本书由【ming_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小蜜娘》 作者:沈桑榆 =============== 第1章 001   老头子抬头看了看外面连绵不断地雨,坐在屋檐下敲了敲手里的旱烟,叹息一声,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断断续续已经下了大半个月了。   老头不担心被水淹,担心的是这雨把庄稼的根给泡烂了,庄稼人这命根子都在庄稼上,要是减了产,这明年怕是不好过啊!   他们震泽镇靠着震泽湖从来不怕水干涸,也不怕水淹,靠水吃水,天灾年也都活得好好的,像这样的太平年间,就靠着蘇湖的收成,就够养活天下。   沈老头的鞋头被屋檐上滴下来的水滴打湿了,他徒手擦了擦鞋面,又踩了踩湿漉漉的地面,老天哟,这儿子哭得没完,来年就要我们朝你哭得没完了。   “阿嗲!且饭喽!”扎着两个花苞头的小囡蹦跳着跑出来喊着。(阿嗲:吴方言里,是爷爷的意思,且饭:吃饭)   沈老头收起思绪,摸了摸孙女的小花苞,粗糙的手碰到小孩子细软的头发,勾出了几根发丝。   “阿嗲,头发坏了!”小囡囡说话还不利索,噘着嘴可不乐意了,小手手摸着花苞。   沈老头抱起小孙女儿,哈哈一笑,“小囡一会儿让姆妈(蘇州话:娘亲)重新扎一个。”   到堂屋里,媳妇儿媳已经把菜备好了,都还没有入座,沈老头走进来,儿媳黄氏立即抱回小囡,沈老头和沈老太张氏坐下后,其他人才入座。   接连下了这么多天的雨,除了还不懂事的小囡,一家人都愁眉苦脸,庄户人家靠着庄稼过活,没有庄稼一家子可怎么活。   一家人沉默地吃着饭,三岁的小囡感受到不对头的气氛,不敢多说话,乖乖地让姆妈喂着饭。   沈老头长叹一声,终道:“这雨,啥时候是个头……”   沈大食不下咽,放下饭碗,听着外面的雨声,心头沉重,“阿耶,看个样子,像是还要下下去。咱们家还是早点做点准备。”   沈老太舒坦了半辈子,回想起幼时逃难的日子,食不知味,“改明儿我再去拜拜观音菩萨。”   沈老太幼时不是这儿的人,故乡洪灾过后又是旱灾,实在过不下去,跟着家人逃难到这儿,这地儿无旱涝,实属人间天堂,沈老太安稳地过了几十年,打心底儿已经把这儿当养老地了,她都一把年纪了,已经不想再折腾换地方了,老太太忧心忡忡。   一家人都没了心思吃饭,现在吃得饱了,以后呢?   黄氏一边给小女儿喂饭,一边窥视着公婆和丈夫的表情,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要不,去镇上面多买点粮食回来?”   沈老头吸了口稀饭,“这粮食估计已经涨上来了,也不知道老三家今年余量还够不够。”   沈老头想想三儿,心又是一沉,三儿住在城里,地租给别人种了,太平年间也没什么,今年要真是收成不好,这粮食别说涨价了,估计都要没粮食了,这样想着,沈老头的屁股下面就像是被什么蛰着了,坐立难安。   沈大忧心道:“老三他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要是真碰上荒年,可不好养活。”   黄氏暗道你瞎操什么心,他家也才两个孩子,一个孩子还没出生呢,生了也就喝喝奶。咱家还三个娃子哩!   沈老太往日里虽看三儿不得劲,但小儿子大孙子,心里头最惦记的还是这个小儿子,仍是嘴硬道:“家里的地儿不好好种,赶着上岳家的门,个上门女婿模样,他那媳妇儿弱不伶仃的,就一张脸看得,要真赶上饥荒,看他该……”   沈老头道:“老婆子奈又来了,三儿在镇上,也没缺我们啥的个,隔三差五让人寄东西过来。你个老婆子年级越大脑子越坏,三儿岳丈走之前可把家里什么都给三儿了,奈就追着那点事儿不放。老大家造院子,老二家起新房,三儿哪个没出钱没出力?咱们老沈家现在过成这样,半个儿都全靠三儿在城里头打拼。”   (奈,吴方言,你)   看着老大也一脸不赞成地看着自己,沈老太嘴巴哑了火,老太太脾性大,再大也大不过老丈夫,心底惆怅又涌起那几份不甘愿:“亲娘整日见不着,丈母娘那头供奉着,我把屎把尿地养大他……”   想着,沈老太越想越伤,最后竟真的哭了起来。   所有的刺都源于爱,不甘愿自己辛苦养大的儿不在自己身旁,不甘愿自己心爱的儿子此时此刻在奉养着另一个老人。   两个男孩都低着头不敢吱声,小囡囡被姆妈喂饱了,放下去自己顽去了。   沈大道:“姆妈,三儿不是一直让奈和阿耶到城里去吗?不是奈弗高兴吗?(弗高兴:不乐意)”   黄氏在桌子底下偷偷地踩了沈大一脚,沈大眉毛挑起,竖目望着她。   黄氏唾了一口,个傻大愣子。   女人不分男女老少,这个时候讲道理——讲不通!   沈老太抹眼泪:“我和奈们阿耶村里头过惯了,逛东家串西家,镇上头这儿不认识那儿不熟的,不去!”   “奈瞧瞧,奈又不乐意去,让三儿回乡下呀?三儿的书局怎么办?在镇上头三儿还可以给人写写字算算账,回乡下能干啥?”沈大觉得他娘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沈老太被大儿怼了一番,心理的邪火却是越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头就一阵哭骂,“养三个儿子有什么用,一个个都嫌偶老。老三更否似东西,就晓得他媳妇,对丈母娘比亲娘还好……”   黄氏扶住沈老太,看着老太太唱作俱佳,不知为何心里头有几分痛快。   沈老头心里头对三儿奉养岳母这事儿不是没看法,但是男人看问题和女人看问题,总是两种态度。儿子他也疼爱,但是没有亲家,就不会有现在的日子,得失是必定的。想想亲家公在世的时候,对沈家对三儿的好,沈老头眉毛就高高竖起,“三儿又不似弗让奈不和他住,奈咋弗去?现在在这里叫嚷,老大对奈弗好啊?”   沈大和沈老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一齐看着沈老太,沈老太心眼一晃,没得话说。   沈老头道:“奈也别越老越作妖。三儿养他丈母娘,该的!三儿岳丈在的时候,对三儿好不啦?对偶们咖(我们家)好不啦?走了,把家业都给三儿了,他岳丈没有儿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三儿又是学生又是女婿,照顾丈母娘咋地啦?”   此消彼长的气焰,沈老太被压了下去,侧坐着没说话。   沈老头吐出一口气:“明天我进一趟镇上,买点粗粮,瞧瞧三儿,使他早做准备。”   沈老太动了动嘴,心里头还有几分火气,别扭下也没好意思说她也想去。   她大女和三儿都在镇上,小孙子每次都爱她团的糕,许久没见着了不知道想她了没,大女家的小外孙女比小囡大一点,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不知道是何等模样了。沈老太心理挠着痒痒。   沈老头装作没瞧见,一点点把饭给吃完了,慢悠悠说道:“老婆子,你晚上准备点糕饼,前几日做的粽子也拿些,淮哥儿爱吃。”   沈老太脸舒展开来:“哎~”   清晨天刚刚亮,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沈老头喂好骡子,套上车架,沈老头爱惜地摸了摸骡子湿漉漉的头,“好孩子,拜托你了。”   骡子叫了一声。   这庄户人家要是有个牲畜,亦是了不起的事儿。整一个村子,没几户人家会有牛。沈家的牛只用来耕地,这骡子用来推磨和走动,亦算得上村里的头一份。   沈老头微笑着摸了摸骡子的身子,在村里头谁见了他不道一声福气人。   骡子慢悠悠地驶出村庄,驶向镇上。震泽镇靠近震泽湖,得益于历代文人赋诗,范蠡游震泽湖,震泽镇是这边儿最大的一个镇,这儿世代靠着耕种、桑蚕、养鱼,是个富饶之地,隶属吴县,再上去就是蘇州府。   沈老太一直透过缝缝看窗外,一遍又一遍想着怎么还不到,淮哥这个时候应该刚刚起来,最好在他去私塾之前,淮哥爱吃她做的定胜糕,沈老太摸了摸还热乎的盒子,露出一个笑容。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店铺也都开门营生了,沈老太的三儿沈振邦住在镇上的明善巷,前面的街叫明善街,沈三的书局就开在这明善街。   骡子车绕过宽宽窄窄的巷子,停在一栋二进的宅院前。骡子湿漉漉的,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上的雨水。   沈老头即使穿着蓑衣,外衣也被淋湿了不少,好在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天气渐暖,却没想到今年的梅雨持续了这么久。   沈老头到车厢里脱下蓑衣,把衣服整治干净,才同沈老太一块儿下了车。   此时巷子里有不少人来往,挎着小篮子买菜回来的女人居多,撑着油伞,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   沈老头去敲小偏门,不一会儿门开了,小厮探出脑袋,嘴巴刚张开想问什么人,目光触及到沈老头沈老太,立即把门开大,“噫!老爷子和老太太来了!这般的雨,您老快进来,我阿哥天天念叨您老呢!”   这小厮名叫江河,江家的远亲,因父不成器整日赌博,娘跑了,留下江河,伯伯叔叔家也没法子舍口饭,阿嗲好婆舍了老脸求到江老秀才那儿,江二就留在江家跟着沈三做点跑腿的活儿。   沈老头:“河小子看着又大些哩,不急不急,我这车里还有些物件,把车引进去,骡子跑了一路估摸着也是饿了。”   江河乐颠乐颠地打开大门,把骡子牵引进去。   沈老太观其手脚勤快,然性格太跳脱,皱了皱眉,内心亦将他做三儿的下人,累觉不成事。   这宅子是江家的,二进的大院子,如今也只住了三个主子,更觉宽裕,一进为待客厅、下人的房间、杂房。住则住在第二进。   江秀才当初买下这大宅子原想着未来家里人丁兴旺可住得宽裕一些,谁知到头来就一个闺女,人丁委实稀少了一些,这大宅子也更显得空荡。   江家原先是家底丰厚的,奈何江秀才身体不好,为了治病变卖了一些家产。当日也就沈三一番拳拳之心,病中的江秀才感念其厚道,将独女许配给他,并将家业也都交给他,待江氏怀上孩儿只道着“日后有人给我送送香火我便是满足了”,死而无憾。   这宅子大底是江家最大的家底了。   三儿住着别人家的宅子,虽然这宅子已经交给沈三了,但是在沈老头心理这宅子还是江家的,三儿邀请过他们也来镇上住着,沈老头心里头疙瘩,总觉占人便宜。三儿亦为孝道苦恼,岳母是责任,亲爹亲娘亦要顾虑。   沈老太急匆匆地往里头走,伸长了脖子。   这宅子里住的人少,除了沈三、江氏以及江氏的母亲,就只有一个洗衣服做饭的婆子、管家夫妇,还有就是江河了。   因为人少也就安静,一点动静也都可以听到。   福伯是这儿的管家,原先是江老秀才的身边人,一直跟着江老秀才。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看到沈老头,也不管这雨,就上前去,“沈老爷老夫人快进来,可别淋湿了。江河那小子真不分轻重哩,也不打个伞先让老爷老夫人进来。”   沈老头笑着摆摆手,“个么小事,地里人(俚语:农家人)。”   带进外屋,福伯赶紧让福婶拿块干净的帕子来。   沈老太矜持地接过帕子,却是三下两下地把脸撸干净了,把头顶顶着的帕子拿下来,一齐擦了擦衣服,忙问道:“淮哥儿呢?”   福婶接过她手里的湿帕子:“小哥儿刚起来呢,正要吃早点哩。”   沈老太拎起小篮子,高兴地跨了进去。   沈三听得江河的呼喊,得知父母来了,心中也是欢喜,忙走出里屋迎接,见姆妈迎面而来,刚要道一声“姆妈”,就被他姆妈拉住了手,往里面拖。   沈老太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淮哥儿呢?阿有起来?要去上私塾了吧?”   沈三听着沈老太这一连串的问话,二十多岁的人心里竟是发酸,哎,只顾着孙儿哩!   “姆妈,奈走慢点,不急,淮哥刚要吃早饭。”   沈老太已经跨进堂屋,因为下雨,天气暗淡,屋子里点了一根蜡烛。   沈老太一眼就瞧见了日思夜想的小孙儿,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旁,一张俊俏的小脸还有些愣,大抵是起得早没睡醒,这样想着,沈老太就不免心疼。   江老夫人笑着迎上去:“亲家母来得真早,正好要吃早饭呢!”   沈老太扬起笑容,抬起手里的盒子,“诶,还不是淮哥儿就爱吃我做的糕点嘛!淮哥儿,瞧,好婆给你带了啥来了!”   沈兴淮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到老太太期待的眼神,沈兴淮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站起来小跑过去,扑倒沈老太身上:“ 好婆!”   (蘇州话奶奶的叫法:好婆)   沈老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缝,提着盒子的手往旁边挪,怕打到她的小孙儿,江老夫人也识趣,知她许久未见孙儿想念得紧,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盒子。   沈老太终于可以抱抱她的小孙儿了,小孙儿身上有一股墨香,老太太心想她的淮哥儿就是个官人的命儿。   “我的淮哥儿又长高哩,重了,再过两年,好婆就抱不动哩。”沈老太贪恋地看着小孙儿,许久未见,小哥儿长得又快得很,哎,时不待人。   淮哥儿搂着老太太的脖子,笑着说:“那以后淮哥儿抱好婆。”   可把老太太哄得兴高采烈。   沈老头和沈三姗姗来迟,沈老头看到小孙儿也高兴,伸手就要去抱,沈老太身子一歪,不给,自顾自地抱着淮哥坐到桌子旁,看了看淮哥小碗里的粥,米是新米,稠度也好,淮哥要读书,可不能喝稀的。   沈老太把淮哥放椅子,自己做另一边,打开盒子,一边朝着江老夫人唠叨:“淮哥老说爱吃我做的糕点,昨天晚上我就赶紧做了一些,早上蒸得,还热乎呢!不是我自夸,亲家母,我做定胜糕这手艺可是我姆妈祖上传下来的……”   江老夫人含笑着点头,“是呢,亲家母送来的糕点,每次家里都吃光,分给左右(邻居),没个说不好吃的!”   沈三看着被两个老人伺候着的儿子,他姆妈还端着粥喂淮哥,沈三刚想呵斥,又想起他姆妈对淮哥的疼爱,心中惴惴,瞧见沈老太因孙儿吃得香而露出的幸福神色,沈三心想,等过两年书局稳定了,他得买个宅子好早日把父母接到镇上来,享一享福。   沈三不是没有想过让父母来镇上同他一块过,早些年他还常提,后来被拒绝次数多了,沈三也知道了二老的态度。这宅子本就是他岳家的,他为了照顾岳母,总不能将岳母接回村里头住,便同妻儿住在镇上,好在父母膝下有三子。父母亦为他考虑,为不让他担上贪图岳家财产,这些年,都没在这儿怎么住过,沈三感念自己不孝。   “慢点吃儿,别急!”   “姆妈,阿耶,怎这般早,可是有急事?都怪我起来得晚了,竟是才来。”江氏在福婶的搀扶下,踱步进来。   沈老太也非恶婆母,想着她有着身孕,想必不容易,一抬头,竟是吓了一跳,江氏艰难地扶着腰慢慢地走进来,那肚子已经非常得大了,沈老太立即站起来:“小心点小心点,不能走动就别走动了,啊呀,这肚子是快要生了吧!”   沈老太上前扶她坐下,江氏感激地拉着沈老太的手,“姆妈,您快坐,哪有婆婆服侍媳妇的道理。您和阿耶大清早地赶来,我和振邦本就没在二老身边服侍已是不孝了,还要您二老这样辛劳……”   江氏自从有了身孕,情感便比常人充沛一些,易怒易喜易悲,常人三分感情在她那儿便是七分。她自是知道她嫁了户好人家,当初嫁过去周围一圈女孩子谁不是笑她嫁了一个泥腿子,可她婚后不和公婆住一起,亲娘在自己身边,丈夫可靠,现在谁有不艳羡她。   她知婆母对她有意见,但却也不是恶婆母,平日里自家做了一些吃的,也都想到他们家,对淮哥更是疼爱不已,念及此,江氏拉着婆母的手感动而泪。   沈老太也是触动,那些小龌龊也顿时消散,心想着他们能念着她的好就心满意足了。   江老夫人掩面:“这些年,都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了两个孩子,好得两位亲家大度。可我这老婆子却不能释怀,让振邦担上“上门婿”的称号,实乃委屈了振邦委屈了亲家。亲家养了个好儿子,老爷在世时常说振邦虽不是文物之才,然可靠实在,是个可托付之人。沈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踏实明事理,井然有序,可结亲。皆应验,我膝下独思娘一女,振邦待我如母,我深感沈家的恩情,着实愧对亲家。我知亲家怕振邦难做人,一直不愿住这儿,为我所累亦不能享受儿子媳妇的孝顺,心理难安。而亲家待我女如亲女,我,我亦不知我女上辈子是积了何等的福气,嫁入这般好人家!”   沈老头大为感触,老夫人的话句句从心,能得此言,还能有何怨言呢!“亲家母客套,且不说亲家公生前对振邦的栽培之恩,振邦是奈女婿,便是半子,赡养奈也是理所应当的,当不得当不得!”   沈老太亦是感动,垂头拭泪,同为女人,沈老太同情江老夫人无子丧夫,又为江老秀才生前对三儿对沈家的称赞而欣喜,亦是想功名人果真是眼光好哩!   “思娘为我们沈家生了淮哥,虽不得尽孝,每季却没断过供奉,我和老头子的衣服鞋子,出去谁不道一声好。亲家公生前对我们三儿指点提拔,生后将爱女、私产皆托付,幸而三儿还算当得起亲家公的期盼。”   三个老人因他而相互迁就着,沈振邦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说到底是他没本事,搂着妻子,沈三无言地拍着妻子的背。   沈兴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诚不欺我然,古人情感充沛! 第2章 002   沈三安慰完妻子,又得安抚父母和岳母,怎得一个心累,看着稳当地坐在椅子上的儿子,清了清嗓子:“淮哥,还不快且早饭,奈一会儿还要去私塾。”   沈老太和沈老头想起小孙子,伤春悲秋的情绪一扫而空,沈老头蒲扇般的大手摸了摸淮哥的头,手上的粗茧子带出了几根发丝,“淮哥快吃,好好读书,以后挣个功名。”   沈兴淮深谙生活之道,他姆妈和好婆之间的润滑油就是他,讨好阿嗲好婆对他家只有好处,乖巧地:“淮哥读好书,考科举,孝顺阿嗲好婆阿婆。”   沈老太和沈老爷子开颜,“好好好,我们淮哥晓得(知道)科举。”   沈老太把糕点往江氏那边推了推,“思娘这一胎怀得可辛苦?瞧着肚子忒累人,英妹阿泉阿有港(讲)啥时候养(生)?”   沈三道:“大姐前两日来看过了,应该还有大半个月。阿耶姆妈难得来一次,我让江河去叫大姐泉哥一家过来吃顿便饭。”   英妹是沈老太的大女,嫁在镇上的行医人家刘家,刘家是开医馆的,英妹嫁过去后跟着丈夫学了一些雌黄之术,主要是妇科、产科,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女子有点小毛病也不好意思找大夫,英妹的存在就方便了许多。平日里,镇上的妇女有什么毛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家的医馆。   沈老太也想念许久不见的大女,大女要忙医馆,也难得有空闲来看看她,但平日里的供奉却没断过,她和老头子的保养品一年吃到头,村里头同龄的老人谁有他们看上去好。沈老太也念着大女的好。   沈三想了想又道:“顺道让江河去私塾里请个假,阿耶姆妈难得来一次,就让淮哥在家多陪陪你们。”   沈兴淮点头。   沈老头有心阻止,但耐不住心底亲近孙子的渴望。   一家人坐下来吃早饭,江氏的肚子有些大,椅子需离桌子远一些,却是不大好吃饭,江老夫人坐在一旁照顾她。   沈老太落在她的肚子上,“好在是第二个了,应该会比淮哥那会儿子轻松一些。”   女人生孩子半只脚跨入鬼门关,沈老太想起今年要减产就有些忧心,虽然自家不缺吃不缺穿,减产也弗会得饿死,但节衣缩食,这孩子就碰上了不好年头。   江氏摸了摸肚子,漾开了笑容,“这个孩子倒是个心眼子大的,否闹腾,估摸着是个好带的孩子。”   沈老头叹息一声:“好养活就好,我瞧着今年怕是不安稳。”   江老夫人也是过来人,闻言,接话道:“怕是地里要减产吧!”   “可不是嘛,现在这地里稻谷还没熟透,接连下了这么久的雨,再不天晴,这都要被泡烂了。家里还种了荞麦,荞麦虽然喜湿,但现在田里都快要溢出来了……”沈老头提起家里的田地一脸愁容。   沈兴淮捏着小勺子,暗自听着,看来今年这儿的梅雨季节应该是太长了,据他所知,这儿靠着太湖,不缺水也不会被淹,湖泊蓄养水土的功能还是很强大的,也没有什么地震,自古就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   他胎穿过来这几年,庆幸这户人家虽不是富裕人家,但也称得上小康。若碰上减产,不至于饿死,但都得勒紧裤腰带。   沈老太更为担忧他们:“奈们该怎么办?地都佃出去了,要是减产,佃户要留下几成,还得交赋税,奈们自家能有多少啊!”   沈三便知他们这一次过来的意图,为人父母方知父母心,“姆妈,晓担心(别担心),前两日我刚跟国福港好了,要是真的减产,让他留点粮食给我们。姆妈,我们家还有田湾村那边的地呢,去年还剩下一些旧粮。家里怎么突然种荞麦了?”   南方种荞麦的人可不多。   沈老头拿起一块定胜糕,“奈姆妈去年就说要种点荞麦,想弄点荞麦粉。”   “我们家淮哥爱吃糕点,我就想种点荞麦做糕点。”沈老太的目光落在正在吭哧吭哧啃糕点的小孙儿身上。   沈兴淮看了看手里的定胜糕,口中的糕竟是慢慢地咬不动了。   江氏知公婆疼爱儿子,竟为此专门种了荞麦,“阿耶姆妈这又是何必,他一雉子能吃多少,为了一小儿专门种荞麦这不是折煞淮哥嘛!”   沈三亦言:“可不是,买点荞麦粉就是了,累得奈们二老,他一小儿能吃几块,村里人家办酒席讨几块来便是的。”   沈老太可不乐意把那些糕点同自己的手艺相比较,“别人做的怎么能同我的比,淮哥就爱吃我做的!”   江氏抱着肚子:“啊!”   一桌子人也都不讨论糕点了,紧张地看着她。   江老夫人就在江氏旁边,连忙扶住她:“咋地了?肚子疼?”   江氏蹙眉,感觉下面有些疼痛,不是普通的腹痛,她已经生过一回了,知道这是要生了,“好像,要生了!”   沈老太结巴:“不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   沈振邦刷地站起来,“我赶紧去找大姐,思娘你疼不疼啊?先去床上躺着……”   沈老太看着儿子慌乱无主的样子,稳住心神,相比江老夫人,沈老太可有经验得多了,快步走到儿媳身边,推开毛手毛脚的儿子,摸了摸肚子,“羊水还未破,晓急,估计是见红了,时间还长着,三儿,先抱你媳妇到床上躺着。”   沈老太太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震住全场,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安排下去,早在之前就把一间客房作成产房,沈三把江氏抱过去,沈老太把垫子放到江氏腰下垫高。   沈老太把沈三和沈兴淮给轰了出去,父子两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了,沈兴淮头一次碰上妇人生产,心里头也是鼓鼓地跳,忧心江氏,又害怕,古代医疗水平落后,如果出了意外又该如何是好,沈兴淮非常喜欢他今生这个家庭,不说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是衣食无忧,人际关系和睦……   沈兴淮的目光落在合上的门,脸有些白,“阿耶,姆妈……”   沈三深呼一口气,抱起儿子,拍了拍他的背:“你姆妈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江河带着刘泉、沈英妹赶了过来,几个人浑身都有些湿,也顾不得擦水,刘泉和沈英妹拎着药箱子跑了进去。   沈英妹着急地问道:“上次瞧着还有大半个月,怎么就早产了?”   江氏靠在床上,伸出手让刘泉把脉,刘泉把完一只手又换一只。   “拂晓的,就一起且早饭,且着且着就肚子痛的,见红了,羊水还没破。”沈老太揪着手,内心火燎火燎的,“阿泉,思娘没事吧?”   刘泉摇摇头:“没事,估计是小家伙着急着出来了,思娘身子没问题。杨姨(江夫人)、姆妈,扶着思娘走一走,小家伙还没下来,阿妹熬着些(忍着些),省点力气,且点东西。”   刘泉不能在屋里多待,把脉之后就出去了,留沈英妹在里头照顾。屋里头的话传到外头,父子三人都放下心来。   沈老头从儿子怀里抱过小孙儿,瞧着小孙儿一脸严肃地盯着房门,稀罕得不得了,带着胡渣的脸蹭了蹭孙儿白嫩的小脸,“淮哥不怕,姆妈没事。”   沈兴淮搂主沈老头的脖子。   刘泉笑着上前朝岳父问候一声,亲近人家也不多讲究,捏了捏沈兴淮的脸:“淮哥今日怎的没去私塾,可是逃学了?”   沈英妹同沈三亲近,两家人家走得近,感情都是日久累积的,刘泉也最为稀罕这个年纪小小却一副老熟面孔的小外甥。   沈兴淮偏过头:“我陪我阿嗲、好婆哩!奈晓捏我面孔,我大的,马上要有弟弟妹妹哩~”   沈兴淮心理懊恼,面色愈发严峻。刘泉又是一笑,却不逗他了。   女人生产时间可不短,生个三天三夜也是有的,江氏这还没有发动,更不好说。到了中午,里头还没有什么动静,草草地吃了顿午饭。下午刘家的老太太瞧夫妇两还不归家,有所预感,带着孙儿孙女找了过来。   刘家老太太亦是慈和人,年轻时是个产婆,经验老道,上年纪后,眼睛不大好就不做了。老太太双手一摸肚子,便道:“快了快了,晓急的,这娃儿急着出来哩。”   老太太经验十足,果不其然,下午便开始发动了。   老太太在里头坐镇,英娘看护,沈老太和江老夫人打下手,江氏心里头踏实,不慌不乱,跟随着指导用劲。   沈老头坐在椅子上,默念着佛经。   刘家大儿欣喜一声:“咦,雨停了!”   沈老头睁眼,穿过厅堂,屋檐下还滴答滴答落水,但比之前委实慢了许多,屋外竟有些亮堂,似是乌云驱散。   “头出来哩!思娘,加把劲!”   厅堂里的人都振奋了,数个站立起来。   半柱香的时间,屋里头的声音不断,直至最后:“出来了出来了!弄瓦!是个奴嗯(女儿)!”   随后哇哇的哭声响起。   沈三问道:“大姐,思娘呢?”   “么事!有点且力(吃力)。”   屋里屋外一片欣喜,沈兴淮最后一块石头落地。   沈老头却是盯着屋外头,外头越来越亮了,似是,雨过天晴了!   刘泉顺着沈老头的视线,“莫不是要出太阳了?”   沈三和沈兴淮顾不得其他,心思全在屋里头的母女身上。   沈老太把小孙女洗干净之后,用准备好的棉布给包起来抱出去,刚开门,沈三和沈兴淮就冲了上去。   沈三瞧上一眼,就吓了一跳:“怎得这般小这般红!可是不好?”   刘泉上前,包裹里的小娃娃真心是小,但却不瘦弱,浑身红彤彤的就像是刚出生的兔子,小虽小,但身体应该是没问题的:“这小囡囡骨架子小了点,身上肉敷敷的,身体没问题。”   沈老太瞥了一眼三儿,大惊小怪,怜爱地看了看包裹里的小家伙,小家伙眼睛紧闭着,出生时哭了一下,现在安安静静地睡着,“红才好,现在越红以后白着哩,我们家的种气。”   沈三还是抽搐不敢抱这个小得像只兔子一般的女儿,沈兴淮垫着脚尖,奈何人小身高不够,始终看不到,扒拉着沈三的腿,“我也要看阿妹!”   “我也要!”刘泉的小女,才三岁的小囡也凑进来说道。   沈三一手夹起一个,稳当地把两个娃娃抱起来,沈老太把新生儿微微倾斜。   “好小!”刘愫惊恐地看着眼前红彤彤的小东西,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就像个小老太太,“好丑啊!”   沈兴淮下意识反驳:“胡说!”   内心却也是一片震惊,似乎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正离他远去…… 第3章 003   沈老头高兴得很,瞧着小孙女皱紧的脸,连喊三声好。   新生儿脆弱,沈老太给大伙瞧过之后赶紧回屋里去。   一家人都沉浸在新生儿出生的喜悦当中,却也各有心思,刘愫和沈兴淮内心无限循环“阿妹咋长这么丑”,沈老头惦记着地里头的庄稼,小孙女一出生就放晴,妥当的小福星!   已经是傍晚了,却比白日里都亮堂,甚至透出了夕阳的光辉,这是雨过天晴了。江河在院子里扫水,福婶开始张罗晚饭,雨过天晴之后,院子里的空气清新怡人,傍晚的余晖也足以让人欣喜,沈三就提议在院子里整治一桌庆祝新生。   沈老头美滋滋地喝起了老酒,望着天边的晚霞,四周已经没有乌云了,按照多年的经验,应该是放晴了。   刘泉和沈三一左一右坐在沈老头边上,沈老太、江老夫人、刘家老太太做一块儿,近亲人家,也不讲究作为排序,乐呵着一道吃酒吃菜。   孩子那边又另外摆了一个小圆桌,随他们玩乐去了,英妹在那儿看护着,喂刘愫吃饭,小丫头会自个儿吃饭,就是不大老实,总不爱正经饭食,爱吃街头的小零嘴,英妹总是虎着脸给她喂饭方吃得下去。   “个天好天(这天晴了),看样子要好下去嘞。”沈老头喜不胜收,想想地里的稻谷,一盏酒又下去了,“小娘鱼有福气啊!”   越是年纪大,对神灵这种东西更加虔诚,沈老太和沈老头每年少什么都不会少庙里的供奉,祈求家里安康。   沈老太惊觉似是这小孙女出来时恰是雨停,后便是出了太阳,越想越觉得这孩子带着福气,“奈否港我还么想到,这细奴恩(小女)有点来头哩!”   沈三却丝毫不在意:“个天气哪里是一个小孩子决定的,阿耶姆妈就是会多想,这一天里头天底下要有多少孩儿出生,那到底哪个儿才是老天瞧重的?”   话虽这么说,沈老太和沈老头还是坚信自个儿的小孙女是个福气人。   江老夫人心想: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福气自然比没有好,她阿嗲好婆也能多疼她些。江老夫人的目光又落在淮哥身上,她闺女前半生坏在没有兄弟,碰上振邦这样的夫婿属一幸,有这样的夫家属二幸,三幸则是要看淮哥。刚出生的外孙女倒是比她姆妈福气好。   江老夫人想着,拿起酒盏给沈老头、沈老太满上,“这小丫头最大的福气应该就是投生在了这好人家,碰上了这般好的阿嗲好婆。一个小丫头的福气能有多大,顶上天也就是家里头多疼些,嫁个好夫婿,以后孩子争气些。我瞧着这丫头可比她姆妈福气大多了,我家老头子三代单传,传至思娘这一辈,竟是只有思娘一个姑娘,我公婆不喜,思娘这辈子就坏在没有一个兄长,爷奶也不疼。好在老爷眼力见,一眼就相中了振邦,思娘这后半辈子可算是有福气,小丫头也比她姆妈有福气多了。”   说到最后,江老夫人试了试眼角,又有几分舒心地叹息一声,她年轻的时候和婆母关系不好,连带着思娘也吃了不少排头,思娘这性子随她的父亲,有几分倔性,说是能干人,却也不好。择夫婿时她就担心思娘这性子要吃苦头,好在婚后夫妻两也和乐。   江老夫人家中也是书香门第,兄长是秀才,年少时也读过一些书,婚后,和江老秀才举案齐眉,亦以诗书为闺房情趣。江老夫人也是玲珑心思之人,年轻时也是顶拔尖的人物,这一辈子唯一的失败大概就是没能生出儿子。言语的艺术自不是沈老太乡野老太可比拟的,江老夫人要是夸起人来,让人听着便是神清气爽。   论智商心计,十个沈老太也不是江老夫人的对手。但在生养上,沈老太笑傲群雄,三儿两女,三个儿子不说出息,也是孝顺忠厚。   沈老太笑得很是开怀,眼角的笑纹全部都起来了,“哎,可别这么说。男初一,女十五。这细女刚刚好五月十五,还赶上了晴天。我们淮哥就是初一生的,要老婆子我说啊,就没有比咱们家这两个更有福气的孩子了。”   沈老头笑着抿一口老酒。   刘家老太太抚掌道:“老姐姐好福气哩,老婆子我也接生了这么多孩子,这小娘鱼生的时辰实属好时辰,我阿家在道法上有点学问,我略有些耳目,命道我是看不出来,却是会点推演,小囡这生辰八字最是旺命。”   沈三和刘泉相视碰了碰酒盏,两个人干了一干,老人嘛都喜欢把所有好听的话往孩子身上套。   沈英妹给刘愫喂好饭,就到屋子里去看江思娘。   江思娘刚休憩了一会儿子,睁眼就瞧见小女裹着粉色的小包裹在自己旁边,她浑身红彤彤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努着,骨架子小、鼻子小、眼睛小,哪儿都小,江思娘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沈英妹端着饭菜进来,“思娘,现在感觉如何?”   江思娘靠在床头,这孩子骨架子小,她着实没受什么痛楚,已经是第二次生产了,相比第一次,这个孩子真真是没让她受多少罪,这一次宫缩也不是那么疼痛。   “比生淮哥的时候好多了,小囡骨架子小,又是第二次了,我都么得受几乎罪(我都没受多少罪)。”江思娘柔和地抱起身旁褓襁,放到自己身上。   沈英妹床上用的小桌放上去,江氏刚生产完,为了产奶,都是另做的不加料的菜,沈英妹把菜摆好,看着褓襁里的小人儿,欢喜地伸出手:“来,憋偶抱抱,奈且饭。(给我抱抱,你吃饭)”   小人儿还真不开眼睛,脱离了母亲的怀抱似乎是有些意识,嗯哼了几下,又安详睡去。   沈英妹看着她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三弟的影子,心中欢喜,要说这家里头兄妹几个,生的最好的还是老三,都说男像娘,女像爹,淮哥只有三分像他阿耶。思娘也是清秀婉约,但论五官,倒是不如老三昳丽。   沈三是沈英妹带大了,情分非比一般,沈英妹直爽大方,待江氏也如亲妹,江思娘亦是极为亲近丈夫的长姐,姑嫂间少有间隙。   “个小囡以后一定长得不差,瞧着高鼻梁,像振邦。福气哩,男初一女十五,她一出来,老天放晴了,姆妈直夸个小囡有福气。”沈英妹轻轻地摇晃褓襁,又将外面的对话说给她,权当宽慰。   夹在老娘和弟妹之间,沈英妹最是清楚这对婆媳之间的隔阂,思娘是个好的,对她老娘也多有孝顺,她老娘对思娘多有看不惯,也多是因为老三。沈英妹这些年没少两头安抚,眼瞧着思娘这一块儿都要成心病了,沈英妹也是怜惜她,她又如何舍得下寡母,不管是住在村里还是镇上,只要老三养着岳母,里头外头都会有话说,倒也不如住在镇上舒心。   江思娘捏着勺子,低头愣怔,竟是落泪也不自知,等泪滴落下,方知自个儿哭了,慌忙用手掌抹掉。   沈英妹比她还着急,“哪儿得哭的!晓得落下毛病,瞧瞧你这贴心小囡,哭不得哭不得。这日子越过越好了,盼头还在后头呢!”怀里的小婴儿是时候地哭了起来,沈英妹把小囡放她怀里,“乖囡应是饿了。”   江思娘解开胸襟,有过一次经验,熟练地喂奶,小囡含了几次终于吸上了奶,便闭着眼睛卯足了劲用力吸。   沈英妹坐在床沿上,“这乖囡有福气,姆妈阿耶喜欢得紧,奈心思放宽,姆妈刀子嘴豆腐心,心里疼着,面子上总是抹不开!”   江思娘含笑,轻轻摸了摸小囡稀稀落落的胎毛,“女儿家在世上受束缚居多,福气顶了天也不过嫁个好夫婿,生个孝顺出息的孩儿。也就希望她这一生都甜甜蜜蜜,若不如乳名就叫蜜蜜吧,愿我的小蜜娘一声顺遂。”   沈英妹念叨了几声,喜笑:“小蜜娘,这乳名好玩,蜜蜜,就是用土话说就像是叫猫咪,贱名好养活,也就我们几家亲近人家叫一叫。”   “可不就是一只小咪咪嘛(猫咪的方言化),这么小一只,可把她爹吓着了。”江思娘看着她松了嘴,解开襁褓,让她趴在肩膀上,小蜜娘打出一个奶泡。   吃过晚饭,一家子到江氏的屋里来唠嗑,内室的帘子一拉上,爷们坐外头的椅子上喝茶聊天,女人们进去围绕着小蜜娘逗弄。   市井人家,又都近亲,也没多个讲究,只消没看着不该看的,又有何可龌龊的。   蜜蜜的称号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虽然叫着像是叫猫咪,但老人家认为贱名好养活。   沈兴淮也跟着钻了进去,先去看了看他娘,又眼巴巴地看着被他好婆抱着的襁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血脉相连的妹妹,沈兴淮踮起脚尖,扯了扯沈老太的衣摆。   沈老太低头看这小人,微微屈膝,把襁褓微微竖起来一点,“淮哥惦着妹妹哩,果然是亲妹妹。”   面前的小婴儿还是在皱巴巴的红彤彤的,但没有初见时的吓人,沈兴淮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沈老太刚想躲开,襁褓里的小娃儿却是睁开了眼睛。   一条缝一样的眼睛,上面似是有一层薄膜,看不出是双是单,是大是小。   “呀!她睁开眼睛了!”刘愫先叫了起来,然后笑着往前凑,“妹妹醒哩!”   沈兴淮的手落在她的红红脸上,不敢用力,只敢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软的不可思议。   “淮哥面前就睁眼拉,果然亲兄妹哩。”沈英妹绕到前面,“这乖囡不闹腾,小蜜娘,蜜蜜啊!”   小蜜娘毫无所知,自顾自睁着眼睛。   刘愫人矮,仰着头,傻兮兮地叫道:“妹妹看看我呀!看看我呀!”   沈兴淮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挡在她前面。   小人儿奶声奶气的模样最是招人稀罕,沈英妹平日里再是嫌她烦,有时候也是对她这般模样爱得不行,抱起她,理了理她玩闹弄乱的小揪揪:“妹妹还看不见呢!等妹妹大一点了,才看得见。”   外头的人听这里头的声音也是挠心挠肺,沈老头:“老婆子抱出来别偶开开(给我看看)!”   沈老太:“晓得了晓得了。”   里头转了一圈,抱了出去。   小婴儿睁着眼睛,不哭也不闹,头转来转去,似乎是在声源。   沈老头看着这么小,没敢下得去手,沈三抱着都不敢用力,只敢轻轻地托着,这小东西软乎乎的,又这般的小,沈三也不知道如何上手。   “姆妈,还是奈来吧,个家伙忒细了,弗敢抱。”沈三想搁胆子。   沈老太瞪了他一眼,似是嫌他不识货,“小才好呢!小丫头就是要骨架子小一点,以后看上去才会纤细,粗枝大叶的多难看。”   沈老太又忍不住有些自得:“家里这几个丫头,也就这小蜜娘像我些。”   沈老太年轻的时候自诩村里一枝花,一直惋惜自己两个女儿都像她们的爹,没能继承到她的好相貌好身段。别瞧着她现在发福的身材,从沈三身上也能窥见一二,沈老太年轻时还真是一个美人。   但沈三看了看怀里红彤彤的整张脸都皱起来的闺女,再看看他姆妈???如果说像他闺女的娘,他还能信几分。   沈老头有其事地点点头,似是认同她的话,想摸出旱烟来抽一下,刚买到烟管子,又缩了回去,喉咙里痒痒的,咳了几声,“三儿啊,小丫头的大名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我回去报给族长。”   “要不叫梅雨吧,这四个时令都用完了,这正好不是梅雨嘛!”沈老太说道。   也许是被她阿耶抱得不舒服了,小蜜娘嘤嘤地哭了起来,沈三慌忙拍哄了起来。   沈老太利索地抱了过去,把沈三挤一边。   沈三看着她纤细的模样,怜爱万分:“就叫如蜜吧,惟愿她一生如蜜,安康顺遂。” 第4章 004   当天晚上,沈老头沈老太挨不住儿子小孙子一道儿挽留,在镇上住了下来,托人回去传了个口信。   村里头的亲戚也都知晓了,待小蜜娘出生后的第三日,都备好东西赶镇上来了。在南方地区,对洗三没有像北方那样看中,他们更注重百日酒。像洗三、满月,都只会请一些近亲,整治一桌就好了。   来的也就沈家三房,出嫁的两家女儿家,近一点的街坊倒是都来观礼了。   不过三日,刚出生的潮红就褪去了不少,五官也开了一些,眉眼间依稀可见沈三的影子。   沈老头沈老太打了一副金锁儿,江老夫人给了一块玉,美玉养人。大房打了一副银镯子,包了一个红包。二房是木镯子镶了金丝,还做了一套摇篮、玩具。沈二是木匠,木工很不错,也算是尽了心意。   其次便是沈英妹最为大方,打了一副银锁儿,只给了花生豆似的两粒银花生的沈琴妹笑容闪了闪,只道:“这两粒银花生儿在佛前供奉过了,阿弟可别嫌小,二姐没能耐。”   噫,这越解释,沈老太脸色越不好看,瞧那豆大的花生,里面还是空的。   沈英妹赶忙儿把这丢人现眼的货儿拉到一边。   沈英妹还没发问,沈琴妹已开始抱怨:“阿姐怎的这般大手笔,一出手就是银锁儿,也不告知我一声!”   沈英妹素知这妹妹的脾性,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当初愫愫的时候,阿弟和思娘给的可是实打实银镯子,奈家阿莲不也是银镯子。这回礼不求多好,奈好歹也比照着给!街坊扔响盆里的银角子都比那花生粒大,奈哪来的脸面哦!”   沈琴妹搅着衣袖,咬着唇,委屈地说:“我哪里比得上阿姐家,更晓港(更别说)三儿了。三儿那娶了金凤凰,瞧瞧这住的。我这日子奈们又弗是弗晓得,上头年年要供奉钱,下头还有三个,家里就四牛一个人可以干活,阿姐在镇上住宅子有婆子洗衣服做饭的,不晓得我的苦。要是我当初嫁到镇上来,哪里用得着过这苦哈哈的日子,也犯不着拖奈们后腿被奈们嫌弃……”   沈英妹一听她说话头就大,她这个妹子,没出嫁前也就是扭捏了一些,怎的嫁出去之后竟是老捏着这些老本头不放了,倒成了所有人欠了她。起初听她哭诉,也是心疼她,到现在翻来覆去这几句话说了几年,她也木了。   “奈还好意思提,丢死老娘的脸了!老娘怎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长进的东西!”沈老太上来就朝着沈琴美身上扇了两掌子,扇得沈琴妹哭爹喊娘,四处躲闪。   “奈以为老娘不想让你嫁得好啊!奈也不看看奈这破身子,好些人家一听一个药罐子转身就走,整天哭丧着脸,奈姆妈阿耶没死呢!我咋就生出奈这样一个女儿,造孽哦!日子还不好好过,奈在孙家既不下地,又不干啥的,就洗洗衣服做做饭的,还想咋地,做官太太啊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个命!”沈老太喷了沈琴妹一脸口水。   沈琴妹打小身子就不怎的好,是个药罐子,沈老太不怎喜欢这个苦瓜脸闺女,但还是买药给她养着,打小没下过地,沈英妹是个利索人,家里头的活也都是她做的,沈英妹模样好,脾性佳,到了年纪就被刘家老太太相中做儿媳了。留下个沈琴妹,沈老太一看,苦瓜脸、身子还不好,不会下地,家里的活也干不利索,也否管嫁的好不好了,嫁出去就心满意足了。   冲着她这身子,沈老头沈老太还拿出了一块地做陪嫁,镇上的好人家一看她这苦瓜脸,觉得晦气,乡下人也不想要这事事不会干的媳妇儿。孙家老头和沈老头年轻的时候有交情,孙家儿子多地少不够分,孙老头就做主给四儿子娶了沈琴妹,两家说好了,沈琴妹嫁过去也不需要下地,就在家里做做活儿。   沈老太原以为这块心结也就这样完事了,谁知沈琴妹嫁人之后,和公婆、兄嫂关系都不睦,自个儿日子不好好过,总眼热娘家。沈老太无数次后悔怎就生了这样一个。   沈琴妹嘤嘤地摸起眼泪。   沈英妹和沈老太对视一眼,都感到疲倦,次次来这么一回,两个人也说不下去了,只想着结束了赶紧把她送走吧。   洗三之后,沈老太和沈老太也跟着沈大沈二回去了,在镇上住了三天,可这心里头挂念的还是家里的地。   自从这小蜜娘出生以后,这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好,雨总算是停了,水位也下去了,如果不再下雨,今年反而是个丰收年。   喜得沈老头沈老太越发相信那小蜜娘是个小福星。   小蜜娘刚出生时红彤彤的,一个月一过,白皙的肤色立即就显现出来了,五官也舒展开来,眼睛活像沈三,脸盘像思娘,鹅蛋脸,尽挑着父母两的好地方长,但瞧着五官,定是像沈三无疑了。   沈三一回来就要抱抱他的小蜜娘,疼爱得紧。   小蜜娘并不难带,吃饱喝足屁屁下是干的,就不吵闹。夜里也很少醒来,江思娘这月子做的很安稳。   沈兴淮每天早上去私塾前、私塾回来后去江氏的屋里看小蜜娘,他似乎是有些理解朋友圈里那些晒娃狂魔,看着孩子一天天地成长起来,真的是个很神奇的过程,你就是这么地忍不住想要和所有人炫耀。   沈兴淮把手放到她小手的边上,她摸索摸索就攥住了他的食指,拽动着,她还不能认人,视力也没长全,却能从气味和感触中辨别人了。   江老夫人坐在边上做针线活,时不时抬头看看兄妹两个:“淮哥,你妹妹可比你好带多了,你刚出生的时候啊,也不知道招了什么邪,不愿意吃奶,也不吭声,吓得都以为你有毛病……”   他的真实年龄也足以做一个父亲。在上一世,也许他算不得什么好人,父母毫无感情地结合,后来各玩各的,各有各自喜爱的孩子,他是个多余的累赘,让他们离不掉,相看两厌。他年幼时为了夺得他们的关注做过很多可笑的事情,后来才懂得有些孩子天生就不是被期待的。纨绔、暴戾,成了他的标签,他茫然、空虚地度过了二十六年,也厌烦了家中无休止的纷争,正打算放弃继承权的时候,车祸穿越到这个时代。   刚穿来的时候,他很厌烦,为什么还要再让他再活一次,他不愿意喝奶,不哭不叫。所有人都替他着急,他阿耶又是恼火又是无力,拎起来想打他,江氏夺过他眼泪直流的那一瞬间,他认命似的哭了起了……   现在,沈兴淮勾了勾她的小手,认命了,渐渐地他可以感受到这个家庭与上一世的全然不同,他慢慢地适应了这边,适应了这边的吴侬软语。他知道他奶不喜欢他娘,他就努力地讨好他奶奶,成为两个人之间的润滑油。   五年过去了,他还多了这么一个同他血脉相连的小东西。   小蜜娘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腿不安分地蹬着。   沈兴淮知应是尿了,托了托她的下面,打算揭开尿布给她换。   江老夫人轻轻地推开他,嗔怪:“居然还想给阿妹换尿布,倒也是不嫌弃。”   “这有什么,她是我阿妹。”沈兴淮脸有些烧,却也理直气壮。   江老夫人解开小蜜娘的尿布,果然湿了,把尿布换掉,拿块干净的布给她擦拭几下,换上干的尿布,那小家伙舒服了以后,就呀呀地停止了哭闹,一个人在那里吃手。   江老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晕开了笑意:“这小娘精好带。”   沈兴淮心想,那是自然的,蜜娘可不是刘愫那个爱哭鬼。   江老夫人又看看摇篮边上的沈兴淮,摸了摸他的头,“淮哥,你要你阿妹好,以后要做你阿妹的靠山知道不。你姆妈一辈子就缺在没个兄弟,蜜蜜还有你可以靠着,你要出息。”   古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但若是没个男丁,家里头就是绝户,绝户人家的女子出嫁了也没个兄弟可以依靠,只能盼着丈夫是个好的,儿子是个出息的。   沈兴淮隐隐叹息一声,目光落在毫无知觉的蜜娘身上,又有些怜惜,在这个时代,做男人永远比做女人容易。   小蜜娘五月份出生,虽不用受寒冬的苦,但这酷暑也不好受,孩子小,不能用冰块,身上肉一节一节的,咯吱窝里面团着,一到夏天就容易长痱子。难受得小蜜娘哭闹不止,一家子都心疼。   江氏和江老夫人每隔几个小时就给她擦擦。在乡下的沈老头沈老太知道后,捉了一条蛇,按照土方子让沈英妹做了点药膏,涂了之后,没过几天就消退了。   小蜜娘惹人爱,像江氏一身白嫩的皮肤,五官遗传了沈三,尽挑着父母好地方长,两个月的时候会笑了,笑得时候两个小梨涡真当是不辜负了她这个名字,甜蜜得很,抱出去也不认生,谁抱都冲着笑。   沈老头沈老太也是对这小孙女惦记得紧,隔三差五就到镇上来带点东西。   满三个月就要办百日酒,宴请亲朋好友,沈兴淮出生的时候还住在村里头,都是在村里办的,沈三也是想着回村里头办百日的,一来亲戚都在村里,二来也让沈老头沈老太高兴高兴,在村里住上一段日子。 第5章 005   一家子是八月底回来了,哨了个信让帮忙打扫了一下屋子。沈老头沈老太是清楚人,年轻时勤勤恳恳做事情攒家业,等三个儿子大了,分别给一块地,各自建房子,等沈三成婚之后,直接分家了。   沈家也算是村里头排的上名的富足、清明人家了,两老这公平公正的态度,不偏不倚,底下的儿媳也都没得话说,村里头的媳妇们谁不是暗自羡慕沈家的儿媳,不和公婆住一块儿,不知道省了多少心思。就算住一块儿,两老也是明事理的人,从不让儿媳立规矩什么的,当真是好人家。   三个儿子还个个出息,老大做里长,老二是木匠,手艺好,谁家打个东西都找他。老三更别说了,镇上一栋大宅子还开了书局。   回来的时候有人都开始在田里收割,江淮地区一年两到三熟,像水稻一年至少能种两回,主要看什么时候插秧,九月份是晚稻收割的时候。(注:古代是农历,现代应该是十月份)   之前雨停以后,稻谷就进入了生长成熟期,今年因为雨水丰富,阳光也充足,反而是丰收年,有些人家八月底就开始收割了。   沈家的地不少,但劳动力不多,沈大家还有两个小子,大儿子已经可以干不少活了,二房却只有沈二一个壮丁。沈家女人家都是不下田的,沈老爷子这么多年来就算再辛苦,也没得让沈老太插秧收稻。沈家这个时候都是会花钱请几个短工来帮忙收稻子的。   沈三不住村里,便把地佃出去了,倒是省心省事。   沈老头沈老太知道沈三一家要回来住一段时辰,这几日心情都非常的好,逢人说不过三五句就要绕到小儿子身上。沈老太隔三差五地去沈三的房子里看看干净没有,她的小蜜娘还小,屋子里这么久没住指不定有啥不干净的。   黄氏夜里哄小女冬至睡下后,躺下后睡不着,戳了戳旁边的丈夫,“振文,振邦要回来住多久啊?”   沈大也是累了一天,眼睛眯着,声音有气没力:“不知道,没多久吧,他还有书局。”   黄氏:“么得住几时(不住多久),奈姆妈日日去那房子里打扫,家里啥也否顾的。”   沈大不耐她这点事儿也要计较:“三儿家还有小囡,小孩子娇贵。啥叫奈姆妈,不是奈姆妈啊!我跟你讲,你少点小心眼子。别人家儿媳妇还下地种田,奈也就在家里烧烧饭带带孩子,姆妈平常啊是对奈太好了,让奈连这个也计较。要是我否似(不是)老大,姆妈否跟我一道住,奈还否似都要自己做。”   黄氏垭口,看着沈大翻了个身侧睡,她张了张嘴,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这丈夫说得好听点就是正直心眼子正,不好听就是太一板一眼了,也正是亏他这个性子,也不觉得他阿耶姆妈偏心。   沈三一家回来的那一天,沈老头一大早起来负着手踱步到村的东边,到渔船上买了一盆子鲜虾和一条大青鱼。   沈老太带着两个儿媳妇整治了两桌好酒好菜后,沈三一家的马车终于到了,听到马蹄子的声音就知道了是沈三,这村里头连牛都不是谁家都有的,更别提只能用来拉人的马了,牛还可以用来耕地,马却只能用来拉人拉东西,对于农户,当然是牛更实在。   沈三有两匹马,一匹专门用来运送书什么的,一匹是家里人出行用的。这会儿两匹马都来了,大人们可以不讲究什么,小蜜娘却是什么都要带全了,零零碎碎地就拉了一马车。   村子里的人都出来瞧这两匹马,端着饭碗拖着孩子。   江河把马停下,跳下马,看着周围围了这么多人,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挺了挺胸膛,见到沈老太沈老头出来了,笑着喊道:“老太爷、老夫人!”   邻里人家就有人学着江河,用官话捏着腔子:“老太爷、老夫人……”   周围一圈哄笑,沈老太也瞪眼瞧过去,“咋的了,老婆子当不起啊!小六子奈这嘴巴碎的。”   小六子嘻嘻一笑,“不敢不敢哩!”   沈三从马车上跳下来,把踩凳放地上,然后环视周围邻居,笑着作揖:“刘伯伯,刘伯母,王叔,王婶子,这是小五吧,这么多年不见,都这么大了……”   “小五小时候老是跟着奈身后跑来跑去,一口一个“三哥”“振邦哥”。奈个小子,见到人了就成了闷葫芦。”王婶子推了推王小五,王小五不好意思,身子一直往后缩,王婶子瞪了一眼,转头又笑着说:“个小子现在大了越来越否好意思的。”   说话间,江老夫人踩着凳子先下来了,沈兴淮探出身子来,江河抱着他下来,沈老头和沈老太就笑得比谁都灿烂,“淮哥!”   “淮哥都这般大了!模样真好。”   “三儿,奈小奴恩(小女儿)呢?否似生了个小奴恩嘛,别我们开开呀(给我们看看呀)!”   江氏抱着小蜜娘弯腰出来,江老夫人抱过小蜜娘,沈三扶着江氏下来。   沈老太走上来,先是抱着沈兴淮亲昵了一会下,放下沈兴淮,又去抱小蜜娘,“噫睡着了呀,诺,奈们看一看,像我们家三儿,好看得紧。”   邻里都围了上来,围在沈老太边上看新生儿,评头论足。   “白皮肉,好模样!”   “尖下巴,面盘子好!否晓得眼睛像谁。”   “像谁都好看,三儿和他媳妇都是好模样,不过,奴恩(女儿)像阿耶有福气。”   冬至从黄氏手臂上挣脱,跑出来,抱住沈三的腿:“小叔叔,我要骑大马!”   沈兴杰瞧妹妹跑过来了,眼热许久,也不顾什么脸面了,跑过来:“小叔叔,我也要!”   沈三笑着摸了摸冬至脑袋,抱起小冬至,把她放马上,然后再教沈兴杰如何上马,“杰哥,你踩着这个,然后我拉住这个,我推你上去。”   沈家门前热热闹闹地吸引了不少人,江思娘瞧着被围观的小蜜娘,蹙眉,并不喜这一番围观,孩子本就小,耳朵敏感,若是吵醒了看到这么多人吓着了如何是好。   但又不好打扰沈老太这般炫耀欢喜之心。   沈大咳嗽两声:“姆妈,外头热,咱还没开饭。”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也不知是几台戏,沈大那点声音还传不入沈老太的耳中。   江氏扬声道:“姆妈,蜜蜜怕热,奈摸摸她脖子里阿有出汗?”   沈老太伸手进去摸了摸,一股潮湿的汗水,“好了好了,看完了,进去了进去了,乖囡快热坏了,可别吵醒她哩!奈们下午再来看吧,我们切饭了。”   人稀稀拉拉地散去了。   到了屋里头,沈老太先那根筷子沾了点汤,在小蜜娘的嘴边蹭了蹭,“小蜜娘来且点糖,甜滋滋点。”   (注:当地习俗,新客人第一次上门,要喝甜茶,有两种,一种是甜蛋汤,就是敲一个蛋放水里煮,煮熟了,同水一块儿捞起来,撒点糖进去。还有一种叫蛋底汤,其实我不知道古代有没有,是我们现在新年里常泡的。虽然叫蛋底汤,但我感觉不是蛋做的,像是米做的,一种薄薄碎饼外面买回来的很大一袋,遇水会软化成像米糊糊一样的东西,放一勺糖。不管第一种第二种,你们要知道糖对苏州人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哈哈哈哈。小孩子不能喝甜茶就吃点糖算是过个仪式。)   睡着了的小蜜娘感觉到嘴巴上的东西,蠕动嘴巴,似是尝到了甜甜的滋味,一个劲地舔嘴巴。   几个妯娌都笑了。   花氏笑着说:“当真是不辜负她的名字,小蜜娘。”   花氏和黄氏满月之后就没怎么见到过小蜜娘,小孩子就是这么容易招人喜爱,两个人轮流抱了一会儿,才还给江氏。   堂屋里撒了水,后面的小角门一开,凉飕飕的风就吹了进来。   江氏给她脖子里擦了擦汗,解开褓襁,把她放摇篮里,帐子一围上,也不怕蚊虫了,摇篮下面是两个弯弯的脚,动一下就自个儿摇晃起来,是沈二做的。   “二哥手艺真好,这摇篮外面都买不着这么精巧的,上次苏家太太来看我,直说她生了,也要找二哥打这么个摇篮。”   话是对花氏说的,花氏喜笑颜开:“上次有个大户人家要振武按着图纸做这个摇篮,振武瞧着好看就记下了,小蜜娘还没出身,振武就开始做了。”   沈二是个闷性子,只懂得闷头干活,花氏也不是口舌灵巧之人,都是实在人。三个兄弟里,沈大性子正直有担当,两个老的器重他,沈三是小儿子,两老偏爱一点。就是沈二,夹在中间就有点可怜了。   好在沈老头沈老太在大事上都是一碗水平端的,性格又是极为厚道公正,每个儿子都送去读过书,不求有什么功名,能够明事理就好。兄弟几个从未因为家产什么事情脸红过。   江氏感激地说:“谢谢二哥了,这小丫头恰好赶上了。”   花氏笑得很开心,好似是自个儿得到了称赞。   吃饭的时候,男人一桌,女人一桌,沈家人丁不算兴旺,两桌就够坐了,大房只有沈兴志、沈兴杰两兄弟,二房还没有男丁,三房就是沈兴淮了。   女桌上,黄氏要照顾小冬至,花氏要照顾小秋分,沈秋分比冬至大上几个月,相比于小冬至调皮,小秋分安静很多,跪坐在自个儿姆妈边上,拿着小碗,用勺子挖着吃,她阿姐夏至时不时照看她,倒不用花氏操心。   黄氏被小冬至闹腾得沉下脸,当着沈老太和江老夫人的面却是不好发作,若是没得旁人,黄氏早捞起她狠狠打几下屁股了。   沈家的闺女是按照春夏秋冬的节气来的,原本黄氏还有一个大女,春分,没养活,未满一周岁就走了。花氏两闺女,夏至和秋分,夏至已经七岁了,很是懂事,   沈老太和江老夫人喝起小酒,聊着老太太们的话题。   这儿靠着湖,都是湖鲜,靠水吃水,有时候肉还没有鱼虾吃得多,男人们吃虾懒得吐壳,女人们一只虾进去,几秒钟一个完整的虾壳就出来了。味儿重的爱油爆,味淡的煮一煮加点盐就可以吃了。   江氏吃了一会儿,听得后边啊啊两声,赶紧放下筷子,转身撩开摇篮上的纱,那小蜜娘正睁着大眼睛咬手指,不哭不闹的,看到江氏,还露出小梨涡。   可把江氏甜的,笑着把她的手从嘴里拿出来,用边上的小帕子擦了擦,然后把她抱出来。   “呀,蜜蜜醒了呀!蜜蜜,蜜蜜,啊认得好婆呀?”沈老太用声音逗弄小蜜娘。   小蜜娘头转过来,脑袋晃悠晃悠,细细地看了沈老太一会儿,小嘴巴裂开来笑。   江老夫人笑着说:“看来是认出来了,孙女和好婆亲哩。”   沈老太拍了拍手,朝小蜜娘伸手,小蜜娘定睛看了一会儿,身子向前冲去,好在江氏抱稳了她。   江氏嗔怪:“想好婆抱也用不着这么着急,有个好婆就不要姆妈了。”   说着站起来,绕过椅子把小蜜娘递给沈老太。   正吃着饭的小冬至看她奶奶抱着另一个孩子,小孩儿小气,马上就朝着沈老太喊:“好婆!”   那吃醋的小样子一桌人都笑了。   花氏笑道:“小冬至吃醋哩。”   沈老太笑得一脸慈和,抱着小蜜娘,朝着小冬至说:“冬至,这是阿妹。”   “否要否要!好婆!囡囡的。”小冬至不依。   黄氏端着小碗,说道:“囡囡,你要是不乖乖吃饭,好婆就不喜欢你喽,就要喜欢小妹妹了。”   小冬至噘着嘴,看了看黄氏又看了看沈老太,张开了嘴巴,黄氏笑着送了一口进去,“乖囡囡,看来好是好婆管用。”   被孙女争宠的沈老太毫不犹豫夸赞道:“啊呀,囡囡真乖,且饭真好。”   小冬至眯起眼睛笑。   花氏看着旁边一言不发的秋分,还比冬至大上几个月呢,这嘴像是闷葫芦似的,这嘴甜的孩子自然招人喜欢,推了推小秋分:“秋分啊,看到好婆抱小妹妹,吃不吃醋啊?”   小秋分低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所有人。   花氏着急,恨铁不成钢,又推了一把,小秋分人小,就往边上歪,碗也差点摔掉。   桌子上安静下来,夏至把秋分扶起来,碗摆正。   小秋分委屈地抿着嘴,夏至摸着她的头安抚她,“秋分乖,姆妈不小心用力了一下。”   花氏尴尬着,不知道说什么。   沈老太一下子冷下脸,对着花氏。   江氏叹息一声,可怜之人呐,却也有可恨之处。   此时,小蜜娘啊啊啊地像桌子那面拗,手不停地乱晃,伸向桌面,眼神那个叫渴望。   江老夫人噗嗤一笑,抓住她的小手:“个小馋猫,牙还没长,就知道馋。”   小蜜娘腿还一登一登,以为江老夫人在逗弄她,笑得很开心。   沈老太抱紧她,看着她可爱的模样,总算是又笑了:“这家丫头,腿还真有力。”   餐桌上又恢复了气氛。 第6章 006   吃过饭,花氏是提前回去的,小秋分困了,沈二还在院子里同沈大沈三聊天。花氏绷着一张脸,到家里把秋分往夏至怀里一塞,自个儿扑倒床上嘤嘤地哭,闷着说:“带奈妹妹过去睡吧!”   小秋分揪着夏至的衣服,脸塞进她怀里。   夏至有些吃力地抱着她,瞧着花氏那模样有些无奈,只能先把小秋分抱回房间,安抚她睡下。   等夏至把秋分给哄睡下了,回到正房,花氏愣愣地坐在床沿上,眼角还有泪痕。   花氏看到夏至,夏至已经七岁了,是家里的长女,花氏性子糯,闹得夏至也早熟,年纪小小脸上却一片沉稳,花氏对大女掏心掏肺,想想今日,三房就他们这一房还没个男丁,以后要是出嫁了都没个可以依靠的兄弟。   悲从心底而来,她的大女样样都好,都是她这个娘不好,没给她生个兄弟。   “姆妈,奈哭啥!”夏至忙坐过去给她拭泪。   花氏握住夏至的手,嘤咽:“我的大囡,都是姆妈害的你,没个兄弟,凭得让人瞧不起,自家人都欺负咱们”   夏至反问:“谁欺负咱了?谁瞧不起咱了?”   “奈瞧瞧奈好婆,冬至、蜜娘都疼着,就是一点都不疼奈和秋分,还不是看我没给他们老沈家生个儿子。”花氏擦了擦眼角。   夏至:“姆妈,好婆平时缺我和秋分啥了,冬至有的,秋分难道没得?见到我和秋分,都会赛几个铜板让我们去买吃的。奈说好婆不疼我们,奈瞧瞧奈,奈都不疼自个儿孩儿,还让别人疼!”   花氏下意识辩驳:“胡说,我哪里不疼奈们了!奈是要姆妈掏心掏肺给奈看哦!”   “秋分呢?”   花氏没的话接。   夏至鼓了鼓腮帮子:“奈但凡对秋分好一点,好婆今儿个也不会给奈没脸。姆妈,秋分大了,知事儿了,奈这样,她以后就不亲奈了!”   花氏看着前面的窗户,幽幽叹息一声:“我也想啊,可是我一想到我这么期待她是个哥儿,我就疼不起来。奈阿乌(外婆)都说了,请大师看过的,是个哥儿!怎么最后就是个女娃呢!夏至,奈阿乌说啊,可能是秋分占了奈弟弟……”   夏至生气地打断道:“姆妈!奈别乱说!秋分就是我妹妹!奈少听阿乌乱讲!生男生女都是定了的,阿乌,阿乌她,不是好人!”   “奈咋能这么说奈阿乌呢!”花氏一脸不赞成。   夏至:“为啥不能这么说?阿乌对姆妈又不好,只会跟奈要这要那,也不见得她跟小姨要有银子。奈不是说奈小时候阿乌对你一点也不好吗?”   “那也是我姆妈啊!她对我再不好也是念着我的,也是奈阿乌,奈阿乌平时多疼你啊。”   夏至冷笑:“那秋分还是奈奴恩(女儿)呢!阿乌最疼的是姨家的妞妞。”   花氏讷讷半晌,门口传来脚步声,沈二回来了。   花氏赶紧把眼角地泪痕擦干净,站起来,“振武,回来了啊!”   “嗯,秋分呢?睡着了?”沈二一身酒气。   花氏忙上忙下,给他脱外衣,端茶倒水,“睡了睡了,一回来就睡了……”   夏至默默地退了出去。   夜里头沈老太同江老夫人唠完嗑从三儿家回来,沈老头坐在床上看佛经。   沈老太正脱外衣,沈老头问道:“今天老二媳妇咋了?”   沈老太手一顿,脸色也淡了下来,“那个不上台面的,奈港,偶们都没得嫌她生不出尼子(你说,我们都没嫌弃她生不出儿子),她自个儿嫌弃自个儿闺女!当真是!但凡她对秋分上点心思,好好的一个姑娘也不会给她养成那个样子,怯生生的,怕生的不行。”   沈老头合上佛经,靠在床头,叹息一声,“老二没个儿子却是不行啊,老二闷性子,他媳妇也不是什么立得起来的,这过日子总要一个辣一点的,好不教人欺负去了。有个儿子才是正经的。”   沈老太躺床上,拿起蒲扇替他扇风,“我们光在这儿说有什么用,难道你瞧老二和他媳妇不急啊?这几年都不知道去了多少会庙里,香油钱也没少给。这命里没有也没个法子,老二他媳妇虽看着不得劲,但好歹也有两个孩子了。我瞧着夏至倒是个可以立得起来的性子,上次老孙家的老是跟老二家借油借盐的,借了也不还,还是夏至当着大伙的面给说了出来,老二媳妇那性子……面团似的!”   “那也是个姑娘,老大老三家都有儿子就老二没有,老二这心里头也闷着。老二这媳妇倒是娶错了,当初要不是她爹人好,就冲她老娘那个样子,我就不要。”沈老头冷哼一声,把佛经扔桌上。   沈老太睨了他一眼,“现在能咋办,她这性子已经是定型了,再多港呀么得用(再多讲也没用)。奈可别动什么讨小的心思,更晓港离了再娶。冬至和秋分咋办,慢娘(后妈)哪里比得上亲娘。现在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了!”   沈老太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后娘,她这一辈子就差一点会在后娘上,小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沈老太再不喜欢花氏,也没想过给沈二讨小、停妻。   沈老头往床上一趟,扯上被子,“我可没这么说,要看振武哩。这男人哪有不要儿子的,奈看东边那个胡大,生了五个女儿,都说好了放出话要给小女招女婿了,还和寡妇搞上了,还不是想要儿子嘛!村里头谁私下里不是在嘀咕,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胡大的。我瞧着,与其这种不清不楚的,还不如张罗个良家妾。”   沈老太也不忍唏嘘:“胡大娘子也是陪着胡大苦过来的,到头来落得这下场,女人呐,还是得生个儿子,不管怎么样,老了有个傍身的。胡大想要儿子也没个错,这家产交给外人也不知道老了会不会对他好,这女婿要是等他们老了,变了一张脸也不是不可能。”猛地又想到三儿,附加一句:“可不是谁都像三儿这么有情有义的。”   沈老头瞥了她一眼,“三儿能一样吗?三儿又不是上门女婿!你瞎比较啥呢!行了睡吧睡吧。”   灯一吹,屋子里微光也没有了,只能借着明亮的月光依稀看清顶部的帐子,沈老太躺下时还在想着,江家妹子也是不容易,不过,好在遇到了她家三儿……   一家人回乡下住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沈三偶尔去镇上看一看书局。但对家里的孩子们来说,变化是巨大的,尤其是兴志和兴杰兄弟两个来说。   两个小子平时的娱乐时间也被捉去读书写字了,兴志已经十岁了,兴杰八岁,都在村里的小私塾读书,但村子里的小私塾是个老秀才教的,像这些村娃子,也就家境好的读读书,那也只是为了识个字明个理,以后好出去好活干。老秀才管的极其松,每天在私塾也就那么两个时辰。   他们地处蘇湖交界之地,蘇湖熟天下足,没天灾没人祸,水产丰富,饿不死人日子也都可以过活。如果要供人读书,像他们这样的农家子弟,得考个几十年才能登天子朝堂,相对而言,一般人家不会去想着送孩子走科举这条路,农家孩子折腾不起,若是一辈子都不能有功名,这辈子也就算是废了   沈家这般殷实人家也是没有想过让沈大几个走科举,这日子反而过得风生水起的,沈大性子正直责任担当强,又识字,年纪轻轻就做了里长。沈二一手木活远近闻名,做的东西精巧又耐用,价格都比别人卖得贵。沈三是三个人里书读得最好的,十五岁的时候吊车尾考了个童生,考过两次府试,副榜也没上过,就放弃了。   沈兴志和沈兴杰平日里野惯了,骤然被这样拘束起来,浑身都不得劲,屁股都坐不稳。沈兴淮也颇有些同情他们,他们这个年纪在现在也还是小学生,又常在外野惯了,坐不住也实属正常,而他阿耶也是专门来磨他们性子的。   沈兴志和沈兴杰不明白读书的意味,对于社会底层的人来说,唯有科举才是改变命运的快捷通道。这个朝代类似于宋朝,历史由于穿越者前辈们的扰乱,已经改变了原有的发展轨迹,然而逆天之行并没有什么好处,他现在所知道的穿越者前辈,下场都并不好。   前朝有个宰相,从他的诗文中,可以判断是个穿越者,凭借着“才华”做到了宰相,娶公主,也算是人生赢家,然而他的野心也不止于此,还想再进一步,谋朝篡位。最后成功是成功了,后来由于太滥情,被他的公主妻子杀了。林林总总,许多穿越者,当然也有好结局的穿越者,但与历史作对,并没有好下场。   兜兜转转,社会依然按照原先的步伐在前进,封建王朝不会因为你的一个穿越而瓦解。那些好的穿越者前辈们用另一种方式向他展示了改变时代的方式,用一种极其温和而缓慢的方式去推动这个时代的发展,而不是去瓦解它。   曾有学医的前辈来过,他设置了医学的科目,分置了内外科,由于设备有限,并不能施展。但他曾做过开膛的手术,虽然成功了,但依旧不能被时代接受。一生都没停止编纂医术,极大地推动了这个时代医学的发展。   沈兴淮没有改朝换代、位极人臣的志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但在这个时代,民永远斗不了官。虽说家中不缺吃穿,也无任何忧患,但居安思危,若等到危险来临了方知努力,为时已晚。   “淮哥。”沈三皱了皱眉。   沈兴淮回神,低头看书,发现这一页已经看完了,翻过一页。   沈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是在认真看书之后,才移开视线。 第7章 007   沈老太约莫是最为高兴的,最喜爱的儿子、最疼爱的小孙子都在了,这不,一有闲空脚就往这边拐。   小蜜娘也招人疼,村里头的媳妇儿都赶着抱她,白嫩嫩软乎乎的,还冲着你甜甜的笑。   沈三一家由于常年住在镇上,村里人热情又好奇,地里摘一些菜、拿几根瓜,就上门了,乡下人家也不管你在干啥,瞧着你门没锁,推门就进来了,江氏也是没办法拒绝乡里的热情,只能是招待了一波又一波。   接连着三天的下午,沈三家的客厅里都坐满乡间邻里,看小蜜娘的看小蜜娘,乡间邻里也都是热情,谁家有个新生儿,都会一起去瞧瞧,还送上一些心意,做个小帕子、小围兜,亦或者一双鞋袜。   沈老太也是天天必定上门,生怕儿媳这抹不开脸面,被那些个老脸皮厚的欺负去了。   百日酒那日,家里头开门迎客,不管近亲远亲只要是亲戚都会请,近一点的请全家,远一点的来一两个人。其次就是沈三的朋友和江氏的闺中密友,沈三朋友颇多,还有一些生意往来的大户人家,请照样请着,来不来就是人家的事情。一个院子摆不下,沈大沈二家也征用了。   院子外面的路上停了一排牛车马车的,路都被堵住了,引得路过的村民驻足观望。   可把沈老太沈老太得意坏了,黄氏、花氏忙活起来也带劲。   江氏抱着小蜜娘跟在沈三后面,边敬酒边给人相看,小蜜娘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脑袋一个劲地乱转,换了个人抱也不哭,被个酒气冲天的大老爷们抱着还好奇地同他对视着,拍手笑。   江氏有时候都在想她这闺女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么小,胆子却大得很。   沈英妹是全家都来的,沈琴妹一家也到了,沈琴妹看到刘家老太太,心想她阿耶姆妈果真是偏心,她大姐还带了个婆母,心里头就不是个滋味。沈琴妹同公婆关系并不好,要说带她公婆来,她还真不乐意。但人内心总是这样,争得永远是一个她所觉得的“公平”。   沈琴妹有两女一儿,孙家的条件比不得沈家和刘家,但也是可以温饱的,沈琴妹的丈夫孙四牛是个种庄稼的好手,老实能干。   男人们坐一桌吃酒,女人们坐一桌,都是亲近一些的人家坐一块儿。   沈琴妹的儿子孙旺今年四岁,还不能到男人那桌去,跟着沈琴妹坐,沈琴妹怀里还抱着个一岁半的孙莲。   孙旺看到这么一大桌好吃的,大家都还没拿筷子,孙旺看着上了一盘白斩鸡,孙家虽然可以温饱,但也不是日日荤腥,半大的小子正是嘴馋的时候,一盘鸡刚放落桌上,孙旺直接上手就抓了一只鸡腿。   “鸡腿!”孙旺得意地朝姐姐举起鸡腿,塞进嘴里咬一口。   孙翠翠脸有些烧,瞪了他一眼:“阿婆还没吃呢!”   孙旺虽不是沈老太的孙子,但沈老太深觉在外人面前丢她脸了,尤其是江老夫人和刘老太。沈老太在老太太面前还是很要面子的。   沈老太瞪着沈琴妹,示意他好好管管儿子。   沈琴妹不忍苛责儿子,只能轻轻拍了拍儿子,“旺哥,慢点啊,阿婆们都还没吃呢!姆妈在家怎么教你的。这孩子路上的时候就喊饿了,呵呵呵……”   沈琴妹干笑几声。   江老夫人笑着拿起筷子:“老姐姐,来来来,咱们也吃吧,这忙活一上午我这老婆子都饿了,更何况小孩子呢,正在张身子,可别因为我们饿坏了孩子。”   刘老太也拿起筷子,笑眯眯的,“对啊,吃吧吃吧,都是自己人,也不讲究什么。”   沈老太点点头,也拿起筷子。   只要菜一上来,是孙旺喜欢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抓,吃相不要太难看,沈琴妹要顾着小女儿孙莲,也管不到他,只有孙翠翠还时不时压制住他。小孩儿饱的快,等孙旺吃够了,立马闹着要下去顽,孙翠翠拦不住他,让他跑了。   刘愫瞧着孙旺下去了,也央着要下去,忸怩着不肯吃饭,沈英妹板着脸说吃完了才能下去,硬是按住她,这会子忙得不行,小孩子跑来跑去出的,冲撞着了怎么办。   孙莲一岁半,也正是闹腾的时候,那小囡养的尤其瘦弱,模样却是和沈琴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吃了半天,似是不吃啥,米粒都跟数着吃似的,吃到一半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了,啼哭了起来,那哭声尖锐得让人耳膜难受。   沈琴妹忙站起来抱哄她。   花氏瞧着身边乖巧坐着吃饭的秋分,似乎觉得木讷一些也没啥,可比那闹腾精好。   百日酒过后,客人们渐渐散去,自家人留下来处理剩菜剩饭,以及归还借来的锅碗瓢盆。即便是剩菜剩饭,在不少人眼中也都是香饽饽,一般是由主家分配给亲近的人家,但也有不少落魄户为了争这一口,偷偷拿去的。   但依旧剩下不少,沈老太也不怎么心疼这些东西,天气热自己家里又吃不了这么多,让沈英妹沈琴妹也都拿点去,剩下的自家三房分一分,然后再分点给邻里。   沈琴妹倒也不客气,也是早就准备好了,拿出了一个大盆子,直接从餐桌上倒,见啥倒啥。   沈老太竖眼瞧过去,三下两下上前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盘子,“奈家是有几张嘴啊,要吃多少!英妹爱吃小排,这个给她了。”   “姆妈,这不也爱吃嘛?我就给他倒点回去。”沈琴妹嘟囔。   “旺哥啥不爱吃,奈是不是要全给他倒回去!这天气,明天吃吃也就罢了,哪儿留的到后天。我今朝还木有港奈,尼子么尼子也否看好,让夷逃出去乱逃啊逃,撞碎的人家的盘子,奈赔啊!带出来真是丢死老娘个面子的!(我今天还没有说你,儿子么儿子也不看好,让他逃出去乱跑。)”没了别人,沈老太这一天积攒的气,朝着沈琴妹劈脸就骂。   沈英妹拉住沈老太:“姆妈,算了算了,拿都拿了,边上桌子还有呢,我随便拿点回去就行了。”   沈琴妹还委屈呢,从小到大,她姆妈就疼英妹,啥好的都紧着她,她倒点菜也要说,沈琴妹把盆子往椅子上一放,手捂脸,“我拿点菜怎么了啊,姆妈,奈咋这么偏心!我这还要顾着莲姐儿,哪里还顾得上旺哥,我容易吗?呜呜呜……”   沈老太听着她哭更犯气了,他奶奶的,她哭了不得啊,惯得她,拖着她就往外赶,“走走走,晦气,大好日子,天天哭哭啼啼的,老娘看,奈家都是被奈哭差的,谁家日子不是自个儿过出来的,就奈,就知道哭哭哭,哭有啥个用!”   沈英妹跟在后面追赶,沈琴妹吓得求饶:“姆妈,姆妈,我错了,错了……”   沈老太气头上,啥也不听,黄氏和花氏也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不管这事儿,两个人对视一眼,继续处理剩菜。   沈老太把那丢人的东西扔给孙四牛,打紧地让江河送他们回去,孙四牛是个老实人,对着沈老太这番举动手举无措。   沈老太对着孙四牛倒是比对着亲闺女面色还好看些,只道:“奈带着琴妹先回去吧,夜里路不好走,让江河送送。”   孙四牛看着还在抽泣的沈琴妹,又看了看沈老太,没说什么,点点头。   沈老太送走那个糟心的玩意,总算是顺心多了,带着几个儿媳麻利地把剩菜收集起来,几个儿子去把桌子椅子还给邻居,把剩菜给分了。   百日宴之后,村里人也没闲工夫闲聊了,秋收开始了,几乎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秋收了,沈三也跟着沈大沈二一起下地收稻子,沈二家人少,壮丁只有沈二一个,沈三和江河先帮沈二家收。   刘泉和大儿子刘悯也常过来帮忙,刘家和沈三一样,地是佃出去的。   人手多,抢收得也快,女人家只要照看家里的稻谷,做做饭就行了。   等抢收结束,已经是九月底了,沈三一家在村里待了一个月,沈三也思索着回镇上了,且不提他的书局,还有淮哥要读书。丰收酒上,沈三提出这回事儿,大伙几乎都要忘了沈三还要回镇上。   最舍不得的自是沈老头沈老太,沈三一提出来,沈老太就眼泪汪汪,她舍不得她幺儿啊,舍不得淮哥,也舍不得那小蜜娘。   沈老头还算克制,抿了口酒,压下心底的那份不舍,道:“是该回去了,奈这个月镇上村里头跑来跑去的,也麻烦,奈一家子还要靠奈那个书局过活,回去吧。”   沈三点头,目光不看他姆妈,“阿耶姆妈要是想淮哥蜜娘了,就到镇上来住住。”   江老夫人附和道:“是啊,老姐姐,奈要是来我就有伴啦!”   沈老太惆怅:“我这乡下住惯了,这镇上,不习惯啊,村里头,从村头走到村尾我都认得,这镇上串门都不方便。”   沈三:“就当是奈多疼疼我们,多来瞧瞧我们,我们有空就回来看看奈们。”   沈大朝沈二沈三举起酒杯,三兄弟碰了碰:“咱村到镇上又没多少路,瞧奈们说的,想到镇上,还不容易。”   沈大个木鱼脑袋,沈老太只能干瞪着沈大。   “淮哥还要读书哩,咱们也不能耽搁。”江氏解释道。   沈老太瞧了瞧下面三个坐在一起的哥儿,志哥最大,淮哥虽是最小的,但志哥有时候比不得淮哥聪慧,老人家看人有自己的一套,三个孙子里面,志哥只能说是老实忠厚,杰哥性子跳脱,有小聪明却担不得大任,而淮哥年级虽小,但条理清晰,做事情有头有脑。   这一个月说久也不久,却也能对比出一些东西来,沈老太观测着,三个孩子虽年级不一样,但也都送去私塾了,志哥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看到书就困。杰哥坐不住,常常想着出去玩。唯有淮哥,沈老太每个午后都回去三儿那儿,次次都看到他踩着小板凳,在那儿练字。   沈老太不懂诗词字画,但就冲着那份毅力,沈老太就觉得此子有造化,也许可成才。   “也是,淮哥读书耽误不得,这都一个月没去私塾了,还是赶紧回去吧,有空我们就来镇上看淮哥。”沈老太忙说道。   沈老头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老妻,向来老妻是最舍不得的,没得这次应得这么快,举起酒杯:“行了,大家住的也近,赶集还到镇上哩,来,干一杯,今年丰收好年。”   “干!阿耶高兴哩,今年阿耶可得多包些红包了。”   “噫!”   喝得男人们都醉醺醺的,各自扶着各自的男人回去休息。   江思娘摸了摸沈三那袖子,等到了屋子里,便推开他,笑骂:“装,再装!我还不知道你!”   倒在床上的沈三睁开眼睛,笑嘻嘻地甩了甩袖子,“还是思娘懂我。”   沈三惯是狡猾,可不想喝得个醉醺醺,落得娘子嫌弃,常日里约他喝酒的友人也不少,总有几个推辞不过的酒会,这袖子吃酒也是常有的事。   江思娘起先还常担心他,后来瞧着他那狡猾样,渐渐也就放心了,这在外,心思多的人总比心思简单的人好过活。   沈三脱下沾了酒的衣服,沈三还特地选了深色的衣服,袖子上沾酒了也不怕别人看出名堂。   江思娘拿过帕子给他擦脸擦身子,沈三许是喝了些酒,神经高涨,江思娘擦脸他就动这动那,江思娘瞪了他好几眼,沈三愈发过分,同江思娘玩闹起来。   江思娘同他在床上闹了起来,夜里头,两个人的笑声尤为明显。那擦脸的帕子也不知道卷哪里去了。   两个人歪躺在床上,气喘吁吁。   “振邦,我瞧着姆妈还挺关心淮哥的课业的,你说要不要给淮哥换个私塾,我听苏家妹子说,咱们镇东有个秀才教书教的比较好。”江思娘想起这回事儿,问答。   沈三摇摇头:“这事儿不急,我是想给淮哥换个老师,但并非私塾。我想给淮哥单独请一位老师回来。”   江思娘大惊,坐起身,凭借着微弱的烛火光,看着他,“单独请老师是不是太过于浪费了,淮哥还不过是一稚儿,且不说日后怎么样,现在淮哥还没定性,若是读书不成呢?”   沈三笑了笑,也坐起身,望向儿子房间的那个方向,“思娘,你还没瞧出来吗?我们的儿子,他奶奶的就是个读书的料!你瞧瞧这周围还有谁家的孩子可以像淮哥一样,定坐一整天,练字没人督促着天天坚持着?我想想我五岁的时候,大底还在地里玩泥巴。”   说到这儿,江思娘也笑了。   沈三顿了顿:“淮哥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三岁就想着自己睡一个房间,我瞧他也是乐意读书的。今年他刚上私塾,千字文已经背出来了,我书房里的不少书他都动过,虽是放回原位,可我书房里的东西我知道。他有这个心,我这个做老子的,总要在后面推他一把。咱们镇上没什么好老师,尽是一些无病呻吟、只会酸诗的老秀才,这城里头的孩子为什么读书好,而咱们乡下孩子难出头,还不是因为自小没接受好老师的教导,我现在既然有这个能力,他有这个心,我就得供着他。”   沈三言语凿凿,江思娘愣在那儿,好让脑中消化这些。   “行了,快睡吧,这事儿我来操心,你且安心就是,蜜娘夜里可有奶?”   小蜜娘有时会跟着江老夫人睡,江思娘会把蜜娘夜里的口粮挤出来,好让她睡个好觉,“有了……你干啥呢!”   “我来瞧瞧我的口粮……” 第8章 008   沈三一家回到镇上,沈兴淮又继续上私塾,他今年是第一年进学,虽然他从心智和阅历上来说,他是个成年人了,但,最关键的问题的,他看不懂繁体字……   他目前还处于间→繁的切换当中,靠猜测可以猜测个七七八八,学上去也比真的孩子快一点,但毕竟字词的古意和现代的意思差距很大,他几乎是需要从头学起的。   还有就是,沈兴淮的语文水平很差,他初中之后,就去英国留学了。他最擅长的大概也就是英语了吧,然而在这个时代上样子是用不上的。沈兴淮上一世学的是理工科,然而这个时代显然很适合文科男,对于他来说,诗词仅限于唐诗三百首的水平,想抄袭都难。   沈兴淮长叹一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能否提前告知一声?起码让他学点书法吧!   先天不足,后天来补,沈兴淮自进学一来,每日私塾里的大字没有落下过,自己还会额外地练习,先生称他勤奋,殊不知这古代教育资源分配比现代还不公平,这小地方没有什么好的老师,出个举人也实属难得。   就像你一个小地方的中学拿什么和南师附中、启东中学来比?优秀的师资资源必定会向发达地区倾斜,也必定会集中在权贵之家,寒门难出贵子,要想同那些从小跟随名师教导的人竞争,先天上他并没有任何优势,后天再不努力,也许就是老态龙钟老秀才。   天气渐渐冷了,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也比大人的厚实,小蜜娘已经可以稳当地坐起来了,嘴里会发出一些单音节的字,怕她着凉,每天都穿的圆滚滚的,像个胖团子,手也生不出来,坐在床上玩的时候,要去抓东西总是翻倒。   沈兴淮看着有趣,每次都把玩具放远一些,让她要用力往前去勾,小蜜娘身子往前的时候圆溜溜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就像个小圆球往边上滚了。   沈兴淮笑着把她扶正,再让她继续拿。   次数一多,小蜜娘也知道她哥哥在玩她,不肯再去拿,瘪了瘪嘴,眼睛开始积蓄眼泪。   在小蜜娘爆发前,沈兴淮立即把玩具赛回她手里,亲亲她的脸颊,小孩子身上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奶香味。   小蜜娘很少记她哥哥的仇,赛回她手里就又笑了,她笑得时候两个梨涡又甜又暖,一家人都非常喜欢看她笑。   沈兴淮陪她玩了一会儿,计算了一下时间,摸了摸她戴着帽子的头,“好吧,早教时间到了。”   小蜜娘听不懂以为哥哥在陪她玩闹,啊啊地举起手里的积木。   沈兴淮把她的帽子扶正,跳下床到桌子边上去拿本三字经,然后回床上。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江思娘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后,打算过来看看小蜜娘,在门前就听见了屋里朗朗的读书声,透过窗户的小缝隙,看见两个孩子都乖乖地坐在床上,小蜜娘一脸认真地看着淮哥念书,时不时跟着淮哥啊啊几声。   江思娘笑了笑,还是没进去,转身又回去了。   一开始她也担心淮哥能不能带好小蜜娘,后来看着小蜜娘不吵不闹也没出事情,也就放任他们了。上次从村里回来,淮哥还说要开始给小蜜娘早教,振振有词地说:小孩子不是不懂,你说多了她就懂了,你不说她肯定不懂。   每天下了私塾,就开始给小蜜娘早教,大人看他像模像样的,也不打扰他的热情。   虽说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温度高一些,但这两者的冷根本不能比,北方是干冷,干到你要干裂的冷,南方是湿冷,湿气刺得你骨头疼,当然震泽这个地方相对而言好很多,冬天最冷应该也就零下两三度。在古代看来,南方是北方暖和的,那是因为古代没有暖气。   现代南北两大矛盾:北方统一供暖、江浙沪包邮。然而此时北方还没有集中供暖,冬天冻死人的情况并不少见,北方过冬需要毛皮,南方准备几件厚实一点的大袄就可以了。所以在现在的人看来,南方是比北方暖和的。   沈兴淮并不是很能适应冬天没有暖气的日子,但夏天没有空调的日子他还是熬了过来。就是每天早起的时候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从被窝里爬起来都要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他有生之间他是绝对见不到现代的那些高科技的,还是早些习惯吧。   他每天早上都会洗个冷水脸,绕着院子跑一跑,身子暖和了,再练一会儿字。   沈三深感他儿子的努力,亦觉得做父亲的更应该努力起来,好给他早日找到一位好老师。   沈三发奋之下,把他书局旁边的小商铺也给买下了!然后打算把两间商铺给打通了,扩大店面,沈三之前的店铺位于镇上的善德街,是镇上的最热闹的街市,这一排的街铺都是旺铺,若非隔壁店铺那家夫妻要回老家了,沈三也买不下来。   旺铺不好的地方就是每一间铺子都不会很大,虽楼上还有一个楼阁,但对于书局来说,还是不够。书局不光买书,笔墨纸砚、字画也卖,楼上有一部分是做储藏室的,空间又小了一部分,后面虽有一个小院子,但院子里又不能放书,府衙这几年也不准许街铺后院动工,沈三愈发觉得店铺太小。   若不是舍不得这好位置,沈三也真想换一个大一点的店铺,谁知这个时候,隔壁的商铺就要卖了。   隔壁商铺的夫妻是金陵人,来这边开了一家淮扬菜馆,生意颇为不错,平时沈三就爱去他家打打牙祭,夫妻两都是好人,在这儿虽好,但毕竟是异乡,家中有老人,据说身体不好了,希望他们回去,两个人先和沈三透露了口风,沈三大喜,几乎立即拍定买下。   夫妻两也是心急回去,也不怎么磨价格,沈三就拿下了。在十一月底,去官府那儿改了文书。   沈三邀请他们去他家喝个践行酒,夫妻两都是爽快人,也不扭捏,就来了。   两个人有个儿子,六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三岁跟着父母来这儿,夫妻两忙着挣钱,没空管他,淘气得很,又因为营养不错,还是个小胖墩。   男人姓张,由于头大,人家都喊他张大头,妻子姓胡,瘦瘦小小的却很精干,都叫她胡姐。江思娘抱着小蜜娘,小蜜娘已经可以吃一些辅食了,米糊糊什么的,虽没什么味道,但她吃的还挺香的。   张大头和沈三碰了喷酒杯,一干而尽,“哈,这些年谢谢沈老板的照顾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识字的,多亏了你照料。”   沈三加了块排骨过嘴,“相互的,张大哥也免了我不少饭菜钱,就是可惜以后吃不到张大哥的菜了。”   张大头:“以后有缘自会相见,来金陵就来找我。”   胡姐挨着江思娘坐,瞧着那乖巧的白嫩娃娃,又看看自个儿吭哧吭哧扒饭的胖墩儿,羡慕地捏了捏小蜜娘的小手:“这娃儿,可真俊,白白楞楞的,难怪这沈老板现在张口闭口就是闺女,稀罕死了。”   沈兴淮捏着筷子笑了笑,胡姐就是典型的L和N不分,白白嫩嫩,白白愣愣。   江思娘笑着把小蜜娘朝向胡姐,“我家老爷一回来就找这闺女,疼得紧。”   小蜜娘吃的嘴巴边上都是米糊糊,愣愣地抬头看胡姐,似是在想认不认得,复又想起自己的米糊,扭过头,手一个劲地伸向小木碗。   胡姐把那碗拿过来,小蜜娘也就转过来了,胡姐捞一勺米糊糊,小蜜娘乖乖地张开嘴巴,吃到了东西,小蜜娘就高兴地蹬脚,朝着胡姐笑。   胡姐心都软化了,这闺女当真是甜,怎的就生了个不省心的小子,“哎,当真是羡慕妹妹,还是这姐儿乖巧,哪儿像我家这小子简直就是一混世魔王,闹腾得很。这几年忙着生计,别说生娃儿了,连管教小子的时间都没有。”   “那这以后回家乡有什么打算?”江老夫人问道。   张大头捡花生吃,边吃边答道:“打算回家去种种地,然后做些个婚宴厨师什么的,开店赚的多,也累人。我们家这小子已经六岁了,哎,我瞧着沈弟家的淮哥,一直很羡慕。我大头以后也就是这样了,就盼着我孩子以后读点书,做做账房什么的也就不错了,考功名我也就不想,我们家没那个种气。但在这儿,都没空管他,男孩不必姑娘,长歪太容易了,回去要好好教养他。”   小胖墩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张大头。   沈三给他满上,“父母给孩子做的榜样好,孩子差不了,大哥嫂子都是勤快人,日子过得定不会差,孩子读读书也好,好歹知道些礼义廉耻。”   “可不是,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这人呐,没个廉耻心,就跟不穿衣服跑出去似的!沈弟啊,你是个好人,可比我那几个兄弟都好!你知道我和孩子他娘为啥出来不?被我那几个兄弟逼走的。”张大头又干了一碗酒,已经有几分微醺了,越说越激动。   胡姐在下面踢了踢他,示意他家丑不要外扬。   张大头挥了挥手:“反正也要走了,再说沈兄弟也不是别人。我家兄弟多,我爹前头一任妻子生过两个儿子,我娘又生了我们兄弟三个,我排行第四。人多地少,前头生的两个儿子比我们年级大,老头子靠老大养老,兄弟两竟然想把地平分了不分给我们兄弟三个,我娘当然不答应,家里头闹腾了好几年。我大哥二哥怕我们讨老头子欢心,多拿东西,成亲了也不肯搬出去,一大家子就挤在那一个院子里,还不得闹腾死。   也就那群呆逼!整天惦记这些那些,有点能耐,自己都挣出来了!那院子是在太闹腾,我媳妇还小产过,后来生了墩子,我们就想着出来安生过日子。这好不容易安顿了吧,我娘来信说,快要被大哥一家折磨死了,老头子身子也不好了,哎,你说这日子过得!”   胡姐也惆怅地叹息,在外地想故土,可故土愁事儿更多,当真是难以两全。   江氏此时当真是庆幸沈家是个清明的人家,她公婆真真是极好的,公正又厚道。   沈三同他碰了碰杯子,安慰道:“不盯着祖宗那一亩三分地,外头的地界更是广阔,张大哥看得开就好。你们夫妻勤恳,祖宗的地也还不是自个儿挣出来的,张大哥也可以。”   “可不就是这个理!”   胡姐含笑看着他,转头对江氏说:“我家这位喝了点酒就是这样,爱扯嗓子。哎,我家那点事儿让你们看笑话了。当初要不是看上大头这人踏实能干,就冲着那一家子的糟心,我也是不干的。”   江老夫人倒是很认可胡姐的眼光,这兄弟分了家也就不是一家人了,这选丈夫也不能光看门楣,关键还是要看人。“分出去就不是一家子了,夫妻两好好经营自己的小家,日子红红火火得赛神仙。”   “是哟,我也就盼着能这样,最好啊,还能生个小闺女,像妹子家这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胡姐又忍不住捏了捏小蜜娘的手手脚脚,真是爱不释手。   江氏瞧她艳羡,为母的自豪油然而生,便问道:“可要抱抱?蜜娘不认生。”   胡姐伸出手,江氏把她送过去。   胡姐低头瞧着乖巧的小囡,她也瞧着她,呀咿呀一的。   小胖墩儿推了推胡姐:“娘~”   胡姐随口搭理了一句:“诶~”   “娘~”   胡姐不理会,刚想把小蜜娘换个姿势抱,身子就被一个大力给推了出去!   胡姐摔下板凳,小蜜娘是横着抱的,也没抱稳,后脑勺磕到了板凳,不过几秒,大哭了起来。胡姐也撞到了桌角,额头红了一块儿。   “啊呜呜~”小蜜娘哭得撕心裂肺。   一桌的人全都站起来了,江氏几乎把小蜜娘夺了过去,心疼地也快哭了,摘下她的小虎帽,瞧着后脑勺有一块已经肿了起来,江氏一碰,小蜜娘那哭声就更大了。   沈兴淮看到小蜜娘摔下去的那一幕,心跳骤然停了一瞬间,立即绕过去,瞧着平日里都不爱哭的小蜜娘哭得撕心裂肺,沈兴淮就像是被捏住了心。   张大头踢开椅子,上前就把小胖墩儿捉起来,按在椅子上狂抽,“你干啥!让你推你娘,你每瞧见你娘抱着小妹妹啊!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小胖墩被按在长板凳上,也大声嚎哭起来,“呜呜呜,我就是想要我娘理我~她抱别人也不理我~呜呜呜~”   胡姐站起来了,担忧地看着小蜜娘,“都怪我,没抱稳,都怪我养的这孽障,当真是对不住妹子了!这小子,不知轻重,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胡姐也恨恨地大了小胖墩几掌子,小胖墩哭得鼻涕眼泪都分不清了。   江氏也是不忍,又是心疼闺女,只得说:“算了算了,可别打孩子了,墩子也才六岁。”   那小胖墩平时里没得父母教,尝尝独自一人玩耍,就想着父母有空多理理他,却不想母亲抱了另一个孩子亲近。   沈三瞧着他虽是恼火,亦不能过分为难一孩子。   大头夫妇也无脸再待下去,扯着儿子就要走,硬是要给沈三塞几两银子,道是给娃儿看大夫的。   沈三不缺银子,但若不收,那夫妻两心中唯恐难安。   过后,刘泉过来看了一下,只是磕碰着了,肿了,但无大碍,过个两天就消了,但还是敷了点药膏,小蜜娘委实委屈,看见沈英妹,啊啊地指着自己脑袋,表示自己疼。   这还不算,到了半夜,江老夫人摸摸她的身子,竟是一片滚烫,夜里发了高烧! 第9章 009   小蜜娘夜里发起了高烧,一家人谁都没得睡好,饶是孩子再怎么乖巧,那也才是六个半月大的孩子,第一次生病来势汹汹,小蜜娘半夜醒来也是哭闹不止。   江河把刘泉给请了过来,刘泉开了药,小蜜娘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能喝药效太强大的药,温和的药剂见效又慢。   煮了药,孩子也喝不下去,只能把勺子硬塞进喉咙口,把药灌进去,吃一半吐一半,哭得小蜜娘喉咙也哑了。几个大人都夜不能寐,沈兴淮也睡不着,沈三硬是把他赶回去,他闭着眼睛,意识却一直是清醒的,一直听着耳边时远时近的哭声。   这个时代,婴儿死亡的概率是非常大的,即便是孩子成年了,也不一定能够健康活到老。讲究多子多福也不是没有原因,养个孩子夭折率太高,若是只有一个孩子,那自己的晚年就得不到保证。   沈兴淮不敢睡,他有些害怕,害怕一觉醒来就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那个孩子是那样的甜蜜可爱,每当想起这个,沈兴淮就非常的痛恨这个时代,痛恨这可怜的医疗水平。   天快要亮的时候,小蜜娘终于睡去了,她只能侧着或者大人抱着,她后脑勺还有一个肿起来的大包。刘泉说,可能是受到了惊吓,邪风入体了。小孩子本就脆弱,今天被摔了一个大包,估计吓得不轻。   沈兴淮早上看过她之后,继续去私塾上学,等他下午回来,小蜜娘还在睡觉,侧着脑袋,露出了后脑上那个红块,小孩子头发稀少,九月份的时候,沈老太又给她剃过胎发,现在才长出来一点,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头皮。   也许药效也许是裹得很紧,小蜜娘出汗了,细软的毛发都汗湿了,贴在头皮上。   刘泉傍晚又来了一次,小蜜娘虽是退了烧,但整个人还是恹恹的,奶也吃不下去,醒来了就容易哭闹,但又不吃奶尿布也是干净的,大底就是身子不舒服,又讲不出来,只能用哭闹的方式。   “小孩子发烧容易反复,今晚还有可能继续复发,你们还是要多注意注意。蜜娘这般哭闹,也是因为发烧引发了身体不舒服,可能是头疼,身上酸痛,你们拿块热毛巾,给她的身上揉揉按按,她会舒服很多。”   半夜里,小蜜娘又开始烧起来了,比之昨天好上许多,三个大人衣不解带轮流看守,每过两个时辰喂一次药,快要天亮的时候烧又退下去了。   一连三天,一家人都瘦了,小蜜娘小舌头肿了,喝奶都疼,都只能硬喂下去。   沈老头沈老太收到消息隔天就上门了,老太太迷信,说:“偶找观音菩萨看过了,菩萨港,蜜蜜啊被她太婆婆看了看,吓着了,哎呀,偶个乖乖,怎么瘦了这么多!”   (迷信:被家里死去的长辈看了看,当地人的说法是,那些长辈在下面纸钱不够了,就要找儿孙们要纸钱,然后跑过来,家里就会有人生病。   我奶奶是个迷信的小老太,然后我小的时候生病如果看医生一直看不好,她就会去求神问佛。有时候迷信这种东西,不能全信,但有时候真的很神奇。)   老太太瞧着白白嫩嫩的小孙女脸瘦了一圈,还恹哒哒的,脸色蜡黄,又看小孙儿也是瘦了一圈,这家里头当真每一个好的,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啊呀,怎么都瘦了哩!乖囡哦,不怕不怕,脏东西一会儿好婆赶走它……”   沈兴淮晓得他好婆又要像做法一样了,小的时候见识过一次,他也就淡定了,虽然身为新世纪人类,他内心并不是很相信,但这个时代的人多少都有些迷信。   沈老太点了三炷香,在屋子里各处绕来绕去,每个角落里都会鞠躬拜一拜,一群人就跟在她身后拜。   “婆婆啊,奈纸钱不够了我们马上烧别奈(烧给你),奈别急啊,蜜娘小,多保佑保佑她,来来来,出来吧,我们准备了好酒好菜……”   沈老太引着香到厅堂,那里备了香案,桌上放了黄酒、一些瓜果和菜,下面放了个盆和一个蒲垫子。   沈老太把香插香案里,然后跪在蒲垫子上认真地跪拜三下,沈老头其次,沈三抱着小蜜娘也跪拜了三下……   沈兴淮也认真地双手合十祈祷,然后撑地,头顶地,三下。   沈老太再上前,开始烧金元宝、银元宝(纸做的),嘴里碎碎念:“不够过两天我再给奈烧啊,奈好酒好菜多吃点,晚上就走吧……”   傍晚临走的时候,沈老太还不忘嘱咐:“若是好了可得记得去庙里还愿,多给观世音菩萨进贡些香火……”   说来也巧,当天夜里,小蜜娘没有再发高烧,江思娘和沈三夜里起来过三次,看她睡得很安稳,第二天一早,小蜜娘就蹭着江氏胸前要喝奶了。   一家人心里石头落地了。   江老夫人道:“还是亲家母有办法啊!等过几天小蜜娘好全了,咱们去慈云寺给菩萨上几柱香,捐点香油钱。”   江氏也尤为认同,看着怀里气色好上许多的蜜娘,神似沈三的面容更为出色,手抓着她的小兜兜,眼睛垂下,长翘的睫毛一上一下,怜爱地用下巴蹭了蹭她额头,这般好女,还且让菩萨留她身边吧,可别刮了她的心肝。   小蜜娘一天天地好起来了,家里头也渐渐欢喜,瞧着她掉下来的肉又长了回去,瞧着她又露出甜甜的小梨涡。   快要到年底了,沈三来不及把两个店铺打通,年前先把隔壁都弄干净了,原先是做菜馆的,难免有油烟气息,墙壁上也留了不少痕迹,沈三先把里面重新粉刷了一遍,这个店铺后院的角落有一间厨房,是张大头做菜的地方,当初这个店铺的主人买的早,府衙管的没那么严,后院还可以建东西,沈三就想把这间屋子做储藏室,原先书放在二楼,一下雨,木板发潮,屋顶一个不注意就漏雨,防不胜防。   沈兴淮跟着沈三到书局选书,他已经把千字文、三字经看得滚瓜烂熟了,背下来没什么问题,主要是认字,但现在他想换一些书看看。他刚和他阿耶提,没想到他阿耶这么快就答应了,二话不说就带他来书局。   沈三让沈兴淮自个儿选书,他同掌柜的说账,等掌柜的交代完最近的账目,沈三到楼上去找儿子,沈兴淮正站在窗边看书,窗台上放了三本书。   二楼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安安静静的。   沈三轻轻地走到他边上,沈兴淮拿的是一本《论语》,边上还放了《史记》、《大学》,都是一些儒学经典,但他只有五岁……   “这书,奈看得懂吗?”   沈兴淮抬头,合上书,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得懂一点,但我迟早要学,我现在看不懂我可以记下来,慢慢琢磨,时间久了也就懂了。”   沈三颔首,并不多语,也不打击他,“你自己愿意就行,还有什么要的?”   沈兴淮答非所问:“若是有个桌椅就好了,站着读书真累人。”   沈三失笑,揉了揉他的头:“怎的,奈还想喝喝茶哩?”   “不可吗?选书的时候多累呀,坐着读一会儿多好。”沈兴淮理直气壮。   “那人在这儿坐着看完书了,就不买了。”   “奈可以租给人家看呀,一本书可以给无数人看,总有特别喜爱的人要买。”   沈三愣了愣,笑着抱起他,沈兴淮瞪大眼睛,同他对视。   “说吧,我知道你有想法?”   沈兴淮扭捏着身子,“奈放我下去。”   “奈老子抱抱奈怎的了?奈放个屁老子就知道奈要拉什么屎。”沈三捏了捏他屁股。   沈兴淮满脸通红,深觉自己被侵犯了,挣扎着爬下去。   那小人鼓着脸,一脸严肃地站在窗前,“我觉得,有人买不起书哩,可以租给他们,让他们在店里读书,在院子里打几个桌椅,楼上做一块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在外面读书,天气不好就里面来。”   沈三看着他人小鬼大的模样甚是有趣,他这儿子打小就老成,鬼想法多着哩!捏了捏他的脸:“书要是坏了怎办?那穷酸书生还买不起哩,奈阿耶可就亏了本钱。”   “交押金。”沈兴淮撸掉他阿耶的手,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   江氏看着父子两一前一后的回来,小的冷着一张脸,大的笑呵呵地对小的拉拉扯扯,小的全然不搭理。江氏纳闷父子两出去前不还高高兴兴的吗?   沈三看着儿子快步走向另一边,笑着转回房间。   江思娘抱着小蜜娘进来,“怎了?淮哥和你吵架哩?”   “没呢!”沈三朝小蜜娘拍了拍手,小蜜娘身子拗过去,江思娘保不住她,直接塞沈三怀里。   沈三抱着她到床上,自己躺着,让小蜜娘坐自己肚子上。   “那淮哥怎得冷着一张脸?”   “逗弄了一下他,闷气呢,没事儿,那小子鬼心思多哩~”沈三颠着他闺女,小蜜娘笑得手舞足蹈。   江思娘心道:可不就是像你嘛~   “奈好端端地又逗他干啥,淮哥气性大呢~”   沈三坐起来,把小蜜娘放床上让她自个儿玩闹,“那小子还和他老子玩心眼,嫩了点。他这性子太扭,心眼还多,那小心思,比我小时候多的去了。我五岁,噢,他也快六岁了,那个时候还只想着怎么对付村西边的小霸王呢!”   江思娘好奇:“他同你说了啥?”   沈三把事儿说与她,江思娘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儿子当真是与众不同……她那个时候知道啥……大底是挑花花……   “奈不会真听淮哥的吧?”   沈三一脸理所当然,“听啊,当然得听!” 第10章 010   十二月份的时候,年味已经很浓厚了,此时书局最好的生意就是卖福字和对联,书局有固定的一批读书人会送一些字画上门,这个时节尤为的多,福字和对联很好写,只要字好看,书局就会收。   沈兴淮的私塾也在十二月中旬开始停止课业,他放年假了,江老夫人和江氏都有些忙碌,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裁剪新衣,还有打扫房子。   沈三打算在年后开工打通两间店铺以及重新装修,在上个月他就和二哥说好了,一些木活都交给他,冬天没有什么农活,沈二一直在家做木活,为此,沈二还停了手头一些木活,加紧做沈三的活儿。   花氏端着一碗热腾腾地水放到沈二手边,沈二放下手里的锯子,懂得僵硬的手放在碗上热一热。   花氏埋怨道:“咋这么赶,这都快过年了,奈也不好好休息休息,外头快冻死了,奈好歹也到里面去做。”   沈二捂好手,也不怕烫,直接拿起来就喝,热水流入胃中,身子都暖起来了,沈二跺跺脚,把碗给她。“里头看不清楚,做差了可不好,这木材都是好木材,振邦特地拉来的。振邦的店年后就要开始装修了,耽搁久了对生意不好。”   沈二又开始吭哧吭哧地做了,这是一张桌子,不是常见的八仙桌,是一张长桌,样式简洁,对沈二来说难度不大。“奈快进去吧,外头冷,别冻着了。”   花氏又心疼地看着丈夫粗糙的手,由于常年做木活,他的手上全是老茧,一到冬天,手还会开裂,她又想起了沈三,前几天上门送木料的时候,穿着加毛的袄子,手上戴着扳指,年轻得根本不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而振武,也就比他大了四岁。   一家三个兄弟,老大做里长,平日里也不怎么下地,还有些好处拿。老三是里头过得最好的,镇上有房子有店铺,舒坦得也不做活儿。就她家的,又要下地又要做木活,最苦最累,可能怎么办呢,一家子靠这个过活。   不过,沈二木活好,许多大户人家都点名要他的木活,赚的也不少,至少在村里头,家底算是丰厚的。花氏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有些骄傲。   她家可都是自个儿挣出来的,沈三那还是靠岳家的哩!   “奈别太累,一会儿休息一下。”花氏叮嘱道,也不知那人听不听得进去。   到前年的五天,沈三的书局也停了,然后沈三和掌柜忙着算账,清算了一年的账目,沈三向来不赊账,给大户人家供书在年底也都清账了,账目比较清晰,在除夕夜的前一天沈三包了个大红包给掌柜,算是结束了这一年。   虽然沈家已经分家了,但这年头讲究多子多福热闹,除夕夜这一天三家都会聚在大房,除夕前一天沈三一家又回到村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新的春联,挂上了红灯笼。   小蜜娘已经七个月多月了,会发出一些短音节,耶、妈这些词已经会了,哥哥用方言说就是阿ga(第一声),小蜜娘只会嘎嘎、嘎嘎,就像是鸭子在叫,沈兴淮纠正了几次,无果,鸭子就鸭子吧,总归能叫的出来。   小家伙有自己的意识之后,变得极其难骗,但有时候你若是和她慢慢地解释,她倒也能理解。也许真的是沈兴淮的早教起了作用,相比同龄许多还很懵懂的小孩子,她显然聪明很多,让沈三和江思娘尤为惊讶。   六个月的时候小蜜娘发了一场高烧,高烧过后,江思娘就发现了她的下牙床冒出了白色的尖尖,开始长牙了,等到七月份,下面两颗牙已经长好了,现在总爱啃一些东西。   除夕当天,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男人们去买鱼买肉买虾,女人们在厨房里忙活,江氏不怎么下厨,厨艺并不好,连沈三的手艺也比不上,也只能打打下手,沈家的几个男人也都是会下厨的,每年过年的时候也都会做个一两道菜。   像沈老爷子的五花肉,就是拿手绝活,每次都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堂屋里点了碳,小孩子们都脱了厚袄子,在屋子里玩闹玩出了一身汗。   江老夫人和沈老太坐在太师椅上,做团子,兴志年级最大,兴杰和夏至次之,最闹腾得反而是兴杰和小冬至,冬至想要兴杰的玩具弓,兴杰不给,两个人绕着桌子追来追去。兴志多次阻拦,怕冬至哭,抱着她去追兴杰,乐得她咯咯笑。   小蜜娘和秋分坐一块儿,秋分是个安静的孩子,两个人坐在地毯上,夏至和沈兴淮坐在一旁照看。   “啊啊!”小蜜娘挥了挥手里的积木,朝着秋分啊啊几声。   秋分正在玩七巧板,听见她的叫喊,抬起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小蜜娘作势把手上的积木递过去,秋分快要拿到的时候,她又缩回来,然后笑得很高兴,露出两颗小嫩牙,把积木捂在怀里。   夏至噗嗤一笑,坐到秋分身后,“奈个小人精,居然逗奈阿姐。”   秋分不生气,笑容有些缅甸,低头看手上的七巧板,又忍不住看了看笑得很可爱的蜜娘,秋分把七巧板推了过去,细声细气地说:“蜜娘,别奈顽~(给你玩)。”   秋分很少说话,她的声音很纤细,带着可爱的奶音。   夏至摸了摸秋分的头,夸赞道:“秋分真乖,真是个好姐姐。”   秋分羞涩地笑着,隐约有些期待。   小蜜娘发出好奇的声音,手去摸七巧板,把积木放下了,拿着两个七巧板,听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然后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秋分见她玩得高兴自己也笑了起来,她用剩下的几块板又拼了一个图案,小蜜娘看到新的图案又会伸手去拿,把旧的两个扔掉。图案毁了小秋分也不生气,继续拼,小蜜娘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姐姐,和秋分尤为亲近。   花氏端菜出来,走到地毯边上,对夏至说:“夏至,一会儿去罗萍家借个小砂锅。”   夏至:“哎,晓得了。”   小秋分扯了扯花氏的裙摆,花氏低头,俯视她。   “姆妈,我把七巧板送给蜜娘玩了。”小秋分仰着头,目光中有着期许。   小蜜娘听到自己的名字,哦哦了两下,看向秋分。   花氏不耐,随口说道:“哦,奈阿耶最近可没空给奈再做一副。”   然后就走了,裙子从秋分的小手中滑走,小秋分低下头,要哭不哭,她还很小,她不明白这种感觉,只知道她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一句来自母亲的夸奖。   沈兴淮站在一边看着就有些替秋分心疼,也许大人觉得自己的举动是多么无意,但对内心稚嫩的孩子来说,伤害不可谓不大。   花氏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很显然秋分并不是花氏所期待的孩子,对秋分的教养也不是那么上心,但这个家中从来没有拿这件事情说过事儿,沈兴淮都不知道花氏反而那么在意,其实这时代生不出儿子的人家也不少,就如同他的外祖母,如今照样不活得还不错。说句实话,他姆妈待他外婆绝对比他爹待他好婆好很多,至少女儿更贴心。   花氏这样的态度下去,迟早有一天,秋分会同她分心……   沈兴淮理解秋分,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玩闹占了一部分,父母的爱也占了一部分,秋分,是一个很缺爱的孩子。   沈兴淮蹲下来,手握紧了伸到秋分面前。   秋分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眶里的泪水,水水的眼睛看向沈兴淮,她有些害怕这个哥哥。   沈兴淮摊开手掌,一颗糖在手掌,“谢谢奈送蜜娘七巧板。”   秋分抿着嘴,慢慢升腾起一丝羞涩,那颗糖的糖纸非常地好看,秋分有些想要又不敢要。   小蜜娘已经看到了这颗糖,朝着她的兄长啊啊地叫,手也一个劲往那边捞。   沈兴淮剥开糖,把糖快飞地塞进秋分嘴里,糖纸给小蜜娘。   小蜜娘拿到了漂亮的糖纸怀疑地看了看沈兴淮,把糖纸拿到鼻子边上闻了闻,还有残留的丝丝甜味,就放嘴巴边上舔,舔到了甜甜的糖渣子,高兴地直蹬腿,一个劲地舔糖纸。   秋分感受到嘴里的甜,已经忘却了刚才那点悲伤,小孩子总是如此,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很快,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心也没有记忆。   沈兴淮扯出她嘴里的糖纸,沾满了口水,因为长牙,小蜜娘的口水愈发不能抑制,他颇为嫌弃地用别在她身上的手帕擦了擦下巴,“咦,口水娃。”   口水娃还伸手要去够那张全是口水的糖纸。   这是小蜜娘的第一个新年,然后过了个年,按照这里的计算方法,她就两岁了,实际上却是一周岁还不到。   一般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一般只要两家人家商量好日子就行,像沈家,年初一是几个两个女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年初二是几个媳妇回娘家的日子。其余还有一些亲戚,是来回走动的,今年你请我,明年我请你,有个往来。   沈琴妹没有驴车也没有牛车,出行不方便,接送都是沈大去的,所以每一年最先到的都是沈英妹家。   沈英妹的大儿子刘悯已经十二岁了,从小就跟着父亲学医,现在经常跟着刘泉在外走动,样貌随着沈英妹,是个秀气相公,说话方式和为人处世却处处透着刘泉的影子。   刘老太这次没来,要留在家里招待远道而来的闺女,刘老太的闺女嫁到隔壁镇上,过来要有一段工夫,一般晚上也住这儿,隔日再走。   自从上次蜜娘的百日宴,沈老太颇不给沈琴妹面子之后,沈琴妹安分了不少,不敢作妖。以往秋收的时候,沈琴妹都要跑到娘家来,借牛借驴的,沈家自个儿都是请人帮忙收的,还得顾着她家,沈老太只是忍着没发作。今年沈琴妹倒是没敢来。   也是沈老太身上的一块儿,那点气到这事儿也消了,只盼着这个丫头能脑子灵光些,少作,好好过日子,谁家日子是蹭出来的,还不是自个儿过出来的。   沈琴妹带的年礼也比往年丰盛,是有意求和。往年沈琴妹都是带一点点东西来,拿一堆东西走,黄氏心里不痛快久了,要不是沈老太在上头,黄氏都像把她那点破鸡蛋扔出去,每年送来的鸡蛋还有臭的坏的,谁家缺这么点礼,连二房三房每年送来的供奉的零头都比不上,黄氏向来不喜这个二姑子,觉得她心眼坏,个性还这么不讨喜,当然黄氏是不会承认她有些势利眼的。   但这个世界上谁有喜欢给自家拖后腿的人?自然是希望有多些沈英妹那样对自家好处多的亲戚。   沈琴妹的小女儿莲姐儿已经两岁多了,长得和沈琴妹愈发得像,沈琴妹颇为自豪,自认为三个孩子里,只有小女儿继承了她的美貌。   “……四牛他二哥那个闺女啊,长得肥壮肥壮的,和她那个姆妈一特一色(一模一样),真是太没有模样了,哪里比得上我家莲姐儿,就四牛他姆妈,没眼光……”沈琴妹喋喋不休地说,孙莲被她抱在怀里,已经听得懂些大人的话了。   花氏瞧了瞧那孩子瘦小的身子,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一看就是不健康的模样,五官是长得好,可瞧着那不健康的身子和不讨喜的模样,这就喜欢不起来,花氏瞧着还没有她秋分好。   黄氏第一次觉得还是她家冬至皮闹些还真没事,打两下就行,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都下不了手。就连那几个月大的小蜜娘,都比她好吧。   几个妯娌都是有闺女的人,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了自己的孩子。   沈英妹破有些爱怜这个孩子:“莲姐儿多重?怎得这般瘦小?小孩子都不爱动,奈也不放她下去玩。”   “哎,能咋办呢,她这身子像我,不过女孩子瘦弱些也没什么。太壮实可不好看。”沈琴妹瞥着沈英妹有些走形的身材,看了看自个儿苗条的模样,颇有些骄傲。   沈老太努努嘴,好看有啥用,身体好才是真的。“胖点瘦点有啥,好看当饭吃啊,身子好、性格好才是真的。”   论长相,沈英妹还真比不上沈琴妹,但沈英妹就是那种让人看着舒服的,性格又好,常替人考虑,这喜不喜欢和好不好看有点关系,但绝对不会是长相主宰的。   几个孩子都坐在毯子上,嬉戏玩闹,孙旺不爱和女孩子一起,喜欢跟在同他一样大的沈兴杰身后跑,沈兴志带着几个男孩子出去放炮,孙翠翠得了沈老太的口令,出去看着一帮男孩子去了。夏至看着几个小孩子。   冬至爱玩过家家,但是男孩子们都不乐意,小蜜娘听不懂,只有夏至和秋分可以陪她玩,她神气地开始分配身份,“夏至姐姐当姆妈,我是公主……”   即便是古代的女孩子,也不能免俗有个小公主的梦,冬至也不知道公主是什么,她陪好婆看戏的时候知道公主就是长得很漂亮有很多喜欢的。   孙莲扭动身子,沈琴妹低头,孙莲说道:“姆妈,我也要去那边玩……”   沈琴妹把她抱过去放几个人中间,“夏至,照顾点莲姐儿哦,莲姐儿身子不好,冬至可别欺负妹妹。”   冬至嫌她挡着了,“好爸(方言:爸爸的妹妹,小姑姑的意思。),奈把她放边上去,挡着我和夏至姐姐说话哩。她得听我的话!”   沈琴妹没得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把莲姐儿塞夏至边上。   冬至想了想:“那她就做我的丫鬟吧!”   “那奈是啥呀?”沈琴妹看着懵懂的莲姐儿,估摸着练丫鬟是啥都不知道。   “我是公主呀!”   沈琴妹可不想女儿做丫鬟,她闺女长得这么好看,可是要做官太太的,“噫,那是奈妹妹,奈是公主,咋能让妹妹做丫鬟哩?”   夏至奇怪地看着她,好爸好生奇怪,不过是过家家罢了,陪冬至玩完了有不当真。   冬至很不高兴,“公主只要一个!奈走开走开!不要奈顽了。”   莲姐儿欲落泪,沈琴妹赶紧抱起来,哄她:“莲姐儿乖,咱不玩这个,跟蜜娘玩,你瞧,蜜娘那儿有七巧板。”   莲姐儿立即被蜜娘手里五颜六色的七巧板给吸引了,沈琴妹把她放蜜娘对面,蜜娘看了看这个不认识的人,好奇地看了会儿,啊啊了几声。   沈琴妹瞧着这孩子白白嫩嫩的,身上穿着绣花的红袄子,一瞧就是好料子,浑身干干净净的,手上戴着银镯子,脖子里挂着长命锁,瞧着就知是精细地养着的,又瞧着比她大了一岁的闺女,竟是看着没大多少,更别说那衣裳了,莲姐儿一身加起来也比不得这孩子一件袄子。   瞧瞧,这有钱就是养得出金娃娃,可怜她的莲姐儿。   沈琴妹心下酸涩。   孙莲只瞧见蜜娘手里五颜六色的七巧板,沈琴妹拿了毯子上的一块儿,孙莲不要,她就要蜜娘手里的那块红色的。   小蜜娘虽是啥都不懂,但也护得厉害,怎肯给她,孙莲拉扯了一下,就被小蜜娘用另一只拿着七巧板的手打了。   孙莲眼眶又沁出了泪水。   沈琴妹赶紧从小蜜娘手里拿过那块红色的,又把另一块塞进小蜜娘的手里。“蜜娘乖,这块给姐姐玩玩,奈玩玩这块。”   小蜜娘也是个有心气的,本就不认识这两个,还夺了她的玩具,把手上的七巧板一扔,大哭了起来。   秋分一直看着这边,直到蜜娘哭,气愤地推开沈琴妹,“那是我给蜜娘的,不给奈们玩!”   夏至忙抱起小蜜娘,拍着哄着,小蜜娘哭得脸涨红,不愿意要夏至抱,一个劲扑向江氏那个方向,夏至把她抱给江氏。   沈老太:“咋的了?我的小乖乖咋哭了哟?哎呦哭了就不美了。”   在江氏怀里,又有沈老太的逗弄,小蜜娘渐渐不哭了。   秋分不愿意把七巧板给孙莲,又把那块红色的夺回来,全部收进盒子里,气性颇大,“那是我给蜜蜜的,不给奈们玩!”   然后飞快地跑过去,跑到小蜜娘的面前,把七巧板放她面前,把那块红色的拿出来放她手里:“蜜娘不哭,我给奈顽。”   小蜜娘睫毛上还沾着泪滴,眨巴着大眼睛,对着秋分就笑了。   那边的孙莲也哭了,沈琴妹抱着她一直哄,走到那边抱怨:“秋分也真是的,不就一副七巧板嘛,莲姐儿都哭了!秋分,快,给莲姐儿也几块。”   秋分不愿意,抿着嘴,花氏拿了几块出来给沈琴妹,孙莲一看不是那块红色的,看一眼继续哭。   沈琴妹:“哎呀,心肝呀,别哭了别哭了,这不是七巧板嘛?”   花氏老好人,觉得莲姐儿哭得也可怜,“秋分,你把这一盒都给莲姐儿吧!”   秋分倒是直接把盒子啪嗒扔地上了,嚎啕大哭:“那是我给蜜娘的!不给奈们!奈们坏,抢蜜娘的,呜呜呜!姆妈!”   花氏手举无措,抱她,被秋分推开了。   秋分向来怯怯无声,没想到这次哭起来倒也是爆发了,江氏心疼这个孩子,只觉得二嫂子真是傻得可以,自个儿女儿不心疼,心疼人家闺女,人家闺女都有姆妈疼,有心想抱秋分,小蜜娘看秋分哭得伤心,也哭了起来。   沈老太就知道这小女儿一天不做妖心里头就不痛快,连个小孩子都欺负,又斜了一眼花氏:“秋分,到好婆这边来,来,好婆抱抱。”   沈老太弯下身子,把秋分给搂过来,抱到自个儿膝盖上,拍着她的背哄:“秋分乖,好婆疼,秋分是个乖孩子,把七巧板给蜜娘是吧,不哭不哭,奈瞧奈哭了,蜜娘也哭了。”   秋分哭到打嗝,倒是真心委屈,也不看花氏那个伤心的眼神。   冬至扑倒沈老太膝盖前,告状道:“好婆,是好爸要抢蜜娘的七巧板,非要那个红色的,蜜娘就哭了,那是秋分给蜜娘的,秋分奈晓哭了(你别哭了)~”   江老夫人坐在旁边,揉了揉冬至的小辫子,“好孩子,来,婆婆抱抱。都是好孩子。”   孙莲还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沈琴妹一边哄她一边说道:“蜜娘那不是有那么多嘛,莲姐儿哭啊,非要那一个,没办法……”   沈老太直接吼了过去:“到底谁小啊,莲姐儿是姐姐还是蜜娘是姐姐!莲姐儿听得懂话,奈不会好好哄她啊,蜜娘懂什么!过年头上也不安生,还和小孩子抢东西,奈脑子啊似有毛病啊!拎否清爽啊似(拎不清楚:一个人没头脑)。”   黄氏权当没看见,江氏憋着气冷着脸不说话,花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只能缩在那里不敢说话,毫不怀疑,要是她敢说一句话,沈老太也会把她骂的狗血淋头。   那个调和剂也只能沈英妹来做,沈英妹:“新年头上第一天,好了,姆妈。琴妹,莲姐儿又不是么得七巧板,和蜜娘抢啥抢,奈也是,多大的人了,小孩子的时候奈一个大人插什么手!”   沈琴妹抱着莲姐儿,忍着没敢哭出来,她莲姐儿这般柔弱,要是她不看护着还不得被欺负去了,瞧这现在,都指着她和莲姐儿骂……   这新年头上的好心情都给这母女败坏了,沈老太还是那句话,她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东西。   到了傍晚,两个女儿都走了,沈老太和沈老头洗洗脚回屋睡去了。   “哎,我怎就生出了那样一个东西!”沈老太唉声叹息。   家里五个孩子,也就只有沈琴妹让沈老太这般,沈老头问道:“琴妹又干啥了?”   沈老太说出来都觉丢人,简略地说了一下,附加了一句:“我瞧着莲姐儿被她带的就和她一特一色(一模一样),都是那个性子,得不到就哭,非要人家手里的,我瞧着,性子别扭,不讨喜,也难怪孙家那老太不喜欢,放我这儿,我也喜欢不起来。”   沈老头向来不怎么关注闺女,要他说闺女已经是别人家的,怎么着也他没关系,“琴妹那人打小就不灵光,算了,奈以后少管管她,哪有闺女天天往娘家拿东西,也不瞧着拿进来,兴志他娘只是不说,心里头这笔账清楚着呢,现在是有奈,以后我们两个不在了,也否晓得这点情分还有多少!这亲戚人家,有来有往,情礼相当,才能长久。她这般,可把嫂嫂弟妹都给得罪了。”   也说到沈老太心眼里去了,三个儿子的情分她定是不担心的,就算黄氏小心眼、花氏拎不清,但三个儿子的兄弟情分都是好的,他们走了也能相互扶持。英妹也是好的,给她和她爹送药送保养品的,三个弟妹也都真心喜欢她,能维持得长久。琴妹就不一定了,这性子就不讨喜,五个里头过的最差的,说得不好听,拖后腿,还不知道讨好一下兄嫂和弟妹。   “算了算了,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虽不喜欢她,但也盼着她能好。只是那孩子给她养的,当真是不行。翠翠是她婆母养的,像四牛,老实没心眼。旺哥儿,被她宠得无法无天,没个正形和规矩。莲姐儿就是她翻版,性子别扭,身子还这般,只会哭啼,不是个福气相。那家里没个撑得起来的,四牛憨厚老实,别不过琴妹的。”沈老太点评着。   沈老爷子听着,又问道:“那咱家的孩子呢?”   “兴志、兴杰、兴淮都说过了。夏至是个好的,聪明爽利,就是那娘,真是拎不清。秋分以往我看着被她养的怯生生的不敢说话,今天看着是个有气性的,还护短,比她娘拎得清多了。冬至上头两个哥哥,她娘之前夭折了一个大囡,宠她,啥事都喜欢以她为先,性子霸道,像她娘有点小心眼,但心眼子是直的。不过,太唯我独尊,以后有的亏吃。蜜娘还小,看不大出来。”   三岁看老,沈老太一眼就瞧破了许多事儿,也正是在往后的数十年中一一应验…… 第11章 011   相对于江家,沈家的亲戚就多多了。沈老头有一个兄长一个大姐一个妹妹,一些表亲已经不走动了,沈老头的兄长家还没分家,家里孩子多地不够分,老太太又攥着家里的银子,两家人年轻的时候有过争执,大老太太一直觉得婆母偏心小叔子一家,然而分家的时候沈大爷占了大部分。   沈老太年轻的时候就同这个嫂子关系不好,深觉一大家子窝在一家矛盾多,影响感情,所以个,等她做婆母的时候,就一个个都分出去了,反而几个儿子感情好得很,正所谓近臭远香。   不过村里头的人家大多数都是沈大爷家一样,老头老太都不乐意分家。   沈老头沈老太分出来之后,也是卯足了劲要挣出一份家产,家产这种东西,只守本那就会越分越少的,像沈大爷家就是,不是没有家产,是不够分,大老太太私心也厉害,尽想着让上头几个儿子贴补小儿子。   这么多年下来,两家人的情分一般,沈老头这一房是越过越好,沈大爷那一房整日鸡飞狗跳的,一房有一房的私心,反正钱都是交给公中的,总感觉这不是为了自己奋斗的。一家子就像是靠着祖上那点老本混吃混喝等死了。   亲戚情分就是这么一代代地更替下来,祖辈的情分会慢慢淡去,每一辈都会增加新的亲戚,要维持一份亲戚情谊并不容易。沈大爷和沈老头的情分本就没有多少,在年轻时两家人吵吵闹闹,分家的不公正,到老,孙子满堂了,情分就更淡了,两家基本上就只维持了每年过年的时候吃一顿,有大事的时候才会请客吃饭。   沈老头和他大姐关系也一般,主要年纪差了不少,他大姐同他大哥是龙凤胎,关系好。他小妹倒是个好的,同沈老太关系也不错,姑嫂两平时还有来往,这小姑婆起先生不出孩子,都是沈老头沈老太给她出得头,后来生了个儿子,日子才好了起来,现在孙子也有了,姑婆在隔壁村子,有时候常常抱着小孙子到这边来坐坐。   沈老太的娘家几乎是没多少联系的,沈老太是原配的孩子,同后娘关系不好,后娘生了几个弟弟,在她老爹走后,也没了联系。江家那边几乎是没什么需要走动的亲戚,江老秀才有个兄长,但因为江老秀才和江老夫人不愿意过继他家的孩子,早就闹翻了。江老夫人的娘家倒还在,也在镇上,开着镇上最大的粮铺,江老夫人的娘是个长寿老人,如今身子还健全着。   过个年要走访的亲戚不少,走完一圈亲戚也就是年初十了,一圈人也都吃得疲惫,小蜜娘这个年收入也颇为丰满,甚至超过了沈兴淮,这些小红包自然也是落入了江氏的手中,江氏拿个小盒子都放好,自己再加了点银子进去。   “每年的钱都给她存着,再给她每年存十两银子,等她大了就给她打首饰做嫁妆。”江氏细细地打算,女儿家的嫁妆都是要慢慢攒起来,等到岁数大了,哪里能一下子就拿出这么多。   江老夫人在给小蜜娘做一条新的围兜,剪刀顿了顿,笑容有些感慨:“我和你阿耶在你小的时候也攒嫁妆,人算不如天算,都快要把你嫁出去了,他却倒下了……”   江氏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温和的男人,眼眶也是一热,抱着怀里的小蜜娘,嗅着她身上的奶香味让自己平静一点。   “我没能给你生个兄弟,对不起你阿耶,想着就算过继一个或者把你留家里招个女婿也是好的,你阿耶想也不想就说不行,他说过继来的毕竟不是亲兄弟,若是他走了,不是亲兄弟那会对你真心疼爱,还要分你的家产,若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就更不好了。又说,愿意招女婿的男人十个里三个赌鬼四个酒鬼外加两个软蛋,是个没用的。”江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念起亡夫,江老夫人目光柔和。   江氏让小蜜娘站在她膝盖上,小蜜娘腿上已经有不小力气了,可以蹬起来,江氏牵着她的手,嘴角含笑,小蜜娘说着杂乱无章的字,一会儿叫妈一会儿叫耶。   “又快要到阿耶的忌日了,姆妈,今年用蜜娘的名义给他做一盏长明灯吧,下个月带小蜜娘去慈云寺拜个佛吧,之前小蜜娘身子好了,我们就简单地在家里上了几炷香,这次得好好去庙里拜拜菩萨。”江氏说道。   江老夫人用牙齿咬断线,认同地点点头:“是该去的,振邦的书局要动工,求佛祖菩萨保佑,可要好好的。”   元宵节一过,年味就淡去了,年刚过,地里还不需要耕种,男人们都会寻一点短工,沈三就找了村里的一些壮汉,把两间铺子隔着的墙给敲掉了,沈二这一段日子都住在镇上,尽量早一些把店铺装修好,好重新开业。   店铺主要把墙粉刷一遍,地上铺上瓷砖,格局并不多改变,做上一些装饰,让书局看上去更文雅一些。   沈三请了不少人,只求能快些完工,好早日开业,半个月紧赶慢赶,可算是装修好了。下面只摆两排书柜,其余的地方买笔墨纸砚,大部分书都放二楼,原先书局就有四个书柜,又让沈二做了四个,新做的四个高大美观,简洁的雕花,比原先那四个好看不少,沈三想着过一段时间把之前的四个也换了。   上边六个书架子一摆,就不显空旷了,靠窗的地方摆上桌椅,沈三还做出了几个小雅间,仅用几个屏画、雕花木屏就隔出了几个小雅间,摆上一张小圆桌,文人们讲究意境,这种附庸风雅之事便是他们的心头所好。   二月中旬,沈记中旬终于重新又开门了,两家店铺的门面一敞开,开阔敞亮。   挂出了一块牌子:可租书,店内有座。   不少读书人驻足在此,议论纷纷。   小伙计笑眯眯地站到门口:“各位官人可尽管进来瞧瞧,咱们家进了不少新书,借一本书只要三文钱!看不完第二天继续来看,不过只能在咱书局里看,不能带走,咱书局里头有位子……”   那小伙计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字正腔圆,让人心生好感。   书生们相互议论:“竟有此等好事?看一本书三文钱?”   家境不宽裕者有些心动,那小书生问道:“小哥儿,可晓骗我,三文钱看一本书可真的哩?”   小伙计:“官人,小的虽比不的官人们,可老板、掌柜的交代的事儿小的可不敢瞎说哩!官人们可进去瞧瞧呀,小的也说不清,咱家大官人写了告示,且去瞧瞧!”   书生们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地一块儿进去了,屋里头明亮开阔,一股书香墨味,正是他们熟悉的味道,掌柜的笑着作揖:“官人们随意瞧瞧,上头还有,如要租书,可瞧瞧这上头的告示。”   柜台那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大纸。   “噫!竟还要半两银子!刚刚岂不是骗人!”有书生惊呼。   小伙计脑子灵活,立马接话道:“官人,那是押金,只要官人退还了书,这押金自会退给官人,那银子还是官人的。”   掌柜的颔首:“正是,咱这儿也是小本生意,官人们放心,咱家不砸自个儿招牌,读书人都爱书,若是租书,只消到咱这柜台上写个字据,押个钱,便可去上头或者后面读书哩,咱书局都有位子给官人们。等当天看完了要走,到柜台来还书,书没有损坏,这银子便可退给官人。”   书生:“若是书坏了呢?”   “按照书的价格赔给店里,若是哪位官人字好看,也可抄上一本,只需付个纸费。我家老板说了,这读书人爱书,熟读孔孟之道,哪会想着去坏书!”掌柜的给他们戴高帽子。   那群书生心理一算计,若是能够在这儿看些书,月把下来可省下不少银子,再说了,看过之后方知那书好不好看哩,再想着要不要买。   书生们虽还有些顾虑,但已没有起先的怀疑,纷纷在书局里逛了起来,小伙计机灵,带着他们到楼上去,六大柜子的书给人的震撼还是挺大的,有四个窗口,窗口边上都摆着桌子,窗明几净,走到里头,还有几个雅间。   书生们都还年轻,对这般风雅之事都有一种附庸之心,若是起先还有些矜持,此时竟有些狂热。   书局这些事儿只能靠着口口相传,这时代读书人毕竟少,小地方更是不多,镇上的读书人就像是一个圈子,靠着口口相传得知这事儿,倒是吸引了不少家境一般的读书人,这些人大多数家境尚可,但也并不宽裕的,想为家中省些钱,租书这一项就尤为合适,半两银子尚且拿得出,却每月算计着如何省钱买自己喜爱的书。   刚开业几日,基本上都是来租书看的,其中妖魔鬼怪也不少,全赖掌柜的和小伙计火眼金睛。那雅间的上座率是最高的,其次便是后院里头。春天日渐暖和,院子里景致好,引得不少读书人当场写下几篇诗词。   沈三日渐心安,又给书局找了个小伙计,让之前那个小伙计看管楼上,以防那些存着侥幸心的人。   江老夫人也喜不胜收,每日对着菩萨的像更为虔诚。   二月二十五日,江老秀才的忌日,一家人都上慈云寺烧香。 第12章 012   慈云寺是这儿最大的寺庙,旁边有座塔叫慈云塔,这四周就是镇上最繁华的地段,每年特定的拜佛日比如佛祖生辰观音生辰,就是这儿香火最旺的时候,从四村八里摇着船儿晃悠晃悠的,慈云寺前就是一条河,这儿河多数都是通的。   这边的孩子自小就在河边湖边长大,几乎没有男人不会凫水,如若这儿哪家的孩子不会摇船,那是要娶不到妻子的。不是谁家都能有牛车马车,但是一般人家都会有一艘小船,走访亲戚什么的,把东西放船里,摇着船就可以到另一个村子的河岸口。   这就是水路发达带来的便捷。   马车踢嗒踢嗒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路上的行人都纷纷避让,青石板道路很狭窄,只能行驶一辆车,马车慢慢地在慈云寺前停下了。   江河把小马扎放下来,沈三先跳下来。   沈三一身藏青色儒衫,身姿挺拔,面容昳丽,不经意的一瞥让人心生神往。   那街头的西施豆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路过的姑娘们掩着面偷偷地瞧着他,这般丰郎的郎君也不知是哪家的。   沈三又转向马车,沈兴淮走出来,想要自己踩马扎下来,沈三一只手搂住他,一瞬间就落地了,沈兴淮郁闷了一下。   姑娘们心犹幻想,指不定只是阿弟哩~   江老夫人被搀扶着慢慢下来,最后江氏才抱着小蜜娘出来,把小蜜娘给江老夫人,江氏握着沈三的手臂小心踩下来,踩着马扎的脚晃了晃,沈三立即抱住她,江氏抬头笑了笑,两个人竟如同神仙眷侣。   姑娘们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碎了……   沈三接过江老夫人手里的小蜜娘,别小看这小肉墩子,虽是骨架子小,可肉一点也不少,现在有时候还保不住她。   小蜜娘已经九个多月了,眉眼间尽是沈三的影子,所见之人皆夸一句好样貌,笑时又有一浅浅的小梨涡,由于腿上渐渐有力了,大人拎着她的手可以带着走一会儿,也会在学步车踩哒踩哒。   之前天气冷,一直被关在家里,最远也只在周围转悠几下,算是第一次被带出来,小蜜娘兴奋极了,被沈三抱着,脚一个劲地蹬,看着新奇的景致,小手指着慈云塔啊啊叫,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建筑物。   江氏牵着沈兴淮的手,笑得一脸柔和,江氏的五官称不上多精致,但看着极为舒服,毫无攻击性,笑容也非常有亲和力。   “蜜娘第一次上这般闹的地方,瞧那眼睛,都看不过来哩!可别把小头给转掉了。”江老夫人打趣道。   蜜娘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动头看江老夫人,趴在沈三的肩上,嘴里叫着:“婆啊,啊,婆……”   江老夫人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   蘇州的寺庙少有在山上的,这儿少山丘,多为平地,走几层台阶就到了慈云寺,进去就是大香炉和一排排蜡烛,香味呛人,沈三把小蜜娘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等走过了院子,跨进第一道门,是十八罗汉,模样吓人,沈三不敢让她乱看,怕吓着她,加紧步伐,走过这一道后才松开手让她直起身。   后面院子里有个小沙弥,看到几个人,立即就上前问好:“几位施主安好。”   江老夫人握着佛珠朝他点头,微微鞠躬:“奈师傅阿在,我们今朝来要再点一盏长明灯。”   “在的,师傅早就交代过了,施主且跟着我来。”   小沙弥带着他们拐到寺庙的最后面,推开门,首先入目的是一座大佛像,佛像的两边都是长明灯,进了寺庙,小蜜娘就不如在外面时的激动新奇,反是缩在沈三怀里,亦或者趴在他的肩膀上不敢乱看。   江思娘心中爱怜,但思及亡父,且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带小蜜娘出去。   老和尚坐在佛祖下面,面前摆着一盏长明灯,他正在念经,听到门口的开门声,睁开眼睛,起身:“施主。”   “济慈方丈。”江老夫人双手合十微微弯腰。   江氏和沈兴淮也跟着做,沈三抱着小蜜娘只是微微鞠躬,小蜜娘竟是双手合掌,也学着她阿婆的模样,沈三忍住没笑出来。   济慈方丈笑着摸了摸旁边沈兴淮的头,目光又落在小蜜娘身上,“这是施主的外孙女吧?”   “正是,已经九个多月了。大师可能瞧瞧我这外孙女的命格?”   济慈大师缓缓摇头:“命格这事儿,于孩童,本就缥缈。他们日后如何,全赖家中长辈。孩子就如同那一面白墙一张白纸,日后是一副名作还是一张废纸,父母才是握着那支笔的人。命格再好,放在三下九流的教坊之中,也难成气候。小施主出生清明、和善之家,且不出意外,也定是有福之人。”   沈兴淮自小接受的是西方的唯物观,像命格这种东西,谁又是一出生就固定的,更何况,他也更相信教育和生长环境对人的影响。他瞬间对这个和尚的好感度上升了不少。   江老夫人:“方丈说的是。”   “长明灯已备好,可以点了。这地方不适合小孩子久留,能快则快。”济慈方丈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身走回蒲垫子上。   “有劳方丈了。”   点完长明灯,江氏和江老夫人还要上上香,沈三先带着小蜜娘和沈兴淮出去了。   沈三抱着小蜜娘,牵着沈兴淮,这一条街上多数是餐馆、茶馆或小吃,人来人往得非常热闹,那小推车上卖饼子的卖糕团的,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吆喝的。   看得小蜜娘眼睛直打转,她不知那是什么玩意,但看到小孩子央着大人买了吃,她便知是可入口的,嘴中口水就止不住了,指着那儿啊啊啊。   沈三只得把她换个方向。   这庙宇边最多的,还应是算命的,一张桌子,撑上个招牌,就在那儿做上个一天。亦或有装成道士的,眯着眼睛假装是瞎子,抓人便说您近日运道不好。但凡烧香拜佛的,总有些不顺心之事,一天下来,瞎猫碰上死耗子,也能赚上几笔。   这几日,慈云寺边来了个最独特的小摊子:卖字卖画。   也不瞧着这进进出出都是些老头老太、地里人,哪儿识的那字,倒是认得算命桌上的摇铃。围观了许久也不知那老头要做啥。得旁人解释方知这老头卖字画,瞧着那老头像模像样地在那边写字,这小地界的人瞧不出名堂,只觉好笑。   “老头儿,奈那字儿咋卖的啊?”   那老头回的是官话,比这边儿说得都标准:“一个字十文钱!”   十文钱!那人群里哄然大笑。   “哦呦,老头儿,奈咋不去抢哩,一个字十文,啧啧啧。”   “这找冤大头吧……”   没一会儿就散了不少。   老头静静坐着,也不说法,神色却有些郁闷,他考虑了很久,十文钱一个字,他已是觉得侮辱了。   沈三瞥了一眼,江老夫人和江氏出来了,小蜜娘也看到了阿婆和姆妈,激动地要往那边去。   “老头,别卖哩,卖不掉的,诺,给奈一文钱。”一个小癞子笑嘻嘻地扔下一文钱在桌上。   那老头也是有心气的,甩甩袖子,那一文钱就落在地上,砸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脸一撇,竟是连正脸也不瞧一眼。   小癞子那一伙素日是这儿的地头蛇,专收一些小摊费,素日没个正行,只进不出的,难得愿意给个一文钱,那老头子竟是不识好歹。   那赖皮上前抓住老头子的衣领子,“臭老头!给脸否要脸!什么东西!”   江老夫人正从老头的后面走过,慢慢定下脚步,有些迟疑。   “欺负我一个老头子,年轻人真是好生厉害。哼,老头我不缺这一文。”老头竟是硬气得狠,也不松个嘴。   周围人皆劝道:“老人家服个软吧。奈们也别多计较了,老人家也不容易。”   “和奈们有什么关系,走开走开!这老头子就是欠收拾,还嘴巴硬。”   江老夫人便道:“奈们真当是什么地方都闹腾,也否看一看这是什么地方,佛祖的门前就这般闹事,也不怕遭了报应。”   那群痞子想笑,瞧着江老夫人的衣着打扮,应是好人家,有些讪讪,嘴上不敢挑刺。   赖皮恶狠狠地盯着老头,又拎着衣襟用力摇了摇,把他用力往后一推,那老头没个坐稳,连同椅子一块儿往后倒去。   江老夫人就在后方,竟是不备,被那椅子砸中了腿,猛地倒地,江思娘扶也来不及。   人群后退三步,不少人已经悄悄离去,可不想惹上一声的腥臊。   沈三吓了一跳,快步走上去,把那小蜜娘放江氏怀中,蹲下来急问:“姆妈,姆妈,奈咋样?”   那老头也从椅子上翻下来,倒在地上,没了个动静。   那群小赖皮后怕,面面相觑,一哄地全跑掉了。   江老夫人屁股着地还有些晕乎乎的,这不光脚踝疼,这难言之处也疼得很,抓着沈三的手便叫着:“哎呦,脚伤了,不打紧不打紧,奈快去瞧瞧那老人家咋样了?”   沈三觉是那老头牵连了老夫人,无心顾他:“且不管他,我先送你去医馆。”   “可别,那老人家若是有大碍就是罪过哩。”江老夫人心慈,却亦是有自个儿的打算,暂且不说。   沈三瞥那老头一眼:“那老头我瞧着硬实得很,且出不了什么事,带上亦为麻烦事儿。”   沈兴淮站在一旁,那老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珠子却是能转动的,也不欲让家人趟这趟浑水,“阿婆,先送奈去吧,他自有人管。”   江老夫人坚持要带上他。   江氏也是心急:“振邦,带上吧,可别出了人命。”   沈三不欲多管其事,却经不住女眷的恳求,让江河一同带上了马车,送去了刘家的医馆。   刘泉夫妇正在医馆里坐诊,江河便大呼小叫地喊进来,要抬架子,说是老夫人。可把沈英妹吓了一跳,等到马车上接下江老夫人,原来是扭到了脚。   江老夫人面色难言,拉着沈英妹,沈英妹低头附耳,两人低声说了几句,沈英妹便知,让人抬着她去了内室。   那老头抬进来,便自个儿醒了,刘泉瞧着并无大碍,这诊断一下,那老头立即抱头喊疼。   沈三看着不顺心,不想瞧他,便说道:“老人家,我们可是好心救你,别恩将仇报。我岳母还伤着哩。”   老头松开头,打量他:“救我的可是老夫人,这恩可不是你的。我渴了,要喝水。”   沈三让江河给他倒点水。   老头又道:“有吃的不?老头我饿了一天。”   沈三严重怀疑他是靴他的,看过去,老头也正盯着他,竟是理直气壮。沈三气闷,让江河给他买个包子。   此时,江老夫人在沈英妹和江氏的搀扶下走出来了,她的尾骨摔着了,脚踝也扭了,看来要在床上修养个把月。   老头收起对沈三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站起来,朝着江老夫人作揖:“多谢老夫人相救,今日要非老夫人,老头我就要横死庙前喽。”   他窥着沈三父子,眼睛一斜一斜。   父子两竟是同一时间撇嘴,这老头真是记仇得很,且不过说了句不想管他,就记恨至此。   江老夫人:“老人家家住何处?今年贵庚?家人可知奈在此?”   那老头:“亲人皆在北方,我素来飘荡无定所,多年以来也不多追究,我定期书信回而已。鄙姓范,名留,知天命之年。”   江老夫人惊言:“那奈岂不是比我小上几岁……”   余下之语便是,怎么的头发都已花白了。   范老摸了摸头发苦笑:“吾年三十失独子,四十丧妻,此后便是一夜白头……”   短短数语,竟是让江老夫人感同身受,心中酸涩。   “奈可有住处?”   “四海为家,暂住慈云寺。”   江老夫人便道:“若不嫌弃,请范老弟到寒舍少做休息,养好了伤再做打算,且可?”   范留老头犹豫,是觉寄人篱下并不美妙,余光瞥见那黑心女婿竟是又想阻挠,故道:“打扰了!” 第13章 013   沈三本就不愿带那邪怪邪怪的老头回去,也不知她岳母今日是怎的,对这老头这般礼遇,谁知那老头竟还想回去收拾他破摊子,当真是个麻烦人!   沈三作为沈家三个兄弟里头最为精明的,骨子里却冷得很,除了家里人,不相干的人和事对他来说都是麻烦,这世道冷心冷肠之人总是比古道热肠的人活得好。   老头那摊子还在,乱糟糟的,椅子还是倒在地上,还有几张字画落在地上,被人踩了几个黑脚印。   老头捡起来,颇为心疼,擦了擦,已而擦不掉了,“诶!那个王八羔子拿了我的纸!”   范留好不容易买了几张好纸,打算写上几副好字,转眼就被人拿走了,气得他咋呼咋呼。   沈三看不过去他那磨磨蹭蹭的样子,还叽叽歪歪的,走过来把剩下的一刀都拿起来。   “诶诶诶松手松手,可别坏了我的字画。”范留劈手夺下他的字画,小心翼翼地检查有没有折痕,瞪了他一眼,“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沈三还想说谁稀罕你的字画,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张一张地收起来,目光落在他的宝贝字画上,沈三读过书,但他读书的目的相对浅显,是为了日后可以过得好些,老秀才说他可以试着去考考科举,沈三自觉没多大希望,考上个童生已是满足了。   老秀才是个标准的读书人,痴迷诗书字画,如若沈三只为了之前的目的而读书,他且不一定会了解这些。而他成了老秀才的女婿之后,老秀才待他也好,将他心爱的字画都给他瞧,沈三自小少了这些熏陶,没得这份情操,但这些年开着书局,对这些字画也多加了解,那老头的字,比他店里挂出来的那些好得多,具体好多少,沈三也看不出来。   甚至于当初老秀才给他看的那些字画,也是比不得。   范留收拾整齐后,上前走两步,回过头:“还不走?”   沈三跟上去,望着那老头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到了家,沈三安排他住进了东厢房,那不是一个客房,毗邻沈兴淮的房间。   江老夫人如今只能侧躺着,脚伤固定了木板,腰间也缠上了绷带。   江氏心疼她,责怪道:“姆妈何必多管闲事,好了,瞧着现在遭了意外之灾,这伤筋动骨的,没个月把可养不好。”   沈三推门进来,环顾一圈没见着儿子和女儿,问道:“淮哥和蜜娘呢?”   “都在淮哥房里,让福婶儿照看着。”江氏道。   沈三搬个小椅子坐到江氏的旁边:“姆妈如何?阿有不舒服的?晚上让福婶睡房间里。”   江老夫人遭了点罪,面色有些虚,却还没个大碍,“没得事儿,哎年纪大了,就是不经摔。”   沈三:“姆妈,奈今个为的啥非要救那个老头?(你今天为什么非要救那个老头)”   江老夫人虽是心善之人,但也不是那自找麻烦的人。   江老夫人让江氏扶她起来,后面垫上厚厚的垫子靠在床边,“振邦,你看过他写的字吗?”   沈三点点头。   “你们也知道,你们阿耶生前非常喜欢字画,几乎是痴迷的。若不是我擅长经营,指不定家里都要给他买字画买空了。他生前最宝贵一张字画,其实非常简单,只有两个字,被他一直挂在书房里,日日夜夜观摩。他曾告诉我,那是他去蘇州秋闱之时,偶然间得到之,是当时一位副考官的手笔,我非读书人,记不得那人的名字,只知那位的大人的书画极其得好,一字千金。你们阿耶去世后,我想着这字是他最为喜爱的,就一起陪葬了。我曾细细看过,虽是多年之前的字,却仍有今日那范先生在摊上随手一写的风范,那题字之人正是姓范。”   江老夫人细细道来,心思之细密令人折服。江老夫人自小跟着父亲读书,成婚后跟着丈夫耳濡目染,于书画之道有些造诣,那副字又是长年累月地瞧见,今日一见那范留的字,心下惊讶,竟觉眼熟,心中有了个对比。后又得知姓范,更是相信。   沈三内心颇为震惊,那老头竟然是个官身,似是不小的官,想起自己之前的无状,有些讪讪,又想,那老头的脾气可真不好。   “姆妈还真是火眼金睛,那老先生竟是有大来头,咱之前是无礼了,日后且得敬重些。”江氏摸着胸口,有些砰砰然。   江老夫人挥挥手:“也别太过,就当不知道他的身份,寻常待之。”   “姆妈将其请回家中又有何打算?”沈三缓缓问道。   江老夫人赞许地看了一眼女婿,闻弦歌而知雅意,“之前振邦一直说要给淮哥儿寻个好老师,这不正出现了吗?”   江氏张大嘴巴,“可,若是老先生不愿可怎办?且不说愿不愿意,非本地人,也不知能待多久?”   “好师难寻,能教上一个月胜上私塾一年。”江老夫人笃定要留住他。   沈三微微扬起嘴角:“这事儿,还是得交给姆妈……”   沈兴淮和小蜜娘面对面坐在床上,“哥哥。”   “嘎嘎。”小蜜娘学道。   “哥-哥。”   “嘎嘎,嘎嘎,啊啊。”   沈兴淮泄气地捏了捏她的脸,“小笨蛋。”   “蛋,蛋!”小蜜娘知道什么是蛋,激动地叫了起来。   沈兴淮笑得一脸无奈,从床头拿出一本书,然后塞了一个玩具在她手里:“好吧好吧,还是念书给你听。”   小蜜娘玩着玩具,时不时抬头看兄长,许是从婴儿期时就见惯了兄长给她读书,她打心底以为这是她阿兄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就像她吃奶奶一样。   范留听着隔壁稚嫩的读书声,心里犹如猫抓,哼,那如同他父亲一般的黑心小娃娃,他且去瞧瞧。   范留溜到隔壁屋子的窗口,瞧了瞧,屋里头只有两个小娃娃和一个婆子。   小孩子敏感,头四处望,望到窗口这边的范留,睁着眼睛:“啊?”   范留心一跳,对上那小娃娃的眼睛,哎呦,同她老头子真是一模一样!一瞧就知道是他的种。(某某人的老头子:形容某人的父亲。)   小蜜娘以为他是要和她闹着玩,伸出小胳膊咯咯地笑。   范留僵直的身子又软了下去,可比她那老子讨人稀罕多了。   福婶也发现了范留的存在,停下针线活:“咦?老先生?您怎来了?”   范留被发现了,也就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干咳两声:“来瞧瞧两个孩子。”   沈兴淮停下念书,朝向范留,“老爷爷。”   心道:这老头想干嘛。   范留走至床前,那小女娃娃咧着嘴笑,指着他喊:“公,公……”竟是会叫阿公。范留独子早逝,无子无女,年轻时性子严厉,对独子也不见得和善,年老了便是有些懊恼,对这观音坐下童女般的小娃稀罕得很。   范留对着这乖囡真是绷不住严肃的脸,伸出一只手想去抱那小娃娃,却不知从何抱起。那乖囡自个儿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晃哒晃哒。   沈兴淮第一次觉得太不怕生也不好,若是遇到坏人了,也对着人笑?   小蜜娘抓着他的手,脚上用力,站起来了,可把范留吓了一跳:“诶诶诶,别别别,坐下坐下,哎呦,小子,别看了,快把你妹妹抱住,可别摔着了。”   老头着急地满头大汗,小蜜娘笑嘻嘻地小腿还四处乱动,怎的喜感。   沈兴淮憋着笑,屁股往那边挪了挪,也不伸手搭救,“你拉着她就不会摔了,她现在在学走路。”   范留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小手,那只手终于得空,拎住她胳膊,小蜜娘就往他那边走,扑他身上。   范留多大的世面都见过,面对皇帝呵斥起来都面不改色,此时面对这周岁不到的小儿竟是“花容失色”,那小女娃皮实,一会儿揪着他衣服要踩着他上来,抬头看到他的胡子,又伸手揪他的胡子。   “揪不得揪不得。”范留下巴疼,也心疼他的胡子,却也不敢松手,怕摔着这娃娃。   小蜜娘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扯着他的胡子好玩得不行。   等她失去兴趣,范留的胡子已经不成样了,沈兴淮在一旁看热闹,这老头先前横得很,倒真是一物降一物,居然是败在了小蜜娘手中。   福婶儿把他从小蜜娘手中解救出来,小蜜娘饿了,下午要进一些辅食,一般是蛋羹或者米糊。   得以解脱的范留理好他的胡子,回过神瞧着那看戏一般黑心小子,黑心,真是太黑心了,瞧瞧那看戏的样子,和他老子一般黑,哼。   “小子,过来。”范留招招手。   沈兴淮腹诽你要我过来我就过来了,但他还是朝那边挪了挪。   范留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书了,是一本《论语》,对于还在启蒙阶段的孩子,《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已足够,“你可看得懂?”   “略懂。”   “略?多少?这点?这点?”范留用手比划一下,问道:“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   “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沈兴淮稍想之下就脱口而出。   “何解?”   “……讲信用,爱人民。”   “……”   两人眼对眼,范留动了动嘴,这牛头不对马嘴的……   实在是不怪沈兴淮,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背下来,那是因为他的记忆力接受过锻炼,但是古文与现代意义差别实在太大,他的思考途径是按照现代来的。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范留道:“所谓千乘之国,乃诸侯时代,可治理千辆车马的诸侯国。敬事而信,待所为之事严肃认真、恭敬信用,而不愚弄百姓。节省开支,不奢侈不贪图享乐,爱惜人才、善用人才,使百姓服役在农闲之时。”   范留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懂,尽量用浅显的语言。   沈兴淮低头沉思不语。   范留只觉他能背下来已是天资优越,若要理解,定是要年长上一两岁。   晚饭之时,江老夫人带伤出来,“范先生第一次来寒舍,也算是接风宴,家中小菜简陋,还请见谅。”   范留可以对沈三横眉冷对,但对江老夫人,他是心怀愧疚的,若非他,老夫人也无需受这无妄之灾,“老夫人严重了,范某在外风餐夜宿,这已是丰盛至极了。”   “范先生祖籍何处?怎的一直在外漂泊?”   “祖籍蘇州,仅有一些族人在,亲人都在京城。我无儿无女,妻子也走了,无所牵挂,也唯有这山川大江值得留恋,之前也走过许多地方,渐觉年事已高,不适再去远土,念及故土,近些年一直在震泽湖周围游荡,也算是效仿范蠡。”范留提及过往,眉头低落,一盏酒入肠。   江老夫人听到最后眼前一亮,又为他满上,“正是如此,这年纪一上来,就容易想自己的年轻时,像小时候,故土难离。那,先生怎会沦落至此?还望先生勿怪,我瞧着先生气度非同寻常,怎得沦落至卖字画?”   读书人自有些好面子,范留怎得好意思说自个儿的盘缠被人骗去了。脸上有些烧,好在他喝了酒:“我一路上皆是如此,偶尔卖些字画赚些路费。哈,今日真是受了我的牵连,让老夫人受罪了,老夫人心慈,还送我至医馆,借我宿,哎,若是某些人,范某也不知死过多少回。这恩情,无以为报。”   沈三瞥他一眼,也不辩驳,这老头,虽有些墨水,可这性子,当真是天真得很,也好骗的很,他岳母不过随口几句,就倾囊而出,啧啧。   江老夫人道:“言重了,什么恩情不恩情,且不过举手之举,佛门前,积善德。倒是我,有一事相求,却不知当不当言。”   “老夫人且说,若是范某力所能及。”   “我有一外孙。”江老夫人看了看沈兴淮,“正值启蒙,我们这地界,说得好听虽是蘇湖交界之地,却也不过一小镇,沾了震泽湖之名气。然镇上之私塾,皆是年老秀才,只吟道一些酸文腐诗,不如先生见闻广博,我观之先生一手字迹当真是大家之作,便想请先生可否教导这稚子?若是先生日后想走,我们必定是不阻拦的。若是先生观其是可造之材,愿指点迷津,先生便是我家的恩人。”   范留吓了一跳,忙摆手:“哎,使不得,我且不过一浪荡子,也无功名,若是误人子弟就是罪过了,当不得当不得。”   范留想起自己上一次收学生已然是二十多年前了,目光落在沈兴淮身上,此子早慧,且心性坚定,只是……   沈三讽刺道:“姆妈,这天底下写的一手好字的人多得去哩,读书写字两码事,怕是教不得淮哥。淮哥日后可不以卖字为生,一字十文……”   范留怒目以示:“谁说我教不得了?少刺人,黑心黑肺的,嘁。”   “先生还别计较我女婿不会说话。先生游历山川大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生之阅历非常人能比,只望这稚儿可跟着先生学道一二。”江老夫人笑着说道。   范留怒气下来,只觉头脑有些昏沉,向来是酒气上脸了,“观其资质尚可,老夫人又于我有恩,推脱不得,此子,我便收下了……”   迷迷糊糊间,范留听得:“……范先生在上,弟子沈兴淮……” 第14章 014   次日范先生清醒,捂额间电光刹那之间记起了昨日应下的话语,当真是悔到肠子都青了。那黑心女婿真真是极极极坏的!居然激他!他心肺都疼了。   范先生愤愤地锤击被子,叫你喝酒叫你喝酒,黑心女婿忒坏了!   福伯敲了敲门,扬声问道:“范先生可醒了?”   范先生:“诶。”   福伯端着一盆水进来,“范先生昨日喝高了,啊是有些难受?擦把脸,早点已经备好了,还请先生前面去。”   范先生自在外漂泊就凡事自力亲为,倒是不习惯这有人服侍,拿过他手里的毛巾,“多谢多谢,范某人自己来就是了。”   等范先生到堂屋,一家子都在了,江氏在喂小蜜娘喝粥,其他人都没动。   范先生自觉愧意,坐至上首。   福婶端着菜过来:“好嘞,老爷夫人可以了。”   范先生心里稍安,原是菜没好,若是专门等他,可真是罪过。见沈家餐桌上的早点,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白粥和下味菜,花生米,腌黄瓜和炒萝卜干,那炒萝卜干刚炒好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范先生咽了咽口水。   老夫人道:“范先生尝尝,虽是小粥小菜,这腌黄瓜是我女婿的姆妈做的,清爽可口,最是开胃。”   范先生笑着应道:“老夫人客气了,这已是极好了。”   范留内心诧异,原来那黑心女婿有爹娘,怎得同岳母住一块儿?上门女婿?也非,这孩儿都是同他姓的。   待那小黄瓜随着粥入口中,那酸酸甜甜伴随着脆脆的口感,当真是令人食欲大开,炒萝卜干也极为香甜。   一家人也没多同范留客套,就如同平常一般在餐桌上唠家常,让范留并无不适。   “范先生,昨日多有得罪,还请勿怪罪。犬子就有劳先生了。”沈三笑得一脸和气,就好像昨日互不顺眼的不是这两人。   提起这事儿范留就牙痒痒,咬着咯嘣脆的黄瓜,咯吱咯吱。   范先生就在这沈家住下了,沈兴淮停了私塾的课业,范先生待他颇为严苛,见他字没个正行,每日让他悬臂写字,沈兴淮没叫一个苦,也不需监督,每日都很自觉,从自制力这一方面,沈兴淮甚至超过了范留的认识,他终于有些理解他的家人千方百计想为他请位好老师了。   如若面对沈兴淮他是严苛的老师,那面对小蜜娘,范先生就没了脾气,就像是平常人家疼爱孙女的老人家。   这般差别对待,沈兴淮也不是没腹诽过。   沈老太和沈老爷子得知江老夫人伤了尾骨和脚,特地上门来探望。   范先生这才得知为什么沈三是和岳母住一块儿,倒是对他的印象有了些好转,虽是冷心冷肺,但对自家人确实尽心尽责。他瞧着这半个月以来,他同老夫人也非寻常人家那般客套,是真如半母一般,也不枉他岳父这般信任他。   这般一想,范先生倒是对沈三不再摆脸色了,也少了些言语攻击。   沈三要去书局,范先生早就听说过他开着镇上最大的书局,打着给沈兴淮选书的理由,也厚着脸皮跟着去。   “沈记书局,啧啧!”范先生摇摇头,点评:“俗气!”   沈三这几日已经习惯了他这时不时的评头论足,俗气就俗气,好记就行。   书局里进出的人不少,但大厅里也很安静,书架旁边的椅子上做了不少人在阅览。   “掌柜的,借本书。”年轻人放下一本书。   “对牌号给我看看。”   掌柜的登记了一下,收了押金和租金,“看书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折损了。若是今日看不完,还书的时候还且告知一声,我登记一下,明日继续来看。”   “谢谢掌柜的。”那年轻人拿了书立即就冲冲朝后院子里走去。   范先生问道:“这儿还借书?”   掌柜的以为他是客人,答道:“是的,借一本书三文钱,不过需要押金,走之前来柜台还书会退押金。”   范先生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在书局里自个儿转了起来,掌柜的看向沈三,沈三摆了摆手,自己跟在范先生后面走。   现在三月份,不热也不冷,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正是舒服,后院里头就热闹了,后院里载种了几棵大树,每颗树下都摆上两三张桌子,不少人都是从店一开门就过来租书的,好多看些。   小后院里人不少,却很安静,大底是受氛围的影响,走进走出的脚步声也不自觉地放轻。   范先生站在后院的屋檐下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去,对着沈三说:“我瞧着你冷心冷肺的,虽不是真心为这些学子考虑,但也是做了一件善事。”   沈三也不知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冷心冷肺这个形容,人听多了也有些不耐,沈三冷笑两下:“先生心怀天下,可我却只想着顾好我这小家。我知先生瞧不过我那日弃你于不顾之语,我于先生也无恶意,只想着护着我亲人。若我连家人都看护不好,那谈何爱天下人,人有亲疏远近,我并非圣人。”   这一番话,让范先生如遭雷劈,怔怔地定在那里。   沈三就如同出了一口恶气,见他愣在原地,倒有些意外他没有回击,正恰恰小伙计喊他过去,沈三匆匆走了。   范先生想起早逝的妻儿,低头苦笑,竟是如此啊,可悲他竟是到这个年龄才被点醒!恍然间想起那沉沉浮浮的前半生,到头来,空悲切。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还谈何家国天下呢!   他自诩为国为民,却独独没护住自己的妻儿,也不知他们在下面会不会怨恨他……   自此,范先生对着沈三嘴下依旧不留情,却也多了几分爱护之情,时而捉着他一块儿到书房同他儿子一块儿教导。   许是在沈家待得舒心,范先生为提过要走。一家人也都不问此事,也是打着这般有一天过一天的打算。   今年五月,小蜜娘满了一周岁,抓周的时候抓了一个算盘和一只碗,范先生准备的毛笔和书本都没给抓到,可把他气得。   春去秋来,江老夫人在今年秋季染上了病,咳咳嗽嗽,总觉不好,来来回回地换了不知多少药,沈三也带她去县城里看,却一直看不好。   江老夫人自觉期限已至,且不愿让他们辛劳,她年轻时生不出孩子,生思娘已受了不少罪,如今也五十多岁了,思娘也儿女双全了,家中衣食无忧,淮哥勤奋努力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若说最为放不下的,便是那还懵懂不记事的小蜜娘。   自出生,江老夫人就带着她,不同于淮哥,淮哥自小就同别的婴孩不一样,蜜娘实打实地为家中带来了许多的快乐,这个孩子,还刚刚学会走路,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记起她这个阿婆,她真想看着十几年后她出嫁啊!   蜜娘自江老夫人病倒后,就同江氏一块儿了,有时候想扑过去要阿婆抱,大人也都拦着她,渐渐地她也知道她阿婆不能再抱她了,她还不懂生死,看着老夫人虚弱地躺在床上,茫然地一声一声地喊着:“阿婆……婆……”   江老夫人熬过了冬天,大家以为她会好起来之时,江老夫人已经不能进食了,开始咳血了,刘泉把完脉,沉默地告诉他们期限不远了。   一家人都很悲痛,江氏连夜守在她床头,这大半年以来江老夫人老了很多,以往那个注重仪容的老太太只能这般虚弱地陷在被中,她无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手:“不哭,思娘,我也可以和你阿耶去汇报了,你阿耶一个人在下面,会无聊的。我还要和他说说蜜娘,说说淮哥……人啊,都是有这一遭的。”   江氏泣不成声,她自小亲缘浅淡,如今只剩这一老母也要离她而去。   江老夫人同沈三交代后事:“……振邦,这些年最难做就是你,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你当真是对的起思娘她阿耶对你的托付,我会和他说,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也就把思娘托付给你了……思娘除了你便是一无所有,振邦,只能请你多担待些……”   沈三跪在江老夫人床前,“姆妈且放心,我会好好待思娘的。我能有今日,阿耶姆妈对我帮助良多,我在阿耶床前发过誓,再在姆妈这儿保证。”   江老夫人微弱地笑:“好,姆妈,谢谢你。等我去了,记得接奈阿耶姆妈来,这些年,我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们,亲家公亲家母都是好人……”   江老夫人一一交代后事,说得话太多,嗓子干哑了,咳出来得都带血,她坚持要讲完,她已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的目光落在范先生和沈兴淮那边。   范先生有所感应。   “范先生,有一事是我瞒了许久的,还请先生不要责怪,咳咳咳。”   范先生忙道:“老夫人且别慢慢说,我定不责怪。”   “范先生,当日带你归家,我是瞧出了你的字迹。亡夫曾有幸得先生一副字迹,甚是喜爱挂在墙头日日欣赏,那一日观之先生的字画,深觉眼熟,后又得知先生姓范,大致是确定了。先生身份不凡,我家虽有私心,却无攀附之意……”老夫人托盘而出。   “我只知,老夫人一家待我至真至善,又何必追究那么多。我自是信老夫人,我来此已有大半年,沈家待我如亲眷,我甚是感激,老夫人不必自责。”范先生看得极为开。   江老夫人点点头:“如是甚好。淮哥,麻烦先生了,咳咳。若是先生不嫌弃,可当做亲孙,错了,便打便骂。先生为人正直,淮哥有先生教导,我放心得很,若先生无去意,还请先生放心住下,这家中无长者,就如同无人坐镇。还请先生替我看着他们,振邦还年轻,有时候过于顽固,望先生指点一番。”   沈兴淮极为难受,憋红了眼睛,别过头去。   范先生按住沈兴淮的肩膀,道:“承蒙老夫人看得起,老夫人放心,我无儿无女,暂无去意,我会帮老夫人看着的。”   半夜里,老夫人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沈家撤下新年的红灯笼,挂上了白布。 第15章 015   按照习俗,沈三只是女婿,只需服缌麻(缌麻:一种丧服名,五服中最轻的的一种),但他主动以半子之礼披麻戴孝,老夫人生前无儿,仅有思娘一女,待沈三如亲子,沈老太沈老夫人也是无异议的。   小蜜娘还不知道她阿婆已经走了,沈三和江氏忙着丧失,无暇顾及她,范先生、福婶和沈兴淮照看她,她不知生离死别,有时候嘴巴里会冒出阿婆阿婆,然后摇摇晃晃地要去她阿婆的房间里找她,房间已经封锁了,她自是进不去,推啊推,坐在门槛上,睁着大眼睛问他们:“阿婆?阿婆?”   福婶跟了老夫人一辈子,忍不住红了眼睛,背对着她垂泪。   江老秀才生前不少学生都前来吊丧,江老夫人是个和善人,江老秀才的一些弟子都曾受过她的恩惠,老夫人每年也捐赠不少给寺庙,让寺庙救助无家可归之人。江老秀才的学生感念她的恩义,集资为她刻了一块碑,写上她生前的善举,震泽小小一镇,竟是传遍了江老夫人的善名。   沈三那书局竟也成了老夫人的善举,世人皆称赞老夫人善德大义,体谅穷苦学生,愈发多的人迢迢而来。   待老夫人下葬之后,沈家安静了下来,沈三和江氏要守一年半的孝,不走亲访友也不办喜事,只有近亲的几家人相互来往。   小孩子忘性大,反反复复一直找不到老夫人,她便是知道她阿婆不在了,可是她也不知道她阿婆在哪里,时间久了,也就少提起了,只是偶尔间,她拿着她的小娟花,这是她阿婆给她做的,“阿婆,做。”   江氏摸摸她的头,含着眼泪说:“阿婆做的。”   “阿婆?阿婆?”她晃着脑袋四处找,似是想把她喊出来。   也许时间久了,她就会忘记生命中出现过这么一个人,在如今她幼小的心中,她的阿婆已经在慢慢地远去了……   守孝期间,沈三没了活动,倒是在家沉淀了下来,可以安安心心地看看书,练练字,虽一直被范先生抨击着,但越挫越勇,时间久了,反倒是比年轻时长进不少,于字画上的造诣也深刻不少。   然有他的儿子珠玉在前,范先生仍对沈三不是很满意。   沈三在家读书写字,其余的时间就用在了经营家业,书局这些日子收入颇丰,沈三除了书局以外还有其他的投资,江氏手下也有一些,是老夫人留给她的。老夫人懂生钱之道,也知如何做个坦气人(坦气人:就是一种活的比较舒坦的人),这年代最保值的就是买地,但是地的收益太慢,老夫人爱买商铺,每个月收租金,如今最好的一个商铺已是买入时的两倍价。   这世道便是如此,只守成只会越来越穷,而钱能生钱,富人会越富。   待一家人出孝期,小蜜娘已经四岁多了,实岁三周岁,会跑会跳,淘气可爱得狠,偏偏有许多歪门大道理,讲得江氏哑口无言,且别说江氏,就是范先生有时候也拿她没个办法。   “阿公,为什么蜜蜜要做鸿鹄?不能做小燕子?”小丫头听着范先生讲鸿鹄之志,小丫头歪着脑袋,“小燕子多可爱。”   范先生道:“鸿鹄可以飞得更高,看得更远。蜜蜜瞧那小燕子,只能呆在屋檐下。”   小蜜娘想了想:“可是蜜蜜怕高高呀!不能飞高高,小燕子待在屋子里那是因为外面有雨,阿公笨笨。”   范先生:……   小孩子的脑洞就是这般的新奇,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般有趣而可爱的想法会渐渐的消失,被世俗的无趣、传统的思想所压制,就如同十万个为什么会减少。   沈三和江氏应付不来她新奇多多的脑洞,而沈兴淮却可以跟着她一起胡扯,这对小孩子来说,也就像是一个知己,小蜜娘最喜欢和她阿兄说悄悄话,因为只有她阿兄可以懂她。   去了孝,邀请亲戚们吃个酒,撤下了门前的白布。   老太太娘家是开米仓发家的,现在开着镇上最大的米仓,如今的当家人是老太太的大侄儿,沈三和杨家老兄弟的交情也颇好,家中的米都是杨家供应的,理应的,杨家的书、笔墨纸砚也都是沈三供应的,虽说思娘是出嫁女,沈家同杨家关系又远了一步,但江老夫人娘家人厚道,老夫人一直同娘家关系不错,两个侄儿都是江老秀才教的,亦师亦长。   江氏出嫁,依然保持着亲近的联系。老太太去世时,抬棺的,还有娘家的两个侄儿。   现如今沈三发展得也很不错,杨家自然也没有疏远的意思,逢年过节,依旧把沈家当做以前的江家一般相互送礼。   加上小孩子,凑了三桌,男人这一桌,本应沈老头坐在上首,沈老头主动让及范先生,本着对读书人的尊敬,沈家人对范先生颇为礼遇,在沈三的转述中,范先生就是高人,是老夫人的恩情才让他留下来教淮哥的,更是上升到不一般的高度。   范先生倒是吃不消他们的这般尊敬,沈老头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沈大耿直厚道,沈二像极了他爹,心理嘀咕这一家子的心眼估计都长那三儿身上了,啧啧。   杨家大兄喝了点酒,言语间就渐渐地啰嗦了起来:“……这几年时辰还算好,就是这税收,着实太多太多,哎,这朝廷虽现在不压制商了,眼瞧渐渐繁荣了,这商税也跟着上去,当真是愁人……”   沈三同他碰了碰酒盏:“又能如何,若逃税被发现了,牵连一家老小,得不偿失。”   沈老头这般年纪了,也最怕这些事儿,忙说:“可不是,钱是小事,当然是人重要,钱没了再赚便是,这够用也就来赛了,奈港啊是,少贪心,个人啊最怕的就是贪心两个字。”   杨家大兄笑着点头:“是,沈叔港的是,奈放心,这祸害家人的事儿,否会做的。”   杨家二弟便道:“有个功名可就好多了……”   这话也权当一听,这功名可没那么好考,尤其是江南一带,书香门第众多,而平常百姓人家,一是供不起,二是富饶之地大家生活也还算可以,便也没那个进取之心,只觉没个功名也能活好。   女眷这边还要顾着小孩子,这么多孩子凑在一桌上吵闹得不行,冬至和刘愫已经六岁了,正是皮闹的年纪,许是基因的问题,两个小姑娘长得有几分相似,然而却玩不到一块儿,在一块儿总要吵架。   秋分比她们大上一岁,实际上只大几个月,但是已经像是一个大姐姐了,很会照顾几个妹妹。人更为安静内敛,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夏至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了,爽朗利落,已经撑起了大半个家,花氏不顶用,这些年都是夏至把这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已经十岁,但已经有不少人家透露过意思。   不过,最令人为难的是,这几年花氏还是没能生出儿子,那些求子的药也没少吃,每年扔进庙里的钱加了起来也不少了,花氏也急得很,再不生夏至该如何出嫁呀!这几年心里急得很,整个人看上去都老了不少。   沈琴妹家大女儿孙翠翠同夏至差不多年纪,但因为要下地干活,皮肤黑黝黝的,又像她阿耶,模样不是很标致。孙莲同小时候一样,身子病恹恹的,比小蜜娘大上一岁,看上去同小蜜娘差不多,瘦瘦弱弱的,沈家的女孩儿都不大爱同她玩,她爱哭,若是一哭那老母鸡二姑就又要冲上来了。   小蜜娘吃饭乖觉,江氏无需多顾及,只需给她夹些菜,她就捧着小碗拿着自己的小勺子吃。   那莲姐儿已是五岁了,还要沈琴妹抱着,哄着吃饭,莲姐儿吃得很少,吃点鱼虾就基本上不动什么了。   沈英妹便问道:“莲姐儿都这么大了,你把她放下来让她自己且呗?”   孙莲靠在沈琴妹的怀里,飞快地看了一眼沈英妹,埋着脸不说话。   沈琴妹就还如同养娃娃一般养着她,理所应当:“莲姐儿身子弱,她自个儿又不愿意且饭,这不还小嘛,大一点就好了。”   沈英妹没继续说下来,这妹子她已经是说不通了,这些年说的也不少,也没见听进去。   沈老太这几年也不大乐意管这个女儿了,她爱怎着怎着,孙子孙女都一堆了,哪儿还有闲工夫管这女儿的糟心事。   家里头冷清了一年多,今日沈三也高兴,多了几杯,难得有些微醉,这一顿宾主皆欢,男人都喝得醉醺醺地走了。   既出孝期,沈三也又开始四处走动了,这两年他手头钱财宽裕了不少,沈三想把村里的房子翻新翻新,他如今虽住镇上,但村里还是他的祖根,这屋子当初盖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如今看来不尽人意。然沈三又想把书局开到县里头去,这二者只能实现其一,便是有些纠结。   此时,县里的友人告知他,县里头有个好地段的商铺要卖了,这县里头比镇上更为繁华,好地段的商铺谁都是死死的掐着的,金鸡蛋谁也不愿意卖,难得有个好商铺要卖也是多方叫价。   只是这一回那商铺有些过大,反倒是影响了叫价,却恰恰符合沈三的想法,沈三当即就通过友人买下了。   这些日子里头,就天天跑县里头办事儿去了。   范先生好不容易待他一个空闲的傍晚,把他拎了过去。   “往后可有打算?”   沈三:“这不正在开新的书局嘛?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范先生瞪他:“你就这点出息,整日想着阿堵物,士农工商,这商道虽比前朝好上许多,可这世道还不是以商为耻。你虽非商户,钱财丰,可出门在外,依旧要低人一等。”   沈三虽非商户,但行着商道,钱财富裕,却少尊敬。   沈三也是个有心气之人,这些日子在县里头打点事物,主要也是走走门道,跟着那些小官吏们扯些交情,他向来也瞧不起那些小官吏只肥身不肥脑,却也不得不用银子供着他们。打心底,他也是渴望有些地位的,男人对着功名利禄之事都是有追求之心的,更何况沈三这类有能力又有野心之人。   “先生怎说?”   范先生靠在太师椅上,观之,沈三此人称不得好人,却也当不得坏人,头脑灵活,心眼子也多,善经营,且也是个能人,若他年轻时,范先生必定不见得喜欢这类人。如今瞧着,他待家中之人至真至诚,又是有能力之人,只觉行商之道有些大材小用。   “你真不考虑科举之道?你虽基础浅薄,但后天储备不少,又有些聪明小道,若是试一试,考个功名也绝非不可能。且不说能不能当官,有个功名,出门在外也方便行事,这赋税也能减免……”   沈三忪怔,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松开…… 第16章 016   沈三只觉脑子乱哄哄,“可行吗?”“他已不读那些儒学经典多年”“儿子都快要下场了”“可若一辈子低人一等心中实属不快”……   他亦不知答了什么,只道:“我且回去好好想想。”   他心中无底,一是知科举之道难,有些怯。二是若放下手中一干事务,去考科举,若科举败,则两手空空。可被那老头挑出来的那点野心在胸膛之中不停跳跃,这男人,有了钱财,却没得功名与其相配,在外唯唯诺诺,无得自尊与敬重,沈三自觉自个儿有头脑亦有手段,却对那些蠢货驴物低三下四,内心不无窝火。   可县里头已经开办了,沈三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只得等县里头的事儿忙完了才能好好思考这事儿的可行性。   沈三忙活了许久,祖宗十八代送上去审核,找门路办那经营许可证,杂七杂八地跑断了腿,这七七八八的打点费也不知送了多少。谁知那商铺的地产证明下来之时,那小官小吏竟告诉他,上头大人最近手头有些紧凑……   沈三心里窝火,亦厌恶那贪得无厌的官吏,什么的上头大人,其实也不过负责盖章分发的小官吏,这小官小吏最是没脸没皮,囊肿私饱,他已不知送了多少钱银进去,却仍是贪得无厌。心中恼火归恼火,却依旧要笑着将一百两银子奉上。   那些文书证书也总算是到他手头上了,沈三招的工队也算是可以上工了,那商铺原先是卖胭脂水粉的,一股红妆气,实在与书局的格局相差甚远,这县里头的商铺又同镇上不同,县里头是前店后坊,后面也有院子,就是小了些。一般后边是做作坊的和居住处。   但对沈三来说不需要,只消留个一间做书库,一间到两间给店里小伙计住住。索性把拆了东边的屋子,扩大了院子,只留西边的一排。   沈三依旧把木活交给沈二,县城里太远,这施工装修的,要两个月,沈二家里都是女眷,不得离家太远,沈三把那些需要打的用具都交给他做,也是照顾兄弟的生意。   家中知他又将把书局开到县城里头,沈老头抽着旱烟,到村里头的老人打牌去了,好说道说道。沈老太双手合十,笑着喊菩萨保佑,立即供起香案,烧上几炷香。   黄氏和花氏两人也不知是何等滋味,这三兄弟里头,老三这日子蒸蒸日上,这差距哟,是会越来越大的。倒也并非不高兴,这有一门出息的近亲,自是能帮衬自家,可也得好好想着自家该怎么着往上去。   黄氏同花氏唠嗑,两个人一边做针线,两个孩子在一旁玩耍,夏至正照看着。   黄氏道:“这振邦啊,可真是能人,都把店铺开到县里头去了。”   “可不是嘛,咱这家里头,振邦脑子最是灵活,哪像咱家振武,木鱼脑袋,不开窍。”花氏在给沈二缝裤子,沈二做木活,裤裆里头老是容易破,也不需穿什么好的,就旧衣服旧裤子也不心疼。   黄氏心想沈大那脑子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艳羡,这家里头的精明算计怎都长到老三那儿去了,她那两个儿子,大儿子同他爹一特一色,好歹二儿子还活络些,倒是有几分他叔叔的真传,真若是有一个能同他叔叔一般,她做梦也能笑醒哩。   “振邦这越做越好的,也不知咱们两家日后可还赶不赶得上,这亲戚人家的,若是差距太大,日后这关系太容易断。”黄氏是个明白人。   花氏针线顿了顿,这大嫂子还能愁一愁怎的维系这般亲戚,可她连个儿子也没有,日后也不知怎样,暗自有些神伤。   黄氏没发觉,低头碎碎念:“……也就攀着兴志兴杰出息些,同他们阿叔学着些,若能得他们阿叔提携那自是最好……”   花氏听着她说道两个儿子,且也有些沉默,有些硬邦邦地想着,反正她也儿子。   黄氏抬头瞧见她低头沉默不语,惊觉自己似是戳了人家的伤口,噤了声。   沉默半晌,花氏问道:“兴志也十三岁了,阿二姐可有什么打算?”   黄氏在娘家排行第二,家里头便一直阿二阿二的喊。(PS:根据日常,一般下面弟妹叫嫂子的时候,一般称呼阿姐,以示亲切。但当同别人提起自己嫂子的时候,为了区分,是要告诉别人“我嫂子什么什么”。)   黄氏笑着应道:“想先给他相看相看起来,怕到时候好姑娘都被人家抢走了。不过我想着先给他找个差事,他读过书,给人家做做账房什么的,应是可以的。”   这做账房的一个月大底二两银子,年底若是东家好,还会包个大红封,在乡下人看来,是个稳定没风险收入又高的好工作。   沈兴志在去年就已经不读书了,前段时间农忙,帮着家里干活,现在农忙过了,黄氏也就考虑起来了,总不能让这么大小子闲赋在家。   花氏随口来了一句:“噫,这哪儿还要找呀,兴志他三叔这不又开了一个书局嘛,用自家人可比旁人安心多了。”   黄氏也听了进去,只想着她一个女人家也不知哪里好哪里不好,兴志他三叔这般能耐,若是得他照料几分,那自是好的。   夜里头黄氏就掐着沈大非要沈大去同沈三说个情面,沈大本想着让兴志接自己的班,黄氏却觉得守着这村子没啥能耐,倒不如跟着他三叔出去学些,日后回镇上开个商铺经营经营也是好的。   沈大拗不过她,找个空,同沈三说了此事,沈三也疼侄儿,问道:“为何不让志哥继续念书,咱家里头现在又不缺钱不缺啥的,若是能多出几个读书人,顶了门户才好。”   沈大:“志哥不是那个料子,去年是他说不想上私塾了,强按着他也不行。他这般大了,也应让他出来见见世面。他阿娘想让他日后做个账房或是有个营生,先让他跟着你学道学道。”   沈三叹息一声,也不过十三岁,可晓得这世上读书才是最简单最单纯的事儿,若是进了那大染缸,三下九流,各类烦心,且不说仰人脸色,那尊严没被人踩踏已是不错。志哥憨厚老实,不是行商之料,总听其母之言,亦不是个有主见的,若是能考个小功名,教个数倒是不错,只可惜心不在此。   “也可,志哥年幼,不够老道。我县里头招了一个老练的掌柜,志哥可跟他学些,日后若是有好的去处,我且帮他留意一番。志哥似奈,不是个善经营的,太过老实,怕是会吃亏,不若找个安稳的行当。”   沈大亦是这般想法,“志哥就拜托奈了,奈也别顾及奈大嫂咋的,我信奈,振邦,奈是我们家顶聪明的人,且不会害了他,若他在外头做了什么不得当的,奈且教训,别手软。”   沈三拍了拍他兄长的肩膀。   沈兴志不过十三岁,正是多想法的年纪,亦有一颗闯荡的心,母亲让他跟着三叔,他欣然同意,三叔可是这周围人家拿出来的榜样,他自小也心想着如同三叔一般有个大作为。   沈三将他领到县里头的书局,此时正在装修,沈三让他看管商铺,搭把手帮个忙,也是防着其中有作奸犯科之人,夜里头也就睡这边后面的屋子里了,同他一块儿的还有江河,江河亦是跟在沈三身边那些年练了出来,也有独挡的一面,留着江河同他一块儿,沈三也放心一些。   待县里头的书局稳定下来,沈三也无需天天去县里头监督着,只消隔几日去看看进程,待闲下来,沈三便找出了自个儿幼时学的四书五经去找范先生了。   范先生坐在上首,出了一张卷子,令沈三做,   沈三坐一小木桌椅,他儿子就在隔壁,也在念着四书五经,沈三感叹一番,拿出笔墨,一边看题一边研磨。   沈兴淮只觉新奇,多看两眼,范先生眼利:“怎的?没见你爹读书写字呀?”   沈兴淮低头继续背书。   沈三硬是凭着自己多年的记忆力把这几题写完了,自觉应是尚可,交了上去。   范先生批完,压着没还,瞧过去,沈三眼巴巴地望着他,范先生冷笑两声,转过身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千字文,同卷子一块儿扔了过去:“我瞧着你得从这儿开始学。”   沈三接住卷子同本子,一瞧,竟是一本启蒙的《千字文》,打开卷子,范先生用朱砂笔圈出来一个个错字,红艳艳的颜色毫不掩饰的嘲笑。   沈兴淮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三自觉在儿子面前丢了脸,讪讪把卷子上那字给改正了,再瞧边上的批注。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儿难道不是我儿子已经在读《大学》而我还在读《千字文》吗?   沈三有之前的基础在,又诚心肯学,自然很快就赶了上来,沈三深感年纪,自觉要更为刻苦才行,他儿子尚为年幼,自是不急,而他熬不起,便整日磨着范先生给他上课,沈兴淮每日还有空闲时间,沈三且不给自己留些空余,颇有悬梁刺股的勤恳。   江氏不知丈夫突要科考,不过这是好事儿,他自个儿要上进,她岂有不支持的道理。每日想着如何给他补进身子,如今父子两倒是作息很一致,每日早起练字念书,吃个早饭再一块儿去上课。   小蜜娘也到了启蒙的年龄,范先生爱怜她,待她可比那父子两好上许多,女孩儿也不需可靠,范先生也不教什劳子女戒女则,只把她抱在膝盖上,讲些三字经亦或者历史小故事,她倒也聪慧,时常说得通,还可用自己奇怪的小想法难倒范先生。   她瞧着阿耶也来上课了,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沈三偶尔一个抬头就看见小蜜娘看着他,还对他笑着,沈三也憋不住,嘴角上翘,父女两就这般“暗度陈仓”。   这时候范先生是不会骂小蜜娘的,定是沈三遭了一顿骂或是一个眼神飞了过去。   沈三且闭门不出,江氏亦不愿打扰丈夫,推辞了许多客人。   待县里头的书局改造完成,沈二如今有了几个徒弟,打家具什么的也快上了许多,几辆大车板把那书柜、桌椅的全部拉走。   沈三必定要去县里头盯梢着,舔着脸同范先生求副字,想做个牌匾。   范先生讽了一句,且从他“三心二意”“不专注”骂至“没文化真可怕”,摊开纸,说道:“这名字着实太难听,毫无雅意,放县里头怕是太过平庸,且换个。”   沈三:“三味书斋?”   “俗气!”   “……我且想不出。”   范先生一副我就知如此,提笔顿了顿,笔一挥,写下:春芳歇。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沈三提着字兴冲冲地走了。 第17章 017   “春-芳-歇?这是何地?新开的窑楼啊?”   一排衣冠楚楚的纨绔哄笑起来。   另一群路过的读书人远看着他们,耻笑之,且不知书局只知窑楼,世风日下!   读书人摇着头从他们身侧走过,往春芳歇门口走,念叨:“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那纨绔们相聚对他们的背指指点点:“那是甚意思?”   “瞧那高达,不就是考了个秀才,就这般高傲,嘁。”   “诶,我瞧着那几个书生近日来老往这地儿跑,甚地儿,咱也进去瞧瞧。”几个人面面相觑,肩搭着肩膀一块儿走进去了。   这两边的大门都敞开了,从右侧门进去,便就是柜台,那般纨绔们一进去,也不瞧什么,便扬声问道:“老板,你们这是什么店啊?卖什么的?”   沈兴志正在摆书,闻言,放下未摆好的书,小跑至柜台前:“几位官人要买什么?咱这儿是书局,笔墨纸砚都有,且可租书。”   “噫,竟是个书局呀,这名字取的,竟跟个窑子似的!嘿嘿嘿。”那纨绔打开折扇淫笑起来。   这书局里头原先是安安静静的,下面也只有几位选书的书生,那门口来了一大帮子,却闹哄起来。   沈兴志怎的见过这阵势,那窑子他也知是何地,少年脸涨的通红,不知该说啥。   一高个儿绕着柜台走了走,瞧着地上的板子,一脚踹翻:“还租书,嘁,小爷是那种没钱的人吗?果真是穷酸书生来的地儿。”   沈兴志愣愣地站着,想说什么却卡在喉咙口子。   掌柜的匆匆赶来,推开沈兴志,陪着笑:“几位爷,要啥呀,咱们店里新来的小伙计不懂事,还望几位爷见谅。”   “那道还是你个老家伙懂事儿。算了,这地儿忒无聊了,走吧走吧,还没茶馆子有趣。”那几位推搡着,说着荤话儿哄笑着出去了。   楼下的客人皆摇着头,鄙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掌柜的瞧着他们走远,转过身,瞧着沈兴志那愤懑的模样,拍了拍他肩膀:“好小子,可得忍住,这开门做生意,最怕就得罪人。且对他们谄媚些,附和些,倒也相安。”   沈兴志心中不平,也知不能给他三叔惹麻烦,点点头。   打这春芳歇在县里头开业之后,很快就笼络了一批家境普通的读书人,鉴于其装修清雅,又设有雅间,着实戳中了读书人那清淡娴雅的喜好,但就那名字“春芳歇”,也被读书人津津乐道,好奇这幕后的老板是怎等清俊之人,取的这般随性洒脱之名。   沈三每月初五来送些书,以及查一下账目。江氏想来县里买些胭脂水粉,蜜娘是必须要带着的,沈三想着就把范先生和淮哥也带上,索性全家都出来,在县里玩一玩。   小蜜娘难得出这般远门,她姆妈给她穿着淡粉色绣着桃花的襦裙,头上扎上两个小花苞,戴上绢花,也不知这般可以坚持多久,照着她那顽皮的习性,到晚上,那绢花必定是不见了的。   天气燥热,车里头摆了些冰块,窗户用了纱网,马车跑得快些,有凉风吹入,便是舒服了。   马车有些颠簸,小蜜娘先是兴奋了一会儿,凑到纱窗边上瞧上一会儿,问东问西,待一会儿过去,就歪着脑袋躺在江氏怀里昏昏欲睡了。   待到了县城里,江氏将她喊醒,还惺忪地揉着眼睛,头上的花苞已经歪了,江氏笑着给她重新扎过,亲了亲她软乎乎的脸颊。   到县里头正快要晌午了,春芳歇里头仍旧有不少读书人,不少读书人一早上来就会带些干粮,中午的时候就随便啃些干粮,继续看书。   沈三在里头查账,小蜜娘坐不住,拉着沈兴淮要四处走,追寻她大哥跑到后院子里,沈兴志正给人讲这边的规矩,冷不丁腿上多了个挂件。   “大哥哥~”沈兴志低头,那小蜜娘正抱着他的腿,仰着头笑得开心。   沈兴志吓了一跳,瞧了瞧面前的书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她的小花苞:“奈怎的来了?”   “跟着阿耶一块儿来的。”   “三叔呢?”   “在前面~”   沈兴淮过来把她抱开,“蜜蜜,大哥哥有事儿,别闹大哥哥。大哥,你先忙,我抱蜜蜜到边上玩。”   沈兴志点点头,朝面前的书生道:“真是不好意思,家中小妹顽劣。”   书生笑着摆摆手:“无妨,若我有这玉娃娃般的妹妹,我定也拿她无法子。”这娃娃笑得可真甜。   沈兴淮抱着她坐一边的椅子上,竖起手指放嘴边:“嘘,不能出声,你瞧大家都在看书,安静一些。”   小蜜娘扭着屁股坐不住:“那蜜蜜做什么?”   “坐着歇会儿。”   “蜜蜜不累。”   “阿兄累。”   “那,好吧~”   小蜜娘托着腮帮子,去瞧那些个儿读书人,那些个人也非无感觉,若是被一般大人这般盯着,自是浑身难受。但这般小娃娃,生的如此精致可爱如同观音坐下的童子,睁着灵动的眼睛,着实让人生不起气,被发现了,也不怯,还朝着你甜蜜蜜地笑。   范先生从楼上逛了一圈下来了,坐到沈兴淮对面,用袖子不停地扇风,这老头素来怕热,若是在家中,这冰块都要直接敷身上了。   后院里头只有蝉鸣声与翻书声,那些个读书人饿了,就拿出早上准备的干粮、硬了的包子,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范先生瞧着这些勤奋的读书人,心中感叹,便对沈兴淮说道:“你瞧瞧人家,多艰苦,你家中不用愁钱,也不用愁没有好的老师,整日只需待在家中,无酷暑无日晒的,多舒坦。”   沈兴淮笑着说:“若先生乐意,我也乐意日日来这边上课,晒晒日光,也长得高些。”   范先生吹胡子瞪眼,这黑心小子,嘁,什么晒晒日光,不就是吃准了他怕热吗?   沈三对完账,也到了饭点,到后院里头来,见那些年轻人塞着硬邦邦的干粮,念及自己年少时求学经历,心中怜惜,对身旁掌柜的说:“老张,给他们都泡杯热水把干粮泡泡软和再吃,别硬塞撑坏了嗓子。”   掌柜的点点头,说是。   小蜜娘眼尖,从椅子上跳下来,提着小裙子就往屋檐下冲,“姆妈耶耶~”   小孩子甜腻的声音整个后院子都听见了,忍不住抬头看了几眼,也不知那如玉般的娃娃父母是什么模样的。   沈三接住小蜜娘,把她抱起来,做了个嘘的动作。   沈三身高八尺,头束玉冠,容貌昳丽,举止间有仙人之姿。那读书人一个个抬头望过去,日光强烈,眯着眼睛,只见得周身绕了一圈光晕。   那夫妻两,皆是好相貌,那小女娃也是如玉一般,一家子的神仙眷侣,让那读书人呆了呆,皆朝这边望。   待一家人走后,掌柜的端着热茶过来,“有干粮的来拿杯热茶泡一泡,东家怜惜大家辛劳,各位郎君可别累坏了身子。”   在这儿租书看的,家境定是一般,饿不着,却也没那么多钱银买书,这往日里都是能省则省。过来分一杯热茶,心中亦是滚烫。   且问道:“掌柜的,刚才那同你一块儿的可是你东家?”   掌柜的笑道:“正是。”   一干人心中感叹,果真是仙人之姿,这般清雅之名、清雅之地也就是这般雅俊之人才能想得出。   古之人重相貌,也信相由心生。一时间,县城里读书人皆传言,春芳歇的东家形容皆美,有仙人之姿,且有这好奇之人上门以求一遇,奈何沈三闭门读书,偶尔来之。   后得知沈三每月初五必来视察,每月初五这一日,必定是人满为患。   又是一年中秋时节,沈三把他爹娘接到镇上来过中秋,沈三原本想着,他们三个兄弟,让爹娘在每户人家都住个一两年,轮流来。奈何沈大不同意,沈老头沈老太也不乐意。   沈大说自个儿是老大,理应照顾两老。沈老头沈老太说住不惯镇上,偶尔住一下也就罢了,长住可不寂寞死他们。   像这般,想小孙子小孙女的时候,就过来住个几天,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小蜜娘嘴巴甜,抱着沈老太那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哄得沈老太笑得合不拢嘴。   夜里头在小院子里摆上两桌,家中不管主人下人都一块儿团个圆,此时太湖大闸蟹已经长成大个儿了,渔民们这个月靠着这螃蟹就能挣上不少。   大闸蟹放锅子里水煮,煮个十几分钟捞出来,沾着醋吃,正宗的大闸蟹蟹膏黄而多,母蟹的蟹黄偏橙,凝结状。公蟹蟹黄流质状,可以吸,肉还多。   沈兴淮素好这一口,每年秋季这小镇的家家户户都少不了这太湖蟹,买来容易,有些会水的还能自个儿下水去捞些。   小蜜娘三岁以后也渐渐地吃上了这螃蟹,大人们帮她把蟹给拆好了,她就能一个人吃的满脸都是,乐滋滋的。   沈老太也喝了点桂花酒,不烈,是小酒。眯着眼睛,“今年个雨水丰富,瞧着又是个大年,丰收好啊!”   “家里又多了几亩地,人手可还够?”沈三问道。   沈老头:“奈大哥港都找点人(你大哥说多找点人),哎自家就否用太辛苦。”   “阿耶年纪也有点了,就否要下地了。家里地多了,就租掉点。留一点家里够吃就行。”沈三这话儿也不知说了几年,也不知道何时能听进去。   沈老头沈老太身子骨在村里头同辈老人中算是硬朗的,这些年保养品吃的不少,又没什么经常操心的事情,两个人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   “诶晓得晓得,今年否下地了,这腰板子不行喽。”沈老头喝了点酒,美滋滋地眯起眼睛。   范先生道:“老爷子如今只消享享儿孙福,这儿女都大了,老爷子老太太好福气,教养得好。”   得了范先生的称赞,沈老头沈老太笑容就没下去过,本着谦虚的性子,只道:“这儿女都是前世的债,个个都不省心。”   小蜜娘吃完一个螃蟹,砸吧砸吧嘴巴,还要再吃一个,江氏给她擦脸擦手,虎着脸说:“小孩子否能多且(不能多吃),且多了肚肚疼。”   小蜜娘眼馋地看着那篮子里的螃蟹,扯着江氏非要再吃一个:“姆妈,再且一个再且一个。”   小孩子吃那螃蟹,也就那蟹肉同壳儿一块咬一咬,的确是没吃到多少肉,不过那蟹儿性寒,多吃不得。   江氏仍是不肯。   小蜜娘瘪瘪嘴,大眼睛里竟是蓄起了眼泪。   沈老太忙拉进怀里哄:“哦哦,乖囡不哭,来,好婆的给蜜蜜吃,好婆剥给蜜蜜吃好不啦?”   江氏:“姆妈,小孩子还没长好,这多吃了肚子受不住。”   沈老太朝江氏眨了眨眼睛,“蜜蜜最乖了,我们就吃一点儿是吧?一点儿没事的。”   小蜜娘点点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儿,没事的。”   她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江氏好气又好笑。   聊到家中儿女之事,老太太就聊到了自家两个最糟心的事儿:“……咱家不缺吃不缺穿,老太婆我也没啥好奢求啥的了,就是两个老二不省心。哎呦,我家老二还没个儿子,咱家倒也不是追求啥继承香火的,就是想有个儿子好养老。但生不出儿子的人家也多了去了,女孩儿找个老实的上门女婿也不是事儿,就是我那儿媳妇啊,想不开,闹腾得要死。”   范先生点头:“可不是,这女娃有时候可比儿子贴心多了,留在家中,反倒是好。”   范先生复又瞧了一眼沈兴淮与蜜娘。   沈兴淮正被蜜娘缠着陪她玩,无暇顾他这偏心的老师。   “可不是,就是她想不开,老二家那小闺女也不上心,整天作,哎。其次便是我那二女儿,也是个闹腾的主,不安分,二女婿人老实,管不住她……”   老太太许是喝了些酒,话也多了些,虽是家丑不可外扬,但范先生在沈家住了几年,于沈家很多事也都清楚。   圆月在半空中,照着这户人家,一如那圆月,正冉冉升起…… 第18章 018   沈三既是闭门读书,且要隔绝那外界,无论亲友之相邀亦或生意上之座谈,只能一律外拒亦或是江河替他打点,而住镇上,实则厌烦,便在中秋之后,送沈老头沈老太回家之时,一块儿回乡下去了。   沈三暂且不同父母提科考之事,他要些脸面,若是不中,权且不提,若是中了,再告知。只道回乡帮忙,此后秋收之时,家中繁忙,沈老头沈老太亦是欣喜。   这一回来就遇上一场秋雨,那家中长久未有人住,竟是漏雨了,江氏先带两个孩子到沈大家休憩,沈三找人修屋顶。   江氏上回儿去了县里,买了些胭脂水粉,这会儿子回来也赠送些给两个妯娌,大姑姐那儿回镇上时已送过了,那二姑姐,江氏平日里没得来往,且也不愿。   女人天性对着没个抵抗,三人女人凑一块儿研究那胭脂,平日里那木讷的花氏倒也头头是道。   “这县里头的就是不一样,这香味可真好闻,栀子花的。”花氏欣喜地反复闻胭脂。   黄氏:“这长得就好看不少,果真是给县里头的贵人用的。”   沈兴淮是没看出什么不同,几乎就那几个颜色那几个味道,他姆妈看了半天,问他同沈三哪个好看,两人真是瞧不出什么不同。这县里头和她往日用的也无不同,果真这女人就是追求“品牌效应”。现代的时候,女人追着阿玛尼、迪奥,古代呢,估计就是城里的、县里的、镇上的。   夏至拿着一盒蜜粉闻了又闻,望着江氏,又张不开嘴,手指头有以下没一下地卷那衣服边儿,当真是心里纠结死了。   江氏心思细密,瞧夏至已是十多岁了,也是到了爱美的年纪,笑着说:“夏至,这盒婶婶送你,咱们夏至也是大姑娘了,要打扮起来了。”   夏至心中一喜,花氏却道:“她还小哩,哪里用得着这些!”   夏至脸一跨,闷闷不乐地歪了一眼她姆妈。原是夏至到了年纪,许是平时不大注意,脸上冒了一两颗痘痘,这爱美的年纪就这一两颗瑕疵也是不行的。   江氏摸了摸夏至的脸,这还没有完全张开,脸上还是嫩嫩的一片绒毛,“大妞姐(花氏)可不能这么说,这姑娘家的脸打小就要保护起来,我瞧着镇上那些个姑娘,十岁就开始用香皂洗脸,涂写简单的花露,这蜜粉呢,夏至可不能多用,你还小,不用蜜粉都好看,不过,婶婶还是给你玩玩。”   夏至捏着蜜粉,高兴地笑了起来:“谢谢婶婶!”   她高兴地摆弄那蜜粉,花氏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思娘破费了。”   夏至偷偷观察几个女人,大伯母长得虽好看,皮肤却不大好,毛孔太粗,擦了粉还好,不擦粉太显老。她姆妈长得虽一般,但皮肤还算好,有些黄,却没什么瑕疵。就三婶婶,长得好看不说,皮肤还好,这般年纪了,还白嫩得不像话。   脱口而出:“婶婶是咋弄的,为啥脸上啥都不长?”   花氏和黄氏笑作一团,黄氏且道:“原是看着她婶婶皮肤好,想偷点经哩,夏至,奈年纪还小,皮肤也好着。”   夏至略有些羞涩,但却露出鼻翼这边的小痘痘,“不,我长痘痘了。”   江氏凑近看了看她的脸,笑着说:“估计啊,你老是摸脸。啊是脸上有些油了?”   夏至点头。   “大妞姐给她买块儿香皂吧,偶尔洗洗,也别天天用,你还小,两天用一次就行,别用手摸,脏东西都给你摸脸上去了。”   几个小女娃娃瞧着大人们玩漂亮的盒子,也凑过来要玩。   “给我闻闻嘛!我也要闻香香。”小冬至在黄氏身上撒娇。   黄氏怕那昂贵的胭脂被她摔着了,不乐意:“乖乖,这东西小孩儿闻不得。”   秋分找着她姐姐,吸上了几口香氛,看着那漂亮的盒子,有些羡慕。   小蜜娘歪着江氏,瞧上了那漂亮的盒子。   “姆妈不是给过你几个盒子吗?不是家中有吗?”江氏问道。   小蜜娘想了想似是确有此事,“可是这个好看。”   江氏捏了捏她鼻子:“等姆妈用完了,这个给你行不?”   小蜜娘笑嘻嘻地点头,从江氏身上爬下来。   小冬至见蜜娘得了承诺,瞧自个儿姆妈连闻都不让,委屈地一瘪嘴,大哭起来。   黄氏终是打开盒子,放她鼻翼下:“诺诺诺,小祖宗,奈闻闻,可不就这胭脂的味道。闻到了不?好了,别哭了。”   小冬至仍是哭。   蜜娘懵懂地看着她,趴在江氏腿上不知所措。   黄氏恨恨道:“小祖宗,不是给奈闻了吗?还哭啥哟?”   小冬至哽咽地说:“我也想要小盒子……”   “好好好,等姆妈用完了也给你。”黄氏颇有些心累。   小冬至:“我现在就要。”   黄氏大怒,觉这孩子得寸进尺,把她搁腿上,抬手就下去几巴掌,小冬至复又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花氏和江氏皆劝她,把她拉住。   黄氏把哭闹的冬至往边上的椅子一扔,气言:“这孩子,最是会得寸进尺。”   江氏带着小蜜娘到冬至身边,蹲下来:“蜜蜜,冬至姐姐想要漂亮盒子,你有很多,你给冬至姐姐一个好不好?”   小蜜娘思索着,内心在做斗争,但瞧着冬至哭得这么凄惨,还被她姆妈打了,便应道:“好。”   “乖冬至,不哭不哭,婶婶家有漂亮盒子,到婶婶家来拿可好?”江氏温言安稳。   小冬至不停抽泣,小身子一抽一抽,眼泪鼻涕挂在脸上,“我就要那个……”   当真是应了沈老太那句话,性子太扭。   黄氏终是如了她的愿,把那盒胭脂放她手中,冬至终是不哭闹了,拿着那盒胭脂高兴得很,在秋分和蜜娘面前摆显。   夏至偷偷在秋分耳边道:“等回在阿姐的别奈顽(等回家阿姐的给你玩)。”   秋分抿着嘴笑,也不羡慕冬至了。   几个姑娘玩了一会儿过家家,蜜娘却是不愿玩了,跑到沈兴淮旁边,任是冬至怎得叫喊且不愿过去,冬至鼓着腮帮子生气。   蜜娘腻在沈兴淮旁边,还乐意把向来不乐意背的弟子规背给他听。   沈兴淮听着她甜甜的小奶音,揉着她小软毛,悄悄问道:“为何不愿同冬至一块儿玩了?”   蜜娘飞快地瞥了冬至一眼,嘟起嘴:“她总要我听她的,我不乐意……”   沈兴淮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捏了捏她的辫子,冬至太过自我,喜欢谁都绕着她转,性子又扭,而蜜娘也是有主见的,应是玩不到一块儿。   范先生到村后,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垂钓。   每日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到湖边去钓鱼,待江氏他们起来,范先生就拎着他的战利品回来了,然后自家留几条,沈大家沈二家也送些去。   起先一家人还挺高兴能吃到新鲜的鱼,可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去,那餐桌上日日都是鱼肉,养鱼的缸里也是装得满满的,待一周后,一家人实在是不愿再吃鱼,且叫那范先生钓了鱼放生吧。   范先生自个儿也不乐意吃鱼,却又不舍扔下这战利品,钓上来养个两日,缸子里满了,再把那鱼儿放生。   这乡野的生活平静而娴适,比起镇上,范先生倒是喜欢起这村里,同那老人们谈天说地亦是有的聊。   沈三且不管外头之事,闷头苦读,又不理那生意场之事,也错漏了那不少的消息,待听得那江河过来告知他,那供书的印刷坊不乐意再给他们书了,要自个儿开书局了!   沈三勃然,他那前头生意刚是蒸蒸日上,这后头的蛇就咬了上来。给他供书的印刷坊是一家子开的,供着不止这一个镇的书,且不过是瞧着他生意兴旺了,也想来分一杯羹。一个月前就明里暗里地涨了些价,沈三想着那书局刚稳定下来,权不愿同他们闹翻,没想着这后手在这儿。   那头江河打听到那印刷坊的夫妻在镇上也买了个商铺打算开书局。   沈三这些年都是同他家拿的书,来往也多年了,竟是被他们反咬一口,气急而怒,沈三此人颇为记仇,此时且把这一一记心底,待闲下手,再同那夫妻两好好算账。   好在沈三有库存的准备,他做事好留一手,那些字书应是能支撑一个多月,此刻他却不得不考虑之后事儿。   且只能撑一时半会儿,得赶紧找个新的印刷坊。   沈兴淮却拉住他:“且吃过一次亏,谁知下一家且不会如此?”   沈三素知这儿子头脑不同寻常,主意也素比常人多,也不将他当寻常小孩看待,有事也竟是问他如何。他这般说,定是心中有想法。   “你说该是如何?”   沈兴淮:“这求人不若求己,若这从造纸到印刷再到那售书,都能够包揽下,且就不用受制于人。”   沈三同他盘膝而坐:“咱们并无技术,纸从何造起?印刷也无经验可言,”   沈兴淮瞧了他一眼,似是在说他怎的如此之笨,且耐着性子:“不会挖人吗?专门找那些会这些技术的人重金引诱,就是那小徒弟也姓,只要知道那步骤,多试上个几回,并不难做。这造纸且先放一边,就那印刷,我曾在一书中看过一印刷术,名活字印刷术。”   沈三好奇:“何谓活字印刷术?”   “在用胶泥刻成的毛胚上刻上反体单子,火烧令坚,排版时放置一个铁板……”沈兴淮努力想着《梦溪笔谈》的内容,说至最后也是说不下去,道:“问问先生吧,许是他知晓。”   “你在哪本书上看到了?”   “哪里记得,野书吧,亦或是道听途说,记不大清。”沈兴淮囫囵地说。   问过范先生,范先生还真知此事。   “我前些年在徽州之时,曾遇到一人,姓毕,做过此种印刷,印刷速度极为之快,而他描述关于印刷的著作也跟他一起进了棺材,我也不知细节,而他那印刷之术还未传及天下。我也只知那活字印刷,字是刻在胶泥之上,也可用铁块、铜块。”   沈兴淮默想着,果真活字印刷术已经出来了。历史总是有这般惊人的相似,即使如今已不是宋朝了。   沈三有些意外,思索着想来试一试,寻来沈二,他于这手艺活最是在行,描述于他,不日便用胶泥烧制胚胎,这雕刻一项确实繁琐,皆是那细小的字,需那木活手艺灵巧之人做得,做成几排活字,放入铁框,印上一次,那字迹清晰同雕版印刷也不差分毫。   只是这回且是试验,做的粗糙了些,若是再能研究改进一些,且可更快速美观。   沈三下了个主意,这法子可行! 第19章 019   这外头靠不住,自然是靠自家,沈三行商这些年,也深知这利益的交情着实浅薄,说断就断,如同他儿子所言,求人不如求己。   他想来想去,这活儿也就他二哥可做,他亦有意拉扯自家兄弟一把,这几年若非身后有着两位兄长帮忙,他这日子也无这般快活。两位兄长皆是老实人,心中弯弯道道少,不适行商之道,却是可托付之人。   向来印刷坊这类,皆是家庭作业,一家人劳作。他日后定是无暇看顾这些,但若这印刷坊建成,定是他后边的大本营,不交给心腹亲近,他也不放心。   他一家人凑到一块儿商谈此事。   沈老太恶咒道:“那黑心肝的,这开门做生意,没个信誉,怎得立得起来,日后铁定就那关门的下场,还坑别人!”   沈老头也是满脸厌恶,这夫妻两心眼子都是直顺的人,若不然也不会教出沈大沈二这般正直老实之人,沈三且就除外吧。   “这种人哇,讨不到好的。老三,那你咋办啊?你叫着咱是不是有啥事儿交代?”   沈三点头,“我从范先生那儿得知一印刷之术,比先前的雕版印刷快多了,我同二哥已经试验过了,可行。我想着,开一个印刷坊,也好无后顾之忧。这世间,也就家中亲人可信。这些年,若非大哥二哥在后面帮我,我且也走不稳当。我走上正轨后,却没什么可帮大哥二哥的……”   一番话说的一桌人心里热乎,沈老头沈老太更是展颜,这三个孩子能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也不枉这兄弟一场。   沈大板着脸道:“奈说啥哩,咱们家这日子过成了村里头顶好的,腾倒(若)没奈,我们这还在耙土。”   沈二皱着眉:“就是这话,咱兄弟三个,奈最聪明,走在前头替咱们开路。咱们也就只能否拖奈后脚。”   黄氏和花氏想到这些年沈三对他们两家的照拂,也是无话可说的,这村里头男丁多的人家谁像他们家这般好,不是争这争那的,为那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争个你死我活。倒是家和万事兴,这一家三兄弟都各有出息,且又相互关照,此时她们就无比佩服公婆两。   沈三笑道:“有大哥二哥这话,我心满意足。且听我说下去,我这印刷坊定是管不了,我镇上和县里头都还有商铺,没法子顾那么多。这印刷坊也只能交给大哥二哥替我看着,大哥正直公道,二哥有手艺。我出钱,大哥二哥出力,咱们各占三分成,其余一成,给姆妈和阿耶。”   沈老太首先回绝:“我和奈耶否要,奈们每个月都给我们钱,老头老太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沈大说:“我哪里当的得三成,你出钱,老二出力,我啥都不出占了三成也不行,我也出点钱。”   黄氏暗骂这木鱼脑袋,他弟弟一片好心意,他这凑上去给什么钱啊。   花氏欣喜异常,这印刷坊若是开出来,这家里头又能进账不少。   那多余的一成谁也不愿要,沈三思索一下便道:“那剩余一成便给族里吧,充作咱们一家每年给族里的供奉,如何?”   一家人且都没意义。   说到族里,沈三亦是有个想法,这思路渐渐清明,道:“这印刷坊办起来以后,咱们家人少,定是要招人手,就在族人中选,且定下这个规矩,这印刷坊中人,得必须是咱们沈氏一族人,入了沈家族谱的。外路人,不安全。”   沈老头颇为赞成,这外族人,若是学去了这技术,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黄氏和花氏虽不喜这规定,却也不大敢反驳沈三之言,这婆家最忌讳的就是不替自家考虑,从利益角度,这的确有利于自家,自家权益同娘家衡量之下,还是自家重要。   沈老太同娘家感情淡泊,自是不会替他们考虑,年纪也这般大了,更注重这一大家子,眼睛斜了斜两个儿媳妇:“对,必须得是咱沈家人。这规定得记好了,这印刷坊是咱们一家三户的,公有的,且不许哪个人拿出去做情面!这事儿必须现在就给说清楚了。”   花氏微微低下头,脸面有些挂不住。   沈老太说的正是花氏,说完便不看她。   沈大沈二且都无异议。   当场立下字据,签好字,待第二日,去族中公证。   这日子紧凑,暂且来不及专门建那作坊,且就在沈二家劳作,那范先生又被拉来写字,做那印刻的模板。   范先生道:“我这字儿,被你弄得,可越来越不值钱了。”   虽是这般说,范先生还是写了与他,这反体单子,真要些功底,一般是写了,在那反面描摹,范先生却是徒手便能写出,亦能用左手写。   沈兴淮瞧之,只觉自己功底过真浅薄,亦是练起了那左手字。   江河挖来那印刷坊的师傅,让他负责那烧制的工序,虽雕版和活字有区别,但行道人一摸索便能摸索出这门道。   主要是这刻字有些慢,沈二带着他徒弟每天在那儿刻,一天也才刻个五十字,待熟练之后,一天可刻七十到八十字。这字还能反复用,有些常用字需刻个十几二十个,有些字只需四五个,一两人在那边排版,待第一版烧制成,刷上墨,附上纸张。   一圈人围在那纸边等待,待墨迹全印在纸上,师傅慢慢揭下,那字没有多余晕染开来,字字分明,范先生那楷书,那不识字的师傅也忍不住惊叹从未见过这般好字。   沈家人皆欢喜,沈老太捂着心直叫菩萨保佑。   沈三在村中买下一块地,在沈大家后边,那地颇大,沈大问他为何买这般大,沈三暂且先不说造纸坊之事,只说这以后或许可用到。   沈三那刚挣到的钱银又是哗啦啦地流出,买地造坊,又要买纸又要买胶泥,这银子刚进账没热乎,全且出去了,那县里头的春芳歇还未收回本钱,他坐那感叹,这钱真是不经用,几下就没了。   沈三不想他二哥太累,造房子之事便找了别人,印刷坊于房子无太大要求,就简简单单地一个瓦房便是了,做成个回字形,中间有个封闭的院落。   沈家一家人都忙活着此事,打三日后第一本书装订成,这速度就快了许多,范先生看着自己的字印成的书,颇有些成就感,自觉自己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又纠结被人得知此事,自己是不是就掉价了。   好在他往日常写的是隶书和草书居多,那楷书,少有流传在外,且安慰内心那无名的悲壮感。   范先生亦是找到了新的乐趣,刻字,他讨些胶泥来,自己刻着玩,那胶泥还可以做个印章,范先生闲暇,替那小女徒弟刻了个章,且给她玩一玩。   “这是蜜蜜的蜜。”蜜娘指着纸上印下来的蜜字,晃着小脚丫子。   范先生道:“沈如蜜,这是你的大名。”   蜜娘:“不对,我叫蜜蜜,也叫蜜娘。”   范先生抱着她,被她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乐了,“蜜蜜是你的小名,沈如蜜是你的大名。”   家中人多喊她蜜蜜亦或者蜜娘,那上了户籍的沈如蜜却无人告知,小蜜娘那脑袋瓜子想不懂,大家明明叫她蜜娘,为何先生说她叫沈如蜜。   她跑去问她阿兄,沈兴淮亦是笑得不行,道:“蜜蜜,你是不是爱吃那瓜瓜,瓜瓜叫寒瓜,你叫它瓜瓜。沈如蜜是你大名,蜜蜜是我们给你取的小名。”   小蜜娘掰着手指,奶声奶气地说:“因为大家喜欢蜜蜜,所以给我取小名,就像我喜欢吃瓜瓜一样。”   把自己比作瓜,倒也不是不可以,沈兴淮忍着笑点点头。   小蜜娘思索一圈,待又见范先生,便道:“阿公,我给你取个小名吧!”   “为啥?为啥要给阿公取个小名。”范先生不解。   “因为阿公没有小名啊,好婆阿嗲叫阿耶三儿,姆妈叫思娘,阿兄叫淮哥,阿公没有小名。阿兄说了,喜欢人才给取小名的。就像我喜欢瓜瓜。”小蜜娘还附加了一句。   范先生又是感动,又是想把那小子拎出来打一顿。   抱着那小蜜娘,耐心解释道:“蜜蜜啊,那小名呢,是长辈对小辈的爱称,只能长辈叫的,小辈是不能叫的,就像你只能喊你阿耶阿耶吧。阿公也有小名……”   这小蜜瓜子听得一愣一愣,且也不知听不听得懂……   待一月之后,那缺书的燃眉之急算是解决了,这活字印刷的速度着实比那雕版快多了,虽雕版刻完之后无需排版,但每本书都要刻,多本书下来,那雕版也不知有多少了。这活字就可以省下很多空间,只需要刻好了花个排版的功夫,印刷起来也就快多了。   “咦,这书和之前的不大一样。”   掌柜的抬抬头,笑着说:“那是新书,是咱们自家印刷的,可比之前的好多了。”   那读书人颠在手中,这封面的皮纸就感觉比以前的好,还印着春芳歇的章,那老板可真是会做生意呀,还挺好看的哩,翻开封面,里头那字让人眼前一亮,好字!   读书人看着那字,便爱不释手,且问道:“掌柜的,这书多少钱?”   “八十文钱,这书纸比之前的好,装订得也结实,比之前得耐用。”   读书人来回翻看那书,这价格实在是高,但那装订得犹如精装本,美观大方,最主要那字是真好看,他摸了摸袖子里,咬咬牙:“拿了吧。”   那也是惊奇之事,没想到因祸得福,春芳歇书的销量竟然就这么上去了,原本有了租书,那书的销量多少受了一点影响,没想到这新印刷本刚出来就刷刷刷地全卖光了!   江河驾车回村里,告诉沈三,缺书!   那头刚印刷完一批,也是加紧做工的,且刚打算休息个几日再开工,那头江河喊着过来:“没书啦没书啦~”   “什么!不是才运过去吗?”沈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那批书不会出事儿了吧!   “卖,卖光了!”江河嘴巴咧得老大。   一家面面相觑,笑容也不断扩大。   这县里头人多,卖得快,镇上倒还好,但也比之前卖得好上许多。这下子又得开始了,之前因为急,一家人都帮忙印刷装订,但如今定是要招一些人。   那印刷坊也在加紧造,沈大就放出话要招人,只找沈氏族人。   族中孤寡优先,那等游手好闲浑水摸鱼者一概不要。   这村名为菱田村,村中沈姓是大户,另有张姓、杨姓亦是大户,还要一些零散得聚不成族的人家。这聚族而居的,背后有族人受了旁人欺负,也可由族人出面。每族之中自是会有一些才能突出之人,比若说那杨姓,因族中出了一举人,这杨族也是近十几年才聚起来的。每族都会想方设法为族人多要些好处,好增强族中的凝聚力。   沈大这般做也不为过,且他同现任族长言明,这印刷坊一成的收益归族里,一时间沈家三兄弟的名声在族中大好。沈老头沈老太在族里也是好名声,旁人提起谁不说是个厚道人。族中近亲便想着走走亲戚关系,好捞到一个名额。   这事儿沈老头沈老太定是不愿做的,谁都是族人,我帮了你不帮他怎得。   这招人是沈大主持的,他身为里长,正直公道是出了名的,往那儿一站,脸板起,任谁也不敢说闲话。   那印刷坊渐渐入轨,沈大管人有一手,选出来的都是族中踏实肯干的,亦是有不少孤寡妇女,这装订之事皆由她们来做,沈二主要看顾技术上的事情,不能有一丝偏差,兄弟两都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恰恰适合做这些事儿。   前头同沈三合作的印刷坊夫妻刚在镇上盘下一个商铺,囫囵地修整了一下,摆上自家卖的书,门口也写上租书两个字。   夫妻两姓王,那书局便叫王记书局。这打擂台也无需太明显。   一家子原本是做印刷生意的,早起贪黑的,但供着附近几个镇的书局,生意倒也不错。可眼瞧着那沈三镇上开了一家县里开了一家,舒舒坦坦坐着收钱,买的可是他们印刷的书哩!他们却每日起早贪黑的,这赚的还没他多,夫妻两一合计他们既然能印刷也能自己卖啊,何必让别人赚了这利头。   用这些年的积蓄就在这镇上盘下这商铺,打算自个儿卖,家里头的印刷生意还继续做着,既能供自家又能供别的镇,夫妻两还是知道的,别的镇同他们又没关系,就那沈三,没了他们的书看他还卖什么。   夫妻且也就等着沈三那书局没了书,那客人可就都到这儿来了。左等右等,且也只能到那零散几个人,进来瞧了一瞧,就又走了。   “又开了新的书局?”   那王老板笑着迎上去:“官人进来瞧瞧。”   穿着儒衫的年轻人进来翻了翻架子上的书,撇撇嘴,又放了回去:“一点也没有沈记的好。”   镇上的沈记书局虽也改名叫春芳歇,但当地人依旧习惯叫它沈记。   王老板下意识呵斥:“胡说,那沈记可都是从我家拿的书!”   年轻人被他那语气吓了一跳,且也不高兴了,冷笑道:“你瞧瞧沈记那书,纸张且就比你们这用的好,还印着春芳歇的章,那是人家老板自个儿印刷的,哪儿可能从你家这破地儿拿的书。”   说罢年轻人嫌弃地看了看这狭小的书局,暗的不行,还有一股葱油味,扇了扇风,转身就走。   王家夫妻两一震,那沈三自个儿印刷的?   且都有些不相信,这才一个多月,他怎的可能这么快就印刷出来?   王家夫妻偷偷找人买了一本回来,居然是要一百文!!!王家夫人那书局里可只卖六十文,明明自家更便宜,怎得还有人赶着上哪儿去买!现在这人都没个脑子吗?待他们拿到那本精装本,王家夫妻也说不出话来了,书啪嗒掉了下来……   那王家夫妻本就不是善经营的聊,这开书局和开个葱油饼铺子差别可大了,夫妻两且也不想沈三在那门面装修上花了多少工夫和心思。王家夫妇且只是地里人,大字不识几个,只会那印刷的手艺,不懂那生意上的门道,那些个读书人进来瞧瞧也就走了,亦或者那贪图便宜的人进来买一本。   王家夫妻把家中那印刷的伙计交给了老父老母,那人老手又抖的,印出来的书岂好看到哪里去,装订得也不尽人意,不少贪图便宜的读书人买过之后,不过十天半个月,那书竟是散了架,到那王记书局门前讨要说法,竟是后悔不该贪小便宜,那沈记的书虽是贵了些,可好歹能用上个好久。   王记书局那生意便是一落千丈,不过两月,便是关了门,开不下去了。 第20章 020   沈三还未想好印刷坊的销路,这销路且都跑了过来。   原是那王家夫妻原本供货的那些商人们,王家夫妻虽未不给他们供货,可这几次来,那书印得着实太差了,有些墨迹糊了,还有些歪了,这书那儿卖得出去,那买进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能降价出售,也不求能盈利,回本了就是谢天谢地了。   却也是不愿再到他家拿书了,都是一个县里头的商人,也就相邻了几个镇上,消息灵通得很,得知那沈三也是被那王家夫妇罢了一道,却是自个儿做起了印刷坊。几个镇的人相互走动,那春芳歇的名声也传了过来,尤其是沈三还把书局开到了县里头。   “沈老弟,你家那书可真是一绝,不说那样子好看,就冲着那字,这书都可以收藏起来了。”一商人竖着大拇指说道。   “是啊,沈老弟,那字是找谁做的模板啊?”   沈三不动声色,拿起酒杯同一桌人致意,“找的是那山野中的隐世之人,此人于书法破有造诣。”   一桌人心中暗骂,可真是个老狐狸,他们怎的就没碰到隐世之人,偏偏可就被他碰着了。   面上依旧言笑晏晏:“老弟好眼见,来来来,敬沈老弟一杯,可多亏了沈老弟,可算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沈三举杯:“沈某还要多谢各位兄弟,大家都是被那王家夫妇坑惨了,沈某亦是吃了苦头,这做生意的,自是用诚信说话。”   “老弟这话实在,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就靠着这个诚信做到这一步,日后还要请沈老弟多多提携。”   沈三与那些个商人定下了合约,上月月底申报下个月所需的书目,沈三每月月初供书,需先付定金,书到后再付余款,若书有印刷问题,可退回来换新的。   这也是两全之策,沈三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也不知被多少人坑过,吃一堑长一智,思虑也更为周全。   那些个商人也都是老实做生意之人,仔细核对那约定之后,也都签下了这合约。   春芳歇的书就开始拉往周边的其他几个镇了,那菱田村的村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从春芳歇印刷坊拉了一车有一车的书。   村中人这才知晓那沈家三兄弟可真的搞出了名堂。   印刷坊再次招人,人手实在不够,如今春芳歇供应着半个吴县的书。之前沈大还觉得沈三建的太大了,如今看来这印刷坊还真需要这么大。   印刷坊的生意蒸蒸日上,沈家三兄弟又给了族里足够多的利益,族中对此多有赞誉,那印刷坊生意好了,族中所占的那一成也就多了,印刷坊的职务也成了族中人争相竞争的对象,尤其是那半大的小子,若是能在这印刷坊里做活,一年下来可有不少钱银。   可那村里头的人却是日渐不满,这般好事只得沈氏族人享有,那沈大不是里长吗?怎得只考虑沈氏族人,且不考虑村中人。   沈氏族人嗤笑,可不见得你们把好处让给我们。   黄氏和花氏这日子越发好过,回娘家也挺着腰板子,黄氏娘家在隔壁村子,且也不远,而黄氏并不常回娘家,她娘家也是村里的富户,日子过得也不差,无需黄氏多担忧什么,只是有时候相互送些东西,黄氏膝下儿女也大了,愈发把那心思放在三个儿女上,娘家自是挪到了第二位。   花氏的娘家就糟心多了,花氏的娘常常窜沈二家门,打着惦记外孙女的名号上门要些好处,花氏在闺房里的时候不见得是她娘疼爱的孩子,可这一出嫁,这些念头,她娘越把她放在“心尖上”。   “奈们这建了印刷坊怎得也不找些亲戚人家,尽找一些外人。”花阿婆抱怨道。   花氏:“是他们三兄弟定下的。”   花氏那弟妹便道:“那印刷坊不是有奈们二房一份子吗?让姐夫说道说道,让奈弟弟进去做个工养个家。”   花氏尴尬笑笑,且是应不下去:“这个不行,这印刷坊虽说有我们家一份子,可振武哪儿懂那些道,都是三弟在管着。大哥管着人手,建坊的时候就说了,这坊里头只得是进了沈家族谱的人儿。”   花氏那弟妹埋怨那规矩,愤懑道:“咱们家还是亲戚呢,这信别人,也不信那亲戚人家。姐姐这日子过得好,也不管我们家这一群的死活,这有了好处且都给外人去了,亏得姆妈往日里最惦记姐姐。”   花氏被怼得局促地不知说啥,只讷讷道:“我可也没法子呀,哪里是我能决定的……”   夏至扔下针线,竖起眉毛:“舅姆是啥个意思?怪我姆妈不管奈们?不管奈们,每年那送过去的粮食喂那狗肚子里去了?舅姆说这话可得摸着些良心,我倒想问一问姨母每年送给舅姆多少粮食多少银子?”   夏至年纪大些后,也是知事了。她阿婆可对她姆妈没多少心思,还不是瞧着她姆妈日子好过,她姆妈又是这般软和的性子,可以搜刮些好东西给她那儿子、小女,夏至性子硬实,又不是花氏那般自小就受花阿婆洗脑的,当真是瞧不起那外家一帮子吃软饭的。   花氏弟妹讪讪不敢言,却是想着这软和人竟生出这般利索的闺女。   花阿婆笑着拉过夏至的手:“夏至可别气,奈舅姆不会讲话,瞧她那嘴,平日里太会得罪人了。奈们家那印刷坊都是外人都在里头忙碌,奈爹又是死脑筋,且不会给自己谋些好处,奈舅姆也是想着让奈舅舅进去好帮衬奈家。”   夏至甩开她手,站起来冷笑:“那印刷坊本就是我三叔搞出来的,我们家是沾了三叔的光,能占上一份子就不错了。我大爸(大爸:大伯伯的意思)最是公道,且不会做那些谋私之事,更不会放那些谋私之人进去,这印刷坊如今是咱们沈家的,更是咱们沈氏一族的,怎得不是自家人,日后死了记在一张谱子上的,可比外面的人亲近多了,我们家好的很,舅姆阿婆要真是为了我们家好,就少拖拖姆妈的后脚跟子,且让她在我好婆面前多些个脸面!”   夏至面上个是个心善之人,待人也是至善至诚的,当真是对那外家失了耐心,且不说这隔三差五地打劫她姆妈,如今这见利眼开的,着实令人不喜,竟还编排起了她家长辈。夏至一嘴炮子打下来,扯下了那花家的遮羞布。   花氏一觉夏至怎可如此同长辈说话,二又被最后那几句话愣住了,垂泪,但凡她姆妈好好替她想想,且也不会让她在婆婆面前这般没个脸面,想起当日婆婆那一眼,花氏脸上又是一阵臊。   花阿婆也是被她说的那又白又青的,下不来台面,手一甩:“好个好个,大妞,奈就让个小辈这般对奈姆妈,当真是嫌弃奈娘家穷酸,这地儿,看来我们是待不得了。”   花阿婆把儿媳妇拉起来,作势就要走。   花氏正自顾自垂泪,也不开口挽留,夏至冷着眼睛,那婆媳两也没个梯子下来了,气呼呼地走了,走前还不忘拿了花氏给他们的肉。   待婆媳两走后,夏至瞧着那还在哭的姆妈,可真不知她又有啥好哭的。   “夏至啊,奈咋这么同奈阿婆说话。”   夏至反问倒:“我说的哪儿不对哩?”   花氏憋了一会儿:“那也是奈长辈呀。”   夏至冷笑几声:“他们是我长辈,大爸三叔就不是我长辈哩,姆妈就任由着她们编排我大爸三叔,奈可以忍,我可忍不得!”   花氏被女儿这一怼,竟是无话可说,心中苦闷闷的。   “姆妈,奈摸着良心,咱们家这般好日子都是谁给的,往日里照顾咱们家的是大爸他们,阿耶那木活,大半都是三叔招揽的,如今个,咱们能有三成的收益还不是仰赖三叔。”   花氏闷声说:“奈三叔是个能人……”   夏至真是无奈,可非能人不能人,这再好的能人且又不愿提携你有啥可能的。“可阿婆家替咱们家做了什么?我不得编排阿婆她们,她们就能编排我大爸和三叔吗?大爸和三叔帮了咱们家多少?阿婆他们又帮了咱们家多少?姆妈奈且自个儿掂量着!”   花氏反而像闺女一般,揪着那衣裳的角边儿,蠕动嘴唇……   夏至当真是有些恼火她姆妈拎不清,只愿她这一番话能够骂醒她。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大家都裹起了大袄子,烧起了炉子,天气冷了,书局租书的生意下降了些,有些闲钱的咬咬牙也是买上一本回去读。   每日书局一开门,门外就等候了好多个贫寒的读书人,没钱买书,只能早些来占个楼上的位置好不受那吹风之苦。书局里头都是书,这摆设又都是木制的,容易起火,不能生炉子,就是坐在屋里头也是冷得很,一边看书一边反复搓着手。   或是用那皮囊子装一袋子热水,一边捂手一边喝,用光了同店里头再要些热水,也能缓解那手脚冰凉的不适。   这二楼顶上有个玻璃天窗倒也还算亮堂,但若碰到天气不好的时候,这天窗也不管用,又不能开窗户,且只能这般受着。   这春芳歇也是那贫寒子弟唯一可以看书之地了,家中条件也是好不到那边去,倒不如在这春芳歇还能多看些书。   这到明年,又是一年秀才举,不知多少学子为此挑灯苦读。那印刷坊耽误了沈三颇多时间,他也知他时间不多,思及来村中之原由,心中惭愧,暂且撸去心中那层浮躁,同范先生苦心钻研。   乡野之间少人扰,没得商道之利益沉浮,又得名师指点教导,沈三亦不是蠢笨之人,进步也是飞速。   又是走过一年,沈三一家也习惯了这菱田村的平淡日子,偶尔回镇上住些时候,待夏季一过,一家人真是得回镇上去了,那院试在即,沈三亦得回去整顿整顿。   且到那临近八月之时,沈三带着江河去了蘇州城。 第21章 021   沈三那童生还是十年前的,前些时候报名,还需去官府重新核实一下,才能报上名。他亦有一些师兄弟如今在蘇州城做职,仰赖岳父的恩惠,那些个师兄弟也都颇为优待他,得知他竟又想考秀才了,惊讶了一番,也忙前忙后替他安排了起来。   那秀才举总共分三个试,过了那县试、府试方可成为童生,县试府试便成为童生试,再可考院试。当年沈三过了县试、府试,那院试便是试了两回不中,也就放下了。成为童生的有千千万万,而能过的了院试的就删去了好多,更别提往上的乡试、会试。   院试考两场,由省中的提督学政主持,此时正值八月,天气还有些个燥热,但热总比冷好,想想那春闱,在那春冻还未消之时。热点的麻烦就在于蚊虫多,好在江氏给沈三准备得也充足,带了不少驱蚊驱虫的香薰和露水,沈三亦是怕被分到粪号,那等好位子可非常人消受得起。   沈三曾受过一次粪号的苦头,也就那次之后,放下了那考功名的心思。这回重来,心里头也是打着鼓,只乞求着别分到那恶心的粪号,当年的沈三都熬不下来,可别说如今的沈三了。好在老天保佑,分到的号虽算不得好,但也是离了粪号。   蘇州城的学子众多,江南多出人才,这科举之道也多比人竞争激烈,每年都有那些个读书人跑去一些竞争小的身份考功名,但这有一定风险,若是被发现了不光功名没了,还永远不能考功名了。   待试题发下,考试院中便只有翻书之声,沈三想着远在家中的妻儿,沉下心,一边研墨一边想着题目……   江氏带着几个孩子守在家中,每日早起焚香祈祷,她也不奢求沈三能做大官,只求他能够有个功名,好出去不让人瞧不起。   沈兴淮同往常一样,跟着范先生读书识字,偶尔想一想他那老爹此时在干什么,也不知答题可顺利。   范先生用他阿耶做个反面例子:“你可别学你阿耶,瞧瞧你阿耶,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努力,人到中年才知道后悔,虽为时未晚,可多费力。亏得他还有个聪明点的脑袋瓜子,还有点希望。”   也不知那沈三听了这话是该高兴还是气闷呢。   那小蜜娘却又发现她阿耶也不见了,整日嚷嚷着要见阿耶,满屋子里地跑着叫阿耶,江氏哄她说阿耶出去有大事情。   可蜜娘已有自己的意识,往日她阿耶出去做事情,都会回来的。她心理亦是慌张,她隐约记得也有这么一个人在她生命中突然消失,那小孩儿虽不大记得事,心底间却也有一块影子,怕那阿耶也是如此这般回不来,竟是哭闹着要去找阿耶。   她以为阿耶会在村子里,闹着要回村子里去。   江氏哄不好她,便生气地把她放一道:“你自个儿去吧,姆妈阿哥都在这边的,你自己回村里去。”   蜜娘愣愣不知所错,仰天边哭喊着阿耶阿耶。   江氏且也不知她竟这般粘她阿耶,想着让她哭会儿,哭累了也就好了。   沈兴淮同范先生听得她这般的哭闹声,也走出来瞧,范先生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心疼地抱起她,怕她哭岔气了,忙哄道:“蜜蜜怎得哭了?来来来,阿公抱抱。”   江氏道:“非得找她阿耶,同她说也说不清,也不知怎得,最近说不通了。”   蜜娘揪着范先生的衣裳,含着泪的大眼睛看着他,“阿公,阿耶……”   “阿耶出去办大事了,回来给蜜蜜买糖糖,不哭了不哭了。”范先生给她抹掉眼泪。   蜜娘:“阿耶,会会回来吗?”   “怎得不会回来?阿耶不是最喜欢蜜蜜吗?肯定会回来的,等蜜蜜会数到一百了,阿耶也就回来了。”范先生这话刚落下,那蜜娘又哭了起来。   可把范先生吓了一跳,忙又哄:“哎,怎又掉金豆子了!”   沈兴淮那手绢给她擦擦那眼泪鼻涕:“阿耶定是会回来的。”   蜜娘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道:“蜜蜜数不到一百,不会数,那阿耶回不来了……”   她在这边哭得兀自伤心,三个大人却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她许是人小,说不出那心中的惶恐,不被大人理解,江老夫人的离去在她心中终究还是落下了一点痕迹,她自己不知道,大人亦没发觉,只在那有些时刻会隐约透露那害怕失去亲人的茫然,也只有她可体会。   待沈三出考试院的那一日,江氏终是带着那天天念叨着“一二三四,五十四,一百”的小蜜仔去接她的阿耶了,一路上不胜其烦地问着:“阿耶在哪里阿耶在哪里?”   到了蘇州城,已经是中午过后了,找到住在旁边守候着的江河,蜜娘知道那江叔叔就是一直跟在她阿耶身旁的,张来望去,也没瞧见她阿耶。   “阿耶呢?阿耶呢?”   江河笑着说道:“在里头呢,一会儿就出来的,蜜娘可是想阿耶了。”   江河不是沈家的下人,称沈三为阿哥,蜜娘和沈兴淮亦是称他为叔。   “整天唠叨她阿耶呢,都快被她烦死了。这门还有多久开?”   江河道:“快了,约莫半个时辰,姐,要不找个酒家定个包房先坐一坐,奈们没吃饭吧?”   江氏看了看那考试院门前围着那么多人,犹豫几番,依旧还是在这边等着,“等振邦出来了再一块去吧,他这在里头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们在路上吃过一些了。”   几个人在马车上等,那大门终是开了,门外一阵骚动,“开了开了。”   里面有人出来了。   “文儿啊,可算出来了!”   那亲人们一个个地找着自家的人,人山人海堵在了门口,更不乏那些一出来就晕倒了的。   江河挤进去,“阿哥,阿哥,这边!这边!”   江河身子高,沈三不费力就找到了,从人群里头挤出来,热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的味道着实不好闻,不过比那坐在粪号边上的好多了。   蜜娘坐车上看见江河带着她阿耶出来了,又跳又叫:“阿耶阿耶!”   撩开帘子,一张肉嘟嘟的脸,眼睛亮亮的,笑得两个小梨涡甜的不行,沈三亦是想念得不行,挥挥手,加快了脚步。   待走到那车边上,小蜜娘从车子里出来,跳沈三身上。   江氏也撩开帘子,先是说蜜娘:“你且慢着些,别摔了,真是,见了耶就什么都不顾了。”后又反复瞧丈夫,是瘦了,脸颊子消了下去,又道:“奈不在,奈个奴恩(女儿)真是吵上了天,天天嚷嚷着阿耶阿耶,还说不通,哭啊闹的,好了好了,奈们父女团圆了。”   沈三抱着那小蜜仔子,疼爱得紧,亲亲头发亲亲脸蛋,怎么嗅都嗅不够,“这么想阿耶,让阿耶瞧瞧,咱们蜜蜜又重了些。”   那小蜜娘却是把他往外推了推,皱着鼻子说:“阿耶,臭臭。”   竟是嫌弃他身上的味道,这小孩子哟,就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想念的紧,待见到了,也就个那样了。   沈三把她硬是往怀里搂,念叨着:“阿耶想蜜蜜哩,来,让阿耶好好亲亲。”   蜜娘一个劲把他往外推,父女两闹腾着。   江氏噗嗤一笑,撩开帘子,白了他们一眼:“别闹了,快进来,吃饭去了。”   蜜娘钻进马车里,“且饭去!上酒楼!”   沈三跨上来,进马车先把那外衣脱了,范先生问他考了些什么,又问他如何作答,到了附近的酒楼,上面包厢已是人满,只得坐下面厅堂。   这在里头是吃了一番苦头,沈三也是嘴巴挑的很,吃了苦还挑三拣四,得了范先生几个白眼。   待两个人聊完院试的试题,范先生琢磨道:“我瞧着你答题还算中规中矩,中了名次也不会靠前,不过,以你这水准,能中就不错了。”   沈三也没觉他话瞧不起人,沈三也只奔着考中去的,名次对他有什么用,考个第一是中,考个最后还是中,都是中,只要中了,就没事儿。   吃过饭也不得在蘇州城多逗留,从蘇州城回吴县可也得小半天,吃过饭,满足了一下江氏的购物欲,一家人还是回去了。   “文思,你瞧着那老人,可像是范……”中年男子拉住身旁之人,指着前面那正在上马车的一家子。   身影一晃而过,“不会吧,他回蘇州了?那本家应收到消息才对?且他身旁都是谁?他可无儿无女。”   中年男人一想也是,垂下手,“也是啊……”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   一家人回到那镇上继续过活,同往日也并无不同,沈三想着都考完了,可轻松轻松,范先生又将他拎了过去,竖着眉毛:“你且一定考上了?不过个小小的秀才,穷酸秀才穷酸秀才知道不,为啥没人说穷酸举人?”   那自然是举人地位更高,秀才的威慑力还小,只是自身的地位高了些,进了一定的阶层,可那举人就不一样了,举人走些个关系就可做官的。   沈三哪想那么多,原本想着中个秀才就是不错了,那举人,整个这震泽镇也才几个。   沈三这般想着,却还是勤勤恳恳地继续念书。   没过几日,那沈兴志被人抬了回来! 第22章 022   可把沈三、江氏吓坏了,若是真出了事儿该怎么和沈大黄氏交代,在送回来之前已经在县里的医馆看过了,主要是那腿,折了,又送去刘家的医馆给看了,确定了没了问题,沈三赶紧把他送回家里去。   黄氏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果真哭了起来:“志哥啊,奈咋搞成这样!”   沈兴志躺在床上,没说话,面色有些虚弱。   江河把事情说了一下,那些个大少爷来店里头买书,语气不好,又是乱弄,沈兴志年轻气盛,掌柜的临时有事走开了,就吵了起来,那群人人手多,待掌柜的回来,那群人才住了手。   沈大皱着眉头,对黄氏道:“有什么好哭的,他在外头做事也不用脑子考虑清楚,平白给他三叔惹了麻烦。”   “那些个有没有王法了,大庭广众的就把人打成这样。”黄氏心疼地直掉眼泪。   沈三赔礼:“都是我没照看好志哥,有负大哥大嫂的托付。”   沈兴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三叔,是我自个儿不对,给你惹了麻烦……”   沈大亦是说:“你还知道就好!之后也别去了,就留在家里头吧。你娘当初个送你出去,现在伤着回来也别哭,自个儿没本事,苦水也要自己咽下去。老三,志哥不是那种可以出去闯荡的,我想着还是让他留在家里头帮忙吧,家里现在印刷坊也忙不过来,就让他别去县里了。”   沈三点点头,坐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志哥,三叔在这边同你说清楚。当初你姆妈阿耶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同你阿耶说了,你人耿直正义,不是那般圆滑的性子,不是善于经营的,你年轻想出来闯荡,可你也瞧见了,这外头比家里头险恶多了。若你能专心读书,考个功名回来且倒是极好的……”   沈兴志憋红了眼睛,“三叔,对不起,对不起……”   沈三没得说什么,黄氏心疼儿子,如今也觉得这在家中挺好的,还有个印刷坊了,让儿子管管印刷坊就挺好的。   夜里头黄氏同沈大说让沈兴志管印刷坊,沈大冷淡地说:“那印刷坊也不过是我替老三管着,你同老三说去。”   黄氏可不乐意他这番说辞,那印刷坊他们家也出了钱出了力怎么就差不了手,“那印刷坊咱们家还占了三成呢,志哥怎么就不能管了?”   沈大坐起来侧过头扯了扯嘴皮子,“那三成也是老三念及兄弟情分给我们的,你真当我们家都是能人了?我们家有三成,老二家老三家也有三成,怎得就要我们家管?其他两家管不得?”   黄氏扭动身子,侧着支起身子:“志哥是老三的侄子,当初本来想让老三给志哥安排个好职务,做做账房什么的,老三让他给人端茶倒水低头哈腰的,咱们家虽没钱,但打小志哥也没做过这种事儿,现在都这般模样了,管个印刷坊怎么了?”   沈大冷笑几声:“瞧你打的好算盘,让他做个账房,你瞧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上来就去做账房的?奈当奈尼子几乎有能耐啊!(你当你儿子有多少能耐)连那最基本的事情都做否好,还要老三给他擦屁股,你也好意思说。当初否似奈,非要叫他跑出去,现在坏了事,怪别人。奈也否想想奈尼子(儿子)阿有老三那个能耐,闯否出去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   “哪有你这般说自己儿子的!”黄氏怒目,她虽承认志哥比不得他三叔能耐,但也没他口里说的那般差。   “你自个儿看自己儿子屎都是香的。我今儿个就说清楚,他有多少能耐做什么事儿,那印刷坊,我和老二就是替老三看着点,别的事情,你想也别想,老三要是想志哥帮忙那是老三的事情,志哥真要有个本事,也去办出一个来。他三叔生意做到这么点,也是吃苦头吃过来的,他吃不得苦头就安安分分好好过日子,别的也别想了。他没个经营头脑,你还想让他管印刷坊,我还要点脸面。那印刷坊,只有老三做得了主,我们家,安安分分等分成!”沈大的话语斩钉截铁,也不管黄氏怎得气呼,翻个躺下来就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黄氏瞪着他的背影,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自个儿生着闷气睡下了。沈大发起火来黄氏还是害怕的,沈大这人原则性颇强,性格是好的,若不然之前也不会任由黄氏这般闹腾,但黄氏踩了这底线,他这教训起来也是不留情面的。   沈兴志留在家中养伤,沈三到县里头把事情处理好再找了一个小伙计帮忙。   又是一年中秋节,今年沈老头沈老太想三家一块儿过中秋,好热闹热闹,沈三想想也好几年没一块儿过中秋了,便也答应了。   蜜娘说想要玩小花灯,沈三给侄女们都买了一盏小花灯,带着回菱田村了,自是受到了一干小朋友的拥簇,拎着花灯跑来跑去不亦乐乎。   冬至想带花灯去给她村里的小伙伴们瞧瞧,蜜娘不常在村里待,同他们不熟,便不想去,那冬至拗得很,非要蜜娘和秋分也跟着她一块儿,哄骗着蜜娘一块儿去。   那村里头的孩子也不见得认得蜜娘,且都问道:“冬至,这是谁呀?”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她的头花真好看。”   冬至指了指蜜娘:“这是我三叔家的。”   蜜娘牵着秋分的手,挨着秋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她在镇上除了刘愫常来玩,便就是老夫人娘家杨家的女孩儿。   “嘻嘻,她怎么不说话?”   秋分护着蜜娘:“她不认识你们。”   那些个孩子本就对蜜娘也不是多感兴趣,冬至拿出她的小花灯,大伙儿的注意力又放在她的小花灯上。   “哇,冬至,真好看,哪里来的?”   “我三叔给我买的!”冬至高傲地昂着头。   “真好看,给我玩玩。”“我也要,冬至,给我也瞧一瞧。”   冬至忙护道:“不行,可别给我玩坏了,这上面有珠子~”   “别小气,上次我的木马都给奈玩的。”   冬至犹豫一下,心理有些不舍,还是伸出手:“那好吧,你们小心一点玩,别碰坏了!”   小姑娘们都爱玩这些漂亮的东西,就算只能摸摸也很高兴了,那么多人玩一盏灯自然是不够的,也就瞧见了秋分和蜜娘手里的那一盏。   “秋分,奈的给我玩玩。”   秋分有些舍不得却仍是借了,她似乎天生不大会拒绝别人,性子很温和。   蜜娘缩在秋分后面,紧紧攥着她的花灯。   冬至瞥见蜜娘手头的那一盏,说道:“蜜娘,奈的也给大家玩玩呗。”   蜜娘不说话,攥着不愿意拿出来。   “蜜娘听话,我们可以一起玩的。”冬至似大姐一般说道。   蜜娘有些不情不愿地交出她的小花灯,秋分有些怜惜她,悄悄在她耳边说道:“蜜娘,我们玩一会儿就回去。”   蜜娘忙点头,冬至把她们带出来后就不管她们了,自顾自地同小伙伴玩,还拿走了她的小花灯,蜜娘有些不开心。   秋分不是合群的性子,蜜娘又小,玩不到一块儿,两个人就看着她们玩着花灯,蜜娘嘟起嘴:“秋分姐姐,我想回去了。”   秋分点点头,朝她们说道:“把我们的花灯给我们,我们要回去了……”   秋分声线柔和,那些孩子自顾自玩着,且都不理她。秋分着了急,逮着冬至道:“蜜蜜要回去了,快让她们把花灯还给我们。”   冬至玩得正开心:“再等会儿呗,玩一玩再回去!”   秋分得不到她回应,就找那些个拿花灯的讨要花灯,那小姑娘脸一撇:“我才玩一会儿,再让我玩一玩。”   “不行,这个花灯是蜜娘的,我们要走了。”秋分拉着花灯不给,两个人推搡着,对面的小姑娘手一松开,秋分踉跄两步,花灯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啪嗒,碎了。   那花灯边上都是些小瓷片,还有五光十色的珠串,点亮了着实好看,却也容易碎。   蜜娘瞧见她心爱的花灯就这么碎了,这站在这边的委屈一块儿爆发了,大哭了起来。   同秋分争夺的那姑娘慌张地说:“不是我弄的,是奈没拿稳!”   秋分狠狠刮了她两眼,忍着气,走回蜜娘旁边,“蜜娘不哭,我们回去。”   冬至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打着鼓,怕回去被大人骂,“诶,秋分别走啊,这边还有花灯,蜜娘别哭哩……”   秋分生着她的气,不理她,拉着蜜娘往回走,蜜娘一边哭着走回来。   江氏还奇怪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忙哄她,蜜娘哭得满脸泪水:“呜呜呜,花灯,睡(碎)了……”   秋分也没拿回自己的花灯,委委屈屈地说出了事儿。   那厢黄氏恨得痒痒,那小丫头摆显什么摆显,这还得同两个妯娌赔礼道歉:“冬至那丫头真是的,回来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了,蜜娘,一会儿冬至的那盏花灯给蜜娘玩好不好?”   江氏摆手:“没事没事,小孩子间的事儿。”   夏至这边还有一盏花灯,虽夏至是个大姑娘了,但沈三亦是不忘给她买一盏,她的那一盏给蜜娘秋分玩,算是止住了哭声。   待快要饭点了,冬至还未归,黄氏正要出去找她,她也哭着跑了进来,手里只提着一盏花灯,原是有人把她的花灯给弄碎了,黄氏捉着她打了她几下屁股:“叫你出去拿给别人顽!叫你不顾姐姐妹妹,现在好了,拿出去三盏,就剩一盏。这盏给蜜娘了!”   冬至哭得红肿了眼睛,瞧着那边,蜜娘秋分手里还有一盏花灯,哭闹着不乐意,黄氏那个叫恨,这不省心的东西,可这最小的女娃黄氏向来是疼她的,且有些下不了手。   江氏心里叹息,冬至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说道:“没事没事,蜜娘可以回镇上再买,小孩子都这般。”   一家人正要开饭,今年中秋的团圆饭格外的丰盛,亦有那蜜娘爱吃的大闸蟹,蜜娘窥视已久,待开了饭,第一个就想上手那大闸蟹。   沈老太知她爱吃,第一个就拿了一个放她面前,“来来来,蜜蜜最爱吃的螃蟹哦,小心烫烫~”   “谢谢好婆,蜜蜜最喜欢好婆了。”蜜娘看着面前那大螃蟹,一个劲地吹它。   江氏嗔道:“前两天还说最喜欢奈阿耶,昨天说最喜欢姆妈,蜜蜜,奈到底最喜欢谁?”   小蜜娘理直气壮地说:“每天都不一样的,今天最喜欢好婆。”   沈老太笑得更开心,又给她加了些菜。   冬至啃着鸡腿,在那边摇动椅子,“我也要吃螃蟹我也要吃螃蟹!”   黄氏拍了拍她屁股:“别乱晃,翻下去看你往哪里哭。把鸡腿吃了再吃螃蟹。”   “不嘛不嘛,就要螃蟹。”冬至把鸡腿一扔,“那我不吃鸡腿了,我要螃蟹,大螃蟹。”   她就把那鸡腿扔在了地上,沈老太面色不渝,却是没说话。   黄氏忍着怒气给她夹了个螃蟹,“好好吃饭,别吵。”   蜜娘轻轻地同江氏说道:“这是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江氏摸了摸她脑袋,“快吃吧……”   沈老太离得近,亦是听见了,面色淡淡也不说什么,弯腰把那鸡腿捡起来,放在旁边,黄氏只顾着女儿没得瞧见,夏至秋分却看得清楚,秋分看了看碗里的鸡翅,加紧啃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由远及近的穿来敲锣打鼓声,“……沈…邦老爷……沈振邦老爷!”   “老三,是不是喊你啊?”沈二问道。   沈三心一跳,仔细辨别,同范先生对视一眼,可不是明天才出榜单吗?   那人已经走进了:“沈振邦老爷,中秀才拉!秀才老爷在何处?”   “啥?老三,你中秀才了?你啥时候考的?”沈大一脸诧异。   沈三心里头亦是激动,面上不漏分毫,“大哥,这事儿咱们一会儿再聊。”   沈老太激动傻了:“三儿啊,真是奈啊,奈中秀才了!快快快,快开门快开门!”   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到门口去,那沈家门口亦是围起了不少人。   报信人终于见着秀才老爷了,作揖:“秀才老爷,总算是找着了,去镇上找不找您,特地来给您报个信,您中秀才了,第六十七名哩!县老爷得知消息,赶紧让小的们来报信。”   沈家人吸气,围观的人炸了锅。   “咱们村又出了个秀才老爷哩!”   “沈家祖坟真是冒了青烟啊!”   “振邦那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出息的,打小就不一样。”   沈三回礼:“多谢大人了,大人劳累了,还请到寒舍一坐,中秋佳节的,大人没得同家人团圆,为了沈某报信,惭愧惭愧。”   那人笑得高兴,忙说道:“什么大人,小的就一跑腿的,秀才老爷真是太客气了,能为秀才老爷报信那是小的的荣幸,诶,我就不多逗留,还有下家哩,离得远,在隔壁镇。”   “辛苦了辛苦了。”沈三偷偷塞了个荷包放他手中,问道:“这放榜不是明日吗?怎得今日就来信了?”   那人把荷包塞袖子里,耐心答道:“这放榜是明日,可名单已经拟出来了,县太爷今日傍晚收到的,立即让咱们报信来的,那文书什么的,还要待明日放了榜,蘇州城里头送过来。”   “多谢,打人慢走,路上且小心。”沈三送走那报信人,立即就被邻里给围住了。   “振邦,可真给咱村长脸面!秀才老爷了!”   “就是,振邦,怎得一声不响地就考出了个秀才老爷啊?”   沈三一张嘴哪里对付得了这么多张嘴,只是笑着作揖:“伯伯伯母,叔叔婶子们可别折煞我了,什么秀才老爷的,可别啊,都是振邦的长辈,看着振邦长大的。”   沈老太还沉浸在她儿子是个秀才的欣喜当中,忙拦着那七大姑八大姨的:“好了好了,都是邻里的,也都是看着振邦长大的,可别叫啥秀才老爷。这团圆饭的,还没吃完哩。待明天,那文书来了,都来咱们家吃饭啊~”   “那是一定,文曲星的饭一定要蹭的。”   “老太太好福气,成了秀才娘,回去了回去了。”   一家人接受完邻里的恭贺,回到那饭桌上,菜色也凉的差不多了。   脸上都还挂着欣喜的笑容,饭菜都是次要的了,赶谁家里头出了个秀才,那儿还顾得上其他的,只顾着高兴哩。   沈老头喝了杯酒压压惊,“三儿啊,奈倒是快说说这咋回事?”   沈三颇有些不好意思,细说起来:“打着去年开始我在外头行走,没个功名当真是不方便,处处吃人排头,得范先生提点,觉得是该考个功名……当时想着,若是不中便不说哩,中了再同阿耶姆妈说。”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哎呦,我就说奈去年咋就一直在村里头待着,也不出来干啥的。”说着,沈老太又双手合十,“真是菩萨保佑啊,我家振邦居然是秀才老爷了。”   沈老头给范先生倒满酒,朝他举了举杯子:“多亏了范先生,振邦得先生指点才能有此造化,能遇到先生,当真是振邦的福气啊!”   范先生不敢鞠躬,倒是夸起了沈三,“诶诶诶,当不得当不得,那也是他自个儿勤奋肯学,天资聪颖,若不然还能硬按着牛喝水呀?”   沈三站起来举杯,认真道:“在此还真要感谢范先生,若非范先生提点督促我,我定没得此番造化,先生在上,还受振邦一拜。”   沈三拿着酒杯弯腰鞠躬,范先生虚抬起他,“你人到中年还能有一番作为也是好的,全赖你之前的积累,且也别骄傲,那秀才还吊着末尾,这乡试……再接再厉。”   沈三那点子感动也就没了,这老头说话当真是不行,人正感动着被他一说只想打他。啥吊着末尾啊,考中就好了,哪儿管名次。他且还没考虑过乡试……   这会子的团圆饭亦是增添了另一项意义,沈三中了秀才,这社会阶层就开始不一样了,家中出了个秀才,走出去也是倍有面子。   既是已经知道中了秀才,沈三也没必要回镇上了,只要等着蘇州城里的文书下来,沈老头沈老太已经暗搓搓地想好了要摆上个几大桌的酒宴。   待第二日中午,那送文书的人一来,沈家三个门前都放起了大鞭炮,炸的整个村都是鞭炮声,就那一晚上,村里人也都知道沈三中了秀才,过来瞧瞧那秀才老爷。   这个时候来不及通知人了,只能手忙脚乱地一家一户地去通知,当天晚上就开始摆酒席,沈大沈二沈三家家户户都摆满了,仍是不够,还借了邻居家的院子摆上了几桌。   沈老头沈老太都快要把那一族人都给叫来了,要不是真的摆不下,那七拐八拐的亲戚也要请,但沈三亦有生意上的人,另有一些帮了他的师兄弟,今儿个是赶不过来,但这酒宴连摆三天,明日后日还是能赶上的。   另外他中了秀才之后,当地的乡绅富豪都派人来送了礼,也算是结交之意,沈三客套地收下了,也回了礼,回了一套春芳歇印的四书五经,用木盒子包装成一套,精心又不费多少钱,都是自家生产的。沈三毫不客气地就用来回礼了。   送些钱银的沈三都收下了,那等送宅子什么的,沈三且都好言回绝了,再备上厚礼,让人挑不出错。   沈氏族人皆欢喜,家族中出个功名人当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那沈老头沈老太为人和善,多厚的,瞧如今沈家,又开书局又有印刷坊的,同这书打交道,现如今还出了个秀才,这算不算得“书香世家”?   似乎任何事情沾上了书都会变得文雅一些,如沈三行商道,开春芳歇,只因卖的是书,又有照顾穷苦读书人的好名声,世人并无那般低贱他,如今又考了秀才,更只觉那是因为天天接触书。   有了功名更有不少好处,那田地就可免赋税,当然不可能是全免,可免一百亩地,沈三名下虽不止有百亩地,但他自己只用那五十亩地免税,其余五十亩地让沈大沈二平分,沈老头沈老太当真是欣慰,这三儿得了好处总是不忘两个兄长,现如今家中和睦团结,又是一片蒸蒸日上之势,若让两老现如今走了,也没啥好遗憾的。   村中人皆言,沈老头家那祖坟冒青烟了,便就有人指了指沈大爷那家,若是冒了青烟,怎得就不旺那家。可不是,沈老头是分出去的兄弟,沈大爷才是本家。可如今瞧着,沈大爷哪还比得了沈老头一家。   沈老太嗤笑,什么祖坟冒不冒青烟,要冒烟也不烧他们这一房。这日子啊都是自个儿过出来的,好命也是自个儿拼出来的。   这三日宴席期间,沈三亦是让名下两间春芳歇免费租书,买书便宜一成。   那中秀才的欣喜头过去,这日子还是该怎么过照样怎么过。 第23章 023   沈三中秀才后,颇有一番交际,今儿个这位乡绅宴请,明个儿那位大人有请,他那交际再也不仅限于那些小商小贩之中,金樽清酒,觥筹交错,沈三有些飘飘然,不禁感叹,这大丈夫立于世,当真应有个功名。   念及这般造化皆因范先生,又思及他岳母,当日若非他岳母心生善念,将范先生带回来,亦是没得今日。他岳母也是女中诸葛,思虑甚密,方得留住先生。又给岳母多上了几炷香,告知中秀才之事,权且慰藉。   江氏妻凭夫贵,女眷的交谊扩大不少,亦是扬眉吐气一番,那十年前嘲笑她交给一穷小子,且看今朝。   沈三有功名亦有财有貌,那也不乏以送婢女之名送妾室之人,沈三心中警醒,知那妾室为乱家之根本,且推拒之,隐晦暗言:内有母虎。   众人恍然,且罢手。那沈夫人瞧上去这般柔弱乖顺,这关上门,竟是有这般御夫之道!   江氏不知自个儿被按了个母虎的印象,心中也警惕起来,她夫婿有钱财之时,也不是没人惦念,可那些个无非是那边的豆腐西施,沈三洁身自好,向来不去那烟花之地。待那有了功名,却不一样了,这隔三差五富贵人家皆想递给好,当真是防不胜防。她自是也不愿做那外人口中的糠槽妻,对那容貌之事更为在意了许些。   家中亦是要添些下人好不让人落下口舌,然家中主人着实少了些,且只买了两个婢女,做些端茶倒水之事,再者照顾那小蜜娘,她且也五岁多了,正是玩闹的年纪,她也没法一直盯着她,有一人看顾着,倒也是稳妥。   前院里,买了个跑腿看门的小厮,福伯年纪大了,江河算不得下人,沈三那书局越做越大,江河忙着沈三外头的事儿,这家里头也顾不上。   买的那两个丫鬟皆是十三四岁,打那穷苦人家出来的,江氏观其性格老实,又是勤恳,且也放心。江氏亦给沈老头沈老太买了一个婆子,这儿子家中用上了下人,那老爹老娘还没有,沈老头沈老太虽再三拒绝,江氏那句“若是传出去且被人戳脊梁骨”,两老念及儿子,才收下了。   家中虽添了下人,但也没多大变化,该是自己做的亦是自己做。   范先生不喜他那般有些成绩便得意忘形的姿态,也不道,只瞧着沈兴淮亦是勤勤恳恳地同他读书习字,心中稍有慰藉,却又恶狠狠地想,连自个儿子都不如。   对此子亦是有几分感慨,他倒是个有恒心和毅力的,这三年来,无论刮风下雨的,早上醒来便是绕院子跑上个一两圈,再是十张大字。其父中秀才,也无那欣喜若狂之态,只道:“阿耶是阿耶,这秀才功名又非世袭。”勤奋有余,亦是聪慧清醒,实属难得。   范先生待他倒也有几分疼爱,虽不比蜜娘。那孩子心智早熟,心思细密,且有些大人也比不得,范先生亦是没法拿他当孩子待。人非草木,这几年间,日日相对,没个祖孙情,也有个师生情。   那蜜娘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从那几个月大,到会走会跑,会喊人,这些情谊自是非比寻常,亦是范先生舍不得走的原因之一。   沈三参加那宴会,被那些个乡绅土豪要诗作要对联,他有些小聪明,稍微也能应对一些,且次数多了,便也头疼,到范先生那儿,想求些对联与诗作亦或者指点一番。   范先生最近本就看他不爽得很,哪肯愿意教他,且那嘲讽道:“那秀才老爷怎得连诗、对联都不会,这功名可实在不?”   沈三那功名怎来的,范先生当是最为明白的,一是那一年当中努力苦学,又得他提点些小窍门,二是他亦有些小聪明,运道好,要说真材实料,倒也只是半罐子水。   范先生冷哼一声,侧过身去不看他:“你那半罐子水,且也别乱晃了。我那诗作给你,可有那脸面拿出来?想想你这一个月,且飘然不?”   沈三被他那讥讽得也有几分心气上来:“先生本就知我这考功名本就是为了利禄,先生当初劝我考功名之时,也说那大丈夫且应有点功名地位。”   范先生被他那气得,手头那本书就这般砸了下去,颇感失望:“那功名全非你朝世人炫耀吆喝的东西,是让你不被人低贱。你以为考个秀才便是天下无二了吗?我怜惜你之才能与资质,方拉你上正途,且非你如今那纸醉金迷、好大喜功之态。这世间的秀才有多少,你不过侥幸得之,你真以为那些人当真是敬重你,愿同你来往吗?且不过看你年轻,有望再进一步,你却安于此,且看那几年之后又是如何!”   沈三被那书一砸,又得范先生一番话语,却是清醒了。他非蠢物,虽是世俗人,但亦是极其聪慧之人。想想着近一月的沉迷酒宴,只不过得那些个往日瞧不起自己的人的谄媚,便未得其他。这世间便另有一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事万物便都是如此。不开拓家业只守成,便只会越来越少,他人在前进,你在原地,亦是后退。   范先生想起江老夫人临终所托,有负所望:“老夫人临终让我照看你们,点题你,我想照你如今的志向,我也算是全了老夫人的所托。我也是不管你了,原是觉,你还年轻,且可往上冲,也好给你下面那两个孩子撑出一片天地,也好给蜜娘好一些身份,如今看来,也就指望淮哥了……”   范先生不看他一眼,且走了。   沈三捡起那书,心中亦是沉甸甸的。那书是淮哥的,是史记,他不过九岁多,却是看起了史记。待翻开,那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皆是个人感悟与心得体会,他这儿子自小就比人聪慧,亦还懂得进取,鼻翼竟是有些酸涩,他这父亲,竟是连个儿子都不如……   沈三回去后,推了今晚的邀约,在自己的书房里静坐一会儿,翻了一会儿书,有些心烦意乱也看不进去,便回了房。   那江氏正在算账,蜜娘坐在一旁玩弄她的宝箱,那宝箱皆是放她喜爱之物,比如说,那珠花儿,沈二给她做的木蜻蜓。   沈三到屋里,蜜娘高兴地叫道:“耶耶!”   沈三看得她那可爱的模样,心情略好,过来抱起她,“蜜蜜在玩什么?”   蜜娘还抱着她的宝箱,放在沈三胸口下面,跟沈三呢着额头,甜兮兮地说:“蜜蜜的宝箱。”   江氏抬头看一眼,问道:“奈今日不是要去方家吗?”   “不去了,回绝了。”沈三说道,又对蜜娘道:“阿耶可不可以看看?”   蜜娘点点头,沈三抱着她坐下来。   “这是阿耶给蜜蜜的买的珠花,这是二爸(二伯)给蜜蜜做的蜻蜓……”那小奶音带着甜甜的味道,沈三靠在椅子上,脑子里还回想着范先生那番话语……   “阿耶,阿耶!”小蜜娘得不到父亲的回应,揪着他的衣服摇晃他。   沈三回神,摸了摸她的头,略有些敷衍:“蜜蜜真厉害,有这么多宝贝。”   蜜娘得了夸奖,笑眯眯地说:“蜜蜜可以给阿耶玩。”   “谢谢蜜蜜。”沈三亲亲她的小额头,看着这般娇俏可爱的姑娘,也不知日后被哪家臭小子牵走了,沈三心理酸酸的,大底是岳父情结在作祟吧。   想到为了的女婿,沈三又想着,这边地界小,好男儿少,若是能去蘇州城那定是最好,最好也是他们家这般,不用太富贵,讲些诗书礼仪,可又一想,他这般地位也配不到多好人家,这什么锅配什么盖,若是嫁了个高门,他若没得人家地位高,受了欺负也帮不上又该如何?想起范先生最后那话,沈三那点子心气也上来了,他这父亲怎得不行了,怎么也得给她挣个好夫婿出来!   “蜜蜜啊,阿耶以后好好努力,给你攒嫁妆,提提咱们家的门楣,可不是哪个臭小子都可以把你娶走的……”沈三愤愤道。   小蜜娘抬头看了看她阿耶,低头玩弄她的宝箱……   第二日,沈三脱去那些个参加宴会的华服,只穿一件旧儒衫,一早便在范先生那书房里等着。顶着他儿子诧异的眼神,沈三厚着脸皮坐他旁边一块儿听范先生讲课。   范先生也不理会他,权当他不存在,沈三舔着脸来问他问题,也不多话,讲完题便也不说了。   范先生这冷待遇也是持续了近大半个月,见他是真心上进想学,才缓下了脸色,他这大半生也只有求着上门让他收徒弟的,他倒好,别人求都求不来,他这般不屑,亦是辜负范先生那一番苦心,也让范先生着实心冷。   也好在是个能说通的,及时醒悟过来,倒也不晚。   又是一年冬日,沈三同江河商量在开办造纸坊的事,那春芳歇的书如今不光销往隔壁几个镇,好几个县也都到他这儿来拿货,那印刷坊也是愈发忙碌,资金又充裕之后,他便想起了那造纸坊,这造纸术早有描述,只需找些熟练的技工,这纸坊他便是自己办了起来,并非只供应印刷坊,还有春芳歇当中,不光要普通的宣纸,还需一些精品纸。   印刷坊旁边没有地了,他便在另一边买了一块地,打算造个纸坊。   族中得印刷坊一成利润,也是富裕许多,首先族田就多了好几块,都分给族中困难人家种,再是修了一下祠堂。如今掌管家族的是沈三的叔公,同沈老头是堂兄弟,是个严厉的倔老头,但也最为明事理,贪财之事向来不会在他身上,也好在有他,族中许多人家遇难皆得救济。   但叔公年岁也大了,也是该物色新的族长了,那叔公觉沈大是个好苗子,那印刷坊之后,沈家三个兄弟在族内威严也上升不少,族中得印刷坊的好处,对这自是没有多大意见,叔公就开始放心培养沈大。   江氏同镇上那些大户人家有了交往之后,瞧那大户人家的女子自小就请人教规矩、教琴棋书画与女红,自觉也不能让蜜娘落了下成。   那规矩也倒是罢了,这小地界也没得找人学规矩,那书已是跟着范先生在学了,江氏便从那绣房请一位绣娘回来教蜜娘刺绣,每两日授一次课。   蜜娘那小手还从未拿过针线,只听得大人常说“你若不乖要用针线扎了”。对那针线好奇了一番,可待学时,便不觉好玩了。那小手被针线扎破了,便哭得昏天黑地。   沈三心疼闺女,退了那绣娘,呵斥江氏太过心急了,她且这般小,怎得可能拿好针线。   她虽有六岁,然实际只有五周岁。   江氏亦是心疼,那望女成凤的心思委实太过心切,亦不该人云亦云。   蜜娘也算是逃过一劫,再未碰过那针线。   沈兴淮想起现代的那些小孩子,都是要学一门才艺的,搁在古代,这穷人家便是学女红,富贵人家便是琴棋书画。这会子也没得芭蕾拉丁什么的,琴棋尚早,这书画却可开始学起来了。   沈兴淮上一世是学建筑的,是会点素描,幼时亦是学过油画,倒是可教上几笔,突生那等画画的兴趣,也好给蜜娘找个乐趣。 第24章 024   沈兴淮兴志来得快,找些石墨炭块,磨出个尖头来,用纸包裹着,将就着用一用,那宣纸太过单薄,一不小心就会被戳破,沈兴淮用了厚实一点的画纸。   沈兴淮让蜜娘坐在那边玩不要乱动,蜜娘看着阿哥在纸上涂涂抹抹,也好奇得很,没坐一会儿,就凑过来好奇地问道:“阿哥,你在干嘛呀?”   “在画个蜜蜜。”沈兴淮正在画她的轮廓,细细打量蜜娘的外观轮廓,蜜娘若放在现代当真是极好看的孩子,鹅蛋脸,翘鼻梁,大杏眼,在古时亦是个美人胚子。   蜜娘看着阿兄拿着那奇怪的东西就在纸上涂涂画画,只认得那花苞头是她的,“这个珠花是蜜蜜的!”   沈兴淮一边观察她一边画,用那简单的线条勾勒人物的五官轮廓与形态,他手有些生疏,手艺虽还在,但下笔时需思考一会儿,这会儿子并没有橡皮,画错了也只能补救。   蜜娘见她阿兄不理她便又自个儿顽去了。   待过一会儿再来瞧瞧,沈兴淮已经把那脸部画好了,蜜娘惊讶地叫道:“这是蜜蜜!”   沈兴淮笑着竖起纸张:“是,这是蜜蜜。”   蜜娘有拿过自己的小铜镜,反复看镜子又看那画,“阿哥好厉害,和蜜蜜好像。”   且就赖在那边看沈兴淮画,沈兴淮开始画身子,蜜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那笔就好似马良的神笔,简单几下就勾勒了一个形状,撑着那小脸蛋坐在沈兴淮前面。   江氏做了些点心,走进来,见两个孩子安安静静的面对面,也不知在做什么。“蜜蜜,淮哥,啊饿?来切点东西(吃点东西)。”   蜜娘抬起头,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江氏身旁,拿了块糕点,复又指着沈兴淮道:“姆妈,阿哥在画蜜蜜,可像了。”   江氏抬手给她擦擦脸上的脏东西,“淮哥在画画?”   沈兴淮:“嗯,快画完了。”   江氏走至他身旁,将盘子放到一边,观看他画画,那纸上跃然便是蜜娘坐在那边玩她的宝箱的场景,那眉眼当真是像了十成,这画法却同常人不同,画画的东西也是没见过的,不过画出来却比那些个画师画得都要好。   沈兴淮快速涂完最后几笔,放下炭笔,颇有成就感地竖起画纸,“好了!”   江氏按着他的肩膀,问道:“淮哥,这是什么画法?怎得都没见过?那又是什么笔?”   “这个画法……嗯,我也说不清楚,似是那西方的画法,注重形态和写实。我听得书中介绍,偶尔闲来无事练上练笔琢磨了几下。这笔是炭笔。”沈兴淮借废纸同他姆妈解释了一下素描的简单原理,西方画讲究写实,主要是建立了三维立体空间,注重光与影的效果。   素描并不难,主要抓住一些特性,简单几笔便可勾勒一个形象。   江氏听得迷迷糊糊,她的思想中画就应该是中国式那种写意画,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只觉那素描画的很像,其余的无多大感触,即使沈兴淮说再多她也是无法理解的。   蜜娘瞧着那画像非常高兴,嘀咕着:“这是蜜蜜……”   江氏也是喜欢的不行,直接同沈兴淮说让他多画几张,还直接分配了起来:“给你阿嗲好婆那儿送一张去,我和你阿耶屋里放一张……”   “蜜蜜也要!这是蜜蜜的!”蜜娘抱着那副自画像不放。   “好好好,这是蜜蜜的。”   沈兴淮:……那我还能说什么?   范先生和沈三见后,也来围观他画画,便觉新鲜,起初都以为他创作了一个画派,在沈兴淮的解释之下方明白原理,这见识广博的果真就是不一样,范先生很快就弄懂了素描的原理,却依旧说道:“这番画虽写实,可用作画人物,然,不写意。”   沈兴淮不置可否,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追求写意,是觉人之所想皆融于画中,太过写实便影响写意,中国书画就是这般发展的,固定思维也是这般理解的,他也无可争辩。   但蜜娘还小,她的许多思想思维都还未形成,沈兴淮不仅仅想给她找个乐趣,亦是想开拓她的立体思维。古代女子皆拘束在家中,太过局限,且有那等怀春伤秋之人。沈兴淮不希望她做那等女子,只希望这一生内心不受世俗约束。亦如那句话知世故而不世故方是最大的天真。   蜜娘也颇有兴趣,拿着沈兴淮写废了的纸在背后画着玩,如今也只能从最简单的教起,这般大的孩子能画出个差不多的样子已是极好。沈兴淮也不阻拦她乱涂乱画,孩子的思维总是很抽象,大人眼中四不像的东西都能让她说成某种东西,这样的天马行空也就是这几年才会有。   倒是江氏还心疼纸,怕她浪费,不让沈兴淮给她画纸,只给她那些个废纸,让她在背面玩弄,那纸都是写字的宣纸,太薄,一用力就破掉了,好在小孩子也就乱涂乱画,不多讲究。   江氏说要给沈老头沈老太送一副过去,两老最为疼爱他,且不管他画的好不好,也定会高兴得不行。   沈兴淮想着画一幅全家福给他们,年纪越大老人便越喜欢儿孙和睦,一共十五个人物,工程量太大,沈兴淮暂时也并不急着给,待今年过年时再送。先给江氏沈三屋里那一副画上。   沈兴淮还记得江老夫人的仪容,他非真的孩子,记忆力也不差,那位到死都优雅的老夫人在他幼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死后亦是为他找了为名师。他首先将老夫人画在最前面坐着,老夫人的右手边应是江老秀才,而他没见过他外公,便是空着,下边再是范先生。   沈三同江氏一左一右站在老夫人身后,沈三抱着蜜娘,他,自然是站着的……   这幅画画了一周左右,待交至江氏手中,江氏细细看着那画中的江老夫人,慢慢熬红了眼眶,“太像了……难为你还记得你阿婆……”   范先生亦是有那说不清的愉快,那小子也将他画入他家的全家福,将他当做家人,范先生此生已无儿无女,这几年不愿离开沈家一是有老夫人临终嘱托,二是这一家人也待他亲厚。   此后,范先生待沈兴淮亲厚许多。   今年过年,沈三显然忙碌许多,来往送礼的人家也多多了,江氏一一记下再要回礼。沈三如今产业愈发多,造纸坊一开,春芳歇就如同一条生产线,从造纸到印刷到销售,无需仰仗他人,心安不少。   更因他同不少常在春芳歇看书的读书人皆中了秀才,那春芳歇名声大燥,沈三同县太爷有几分交际,县太爷为他春芳歇题字“善德”挂于春芳歇进门时。   沈三头脑灵活,从那春芳歇的招牌中尝到些好处,那春芳歇的书因质量上乘、字美观、印刷好打出了名号,待那四书五经包装着卖,便宜上十几文钱,比那零散着卖好卖多了。他开始给店里头买的东西都印上春芳歇的名号再套上包装,那纸,一刀一刀卖,那便做个放纸张的盒子,印上春芳歇宣传的章,月月卖出几十刀。   他也不拘泥于自家店里,也卖给别的店里头,只要这有人知晓春芳歇,那便是打出了牌子。   沈兴淮也不得不佩服他阿耶,没学过商业管理,竟是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品牌效应与包装效应,心思灵巧至极。   这家中资产愈丰,沈三在县里和镇上又都买了一套两进宅院,待新年一过,那村中的院子也要重起。   今年新年委实忙了许多,这祭祖拜天拜地,因他中了秀才,族中长辈年初开祠堂时将他提到前面。沈老头沈老太高兴家中出了个秀才,那印刷坊生意又好得很,今年是个好年,便想着今年自家做东,请家中亲戚都聚一聚,那些个原本没多少联系的亲戚也都请了。   不过亲戚众多,分了好几批,就好比那沈大爷家,一家子就十几二十几个人,一来就得摆上个两三桌,沈老太虽和那大嫂子不和,但这会子如今她这几个孩子比大房那些个好上不知多少,也算是扬眉吐气一番,当初他们送三个孩子去读书,那大房还讥讽着“还真以为能考出功名不成”。   沈大爷一家有四房儿子,下面孙子孙女更是不少,重孙都有了,那重孙女同蜜娘一般大。从村西边浩浩荡荡地过来,手里头提着一些年礼,刚进来这屋子瞬间就小了不少。   沈英妹和沈琴妹两家也是今日请,沈英妹家人口简单,刘老太眼睛不大好,不得将她单独落在家中,向来也是跟着一块来的。那大儿子刘悯已是十四岁,遗传了沈英妹的好样貌,得父亲真传,已经开始做馆子了。   沈家两位老姑一家也都请来了,沈老头的大姐家也是人多得很,没得一会儿子,那屋子里便是满满当当,能坐的板凳都坐满了,那小孩子更是多。   蜜娘经常住镇上,也是头一次见到家中这么多长辈,沈老太一个个让她叫人,她睁着大眼睛,乖巧地叫了声。那些个也都纷纷笑着称赞她像爹,好相貌,有福气。   蜜娘不耐那些大人们,忸怩着身子下来找秋分刘愫玩去。   刘愫比蜜娘大上两岁,平日里沈英妹也常带她来沈家,若是碰上沈英妹忙,老太太也没空,就会将她放江氏那儿,两人极为要好。   刘愫像刘泉,眉眼很干净清秀,但没得兄长生得好,性子脾气却像足了沈英妹,大方利落,却因那父母太忙,顽皮得很,那男孩儿玩过的她皆玩过。   “蜜娘,上次我阿姑给了我好些糖,我们这儿没有了,我分点给你。”刘愫见到小伙伴,便是掏出那荷包,挖出几颗糖来。   蜜娘也爱吃糖,这蘇湖地界对那甜食爱好得很,但小娃儿被那大人管束着不能多吃,也只有待特定的时候才能多吃几颗,蜜娘忙拿一颗送嘴里,含着糖笑着眯起眼睛:“好吃,下次你来我家,我也分你我的糕糕。”   “奈们切啥恶东西?(你们吃什么东西)”那是个沈大爷家二房的一个姑娘,穿着红色的新衣裳,梳着花辫子,盯着刘愫那几颗糖一直看。   刘愫犹豫了一下,“这是糖,你要……”   那头刘愫话还未说完,那姑娘已经伸出手拿了一粒塞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小孩子都喜欢。   刘愫怕在被人瞧见,便收起了荷包。   那姑娘一奔一跳地走了,屋里头院子里都是孩子,那沈大爷家的孙子就有六个,孙女有五个,如今还有两个重孙。这会子冬至周围可热闹了,女孩们皆同她一块玩,她便是欢喜。   沈琴妹家的莲姐儿还是同小时候一般,身子较弱,大人们亦是怕她出了事儿,不让小孩子们同她一块儿玩,沈琴妹还将她当做那小孩儿,累了抱她,疼爱得紧,但凡放她下来,还得嘱咐上一句,小心点走别摔着。   可又非那等刚学步的孩子。   沈英妹也可怜这孩子,照顾妹子家,隔三差五也给莲姐送些补药去,如今身子骨倒也没得以前那般虚弱了。可刘愫却不大爱同她玩,两人岁数相近,却是玩不得一块,那莲姐必定是哭,刘愫又觉自己无辜无错,大人们却凭地说她,刘愫便不愿同她玩。   且不过一会儿,女孩儿那边便是闹腾了起来,原是那大房的孩子们推搡了起来。   “奈偷切糖!(你偷吃糖)”   “奈哪里来的糖?”   那姑娘慌乱地摇头,“否似否似!我没得偷切!别人尬别偶的(别人给我的)。”   “好婆!五囡她偷切糖!” 第25章 025   “好婆!五囡她偷切糖!”   那沈大爷家的小姑娘都同仇敌忾,将那五囡拖进来,男娃们也跑进来。   “好婆,我也要切糖!”   “我也要!”   沈老婆子坐在最前面的位子,被自家孩子这一嚷嚷,自觉在妯娌面前丢了脸面,沉下脸:“五囡,奈哪里来的糖?”也斜了一眼二儿媳妇。   那二房媳妇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几个妯娌的目光中涨红了脸,拉过五囡,一巴掌拍背上:“五囡,告诉奈好婆糖哪里来的?”   五囡眼眶都红了:“我,我没偷,是,是别人给的……是二爷家给的。”   二房媳妇歇了口气,抬眼望上去。   那大房的孩子就争相对沈老太道:“小阿婆,我也要切糖。”   沈老太一瞬间蒙了一下,他们可没给糖呀!   这新年里头进人家门,一般都是喝杯甜茶,那糖都是稀罕物,谁家也不是随便给的。   沈老婆子似笑非笑:“好了!奈们这么多人的!切多少糖啊!五囡,奈切糖哪的不和奈兄弟姊妹们一块儿,奈姆妈教的奈切独食啊?”   五囡捏着衣角低着头不说话,眼泪直打转,当真是看得几个大人都于心不忍。   “算了算了,小孩子嘛,都爱吃糖。”沈英妹说道。   刘愫看着那沈老婆子心里头也打着鼓,不就吃一颗糖吗?但瞧着那五囡可怜的模样,刘愫又于心不忍,便道:“那糖是我给她的……不就是,一颗糖吗?”   沈老太本就气那嫂子尖言酸语,难道个她家给糖还这么小气,只给一颗,真以为谁都像她一般,这一颗糖还得把孩子吓成这样,这越老当真是越不像话。   沈老太舒展眉心,朝黄氏挥了挥手:“不就是一颗糖吗!大妞,拿点糖出来分分!阿姐也真是的,小孩子吃几颗糖闹成这样,可别把五囡吓坏了。”   沈老婆子也是听得刘愫那话,面色隐约不痛快起来,竟是被一孩子说戳了个破。   可不就是一颗糖吗?那沈大爷一家还未分家,掌家权可都还在沈老婆子手里,掌控一家这么多张嘴巴。沈老婆子也深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但这家里头都是她来分配的,吃独食就是反抗了她的分配,就算是那一颗糖,也应该上交给她让她来分配。   待黄氏把那家中的糖果拿出来,一群孩子一拥而上,冬至看着那罐子糖果,哭闹着不肯给,“呜呜呜,那是我的糖!我的糖……”   等分完,那糖就只有浅浅一个底,冬至哭得更伤心了。   黄氏忙哄道:“过两天姆妈再带奈去买,好不啦,再把它装满。”   冬至遂不哭了,那大房的孩子们听得这一罐子都是她的,心生羡慕,隐约有种嫉妒,他们吃一颗糖都要争个半天,可这二爷家,随便怎么吃。   沈琴妹撇过脸去,那大房的孩子吃颗糖放嘴里了还拿出来,低头问莲姐:“莲姐儿,阿要切糖糖?”   莲姐儿摇摇头,细声细气道“不要。”她经常吃药,吃了药便会用糖过嘴,这糖也吃的不少。   沈琴妹对身旁的沈英妹道:“大房那些个怎得连颗糖都切否起……”   沈英妹瞧着那些孩子,心生怜悯,都瘦小得可怜,哎!   沈老婆子估计心中也是愤懑的很,这妯娌两个互不顺眼几十年了,原本那沈大爷分了大部分的家产,日子应是不错的,可耐不住下面一个劲地生,地还是这么点,人却是越来越多,开销也多了,收入却没见涨,自然是越过越穷。   且看那沈老头家,这些年越过越好,出了个秀才,还开起了印刷坊。沈老婆子也不知心里头咒骂了多少回,那二房却直接腾飞了起来,这两家人家地位悬殊越来越大,以至于沈老婆子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同沈老太叫骂,反倒是要仰仗这二房。   那沈家大房原应是同二房最亲近的,可那些年闹得太僵,且如今也就情面上的事儿。前段时间开那印刷坊,大房就没人过来,也不道一声帮忙,就那般观望着。如今那印刷坊生意如火如荼,那里头的伙计每月都有好几百文钱,也后悔那没一早就进去。   沈老婆子自是拉不下那个脸同妯娌讲,沈大爷在席间提到了这事儿,沈老头虽也不大看得惯他那做派,前些个刚办起来招人的时候怎得没说什么过来帮个忙,且倒还是近亲哩,如今生意上去了,便凑进来想要讨点好处。   可也念着是亲戚,不落他面子,便先应下,让沈大留意着,若有空缺,便找他家。沈大本不欲答应,他儿时也同那大房的孩子一块儿住过,大房四个儿子,老大惯会偷奸耍滑,老二倒也还好,太憨,脑子不是太好使,却倒也是个勤快人,老三是个懒胚子,老四是沈老婆子的心头宝,也不大可能进去做工。   若是二堂兄,沈大还愿意几分,其他那几个,沈大定是不乐意放几颗老鼠屎进去。   待吃完晚饭,桌子上皆是一片风卷残云,大房一等人吃饱喝足,提着那点子剩饭剩菜便是回去了。   沈老头瞧着他大哥那佝偻的背影,直叹息,对几个儿子说:“奈们大爸(大伯)呀,就是太软,又取了个比他厉害的媳妇,瞧瞧如今那家里头……”   两家分出来之前,沈大和沈二已经出生了,对那家里头有些印象。沈三是分家后生的,比上头两个兄长,日子都要好过,同大房的人接触最少。   沈大皱着眉道:“这重孙子都有了,还窝在一块儿,矛盾能不多吗?”   沈老头也道:“这人呐,心不齐,捆不到一块儿的。老拖着不分家只会让那兄弟几个没了情分,当年我同奈们姆妈分出来的时候就想好了,等奈们大了,成了婚就都分出去,我们把我们该做的做到了,就靠奈们自己打拼,不住一块儿,那兄弟情分在,心自然是在一块儿的。”   兄弟三点点头。   沈老头也笑了起来,拍拍三个儿子肩膀,“如今瞧着,我和奈姆妈没错。”   沈大:“咱们家就这般延续下去,便是咱们家一条家规。”   沈三赞成,沈二却想着自己还未有儿子,心下黯然,这没个儿子且别提分家了这家都不能传下去。   那新年过的忙忙碌碌,走访的亲友比往年多了许多,蜜娘也收了不少的红包,那宝箱里头又多了不少的宝物,缠着江氏再给她买个宝箱,沈二疼爱她,给家里头几个姑娘都做了个木匣子,刷上一层红漆,就如同母亲的梳妆匣,让几个女孩子兴奋不已。   正月一过,沈三村里头那宅子就要另起了,沈三原先那宅子周围人家太多,不能扩大,而沈三想要一个大宅院,可以做祖宅的传下去的那种,沈三想尽善尽美些,期间找风水师瞧了地界,圈了一块好地,打算起一栋大宅子。   沈大也是有想另起房子的想法,在沈三那地不远处,也买了一块地,没沈三那块大,但也比如今家里大多了。沈二瞧两位兄长也都买出去了,也有些个念想,沈三却道,原先那宅子便并给二哥家。沈二同沈三的院子离得很近,当初沈老头沈老太给两个儿子造房子的时候就是买了一块儿。   那两栋一并,便是也不小了,沈二一想自家又无男丁,人也少,便打消了念头。   沈兴淮头一次见古代的建筑图纸,他当初学的是西方建筑,在现代应有也比较广泛。而东方这些园林设计他接触较少,倒也有些兴趣,跟着沈三一块看图纸,沈三为了这新宅院也是煞费苦心。   沈三想把这乡下的宅子打造成一个园林式的宅院,这地界靠近震泽湖,从村里的河口摇船一会儿就进入震泽湖了,与震泽湖对岸的东山隔湖相望,山清水秀,是个养老度假的胜地,若造个园林,此间山水之乐,美妙至极。   范先生极其赞同,到底是比沈三见识广博,那蘇州城里头大户人家建造宅院,即便地界不大,也要那曲折回廊,池塘震泽湖石,他且也见得多了,又追求雅致,对那些个工匠提了不少为难的意见。   那些工匠也是沈三从县里请来了,却也没想着碰到这般口味叼的主家。那范先生非常人,这京城里的红瓦墙内且都瞧过,眼光自是不同寻常,这吴县也是个小地界,见识小,哪有那么多的奇工巧匠。   沈兴淮心思也不少,不过他是行道人,同那些工匠谈论起来,只消他画些图,再讲解一些,工匠们也能理解,工匠们也稀奇主家的少爷竟是懂这些东西,画出来的图纸虽奇怪,却是清晰很多,且也不找那沈三说事儿了,挑着沈兴淮说。   沈三只觉自己无用武之地,感慨半天,且也没人理会,无趣了一会儿,待儿子同那些工匠说时,亦觉新鲜。沈兴淮主要针对宅院的排水排污系统以及让生活更舒适一下,于建筑外观什么的,他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这儿没个钢筋水泥的,再者,他学的西方建筑于这些违背太多。若是造出一栋风格迥异的宅院,那真是罪过罪过。   这敲定图纸就是一个月后的事儿,许是那些个工匠也没碰到过这样的人家,这对外观的要求高不说,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还要多,若非给的钱多,工匠们都想着这家不做也罢了。   敲定图纸,便可以开工了,在村里子找了二十几个壮汉,村的东头便热闹了起来。   沈大家那地暂时先空着,待沈三的宅子落成,可借他那一帮子人使一使,沈大那地比较小,他倒是没想要造园林,只想着造个两进的大院子,给那子孙做下一点家业,此生也便可以了。   村里人亦是津津乐道,那沈家日子可真是越过越好哩!虽有些艳羡,倒也是没个恶意,那沈家起房子可叫了村里头不少人,年初头上一段时间本就是农闲,地里没活就要出去找工做。但这菱田村如今有一印刷坊和造纸坊,且养活了不知多少人家,至少那些人就不必出去找零散活了。   瞧那三房造房子造的火热,大房也圈了地,就那二房没个动静,花氏心理也是酸楚,只觉比那两妯娌家落了下成,若是大房不另起倒也罢了,毕竟那三房如今已有功名身,可大房二房向来是差不多的,大房且起了房,二房不起,花氏便是不是滋味。   待夜里头问丈夫,咱家起不起新房。   沈二昏昏欲睡,随意答道:老三那房子给咱们家了,咱们就并一并。反正没儿子,不传下去……   花氏兀自看着顶上的横梁,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那头发根里头……   那沈二亦不是没个悲苦,瞧着大哥三弟的孩子都这般大了,前些年想着应是还能生,如今夏至都十一二岁了,还没个兄弟,他们可创下家业传承下去,他且传给谁?这几日思来想去,竟是没了些动力。   花氏把丈夫那话却是记心里头了,整日愣愣有所思,看两个女儿亦觉悲苦,背过头也不知流了多少泪,却又不好同女儿说道,待那老母过来,忍不住诉说这苦肠子。   花阿婆:“那女婿是咋想的?纳小?还是抱养?”   花氏揪着帕子,坚定地说:“纳小是不可能的!我的夏至可怎么办,除非,除非他,直接休了我算了!那抱养来的总归不是亲生的,长大了指不定是个白眼狼!”   花阿婆被她那句休了她吓了一跳,忙道:“奈可别想否开,振武如今身家可不小,奈晓得便宜别人家(你别便宜别人)。奈们两个都十几年的夫妻的,振武也不是那种人。”   “可,就是没个儿子……振武他也怨我怪我……”花氏复又垂泪。   花阿婆叹息一声,说道:“奈这土方子也不知切的几乎(你这土方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这命里头无子也没法子。倒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还有什么法子?”   花阿婆凑近,神神秘秘道:“夏至也这般大了……咱们家壮哥儿……过继一个……” 第26章 026   待花阿婆走后,花氏心神不宁,也不做啥就静静坐在那儿傻愣着,等夏至喊她一块儿做饭,她才恍然如隔世。   “姆妈,奈干啥子呢!”夏至看她切个肉都有气无力的,推开她,拿起到霍霍几下就切好了。   花氏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十二岁的夏至已经出落得大方,沈家人都是好相貌,浓眉大眼的,她是这家里头最大的姑娘,一般人家都可以物色女婿了,可如今连个兄弟也没的,凭的受了拖累,花氏鼻子一酸,低下头。   “夏至,奈觉得壮哥儿咋样?”   夏至正忙活着,敷衍道:“还行就那样啊。姆妈,阿耶快要回来了,咱们快些个。”   花氏且不再问,一家人吃过饭,夏至和秋分去洗漱。   花氏缝补着衣服,抬头望了望正坐在那边记账的男人,揪着心,问道:“振武,夏至这么大了,可咋办呀?”   “什么咋办?”沈二也不抬头,问道。   “她都十二岁了,村里头别人人家都开始相看了。”   沈二想了想:“不急,日后请老三多留意留意一些年轻人。夏至才十二岁,还有三四年。”   花氏抢白道:“怎得不急,都是先看相着,定下来等个一两年,然后再成婚的。”   “那奈留意留意。”沈二便不再言。   花氏瞧着他的背影,眼神黯然,且问道:“振武,奈是不是怪我没得给奈生个儿子啊?”   沈二手下笔一顿,回过头来:“奈又瞎想些啥。”   花氏掩面而泣:“夏至都这般大了,还没个兄弟,我们还没个儿子,日后可怎么办,呜呜呜,大哥三弟家都起了房子,奈没个儿子不想起,这以后都没了个盼头。呜呜,振武,奈是不是想纳小啊!”   沈二虽心中对儿子是有心结,可也没那番纳小的心,愕然,放下笔,走过去揽住她肩膀:“奈怎么会这么想!咱们命里头无子也求不来,可好歹还有夏至和秋分啊!别哭别哭,这几天是我态度不好。我们两都十几年老夫老妻了,一块儿苦过来的,奈别多想。”   花氏靠在沈二怀里,心里稍安,“是我对不住奈,没能生个儿子。”   “命里无时终莫求。咱们不是还有夏至和秋分嘛,如今家里头条件好了,招个上门女婿也没关系。”沈二安慰道。   花氏:“这上门女婿,十个里头,能有一个好的就不错的。那愿意做上门女婿的,要么是软蛋,要么是吃喝嫖赌的,咱们夏至配那等人,我怎得放心。”   “那要不从族里头过继一个?”   “要是有耶有姆妈的,难保就有异心,咱们家如今家产丰厚了,那族里头送来的孩子,可不都奔着咱们家产来的,更何况,对夏至和秋分就不大好了,又不是亲兄弟的。”   沈二皱眉:“那你觉得如何好?”   “我想着,咱们可以过继个夏至的孩子,至少有咱孙子。我弟弟家壮哥儿刚好同夏至一般大,正好娘家也好开口,夏至嫁过去生的第二个男孩儿可以跟咱们家姓……”   花氏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夏至是她娘的亲外孙女,定是会对夏至好的,她娘还亲口承诺给个孩子给他们,总归也算是自家的孩子。   沈二并不愿把女儿嫁给那岳家,刚想把这事儿先敷衍过去,待日后再给女儿做打算。   那房门却“碰”地推开,夏至红着眼睛瞪着他们,气得面无表情,“姆妈,你居然想把我嫁给花大壮?你可很是我的好姆妈!”   花氏站起来,心里头直跳:“奈外婆家咋不好了?这知根知底的……”   夏至冷笑:“就是那知根知底的,我就更不愿了!那是什么好人家,奈非要我嫁过去!一家子的懒胚子,咱们家多少银子填给她家,姆妈,要不是奈,我且还不愿说啥。今儿个你竟要我嫁给那种人家,奈直接把咱们家家底送过去算了!也别把我嫁过去了!让我嫁过去作甚,养那一家子啊?”   花氏想要辩解,“夏至,奈怎么能……”   夏至打断道:“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你口口声声说着为我为我好,我瞧着你是为自己好!你让我嫁给那花家你还不如给我找个上门女婿,就是我死我也不会嫁给花大壮的!”夏至说到最后忍不住泪涌而出,一种无力挫败感油然而生,尤其是对花氏的失望。   沈二本就不欲把女儿嫁到花家:“夏至,你放心,你不愿意,阿耶肯定不会把你嫁过去的。”   花氏慌乱地说:“什么死不死的,夏至,别乱说,奈表哥他……”   夏至不听花氏说下去,转身就跑。   “夏至!”“夏至!”   两人一齐追了出去。   夏至跑出去后,也不理外面那些个邻里的招呼,一个劲地跑,待跑到沈大家。   “夏至……”   沈老太那话还未说出口,夏至扑了上来,哭着道:“好婆!”   沈老太吓了一跳,那夏至揪着她衣裳哭得正伤心,拍拍她的背:“咋了夏至?是不是被奈阿耶姆妈骂了还是打了?好婆给奈做主。”   “好婆,姆妈要把我嫁给花大壮!呜呜呜!说要我嫁过去生个孩子过继回来,我,我不要……”夏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花氏和沈二也跑了过来,两个慌慌张张的,衣裳也乱了。   沈老太沉下脸色,摸了摸夏至的背:“别哭,夏至,好婆给奈做主!好婆肯定否会把你嫁到那种人家去的。”   夏至站直,摸着眼泪,撇过头不去看她姆妈,黄氏拉过她给她擦眼泪,心里头也是怜惜得很,这般好姑娘却是碰上那那等拎不清的姆妈,当真是,哎!黄氏也是看着夏至长大的,这般能干爽利的姑娘,可能不疼惜吗。   花氏看着夏至张了张嘴,揪着胸口。   沈老太先发难:“奈们要把我孙女嫁到花家?”   沈二道:“没有的事,只不过孩子她娘随口说了几句,被夏至听进去了,夏至不愿意,我们肯定不会让她嫁过去的。”   沈老太狠狠地刮着花氏:“就算夏至愿意,我都不会让她嫁进那种人家!”   花氏脸一白,身子摇摇欲坠。   沈二没敢反驳他姆妈。   沈老太也真是要气死了,往日里看着两个孩子的面子上,不想让她没脸,对那一家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如今居然打这个主意!气得直接指着花氏的脸说道:“奈往日里给奈娘家贴多少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当我否晓得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没得对奈说什么。振武好脾气,不怪耐,奈家金山银山啊!老娘我当初要是晓得奈是这种人,看我让奈嫁进来!要否似奈阿耶是个好人。振武亲亲苦苦做出来的银子,奈否当回事啊,养得奈还要养奈娘家一家,振武个日子都是被奈拖累的!”   花氏被沈老太骂的不敢还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奈今个打的啥主意?把夏至嫁到娘家?奈娘家啥好人家?银子么银子没有,一家人好吃懒做,捏自家女儿嫁到那种人家也是少的,奈啊是做姆妈啊?有奈这种姆妈?否盼着自家女儿好,推她进火坑,阿有这种事的!我跟奈港,奈想啊晓想的(你想都别想的)。还过继一个,那孩子养你们这儿还是养那边,奈们活着的时候那孩子姓沈,死了,拿了奈们的家产改个姓照样过!拿奈们家产养那一家子啊!奈傻,还想拖着振武一块儿啊!”   沈老太这一串骂下来骂的花氏只有哭的份,根本无力辩驳,那沈二也沉默了,看来也是认可沈老太的话。   沈老头抽着旱烟,道:“好了,老婆子,说了说了。这事儿就这样子吧。”   沈老太今天却非要骂醒她不成,这好好的一个家都要被她作没了,那两个好好的闺女可不能被这样的娘给毁了。   “就这样子?哪样子?今儿个不得说清楚,她日后不长记性!话摆在这儿,夏至和秋分的婚事,奈们夫妻少自己做主,我来看相着!好好的孩子被奈们弄的!老二,奈也是,耳根子少软,奈一个做男人的,连自己媳妇都管不好,祸害孩子。”   沈二点点头。   沈老太又看着那只会哭哭啼啼的儿媳,不耐烦地说:“奈也清楚了,若是奈以后再敢给奈娘家一分钱,奈就会奈娘家去!奈这些年给的钱也不少了,够他们养活奈!我们沈家的钱不是给奈养娘家的!”   花氏吓得倒在地上,“姆妈,我不敢了,不敢了……”   “奈姆妈三天两头上门,今天提点肉走,明天拿点米。奈以为我不说我就不晓得,这全村都知道,奈姆妈哪次来不是满手而归,奈也不听听村里头人都说啥,老二养着丈母娘一家。奈要是再给奈姆妈开门,奈这么想奈姆妈,回娘家去好好看看,省的为的奈娘家亲闺女啊否顾理。”   沈老太句句戳心,花氏讷讷道:“那是我姆妈啊,咋能不开门……”   “谁家丈母娘日日上女婿家的门,来个时候手里啥都没有,回家满满当当!大妞(黄氏)家这样的?村里头哪家媳妇娘家这样的?奈怎么做我不管,我话就放在这里!”沈老太板着脸。   谁都没替花氏求情,站在一旁不说话,夏至看着她姆妈于心不忍,可想想她那糊涂的性子,又是狠下心,这家里头,也就她好婆能骂骂她姆妈,最好能骂醒她。   花氏手举无措,望向沈二,沈二移开视线,花氏又看向黄氏,黄氏正给夏至擦眼泪。   沈老太拍板:“就这样吧,天也黑了,奈们回去吧,夏至今儿个就住这儿吧,奈们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接夏至回去!”   夏至便在沈大家住下了,小秋分日日都跟着夏至,花氏只顾着伤心,哪里顾得了她,她也便自己跑了过来跟着夏至一块儿。   夏至在沈老太那儿也是郁郁寡欢,对花氏犹有心结,整日关在屋里也不愿见她。   沈老太怕她这般闷坏了,让沈三江氏带镇上去住一点时间。   夏至同秋分的到来最高兴的就是蜜娘,蜜娘往日关在家中,周围同龄的小姑娘甚少,家中又没有能够陪她一块玩的,秋分和夏至就住在蜜娘的隔壁。   江氏爱怜夏至,小姑娘年纪小就撑起了家里头不少事儿,那娘不给力不说,还拎不清,拖后腿,才这般大,却是早熟之像。为让她高兴,江氏带她出去逛街置办衣物、首饰,且想让她开心开心。   夏至虽高兴一刻,可待那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家里头的姆妈,又是湿了枕头。见婶娘为让她高兴,为她忙进忙出,便心下愧疚,道:“婶婶,奈别帮我和秋分买哩,够多哩。”   江氏给她拢一拢耳边的碎发:“夏至啊,这女人家呢,只有在闺房那几年才是真正无忧无虑的,你还是个孩子,本就不应该负担那么多,高高兴兴地玩,前面的事儿,有家里的长辈呢。”   夏至眼眶一热,用力点点头。   夏至想了一晚上,她觉得她家的情况同她婶婶家很像,同样江老夫人生不出儿子,可为何她姆妈就是想不开呢!亦或者她根本想的不是她和秋分的幸福,只是她的幸福,她觉得生不出儿子对不起阿耶对不起她对不起秋分,可却没有想过未来该如何安置她们姐妹。她觉得有个儿子传承下去子嗣就可以对得起丈夫了。可是江老夫人想的却是婶婶,替婶婶找了三叔这样的好夫婿。   她且也不知自家的家业有多大,非得要个男丁传承下去,有当初婶婶家大吗?可婶婶的爹娘依然将那些个都交给了三叔,三叔如今把原本的家业做大了,待婶婶也好得很。为什么,她姆妈就不能同江老夫人这般想呢?   夏至自小就很喜欢漂亮温柔的三婶,如今更添了一项相同的境遇,她亦想成为三婶这样的女人……   待第二日,夏至便说想跟婶婶学些东西,江氏也觉人忙碌起来便不会想东想西,让她跟在身旁学习管家理财,江氏有自己的一番思量,照这般下去,二嫂再生个孩子的几率应是挺小的,夏至极有可能是留在家中招女婿,那便还是精明能干一些的好。   蜜娘同秋分天天一块儿,一块儿读书识字,秋分只是跟着沈二识的几个大字,脑袋瓜子也不大开窍,于那读书一道,没个兴趣,却是极其喜爱做手工活,她可以自个儿做绢花,模样还很美观,蜜娘没个她的手巧,但也喜爱同秋分做些手工活,两个小姑娘虽是瞎倒腾,江氏还拿了不少碎布料来给她们玩,也是想给她们解闷。   待秋分来后,蜜娘上范先生那儿的功夫便少了许多,可把范先生给气闷的,虽女孩子无需科举,可放松些,但这不来又倒是另一回事儿,范先生便开始让她每日过来练大字,原本范先生是想让她七岁再练,如今嘛,范先生改主意了。   那练字需悬臂,于小孩子来说困难不小,沈兴淮芯子里非真正的孩子,亦有那毅力和决心,蜜娘却是实打实的孩子,悬着手臂一直练自然受不了,偶尔那偷工减料一下,范先生权当未瞧见。   或是冲着先生撒娇:“阿公,蜜蜜手酸酸。”   范先生对她定是绷不住冷脸:“那就少写两张,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也就一直存在口头上了。   那花氏上门时已是一个月后了,她整日在家以泪洗面,面对这空荡荡的屋子,同她置气的丈夫,花氏也是苦不堪言,娘家那边她也没胆量理会了,花阿婆又上过一次门,她且不敢开,只在屋里头让她回去。   一月后,她是真心想女儿,沈二让她来镇上同夏至说个清楚,若是夏至愿意回去,便接回来。   花氏消瘦了不少,脸盘子愈发尖了,待看到夏至,眼眶就红了。夏至正同蜜娘秋分在栽花,听得她们的童颜稚语,笑得开心,抬头看到花氏,那笑容便慢慢收敛起来。 第27章 027   夏至看着她,母女俩已经隔了一个多月未见,有些恍惚,她姆妈好像瘦了,估计在家也没少哭,眼角下面红红的应是擦破了。   花氏忍不住叫道:“夏至……”   秋分抬起头,看到许久未见的姆妈,望了望她阿姐,复又低头不语。秋分虽人小,于许多事情还懵懂未知,但她自小就是夏至带着的,夏至于她也许更是像母亲,在这一个月余,她也未说想姆妈,跟在夏至身旁很是习惯。也许年岁见长,亦有自己的意识,不在同儿时那般向往与花氏亲近,隐约讨厌起她无能的模样。   蜜娘看了看花氏又看了看夏至,只觉两人都好生奇怪,仍旧乖巧喊道:“小妈妈(ma 拖长语调)。”   花氏挤出一个笑容:“蜜娘啊。”   江氏得人通报,出来迎接,夏至带两个孩子下去睡午觉,江氏同花氏去房里说话。   花氏:“这些日子,夏至和秋分麻烦你了。”   江氏观她消瘦的脸颊,心理也是叹息,可怜人必有可恨处啊,“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夏至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大妞姐,你到底是咋想的,这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要和你离心了。”   花氏脸一白,揪着帕子,讷讷道:“是我对不住夏至,对不住振武……若是能给她生个兄弟,也好过现在……”   江氏蹙眉,这人怎得还是这般想不通,这世间生不出儿子的人家多的去了,这周围就有不少,且不知她一个,那些人家不都过得好得很,“你到现在还是这般想吗?还纠结那儿子的事儿,那以后若是一直生不出,又待如何?愧对一辈子?”   “……”花氏低下头。   “这世间生不出男儿的人家多的去了,阿姐想想我家,可不就是没个男儿。可人活着,又不是为了生儿子而活着的,那儿子还未有,可已经存在的人不是更重要吗?我阿耶和姆妈当初便说,家中又非家产万贯,更非那等侯门爵位的,又何必非得要个男儿呢?”   花氏想到那江老夫人,忪怔一下,“令尊,都是开明人……”   江氏:“开明不开明全看自己想不想得开。且也别提养儿防老,可瞧着那般不成器的孩子把那老母气死的也有,那有了媳妇不愿赡养的老母的更是不少。可那些个女儿家的,好好教养着,贴心不说,瞧瞧大姐,待阿耶姆妈如何?反过来一想,你有两个女儿,你是觉得夏至秋分日后会待你们不好呢?还是如何?”   花氏听她说了这般多,也知她是想宽慰她,便吐心言:“我家夏至自是顶好的,不是我自夸,那村里头,谁家姑娘同我家夏至这般能干!就是我有这般好的姑娘,可就不愿她招女婿,招那等下三滥的男人,可不辱没我家夏至!”   “那,花大壮便是好的了?”江氏反问道。   花氏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且有些挂不住脸面。那毕竟是她娘家的侄儿,作为长辈,目光中自有润色的功效,“那,总比那等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之人好……”   “你说想给夏至找个般配的,那镇山、县里头好男儿多的去了,这般好姑娘找个好男儿还不容易!”江氏点着桌面说道。   “……可,我姆妈说,可过继一个孩儿给咱们家……这样子,也算是留了个血脉下来……”花氏辩解道。   江氏冷笑:“可瞧嫂嫂还不是想着自个儿,就为那过继的一个男儿,便是废了这好闺女的一辈子!”   花氏脸涨得通红,慌乱说道:“妹妹怎的这般说!那是我娘家的侄儿,定是会对夏至好的!”   “可嫂嫂从来也不考虑夏至同意不同意!”江氏一语戳破,“嫂嫂也别嫌我说话直,嫂嫂已是沈家的媳妇,那花家也只能算是外家了,我便是直说,我也是有闺女的人,我定是不会把闺女嫁到那般人家的。不事生产,好吃懒做,靠着那出嫁的女儿过活,闺女嫁过去,拿着嫁妆养一家人,这一辈子就是在做牛做马,嫂嫂可真是疼爱女儿!”   花氏陡然萎靡下来,轻声说道:“……我不会把夏至嫁过去了,我知道这事儿大家都怨我,我也知道这事儿是我死脑筋,走进了死胡同,可这女人家,没个儿子,会被说一辈子的……”   花氏想起她的娘,她实际上是她姆妈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也是个女儿,没能养活走了,然后生了她生了二妹三妹之后,终于是个男丁了。没生出弟弟之前,她听见她好婆天天骂着她娘,周围那些个邻居嘲笑她家没有男孩儿,她觉得那生不出男孩真是头等苦恼的大事。   万万没想到,她也步入了她姆妈的后尘,可她没有她姆妈的幸运,生了两个,便生不出来了。   江氏也知这世俗之道便是如此,且也不苛责她:“这外人如何想着,里头人关上门过好自个儿的好日子,也就没什么了。那上门女婿也非全都不好,村里头的莫大哥可不就是上门女婿吗?虽是外地的,家中穷,但好歹是个踏实好过日子的人,找这般的人,夏至又是个能干的,不是我说,这留在家中,可比嫁出去舒坦多了。且不说那嫁人,若是眼前一时蒙蔽,也并非都会是乘龙快婿。”   花氏知她宽慰她,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说的也是,这留在家里头,没有公婆,倒是舒坦多了。”   “若是真担心招上那狼心狗肺之徒,且不妨两头,找那些个厚道人家,若是夏至能生个两个孩儿,一个跟着姓沈,也就不怕那上门女婿偷窥家财,亦是可给夏至找个好人家……”江氏举了一些方法。   花氏心中略得宽慰,平和许多:“思娘一番话,当真是心中宽慰不少。”   “我也是不忍夏至这般好的闺女整日郁郁寡欢……”   同江氏聊完后,花氏便是去找夏至了,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皆是哭了,待出来,却也是雨过天晴,花氏带着夏至、秋分回家了。   蜜娘却是极为不舍,拉着秋分不想让她走,可秋分虽不想花氏,可也想家,这边毕竟是别人家,即使是沈三这个叔叔家,也没得自家好。   秋分走后,蜜娘又恢复了往日的日子,同范先生读书习字,和沈兴淮学那画画,她似是天生有那根筋脉,于书画方面极为有天赋。范先生亦是得趣,又疼爱她,恨不得将自个儿会得都教给她。   沈兴淮父子埋头苦读,沈兴淮对那诗词一类,颇不开窍,许是现代都写作文,那赋倒是没什么,可那诗词却是难倒了他,脑中就无诗词那根筋,像个半天才挤出一首,还不怎令人满意,当真是气坏了范先生,他的诗词天下传唱,却是遇上这般不开窍的徒弟,这晚年的名声也算是毁他身上了。   沈兴淮也努力过,可受上一世的思维影响,若是写一篇作文或是论文,他洋洋洒洒三四千字也没什么,可诗词就简简单单那几个字,却是为难他了。   沈三倒还比他好些,毕竟以前也是个读书人,酸诗也没少写,就是范先生看一眼不忍再看的那一类,可好歹也是能写出点东西来。   范先生下决心给两人补一补那诗词,这考举人可比秀才要求高了不知多少,诗词占了不少比例,好歹要能写出一两首像样的。   蜜娘坐在那儿晃着小脚丫子,听范先生讲课,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听得津津有味,倒是会背上几首诗了,摇晃着小脑袋,学着范先生的口吻:“西塞山前白鹭飞……”   她惹人怜爱得很,许是因家中人保护得好,亦是有那纯真的天性,却也不是不知事,只是未被那世俗沾染,家中门楣一日且高过一日,那等蜜罐子里的孩子,江氏同沈三在教养上却从不松懈,她也聪慧乖巧,虽是古灵精怪了些,但亦是知礼义廉耻的。   这一晃到那五月,便是蜜娘的生辰,同端午节靠近,家家户户都开始裹粽子,肉粽蜜枣粽,这儿爱吃甜,做粽子的时候都会做一半蜜枣粽,用红线和白线缠起来区分。然后又会拿些艾草,挂在门上驱恶辟邪。   还有那咸鸭蛋,若是腌得好,出那流黄,拌在粥里,就呼啦呼啦吃完了一碗粥。   镇上不比县里热闹,但这日十村八里的人也都会来看那赛龙舟,旁边个小茶馆里也都会押注。   那河道小,只能塞得下两条船,就这两条不大不小的船在那儿竞赛,两岸坐满了围观的人,也是一种难得的乐事。   蜜娘想看赛龙舟,江氏同沈英妹待几个孩子一块儿去,到那茶馆的二楼,窗户一看,可清楚看到下面的情形,两姐妹挤在窗户边上,兴致冲冲地等着那龙舟。   “姆妈,我饿了……”刘愫说道。   沈英妹还能不了解她,可不是饿了,估摸着是嘴馋,想吃些东西了。也不说破,让那小二上了些糍粑。   小儿都爱吃这些东西,那糍粑炸过刷上一层酱,有嚼劲。   蜜娘看着金灿灿的糍粑,咬上一口,却是一直没松口,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待松下嘴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一颗门牙黏在了糍粑上面! 第28章 028   小蜜娘下意识用舌头舔门牙那地方,豁然空荡荡的,门牙没了,原本那诱人的糍粑都成了罪恶的源头。   两个大人先是吓了吓,待定睛一瞧,便是忍俊不禁,那颗小乳牙屹立在糍粑上,边上还有另外一颗门牙的印子,可瞧那蜜娘哭得这般伤心,且也忍住笑意。   刘愫惊喜地说:“蜜蜜,你也掉牙了!”   小蜜娘正顾着伤心呢,听得她还这话,愈发伤心。   去年那刘愫也掉了门牙,小蜜娘听她说话漏风还笑了好一会儿,这风水轮流转,今年就是轮到了她。   沈英妹忙哄道:“蜜蜜,不哭不哭,这是好事儿,换牙了,每个小孩子都要换牙的。”   小蜜娘抽泣,眼泪珠子就挂在睫毛上,“曾,曾的吗?还会脏粗来吗?”   刘愫呲牙:“蜜蜜,你瞧,我的门牙早就长好了,现在是边上的牙。”   小蜜娘定睛瞧她的牙齿,那边上的牙已经长出一半了,心里稍安,可如今说话漏了风,仍觉怪怪的,抿着嘴,里头舌头忍不住舔那个缺口。   江氏走过来捏着她的脸颊,那嘴巴便是翘起,露出了豁了口的门牙,没有太肿应是无大碍,蜜娘挣脱她的手,抿紧嘴巴。   这小人儿也知道害羞,江氏道:“蜜蜜,小孩子长大了都会换一遍牙的。千万不能舔,知道吗?”   “不仁舔?”蜜娘下意识地舔了两下。   江氏严肃地说道:“如果你舔多了,你的牙就会长歪掉,就像咱们家隔壁的小月姐姐一样。”   蜜娘想起小月姐姐那两颗歪歪扭扭的门牙,立即把舌头就蜷曲回来,她可不要这样子!   隔壁那户人家的小月长得很清秀,就是有一点不好,是个龅牙,一张嘴就让人只顾着看她牙齿,以至于如今说话,嘴巴就张一点点大,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蜜娘落了牙,也无心情看赛龙舟了,待那龙舟从窗户前过去了,江氏便带她回家了,回家后先把那牙齿扔到床底下。   沈兴淮知道她开始换牙了,也是严肃警告了一番,这时代又没办法牙齿矫正,若是牙齿歪了,就真的只能歪一辈子,于女孩子来说,自然是明眸皓齿更为美观。没有整容术、化妆术、美颜,这时代的美女可真都是靠自身的硬条件的。目前看来他家的蜜娘长相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要防止长歪。   蜜娘也是被吓的,不敢去舔那个豁口,生怕自己也长出像隔壁小月姐姐那般难看的牙齿。   许是豁口说话容易引人发笑,蜜娘却是不爱说话了起来,任由家里头如何逗弄她,都不开口,只点头或摇头。那小孩子心里头稚嫩,只觉被人嘲笑了,窘迫后便不愿开口。沈兴淮怕她心中留下阴影,也不同她说道什么,只是同她说话时,她偶尔开口说话也如同往日正常时,她渐渐也愿意开口了。   一个月后,那门牙又长了出来,蜜娘跑过去对着江氏的水银镜,左照右照,每次都去看它有没有长歪,一天天这么过去,待那门牙长出了一半,不是歪的,可算是放心了。   家里头就只有一面水银镜,且也不是很大,这水银镜是近些年才在市面上流通的,就这一面,还是沈三找了认识的人花了大价钱买回来讨江氏欢心的。这种水银镜之前只有宫里头有,经过多年的改良,这水银镜更加清晰,才渐渐开始从宫里流传出来,不过如今市面上还未大面积出现。   沈兴淮曾问过范先生水银镜的事情,范先生作为知情人,自是知道不少内幕。只告诉他是前面帝妃留下来的方子。   沈兴淮便是了然,先帝曾有一位帝妃,与众不同,会做些奇特的美食。会跳番舞,亦有独特的想法,先帝甚是宠爱,甚至一度威胁到皇后的地位,那帝妃生过一位小皇子,先帝宠爱非常,先帝对那帝妃及小皇子的宠爱造成了当时后宫的紊乱,中宫及太子的位置不稳。而那小皇子没养过三岁便夭折了,帝妃也大受打击,咬定是皇后动的手。   皇后无辜被陷害,好在朝中大臣皆是不满那妖妃,护住了皇后,保住了太子。后来亦不知如何,帝妃去世了,先帝加封其为皇贵妃,封了她所住的宫殿以及手札。待太子上位,虽深厌恶那帝妃,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手札中有不少可用的东西,那水银镜才问世。   沈兴淮可以确定这是一位穿越女,结局说不上好或不好,毕竟最后也得到了皇帝最独特的宠爱,死在了皇帝心中最美的时候。也许是后来日益沉迷于这地位权利之中,亦或者宫斗剧看多了,渐渐迷失了自我。但这并不能妨碍她对穿越事业做出的推进,依旧要感谢她发明了水银镜,以及引进新的物种。   也是有这些个例子来点醒他,穿越者并不是万能的,你所学到的东西都是适应现代社会的,而古代社会并不一定适用。   又是一年夏季,可乡下那园林还在造,不能去避个暑,范先生有些怀念乡下的日子,在沈兴淮看来,他就是在城里待久了。   那园林已经造了三个月了,还只是把雏形给造了出来,这里头的精雕细工也不知需要多久,也许要到明年年底才能正式完工。现在起一栋别墅都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更何况古代机器落后,都是靠着人力,园林又大,又要许多精工细活,造个两三年不在话下。   春芳歇生意日渐稳定,不是没人模仿春芳歇,自打春芳歇推出租书之后,许多书局也都开始租书了,但效果并不如所想的这般好,并且又没有春芳歇这般连锁的效应,有些书局后来又是关掉了租书,老老实实卖书。   春芳歇的书贵在读书人里头众所周知,但依然有那等人前仆后继,以拥有春芳歇的书为荣耀。原先的书籍都是一些家庭手工工坊生产的,不追求美观,只追求实用。沈三开印刷坊后也发现了经过精美包装的书籍都是会好卖一些的,便是经常对一些书籍进行包装或者封面改良。这些书看上去都精美得只想让人收藏起来,当然范先生的字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读书人喜爱好字,甚至有不少读书人叫春芳歇的书回去就是为了临摹那些字。   春芳歇除了卖印刷本,也卖手抄本,一些穷苦的读书人,因为字写的不错,就可以抄一些书卖给春芳歇,放在店里卖,一般都是一些启蒙书籍,不富裕的人家为自家孩子启蒙,都会选择买手抄本。   造纸坊不仅供应印刷坊的纸张还供应春芳歇以及周围几个镇上、县里的纸张,沈三亦是在想着该不该开到城里去,目前春芳歇已经开了三家了,镇上、县里以及隔壁县城,手艺颇为客观,但城里水深,沈三暂且还未有多少人脉,且不敢轻举妄动,便暂且放下这个想法,一边关心家里头的园林,一边同范先生读书。   蜜娘换了牙,倒是收了几分性子,愿意静下心来同范先生读书习字了,她是女子,无需科举,范先生待她自是宽松许多,平日里讲书,常常谈天说地,高山湖海,且一一说尽,蜜娘也爱听这些东西,每天都缠着范先生说那些个东西。   那日日说下来,那书没讲多少,倒是把范先生的阅历给掏空了。蜜娘听得滋滋有味,每日来他书房都勤快了许些,范先生也是绞尽脑汁想有什么特殊好玩的。待这些年的游记说完后,却是给她讲起了家宅内院之事,亦是他的见闻。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可我阿耶只有我阿娘?”蜜娘问道。   “这世间百态,并非所有人家都是想你家这样子的。你杨小舅舅家不就是有个姨娘吗?”   蜜娘想了想,似是有这回事儿:“那是颖姐儿的姆妈。”   “颖姐儿是庶出的,不是你小舅母所生。这高门大户便是如此,若是不乱了嫡庶倒也罢了,若不然便是乱家之根本。”范先生感叹一句许是意识到同她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蜜娘却道:“颖姐儿总是同云姐儿抢东西吵架,小舅舅不喜欢小舅姆,这样不好。”   范先生点点头:“对,这样不好。但若你日后的夫婿也是这般如何是好?”   蜜娘支着脑袋想了想:“我不要小舅舅那样的,我要我阿耶那样的。”   隔壁正在写文赋的沈三便是听到这句话,心里头吃了蜜一般甜滋滋的,且是笑出了点声音。   范先生斜了一眼,心里头哼哼唧唧,嘚瑟死那小子。   摸了摸她的耳朵,她痒得蜷缩起头,“好,以后给你找个好的。”   心里头也在思索,该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呢?许是经历得多了,范先生并不觉门户越高便就是好夫婿,亦不觉那等盖世英雄便是乘龙快婿。那些个有能耐创建一番丰功伟绩的,定非痴情人,也非会钟情于妻子之人。嫁给这般人,赢了面子,输了里子,并不值当。倒也非说必定得嫁一平庸之人,相对而言,于女人来说,小富即安才应是最好的状态。   男人一旦有了地位与钱财,外头的诱惑便会大上许多。若是没得沈三这般定力亦或者是沈老太打小的教养,或许如今也是不同。   蜜娘已经六岁了,江氏有心想再生一个,虽已经是儿女双全了,但她亦是想再生一个,也不管男女,只是也不见消息。   自打夏至在家中大闹一番之后,花氏渐渐同娘家断了些联系,一是怕沈老太真将她赶回娘家,二是沈二的态度有所改变,特别是夏至的事情之后,有些事情都不听花氏。   沈老太怕她还纠结那儿子的事儿,听得隔壁县里有一位有名的大夫,专门治女性病,让沈二带她去看看,看还能不能生的出,若是不能再生了且就这般收心吧。   两人且都是沉默着回来了,也都不同沈老太汇报消息,沈老太心中疑惑,自个儿上门去问。   面前两个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闷声不吭。   “这到底是咋的了?好歹也给个准信给我?能生还是不能生?还是别的什么?”沈老太火冒三丈。   沈二闷声道:“姆妈,不是大妞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第29章 029   许是沈老太也万万想不到问题竟是出在自己儿子身上,惊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奈?奈森老有啥问题(你身上有什么问题)?”   沈二抱着头:“是我前些年做木活的时候摔了下来,伤着了。”沈二当时觉得疼痛,但那种毛病又不大好意思看大夫,自己忍了几天倒也好了,他便也没多在意,没想到现在竟是他出了问题。   心中竟是升腾起对妻子的愧疚,这些年那些苦苦的中药也没少喝,妻子一直活在愧疚当中,他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还生不出儿子来,没想到最后是他的问题。沈二心中隐约体会到妻子这些年的困苦。   沈老太这辈子也是见识多了,没想到这种事儿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也竟对花氏有些心虚,她虽未对花氏骂过什么,但这些年花氏为了生儿子喝得药拜的佛也看在眼里,如今倒是委屈了她。   花氏自是委屈,这些年她可没少被人说,庙里烧香拜佛,家里求医问药,婆母也没少给她脸色,丈夫这些年背后也没少埋怨她,真得感谢那位神医,若不是他,她这锅岂不是还得背着!   沈老太缓和一下语气,看了看两个人:“不管怎么样,也都知道了。且都收收心,毕竟还有两个女儿,这村里头生不出儿子的人家也多的去了,想想思娘家里头也是如此。夏至也这般大了,可以想想是招女婿还是两头。”   沈二语气沉重:“到时候看吧,若是能找到那不错的后生,又愿意两头,自是两头的先来,若是没有再招个上门女婿。”   沈老太点点头:“那自然还是两头好,还能找到些好人家,若是那人好,家里头差一些倒也罢了,若是他自愿来咱们家,且也不当是上门女婿,就当做半子,亦是两头的法子。”   (两头:是当地一个成婚方式,就是两方结合,生两个孩子,一个姓男方一个姓女方。如今很流行,因为都是独生子女,两头的很多。)   这年头上门女婿都是让人瞧不起的,愿意做上门女婿的也都是那些个没骨气的人,如今沈家条件又这般好,赶着来做上门女婿的也不少。   “老三认识的人多,眼力见又好,我让他帮夏至留意着。”沈二心中略得宽慰,至少还有两个闺女,只是心中也觉得委屈闺女了,以如今家里这般好的条件,给她找个好夫婿轻而易举,可若是两头或是招女婿,就难了许多。只愿可以给她找个不错的夫婿……   沈老太便不再多说,看看旁边的花氏,看着她还在愣愣地发愁,心里头也是叹息,现如今即使知道不是她的过错,她也不大是看得上她,就这般性子,还有那糊涂的脑子,委实撑不起这个家,如今倒也不好说道她什么。   “大妞,前些年让奈委屈了,但这事儿大家也是没想到的。好在如今也都清楚了,不是你的过错。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你们好歹还有两个闺女,总要为两个闺女好好打算打算。”沈老太好言好语道。   花氏低着头揪帕子,不轻不重地点点头。   这件事儿虽是对她愧疚,但这些年他们待她也不差,有些事情上沈老太依旧不会惯着她,“奈嫁到沈家也十几年了,咱们家待奈如何奈自己也有个思量。奈之前接济奈娘家我们也不说啥了,可这日后奈还有闺女,以后还要有孙子孙女,总要为这个家里头打算打算。奈大哥、弟弟都起了新房子,都是一家子兄弟,奈们也得赶上来啊!”   这话夫妻两倒也是听了进去,沈老太关照一番后便是走了。   夜里头,夫妻两躺在床上都是睁着眼睛睡不着。   沈二摸着她的背,叹息一声道:“前些年委屈你了,竟是不知是我的缘故……”   花氏心里头是委屈,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对沈二也是有感情的,“这也不能计较谁的过错,好在还有两个闺女。若是秋分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且还是那句话:命里无时终莫求。女儿有女儿的好处,就像姆妈说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沈二心中一口郁气终是叹了出去。   “留在家中也好,有我们看着,没有公婆过得也舒心。”花氏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沈二:“秋分还是可以找户好人家给她嫁了的。咱们先把大哥家旁边那块地买了,再拼个几年,也好好地造一栋大宅子,攒些家产。”   花氏忍住眼里头的泪花,埋进他的怀里:“嗯……”   沈老太也未对家里头说起这事儿,毕竟传出去对沈二的影响不好,一直盯着二房,瞧着夫妻两倒是比往常还有动力,终是放下心来。   沈二把沈二旁边那块地买下来了,沈老太喜闻乐见,买了地就得存钱造房子,花氏想要一栋大宅院,造价可不低。死了那条生儿子的心,花氏想给女儿打个好家底,以后也好找个好女婿,最好有那些愿意两头的。   花氏想起江老夫人,心中亦是极为感慨,若是能找到像夏至她三叔这般女婿,那当真是极好的。想想当初江家这般好的条件,都没想着招三弟为上门女婿,估计也是看上了三弟的能耐,如今看来,当真是眼光极好的。   若是那些个落魄读书人也好,指不定日后就考上了功名,她家夏至就同她三婶一样的。花氏心中有了个盼头,也不整天苦着脸,于两个闺女以及家中事务上心了不少。   夏至感受她这般改变,喜在心中,又怕她这是一时的。   沈二接下了一个大户人家的活儿,带着徒弟整日忙活起来。   那花阿婆月余未上门,且终是忍不住再次过来了,这回花氏倒没把她关在门外,放她进来了。   “大妞啊,之前啊是同振武吵架了?还是那沈家欺负奈了?”花阿婆问道。   花氏:“没有吵架,是,被振邦婆母说了。”   “她说奈啥了?”花阿婆问道。   “说我总给娘家送东西,说我若是再给你开门,便要我回娘家去。”花氏低下头,不去看她。   花阿婆跳起来骂道:“那个老*逼,都分家了还管儿子家的事儿,我养奈养这般大,拿点东西咋的了!呸她个老货,振武都没说啥的,她说啥!奈也是,好欺负!怎得不同她好好闹一闹?”   “我哪里闹得过,我又没个儿子……她三个好儿子哩!”   花阿婆想到那老太婆生的三个儿子还个个有出息,那三儿如今可是秀才老爷,心里头暗叫老天不公,那般老婆子都做了秀才娘!“哎,早些就说过了,没个儿子立不起来。你瞧瞧如今,还好奈还有娘家,上次我同奈说的那事儿咋样,奈同振武说了吗?”   花氏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了,振武说,只要招上门女婿,省的以后牵扯不清。”   花阿婆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没想到竟然不要,苦心劝道:“那些个上门女婿能有啥好的,都是些下三滥的,且都看不上眼的。咱们壮哥同夏至知根知底的,又是表兄妹,多好啊,女婿咋这么想不开。”   “振武说,咱们家如今不缺钱,招个上门女婿便是了,总归还有夏至她三叔看着,同官府说道一声,日后便就一直是咱们沈家的人了。”花氏这般说道。   花阿婆着实吓了一跳,这不是按着人家做一辈子的上门女婿嘛,她家可只有壮哥一根独苗,暂且不提这事儿,又想起来这边的目的,“大妞啊,你手里可有钱银不?借奈弟弟周转周转。”   “弟弟之前不就周转一番了吗?怎得……”花氏面对花阿婆还是说不下去,心中荡得慌。   花阿婆今个儿被这大女堵得慌,往日她说啥大妞就给啥,再不济她说道一番也能舍出一些来,今儿个竟是不听她的话哩,花阿婆竖起眉毛:“那是奈弟弟哩!奈这阿姐给些银子周转周转,待他日后好哩还给你不就行了!”   花氏惧怕她那副模样,就如同儿时她吃了弟弟的一口蛋羹,她姆妈就是这副模样打她,“可,可我身边没银子,振武她姆妈让振武把银子都给收好了……”   花阿婆气得心肝都疼,想想家里头,可都还等着她拿银子回去哩,缓和声音道:“奈没些私房吗?自个儿怎得都不存些私房哩!”   花氏低头不语。   “奈找振武要点不?奈弟弟这事儿十万火急哩!大妞,奈今天咋地了!”   夏至撩开后面那帘子走出来,“阿婆怎得不找小姨去借,阿婆平日里不是最疼小姨吗?怎得一有这要钱要米要饭的事儿就来找我姆妈,有拿等子好事儿便是上小姨家门档子去了?”   花阿婆被她怼得没个掩面,尤其那句要钱要米要饭,“夏至,奈咋地说话的!我自是最疼奈姆妈!我大女我能不疼着嘛!啥要米要饭,说的这般难听,都是哪里学来的!”   夏至拉着花阿婆往外走,“自个儿看来的,阿婆今个儿就别想着带啥回去了,若是奈真要带啥回去,把我姆妈一块儿带回去吧,我好婆说了,奈若是再从我家拿一分钱,我姆妈且就跟在奈回去吧,这些年奈们从我们家也拿了不少银子,够养活我姆妈了!阿婆,我替我姆妈求求奈,行行好,且就别拖后腿哩!”   夏至人小,力气可不小,花阿婆被推着出去,不停回望花氏,花氏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没什么反应,花阿婆咒骂着放下狠话:“日后出了事儿,可别哭着回来求娘家帮忙!没个儿子的,还要没娘家……”   夏至一直把她推到门外,把门一关,在屋里头说道:“咱们家不牢您操心了,喊你一声阿婆是当奈是长辈,就冲奈骂我好婆那些个话,就可以把奈扔出去了!”   花阿婆朝大门口吐了口唾沫。   夏至走进屋里,看花氏一脸怅然,心中定下神:“奈瞧见了吧,阿婆她哪里管奈死活,只顾着她儿子小女哩!要不是奈嫁的好些,若是去那穷山沟沟里头,她哪里还想得到有奈这个闺女呀!奈想想二姨!”   花氏心里头难受,儿时的时候她艳羡弟弟小妹可以受姆妈疼爱,大了出嫁了,没想到她姆妈渐渐对她好了起来,以为是她姆妈知道她的好了,为人子女便是这般,千方百计都想得到那父母的关注和疼爱。想想她二妹,她又是一阵心酸,她出嫁后没多久,她二妹就被她姆妈送到偏远的山里头,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可如今她闺女都这般大了,也不能整天替那娘家考虑,也得为自家的将来打算打算了,那点子难受也就好上许多。   人有了新的盼头是不一样的,原本那木讷、只会哭的花氏竟是也有了改变,沈二知她喜欢听新宅院的事儿,便渐渐同她说起新宅院的构想,这一家人家终是有了新的生机。   沈老太没告诉沈老爷子也没告诉沈大关于沈二不能生育的事儿,却是到镇上来告诉沈三,亦是想让沈三帮衬一把沈二,然后给夏至观摩观摩,选个好人家。   沈三同江氏商量着,将江氏手里头一家商铺拿出来给沈二开个铺子,卖些家具木活,也不要他出什么房租费,两家三七分。   沈二这些年手里头也存下了银子,倒也非买不起商铺,只是没个经商的脑袋,怕亏,老老实实做些木活保底,且也不想占兄弟的便宜,若是大嫂有了争议又该如何。   沈三愿帮他把这铺子开起来,他只要负责做木活放在店里头卖便行了,也算是家里头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那夏至定是要招女婿或是两头,没个好家底当真是不行,亦是怜惜他二哥。   沈二和花氏近来亦是想攒家底,便是同意了。 第30章 030   那家里头开商铺也是夏至极力赞成的,她想一家搬到镇上去,她姆妈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烦人的花家,最好离那家远一些,正好家里头要忙商铺的事儿,若能搬到镇上,她姆妈同花阿婆的联系就少了。   沈二已经决定把给大女儿做个两头,这做两头的闺女就不能软和,省的以后都听了对方的,他们这边日后老了也都要夏至做主,沈二也下意识地偶尔会听听夏至的意见。   夏至道:“咱们这店刚开,总不好主人家都不在,就让三叔照看着,就算咱们不懂怎么做生意,但咱们可以看着点,那商铺后边有院子,可以住人,阿耶可以就在后面做工,若是有人想订制些啥,也好同阿耶讲。”   这番说辞沈二也挺心中的,询问花氏的意思,花氏向来没个主见,听丈夫的。   一家人便决定住到镇上来,沈老太虽是不舍,但也觉有个商铺总不能不照顾着,嘱托三儿多照料一番。   那黄氏瞧着二房在镇上也有了一番营生,心里头也想让三叔想个生钱的法子,若是能在镇上也能有一套宅子,这家底也就丰厚了。   沈大没受她撺掇,虎着脸呵斥了她一番,让她收收心思,把家里头给看顾好就行了。沈大认为最保值的方法就是买地,所以沈大家中的地比沈二家多上许多,不少田地都佃了出去。   这家中好好的竟会乱出幺蛾子,沈大可不姑息她这种想法。   沈二一家搬到镇上,秋分便可常常到蜜娘那儿顽,或是江氏带着蜜娘到沈二铺子里来坐坐。两家的交往日益加深。   许是心态变了,花氏竟是比往日开朗些,同那周边的街坊交集多了,竟是有了不少手帕交,她素是和善人,虽性子面了些,但同人交往那柔和的性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原先她因没得生出儿子,整日缩在家中,走出去都怕别人在背后笑话她生不出儿子,同那邻里的关系只是一般般,现如今倒是有了交际。   夏至也欢喜她这番变化,经常劝她出去同街坊一块儿聊天喝茶。沈二在院子里做木活,前面有沈三招来的一个掌柜,夏至偶尔会到前面来帮忙,这店里头不管卖些大物件的家具,也卖那小物件的摆设以及孩童的玩具。   附近的孩子都喜欢到商铺来,男孩儿都想买跟木剑,女孩儿喜欢那些漂亮的雕花木盒,夏至便会招待他们,家中若是做了些点心,便拿出来给他们分上一分。一家人在邻里间的口碑渐渐也好了起来。   沈英妹无事的时候也会来二弟铺子里坐坐,同花氏聊上几句,刘愫又有了秋分这个伙伴,而刘愫是个性子风火的,秋分恰恰是那等温吞的性子,好在这对表姐妹心肠都是好的,刘愫热情,常常是带着她玩的那个,倒是能互补。   蜜娘换牙后,出去便是少了许多,范先生增加棋这一门课业,她于棋道兴趣不高,偏爱画画,沈兴淮教她素描,她每日都喜爱在白纸上涂涂画画,从起初的抽象到现在的初具规模,沈兴淮亦是瞧出了她的一些天赋,她于书画上,比他有天赋多了。   蜜娘去年起便开始跟着范先生读书习字,范先生并未严格要求她什么,但今年她的字已经小有范先生的风骨,许是真的对这一块颇为开窍,范先生打小就疼爱她,更是欣喜这最喜爱的孩子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教她的时候也正式起来,偶尔也教她作画。   她本就喜好作画,范先生的作画方式又同沈兴淮大相径庭,她只觉有趣,这般年纪本就处于思想长成阶段,不知正统为何物,两方的方式且都能够听得进,不轻视也不看低那一种。   刘愫比蜜娘的大上个两岁,还是个疯丫头,让沈英妹颇为头疼,下定决心要整治一下她,便是将她送到镇上刘绣娘家去学刺绣,这穷人家做衣裳不讲究,有的穿就行,女孩子只会写缝补,那刺绣一般是家境殷实的人家的女孩去学的,但学出来亦是一份得体的活,会刺绣的女孩子日后找夫家也好找,毕竟有那一门手艺,夫婿穿着刺绣的衣服出去也是一种脸面,做的绣活还能补贴家用。   那刘绣娘是刘家的表亲,好说上话,毕竟刺绣这活是绣娘安身立命的根本,哪能随便就传授给别人。   夏至觉秋分于手头上的活极有天赋,往日里常见她拿些废布料做些小玩意,且也别说,那做出的东西还像模像样。若是刘愫去学了刺绣,蜜娘又要习字,秋分性子本就闷,若能学门手艺倒也不错。   夏至便托沈英妹一道把秋分也送过去学刺绣。   沈英妹那等子好心肠人,没多考虑便是答应了。刘绣娘本只答应收刘愫一个,毕竟是本家,于那秋分并不是太乐意,沈英妹便迂回道:“秋分手巧,好爸先看看再说,若不是个好苗子定是不会为难好爸的。”   (好爸:姑姑的一个叫法。)   刘绣娘勉强答应。   秋分同刘愫便一块儿去学刺绣了,秋分是很开心,她本就喜欢做些手工活,她是静得下心的性子,十分有耐心,可以一天到晚都坐在那儿做绢花。刘愫那屁股都坐不住三分钟的,让她来学刺绣可当真是要了她的小命,是沈英妹拖着她来的。   刘绣娘观察了好几天,倒是对秋分越发满意,秋分虽不是聪明人,但也许真是有天赋,刘绣娘只需给她演示一遍,她照着学两遍便会了,对那配线还挺有主意的,刘绣娘年纪也大了,年轻的时候守了寡,儿子也已成家了。心肠也越软,秋分那不吵不闹的性格恰好可以同她呆一块儿,便是默许了秋分。   沈英妹本就同刘绣娘打过招呼,刘愫瞧着便不是那学刺绣的料,沈英妹只想磨磨她的性子,也未想她能学出些什么来,刘绣娘有了心理准备可瞧她那不专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叹息,毕竟是自己的晚辈,好在还有个秋分得以慰藉。   小孩子们的成长都很快,在你不经意间就是变化了,又是过了一年,蜜娘便是七岁了,脱去了些稚气,且是不在自称“蜜蜜”了,眉眼间愈发像沈三,若是不笑的时候便是一派清冷,如同沈三一般疏离十足。但若是嘴巴一弯,笑起来两个梨涡便是藏了蜜,让人好生欢喜。   她生在家中的好时候,知事的时候又有兄长、范先生教导,性子纯善,却也非不知疾苦。许是见闻广博,言行举止间与那同龄人便有了夹层,邻里间常言:那沈秀才家的好女与别人家女孩儿不同。可哪儿不同,且也说不出来。   沈兴淮今年十二,范先生却道:“可童生试。”   沈三大为惊讶,这十二岁便过童生试的镇上没出几个,那县里年纪最小的童生还是几十年前的,还是十三岁,十三岁的童生便被封为神童,十五岁中了秀才后此生止步于秀才,亦是伤仲永。沈三便有些忧心。   范先生信心十足:“你以为你儿子是你吗?他心性坚定,可行!”   那童生试分县试、府试和院试,过了县试和府试便就是童生,过了院试方是生员亦称秀才,沈三当年考童生便是考了两回,又考两回秀才屡试不中。   沈三自是希望儿子比他出息,可这太出息他又是欣喜又是焦躁,他儿子若是十几岁就中了秀才,他这三十几岁还是秀才,当真是不大好意思,便愈发用功,好明年考个举人功名回来。   这考县试得需村中人作保以及一位秀才推举,有沈三在,很容易便是报上了名,黄氏听沈兴淮已要考童生,虽是不不大懂这科举,却是知道若要考秀才便要先考童生,亦是大吃一惊,才不过那十二岁。   沈兴杰如今还在读书,因家中出了个秀才,家里长辈亦想小辈中再多出几个读书人,也要坐实那书香世家的名声,沈兴志于读书一道无天赋,沈兴杰还有个聪慧,便一直读了下来,先在镇上的私塾里读书。   黄氏便也让沈兴杰一同试一试,兄弟两一块儿报上了名。   县试便是在那二月份,考五场,天气还有些个冷,兄弟两都带足厚衣裳进去的,县试只需三天,却也是极为严格,需要搜查身体,寒冬腊月的,脱光了身子当真是极冷的。那两个官吏快速检查完,赶紧让他穿上,见他年纪小小,便来考童生,便是笑道:“倒是个小神童呀。”   沈兴淮笑笑不语,礼貌地道谢带着自己的东西走进去。   因为他同沈兴杰是堂兄弟,为了避免两个人有所交流,他们分到的位子隔得很远。他在进来前同沈兴杰说过注意的事项,也不知记不记得住,远远地观望一下,见他没有立即升起炉子,放下心来,这带的炭火肯定是不够的,就必须用在刀刃上,这晚上还要冷,白天还可用些热茶驱驱寒,晚上待如何。   他年级也算是场上数得着的小,但旁人观他用得上皮袄,穿戴并不普通,想应是哪家的少爷吧。   蜜娘如今已知道什么是科举,也不会像两年前沈三那时候般哭闹着找阿耶,亲自送阿兄进了考场,且有些不舍地盯着那合上的大门,“阿哥……”   “考功名哩,过些日子就出来了。”沈三摸了摸她的头,想起他考秀才是这丫头哭闹得劲,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氏亦是想到了,道:“你现在不哭啦?你阿耶院试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得像阿耶不回来了似的。”   车里人都笑了起来,蜜娘噘嘴撇过头,她记性不差,自是有印象,只记得那时天天坐在门口等阿耶,生怕他不回来,如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哪会如当初一般。   沈三在县里有个宅子,一家人便住在县里头等他们出来。沈老太同黄氏亦是每日焚香拜佛,祈求家中两个孩子都能考上。   待三日后,那县学道大门打开,那学子们鱼贯而出,有那冻得瑟瑟发抖唇色发乌的,亦有那步履蹒跚神色恍惚的,多数人只是疲惫那三天犹如紧绷的弦,陡然松懈下来,便觉身体太累。沈兴志年纪尚小,第一次感受科考,也是紧张得不行,出来时是沈兴淮搀扶着他出来的,他坐的脚麻掉了。   家中人也先不过问什么,带两人先去休息,都还是长身体的孩子,这进去能不能照顾好自己都是问题,但看上去沈兴淮的状况比沈兴志好上许多。沈兴淮常年在外留学,都是自己安排自己的事情,三天里头除了太冷了,别的倒也没什么困扰,沈兴志第一次参加科举,紧张是一回事,生疏又是一回事,往日活跃的孩子便有些沉寂。   在县里休养了两日再送他回去,待黄氏问起来,沈兴杰便是有些沮丧,不怎么愿说,黄氏有些个失望,但想想儿子不过十四岁。   那成绩是一个月后揭榜的,沈三带沈兴杰沈兴淮再去县里。 第31章 031   这县试是科考的起步,多半是年轻男子,十六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居多,放榜附近的茶馆便是热闹了,都是聚在那儿等放榜的。   县里的春芳歇就开在离县学道不愿的地方,今日天气朗和,书院里来了不少人,来得早的占了上面的位子,等那放榜的都在院子里,也无心看书,都窃窃地议论着。   沈三正好来春芳歇看看,便将他们带到这儿。   “兴杰。”   沈兴杰惊喜作揖:“杨师兄。”   杨成文上前两步回礼,又对沈三行后辈礼:“沈世叔。”   那院子里的人都纷纷过来同沈三问好,有不少都是菱田村的孩子,沈三亦是熟悉几位,他一下子就叫出了名字,那些个少年都有些激动欣喜。   沈三作为春芳歇的东家,如今又是秀才,知名度自然不低,又有一定的社会地位,那些个少年都希望能在他面前混个眼熟。少年亦有家中人带来,亦有菱田村人,坐在春芳歇的椅子上,相聚而聊。   自是也有别的想法,沈三还年轻,并且未收过徒弟,中秀才之后放出来的说辞是学识不够怕误人子弟。相比那些老夫子,他可是年轻不少,家财亦是不少。外人只当他如今无收徒的想法,当初没有可非代表如今没有,每个人心中都有个“我是最独特的一个”的想法,总有些臆想。   沈三却是真无收徒的心思,若是有人找他问行商之道,他且可说道说道,那文章之事,他还在同范先生学呢!无那脸皮出来卖弄,一开始就是透露了无收徒的想法。   沈兴淮站在一旁也颇为显眼,他有五分像沈三,不难猜出是他儿子,身姿屹立挺拔,因为在家中常锻炼,并没有显得很文弱,他向来住在镇上,若是回村中也不大出来,但菱田村的少年们也都认识他,只是没沈兴杰这般熟悉。   他站在一旁也不急于插入谈话,于那些探究的目光也装作无所知。   他是在场年纪最小的,却已经参加的县试,又是沈三之子,但因为交集过少,谁也不知他的深浅。   杨成文便偷偷问沈兴杰:“你阿弟这般小就参加县试?”   沈兴杰目光落在另一边的沈兴淮身上,内心也是有些复杂,他虽比淮哥大了两岁,但淮哥却像是他哥,从小到大,淮哥就不像一般孩子,永远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从不会因为玩闹而弄脏衣裳,并且一有空闲就是捧着一本书在读。他小的时候不明白读书的意义,待三叔中了秀才,家中想让他也考功名,他才真正开始“读书”。他们一起参加县试,他就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淮哥,真的不一般。   “嗯,他启蒙早。”   杨成文点点头,那是自然的,有个开书局的阿耶,想读书还不是轻而易举。他看了看人群里的沈三,心里叹息一声,若是他也有个秀才父亲多好,也无需处处依靠族中。   杨氏一族曾出过一位举人,族中后辈多有读书人,但后辈中少有举人及以上功名的。在杨氏一族,若是有读书人家境不好,族中会有所资助。   杨成文便是得了族中资助才能进的学,只盼望自己能有个功名,也好对得起家中老母。   到那放榜的时刻,县学道那边敲锣打鼓声传到这儿,大伙儿就知道这是要放榜了,沈三压了压手,道:“小伙计已经去那儿排队抄录了,大伙可以坐在这儿等,那边人挤人的。”   可那激荡的心怎么都定不下来,都瞧着那后院的门口。   小伙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出来了一张,还在揭榜!”   一下子院子里的都站起来了,那些个家中人最为紧张,忙问道:“我家XXX上了吗?”   那小伙计如何认识你家XXX哩,喘着气,“别急别急,还在抄。”   掌柜的拿过白纸,念了起来:“一百名XXX,九十九名XXX……九十名沈兴杰……八十名……”   沈兴杰几乎是呆住的,似是没想到自己也在榜单上,待掌柜的念过,忙问身旁人:“是我吗?是我吗?”   沈三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不相信自己能中?”   沈兴杰羞涩地挠挠头,从县学道走出来的那一天他就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居然上榜了。   院里头的人都朝沈兴淮贺喜,菱田村里的人便打趣道:“振邦,奈沈家门又要出个秀才哩!”   沈三笑笑不语,第一张榜单出来,院里目前只有两人上了榜。第一张念完,第二张终是来了,县试共录取百人,榜单共有五张,待第四张念完,后院里头大部分都是上了榜的,那未上榜的失失落落,仍抱有一丝希望,还有一张还有一张。   沈三至今未听到儿子的名字,忍不住偏过头来问沈兴淮:“阿紧张?”   沈兴淮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一点的,就像是考完试老师站在台上发试卷,迟迟等不到自己,总害怕自己是不及格的那一位。   沈兴杰虽是很高兴,但想到淮哥还未有消息,还是压制住了欣喜,有些担忧地看向淮哥,下面这张榜单只有前十的,淮哥,真的能上榜吗?   小伙计终于带着最后一张跑进来了,掌柜的立即展开来,扫了一眼,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大喜,朝沈三道:“东家,小少爷上榜了!案首!是案首!”   后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那惊讶诧异的目光都落在沈兴淮身上。   沈兴淮慢慢松口攥紧的手,绷紧的身子松懈下来,背后有点疼痛。   沈三舒了口气,崩住内心的喜悦,对掌柜的说:“先念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人。”   掌柜的点点头,从第十名开始念,“……第六名,杨成文……第一名,沈兴淮!”读到最后,掌柜的都没崩住笑容,朝沈三贺喜:“恭喜东家,恭喜小少爷。”   沈三亦是笑了起来,拍着沈兴淮的肩膀:“好小子。”   沈兴淮唇角微微翘起。   “振邦,厉害啊!儿子比奈出息!案首哩!”   “淮哥真是出息!瞧着就是个做大官的料!”   沈三帮着他回话:“哪里哪里,运气好罢了。”   “十二岁的案首哩!咱们县里最年轻的案首吧!振邦,奈阿耶姆妈要高兴坏了!”   菱田村人纷纷称赞,少年们也都纷纷围在沈兴淮、杨成文身旁恭喜两个人,那震泽镇出了两位县前十,当真是难得。   那杨成文亦是少年人,谦虚地回应同伴的赞誉,他比沈兴淮大上四岁,破为早熟,虽得了好名次,身旁的同伴却也未有不服的。   沈兴淮毕竟年仅十二岁,便中了案首,在众人眼中,就有些神童的光环,心中自觉有些疏离,同他贺喜间也带着些恭敬。沈兴淮倒是笑着同那些比自己年长的人道喜,也无傲气,言谈举止也无大少爷的盛气凌人,那些人本就有意同他攀些近乎,同他亲近许多。   沈兴杰也未想到淮哥竟是案首,为他松口气又是忍不住多想一分,他这做哥哥的竟是不如弟弟,但想想他自小就用功又觉是应该的,想着自个儿回去也应努力几分。   得了好消息,大家相互恭维一番,也都走了,留下那清净给读书人。沈三有马车,便带着震泽镇的人一同回去,大人一车孩子们一车。沈兴淮很快就结实了这一群少年,最大的十八岁,都已经成婚了。车中有十来位,八位都过了县试,沈兴杰是最为庆幸的,他吊在了车尾上,他已觉幸运,在他的猜想中他是中不了的。   既是过了县试,下个月便是府试,那县试容易过,府试就难了,府试只录五十人,整个蘇州那么多县,县下面那么多镇,只录五十人,不知多少读书人就那府试此次次落第,越往上范围越大,录取越苛刻。   少年们聊到府试,都是心里头没底,县试是从县下选出人选送到府试去,那县里头自然希望自己县里人才越多越好,所以有百位名额,但那府试,是整个州的人才,每次都是千人中选五十人,蘇州府又是人才辈出之地,竞争相当激烈。   那一路聊到镇上,少年们熟识不少,相互道别回家报信去。   沈三到镇上接了妻女、范先生再一块儿回菱田村,范先生得知沈兴淮中案首,且也不惊讶,摸着胡子:“应当的。”   这吴县是小地方,沈兴淮自幼启蒙,心智成熟,又得范先生教导,若不中案首,范先生还真有些嫌弃哩。   蜜娘趴在沈兴淮腿上,高兴地叫道:“阿哥是头一名!”   “阿哥厉害吗?”   蜜娘瞟他一眼:“阿公说了,这只是第一步,不能骄傲。”   沈兴淮挠她痒痒,她咯吱咯吱笑,左躲右闪,笑出了眼泪:“阿哥坏!痒死了!”   范先生瞪他一眼,拍掉他手:“蜜蜜哪里说错啦?不过个县案首,骄傲啥骄傲!”老子当初还是小三元呢!   蜜娘躲范先生怀里,屁股朝着沈兴淮。   沈兴淮叹息一声:“先生,我就同她玩闹玩闹。”   范先生对蜜娘当真是宠的没边,老母鸡护鸡仔般,蜜娘每次惹了江氏生气,她也知范先生疼她,便会跑到范先生那儿求庇护。范先生就如同家中那溺爱孩子的老人,若不是他平时对蜜娘教导也上心,沈兴淮毫不怀疑蜜娘日后性子变娇惯了。   范先生同蜜娘说话不理他,“明儿咱们出去画画怎样?”   “好!我要画云画树画鸟!”蜜娘双手画了个圈,意思是要画很多很多。   范先生笑眯眯地点点头:“好,教你画山水画!”   沈兴淮:……   沈三也忍不住嘀咕:“范先生也太宠蜜娘了……”   江氏干咳两声,换个话题:“今年是淮哥的本命年了,过个大生日吧?”   沈兴淮属猪,今年恰好十二岁,他是八月份生的。   “我去打个金猪到方丈那儿去开个光,正好今年他童生试,保个平安。”沈三道。   这本命年多数是带些东西驱邪保平安的,沈兴淮想起现代的红内裤,算了,还是金猪吧。   到了菱田村,提早回来的人早就给沈老头沈老太报过消息了,两个村子一同去考,都中了,老太太可长脸了,却也知这福气是要压一压的,也没四处吆喝,只给两个孩子压名声。   黄氏亦是喜不胜收,深觉自己让儿子去考是对的,这不就上榜哩!   沈兴淮和沈兴杰一回来,沈老头沈老太就拉着两孙子诉说,无非就是不要骄傲,要继续用功读书,考个秀才。   沈兴杰听了一会儿,便知道哩知道哩,找个借口找黄氏去了。   一家子都高兴,就立即做了一桌酒菜,就当做是庆功宴。两个孩子不过是过了县试,还不是童生呢,且也都低调做事,但关起门来,家里头还是高兴得紧。   待吃饱喝足,沈三一家回镇上去。   黄氏还沉浸在喜悦中,想着要给儿子准备去蘇州府的东西,絮絮叨叨中,沈兴杰几番犹豫,经过内心挣扎,道:“姆妈,我府试,不想去了。”   “奈港啥(你说啥)?!”黄氏猛地抬高声音,“奈脑子瓦特的吧?(你脑子坏掉了吧)” 第32章 032   黄氏当下就翻了脸色,就好比你已经替别人考虑好了,而对方却不领情。“奈县试都过了,人家都上不了榜,奈上了榜干啥不去?”   沈兴杰踌躇了两下:“可我吊着车尾,这府试整个蘇州府就取五十个人,就咱吴县里,五十个人都排不上我,更何况一个蘇州府!”   沈兴杰还是有些自知,这一场县试也让他认知不少,他既非淮哥这般天资聪颖之人,又非杨成文那般勤奋刻苦之人,能中县试,实属侥幸,可那府试如何能够侥幸,蘇州府下面那么多个县,千人中五十人,他不过十四岁,真正认真读书且不过这两年到镇上的私塾。   黄氏定下心神一想,觉他有几分道理,可终究是不那么甘心,这县试都过了,府试能不去吗?想想三房的淮哥,得了个案首,黄氏做母亲的自是不愿承认儿子不如别人,可那淮哥且不过十二,“淮哥都去哩,奈这个做阿哥的若是不去,被外人笑话了咋办?”   “若真要被笑话,我早被笑话了,淮哥考了案首,我才不过吊车尾。”沈兴杰倒是想得开。   黄氏愠怒:“那奈也不认真点,多学着点!这府试不似还有一个月吗?奈再努力努力!被奈阿弟超过了,可丢脸不?”   沈兴杰不耐,这半大的少年叛逆性也强,本就有些忐忑不安,还被拿来这般比较,赌气道:“淮哥打小就启蒙,三叔又是秀才!我哪里比的?我去了也不中,省的给奈丢脸!”   今儿个他刚中县试,黄氏也不愿骂他,缓了缓语气:“我丢啥脸呀,奈县试过了,姆妈高兴得很,奈想想,好不容易过了县试,这府试也得去试一试吧,不过下次再去呗,好歹也去见识见识。奈这个月好努力一把,向奈三叔请教请教,若是过了呢?”   黄氏这番好言相劝安抚了沈兴杰,本就十四岁大的孩子,没多少主见,这县试也是他姆妈让他去试一试的,也觉他姆妈的话有些道理,且就去试一试。   黄氏又想起范先生,这些年范先生常住沈三家中,是江老夫人给沈兴淮找来的先生,说是隐世高人,然无功无名,黄氏也未在意,竟未想到,淮哥那孩子中了案首!黄氏懊恼,当初若也跟着范先生学,杰哥指不定也能中个案首回来。   “淮哥的先生好生厉害,又常住在奈三叔家中,范先生不露山水,咱们倒也不知他深浅,竟是这般高人,不若奈便同淮哥一道拜在范先生门下……”黄氏打的好算盘。   沈兴杰无她那般理所应当:“范先生肯吗?”   “怎得不肯?他吃住都在奈三叔家呢!也算是供着他哩,也是这么多年交情下来。”   黄氏望子成龙心切,让沈大去同沈三说,关乎孩子的事儿,沈大也由不得严肃几分,他没得黄氏那般理所当然,先托沈老头去探探范先生的口风,若是人家那不愿意,也不能逼着人家收下杰哥,这师徒做不成,自然还有别的情义在。   范先生委婉表示:“我这年数已高,怕是没那个精力再带一个了,若不嫌弃,有问题可过来问我。”   范先生愿意留在沈三这边这么多年,起先是因为江老夫人的嘱托,后因淮哥的资质让他有份惜才之心,如今又是舍不得那个贴心的小囡。如今一天里头大半天是用在那父子两身上的,剩下的半天教导蜜娘,若是再加个杰哥,怕是没时间教导蜜娘。   人有亲疏远近,范先生这般想法也无不对。他观沈家三个孙儿,沈兴志就非读书的料,耿直老实,是个可做实事的,却非远大之人。沈兴杰有些小聪明,但心性不定,论资质还不如沈三,范先生甚少收徒,越是年纪大越是谨慎,他连沈三都不愿意称他为学生,也就淮哥同蜜娘能让他上心几分。   他这般说法沈老头也是理解,并不为难他,感谢他对淮哥的一番教导,便回去回话了。   黄氏得此消息,仍是不死心:“阿耶有没有让三弟去问问?三弟一年给多少束脩,咱们家也给多少?”   沈老太起先不知儿媳让老头子去问这回事,等老头子回来了方得知,也没什么意见,当娘的自然是希望儿子出息,但听得她这话,却是不快,“奈个话啥意思啊!范先生真要奈用钱请的来,奈也别找范先生了,去别的地方再请一个来,单独教杰哥!”   沈大呵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范先生都说了,没那个精力。杰哥要是有问题就去问问范先生就是了!奈让三弟去港,否似逼人家嘛。”   沈老头点点头:“就是这个理,范先生又不是真贪图那点钱。”   “……我就想着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杰哥和淮哥年岁差不多的……”黄氏委屈,公婆这般一点也替她杰哥考虑。   沈兴杰:“姆妈,我在私塾里上上也挺好的,要是有不懂的就去问问范先生。”   沈老太还是欣慰这孩子懂事的,瞥一眼黄氏,嗤笑:“要不是为了杰哥,咱们都否好意思开这个口!好在范先生不在这儿,听奈港的那些话,我都臊得慌!那范先生跟咱家什么关系啊!咱们能逼着人家收徒弟!人家教淮哥,那是看在思娘她姆妈的份上!是淮哥阿婆把人家领回家,好生待着。咱们腆着面孔问一句,若是人家愿意那自是最好,不愿意咱们还能按着他!”   “哎,当初要不是亲家母积善德,给后辈留了好名声不说,振邦、淮哥都是沾了亲家母的光啊,范先生又不为钱财,正所谓这好师难逑,亲家母高瞻远瞩啊!”沈老头感叹亲家母的高瞻远瞩,临死前还不忘安排好后辈,当真是费尽心思。   三个人便是不在理会黄氏,聊起了已经去世的江老夫人。   沈老太感叹:“这人呐,行善积德,福泽延绵后辈。”   沈大点头,道:“做人亦是要厚道一点,别自顾自的。奈们兄弟两我也没多大的要求,你出不出息是一回事,做成什么样的人又是另一回事,只要心眼子正,踏实肯干,怎么都能出头。”   沈兴志沈兴杰忙点头,黄氏不是蠢人,听得出丈夫那指桑骂槐的骂她做事不厚道,那两儿子还应和着,当真是气闷,她这是为了谁!   沈三是后得知的,那毕竟也是他的侄儿,且也不奢求范先生能收他做徒弟,就想着指点指点也好。   范先生:“你真当我是西席谁都教啊!教你们父子两就大半天,再来一个,我的小蜜娘怎办?”   范先生冷哼一声,领着蜜娘走到隔壁间去了。   那闺女和侄儿中自然还是闺女重要,沈三就换了个方式,走了些关系,要了个县学的名额,待杰哥考过府试,便可去县学。   沈老太知晓后对沈兴杰说道:“瞧,奈三叔还是惦记着你。范先生虽是好先生,这世上也不止他一个好先生,你去县学努力些,别辜负奈三叔给奈讨来的这个名额。”   沈老太怕孙儿在那等小心眼娘的挑唆下,同三儿一家离了心。   沈兴杰紧张又激动,他本就一个开朗的少年,之前也不能说没个想法,但也能看得开,“我晓得,我不会给三叔丢脸的。”   黄氏这几日在家中颇不受待见,得知儿子可去县学,那些个哀怨也少了许些,惦记着儿子日后去了县里以后就见得少了,每日整治些好吃好喝的,送他屋里。   沈兴杰如今也是下定决定要努力努力,往日小伙伴约他出去玩也不出去了,关在屋里闷头苦读,家里头路过他屋子走路都小心了一点。   沈兴志慨叹:“弟弟总算是大了,知道努力了。”   沈兴志如今是替沈三照看造纸坊,之前那意气用事的耿直少年也大了,做事成熟不少,沈三有意培养他,既然没个功名心,那好歹要懂得挣钱,有时候出门都把他带身边。   冬至听得父母交谈,便是得意地同小伙伴道:“我二哥读书好,要去县学!以后考秀才!”   不过几日,沈兴杰要去县学的事儿村中人便是知道了。   沈老太想着这名额可是三儿走门路来的,当是低调些好,说了冬至几句,冬至顶了几句嘴跑掉了。   沈老太同沈老头说:“冬至这孩子,像她姆妈,心眼子小又爱摆显。”   老太太没忍心说出更残忍的话,冬至是几个孙女里头她唯一亲手带过的,往日也是疼爱,可如今她都快十岁了,还这般小孩子样。性子上亦是几个孙女里脾气最不好的,执拗、说不通,黄氏宠着她,到现在还没板正。老太太看了三个儿媳十几年,却是越不喜大儿媳那自私的做派,眼瞧着孙女也被她带的如此,有心想板正却无力。   沈老太倒没觉那孩子坏到哪里去,沈家的孩子心眼都不会歪,就是那脾气那性子以后要是嫁出去了,难免会吃亏,黄氏至少还有些心机,可冬至鲁直,直来直往的,藏不住心思。   想到黄氏,沈老太就下定决心要给孙儿找个好媳妇,那黄氏是她没看清,好在她大儿性子坚毅,若一家子的媳妇都像她这般小心眼只顾自己,这一家人如何能维系下去,人都有小心思,别太过就行。   府试出发前,沈三受不少人嘱托,将他孩子一块儿带去府城,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忙着种田,沈三都答应了,又多准备了一辆马车,把村里、镇上要去府试的少年们都带上,又是满满当当两车人,这去府城时间长,需要在府城住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去府城的学道。   这没房子就是不方便,沈三暗想着要不在府城也买上个宅子也好有个歇脚的地儿,又是想到春芳歇,若是能开到府城来,这格调又非比寻常了,可惜这府城水太深。 第33章 033   沈三同其他几个大人找了学道附近的店打尖,由于赶过来参加府试的人多,附近不少店都满了,只有一家店还有几间空房,两人或三人合一间。   沈兴淮和沈兴杰睡床上,沈三睡旁边的塌上,就先这样过一天。   第二天沈三让孩子们都检查检查东西带全了没有,现在少了什么还可以去买,检查一遍后,再带他们到府学道门口排队,准备好户籍,到门口取了对应的牌号就进去了。   如今四月份的天气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最是舒服,无需准备厚袄子,也不怕热的静不下心。只是这一回沈兴志分到的号不大好,在粪号周围,都不能畅快呼吸,沈兴志只能用那腰带绕着鼻子缠几下,腰带上还有些皂香味,想想还要在这儿度过三天三夜,沈兴志就有些绝望。   沈兴淮且不知他的情况,他分到的位置还算正常,就是那桌子一脚有些短,有些晃悠,沈兴淮随便拿些东西垫了桌角。   兄弟两在里头也只能各自拼搏,外头的大人们还留在蘇州府等候,算是难得来一次蘇州府,也得逛一逛给家中老小买点东西回去才是。   沈三在蘇州府的闹街上溜达,吴县地处江南富饶之地,已是繁荣之地,这蘇州府就是繁荣中的繁荣,闹街上那新奇的铺子比县城多的去,沈三观其格局,街道比县城大上一些,但也有不少狭小的巷子,多数都是前头开店,后头住人,且铺子狭小不说,少有二楼。   沈三到那金银首饰铺给思娘买了根金钗,恰好上次就说淮哥的本命年给他打个小金猪,这些铺子每年都会做些生肖挂坠,沈三知他儿子不喜欢累赘,就选了一款最简单小巧的金猪。又给蜜娘买了一串玛瑙石珠串,小姑娘家的最喜爱这类石子。   也不知那小囡在做什么,他们父子一走,估计也只能跟着那老头了。   可不是,沈三父子一走,范先生都闲了下来,就可专心教导蜜娘,蜜娘虽是喜欢画画,可也耐不住那天天面对着书本画作,便是下午逃出去找秋分玩哩。   最近刘绣娘去县里了,没空教刘愫和秋分,刘愫是谢天谢地了,秋分就自个儿做着玩,她已经会简单的绣法了,蜜娘找她的时候,她便是在打络子,打出来的整齐好看。   “秋分,你手累不累呀?”蜜娘瞧着她这一直不间断的,那一根络子就已经打出来一半了。   秋分朝她笑笑:“等我这根打完,我就陪你出去。”   蜜娘高兴地点点头,看着她快速打完这一根络子,两个人同花氏说了一声便出去了,夏至正在铺子里算账,拿了几个铜板给秋分,“到街上小心点。”   又看了一眼跟着蜜娘的丫鬟,江氏没送蜜娘来,是丫鬟带她过来的,交代了她几句。   这丫头取名如意,来沈家也是一年多了,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江氏待她和善,一年里头倒是张开了些,性子有些沉闷,但照顾人比较细心,就一直是跟在蜜娘身后的。   这条街不是闹街,但周围小吃倒是不少,那巷子里头歪歪绕绕的,却是藏着不少好吃的,像那朱家,做的酱鸭是一绝,每天都要做好几十只酱鸭,香味弥漫在周围,让人直咽口水。又如那王婆婆做的桂花糕,没到那桂花开的时节,镇上人家都要到她那儿去买几块。   秋分于这一块已经熟悉了,熟门熟路地带她在巷子里绕,路过的邻里也认识她,同她招呼。蜜娘想吃张家阿叔的爆米糕,就张家阿叔有那个做爆米糕的筒子,将米放进去,bong的一声,米就变成了米糕,附近的小孩儿都爱到张家阿叔那儿看爆米。   蜜娘和秋分去的时候没能赶上,拿了几块已经做好的,张家阿叔有五个儿子,格外喜爱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蜜娘朝他那笑笑,软软地道声谢,张家阿叔手一块,又多扔了几块米糕进去,胖胖的脸上笑得很是和蔼,摸了摸蜜娘又摸了摸秋分:“以后要是还想吃米糕,来阿叔这儿。”   蜜娘咬着脆脆的米糕,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吃。”   张家阿叔笑得更开心了,把她们送到门口。   两个人吃到了米糕慢悠悠地晃出巷子,蜜娘正缠着如意再吃一块,但如意得江氏的指令,不敢给她多吃,两个人正缠着。   秋分拉了拉蜜娘:“蜜娘,你看,那个是不是悯哥哥?”   蜜娘看向巷子口,刘悯正同一位姑娘在说话,那姑娘转身走进巷子口的屋子,刘悯还愣在原地。   蜜娘眼珠子咕噜转了几下,狡黠地扯了扯秋分的衣袖,同她悄悄说道:“秋分……”   秋分目光有些为难。   蜜娘推了推她,然后两个人一块往前跑,“大哥哥~”   刘悯措不及防地腿上多了两个挂件。   “诶诶诶,蜜蜜,秋分,奈们咋这儿?”小青年涨红了脸,忙把她们拉开,半蹲。   “吃米糕!大哥哥要吃吗?”蜜娘笑着露出两个小梨涡。   刘悯揉了揉她的头,温和道:“我不吃,奈们自己吃就好了。好了,大哥哥要回医馆了。”   秋分揪着刘悯的衣摆,结结巴巴道:“大哥哥,刚才那个大姐姐是谁呀?”   蜜娘附和:“是谁呀?”   刘悯耳朵微红,道:“就,就是一个病人。”   蜜娘:“大哥哥还会送病者回家吗?”   刘悯点点头。   蜜娘拍手:“大哥哥好忙呀,姆妈还总找大哥哥,我回去要和姆妈说……”   刘悯忙拉住她的手:“不用不用,蜜蜜,这事儿不用和小舅姆说。蜜蜜,奈们是不是要回去了?大哥哥送奈们回去吧。”   蜜娘摇摇头:“我们还要吃冰糖葫芦。”她眨巴着大眼睛。   刘悯给两个人买了冰糖葫芦,放两人手里头,“好了,这是咱们的小秘密,可不能对别人说啊~”   主要是对蜜娘说的,秋分那性子看着就不像是会“拦路打劫”的。蜜娘舔着糖葫芦,忙点头。   蜜娘眯着眼睛吃着甜滋滋的糖葫芦,心里头雀跃,自己想吃的都吃到了。   江氏出门前千叮嘱万叮嘱,不要吃外面不干净的东西,那如意也是看着她少吃些,只能买一样东西。   她吃得满足,回到家脆生生地回答江氏只吃了两块米糕,如意低着头没说话。   却不想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晚饭没吃下多少,肚子疼了起来,绞得她直在床上翻滚,疼得哭了起来,喊姆妈。   江氏可吓坏了,搂着她不停地给她揉肚子,忙叫小厮去喊刘泉过来瞧瞧。   蜜娘胸口闷闷的,肚子又疼得厉害,趴在江氏怀里,啜泣,忽觉喉咙口一阵恶意,忙趴在床边上,“呕~”   便是吐出一堆肮脏物,江氏也不嫌味道臭,忙给她拍背,目光扫过那堆呕吐物,落在那红红的东西上:“那是啥?蜜娘,奈说奈今天到底吃了啥?”   蜜娘把肚子吐了个干净,倒是舒服了许多,听得她姆妈这句话,又是心虚,捂着肚子,继续喊疼。   “如意,今天小姐到底吃了啥?”江氏又问如意。   如意哪儿还敢隐瞒,忙说:“两块米糕……还有一根糖葫芦。”   江氏狠狠地刮了一眼蜜娘,捏着她耳朵道:“叫你不长记性,早说了,那糖葫芦脏得很,瞧瞧,现在肚子疼了吧!”   蜜娘抱着江氏的腰:“呜呜呜,是悯哥哥给我买的……”   刚到门口的刘悯:……   沈英妹一家都来了,刘泉给她把脉,又看了看地上那堆呕吐物:“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还有吃太多杂七杂八的,吐出来吃上一副药就好。”   那话语刚落下,蜜娘又抱着痰盂吐了起来,当真是吐到只有酸水了,吐了个干净,吉祥、如意把那地上收拾干净,痰盂拿出去,屋子里味道好闻些了。   沈英妹拧着儿子:“奈咋给蜜蜜买那些个东西!”   刘愫嘟着嘴:“蜜蜜,你出去买好吃的也不带上我!哼,阿哥给蜜蜜买吃的也不给我买!”   沈英妹又是给了她两记眼光,还想着吃,这要是带给你吃,你不也吃吐!   刘悯真是张着嘴巴说不清啊!   蜜娘吐了空,有些虚弱,便是躺床上有气无力了,后悔万分。   “悯哥怎么碰到蜜娘的?”江氏疑问道。   沈英妹狐疑:“奈下午不是在医馆吗?怎么到街上去了?”   刘悯正思索着怎么回答,蜜娘便道:“大哥哥去送病人。”   “送病人?”一屋子的人都看向刘悯,刘悯强颜欢笑。   “蜜蜜,你认识吗?”   蜜娘答得很快:“不认识,是住秋分家边上巷子口的一位姐姐。”   刘悯:……说好的保密呢?   那被出卖了的刘家阿哥立即就被三堂会审了,在沈英妹的逼供下以及刘泉的巴掌下,刘家阿哥只能抱头鼠窜,全部招供。   蜜娘默默地把被子拉高。   秋分家边上巷子口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身体不大好,他家大女便常常要给她姆妈抓药吃,月月来医馆,偶尔问一些问题,一来二去的,刘悯也认识了她,那姑娘温顺大方,又很孝顺,刘悯心生好感,那姑娘且还不知。   这两年沈英妹给刘悯也不知相看了多少户人家,可刘悯不点头,沈英妹也不想祸害别人家闺女,想想他那岁数,都是大龄青年了,急的上火,阿弥陀佛,可算是出现个雌性了。   沈英妹欢喜得很,恨不得立即就去打听那姑娘。倒也不奢求那姑娘条件有多好,人好,家里别太差劲就行。   秋分也吃了点糖葫芦,但她不爱吃甜的,只吃了一颗,也是万幸,她没肚子疼。沈英妹第二日却是同花氏打听起那姑娘的情况。   花氏在这儿几个月了,多有了解。那姑娘父亲早逝,留下一份还算不差的家财,母亲身子不好,下面有个弟弟,那弟弟读书不错。   沈英妹听此,便是有些犹豫,这没父亲,母亲又是孱弱,若是娶回来少不得还要顾着她家里头,弟弟可还有好几年才成人,唯一值得安慰的家里头不是一穷二白,有一件租出去的商铺和田地,若不然也也供不起那孱弱的母亲。   且还未决定,那去府试的少年郎们都回来了。 第34章 034   沈三他们回来的那天,正好是蜜娘吐后第二天,被江氏按在床上喝稀粥,因为她夜里又拉肚子了,用江氏的话说:“该!叫奈嘴巴太唠,看你以后还啊切糖葫芦!”   (嘴巴太唠:形容一个人太馋。)   她就苦兮兮地吃那伴着乳腐的白粥,蜜娘不爱吃白粥,她早上爱吃那些面食,沈三或是范先生早上出去转悠,常常会给她带那些小笼包、龙须面、馄饨饺子什么的,也爱吃糕点,就不爱喝粥。   沈三可心疼坏了,“怎么阿耶不在就切坏肚肚了?悯哥也真是,咋给奈买那些东西,阿耶买了酥糖……”江氏的眼睛刮过来,沈三顿了顿:“帮奈收着,等好了再切。”   蜜娘:……稀啦稀啦继续喝粥。   沈兴淮坐在床边上,“知道为什么吃了糖葫芦肚子疼吗?”   蜜娘:“因为不干净?”   “怎么不干净?”   “……”   沈兴淮一本正经:“因为糖葫芦里的山楂摘下来都没洗过,那绿油油虫子都还在上面,浇上糖就看不到了,然后脏东西、虫子……”   蜜娘眼泪汪汪地捂住沈兴淮的嘴巴:“否切的,否切的,再啊否切的。”   想起那绿油油的虫子,一阵反胃,粥也不喝了。   沈兴淮摸了摸她的脑袋。   与蜜娘同命相连的还有沈兴杰,他做臭号边上,天天被屎味熏陶着,熏得脑袋都疼,出来的时候脚步虚浮,身上也隐约带着那味道,吃饭也吃不下,硬生生受了几斤,两个人捧着一碗粥大眼对小眼,一个是不喜欢喝粥,一个是没胃口只能喝粥……   沈三且也是理解他,那粪号的滋味可非常人可以接受,就那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周身的味道,而且并非一时半会儿,那么多天,可不把人神经都给逼坏了。不过,被分配到粪号的几率也是不高,能中也真算是“幸运”哩!   沈兴杰在镇上修养了两日再回的菱田村,过几日他就要去县学报道了,黄氏又是欢喜又是舍不得,但跟儿子的前途比起来,这会子分别算不得什么,去了县学就只能一月回来一趟,不过沈三在县里有生意,可以顺路过去看看他。   去的那日是沈兴志送他去的,给他铺好床铺,沈兴志道:“咱们家就盼着出奈一个读书人,阿哥帮奈在后面垫着,奈挣个功名出来,咱们家以后也就不是地里刨的了。”   沈兴杰用力点点头,红着眼睛送沈兴志走了。也许经历了一次检验自我的考试,他是真的大了不少,沈三到县里就会给他捎带些东西,他平时除了在县学,有空就在春芳歇看书,若是碰到沈三,遇上了不懂的,还会问他。   沈三感叹也算是知道用功了。   那月余后,府试的红榜出来,沈兴杰没上,他知晓后也没多大伤心,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的。   沈兴淮过了府试,不过并非案首,是第四名,然以他的年纪,如今已经是个童生的,实则不容易。县中不少人家都送礼来恭贺,亦有不少人家明里暗里地询问沈三江氏结亲的意愿,沈三和江氏并不愿这么早就定下亲事,以他年岁小性子不定,算命算出来不宜早定下回绝了。   沈兴淮才十二岁,那些个小姑娘也都还没定性呢,太早定下,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反倒不好。沈三还想着他儿子主意大,若是他们定下的他不喜欢可就遭了。再说他十二岁已经是童生了,若今年童生试过了就是秀才了,日后往上走的可能大得很,到那时,这层次不同了,可以挑选的人家层次也不同了。   沈兴淮成了震泽以至吴县最年轻的童生,那沈三和江氏又有了一波交际热潮,江氏那半个月里头也不认了多少人家的姑娘,那城东房员外家的、江主簿家的……蜜娘亦是识的了不少姐妹,那些个姐姐都待她温温柔柔的,给她吃的给她玩的,她倒快活得很。   江氏问她最喜欢那个姑娘。   她玩着江主簿家姐姐送她的九连环,“都挺喜欢的,都对我挺好的。”   “给你好吃的好玩的就是对你好了?”   “不然咧?姆妈,人家送我好吃的好玩的,我还讨厌人家哩?”   江氏无言以对:“那奈阿有给人家回礼?”   蜜娘摇摇头:“人家要我阿哥,我可不把我阿哥送人。”   这小丫头心里头聪明着呢!   打沈英妹知晓刘悯的心思后,专门打听了许久那姑娘家里情况以及那姑娘的性子,路上也专门同她碰上好几回,倒是个大方得体的姑娘,刘悯年岁着实有些大了,沈英妹也想着早些定下,觉得那姑娘不错,就同刘泉商量着定下来。   先让花氏去探了个口风,那姑娘的娘也是惊讶,却是忍不住欢喜。刘家当真是户好人家,镇上人谁不知那刘记医馆。   刘泉夫妇为人厚道,医馆坐诊抓药的费用是镇上最便宜的,大多数人都习惯到他家来抓药。若女人家有些私人毛病,都会同沈英妹说道说道。刘家人丁少,却也是善经营的,家中田地不少,又有医馆这项好营生,还有沈秀才那样的好亲戚,竟是这般好人家看上了她家闺女。   那人家姓庄,庄姑娘的母亲姓李,李氏一直害怕自己这身子拖累了闺女,也正焦急着,没想到就来了这门好亲事,询问过闺女后,庄姑娘亦是对那温柔高大的青年抱有好感,这桩亲事就先这样定了下来,等找个好日子,两家人家摆上几桌,请上几家近亲,交换庚帖,就是定亲了。   刘悯也是欢喜得很,也不计较当初蜜娘不守信用了,给她买了不少零嘴,感谢她那根糖葫芦吐得好!那秘密告得好!   刘愫有了那嫂子,便是三天两头地收庄姑娘给她的小礼物,绣的荷包,亲手做的糕点,刘愫可高兴的,也不去外面疯玩了,就绕着她嫂子转悠。   那刘悯定下了,黄氏也有些着急了,沈兴志比刘悯小上两岁,可也到了婚龄。她虽着急,却也不担心找不到好姑娘,如今家中有钱有地,那一栋大宅院也要开始造了。   沈三那园林也造了快半年了,从外观上,二分之一已经完成了,然而还有许多精细活需要慢慢磨,沈兴淮于内室装修也多有要求,这工期也就慢了许多。   家中如今多方生财,沈三无那钱财忧患,钱亦生钱,他倒是不是热衷于买田地,爱买宅子和商铺,回利快。这回他去府城也感受到那与县城不同的热闹繁华,这八月份淮哥还要去院试,这没个落脚地当真不大方便,他又是思索起在府城买个小院子。   不过如今家中造着园林,钱彩处的确紧俏了些,沈三托友人在蘇州城里寻些宅子,他看中了一栋位置偏一些的院子,比城中热闹地偏了些,但清净,有马车,出行又不是难事。日后那乡试也是要去蘇州城的,他同卖主扯了半个月,减了五十两,买下了。   沈兴淮已是童生,便可参加今年八月的院试,若是过了院试,便就是秀才了。他不热衷交际,依旧同往日一般在家中为院试做准备,偶尔同上次县试、府试认识的伙伴到春芳歇一块聊聊诗书。沈兴志在县学也结交了新的朋友,亦有杨成文这般村中熟人在。杨成文考了府试第十名,县太爷观其资质上乘,而家中贫寒,免了他的费用让他来县学读书。   家中都不敢打扰他读书,闭门谢客,蜜娘亦是不敢打扰兄长,近日也不找他学画画了,自己在那边摸索,她如今画些物象已是不错,可以像模像样地自己画出一幅画,她有自己的所思,虽阿公和阿哥都教她画画,且两种不同的画法,她觉阿哥的画法更真实,可以画人、画物,阿公的画法讲究意境,更适合画景。   范先生如今也顾着沈兴淮,无多少时间顾她,她自己铺上画纸,可画上半天,倒是有些个画痴的模样。儿时范先生总爱抱她在膝盖上将那些山川大江之事,她便在心中朦胧地勾勒出那澎湃的山水景象,偏爱看一些游记或是杂文。   沈兴淮于诗词一块尤为薄弱,不知怎的他就是写不出诗,就是那天生缺了一根经脉,范先生下了狠功夫,倒是想了个死方法,让他提前写好几首广泛题材的诗,若是幸运,便套用一下。这就如同高考时猜作文题一般,总是要准备几篇样文,好好背一下的。   文赋、算学算是他的长项了,多是不怎么会出问题的,能不能考好,这问题还是出在诗词上。范先生也是奇怪,他看上去也不笨,也非慵懒之人,怎那作诗的水平这般次。那诗词不好,日后可还有麻烦,乡试、会试的,诗词的比重可不小。   只愿这三个月可把他那水平提上去些。   五月中旬开始进入梅雨季节,那衣服晒也晒不干,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五月十五是蜜娘的生辰,今年是她七岁生辰,家中好事多,之前沈兴淮过了府试也未请亲戚吃一顿,趁着她生辰,便是请亲友们来家中聚一聚。   孩子都长大快,一眨眼都大了。几个姐妹都给蜜娘送上小礼物,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做的荷包或是小木梳木镯子,蜜娘且都高兴地收下。   就莲姐儿空着手而来,许是面子薄,见其他人都拿了礼物,便拿一绢花做了礼物。那绢花瞧着便知是用过的,蜜娘也是笑着收进了木盒子里。   莲姐儿和秋分同岁,看着比秋分矮一些,面色比小时候好上许多,模样是沈琴妹的复刻版,依旧是瘦瘦弱弱的,不太健康。   这些年,沈老太有意隔开二女,有些事情也都不会去通知沈琴妹,交流上也就少了,打前年沈琴妹把她大女孙翠翠嫁给一瘸子,沈老太就对这二女死了心,任由她去了。秋分冬至蜜娘几个便同她也不怎么熟,比不得刘愫,对莲姐儿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一直要抱着的表姐妹。   蜜娘不住村里,对她印象更是寡淡,也不记得儿时被抢过七巧板,只是更为生疏。   小姑娘们都在蜜娘的闺房里玩闹,因今儿个是蜜娘的生辰,都照顾着她。莲姐儿便就一旁看着,有些插不进去,她往日里不常出门,村里头的姑娘也不大爱同她一块玩,常常是跟在沈琴妹身旁。看表姐妹们玩的开心,又有些吃味。   待她们玩累了坐下来吃点心,莲姐儿才同她们搭上话,她细声细语的,倒也没那么讨厌。   “蜜娘,这是什么?”莲姐儿盯着蜜娘手腕上的红石榴串。   蜜娘甩了甩手,“红石榴珠子,阿耶给我买的。”   莲姐儿摸了摸手上有些旧的银镯子,艳羡地说:“真好看,可以给我玩玩吗?”   蜜娘点点头,退下红石榴串,放莲姐儿手中。   莲姐儿对那透亮的红色爱不释手,套上去又拿下来,又是一粒粒研究它。蜜娘见她玩的开心,也未要回去,后又被冬至拉去玩花绳了。   莲姐儿喜爱得不行,看着自个儿的银镯子怎么也没得那红石榴串好看,看看蜜娘的闺房,比她两个房间都大,那珠帘子、新奇的摆设,屋子里还有书画,她想到她姆妈说的:“可怜我莲姐儿,姆妈没嫁好,若是奈生在奈小舅舅那般人家,便就是大小姐……”   她懵懵懂懂间,似是有些明白了她姆妈往日的哀怨,就如同她手上泛乌的银手镯和那耀眼的红石榴石一般……   不一会儿江氏便喊着她们去吃饭了,小姑娘们玩的开心,笑着跳着跑出去,莲姐儿慢悠悠跟在后头,蜜娘也是忘了那一串红石榴串。   待那沈琴妹发现闺女手上的红石榴串,便问道:“噫,莲姐儿,奈这串是哪里来的?”   莲姐儿拉了拉袖子,飞快地看了一眼蜜娘:“蜜娘的。”   沈琴妹拿下那串红石榴串,高兴地说道:“这串红石榴串可真好看,颜色真好,和我家莲姐儿真配,有谢谢蜜娘吗?蜜娘眼光真好,知道这配你。”   蜜娘懵住了,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突然想起她刚才给莲姐儿玩没有还给她,沈琴妹那话让她也是闷头一棒,她何时说给她了?   “好爸,那是我给莲姐儿玩的,莲姐儿忘记给我了。”蜜娘抿着唇,微微翘起。   莲姐儿脸色涨红,泫泪欲滴。   这一桌上的大人们都不禁脑补了一下,这忘记还了可是不是就带家去哩!沈老太放下筷子,皱紧眉头。   沈琴妹捏了捏这一串,看女儿那可怜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尴尬笑了两声:“莲姐儿可能忘记了,这串红石榴真好看,和奈阿姐真配,蜜娘,奈哪里买的,好爸跟奈把这串买了好不好?”   这亲戚间的,那可能真让人家花钱买下来,江氏说道:“算了算了,莲姐儿这么喜欢,蜜娘,便给莲姐儿吧,以后让阿耶再给你买一串。”   沈琴妹那还道:“这怎么好。”   花氏和黄氏都不想看她这虚伪的模样,撇了撇嘴,若真不好,好说那些个话。谁家亲戚好意思卖东西,说那话,可不明摆着要嘛!   江氏安抚地拍了拍蜜娘的手,“没事,蜜娘还有别的。”   沈琴妹还故作感叹:“蜜娘可真是好福气,阿耶出息,啥都给买。可怜我家莲姐儿,没个出息的爹。”   蜜娘头一回明白刘愫说的那人不讨喜,可不是不讨喜嘛!当真是令人厌恶。那莲姐儿就如同偷窃一般,蜜娘虽不缺那一串红石榴石,可她们那般下作手段可让人作呕,她自小得范先生教导,又有沈家血骨里的善恶分明,便是道:“我阿耶自是好,谁家孩子不觉自家阿耶好?亲爸(姑父)难道对莲姐姐不好吗?若是莲姐姐以后喜欢我那东西,就告知我一声,我好知晓我那少了啥。”   蜜娘冲着莲姐儿笑,小梨涡浮现。 第35章 035   这一顿生辰饭吃得不大开心,这寿星都不开心,一桌上人也极为不齿那沈琴妹母女的做派,无论沈琴妹替莲姐儿说多少好话,也无人接她的话,莲姐儿亦是哭哭啼啼哭到吃完饭。   沈老太烦的不行,直接拍桌子:“要哭回家里哭去,蜜蜜好好的一个生日,奈们又做啥啊似啊妖!”   孙四牛还是个老实人,对女儿做出这种事情极为羞愧,头一次对沈琴妹吼叫,拖着母女俩走了。   蜜娘受了委屈,大家也是极力安慰她,可这生辰也算是过得不大乐意了。   沈英妹也是对妹子失望得很,沈老太本就不喜欢这个二女儿,家里头几个妯娌也多不大同她合得来,也就沈英妹常去瞧瞧沈琴妹,可都这么多年了,沈英妹也快做婆婆了,哪里还能顾着一个妹妹。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琴妹那性子依旧那般不讨喜,只会自怨自怜,还养出了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闺女,也真当是让人头疼,不过好在,这般亲戚关系随着上一代的老去总是会越来越淡的。   待散席之后,沈老太便说:“日后,琴妹那儿便不要叫了,过年走动走动就行了。”   话语中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这一门亲戚是注定走不远的,大家都在朝前走,就她家原地不动,还想着他们回去拖她,那根血脉拴着的关系绳索迟早有一天会断的,而差距的拉大会让绳索更早的断裂。   时间亲缘都是如此,唯有并肩走着,才能走的长远。并非是嫌贫爱富更非势力,当一方走得远了,所出的阶层不同,只会渐行渐远。   谁都没有反驳,就这样平静地同意了。再多的儿女亲情、兄妹情,这么多年下来,也都没多少了。   待送走了客人,再重新坐回去,一家子都不是多痛快。   “以后,别请旁人算了,这生辰弄得不开不心的。”沈三若非顾念着那点子亲戚情谊,早想把那母女扔出去   范先生:“这谁家没几个糟心的亲戚,总归是会断的。”   沈三道:“我二姐年轻的时候虽是性子不讨喜,扭了些,如今怎的变成这般。”   江氏摸着蜜娘的头:“这人都是会变的。蜜蜜,奈今天也太冲动的,咋能直接这样和别人说话。”   蜜娘托着腮帮子,撅着嘴:“可是……她们真的太过分了!她说要玩我,我就给她玩,她就不还了,这是偷窃!”   范先生摸着胡子颔首,义正言辞道:“就是,这种小人不能姑息,省得日后成了农夫与蛇。”   沈兴淮不太赞成范先生这般教她,范先生是男儿,立于世,正直烈性可让人称赞,可若是换成女子,随意传几下,就成了泼辣、蛮不讲理。男儿率性直言,女儿家处内宅,那些个女人且都心眼子小,性子太烈容易得罪人。   江氏身为女人当然更懂,“她们自然不对,可你也不该就这般同你好爸说话。你受了委屈,可不一定就一定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别人也能看得到,若是你说出来,反而得理不饶人。可你不说,大家也都明白你的委屈。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只会得个口舌伶俐、泼辣的名声,讨不着好。”   蜜娘若有所思,手指头扣着指甲缝,道:“可,若是不骂出来,可不就不痛快?多累啊,我受了委屈还得憋着。”   沈兴淮拂去她的手指,她总喜欢掰指甲缝缝,指甲边上的肉都不大平整。   她被抓了个正着,朝沈兴淮吐了吐舌头。   “人活着自然是不能窝囊,你也要有自己的思量,那一种方式对你最有利。骂出来痛快了,可你一骂,就好像抵消了一点别人的过错,因为你也骂人了。这事后也能算账,又何必当场算呢?就好比别人若是偷了你的东西,你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打人家骂人家。外人看来,他偷了你东西,他有错,可你把人家打坏了、骂的很过分,你也有了错。可你明明可以做那个受人同情的,他被抓进衙门,自是有他痛苦的地方。”沈兴淮说着,“当然,并非万事都可以忍让,小不忍则乱大谋,而大忍则毫无必要,有时候退步不是为了海阔天空,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自己。”   蜜娘望着沈兴淮,慢慢消化他的话,很是认可地点点头。   范先生、沈三、江氏目瞪口呆。   “……淮哥那小子那心思当真是蔫坏蔫坏的,你说咱们沈家的孩子都这么耿直老实,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个蔫坏的。”沈三靠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江氏翻了个白眼,继续写账,“再啊坏也似奈尼子(再坏也是你儿子),蔫坏蔫坏,有奈介啊港奈尼子嘛?(有你这么说你儿子的吗)”   上头两个兄长这么耿直老实,还不是出了你这个贼精的弟弟。   “否似偶港,淮哥就是个芝麻馅的团子!哦呦,还有蜜娘,要被她阿哥带坏了。”沈三坐起身,有点苦恼。   江氏想起了淮哥小时候,吃鸡蛋,不爱吃蛋黄,就笑嘻嘻地把蛋黄给她姆妈吃,她姆妈一开始还以为是淮哥喜欢她,后来觉得不对,问她淮哥给不给她吃蛋黄,她姆妈笑着说:“这小子,忒坏了,这么小就知道动小心思。”   可不是,淮哥从小就不同寻常。她也曾惶恐过,她姆妈便是一句话:“他从奈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亲眼看着的,是奈儿子!奈害怕啥?”   那孩子一天天长大,她总觉有些欠缺,蜜娘出生后她大概是明白了,欠缺那一份为人子女对父母的依恋,淮哥没有,他就像个小大人,没有了父母也好似可以活下去。蜜娘的到来让这个家中有了点特殊的气息,淮哥很疼蜜娘,但那种疼爱就像是沈三对蜜娘,而不像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带着有意的引导的宠爱,甚至于比他们做父母的做的还要好。   沈三许是喝了点酒,夜里有些烦:“……不行不行,蜜蜜这么乖,被淮哥都带坏哩,以后少让淮哥……”   江氏合上账本,朝他飞了个眼神,这姑娘家的,有些小心思总比傻愣直好,只要不是坏心思。   日子便是那悄悄地过,一家人都等待着院试,七月底,那太湖大闸蟹大了,不少渔人已经捕了螃蟹出来卖,此时正是吃雌蟹的好时候,那雌蟹黄正多,喜欢吃蟹黄的,都会吃雌蟹,雌蟹黄多肉少。   沈三得人赠送,满满一大桶的螃蟹,往其他几家分了分,自家留了够吃的那点。这是家里头今年第一次吃螃蟹,大伙都很馋。   便是搬出一张桌子,在院子喝起了桂花酒和米酒,吃着螃蟹,范先生最喜爱这般情调,指不定还能诗兴大发,作上一两首诗。   微风习习之中,大家都有些微醺,沈兴淮被范先生敬了一杯酒。   “过个几天就是院试了,且好好考,不中也无碍。”   “谢谢先生。”沈兴淮也斟了半杯米酒,这酒酒劲不大,小孩女人都可以喝。   蜜娘吮吸着手指头上的蟹黄,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些个味道,可惜她只能吃一个螃蟹,眼巴巴地瞧着篮子里的螃蟹,桌山那堆螃蟹壳尤为的干净,当真有几分技术。   江氏笑道:“奈个切喀,个螃蟹倒是切来好的。”   (切喀:吃客,形容一个人很会吃。)   蘇湖地界水产丰富,靠水吃水,没钱的人家吃不起肉,却可以天天吃鱼虾,嘴灵活的,那虾进去,一整个壳出来,吃鱼可以把一整条鱼吃得干干净净,刺全吐出来,也是这常年练出来的本领。   “那我还可以再吃一个吗?”蜜娘眼馋地问道。   江氏:“否来赛(不行),今后多得是机会切螃蟹。”   蜜娘嘟了嘟嘴,还是擦干净手乖乖吃别的菜,可那螃蟹就在眼前晃悠,只怪她一上来就吃螃蟹,待她吃完其他人就开始吃了……   范先生看着这皓月长嗟一声,拿起酒杯,拍了拍沈兴淮的肩膀:“来,淮哥,喝一杯,作一首诗看看,趁着这么好的景色,也要对的起这螃蟹。”   沈兴淮拿着酒杯:……这酒他不喝了,螃蟹也不要了。   迎着风,望着月,他的衣襟飘飘,凭着脑袋里的存货,也算是挤出了一首诗,范先生不满意,拉着他让他改,当真是喝醉了,拖着他拖到了半夜。   乐极生悲,夜里头闹腾得太厉害,又喝了酒,吹了风,夜里头沈兴淮竟是发起了烧,第二天早上沈三见一向早起的儿子还未起来,便觉奇怪,到他屋子里一看,他正裹得像个粽子,满脸通红。   如今这天气,正还有些热哩,这热发烧最是难受。沈兴淮注重锻炼,身子骨向来好,往日里都不常生病,可没想着就在这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范先生昨夜喝了酒,醒来也是挺晚的,得知沈兴淮吹病了,亦是愧疚得很,嘘寒问暖一番。   许是长久未生病,这一场病来势汹汹,白天好了些,夜里又发出来,反反复复,不光一家人急得很,那刘泉沈英妹也跟着急,天天晚上来看他。   沈老头沈老太也是急的上火,这紧要关头怎就病了呢!那求神拜佛、驱邪迷信都来一套,可再是如此,那院试也近在眼前,沈兴淮就算是好了,身体也是虚得很。   沈三更为担忧他身体,那院试虽重要,可也不能坏了身体,“今年便别去了,反正院试三年两回,后年再去也无事。”   沈兴淮颇为不甘心,有些个挣扎:“后天也许我就好了……”   范先生按住他:“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还小,十二岁就中秀才,风头太盛,压一压也是好的,缓上一年,也许名次会更好一些。”   他再是不乐意也没法子,只能错过这一回的院试,其他人虽可惜,但念及他的年龄,即使十四岁中秀才,那也是年轻得很哩。   待院试那一日,沈兴淮果真是好了起来,大家也不禁感慨:许是老天爷不让你去。   今年是他的本命年,着实是运气不大好,沈老太问沈三有没有给淮哥买什么驱邪镇压之物?   沈三说:“买了个金猪放慈云寺开过光。”   沈老太:“一定是奈开光的时候心不诚!还是那开光的和尚没好好开!”   沈三:……   正所谓那祸福相依,今年的院试被人捅出来徇私舞弊,不少读书人都被牵连了进去,甚至于革除了功名,一辈子都没法科举了。这样子看来,这亦是幸运之事。   沈老太:“还好菩萨保佑,果真是本命年,老天爷都安排好着呢!” 第36章 036   既是无缘院试,也只能继续读书,他的诗词本就薄弱,如今时间充裕,范先生多花了许多个时间在诗词上,且也不求有多出色,中规中矩无差错便可。   范先生讲得多了,讲到最后自己都嫌烦,每日出一些题,让他自己作诗去,沈兴淮自己用起了题海战术,多作几篇,让范先生把好的挑出来改一改,他收起来时常拿出来瞧一瞧。   这方法也是比较死,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颇为管用。   沈三深得儿子启迪,亦是这般做,气得范先生都不想看他们,他那名誉哟,迟早有一天要坏在这对父子手里头。   转头在蜜娘身上找安慰感了,那对父子都是个不开窍的死脑袋,当真是有辱他这般好的老师,还不如教那小女娃写字作画哩!   范先生教蜜娘的时候倒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教什么,蜜娘逐渐看得书多了,当然总爱问他一些杂谈奇事,弄得他有时候也抓耳挠腮,翻了不少书籍才能回答她。且不愿她这机灵的脑袋瓜子荒废在这些书上,教她诗词文赋。   蜜娘却也同她那死脑筋的父亲兄长一样,居然个不喜欢作诗,范先生深感衣钵无人接替,且问道:“为何不爱作诗?”   “没有游记有趣。女儿家作诗,不是闺怨就是悲春伤秋,还那满腹牢骚的,多不好啊!”蜜娘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范先生瞪得眼睛都直了:“谁告诉你作诗就便是满腹牢骚的?”   “阿哥说的。先生你瞧,谁有事没事的作诗呀,那些作诗的,除了那真的经历了困苦磨难的,亦或是欣喜快活的。其余的,不是那对月怀乡,就是对花落泪的,无病呻吟的,噫,我定是做不来那些的。”蜜娘摇晃着脑袋,丝毫不知那范先生心口子划了多刀。   范先生想想自个儿,喉咙有些干哑,干咳两声,心想着该如何把这小女徒给板正,可不能学她那父亲兄长哩!目光落在后面的画作上,灵光一闪:“怎么的就只有这般诗作,嘁,你阿兄他懂啥!你瞧瞧以前哪个画作上面不要题一首诗,好应个景?”   蜜娘转过头去瞧后面挂着是画,多数是山水画,那空白的地方都提了诗作,“呀,真的有~”   “那是自然的,以诗应景,以景相衬,诗画才能相融。你不爱写那无病呻吟的诗,不写便是了,山水田园诗于画作上还是很有用的。”范先生摸着胡子。   蜜娘低着头似是在纠结,“不能找别人题诗吗?”   范先生:“旁人可知你心中所感悟?可能道出你所想?”   自是不能哩,难道还有肚中蛔虫不成?   蜜娘成功被他说服,不再抗拒作诗:“那……好吧。”   待那范先生教她诗作后,他便不再骂沈三沈兴淮木鱼脑袋不开窍了,便是:“日后你们连蜜娘都不如……蜜娘都比你们强……”   蜜娘的天赋还真比她父兄强上许多,沈三先天性缺乏基础,但比沈兴淮好多了,沈兴淮是,脑子里根本没有那个诗词那个概念。蜜娘打娘胎就接受优质胎教,一出来接受早教,再大一点便启蒙了,环境熏陶之下,她对于诗书文赋都要来得敏感些。   原本有那一门两秀才的希望,如今却是落了空,倒是沈三先乡试。沈三亦算得奇人,年少时没得功名,人到中年,方知发奋努力,不过亦不算迟,不少人三十岁中秀才还被称一句年少英才。   他自小就有些慧根,脑子转得快,父母送他去读书,他考了个童生回来,当时也是年轻,若读下去也是能考个功名,但他似是天生有那商人衡量利益的本事,若一直读下去,也不知何年能有个功名,倒是累的家里人供他读书,便是绝了那科举之路。硬是从那等子穷小子将手下的家业一步步的做大,却是念起那功名地位的好处。   正所谓有了钱财便要贪图地位,他亦是不愿儿女被瞧不起,那钱财买的来很多东西,却是买不来外人的敬重。   沈三希望能一次中举,毕竟他已过而立之年,儿子都下场试水了,再过个几年指不定都要有孙子了,以他的水准大致也是止步于举人了,进士是不大妄想,他不愿白发苍苍了还去考那进士,便是愈发努力,趁着还算年轻,可拼搏一把。   父子女三人同窗学习,朗朗书声,浓浓墨香,在这宅院中升腾,如当初江老秀才买这大宅院时所期望的,愿子孙繁荣昌盛,书香永恒……   不知不觉中又是翻过一年,菱田村中的园林外部景观完成了,开年后,又是立即上工,马不停蹄地安排里面的布景,开渠引活水灌塘,震泽湖石,蜿蜒曲廊,还未落成,已是令人赞叹不已。   亦有亭台阁楼,池塘中造那水阁楼,四周用水车围起来,有那水月洞天之感。   沈大家的宅院也开始破土动工了,沈家一门两家动工,引得菱田村人驻足窥探,回来皆对家中孩儿说:“奈们若有沈家那几位叔叔伯伯几分能耐,这辈子也是满足了。”   沈老头沈老太亦是得个全福的称号,村中老人无不艳羡,便是沈大爷沈老婆子同沈老头沈老太也是走动的勤快了不少,似是想走通走通那关系,可毕竟是老一辈的关系的,如今还是要看年轻一辈,之前沈大答应给个职位给沈大爷家,让沈大爷的二儿子进去做了工,倒是引发了沈大爷家一场家庭内战。   沈大爷那家里头大部分农活都是老二做的,老二一走,可不就落其他几个人身上的,其余几个不乐意了,老大说他是老大,凭什么老二去。老三也不乐意。沈大爷弄得焦头烂额,跑去问沈大,可不可以换成老大或者再给个名额?   沈大自是严词拒绝了,族里头还有不少人家进不去哩,一家占了两个,别人可是要不满。为什么要老二,那自然是老二勤快。   可就苦了老二,有时候家里农活干不完,从印刷坊里出来还要去帮家里干农活,再是面性子的人也是有脾气的,几次下来也不愿干了。这家里头天天不得安生,竟是把那沈老婆子也气病了。   沈老太道:“我那大嫂子强势了一辈子,到晚年竟是被几个儿子给气倒了,不如早点分掉算了……”   大房那几个儿子平日里被沈老婆子压制得也不敢反抗什么,私下里各房都有小心思,哪里和谐得起来,一屋子挤了这么多人矛盾能不多吗?沈大爷沈老婆子能压制多久,矛盾积压久了总会爆发的。   却是殃及了沈老头沈老太,那沈大爷家闹个矛盾,那几个媳妇便是隔三差五地到沈老太、黄氏那儿诉苦,甚至在沈老太那边几个媳妇还闹了起来,且也真是难看,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农家人虽不知此言,却也懂关起门来吵,吵到外头,也只能增添那村中谈资,这人心涣散如何能聚的起来。   沈大爷和沈老婆子见压制不住了,便就开始同意分家了。就那点子家产又能分多久,却是硬生生拖了一个月,老大是长兄要赡养父母,得分大头。老小得宠,分得多,中间不同意。沈大爷和沈老婆子请沈老头做见证人,这家分得一个月也是没分掉,吵吵闹闹,你争我抢。   沈老头回来便道:“这哪里是兄弟啊!”   好歹好赖也是分掉了,二房最为吃亏,地是最差了,分到的钱财也是最少的,因其他三房说老二有着印刷坊的差事有进项,一不敌三,沈老头怜惜这憨厚忠顺的孩子,替他说了几句,好歹分到了些,分了家那老二媳妇便提着一块肉来感谢沈老头沈老太,红着眼睛只会说那几句。   沈大爷那房的事儿也是让人唏嘘不已,想想自家三个儿子,又是庆幸不已,这为人父母,最是忌讳太偏心,略有偏心是正常的,毕竟手指都有长短,可一碗水要端平啊!   日子离乡试越近,家中便愈是小心谨慎,许是去年沈兴淮那事,大家亦是怕沈三出了意外,于吃食、冷热格外注意,沈老太连着一个月地烧香拜佛。   那乡试亦称秋闱,便是设在秋天,考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共九天七夜,中途换两次场。那中秋也是在秋闱中度过的,八月初一家人一起到蘇州府,待八月八日,沈三便要开始入场了。   这秋闱又是扩大了地域,一个州府的人都会赶往蘇州府,不光那蘇州的秀才,更有其他常州府等府洲的秀才,亦是比那院试扩大了不知多少倍。这江南道多出人才,以蘇州府、金陵府、扬州府为首,多是竞争激烈之地。   (注:金陵为南京,古代无省会之称,但设立巡抚衙门便相当于省会。设定蘇州为省会,金陵与蘇州不是一个省,相当于一个江苏省分南北。)   沈三领了号牌,通过检查提着自己的考试篮进去了,摸着牌号找到自己的位置,却是恨不得翻墙走人,那竟又是个粪号!   沈三亦不知自己前生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同那粪号竟是杠上了,已是两次了,这几率大概也是少有,旁人这考一辈子的科举也不大一定能碰上一次粪号,他就考了几次,就碰上两次粪号!   此时也才刚开始,味道还不大,且也能讲究,越到后头,那味道便越是厉害,被熏得晕倒也是有可能的。沈三先到外头用力吸了几口气,也许几日后他便是闻不到这般新鲜的空气哩。   有了那上一次的经验,他倒也没那般惊慌,先把床铺给铺好,摆好笔墨纸砚。江氏给他放了几盘蚊香和驱蚊的香囊,此时正是秋季,蚊子毒的很,沈三倒是没怎怕蚊子,毕竟穿着长衣长裤的,如今倒是可以拯救一下他的鼻子。   待第二日,那茅房便开始散发味道了,沈三把布条捂住鼻子,咬着牙写诗。   到第三日,周围一片都遭了殃,被那味道熏得吃不下东西,接连朝大人反应,清理了一下那茅房,消散了一些。   第四日,味道复起,沈三用沾了香囊的布条把鼻子给读书了,用嘴巴呼吸,做完算学,整个人头昏脑涨。   总算是等到换场的日子,沈三抽换了个中间点的位子,总算是原离了那粪号,他也是心累得慌。   之后的两场,他无须忍受那粪号的痛楚,专心答题了,这九天七夜下来,到后头那几日,有不少读书人都是抬着出去了,委实身子不大好。沈三农家出身,身子骨健壮,却也是用好底子熬着的,待出去那一日,亦是脚步虚浮,神色萎靡。   且回了院子,先是洗了个澡,吃了些东西,便是倒头就睡。   待第二日才缓过来,便是对沈兴淮说:“可要给你练练身子骨了,那九天七夜,就靠着那底子熬!”   沈兴淮每日有绕院子跑的习惯,夜里也会做些俯卧撑,他上一世有健身的习惯,这一世虽做了个书生,倒也不文弱,只是没得上一世那般健壮。   范先生询问他作答的情况,沈三道:“第一场我分到了粪号,且也不知自己作答了些什么,脑袋熏得慌。”   范先生愕然:“又是粪号?”   蜜娘拉了拉范先生的袖子,仰着头:“什么是粪号?”   沈三不愿那般丢人的事在女儿面前说道,面有郁色。   恰好江氏在外头喊蜜娘和沈兴淮。   沈兴淮拉着她往外走:“就是坐在那粪坑旁边。”   蜜娘回头看她阿耶,小眼神中充斥着可怜,“那里面可以洗澡吗?”   “……不能。”   兄妹两已经跨出了屋子,蜜娘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怪不得阿耶出来的时候臭臭的……” 第37章 037   一家人并未急着离开蘇州府,沈三江氏拜访了几位师兄,当初沈三院试就是得他们相助,几位师兄如今也不考功名了,好一点做秀才的在蘇州府的一家书院里教书,另有人在蘇州府府衙里谋了几个小职位,日子也都还过得去。   沈三请几位师兄一家在酒楼里头聚一聚,定了一间大包间,分上个两桌,男人家的要喝酒,女人家唠家常。   几位师兄家的孩子都也不小,因如今家境也都不差,都送孩子去了私塾,盼望孩子也能中个功名,得知沈兴淮去年便是童生了,皆惊叹称赞。   “师父师母若地下有知,也是欣慰罢!振邦也出息,来来来,我们几个师兄敬你一杯。”苗秀才先举起酒杯,他是里头年岁最大的,儿子都已经娶了妻子,如今还是童生。   他儿子做他身旁,同他十分神似,但没得苗秀才能言善道,被他阿耶嫌弃了几句,也是笑眯眯得,好脾气地说了几句。   “范先生是哪里人?”沈三介绍范先生是淮哥的先生,便是有人问道。   范先生笑着答道:“就是蘇州本地人。”   苗秀才:“先生好生本事,淮哥十二岁就是童生了,可有什么好法子?也好让我这长子学道学道,他今年都二十了,还是童生。”   范先生便问苗秀才的长子:“总是卡在哪场上?”   他长子:“算学和策问不大好。”   范先生叹息,那算学和策问恰是那沈三父子最在行的,就那算学就没得见他们失过分,瞧着那商人最是会精打细算果真还是有些用,那策问却全看一人之见解哩,能否自圆其说方是关键,若是提出那论点,说到最后自己也便是糊涂了,那怎得行。   “那算学,许是你沈家叔叔更为在行,他且没失过算学的分。算学主要也是多练习,多找些题目,题目是多变的,可那考点是死的,就那些个,都吃透了害怕甚。策问,主要就是自圆其说,若真没得新奇的观点,便是找个随大流的也尚可,只需是中间写的透彻……”   苗秀才亦是教书的,可那范先生毕竟是进士出身,又教得侯爵世家,段数自是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待听得后面,苗秀才只能自叹不如,拱手以示叹服。   都是一个镇上出去的,现在在蘇州府里都有职务忙活,除了过年也很少回去,有时候连个过年都是匆匆忙忙地去匆匆忙忙地回来,聊起来便是一大片的感慨。   “……镇上那刘记的蛋饼好像是否做了,那老头的手艺没得能传下去,哎,想当初咱们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去他那儿买个蛋饼切,哎,八文钱一个蛋饼,当真是料足的很,常常和安兄弟分一个吃。”   “对对对,那个时候都是靠着师父师母接济才能读书的,哪里好意思午饭再在那儿蹭,便就出来找吃的,我们两个当初就为省点钱银,一个人四文钱,分一个蛋饼切切……师母人好,还担怕得我们切否饱(担怕得:担心),拿点蛋底给我们,还沾点酱,港点心里剩下来的(说中午剩下的)。”那安树比划着,想想他师母这般好人,又忍不住伤怀起来。   (蛋底:就是农村里那种有烟囱的灶台烧出来的饭会有一层硬硬的底,也叫锅底,脆脆的香香的。)   可不是,这边坐着的都是受过江老秀才江老夫人恩惠的学生,否则也不会在两人死后还能对沈三这般帮助。   女眷那儿聊得也无非是男人孩子衣服首饰,江氏同几个嫂嫂还有几分认识,当初在镇上时有些交情,那苗秀才的妻子还是江家的远房亲戚,江氏称一声表姐。   沈三和江氏年轻,那蜜娘又生的晚,是这儿最小的孩子,那容貌又那般出众,笑起来两个梨涡最是甜人,在场几位夫人都拉过去疼爱了一番。   “像沈师弟,面盘子像妹妹,好样子!妹妹好福气,这儿子已经是童生了,这闺女长得这般好!”苗夫人拿出个荷包塞进蜜娘手里,算是见面红包。   蜜娘看向江氏,江氏点点头,蜜娘笑着同苗夫人道谢:“谢谢伯母~”   那安树的夫人生了两个儿子,没得闺女,最是喜爱那等乖巧甜蜜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好生喜爱,其他几位夫人也知她偏疼爱闺女,几家人家且也都有闺女,就只有她没有,便纷纷打趣抱回去算了,抢过去做儿媳妇。   也都是打闹取笑,苗夫人却是有些个上了心思,她有两个儿子,二儿子也不过十岁,比这小囡大上两岁,可不恰好合适哩!那沈三是秀才,她家的也是秀才,可不就门当户对。苗夫人亦是觉那沈家如今大有出息,是好门户。听得镇上家中人说,那沈三怕是震泽第一财主哩!他那儿子十二岁便是童生了,日后定是个有出息。   且瞧着那乖囡,模样又这般好,还是读书识字的,这般好亲缘,也难怪苗夫人动了心思,便是笑着说道:“噫,就她家有儿子,我家没有啊?这般乖巧漂亮的囡囡,怎能就被你般轻易给夺去了!”   安夫人搂着蜜娘,笑眯眯地说:“这可不行,这般乖女儿,要是真能做我儿媳,我做梦都要笑醒呢!我那小子不乖觉得很,哪里配得上这般好女。”   江氏笑道:“她啊,面子上乖,私下里也是皮实得很。”   “女儿家的太死板也不好……”   这女眷桌上,加蜜娘有四位姑娘,其他三位因家长认识也都熟悉,她年级最小,几位姑娘照顾着她。   苗家姑娘问道:“震泽镇我都好些年没回去哩!”   “我今年个清明回去过一趟!”   “我是过年回去的……”   苗家姑娘:“那地方又小又破的,不好玩哩!我最讨厌我家那些亲戚了,总和我家要钱呢!乡下人就是穷酸。”   另外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孙家姑娘轻声说道:“震泽挺好的,范蠡还游过震泽湖呢。那家家户户都有难过的时候。”   李家姑娘坐在蜜娘旁边,捏了捏她的小手,冲她笑了笑。   蜜娘也笑着回她,权当没听见苗家姑娘的话。   苗家姑娘似是也意识到在这儿说这话不妥当,忙补救:“哎,我只是讨厌那些总上门打秋分的亲戚。”   “是哩,本就没多熟。”   苗家姑娘问蜜娘:“蜜娘,奈啊读书?”   蜜娘用官话答道:“嗯,读的。”   苗家姑娘因父亲在书院里做夫子,也是进了女学,听得她官话字正腔圆,比旁人说的都好,忙换成官话:“可有进女学?”   蜜娘摇头:“镇上没有女学。”   苗家姑娘“啊”了一声,以为她应该就是在自己读书,便说道:“镇上都没女学哩!蜜娘,你们怎不到蘇州府来?蘇州府可比震泽好玩多哩。”   “可是我家里人都在震泽呀,我爷奶大伯二伯都在震泽,我想来蘇州府虽是可以来呀!”蜜娘歪着脑袋,觉得她很奇怪,震泽才是家啊,蘇州府再好玩也不是家。   苗家姑娘只觉她年岁小,不知这乡里和城里的区别,“蜜娘,你还小,不懂这乡下和城里的区别,城里头什么都有,还能结识那些志同道合之人,可以一起开花会谈诗作画……”   苗家姑娘同蜜娘讲了一大堆那城里的好处,蜜娘懵懵懂懂,不懂那些个有什么好玩的。那李家姑娘和孙家姑娘都没进女学,一般人家的姑娘读书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学些好手艺,两个姑娘虽有些艳羡,却无多大感触。   饭吃一半,范先生有内急,出去找茅厕,茅厕多半是在酒楼的后边,往那楼梯处走,隔壁那包间也是有人出来,便是撞了上去。   范先生后退几步,那人身旁的小厮便呵斥道:“怎得走路的,没瞧见我们大人在这儿哩!”   范先生竖起眉毛,刚想骂这不长颜色的小厮,那被撞的大人却是迟疑地喊道:“范,范大人?”   也不知多少年未听得这称呼,范先生愣在原地,且也不看那人,蛮横道:“什么大人?别挡着我上茅房!走开走开!大人了不起啊!”   那人被范先生推开,范先生气冲冲地走下楼。   小厮紧张地叫道:“大人?”   那人瞥了他一眼,且未说话,心里想着刚才那人的模样,没错的,是他!没想到竟是躲在了蘇州府!虽是头发胡子都白了,可范先生那骨子气势没错的。估计是不想认他,内心叹息一声,对那小厮说:“你去查一查刚才那人从哪个包间出来?都有些什么人?查清楚些。”   小厮本就忐忑刚才他对那老翁出言不逊,立即点点头小跑这下去查探了。   范先生特意在茅房中多待了一会儿再出来,走到厅堂,瞧了瞧二楼包间门口,那人已不在了,松了口气,便阔步向前走,走至那楼梯口,便又听得一声:“范大人。”   范先生头皮麻得很,那人坐在楼梯旁的桌子旁,显然是在守株待兔,站起来,朝他走过来。   此时厅堂里稀稀拉拉的人,都三三两两的。   范先生:“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就一乡野老头,你认错人了!”   “范大人,没想到您竟就躲在蘇州府。下官陈敏仪见过大人。”陈大人行下礼。   范先生抿着嘴看着他,“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人,你认错人了。别再找了,回去吧。”   他便上楼,不理会下边那死脑筋的人。   到包间,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了,男人们喝了酒,苗秀才酒量一般,发了点酒疯,要学范蠡去游那震泽湖,如今在蘇州府,哪里来得震泽湖,游那金镜湖还差不多,也是哭笑不得。   (金镜湖:金鸡湖的古名,又名镜湖)   被其他人拉着劝说,大儿子背着他上了马车,其他人也各自回家。 第38章 038   捎带着安树等人的书信回到震泽,沈三让顺路人先把书信给送了,他们也先回菱田村,将近半个月未回总要先去看看老父老母,把那点礼物送掉。   沈老头沈老太也是盼望得紧,日日惦念怎得还不回来,可算是盼着他们回来了。家里面还未做晚饭,沈老头立即让人去买肉买鱼虾。   沈三是先回镇上放掉些东西的,顺带着把沈二一家也带了回来,这家里头又是热闹了起来。   江氏给沈老头买了个新的烟管子,给沈老太买了新的金耳环,老头老太也就这点子喜好,不难猜,沈三在里头乡试,江氏就带几个孩子游蘇州府城,给家里头都买了些东西,她是弟妹,自是不好给沈大沈二买,但黄氏花氏以及几个侄子侄女都买了。   孩子们拿了礼物都高兴得自己玩去了,冬至和秋分拉着蜜娘问府城好不好玩,羡慕她可以出去游玩,也想听听府城的模样。   蜜娘说:“就是人多了些,街比咱们吴县多了些。”   “没了吗?怎么感觉同咱们这儿没什么区别呀?”   ……   大人们也在唠嗑聊天,沈三同他们说起在府城的时候请几位师兄吃了饭。   “那个安树我知道,琴妹那个村里出去的,和琴妹的大嫂家是亲戚,现在在府城的衙门里做活呢!前些年在府城买了栋宅子把他老爹老娘接了过去,是个孝顺能干人。”沈老太说道。   这十村八里的,随便转一圈都能扯上些关系。   “安树生的是两个儿子吧,我记得他大儿子我还见过,长得像安树他媳妇。”黄氏回想了一下,女人在这种事情上记忆力就会变得尤其得好。   沈兴志道:“我见过,清明节的时候,他大儿子回来祭祖的,在镇上碰到过一回。”   沈三:“他大儿子如今也在城里找了个职位,安树也想让他进衙门,但他儿子太年轻得等个几年。”   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这种衙门职务,都是有些关系好进去,外面人想挤进去就是困难些,像安树,当时也没啥关系,就靠着自己挤了进去,如今在衙门里写写文书,轻松还拿公饷,这在村里人看来是份顶顶有脸面的工作了。   皆称赞了一番,但现在家里头过得可不差,也不羡慕那些个,只不过说出去倒也是挺好听的。黄氏道:“这倒是不错,稳定又能帮家里头,说出也有面子。志哥倒是也可以谋个这样的职位当当。”   沈兴志且道:“我字也得不好看,人家可不要我做文书哩。”   沈大:“谁叫奈写字像那螃蟹脚似的,现在晓得字写得好还能有用处了吧!”   沈兴志便问道:“阿耶,奈的字也否好看呀,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只能做里长呀?”   一桌人都笑了,沈大虎着脸,沈兴志低头闷笑。   聊到那苗秀才,听得他在蘇州府的书院里当夫子,世人皆敬重读书人,可黄氏却道:“那苗秀才的媳妇可是个厉害人,苗秀才否似我娘家村里人吗?他阿耶姆妈还在村里头哩。”   沈老头:“他阿耶啊似叫苗二?我年轻的时候和他一块儿做过工。”   黄氏点头:“就是他,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又是能干得很,他婆娘不怎么干活的,家里家外的活都是他做的。他婆娘也坦气(舒坦),村里头都骂她懒婆娘。他家有三个儿子,上头两个阿哥供弟弟读书,这不苗秀才考出来了!可是啊,苗秀才那媳妇和他姆妈关系否好,两个人要打架的。”   花氏扯了扯沈二:“诶,那苗家老大的儿子啊是想到奈这边学木匠啊?”   沈二应了声:“我还没得回话,我现在忙得很,还没功夫待新徒弟。”   黄氏继续说道:“苗秀才就到蘇州府去谋职了,靠着他媳妇娘家那边的关系谋了书院的夫子,就在蘇州府安家落户了,这苗秀才也算是出了头,那哥哥嫂子们供了他那么多年,可不也就想要些好处吗?苗秀才他娘想和小儿子住,他那媳妇定是不肯啊,哥哥嫂子也不待见,他媳妇是个厉害人,把持着家里头呢,平常时候都不回来,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呢!”   沈三竟也不知那苗师兄家里头竟是这般情况,在蘇州府瞧着那一家子也是不差的,这背地里竟是那般任由媳妇对老父老母,皱紧眉头:“在蘇州府的时候,苗师兄瞧着还是不差的,也倒是帮了我不少。吃饭的时候还托我带信给家里头,说是许久未回去。”   沈老太满脸不赞成,对那等读书人所不齿:“真要是想念家里头,就好好管管这婆娘,就任由她这样对家里头爹娘,那哥哥嫂子供他读书,他倒好,做了秀才拍拍屁股走人,好歹也帮衬帮衬家里头,给侄子侄女安排安排。这书啊,读进狗肚子里去!”   沈老太这般说着,那黄氏和花氏也是万般庆幸自家这小叔同那苗秀才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沈三自是天。这家里好上去还不就是靠着小叔子开个春芳歇,还不忘带上他们,如今这家里头是一天好过一天。   黄氏忙说道:“可不是嘛!那苗秀才的媳妇还不让苗秀才的老爹老娘哥哥嫂嫂去府城,不让住他家里头,嫌他们脏嫌他们臭,搞得他们不从村里头出来一样,可还没飞上天哩!”   “这般忘本的人,这祖宗都是地里人,以为拍掉了脚底的泥就飞上天喽,这土腥气还没洗干净哩!三儿,这种忘本的人,以后少来往,就算是他那媳妇不对,他这做丈夫的,就不能管管啊,有了媳妇忘了娘,还忘恩负义。”沈老太叮嘱道。   沈三叹息一声:“苗师兄在这家务事上当真是不清楚,这不赡养父母,要是被告了官府,那功名都可能被撸掉,他哥哥嫂嫂也是实在人,不然的也不会供他读了这么多年书。”   花氏心里头也是可怜那苗家两对兄嫂,这供出个读书人当真不是容易事儿,却是得了这般下场,“哎,那天提着篮子找上我家门,说要让他大儿来学门手艺,日后好混口饭吃。现在想想,这好歹个秀才侄子,要来做木匠混饭吃,振武,奈要不答应了吧?”   沈二倒也不立即答应:“这还得瞧瞧那孩子如何,若是吃得了苦,就让他跟着我学学。”   江氏想起夏至的成人礼:“夏至拜阿太的东西阿有都准备好?缺啥?我和振邦来弄,对了,金项链我来弄了。”   (拜阿太:当地一个习俗,相当于成人礼、及笄,一般是当地孩子十六周岁的时候。)   花氏:“这怎么好意思!我和振武来。”   “没事,咱们家头一位姑娘拜阿太呢,我同蘇州府那银楼已经订好款式了,咱们这儿款式都旧了,你们可以打个金手链,这项链就别和我抢了。”江氏笑着说道。   沈三亦是道:“夏至也是咱们看着大的,咱们家头一个大姑娘,可得办的好看些。”   沈老头敲了敲烟头,“正是这个理,家里头现在好了,这姑娘家的脸面也要撑起来。”   黄氏做伯母的当然也不能差,便道:“那金手链要不给我吧,我去县里头打一个,把那三金都打齐了。虽啊肯定是比否上思娘的,也是做伯母的一片心意。”   沈大点头,朝沈二道:“这金手链就我们家打了。”   花氏沈二心里头也是暖融融的,明白他们这是为了减轻她家的负担,开了个商铺,投了不少钱进去,但他们家还是有储蓄的,只是如今三家人家条件都好了,也不差那么点,只是那份心意让他们心里头妥帖。   沈老头沈老太且都笑着,刚聊好那苗家兄弟几个,瞧着自家几个都这般要好,也是极其快慰的,“好了好了,都别争了,这金项链就给思娘打了,手链给阿二(黄氏),我和老头子就打根金簪子。”   家里头也都清楚,花氏那娘家定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的,这拜阿太要叠层的定胜糕,还要粽子、青团子,都是要外家做的,碰上这般不成器的外家,估摸着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索性就当那外家不存在,就自家什么都备全了。   江氏和黄氏也是真心想给夏至做脸面,这女儿家的舅舅是个很重要的人,看相对象要舅舅帮着看,出嫁还要拜别舅舅,可那花家靠不住,若是真指望他们,那天难堪的只会是夏至。作为家里头最大的姑娘,江氏和黄氏自己没女儿的时候,待夏至也是顶好的,看着长大的,性子又讨喜,她们这做伯母婶娘的,也是想给她撑撑场子的。   大家这番好心思,花氏和沈二感激得很,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且都记下这份心意,日后好还回去。   “大人,咱们派人跟着那户人家到了吴县下面的震泽镇,如今范大人就住在那户人家里,打探说已经好多年了。”那人恭敬地递上一份文案。   陈敏仪翻开来,问道:“那户人家是何等人?范大人同他们有何关系?”   “那户人家姓沈,户主叫沈振邦,是个秀才,前些日子就是到府城来乡试。范大人在那沈家住了七八年,当他家孩儿的先生,他家有一男一女,男儿如今十三,去年已经是童生了,是县案首。女孩儿八岁,大人亦是为她启蒙。听周围人说,是沈振邦的丈母娘江杨氏曾在慈云寺门前救过范先生,将范先生带回来,以礼相待,那江杨氏隔年便病逝了,临终前托付范大人……范大人便一直在沈家住下了。”   陈敏仪也翻完了那文案,望着那记录沉思,细细琢磨该如何,且对那人道:“先派人跟着大人,别再丢了,那沈家对大人应也是不差的,以大人那性子,若是不好,便早走了,停留了七八年,那行善积德留下来的福气……”   陈敏仪摊开信纸,开始研磨,思索着该如何同上边说。 第39章 039   那乡试一过,沈三闲了下来,便顾起家中的新房,这八月之前,园林大部分完工了,内部装饰还有没完工的,但沈三预计是年底前搬进去。   蜜娘打出生就住在镇上的江家宅子里,偶尔回菱田村的家里,虽县里、府城都有宅院,但在她心中那儿算不得家,便是这第一回 搬新家,可让她欣喜坏了,女儿家的对自个儿的闺房也有了想法,同沈三提要求了呢!   “我要一块像姆妈一样的大桌子,要大镜子,最好是很清楚的那种,然后要挂珠帘子……”   沈三可犯了难,那水银大镜子,可难弄哩!这一弄不打紧,还得弄个两块回来。便想着托些关系,若是贵些也无妨,搞两块大点的做成梳妆镜,日后还能做嫁妆,这般想,倒也是个长远的投资。   沈兴淮那设计的排水系统便是显现了优势,每人房中设一厕,无需每日提来提去,只需用水冲一冲便可,那浴桶也是,引水有竹节管子通入公共的热水房,打开闸门便出了水,一根放冷水一根放热水,排水也只需把那排水管子拔下来,便流出去了,省下了不少功夫。   那木匠头也是第一次造出这种东西,对此赞不绝口,亦是没想到自个儿有生之年还能造出这般独具匠心的引水排水一体的东西。   那排出来的水引到粪池,可做肥料,那粪池是专门另外见了一间屋子,挖了一个大深坑,建在一个角落里头,也不怕味道熏人了。   范先生极为喜好这园林,这文人便是有那卖弄文墨的喜好,这还未搬入,大家一伙儿逛园林时,那文人墨客的癖好便是显露无疑,“这三面环水,又向湖中延伸,楼高,是个聚气的好地,“漪澜水榭”这名颇为符合……”   “这个院地势低,又有那头山坡挡着,有坐井观天之感,不适于做主家所住之处,便是做客居吧,且也是取个雅名,叫“锦客居”……”   众人倒是跟在他身后,倒也不打扰他这雅兴,总归是要取名的,沈三便是没那兴趣亦是无那取名天赋,范先生倒是颇为在行,还说起了这风水,当真还省下了那风水费、取名费哩。   隔壁沈大家的宅院虽是比这儿玩开工,可耐不住他只造个宅院,造了一年不到,却也是快要完工了,两家这大院子竖立在村东,那路过的外村人皆驻足询问这是那户大人家。   那园林的名称沈三亦是用春芳歇,这牌匾只要一挂出去,几乎谁都知晓。他尤为喜爱这名,下边造纸坊印刷坊书局都是这名,可巧这园林用那沈家园林太过俗气,这春芳歇便显得文雅洒脱。   沈大特地向范先生求了一副墨宝做门牌匾,另求一副对联贴那堂屋上,范先生大手一挥,多送了几幅墨宝,又花了几天的功夫把园林的牌匾也都写出来,又是感慨,自打遇上这一家人后,他这字画跟不值钱似的!   家里头都忙着新家,不亦乐乎,沈大一家也忙那新家,沈二瞧着两个兄弟宅子都落成了,也是卯足了劲赚钱,也想给孩子撑个家底。今年家里头酒事多,九月份刘悯成婚,十月份夏至拜阿太,十一月份沈三家的乔迁酒,可也真是忙坏了。   “找谁?”小厮探出脑袋。   “府上可有位姓范的老人家?”   小厮打量着这两位,瞧门口两位大人仪态威严,瞧着便是不一般,把门开了开,小心地问道:“你们可是说范先生?”   陈敏仪先答道:“正是,可否通报一声。”   小厮问道:“官人贵姓?”   “陈。就说是先生故人”   小厮:“两位官人且先等候一下,小的去通报一声。”   沈三不在家中,范先生在教沈兴淮习字,小厮在屋外喊道:“范先生,门外有人找您!”   范先生放下笔,心中许是有预感,扬声问道:“可知是谁?”   “他们自称先生故人,其中一位姓陈。”   范先生低头不语,沈兴淮好奇地看向他,范先生在家中已有七年,都未听先生提起过什么故人。   “范先生,可见否?”小厮得不到回应,再次问道。   范先生:“带他们进来吧,带到旁边的厅房。”   小厮得了回应,立即小跑回去。   范先生叹息一声,这该来的总是还要来,且对沈兴淮道:“你自个儿练着,我去去就回。”   沈兴淮点头,心思却忍不住多想了起来,先生这么多年未提过家中事,怎得突然冒出两个故人。   那头,小厮领着陈敏仪二人进来,两人打量着这宅子,宅子有些年岁,但沈三隔几年修葺一下,看着还算不错。可在两人眼中,也只不过是那等普通人家,竟是能让那人在这儿住了七年。   恰好碰见江氏带着蜜娘出来,江氏便问道:“小贺,这两位是?”   小厮朝江氏行礼:“夫人,这是范先生的故人,来见范先生。”   江氏也是愣住了,随即笑迎:“失礼了,竟是不知是范先生故人,两位官人见谅。”   陈敏仪错开一步,上身微微前倾:“是我们失礼了,突然登门,冒犯了。”   “哪里。小贺,好好招待两位官人。”   蜜娘一直盯着两个人瞧,陈敏仪对上她的视线,蜜娘缩了缩,是觉不好意思,又朝他笑。陈敏仪亦是朝她笑着点点头,两人跟着小厮走向另一边。   江氏望着两人的背影,揽着蜜娘的肩,叹息一声,许是留不住范先生了……   陈敏仪身旁之人开口说话了:“范大人这些年一直在这户人家?”   “是,教这户人家的一子一女。”   小厮将他们带至屋外,不进去,“两位官人,范先生就在里面。”   陈敏仪朝他点点头:“多谢。”   小厮摇着头称不敢。   陈敏仪暗道这户人家的下人规矩倒是不错,推开那门,朝身旁人看了看,两个人一块走进去。   范先生已坐在那儿,陈敏仪关上门,那人先行礼:“张严见过范大人。”   “陈敏仪见过范大人。”   范先生语气淡淡:“我已经无官无职,不是大人了,且就一乡间老翁做做那教书匠,若是敬重些,喊我先生便是。”   二人面面相觑,不应。   范先生指了指前面两个座位:“坐吧。”   二人入座,范先生斟茶。   “范大,先生,这些年,圣上一直在找您,盼着您回京!”张严率先说道。   范先生突然问道:“张严,你媳妇当初生了男儿女儿?”   张严摸不着头脑,答道:“生了个男儿,如今已经大了。前些年又生了个闺女。”   范先生笑着合掌:“你瞧,你们都是有亲人有子孙的人,而我,妻儿双亡,无子无孙,那京中又有何值得我留恋的。”   张严张着嘴无话说,陈敏仪低头,他入朝时,正恰好是圣上登基前两年,斗得最狠的时候,且也就那两年同范大人有几分交情,亲眼瞧着他一夜之间白了双鬓,待圣上登基后不久,便离去了。   也是十五年过去了,圣上亦是怀旧恩之人,没有放弃过寻找范大人的下落。   陈敏仪:“圣上曾言:此生最为愧对的便是大人。这十五年中,圣上无时无刻都在派人寻找大人的下落,此次得大人下落,立即派张大人前来接大人回京。圣人言,大人无子,他曾受大人庇护与教导,也算得半子,望大人可回京颐养天年。”   张严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恭敬递上:“圣人手书。”   范先生拆开,当着二人面看了起来,看到最后且也有些泪意,陈敏仪和张严心底松了松,原以为此事应成半分,却听得范先生道:“此生,我是不会再进京的。圣人无错,且教他无需自责,已是旧事了。我会回一封书信,你们代我交给圣人。”   张严想再劝,范先生摇头:“多说无益,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且回吧。”   二人拿着范先生的书信离开了,范先生将自己关在房中未出。   沈三归家后得知此事,亦是忧心,但当初岳母去世时便说了,若是先生要走,谁也不能阻拦。可这七年相处下来,那小老头虽是有可恶之处,待他不那般和善,但也踹着他上了正轨,将淮哥教导了出来,待蜜娘更是掏心掏肺,又是极为不舍。   吃饭时,便是多了几分沉默,蜜娘虽不知何事,但会观其脸色,那大人们皆沉默不语,她也低头吃饭。   沈三先咳了咳,问道:“先生,今日有故人找?”   范先生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正是。”   沈三往前倾了倾:“未听得先生提起过什么故人?可是家中亲人?”   范先生不语,半晌,道:“有话便直说。”   “……先生,可是要走了?”   一家人皆看向他,蜜娘筷子落地。   范先生有意吊他们,“他们是想要来接我走……”   范先生话且还未说完,那头蜜娘已是哭了起来,“阿公否要醉(不要走),否要醉,呜呜呜呜……”   踢着桌子,闹起了脾气。   江氏亦是不舍,且不愿蜜娘这般让范先生不快:“蜜娘,憋要闹!那先生家里人来接他滴,咱们这些年已经够麻烦先生了。”   范先生心里头后悔,忙说道:“诶诶诶,我话还未说完哩,不走不走。阿公不走,蜜蜜别哭别哭,阿公不走了!真的,舍不得阿公这小蜜娘哩!”   一桌人忪怔,沈三和淮哥都松了口气,蜜娘脸上还挂着眼泪,用力吸了一下鼻涕:“真的吗?”   范先生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点头,“真的,不走。”   蜜娘破涕为笑,那眼睛被泪水涤荡过,泛着清澈的光,明亮而透彻。   那几日,蜜娘也变得极为缠人,整天缠着范先生,好似就生怕他走掉了,可把范先生乐得。   一家人忙得很,这个月刘悯的婚礼,下个月夏至拜阿太,竟是忙得连放榜的时间都忘了,且还是等着那报信之人,敲锣打鼓地呼喊着过来。   “沈振邦沈大官人可在!沈老爷大喜!”   那街坊皆出门观望,路过之人也驻足。   沈家的小厮开门,问道:“何人?可是找我家老爷?”   “沈振邦老爷可在此?”几个报信人之首上前问道。   “正是!”   那人笑着双手拱起:“恭喜恭喜,沈老爷中举哩!第七十六名!” 第40章 040   那人笑着双手拱起:“恭喜恭喜,沈老爷中举哩!第七十六名!”   外头围观的那些个都发出吃惊惶恐的呼声。   “那振邦可真是能耐哩!前两天刚中秀才,又成举人老爷哩!”   “江老秀才这眼光看得远啊,当初把独女嫁给沈三,瞧瞧现在,成举人夫人喽!这举人,已经可以做官哩!”   那小厮还有些傻愣,猛地跳起来:“小,小的赶紧去告诉老爷。”复又折回,“还请几位官人在此等候一下!”   报信人也耐着性子等候,且是观察这沈举人家里,一边同那周边的邻里交谈,得知这沈举人就是春芳歇的东家,便更是好脾气了,这果真是书传世家哩!   那沈三和江氏匆匆赶至,亦是一片喜容,打开了正门去迎接,报信人之首见他身姿挺拔,容貌不凡,添了几分赞叹和恭敬,将那文书证明等一应放入沈三的手中,笑着恭贺:“恭喜沈老爷哩,小的报过这么多次喜,也少见沈老爷这般年轻又丰神俊朗的举人老爷!”   沈三笑着给他塞了好几个荷包,“几位大人辛苦哩,这大老远的,且进去喝点茶水,休憩半会儿。”   报信人捏着那几个荷包就知不少,这做报信人大底也就那点好处,遇上豪气家境不凡的,便是能多得些,可顶上家中一月的用度。“沈老爷客气哩,咱们也想着沾沾老爷喜气,可这下边还有好几家要去报信,实在耽误不得。这七日后便是鹿鸣宴,上头大人们特举宴会恭贺各位举人老爷,沈老爷且别忘哩!”   沈三点头,江氏让小厮从家中拿些糕点粽子点心,分给几位报信人,“几位大人辛苦了,家中一点心意,且别嫌弃,这些点心大人们路上吃吃填个饱读。”   几个报信人皆收下了,这沾了举人老爷喜庆的糕点粽子,拿回去给自家孩儿吃吃,若是日后真能有一个能考上功名,可就是做梦都能笑醒。   待一群报信人走后,沈三又是被周围街坊邻里恭维了一番,这周围人家也都是家境殷实的,大部分也都住了十来年,也都是老邻居了,亦是没想到当初那被人嘲笑是上门女婿的贫寒小子竟是成了那举人老爷,也只能感叹老秀才好眼力见。   且是恭维一番,又是笑着开玩笑说多亏了举人老爷这地界又要涨价哩,之前沈三中秀才,这周边人便说这儿风水好,出了个秀才老爷,那房子的价格就蹭蹭蹭上去了,还有几户人家都把房子给卖哩。   如今中了举人老爷,那还得了。可亦有人想着,这般好地方怎得都不能卖,出了个举人,就是有文气了,家中有那读书的儿子孙子,指不定日后也能沾点墨香气,也考个功名什么的。   江氏给周围人家皆送了糕点粽子,家中有小孩的,给了个红包,也算得大方哩,那些人家得了举人老爷喜庆的糕点粽子,当即热一热让自家孩儿吃下去。   沈三立即让江河给村里头传消息,告知沈老头沈老太他中举的事儿,今日暂时不去村中了,待明日再归。   据江河归来说,沈老头沈老太得知消息,竟是喜极而泣,念叨了几声菩萨,当即摆上香案,烧上几炷香。   菱田村人得知沈三又是中举了,皆惊叹这沈家可当真是腾飞哩!村中出了个举人老爷让这小小的菱田村都沸腾了,村中多少年未出过举人老爷哩!那沈三才过而立之年,这般年纪就中举人,可当真是年轻哩!   那沈氏族人最为高兴,这族中出了个举人,可直接面见县太爷的,连带着一族人也受到保护,不敢有人随意欺压,有族人便道这日后有举人老爷护着,只消报上举人老爷的名号啥都不怕哩。   可族中人也不乏那偷奸耍滑之辈,沈大怕弟弟的名声被此拖累,且这开头便是不姑息,当着众人的面便说:“这出去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真受人欺压,咱们族中绝对要讨个公道。但若是打着我三弟的名号出去欺压旁人,话便放这儿,我们家定是不会认这种人为族人的。”   黄氏责怪沈大说这话太直太容易得罪人,沈大却不当回事,若真在意得罪人,这些年他早不知道得罪多少人了。沈老头觉得大儿做的很对,那些个不好的想法就是要趁早掐断,亦是在族人面前严肃地说道一番,若真是受了欺压,那他们定会出头,但若是打着名号欺压旁人,他们绝不姑息。他本就是正直公道人,在族人中多有名望,谁家分家吵架了,都会请他过去判定一下。   沈大已确定是下一任族长了,又有个做了举人的亲弟弟,那地位稳固如山,那耿直公正的脾性也是让大家服气的,他这话一开,大伙也都重视,“不认这种人为族人”如同那除族一般,心中也是一凛,且不敢放下那狂妄之言。   族中长老亦是敲打一番,任是哪一族中出举人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这是福气亦是名声,可不能让那不肖子孙坏了族中的名声。   老族长问沈大沈三何时回村中,好开祠堂祭拜祖先,告知此事。沈大替弟弟欣喜不已,能为一个人单独开祠堂,那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被族人所承认。   沈二沈英妹一家都在镇上,当晚就去沈三家吃晚饭了,那刘悯大婚在即,沈三成了举人,可当真是拉高了刘家的门户,两家本就交好,刘家这几年医馆做的不错,沈三亦是多帮助,将刘泉推荐给不少大户人家,光是每年的诊费便是不少。   这晚饭也吃的不安生,那镇上大户得知他中举,纷纷派人送上贺礼,他且顾着招待那些人,晚饭也是匆匆地吃了,待到那夜幕降临,家中才平静下来。   沈三和江氏已是要商量那酒宴的事,七日后还有鹿鸣宴,时间太紧,那酒宴也应是要在七日之后了,上次中秀才的时候办的紧凑,连那请帖也未发,这一回要弄得正经些,两人亦是商量,不若就办在园林中,虽是还有未建成的,可里边园林景观已经好了,若是办在园林里,再多也容得下。   一家人带着兴奋入睡,迎接那崭新的一天……   沈老头沈老太天还未亮就醒了,年纪大了睡得就少了,再是那激动欣喜的,如今家中有了婆子,他们自己倒是无需做什么,但沈老太有些闲不住,一大早起来想做些什么,想做早饭吧,大家都还在睡觉,三儿他们也没那么早来。想做些糕团吧,手里头没提前买好东西。只能跑去家中那小香案前,念了一段佛经。   一家人都起来了,吃过早饭便坐那院子里等沈三一家归来了。   冬至问:“阿耶,奈为啥不是举人呀?”   沈大:“阿耶没有科举,怎得了?嫌弃奈阿耶没功名?”   “他们港,我三叔很厉害,是举人哩!”冬至神气地说,“我阿耶也厉害,咋不是举人呢?”   沈大笑了,黄氏道:“奈阿耶是没机会哩,奈就盼盼奈二哥能给奈考个功名,以后好给奈撑腰。”   冬至不依不挠地问:“举人为啥厉害呀?”   沈兴志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做举人就可以当官了啊~”   “那我三叔是大官了吗?”冬至兴奋地问道。   “还否似呢~当官哪有那么容易,奈个小囡话可真多。”沈兴志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她吃痛得就要去打他,沈兴志左躲右闪,同她玩闹。   还是黄氏拉住冬至,不让她闹疯了,且也有些头疼,冬至都十岁哩,还同小孩子那般,不知事,看看那秋分,比她大上几个月,已经会一手好绣活给家中挣钱哩。蜜娘她爹是举人,日后蜜娘可不同,她打小就读书,瞧着那气度也不一般,她家倒是有些头疼冬至,暗想着要不也送她去学学刺绣,有一门手艺傍身总是好的。   不久,沈三一家和沈二一家都回来了,从村头便热闹了起来,人人争相同沈三说话,那马车便是走得很慢,沈二一家先回来报信,沈家门口便是热闹了起来。   待沈三一家到门口,沈大把准备好的鞭炮放起来,迎接他进门。沈家门口围堵了一圈看举人老爷的人,沈老太让黄氏分些糖,让大伙一块乐道乐道。   进屋里说道一会儿,老族长便来了,拉着沈三连道几声好,且也是未想到有生之年可看到族中小辈能中举人,可真是给族里长了脸面。这种事就像是需要有人带头,族里先冒出个优秀的领头人,下边才能照着学,沈氏族人多出商人,然这世道虽不至于轻贱商人,但依旧是以读书人为尊荣,像那杨氏族人,自打出一举人后,后辈中就有不少是秀才,才能称得菱田村第一大姓,如今他们沈氏一族终是要起来了。   老族长带沈三去族中祠堂祭拜,告知祖先,沈老头沈大沈二也都去了,女眷除了过年时进去祭拜,其他时候是不能够进祠堂的。   沈大家的院落里便是挤满了人,沈三不在,可不还有江氏和沈兴淮,便是成了那众人恭维的对象。   且是一天下来,都是激动又累人,不光那镇上的人家送了礼,县里头有些个关系的也都派人来送了礼,甚至有不少是主人家亲自来的,县太爷亦是送上了礼,那些个礼比当初中秀才之时厚重了许多,江氏一一登记入账,礼尚往来,日后也都是要还回去的。   去鹿鸣宴前,沈三把请帖都发了出去,待鹿鸣宴回来再办酒宴。   此次就沈三一人去蘇州府,江氏要留下来弄酒宴的事,江河陪同着,那丈夫成了举人,又是这般好相貌的大丈夫,也不怪江氏多想,且是交代着江河注意些。   且是远离蘇州府的京都,张严奉皇命出去办事,终于归来,也来不及回家洗漱,稍作整治,便入宫回复。   张严将范大人的信交上,皇上没得立即打开,问道:“姨丈为何不愿回来?”   张严将那番对话告知,皇上目中含泪:“都是朕不好,没能护住表弟,累的姨丈如今一把年纪仍是孤家寡人!可那般流落在外,朕心中不安呐~”   张严大惊,不想皇上竟是落泪了,皇上已年近不惑,勤于政事,严于律己,也也算得那心性坚定之人,竟是为了范大人落了泪,且是劝道:“皇上,臣观之大人虽头发已花白,可身子健朗面色红润,大人已在那户人家住了七年多,那户人家待先生甚好,以长辈待之,臣且观察两日,先生在那户人家颇为开怀。”   皇上迟疑:“很开怀?那户人家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先生为何滞留如此之久?”   张严且是娓娓道来:“那户人家姓沈,行三,名振邦,在臣归来之前,参加乡试中了举。如今三十有三,膝下一子一女,当初大人到那震泽,盘缠被人偷去,在寺庙前摆摊卖字画,受人欺压,幸得那沈三的岳母江杨氏相助……”   皇上仍有不快:“那等人家且不过是小门小户,姨丈瞧中了什么?”   “皇上,那沈三原先也不过是那农家子出身,读了些书,他那岳家无子,独有一女,岳父为老秀才便将独女嫁与他,家财皆交给他。去世后,沈三便住镇上赡养岳母江杨氏直至去世。沈三本是开书局的,如今又开了印刷坊造纸坊,书局也做大了,甚是有头脑的一人。得大人指点,重新科举,有了今日一番造化。”张严感叹,这一家人也是好运道,那岳母行善积德,救了范大人,可善德延续至今。   “此人有几分能耐。不过,若得姨丈指点还不中,那也是蠢物。”皇上又问道:“此人容貌性格如何?”   张严并未见过沈三,只是转述陈敏仪的话:“身高八尺,容貌昳丽。家中只有一妻,老父老母尚在,兄弟三人颇为团结,是个聪明人。”   皇上未在问起,打开范先生写的书信,且是看了起来。   张严低着头看茶盏。   许久,皇上合上信纸,叹息一声:“姨丈让我不要寻他了,他且不会再走,只是无需再派人去寻他回来。他是要在那户人家终老吗?”   “大人颇为疼爱沈三膝下一子一女,其子去年十二岁便是童生,其女自小便是坐大人膝上长大。”张严想起那小姑娘,又加一句:“伶俐怜爱。”   “这些日子母后常常念叨起姨母,说姨母托梦,怕姨丈客死他乡,亦是对姨丈心怀愧疚。如今姨丈既是那般喜欢那边,且也就放心了。敏仪可是在那儿?让他多照看几分,且别让那什么鬼怪对着那沈家作妖,区区一举人,终究是不大放心……”皇上念叨着。   摊开纸张,思索一番,便是提笔写了起来…… 第41章 041   那鹿鸣宴办在蘇州城的状元楼,由知府大人主持举办,亦有不少蘇州府的大人物,让那些个举人们激动不已。   这做举人的,年岁差异也颇大,有白发苍苍的,更有那年轻俊生,不过处在三四十岁左右的居多,其中有位十八岁的举人是其中最年轻的,已有不少人家看上了,被几位大人带过去交谈,也算得春风得意。   沈三周身也有不少人围着,他在那一圈中年男子中还是挺显眼的,他虽已过而立之年,但他身姿挺拔,相貌不凡,一点也不像那身材阔绰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观其穿着配饰,亦不是那等穷酸的读书人,家底不俗。   俗话说穷酸秀才穷酸秀才,那些读书人不事生产,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全赖家中,若是有那些个家底丰厚的倒也罢了,若是那些不知变通又无家财的,即便是成了秀才,也是那穷苦人家。   也是有那些得了功名好好经营家业的,不一味地追求科举,倒是比那些白发发苍苍才中进士的人过得好,蘇州府中的大户倒是乐意将女儿嫁与那般人家。   不少人探听他家中的情况,沈三且是笑笑不多言,只道家中行三,膝下有一子一女。   这鹿鸣宴亦是结交人物的好时机,蘇州府的权贵们希望笼络更多的新贵,而那些新贵们也希望能够攀附高门大户。   沈三谈至一半,且门口传来骚动,“巡抚大人来了~”   屋里头都静下来往下门口,下意识地去观察自己的衣冠仪容,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那巡抚大人掌管整个州可是比知府大人还大的官。   那知府大人便立即从上头下来了。   巡抚大人终于进来了,穿着官服,非想象中那等年纪大者,那巡抚大人发丝乌黑面白五官端正,唇部上方有许些胡子,且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竟已是一方巡抚哩!   “下官见过巡抚大人!”知府先行礼,后边的人再接着行礼:“下官(草民)见过巡抚大人!”   那巡抚大人颇为和蔼,亲自扶起知府大人,道:“各位免礼,无需多礼,此次鹿鸣宴的主角可是在坐各位,我和鲁大人且也不过是个陪衬。”   鲁大人挺着圆溜溜的肚子,笑着附和:“哈哈哈,陈大人说得对,大家随意。”   话是这般说,可哪儿真能在两位父母官前放飞自我?!   巡抚大人的到来也是让这鹿鸣宴愈发热闹,大伙也都卯着劲,盼望着能得几位大人的赏识。沈三且不过得七十六名,水平一般,于诗赋一块本就没个兴趣,也就是凑个数。   那位十八岁的少年举人倒是能出口成章,于诗赋一块也甚是在行,只沈三瞧着,他被旁人也是追捧得不行,只不过这般年轻,飘忽些也正常。   沈三倒不往里边凑,坐在靠后边自顾自喝酒,偶尔同身旁几个人聊一聊,也算得自得其乐。   且有那小厮走过来:“沈举人可在?”   沈三不确定他叫的是否是他,据他所知,同榜举人中有四位姓沈。   “沈振邦沈举人可在?”小厮似是明白了,说的清楚了些。   沈三站起身:“在。”   小厮笑着行礼:“巡抚大人要见见沈举人,沈举人乡试的策问写的不错。”   沈三能感受到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沈三也疑惑,他的策问就算不错,可也应有不少比他好的,毕竟他才七十六名。   他跟着小厮从旁边过去,并不是带至上首,而是旁边一个比较清静的位置,座位上只有那巡抚大人一人。   这算得年轻的巡抚大人温和地做了个请坐的姿势,沈三朝他请过礼后便落座。   “我看过你的策论,觉得颇有心意,有几处疑惑还望沈举人能够替我解惑。”陈敏仪笑眯眯的,那小厮递上一盏茶水。   沈三忙说:“不敢。”   陈敏仪应真是看过他的文章,两人就着文章谈论了一会儿。   陈敏仪喝口茶水,状作无意地问道:“沈举人师从何人?沈举人的字也颇为不错。”   沈三作为商人的敏锐,只觉这巡抚大人同他聊这么多,实则从这一句开始才是他想问的,且是说出惯用的一番说辞:“师从岳父,岳父早在十多年前便仙去了。岳母替家中小儿找了一乡野先生,且有些能耐,如今便跟着他学上几分。”   听沈三喊范大人乡野先生,陈敏仪嘴角不受控制,端起茶盏掩盖一下,轻咳两声:“那乡野先生倒是不错。”   沈三也装作听不懂他话语里的意思,端着茶盏喝茶,二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聊过几句,且就回去了。   两个人都心怀鬼胎,且也都不说,沈三确定他想问的是范先生,陈敏仪也确定他定是知道什么。   沈三回到原坐,便是接受了周围人士的热烈询问,问他策问写了什么,巡抚大人问了什么。   沈三中规中矩回答了几个问题,许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都散去了。   喝至夜深,江河扶着沈三出来,他未喝多少酒,但是今晚交际太用脑子了,脑袋涨的疼。   他当初便知那范先生身份不凡,应是官员出身。前些日子二人找上门来,那小厮描述,一人身材魁梧高大,面色严峻。一人身姿修长,面白有胡须,面容温和,且,姓陈。   哪儿的有那般巧的事儿。当日来找范先生的,应就是那巡抚大人。范先生究竟是何人?   他想着有些头疼,闭上眼睛揉一揉。   另一边,沈三中举后,黄氏立马实践了自个儿的想法,要送冬至去学刺绣,找了村里头一位会刺绣的大娘,带着礼物去拜师学艺,那大娘瞧是那举人家,便也答应了。   冬至兴高采烈地去学了一天,一天比一天不乐意,手上都刺破了,便是哭着闹着不愿去,黄氏下了狠心要治治她,那拜师送钱送礼的,万不能再随她性子来,便是一巴掌拍她背上。   “奈晓否像话,我们这钱送了礼也送了,就想你去好好学学刺绣,以后好找个好人家!奈这孩子怎就这般不争气!”   冬至哭得眼睛都肿了,听得她的话,一抽一抽的,倔强地说:“我不要我不要学了!我学不好……”   黄氏:“奈咋就学不好,秋分不学的好好的!奈就不用心学,不定心!就晓得玩玩玩!”   冬至红着眼睛瞪着她,嘴巴不服气:“蜜娘都不学,为啥我要学!”   黄氏被她一次次顶嘴弄得勃然大怒,若不是这回沈三中举她且也不会想到这一茬,如今她三叔抬高了自家门槛,也不由得她多想几分,她若是出挑点也能找个更好一些的人家!“蜜娘她爹是举人,奈是啥!还跟蜜娘比!蜜娘天天跟着读书识字,奈呢?啥都不会,就晓得在外面疯!”   黄氏一边骂一边打,且也是气很了,冬至伏在床板上哭得大声,“呜呜呜,奈走,奈否似我姆妈!”   “奈以为我否想奈好啊,要否似想奈好点,我用得着这般操心操肺吗?奈也给我争气点,奈阿耶又否似举人,以后阿想嫁个好人家啊!”   黄氏气得胸口一起一伏,且是看着她哭成这般,那心中又如何好受,住了手,也是落下泪来,她生三个孩儿,几个妯娌里最多的,这唯一一个姑娘,她上头大姐未留住,她自小便是千疼万宠的,竟是这般不争气。   沈老太听得那屋里头的动静,便也是听不下去,用力推开门,看着那伏在床上哭的冬至,“奈这做啥的!好好地把这闺女打成这样!”   “姆妈,冬至她得好好管管,让她好好去学个刺绣,竟是说不想学!她这孩子,如今越大越是不知好赖!”   沈老太弗开她,扶起冬至,冬至见到了救主,扑进沈老太的怀里大哭。沈老太沉下脸:“奈以前不好好管,到现在想一下子管好奈当时管畜生啊,想干嘛就干嘛!小孩子不好,就要好好教着,你这般打她,她就知道疼还知道个什么!”   黄氏没说话。   沈老太摸着冬至的头安抚了一会儿,冬至被黄氏这般说教也是不敢说不去,那下午便是窥视着黄氏的脸色,还是乖乖地去了。   沈老太便同黄氏说:“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奈这教孩子以前没好好管着,现在想拿根绳子捆这她,啊可能?”   不是沈老太说,她这大儿媳妇就是处处要强,太爱攀比,就说刚才那话里头,拿冬至同蜜娘比,冬至是冬至,蜜娘是蜜娘,为何要放在一块儿比较。那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若是真要比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活的太累人。那冬至亦是被黄氏带的,太要强,自小娇惯着,自尊心还强。哪儿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教好的。   沈老太不敢苟同,且也是冷眼看了几日,黄氏似是真的想把冬至的性子板回来,起码,不那么扭!倒也乐意帮着黄氏管教一下孙女,往日里她看着黄氏这般娇惯,也怕这吃力不讨好,不大乐意管,如今冬至着实大了,性子再不板正,可就晚了。   那鹿鸣宴之后,沈三第二日就回来了,江氏瞧着沈三回来心中也是松一口气,她可真怕沈三身后带个女人回来。若是十年前,她家娘还有人,沈三亦还是个贫寒小子,江氏有底气同沈三置气。可如今她娘家都无人了,沈三也不是当初那个贫寒的农家子了,成了举人,她便是要依附他,且还好,他是个有良心的,没得那一飞黄腾达便出那些歪心思。   他那酒宴便办在鹿鸣宴两日后,归家第二日,一早上,春芳歇园林便大门敞开,等待那些个贵客临门。   此时的境遇又同那中秀才时不同,当时且不过一些管事来送些礼,现如今便是那主人本人到场或是主人家的儿子等,皆是当地乡绅大户,沈三亦是有这番考虑才选在春芳歇中办这酒宴。   到场之人也对这园林赞叹不已,这游园之乐增添了不少雅意,对那沈举人的财力有几分仗养,非是那等只读圣贤书之人。   沈家那些个亲戚听得那一个个大人物,亦是有些个拘束,且不敢乱来,心中却是激荡,居然有一日能同这般大人物在一块儿喝酒吃饭!   蜜娘身为主人,今儿个到场的小姑娘亦是不少,便是带她们在园林中游玩,那冬至自打被姆妈教训了一番,对蜜娘产生了膈应,十岁的孩子已是知道什么是阶级了,瞧着那些穿着华丽的小姑娘跟在她身后,懵懂之间似是有了那阶级的意识。   人成长总是要经历一些什么,冬至看着衣冠华服美宅,再是想想她姆妈素面朝天,儿时也曾为那几文钱计较,她内心似是受到了冲击,原先个那些不懂的,纷纷向她涌来…… 第42章 042   且说这冬至如同醍醐灌顶,开了窍,醒了智,回来后竟是每日乖乖地去学刺绣,那绣娘夸赞她懂事许多,把黄氏喜得,觉得自己的管教有了成效,冬至让她大兄教她读书写字,家里头见她如今乖巧了不少,也同意了。   待酒宴之后,震泽都知道菱田村有个春芳歇园林,且有那等慕名而来,只在门外观望的,也有那通过沈三,进来参观的。   沈三交际面又扩大了不少,这秀才到举人是一个很大的步伐,跨了上去,就隐约达到了“士”的阶层,便是能够捐官补官,有那一官半职就能打破那门槛儿,且不再是那毫无身份的人。   范先生又问他:“且不想着再进一步?捞个进士?”   沈三这回倒是坚定地摇头:“我这辈子大底也就这点水准,举人都是中间靠后,那进士我得等何年何月,如今也不差身份了,倒不如好好经营家里头,淮哥都已经下场试水了。日后若能有些个机会,我便是补个官位,做个闲散人,倒是可以。”   范先生也不强求他了,这举人也的确是他所能耐的最大了,毕竟年近三十才知努力,区区几年做到这般也是不错了,若是要靠进士,等那四五十岁,且也不值当。   “你心中有数便好,淮哥,定是比你走得远的。”   沈三便说:“那自是要一代比一代强,这一代一代地往上推,我当初考这秀才举人,便也是想着不能托淮哥的后腿,好能垫的高些,好让他再往上爬。这为人父母,到这时也就那垫脚石了。”   范先生怔怔,缩在那摇椅里不说话,往那窗户外面的蓝天,鼻子且有些发酸,他定不是一个好父亲,只顾着自己往前走,忘记拥护他在怀里,若是活到现在,亦是一个父亲哩。这些年每每想起,他内心便是悔恨得痛,许是见了沈家几对父子,内心更为煎熬。   沈三有客,便是离去,范先生没理会,看着那窗外的天,泪水就从眼角的细纹里滑下。   “阿公!阿公!”蜜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推开房门,“阿公,你看看我新画的画哩!”   范先生回神,刚坐起还来不及擦那眼角的泪水,蜜娘便是已经扑了上来,那兴高采烈的神情慢慢消散,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   “画了什么,给阿公看看?”范先生随后一抹眼角。   “阿公,你哭啦?”蜜娘趴在他膝盖上。   范先生摸了摸她的鬓角:“没呢,年纪大了睁着眼睛看外面,就容易掉眼泪。”   蜜娘狐疑地哦了一声,拿出自己的画卷,直起身子。   范先生摊开,蜜娘画的是春芳歇园林的银湖水楼,范先生有些感叹,她这画技当真是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你说她写实吧,意境又不差,银湖圆月,可又有些个象形,那水面的湖光粼粼,范先生自己也是自叹不如,可这瞧着,归属哪一个画派呢?   蜜娘眼巴巴地瞧着他,范先生便是咽下那到了嘴边的话:“这,湖面画的可真像,又有意境!”   蜜娘就笑着眯起了眼睛,小梨涡浮现,就如同那被撸了顺毛的小狗儿,“阿哥说若是上些颜色就更好看。”   范先生:……原来又是被那小子带坏的。   前些日子在春芳歇里头,那些个女孩子中有不少是会吟诗作画的,蜜娘结交了一两位同样喜爱作画的小姐姐,这些日子互通了书信,还赠送对方书画,蜜娘更是积极。   范先生有心想教她临摹大师之作,可苦于身边没有他那些收藏的画作,他的画作也当不得顶好,临摹他的便是欠缺了一些,范先生便有些懊恼没得多带些东西出来。   打沈三中举后,上门的人愈发得多,有那等求师问学的,上门攀关系也更多,沈三烦不胜烦,可园林还要等下个月才能搬进去,便带妻儿去蘇州府了,他有心再在蘇州府开一家春芳歇,如今有了举人身份在蘇州府行走,也不怕了。   那一家去了蘇州府,便是让匆匆赶来的陈敏仪吃了个闭门羹,从小厮那儿得知一家去蘇州府了,当真是绕了个圈,打探了他们在蘇州府的住处,陈敏仪又匆匆赶回蘇州府。   一家人在蘇州府躲清闲,如今快要入冬,天气骤然下降,每个人都裹着厚些的袄子,蜜娘也是裹得严实,出去时被那冷风一吹忍不住缩进那上衣的领子里去,且在外面解决了晚饭再回那院子,便是见得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   沈三下了车,便问道:“来者何人?”   马车里听得动静,动了几下,陈敏仪从车中下来,沈三定睛一看,愣了愣。   “沈举人,范大,范先生可在否?”陈敏仪朝他颔首。   范先生撩开帘子,一瞧又是他,便是满脸不乐意:“怎么又来了!”   陈敏仪朝他行李,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这儿有一封您的信。”   一阵西北风吹来,沈三看了看外面的天:“先生,让陈大人进来说吧。”   范先生没说话,晋直走进去,陈敏仪跟在后边一块走进去。   蜜娘让沈三抱着,沈兴淮跟在身旁,一家人都有些缄默。   陈敏仪将那书信递给范先生,“圣上的信。”   范先生拆开来,读完那一封信,沉默了许久,“你且告诉他,当年的事儿并不怪他,无须自责。我年岁大了,也走不到哪里去,这户人家待我甚好,无需担心。我每年年底会寄一份信回去,便别再派人来了。”   陈敏仪从善如流:“是。圣上和太后颇为担心先生,知先生喜爱这边,亦不强求,但送了一些礼物给沈举人家,还有先生旧时心爱之物。”   范先生刚想挑眉斥责送什么礼物,这沈家虽不是那后门豪爵之家,但吃穿用度也不缺什么,待听得那心爱之物,眉毛慢慢落下,“我珍藏的字画可都在?”   “都在,目前在下官家中,不日便可送来。”陈敏仪道。   “送回震泽吧,这边也只是暂住。”范先生站起来,打算送他出去。   推开门:“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嫌弃地挥挥手,陈敏仪笑道:“先生不请我留下来吃个饭吗?”   恰好碰到江氏过来请他们过去吃饭,便是说:“先生,请故友一块儿吃个便饭吧!难得见得先生故人,怎么的也得留顿饭。”   陈敏仪:“多谢沈夫人。”   那范先生不想拂了江氏的面子,便是未说什么。   家中来了新客,难免拘束一些,陈敏仪坐在沈三和范先生中间,他是风趣之人,又是健谈,不一会儿便消散了一家人的拘束感。   这在座的只有沈三和范先生知晓他的身份,且未告知江氏,而沈兴淮自有一番看人的本事,这陈敏仪虽是圆滑之人,但官威甚重,非寻常人。陈敏仪问起他,他回答亦是小心谨慎上几分。   蜜娘瞧过他一面,只觉他面容和蔼,且也不畏惧,那般笑得甜滋滋的闺女陈敏仪也多加喜爱,可比那对老狐狸似的父子可爱多了,陈敏仪道:“伯伯家中也有位姐姐,也喜爱作画,你可以找她玩。”   “伯伯家在那儿?”蜜娘好奇地问道。   陈敏仪想起他的妻女还在京城,他此番上任是独身一人,有些尴尬:“在京城,明年伯伯家的姐姐就会过来,蜜娘对这边熟悉,还请蜜娘多关照关照姐姐。”   蜜娘抿着嘴笑,有些羞涩,低头吃饭。   他这此番过来得到了家中两个女人的喜爱,三位男士保持沉默态度。   吃过饭,范先生定是不愿送他的,沈三送他出门,陈敏仪便说道:“沈举人难道不好奇先生的身份吗?”   沈三不接他这一茬:“先生在我家快八年了,待我子女如亲孙,我们亦敬他为长辈。”   陈敏仪在门口止步,面朝沈三,倒是认真地鞠躬:“这些年,确实感谢沈举人,收留了先生。先生无儿无女,日后的事还劳烦沈举人了,先生颇为喜欢这里。”   “陈大人客气了,先生虽未承认,但在我心中,亦是算得半个老师,范先生于我家有大恩。”沈三这话倒是说得真心,虽范先生往日里待他不大和善,但该说的该教的,却不差分毫,若没有范先生,他也断无此番造化。   陈敏仪笑着点头,快要跨出门槛了,复又回来:“沈举人可有补官的想法?”   沈三内心不收控制的跳动,却又有一股意志力拉住他,他自是想的,可这官位……   且不待他回复,陈敏仪便跨出门槛,上了门口的马车。   沈三脑袋满是陈敏仪那句话,血液里头都跳动着,身为一个男人,没有人不渴望权势与地位,他虽没有官瘾,可那有了官职便是“士大夫”,改庭换面。可他骨子里的骄傲又让他不允许这般做,他若是答应陈敏仪,先生又该如何想?   那冷风让他凉快了下来,暂且将那心思压至心底。   一家人在这边住了几日,沈三买好新的商铺后,一家人方启程回家,恰是要赶上刘悯的婚礼蜜娘头一回做那压床童女,还有个男孩儿是刘家那边的男孩儿,生的白净俊秀,比蜜娘小。就是在那床上滚上个几圈,再被抱下便得了个红包。   沈英妹直说蜜娘可是她大表哥的媒人,可把蜜娘给乐得,把那糖葫芦的丢人事儿也忘得一干二净,追着刘悯要媒人红包。   待那第二日迎亲之日,沈家三位舅舅都现身帮忙招待客人,沈三如今是举人,便是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谈上几分交情。   沈英妹和刘泉忙的都屁股沾不上座位,中午过后,那迎亲的队伍便是出发了,刘愫蜜娘作为那迎亲童女也是跟在后面的马车上过去观礼了,迎亲的队伍先是绕镇上走个一圈,镇上家家户户都出来围观,迎亲队伍里头还会有人在上边撒铜板子。   绕圈到那新娘子家中,恰是吉时,鞭炮声不绝,蜜娘和刘愫挤在那小小的窗户口围观,小脸上满是兴奋。   刘悯接到新娘,叩拜庄姑娘的母亲,庄姑娘的兄弟还年幼,是庄姑娘的舅舅将她背出来,放进花轿,那喇嘛又是吹了起来,轿子抬起。   映入眼睛的红色且诉说着甜蜜与欣喜,这沈家孙辈中头一个成婚的几个舅舅舅姆也都是出了不少力,办的那般盛大,震泽人皆感叹这庄家姑娘可当真是嫁了户好人家,这上头还有寡母和幼弟,搁谁家都不是很乐意。   沈老头沈老太瞧着外孙成了婚,心里头也想有个盼头,想着那四世同堂,便也想给大孙儿赶紧找个好姑娘定下,按着沈家如今这般家世,找位好姑娘也是得容易,那镇上的好人家多哩!   黄氏亦是慢慢相看起来,上回沈三春芳歇办酒宴倒是又不少好人家的闺女,大儿日后不走功名,她想取个家世好一些的儿媳,好能相助几分。   且是那刘悯结婚的喜意刚下去些,又是夏至拜阿太,沈三主动要求办在春芳歇中,那厅子大,可以挤下所有人,便是办在春芳歇里头了。   此次外人便是少了许些,多为家中的亲朋好友,村中邻里多会来观礼,若是谁家对闺女重视,从这拜阿太中就可以看出,受娘家重视的闺女身价自是会好上许多,且也是那村里头的谈资。   沈家做准备做的早,那花家自打上回同花氏闹翻后,又不等到那花氏服软,花氏也是转了性,任凭她姆妈怎得说,她愣是不松口,气得花阿婆次次口出大话逼迫她,后又再次次上门。沈二一家搬到镇上后好上许些,夏至且关照那小伙计,便是不让那花阿婆入后边的院子,便是也见不着花氏。   那花家没了花氏的资助,那日子水平就直线下降,一家子的懒汉且也不想着如何去挣钱,便就这般混吃混喝等死,到夏至成人礼前夕,随便拿些个模样不周正的糕点来凑凑数,还舔着脸说:“咱们家的情况奈们也是晓得的,拿不出多少哩,可别逼死我们一家子。”   正所谓光着脚什么都不怕,花家便是那死不要脸了也算得报复那花氏不给他们钱银,气得花氏都红了眼睛。   好在家里头提前准备了,可那花氏想想自家娘家这般没脸没皮,还要的夫家那边一个劲地充场面,且也是臊得慌,回屋子里又是哭了一阵。   那花家的糕点粽子被用来喂猪了,还是摆出来家里头事先准备好的糕塔,团子塔,都是一层层叠上去的,摆在那厅子两旁,等拜完阿太,弄完簪礼,这糕团粽子是要做回礼回给亲戚的。   夏至一早上便是要起来,在家中祭祀跪拜祖先,只有家中少数几位观礼。   先是两位姑姑到了,都塞了个红包,沈英妹的厚实些,但沈琴妹这回也没多小气,也塞了三两银子进去,这两年孙四牛自己把持了家里的财政,买了些地,日子倒是好过了些。   莲姐儿虽是比蜜娘大上个一岁,可瞧着,还没蜜娘高,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后天又没有得到充足的钙,竟是比蜜娘矮了一截。瞧着真是瘦弱,那手腕细的都怕被折断,身段好像一碰就要倒,也难怪都不敢同她玩,若是磕着喷着了可得了。   自打上回那红石榴串的事儿之后,蜜娘便是不喜欢这表姐,同沈琴妹一家交集本就少,即便坐一起,蜜娘也是不理那莲姐儿的。   莲姐儿自觉被外家的表姐妹排挤了,也不大爱来那外家,来了也便是苦着一张脸,活似谁欠了她。   然后宾客便要来了,到那堂屋,送礼的送礼,塞红包的塞红包,本应早到的舅舅家却是姗姗来迟,那穿得旧兮兮的衣裳就这般走进来了,花家舅舅道:“来晚了来晚了,咱们家没个车,走过来慢了些。”   大伙且是笑笑没应这话,那些个比你们远的多的去了,谁不是走过来的,那就不能早些过来嘛。   花氏眉头紧皱,瞧着他们那眨眼的衣服,往日里她可没少给过他们布料,那沈家人亦不是傻子,这般故意地让夏至没脸,连自己的脸皮都不要了!   那最上首坐的是沈老头沈老太,其次便是沈大沈二沈三,但按着那习俗,舅舅应该是坐第二主位的,但沈家根本没设花家舅舅的位置,权当这舅家不存在。   花家阿舅笑着在那袖子里头掏了几下,摸出个厚实的红包,递给夏至,“夏至啊,以后就是大姑娘哩,舅舅省下来红包。”   夏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给他脸色,便是放手里头,那里头一个个的分明是铜钱,自是看着这般厚实,她那心里头憋了一口气,“谢谢舅舅。”   花家舅妈咧着一口参差不齐的牙:“咱们家夏至可真是越来越标致了,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娘舅舅姆就行!”   夏至笑着,捏在手里的红包指甲抠破了个洞,那铜板子擦啦啦全滚了出来。   旁人且都还在说笑中,被那清脆的铜板子声给惊得回首,那一个个铜板子让人惊愣。   沈老太翻了脸色,她本就不是那等好脾气的人,年岁越大几个儿子又出息,愈是没人敢让她受气,便是说道:“夏至,那铜板子怎得掉了?一会儿外边来那乞讨的,便是施个善积个德。”   沈老太老早便是不想给这一门亲家脸面,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岂会在外甥女这般日子里头落个没脸,还是先扒了自己的脸皮让人没脸,且也真是开了眼界。   “这花家可真不像话,自个儿外孙女的阿太酒,穿成这样。”   “那夏至啊,这外家靠不住,好歹自家还有个靠得住大爸小叔。”   花家阿婆快速捡起那铜板子,笑着说:“奈舅舅啊肯定是拿错一个红包,这是上回旁人给奈表弟的,拿错哩!”   夏至皮笑肉不笑,且也不应声。   花舅舅落了个没脸,那环顾上头,且想找个位子坐下,瞧着那坐着沈大沈二沈三,没旁的空位了,便是扬声说道:“夏至啊,那娘舅的位子在哪儿?”   花氏上前,鼓着气板着脸:“那儿多的是位子,快坐去,那吉时快到了。”   花舅舅对他这大姐向来是不假辞色的,“阿姐,我这个做娘舅啊,不应该坐主位嘛!谁家外甥女拜阿太,娘舅坐下头的!阿姐,奈阿弟没得出息,也否要这样瞧不起人。”   花氏气得浑身都颤抖。   沈二站起来,就要上前去,沈三拦住他,让沈二坐下他前去,“(夏至她)娘舅啊!”   花舅舅见到沈三,可没对花氏那般理直气壮,还是畏惧那沈三的,强撑着底气说:“沈举人,咱们这规矩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沈三搭着那花家舅舅的肩膀,推到一边,且是说了几句话,那花家阿舅便是神色惶恐,讷讷不敢言,回来便是拉着花阿婆花舅姆坐到那边去了。   花氏松了口气,她最是害怕那不着调的娘家人坏了夏至的好日子,可怜她闺女,本就没个兄弟,好不容易办个阿太就撑个脸面,便是有那般舅舅。   那时辰一到,就是那簪礼,夏至坐在沈老头沈老太面前,全福太太解开她的头发,拿着一朵花在水里沾上些,然后往头上洒水,嘴里念叨着那些祝福语,再给夏至挽发,这重头戏在后头的簪花上,待挽好头发,下面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瞧着会有啥簪礼。   那沈老太端上一根金簪子,下面便是惊叹一声,老太太好手笔!全福太太拿起来,“好婆送金簪,这金簪可真厚实,纯金的哩!福气重!压头顶!”   那根金簪插入发丝中。   夏至便是要起身拜谢沈老太,沈老太拉着她的手起来,“我家好夏至。”   那下头的亲朋且都点头,“老太太疼孙女哩!”   那第二个应是舅家,全福太太便问道:“舅家何在?舅姆来给姐儿簪礼。”   花家舅姆还沉浸在那金簪当中,却是到自个儿簪礼,目光转向花阿婆,花阿婆且不看她,她忸怩了半天,从荷包里头掏出一个玉镯子,扭着腰边上去了,那玉镯子同前一个金簪比起来,便是连个零头都不够看,成色差的不想话,还大了不少,套在夏至手上晃晃荡荡像是要掉出来。   那花家舅姆还道:“舅姆家没啥好给的,这玉镯儿省吃俭用给姐儿买的。”   夏至点点头,虚虚地给她跪拜一下,不牢那花家舅姆伸手去扶,自个儿便是起身了。   花家舅姆讪讪地搓了搓手,走了。   接下来黄氏给夏至是一个金手镯,江氏给她戴上金锁链,沈英妹簪了一根玉簪子,沈琴妹打了一个银镯子,那夏至身上慢慢当当金银玉石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叹着沈家人可真疼闺女,光那金银首饰就抵得上一户人家的全部家当了。   这些簪礼向来都会是女孩儿以后出嫁的嫁妆,若是想知晓那女孩儿日后嫁妆如何瞧那簪礼便可知。   村人感叹虽有那等不成器的舅家,可好歹自家的叔伯长脸。   那些个簪礼在村中人中津津乐道,且又惋惜那般好姑娘竟没个兄弟,若不然可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如今那没个兄弟,指不定就招女婿了!也只能念叨几句,却是没个想让自家孩子做上门女婿的想法。   且道沈三那几句话让花家舅舅蔫了,那阿太酒,花家舅舅亦是心惊胆战,茶饭不思,他姆妈要去找花氏说道,花家阿舅立马拉住她,且不让她去,只咬牙道:“可别害死我呀!”   花家舅舅如今短是不敢在沈三面前耍赖泼皮的,见着他便是犯了心惊。   原是那沈三知晓花家阿舅在外头赌欠了不少的债,花家阿舅便拿沈三的名号来拖延还债,也是可巧,沈三同那赌坊的东家有些交情,便是知晓了,那东家半卖半送把那些债务抵押送给了沈三。花家阿舅这些日子未被追债,本以为那些个人放过他了,可竟是落沈三手里头……   花家阿舅想想他说的那些话,便是胆战心惊,也未想着竟是那般狠人,“砍断手脚”“送去西北”……且是不敢想,吃过饭,便是匆匆离去。   也算得让沈二一家安宁了,且也是后话。 第43章 043   沈三如今在蘇州府里开春芳歇,文书手续什么的办下来顺畅得不行,且不过几天那些个小官小吏还亲自送他手上,且也是头一回享受这举人身份的好处。   那春芳歇的事儿他日后便是不好再出面了,有了功名再行那商道,就不大合适了,他不再适合到幕前,但在幕后却依旧管着春芳歇,幕前的事情都交给沈兴志和江河去做。   把那些个文书办下之后,他便不需多操心什么,江河和沈兴志早就熟悉了这些事,两个人幕前管着沈三手下四家铺子,安排送货查账,以及两间工坊的事情,沈三念他们辛劳,每年年底都会给他们一成县里春芳歇的利润分成。   江河早在前年就娶了媳妇从沈家搬出去了,如今在镇上买了栋小宅子,背靠着沈三,小日子过得不错,今年儿子也出生了。   从蘇州府回来后,陈敏仪把圣上送来的箱笼都抬到沈家,有圣上太后赏下来的,亦有范先生之前的珍藏,一家人围着那几个大箱笼,都是吓得没说出话来。   一个大箱子里放了两块大的水银镜,边上镶了框,那框上还度了金边,那大箱子里还有那一小箱一小盒的,有一箱全是那布匹……   范先生就扒拉着他那一箱的字画,一个个地检查,看往日心爱的字画都还完好无损,且是念叨着:“还好这一幅字画没坏,那小子还算知道给我放放好……”   蜜娘打开一个小匣子,那金光灿灿的,是一串镶着红宝石的璎珞,就是要伸手去触碰,江氏弗开她的手,且有些不敢碰,那些个东西岂是平常老百姓见到过的?   沈三眼见,那些个盒子上印着内造,那些个首饰布匹瞧着便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的,光那两面大圆镜,那边框都制作得那般精致,根本那是里头流出来的!   沈兴淮头一回见那宫中之物,似乎同那电视剧中又有些差别,更为精致别巧,他蹲下来,那些个技艺比之现代的工艺大师亦是不差多少,常看那些个穿越剧中女主凭那现代的奇思妙想大杀四方,且别提古人能否接受这审美思维的差异,这古代的奇工巧匠亦是现代人所不能想象的。   江氏便问道:“先生,这些东西怎么办?”   范先生看都不看便说:“估计是送给你们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了。蜜娘,你瞧,这画怎么样?”   蜜娘还沉浸在这么多礼物当中,她知“无功不受禄”,且问道:“阿公,你家人为啥要给我们送礼物啊?”   范先生且是抬抬头,落在那几箱阿堵物上,他自是见惯了,没多大感触,这沈家且也是这几年才腾飞,哪里见过那宫里奢侈之物,亦是理解这一家子那等表情,便是收了画卷,走过来同他们一块儿瞧瞧,说道:“阿公这些年在你家白吃白住这么久,送点东西也是应当的,他们一片心意,夫人就收下吧。”   蜜娘虽知范先生同她无亲无故,可她打小的时候范先生就在了,在她心里头那就是亲人,便是鼓着气:“阿公不是白吃白住,阿公是阿公!阿公,不能走!”   蜜娘攥着范先生的衣袖。   大家都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范先生来的时候她才几个月大,还不知事,长到现在,范先生于她就是那爷爷般的存在,沈老爷子还没她同范先生处的时间久,她说阿公是阿公,因为她内心阿公就是家中的一部分。范先生来的时候,沈兴淮几个都是有记忆力,其他人虽是敬重范先生,可骨子里他们没有像蜜娘那般真正把范先生当做家中亲人。   也许是因为这般,范先生才那般疼爱蜜娘,如同那亲孙女。   江氏也道:“先生这是什么话!若不是有先生,就没得如今的咱们家,这恩情怎么算得完!”   范先生先是被那蜜仔子妥帖了一下心,那暖热暖热的,且也不枉费他这般疼爱她,“阿公不走。我这辈无儿无女,那些个阿堵物于我无用,给你们也是应当的,这些年我住这儿很是愉快。”   范先生说的也是实话,他本就无心再远游,蘇州也算得他的祖籍处,这个小镇悠闲宁静,这沈家他看了这么多年,起先是因为江老夫人的遗嘱,如今他也是舍不得离开了。   沈三感慨:“有先生在家中便是有了主心骨,这些年我和淮哥有幸能得先生教导。”   沈兴淮:“先生自小便教导我,是师父又是长辈,若是先生愿在我这儿终老,我最是高兴。”   范先生且也不愿那般严肃的,笑着点点头。   那沈家也算是飞来横财,这些东西远远超出了这一家子所能的够拥有的,那两面镜子直接挂到园林里的闺房里,从那京城里运过来的还有不少有趣的玩意,有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给小姑娘的,还有那些个笔墨纸砚、书籍。   江氏觉得光收人家东西不回礼便不大好意思,询问范先生过年时寄不寄信回去,再寄些回礼回去。沈三和沈兴淮默,那宫里头,该回些什么礼呢?   家里头两个天真的女人还琢磨起了回礼,蜜娘打算把自己画的画做个回礼,她画了一幅范先生的画像,她说:“阿公家里这么久没见他,一定是很想他了!阿公要陪我,那我就画幅画给他们。”   她性子中总是有那么股娇憨和纯真,措不及防就是让人暖心,范先生便是没说什么,默默将那副画一块儿送了回去。   那画的背面还被蜜娘写上了字:谢谢礼物,我都很喜欢。阿公要陪我们,不能回来,我把阿公的画像给你们看。   那些个稚嫩的字隐约有那先生的影子,饶是见惯了形形色色人物的皇帝也不禁会心一笑,将那画交与太后,太后言:“是个贴心的好孩子,这画,画的可真像啊!也不枉妹夫这般疼她。”   且说那沈家送过来的礼物,那宫里头什么没有,沈三一家也是竭尽心思努力想送些好的,但也只能称作是一片心意。范先生在信中便是直言,沈家人不知你们身份,亦是懂礼尚往来,礼虽轻亦是人家竭尽所为。   皇帝太后本也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了,哪里会贪图那些个小户人家的回礼,但沈家这番做法也表明是知礼数的人家,把送来的定胜糕热一热,皇帝太后也尝了两块,那沈老太的手艺不错,可也是粗糙的,吃个两块也是全个心意。   今年一家人搬入春芳歇,除夕夜三房都到春芳歇里来过年,这家里头比较新,沈老头沈老太说缺点人气,热闹热闹。   之前沈三中举办酒、夏至拜阿太,都在春芳歇里,家里头便不重新办乔迁酒了,首先那家中亲戚太耗费了,再者今年后半年事儿这么多,大家也都累了。   明年沈大家也要搬入隔壁的宅子,然后沈二家也要开始起新房,一家人欣欣向荣,这一家人和乐,比什么都舒心。   屋子里起了地暖,暖水房里烧热水,热气便在底下面通,屋子里不点火炉也是热乎的,几个姑娘就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里头也不冷,蜜娘如今住单独的一个大厢房,便是增添了不少东西,家里头也添了些下人,有专门洒扫的人,有专门烧水的。   福伯福婶年岁都大了,沈三念他们为江家操劳了一辈子,也是给他们一个单独小院落,平常也不给安排什么活,福伯还是管着家里头的一些活,福婶管着厨房。   不过家里头主子少,下人也就少,没多大差错。   不过如今那下人也是能凑上一桌了,过年也更热闹了。   蜜娘那闺房尤为地大,沈兴淮和她一起布置的,专门给做出一个衣帽间,特地让沈二打了一排立柜,还做了木衣架,不少衣服可以挂起来,江氏最是舍得给闺女下本钱,那每年的衣裳便是不少,挂起来还挂不下呢!还有那鞋子,做了几排鞋柜子,这便是一目了然,要穿什么自己过来选便是,蜜娘尤为喜欢她阿兄给她的布置,便是缠着也让他布置自己的书房和屋子。   江氏瞧着这般不错,自己也在隔壁做了个衣帽间,将衣服挂起来,鞋子摆起来,旁边立一块铜镜,摆上一个椅子。不管古往今来,这女人看到这么多衣服和鞋子都是欢喜的。   沈兴淮前世是做建筑设计的,对着室内装修也有些了解,且给她布置的又舒服又美观。蜜娘带夏至秋分冬至过来参观她的屋子,几个小姑娘表示惊叹,几乎那姑娘们都有个少女梦,幻想那漂亮的闺房,俊朗的意中人。蜜娘这屋子完全不像普通的闺房,却也好看得紧。   夏至便道:“这屋子太好看了,明天我让我阿耶也这般做!”   秋分喜欢那窗边的藤椅,那边光线好,若是躺着做针线什么最是好了。   几个姑娘围着那大水银镜照着自己,似是在想原来自己近看是这样的!   别人看自己和自己看铜镜中的自己是不一样的,铜镜毕竟有几分失真,不如这水银镜看得清晰。   “这个好清楚啊!”   “原来我这儿有个痣,好小!”   姐妹几个凑一块看,镜子里也可看出对比,沈家的几个姐妹都是白皮肉,秋分许是像花氏,黄了一些,但也称不上黑。夏至是凤眼,鼻子有些阔,是个大气的面相。秋分也是单眼皮,但不是凤眼,鼻子小巧,是个秀气的长相。冬至是杏眼,鼻子有些塌,樱桃嘴,长得挺可人的。   沈家几个兄弟都有些国字脸,有些方正,遗传给女儿却不是那么明显,但下巴就不是那么尖,脸部线条不是那么明显,只有蜜娘,遗传了思娘的鹅蛋脸,就显得柔和小巧。   “蜜娘,你脸好小啊!”许是有了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蜜娘摸了摸下巴,咧着嘴笑。   夏至道:“蜜娘脸盘子像婶婶。”   冬至还在研究自己的脸,摸摸这儿又摸摸那儿,又凑近看自己的眼睛,似是很满意她的双眼皮,“蜜娘,这镜子哪里来的?为什么这么大这么清楚?”   “这是水银镜,别人送的。”   待那吃饭时,冬至便缠着黄氏也要一面那个大水银镜,黄氏未见过那水银镜,江氏便拿出之前那边小的水银镜子,黄氏便问:“那哪里买得到啊?这得多少银子?”   江氏也为难,说了一个数,道:“这市面上难买的很,也是振邦托熟人买的。”   这么贵!黄氏立即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么贵买面镜子,他们家可还没到这个地步。   冬至却是不依,非要那镜子,这大过年的,黄氏也不好冲她发火,便是敷衍地应下了,且到时候再说吧。   冬至这才心满意足。 第44章 044   除夕夜,一家人诉说着对新的一年的期望,如今那期望也是转接到下一代了,沈老太便说希望志哥儿能早点娶个媳妇,生个重孙儿。大家都笑着调侃沈兴志,沈兴志在外头磨炼得多了,竟是面不红心不跳,道:“好婆喜欢就行。”   其实打刘悯婚后,黄氏就已经开始看相了,心中也有了几个成数,只待年后再有抉择。   沈家的男人成婚都不会太早,这边也不大兴早婚,一般都是那穷山辟野里头,女孩子才会比较早成婚,这边的女孩儿都是等到拜好阿太然后在订婚,有的是在十四岁前就相看起来,十六到十八成婚是这儿比较正常的年岁。男孩子拖到二十也没人说闲话,这边兴一句话,太早成婚子嗣不丰。所以家里头一般都是会拖一拖,男孩比女孩大上个几岁也是比较好的。   另外就是沈兴淮和沈兴杰还要童生试,淮哥今年若是不出意外,或许就能够考个秀才,杰哥在县学里苦学一年多,也希望能够中个童生吧,且也一步步来吧,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这盼头每年总是要有几个的,家中如今不缺钱银,只求这安稳发展,这第二代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不错了,就要看孙辈们了,家里头如果能多出几个有功名的,以后那家族才能壮大起来。   沈老头沈老太这几年过得轻松又没烦心事,那变老的速度都缓慢了很多,整天笑着一张脸,身体也健康得很,看到那重孙定是没问题的。   开了年,沈二家破土了,那村里头的人如今对沈家几个兄弟也只有叹服的份儿,东头那三栋大宅子也是独一份儿,这还没完,沈大想着自家有两个孩儿,大的有了这宅子,以后两个人都成亲了,是要分家的,总不能小的没个宅子,小儿要考功名,沈兴志就提议给弟弟在镇上买栋宅子,村里头也圈出一块地,以后若是弟弟想造房子,也能早在这周围。   沈大一想也是,可造完宅子,家里头还没缓过来,许是要等上一等,但便也是这么定了。   这几年沈家三兄弟造个房子已经让村里的男丁们收了不少零工费,农闲时都不需要出去打零工,就自己村里头给那三兄弟造房子,可真是一停都没停,如今又到沈二了。这一家子也当真是养活了村里头不少人家。   那新年过后,陈敏仪又来了,此番来便带了他的妻女,以及年礼,又是从京中带回的,范先生见他第一句果真又是“你怎么又来了”,这不受待见的程度也让人无奈,好歹倒是对其妻子脸色颇为不错,陈敏仪的妻子曾氏的父亲与范先生有旧,范先生询问了其父的状况,感慨了一下。   那曾氏当真是大家出身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风度,与江氏那小家碧玉不同,她是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和陈敏仪很像,都是面面俱到,圆滑之人。也未瞧不起江氏,说话斯条慢理的,让人如沐春风,她有一长子还在京城读书,如今十六岁,已经是秀才了。   听得沈兴淮十二岁便是童生,心中也是诧异,但转念一想,有范先生从小教着,亦是可能的。   陈敏仪的女儿叫陈令茹,如同她母亲一般,亦是那大家族中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江氏亦是头一回见着豪门贵族中出来的女人家,若说江氏在这小地方是处于顶层的女人,那同曾氏一比,又是有些愧叹不如的。   小孩子便想的不如大人这般多,蜜娘只觉这个姐姐温柔又可亲,又听得她也会作画,更是喜爱,拉着她一块儿去她闺房玩。   陈令茹比蜜娘大上三岁,端坐着安安静静,却是很爱笑,月牙般的眼睛让人很有好感,蜜娘走在她身旁还不好意思又蹦又跳的,也同她一般放慢了脚步。   江氏看着便道:“我家这姑娘,就没好好约束过,还跳脱得很,茹姐儿当真是大家闺秀,若能带得了几分那当真是极好的。”   曾氏拿着茶盏掩饰几分,她闺女大家闺秀?   陈令茹是第一次到离家这般远的地方,还是这传说中的江南道蘇州府,亦是让她兴奋了好久,这苏式园林也是头一回见,便是好奇得很,可又不好四处乱看,且就目不斜视地跟着这主家的小姑娘往前走。   这走过蜿蜒曲折的水上长廊,又是绕了几下,才到她的小院子,家里主人住的都是在这边,前面是厅堂和厨房什么的。   蜜娘的院子里载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如今刚过冬季,都还没有长出来,那些个树木才刚发新枝,院子里还有个葡萄藤缠起来的小过道通向小凉亭,沈二还给她做了个秋千。   虽比不得京城里大户人家修建得精致,可这乡野之趣也让陈令茹移不开眼睛,只觉什么都是新鲜的。   进了屋子,如意先把窗户打开,把纱帘放下,以免飞虫进来。   蜜娘的屋子里没有别的姑娘屋子里那般香气逼人,只有股淡淡的清香混杂着墨香,因为她天天碰墨水,有时候一不小心衣服上就沾了墨。   “茹姐姐,我的书房在这儿。” 蜜娘推开边上的小门,书房不大,就一个书桌,但背后的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木头架子都是固定在墙上的,做成一格一格的,两边通窗户,光线明亮,她那书桌上摆的都是一些字画。   陈令茹竟是直直地盯着她身后那一大片书架看,沈家这些顶都造的高,这一大片的书架还是很让人震惊的。   蜜娘看看她又看看书架,露出笑容:“这个书架是不是很奇怪,一半嵌在墙里了,我也重来没见过这样子的。”   陈令茹忙道:“不是,挺好的,我也是头一回见。”   蜜娘笑着眯起眼睛,拉着她一块坐下,一起看画,陈令茹且也不过是在家中同姐妹们一块儿学了些画,大户人家的姑娘谁都会几门拿得出手的才艺,陈令茹也算不得精通,待蜜娘拿出她的一些画,陈令茹有些怀疑她这些年的画作是白学了。   “蜜娘,你,这是这么画法?”陈令茹指着那人物画,便是没见过这般的画法,虽说,这画的,可真像啊……   蜜娘愣了愣,茹姐姐不会这么画吗?犹豫了两下:“我从小就看我阿哥这么画……”   陈令茹暗想,难道这江南道流行这种画法,这京城里怎么个一点消息也没有,那般落后?“画得可真像!”   蜜娘笑着浮现小梨涡,这蘇州府的女孩子都是这般甜吗?陈令茹这般想着,好似也不尽然,她的三堂嫂可凶的呢!   这半日相处下来,两个小姑娘约好了一起画一幅画,陈令茹喜爱春芳歇那路过的水上回廊,约好了待天气暖和一些一起来作画。   陈敏仪此番前来除了给沈家送年礼,另有一事,二人在外头坐一坐,对视一眼便前后出来了。   “想得如何?”陈敏仪问道。   沈三便道:“我本打算捐个闲官,并无往上爬之意。此事,我还需同先生商量一下。”   陈敏仪颔首,蹙眉:“你若只想当一闲官,却是可惜了。”   沈三此人,颇有些能耐,能够在科举上有所作为,亦能把家业做大,能力不俗,若是能补个不错的职位,升上去并不是不可能。   沈三摇头,“一举人身份在官场上作为不大,就是这一辈子也不知能不能跨过四品官的门槛儿。”   这倒是实话,本朝以来,以举人身份为官的,做大才做到知府,从四品,像陈敏仪这般年纪轻轻便是从二品的,都是大家族出身的,四品往上,文官不是科举进士出身,便是大家族出身的后辈。   陈敏仪却想说有范大人在你只要有能力,便是能升上去,若是做个闲职,圣上的想法便是落空了,转念一想,不能这般直言,“此事你大可不必告诉先生,到时候便算是你自己捐的便行。你能力不差,倒是可补个实职。”   “先生并非傻瓜。这官位如何而来,我也更是清楚,借先生之势也不得心安,更妨论骗他。”沈三便是不愿,他虽想有个官身,但亦不想那般没个尊严,若是先生不愿借那边的势力,他怎能不顾先生的意愿只为一己之私。   陈敏仪听得他这番想法,高看他几分,也算得有品格之人,这世间之人,少有见这功名利禄不动心的,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那控制力,且不沦为畜生道。   一家人在沈家留了个午饭便告辞了,蘇州府同震泽还是有不少距离的。   午后,蜜娘要午睡,沈兴淮要站着练一会儿字再休憩,范先生便也闲下来了,躺在书房里的摇椅上眯起了眼睛。   沈三知他这一摇一摇的便是未睡着,道:“先生,我有事相商。”   范先生睁开眼睛,“什么事儿,非得这时候说?”   沈三指了指隔壁,范先生颇为不愿从这摇椅上起身,到隔壁那小客厅,沈三也不扯谈,直说:“陈大人问我可要补官。”   范先生盯着他:“你怎么想?”   沈三在这种事情上便是不大乐意同人绕弯子,尤其是聪明人,诚实而言:“我是有做官的想法,但是只是想捐个闲官,只是想有个官身,家中也算得改庭换面了。我不过是个举人,再怎么做上去也做不了大官,倒不如就在这蘇州府弄个闲职,拔高一下门楣,也能算得一条地头蛇了。”   范先生且是笑了笑,这便就是地头蛇了?“你既是想又为何来问我?”   “我知陈大人给我这机会让我补官也是看在先生的份上,先生身份不凡,两回送礼来的亲人更是不同凡响。先生之前七年未同那边联系,便是不愿让他们知晓,我不知先生如今是何等想法。但如若我不经先生点头,一心只想功名利禄,岂不是拖了先生后腿。”   范先生有些个欣慰,也算是没白教导,他那肚子里的坏水虽是多了的,可好赖是个知廉耻的,低头思索这陈敏仪的意图,问道:“他可有说让你补什么官?”   沈三:“未说,觉我可补实职。而我无心与此。”   范先生沉吟,点头道:“你补个官也好,有个官身高了门楣,于两个孩子日后也有好处。这事儿,我来说,那实职累死累活得也不见得能升到四品,举人出身还是差了些,倒不如做个清闲官,亦不耽误家中事务。”   不日,陈敏仪便是收到了范先生字字穿透纸张的信,且也是苦笑,果真不能让范大人知晓,圣上自小就是范大人看着长大的,能不知晓其心思吗,圣上且也而别白费心思了。   且去年之时,圣上收到回信,当即便修书一封,让他给沈三补个官,再过几年便寻个由头调到京城去。圣上想的是不错,可那两人都不是在圣上想的路子上。   范大人这一封信不光把他连圣上都骂了一遍,这么多年过去了,范大人这骂人的功力依旧还在,陈敏仪默默地把这封信夹在寄往京中的信中,圣上这般期盼大人回去,且先瞻仰一下大人的字迹吧。 第45章 045   月余之后,同官府文书一块儿来的还有一套六品官员的官服、两套安人的诰命服,范先生和沈三早有预知,便也不是那般诧异,可江氏和沈老太便是毫无准备,就那傻愣愣地接了旨,捧着那一身安人的诰命服。   沈老太这一辈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有诰命!待那宣读文书的人走后,竟是就那般落下了眼泪。   沈家一众也是惊呆了,这不才中举怎就得当官了!   “老婆子,这是高兴事儿,哪儿得哭了啊!”   沈老太摸一把眼泪,且不敢摸那诰命服:“这,这是真的吗?我真的被封为安人哩?”   沈三扶着她的手臂:“是,姆妈以后就是老安人了!”   “我的三儿,竟然给我挣出了个诰命!我,我,”沈老太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江氏还好一些,她虽是欣喜,但没得沈老太这样,想着这年纪大了受刺激可不好,且说道:“姆妈,别激动别激动,这是好事儿!”   沈大沈二也忙安抚她。   黄氏和花氏若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未想到沈三竟是捞了个六品官回来!花氏这辈子是没个机会了,可黄氏还有两个儿子,她想着若是杰哥儿也能给她捞个诰命回来,她此生也是无憾了。   且是安抚之下,一家人终是平复下来可以坐下来说话了,沈老头便问怎么的突然做了官。   沈三道:“这是补官,补得是闲职,六品朝散大夫,且也是说出去好听些,并无实权。好歹能给家里头抬高点门楣,咱们家也能称得上一个官家了。”   沈老太问道:“那县令是多大的官啊!”   “也是六品。”   “那,那我岂不是和县夫人平起平做了吗?”沈老太惊讶地说。   沈三笑着解释道:“对,你们都是安人,像那些个孺人,见了你都是要行礼的。日后姆妈见了县太爷便可以不用行礼。”   这小地方最常见的就是孺人,就便是这七品孺人,也是让乡下妇人们艳羡不已了,这还要高一级的安人更是想都不敢想,沈老太摸着这诰命服,竟是不敢想象她还有这样一天。   黄氏:“以后啊,姆妈可就是老安人了!有品级的哩!”   花氏木讷,且也不会说那些奉承的话,只坐在那儿艳羡地看着沈老太,想想那黄氏还有个盼头,毕竟有个儿子在读着书,指不定日后也同三叔一般了,可自家两个闺女,也就盼着找个好女婿。   那消息也是穿得极快,才不过半天,那村里头便传遍了,沈三竟又做了官!他姆妈和他媳妇儿还有了诰命!这小村庄就这么点大,一有事情几乎就是全村的谈资,也有人不大那相信,只觉是谣言,可才中了举人就成了大官人。   那吴县的县令是头一个送来礼物的,亲自坐着轿子,到园林门口,便就轰动了一个村子。噫,竟真的是哩!那县太爷都是亲自来的!   “这沈家啊,可真是发达喽,才否过几年来着,就已经做官了!据说啊,还是六品呢!咱们县太爷也才六品!”   “沈老太太养的个好尼子(儿子),给她挣了个诰命回来!啧啧啧。”   县令一来,这县丞也跟在身后边来了,县里的镇上的大户也纷纷赶来,菱田村那条小道来来往往的马车轿子,个个都是不凡的大人物。   且还别说,这县令县丞都还纳闷呢!沈三究竟是走了什么门道,居然一声不响就得了个朝散大夫,这小地方要做个闲官也不可能就是六品,还是这巡抚大人直接发布下来的,这京城来的巡抚大人身份可不一般,县令也不知这沈三怎么走的通这门路。   也不管如何,如今这沈三在同一品级,这必要的人情来往还是要的的。   沈三得这官身他有自知之明,那狐假虎威之事他还没那脸皮,那些个送得贵重的礼也都给退回去了,他这官位本就是闲职,没多大的权势,本就想着低调一些,奈何族里的长辈却一心想要光宗耀祖,此次让沈老太和江氏也入了祖宗祠堂,也是让沈老太面上倍有光,这女人出了过年时能进祠堂祭祀祖宗,那是被族中所认可的。   养成这般有出息的儿子大抵就是沈老太被族中所认可的原因,沈老太得那老安人的称号,沈老头虽没得什么封号,但大家也都自觉地叫起了老太爷。   如今的沈家也是今非昔比,世间之事本就如此,往上走的人家会走得越来越快,即便那原地踏步的,也是一种后退。   天气暖和了,蜜娘可以搬个椅子到屋子外一边晒太阳一边画,范先生的小院子里很是清闲,最近前头太吵哩。   “先生,我阿耶以后就是官了吗?”   “是呀,蜜娘以后就是官家子女了。”范先生在给他的花铲草。   “那我以后有诰命吗?好婆和姆妈都有诰命。”蜜娘撑着下巴,想起那一日她好婆激动地哭了,姆妈也是拿着那诰命服摸了又摸,她说:这是女人一辈子最大的荣耀,最好的,自是丈夫给的,其次再是儿子给的。   范先生笑了笑:“若是你日后的丈夫可为官,那也是可以有诰命的。”   蜜娘皱了皱鼻子,“可谁知道我以后的丈夫能不能做官。”   范先生笑着摸肚子,瞧这姑娘提起那子虚乌有的丈夫还一点不害臊,还是个孩子哩!“你阿耶这般疼你,指不定就舍不得给你嫁人了。”   “那是不行的。”她端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会被我以后的嫂嫂嫌弃的。”   范先生惊愣,又是一阵笑:“你阿哥这么疼你,你嫂嫂怎么敢嫌你。”   她那小人精却是瞥了他一眼:“阿公你不懂女人!像以前我家隔壁的玉姐,她嫂嫂可不就嫌她那么大了还不出嫁,便是旁人面前不说而已。我阿哥又不能无时无刻地照顾我。这后院子的事儿,你们不懂的。”   范先生却是被这小人儿说的一愣一愣,可那一想好似又真是这么一回事,先帝那后宫里头,先帝又能知晓多少呢。“不靠你阿哥,靠日后的丈夫?”   “那自然也是不成的,阿哥说了,总有一些时候是靠不到别人的,事事靠自己最好。”蜜娘抬了抬头,被阳光刺了一下眼睛,低头眨了眨。   范先生躺着亦是眯起眼睛,待一朵云飘过,遮住这太阳。   恰是这三月清明,沈大爷一房同这边要一块儿祭祖,这些年沈家过得不错,也不为难大房,祭祖的东西一向是这边出,按照祖宗规矩,是沈大爷那边先祭拜。但今天沈大爷竟是过来问要不要让他们先祭拜。   (注:文中所出现的月份都是农历)   沈老爷子当即回绝了,只言长幼有序,还是按着以前来便是了,沈大爷哎了一声,欢喜地回去了。   沈老安人嗤笑:“他们估计是怕咱们抢了他们前头供奉祖先的位儿,这人家真要是靠祖先来发达,他们家也不知发了多少回!”   沈老安人最是记得未分家前公婆那偏心的嘴脸,就算他们死后那也不会照顾他们这一房,自是偏疼他们那大房去哩!   这回却是沈老安人想差了,沈大爷回去一说,沈老婆子便是不虞:“奈怎么说的,咱们就让他们先祭拜呗!人家现在都是大官了!”   沈大爷:“阿弟港了,长幼有序。咱们家是大房本就应先祭拜,大官咋了,做了大官不是我侄子呀!”   沈老婆子斜他一眼,冷笑:“奈侄子,奈瞧瞧奈侄子可真把奈当大爸,他们家这般得好,也不见得指缝里头漏出点什么给我们!”   沈大爷不服气:“还不是奈以前得罪弟弟弟妹太狠了!能这样已经否错的!”   沈老婆子语塞,且是低头不语,她不懊恼吗?瞧着那老婆子过得越来越好,现在居然还得了个诰命!沈老婆子向来要强,人到晚年,却处处矮这比了几十年的弟妹,能顺心吗!她且懊恼,当初怎么得也不能得罪人家那么狠,如今也好能攀个关系。   想想那头的三个儿子,又想想自家的四个,沈老婆子却是不是滋味。   如今分了家,沈大爷沈老婆子是跟着大房的,亦是大房分了大头,老大媳妇便是说道:“阿耶,咱们家这些年比那头过得可差多了,可是那祖宗都照顾到他们那儿去了!祖宗刚吃上祭品,还来不及照顾咱们家呢,等二房祭拜的时候,可就刚好看到。”   沈大爷迟疑,可真是这理?   沈老婆子拍案点头:“正是这个理!咱们家今天要后祭拜!自个儿也准备些东西,可不能只让祖宗吃他们家的,那祖宗可不就只照顾他们哩!”   “个么我刚和啊弟港好……”   沈老婆子打断道:“咱们晚点去不久得了,等他们拜好了再去!”   沈大爷便是不再说。   待清明那一日,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按照往日的时辰带上祭祀品,儿孙也都在了,清明节县学也都是放假的,谁都要回去祭祖。   往年的时候,沈大爷一家总是会比他们先到,在那儿等他们的祭祀品,好似怕他们抢了先祖宗就不照顾了,可今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一家人有些奇怪,摆好祭品,又是等了一会儿,沈老安人琢磨他们这又是要出什么苗头,且刚要让大孙儿去瞧瞧,便是沈大爷的二儿子一家来了。   自分家以后,沈大爷的二儿子沈振河一家过得还算不错,夫妻都是勤快人,沈振河在印刷坊里做活,大儿子在造纸坊里,当初那被污蔑偷糖吃的五囡也大了,针线活好在印刷坊里装订书本。一家人都不是爱耍滑头的,沈大颇为照顾他们。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这一房就被其他三房给孤立了。   沈老爷子便问沈振河他们怎么还不来。   沈振河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阿耶姆妈说还没有准备好,让小叔你们先祭拜,他们过会儿就来。”   沈老爷子还想说什么,沈老安人拉了拉他,“那咱们家先祭拜吧。”   沈老安人可不想管他们的那点小心思,花样可真多,且也不管,沈老安人就拉着沈老爷子先祭拜,再是沈大沈二沈三夫妇,沈振河一家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   沈老爷子瞥见,心理叹息,这个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便道:“振河,奈们也一起拜吧。”   沈振河犹豫了一下:“我们还是等阿耶他们吧……”   “难道你就这样干站着,拜一拜吧,往日也都是一块儿的。”沈老安人也不为难老实人。   沈振河夫妇也就跟着跪拜了一下,接下来便是孩子,沈振河的儿子比沈兴志大,沈大让他那边先拜,沈振河涨红了脸推辞。   沈老安人便说:“咱们家不在意这些东西,谁先拜不一样呢,本来就是按个长幼的。谁家的好事儿都是拜祖先拜出来的?还不是要自个儿争气,勤快些努力些,日子不会差的。”   老安人这话亦是想告诉沈振河这一家子,只要踏踏实实地勤恳过日子,不会差的,沈老爷子沈老安人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嘛。她瞧着这一家子也就像当初刚分了家的他们,也是可怜,便是提点几句。   沈振河和妻子王氏认真地点点头,内心亦是受了些鼓舞。   蜜娘是女儿中最小的,等前头拜完,最后才是她,这墓碑都在荒郊野岭,杂石子多,她且个不流行,就被那石子绊得踉跄冲上前。   好在那五囡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且不叫她在祖宗面前摔过去哩!   蜜娘捂着心口子,也是心慌的。   江氏嗔道:“走路也不走稳点,还好五囡姐扶住奈,否来摔奈祖宗面前。”   一伙人都笑了起来,蜜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朝着扶着她的五囡说道:“谢谢五囡姐。”   五囡红了脸,松开手,退到一边:“没事。”   蜜娘便是不敢大意了,老老实实地给祖宗磕了几个响头,再起来。一家人打算收拾收拾就走了,这边是沈氏一族的墓地,不少人家也都已经祭拜了好,纷纷打招呼。   这时沈大爷一家其他三房才赶到,手里拎了祭品,沈老安人瞥一眼,未说话。   沈老婆子定是不会去低下脸来解释的,沈大爷舔着脸:“奈们拜好了啊,今年个我们家自己做了点祭品,总是你们家做不好意思的。”   沈老安人都懒得翻白眼了,要是你们家想做那就早点说呗,等到他们拜好了过来了,“把祭品都收拾收拾,腾出位子给奈们大爸他们,大哥,我们已经拜好了,你们自便吧。”   他们那些个小心思谁猜不出来呢,也只不过一直不想同他们计较,可这人也是有脾气的,那儿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提东西过来的婆子小厮们就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来,都是经过训练的,没一会儿就好了。   沈大爷一家傻了眼,可又说不出想将祭品留下来的话,原先这些祭品祭拜完之后,都会两家人家分一分,甚至有时候还是沈大爷家拿大头。如今沈老安人直接翻脸把祭品拿走了,原先靠着这些还能吃上个几天哩!   一家人拿了祭品扬长而去,沈振河一家虽是祭拜完了,可他们也不知是当走还是不当走。   沈老婆子憋着气,便是冲着他们发去了:“奈们跟着他们去啊,认他们做爹做娘去,跟着他们一块儿拜,祖宗保佑死奈!吃里扒外的东西精。”   沈振河、王氏低着头不说话,沈振河的长子想反驳,五囡红着眼睛拉住他,不教他讲话。   沈老安人回到家里头便道:“日后这祭祀就分开吧,他们可不领咱们的情,就是可怜了振河一家子。这祭品分一些给振河家吧。”   沈老安人亦是不知者一分就是给沈振河家惹了大麻烦。   清明过后,大房便是要搬到新宅子里去,陆陆续续地家当都一点点地搬进去,冬至却是不满意自己的新屋子,因为黄氏根本没有按照她的想法来给她布置,床不是她想要的样式,什么都不是她说的模样。   按黄氏的话:“还是小孩子哩怎么得这么多花样!”   冬至掘了撅嘴,虽是不喜欢,可好歹也是新家,总比如今这个屋子好。便是询问黄氏有没有给她买水银镜。   黄氏本就是敷衍她的,怎么得会给她真的买那么贵的镜子,想着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是会忘记了,可冬至偏偏就是上了心,缠着黄氏一直问。   黄氏也是被问得烦了,道:“哪儿给奈找水银镜去,那么贵,咱们家怎么买得起!这么多钱买面镜子阿有脑子的!”   冬至这些日子本就积攒了不少委屈,听得她这般说,便知她定是不愿给她买水银镜,生气地推开她:“奈骗我!奈说过要给我买的!奈总是骗我,我不要搬过去了!我不要那个房间!”   黄氏如今可不愿哄她,只觉这孩子年岁越大越是不懂事儿,火冒三丈:“奈不愿住就一个人住这儿!我们都住那儿!奈这么不懂事,要这要那儿的!”   冬至落下泪来,泪眼朦胧地控诉道:“奈啥都不给我,我要水银镜奈说给我找的!呜呜呜,我不要那样的屋子,我就要像蜜娘那样的,我要单独放衣服的屋子,不要那样的柜子!”   “奈还挑三拣四!我们家哪里能和奈三叔家比,奈和蜜娘比,也要有那样一个爹。奈屋子就这么点大小,奈看看村里头还有谁家姑娘像奈一样,吃得好穿的好还挑三拣四!”   “是奈一直拿我和蜜娘比的,现在怎么就又不能比了!奈不是一直要我和蜜娘比吗?”冬至一股脑把那枕头被子扔地上,瞪着眼睛看着黄氏。   黄氏气得咋呼咋呼,扬起手就要来打她,冬至伏在床上哭:“呜呜呜,三婶从来不会打蜜娘的,蜜娘说啥三叔就给她弄来,我就是不要那样的床,不要那样的梳妆柜,奈什么都不听我的,呜呜呜……”   屋子外头的人也都听得里头的动静,全都钻进来。   沈大抱起地上的被子:“怎么了?不是收拾东西吗?”   黄氏没好气地说:“诺,还不是奈闺女,嫌自己那新屋子这不好那不好的,不肯搬了!”   冬至激动地说:“是奈骗人!我说要蜜娘那样的梳妆柜,要专门放衣服的地方,要挂起来的柜子!奈什么都不给我!我不要那个样子,呜呜呜……”   沈老安人皱着眉头:“孩子要奈当时就应该说啊,她都和奈说了,这事儿又不是多难的事儿,现在都打好了,孩子就不高兴了。”   “姆妈,她一个小孩子要求还这么多,还要那水银镜,那水银镜哪里是咱们家买得起的!”   “是奈答应我的呜呜呜,奈骗我,什么都骗我,呜呜呜……”冬至哭得都打嗝了,一抽一抽的。   沈老安人坐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冬至,晓哭得,奈也不能这样对奈姆妈呀,要好好港(说),奈不喜欢咱们以后再换就是了。”又是转头对黄氏说:“奈这答应了孩子的,奈瞧瞧,现在她可不要生奈的气。”   黄氏也是憋气,她当时可不就随意答应了一下嘛,谁家孩子这么多要求。那些个家具打一个样式可不就快一点省点木料嘛!   沈大也道:“这些个小事情奈就满足满足她,那水银镜暂时买不到,奈也就好好跟她说,等日后有机会了再给她买来不就是了!何必那般敷衍她,她现在又不是三岁孩子,由得你这么骗。”   这一回难得的都是觉得黄氏不对,沈老安人安慰了冬至好一会儿,同她保证以后要是有机会让她自己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弄自己的屋子,可算是安慰住了。   一家人继续收拾东西,那五囡却是叫喊着跑进来:“小阿嗲,小好婆!奈们,奈们快去救救我阿耶姆妈!我好婆要逼死我姆妈的。” 第46章 046   那五囡带着哭腔,眼睛红肿,着急得要死,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还来不及问什么,沈大便说:“先去看看。”   路上五囡脚步快得很,一边走一边抽抽啼啼地说:“……我好婆要我阿耶姆妈拿出银子来给小叔还债,可,我姆妈要给我大哥娶媳妇,我大哥都这么大了,还没娶媳妇。我好婆逼,逼我姆妈,我姆妈就,就要上吊了……”   沈老安人也是气愤的,这事儿估计也只有她那大嫂子才能做得出来,这可都是儿子啊,怎么就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五囡家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沈大爷小儿子的媳妇在那边哭诉:“二嫂,求求你救救我家镇海吧~要是他被抓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王氏拿着剪刀抵着自己的脖子:“那就我去死好了!可怜我大儿,这么大了还没娶上媳妇!这可是我给他攒的媳妇本!没分家的时候,我们做牛做马的,谁不知道阿耶姆妈最疼奈们家,银子都给了奈们。分了家,才攒了些银子,这才刚刚好起来,又要叫我们给奈们做牛做马,不如杀了我得了!”   沈老婆子的声音传来:“奈个不孝的儿媳,奈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奈弟弟去送死吗?奈们这狠心的兄嫂啊,我的镇海啊……”   外边指指点点,王氏抓着剪刀不放手,沈振河看看王氏,又瞧瞧沈老婆子,一边是媳妇儿子,一边又是弟弟的姓名,这老实人也是抱着头哭了起来。   沈老爷子在外头喊道:“让一让。”   “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来哩!快,让开些!”   堵在门口的人纷纷让开来,沈老爷子沈老安人顺利地进去了,沈大爷瞧着弟弟一家都来了,颇为局促。   五囡朝王氏奔过去,“姆妈,姆妈奈别这样,呜呜呜,奈别死啊!”   王氏的小儿子才六岁,也是哭得不成样子,坐在地上扒拉着王氏的裙摆。   王氏见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来了,心里头也像是有了个靠山,身子陡然一松,坐到在地,抱着五囡哭了起来:“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啊,奈大哥娶不到媳妇,奈这么小辛辛苦苦在坊里做出来的银子,我们活着还干什么,做了什么久,都给别人,我们这一家子活着干什么!”   沈老爷子说道:“奈们这是做什么!有事情好好说,何必把人家逼成这样!”   沈老婆子哭诉道:“他们这做兄嫂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亲弟弟去送死,弟弟啊,咱们家没得奈们家能耐,一下子哪里能拿出那么多钱,可就算没得钱,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镇海去送死啊!”   沈镇海的妻子扶着沈老婆子,婆媳两抱着哭,“我家镇海要是出事了,我和两个孩子咋办呢!呜呜呜呜……”   沈振江:“振河,奈就拿出点银子来救救四弟吧!都是一家兄弟啊!”   沈振河喉咙口干哑,“大哥,不是我不想救,谁家不要过日子啊……”   沈老婆子和沈镇海的妻子哭声更大了,“奈个没良心的,不是东西!”   “奈们口口声声说我们家没良心,一百两,要我们家拿出五十两!我们家自己不用过活了吗?分家的时候就给我们一件破房子,二十两银子。银子全在奈们那儿,现在上门来跟我们要银子!”沈振河的长子悲愤地说。   外面人的议论声更大了。   沈大爷呵斥道:“长辈说话奈插什么嘴!奈们家三个做工的,其他三家都比不得奈们家,奈们拿出一点来救救急,这会儿是命重要啊!”   沈老安人不虞道:“难道镇海家的连那五十两都拿不出来吗?这振河一家子且也不过是兄长,这让振河一家子拿个大头,他们一家喝西北风?”   沈镇海家的低着脸不说话,半晌:“咱们家……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那就算没个五十两,三十两总拿得出来的吧,那其他两房呢?总不可能拿个十两把?”沈大肃穆地问道。   院子里一片安静。   王氏站起来:“咱们家也不是见死不救,就拿着刀架咱们家脖子上,非要我们家掏了家底,怎么不见得找大哥家拿五十两!”   沈振江家的跳起来:“奈们家三个人都在坊子里做工哩,这就属奈家最有钱!”   说罢,瞧了一眼沈大。   沈振河长子冷笑:“咱们家有钱,有钱就分了二十两银子三亩地哩!这好事没咱们家的份,这种事情就想着咱们家。”   沈振河站起来跺了跺脚,“别说了。大哥三弟家拿出多少,我们家就拿出多少!”   沈老婆子心里盘算着,这怎么也算不出一百两,镇海家的只拿出三十两,老三家的那么扣,能拿出个十两已经是不错了,老大家的也不好说……   沈老爷子扫视一眼大哥家的四个孩子:“到里边去说,在外头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   沈老爷子率先走进去,院子里的人就陆陆续续地跟着走进去,如今沈老爷子德高望重,是在场的最有话语权的。   到里边,沈老爷子沈老安人坐上边,围了一个桌子。   “那一百两银子该如何凑,谁家占大头谁家占小头,镇海这孩子现如今居然沾上了赌,大家能帮一次却不能一直帮下去,这谁家不用过日子呀!就算是亲兄弟,儿子孙子都有了,分了家就算得两家了。”沈老爷子沉声说道。   沈镇海家的站在一旁,低头轻泣。   沈大爷:“可,可怎么凑也凑不出那一百两。”   沈老安人便是问道:“如今能凑多少,这各房都出多少?”   “镇海家有三十两,振江,十两。”沈大爷看了一眼沈振江,继续说道:“振湖家出十两……”   沈振湖家的飞快地说:“五两,咱们家哪里有十两啊!咱们家三个孩子吃穿呢!”   沈老婆子瞪着她,沈振湖家的装作没看到。   “我和老头子最多也只能拿出五两,之前分家的时候都分掉了。”沈老婆子说道。   怪不得就得逼着二房出五十两了,这一圈人,可都不想拿出银子,偏是每一个真心的。沈老安人讽刺一笑,且是那疼爱小儿的嫂子也才拿出了五两,可当真是疼爱哩!   沈老婆子颇有些难安,屁股在椅子上扭了几下。   “大哥家出多少我们便是出多少。”沈振河说道。   那便是六十两,可还有四十两的空缺,沈振海家的掩面而泣:“呜呜呜,这还有四十两可咋办呢!”   沈老爷子瞥她一眼:“这四十两便我来垫上,如何?”   沈大皱着眉:“阿耶,我来垫吧。”   “不用,我手里还有点闲钱。”   沈大爷极其激动地说:“阿弟,这,这怎么好意思!我,我替振海谢谢奈这个叔叔!”   沈振海家的连忙擦干眼泪:“谢谢小叔。”   沈老爷子却是警示道:“这种事儿仅此一次,要是他再去赌,且也别回来了,省的祸害家里,害了自己妻儿不够还来祸害兄嫂,谁家那钱是天上掉的,这丑话放在这儿,以后这种事儿我定是不会管的。”   那骂沈振海的话也是火辣辣地打在沈大爷和沈老婆子脸上,除了沈振海家的,其他几个儿媳却是舒了口气,谁想一辈子搭上那种兄弟。   沈老爷子:“那边是这样,立个字据吧,振海不在,振海家的就帮他签个字吧。”   振海家的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么字据?”   “那欠债不要写欠条呀?”黄氏便道。   沈老婆子:“这亲兄弟之间的就算了吧……”   沈老安人:“亲兄弟就更得明算账,省得以后出什么幺蛾子!振海也老大不小了,几个哥哥嫂子的钱也不是打天上飘下来的,都得过日子。”   沈振海家的几乎是要哭不哭地按上那手印的,在场的都舒了口气,这事儿总算是完了,那老大老三媳妇都舒展开了眉眼,好像是扔掉了一个包袱。   沈老安人看在眼里,说句那戳心的,今日这事儿也就是她这大哥大嫂按着人做事,且不过是瞧着二房好欺负,想拿捏他们,可那兔子急了都要跳墙,老实人也是人又不是面团。   沈老婆子和沈大爷搀扶着一深一浅地离开院子,沈振海家的拿到了银子急急忙忙地去救沈振海了。   沈老爷子看着沈振河夫妇,只是叹息一声道:“奈们啊,要自个儿立起来……”   这事儿也就这么翻过去了,沈老爷子得三个儿子供奉,不差那点银子,立个字据也是想让这侄儿发奋图强,且不要再那般浑浑噩噩过日子的。   四月份又是这府试,沈大和黄氏亲自送沈兴杰去蘇州府,也算是答应冬至带她去蘇州府玩,补偿她一下。   沈兴淮今年要继续院试,前年因为突然生病耽误了,又准备了一年多,更为充分了些。沈三经历过一回,怕他身体吃不消,淘了两匹马,想教他骑马练练身子。   蜜娘也是头一回见这么高大的骏马,也想学,其实沈三也不过那半路出家的,自学成才的,没得多少能耐,倒是沈兴淮,上一世也经常去马场玩,如今倒是不好表现得太过,让沈三教了一遍,自己再做,不抢眼些。   范先生年轻时亦是个样样会的,便是想一展身手,旁人拦都拦不住,那老年人的腰板,得意不过三秒,下来的时候可不就闪了腰!   蜜娘当场吓得就掉了眼泪,“阿公,你怎么了?”   吓得大伙忙把他扶回房里,请刘泉来看,用板子给固定住。   范先生叹息:“当真是老了……”   若能早有些自觉可就好了,如今可好了,要在床上躺上个一个月,当真是越老越小,跟个顽童似的。   不出几日,沈兴淮便可挥洒自如,比沈三骑得都有模有样,蜜娘也跟着学,沈三也给她买了一套骑装,弄了匹温顺的小马让她学,且不过半个月,便是黑了一圈,可把江氏给气得。   陈令茹和曾氏又来过几回,京中不少贵女都是会骑射的,她也并非真如江氏初见时那般羞涩内敛,且不过几次下来,便是露出了“真容”。两个姑娘虽是相差三岁,却是挺能一块儿闹腾,陈令茹教了蜜娘不少京中流行的花样,比如调香。   两人亦是糟蹋了不少范先生养的花,如若是旁人,范先生定是不给的,可被两个小姑娘拉着撒娇,且是坐不稳,便是心痛地应下了,天天看着花圃里断了的枝叹息。   陈令茹每次来都会住上几日,曾氏再来接她,对丈夫道:“你闺女如今心野得很!”   陈敏仪和曾氏都不是她那般活泼的性子,大儿子也是沉稳的性子,偏偏生出那般小魔星,陈敏仪且也是笑着没说话,这姑娘家的,又能野个几年呢。   打陈令茹来后,蜜娘往范先生那儿跑得都少了,整日同陈令茹歪腻在一起,有时候还加个刘愫。   沈兴淮怅然,果真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闺蜜”这种生物就要冒出来了。   这是蜜娘收获的第一个除了姐妹以外的朋友,趣味相通,性子对口,自是高兴。便是在那前面九年里头,蜜娘多是同秋分、刘愫一块儿玩,虽是一块玩,可却没个相同的话题。她自幼得沈兴淮早教,又得范先生教导,便不拘泥于这内宅院,性格虽娇憨,心胸却也是疏朗开阔,不大爱同旁的姑娘们嚼舌头玩心眼子。也是秋分实在刘愫爽朗,方能玩到一块儿。   如今陈令茹却是实打实的志同道合之人,陈令茹亦是惊叹这乡野之间也有这般妙人儿,她曾感叹出京后且便是没了那伙伴,蘇州府再是繁华,还能过了那皇城脚下。那些个官员之子女,多为地位权势而附庸。确实不知遇上这般合她心意的伙伴,乡野之间无条条框框的约束,又无需在长辈面前做脸面,更是开怀。   也难怪曾氏同江氏道:“打这姑娘来了你们家后,便是不愿走了。”   五月里头放榜,沈兴杰名落中山,期望最大的黄氏便是有些失望,问道:“怎得这回还是不中?是不是那县学的夫子不好哩?”   那少年郎心中亦是难受得紧,比名落中山更难受的便就是那亲人的失望。沈大虽是失望,可还是得照顾着孩子的心理,“晓听奈姆妈哈港(不要听你妈瞎说),谁不是试了好几回才中的,人的天资有限,却可靠勤奋来补。”   沈三以自己为例:“我那府试也是考了两回,第三回 才中的。隔了十多年才去考院试,就算你三十中秀才,还是年轻的哩!你这提升也是很大了,便就是那底子薄,再努力个一两年!”   沈兴杰想想也是,他幼时只知道玩,认真读书也就这么几年功夫,自是不能同淮哥自幼天天读书相比,什么因的什么果,他便重新振作起来,不愿在家听黄氏这般唠叨什劳子“县学夫子不好”“就应当请一个夫子”,就立即回了县学。   府试之后便又是院试,一家人也是小心谨慎,断不能再让淮哥出了差错,日日嘘寒问暖,亦是不敢让他去骑马,就生怕出那差错。   七月底,一家人都到蘇州府去送他院试。 第47章 047   这科举考试就同做试卷一般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对这儿便是熟悉了,沈兴淮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在旁人面前脱光身子,按照程序检查完之后,提着自己的考篮进去了。   他这一回的位子便不是太好,离粪号近了一些,若是味道浓烈时,也能受影响。且也只能安慰自己,幸好不是粪号。   铺好床铺,收拾一下东西,沈兴淮躺下来闭目养神,猜测着这一回的试题,他这一年来无事时将近十年的考题都整理了一遍,像院试都是州府的学政谕教们出的题,流动性不大,也就那么些人。不像乡试、会试,年年变动比较大,且不大好猜。院试还是能够凑个碰巧的,他便是揣摩那些人的出题风格。   压了一些题目,也不知能否猜到。   待时辰到后,那锣鼓敲了起来,沈兴淮睁开眼睛,坐正。   试卷发下之,沈兴淮先翻了一遍试卷,待翻到那一道诗赋,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当真是走了运,居然是撞上了!他于诗赋一块本就薄弱,便是多压了一些题,竟是压到了相似题,便是只需更改几分即可。   他深吸一口气,且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不过这般好事,大抵也就这一回。   他便开始研磨,在心中把诗赋给过滤一遍,便开始写,一提笔文思便奔涌而来……   沈兴淮在里头考试,外头的人也不闲着,沈三到蘇州府的春芳歇去瞧瞧,这家书局算得上几家当中最昂贵的,蘇州城里寸土寸金的,光买下这商铺就废了不少钱银,这个商铺亦是最大的,上下两层抵得上两个镇上书局那般大小。镇上和府城的人流量不同,这自然也需要扩大一些。   至今为止,府城的春芳歇运行还算平稳,由于书的质量够上乘,不少殷实人家的读书人都爱来这边买书,春芳歇已经开始在供应一些大户人家的书籍。这边的春芳歇未开在闹区,虽然也在主城区,但不是主要的街道上,方能找到这般大的商铺。   环境幽静一些也是便于读书,镇上那条街有些个吵闹,沈三已是在考虑是否搬一下,换个宽敞宁静一些的地方,反正如今春芳歇的牌子也是打出了名堂,且也不怕换个地址便是不认识了。   蘇州城内也有不少传言,道这春芳歇背后的东家身份不凡,不能得罪。开张至今,便未遇到过上门找事儿的。知内情人也不少,实则那春芳歇最大的靠山便是这巡抚大人哩!   陈敏仪同沈三交好,外头人瞧着便也想结交几分,沈三颇懂处事之道,性子圆滑,偏偏是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长相,颇有欺骗性,却又是个深谙交际的,且不过几日,便能混得如鱼得水,今日知府大人相邀,明日通判大人宴请……   陈敏仪对曾氏道:“观其父母皆是耿直老实之人,兄长亦似父母,偏生出沈三仙面孔多心眼的。他不为官当真是可惜了。”   也是可惜起点太低,走到这一步都已经用了三十多年,亦是不容易,不靠父母不靠旁人,当得起白手起家这词。   曾氏尤为喜爱沈家的大哥儿,大抵无论古今父母都是喜爱成绩出众的孩子,“如今也是不差,家底也不薄。那大哥儿更是出息,我瞧着不骄不躁,进退有度,言谈举止全然不似那等小地方出来的。蜜娘亦是那般可人,这般人家明事理日后便是且不会差的。”   “他们自幼得范先生教导,那乡野小郎自是不能相提并论。淮哥是个有城府的,性子颇为沉得住,没那少年人的浮躁,实属难得。”陈敏仪亦是难得有这般高的评价。   曾氏怅然:“不知我们家大哥儿如何了,我们不在京中,虽知有爹娘在定不会亏待他,可必定没得在爹娘身旁恣意。”   陈敏仪搂住她肩:“他大了独立一些好,若是想他明年让他来蘇州府玩些日子,蘇州府人才辈出,亦可当是游学。”   曾氏点头,不禁想着若能让大儿来这边读书,又是摇头,京城毕竟皇城脚下,蘇州府再繁华又如何能比的了皇城。   大人们忙大人的交际,姑娘们忙姑娘们的交际,蜜娘到蘇州府后便日日同陈令茹在一块儿,姑娘们便是天天腻在一起不干什么光聊天都是有趣的。   蜜娘想买鞋珠串儿自己做手链串儿玩,陈令茹便是带她来蘇州城里头最大的金银首饰铺,那边不光卖新式的珠宝首饰,还会卖络子、珠子等,小姑娘家若是做的好看可以卖给他们。   曾氏是那儿的常客,那儿掌柜和伙计也都认得陈令茹。   两个姑娘提出不需要大人陪同,曾氏欣然同意。掌柜的得知两人的要求后,便立即让小伙计收拾出一个包厢,让人拿出近日新进来的珠子晶石。   二人在下边也逛了一会儿,瞧了一会儿,便打算到上边去。上边多半是不对外人开放的,除了这边的贵宾们。   说说笑笑间,却又是碰上了熟人。   “蜜娘?”苗夫人迟疑得喊道,待她转过头来,又道:“咦?你怎得一个人在这边?”   蜜娘早已有些忘记苗夫人哩,迷糊地瞪了一会儿眼,待苗姑娘走过来之后她且有些记起来,苗姑娘嘴角上方有一颗痣,看她说话时头一个注意的便是她嘴边那颗痣,蜜娘也不大记得她的姓,只道:“伯母。”   苗夫人拉着她,和蔼地问道:“奈阿耶姆妈呢?到府城了,怎得也不找我们呢!”   “阿耶有事情,姆妈在家里。”蜜娘笑着抿了抿嘴。   “怎么就让奈们两个小姑娘出来没买东西哩!真是的。”苗夫人目光扫过陈令茹,她知沈三上头的两个兄弟家都有闺女,年岁也就这般,“可别被骗了!要买啥,告诉伯母,伯母帮奈看看。”   蜜娘摇摇头,笑着眯起眼睛:“我们就来买些珠子晶石自个儿做着玩玩,不劳烦伯母了。”   她笑的时候眼睛总是弯起,像个小月牙,言语乖乖巧巧,便是拒绝也让人舒服。   苗夫人疼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那些个有什么好的,不若伯母给奈买条手链戴戴吧。”   苗家姑娘也是盛情邀请:“是呀,这儿的款式都好的很。”   “不了,我们就是坐着玩的。谢谢伯母姐姐,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苗夫人也不抓着她了,道:“那回去和阿耶姆妈港一声,来苗伯伯家切顿便饭啊。”   蜜娘点点头,“好。”   过别苗家母女,两人到楼上去挑珠传儿。   苗家姑娘:“咦,那上边不是不让人去的吗?”   苗夫人抬头一看,恰是看到蜜娘和陈令茹的背影,她同主簿夫人有些交情,常听得那主簿夫人说,哪位夫人又请她一块儿去选首饰了,这儿的二楼可不是谁都能上的。   打沈三中举之后,这做官的消息便也传来了,苗夫人亦是想同沈三一家拉近些关系,可沈三那一家子做了官还住震泽那小乡下,想亲近些也无从下手。   “人家阿耶如今是官哩,那上头都是官夫人去的,月姐儿若是日后能嫁个官老爷,便也能做着座上客。”苗夫人看着闺女的面容,怎么看怎么好,亦是盼望着姑娘能争气些。   苗家姑娘跺跺脚,红着脸转着身装作低头看首饰。   苗秀才傍晚从书院里回家,苗夫人便说了碰到蜜娘的一事,道:“那是奈师弟,怎得来了也不道一声,去年他请咱们吃酒,不若今年咱们请他们到咱家来切一顿。”   苗秀才摸着胡子,有些意动,嘶了几声,“沈师弟应是送儿子来院试的,我瞧瞧这几日能否碰上他,若是碰上了再同他说一声。”   “直接去找不就行了吗?那春芳歇不就是他开的吗?问一问住哪儿可不就知道了。”   苗秀才冷哼一声:“你这般自己找上门让旁人怎想,沈师弟如今是官了,人家既是未通知咱们,咱们这般找上门,若是人家不愿理咱,可不就是热脸贴冷屁股嘛!”   这读书人多有一番傲骨。   苗夫人翻了个白眼,这又不是丢人现眼的事儿,“奈就顾着奈面子去吧,奈也不想想奈自个儿的前途,若是能走个关系,再升一升面子值几分钱!”   也好在苗秀才到春芳歇里买书时,恰好是碰到了沈三,沈三将这书钱给免去,二人聊了会,应下了这饭约,苗秀才神清气爽地回去了。   沈三既是碰到了苗师兄,亦不好不联系其他几位师兄,朝几位师兄家送了些鲜果蔬,几家人也回了些礼,便是约定好在苗家一起吃顿便饭。   待几日后,那府学道的门打开,被关了好几日的读书人们鱼贯而出,沈兴淮脚步稳健地走在一群人当中,其他人面色萎靡亦或是脚步虚浮,便也只有他,面色如常,脚步稳健。   沈三欣慰,那马买的值!   沈兴淮看到自家的马车,也忍不住加快脚步,眼睛一直盯着那马车,未注意那脚下,那砖头原是用来划分界限限制人同行的,他一个没注意,便是被绊倒向前冲去…… 第48章 048   沈兴淮趔趄了几下,这坐了好几日的双脚也是虚软,被砖块绊了两下,踉跄几步仍旧不能站稳,好在沈兴淮右边的兄台上前几步,扶住了他,终是站稳了。   心惊一场,沈三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待他站稳,早走到沈兴淮身旁。   父子两一瞧那人,噫,竟也是熟人!   “沈世叔!兴淮。”杨世杰笑着作揖。   沈兴淮:“多谢世杰兄出手相助。”   沈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世杰啊,多亏了世杰,若不然今儿个他可不得摔破了脸。”   “举手之劳而已。”杨世杰不敢居功。   沈三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前年因为舞弊的事件,杨世杰初出茅庐也没能中,今年再来。他比沈兴淮大上两岁,亦是年轻后生。沈三得知他要回客栈,便邀请他到自家来吃饭,住自家来,等过几日一道儿回菱田村。   这后生也不畏手畏脚,似是怕麻烦别人,也是不好意思,但沈三觉得他一个人住客栈便是不大安全,亦是怜惜这后生。菱田村那群孩子沈三也有耳闻,其中以杨世杰最为出名,父亲早逝,寡母将其拉扯大,并且送他去读书,他也是争气,硬生生十四岁的时候考了童生,家中就那般也全是靠自己。沈三作为长辈,如今见他一人,也是想照顾几分。   杨世杰推辞不得,沈兴淮也是极力邀请,便被半推半就地拉上了马车。   车里头还算宽松,在车里头的人当然是不知道沈兴淮险些摔倒了,听得沈三说起,江氏也是后怕了一下,嗔怪道:“走路怎么这么不留神,还好世杰在你旁边!”   范先生道:“瞧你这天天锻炼锻炼的,一点用没有,这几天就成软脚虾了。”   沈兴淮脸黑,道:“脚坐久有些麻了。”   蜜娘帮她阿哥说话:“我坐久了也会麻的。”   沈兴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范先生对此哼了一声。   杨世杰:“这久坐下来,着实吃不消,我瞧有人都是抬着出去的。”   “可不是嘛,越到后面越是身体吃不消,世杰这身子骨还是不错的。”沈三打量杨世杰,身量还是比较修长的,身板子也算厚实,应是下地做过活的。   杨世杰点点头:“家中阿嗲好婆年老,只有姆妈能干活,我在家中一直做农活。”   他那般大大方方说出来,脸上亦无半分羞耻亦或者别的,坦坦荡荡,倒是让马车里的人心生好感,是个坦荡的好男儿。   沈三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当初也是这般,一边干活一边读书,你这般用功日后定不会差。”   范先生亦是点头,“只要勤奋肯学,找对了方向,年少时吃些苦,日后便平顺了。”   江氏更是同情心泛滥,这般好少年郎,且不过比淮哥大上两岁,就要撑起这一家子的负担,当真是不易,还能得那般好的名词,当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热情邀请杨世杰住到他家去,到时候一块儿回去。   初到沈家,杨世杰仍旧有些拘束,察言观色,沈家人颇为和善,他渐渐也放下心来,但依旧不敢多麻烦旁人。   之前沈三应了苗秀才的约,待沈兴淮院试后几家人聚上一聚,就在院试结束后的第三日,沈三原本是打算院试结束后就回去的,但有约便又在府城里待上几日。   要去苗家做客,沈三和江氏当日不知苗秀才和苗夫人竟是那般对父母兄嫂,后便不愿深交,但亦不愿破了面子,苗秀才也帮过沈三忙,不管如何,情面上总是要走动几下的。   江氏备了许些礼物,一家人登门造访。   苗秀才家住在一进院子里,人少倒也宽松,其余几家人都到了,苗夫人迎上来,瞧见他们手中的礼物,嗔怪道:“带什么礼物呀!这就是一起凑合着吃吃饭,还带礼物上门!太客气了。”   江氏笑着递过去:“要的,一点点小东西,给孩子们的。”   苗秀才家有两个儿子,都在读书,沈三最不缺就是纸墨笔砚了,自家就是卖这些,拿这些来送礼做人情也是常有的。   苗夫人看着那春芳歇的标志,笑开了眼,接过去,带着他们进去。   如今个几个师兄弟的差距倒是越来越大了,但好在沈三平日里也都是不摆架子,又有师兄弟情分在一会儿便就热乎起来了。   苗家姑娘对蜜娘尤为热情,拉着她要带她一块儿玩,李家姑娘也在,笑眯眯的和气人,据说今年年初定了人家,是户家境殷实的好人家。   江氏听说后,立即就退下个玉镯子给她,李夫人笑着说:“算是讨个喜头,举人夫人的镯子。”   苗夫人家有个婆子做饭,但整治两桌终究有些困难,请了娘家的一位妹妹来,据说她那妹妹做菜最是好吃,苗夫人便是又要顾这儿又要顾厨房。   几个女人听得是她妹妹,便说让她少做些,一道儿来吃。   苗夫人有些为难,便道:“我这妹妹呀,是个寡妇,年轻且不过二十出头,男人身子不好,死的早。”   “这有啥的,也是个可怜人,哎,还年轻呢!叫出来一块吃呗,难道这寡妇便是见不得人哩?”安夫人道。   其他几位便是附和。   苗夫人便去叫她的妹子,她妹子没来得及换衣裳,用了些时间擦洗了一下脸面,便是来了,是个白净人,面盘子有些圆,五官只能称得上清秀,就那一身白皮肉白的晃眼。   苗夫人娘家姓刘,她妹子叫刘雪妹,衬了她这一身白皮肉。几个人惊叹了一下,她有些羞涩地抿唇一笑,微微抬头,撞见江氏,江氏穿着华贵,头上插着金钗,佩带珍珠耳环,浑身那气势便是不俗,面容姣美,就是这大户人家的夫人。   江氏朝她笑了笑,刘雪妹忙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苗夫人:“我这妹子碍于身份,甚少出门,有些个怕生。”   几个人亦是理解,寡妇门前是非多,更别说这般貌美的寡妇。   这刘雪妹做菜确实有一手,江南地区多偏爱甜食,她这糖醋排骨糖醋鲫鱼当真是不错。   沈三道:“师兄家的厨字当真是有一手,这鲫鱼当真不错,沾了汤汁,鲜美得很。”   苗秀才且是笑道:“我家哪里来的厨子,且就一老婆子,今儿个这菜是我姨妹做。”   沈三忙站起来作揖:“是我唐突了,不晓得竟是师兄的姨妹做的。”   因隔着屏风,只听得声音,刘雪妹红了脸,细声细语道:“大人客气了。”   江氏笑着道:“我家这位说话不打草稿,刘妹妹见谅了。”   “没事的。”刘雪妹望着江氏,心理亦是感叹,这夫人命可真好,年纪轻轻就是举人夫人,还这般貌美。又是一阵黯然,她丈夫亦是读书人,只可惜那身子骨不争气,去的早,若是还活着指不定也能挣出一个半个的公民。   蜜娘啃着羊仔骨,问道:“这羊仔骨是怎得做的,怎么一点羊膻味都没有。”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刘雪妹,舔了舔嘴边的酱,满足地抿了抿唇。   刘雪妹噙着笑,温柔地说:“就是把羊骨仔泡在……加点……”   江氏虚虚地点她的脑袋:“你啊,就总是馋!”   蜜娘朝她讨好地笑笑,“回去你也做给我吃呗~”   江氏哪里会做菜,她年幼时被父母娇宠着长大,后来嫁给沈三,亦是没做过菜,只会几道简单的菜色,那复杂怎么可能会,她家姑娘这不调侃她哩!   这姑娘可真是好看呢,像沈夫人哩!又忍不住瞧上几眼,这笑起来可真是甜蜜,沈夫人可真是好福气,这姑娘生的这般好,做的直挺挺的,满身的书卷气儿,当真是这书香人家的大家闺秀。   刘雪妹想着,若是她日后有个这般惹人怜爱的姑娘可不也千疼万宠,可一想自个儿如今的状况,竟是想落泪,怕扰着大伙儿的兴致,借着去灶头上瞧瞧出去了。   她这转头一出去,便是落下泪来,低头拭泪。站定一会儿,平复一下便要回去,她习惯了这低头不瞧前边,寡妇本就是非多,若是在抬头同人“眉来眼去”,便是要遭人闲话。这三年,她便总是低着头,背也有些驼。   至那转角处儿,撞上了正要出来上茅房的沈三,刘雪妹晃悠几下身子,沈三扶住她后,立即松开后退一步,“真是不好意思,撞到妹子了。”   沈三未见过她,从她这发饰年龄判断应就是苗秀才那姨妹了。且不敢靠近。   刘雪妹站稳,惊愣地抬头,几乎是愣了神,复又低头讷讷道:“无,无事儿,是,我自个儿不小心。”   就是这几秒钟,刘雪妹竟是想,原来这闺女是像的阿耶啊!   沈三笑着颔首,绕开她,继续往前走。待他走过,刘雪妹方抬头往后瞧,只见得他转身的背影,修长挺拔,刘雪妹也不禁挺了挺腰板子,后又松懈下来。   待回到饭桌上,便是有些魂不守舍。   苗夫人正夸沈兴淮:“淮哥可真是神童,这十二岁的童生,这蘇州府都是少年呢!若是我家那小魔头有他十分之一,我便是心满意足喽!”   作为母亲江氏自是骄傲的,但这神童的称号可担不起,“神童可算不得,运气好罢了。”   “哎,也是你们教的好,阿耶是举人老爷,教自家儿子。我家那位啊,书院里头忙的很,连自家儿子都没空教!”苗夫人这般说道,又接了一句:“若是能同你家淮哥一道儿学就好哩!也能有人带带呢!”   苗夫人话便是说到这个份上,江氏全不知如何应答,只能扯着嘴皮子笑,“我家那位呀,也哪里教过淮哥……”   那头的沈三大笑起来,接话道:“哈哈哈,嫂子可别折煞我哩!我就这半吊子水平,教不得淮哥呢!师兄们可最知我这水桶到底有多少,哎,年轻的时候可没好好读过书,人近中年才知道后悔哩,也是靠着这运气。这中了举后啊,也不知多少人家想让我收个徒弟,我啊,就怕这误人子弟呢!论教书,我哪里比得上苗师兄!”   苗秀才显然是不知苗夫人这一出,僵硬了一下,听得沈三这话,举起酒杯同他碰了碰:“师弟读书的时候聪明,就是不大用功,不肯背书,师傅便……”   几个人便立即转到读书时候的话题。   又是喝得一番烂醉从苗家出来,江氏搀扶着到马车上,蜜娘笑嘻嘻地凑过去,戳了戳沈三的脸颊:“阿耶喝醉了吗?”   沈三迷迷糊糊地唔了几声。   蜜娘嗅了嗅,捏了捏沈三的袖子口,“阿耶少骗人哩!又使坏。”   沈三蓦地睁开眼睛,拉蜜娘到怀里,朝着她呼酒气,蜜娘哈哈直笑,笑出了眼泪,“阿耶臭死了,讨厌!”   江氏推了推他:“别闹哩,快换下衣服,可别蹭的酒气味儿到处都是……”   那外头,刘雪妹正提着剩饭剩菜要出来倒掉,听得正在远去的马车里的声音,站在门口竟是不忍离去,明明里头暖和,她却觉得这外头才是温暖如春。 第49章 049   刘雪妹倒了剩菜剩饭,里头苗秀才同苗夫人吵了起来,苗家大儿子大儿媳在一旁劝架。   苗秀才喝了酒,涨红了脸,指着苗夫人骂:“……奈懂什么,让师弟收下奈尼子,也否瞧瞧沈三连县令的儿子都没收,收他,奈当奈尼子是个宝贝啊!”   苗夫人扯着嗓子喊:“啥的奈尼子!否似奈尼子啊!奈就否想想奈尼子个前途,奈一辈子就这么个教书匠,过得穷兮兮的,还想小宝跟奈一样啊!”   苗秀才的大儿子拉住苗秀才:“好了,阿耶,晓吵了,别人家都要困觉了。”   苗秀才:“奈瞧瞧奈姆妈,个副嘴脸,人家没得想收的意思,奈阿要点脸面的!那人家似啥啊人,我们家是什么人家!要否似靠着原来那么点师兄弟的情面,奈当奈脸面多大!”   苗夫人气得上前就要抓苗秀才的脸,苗夫人的儿媳拉住她:“姆妈,姆妈,阿耶喝了酒,糊涂着呢!”   “我糊涂?我看是她拎否清!以为天底下都绕着她转啊,对我阿耶姆妈指使来指使去的,师弟如今是什么人,还理所应当的,把自个儿当什么东西呢!还想和师弟结亲,做奈的白日梦去,人家闺女愁嫁吗,非要嫁给奈做儿媳妇!”苗秀才越说越激动,“就奈这样,不敬公婆,淘汰兄嫂,谁家愿意和奈结亲啊!都一个地方出来的,随便问问打听打听就晓得了!”   苗夫人红着眼睛:“我这为了谁!还否似为了我们这个家!就靠奈,有那一帮子拖油瓶,奈现在的日子能过得这么舒坦吗?回过头来怪我!好意思的!”   刘雪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门口。   大儿子夫妇终于把这对夫妻给拉开了,一家子也都心力憔悴了。   苗家夫妇便开始冷战了,苗秀才搬到书房去睡了,刘雪妹便觉尴尬,第二日便说要回震泽去了,苗夫人如今也没空管她,只道一声知道了,苗秀才担心她一个女人家一个人当真是不方便,得知沈三明日走,问刘雪妹可愿再留宿一晚搭沈家的车回去。   刘雪妹内心有难以启齿的想法,那种期待又自责的情绪萦绕着她,纠结之下她仍是点了头,暗暗给自己辩解,她且是远远地看上几眼,她一寡妇也配不上那等官老爷……   人坐的有些多了,又有外人在,便是不好再坐一道了,分了两辆马车,男女分开,蜜娘也好在车上睡个觉。蘇州府到震泽可要大半天,晃哒晃哒不是很舒服,蜜娘每回都要在路上睡上一觉。   专程到苗家接了刘雪妹,刘雪妹上了马车,瞧着只有江氏蜜娘和一个丫鬟,问道:“沈大人不回去吗?”   江氏让丫鬟给她泡茶,“在前头的马车上,人多了分两辆马车宽敞一些,别拘束,喝点茶吧。”   刘雪妹有些失望,低头道:“给夫人添麻烦了。”   江氏瞧着她那总是弯曲的脖颈,怕她多想,道:“什么麻烦不麻烦,顺利的,因为还带了几个咱们震泽到蘇州府来院试的孩子,一辆马车本就坐不下。正好咱们这儿宽松一些,可以睡个觉。”   蜜娘正在吃早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阿姨,吃点早点吧,一会儿颠簸了就不舒服了。”   刘雪妹连摆手,看着蜜娘温和地说:“我吃过早饭了,谢谢。”   “我这姑娘啊,整天就爱吃吃喝喝,好在不是那种容易胖的。”江氏道。   刘雪妹浅笑:“小姑娘家的都爱吃。”   蜜娘在外人面前还是克制了一下,留了几块早点,靠在靠垫上要闭目养神了,这一路的颠簸,她可受不了,最好是睡着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江氏也靠在边上,在看书,她最近被闺女带的也爱看一些话本。   刘雪妹拿出包裹里的针线活,慢慢开始做,马车里便安静了下来,她余光瞥见江氏,心生羡慕,生得好又识字,也只有这般女子才能配得上举人老爷吧。江氏拿着书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指甲透润,显然就是那贵妇人的手。刘雪妹摩挲了一下自个儿的手指头,算不得粗,却也糙糙的,有一两个茧子。   也没什么心思做针线活了,愣愣地望着窗外头,白天有阳光,虽是秋季还有些燥热,马车里拉上纱窗,还能有风吹进来。   刘雪妹心思忍不住发散,有些痴痴地看着角落里闭目养神的蜜娘,瞧着她的每个五官,都能拼凑出她阿耶的面孔,她就像是着了迷,从他闺女脸上寻找每一个迹象……   蜜娘且也是未真的睡着,亦是有感觉,睁开眼,便是瞧见这刘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里头奇怪,刘雪妹不知她还未睡,对上她的眼睛,慌乱地低下头又抬起来。   “刘姨,为什么看着我呀?”   江氏从话本里抬起头,刘雪妹低着头笑笑,道:“我刚才发呆愣了神,蜜娘长得可真好看,和夫人真像。”   蜜娘笑着弯起眼睛:“我像我阿耶呢!”   笑起来可就更像了。   江氏拿着话本挥了挥:“可真是白生了奈,一点啊否像我。”   蜜娘扑上去抱住她的手臂,撒娇道:“我的脸型像你呀,手脚像你呀,除了脸啥都像你……”   好一顿撒娇求饶,可把江氏给逗乐了,嫌弃地推了推她:“行了行了,走开点,粘得慌!”   刘雪妹低眉余光一直望着那边,亦不知她这辈子还能否有个自己的孩子,一阵感伤。   早晨出发的,下午的时候才到震泽镇,把人一一送到家里头,人家也没什么可送的,车里头就多了不少新鲜的果蔬,待回到菱田村,杨世杰家就在村口,家中寡母便来接应,千恩万谢的,非要塞块肉给他们,沈三自是不能要,只说:“家里头爱吃蔬果,肉就算了。”   农家人谁家没个菜地,种上几颗果树,蔬果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杨母又匆匆从家里拿了一大篮子的蔬菜,千恩万谢地送沈三一家走了。   沈老头沈老太早就等了好几天,江河虽回来报过信,可耐不住老人心急,总是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   还来不及到春芳歇歇脚,就到沈老头沈老太这边来了,也临近晚饭了,如今天渐渐黑得早了,饭点也提前了,家里头准备了螃蟹,蜜娘可乐坏了,大了一点,她如今被允许一次吃两个螃蟹了。   沈二一家如今也在造房子,有时候都回村里头住了,铺子里有小伙计和徒弟看着。   聊着聊着便是扯到了下一辈的婚事上,黄氏如今在给沈兴志相看媳妇,倒也不是没好的,就是好的太多,人总有一些贪心,总想娶个再好一点的,便是想给沈兴志找个读书人家的闺女,最好识的字,她想着孙辈的男孩里头就志哥不考功名的,已经是差了一截,再下面一辈,总得要赶上来,她比照着沈三和江氏,只觉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日后孩子聪明。   花氏也在给夏至物色合适的好男儿,夏至条件不差,又有这般好的小叔在背后撑着,若是出嫁,那镇上的大户也是使得的,可就坏在她是要做嗣女的。但凡是家境殷实的,谁愿意让自家儿子如同上门女婿一般。虽花氏放出话来,只要一个孩子姓沈便行了,可夏至便也就不是一般媳妇。   也是愁着呢,沈三也是家中人脉面最广的,黄氏和花氏自是知道家中小辈的婚事日后也得仰仗着这小叔,也乐得他多关照几分,也不掩埋,便一一道来。   沈三听得黄氏想给志哥找个读书人家又家境殷实的,且是摇摇头,“不成,这女方家里头高,男方低,不是好姻缘。这男方家里头低一等,女方可不就强势了。”   江氏闻言瞧了他一眼。   沈老太亦是这般想:“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娶妻娶贤,家世一般般无所谓,只要这家里头清白,姑娘人好,便是好了。要求太多反倒不好。”   黄氏不大听得进。   沈三又道:“这读书人家的闺女都有点心气,那也要志哥压得住。若是志哥压不住,这夫纲不振,可不是好事。倒不如娶个家世相当的,性子好明事理就好,日子也和满。”   江氏咬着那脆骨咯嘣脆,沈兴淮有些同情地看了他阿耶一眼,今晚他还是睡书房为妙吧!   黄氏对这话还是听得进去的,便是有些不甘愿,“若是那大家闺秀性子温婉也是使得的,毕竟这读书识字,明事理些。”   沈老太一针见血:“志哥日后可不走科举,也得人家不嫌弃。这事儿都说不准,最稳妥的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家里头清明,性子好识大体便就是最好了。”   家里头自然还是沈老头沈老太最有话语权,其次是沈三,沈大于这些不通,多是听老父老母的,亦或是弟弟的,沈老太这般年纪了阅历丰富,看人看事也有自己一番见解,沈三如今人脉广阔,家中诸多事还是要仰仗他。   他们这般说,沈大亦是认可,道:“就是如此,这娶妻如何能只看家世,男儿家的都是要靠自己撑起来的,难不还靠媳妇家,不就成了吃软饭的。”   黄氏一不敌三,败下阵来。   蜜娘啃着螃蟹,吭哧吭哧地默默吃了两个,身旁江氏兴致不高,不想吃螃蟹,蜜娘便道:“姆妈,奈螃蟹不吃给我吧。”   江氏也不知道她吃了两个,便是给了她。   蜜娘添了舔嘴边的蟹黄,砸吧砸吧,笑嘻嘻又开始吃江氏的那只螃蟹,这蟹膏流着黄,一剥开就是一股热气,蜜娘烫着了手,立即缩手摔了两下,浇上点醋,把那蟹壳里的蟹黄给吸了,这小吃客,如今吃起螃蟹来愈发熟练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才回家,江氏周身都笼罩着低气压,沈三的话也不接,也就沈兴淮知道些原由,沈三到如今还不知自己讲错了话。   到房里头,沈三问道:“今儿个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江氏笑着问道:“读书人家的闺女都有些心气?”   沈三心里头警铃大作,思索着今儿个自个儿说了些啥,只觉这大事不妙。   沈三赔笑着:“这心里有傲气也是应该的,有见识的女子自是不一样。”   “女方家世高,男方低不是好姻缘?嗯?不如找个家世相当的?嗯?”江氏那两声“嗯”可真是让沈三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三正是想着该如何安抚媳妇,可恨自己说这话当真是不注意,这会儿还要想着如何自圆其说。   “老爷,夫人!小姐肚子疼了!好像是吃坏了!”丫鬟吉祥急冲冲地跑到门房前叫道。   夫妻两倒都没了这争吵的心思,赶紧急急忙忙地套上一条衣裳出去了。   蜜娘正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呢,眼里含着泪,轻泣。   沈兴淮和范先生也赶到了,站这床边焦急地走来走去,“啊是又吃坏肚子了?”   蜜娘没应,把脸埋进被子里。   沈三和江氏匆匆赶到,江氏坐床头边上,忙按住她的手:“哪儿疼啊?给姆妈瞧瞧?阿想吐?”   蜜娘摇头,把疼痛的部位只给她,江氏替她揉了揉,“啊是吃墩了?吃了几只螃蟹啊?”   蜜娘心虚,竖起两根手指。   江氏:“两只,也还好呀,以前也都吃过两只。”   沈三让下人找村里头的大夫,找刘泉是来不及了,村里头也有个大夫,离得近,没一会儿就过来了。   一家人都围在这边,瞧着他把脉,大夫也是紧张,把了两次脉,道:“积食了,再者寒性的东西吃多了,可是吃了螃蟹?如今这大闸蟹虽是鲜美,但这女子要少吃。”   沈三皱起眉头,便是问道:“蜜娘,奈切的几只哈?”   (哈:螃蟹的土方言,轻声。特别搞笑,鸭子的方言就叫“啊”,最后一声。)   蜜娘懊恼羞愧,把被子拉倒脸上,竖起三根手指头。 第50章 050   江氏也是气的很,哪家的姑娘像她这般贪吃,都是为了保持苗条少吃的,都九岁快十岁了,还这般贪嘴!放下狠话道:“过年前都别想吃螃蟹了!”   蜜娘本就疼,又得知吃不着螃蟹了,眼巴巴地掉下眼泪来。   家里几个男人虽心疼,但也觉应该给她点教训了,想想她从那扎着花苞头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丫头已经是快要十岁的姑娘了,且也该知事了。   为人父母,最不愿见到的大概就是子女逐渐消散的纯真,可又不得不亲自把他们身上的纯真磨灭,棱角磨平,外头的风雨不许啊!   沈兴淮打小就没让沈三、江氏操多少心思,唯有蜜娘出生后,这对夫妻才实打实体会到做父母的心,她出生在家里头的好时辰,都宠着她疼着她,虽没得养成骄横的性子,多少有些娇惯。时光最是不待人,这一转眼十年都快过去了,她要大哩!   江氏让人去煎药,沈三出去送大夫。   范先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头:“蜜蜜,你可知什么叫适可而止过犹不及?万事万物不是多就是好,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   蜜娘抽泣,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会这样,多吃一个而已……没忍住……”   沈兴淮问道:“蜜蜜,你知道什么东西是永远喂不饱的吗?”   蜜娘睁着泪汪汪的眼睛,迷茫地摇摇头。   “像猪和狗,就是永远都喂不饱的,给多少就能吃多少。畜生是没有自制力的,人之所以为人,那是因为人能够控制自己。”沈兴淮正色道。   蜜娘一听,望着他似是在想什么,沈兴淮期待地看着她,是觉她应是能想明白的。蜜娘突然哇地哭出来了,“阿哥骂我是畜生!”   沈兴淮:……   范先生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   蜜娘侧过身背对他们,抿住嘴。   夜里头喝了药,总算是消停了,这一回也算是长了记性,有了点忌口。沈老太心疼孙女儿,江氏不让吃螃蟹,她就把蟹黄和蟹肉剥出来做蟹黄蛋羹给蜜娘吃,倒是受了一家人追捧。   虽是院试结束了,沈兴淮就松懈了两日,外出骑个马,又继续同往日一般勤学苦读,蜜娘每日同他一块骑马,原先骑个一炷香腿就酸疼了,大腿内侧也磨破了,如今骑个半天也是行的。江氏本是不愿的,这姑娘家的骑马被晒黑了多丑,再者若是出了事摔破了相怎么办。   沈兴淮想让蜜娘锻炼锻炼身子,这时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没有健身的意识,身子骨都不强,生孩子的时候就更加遭罪了,骑马可以打开盆骨,练练身姿,于女子有好处。   蜜娘也是喜爱骑马,她天性不似江南女子那般温柔娴静,颇喜欢同她阿哥一块儿出游,骑马时那种恣意地驰骋让她开怀。   每日骑下来,肤色定是黑了一些,但身上的肉也跟紧实了,蜜娘每日洗澡时都忍不住摸摸屁股摸摸腰,总觉得她屁股上软塌塌的肉紧了……   从蘇州府回来后,刘雪妹上门送过两回糕点,刘雪妹就住在隔壁邻村,她有一手好厨艺,还会做些糕点,就在家里头给别人家做糕点,谁家办喜事要糕点都会找她。她是寡妇,平日里不大出来走动,公婆也是看她本分,才同意她偶尔出门送些糕点饼子。   她做的糕饼的确上口,有时候还会做些炊饼来,沈三倒是挺爱吃的。江氏承了她的情,倒是不好意思总白收她的东西,想塞些银子给她,毕竟也是她卖的东西。   刘雪妹白着脸,慌慌张张地摆手,记得无所适从:“不不不,我,我没这个意思,不要银子,哪里能要夫人的银子……”   江氏蒙了蒙,忙安抚道:“奈晓急呀,我这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这用的面粉都是好面粉,怕是花费不少,心里也过意不去。”   刘雪妹可能是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大了,慢慢镇静下来,“都是那些人家送来的,有时候用不完剩下些人家会送给我,不值多少钱的,夫人,太客气了。”   “既然你这银子不收,一会儿拿个猪蹄膀回去吧,这个就收下吧,我们自己也吃不掉。”江氏亦是有些可怜她,这还是大好年华就要守寡。   刘雪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又同江氏聊了一会儿才离去。   吉祥送刘雪妹出门,恰好遇上沈三带沈兴淮蜜娘骑马归来,连忙低下头:“沈大人。”   沈三正要扶蜜娘下来,蜜娘如今熟练了完全可以自己下来,不想让他扶着,“乖,一会儿摔下来怎么办?奈姆妈又要怪我了。”   蜜娘咯咯一笑,还是让沈三扶着下来了。   刘雪妹站在一旁,有些尴尬。   待蜜娘站稳了,沈三才想起她,道:“噢,刘家妹子啊!这是,要回去吗?”   “嗯,来菱田村送些糕点,顺路送些给夫人。”刘雪妹不敢看他,视线一直在地上乱晃。   沈三点点头,谢道:“多谢刘家妹子了,江河,送送刘家妹子吧,都快到饭点了,让人家早些回去吧。”   刘雪妹刚想说不用了,沈三已经拉着蜜娘走进去了,父女两叽叽喳喳地说明日的安排,刘雪妹抬起头,就对上这沈家少爷幽暗的目光,心一紧,又低下头去。   沈兴淮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也跨进门里。   吃完饭的时候,江氏就说起了这回事,颇有些为难:“……这刘家妹子也是个可怜人,本想多帮她几分,却是不收钱银。”   “也许这钱银到她手里头也会被公婆收走,我听闻她的公婆是厉害人。”沈三道。   江氏叹息一声。   沈兴淮淡淡地说:“姆妈,以后还是不要让她送东西上门了,人家卖这个的白送给我们多不好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人家非不要钱银,我今天就还了个蹄膀回去。”   “你可怜她,斗米恩升米仇,旁人家的事情还是少沾染为好。”沈兴淮这般说道。   范先生批评:“冷血。”   沈兴淮懒得同他说道,范先生这人吧,就是不通庶务,也是这前半辈子太顺了,读书做官这一套倒是懂,人情交际却是不行。好歹有颗待人真诚的心,又是地位高。但这平民小百姓又不同他,他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估计连米价还不知道。   沈三当然是和儿子一般想的,怕被范先生骂,未说什么。   江氏想想也是,若是染了一身的腥臊,可不好。   之后几回刘雪妹再上门送东西,两三回江氏只见一回。   回震泽也有大半个月了,临近放榜,沈三想第一时间看到榜单,沈兴淮却是不愿家里头这么赶来赶去,让人去看了回来报信不就得了,来来回回的太辛苦,倒不如在家里头等着。   沈三一想也是,便是作罢,让府城里的人给他们报信吧。   沈老太是天天烧香拜佛,江氏也忍不住烧了几柱香,心理也紧张得很。   就沈兴淮,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该骑马骑马,该读书读书。放榜那日正好下雨,如今一场秋雨一场寒,江南本就潮湿,下了雨屋子里就很潮,地面上回了潮,走路都要小心,家里头又是青瓷地砖,更容易打滑,江氏把麻布铺在几个容易打滑的地方,脚底踩踩干,就好上许多。   下午沈大沈二一家也都到春芳歇里等消息,下雨天也不能做活,生了个小火炉,围在一起唠嗑,前段时间秋收,家里头忙了一阵子,如今下了雨,都可以好好休息了。   秋分最近在家,没有去刘绣娘家,有时候去镇上的时候去刘绣娘那边问些问题,她如今已经可以自己绣出一副图案了,冬至如今也知道努力了,学刺绣也上心几分,绣些小物件也没问题。蜜娘学针线的时间短,如今且不过会写缝缝补补,绣花样还早着呢。   瞧秋分绣得鸭子活灵活现,便是缠着她要她教,冬至鸡蛋里挑骨头:“这嘴巴绣得太小了,哪有鸭子的嘴巴这样的。”   秋分性子柔和,不爱与人争辩:“我这边还没练好。”   蜜娘便问:“冬至,你也绣鸭子吗?给我瞧瞧。”   冬至自然会绣鸭子,入行时间短,绣得还有些拙劣,自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我现在不绣鸭子。”   蜜娘拉长了声音“哦”一声,冬至气闷地不想搭理她,蜜娘狡黠地笑笑,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冬至,我还不会绣呢!你们绣得这么好,记得给我做个荷包呀!”   秋分早就给过了,笑着点点头。冬至抬起下巴:“那,好吧,谁让你是我妹妹呢!”   三姐妹岁数差的不多,蜜娘小时候还会叫姐姐,大了一点,就一直是叫名字的,两人也都习惯了,也不纠正。   雨渐渐下得小了,乌蒙蒙的天露出了点光芒,沈老头走到窗边看了看:“这个时候要出太阳了。”   江南的雨就是有些绵延,总是不大,细细小小,要下好一段时间。但一停顿就是天晴。   此时外头传来高声呼喊,“中了!少爷中了!”   是江河的声音。   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站起来,沈老头心急,这雨还没完全停,他已经走出去了,外头还有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江河匆匆赶来,身上都是湿湿的,头发丝也贴着脸,“少爷中哩!第二名!我把报喜人也带来了,都在外头等着!” 第51章 051   门口的人可都炸开来了,沈老太捂着胸口,望着天:“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沈三和江氏还算镇定,有条理地开始安排一切,让江河先下去换身衣服休息,一家人到前边去迎接报信人。   家里头有了好几次经验,这会儿做起事情来也是不慌不忙更有条理,摆香案放鞭炮,周围这一圈人家少,如今又刚下过雨,村里头大多数都还不知道。   送走了报信人,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回屋里去,沈兴淮的成绩当真是长脸,当初县试的时候是案首,府试、院试虽不是第一,但也都是前头的,就瞧他这年龄,能有这样的名词已经很好了。   范先生道:“你压了一年多再去,成绩本应好上一些。无须过多追求小三元大三元,这历史上,中了三元的人就那几个,连中三元虽是好听,也不过是会读书罢了。历史上有几位名人是连中三元的?”   正是如此,连中三元的人物必定会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然而他们所代表的仅仅是连中三元。那些真正出名的人物,有些甚至不是进士出身。进士身份可进入官场,就如同大学后进入社会,这进士的身份同大学毕业证书一样,仅不过是一张入场券,有状元十年如一日地在一个位置,也有那同进士坐上了高官。   沈兴淮本也就不追求这些,点点头,“第二名足以。”   黄氏心里头忍不住发酸,三房怎就这般争气,这淮哥一考就是头几名,若是杰哥能中她就心满意足了,她也知儿子同侄儿的差距,可总是有那么几分不甘愿,谁愿意自己孩子矮别人一头呢。   沈兴淮中秀才的消息是第二天传开来的,同时还有杨世杰,杨世杰排第十五名,也算是好名次,沈兴淮是廪生,每月可以领粮食,杨世杰差了一些,但有了秀才的功名,家里头也会好过许些,他名下还有个上府学的名额,可以免一百亩的赋税,也算是一朝翻了身。   杨母激动得当场就哭了,抱着杨世杰哭,杨世杰也红了眼睛,村里人且都安慰她,也算是熬出了头,男人死得早,好在儿子争气,这一辈子也算是有盼头!老了还能享清福。   沈家自是最热闹的,镇上、县里都纷纷送来了贺礼,府城里头也派人来了,一门两个读书人都有功名,可真是长脸的事情了!   家里头忙碌着办酒宴,如今家里人脉广了,请的人越来越多了,前来送礼的人也愈发多,好在如今园林里大,也都办得下。只是累得江氏腰酸背痛,这几日都是强撑着起来忙活的,但有这般好事情,她也忙得开心。   府城里头,陈敏仪作为巡抚,自是早就知道的,但这种好事情也不急于报信,总归会知道的,他也就没提前通风报信,待放榜前一日才对妻子曾氏说了。   曾氏惊叹:“这蘇州府得个第二可真不是容易事儿,淮哥才十四岁,当真是争气呢!”若是放在京城,亦是受人追捧的好男儿。   陈敏仪点点头,亦是认可,“据他爹所说,前年院试的时候,着凉生病了,便是错过了一次。也算是压了压,这不,名次便上去了。淮哥像他爹,沉得住气,内藏锋芒。”   也算是高评价了,曾氏更是高看几分,他们圈中的男儿多数都是贵族子弟,京中书香门第也不少,多是清贵人家,像陈家这般,读书读得好是一条出路,但读得不好,也并无大碍。可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孩子优秀一些的。   陈敏仪便是自小就给儿子启蒙,就是希望他能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做官,恩荫那是最后的无奈之选,如果能凭借自己做官,那自是最好的。   “若是大哥儿也在就好了,也能跟着范先生学上几分,跟淮哥一块儿,也有个伴。”曾氏还是惦念着远在京城的大儿子。   曾氏生下这个儿子颇为不易,在此之前流过两胎,陈敏仪坚定地只要嫡子,许久才得这长。以至陈敏仪年纪比沈三大上将近十岁,儿子却只比淮哥打上三岁。   陈敏仪也是意动,多有些想念儿子,“且再看看吧,若是想他,明年让他过来玩一玩。”   儿子在京城需要交际,若是在这边读书,脱离那个圈子久了,日后再想融入进去,却不是容易事。   沈兴淮的庆祝宴在十五天后,大概要有七八十桌的人,主要是交际面广了,走动的亲戚也变多了。杨世杰的庆祝宴就比较简单,家里头摆了十几二十桌,也请了沈兴淮和沈兴杰,即便是中了秀才,他性子仍旧是谦和的,有了功名还是彬彬有礼,村里人也都赞不绝口。   沈兴杰是特地回来恭喜杨世杰和沈兴淮的,沈兴杰小时候就和杨世杰认识,之前在县学的时候,两个人是同乡也都相互照顾着。   沈兴杰如今也开阔了不少,得知自己的好友兄弟都中了也没有别的情绪,只觉自己也更要努力才是。   黄氏询问沈兴杰在书院的情况,沈兴杰道:“这几日夫子刚好病了,我可以在家里多住几日。”   沈兴杰本以为黄氏会高兴,谁知她着急地说:“怎得病了?那你们岂不是落后别人了吗?杰哥,咱们家要不给奈请个先生来吧,像淮哥这样,单独教着可比同旁人一块儿好多了!”   沈兴杰只当黄氏是担忧他,便道:“姆妈,没事的,我自己也可以看书,若是不懂可以问问别的夫子。咱们家能请到什么好夫子呀,指不定还不如书院里头的呢!淮哥那是从小就上进,我需要人推着。”   沈兴杰自知,在书院里头有人对比着,大家都在努力,他也能认真几分,若在家自学,他指不定就慵懒了。   黄氏可不是这般想,“在家可不更舒坦嘛,奈就不用跑来跑去的了!奈弟弟都是秀才了,奈还否急,别人怎么说,奈个做阿哥啊,还比否上阿弟……”   沈兴杰最是不耐她这种话,人都是又自尊心的,他自己可以不在意淮哥比他厉害,但是并不是不在意他们这么说,“姆妈!别人说别人说,关我们什么事!我读书不如淮哥这是事实,谁让我以前没有认真读!我现在开始认真,以后也能中秀才的!”   “那家里不是条件好了嘛!也可以给奈请个好的夫子,再不济,奈就找奈三叔啊,跟淮哥一块儿听听范先生课!奈怎么就这么不求上进呢。”黄氏恨铁不成钢,喋喋不休,“奈三婶,如今有诰命,儿子还争气,我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有没有机会穿上诰命服……”   这个半大的少年低下头,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这世界上还有比连母亲都否定你更可悲的事情吗?他不愿听她这般絮絮叨叨,吼道:“奈晓港的!都说了,范先生是淮哥的阿婆请来的,我们家同他有什么关系,范先生留下来也是看在淮哥阿婆的面子上!我们家一没恩情,二没养关系,奈哪里来的理所当然!”   黄氏惊愣,随即恼怒:“奈,奈怎么同姆妈港话的!我这是为了谁,要否似奈……”   沈兴杰红着眼睛抬起头,“奈为了我?奈为了奈的诰命吧!晓把罪名按在我身上,我是不如淮哥,有本事奈就找淮哥做奈尼子!让他给奈挣个诰命出来,我滚,我否配做奈尼子!”   黄氏对上他红通通的眼睛,心里头也是密密麻麻得疼。   沈大撩开帘子,板着一张脸,“奈对杰哥说什么!奈切混头的吧,想诰命想疯特的,我没个能耐给奈诰命,奈找别人家去。为难杰哥作甚!杰哥说得对,奈自己要诰命,晓拿尼子做借口!”   沈兴杰心里头难受,不想面对黄氏,快步走出去,沈大想追出去,又是气不过,对黄氏放下狠话:“奈连奈自己的尼子啊看否惯,奈到底想哪样!”   黄氏茫然地看着放下来的帘子,后退两步好在扶住了桌子。   沈兴杰狂奔出去,沈老太刚想问他去哪儿了,沈大就追了出去。   沈兴杰跑到河边,跑的累了扶着河岸边的树,泪水从眼角滑落,风一吹,身子冷,心里头更冷。   沈大喘着气追到这边,看着儿子不停抖动的背影,眼睛一酸,轻轻地走到儿子身旁,如同儿时一般拍着他的背哄他,“是奈姆妈不好,杰哥,咱们父子两聊一聊。”   沈大在沈兴杰的生命中应该是扮演着严父的角色,儿时只要做错了事情,沈大一板着脸,沈兴杰绝对不敢造次。可如今被他这柔和的声线一说,沈兴杰委屈的情绪奔涌而来,抱着沈大痛哭起来。   “阿耶,我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再读书了……我也想像淮哥一样给她争脸面……”   沈大红着眼睛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知道……”   待沈兴杰平复下来,父子两坐在石头上,望着河,沈大道:“杰哥,你要知道人生来都是不同的,即便是一母的兄弟,也都是有差别的,有人天生聪明天资出众,而有人平平庸庸。”   “就像三叔?”沈兴杰带着鼻音问道。   “你三叔年轻时不显,只是的确不像我和你二叔这般愚笨,自小就比旁人聪明几分。”   沈兴杰:“阿耶和二叔不是愚笨,是三叔太厉害了。”   沈大笑着点点头:“你三叔如今这么厉害,小时候也没少做过坏事。你好婆买了几张好纸想让你三叔写字,转眼间你三叔就卖给别人,卖了个高价,自己再去买其他差一点的纸,气得你好婆想打他。你还记得吗,你三叔考功名也不过是这几年,年轻的时候也是吃过苦头的,行过商道,受过白眼,低三下四,你三叔才发誓要考出个功名,也好的有他,咱们家如今才越来越好。”   “嗯,我记得,是三叔中了秀才之后。我才真的认真开始读书,以前或许家里面都没有想过要考功名,也没人要我认真读书。”   沈大不禁懊恼,当初孩子就是放养的,没得像三弟对淮哥这般认真教,大家也是没有想到家里会有现在这样,他觉得孩子不养歪就行了,读不读得出倒是无所谓的。他是没有黄氏那般,既然当初没有好好教,如今又如何能怪他呢。“这事怪我们,没有好好让你读书,怨不得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杰哥儿,阿耶以你为荣耀。”   沈兴杰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我现在连童生都不是……”   “会得,以后会的,你三叔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连童生都不是。你瞧他将近三十才中秀才,不也不晚吗?你不要听你姆妈的,别同淮哥比。你想想,淮哥从小就开始读书,寒冬酷暑,勤学苦读,也是下了本,如今才能回本。你如今在学,可淮哥还是在学,你如何能同他赛跑?”   沈兴杰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淮哥比,淮哥也是努力了的,这是他应得的。阿耶你放心,我不会想差的。人都是要付出了才能收获,我的付出也不是白费的。”   沈大欣慰,道“你能这般想就好,别听你姆妈的,她这红眼病太严重了,过几日我送你去县学,世杰在里头学出来了,你也可以的。”   沈大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鼓励。   沈兴杰认真地点点头,父子两搭着肩膀回去了。   便是谁也不愿理会黄氏,沈兴杰关上门读书,沈大冷着脸,黄氏有意讨好儿子,却也频频遭到闭门羹,沈老太冷眼看着,大致也能猜出原因,大儿媳就是这点不好,太爱攀比,还想闹得几个孩子都不愉快。   黄氏自认为自己的一番苦心都不被理解,闷头哭了一通,朝冬至诉苦。   冬至却道:“姆妈,奈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好,为何要生我们!” 第52章 052   冬至一番话也狠狠地插进了黄氏的心里头,神情恍恍惚惚,思及儿女皆不体谅她一番苦心,又是悲从心底而来,丈夫分房而睡,公婆冷眼相看,悲痛之下竟是病倒了。   沈老太将黄氏的老母和嫂子请来照顾她。   黄氏那老母听她絮絮叨叨那些话,竟是恨得一巴掌扇了上去,老泪纵横:“我怎就生了奈这么一个要强的!奈还否知足,奈瞧瞧村里头,谁家的孩儿同奈家这般争气!难怪亲家冷冷淡淡的,我同她二十多年没脸红过,如今当真是对不起她,出了奈这么一个祸害精!”   黄氏嫂嫂也当真不理解这妹妹是怎想的,家里头如今这般好了,还不知足,“阿二,港句掏心掏肺的,奈就是太否知足了。奈想想看十年前奈家里头啥啊样子,现在又是啥样子!奈到底啥想不开,杰哥和冬至还不够给奈长脸啊!这村里头谁家的哥儿同杰哥这般孝顺懂事,奈为啥非要拿自家孩子同别家比,奈孩子都没拿奈同天王老子比!”   黄氏伏在被子上哭,这日子许是过得太顺心了,一路这顺风顺水的,她那心也高了起来,想想十多年前她还在公婆下面服侍,如今公婆不用服侍了,她有下人服侍了,就想儿女再出息一点再出息一点……   黄氏老母和嫂嫂的一番话可算是听了进去,这大病一场之后,竟如同那刚进门的媳妇做小伏低,她也快要有儿媳妇的人了,沈老太还是愿意给她面子的,黄氏刚进家里头那几年人还是不错的,拿得出手小心思也不大,也是后来心思多了起来。   沈大见其悔改,便搬回房里去住。   沈兴杰在县里不回来,她便让人捎带些东西回去,衣服袜子吃食,她内心有悔意,却是说不出口,只能用这些物质的东西尽可能地去补偿。待冬至亦然,言语上也少了许些,然而眉眼间少了许多严厉,多了一份慈和。   沈老太感慨:“也算是看开了。”   这人一旦开窍便是要把以前没想通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去回想,越想便越是后悔愧疚……   黄氏一直给沈兴志看相媳妇,之前挑挑拣拣的,想要攀高的,可一山更比一山高,也是心眼子高。如今这当头一棒的,倒是想快些选个好媳妇,给大儿子娶进来。这会子询问了沈老太的意思,再是瞧瞧沈三和江氏的想法,锁定了几家的姑娘,只待沈兴志能看中哪一家。   这一利落让家里头也轻松不少,毕竟这来来回回相看也不知道多少姑娘,黄氏就差没把府城里的姑娘也都瞧上一遍。   沈兴淮过了院试之后,家里头忙碌了好久,日日都有客人登门造访送礼亦或是其他,江氏每日都疲于应付,蜜娘也要照顾客人家的姑娘孩子,亦是生厌。   一家人都忙于应酬,不过半个月就消瘦了不少,到九月底家里头才清闲一些。江氏前一段日子累坏了,这几日每天都睡到一日三竿才起床,沈三也累到了,没有出去在家休养,有时候同范先生一块儿钓钓鱼,理一理账目。   最近天气也不是太好,隔三差五地下雨,湿冷得很。   沈三下定决心要给镇上的春芳歇换个大一些的铺子,去镇上物色合适的,他手下有几间商铺,但都是闹市,也都不大,如今春芳歇的名号已经打了出来,搬个地方,只要同行方便,其余的都不是问题。   他相看了几个,都不是热铺,应该是比较好拿下的。他先让人去报价,看哪个价格合适再决定。   回去的时候去巷子里买了只酱鸭,蜜娘想吃,他想了想又买了只酱肘子,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上午还下雨了,下午就放了晴,露出了阳光。   马车行驶到家门口,小厮要带马到后边去喂食,沈三就在门口下了。   “沈大人!”   沈三刚跨进门槛,听得背后有人喊,回头一看,是苗师兄那姨妹,拎着酱鸭和酱肘子,“是刘家妹子啊!”   刘雪妹拎着篮子,局促地笑笑,她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可能是淋了一些雨,“我来给大人夫人送些糕饼,还有自家阉了些酱菜,听说大哥儿中了秀才,没什么好送的。”   既是主家在,沈三也不好回绝她,请她进来,“多谢刘家妹子了,太麻烦你了,弄得我们也不好意思。”   刘雪妹红着脸,连摇头,“不不不,不麻烦,我本来就是做这些的。”   她好似听不懂沈三话语里的意思,沈三亦不好说得太明白,且是换个话题:“刘家妹子今天是给谁家送糕饼的。”   “西头朱家,是我表亲……”刘雪妹在沈三身后,偷偷瞄着前头这高大的背影。   沈三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他是个聪明人,心底透亮,觉这寡妇多有奇怪,又常常上门,便是不愿多久待,想着赶紧将她送到妻子那儿。   跨过堂屋,绕到了小花园,刚下了过雨,花园里头湿漉漉的,蜗牛都爬了出来,在鹅软石道上爬动。   “沈大人近日可去府城,可否帮忙捎带点东西给我姐姐姐夫?”尴尬了一阵,刘雪妹问道。   沈三:“近日大底是不去的,不过家中下人会去府城办事,刘家妹子若是想捎带什么,可以给门房,留句话便是。”   刘雪妹痴痴道:“多谢大人,啊!”   这下了雨,鹅软石地多湿滑,她的鞋底又不抗滑,两脚没踩稳,便是朝前面扑去,她心里头直跳,手里的篮子也被摔了出去,身子撞上沈三,手胡乱地抓住沈三的衣裳……   沈三本是走得好好的,听得她一声惊叫,便是想回头瞧,刚侧过身子,就被她扑了上来!   刘雪妹靠着沈三,竟是忘了神,心里头一颗心直跳,却是生出了那妄念……   蜜娘瞪大了眼睛,担忧地望了望江氏,江氏攥着袖子口,胸口处闷得很,眼睛死死地盯着前头。   原是好不容易放了晴,这几日江氏总是昏昏沉沉地睡,怕睡坏了,便是想出来走走,可不走到这边,正巧碰上了沈三带着刘雪妹进来,两个人径直往前头走,亦是没看见从边上穿出来的江氏和蜜娘。   “阿耶!”蜜娘忍不住叫出了声!   沈三正要拂开刘雪妹,听得蜜娘一声,惊地将刘雪妹推开,刘雪妹踉跄地退后两步,坐在地上,往旁边看去,江氏和蜜娘就站在那儿!她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又摇摇头:“夫人,不,我……”   她想到刚才那一幕全被她瞧去了,臊红了脸!她亦是知廉耻的人,亦是不想对旁人家的丈夫生出这等妄念,可却是日日止不住那颗心,愧对地低下头。   “思娘,你别误会……”   江氏死死地盯着坐在地上的刘雪妹,一种被欺骗被侮辱的情绪涌上来,且是这几个月来她常常在快要到饭点的时候送吃食便是说得通了!她竟是打着这样的心思上!江氏可怜她年轻守寡,又是这般安静本分的性子,送她布料送她胭脂,虽算不得尽心,但也是对得起她了。她竟次次打着那般心思上门。   江氏迈出一步,便是天旋地转,脚下一滑,滑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蜜娘来不及搀扶,“姆妈!”她惊恐地叫道,她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扑向自己的父亲,虽是小,她亦是懂这是什么意思,一颗心牵挂着母亲,不知如何是好。   沈三忙跑上前,慌忙扶起江氏,“思娘,奈怎么样了?没事吧,刚才全是误会,是刘家妹子摔倒了……”   沈三走在前边没看到,江氏却是看得清楚,女人的感觉最是清楚,刘雪妹眼睛里、脸上的,一分一毫,江氏都瞧的清楚。   江氏浑身都觉得疼,整个身子都是绷紧地疼,臀部和腹部钻心地疼,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流了下来,她抬起身子,挥开沈三的手,指向刘雪妹,红着眼睛道:“让她,滚!”   “好好好,我赶紧让她走。”   蜜娘蹲在江氏另一边,指着江氏的下边,尖叫到:“血,姆妈,血!”   她红了眼睛,害怕地看着江氏身下越来越多的血迹,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一瞬间眼泪蒙住了眼睛。   沈三望过去,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抱起江氏,往屋子里。   花园里头徒留刘雪妹一人在那边坐着……   江氏清楚地知道一个小生命在从她体内流逝,生完蜜娘之后,她一直很想在有个孩子,却一直都没能实现,竟是在这样不知情的情况下,来了,却又要走了。   沈三亦是知晓,更是心慌,瞧着江氏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眼睛一酸,“别怕别怕,我马上让大姐夫过来……”   范先生和沈兴淮是被蜜娘的哭声给引过来的,蜜娘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血,亦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姆妈摔了一跤就留了这么多血,她惶恐着,害怕江氏死去,她始终有这么一个惶恐,总是害怕身边的人悄无声去地不见了,沈三去个府城几日她都要日日问什么时候回来。   江氏一停不停地在流血,她便是扑在床头一停不停地哭,哭到眼睛红肿了,还在念叨着:“姆妈,姆妈你怎么了……”   江氏是真的没有力气去安慰女儿,一颗心浸泡在悲痛之中。   沈三想拉蜜娘出去:“蜜蜜,奈先出去,姆妈会没事的。”   蜜娘拍开沈三的手,不让沈三碰,显然还在记恨他。她已经知事,显然清楚花园里那一幕是什么意思,作为女儿,她自是站在母亲这一边。   江氏硬是扯出一个笑容,“蜜娘乖,姆妈没事,你先出去,别哭。”   蜜娘抽抽啼啼的,不愿意出去,“我不要,姆妈流了好多血……”   “乖,听话,出去,一会儿大夫会来的。”   蜜娘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范先生和沈兴淮听丫鬟的只言片语,也是能拼凑出来一些,瞧着蜜娘哭着出来,心理也是急得很。   沈兴淮也是懊恼,若是早些提醒姆妈那刘寡妇的事情,便也不会弄成如今这样。   蜜娘看见兄长,便像是看见了救主,扑了上去:“阿哥,呜呜呜,姆妈留了好多血……呜呜呜,姆妈会不会……”   沈兴淮捂住她的嘴巴,摇头:“别瞎说,不会的,放心,姆妈会好的。”   蜜娘靠着沈兴淮,眼泪就是没停过。   那村里的大夫先被拉来了,刘泉在镇上需要时间,村中的大夫先给江氏止血。   大房二房闻言而至,都聚在这厅堂里,沈老太狠狠地打着沈三,“叫奈香的臭的都放进来,那寡妇腥臊得狠,奈做了啥!让思娘都流产了!”   沈三也真当是冤枉,如今也是后悔得要命,早知如此,怎么都不该放刘雪妹进来,不,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苗秀才带她回来!“姆妈,我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女人!我走在前面,她自个儿往我身上扑,被思娘看见了。”   沈三扪心自问,就算有纳小的心思,他也不可能找那种女子,惹得一身腥臊,他亦是郁闷得很。   刘泉一家匆匆而至,没说什么就往房里去,沈英妹红着眼睛把沈三一边打一边骂,“……思娘多想再要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那个孩子月份浅,这半个月,江氏日日操劳,又渴睡,以为自己是累的,也没发觉。前几日落了红,以为是月事。怀胎不稳,又是情绪激动,又是重重摔倒,没能保住。   一家人皆是责怪沈三,沈三也是无言可辩,恼怒那刘雪妹,也不愿理会起苗师兄,打算就这般断了关系。   江氏小产之后,人就沉寂虚弱了不少,蜜娘乖巧了不少,也不出去跑马,日日陪着她,像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沈兴淮每天也到她床前来陪她一会儿。   这小产后也是要坐月子的,沈老太每天过来送汤送药膳,关怀备至。   江氏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也就两个孩子得以安慰,此事虽不能全赖丈夫,可她心底何尝没有几分怪罪他,渐有夫妻离心之态,沈三是极力讨好妻子的,奈何江氏不接这一茬。沈三亦是不想弄成这般,他又不知刘雪妹心中所想,也是无辜,得众人骂可不委屈,妻子还这般不谅解,日日烦躁。   这个冬天尤为的寒冷,对沈家来说。   沈兴淮不愿父母就为那寡妇离了心,便是劝江氏:“此事不能全怪阿耶,阿耶又如何能瞧得上那寡妇,也是她自己贴了上来,若真要怪,也只能怪阿耶相貌太好。姆妈同阿耶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就真的为这样一个女人说断就断吗?姆妈可还有我和蜜娘,这辈子就算阿耶变了,可我永远会是姆妈的儿子。”   江氏此生,亲缘浅薄,父母皆早逝,无娘家可依靠。如今悲痛的,何尝不有这一份缘由,她亦惶恐,她就这一个家,就丈夫可以依靠了,若是连这个也没了,她和两个孩子又何去何从。从那一日沈三说起“女方高男方低并非良配”便是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如今生了根发了芽,连根本造不成威胁的刘雪妹也能让她惴惴不安。   且也是沈兴淮这一番话点醒了她,她还有两个孩儿,如何能为这个失去的孩儿便不顾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想想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也因为她惴惴不安,丈夫吃尽冷脸,心里愧疚,这十多年来,丈夫待她是真的好,当年她嫁给他时是下嫁,他待她甚好。她知他心气高,有大志。后来成了秀才,中了举,虽是扬眉吐气了,可也是没那花花肠子。如今也是刘寡妇不要脸,一直怪罪于他委实不大对。   这辈子她的靠山不止丈夫,还有淮哥。即便日后丈夫离了心,只要她的淮哥在,她便是稳固如山。想通了这一点,她渐渐地好起来了,脸上也有了笑容,沈三有了突破口,松了口气。   沈兴淮提醒他:“姆妈的身子骨不大好,阿耶不若常带姆妈出来走动走动,练练身子。”   沈三欣然同意,每日早晨拉江氏四处走动,亦算是破了冰。   蜜娘瞧在眼中,那懵懂的内心中初步对姻缘产生了怀疑。打江氏小产后,她就安静了很多,不似往日跳脱,伤痛总是比快乐更能让人成长,这亦是为何人生经历坎坷的文人墨客在文学上更为出名的原由。   许是内心的成长,她的书画少了一份稚嫩,多了一抹成熟,画中添了几分哀伤,书法上多了几分锋芒。   范先生自是不知她的心路,只觉她的进步飞速,言谈之中亦是拔高几分。   刘雪妹狼狈而归,起先公婆不知她做了何事,等那风言风语传出,便是恨得不行,压着她提着礼上门求情,沈三闭门不见。她公婆觉得丢人,给休书一封,将她休了,寡妇是可再嫁的,却少有被死了的夫家休掉的,多是颜面无光。   刘家亦是这般想,草草将她嫁到远地方去了。 第53章 053   苗秀才和苗夫人是后知的,两人也是大为吃惊,他们这姨妹往日里也是本分人,安安静静的,因为寡妇的身份总是低着头不看人,为人也老实,她公婆平日里都夸她是本分人,竟是做出这样的事情!   害的江氏小产,苗秀才和苗夫人作为姐姐姐夫,面子上也是无光,想上门赔礼道歉,修补修补关系,好歹也只是一个姨妹。沈三闭门不见,两个人也没办法,无功而返。   苗夫人也是记恨上了这妹妹,若真是被她得逞了,亲妹子做个妾算是什么事儿啊!说出去丢死人了,她上头那群夫人如何看她,就现在没得逞她都得罪沈夫人了。便撺掇着她父母早些把她二嫁出去,这刘雪妹是老来女,刘家父母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心疼,可如今家里头孙子孙女都大了,如何能顾得上外嫁女,刘雪妹的兄嫂也留不得她,刘家父母只能草草选了一个年纪不是很大的男人把她给嫁的远远的。   若是她命好,生个儿子,男人能出息点,过个十几二十年,谁还记得这一茬。   沈三当下就断了苗秀才的关系,本就不欲多交往,趁此机会也是了却了当初一番人情。   今年蘇州府居然下了雪,大家原本以为只会下个几日,没想到下了半个月,还未停止,陈敏仪有先见之明,每年京中都会采取一些措施防止房屋被雪压垮,在府衙旁开辟收容所,防止有人被冻死饿死。   虽说是瑞雪兆丰年,但江南地区少见雪,穷人家愁薪火,富人家喜玩雪。难得有雪,沈三赶紧让人把冰雪储藏在地窖里,可以存到来年夏天用。   蜜娘从出生到现在也是第一回 见这么大的雪,北方人爱看南方的小桥流水,南方人向往北方的鹅毛大雪。村里的孩子们也玩疯了,冷归冷,玩还是要玩的,也不知道今年会多多少长冻疮的。   手冷,画画写字都不顺手,把手关节动灵活了才能握笔。如今沈三不再科举了,书房里就只有沈兴淮和蜜娘,通了地暖,屋子里还算暖和。   积雪那一日,把窗户一打开,雪花就着冷风吹了进来,范先生道:“竟是多年未见这么大的雪。”   京城年年下雪,而蘇州府十年难得下一回,越少越是珍贵。   蜜娘作了一幅画,粉墙黛瓦下,白雪茫茫之中只有猩红点点。她亦是不知为何作出这样一幅,范先生问起,她只能迷茫地瞪着眼睛。   沈兴淮觉这幅画清冷而寂静,如何是一未及笄的女孩子画的出来的,再联想近些日子她的静默,多有心酸,这番变故,虽有转好,却还是在她心底留了痕迹。便怕她消极怠世,多加关注。   蜜娘消极之处就在见证了父母险些情变的婚姻,在她心里,原本以为父母应该是世界上最恩爱的夫妻,她曾想找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丈夫,可刘雪妹扑向父亲的那一幕深深地烙在心底,她见识过县令家的孩子,同父不同母,姐妹相争,难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真的只能停留在话本里吗?   沈兴淮有意诱导她,蜜娘儿时就得兄长教导,有时候,沈兴淮在她的生命中甚至扮演了一个比父亲还父亲的角色,许多事情上她更愿意同兄长诉说。   若是放在现代,沈兴淮倒觉得不结婚也没什么,毕竟不婚族、丁克族也不少。但在古代,对于女子,最好的归宿还是嫁一个好男人,他便问道:“蜜娘可是怪阿耶?”   蜜娘犹豫了一下,仍旧点了点头,因为阿耶,姆妈没了小宝宝,她没有了弟弟妹妹。   沈兴淮:“好比你正在走路,另一个人拿着鸡蛋,没注意脚下的石子,摔倒了鸡蛋滚出去了,正巧被你踩碎了。你无辜吗?好好地走路,又并非你故意去踩鸡蛋。”   蜜娘沉默下来,半晌,道:“可是我看那个女的扑在阿耶身上……”   “对啊,是那个女人居心叵测,阿耶很冤枉的,如今大家走在责怪他,他何尝不是路上走着走着踩鸡蛋的那无辜人?姆妈都原谅阿耶了,你还气什么?”沈兴淮反问道。   “……我,我就是害怕……”蜜娘眨了眨眼睛,满眼的雾气,瘪了瘪嘴,“我怕我家也有别人……”   她鼻子一酸,低下头。   也许女人天性对第三者敏感,也更容易想得多,沈兴淮表示理解,摸了摸她的脖子,“不会的,阿耶不会的,有阿哥在,谁都不可以坏了我们家。”   她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他,似是在说真的吗?   沈兴淮认真地点点头,这辈子谁都不能伤害他目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的上一辈子可以得过且过,可是这一生,即便是为了这两个女人,他都要认真努力地前行,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一群爱他的亲人。   蜜娘抽了抽鼻子,揪了他一眼:“阿哥以后会有小嫂子吗?”   沈兴淮有些跟不上她的脑回路,摇头,“不会。”   “为什么?黄梅戏都这么写的,男人一旦有钱有势都要朝三暮四,即便他们的妻子貌美如花。”   “妻妾之争才是乱家之根本,蜜娘,并非所有的男人都是花心糊涂的,你看阿耶和姆妈这么多年,即便阿耶当了官,不也没有变坏吗?府城里陈大人,家中不也清白吗?此事不能妄下定论。这个世界上,美人皮有很多,总是评定不出一个最美的。但美人皮总有一天会老去。如果只停留在表面的爱,总是肤浅而虚伪的。爱在起初看表皮,最终的归属永远是灵魂。外表无须多美丽,两个相爱的人的内在永远是相契合的,爱的真谛叫灵魂之约。”   沈兴淮不知道这一番话是该讲还是不该讲,在这样的社会中,能找到一个灵魂契合的人太难,也许终其一生,他也不一定能找到,但灵魂可以通过慢慢地磨合相处相互靠拢。   蜜娘慢慢念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可是这个?”   “是。美人皮太多,总有男人爱皮而不懂美人骨。但是人的一生找一个懂你灵魂的,很难……”沈兴淮目光落在她身上,饱含难以言喻的情绪,社会对男人总是宽容的,但如若女人嫁错了,一辈子便是毁了……   找一个懂你灵魂的人,蜜娘深刻地记得这个夜晚每一句回荡在她耳畔的话,伴随着她少女时代的梦……   家里头渐渐地走出了那件事情的阴影,慢慢恢复过来,蜜娘终于放下那个隔阂,依旧是沈三的贴心小棉袄,但家中绝口不提那个女人和那个不被知道就走了的孩子。江氏的身子有些虚弱,天气晴朗的时候,沈三常带她一块出去走动走动,经历这一茬,夫妻两更像是放开了许多事情,如同回到新婚的时候,蜜里调油。   到十二月,京城又送来了今年的年礼,依旧是满满当当地几大箱子,将所有人都照顾到了。蜜娘得到了一些好画卷,纸面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她用这画卷画了一幅园林的雪景图打算用作回礼,如今她的画技见长,画在这画卷上也不算白费这画卷。   沈家的年礼会同陈敏仪家的一块儿送上京城,陈敏仪这几年都不会回京,等任期结束了才会回去,过年亦是。他们一家也就三口人,沈三便邀请来园林里过年,两家人如今走得近,也不多客气,陈令茹更是高兴,陈敏仪还未收官印,她就急匆匆地跑震泽镇来了。   蘇州府城里的大宅院太过冷清,一点年味儿都没有,在一家人心里头,也算不得家,倒还真不如这春芳歇园林。   在过年前,沈兴志定下了亲事,是震泽镇上一户殷实人家的姑娘,家中也经营生意的,那姑娘是长女,沈兴志见过她教导下边弟妹之后,便是定下她,他道:“知礼数,懂教化,日后我在外边跑,家中也能安。”   沈兴志需要的不是一个菟丝花,他需要一个能在他不在家时照顾长辈教养儿女的妻子,要撑得起来。比这姑娘好的不是没有,但是,她是最合适的。   他即是定下,家中皆无异议,合了八字是良配,在年前便交换了庚帖,打算在过年时两家吃一顿饭便算作定亲宴。   年礼送回京城,皇上先是打开了范先生的信,慢慢地看了起来,自打知晓姨父的下落后,他心中那些愧疚也少了很多,虽不能见到他,但知道他在那儿过得好便是心安了。   看完后折起来放回信封里,还要给太后看。那盒子里还要一幅画卷,皇上依稀记得去年姨父的小女徒画了一幅姨父的画像送过来的,他今年便送了些画卷过去,这是又画了一幅过来?   皇上拿出那画卷,慢慢在桌上摊开,是一个江南园林,上边提了字,春芳歇。那字迹笔锋之中无不带着姨丈的痕迹,又透露几分娟秀的。   他再细看这画,却不大能看透这技巧,这粉墙黛瓦、蜿蜒流水,太过真实,便不似那寥寥几笔的勾勒,更为写实,“难道,这是姨丈新琢磨出来的画法?”更为惊奇。   便让内事先收在一旁,等有空再教翰林院在行书画的人过来瞧一瞧。   可却是为难了翰林院那一圈人,彻夜翻书研究,却也不得而知这是何等画法,且也是后话。   新年刚过,曾氏就收到了儿子的信,说要来蘇州府看望他们,按照时间,应是已经在路上了,曾氏高兴激动坏了。   沈兴志的婚事定在今年三月,他年级不小了,女方家里也体谅,同意了。两边都要加紧办起来,江氏作为婶娘,沈三又是官身,占得分量不小。沈家孙辈里头一个成婚的,江氏也要撑足场面。   便是到蘇州府来办置东西,给新娘的见面礼直接上蘇州府最大的首饰铺子打了一对镯子,又要给蜜娘办置行当,宫里头送了一套头面和璎珞,江氏边给她打了个手镯。   江氏忙着选首饰,蜜娘不慌不忙地在铺子里闲逛,店铺里也有不少同她一般看来看去的姑娘,小伙计们也多有习惯,只要不碰那些样品,看看都是可以的。   她正要回楼上,这小楼道上下来两个少年,她侧了侧身,让他们下去,他们亦是微微侧身相过,待他们过时,蜜娘抬头,竟是看到了曾氏和陈令茹。   “蜜娘?!”陈令茹惊喜地叫道。   如此,蜜娘终于见着了陈令茹的亲兄长以及带上一位不认识的少年归了家。   那少年见着范先生便道:“姑爷爷!” 第54章 054   “蜜娘?!”陈令茹惊喜地叫道。   引得走在前头的两个少年回头,蜜娘下意识也是回头看,正巧是对上后一位少年的目光,咬了咬舌头赶紧转回去,“令茹,曾伯母。”   曾氏喜笑:“蜜娘,你娘呢?可在这儿?”   江氏姗姗来迟,估计亦是听得外面的动静,“竟是凑巧碰一块儿了!”   曾氏后退几步,指着下边前头的少年,“刚巧前天我大儿来了,陪我一块儿来看首饰。令康,阿垣,这是沈夫人,叫一声“江姨”也是应当的。”   两声“江姨”响起之时,江氏心里头还在慌张地想,毫无准备,见面礼都没有……   就这般又回到楼上的包房中,两位少年分别向江氏行后辈礼,江氏瞧瞧那个又看看那个,这打皇城出来的少年郎果真是气度不凡,欢喜地摸了摸袖子,又忘了自己毫无准备,尬尬地放下手:“当真是好儿郎,你怎得也不带他们来我们家顽哩!”   “这不才来还没来得及,没想到你这几日在府城,恰好有一事要摆脱你。”曾氏说着,拉过那名叫“江垣”的,“阿垣,还要麻烦你们带回去了。”   江氏一头雾水。   “他是范先生的亲戚,此番来,哎,我也说不清。阿垣是来寻范先生的。阿垣,范先生便是在江姨家,正巧碰上了,便可让他们带你回去。”   蜜娘嘴巴张成“o”形,眼睛一个劲地往那江垣身上看,江垣余光瞥过,清隽的少年朝江氏行礼:“麻烦江姨了。”   他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眉眼清俊,实在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身形似乎是比南方的小伙儿高大一点,江氏瞧着也是喜欢,这般少年郎放谁家不欢喜,“客气什么,范先生待我们家有恩,你是先生哪一边的亲戚?”   “范先生妻族那边的。”江垣少言,亦不多说清楚,江氏也不是那多嘴之人,心知范先生身份了得,这亲族定也是京城大家。   蜜娘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陈令茹的话,余光总忍不住飘向江垣,江垣如何能不知,眼睛直直地撞上她,蜜娘不敢瞧他,装作专注地同陈令茹讲话。   江垣收回视线,且是笑了笑。   陈令康对妹妹信中常常提及的闺中密友多有了解,手绕过陈令茹,摸了摸蜜娘的头,“茹姐儿,你瞧瞧人家姑娘,多乖巧,再看看你,疯癫小丫头。”   蜜娘:其实我很想拍掉你的手。   陈令茹斜视了一眼陈令康,朝他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那你也得有人家哥哥这么好。”   “我待你哪里不好了?”   “哪里都不好。”   曾氏没好气地对他们说:“才几天呢,又吵吵闹闹的。哎,你们呐,也就分开了清净,分开了一个两个的惦记着对方。还是你们家淮哥蜜娘好,瞧瞧我家这两个,上辈子冤家似的。”   兄妹两都有些脸红,没好意思再拌嘴。   这生的岁数近了,每天就是战争与相爱,好的时候那是极好的,闹的时候又极闹腾的,感情毋庸置疑,分开了想,见面了吵。   江氏想想淮哥儿时的性子,就不是会闹腾的,有了蜜娘之后反倒更加懂事,从小到大,蜜娘的事情上,比他们这对父母还上心,虽然差了五岁,但其实也不大,不少差了六七岁还吵来吵去的,倒的确也是奇怪的,道:“打打闹闹感情好,年龄生的近了,能不吵闹嘛!”   蜜娘心道,她阿哥就从不同她吵闹,也不会和她抢东西。看了看陈令茹和陈令康,撑着下巴不说话。   这回来府城本来就是为了办置东西,回去还有事情要做,沈三和江氏也只带了蜜娘出来,今日便要回去。江垣要同他们一块走,陈令康也想去陈令茹一直提的春芳歇园林去玩玩,一下子都去了。   曾氏不好意思地添了不少礼品,江氏自是不肯要,“他们也叫我一声江姨,什么麻烦不麻烦,他们爱待多久待多久,我们家正好太大了,人又少。”   沈三知陈敏仪的大儿过来了,却不知江垣,得知他来找范先生,不多在意,范先生如今大抵是不愿意离开的,沈三瞧的出来,范先生颇为不喜京城。   蜜娘坐在靠窗的地方,对面是江垣,装作好奇地问道:“江哥哥,你找阿公干什么呀?”   江垣丹凤眼微微一眯,阿公?唇畔弯了弯,“家里所托,有些事情。”   蜜娘眼睛瞟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头无意识地扣指甲缝,“你,不会要带阿公走吧?”   沈三正同陈令康说话,陈令康颇似其父,无论是面容还是性子,比较健谈,如今还年少,没有陈敏仪那般圆滑老成。   江氏旁边算账,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也许吧。”江垣模棱两可地说,如果那人同意的话。   蜜娘瞬间心里沉到谷底,江垣惬意地瞧着她……身后窗外的风景。   “你,你能不能不要带走阿公?”半晌,蜜娘又道,湿漉漉的小眼神望着江垣,好似你要是不答应她就能哭出来。   江垣:“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阿公!你不能带走,不然,不然……”蜜娘想了想,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进我家!”   江氏呵斥道:“蜜娘!”   蜜娘委屈地别过头,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没得同两年前一般哭鼻子。   江垣坐直了身子,忙说道:“江姨,妹妹同我开玩笑的,当不得真。”   江氏软和了声音,“蜜娘小时候起,范先生便在我们家,蜜娘一直把先生当做亲爷爷看待,最为舍不得。”   江垣点点头,表示理解,道:“若是你阿公不想走,谁都不能让他走。”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知道他们会回来,范先生和沈兴淮等他们回来一块儿吃,却是不知道他们带了这么多人回来。   范先生看着兴冲冲向自己快走而来的蜜娘,露出和蔼的笑容,待看到后面走进来的江垣和陈令康,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打量他们。   蜜娘抱住范先生:“阿公!”   范先生摸了摸蜜娘的头,没有应,眼睛依然看着江垣。   江垣先行礼:“姑爷爷。”   “你是平文的孙子?”范先生利眼,这个少年眉眼间多有故人的影子。   “是。”江垣又道,“家祖去年去世了,祖母身体亦不大好,念及姑爷爷,便派侄孙前来看望,亦,有事相告。家祖去世前留下一份信件给您。”   说罢江垣就想拿出来,范先生制止住:“先吃饭吧,饭后再说。”   他神情有些恍惚,去年他同京中已经有了信件往来,知舅兄去世,人都会有这一遭,未想如此之快,嫂嫂的信中亦言,大期将至,从信中窥见此番江垣到来的原由,面色有些晦暗,步履蹒跚地走到桌边。   又添了几幅碗筷,江氏又让厨房再加了几道菜,范先生有些沉默,许是因江垣的话语,大家也都刚认识,这顿饭吃的不怎么尽兴。   吃过饭后,范先生带江垣到书房,沈兴淮带陈令康逛园林消食,陈令康亦是从父母的信中得知此人,知他十二岁童生,十四岁秀才,放在京中也是少年英才,颇有几分结交之意,初交之下,却是信了父亲所言,此子当真不类小地方所出。   “……家祖逝世前,曾道最为对不起您,在病榻上的几个月一直派人寻找您的下落,好在在临死前得知了您的下落,知晓您过得不错后,便安心地走了。这封信是他在病榻上写的,那时还不知您的下落,藏在了床头柜中,祖母今年整理遗物时发现的。”   江垣双手奉上这封信,打量这位一直存在于长辈言语中的姑爷爷,他比祖父小上九岁,许是生活安康,虽是白发,精神姿态显得年轻不少。他年幼时常听祖父祖母提及这位姑爷爷,多有感慨:“如果没有你们姑爷爷,也不知如今咱们家还在不在,太后和圣上也全仰赖他保住了,到头来,是我们对不住他……妻儿皆亡……”   范先生指尖颤抖着接过这封信,慢慢打开,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看到后头,忍不住老泪纵横,以袖掩面。   江垣眼观鼻,正坐着。   范先生以袖子擦面,啜泣几声,问道:“你祖母如今怎么样了?”   “亦有些小病小痛,每月御医都会来检查,目前应当无碍。此番来之前,祖母言,想再见您一面。但知您心中有痛,不忍您回伤痛之地。让我代她向您问好。”江垣又拿出祖母的两封信。   范先生没有立即看,旁击侧敲地问了他一些京中的事情,便不再多问,躺在大椅子中,显了老态,“……果然,老了,不中用了……”   范先生摇摇头,便说:“你先出去吧,我知道了。”   江垣亦不多言,行礼出去。   他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凉风吹拂而过,他才迈开步伐,这江南也没有传言中那般温暖,空气中带着阴冷。   这沈家,当真是冷清,下人也没有几个,这么大一个园林竟是只住着那么几个主人,他想着亦有些惊奇,这户人家没有祖辈没有兄弟吗?不过,清静些也好,他这般想着,就如同现在他漫无目的地走,也不会有人打扰他,将他引到什么地方。   苏式园林弯弯绕绕,多有岔路,他亦是不知怎么走的,竟是拐到了后边院子里,听到了人声。   “……我们种的萱草怎么还没有开花呀?不是都春天了吗?它是不是被冻死了?冬天这么冷……”   “不会吧……”   江垣笑了笑,走到了两个小姑娘的地盘,想转身悄悄离去,蜜娘一抬头,看到他背影,“江哥哥?你迷路了吗?”   江垣驻足,索性走过来,走到她们旁边,蹲下来,“这是萱草?”   陈令茹有些怕江垣,轻轻地点点头。   “忘忧草。”江垣心道,的确适合这两个姑娘,“还没到花期,四月到九月才是它的花期。”   “现在才三月份,还有一个月!”蜜娘遗憾地拨弄它的嫩绿叶,想想也就一个月,又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江垣很想告诉她们也许今年还不会开花,这花大抵也是去年种的,一般新载种的花不会那么快开花,但想想还是不说为妙,惹急了这姑娘,可是要被赶出去的,想着江垣就看着她的小梨涡笑着不说话。   不一会儿沈家的下人终于找到他了,那小厮估计也是满园子的找他,累的一个劲地喘气,且不过泡个水的时间这江公子就不见了人影,可把他吓得。   江氏给他们安排好了屋子,在沈兴淮的院子里,几个少年住一块有意思些,夜里,陈令康梳洗一番,到隔壁江垣的房间里,舒服地躺在摇椅里头,看江垣还在那儿看书,“阿垣,这地方可真舒服,难怪茹姐儿一天到晚嚷嚷着到这儿来。”   江垣合上书,瞥了他一眼,“你可以选择……做上门女婿。”   陈令康还满心期待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坐起来:“要做也你来做,我家可只有我一个……”又是想到了什么,闭了嘴,转换话题:“那姑娘的确是好看,水汪汪的,笑得时候甜滋滋的,怪不得叫蜜娘。”   陈令康不等江垣回话,又说:“哎不如回京城也去造一个这样的苏式园林?没想到这小地方还能有这么好的宅院,你试过这如厕和净房吗?”   江垣点点头:“他们家排水做的不错,热水怎么来我暂且不知,这民间不为人知的能工巧匠不知多少,倒也不足以稀奇。不过南方地暖倒是少见,他们家的地暖似是比咱们那边还要热乎一些,完全不需要点炉子。”   陈令康:“布局、景致亦是不差,京中不少江南进京的人家造了苏式园林皆没有其精致,不知出自谁之手,若是能要一张图纸便好了。”   一般人家有关家中布局的图纸不轻易给旁人,若是让有心人摸清了家里头的门路,便是不好。陈令康也只是说说。   “……哎,在这儿住几日赛神仙,难怪范先生不愿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好好享受几日吧。”陈令康此时还不知道江垣将住在这儿一段时间,以为他会同他一块儿回去。   江垣露出一个笑容。   第二日,范先生便在吃早饭的时候宣布,江垣将在这儿住下,沈三和江氏没有异议,沈兴淮微微侧头,对上江垣的视线,两只小狐狸都是笑着移开视线。   陈令康目瞪口呆,望着江垣已经想好了一千字骂人的话,说好的共同进退呢?   范先生对沈三道:“受他家中嘱托,他家出了一些事情,要我照料他一段时间,具体多久还未定。”   沈三只担心京中来的少爷能否住的习惯,他们家不习惯太多下人伺候,许多自己能做的事情都是自己来做的,便问道:“可要给他身边添个小厮?”   “不必。”范先生摆手,“我们怎么过他就怎么过,若真要做他的大少爷,回去便是了。”   江氏还是忐忑了几日,但江垣当真是世家出来的,无论是风度还是仪态都没得挑错,在这边适应性也极强,对什么都能安然接受,两个人并不麻烦,江氏渐渐放下心来,按照沈三说的,淮哥有的,再多准备一份便是了。   对外是声称江氏的远房亲戚,恰好江垣姓江,多了几分可信度。   陈令康和陈令茹在园林里住了几日就回去了,留下了江垣,他同淮哥同吃同住,并且一同跟着范先生读书习字,沈家人同他熟悉之后,没了起初的小心翼翼。   蜜娘也习惯了他在她家,多了几分亲近。   江垣原以为他会过得很冷清凄惨,也是没想到在这儿的日子比在京城还舒坦,从京中出来时的那几分难堪落寞也消散了些,多了几分心平气和。   范先生待他出去垂钓,问道:“这地方怎么样?”   “山清水秀,景美人美。”江垣坐在草地上,盯着水里。   范先生嗤笑:“哪里来的山。”   江垣拎起鱼竿,一条鱼甩上岸边,在地上跳动,他站起来,把它捡进鱼篓子,“您为什么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   “起初,是为了恩情。这家女主人的母亲于我有恩,想让我教导她外孙,就是淮哥。后来住着住着,觉得挺舒服的,便不愿挪窝了。这家人,才是一家人的样子。我是瞧见了他们一家,从一户小人家,一步步发展到如今,老大老二老实憨厚,守着后边,老三往前冲,回头再拉扯老大老二,清明厚道。你在这儿住久一些,你就能明白,我所说的,那样子才是人家。”范先生也拉上来一条鱼。   江垣默而不语,京中人家是何等模样?一个大大的宅院,里头住着几十口甚至上百口人,大房二房……庶子庶女。也许做祖宗的,都没有认清家中的子孙,熬啊熬,熬到祖宗去世,分了家,又是周而复始。   这沈家确实是给他开了眼界,子女婚后便分家,各过各的,却是隔三差五地聚到一块儿,三家住的很近,时常串门。没有为了争夺管家权争夺家产的争锋相对,按照沈三如今的地位,家中这般清净也是少见。   “的确……”   范先生望向远处,将鱼竿甩远一些,“你可怨恨他们?”   江垣沉默了一会儿,此时阳光已经有些强烈了,他眯起眼睛,“怨恨过。”   没有人喜欢被抛弃,但两者中总会有一个是会被放弃的,而他恰恰是那个被放弃的。江垣能理解他们为了侯府荣耀的延续总要有人牺牲,可是他不是没能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他。祖父去世,上一辈情分不在,侯府走下坡路是必然的,皇上必然不会再那般优待下一辈,大房袭了爵位,却要蛰伏,而他首当其冲。   “你祖母,怕你想不开一蹶不振。”   “是她多虑了。”   范先生点点头,算是认同,“很多时候,远离别人才能想明白更多的事情。许多事情,内藏乾坤。阿垣,有些路,自己走,会比别人走得更远更稳。你自幼在你祖父祖母膝下长大,他们,更疼爱你。”   三月底,沈兴志迎娶了媳妇钱氏,是个大气的长相,不过一个月就能够把家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沈老头沈老太多有陈赞。   此时花氏当真是着急起夏至的婚事,夏至却是同沈二的徒弟苗峰看对了眼,让人惊愣,花氏冷着脸说不同意,便是有些僵持下来。   到了四月底,天气渐渐眼热了,大家穿的都轻薄了,蜜娘又可以同沈兴淮一块儿去跑马了。   然而她的萱草还是没有开花,她画完画,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幅画,她画了萱草的茎秆,就是没有花。   江垣走近,观摩她的画,起初他是不大习惯她的画法,如今瞧着却是别有风味,问道:“怎么了?没画好吗?”   她翘着嘴,抬起头,眼中没有神采:“我的萱草还没有开花……”   江垣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她的嘴愈发嘟起,手放在唇畔边干咳两声,“也许,它今年不会开花。”   “为什么?”蜜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因为,花在第一年需要生长,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开花。”江垣弯下腰看她的画,摸了摸下巴,“似乎少了点什么。”   蜜娘失落地垂下脑袋,指着缺失的部分,“花,我想等它开花了画花的……”   江垣摸摸她的脑袋,“我见过萱草的花,我来帮你画。”   半个小时后。   江垣放下笔,沉默地看着那几朵萱草花。   蜜娘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那几朵花,“萱草的花……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江垣认真地点点头。   蜜娘有些失望,莫名地不期待它开花了,讪讪地说:“好吧。”   江垣咳嗽一声:“这幅画,蜜娘,可不可以送给我?”   蜜娘欣然同意,这么丑的花,她不要也罢。 第55章 055   江垣将那幅画拿回屋子,又摊开来,再看那几朵花,依旧是刺眼非常,怎么就……这么丑。江垣虽不觉得他有多精通画画,可,绝不是这般丑的……   他摊开白纸,沉了口气,又在白纸上画一遍,停下笔自我欣赏一下,其实也并不是很丑,再移开画纸,看下边的,江垣再三对比。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不是他画的丑,是她画的太像了。   他亦是奇怪,她这种画法是从何而来的,从姑爷爷的书画中根本没有一点这样的迹象,她的画法中和了写实和写意,但似乎写实占了上风,自古文人喜爱用寥寥几笔来展现实物,而她喜欢画的很真实。古代写实派也并非没有,却没能做到她这般真实。   江垣摇摇头,将那画纸揉成团,将蜜娘的画卷起来收好,但愿她以后都不要想起这幅画。   范先生如今又增加了一位学生,以及时常过来蹭课的陈令康,好在他们基础不差,可以一块儿教。相对于江垣,他日后就困难多了,怀远侯府祖上跟随太祖打天下,向来掌管军事大权,如今皇帝已经更替到第四代了,怀远侯府能昌盛至今,未尝不因为是太后娘家,老怀远侯的倒下,势必要有一番权利的交替。   江家世代从军,男子到一定年龄都能有恩荫,更妨论江垣这般嫡出的。江垣自小就跟随祖父祖母,他们兄弟都会学武,他学武的同时,还要学文,祖父待他格外严格,如今想来,怕是早就注定了的。   而他如今,亦是别无选择,文官和武官是两个集团,他的未来,只能靠自己。   范先生多有关照他,似是怕他心中想差,误入歧途。沈兴淮同他作息也颇为相似,江垣有早起晨练的习惯,沈兴淮亦是,等家中醒来,两个人已经出去跑了一趟。   沈三不科举后专心管理自家的产业,如今春芳歇已经开了六家了,印刷坊的书甚至卖到了隔壁府,不愁销路。他亦不急于找别的事做,摊子大了难收,倒不如就专注于书局,如今这一条线只要中间不出问题,至少可以安稳地延续二十年。   天气越来越炎热,冬天储藏的冰块就派上了用场,沈三每天往沈大沈二一家也送些去,沈二一家气氛低迷,花氏拼命地继续相看人,夏至就是不点头,沈二夹在中间最难做人,秋分也是受不了家中的气氛常常跑到蜜娘这边求安稳。   花氏在那边说,夏至嫌烦了爱答不理,总之她说什么都不应声。   “夏至,你瞧这镇上刘家的儿子如何,我上次瞧着样貌也不错……”花氏把书册凑到夏至面前。   夏至正烦着呢,手一挥:“姆妈,奈别烦了,我看不上看不上!”   花氏也是没拿稳,那册子就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地落地声,夏至心里头咯噔一声,终于坐正了。   花氏慢慢红了眼睛,“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奈!奈怎么就一点也不理解姆妈的苦心……”   夏至也慌了神,她到底还是心疼花氏的,花氏为了她好她知道,可是有时候是在是不能沟通得起来,“姆妈,我否似故意的。”   “我就是想给奈找个好一点的,好不委屈奈,奈呢,偏偏看上那样的,比他好的人家多的去了,奈,奈为啥非得要他啊!”花氏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夏至这般好,家里头又不差,怎么能找那么一个丈夫,可不是毁了她嘛!   沈二匆匆走进来,看了看地上的册子,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怎么得哭了?夏至,奈怎么惹奈姆妈哭了!奈姆妈也是为了奈好。”   夏至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我知道姆妈为了我好,可若是找那些个好人家,人家哪里愿意真的过继一个孩子给我们!”   花氏:“这个奈就晓得担心,我和奈阿耶在,还有奈三叔……”   “要是奈们都不在了呢!若是找了个豺狼虎豹的,等奈们不在了,我又管不住,又把孩子的姓改了回去,占了我们家的家产,得不偿失。姆妈,那些个人好人家且也不过是家境好些,日后若要我嫁过去,我岂不是还是要侍奉公婆伺候一家子,奈们呢?奈们又该如何?”夏至悲从心底来,她又何尝不想嫁的好一些,可她如何能放下为她操劳了一辈子的父母。   花氏听在耳中痛在心理,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我的夏至,呜呜呜,姆妈就是想让奈嫁的好一些……”   沈二也是忍着泪,亦是怪自己没能耐,“夏至,不若,奈就嫁了把,咱们家也不留香火了,反正有奈大爸、三叔,咱们家,没事。”   夏至含着泪摇摇头:“阿耶姆妈又当如何,若是真出嫁了,日后奈们老了怎么办?我和秋分成了人家的媳妇,哪里还能管得到奈们。那些个人家都是看在三叔的面子上,又何尝当真是瞧得上咱们家,咱们家说白了就是一户工匠人家,我嫁到那好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更妨论过继一个子孙给我们家。”   花氏和沈二沉默。   “倒不如找一户家里对等的,最好是比我们家差一些的,这样咱们也能做上主。咱们家和当初三婶家何其的像,三叔当年被外人嘲笑上门女婿,如今呢?谁不称赞三婶的爷娘有眼光。”   沈二干哑了喉咙,咳嗽了两声:“可苗峰日后也不可能成为奈三叔这样的,他顶多,做个大财主。他为人憨厚老实,也不是经商的料。”   夏至道:“正是他憨厚老实,我才觉得他好。他家里头也是同他这般的人,他又是阿耶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同我一道照顾奈们,最合适不过。”   花氏心底早已松动,可终究还是心疼女儿,甚至在想,若不是他们拖累了,她早进了那好人家去了!抱着她,泪水连连:“都是我们拖累了奈,要是奈有个兄弟,凭咱们家如今这般,又有奈三叔在,那县里头的大户也是由得奈选!”   如今还是少女如何能没有一点少女梦,可夏至清楚,若是她出嫁了她姆妈就没了倚靠,秋分的性子不适合留在家里。从小到大,姆妈和阿耶放在她身上的心思都比秋分多得多,那这义务也理应由她这个长姐担起来。   “咱们家也不计较这后代不后代了,日后就算不过继也可以,只要找个好人家,待你好,能常来看看我们。”沈二想想江老秀才和江老夫人,觉得这无后也是没什么了,到地下了能知道什么呢,小辈们活得好才是真的。   夏至见两个人都松动了,也是松了口气,替花氏擦了擦眼泪,道:“姆妈,就苗师兄吧,他对我有意,又是老实憨厚的性子,以后定不会待我差的。旁人家衣冠楚楚又有谁知真正的底子,倒不如长久相处的。日后我们也可一块儿赡养你们,他家里也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不会出幺蛾子,我亦如平常人家的媳妇待他们。若是可以,以后若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姓沈。咱们两家,便搭伙过日子。”   花氏如今还能有什么怨言,夏至处处替他们考虑,宁愿委屈了自己,他们还能说什么,两人只能点头答应。   这苗峰也是高兴得傻了,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沈二心中略有安慰,好歹是个惜福的,问他可乐意?   苗峰一时未反应过来,见着岳丈脸色越沉,立即道:“乐意,乐意!师傅,我,我想问,师妹她,她乐意吗?”   沈二冷哼一声:“是夏至自己提的。”   苗峰那嘴巴就差没咧到耳后根去。   这消息一出,一家人也都奇怪,怎么就定了那苗峰!江氏和黄氏皆惋惜,夏至那般好姑娘,若非这样的情况,当真不知要有多少好男儿求娶。她既是想顾着家中,那就不能往好的嫁,亦是个聪慧的姑娘,这才更让人心疼。   知道找个忠厚老实的,家里稍微差一些没关系,才更能说的上话,只消不是那吃喝嫖赌的,家里也清明,两方搭伙过日子也是不会差。就是委屈了夏至。   那苗峰的父母也是吃了一惊,急忙先问道:“奈否会是去做上门女婿吧!”   虽说苗大家有两个儿子,可大儿子怎么着都是要养老的,苗家虽没得沈家有钱,可也没得要孩子去做上门女婿的。   苗峰忙摆手:“不不不,师傅说了,不是上门女婿,是咱们家娶进门的。就是,若是我和夏至日后生的多,得有一个姓沈。”   苗家父母又有些纠结,苗峰他好婆板着一张脸:“咱们家子孙怎得能姓外人的!不成!”   这老太太多是有些固执,苗峰便道:“这婚事,是咱们家占了便宜。师傅说了,第一个男孩自是姓苗,若是没第二个那便是算了。师父师母有两个女儿,我又是他徒弟,若是不姓苗难道就不是咱们家的孩子了吗?”   苗父瞧得出来苗峰的意思,定是喜欢那姑娘的,帮腔道:“姆妈,那沈二的弟弟是当官的那位。是咱们家高攀了。”   苗家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也是厚道心肠,第二天就提着礼物上沈二家的门,被花氏那一哭,心里头就软了,沈二百般保证,日后第一个绝对是姓苗的,第二个姓沈,但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不管几个孩子不管姓不姓沈,他这家底都给他们。   苗家父母又如何是贪图他家产的,吓得连忙说不用不用,沈二瞧着他们模样,估摸着连花样都不会耍,也是认可了夏至的话。   两家人就这般定了下来,快速地交换了庚帖,两村人皆是诧异,议论纷纷,道苗家娶了个金凤凰,又说沈二是为了招上门女婿。有人说:“这沈家现在这般好,村里头第一大户啊,镇山那么多好人家不选,选中那苗家,沈家可没儿子,估摸着啊,答应了什么哩!”   人人都不傻,敏锐着。只是沈家和苗家绝口不提,也不透露口风。   苗秀才得知大哥家的峰哥儿定的是沈二家的大闺女,惊得掉了一个茶盏,神情便恍恍惚惚,归家后便是冲着苗夫人发了一通脾气。   “奈当人家不晓得啊!就隔壁村子的,转来转去都是亲戚,谁不清楚!奈姨妹做出这样的事情,奈又那样对我兄嫂,难怪沈师弟不愿搭理我了!”   “奈怪我?奈当初怎么否港?现在一个个地来怪我?奈阿有良心的!”苗夫人气得眼眶都红了。   大儿媳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陷入深深地无力,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这样下去如何是一个头……   两家人的亲事定在了今年的年底,比较匆忙,但女儿家的嫁妆多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准备的,再加上阿太酒时的簪礼的,构成了女子的嫁妆基础。   如今离十二月还有半年的功夫,还是能有准备的功夫。沈三也是怜爱侄女,拿出了一间商铺给她做嫁妆,沈大添了些田地。   大人们忙着夏至的婚礼,便是无暇顾及几个孩子,蜜娘敏感地发现秋分情绪低落了许多,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   蜜娘想许是因为夏至姐要出嫁的缘故,多加照顾她的心情。秋分绣工好,花氏便让她多绣一些手帕荷包寓意好的图案,秋分绣好了,却是一声不吭地将那些都剪了。   花氏见到后打了秋分一巴掌:“奈咋就这么恶毒呢!奈就见不得奈阿姐好吗?” 第56章 056   花氏那一巴掌可不轻,她着实是气狠了,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奈要是不想给奈姐姐绣就直接港,绣了剪,不是在诅咒奈阿姐!奈,奈,怎么就这么狠毒啊!奈姐姐那里对不起奈了!”   秋分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她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倔强地盯着她,“为什么要把阿姐嫁出去?奈们不是说要把阿姐留在家里吗?为什么要把阿姐嫁出去!”   花氏越说越气愤:“留家里?留家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奈放心奈阿姐嫁出去了我们也不会把奈留家里的,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了个奈这么个要债的……”   夏至推门而入,花氏话语卡在喉咙里头,“姆妈!奈在说什么!秋分,奈咋了?脸咋了?”   夏至看着秋分捂着半边脸,上前板正她,拉下她的手,秋分撇过头,夏至还是看到了她红肿的半边,以及泪痕。   “姆妈,奈干啥打秋分!半边都肿了!”   花氏气鼓鼓地说道:“奈看看她,我让她绣些荷包手帕,她要是不乐意也就罢了,绣好了全给我剪掉了!”   花氏把装荷包手帕的盒子直接推翻在地上,地上便落了一片残布碎片。   秋分轻声啜泣。   夏至从小带她到大,自然不会认为她是有坏心思,摸了摸她的头安她,转头对花氏说:“那奈打她干什么!姑娘家的脸,打坏了怎么办,奈就不能好好问吗?”   花氏抿着嘴不说话,瞧着秋分不停颤抖的肩膀亦是有些懊恼。   夏至叹息一声,拉着秋分到隔壁去,打了盆水给她擦脸,那脸种的很明显,秋分的脸型像花氏,很瘦削,在老人眼里不是有福气的脸型。一肿就格外地明显。   秋分不敢面对姐姐,低着头不说话。   夏至轻轻抬起她的脸,用热毛巾敷在她的脸上,温柔地问道:“秋分,疼吗?”   听得夏至这一问,秋分终是绷不住,抱着夏至嚎啕大哭起来,“阿姐,我没有不想让奈好,我不是看不得奈好……”   夏至惊愣,随即想到应该是花氏说的有些恼怒自己的母亲,心疼地拍着秋分的背:“我晓得我晓得,别哭,我把奈带大的我还不晓得奈,姆妈她火气在头上,奈也别怪她,她,哎,也不容易。奈为啥要把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剪掉呀?奈就算不给我也可以自己用也好啊。”   秋分揪着她的衣裳,久久不语,夏至刚要放弃的时候,秋分开了口:“我,我不想阿姐出嫁……阿姐走了……我怎么办……”   夏至心酸,“女人终归是要出嫁的,秋分再过几年,你也要嫁出去的。”   秋分呜呜咽咽:“他们当初说要把你留家里的,为什么要把你嫁出去?阿姐,我不要你走。”   “秋分乖,就算阿姐出嫁了还是阿姐,以后还会回来的,阿耶姆妈只有我和奈,我和苗峰会回来的,奈要是想我了,也过来看看我,奈也大了,难不成还能把我拴着陪奈一辈子?”夏至说着,那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阿姐若是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旁人会说闲话的。”   “可阿姐也不应该嫁给那样的人家!”在秋分心里头阿姐值得更好的人家,哪里轮的上苗峰。   夏至该如何同她解释这个利益关系呢,她才十二岁,如何能明白,叹息一声,抱了抱她:“他很好,会待我好,待阿耶姆妈好,待你好,奈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以后奈就明白了,阿姐,会给奈选个好人家的。”   秋分如何能不明白,她自小就比别人早熟许多,她家只有两个女孩,与旁人家不同,不知多少人家在背后嘲笑她家断子绝孙,阿姐明显就是低嫁,为了什么,秋分隐约也明白,更为她的付出心痛。   可她并不能改变什么,这才是最令人痛恨的地方,你明明知道而你却无能为力。   秋分和花氏谁也不理对方,秋分又重新开始绣,比之前更为用心,甚至还加了一个被套,夏至劝她不要绣太多,秋分自己坚持要给她绣一套戏水鸳鸯的被套,她能够为阿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天气一冷,蜜娘就不能够出去骑马了,连沈三和沈兴淮都不让她去了,若是吹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为此她缺少了很多乐趣,江氏也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给她找个别的乐子,女孩子家家的学个琴什么的都是不错的,奈何蜜娘说不喜欢。   沈兴淮便说总是坐着不好学个能动动手脚的吧,沈兴淮愿意带她骑马便是在这个原因,女孩家的总是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爱动,本来就早婚早育,身子骨还不健康。他很欣慰蜜娘还是个比较爱动的,而且还酷爱一些有刺激感的。   比如说骑马,她就非常喜欢这种迎风的自由感。沈兴淮猜测也许是画画的缘故,出来骑马她可以看到外边的世界,可以享受那种飞驰的刺激。放在现代,许多艺术家性格都很特别,寻求艺术灵感的方式也很奇特,像蜜娘这样,并不算什么,至少比那些哭哭啼啼的闺中怨妇好。   至少,身体是健康的。   江垣也觉她这般挺好的,不若那些大家闺秀扭捏、悲春怀秋,瞧着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像他几个堂妹,多走几步路简直要了她们的命,吃的同猫儿一般,且也是相处不来。竟是不如这相处了几个月的蜜娘来的亲近。   蜜娘从小跟着沈兴淮,他的教导方式不同旁人,他本就无意把她打造成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希望她能够按照自己的本性发展,只要道德观念、性格不出问题,他无意给她灌输什么女戒女则,从男性本身的角度出发,大抵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位死板的恪守规矩的。   范先生自然也不会教她那些东西,教她多是书画历史,无意之间亦是培养了她的大局观念,且有了如今不愿待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整日想着出去。   蜜娘性格中的娇憨本真多有他们的娇惯,却也非不通世事,她年十岁,多和兄长先生待在一块,亦无男大女防的观念,所以突然来了位陌生的阿哥,亦是将他当做沈兴淮一类。   江氏有心教她一些女戒女则和女红,想着如今也十岁了,可以学起来了,奈何一不敌五,家里头的男人都推三阻四,不愿她学那些个,江氏当真是气闷,哪家姑娘不学这个,若是精通一些的,相看起来都比旁人出挑一些。   范先生便说:“这东西吧,就让蜜娘自个儿看看,犯不着真把好好的闺女弄成这呆板的大家闺秀。她心里头知道便行了,且让她看着,过个几日你考校考校。”   范先生的话,江氏还是能听得进的,便是一想也行,让蜜娘先看个半个月。   待从屋子里出来,沈兴淮侧了侧脸,同蜜娘说道:“这书,你看看就行,应付应付姆妈,别多信。”   范先生煞有其事地点头,“这书都是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用来约束女子的,可别学坏了。”   江垣:……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教她的。   半个月后,江氏检验蜜娘的工作,见她背诵如流便也是放心了,叮嘱道:“这书,你就自己背着,睡前看一点便也够了。”   蜜娘点点头,且是应付过去了。   眼瞧着天气凉了,外边的风大,渐渐地也不出门了,今年她抽芽了,开始长高了不少,许多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江氏有些惋惜,家里头的几个男人向来对她舍得,蜜娘身上穿的衣裳都是上好的布料,她如今还在长身子,江氏还特地做大了几分,有些还能穿穿,有些已经显得短促了。   上好的布料,又不是常穿,看着新的很,江氏也不舍得扔掉,都理了理将自己的衣裳也理了理,分了几份分别送给家中的亲戚。   且瞧着蜜娘每日坐着读书习字也当真是无聊得很,外头又太冷了,只能局在屋子里,江氏瞧着也心疼,往些时候都是笑嘻嘻地骑着马出了一身汗回来,她口中嫌弃归嫌弃,可如今看着她望着窗外眼巴巴的样子又是怜惜得很。   在饭桌上便又是提及这个话题,可要给蜜娘再找个乐子,蜜娘已经有了书画,不想再整日坐着,她喜欢可以动的乐子,比如说习武什么的。   蜜娘在这点上当真是不像姑娘,偏偏喜欢骑马武术这种,上回见到江垣在院子里晨练,便是央着江垣教她,江垣自是不能将好好的一个闺女教成那汉子,当然是不愿的。   蜜娘便说:“我想让江哥哥教我学武射箭,可以吗?”   一家人都惊愣地看着她,当然是不可以!   沈兴淮脑海里莫名地冒出一个词:金刚芭比!立即摇摇头。   江垣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些,苦笑着解释道:“她上回见到我晨练,便想让我教她。”   沈三摇着头:“不行,你女孩子家的学这种干什么!学这个学糙的。”   江氏觉得还不如不问呢,恨恨地说:“谁家姑娘舞刀弄枪的,别不像话,你瞧瞧茹姐儿,会弹琴又会吹笛子,你学点这种不好吗?”   见家中人一概不同意,她垂下了眼,一幅闷闷不乐的模样,“我都学了书画的,琴棋书画,占了两样就够了。”   范先生摸着胡子颔首:“正是,这东西贵精不贵多。”   蜜娘深深叹息,我就是想找个可以动的,怎得就这么难呢!   江垣脑中灵光闪现,笑着提议道:“不若让蜜娘学个舞吧。”   蜜娘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   在江氏眼中,这学舞自不是大家闺秀应该学的,多数都是那教坊里的舞女,伤风败俗,蹙着眉头不大乐意:“这学舞……不是太好吧。”   在江垣面前,她仍是不好说的太过明显。   江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有些后悔不加思考,便是解释道:“京中不少贵女会学舞是为了练身子骨,毕竟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过羸弱,便有专门教舞的大家。”   他这般暗示,亦是指明这学舞并非那坊间之舞。   沈兴淮点头,证明道:“这学舞只需在室内,日后姆妈也不用担心她总是往外头跑,又能练练身子,总是久坐着,对身子骨不好。”   江氏似信非信,想着去问问陈夫人。   且也是多年之后,江垣无比感谢自己当初的这个提议。 第57章 057   找了一日,江氏正巧要去蘇州府给夏至办置一些东西,花氏也跟着去,蜜娘本也想跟着去,但江氏说办置东西太多,坐不下,便不让她一块去了。   花氏也是下了厚本钱,什么都挑贵的,还是江氏有些理智,制止了她,不是贵的就一定是好的,有些东西根本没这个必要,就用那一次的玩意,要贵的来做什么。   花氏也是失了智,想什么都塞给大女。江氏提醒她:“你们若是准备得太多,苗家就要为难了,人家的家底就摆在那儿,再怎么硬凑也就只能有这么点。倒不如你们事后再给。”   花氏这才收敛一些,又是同江氏诉苦:“……若是嫁的好了哪儿需要愁这些个东西,谁家不是拼命想给闺女凑一份好嫁妆的,可怜我夏至……”   她这般说辞江氏没听个十遍八遍也是有的,她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江氏如今也只能用老话应付个几句。   待选好了东西,江氏便说要去巡抚府,花氏这辈子还没去过那高官府邸,性子使然,也不直言忸怩地问东问西,江氏:“阿姐一块儿去看看便知道了。”   她才神清气爽,江氏当真同她一块儿待着累人,暗自庆幸她那两个闺女不像她,若不然如何能谈的下去。想想蜜娘那般,倒也是好,虽没个正形,但不忸怩瞧着大方。   陈令茹满心欢喜以为蜜娘也会来,得知蜜娘不来后失望之情显而易见。   江氏笑着说:“她本来也是想将来找你呢!我们这回来办置东西,怕车里头放不下,便不让她来了,茹姐儿有空过来玩玩,蜜娘如今每日都感叹无聊呢。”   曾氏瞧了一眼陈令茹,也道:“可不是嘛,她也是整天嚷嚷着无聊无聊,哎,静不下来的性子。”   陈令茹听得蜜娘也是想来找她的,笑了笑。   陈令康在这边就待了几个月,过了夏就走了,这对兄妹在一起的时候吵吵闹闹,分别了又泪眼朦胧,想念对方。   曾氏得知夏至要出嫁了,立即让大丫鬟拿出一副头面做添妆礼,花氏推辞了几番便也收下了,她显然是激动高兴的,倒不是贪图这礼,那巡抚夫人赏赐的名号才是最重要的。   聊了一会儿,江氏才转到学舞这个话题上,言语间多有一些不确定。   曾氏沉吟还未说话,花氏抢着说道:“那学舞的多是坊间不正经的姑娘,咱们家好好的姑娘如何能学。思娘也真是,孩子否懂奈也否懂。”   江氏扯了扯嘴角。   曾氏不理会花氏,道:“咱们京中的确是有不少贵女会学舞,一来是为了女孩子的身子骨,二来学了舞身段会好一些。但,蜜娘这个年龄学舞是有些年岁大了,京中流行的舞有不少,有些都是要从小学起的。”   花氏竟是不知那皇城里的闺女竟是都学舞,想想刚才的话语有些讪讪地低头。   江氏点点头:“我们也是想着让她练练身子骨,她总是坐着写字画画,原先天气好的时候还能跟她阿哥出去骑骑马,如今天气冷了,在屋子里头整日端坐着,我瞧着坐久了对腰板不好。”   曾氏也是了解,斟酌之下,说:“京中女儿家学舞也是最近十几年流行起来的。前朝也有盛行,前朝有位宠妃自小练舞,身姿不凡。本朝是因已经逝世的大长公主提倡的,并且引入了西域国的几个舞种。有一个叫瑜伽术的,不管什么年龄段都可以学,是西域传过来的,大长公主年至六七十还在练,于身子骨非常不错。像我们这般腰板子有些硬的也还能练。还有别的舞蜜娘这个岁数也能学……”   听得曾氏这么一说,江氏就放下心来,只消不是那种伤风败俗的,她就安心了,再说这学舞也是关起门来的,谁家姑娘出去跳给人家看,至多也是给丈夫看。“姐姐那边可以好的推荐,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不懂。”   “若是想练身子骨,那边是瑜伽术,你也可以和蜜娘一道练。我如今也在练,每日练半个时辰,出一身汗身子是爽利许多,咳咳,这瑜伽术还能塑性……”曾氏说的很轻,江氏离得近听得到,便也有些脸红。   这有许些年级的女人都有块心病,便是这身材问题,江氏年轻的时候也是苗条的,人近中年日子舒坦了,总是坐着躺着,腰上肉逐渐增加。   曾氏继续说:“蜜娘还可以再学一些番舞或者古典舞,她年级小,身板子还能再练练软。”   江氏便问道:“这师傅又该从什么地方请过来?咱们蘇州府可有?”   “蘇州府我瞧着并不是很盛行,若是有也多是人家从外边请回来的。”曾氏灵机一动,“你可着急?若是不急,我可从京中给你请一位来。”   江氏迟疑:“这会不会太麻烦姐姐了……”   “且也就一份信的事情。”曾氏暗道就算麻烦也是麻烦她。   江氏舒展眉眼,承了她这个情。   寄信到京城需要十日的功夫,但那是官府普通信件,若是传回皇城的,只需六七日,那信便在圣上的案桌上,第二天一辆马车便快马加鞭驶向蘇州府。   十八日后,曾氏将从京城送来的舞女带到沈家,说是舞女,说是位姑姑还差不多,年岁有许些了,年近四十,但保养还算得体,体态玲珑,当真是看不出已经是四十的人了!   她朝江氏行礼:“奴婢闵氏见过沈夫人。”   她的每一个姿态都是那么的优美自然,背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有一股莫名的好看,与她普通寻常的脸一点也不符合。   蜜娘也忍不住一个劲地朝着她看。   江氏忙扶起她:“你非我奴仆,且不用奴婢二字,折煞我了。”   闵氏微笑着,“夫人既是我的雇主,那便是我的主。”   闵氏余光瞥见蜜娘,露出一个笑容。   曾氏知其中缘由,便说:“闵姑姑一路从京城过来也有些累了,思娘,你先让人带她下去休息吧,屋子可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的,吉祥,带闵姑姑下去休息。”   闵姑姑福了福身,下去了。   江氏望着她袅袅的背影,亦是觉这学了舞的女子连这走路的姿势都这般好看,看来这舞还当真是要学定了。   蜜娘也是一个劲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心中朦胧之中有了许些少女的情怀,她,也想像这闵姑姑一般……   待闵姑姑走后,曾氏才说道:“这闵氏你便大胆地用吧。像我们这般人家,女孩儿小时候都会有个乳母,看顾小时候,大些了乳母便放出去,换个懂规矩的嬷嬷或是姑姑,教些礼仪规矩。这闵氏便是精通这些,亦些瑜伽术,放在蜜娘身旁最合适不过。”   江氏瞧着她的姿态便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便是有些担忧,“本是让她来教舞的,若是做起这下人的活儿,可不是委屈了人家?更何况我们家这小门小户的,如何能留得住她?”   曾氏安抚她:“当然是不能将她当做真正的下人,一般这教养的姑姑都是当做夫子先生对待的,自是不能做其他端茶倒水的活儿,想来你们也不会这般待她。”   江氏猛摇头:“那自是不会这般做的。”   “那就是了,你们如何待范先生便是如何待闵姑姑。”   曾氏没聊几句就要走了,再不走回去就要晚了。   江氏吩咐了下去,派一个小丫鬟到闵姑姑那边服侍,闵姑姑安排在蜜娘的院子里,前一段时间得知会来一位教舞的先生,练舞房便已经开始准备了。   等安排好,江氏带蜜娘去见闵姑姑了。   闵姑姑起身就要行礼,江氏上前扶起她:“姑姑日后可别客气,便将这儿当自己家里,屋子可有不满意的地方,需要添些东西吗?”   闵姑姑笑着站定,环视:“很好了,屋子很大很宽敞,比我以前住的都舒服。”   江氏也不知她是客套话还是什么,但听着仍是很高兴,“那边好,蜜娘,过来拜见闵姑姑。”   江氏拉过蜜娘,蜜娘就要跪下去,闵姑姑连忙扶住她,眼底透着笑意:“给我端杯茶就可,不用跪。”   蜜娘看向江氏,江氏微微点头。   蜜娘就跑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端给闵姑姑,微微屈身,“姑姑,喝茶。”   闵姑姑抿了一口,放在桌上,点点头,摸了摸她的额头,“好。”   闵姑姑站起身,绕着蜜娘转了一圈,突然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背挺直,肩膀有些前倾,这样以后仪态不好。”   蜜娘下意识怂肩膀,闵姑姑直接开始用手板正,“不是这样,耸肩也不好,肩膀放轻松,然后慢慢往后,对了。”   江氏坐着看,慢悠悠喝茶,暗自点头,这皇城里出来的姑姑当真是不差。   闵姑姑又检验了一下她的腰腿,复又坐下来对江氏说:“小姐估计是坐久了,背部挺得不够直,肩部前倾,腰还好,腿如今还未能瞧得出来,待日后开始练了便知道了。明日起便可安排课程,不知小姐什么时间段合适?”   “闵姑姑看着安排便是了,只需给她留出几个时辰学书画便可。”   蜜娘暗暗有些叫苦,似是有些后悔学舞了。   闵姑姑看了她一眼,蜜娘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子,“学舞是长久之事,不宜操之过急,每日只需有两个时辰在上边就可。这样吧,每日早晚两回瑜伽术,下午一个时辰学舞,她如今十岁,岁数是有些大了,身子骨有些僵硬,这段时间先慢慢练练软,学什么舞,日后再说。”   江氏满意地点头,又有些羞涩吞吐,闵姑姑看着她,问道:“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不不不,不是吩咐,我是想问,那瑜伽术,我能否学?”   闵姑姑露出一个笑容,祥和地点点头:“自然,不管多大年纪,都可以学,这是一种吐纳声息,温和润泽的养生之术,健身、塑性、养颜,夫人想学,也可一块儿学。”   江氏心中也颇为羞耻,可还是肚子上的肉占了上风。   待是吃晚饭时,江氏正式向其他人介绍闵姑姑,闵姑姑看着范先生低头行礼,目光中有泪光闪动。又是一本正经地向沈三行礼。   江垣望着她,觉得眼熟,且是不言。   闵姑姑便是在沈家住下了。 第58章 058   “你这又是何必呢?”范先生叹息一声。   闵姑姑眼中含泪:“老爷,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您。奴婢答应过夫人,会替她照顾您的。”   范先生苦笑着摇头,“我如今在这边很好,往事如烟,便随它过去吧。你,还是回去吧……”   “奴婢早有出宫之意,老爷既是觉得这边好,那自然是好的。奴婢是沈夫人请来的,若是沈夫人要奴婢走,奴婢立即就走。”   范先生没有话说,只道:“随你吧。”   家中多少都有些对闵姑姑身份的猜测,便也是心照不宣。   第一日早晨,蜜娘便被拎起来练瑜伽术,一早上朦朦胧胧的,闵姑姑还给她穿上一条纤薄的贴身的衣裳,江氏的没有提前准备,闵姑姑就借了一条自己的给她。   江氏拿着那衣裳不是很好意思。   闵姑姑安抚道:“这边只有我们,大家都是女人,这衣服有助于塑性。”   江氏红着脸换了衣裳出来,好在这屋子里早就生了地暖,但穿的这样单薄,还是忍不住冷的发抖。   闵姑姑的瑜伽术就开始了,起开始就是几个简单的拉经脉动作,对于蜜娘来说可以轻松地完成,江氏就费了不少力气还不能完成,只能说是尽力了。   拉一个经脉下来她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原本还有些宽松的真丝衣裳都完全贴身了。   闵姑姑纹丝不动,每一个动作都完成得很轻松。   练了一个时辰,天也凉了,三个人都出了一身汗,以江氏为最,对于她来说难度最大,也是最吃力,一下下就出了一身汗,身子骨也酸软得很,事后闵姑姑还给她按摩了一下让她放松放松。   三个人泡了一下澡,又是神清气爽了。   由于花氏的原因,大房二房也都是知道江氏请了为教舞先生,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没说什么,黄氏和花氏更不能说什么,但私下里总得有个几句闲话。   “这三房当了官自然不一样的,蜜娘是官家小姐了,自小就学读书写字画画,哎,日后也是嫁的最好……”   如今这差距摆在那儿也是无可辩驳的,沈三已经是六品官身了,淮哥小小年纪已经是秀才功名了,日后指不定也成了大官人,大房二房也都是靠着三房的,三房能好,他们两房也能好。   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若说心底没个想法也不大可能,但是儿子儿媳都这么大了,也知轻重了,他们再多说反倒讨人厌。   闵姑姑于膳食养生一道还颇有研究,得知老安人尾椎骨有毛病,便列出了一份药膳,每天晚上让她枸杞泡脚,再经常给她按按穴位,老安人这要毛病竟是很少再发作了,这让沈老安人态度转变了许多。   江氏的效果是最明显的,她每日早晚练一下,精气神都上去了,身材的问题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肩椎的毛病比以前好上许多。   蜜娘每日下午还要练身板,闵姑姑人看着温温柔柔的,下手可一点也不轻,直接把她给按下去,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起来的时候两条腿就不像是自己的。   闵姑姑神奇之处就在于不管你练得有多累,只要晚上她给你用药膏按摩几下,第二天你仍然可以继续练。   蜜娘痛并快乐着,闵姑姑那仰首挺胸的姿态让她羡慕,但是真正学起来真的太痛苦了,闵姑姑告诉她,万事开头难,你首先要练韧性,练好了以后就轻松了。   闵姑姑对她的仪态也很严格,背一定要挺直,坐姿不能塌,蜜娘因为常年写字画画,姿势并不是太好看,如今闵姑姑一日基本上都跟在她身边,任何错都能被揪出来,蜜娘就注意了很多。   沈老安人不懂气质这种东西,只觉精气神都上去了,笑着说:“这舞练得不错,我家蜜蜜长高了,越来越好看了!”   蜜娘羞涩地抿唇笑,那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冬至下意识地挺起腰板,看了看蜜娘身姿摇曳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冬至问江氏:“三婶,我可以和蜜娘一起跳舞吗?我也想练。”   江氏一时间也不能回答,望向闵姑姑。   黄氏呵斥道:“奈练什么舞啊!”   冬至倔强地看着江氏。   闵姑姑淡笑,说道:“可以练瑜伽术。”   她来这儿,并不是谁都教的。   江氏觉得既然冬至都来学了,自然不能撇下秋分和夏至,她也觉瑜伽术对身体有益,若几个侄女能学一学日后有好处。夏至还有一个月就要成婚了,有些犹豫,江氏说学着有好处,学会了自己也能做,她便也来了。   早上时间太早了,傍晚吃过晚饭后,沈家的舞房里聚集了不少人,没有那么多衣裳,只能让她们自己带一身贴身的薄衣。虽有些不伦不类,起初也放不开,后来见蜜娘江氏神色坦荡,也都收起那些小心思。   带了一班人连,闵姑姑花费的精力就多了,江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几个侄女都还省心,能尽力去跟。   第一天冬至有些失望,这是舞吗?不就是摆几个动作吗?同女孩儿心目中那翩翩起舞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且是安慰自己,许是初步练习一下,还没到真正的时候。   便是跟着学了十几日,也没等到有跳舞的动作,冬至忍不住跑去问闵姑姑,“姑姑,这瑜伽术怎得一直练这练那的,不跳舞呢?”   闵姑姑颔首:“这不是舞,是一种对身体有好处的健身术。”   冬至心理忍不住失望,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我能跟你学跳舞吗?”   她的眼中满是少女的期待,青春又有未来,她希望她也能同闵姑姑一样,每一个姿态都让人移不开视线。   闵姑姑笑了,站起来,姿态近乎完美,“沈家请我来,并不是来教你的。小姑娘,我劝你,学舞对于你来说没有用,人活着,不要这么要强。”   她抬起脚,从冬至身旁走过。她这一生形形色色人生百态都见过,冬至这样的女孩就像是初入宫的女孩子,心怀幻想,自觉特别,实际上每个人都平平碌碌的众生之一。你不特别也不幸运,最好,早些认清事实。   冬至是哭着跑回家的,黄氏还没有来得及问什么,她把房门一关就闷在里面哭,黄氏拍门问她是不是受气了。   一家人都在屋外安慰她,最后黄氏和沈兴志的媳妇进去了,冬至委屈得不行,哭哭啼啼地说了缘由。   黄氏也有些恼怒:“那人不就是奈三婶请来的吗?花了钱的,我同奈三婶说一声不就行了!”   沈兴志的媳妇回来后同沈兴志说:“冬至心气太高,太要强。”   有时候要强是件好事情,有时候又不是好事情,尤其是在现实和理想差距太大的时候。   黄氏找江氏理论,眼睛刀子往闵姑姑那儿刮,江氏也为难,若闵姑姑真是他们家请来的倒也好办,多教几个就多教几个,关键,闵姑姑她不是啊!   闵姑姑也不恼怒,也不愿在黄氏面前找不痛快,说了一句:“我也不过是瞧着故人的面子,便是答应教一个姑娘,旁人不在我受托的范围内。”   便是走了,步伐不紧不慢,身姿玲珑,同她差不多年岁黄氏看着心里头多有不痛快。   闵姑姑走后,江氏倒是好同黄氏说了:“这闵姑姑,非同常人,我们家至今为止未花半分钱,是巡抚夫人帮我们找的,不是那等外面重金聘来的。”   黄氏有些讪讪,只道闵姑姑也太小气了。   江氏对闵姑姑心里头愈发过意不去,有些恼怒黄氏,有些冷脸不再言语。   黄氏走后,闵姑姑对江氏道:“那女孩儿,太要强,心比天高,又生在那样一个人家,不太好。”   心比天高的后一句是命比纸薄,这并不是好话,但江氏无话反驳。冬至是从小就要强,只要姐妹几个谁有的新的玩意,她也非要。什么不甘心落后,“又生在那样一个人家”?沈大家不好吗?对比村里头,那是村中极好的人家了。   可她不会这般想,她眼光总是瞧着高处,可给她的舞台就这么点大小怎么也蹦不出去。   冬至那点子心思被闵姑姑戳破之后,恼羞成怒,那种从梦想跌回现实的感觉,她才十二岁,不能接受这样的落差也是正常的,习惯性用无理取闹去掩饰妄图修补。   此后,冬至就再也没有去过沈三家。   蜜娘被冬至迁怒,也是一个月没被理,蜜娘送了些小礼物想让她开心开心,也是石沉大海,两个人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妹,蜜娘有些伤心,问闵姑姑不能再带一个人吗?   闵姑姑摸了摸她额头上汗湿的头发,给她的腿部做按压,“蜜娘,每个人都要有对自身合适的定位,并不是我不想教,而是,学这些对她日后没有好处。”只会助长她要强的虚荣心。   蜜娘目前还没办法理解她这句话,但她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闵姑姑一直待她很好,除了练舞的时候会下狠手,平日里都很温柔的。   秋分和夏至跟着闵姑姑练了一个月的瑜伽术,夏至瘦了一些,身材看上去紧实一些了,她原本有些小胖,脸蛋看着瘦,肉都长身上了,这一个月的效果她也是满意的。秋分实在是有些太瘦了,闵姑姑看着她都忍不住让她多吃一些。   十二月初,夏至终于要出嫁了,做了一个月的瑜伽术她的气色很不错,穿上嫁衣,朱砂点唇,美艳不可方物。秋分和花氏哭得稀里哗啦,蜜娘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拉着夏至的衣袖不想让她走。   江氏和黄氏感同身受,作为一个母亲,谁都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在一旁抹着眼泪。   这哭嫁的人越多,表明新娘子在娘家越受宠,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也纷纷说道:“新娘子在娘家受宠,都不想她嫁出去哩……”   来观礼的苗家人面子上也有光。   夏至没有兄弟,是沈兴志背着她出嫁的,沈兴杰沈兴淮在身旁护驾,江垣也被当做新娘的兄弟充场面去了,几个人把苗峰灌得烂醉,早在之前定亲酒上,江垣就展现出了优秀的喝酒才能,立即被沈家几个兄弟归为一队。   之后几次,他们也单独把苗峰约出来喝过酒,没想到训练了几回,苗峰酒量见长,但婚宴上敬酒的人太多,还是被干趴下了。   沈兴志拍着江垣的肩膀很是看好他:“只要有江兄弟在打遍天下无敌手,以后喝倒妹夫就靠江兄弟了。”   江垣喝了一斤白的,面色不改,笑着应下了这句话。   沈兴淮喝得都有些晕晕的,他才喝了几杯,酒量有限,靠着江垣,“日后,要是蜜娘出嫁,看我不喝倒他!”   江垣扫视他,就靠你?   沈兴淮拍拍他:“阿垣帮我。”   沈兴淮一个踉跄。   江垣无奈地扶住他,敷衍道:“好好好。”   那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没影呢! 第59章 059   夏至一出嫁,沈二家里头就冷清了不少,秋分总是忘沈三家跑,花氏往日里还能同夏至聊聊天,一块儿做活,没了夏至,秋分又不如夏至贴心,花氏总是唉声叹气。   一家人吃个饭也愣是没意思,三个人都不是多话的,或者说秋分和花氏根本搭不上话。   三日后夏至回门,瞧着她脸上漾着新妇的幸福,大家也放心了。夏至也算是苗家的长媳了,苗峰年岁这般大了才娶得媳妇能不疼吗?那憨人脸上竟也都是羞涩的笑意。   苗家大房里头夏至是长媳,但从老爷子老太太眼里她可不是长孙媳。苗秀才的大儿子是长孙,大房当初夭折了不少孩子,当年苦为了供个秀才出来,一家子省吃俭用的,后来好不容易生下个苗峰,可算是养大了。二房三房的大儿都比苗峰大上几岁。   花氏一个劲地拉着夏至问:“苗峰待奈哪儿样?有没有欺负奈?苗家人好不好?有没有欺负奈?……”   还好苗峰被沈大沈二沈三叫走了,沈老安人觉得花氏这几十年就没长脑袋,都成了婚还问这种问题。   沈老安人呵斥道:“奈港啥话!苗家要是新婚就欺负媳妇奈干啥嫁女儿过去!”   夏至也是无奈,拉着花氏的手说道:“相公待我很好,公婆也不是会磋磨我的,姆妈,奈晓哈港(不要瞎讲),被别人家听去了,要乱说的。”   花氏揪着帕子,她这不是担忧夏至嘛。   沈老安人道:“虽然咱们家比苗家好,奈也不算是完全嫁出去,但待公婆还是要敬仰三分,不能摆架子,奈公婆也都是和善人,可能就大女婿家的好婆不好些,奈该尊敬的尊敬,受了欺负也别忍着,娘家人不是摆在那儿看的。”   老安人这话极其硬气,不说菱田村这地界,就这震泽镇,谁能不给他们沈家面子。黄氏和江氏都是支持地点头。   夏至爽朗一笑,“孙女晓得,再怎么着也是沈家人。”   老安人笑着舒展眉眼,瞥了一眼花氏那苦瓜脸,哎,苦人苦命,这苦人呐活的再好也要给你找不痛快,好在两个孙女都不像她,也罢了,都这么多年了。   夏至婚后还算过得去,苗家父母都是和善人,爷爷更是和气得不能再和气的人了,那婆婆虽看夏至多有不顺,但有那般强硬的娘家,老太太也是多又不敢得罪。成亲前多有不满,成亲后却是四处炫耀起这个亲家。   “……我大孙媳妇呀,可是沈大官人的亲侄女,沈大官人都来过咱们家的呢!”   旁人艳羡自然是艳羡的,又如何能看得上苗老太这摆明了炫耀的姿态,便是打趣说:“老太太,那沈大官人可有给奈们家峰哥儿弄个职位呀?噫,那沈家可发达了,造纸坊、印刷坊的,那里头进去的,一年吃香的喝辣的!”   苗老太脸上辣辣的,峰哥儿如今哪有什么职位,还跟着沈二一块做木活呢!回去便同夏至说:“奈阿耶怎么不给峰哥儿安排进印刷坊?这做木活累死累活的,奈也不心疼心疼奈男人!”   夏至平日里多有忍让她,且是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了,“好婆,我如今一出嫁女。那造纸坊,只有沈家族人才能进,这规矩很早就定下的。”   苗老太嚷嚷:“这什么规矩呀!奈们家又没男儿,日后那造纸坊被人吞了都不晓得。奈阿耶姆妈怎么就想想哩!奈们家要是没个男丁,绝了户怎么办,还不如咱们峰哥儿靠得住……”   夏至听得那句绝了户,那心气就直冲头顶,她婆婆连忙拉住苗老太,“姆妈,奈港啥呢!峰哥儿和亲家公做木匠做的好好的,进什劳子印刷坊啊,峰哥儿又不懂这些!”   夏至暗道:你孙子想进我家印刷坊,你叫他入赘呀!   面上还得哄着这老太,苗老太也是上辈子积福,苗老头性格和顺,家中事事包揽,她一天到晚就聊天唠嗑。除去那苗秀才,其他两个儿子皆是孝顺人,村中老太无不感叹,怎么竟是这样的老太享福呢!   除去这脑子拎否清的老太,苗家其他人还是很好的。但她心中惦念着娘家,如果住在婆家,她注定是没办法经常去看望家里的,如今家中的事情她也是管着的,花氏根本立不起来,沈二也不是行商的料,镇上的商铺暗地里一直都是她在管,沈二和花氏一直住在菱田村,不怎么爱住镇上,她便想同苗峰一起去料理商铺。   但她才成婚没多久,内心又觉得对不起苗父苗母,两人待她是极好的,如若他们愿意一同住到镇上去,她也是乐意的,但她心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想法她暂时暗暗地埋在心底,打算过年时同娘家商量商量,年后再提。   夏至出嫁后,又是马不停蹄地准备年货年礼,大人忙,小孩们多是舒坦的,对于他们来说,新年是一场好吃好喝好玩的盛宴。   江氏忙碌,蜜娘更多的时候就和闵姑姑待在一块儿,闵姑姑会同她将京中女孩的流行的玩意,带她染指甲,她挽的发髻比丫鬟们都好看。   江氏忙,没空给家里头准备新衣裳,交给闵姑姑去办,其他人的衣裳闵姑姑都交给了绣房,就帮蜜娘绣了一件罗裙,蜜娘发现她偷偷地再绣一件男人的袍子,那个颜色就不像是女人穿的,蜜娘想也许是绣给闵姑姑的家人的,她的阿耶相公儿子?   但在新年的时候,她瞧见阿公身上穿了一件一样颜色的袍子,她眨了眨眼睛,好像……颜色很像啊!   这是闵姑姑和江垣第一年在沈家过年,江氏准备得也盛大一些,三家人依旧不多,年夜饭依旧是一块儿吃的,虽说如今条件好了,但沈家过年的习惯还是和往年一样,一家人一起做饭,男人杀鸡杀鱼,女人做饭,菜色什么的自然是比以前好,当然也是有几个下人帮忙的。   从一开始的两桌,如今扩展成了三桌四桌。   江垣在这儿也快要一年了,年前沈家人也不多问他回不回去什么的,自然而然地多给他准备了一份新年衣裳、饰品。他本就没有打算回去,虽然家中有书信来催过,但他暂且并不想回去。这边没有京城的浮华,人际关系单纯,这是他这几年来过得最为舒服、开怀的一段日子。   在沈家愈是住的久,他愈是明白范先生所说,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实际上他家相对于京中大多数侯府已经好上很多了,至少几个叔叔没有为了候位而争得死去活来,但他亦是明白,代价就是将他们养废了,如果不是依靠侯府,单独放他们出去,甚至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妨论这一大家子。   这就是所谓的摊子越大越越难收,他也不得不佩服沈家两老的魄力,早早地给三个儿子分了家,但彼此的感情维系得又如此之好。   江垣第一次进入厨房,看着沈家的男人们熟练地做菜,又有些刷新了眼界。   几个孩子们也都进来围观,小的时候常常绕着大人们的膝盖玩闹,跑厨房来偷菜吃,如今都大了,个个都是大姑娘大小伙了,条件好了,孙辈几个都没怎么下过厨,但并不妨碍他们到厨房来围观。   “阿耶要露手绝活了,阿耶的酱蹄、红烧肉可是一绝,一年可就露这一回,小伙子们看好了,学着点,以后讨媳妇欢心哩!”沈三打趣道。   围观人群哄笑,江氏便说:“我怎得没见你讨过欢心?”   沈三:“这否似我的拿手绝活,一会儿我也漏一手。”   其实沈三做饭做菜比江氏还好呢,沈家三个兄弟都是会做菜做饭的,年轻的时候沈老头沈老安人忙生计,没工夫顾兄弟几个,沈英妹一个人也不行,沈琴妹又是个不顶事的,兄弟几个也就练出来了。   沈三做了道糖醋鲫鱼,味道香的很,就光靠那糖醋汁都能吃下一碗饭。   江垣看着有趣,沈老爷子问江垣:“江小哥儿可会做菜?要不漏一手?”   江垣心里头翻菜谱,若是让他点菜他能报出一大堆,这做菜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晚辈没得您和几位叔叔好手艺,只会些烤些野味。”   这倒是实话,他出去打猎,打到了猎物就坐下来烤了吃,只需带些调味包在身上便可。   没想到沈家这几位小辈竟也是来了兴趣,“诶,是不是生一堆火烤着吃呀!这个我们也会!”   沈兴淮也来了兴致,烧烤他也会,“不若我们几个便生个火堆烧烤吧!”   噫,这形式的玩法可得几个小伙赞成了,烧火他们也玩过,当地有三月三生野火的说法,小孩子三月三的时候都会搭一个火坑,在里面烧豆子饭,吃鸭蛋。   用转头垒成一个半环形的,在里面生火。大人们也不打击他们的热情,这过年的也就图个开心,还帮他们串肉,沈兴淮想整一个考架子出来,但事先也没想到,如今也只能这样简陋地考考。   姑娘们也是头一回见着,有趣得很,也不顾外面的冷天气,跟着他们一块儿出来,就在外边的小亭子里,把帘子拉下来,虽然还透着风但至少能把火升起来。   江垣熟练地切上几道撒点盐,沈兴志考五花肉,没一会儿就熟了,想给自家媳妇,转身一看媳妇不在,“冬至,这个给奈嫂子去。”   冬至馋着哩,“奈怎么不给我!我也想切!”   沈兴志:“好好好,奈先切,我再考一串给奈嫂子。”   冬至喜笑颜开地接过,上嘴就咬一口,烫的嘶哑咧嘴,“好烫~”   蜜娘眼馋呢,闻着肉香味可劲地吸,“冬至,好吃吗?”   冬至嚼了嚼,整张脸都皱起来:“怎么没味道?好难吃,一股肉腥味。”   “啊呀,忘记加胡椒粉了!”沈兴志拍脑袋,这五花肉单独吃着肉腥味太重,还是得加点料才好吃。   冬至瞪着沈兴志。   江垣一手两串,两手拿了四串,虽然速度慢了一点,但是考得滋滋香,他不怎么多加油,这肉里头本身就有油脂,靠着靠着自己会冒出来,外焦里嫩,香的很。   江垣拿着几串一回头,就瞧见蜜娘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烤肉,失笑几声,递两串给她,“拿去吃吧。”   蜜娘朝他讨好一笑,“谢谢江哥哥。”   自己咬上一串,一串给秋分。   江垣心情颇为不错,沈兴淮在烤鸡肉,半只鸡划了很多刀,但依旧难烤,瞥了一眼江垣,暗暗有些后悔选择了这个最难烤的,默默地把手放低一些,让鸡兄弟好好感受一下火候。   等江垣都烤了一碟子的羊肉、五花肉,沈兴淮的鸡总算是烤好了,就是外边有些焦,皮看上去脆脆的。   “蜜娘,要不要吃鸡腿?”   蜜娘在几位兄长之间吃的高兴,点点头,准备去光顾自己亲兄长的生意,那鸡还烫着,沈兴淮不让她碰,自己呼了几下,用力折了好几次,终于把那鸡腿给折了下来。   兄妹两个都低头看那只鸡腿,鸡兄弟的腿很结实,拔下来还连着几根经脉,那连着筋的鸡腿里头还带着血丝?! 第60章 060   大家也不敢吃太多,怕吃不下晚饭被大人们说,过个嘴瘾,把烤好的端进屋子里,做个桌上小吃,江垣的手艺得到了桌上人的一致认可,向来被称赞的优秀少年也难得地脸红了。   小孩们烧烤吃了不少,但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食物,又是忍不住往肚子里塞,吃的涨呼呼的。   吃过饭,大人们聊天喝茶,小孩子们可以出去玩烟花棒了,虽然年岁见长,但每年办置年货的时候还是把他们当孩子看待,今年放烟火的任务就移交到沈兴志手上了。   今年过年少了夏至,花氏有说不出来的惆怅,等日后孩子们一个个成亲了,公婆不在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一起吃年夜饭了,他们二房又没个男丁,没孙儿,两个闺女出嫁了,可不就剩他们两个,花氏光是想想就感受到一阵孤寂。   聊天的时候也提不起来兴致,大家也知她估计是想起夏至了,心中叹惋,亦是可怜,言语间多有照料。   那几根烟花棒如今是三个女孩儿的专属,几个男孩都大了,如何能好意思跟她们拿着烟花棒乱甩。   年夜饭吃的早的人家已经开始放烟花了,这年头能放的起烟花的多数是家境殷实的,有人家认为年夜里头放烟花能够盼来来年的好运,做生意人家讲究这些,每年的烟花都准备得很大,越大越好。   几个女孩子挥舞着烟花棒,笑嘻嘻地在院子里跑,不管今年有什么隔阂,又将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所有的不愉快都在这滋滋燃烧的烟花棒中消散。   “我的比你们烧得快!”   “你作弊,我见你先点的……”   “咱们一会儿一起点,看谁烧得快。”   就这大冷天的,呼出来的气都能清晰可见,几个姑娘玩出了一身汗,儿时她们还没有这么大的院子,没有下人,在院子里跑一跑就能被追上,如今院子里小道弯弯绕绕,可以四处乱跑怎么也不被追上。   几年前沈兴杰还是他们中疯玩的一个,如今也大了,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同江垣沈兴淮聊科举上的事情。   明年又是一年童生试,沈兴杰已经试过两回了,今年他再下场把握大了些。   沈兴淮问他把握有多大,沈兴杰经历了两次,也是沉稳许多,没得当初那般意得志满,多了几分揣摩,“我在算学一块是最为薄弱的,策问,总是写的不够尽善尽美,夫子说我写的有些死板。”   算学和策问恰恰是沈兴淮的强项,竟是他的弱项,沈兴淮不禁好笑,“算学你可以去问我阿耶,他的算学很好,策问就是要多看多练,多看几篇名家之作,你看看人家是按什么样的路子写下来的,你可以套用这个路子。既然是你的弱项,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变成你的强项,你只能求稳妥。”   沈兴杰认真地点点头。   江垣喝着绿茶清肠胃,茶的热气和口中呼出的气朦胧了他的脸,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最热闹的时刻,却是最孤独的时刻。京城中正在做什么,也许已经开始了烟火会,也许一家人还在吃饭,一大家子,热闹得很,少了他,不会有什么变化。   沈兴淮似是察觉他的无声,转过头来看他,江垣放下茶盏,“算学,靠着多练也是可以的。”   虽然江垣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天赋的,像沈兴淮他就没见他做什么算术题,但目前为止没有什么题目难得住他。也许这是一种遗传的天赋吧,像沈三也是如此。   沈兴杰却是最为痛恨算术,自古文理就不大和谐,文人重感性思维,自古以来也都是文占上风,这算术还是前朝增添进来的,有用是有用,难度也是很大的。   沈兴淮想起自己的猜题法,说道:“有时候的确是要用用死方法。像童生试,一般就那几位出题,你可以研究一下近年来的卷子,整理一下都考什么点用什么法,也许能猜中几个考点。最好是知道今年什么老师出什么题,专门看他出过什么题。”   这个法子倒是有趣,沈兴杰诧异:“这是不是猜题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猜题也要有根据的猜。”像现代,高考的时候一套一套地发模拟题、押题卷,考试的核心就这么点,但题型是多样的,虽然猜中的几率比较小,但有这百分之一的可能都要为此努力。   几个女孩子玩的累了,烟花棒也玩完了,跑得一身汗。时间差不多了,沈兴志要出去放烟火了,沈兴志跟他一块把烟花抬出去,冬至跟着也去了。   蜜娘坐在藤椅上,擦了擦汗,脸上红扑扑的,沈兴淮给她们倒了杯茶水缓缓神。   秋分也难得玩得这么疯癫,头发丝都黏在了额头上。   不一会儿,烟花声响起,大人们知道开始了,也都走出来。   声音很响亮,离得近也璀璨得很,又大又亮,映衬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这是对来年的期待,期待一年比一年好   “今年这个烟花的成色不错……”   “好看……”   大人们评论道。   蜜娘正抬头看,转头问江垣:“江哥哥,京城放烟火吗?”   江垣笑着点头,“放。”   “是不是比我们这边大比我们这边好看?”   “没有你们这个好看。”江垣斟满茶水,她怀疑地目光看着他,他认真地点头,表明没有说谎。   至少京城的烟火照耀不到每个人的脸,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烟火。   蜜娘捧着茶盏暖手,烟火声很大,刺啦刺啦的还会掉下一些火星子,外头有许多小孩子的声音,应该也都是出来看烟火的。   大人们都会在这个时候让小孩子许新年愿望,蜜娘闭上眼睛,她希望明年可以出去骑马,希望姆妈可以生个弟弟妹妹……她有些贪心地许了两个愿望,惆怅地望着天上的烟花。   麻烦您看在今年烟花好看的份上,就给我两个愿望吧。   她转头看了看,沈兴淮正闭着眼睛许愿,江垣还睁着眼睛看烟花,“江哥哥,你不许愿吗?”   “许愿?”   “就是对着烟花许新年愿望啊,他会帮你实现的。”蜜娘指了指天上。   江垣失笑,沈兴淮正好睁开眼睛,江垣学着他们两个闭上眼睛,如果真的有用的话,那就希望他奶奶长命百岁吧。   “阿哥,你许了什么愿望?”蜜娘凑到他那边问道。   沈兴淮哪里许了什么愿望,这是大人们给孩子们编织的美好希望,“说出来就没用了。”   ……   如今沈家的亲戚如今多了许多,若真要逐家走动,也是累得慌,有些人家已经不怎么走动的,沈家条件好,就新年里请他们吃一顿,便不去他们家吃了,列如沈大爷家。那一伙亲戚也算是老亲了,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还在关系还算亲近,若是沈老爷子沈老安人不在了,或许会更加疏远。   待过了元宵节,大家又渐渐地恢复了劳作,从年味中回味过来,又要为新的一年奋斗。   天气又渐渐暖和起来,蜜娘跟着闵姑姑学舞已经是有些时候了,如今腰部腿部的柔韧性已经不错了,闵姑姑开始教她一些简单的舞。   蜜娘其实不见得有多喜爱舞蹈,但她很喜欢闵姑姑周身那种挺拔独特的味道,背部永远是直直的,说不出来的美,让她有些陶醉,她天生对美的事物有些追求。   她见过闵姑姑跳过一回舞后,满脑子都是那优美的姿态,回去后,不自觉地就在画纸上描绘了起来,她用炭笔画,闵姑姑穿的是跳舞的裙子,繁复而华美,只有用炭笔才能描绘出那种繁复的美感。   光那些裙摆的褶皱和线条,蜜娘画了半日,可惜的是,她虽然画得出那种形态,可是没有颜色,没有办法体现颜色的华美。   她有些惋惜地对沈兴淮说:“可惜没有颜色,涂不出那种感觉。”   古代也是有颜料的,多用于陶瓷、染不了,画中用的颜料很少,而且多出如同墨水一般稀,染画之后少了一些层次感,只能是平铺直面的。沈兴淮也曾弄些过来试过,上了颜色就是平铺直面,把原本有层次感的画也弄得没有层次感了。   主要是如今的颜料都是从矿物和植物中提取的,而西方的美术颜料是加了胶的,能够叠加上色。   沈兴淮也很想给她弄些西方颜料来,但这肯定是要找外国传教士什么的,如今港口只有福建、厦门、广州那边,也只能等他有些能力了才能试试看。   “主要这个颜料比较稀,若是有能叠加上色的便好了。”   江垣却问道:“可是那西方用于作画的颜色?”   蜜娘不知那是什么,迷茫地看着他。   沈兴淮问道:“阿垣你知道?”   江垣点点头:“我在西洋铺子里看到过一幅画,上面有颜色,但画的有些奇怪。若是蜜娘想要,我让人帮忙找找。”   蜜娘用力点头,眼睛亮亮的:“要!”   江垣笑眯眯地摸着下巴:“那有什么酬劳?”   蜜娘讨好地朝着他笑,捧着小脸蛋,两个小梨涡可爱得不行,“我帮你画幅画好不好?”   沈兴淮瞥他一眼,酸溜溜地想,蜜娘都没有帮他这个阿哥画过画。   江垣也不为难她,“好。”   沈兴淮倒还不至于认为江垣对蜜娘有意思,毕竟江垣比蜜娘大了七岁,蜜娘虽是好看,但如今还带着孩子气。江垣出生在侯门,估计回去就能够有媳妇了,更多的也是看蜜娘可爱。   蜜娘将这幅画送给闵姑姑。   闵姑姑问道:“我真有这么美吗?”   闵姑姑的相貌很普通,五官平平,但是在画中,跳舞之人五官并不清晰,光从这身姿当中就可感受出她的美。   蜜娘点头:“姑姑跳舞得时候太美了。”   闵姑姑温柔的眼中漾开了一抹欢心,她弯起眼睛,笑着接过这幅画,小心翼翼的,“谢谢蜜娘,姑姑从来不知道自己跳舞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原来,在你眼中这么美。”   蜜娘还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没有办法涂出衣服的颜色,总觉得还不够。”   “没有,已经很美了……”闵姑姑摸着画中的人,心中涨的满满的,原来终有一日她也能这么美,眼前浮现她第一次见夫人跳舞时,夫人那倾城之姿让她回不过神来……   二月之后,天气虽还有些凉,但晴天的时候,又可以出去骑马了,蜜娘痛痛快快地和沈兴淮、江垣骑马出去春游了一日。   且是这个时候,沈兴淮和江垣提出来要出去游学,在沈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第61章 061   两个人提出游学,也是经过一番讨论的,范先生曾周游各地,亦是给他们极大的启发,深受其感染,男儿骨子里本就有那仗剑走天涯的豪气,两个人也都不小了,从年纪上说,沈兴淮还不算大,但从心理年龄上讲,他也能算得一个老大叔了。   家中女人听闻自是不肯,闻言变色,江氏如何能舍得才十六岁的儿子风餐夜宿的,当场便言:“不可,万事皆可就此不可!”   沈三没得江氏这般绝对,但亦饱含担忧:“你们两,一个才十六一个才十八,如何能放心得了!”   沈兴淮当真是想出去走走了,他穿越前已经是二十多岁了,在这边十六年,碍于岁数和家人,未曾远游,便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陆,我如今能学的也都学了,但有些东西是万万学不到的。我知你们忧心我们安慰,然终有一日我们要独身前行的。我自小并无让你们忧心之事,唯有此事,还望你们能够同意。”   即便他再怎么早熟再如何懂事,在父母的眼中永远都是个孩子,江氏身为母亲内心更为柔软,可这种时刻也最为坚硬。   沈三被他劝动几分,他是男人,也年轻过,更是理解儿子的想法,多有松动。   江垣神色慎重:“沈叔江姨,路上我会保护兴淮的,虽不能保证一定是安全的,但我会武,兴淮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出门在外还是有保障的。每到一个地方,我们会寄封信回来……”   观其二人神色坚定,沈三心知劝不过来,见妻子神色慌慌,安抚道:“孩子们大了,留不住的,雏鸟都要飞出去看看外边的。”   江氏落下泪来,沈兴淮又是哄又是劝,且算是止住了眼泪,江氏妥协道:“你们可要好好的,万万不能出什么事儿,阿耶姆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沈兴淮眼睛一热,点点头。他亦是明白,他是江氏后半生最大的依靠,还有蜜娘,万不能出事情。   蜜娘和范先生是后知道的,范先生心中有些知晓,他们隔三差五地询问他游历各个州府的事情,也不惊讶,只道一句:“男儿志在四方,年轻时出去走走的确不错。”   蜜娘当场掉下泪来,扁着嘴,用帕子捂眼睛,“阿哥不要走……”   “会回来的,阿哥会回来的。”沈兴淮拿家中两个女人也是没办法,忙哄道。   家中其他人也不帮忙,就看着他如何哄她。   蜜娘儿时就有个毛病,在还不懂事的时候,身边不能离开人,若是江氏离开一会儿她都要找她,大了,也是不喜身边的人离开。她一想到阿哥不在,就难受得想哭。   抽抽啼啼得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被沈兴淮给劝好了。   江垣又道到时候便直接回京城了,蜜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出来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不,不回来了吗?”   江垣有些心酸又有些涨涨的,沈三和江氏也望着他,多有不舍,江垣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低下头:“家中早有书信催,我在这边的日子很高兴,多谢沈叔江姨的照料。”   江氏眼眶红红的,“好,你这么久没回家,家里头估计也想得很,日后有空再来……”   江垣当初来的说辞是家中出了变故,沈家原本做好了他长住这边的准备,没想到一年就回去了。   范先生微微感叹:“且望能够开阔心胸,家中亦有人在等你。”   江垣点点头,回望还在抽泣的蜜娘,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说道:“我以后虽不一定会回来,但你们可以上京城来看我。”   江垣亦是不知这一生还能否有机会回来,但以沈兴淮的实力,进京是迟早的。   沈兴淮看了他一眼,沈三亦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蜜娘带着鼻音问道:“京城离这儿多远?”   “骑马可以八九天到。”当然那是在快马加鞭的情况下。   蜜娘:“可是我没骑过这么远……”   江垣抑制不住嘴边扬起的笑容,“没关系,以后你跟你阿哥一起来。”   两人征得大家同意后,立即开始准备东西,沈家其他人是最后才知道的,沈老安人哭着骂他:“父母在不远游,奈怎得不想想我们噢!”   沈兴淮心中愧疚,跪着给她磕了三个头,沈老安人年幼起便极其疼他,他仍记得蜜娘出生那年,特地开辟一块地为他种荞麦,只为了能让他吃上最好吃的糕点。   念及她的好,更是难受,红了眼眶,竟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沈老爷子拉住她,对沈兴淮说:“淮哥,奈好婆否晓得,阿嗲懂奈。好好出去看看,男儿志在四方,奈是个有大志的。”   沈兴淮和江垣是打算游历一年,在年前回来,明年恰好是乡试年,他还有半年的功夫准备乡试。沈三给沈兴淮准备了不少银票,都缝在衣服里,交代了一番,最后道:“你到京城,便去相看一个宅子,地段好一些,若是银子不够同阿垣借一下,我再送过去。”   沈兴淮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两人临行前,蜜娘将一幅画送给江垣,是一副江垣骑马的画,画中他骑着高大威猛的马,一手搭弓,一手拔剪,面色冷峻,嘴角却擎着笑,那弧度如出一辙。   蜜娘点着脚尖,闷闷不乐:“给你的画。”   江垣摸了摸她的头,当真是有些难过,“谢谢,画的很像。”   “你以后可不要再骗人了,明明是画得丑了……”蜜娘嘟囔着,眼睛望着别处。   江垣突然想起那几朵萱草花,失笑,“以后来京城了,再给你赔罪,在家里乖乖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京城的?”   “会的。”   送行的时候大家都哭成了一片,两人是骑马走的,带的东西不多,就一些衣物和银票,路上定是还要买的。   震泽在蘇湖交界处,不用走蘇州府,往另一边走直接可以进入湖州府,两人打算先往南方走几个府洲,然后再北上,最后到京城。   两个人走后,家中清净了许多,江氏有些惆怅,盼望他们的第一封信,半个月后来了第一封信,他们在湖州府写的,之后前往中部地区,洛阳、长安……   家中不知所措了一段时间,后又恢复了安定的日子,沈三没事的时候带蜜娘出去跑跑马,偶尔到蘇州府城里去住一段时间,隔一段时间收到一封信。   天气越来越热,江氏还是忍不住为儿子做了一件薄衫,蜜娘如今会绣图案了,给他的薄衫上绣了一排不挺拔的竹子,江氏笑话她这绣的,蜜娘振振有词道:“竹子被风吹歪的。”   沈兴杰这一回终于过了府试,成了童生,十八岁的童生也还算是年少有成,黄氏渐渐地也开始替他相看起来,沈兴杰中了童生,家里头又是这般殷实,已经有不少人家透过口风了,黄氏欣喜,但还想再看看,看看能否中个秀才,这身价也还能再涨涨。   江垣让人找的西洋颜料终于送过来了,颜色很厚重,黏在了手上就很难洗掉,为此蜜娘还废掉了不少条衣服,心疼得江氏逼着她在外头套一件旧衣服,大热天的套一条可热呢!   沈兴淮不在,她对着颜料也是不知所措,没人能够同她商讨,她只能自己摸索,她也小心得很,这颜料只有这么点,金贵着呢,而且颜色也不是很多,她废掉了几幅画后,好不容易上了点手,颜料见底了。   郁闷了好久,沈兴淮新寄回来的信还带来了好多种颜料,可高兴坏她了,原是二人走到了福建府,码头上有不少洋人,同洋人换的。   她不禁有些心生向往,每每看着他们寄回来的信便有些懊恼,为何不是男子,便是没了这约束,这大好河山世间百态,也不用困在这儿。   今年又是陈令茹待在这边的最后一年,陈敏仪的任期满了,今年年底便可回京述职,蜜娘难过一番,只觉今年当真不是一个好年,江哥哥走了,茹姐儿也要走……   时间有时候很慢,有时候却又快得很,一眨眼,孩子们长大了,一眨眼,一年又过去了,匆匆而去。   沈兴淮在年前赶了回来,经历了外面的风雨,显得成熟了许多,又长高了,见证了外边许多的事情,对这个朝代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过了个年,又开始一番苦读,为今年的乡试做准备。   蜜娘抽了芽,十二岁的姑娘,开始舒展身姿了,舒朗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姑娘家的姣美,她像沈三,五官昳丽,相比常人五官更为高挺,有几分异域风情,不笑的时候冷眼如九天玄女,笑得时候又如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由于学舞的原因,身姿笔挺,长得也比同龄人高一些,江氏有些发愁,女孩儿太高并非好事,按照现代的算法,沈兴淮如今有一米七几,沈三一米八出头,江氏一米六几,蜜娘的身高是父母的平均值,长到一米七也算是顶了头,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找个一米八几的,也并非难事。   沈兴杰未考中秀才,开春便订下了亲事。去年夏天,夏至怀上了孩子,今年春天便是生了,是一个男孩儿,生的白白胖胖,很是健康。   花氏喜极而泣,似是怕女儿步入她的后尘,又是高兴,下一个男儿算是能姓沈了。   苗峰夏至两人去年开始就住在镇上照料商铺,待她有孕,花氏便过去照顾她,苗家父母也经常到镇上送些新鲜蔬果吃食,无半点怨言,沈老安人都称赞,是嫁了个好人家。   江垣回京后,沈家收到过几封信,且都是报平安报喜事的,亦是放心下来。   过了一年酷暑,又到了乡试的日子,十七岁的沈兴淮迈入乡试的考场。 第62章 062   菱田村的道路上,来来往往的马车,多是来这儿拉货的,如今这儿的造纸坊、印刷坊闻名江南道,出了名的好纸、好书,不少书局都会从这儿进书。   原先那条道路有些窄,沈三带头出资把这条路重新修了一下,拓宽了,如今可以二驾齐驱,每日都有不少马车来拉纸拉书,忙碌得很,村中也衍生出了一种新的活计,搬书搬纸,印刷坊造纸坊里头没有那么多劳力来搬,前来拉书拉纸的也不过几个人,村中的汉子便衍生出这样的活计,搬一车书多少钱银这样算。   由于路段繁忙,沈兴淮让人在旁边树个箭头的木牌,按照靠右行驶的习惯,只允许占一道,右来左去的,繁忙却井然有序,已是村中常见的景象。   天气炎热,村民们在村口乘凉,同那些个外地人唠嗑。   “这老沈家呀,那可了不起喽,出的两个举人老爷哩,那儿子可是解元哩!”村民操着一口半土话半普通话的口音,竖起大拇指。   外地商人听懂了大半,大为惊叹,“这蘇州府的解元可不容易吧!那沈家老爷当真是厉害,撑起这么大片家业,还教出个解元儿子!”   心生向往,亦不知这沈老爷长何等模样,从进入这吴县开始,就有不少人谈论起这沈老爷。可惜啊,他就一介小商人,能见着沈老爷的侄儿已是不容易了。   “可不是嘛,沈小举人今年才十八哩,去年十七考中解元滴。了不得呀,你瞧那边,瞧见那边的大宅院子没?”村民又往村的东边指,穿过广袤无垠的田地,隐约可以看到几栋气派的大宅院。   外地商人还在感叹小举人的年龄,忙跟着他抬眼望去,点头,“那边是沈大人家吗?”   “沈家三个兄弟的宅子都在那边,你看到的那两栋是沈大沈二的,沈举人行三,上头有两个兄长的,那两栋大宅院已经是够气派了,沈举人家呀,住的是园林!我是没进去过,进去过的人都说跟天上似的。”村民语气夸张地说。   ……   菱田村如今是周围几个村落里最富有的,沈家的造纸坊印刷坊扩大了两回,印刷坊里只收沈家族人,造纸坊没这个讲究,村里人都可以,就是辛苦了一些。外地的大商人们都跑来买这春芳歇的书籍,印着春芳歇的东西,给人第一印象就是质量上乘,如今也是打出了牌子,正围绕着蘇州府慢慢地扩展开来。   沈兴淮去年秋天中了举人,亦是一件大事儿,村里头头一户出了两个举人的,而他年仅十七岁,里头人外头人都清楚,前途无量啊!十七岁的解元,蘇州府的解元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未来指不定就是官老爷了。   范先生也是对大为惊讶,因为他在乡试的时候写的那首诗的确是很不错,比他以往苦思冥想得都要来得好,称赞道:“这一年的游学没有白学。”   沈兴淮中了解元后,也多有忙碌,多了不少师兄弟,同一届的举子都会称当届的主考官座师,中了举,同届举子多以师兄弟相称。虽有不少人和沈三差不多年纪,但仍要同沈兴淮称师兄弟,这也是古代规矩、伦理道德森严所在。   沈三人到中年却是空闲下来,偶尔去巡视几家书局,看顾造纸坊和印刷坊,或是在家陪妻女。   如同这会儿,带闺女出去骑个马,舒活舒活筋骨。   蜜娘马术多有上涨,当初特地为她买的小马驹也大了,是一匹温顺的母马,父女两迎风驰骋了一会儿,天气热跑出了一身汗儿,才慢悠悠地踏马而归。   蜜娘穿着骑马特质的衣裤,头发扎上去,如同男儿家,她又生的像沈三,两人瞧着就像是父子。   “阿哥这回什么时候回来?”蜜娘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小厮。   她身形修长,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天气有些炎热,从外边跑了一圈,脸蛋上红扑扑的,额上还挂着汗水。   沈三也把马交给下人,如今年岁上去,他也微微胖了一些,擦了擦汗水,“估计快的,今天不回来明日就应该回来了。”   蜜娘如今到她胸口下边,十三岁身形比同龄人都要高一些,但抽芽之后,身子长得快,就显得瘦些,她本就在练舞,身上没几斤肉,腰身这边细的很,再怎么个扮相一看便知是个女孩儿。   “阿哥如今可是快活哩,天天往外头跑。”蜜娘语气多有埋怨,亦是羡慕,可不羡慕他日日可以去别的地方嘛!   沈三笑着搂着她的肩膀,“等他回来,奈好好说道说道。”   父女两一边交谈一边走,园林里下人依旧不多,偶尔遇上几个行走匆匆的。   夏日里头园林里的花草树木还是挺多的,树木载种得多了,成了荫,遮在道路上。父女转个角,正要走到回廊上,那头回廊正有一靛青色身影朝这边走来。   “世叔。”杨世杰上前几步行礼。   沈三定睛一看:“是世杰啊!”   蜜娘侧过身子,避开他,杨世杰且也目不斜视,只望向沈三,余光中瞥见,心中一凛,不敢多看。   杨世杰和沈兴淮一起中举的,杨世杰排名中间靠后,但以他这个年纪亦算得年轻有为,再观其家境,能够走到这步也是不易。中举后,两人又是同乡出身,多有亲近,两人都是一块儿出行的。   “淮哥同你一块儿回来的是吧?”   “是,刚刚到,晚辈正要回家。”   “怎得不留下来多坐一会儿,吃个饭再回去。”   蜜娘侧着身子,密密匝匝的阳光穿过叶子的缝隙,浑身又多是汗,本就想着快些回去洗个澡,阿耶这说的没完没了了,有些烦躁地侧脸,眼睛微微瞄了瞄沈三。   从那个方向,杨世杰刚巧看到,忙道:“不了,家中还有寡母等候,等日后有空再登门拜访,多谢世叔。”   沈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颔首,“儿行母担忧,日后有空再来。”   杨世杰点头,站到一旁让沈三先行。   沈三笑着先走,蜜娘跟随他身后,走到回廊口子上,沈三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她一笑,双目弯起,且是不经意之间一回头,那少年竟是还未走,蜜娘忙转回视线。   殊不知就那一眼,竟让杨世杰浑浑噩噩,脑海中只剩她那一回眸,那双杏眼,眼睛灵动地瞥过来,不笑之时眉头蹙起冷得让人退避三舍,笑时,那两个小梨涡恨不得让人将所有都捧到她面前……他就这般呆滞地走回了家中,村中之人招呼时,亦是魂不在身。   淮哥便是沈家最小的男孩儿,如何有什么弟弟,杨世杰且是第一眼便清楚,那是当年笑得甜甜的小姑娘,当初且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总是甜滋滋地笑着,他也曾想,当真是不负她的乳名,如此甜蜜。   且不过几年的时间,竟是变化这般大。杨世杰有些恍惚,他的寡母已是替他端茶倒水,忙里忙外,絮絮叨叨地问起这回出行,得不到他回应,推了推他:“杰哥儿,怎的了?”   杨世杰恍如隔世,魂魄回了神,掩饰道:“没甚,在想一道题目,姆妈刚才问了什么?”   寡母最是骄傲这儿子,听得他此时还在想题目,露出一个笑容,似是欣慰又是心疼,“且休息休息吧,别总是想题目了。这回去隔壁县可还顺利?”   “顺利的,林师兄家中待我们很是和气,他抱他家的孩儿给我们瞧,是个壮实的孩子。”杨世杰和沈兴淮这回去隔壁县主要是受另外一举子的邀请,去他家吃他家孩子的百日酒。   寡母笑着听他讲,听得他说道孩儿,亦是想到了旁的,那林师兄也不过比杰哥儿大上四五岁,第二个孩子都生好了,不免有些忧心,“杰哥儿,奈师兄才比你大上个四岁吧,都有两个孩子了,奈如今也是举人哩,前几日县里头那孙家夫人给我递话,奈瞧那孙家姑娘如何?哎,奈阿嗲去了,好婆身子也不好,我也想早点抱孙子。”   杨世杰如今也二十了,按照这边的年龄,男儿是要晚些成亲,多是十八到二十岁,如今也是差不多了。   杨世杰有些沉默不语,脑海中还回放着她回眸一望的那一幕,竟是升腾起几分不愿。   他寡母继续说着:“那孙家也是殷实人家,咱们家虽比不上人家家底厚,但奈也是举人老爷……”   杨世杰有几分不耐,道:“姆妈,那孙家的小姐我见也未见如何能知好坏?此事日后再说吧,那孙家且不过是一个乡绅。”   他寡母不甘愿:“怎得日后再提!这孙家夫人说了,若是成了婚,你上京赶考他们都能帮忙,买宅子路费样样都要钱,咱们家,哎,这路费什么的也就罢了,可皇城里头处处要费用,姆妈如何忍心奈住在那些地方,若是娶了孙家小姐……”   一介大丈夫竟是要靠妻子才能过上好日子,杨世杰面子上过不去,深觉落了脸,站起来道:“姆妈,这话奈且别说了,回绝那孙家吧,就说我如今还要读书不想分心。”   “奈,奈,娶了媳妇再读书,别的人家不都这样的嘛!”寡母有些生气,仍旧舍不得对杨世杰说一句重话。   杨世杰语气软和了几分,道:“姆妈,后年便是会试了,再等上一年半载,又不是来不及,这孙家小姐如今看来是好的,可若是我成了进士,这京城里官家小姐都多得是,更妨论一乡绅家的小姐。”   他寡母一想也是,人总要往长远得想,如今看来是助力以后就不一定了,若是中了进士再选,那可就是官家小姐了!这孙家小姐如何能比,她一想,竟是有些庆幸没那么快回孙家夫人,那可得不偿失反而害了儿子。   “我儿说得对,一年半载而已。我儿好好读书,光宗耀祖,如今谁敢瞧不起我们家,那儿女私事就放一边,待做了官,我儿什么样的媳妇不能有。”   他寡母激动地碎碎念,杨世杰有些心累,敷衍了几句,回屋子里休息去了。杨家在他中秀才后重起了屋子,中举人后又修葺了一下,在村里人看来是极好的,可同沈家一比呢?杨世杰有些胸闷,蒙上被子,如今不可,可若是一年半后呢,他若是中了进士?   那双眼睛,那个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描摹,杨世杰有些魔障了。   他翻身坐起来,用屋子里水盆里的水洗了一把脸,坐到案桌前,翻开书本……   蜜娘自是不知有人因她而魔障,她正洗过澡,闵姑姑在给她抹珍珠粉,晒过之后,脸上晒红了,若是不好好护着,就会变黑,若是黑了,江氏定是不会让她再出去的。   闵姑姑手法娴熟地替她按摩,舒服得她哼哼唧唧,差点睡过去。   如意给她擦头发,她的头发像江氏,又黑又多,还很顺滑,就是洗了头很难干,每次都要烘很久。   蜜娘正是舒服,眼睛闭着,神识都快要脱离身体了,闵姑姑给她轻轻地盖上被子,门口传来一声动静,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如意皱眉,闵姑姑朝如意挥了挥手,让她去问问什么事。   如意蹑手蹑手地走到门边,“什么事儿?”   小丫鬟也低声道:“二姑奶奶他们来了,夫人让小姐过去。”   蜜娘本就未熟睡,听得细碎说话声,哑着喉咙问道:“什么事?”   如意道:“二姑奶奶他们来了,夫人让您过去。” 第63章 063   蜜娘本就未熟睡,听得细碎说话声,哑着喉咙问道:“什么事?”   如意道:“二姑奶奶他们来了,夫人让您过去。”   蜜娘虽不大乐意,但仍是起来了,换了身衣服,整理整理仪容,到隔壁去了,自然是在沈大家,最先见的,自然是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没得让他们过来的道理。   同沈大黄氏无需多客气,蜜娘喊了声阿嗲好婆,就同沈琴妹孙四牛招呼。   沈琴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如今瞧着贵气了一些,孙家虽比不得沈家,但靠着沈家这门亲戚,过的也不会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沈家这些地都是孙四牛帮忙打理的,沈家也不亏待他。   “蜜娘来给好爸看看,真是越来越出挑了,这官家小姐,这做派就是不一样,打小金银堆里滚的,当真是标志。”沈琴妹笑着把她往前边一拉,蜜娘被她拉倒跟前。   沈琴妹细细地打量她,亦是忍不住惊叹,当真是好女!皮肤白的晃眼,明眸善睐,笑时那两个梨涡亦是增色不少,沈家几个兄弟姐妹数三儿模样最好,这侄女儿像她阿耶,五官生的几位精致,又是鹅蛋脸。   沈家人生的都不差,若说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这脸型,沈大沈二似沈老爷子,国字脸,有些方正,沈琴妹和沈英妹虽不是国字脸,但脸型有些棱角。这下一辈的姑娘,秋分像花氏,锥子脸,瞧着有些薄福,夏至和冬至就是标准的沈家人脸型,多了些棱角,不够秀气。   沈琴妹手触碰到她的衣裳,丝丝滑滑,不用问就是上好的布料,估摸着一身衣裳就够旁人家一年了,打小三弟家这姑娘就是在金银堆里长大的,穿好的吃好的,大一点阿耶就有了功名当了官,一个人住一个大院子,还有人服侍着,感叹着,又道:“过些日子莲姐儿拜阿太,奈们几个姐妹的,早些来做莲姐儿的姐妹淘。”   每个姑娘拜阿太都会请一些关系好的女孩,拜个姐妹淘,有些直接是自家姐妹,有些会是周围邻里人家没有血缘关系的。   莲姐儿身子不好,被沈琴妹养的又是心高气傲,向来瞧不上村里头的姑娘,同自家的堂姐妹也没有多少来往。   眼瞧着阿太酒将近,沈琴妹询问莲姐儿人可请好了,莲姐儿嘤嘤地哭了起来,道:“她们都瞧不上我,呜呜呜,那我岂不是没有姐妹淘了……”   莲姐儿想想就有些个丢人,愈发伤心难抑,这阿太酒上,姑娘家越多就会显示那姑娘人缘越好,她若是一个都没有,多丢人啊!   沈琴妹哪里舍得闺女丢人,忙想对策,道:“奈哪里会没姐妹淘啊,这不还有秋分冬至蜜娘嘛!奈阿耶那头的,奈也瞧不上。蜜娘可是官家小姐,有她一个奈就比人家十个有面子哩!”   所以的,沈琴妹这回来,一是同娘家人商量拜阿太的事情,二就是让蜜娘几个做莲姐儿的姐妹淘。   蜜娘有些不知所措,怎得就请她做姐妹淘了,“请我做姐妹淘?”   秋分和冬至也是诧异地面面相觑,她们可不见得同莲姐儿有多好。   沈琴妹笑眯眯地说:“对呀,莲姐儿最是和奈们要好,是吧,莲姐儿?”   莲姐儿有些羞赧,点点头。   她们几个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也应不下来。   只能相视一笑,都能瞧见眼里头的纳闷。   蜜娘坐到秋分和冬至边上,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突然请我们做姐妹淘?”   冬至掩嘴,切了一声,“估计是找不着人了,拉我们去凑数了。”   还真被冬至给说中了,蜜娘和秋分也深以为然。   她们三个岁数相差不大,秋分也是今年办阿太酒,在莲姐儿之后,冬至是明年。   莲姐儿是沈家的外甥女,作为舅家,地位自是举足轻重的,沈琴妹这会儿来也是为了这阿太酒的,商讨那天的流程。   蜜娘同秋分冬至到冬至的屋子里去玩,莲姐儿瞧见她们偷偷地溜走,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来,沈琴妹正专注地说着,没有注意,她暗自生闷气。   沈琴妹絮絮叨叨地说:“……三弟到时候坐主位啊,大哥二弟委屈一下……”   黄氏花氏都皱起眉头,就算沈大沈二没得沈三有身份,可也用不着这般吧!   沈三打断道:“我为啥坐主位啊,大哥二哥都还在呢!我不坐!再说了,奈们孙家不还有几个兄弟嘛,坐哪儿啊?”   沈老安人也皱紧了眉头,琴妹那话儿这般不经大脑地说出来,让老大老二怎的想。   沈琴妹有些尴尬,她压根没想过孙四牛那几个兄弟,都是不上台面的,哪有的她三弟拿出来有面子,“这种场合不是舅舅最重要嘛……”   沈老安人道:“那也是老大坐上头!奈怎么地安排?四牛的兄弟坐哪儿?”   沈琴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孙四牛有些伤面子,便道:“我大哥同大舅子一块坐上头。”   “这样也好,上头布置两个正位,下边按顺序拍下来。本就该这样,这长幼有序,人家皇帝老儿都按着长幼来的。”沈老安人话语掷地有声,俨然瞧不上沈琴妹那小心思。   沈大沈二没得多想,但沈琴妹这幅明摆着瞧不上他们的做派还是挺让人心寒的。   沈琴妹没办法反驳沈老安人,即便她很不喜欢孙家几个兄弟,便是换了个话题,“哎,淮哥呢?我那解元外甥呢?”   江氏道:“淮哥今日刚才外边回来,还未洗漱,一会儿便来。”   沈琴妹喜笑颜开:“都是自家人,这讲究什么的。”   江氏且是笑笑不语。   “淮哥都十八了吧?”沈琴妹装作无意地问道,“弟妹阿有相看起来啊,淮哥这般出挑,不少人家都瞧上了吧,不过我说呀,还是这知根知底的人家好,旁人家的姑娘也不知高矮胖瘦的、性情好坏的,娶回来了可就不能退了……”   江氏低头喝茶,旁人也皆当她在说屁话,沈琴妹这年纪越大行事越发没个章法了,这些年大伙有些事情也都不会告诉她,她时不时来个一出,大家也就当她在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若真要和她计较起来,都恨不得把她打一顿呢。   黄氏心道她都不乐意让她儿子娶莲姐儿,更何况淮哥?真当自己女儿是天仙呢!   “志哥媳妇这肚子快要生了吧?”江氏问道。   钱氏这胎怀得极为艰难,嫁进来好些年未能怀上,好不容易怀上了,大家也都是松了口气。钱氏嫁进来后,上边服侍公婆,下边待几个兄弟姐妹都是极好的,大家都颇为喜欢她。即便是黄氏这个做婆婆的也挑不出什么错,除了生孩子这事儿。   钱氏摸着肚子,笑着道:“恩娘说就是这个月了,大底应该是月底了。”   沈琴妹开口道:“志哥媳妇这肚子圆溜溜的,瞧着是个姑娘,我怀莲姐儿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这不会说话的程度也当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也好歹是这么多年了,大家也都习惯了。沈兴杰的媳妇李氏是个新妇,不大常见这二姑,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心里头猫爪似的,暗想,这好爸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可也没听旁人说过。   黄氏有些个恼怒,扯了嘴皮子:“这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我怀志哥和杰哥的时候胎像都不一样的。”   虽说他家不是那般重男轻女的,男女都疼爱,这一上来就说人家怀得不是男儿多难堪。   钱氏笑着摸肚子,道:“男孩女孩都好,若是生个闺女,咱们家的闺女可都好看着呢,若是能有她姑姑几分,我就满足了。”   沈老安人满意地点点头,“奴恩(女儿)是福气,尼子是名气。”   但若生出沈琴妹那般闺女可就不是福气了,沈老安人瞥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否会港话就晓港。”   另外一头几个姐妹回到屋子里,聊起了沈琴妹。   “她这个人也是够奇特的,小时候我记得她总抱着莲姐儿,和我们说要照顾莲姐儿,可莲姐儿明明比我们还大,可不好笑?”蜜娘觉得她这小姑姑根本不像她好婆的闺女,不说像她阿耶那么精明吧,至少也应该是像大爸二爸这样的老实人,再者像恩娘这样开朗能干的,偏偏就她一个,蠢笨、懒惰还总是哭哭啼啼的。   秋分笑了出来,回想儿时的事情,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你小时候还被她们抢过七巧板呢!你记得不?”   蜜娘自是不记得,她那个时候才多大?一岁多好像,茫然地摇头。   秋分便把记忆中的片段说了一下,她那个时候也不大,只能记得个大概,“……反正最后被好婆骂了一顿,大概就是这样吧。”   冬至也有些印象,“这个我好像知道,我和秋分玩过家家,她非要让我们带着莲姐儿玩,后来又不乐意了,就去抢你的七巧板,还是秋分帮你抢回来的呢!”   蜜娘忍不住用欢喜的眼神看着秋分,“秋分,原来奈小时候就对我这么好。”   秋分抿着嘴,有些脸红,比划着说道:“奈小时候很好看的,这么点大,见谁都笑,大家都喜欢奈的。”   冬至有些不乐意地撅了撅嘴,两个人立马打住。   蜜娘觉得她从小就喜欢秋分也许是有原因的,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就建立起来的姐妹情谊。   冬至对小时候的事情印象不深,只记得一些莲姐儿爱拿她东西的事情,“可不是嘛,好爸可讨厌了呢,我小时候最不喜欢她们了。我小时候一些玩的啊戴的啊,都是莲姐儿给拿走的,她一哭,她妈就说什么哪里买的,再给我买一个这个给莲姐儿,我姆妈哪里好意思,就总是让我把东西给莲姐儿,也没见她妈什么时候还给我过,我小时候最讨厌她来我家了……”   姐妹几个都不喜爱这对母女,女人的情谊总是在拥有共同的厌恶对象中慢慢爬升的,几个人在屋子里躲清闲,等着傍晚开饭,左等右等,正准备到前头去瞧瞧,小丫鬟竟是跑来说:“大少奶奶要生了!夫人让我来问几位小姐,饿不饿?若是饿便在放里头吃,夫人不让几位小姐过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冬至着急地问道:“怎么的就生了?可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   小丫鬟抿了抿嘴,轻声道:“都怪二姑奶奶,要给大少奶奶摸胎像,没个站稳,扑了上去,把少奶奶给撞得早产了。”   冬至气得揪手帕:“就知道她们一来准没好事儿!”   三个小姑娘虽是担忧大嫂,可也没胆量过去看,多少有些后怕,晚饭也吃不进去,只能坐在屋里头干等着。   且也是月亮上了枝头,天色越来越晚了,蜜娘和秋分都做好了在冬至这边过夜的打算,那头传来消息,钱氏生了个胖小子!   无论是谁都松了口气,生了便好生了便好。   看过新生儿,沈二沈三一家都能安心归家去了,这喜事且是第二日再说。   江氏对沈三道:“我瞧着二姑姐如今行事越是没个章法了,要不是志哥媳妇吉人天相,真若是出了什么事,她拿什么赔!”   沈三亦是生厌,“算了,姆妈都不大乐意去搭理她了,且随她去吧。”   更可气的是,竟然还肖想他家的儿子,哪来的脸面,莲姐儿虽是他外甥女,可从头到脚,沈三都瞧不上眼,淮哥好歹是他儿子,怎么的也不会去娶这样的一个儿媳妇。   他那二姐,还洋洋得意,自以为自家闺女天下第一,哎,他阿耶姆妈都不是蠢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得他都不乐意认的。 第64章 064   这新生儿给沈家带来了喜悦,如今沈家也算是四世同堂了,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像是又年轻了十岁,每日忙出忙进的。   钱氏的娘家第二天来看望的,钱氏的娘听闻闺女生了个儿子,那一个心总算是放下来,结结实实给菩萨磕了几个响头,欢喜地拿着很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来瞧外孙了。   沈大如今有了孙子,向来板着的脸也有了几分笑意,村民们瞧着他心情好,大胆地同他打趣:“沈里长,做阿嗲的喽,就是否一样了。”   沈大偶尔到村里头散步,闲聊时,往日那些三姑阿婆谈论自己孙子孙女,沈大都是不耐听的,现在听得那些个阿婆谈论孩子总是忍不住停下来。   “我家孙子啊,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能满地爬了,腿脚可利索了呢……”   沈大每日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逗弄这大孙儿,这小子也是抢手的很,上头还有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边上还有黄氏,钱氏这做母亲的只要把孩子给喂饱了就行,旁的事情一概不用操心。   钱氏的姆妈忍不住感叹:“奈啊,嫁进了好人家,奈阿耶眼光好,这夫婿没选错!”   这大胖小子出生的时候有八斤,壮壮实实的,取了个乳名叫壮壮,还没取大名,按照沈老爷子想象中的排辈分,壮壮这一辈轮到“家”字辈,当初沈老爷子给沈大他们取名字的时候就想好了,按照“振兴家业”排下来,如今家业当真是振兴了。   沈家人都不擅长取名字,沈老爷子请范先生取个名,沈家人对范先生的文化水准毫无怀疑,都是崇敬得很,范先生也恰恰有个取名的癖好,和沈老爷子喝着小酒,斟酌名字,看着这一大家子,脑海里头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家和,家和万事兴,不若就叫家和吧!”   沈老爷子喝了点酒,红光满面,拍案:“好,这个名字好!”   这个名字是普通,但沈老爷子喜欢这背后的寓意,年级大了,如今家业也发展了,就希望一家人阖家美满,一家和乐。   蜜娘想要准备些礼物送给大侄子,她记得除了衣服江氏都有帮她收在库房里,家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库房,堆放每个人的杂物,蜜娘如今只会将一些首饰、书画收进库房。她的库房东西还真不少。   蜜娘翻了很久,翻出了一包玩具和一个盒子,盒子里都是一些长命锁、小巧的手镯之类,还有一块玉。   她是家里年岁最小的,下边没有什么孩子可以传下去,一般人像手镯这类金银首饰都是哥哥戴完弟弟戴弟弟戴完妹妹戴,就像是一场接力。当初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头已是不错了,都是新的,像长命锁之类其实都没有戴过多少次,一般都是出去做客什么的带一带,但过了这么多年,有些地方还是已经发乌了。   她瞧着自己儿时的东西有趣,便拿出来找江氏。   江氏一见便笑着说:“竟是被奈自己翻出来了。”   江氏摸着这个盒子,竟是没想到一眨眼这个小囡就这么大了,一个个翻开同她讲来历,“这个是奈阿嗲好婆给你打的,一出生的时候就做好的,样式有些老,但那个时候咱们家已经不错了,可是实打实的,不是包金包银的,哎,这个倒是可以拿出来重新改一改给家和。”   蜜娘摸了一下,触感还挺重的,不过这么重带在小孩子脖子里真的可以吗?她也这般问了出来。   江氏瞥了她一眼:“奈当谁天天没事给小孩子带这种,自然是出去走亲戚的时候带的。奈阿嗲好婆那时候疼奈,奈上头几个阿哥阿姐,可都没这个份量,奈下边没了弟妹,不然我还想给下去呢。如今有了家和,过两天我去金铺让人家重新改改,就当奈这个做阿姑的送的。”   蜜娘吐了吐舌头,点点头。   江氏继续同她讲这些的来历:“这个是奈恩娘打的……这个是大爸大伯母的……”等拿出一块玉石,江氏愣住了,眼中沁出一些水光,“这个,是奈阿婆特地给奈去慈云寺开过光的……”   阿婆?阿婆?蜜娘迷蒙地睁着眼睛,只觉得在记忆深处很熟悉,她脑海中闪现出她家镇上的老宅子,“阿婆的蜜蜜……”“蜜蜜乖,阿婆给扎花花……”   蜜娘翻木盒子,这个盒子上边有一个放收拾的,下边还有两个小的抽屉,她一打开,果然看见了一朵绢花,“这也是阿婆做的……”   她莫名的眼睛酸胀起来,有一种加了锁的东西好似被她解开,儿时的记忆在一段懵懂时期忘却之后,又重新被翻起,她依稀记得一直有这样一个优雅祥和的老人,抱着她,逗她开心,喂她吃饭,“阿婆的乖蜜蜜哟……”   江氏听得她道一声阿婆,忍不住那泪,就这般流了下来,摸着她的脸颊:“难为你还记得,你阿婆泉下有知,定是开心,姆妈这辈子,最疼的孩子就是你了……”   这个在她生前最后的日子里带给她快乐,寄托了她希望的孩子。   蜜娘有些难受,摩挲着手里小巧的玉,这块玉是给小孩子戴的,做的非常小巧,对于大了的她来说,显得太小了,那红绳也短得很,她想了想把红绳绕在手上,“姆妈,奈帮我戴手上吧。”   那红绳在她手腕上绕了两圈,刚刚好,那块玉小小巧巧,就像是一块玉牌,但当初江老夫人考虑到孩子皮肤娇嫩,背面打磨得特别光滑,如今还泛着光泽。   江氏把她的长命锁重新去改造了一下又传给了家和,她又大了一串小巧的锁,平时也能够带。   沈老安人看着那块长命锁,对几个儿媳孙媳感慨:“要是搁以前啊,这长命锁都是要传下来的,哥哥带完弟弟带,下头一代一代的,用到不能用。蜜娘那会子,咱们家已经好了,我和老头子啊就花些钱打了个纯的,没想到蜜娘下头没弟弟妹妹了。如今咱们家是好了,可也不要忘记以前吃的苦头,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气,人都说富不过三代,为啥呢,第一代勤勤恳恳,第二天平平碌碌,第三代昏昏沉沉,咱们家第二代的孩子,不会出差错的,第三代,家和要起个好头……”   钱氏深感责任重大,手里抱着的那胖墩墩的小家和,还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地啃着小手。   黄氏忆及这几十年,也是忆苦思甜,唏嘘万分。   蜜娘是家里头好起来才出生的,蜜罐子里长大的,自然是不能理解沈老安人感慨什么,是觉这话题过于沉重了,捏着小侄儿的手逗弄着他,笑道:“那阿嗲好婆要长命百岁,好好教导教导重孙,村里人都说了,好婆教出了三个好尼子,孙子还个个出息,这重孙儿也得靠好婆。”   老人可不就爱听这些话,三个儿媳也使劲地说好话,老人说话总是有说不尽的过去和担忧,心里头太过沉重。   沈老安人看着下头几个儿媳孙媳孙女,露出一个笑容:“奈们啊,就记住几点,要想家宅安定:第一,不能有妾室。第二,别总想一大家子凑凑合合滚在一块儿。人多心不齐,不往一处使总有一天要断。第三,一碗水端平喽。第四,不管有钱没钱,孩子怎么养,心眼子养正了不会出错,该打的时候就打。”   老安人这些话话糙理不糙,她一生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年轻时同嫂子吵那些家产,凭着一股气同沈老爷子挣出了一份不错的家底子,给三个儿子买了地盖了房,娶了媳妇,原本想着这一辈子大概也可以了够了,谁知道年纪越大,家里头越好,到这把年纪还能成老安人,这一辈子也算是过得值当了。   老安人心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着下一辈总有那么几分担忧。   几个媳妇也都是极其敬佩她的,这么多年来婆媳之间不是没有矛盾,这二十多年下来,对她只剩下佩服了。   沈家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自是顶顶重要的,满月酒的时候小家和被夸上了天,七大姑八大姨愣是从头夸到脚。   下个月便是莲姐儿的阿太酒了,家和的出生让沈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家和身上,沈琴妹多有不满,觉得他们不注重莲姐儿,黄氏几个妯娌同沈琴妹关系算不得多好,对莲姐儿这个孩子亦说不上多喜欢,身为舅姆,她们做好最基本那点也算是可以了,一人一个纯金或是纯银的首饰,怎么着也拿得出手了。   若说私心里头,莲姐儿、刘愫都是外甥女,几个人自然还是更喜欢刘愫的,抛开两个姑子的因素,刘愫性子开朗大方,不拘小节,相处的时候又多,人心都是偏的,你一个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人影见面就哭的,哪能喜欢得起来。再说平日里同沈英妹来往也多,冬至蜜娘几个生辰,沈英妹都会备上一份好礼,这心里头可不记下这个情,且也别说什么势利不势利,这做人本就是这样有来有往的。   去年刘愫的阿太酒,沈家几房也都是尽心尽力的,估摸着沈琴妹也瞧在眼里,想让他们也帮忙,可刘泉没个兄弟,沈英妹也就个儿媳妇能帮帮忙,往日里沈家有事情,沈英妹都是第一个上来搭把手的,将心比心。孙四牛可都是有好几个兄弟的,奈何沈琴妹瞧不上她几个妯娌家,几个妯娌也看不惯她。   莲姐儿阿太酒那日,蜜娘秋分和冬至到了那边一瞧,还真是只有她们几个,莲姐儿几个堂姐妹来了也就是堪堪问候一声,沈琴妹一个人忙的很,忙前忙后,顾不得多少。蜜娘瞧着孙家的几个伯伯伯娘,忙也不帮,就好像是参加一个没有关系的酒宴,暗想,这孙家几个兄弟可当真是冷淡。   但孙四牛还是敬重几个兄长,把几个兄长迎到上边。沈琴妹非先要让自家兄弟上台,气得孙四牛几个兄弟差点甩袖子走人,簪礼的时候,又是嫌弃兄嫂给的簪礼小气,沈老爷子沈老安人瞧着脸辣辣的。   这场阿太酒办的也闹哄哄的,孙旺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狐朋狗友,竟是不招呼一声就带家里头来,沈琴妹恨得,这桌数就不够了,只能临时再加上几桌。   菜色便是这桌缺那桌多,乱七八糟的。蜜娘坐在里头也不得劲,秋分出去上茅厕了,她便也寻个借口出去透透气。   孙家的院子里也办了不少桌,出了院子才清净一些,蜜娘绕着孙家的屋子走动几下,呼了几口浊气,正欲回去,转身的时候竟是在孙家的巷子口看到秋分走出来,走到巷子口便是站定了,似是同人说话,蜜娘刚要喊她,秋分就看见了她,慌乱地说了几句,便朝蜜娘那儿跑来。   “蜜娘,奈怎的出来了?”   “秋分,你在和谁说话啊?”蜜娘问道。   秋分不自然地笑笑:“碰到了一个我在镇上的朋友,好了,我们进去吧,不然他们要来找了。”   蜜娘想问,那你怎么不请朋友出来说话。但她本就不是多问之人,只悄悄将这疑惑藏在心底,不再多语。   莲姐儿的阿太酒过后,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身子不好,亦是有些无脸面对孙家两老,沈琴妹这番做派瞧不上叔伯妯娌,且就是娶妻不贤啊,可那不贤之妻出自沈家,当初孙老爷子让儿子娶这么个药罐子何尝不是看在沈老爷子的份上,没想到娶了一个搅家精。沈老安人自问若是她儿媳妇,她定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如今,这是她闺女,不祸害她家害了旁人家。自觉颜面无光,年纪大了本就受不得这吵吵嚷嚷乌烟瘴气的地方,便是早些个离了席面。   沈老爷子躺在车里,悔恨地讲:“都怪我啊,害了老孙家,养出这么个搅家精,让人家兄弟生隙,瞧瞧她这做的什么事啊!”   沈老安人且是叹息:“算了,要是我们走了,关系也就淡了。奈们兄弟几个,没得教她饿死就行,她这个人啊,好赖不分。” 第65章 065   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都是好脸面的人,深觉愧对孙家,虽然这些年沈家日子好了没忘拉扯她们,但那也只有孙四牛一家。可这兄弟情分被破坏,沈琴妹待婆婆也不见得多好,今日一瞧,女婿家同几个兄弟连普通的堂兄弟的都不如。   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思虑重,本来就年级大了,回来之后就病倒了,伤风了。吓得一家人轮流来服侍,两老六十多岁了,在旁人眼里也算是进入晚年了,不用下地干活,瞧着比旁人六十多岁年轻一些,身子也硬朗一些,陡然这般生病,当真是毫无预兆。   家中小辈皆希望他们能活的长久一些,这个家全赖他们在中心主持着,才能这般安稳和谐。   多少都能知道两老是为何而病,每日让小辈们多家宽解。   沈兴杰第二天就回县里去了,沈大替沈兴杰在县里头买了一栋一进宅院,菱田村这边圈了一块地,日后这栋宅子肯定是要传给沈兴志的,沈兴杰在县里读书有栋宅子也方便,日后还要不要回来造宅子就随他。婚后沈兴杰是住在县里头的,夫妻两个日子过得倒也和乐。   这宽慰两老的事情就落在沈兴淮和三个姑娘身上了,沈兴淮每日一早便到两老的床头,喂他们吃药说些让他们高兴的事情。   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提及后辈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人总是居安思危,亦或是看多了那些不成器的后辈,不管前人再怎么努力攒家业若是碰上不成器的后辈,可不败光?   沈兴淮道:“好婆以前不是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谁家没个不孝的子孙后代,那帝王江山都没有能传个上千年上万年的,更何况咱们这种小户人家?”   话是这么说,人老了天生思虑就多,担心小辈担心这担心那,尤其是在那么个不孝女的刺激下。   沈兴淮一手拉着沈老安人一手拉着沈老爷子,“当然了,若是以后的后辈能够像阿嗲姆妈这般会教导孩子,那定是不差的。”   沈老安人嘴巴一弯,“奈啊,竟会哄我们。”   “是真的,咱们家能有如今,全靠阿嗲好婆给打的底子,底子建好了,才能一层层垒上去。等日后我有空了,一定要把咱们家的发家史写下来传给后辈,好让后人瞻仰他们的祖先是如何从一穷二白一步步做大的。到时候阿嗲好婆们说,我来记,写一份组训传下去给子孙后辈们。”沈兴淮认真地说道。   蜜娘都忍不住用敬佩的眼神望着他,为了让啊嗲好婆开心,她哥这都能夸下海口?   沈老爷子握着沈兴淮的手做起来,干瘦的手和沈兴淮年轻有力的手形成了对比,他激动地问道:“真的哩?写一本书?”   在老人眼里,那能写书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都是那有名的大人物写书的,他孙儿竟是要些一本书来写他们!   沈兴淮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兴致高了很多,同他说起以前家里头的日子,絮絮叨叨。   两个人陪沈老爷子沈老安人到晌午再回去吃午饭,出了门,屋外头风凉飕飕了,蜜娘紧了紧外衣,憋了一上午的问题,如今终可一吐为快,“阿哥,奈不会真写一本书吧?”   沈兴淮瞥了她一眼,问道:“有何不可?”   蜜娘嘴巴可以装下一个蛋。   沈兴淮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蜜娘直呼痛,沈兴淮又笑着揉了揉她的脸。   “蜜娘,我们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有一群努力向上的长辈,人得到的越多,有些本真的东西越容易失去,写一本书是希望能够警醒后人,前人栽的树总有一天是会倒下的,最主要的还是后人能够自己会栽树,我们不知道后世会发生什么,但我希望我们这一辈优秀的品质能够一直传承下去。很多东西财富、功名也许一个战乱就会没有,但是一个人生存的能力、本身的品德永远是人体内最坚强的东西。”沈兴淮很早就萌生过写些东西给后世的想法,也不枉他来此世。   借一个家族的发展他希望能够体现一些他想要表达的,也许不能改变主流的思想,但亦是希望有所启发。   蜜娘望着她兄长的背影,如同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她记得儿时阿哥就会一直教她,她也曾想过世上为何有她阿哥这般聪明的人,好似天生什么都懂的,直至今日,她似是明白她同阿哥的差距,不仅仅是在阅历见识上,更是一种思想的深度。   沈兴淮回头见她还未跟上来,见她表情呆滞,好笑地问道:“怎么呆住了?”   蜜娘加快脚步,“阿哥,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到你这么个高度……”   “如果,你长到我这么高,姆妈可能会哭死。”沈兴淮故意歪曲她的意思。   惹得蜜娘追着他打。   第二日沈兴淮竟是真的带着纸笔过来,让沈老爷子老安人说,他记。两老兴致高涨,这心情一好,那病也好得快了许多,没几日便又生龙活虎了,两人每日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同孙儿说道,每天就是搜刮脑子里那点子东西。   不久后就是秋分的阿太酒,有了夏至在前头,秋分的阿太酒就按照夏至的办,没有了第一回 的手忙脚乱,夏至如今有了孩子,但仍然惦记着这个妹妹,秋分也依恋夏至,每个月都要到夏至那边住上几日。   蜜娘画了几幅花样到秋分那儿,秋分毫无意外再做绣活。   “噫,这个图案秀给谁啊?”蜜娘看着秋分手上戏水鸳鸯图案的荷包,问道。   秋分缝完一针便不缝下去了,放进针线篮里,“给我阿姐的,我过几日到镇上去。”   蜜娘敏感地发现她把那个荷包塞到了针线篮的最下面用上头遮盖住,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这么细腻又多疑,她不禁联想到那一日在莲姐儿家的巷子口,迟疑了几分:“秋分,奈,最近怎么老去镇上?”   “陪我阿姐呗,替阿姐照顾照顾孩子。”秋分笑着拿起蜜娘画的图案。   花氏端着点心茶水进来,蜜娘问候了一声。   花氏见了她很是高兴,说了几句,瞧见秋分在看图案,道:“秋分,奈这回就别去镇上了,老打搅奈阿姐姐夫啥样子,奈都要拜阿太了,这个月就别去了。”   蜜娘看向秋分,她们自小一起长大的,蜜娘能感受到秋分的不乐意,但秋分自小不是爱表现情绪的,抿着嘴:“我最近绣了一些东西,要送给绣楼,再挑些线回来。”   “咱们家又不缺这个钱,奈老是绣这绣那的,别眼睛看坏了,让奈阿耶送过去不就行哩。”   秋分的绣工极好,绣品都是上上品,绣一些大的,都能卖上颇为不错的价格,花氏也向来以这个为傲,在外头夸过很多回。   秋分不乐意,蹙着眉头:“阿耶不知道我要什么线,我就住几日。”   花氏对这二女儿向来没什么话可说,见说不通,只扔下一句硬邦邦的随你吧,有些生气地走了。   蜜娘小心翼翼地望着秋分,秋分低着头看图案,没有任何反应。   “二伯母也是不想让奈累着……”   秋分抬起头,眼眶有些红红的,笑了笑:“没事,我都习惯了,她待我,便是从来没有一句好话的。她,不喜欢我的。”   蜜娘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她见过二伯母待夏至姐,全然不是同秋分这般的,儿时且未觉如何,越大,便是越觉这对母女当真不似母女。   她坐了一会儿,宽慰了秋分便是归了家,范先生得了一副好的字帖,邀她一块儿欣赏,她如今满心满脑都是秋分,如何欣赏得来。   范先生收了字帖,便问:“今日怎得这般魂不在心?”   蜜娘眼中带着迷茫,“先生,这世上可有不爱自己孩儿的父母?”   范先生坐下,“万千之大,自是有的。这做父母的,有百般疼爱、有严厉万分,自然亦是有那冷酷无情的。人与人是讲究缘分的,父母缘浅,子女不亲,皆是有的。怎的了?为何想到这些?”   蜜娘长叹一声,小小年纪竟是学那老者,范先生失笑。   蜜娘眉毛下垂,道:“只觉这世上颇多太难懂之事……”她不明白,秋分亦是二伯母之女,为何二伯母可以待夏至姐那般亲近,却能够待另一个女儿那般疏远。   蜜娘正是心疼秋分,秋分却早已看开,又开始绣那戏水鸳鸯的荷包,想起那人,脸上泛起一抹绯红,手上针线飞快。   秋分又是去了镇上,蜜娘闲来无聊,看沈兴淮写那家书,沈兴淮名字起的亦是简陋,沈氏家书。沈兴淮上一世本就是理科生,学文还是这一世的事情,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并非是要炫耀文笔、展现水准,所以他选用了朴实而简洁的文笔,只要是读过一些书的人,大底都看得懂。   他写完一点让蜜娘一边看一边改错字,蜜娘经常会看一些话本游记,于他兄长这一类文风却是少见,若说是记录还有些小说话本的味道,言语没得夸张浮华,朴实中带着一些独特的吸引力。   蜜娘看了入迷,天天催着他继续写,沈兴淮本是打算一点点写的,竟是被她催着写了不少。蜜娘话本游记看得也不少,还能替他提些意见,他便是欣然接受。得知他要写本家书,沈三竟也是兴致勃勃地过来看,江氏也来了,看过之后,有些事情,是沈三经历过的,老爷子老安人记不大清了,他倒是清楚,许多不清晰的地方倒都是他来补充的。   范先生亦是未见过这类文体,似是记事又类话本,但描绘之下确实是不错,毕竟这本书是为了传给后代看的,无需多华丽的文体,道:“此作用来警醒后代委实不错,以前人为鉴,醒后人。”   秋分爱往镇上跑是大家都发现了的,江氏嘀咕:“秋分怎的总是不在。”   蜜娘亦是这般想,自阿太酒过后,秋分便是常常住镇上,夏至和苗峰打算在县里头开一家木活铺子,专门买一些小玩意,夏至脑袋灵光,觉得那些木桶啊、木梳大伙都需要,做个十几二十个都不怕卖不出去的,若是招上一批木匠专门做这些,放铺子里头卖,不用专门找木匠打造,还要等。   夏至忙,秋分便说要去帮帮她。   现如今一个月里头大半个月都是在镇上的。   花氏原本想着让秋分帮忙也好,若是她和沈二过去,旁人会说闲话,什么夏至只养着亲爹娘不养公婆,秋分过去便没得这话。   但时间久了,花氏又听到了另一个闲话,花氏到村里头走走,便是有人问:“大妞啊,奈们家秋分啊是定好亲了啊?”   花氏奇怪,诧异道:“没有呢,哪有的这么快哩!”   花氏相看肯定是相看过几个了,但心里头还没定呢。   那媳妇掩着嘴笑:“哎呦,那估计是看错了,我今儿个去镇上,看到奈家秋分同一个男人说话哩,还以为秋分好事来了。”   “也许是她姐夫吧,奈们看错了吧。”   “噫,不会呀,夏至相公我见过的,否似那样的。”   花氏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满怀心事地回去了,越想越是心惊胆战,立马让人送去镇上,便是见着了让她如雷轰顶的一幕!   她那好闺女,竟是被一男人送回家门口,还被人家摸了脸! 第66章 066   “秋分,快进去吧,外边冷。”他抬手拂去空气里头乱飞的赃物。   秋分笑着点点头,转身正要进去,竟是瞧见一眼熟的马车,再是定睛一瞧,花氏正坐在马车上望着这边,秋分脸上慢慢没了血色。   花氏狠狠地瞪着他们,手握着门框扣得紧紧的,马车夫有些不知所措。   何叔安有所感觉,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面色有些羞愧,正踌躇着是否要上前去解释,见花氏的表情,他若是过去,定是越生气。   花氏:“秋分!过来!”   秋分定了两下,望了望何叔安,动了动嘴,似有期望地望向他。   花氏:“过来!”   何叔安道:“过去吧,秋分,等我……”   秋分心中大定,胡乱地点点头,朝花氏走去。   花氏几乎是用暴力把她扯上去的,朝何叔安狠狠地瞪了两眼,吩咐车夫赶紧走!   “啪”地一声,花氏一巴掌扇了过去,“奈还要不要点脸面!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男人摸面孔?奈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秋分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奈总是这样?奈什么都没有问我,若是换了阿姐,奈会这样吗?”   花氏气得颤抖,怒极而笑:“这要问啥?我没长眼睛吗?奈否晓得,外头人都长着眼睛,我咋的知道的,村里头都传遍了!奈阿姐?奈阿姐才否会像奈这般没脸皮,做出这种事情,让我和奈阿耶丢脸!”   秋分且如今也不过是那是十六岁的姑娘,那心里头如何不要些羞耻心,被她这般一说,那眼泪就直扑扑地下来了,“是,我本来就不该出生,不该生做你的女儿……”   “奈还和我犟嘴,奈不听听外头在说什么!我当奈一天到晚到镇上去做什么,还说帮奈阿姐,做出这样的事情!奈阿姐没得空管奈,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奈啊对得起我们的!那个男的是谁?奈们怎得认识的?”花氏逼问道。   秋分低着头不说话。   花氏冷笑:“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大庭广众之下同一女儿家做出这种事情来!今天回去,你出嫁之前就别想出来的,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也留不住你了,早点找户远些的人家嫁走算了。”   秋分猛地抬头,尖锐的声音道:“他是好人!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奈否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花氏恨得不行,她再如何不疼爱她,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那话就是硬生生地在刮她的肉,她本就是个软弱之人,被秋分那话刺得坐在车里头哭,“我的命啊,怎么就这么苦!这辈子没个儿子养老送终,生了两个闺女,还有那般处处作对的……”   秋分沉默不语,望着窗帘子低声哭泣。   马车夫在外头都听着,沉默地加快了速度。   沈二还纳闷花氏怎得不在,问了家里头的丫鬟,说是去了镇上,有些奇怪,不多时,花氏一脸怒气地带着秋分回来,两个人都是哭过的痕迹。   沈二大惊,“怎么的,怎么的都哭了?”   花氏把秋分往椅子上一推,指着道:“奈问她,问问她做了啥!满村都晓得她在外头同男人私会!”   秋分踉跄几下,跌坐到椅子上。   沈二惊疑不定:“怎么会!秋分不是这样的孩子!秋分,怎么回事?”   听得沈二这番坚定的言语,秋分心里头酸楚地落下泪来,“不是姆妈说的那个样子的……”   “我都亲眼看见那个男的摸她的脸,送她回去。大庭广众之下,一男一女走在一块儿,不害臊吗!”花氏只觉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亦是不知明天那外头会如何传言。   秋分倔强地说:“他没有摸我脸,他只是替我赶个脏东西!我们,没有越界!”   “呵,奈不听听外头怎的说的!笑死人了!那人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如今便也是留不住了,这外头且也都知道了,都不能往近处嫁,找个远些的好人家嫁了,也就当全了这一番情谊,日后权当没奈这个奴恩。”花氏憋着气恨恨地道。   秋分一双眼狠狠地瞧着她:“不嫁,旁人我都不嫁!有何情谊可言,我自小姆妈便是恨不得没得生我,我夺了奈尼子,如今也是合了奈的意。”   秋分此言也是在气头上,不择口了,那话也就在梦回午夜之时,在口中绕过,竟是在此时脱了口畅了快,涌上一份难以言喻的欢畅和痛楚。   沈二呵斥道:“秋分!奈瞎说啥哩,奈怎的能这般同奈姆妈港!大妞,奈估计也是误会了,那村里头的七大姑八大姨就爱说这些谣言……”   花氏颤颤巍巍地指着秋分,面容枯涩,“奈,奈竟是这般想我,奈,自小,吃好的穿好的,比奈阿姐的时候好了不知多少!我……”   花氏两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沈二忙接住她,这会儿也是气上了秋分,“秋分,奈如何能说这种话气奈姆妈啊!,可不是再刮她的心吗!”   秋分捂着脸不语。   自打知晓是沈二自个儿的毛病没法再有孩子,花氏平白地喝了那么多年的药遭受了那么多冷眼,沈二对花氏愧疚得很,便是一好再好,许多事情上都是依她的。   花氏被气得的当天就请了大夫,这几家住的那么近如何能不知道,且是第二日大伙都到沈二家来了。   沈二和花氏都不是太有主见的事,很快就托盘而出了,一家人都不相信秋分是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那男人是什么人?”沈大问道。   “能是什么人,做出这种事情的,定不是什么好人!”花氏蜡黄着一张脸,气愤地说。   黄氏安慰道:“秋分是怎么说的?她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就是,这情况还不了解,奈就对孩子这个样子!秋分呢?”沈老安人不满地说道,怎么着也是女儿家,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定个罪,如何是好。   沈二摇摇头:“在屋里头呢,没出来过,也否切饭。”   花氏揪着帕子:“让她饿死在屋里头吧,做出这般没脸没皮的事儿!”   江氏道:“哎,这事儿没个定论呢!秋分这孩子不是那般不着调的,先去问问秋分究竟怎么一回事吧,我和大妞姐(黄氏)过去瞧瞧。”   江氏和黄氏就去找秋分,秋分那日回屋后就不吃不喝,见着江氏和黄氏先是不说话,江氏和黄氏也是看着她长大的,言语间多有疼爱,她终是开了口。   那个男人叫何叔安,是绣楼老板的弟弟。且也就只能问出这些话。   江氏和黄氏回来说着。   大家都松了口气,不是那二流氓子就好。   沈兴志迟疑了两下,道:“这,何叔安……我知道。”   大家都望向他,他踌躇不语。   花氏冷笑:“怕不是什么好人物!志哥,奈且大胆地说。”   沈兴志便道:“这何叔安如今大底有二十出头了,十四岁的时候,死了爹,寡母改了嫁,姐姐被人欺负,他一恼火把人打伤了,那人也不是随便的,便是要找他复仇。何叔安从军避难去了,且是前年才回来的。”   这人,倒也不能说不好,这为姐姐出头,倒也是应该的。   沈二道:“那人,性子可暴虐?”   沈兴志摇摇头:“这我倒不知,只在镇上碰过几回,人倒是挺冷静的一个人。”   花氏自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板着脸:“那人,有什么生计不?这当兵回来的,杀过人,煞气重,多半无所事事后,也就成了那流氓痞子。再说,没父没母的,没个长辈压制,日后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话虽是这么说,可也得看顾孩子的意思,若是那人真心不错,两个孩子又都彼此有意,难不成真硬生生拆散?   “这人还没见着,也别先这么说。那何叔安可见到奈?”江氏问道。   花氏点点头。   沈三皱了皱眉:“即使见到了,若是连给个说法都没有,那人也不像样。若是这几日那人上门了,再瞧瞧吧。”   蜜娘有些后悔当初没能早些劝住秋分,心里头备受煎熬,且是趁着大人谈论的空档子,出去找她。   秋分见是她,松了口气。   蜜娘问:“秋分,奈真的同那何叔安定了情?”   秋分亦是不知道这算不算定了情,但她犹记离别时那一句“等我”,心中微微有些甜蜜,“算是吧。”   “是不是在莲姐儿家巷子口那个?还有,你绣得戏水鸳鸯,也是送给他的吗?”蜜娘想起之前的疑惑。   “巷子口是他,戏水鸳鸯不是,是送给他姐姐的。”秋分在蜜娘的盘问下,还是好意思说出口的,语气也轻松许多。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蜜娘有些小好奇,在大家的眼里,秋分绝对不是那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秋分这般死心塌地。   秋分有些小羞耻,沉默一会儿道:“就是莲姐儿阿太酒之前,我去镇上……”   秋分那一回去镇上,要出去买些线,夏至忙,丫鬟要照顾孩子,她便自己出去了一趟,遇上了流氓痞子,想要搜刮她银子,秋分亦是惜命的,想着银子是小事,送了出去,被何叔安瞧见了,便是同那流氓痞子打了起来,被流氓痞子手里的刀片划伤了手。护送她到绣楼,她才知那是绣楼老板娘的弟弟。   心里头过意不去,莲姐儿阿太酒那一日,她亦是没想到会见到他,便是询问他的状况。   那男人沉默低调,后来她去绣楼多有碰到,他见她一个人便会默默地走到她身后,护送她回去。亦不知怎么的,便渐渐走入了心底。   他似是知她的心意,一开始拒绝她的荷包,后来……   秋分面色绯红,蜜娘第一回 瞧见这样的秋分,竟是有些迷惑,情爱会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吗?   正当是大伙都在愁眉苦恼,那门房小厮哒哒哒地跑进来:“老爷夫人!大小姐和姑爷领了一名叫何叔安的人回来!” 第67章 067   夏至听得下人说秋分被姆妈接走了,也未多想,只当家中有事。   第二日午后,她和苗峰刚要去县里,就有下人来汇报说锦绣楼何老板和她弟弟上门拜见,夏至纳闷,她同那何老板且也不过是是认识,更妨论她弟弟哩。   见了面之后,夏至方知昨天花氏为何要带秋分回去了,心里头咯噔一声,她姆妈她是最清楚的,那性子,怕又是要死要活的,秋分同她不亲厚,多半是会闹起来,亦是着急了起来,那眼光狠狠地刮着何叔安。   何叔安亦是愧疚万分,秋分是个好姑娘,但因为他而背上世人的骂名,他本就比她大了那么多,不应该动那心思,可秋分温柔、内敛细心,何叔安亦有慕艾之心,渐渐动了心,如今便是懊恼,应是早些前去提亲的,落得这般,终是害了秋分姑娘。   何芬道:“叔安还未来得及提亲,便是被令堂瞧见了,昨日回去才告诉了我,我也方知这臭小子心思竟是埋得这么深。我让他帮我照看一下铺子里,上回遇上那回事,每回见秋分一个人来,就跟在秋分后边送她回来……”   何芬也是有所隐瞒,何叔安受伤当日,秋分急的都哭了,叔安还故作无所谓安慰人家,她心中便是有个期望,叔安打军营里出来后,便是独身一人了,她出嫁了也不知能管他多少,叔安年少时多有不羁,父亲在世时家中小有余财,母亲软弱,舅家贪图那些余财,好在她强硬地保留下来,想等叔安回来给他去上一门好媳妇。   叔安终是回来了,变得沉默寡言,给他相看吧,他又不肯,她也急在心里,秋分的出现让她眼前看到的希望,叔安也并非对秋分没有感觉,只是顾虑太多。她有心制造机会,每回秋分来,她都会让叔安出来。   夏至听得这番话,再打量那高大沉默的男人,觉得顺眼了一些,但又懊恼,秋分出了那样的事情竟是什么也不告诉他们!   硬邦邦地问道:“那你们现在如何想的。”   何叔安道:“还请苗夫人先带我去见见令尊,先解释清楚,何某自知配不上秋分姑娘,但仍有妄念。”   夏至见此人言语谈吐也不是那等轻佻狂妄的后生,脸色多有缓和,可终究是心疼从小带到大的妹子。   便是带他们姐弟匆匆赶至菱田村,家里头围了那么多人,定是都知晓了,夏至急得不行,也不知秋分怎么样了。   何叔安一来,大伙可算是见着人了。   情况便成了多堂会审,何叔安结结实实地给几位长辈行了个大礼,花氏绷着一张脸不说话,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让他起来说。   沈二见他态度认真,面色有些缓和。   何叔安将一些事情交代了,解释了昨日之事,厅堂里的气氛明显缓和了,沈老安人颔首,瞧着是个正派人。   何芬也是松了口气,这小子平日里屁都不放一个,还好这会儿没出差错。   沈二亦是未想到竟是发生这种事情,这一码归一码,何叔安救了他闺女自是要感谢的,“此事我们并不知,还多些何公子出手相救。”   “伯父客气,叫我叔安便可。”   沈老爷子问道:“叔安,奈今年个多大?”   “二十有二,父亲八年前去世了,母亲便改了嫁,我便从了军,前年才回来。”何叔安皆交代。   便是一问一答中,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渐表和善,沈二看向沈三,沈三点点头,表示此人尚可。   沈三是沈家人精一般的人物,见识的人面多,沈三一点头,沈二也瞧着顺眼几分。   沈兴淮本一直在听着,突然开口问道:“为何退了军?”   何叔安望了他一眼,便知他应是沈家那位少年解元,“上场杀敌时受了伤,元帅见我年岁已大,劝我回家早些成家立业。”   “你回来也快两年了,有做什么?日后有何打算?”沈兴淮句句掐重点,沈家人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何芬都替他弟弟提了心,这沈家人怎得问得这般辣手,忙说道:“叔安回来时受伤了,养伤便是养了将近一年,今年我家的那位忙,我便让叔安来帮帮我。”   何叔安道:“我出军营前元帅给我写了个名帖,推荐我去府衙,我明年打算寻个差事。我也就这一身武艺可以悄悄。若是……想离家近一些,就在镇上开个武管。也可去县里或者府城寻个府衙的差事。”   这般说倒也不错,能有个府衙的差事也是体面人,花氏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沈三状若无意地问道:“受伤了?伤了何处?如今可好?”   沈二望着他,目光往他下边扫。   何叔安面色一紧,到底没得沈三老脸皮厚,在军营里见多荤段子,好在肤色黝黑,看不出什么,“背上比较严重,还有手折了,如今都养好了。”   沈兴淮觉得此人倒是挺适合的,古人不喜无父无母的,觉得上无父母压不住,从他现代人的眼光,就是少了许多矛盾,夫妻之事多数还是要靠感情,只消那男人品行不差,不吃喝嫖赌,也能安稳地过上一世。   秋分会这样他一点也不奇怪,从现代心理学角度出发,秋分就是缺爱型的孩子,二伯母以前一直沉浸在未能生个男儿的悲苦当中,原本期待秋分是个儿子生出来是个女儿,落差之下只顾着伤心,也是不愿多顾她。她倒不如说是夏至带大的,儿时他也多有怜惜,但身为隔房的兄长,他所能做的并不多。   父母放在姐姐的目光比她多得多,而姐姐又把疼爱给了她,她不记恨姐姐,却是没办法不怨恨父母,母亲一次次地让她失望、受伤,可是没有人懂。这个时代哪里懂孩子的心理,只觉得给孩子吃好穿好不去虐待她已经是很好了,殊不知心理虐待是为何物。   秋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儿时期盼父母的爱,成长中一次次失望后,就失去了期望。她格外的珍惜所有的情感,所以她在人际交往中,永远是主动付出和愿意退让的一方,在爱中,也更容易陷进去。   沈兴淮是怜惜她的,亦是希望给她找一个良人,对于这样缺爱型的人格来说,找一个爱她的比找一个富有的更重要,她需要安全感。   夏至的出嫁让秋分感觉这个家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而何叔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就像是秋分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迫切地想脱离这个家,而何叔安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叹息一声,怕是留不住的。   那头秋分听得他当真上了门,脸上便是洋溢着光彩,夏至急的火烧火燎过来找她,劈头先问她昨日有没有事。   秋分见着长姐,亦是安心了许多,依偎着夏至,什么也未说。   夏至:“奈这些日子一直到镇上来,可是为了他?”   秋分羞涩地抿唇,点点头。   夏至点着她的脑袋,“他有什么好的,身上煞气重的很,奈看上了他哪一点?县里头镇上好人家多的是!哎!都怪我,忙得没顾上奈!”   “不关阿姐的事情。我知道奈们觉得他岁数比我大太多,又无父无母,又无资材。可,只有他,待我好……我想,早些嫁出去……”秋分鼻子有些酸涩。   夏至有些黯然,竟是有些心痛,秋分,竟是不喜这个家到这个地步。   既是两人都有意,那何叔安瞧着也过得去,虽比心中理想人选差上许些,但秋分喜欢,他们做长辈的也要照顾孩子的意愿,若是对方人不错,还棒打鸳鸯,日后可不生怨。   如今年关将至,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的意思是再观察观察,沈兴淮便是借学武艺的口子让他每日到沈家来,观察了几日,沈三倒是越看越喜爱,对沈二道:“此乘龙快婿也!”   何叔安年轻时性子中那腔有一腔蓬勃热血,可最后去了军营避难,在军营中亦是成长不少,就像是被磨得圆润了,低调了许多。但性子中那股子正气还是很符合沈家人口味的,沈二亦是松动了。   但生怨愤的是花氏,花氏自打被秋分气过之后,便病恹恹的,对黄氏和江氏道:“我这两个闺女,个个低嫁,她阿姐也就罢了,家里头的担子在身上呢,她呢,倒好,自个儿找了一个那般的煞星!我这一辈子,未出嫁时不得喜爱,出嫁后,生了两个闺女,本想着嫁的好些给我也挣点脸面,她那般不争气,日后若被那煞星怎么的了,我们也顾不了……”   黄氏亦是觉秋分嫁的低了,如今家里头这般好,什么人家不好,非选那样一个人家!只能安慰她:“这低嫁有低嫁的好处,嫁得太高了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回去便是看顾着冬至,万万是不能让冬至做出那样的事儿!   新年里头何叔安也过来拜年,沈二给了句准话,让他过了年来提亲,这亲事算是定下了。花氏不情不愿地操办他两的事儿,江氏和黄氏便多出了力。   外头有了些风言风语,那便是要早些办的,这何家还是小有资材的,何父当年留下来的家产还不错,何叔安出去当兵时,亦是带回来许多金银财物,开了年,他到府城去买了一栋小宅院,拿着帖子进了府衙,沈三托人多有照料,   这门亲事便也是体贴了,说起何叔安便也不是那无父无母的青年,这府衙里有了职务,府城里还有一栋宅子,那便是体贴人家,虽比不得沈家家底丰厚,但走出去亦是长脸。   何叔安力气大,常常跟着沈二做些木活,抗些木材,沈二待他态度渐渐缓和,甚至有欣赏之意。   两人的婚事办的有些仓促,在五月份,也算是全了那一场孽缘似的母女情分,两厢别离,离得远了倒也好。   沈三一家便开始准备起上京之事,明年二月便是春闱,过了年再去便有些赶,他们想在年前就过去,定是不放心沈兴淮一人在京城的,他虽说快要二十了,但又未成家,沈三心里亦是有打算,秋分婚事之后,便是写了两封信送去京城。 第68章 068   当初沈三让沈兴淮到京城去买一栋宅子,便是为他春闱做打算,按照家里头的话,淮哥是沈家几辈子以来难得出的读书胚子,怎么着都不能在这种事情上亏待。江氏也不愿儿子只身前往,家里头也明白,沈兴淮若是中了,那便就会在京城安家,要给他娶个媳妇,沈三和江氏至少要等他安定了下来才能回来,甚至说,不回来。   沈老爷子沈老安人虽是年迈了,可头脑还清晰着,亦是清楚这些,不知他们的归期,更是难舍,恨不得一日看个七遍八遍。   沈三却是并无久留京城的意愿,住还是住这边舒坦的,换句话说,京城虽好,但上头压了太多人,这儿他就是地头蛇。淮哥在京城他定是会在京城住些日子的,但他的家业都在蘇州府,如何能不管,许是在外人眼中儿子出息,一同进京是一场荣华富贵,但家业已到此地,京中的荣华富贵又是如何。   家中忙碌着收拾东西上京城,下人们走路也带风,能随主家进京,去那皇城脚下,那定是备有面子的。   蜜娘也期待着同陈令茹再见,又是不舍这儿,舍不得这园林里的一草一木,那京城再繁华,也没好婆大爸他们。   但有父母兄长同行,这一趟行程也如同旅行一般,如同一只忙碌的小蜜蜂收拾着她的小行囊以及给好友带的礼物,陈令茹回京后两人亦有通信,但两人的信件不是走官府的通道,便是慢了许多,就这样来来回回写了一沓。   蜜娘准备了不少行囊,见闵姑姑似是毫无动静,便问道:“姑姑,你行礼准备好了吗?”   闵姑姑平静地说:“姑姑不会进京的。”   那皇城,出来了,便不会再愿意进去。那个人,也定是不会再回去的……   蜜娘愣住了,呢喃:“不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闵姑姑柔和地摸她的头,笑着说:“姑姑被里面关了太久,不会再回去的。”   蜜娘有些释然,“那姑姑等我回来。”   这个傻姑娘,还以为自己会回来,闵姑姑笑笑不语,淮哥若是中了进士,她如何能回来,老爷夫人定也是不舍她离这般远的。   “姑娘,你且记住,那宫里头可并不是好地方……”   范先生也表示自己年岁大了,不适宜远行,便是留在这儿替他们看宅子吧。范先生又如何愿意再回那伤心之地,思及妻儿,便是夜不能寐,披衣起来散步。   闵姑姑亦是未睡,两人往日里虽在同一地,却互不相扰,闵姑姑亦只是备好每一季的衣裳、鞋子,如同曾经那个卑微的丫鬟,默默待着主子的身旁。   “老爷。”闵姑姑行礼。   范先生:“我已不是你老爷了。”   闵姑姑不应这句话,便是望黑夜,“老爷可后悔?”   范先生静默无语,扪心自问,可曾后悔,如何没有,那早逝的儿子,悲痛欲绝的妻子,“如何后悔?若是宫闱乱,牺牲的便就是天下百姓。”   闵姑姑讽刺一笑,可便就是牺牲了夫人和少爷?那杀人不见眼的皇宫,大底到如今他都不清不白夫人和少爷是为何而死。   宫里头那一对母子为何愧疚至此,更是因为他的不清楚吧。少爷为何而死,还不是替龙椅上那一位死的,夫人又为何而死,何尝不是丈夫心中只装有宫中,而那宫中有所意图,她有所知却无从说出口,抑郁而亡。   那天下尊贵至极的母子,一个夺人夫,另一个夺人父,终是登上了皇位,居然惶惶不安了起来,当真是可笑啊。   闵姑姑眼角沁出一些泪水,“那夫人和少爷又何其可悲……”   “此生,我便是最对不起他们。”范先生幽幽而言,慢慢往前走去。   闵姑姑望着他微微弯曲的背影,思及年轻时老爷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的模样,可不是老了吗,他终是孤身一人,应了当年那句批命词,独竹。   当年她且不过是十六,父母刚逝世,祖母是夫人的乳母,接她进府,夫人见她孤苦便留在身旁,她无卖身契,并非是真的下人。祖母严格待她,让她好生伺候夫人,祖母去世后,夫人更是怜爱她,府中再无姨娘、小姐,仅有一少爷,夫人闲暇时教她读书写字跳舞,她便是一日日大了,这京中局势一日日紧张,夫人本想将她找户好人家嫁出去,又怕时局不明害了她,亦是没想到一耽搁便是这么多年。   她在夫人身旁,瞧着老爷每日忙忙碌碌,若是有一日空闲,那宫中必会来寻。此时她且不知宫中意思,只见夫人从起初催促老爷进宫,到后来的落寞、失望,少爷如同的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身为的亲子,竟是没有宫里头那当今皇上相处的时候多,皇上病了,找老爷,皇上受罚了,找老爷……   她年轻时,以为那是因为老爷受重用。待后来,少爷死,夫人病,夫人喃喃:那是我的相公……她且是明白了。当时那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竟是对自己的妹夫有那般心思,可悲可笑,她的丈夫疼爱别的女人,她却是爱上了自己的妹夫。   老爷这辈子,不愧天不愧地,更不愧皇上太后以及天下人,却独独,愧对那妻儿,更可笑的是,时至今日,依旧不知那其中的龌龊。   闵姑姑紧了紧披风,云卷残月,风过了无痕,知晓又能如何,且便是随尘土而去吧……   过了冬至的阿太酒、中秋节,九月份,一家人便是装了箱,收拾了东西,准备前往京城,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拉着沈兴淮的手,哭得稀里哗啦,情难自禁。   同沈三他们一道走的还有杨世杰,杨家寡母上头还有公婆,不能随行,日后杨世杰若是上京便是要跟镖局,倒是不若跟随沈家,亦是有保障。   他在京中有一族叔,到京城便是去投奔那族叔,便是一块上了路。   族中人也在两道上送别,沈兴淮身负一族之众望,压力重大,一列马车渐渐驶离菱田村。   如今蜜娘也大了,不宜见外男,人也多,便是分了两辆马车,舒坦一些,他们首先要行驶到杭州府,然后坐船通过运河到京城,去京城的路途太遥远,若非熟知那路的,列如官府的传递使,常常跑官路。像他们这般自己去的,还是坐船安稳一些。   一家人并不着急,马车也以稳妥为主,行驶了两日多,到了杭州府,在杭州府修整了两日,上了船只,是一条官船,此时多数是一些官员回京述职,沈三拖了些关系。   走水路倒也不慢,尤其是在船只快的情况下,官船都是比较快的,大概一个月不到便可到了。   元武帝正在批阅奏折,江垣恭敬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听说,你最近一直往京中一宅子里头跑?金屋藏娇?嗯?”元武帝抬起头来,打趣道。   江垣笑言:“皇上叔叔一未赐我娇娥,二未赐我金银,这金屋没有,藏娇更是没有。”   元武帝笑骂道:“你个臭小子,每回来,哪次不搜刮我一些。”   江垣拱手:“那不是侄儿穷嘛!那宅子,是替故人看管的,那故人近日要上京,便是去看看有无不妥之处。”   “那故人,可是姨父所在那家?”元武帝状若无意地问道。   “正是沈家。”江垣道,眼眸垂下。   元武帝自是知道,那消息早在两个月前便是传来了,虽有些遗憾那沈家没能将姨丈带回来,心里头失落又有些庆幸,若是回来了,又该如何面对。   “你在沈家待了多久?”   “一年不到一些。”   元武帝放下笔,身子向后靠,“那沈家人如何?待姨丈又如何?”   江垣斟酌了一下,且是尽量精简:“沈家人都不错,清明、团结、和乐,亦是欣欣向荣。待姑爷爷甚好,如家中亲人长辈。姑爷爷多有疼爱那家中小辈。”   话越少便是越不出错,江垣心中警醒,坐在那上手的且是那掌握杀生大权的皇上,若是一个不小心,害了沈家,便是罪过。   元武帝听这些话听得有些耳熟,亦是不知多少人同他说过了,那沈家人当真是如此好?待姨父如长辈,元武帝升起一股不服气,谁能有他待姨父更好的,思及儿时姨父衣不解带地守护他的床前,教他读书习字,亦有那感慨之情。   “沈家似是有一儿一女吧,那小子可是中了解元?”元武帝记得,那蘇州府的解元并非那般容易,且是十七岁之年,不过,那小子自小就是姨父教的,便也不稀奇,姨父当年亦是蘇州府的解元。   “正是。”   元武帝微微颔首,“朕记得,姨父多有疼爱那姑娘。”   江垣:“是,姑爷爷瞧着她长大的,与便是多有疼爱,亲自教她读书写字画画……”   江垣想起那副画,眼中闪现笑意,那娇憨的小姑娘亦不知如今怎样了,画技应是又有上涨。   元武帝模模糊糊亦是想起有一幅画,似是姨父的画像,那小姑娘在背面写了字,具体写了什么他已忘记,总之是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沈家那姑娘画画似是不错……好了,你先回去吧。”   元武帝挥了挥手,江垣行了个礼慢慢退出去了。   元武帝靠在椅子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那识趣的宫女便上前来替他按揉,轻重恰到好处,元武帝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姨父……   船在晃晃悠悠中行驶了半个月,好在这江南地区的人,也都做惯了船,水路比陆路还发达,有时候一个村一个村之间,常常要走水陆来往。摇摇晃晃虽难受,但也可以忍受。比较难忍的是船上的吃食,只有到一个港口,放大伙下去透透风,方可以吃到一些新鲜的蔬菜肉食,在船上,除了鱼便是虾或是蟹。   官船还算是比较安全的,没有外头私家船那般鱼龙混杂,多是官人或是家眷。蜜娘头一回坐船到那么远的地方,头几日还新鲜,到后边一日三餐吃鱼吃虾的,便也没了劲,要么在屋里头看看书写写字,偶尔出来望望风画画。   杨世杰也多在屋中看书,甚少麻烦沈家人,他本已很麻烦人家了,杨世杰的寡母同沈三说时,杨世杰本有些不虞,但他内心有那难言隐晦之情,半推半就便是应了,想给沈三路上的费用,沈三不收。   沈三道:“你喊我一声世叔,便是小辈,这长辈照顾小辈理所应当。”   沈三亦是卖个人情,杨世杰同沈兴淮是一个村出来的,这般年轻前途无量,卖个好,日后也是多个人情。   杨世杰不愿多麻烦沈家人,亦是有那妄念,两家差距本就有些,他若再麻烦人家,便更是不妙。但他又对那佳人念念不忘,同沈家人一块儿,虽是不能如何,但亦是同她一块儿,他便是心满意足了。   且偶尔在甲板上碰上了,杨世杰亦只能错开身子,不敢多瞧。   蜜娘更是没多余想法,两人各问候一声便是走开了,止于礼。   杨世杰便会站在原地回望她的背影,她身姿纤细,那腰身盈盈,比多数女子要高挑一些,走路出身姿摇曳,竟是有那说不出的味道,他有些愣愣地呆住,且是一会儿方回神。   江氏问沈三:“奈觉得世杰如何?”   女人家的直觉有时候是很灵敏的,江氏多有观察,那楞青头多半是对自家闺女有意,令她满意的是,止乎礼合乎情,倒也不讨人厌。   沈三人精一般,江氏这一问,他如何猜不透此意,微微眯起,“他可是对蜜娘有意?”   “他同我们是一个村出来的,亦是年轻有为,虽是,年纪大了一些,但不打紧,性子也不错。”江氏最后追加一句,杨世杰性子温润,村中人多有称赞。   沈三未否定也未肯定:“奈又如何知他有意向呢?这读书人这般大未婚又是进京赶考,若是中了,便可被那榜下捉婿,或是被某位座师瞧中,那边是一步登天。”   江氏迟疑,仍是有些不服气,“世杰瞧着并非那样的人……”   沈三笑着摇摇头:“奈瞧着,外表能瞧出什么花样。此人,太过注重外人看法,活的甚累……且是看看吧……” 第69章 069   九月底,终于看到了京津的码头,沈家一行南方人也感受到了北方的寒冷,论温度,北方绝对是比南方冷的,那种干巴巴的冷,沈三和沈兴淮这两个大男人都没办法涂起了香粉,那外头的冷风刮在脸上,干得都起皮了。   船里面不能生炉子,只能翻出冬天的厚衣物,多穿一些,沈兴淮不得不感叹一句,不知道没了集中供暖的北方该如何活下去。   到了码头,早有人在候着了,江垣派出的人早在几天前就在这边等候了,终于等到了他们,官船是早上到的,把箱笼搬到马车上,已是中午,在码头上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再出发。   京津的码头离京城还是有些距离的,等到院子时天色已昏暗,江垣下职后就收到了消息,便到沈家宅院里等候,待听得门口的动静,算算时间,也应是到了。   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被风吹得乱晃,灯火摇曳,江垣派出去接沈家人的是他的心腹,如今正指挥着下人们搬东西,那都是一个个的壮汉,轻一些的一个人便可抬一箱笼,井然有序地开始行动。   只有一辆好马车,是江垣自己的马车派了出去,想来沈家四个主子也是够了,谁知还有个杨世杰,但那下人的马车定不舒服,想想也就一会儿,便是算了。   杨世杰时隔几年再同蜜娘坐同一辆马车,当年那个甜滋滋的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杨世杰不敢多看,低头看书,眼角余光却一直瞧见她,那书隔了许久才翻一页。   沈兴淮虚瞥了蜜娘一眼,蜜娘正靠在靠垫上,看一本画册,毫无察觉。   冬日里天黑的早,到宅子的时候还不算太晚,但夜幕已经开始降临。   沈三和沈兴淮先下来,江垣舒了口气,笑着走过去:“沈叔,兴淮。”   沈三上前打量他,拍了拍他的臂膀:“大了,高了!”   这三年过去,江垣又长高了不少,他出身武将世家,自是不弱,江垣笑着点点头,“沈叔如今也富态了。”   沈三比之原先胖了一些,好在那张仙风道骨的脸撑着,他摸了摸肚子,暗想可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杨世杰从马车上下来,江垣对他有几分印象,似是姓杨,杨世杰先作揖:“江公子。”   沈三:“世杰同我们一块进京的,好有个照应,恰好他有族叔在京中可投奔。”   江垣回之以礼:“杨公子。”   江氏踩着板凳下来,那外头的凉风吹得脑袋清醒,见到江垣,如同长辈见着心爱的晚辈了,笑得上前拉住他的手,“阿垣!竟是这般高了!”   江垣微微低头,报以亲近之意,“江姨。”   他目光转了一圈:“蜜娘呢?”   杨世杰听得他这般自如地喊着蜜娘的名字,心中微紧,复又想起他是江氏的远亲,是蜜娘的表兄,又如安慰自己一般。   蜜娘这才窸窸窣窣地出来,先是探出个脑袋,慢慢弯着腰走出来。   车上一路,她的钗环都有些松懈,身姿比一般姑娘高一些,许是经常骑马的缘故,轻松便是从马车上下来了。   江垣有些呆滞,面前那姑娘的五官熟悉,抿嘴一笑隐约可见那甜甜的梨涡,却是难以将三年前那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联想到一起,长大了……   蜜娘亦是有些羞涩,躲在江氏身后不敢看他,江氏把她扯到前边来:“你不是一直嚷嚷着江哥哥江哥哥嘛,见着了和闷葫芦似的。”   蜜娘飞快地看了江垣一眼,轻轻地叫道:“江哥哥。”   江垣有些无所适从,但毕竟这几年历练得多了,亦不是毛头小子,轻笑道:“蜜娘也大了,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江垣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蜜娘略有些吃不开,但放松了许些,想起江垣以前对她的好,大着胆子看向他。   就着红灯笼的灯光,江垣看清了些,那眉眼依旧是那般,长大些,看着脱了些稚气,多了份姑娘家的妩媚,若说不一样倒又道不出来,儿时那股子娇憨可爱褪去了,初露那芳华,她甚少见外人,亦是不知自己独特,如同儿时那般瞧着他。   沈兴淮道:“外头冷,咱们先进屋里去。”   屋子里早生了炉子,暖和些,沈家只带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家中下人本就不多,还需留些照顾范先生和闵姑姑,看守园林,年初沈三又买了几个下人看守园林,才放心带了四个出来。   屋子里早已做好了饭菜,大家午饭吃得草草,如今也都饿了,进了屋子便是先开饭再说。   “这宅院没能通地龙,定是没有园林暖和的,暂时只能靠炭火取暖。”江垣知他们定是不习惯这京城的冬日,第一年从蘇州府回来,他常年练武的身子都有些不习惯,那园林里的地龙也不知是怎么建造的,太暖和了。   沈三他们早有心理准备,这建造好的宅子没办法再装地龙,除非把这宅子重建,若沈兴淮中了进士,确定留了京城,那或是会有些打算,现如今定是不可能的。   “没事,多穿点衣服就行,屋子里头生个炉子也暖和的,就是这京城燥得慌。”说着沈三又忍不住摸了摸手掌,糙得有摩擦声了。   蜜娘心道,她身上都干得起皮了。   沈兴淮以前就生活在北京,知道北京的天气,但好歹古代比现代还好一些,没有沙尘暴,空气质量没那么差。但从小生长在蘇州府,前年来由南往北,那气温、湿度的差异差点没让他冻得干瘪。   也难怪都道南方的妹子水灵,那是因为北方太干燥了。   杨世杰沉默地听着他们絮絮叨叨,就好像是一家人,内心莫名地不喜那个叫江垣的少年。   沈三目光一转:“世杰啊,今朝已经夜了,奈就住上一晚再去找族叔。”   沈三用蘇州话说的。   杨世杰抬起头,笑着点点头,从善如流:“多谢世叔。”   江垣同杨世杰目光对视几秒,同时收回视线。   江氏给江垣夹了快肉道:“如今脸颊子瘦了,多吃点。”   江垣如同得了宠的小孩儿,笑着眯起了眼睛,“多谢江姨。”   正好,他也不喜欢他。   来京城的第一晚大家都有些累了,便是早些歇息了,待第二日再做整理。这宅院属于京中的官宦区,周围多是做官的人家,江垣推荐沈家买在这儿,贵是贵了些,但周围邻里都多数清贵的文官,品级不算太高,离皇城又近,日后入职方便。   周围人家昨日就听到了动静,第二日也都讨论起这搬进来的新人家,这卖宅子的一般都是年老致仕的、辞官归家的,那栋宅子原先是个四品官的,有四进,那老爷子是个有能耐的,撑起一番家业,奈何子孙不行,老爷子眼瞧着年纪大了,要致仕了,那家里头便是整日吵吵嚷嚷,闹着分家财,几个儿子都瞧中了这栋宅子,这栋宅子大啊,气派呢,老爷子气得不行病倒了,便想把这宅子卖了回老家去。   有时宅子太大也不好卖,价钱高,这儿都是一些文官家庭,王孙贵族大多不在这边,家里头摊子小,大部分都是两进,这一栋足足有四进,这周围最大的一户,老爷子卖的时候都忐忑不报希望,谁知遇到了沈兴淮,沈兴淮有心做打算,便是买了栋大的。   周围人家都瞧着呢,原先那孙家利索地搬走了,想着是哪户有钱的主给买下来,这地皮大,这边买这么大一栋宅子可不便宜,都砸吧着嘴,不知是什么人家这般有钱。眼望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住进去。   隔了将近两年,居然有人入住了,纷纷探听消息,或是派人送些贺礼打点一下关系,指不定是外放官员准备回京落定哩。   住这一片的多数都是做官的,打点好关系准是没错的。   杨世杰第二日一早便告辞了,去找他的族叔,沈三派人送他过去,好知道地方,那杨家太太将儿子托付给他,若是除了差错,他亦是心中难安。   沈家忙碌着收拾东西,江垣在他们来之前大部分都是收拾好了,沈家带过来的东西也不少,周围邻居派人来送礼,他们亦是回了一些蘇州府带来的特产,回了个礼。   几位太太相聚闲聊时,便是说道:“新来的那户是蘇州府的,瞧着家底应是不差,这么大一栋宅子说买下就买下。”   “可不是嘛,送来的回礼瞧着也不便宜。也不知是什么官,我问我家老爷,也是一点儿也不知。”   “改日儿,邀请那家夫人一块儿聊聊……”   这改明儿,曾氏和陈令茹就杀到府上来了,蜜娘欣喜地再次见着这小姐妹,蜜娘高了,陈令茹也高了,这京城里的姑娘都高挑一些,两人想要说的话颇多,又是些姑娘家的私密话,躲去厢房里说了。   曾氏笑着说:“你们送信来之后,茹姐儿天天唠叨着蜜娘,算着日子呢!昨日知晓你们来了,若非我拦着,昨日就跑来了,我想着你们还要收拾东西的,今日才来。”   江氏见着她亦是高兴,这三年前一别,两人算不得那手帕交,但在蘇州府那几年,关系不错,又颇聊得来。   “也没多少东西,就收拾了一些衣物,但这京城定是比我们冷,到京城还要办置一些。”   曾氏慨然,抿了口蘇州府带来的茶,道:“我头一年回来可不也冷得病了一回,又干又冷的,哎,后来才缓过来。咱们京中的冬日都是穿大氅的,在蘇州府厚实一些的袄子便可过个冬,咱们这儿冬天那雪都能到膝盖上,可是冷得慌。”   可不是嘛,那大氅在京中盛行,到蘇州府去穿大氅,那下边可不都湿透了,蘇州府那地儿下了雪都会化成雪,大氅拖着地儿,又湿又脏。   江氏已经用起了那小暖炉,窝在手上,今日恰是十月初一,这温度已经降霜了,“哎,确实是冷得慌,还不是适应那碳炉子,虽是没有烟,那也有些味道,蜜娘夜里头有些呛,不点又冻。”   “你们以为谁家都有你们那园林里头舒服呢!茹姐儿回京,也道,这京中太冷,还没你家住的舒坦。”   两个姑娘到隔壁那有炕的厢房里,坐到炕上,那冻僵了的腿方是有了些温度,今日刚是十月初一,降了霜,温度又冷了不少。   “你们这京城的冬天可真冷。”蜜娘抱怨道。   陈令茹:“可不,我和我娘头一年回来,都冻得病倒了。还是你们家那园林里住的舒服,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那机会到你家园林里去顽哩!”   她有些怅然,蜜娘便是懂了,这姑娘家到了岁数,便是要嫁出去了,这辈子便是被关在了那院子里头,亦是当年陈敏仪恰好外放到蘇州府,她方能过去,也许女子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脚下生长的那片土地。   有了这个认知,蜜娘亦是有些惆怅,脑袋瞎想着,茹姐儿嫁到她家来了可不就如了她的愿,且是窃笑几分,心里头也只当是打趣,如今两人都大了,那话儿不得乱说。   殊不知这打趣的想法竟是成了真。   外头两个母亲正是聊着儿女的事儿,有男人有孩子了,便是日日绕着男人孩子转,孩子大了,愁媳妇,媳妇有了,愁孙子。   陈令康是早定下亲事的,待陈敏仪回了京,便就成了婚,发愁的是,已是两年了,儿媳还未能有孕,曾氏心里头也有些急,怕儿媳又走她的后尘,年岁大了生孩子身子便是容易亏空,但怕儿媳妇多想,也不曾催促两人,那更忧心的还是这茹姐儿的亲事。   江氏且是问了一句:“茹姐儿可有定下人家?”   曾氏便红了眼,江氏忙问道:“怎得了?可是问了不该问的。”   曾氏摆摆手,帕子按了按眼角,“没事儿,这事儿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就是我这心里头啊,难受。康哥儿是他祖父给他定下的婚事,我和他爹回来便成了亲,我便是相看起茹姐儿的亲事,想着两家通一下气,看一看,若是两家都满意,便是定下了,茹姐儿这性子,我是不舍将她嫁去那王孙府邸的,便是选了一家侯府的嫡次子。”   江氏点头,这嫡次子不用继承爵位,日后分了家出去,家底也不会差,以这陈家的门第,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呀。   “便是相看着,茹姐儿受那侯府小姐的邀请,去顽了几回,有一回气呼呼地回来说不成,说那侯府的少爷瞧不上她。我们只当是孩子的气话,觉得可能是有些个误会。谁知道下一回去,茹姐儿和那侯府的表小姐一块落了水,那人竟是二话不说,救他表妹,还说我家茹姐儿害他表妹落了水。我家茹姐儿是什么样的人啊!心眼子直着呢,就是容易吃亏,怎么的会做出那般事儿来!”曾氏不停地擦拭眼睛。   江氏感同身受,安慰道:“这好歹还是提前看清了,这若是婚后才知晓,那才是最坏的。这表哥表妹的,怕是早有了首尾!”   曾氏愤恨道:“可不嘛!就是我家茹姐儿最无辜……这婚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恨我们家茹姐儿为了那,耽搁了大半年,不若,早就便定好了人家。”   “茹姐儿这般好的,也不缺那好人家,姐姐别急。”江氏安慰道。   曾氏又扯了一些,说了那侯府的一二三事,无非就是那侯夫人不答应那对表哥表妹的,那表妹也是有手段,大庭广众的又抱一块儿,如今进了府做了个贵妾……江氏头一回听这京中的八卦,亦是听得津津有味,蘇州府毕竟是小地方,如何能同京中相比。   曾氏话语间后又一转:“你们家淮哥这般大了,可有定下亲事?” 第70章 070   陈敏仪、陈令康下了职,到沈家来吃晚饭,江垣这几日便是常往沈家跑,男人五个女人五个,整治了两个小桌,喝起了小酒儿。   江氏第一回 见曾氏的儿媳,按照自家那边的习俗包了个红包,又送了一只金钗。   曾氏的儿媳杨氏是个冷脸的,但进退有度,彬彬大方,据曾氏所说,杨氏的父亲最为端方守礼,杨氏未学女戒女则便学礼记,但也并非是个木鱼脑袋,只是为人端方一些,像陈令茹,便是不敢在她嫂嫂面前造次。   蜜娘也听陈令茹提及这个比姆妈还像姆妈的嫂嫂,乖乖地坐着,不敢多看。   杨氏打量她,瞧着她腰板笔挺,坐姿优雅,微笑着点点头:“这便是茹姐儿常说的蜜娘吧,当真是个美人儿,都道江南水土养人。”   她的话语斯条慢理,字正腔圆。   蜜娘亦不怯场,笑着弯起眼睛,嘴角上扬,“这京城水土亦能养出杨姐姐、茹姐儿这般美人儿。”   杨氏微微蹙眉:“是京,不是今,妹妹这官话说的太慢吞吞了。”   江氏和蜜娘有些呆滞,她们那儿可不都这么说的吗?今?京?有什么区别?   曾氏干咳一声,忙道:“阿静,这苏州人说话都这般的,这后音不太注意的,本就那般说话的,听着是有些慢吞吞的。”   蜜娘望向陈令茹,陈令茹朝她眨了眨眼睛,无奈地笑笑。   蜜娘的官话也未刻意去学,范先生一直说的便是官话,她自小听到大,便也会说了,一直觉得自己说的官话非常标准,比旁人都要标准一些,亦是听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南方方言本就不讲究前后鼻音,她自个儿也不清楚,在这正宗京城人士听来,那没了前后鼻音差异便可大了。   曾氏和陈令茹那也是听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杨氏也并非有恶意,只是这京城里头,都说官话,但官话和官话都有差别,刚过来的人,难免有些融不进圈子,若是再加上有一口不正宗带着乡音的官话,可不让人排挤死。吴侬软语也就存在于书里面,真正要说,那就是一口带着家乡口音不正宗的官话。   但也好在他们那官话听着不村,音调什么都是准的,就是那前音后音分不大清,让人听着就是慢吞吞的。   沈三和陈敏仪斟了好几杯,喝得满脸通红,喝至那月亮升起,方是散了场,陈敏仪明日还要上职,只能喝得微醺,有些不大尽兴,约了几日后他沐修时到他家去喝,恰好陈家两老也一直想要见见他们。   回到屋子里,曾氏洗漱了一番,见陈敏仪靠在床头看书,坐到梳妆柜前抹香粉,问道:“阿仪,茹姐儿的亲事你有何打算?”   “周御史家的大公子,周御史曾暗地里透露一些意思……”陈敏仪翻过一页。   曾氏对那些御史没甚好感,一天到晚参来参去,“你觉得淮哥如何?”   陈敏仪抬起头,望向她,“我原以为,你定是不会讲茹姐儿嫁到那般人家的。”   “哪般人家?”曾氏不满道。   “沈家在蘇州府算得上不错,在这京城里头,那浪花都翻不出来。且不过是同范先生扯上一些关系,淮哥如今还未不知前途,这门楣也算是低了,你当真是舍得将茹姐儿嫁过去?”陈敏仪道。   曾氏犹豫几分,转过身子面朝他,“哎,如何舍得,这姑娘家自是希望她嫁上一户好人家,可之前那永安侯府,你也瞧见了,里头那般龌龊,也就那侯府的牌匾光鲜亮丽,那里头都烂掉了的人家又如何能持久。”   陈敏仪合上书,坐起来,“夫人有这个觉悟便好。”   “这沈家如今门楣虽是低了些,但沈三好歹也是官身,家中钱财又丰沛,嫁过去也不会过苦日子,淮哥可是蘇州府的解元,自小又得范先生的教导,那前途我是不担忧的,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家子人少,和乐美满,两家的交情,嫁过去无公婆、姑子的问题,可比嫁那侯府舒坦多了。”曾氏越想越觉这是一本好亲事。   京中每年放榜时榜下捉婿,为的就是在找一家境普通的进士嫁闺女,想着日后那进士慢慢做大,日后便是有了清福,可那文官家庭,多半都是清贫的,日子如何好过,虽是妾室少,家里人少,但公婆、叔嫂一概不会少。   陈敏仪点点头:“我本也有意,只是怕你不乐意。沈家却是是户不错的人家,那平民出身的进士多半是家财不丰,家中举一家之力供奉出来的,日后也要顾着一大家子,什么爷奶伯伯婶婶,若是知礼数倒还好,若是碰上些撒泼赖皮的,那当真是辣手,这沈家便是没那后顾之忧,他家分家早,各过各的,且就相互扶持着。再则,文官人家喜清高,目中无那阿堵物,实则最是喜那阿堵物,茹姐儿自小吃穿具是顶好的,那文官人家为了那清高的名声,多半是供不起的,沈家便不是了,他们可不在意清高不清高。”   曾氏听得她一番话,眼睛俞亮,恨不得立马定下这门亲事:“既是这般,不若便是同沈家先同个气?”   陈敏仪笑道:“这回,你还是先问问茹姐儿罢,这回可万不能惹她不满意了,若是茹姐儿肯了,你再是同沈夫人暗示一声。”   曾氏暗道,也不知江氏知不知晓。   江氏同沈三也说着今日这事儿,“奈港,啊是瞧上了咱们家淮哥?”   沈三打了个哈欠:“也许只是随口一问呢?”   江氏哼哧,怎么可能是随口一问呢!这女人的直觉准得很,那随口一言,便是能品出别样的味道,更何况这别有用心的。   “陈家是何等的人家,咱们家在蘇州府还可瞧瞧,到这京城,便是那小喽啰,淮哥还未中进士,前途也未知,陈夫人当真舍得将闺女嫁给淮哥?”沈三当真是同陈敏仪性情相投,这想法亦是相似。   江氏亦是说不清,如何能同男人解释这女人的感觉,且是不满地翻了面孔,背对着沈三,闭上眼不愿同他说道了。   江垣第二日休假,便是到上房去给老祖宗请安,家中小辈且也都在,他昨日喝了点酒,起的有些晚了。   江大夫人斜了一眼:“怎么的这般晚,这天天也不知跑那边去!”   江垣且是不理她,同老祖宗问安。   江老夫人拍了怕自己右边,“阿垣今日沐休,难得起了懒,你便是别说她了。”   江大夫人刚想说他老子、兄长可不都那般,瞧着江垣眼底略泛青黑,便是咽下了那话,“也不早些回来,可不累得慌嘛。”   江垣坐到江老夫人身旁,拉着江老夫人的手:“还是老祖宗疼我。”   江老夫人便是笑着说:“那你告诉老祖宗,你这几日晚上总是不在家里头是怎么不回事,吃晚饭也不回来。”   江大夫人虚瞥了他一眼。   江垣道:“老祖宗可记得我去蘇州府时住的那户人家?前年同我一道游学的淮哥。”   江老夫人思索了一番,那般出众的少年郎并不难忘记,“可是那沈家进京了?那你姑爷爷呢?”   “姑爷爷未来,淮哥明年要春闱了,沈家提前到京城里来准备了,我前些日子便是替他们整顿整顿宅院。”   江老夫人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又在意料之中,“那沈家进京几日了?怎得也没叫人家到咱们家里头坐坐,我还未见过呢。”   “不过三日罢了。”   江大夫人亦是道:“你一个男人哪里懂这些,便是交给下人去做。也真是,人家来了,便先请人家过来坐坐,好让老祖宗瞧瞧。”   坐下其他人或是不知那姑爷爷是何人,江家出去的姑奶奶少说也有近十来个,江大夫人却是知晓的。   江二夫人便是问道:“哪位姑爷爷?可是姑奶奶家眷入京了?”   江老夫人不欲让她们知晓,且是道:“是前年同阿垣一道回来的那少年一家,明年便是春闱了,如今安置,也不知是什么人家养出来那般好儿郎,想瞧上一瞧。”   江二夫人没了兴趣,江三夫人有些兴致:“那孩子我还记得,当年可才十六,却是进退有度,言谈举止不似那小地方出来的。”   江老夫人微笑颔首,目光又转向江垣:“阿垣,你今日也有空,不若,你便是跑一趟,亲自将沈家人迎过来。”   沈三和江氏在入京前早有心理准备,沈兴淮将江垣身份告知他们的时候,亦是有几分惊愣的,竟是那侯门府邸,且亦是为想着这么快!   太祖当年颇为吝啬这些侯爵之位,只有跟随他一起打了天下的方有这世袭侯爵之位,更是立下规矩:只有立下战功,有恩于天下方可有世袭罔替的爵位。   便不是那世袭罔替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太祖为防外戚,规定只有皇后的娘家可封为承恩公。太祖此番亦是为了削减皇室供养公侯的开销,开国至今,如今是第四代皇帝了,皇城里的侯府能屹立不倒的就还是那么几家。   且是做梦也未想到,自家竟是会同那般人家有交集,沈家也就是那蘇州的地头蛇,入了这京城,连小水花都翻不起来,一上来便是见着侯府的老祖宗,如何能不慌。   便是江垣千说万说老祖宗是个和善的,他们也不一定会信,便是重新收拾打扮了一番,备上一些礼,上了江垣的马车。 第71章 071   怀远侯府凭借着同太祖打天下的情谊得以封侯,皇帝有几代,侯府便延续了几代,受历代皇帝的重用,侯府几经扩张,原本打天下的人都是泥腿子出身,越往后,那子孙后代便如同金镶玉,府邸也是精雕细琢。   除了沈兴淮,沈家人是第一回 进这真正的高门大户,怕被人耻笑,亦不敢乱瞧。   侯门府邸当真是大,弯弯绕绕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是绕到上房,江垣一路解说,待到了上房,门口的丫鬟无言地行礼,然后聊起帘子,两个丫鬟行动一致,如行云流水,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江氏暗道难怪世人常言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里头热气熏脸,带着香粉的味道。   蜜娘侧了侧脸,门口放着两个很大的花瓶,插了不少梅花,隐约有清清的梅香。门口的摆设无不精致,这高门大户多数讲究,不像沈家,是半路发家的,于这些根本不多讲究。   里头早就等候,江老夫人已经打过一个盹了,听得动静,睁开眼,慢慢坐正。   怀远侯府有三房,大房二房是嫡出的,三房是庶出的,江垣是长房次子,上头有一个嫡亲的兄长,已经成亲了,二房的孩子最多,嫡出孩子有三个,庶出的有四个,这屋里头便是坐的满满当当。   目光都瞧着门口,沈三和江氏先进来,那屋里头便是一亮,就连那江老夫人也忍不住眯起眼睛,沈兴淮和蜜娘跟在后头。   沈三这几日忙活再加上京城的口味不同,脸颊子瘦了一些,年轻时人人称道的昳丽面容又回来许些,他一身浅色素纹长袍,面容昳丽,嘴角微微含笑,若是再瘦些,便更有仙风道骨。   男人本就老的慢,他靠一个聪明的脑袋,从未受过风吹日晒的苦头,瞧着更是年轻不少。   江氏这几年一直练瑜伽术,闵姑姑也替她保养脸,皮肤紧致,样貌虽没得丈夫那般出众,亦是清秀非常。   江老夫人忍不住感叹,那小地方竟也能出这般人物。   沈三先朝江老夫人跪拜:“晚辈沈振邦,见过江老夫人。”   江氏随他一块儿跪拜,沈兴淮和蜜娘拜在后头。   江老夫人正要下来,奈何腿脚不给力,坐的久了,没力道了,“快,快起来!不拘着礼数。”   大丫鬟长眼,忙下去把沈三扶起来,眼睛忍不住斜了一眼,竟是有一瞬间的痴愣,忙是退下,可不说是那乡下人吗?这一身气派,当真不像哩!   沈三常年在外头交际,年轻时受过几次亏,便是琢磨出来,这出来见人做事的,首先那气势便是要足,输人不输气势,他便是淡定自若地站着。   江老夫人也不得不惊叹的确是个人物,妹夫写回来的书信中也说这沈三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人物,只可惜出身差,施展不开来,如今一见,当真如是,笑着点头道:“无需多礼,当真是好气度,难怪能养出那般好儿郎!好好好,这一家子当真都是男俊女俏。快快坐下吧,别站着。”   屋里头女眷多,年轻一些的女眷都旁边去了,挪了几个位子,让沈家人坐江老夫人下首。   江二夫人惯会说巧话,那薄嘴皮子动一动,便是将人捧到天上去:“可不是嘛,这一进来,屋里头都亮堂了呢!哎呦,娘就是爱看长得好看的小辈,难怪啊,不疼我哩!”   “你个惯会耍泼皮的!”江老夫人笑骂道。   沈三道:“老夫人过奖了,我们头一回来这皇城脚下,多有不周,未能及时来拜见,还让老夫人特地来请,惭愧惭愧。”   江氏有些拘谨,不敢多言。   “哎,也是我这个老婆子的不是,你们刚来京城,定是忙着收拾家里头,我瞧着阿垣今日刚好沐修,便是也想见见你们。”江老夫人和气地说。   江氏点头:“本就应先来拜见一下老夫人的,来之前范先生便嘱托我们过来探望您。”   “他如今身子如何?”江老夫人感怀道,面色多有关心。   沈三说了一些范先生的情况,江老夫人便是放下了心,过得好便好,他这前半辈子为家国所困,后半辈子能过的这么安定亦是好。   江老夫人瞧见沈兴淮和蜜娘,年纪大了,眼睛便是不好,沈兴淮和蜜娘又坐的远,她眯起眼睛,朝蜜娘招了招手:“淮哥我前年见过了,那姑娘上前来,让我瞧一瞧。”   蜜娘站起来福身,朝江老夫人走去,“老夫人。”   江老夫人且是看清了,果真这闺女像爹,那淮哥面容清俊,没得他阿耶生得好,应是像母亲,那闺女可当真是生的好哩。   江老夫人盯着那双剪水眸,那眼珠晶莹剔透,干净得如同那宝石,伸手拉着她往身边一带,笑着说:“这闺女像爹,当真是没说错的,好相貌!”   江大夫人也不得不称赞一句:“可不是嘛,这江南水土养人,姑娘都这般水灵。”   江大夫人内心亦是感慨沈家这好运道,竟是碰上了小姑父,还让他愿意在那边养老,若不然终其一生也摸不着这门口,如今,只消他们家争气些,想必日后定是不会差的。   蜜娘羞涩地坐到江老夫人的身旁,浅浅地笑。   她这一笑,便是露出了两个小梨涡,江老夫人笑眯眯地点点头,这姑娘生的福气相,且是问她今年多大,叫什么,学些什么。   她一一答道,听得她学读书习字画画,江大夫人多看了几眼,这沈家却是不似那乡野出身的人,没那股子泥腥味,穿着打扮得体,不过分又不显局促,姑娘亦是不显拘谨,端起茶盏,珉了一口茶,问道:“沈夫人,令郎明年可是要春闱了?”   江氏应道:“是,便是不忍明年赶得匆忙,提早到京中来安顿一下。”   江大夫人又询问了一番住处,引得江二夫人也连连侧目。   这沈家并非穷亲戚!屋中女眷下了这般定论。   沈三和沈兴淮是男客,不好多呆,江垣引他们到别处去。蜜娘被小姑娘带到旁边的花厅里去了。   这怀远侯府的姑娘七七八八也不少,她看着有些晕,便只记住了几位,这大房有两个庶出的姑娘,二房有一位嫡出的,两位庶出的,三房有三位庶出的。   蜜娘暗想这嫡出庶出这般多,这大户人家难怪人多,却是有些恭而远之,亦觉这小门小户便是有小门小户的好处。   这姑娘家便是以大房两位姑娘和二房的嫡出姑娘为首,她们对她多有好奇,不至于轻视,也不至于有多重视,总是礼仪上未出半点错。   “你们江南是不是很暖和?”“蘇州府的苏绣不是很有名吗?你会吗?”   蜜娘言谈举止间无那小家子气,亦是不谄媚,有话便说,她笑时那两个梨涡让人见之亲近,江家几个小姐渐渐收了小心思,多是以平等的口吻待之。   世人本就如此,真正轻贱你的永远是你自己,你若以低下的姿态同人相处,人家便也觉你低下。   待到傍晚之时,怀远侯以及江垣的兄长江圭回来了,沈家人在江家留了晚饭方回了家。   严肃如怀远侯,亦是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这沈家,可交往!沈三,当真是个能耐人!”   且不过一顿饭的时辰,怀远侯便是同沈三结下了几分交情。   热闹散尽,只剩那残羹寂寥,这有多热闹,过后便有多寂寥。   “年纪大了,见个客都累得慌。”江老夫人躺在塌上,丫鬟替她按摩腿。   江垣坐直下手,拉着她的手道:“老祖宗出来半日便可,何必强撑着。”   江老夫人握了握他的手:“这沈家,于你姑爷爷有恩,便是于我们怀远侯府有恩。阿垣,你且记住了,若是没有你姑爷爷,便是没得如今的怀远侯府。”   江垣点点头。   江老夫人缓了口气,朝丫鬟挥了挥手,自己坐起来,灯光下,瞧着高大的孙儿,坐在她下边,也比她高了,“阿垣,你啊,也别同你娘斗气了,你娘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一个人。”   江垣一脸平静,“没有斗气。”   “那为何一直不肯成亲?”   江垣默,“娶谁呢?”   “你娘也不知给你看了多少家的姑娘了。”江老夫人叹息一声,爱怜地摸了摸小孙儿的头。   “像赵四那样的,是绝对不可以的。”江垣摇了摇头,“还有我不想日后,同他们一样。”   赵四是固亲王的孙女,江大夫人一直瞧中了她。   江老夫人便知这孩子心中通透着呢,皇帝,是不会允许的,不会允许江家再同一个亲王联姻的,大孙媳是淮安侯家的嫡女,大儿媳亦是想给小孙儿找个得力的妻家,阿垣,注定不能依靠家中,便想从妻族中补回来,又谈何容易。   “这世上的夫妻,也并非全像你爹娘那般的……”   “我知,那年,我到了沈家,我方知,”江垣笑容中带着一些暖融融,“原来也有像沈叔江姨那般的夫妻,有沈家那般和乐美满的人家。”   江老夫人心里头酸楚,阿垣在他母亲肚中时便是他爹娘闹得最凶时,生下他后没多久,他娘便是将他交给了他们,带着阿圭跑去云州了。   江垣蹭了蹭她的手:“您别多想,若是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成亲的。我不需要强大的妻族,只要个合心意的,日后分家出去,一家人和乐美满便可。”   江老夫人且是喃喃:“……老祖宗就等着你这喜酒。”   待是江垣走后,江老夫人躺在床上瞪着床顶,如今怀远侯府,便是如烈火烹油,盛极必衰。作为皇帝的外家,有太后在的一日,怀远侯府必定是荣光的,但若是太后走后又将如何。老头子在临死前说:“盛极必衰,是到咱们家收敛的时候了,万万要小心,我不在了,皇上,头顶便少了一块石头,江家,必定要挪一挪……”   皇帝是个好皇帝,做个好皇帝的首要便是够无情。   她将阿垣送到范妹夫那边,且是期望不让那个孩子毁掉,如今看来,是对的。   沈家在京中无多少亲族,且也只有陈家和江家有许些走动,日子过得也颇为平静,沈兴淮为了春闱,亦是没得多少空闲。   周围的邻里交往逐渐地多了,周围人家也多知晓了这沈家的状况,竟不是京官,为了儿子春闱而举家上京的,买下这么大一栋宅子,周围人家砸吧砸吧嘴巴,“那江南地区多富饶,还真的是,四进的宅子就住四个人!”   蜜娘亦是被邀请邻里家的姑娘过去参加一些诗社或是女儿家的小宴会,这初来乍到的,也不敢多得罪,便去了几回,待总是被探听那家中之事,她便有了不大乐意。   旁人真当她家金山成堆哩,见着她的头面都问东问西,便是不大乐意参加这些事儿,天气也越来越冷,有了好打发的理由,畏寒,南方人畏寒亦是正常的事。   十月中旬,这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蘇州府仅有一年下过大雪,之后再也未见过,蜜娘便是欣喜地也不顾外头的寒风,跑到雪地里头踩雪,这一夜过后,雪已是积得老厚,才上去咯吱咯吱响。   正是下了职到沈家来的江垣漾开的笑容,这丫头,瞧着大了,这性子,还是这般,蹲下来,悄悄地揉了一个雪团,朝她那脚边上砸了过去!   蜜娘踩得正欢,被这啪的一团雪吓了一跳,那雪球砸落脚边,散开来溅到鞋上,回首便是瞧见他笑得灿烂,抓起一把雪往他那儿扔。   蜜娘这小力气又如何扔的过去,扔了好几回,他笑得越是高兴,冷不丁被她用力一记砸身。   蜜娘笑得乐不可支,江垣追着她,捏住她的脸,沾了雪的手冷冰冰的,“高兴了不,狭促鬼~”   几年前,江垣便是会这般捏她的脸,可是几年后,蜜娘是大姑娘了,她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两人且都愣住了。   江垣似是有所知,赶紧放了手。   且当那无事的模样,“快进去吧,外头冷着呢!”手放下后,那摸了她脸,冰冷的手竟是热了起来。   蜜娘“嗯”了一声,跟随他回了屋,那被捏过的脸沾了雪水,凉凉的,却有些烧得慌。 第72章 072   屋子里热气腾腾,两个人玩了一阵雪,进了屋子雪便是化了水,站在大氅上,丫鬟忙让他们脱下大氅到炉子边去烤一烤。   江垣十天里头八天都会来沈家,沈三江氏也不同他客套,他们吃啥他就吃啥,不多加菜也不刻意准备,就像把他当做家人一般,亦如当初在蘇州府的那一年,江垣心里头很安定。   今日家里头包馄饨吃,北方人多吃面食或是饼子一类,馄饨和饺子也多是吃饺子的,但苏州人偏爱馄饨,分大馄饨小馄饨,爱吃肉吃大馄饨,爱吃皮就吃小馄饨。   男人们都爱吃大馄饨,京城里头到了冬日里,蔬菜也没啥的,多是一些大白菜,便是白菜猪肉馅。   江垣今日下职早,婆子刚准备好馅料,这京城里的烧饭婆子不会包馄饨,便是交给两个丫鬟,京城实在太冷,江氏也不舍这几个丫鬟冻坏了,让她们到这屋子里头包。   主子虽然少,加上下人就不少了,江氏也搭了把手,她虽不大会做饭,包馄饨却是会的。   沈三和沈兴淮也到前头来,屋子里人多,也暖和一些。   蜜娘也过去凑热闹,她包了几个,被江氏嫌弃丑,包了几个便不让她包了,将她赶到一边去。   “瞧你过得这成什么模样,给谁吃。”江氏嫌弃地指了指蜜娘裹得那几个不成样的馄饨。   吉祥和如意抿着嘴笑,手指头随意几下,一个元宝状的馄饨就出来了,当真是对比鲜明。   蜜娘哂笑,鼻子有些痒痒,还特意用手背擦了两下,嘟囔:“您也就会包包馄饨,淘汰谁呢……”   蜜娘心里头,江氏可不是心灵手巧的代表,她做出来的东西大多都不能下咽,还不如与她阿耶做的。   江氏瞪着她,蜜娘吐了吐舌,转身逃了。   沈三随口道:“不包了?”   蜜娘倒些茶水在帕子上,擦拭手,“姆妈嫌弃我包得难看,姆妈这淘汰我呢,她也就会包包馄饨。”   沈三笑着道:“我们家女人啊,这手都是不沾阳春水的。”   沈家门里,男人都会做菜做饭,而女人就显得有些逊色,黄氏和花氏都是会做的,但仅限一些简单菜色,有时候还没沈大沈二做得好吃,所以过年的时候,小孩子们这么高兴,因为家里的男人下厨了。江氏直接就是根本不会做,好在沈三也不在意这些,他一直觉得让自己女人吃苦还算什么男人。   沈兴淮和江垣慢慢地品茶,瞧着她慢慢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   蜜娘的手指纤细比一般人长一些,而手掌又很小,瞧着精致又好看,由于常年作画,她指尖有几处是染了颜色的,不深但是在雪白的皮肤的映衬下,清晰可见,她低着脑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阿哥也不会的……”   沈兴淮慢悠悠地堵住她的嘴,“谁说我不会?”   蜜娘目瞪口呆:“你会?”   江垣抿一口茶,“我吃过,在我们游学中。”   沈三也不知这小子竟还有一手,拍着他的肩膀,“奈个小子,我和奈姆妈啊没得切过奈做的。”   沈兴淮会做些简单的中餐,类似于西红柿炒蛋之类的,复杂一下的当然也是不会,但包馄饨正好是他会的。   沈兴淮和沈三都过去包了几个馄饨,模样还真挺好看的,放在她那个最丑的边上,对比不是一般的明显,蜜娘看了看江垣,暗暗地想还好还有一个不会。   江垣且是不点破她的小心思,扯出一张面皮,学着他们的样子,放点馅料,沾点水,然后慢慢看着江氏做,一个模样差不多的就成型了,江垣笑了笑,“第一次做,不好意思。”   江氏道:“阿垣做的也不错,至少比蜜娘的好。”   然后他很好意思地把自己的也放在蜜娘的旁边,一堆里面,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哪几个是蜜娘包的。   蜜娘:……   觉得被所有人欺负了。   江垣低头看她,又是忍不住噗嗤一笑,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给她看手指上的面粉,“你瞧瞧,你用脸包馄饨的?脸上还有。”   蜜娘捂脸,听着几个人的笑声,自觉丢脸丢大发了,摸了摸袖子里,突然想起来她的帕子用来擦手了。   江垣见她红红的耳尖,也不逗她了,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她接过细细地擦了几下,然后问他们:“还有吗?”   沈兴淮看了看那条手帕,摇摇头。   蜜娘抖了抖帕子,把上面的面粉都给抖掉,再塞给江垣。   江垣也不说什么,塞回袖子里。   馄饨煮起来很快,围个一桌,一边吃一边聊,吃过饭,江垣又坐了一会儿再走,出了屋子,那凉风夹杂着雪非常冷。   江垣紧了紧大氅,回头望了望那暖融融灯光的屋子,似是有些眷恋。   小厮问道:“少爷,回去吗?”   江垣点点头,继续往前面走,他内心亦是升腾起一股渴望,期待他日后亦能有这般暖腾腾的家。   吃过饭,沈兴淮继续去温书,沈三和江氏突然到他的书房里来,嘘寒问暖一番,沈兴淮早觉不对,一般他们根本不会进他的书房。   无奈道:“阿耶,姆妈,奈们有事便说吧。”   两个人坐那儿哑巴了一会儿,沈三干咳了两声:“你如今也快二十了,终身大事还没有定下。”   “之前不是说,等我中了进士再说?”沈兴淮内心有些犹豫,他原本打算中了进士再做打算,准备婚事准备一年,二十一二岁差不多了。   沈三知道儿子素来主意大,也不同他绕圈子了:“你觉得茹姐儿怎么样?”   沈兴淮诧异地看着他们,似是完全未想到,沈三和江氏又如何想得到,若非曾氏同他们透露口风。   江氏当时亦是诧异得不行,不说现在,即便淮哥中了进士,他们两家的差距也是很大的。陈家是当朝第一代宰相的后代,传承了这么多代的书香门第,沈家且不过是半路发了家的。   曾氏当时是那般说的:“我们两家认识的时候也不短了,我和阿仪当真是喜爱淮哥,这几年看下来,你们沈家家风清正,淮哥是个出息的,若不然我也不会舔着脸来说这些话。”   沈兴淮沉默,他从现代到这边,他就明白,他这一生也许不会有爱人,事实上,除了家中的姐妹,他也没有机会同别的女孩相处。关于他的妻子,他也无法做过多的要求,只能说,她适合他便好,终其一生,他会努力去爱她,结果如何,如今还未知。   所以对他来说,谁做他妻子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他并无特别喜爱的人,只要,那个女孩,是个不错的,阿耶姆妈、蜜娘都喜欢,他也可以。陈令茹,也算得很早就认识的一个女孩,鲜活、快乐,他一直将她摆在蜜娘一样的位子上,从未想过会成为他的妻子。   “这件事,是阿耶姆妈你们两想的,还是陈家?”   “是你曾伯母来问我的,在此之前,未敢想过。”江氏说道,目光望着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棵松柏,挺拔高大,在每个母亲看来,自家儿子当然是最好的,但从现实考虑,茹姐儿嫁给淮哥,是低嫁了。   沈兴淮亦不知如何,有些胡思乱想,陈令茹是愿意的吗?若是嫁给他,她怕是会被人嘲笑吧?   “淮哥,你对茹姐儿是什么想法?”沈三问道。   沈兴淮有些艰难地说:“在此之前,我并无任何想法,只当她是和蜜娘一样的妹妹。”   “那如今呢?”   “……我不知茹姐儿是何想法,若是茹姐儿愿意,我自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她是低嫁。”沈兴淮也不觉有多难接受,他日后定是会一心一意待她,但茹姐儿出生在那般门第,嫁给他虽不会缺吃缺穿,可门第、还有社会地位,是他一时间没有办法给她的。   茹姐儿还会愿意吗?她的姐妹们也许都是侯府夫人,而她嫁过来,他也许只是一个六七品的小官员。   江氏露出一个笑容,“茹姐儿,自是肯的,若不然你曾伯母定是不会找过来的。”   江氏自然是希望儿子能有一门得力的妻族,他们家在蘇州府可以看看,但日后,定是忙不上儿子什么忙,陈家不一样,陈敏仪已经是重臣了,做他的女婿,对他的仕途肯定是有帮助的。   曾氏问陈令茹可喜欢沈家。   陈令茹一脸疑惑:“自是喜欢啊,沈叔江姨待我这么好,蜜娘可是我闺蜜。”   曾氏眼含笑意,问道:“那,让沈叔江姨做你公婆可好?”   陈令茹明白她话语里的意思后,脸猛地爆红了起来,娇嗔道:“娘!”   曾氏拉着她的手,“娘可没给你开玩笑,认真地问你,你觉得淮哥如何?”   陈令茹羞红了脸,“什,什么怎么样啊?我,我同他也,不怎么熟……”   “你当初一直往沈家跑的,怎么也一起待过,和娘,就不需要害羞,这事儿,可关系到你的一生,你若不喜欢,便不喜欢。”曾氏认真地说。   陈令茹也慢慢褪去了那羞涩,回想那个少年,他身上总是带着一些疏离的神秘感,冷静但不冷淡,待家里人很好,在蜜娘的口中,就像是无所不能的。她喜欢沈家,喜欢他们家那样亲密自然,喜欢沈叔江姨只有彼此。   她情窦初开时,亦有一些幻想,幻想有个出身好又待她如一的,可之前永安侯府的事情给她当头一棒,她明白了,那样的意中人只会存在于梦中,她环顾周围,那些权贵人家好一些的如她的父母,相互尊重,可她阿耶,依旧是有妾室有庶女。更有妻妾成群,宠妾灭妻的。   家中几个姐姐要忍着泪为姐夫纳妾,受了委屈跑回家中哭,哭好了还得继续回去,总是念叨那一句,多年媳妇熬成婆,孩子出息了就熬出头了。   她瞧着心中悲凉,若是孩子一直未有出息呢,是不是一辈子都熬不出头了,旁人皆羡慕母亲好福气,父亲敬重她,家中清净。她方知父亲这样的男人有多难找,像沈叔这样的,更为难得。   “娘,我觉得,沈家很好。”陈令茹坚定了神色。   曾氏心中那一根弦松了,欣慰道:“娘希望你能明白,你这,并不是低嫁,沈家,其实比别的很多人家都要好。”   陈令茹依偎在曾氏怀里,“我知道,爹娘,是为了我好。”   曾氏摸了摸她的头,道:“沈家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一家清明,家中人少,你沈叔江姨都是不错的人,只要你日后好好孝敬他们,日子定是舒坦的,沈家,有一条家规,不可纳妾,除非,你生不出来。”   陈令茹心中涨得满满的,又感动于父母对她的考虑,这才千挑万选选了沈家吧,京中那么多人家,并非没有合适的,只是,他们希望选一个最稳妥、最安全的……   “你爹说了,淮哥,日后定是会出息的。早些定下来也好,省的被别人抢去了。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淮哥,是个靠得住的。沈家不同于别的读书人家,你嫁到他家不会吃苦,但你要明白,你嫁过去,就不再是陈家小姐了,沈家少奶奶,没有陈家小姐尊贵。”   陈令茹明白,沈家和陈家的差距,如今还是很明显的,她道:“能共苦,亦能共享尊荣,我相信他日后,能给我带来荣耀。”   曾氏一颗心便是放下了,眼中酸涩,她能说出这番话,终是长大了。   “娘,我想,见他一面。” 第73章 073   陈令茹想见沈兴淮一面,两家便知这事儿已经成了一半了!   蜜娘亦是有眼色,从家中言谈中可窥探一二,竟是有些不可置信,闺中密友将要成为她嫂嫂?倒也不是不好,那自然是极好的,如果是新嫂嫂,她还要重新认识、熟悉,亦不知性情如何,合不合拍,茹姐儿同他们家熟知,这么多年也知她性情。   做了她的嫂嫂,她们两便可以经常待一块了,想起之前还开玩笑地想茹姐儿若是嫁到她家便是能日日住在园林里头,竟是成了真。   去往安国寺的马车上,蜜娘便道:“茹姐姐向来喜爱我们家的园林,如此一来,她便是可长久住那儿了。”   一车的人都笑了,可那儿是蘇州府,如今他们都在京城。   沈兴淮若有所思,琢磨着要不要在婚前把宅子翻新一下。   两家约在安国寺,说是年前烧香祈求来年平安,旁人也不疑有他,那日陈令康和江垣都沐修,也都来了。   沈家是提前来的,算是诚心诚意,在寺庙里安排好了一切,陈家人和江垣才到,两家人情绪有些微妙,两家关系不错,但由于两个孩子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蜜娘瞧着陈令茹笑,且也未有别意,陈令茹正是心中疑神,见她那般,更是难为情,竟是不敢多看一眼,目不斜视地朝沈三江氏行礼。   女孩子皮薄,沈三和江氏装作同往日一般,未说些别的。   陈敏仪今日当值,便是来不了,陈令康和杨氏这兄嫂一道来了。   两家人先进去烧香求签,这边的签是出了名的准,江氏早听说过了,但一直未有时间来,正巧借这个机会,求一下签,明年还是春闱。   慧园方丈面前一桶签,笑问道:“几位施主求什么?”   江氏道:“求姻缘和前程。”   慧园方丈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沈兴淮身上,指了指签筒,请他摇签,“施主请。”   曾氏早就领略过也不惊讶,沈家人头一回见,暗暗惊叹,且未说是谁求便是已知,这老方丈当真有些眼力。   沈兴淮上前拜一下,跪在蒲团上,拿起签筒摇晃,晃了一会儿,掉出一只签,低头凝神一瞧,上边写着:“威武逞英雄,时亨运也通,鹿行方见马,遇贵喜重重。”   诗句的意思浅显,沈兴淮自己看也能看懂,应是一支好签,拿起来递给慧园方丈。   慧园低头凝神一瞧,喜而笑:“是上签,大吉!令公子时运亨通,前程坦荡,且一路有贵人相助!姻缘到日不需寻,何必区区枉用心,两边相许无他事,正好乘时射雀屏。”   说罢慧园笑着看了看沈兴淮又看了看陈令茹,这签恰恰是符合了,姻缘到日不需寻!一行人都笑了起来,看来这姻缘当真是天注定。   曾氏那一颗心就像是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地上,看着沈兴淮越看有喜欢,又瞧了瞧闺女,“看来,另外一支签是不用求了。”   陈令茹脸烧得慌,蜜娘却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茹姐儿,众人面前亦是不好调笑她,那嘴角却是压抑不住,一个劲地往上翘。   话虽是这般说,但其他人依旧要陈令茹摇一支出来,竟是摇到了一样的签文,慧园亦说难得的事儿。   这是一个好兆头,两家人都染了笑意,想起此次来的目的,沈三便道:“这安国寺后院的梅花听说颇为有名,你们去折几枝带回家吧。”   几个人知道他们主要是给沈兴淮陈令茹创造机会,且都笑着出去了,陈令康和杨氏也被曾氏赶了出去,那几个都是未成亲的孩子,陈令康和杨氏好歹是成了亲的。   安国寺在山上,山上的气温比下边还要冷一些,几个人都穿着大氅,拿着手炉,跟随着小沙弥,来到后边的梅林,安国寺的梅林是出了名的好看,到了梅林,陈令康几个就有意识地放慢脚步,让沈兴淮和陈令茹走前边去。   陈令茹有这个认识,羞涩地不敢抬头看。   两个人走到里边一些,身后已经没有了人。   沈兴淮深吸一口气,定下脚步,“陈姑娘,我是真心求娶你。”   陈令茹涨红了脸,猛地抬起头,跺脚:“谁同你说这个!”   沈兴淮隐隐含着笑意,脸抬起来了就好,自打从马车上下来,他就没见她抬起过头   陈令茹见他笑着看着她,微微有些尴尬,自打两家有这定亲的意愿,她心里头便是有些怪怪的,以往她哪会这样,可如今见着他,脸便是烧得慌。“你,你为何愿意啊……”   沈兴淮见她憋了半天竟是憋出这样的一个问题,道:“我是男人,这事对我并不亏,反倒是陈姑娘,如若你嫁给我,便是低嫁了。”   陈令茹有意无意地脚尖点地,“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你会纳妾吗?”   陈令茹抬起头,一双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眼眸中含着期待。   沈兴淮摇摇头,“不会,我家屋子太小,装不下那么多人。”   “说谎,你家明明有那么多屋子!”陈令茹噗嗤一笑。   “心里的屋子只有那么大。”沈兴淮难得花言巧语一番。   陈令茹笑得有些甜蜜。   “阿茹,可以叫你阿茹吗?”沈兴淮虚虚地挡了挡从树枝上掉落的雪,拉着她往边上走几分。   陈令茹不想他就这般亲近了几分,咬着下唇,点点头。   两人一边走,沈兴淮道:“我们家定了家规,第一条就是不能纳妾,妾室,乃是乱家之根本,人皆有七情六欲,没有谁甘愿屈居人下,嫡庶之分,最后便是一个字争。家和万事兴,我们家一直信奉这样一条,所以,我父亲这一辈,分家分得很早但是关系很不错……”   陈令茹一边走一边听着他娓娓道来,这是他第一回 对她说这么多话,笑容中多了几分甜蜜。   另一头,陈令康眼瞧着妹妹和沈兴淮走了进去,有些唏嘘,没想到最后便宜了这个小子,但又不得不承认沈兴淮又是极好的人选。   杨氏道:“此番好吗?一男一女……”   陈令康牵住她的手,笑着说:“又何不好,反正要定下亲事的。”   杨氏瞪了他一眼,要挣脱他,“这不还没定下嘛!”余光瞥见蜜娘和江垣,更是不好意思。   蜜娘原先也在想,这般端方守礼的杨氏私下里便是如何同陈家大哥相处的,竟是未想到是这般,目光看向别处,从唇边两个小梨涡那儿就可看出她在笑。   江垣站在身后,也顺着她的视线,假装什么都未瞧见。   陈令康心里头哂笑,他妹妹那点段数,如何是沈兴淮的对手,拉着她往前去,“咱们也摘几枝梅花回去,把屋子里那些换一换。”   夫妻两甜甜蜜蜜的,蜜娘和江垣也不好打扰,便是走另一条道,不知是陈令康太相信江垣了,还是太相信两人之间的“兄妹”情谊。   蜜娘琉璃般的眼珠印着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梅树林,脖子里一圈白色的毛映衬得脸更为白皙,白的近乎透明,“蘇州府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雪……”   江垣喜欢她笑得模样,不染纤尘,纯粹而透明,那两个梨涡就好像包含了世间所有的甜蜜与快乐,“喜欢吗?”   蜜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太冷了。”   “你要习惯。”   淮哥定是不舍得将她留在蘇州府的。   蜜娘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尖处闻了闻,安国寺的梅花开的旺盛,梅花也漂亮,那梅香充斥整个鼻腔,凛冽而清远,“这儿的梅花真好看,可惜我没带画纸和笔出来,若不然真想画上一副雪梅图。”   蘇州府也有梅花,然而那样的梅花同安国寺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没有雪映衬的梅花,是不完整的。   她披着大氅,头顶被遮住了,脖子里那毛茸茸一圈又将她缩小了一些,只露出了半张脸。   江垣跟在她身后,瞧着她欢喜地踩雪,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把雪踩紧实了,今天雪停了,出了太阳,但融化不掉山上的雪。   “这边的后面有院子,可以住人,若是想画,有空可以来这边住几日。”江垣道。   蜜娘点头应是,且是未注意脚下,被那枝干绊住了踉跄几步,大氅刮到了梅树的枝干,且是一扯,那梅树激烈晃动起来,树枝上雪刷拉拉地往下掉。   江垣快步冲到梅树下,蜜娘正蹲着,他弯腰罩住蜜娘,雪多数落在背后,有些从头顶飘落,蜜娘仰起头,对上江垣的眼睛,两个人面对面隔得极为近,蜜娘讷讷,望着他深邃的眼睛,就像是被吸了进去。   江垣鼻尖离她的额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充斥了她身上的清香混合着梅香,她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眼睑垂下,乖巧、懵懂而干净。   雪都掉完了,江垣还未回过神,陈令康和杨氏听得这儿的动静,忙寻过来:“怎么了?”   江垣直起身子,面容淡淡,把蹲在地上的蜜娘拉起来,“没什么,扯到树枝了,雪掉下来了。”   蜜娘见他身上都是雪,头顶也是,心中多有愧疚,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道:“对不起,江哥哥。”   都怪她不小心,蜜娘一脸愧疚。   江垣掸了掸头顶的雪,瞧她愧疚的小脸,恹哒哒的,她的脸应该是用来笑的,他抬了抬手,有心想摸摸脑袋,复又放下,到:“没事,帮我掸掸后边的雪。”   江垣转过身,蜜娘忙伸出小手,认真地帮他从上边担到下边,陈令康和杨氏见他们无事,又转头走了。   蜜娘的小手轻轻地拍在背上,隔了几层衣服,江垣都能感受到背部的酥酥麻麻,她的手所到之处,江垣便绷紧一分。   蜜娘掸完大氅,见他头发上还有雪,拿出帕子,踮起脚尖,奈何他太高了,踮起脚也够不着,“江哥哥,你头低一点。”   江垣低头,蜜娘绕到他前头,踮起脚给他擦头顶,江垣视线正好落在她用力踮起来的脚上,心中慢慢地有什么涨满了……   “好了,江哥哥。”蜜娘脚跟落地,江垣的头发还是湿了一点,她手上的帕子也都湿了,有些雪珠子还在帕子上。   她甩了甩,正要塞回袖子里,江垣扯过她的帕子,“湿了,别塞回去了,袖子也会湿。”   蜜娘点点头,那就不塞吧。   江垣把帕子拿在手上,丝丝凉凉的,瞧着她的背影,塞进自己的袖子口。   蜜娘又折了几枝梅花,沈兴淮和陈令茹也从里头走出来了,两个人气氛很和谐,看样子是成了,蜜娘笑得狭促,陈令茹本就不好意思,如今也不拘着什么了,跑上去同她打闹起来。   两个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引得陈令康和杨氏也出来了,杨氏一个呵斥,两个人便是如同老鼠见了猫,乖乖地站定。   江垣走到沈兴淮身旁:“恭喜啊。”   沈兴淮解决了终身大事,心情颇为不错,侧过身看了看他,“你呢,还不定下?”   江垣目光望着那边也不知听到了什么,正笑得灿烂的姑娘,眼睛在阳光下泛着水光,小脸都缩在了里头,“不急……”   陈令茹拿着一把梅花归来,带着笑容,几个大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对视几眼,这事儿便是成了一大半了。   两家打算离去,再次去拜佛,杨氏跪拜时感觉胸口闷闷的,闻着那香味有些难受,但在佛祖面前,她做不得那呕吐之事,便是捂着嘴跑了出来。   陈令康大惊,忙跟了出去,杨氏扶着树干干呕。   其他人也出来了,曾氏忙问:“怎么了?哪儿得不舒服?”   杨氏蹙着眉:“有些闷……”   慧园方丈跟了出来,双手合十:“善哉善哉,老衲恰好懂一些雌黄之术,若是女施主信得过老衲。”   陈令康扶着杨氏:“多谢方丈,麻烦方丈替内子瞧一瞧。”   又重新回到里头,慧园让杨氏坐下,手腕上垫上一块帕子,两只手把完脉,慧园抚手而笑:“若是老衲没把错的话,应是喜事。”   慧园说的隐晦,曾氏和江氏立即明白了,曾氏大喜:“我儿媳有孕了?多久了?”   杨氏愣在那儿,陈令康亦是一副呆愣的模样,让人发笑,沈三用力锤了锤他的肩膀:“做爹了……”   陈令康方傻笑了起来。   慧园笑道:“两个月余,老衲医术有限,施主回去再请人瞧瞧。”   曾氏欢喜地朝慧园方丈道了谢,那杨氏摸着肚子竟是惊呆了,这对新手父母当真是呆滞。   双喜临门,曾氏走路都带风,赶紧拜了拜佛祖,不耽搁了,赶紧回去报喜了。   待归家,曾氏忙活完了,忙了许久也不见累,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起闺女,又到闺女屋中。   陈令茹还沉浸在安国寺里头回不过神,听得脚步声,抬头见是曾氏,方要起身,曾氏快步上前:“坐下吧。”   曾氏就着她身旁坐下,笑容满面,“茹姐儿,今日同淮哥说的怎么样?”   提起那个名字,陈令茹脸上就泛起一抹羞涩的笑容,轻咬下唇,点点头,“娘,他很好……”   曾氏瞧着她脸上的羞涩和甜蜜,欣慰。   “他说,以后不会纳妾,只有我一个。”又解释道:“这是他们家的家规,他说妾室庶子是乱家之根本……”陈令茹捧着脸,絮絮叨叨地说。   “他说,我若是喜欢蘇州府的园林,就按照那个园林翻新……”   曾氏听着又是欣慰又是酸涩,这才多久,已经他说他说了,算了算,反正以后人都要给他了。   沈兴淮不希望她受别人的嘲笑,要求等到明年殿试结果出来了再说出去,沈三和江氏也有心给茹姐儿做脸,如今淮哥还不过一个举子,茹姐儿的姐妹个个都是嫁入了高门大户,等到明年,淮哥好歹也能挣个进士身份出来,再说出来,便是好看许多。   陈敏仪和曾氏心中大快,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曾氏早年便多有称道沈兴淮,如今成了女婿,更是高兴。   两家便是私下里通了气,旁的谁也没说,陈家知道的人也甚少,陈敏仪只告诉了陈老爷子,陈老爷子同范先生有旧,私下考校了沈兴淮一番,大为满意,就认定了沈兴淮。   京城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大户人家开始施粥了,年关将至,每户人家的家门都忙碌起来,准备礼物,打扫屋子。   沈家在京城没有亲戚,可以走动的人家也少,这一方面就省了不少事,江氏提前半个月准备了一些京中特产送回蘇州府去。   他们也收到了蘇州府送来的信,和一些家乡食物,是跟随商队一块来的,那商队是沈三认识的,也乐意帮他们带这么多东西来。   信很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是沈大写的。秋分有孕了,那个何叔安待她不错,何叔安在蘇州府立了功,又升了职位。印刷坊和造纸坊也都没问题,兴杰的媳妇生了个闺女,算一下时间如今应该有两个月了。   又说了沈琴妹,去年莲姐儿阿太酒后,沈琴妹就给莲姐儿相看人家,原本孙旺亲事还没定也成了老大难,孙旺在村里头名气不大好,即便有个能干的爹,靠得住的外家,好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沈琴妹气得,另外还有莲姐儿,莲姐儿的婚事也是困难重重,本来莲姐儿是不愁嫁的,奈何沈琴妹眼界高,瞧不上一般农家子,想找个读书人,又不要穷人家,往那镇上县里好人家选,满心觉得她闺女这般好,没有谁瞧不上的,人家脑子有不傻,莲姐儿不过是个外甥女,要搭上人家也得找人家亲闺女,人家侄女都那么多,外甥女有什么用,也不见得多疼爱。   四处受阻的沈琴妹又找到沈家,想让淮哥娶莲姐儿,沈老安人最狠,句句戳心,“……奈以为奈奴恩似天仙啊!人家皇帝老儿的闺女都还没奈这么大脸,淮哥是讨不到媳妇了要娶莲姐儿,京城里头多得是大家小姐,再不济府城里头不知多少人家找上门说过亲事!奈少出幺蛾子,长这一张好看的脸当饭切啊,长得好看的多的去了,绝对否缺奈奴恩……”   亦不知沈琴妹为何有那般脑回路,一直觉得长得好就是能嫁得好,她自诩美貌却嫁给了孙四牛,一直心存不满,莲姐儿就是她的翻版,沈琴妹捧在手里的心肝,舍不得受一点委屈,一直说“莲姐儿,奈以后是要做官太太的,奈的样貌好……”   被灌输这样思想长大的莲姐儿,也认为美貌是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有了美貌便能嫁得好。   沈大的语气里头也是多有质疑,沈三无数次想,他二姐这般蠢是不是被抱错了。   相貌是可以决定一些事情,但好的相貌并不代表你就无所不能了。   一家人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多少有些寂寥,原本三家人家一起,热热闹闹,如今家中只有四个人,委实冷清了一些,蜜娘也有些想范先生,闵姑姑在她心中只是一个和善会教导她很多事情的长辈,但阿公,是亲人,是家人,她坐在他的膝盖上长大,抓过他的胡子,玩过他的头发……   “我想阿公了,想好婆想阿嗲……”蜜娘泪眼迷蒙,一低头,那泪水就落进了碗里。   其他人都放下筷子,心中亦是难受,恨不得他们都跟随着一起过来,但他们年岁都这么大了,最忌讳的就是离开故乡,如何愿意。   “他们也会想你的……”沈兴淮道,蜜娘更难受了。   江氏板着脸说:“好了,大过年的,哭了不吉利。过了年写封信回去,乖。”   蜜娘忍住眼泪,点点头。   待是翻过年,沈三也要找些事情做了,他打算在京城也开一家春芳歇,把造纸坊和印刷坊也开在这边,蘇州府离这边太远了,运过来一点也不合算,倒不如再开一家造纸坊和印刷坊。   沈兴淮也不得不感叹沈三若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个商业天才。   沈家还要翻修宅子,京城的确太冷了,沈三想把那套地暖用过来,再者陈令茹喜欢蘇州府的园林,虽然在这边不能做到同蘇州府的一模一样,但是可以复原不少,主要还是时间问题,蘇州府的园林造了整整两年多,精雕细琢,这边的宅子,里边的几进院子都要推到了,家里搬到最里面第四进住,前头要重新修整。   沈兴淮马上就要春闱了,但他依旧亲力亲为地设计图纸,这是他的老本行,他也希望能够给她最满意的婚姻,他们或许会在这里面住很多年。 第74章 074   过年时家中冷清,一家人便是坐屋中谈论翻修之事,这前一户人家家中不和,这屋子的格局多少有些不对劲,沈三原先是生意人多少信一些风水,长久住在这儿运道定是会受影响,所以他也支持翻新。   沈兴淮这回画图纸便不是春芳歇那般,他把园林里每一个尽管的格局大致图、细节图都做了出来,看得家里头三个人眼花缭乱,蜜娘自小得到教一些素描,三维立体的思维在脑海中很清晰,江氏看着便是吃力很多,常常一头雾水。   蜜娘很感兴趣,且她听沈兴淮说原理构造又是听得懂的,越听越有兴趣,觉得这造房子真有趣,但她又水平有限,若不然也想自己画自己想象中的屋子。   不过有阿哥在,只要她说,沈兴淮就能给她全画出来。   “淮哥,这样子是不是有些奇怪,感觉和蘇州府的园林不大一样。”   沈兴淮看了看图纸,他学的是现代设计,这种古园林的设计他也是到这边见识多了,脑海里才有这种构想,但他毕竟是个现代人士,思维当中总是带着一些现代人的影子,细节处设计总是追寻现代的舒适,而非如今的实用。   “里面设计改了一下,我自有安排。”   两人也不多说,这日子是夫妻两过得,宅子他们喜欢便行。   沈三还在忙商铺的事情,年前有多闲,年后就有多忙,印刷坊造纸坊,年前他写了封信回去,让家中印刷坊、造纸坊派些人过来,他在城郊看好了两块地,已经开始找人造了。   几项下来,开销大得吓人,好在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不少,一家人没有过多奢侈的爱好,除了日常的开销,几乎没多少别的花销,沈三家业越做越大,他也不贪心,专心做纸张和书籍,像苏州府的印刷坊,每天印个上千本书都不够,排队等书的等到了一个多月后,每回拉完一批就要开始预订下一批的。   造纸坊如今不仅供着自家的印刷坊,还供着外头,每日都在赶工。   已经两次扩大了,再扩大风险就大了,京城水深,沈三也不敢一下次下太深,一点一点试探,首先这商铺价格就比蘇州府贵了不知多少,还是选在不是闹街上的,闹街的商铺背后都是有势力的,而且流动性不高,一般买下来了都不会卖。   沈三早年吃过一些亏,颇不喜把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这商铺一定是要买下的。他原先想按照蘇州府的春芳歇装修,但逛了一圈京城的商铺,觉得蘇州府的太过低调了。   恰是沈兴淮颇精通此道,沈三过年时也让他画了几张图纸,做成三楼,实际上是两楼,一楼顶比较高,可以吊一个小楼做看书的地方,最特别的就是做了几盏琉璃罩吊灯,他们在京城根基浅,春芳歇没有名气,只能以奇巧取胜。   三楼设厢房,采用不同主题不同的意境,沈兴淮越设计越兴奋,可惜时间有限,二月份就是春闱,他克制自己,只能停了下来,沈三和江氏也不让他在做别的,一家人都绕着他转,只为了让他专心温书。   “淮哥果真有我们家的木匠血统,他若是不科举,日后定比我赚得多。”沈三翻着那些设计图纸,前几年建园林的时候他看得一脸迷惑,如今也看得懂了,越看越觉得神奇。   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是靠做木匠撑大的家业,传给了沈大沈二,沈三是老小,出生的时候家里头正刚分家,忙得很,他没学木匠,   江氏翻了个白眼:“自是科举重要。”   蜜娘一边学着他的设计图纸,也在一边涂涂画画,“阿哥可真厉害,不知是如何想出来了,茹姐儿看了一定会喜欢的。阿耶,奈有找好工匠吗?”   沈三点点头:“阿垣给找了几个,奈大爸信里头说,奈夏至姐和姐夫过了年会上京来,让奈姐夫来帮我们,照日子算,应该在路上了。”   蜜娘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吗?夏至姐要来了!”   江氏亦是一脸笑意,道:“说是二月初一出发的,已经在路上了,带了奈二爸的几个徒弟一块儿来的,还是认识的人靠谱一些,心里头安稳,咱们家这造纸坊印刷坊、春芳歇、家里头,哎,忙都忙不过来。奈阿哥还要春闱,家里头还不能动……”   家里许久未有这么忙碌了,沈三和江氏年轻时为了家里头,忙进忙出,后来搬进了园林,家里头安定了,万事没了操劳,骨头都松散了,到了京城,为了两个孩子,再度回到那种又忙又累的生活。   日子离春闱越近,也越紧张,这么冷的天,他们又是从南方来的,但官府有规定,只能带一件袄子,一件大氅,今年的冬日格外地冷,他们都担心淮哥撑不住。沈兴淮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弱,好歹也经常锻炼的,高强度用脑倒是真的,沈三特地准备了几根人生须。   春闱前一晚,江氏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睡觉前都在想有没有漏掉什么。第二日,一家人都起了个早,沈三亲自到厨房煮了碗卤肉面,待进了考试院,便是只能靠自己随便吃些了。   沈兴淮待了个小暖锅,可以放在碳架上煮些东西,也能熬一熬。呼啦呼啦吃了一碗面,笑着对沈三道:“阿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沈三得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吃一点。”   可不,进去了可就只能以饱腹为目的了。   江垣也一大早到沈家来,吃过早饭了,看着沈三做的面又忍不住吃了一碗。一块儿送沈兴淮到考试院,考试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队伍。   江氏瞧着外面凉风嗖嗖的,叮嘱道:“到了里头,要是撑不下去别硬撑着,身子要紧。”   沈三也是这般想的,科举不止一回,儿子却只有一个,“你自小主意大,这般时候千万要以自己身体为重,我们在外头等你。”   沈兴淮认真地点点头,拿着东西下了马车,考试院开门了,考生鱼贯而入,沈兴淮领了对牌,消失在门口。   找到自己的位子后,沈兴淮就坐下来,京城里考试院的格局又有些不一样,成一个圆形,一圈一圈围城,中间有过道,前后左右都有隔开。   这地方年久失修,不好的几个座位若是下雨还会漏水,沈兴淮运道还不差,不是粪号也不是坏位。   他先铺好床铺,屋子里有些霉味,但忍忍也就过去了。透过隔板,有风不断地进来,分到的炭只有那么点,沈兴淮还准备用来煮锅子,能熬便是熬一熬。   他伏在床上做俯卧撑,做了五十多个,出了一些汗身子便暖和了一些。   送完沈兴淮,江垣去当值了,蜜娘和江氏到陈家去,两家暗地里确定了关系,就更亲近一些了,曾氏早上起来先烧了一炷香,祈求沈兴淮考个好名次。   陈令茹一大清早也睡不着,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去送考,便是起来坐着发呆,听闻蜜娘来了,忙到门口接她,蜜娘手里的汤婆子早凉了,陈令茹随手就把她自己的塞给她。   “你哥可是进去了?”陈令茹问道。   打两家有意定亲后,就甚少上门,亦是避嫌,再者沈家也忙碌,没有闲暇。   蜜娘脱下大氅,陈令茹的丫鬟熟练地给她拿过去,“嗯,进去了。我们就到你家来了。”   陈令茹如今一颗心都记挂着沈兴淮,有些惆怅,这外头这么冷,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过年时陈令茹求了一个平安符送给沈兴淮。   蜜娘推了推她,斜了她一眼,且是不满道:“你啊,如今就知道我哥,以前可都是来找我的。”   当真是见色忘友,蜜娘哼哼,那面容多有哀怨。   陈令茹可受不住她这眼神,抱住她的胳膊,求饶道:“好蜜蜜,好蜜蜜,我也想你呢,一个年都没见着你了。”   蜜娘唇角还是微微翘起,撸开她的手,往里头走,坐到椅子上,“我们家要翻新宅子了,你知道不?”   陈令茹自然知道,因为她喜欢蘇州府的园林,他就说,会把京城的宅子重新弄一下,心里头如同吃了蜜,点点头。   “全是我哥画的图纸,今日我可还有任务在身,我哥要我问你你的喜好。”蜜娘拿出几张设计图纸。   陈令茹看不懂这些,看不懂的东西在她眼里立即就高大上起来了,她眼睛亮亮地看着那几张图纸,“你哥怎么这些都懂!”   蜜娘用肘子撑着脸,亦是有些骄傲地说:“蘇州府的园林有些就是我阿哥想出来。”   被崇拜着的沈兴淮正在奋笔疾书,小锅炉煮着一些粉条、菜根子、肉肠,但香味飘散出来,味道传了老远,不少人都忍不住咽口水,暗骂谁这么丧尽天良,这春闱还有心情做菜?   沈兴淮写完放下笔,吃上几口,热乎乎的汤入胃,整个人都舒服几分,站起来跺了几下脚,长时间坐着,这脚都被冻麻了。   今天结束还有一场考试,一场考试三日,非常磨人体力,他的食物也仅剩不多了,他也并非每天都煮锅子,每一场考试最后一天煮一次,加一根人参须进去,平时只能吃吃面饼,也熬到了现在。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支撑不住抬出去了,像隔壁一个福州府的考生,经不住这寒冷,冻得高烧了。他内心暗暗地给自己鼓劲,还有三天了……   在所有人都煎熬的时候,你撑住了便是胜利,夜里好几回都是被冻醒的,没有汤婆子,只能靠炭火取暖,但不能夜夜用炭火,就熬,熬到天亮。   “最后一场考试了!”副考官进来提醒亦是提神,里头的味道当真不好闻,转了一圈便出去了。   沈兴淮嘴里含了一跟人参须,倒了点凉水拍了拍脸、脖子,那凉水顺着脖子流淌进去,他打了个寒颤,清醒了。   他深吸一口气,凝神,再次提笔继续写。   三日恍恍惚惚之间也就过去了,当锣鼓声响起那一刻,沈兴淮感受到了解脱,身子有些无力,待考官收了卷子,他收拾收拾东西,终于重见天日,慢吞吞地跟着大部队走,路上遇到了杨世杰,杨世杰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两个人都很累,只招呼了一声,也没有多说话,就一起走出去。   杨世杰眼底青黑,脸瘦了一圈,步履蹒跚,险些同人相撞,沈兴淮拉住他,带着他走出去,杨世杰提起力气:“多谢淮哥。”   沈兴淮当真觉得他情况不大好,“世杰兄,你还好吗?”   杨世杰正要点点头,天旋地转,晕倒在考试院门口了。 第75章 075   待杨世杰再次醒来,不是在考试院门口也不是在族叔家,是一个很暖和的屋子,屋中摆设简单但从装修来看,应该是沈家,杨世杰苦笑一下,想坐起来,但浑身无力。   恰是小厮进来了,见他挣扎着要起来,“少爷!您别动,您还病着呢!”   小厮急忙按住他,红着眼睛,杨世杰眨了几下眼睛,眼前清晰了,看着他明显瘦了不少,“阿福,跟着我吃苦了。”   阿福是几年前杨世杰中了秀才之后买的小厮,一直跟在他身旁,此番来京城,委实了委屈了他。   阿福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奴才吃什么苦啊,倒是少爷您,都瘦了那么多……还好沈家好心,将您抬回来,请了大夫……少爷您熬一熬,夫人应该已经寄银两过来了,咱们还是别回杨老爷那儿了。”   杨世杰望着床顶,未说话。   房门被推开了,江氏和沈三进来了,杨世杰挣扎着起来,阿福忙把枕头竖起来,扶着少爷坐起来。   “世叔,婶婶。”   沈三按住他的肩膀,“你病刚好,别动!”   江氏让丫鬟把粥端上来,“可算是醒了,饿坏了吧,吃点粥,奈个孩子,身子最要紧,别老是强撑着。”   丫鬟麻利地摆上小案桌,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虽是简单,但令人食指大开,杨世杰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饥饿,望着那碗粥,抬头看看江氏,道:“多谢婶婶,此番,又麻烦你们了……”   杨世杰心中有些难受,他最不愿麻烦的就是沈家人,可在京城,除了族叔,就只有沈家人了,热气扑在脸上,杨世杰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渺茫,就像儿时看着自己的姐姐吃着糠团,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中了秀才以后,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他有了功名,家中渐渐地好了,他以为他可以主宰很多事情,到了京城,他才发现,一个举人不算什么的,连进士,也不算什么的。   江氏怜惜地看着这个孩子,昨日昏倒接回来后,大夫道:“饥寒交迫之下,脱了力,底子也虚得很,按理说年轻人火气应该旺一些,瞧着他虚冷得很……”   又听他那小厮讲,杨家族叔的妻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大冬天的不给炭火,他们带来的盘缠不是很多,买了两件大袄子,偶尔买点炭火就没多少了,那户人家吃上也不大方。   江氏也是个母亲,看着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孩子,如何不心疼,也当真是气不过,好歹也是一族里头出来的,就两个人能吃穷不成,再说孩子是来春闱的,若是中了,能忘了你家恩情不成。   沈三终是叹息一声,这孩子啊,宁愿走到这个地步也不愿到他们这儿来求助,自尊心太强,亦是太要脸面,常言说,脸皮老吃得饱。他这般,日后定会被名声所累。   在沈三的强硬态度下,杨世杰留了下来。养了三日,年轻人身子恢复得快,阿福把两个人的行李从族叔那儿都拿了过来,两个人住沈家后,膳食好了,虽还有些瘦,但精神气好了。   两个人都还不松懈,会试之后还有殿试。   江氏巴望着,算时间,夏至他们应是快到了,他们做的是商船,比官船慢上几日,一月左右应是能到的。   将近三月份,天气逐渐暖和了,家里木匠来来往往地测量、询问,周围邻里不知道都难,都知道了这刚搬进来的人家要翻新了。   买了栋四进宅院,才住个没几日,说翻新就翻新?这新邻居可当真是有钱,那四进宅子有何好翻新的,宅院好得很,住上个几十年都没问题,怕是钱多吧!   这周围都是文官家庭,大多五六七品,品级不高,多是寒门出身,京官反倒挣不了多少银子。沈家出手这般豪迈,私底下不少人都在议论,或许是商户。   江氏气恼,便是无意间透露沈三是举人,六品官,且道这宅子不旺家,风水不好,若长久住着,怕是不好。   旁人联想到之前的人家,便是信了,为官人家更注重这风水。   天气一暖和,蜜娘便会搬着画板子出来,坐在屋檐下晒晒太阳画画,她画画的时候非常安静,整个人都沉浸在画中,一般旁人走过她都是不知道的,有时候愣神思考、不拘言笑时,就活脱是第二个沈三。   阳光下皮肤白皙得反光,她有时候看看天,有时候垂下眼眸,在画纸上画一画,睫毛一上一下。   杨世杰出来透风,站在她身旁看了许久,她手下一直未停,也一直未发现他。   待蜜娘画完最后一笔,细细端详,似是有些满意地笑了起来,她比之去年又进步了一些,可惜她的颜料运用还不熟练,画不出一种多层次的感觉,有时候画了一幅满意的画作,她都要考虑一下要不要上颜料,总是怕毁了好画。   “蜜娘这画技,前所未见。”杨世杰突然说道。   蜜娘惊了一惊,方觉身后站了一人,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杨哥哥。”   两人同一个村庄的,沈三说杨世杰既然称他一声世叔,两人便以兄妹相称。   “这学的是西方的画技。”岁数大了一些,沈兴淮也会同她讲些西方的事情,蜜娘年幼时觉得都应该会这样话,后来知道只有她自己会后,她觉得是阿哥创造的,现在知道的多了,便也懂了。   杨世杰微微颔首,难怪从未见过,“这夷国之物,阿妹画的很好,夷国之技虽独具匠心,然不及我朝意境深远。”   蜜娘且是笑笑不语,隐约有些失望,阿哥说,每一样事物都有可取之处,并无绝对的好与不好,那夷国亦有我们可学习的地方。   蜜娘自小听阿公的游记长大,幻想巍峨的高山、瀑布、悬崖,大了之后,阿哥会告诉她一些外边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个同他们大周一样的国家,或是强大或是弱小,“……你可以以不喜欢,但不可以轻视。”   蜜娘记得此言。   江垣微微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一坐一站的两人,手中的油纸包紧了紧,发出擦拉擦啦的响声,他嘴角永远是那么一抹笑容,迈开步子,“蜜娘。”   蜜娘回过头,漾开了笑容,“江哥哥。”   从语气中便可感受出谁更亲近一些,杨世杰心中安慰自己,那是她表兄,自然熟悉一些。望向江垣,“江兄。”   江垣点点头:“杨兄。”   他一走近,蜜娘就闻到了那烤鸭的味道,嗅了嗅鼻子,眼巴巴地望着江垣的手里,“江哥哥,那是什么?”   江垣扬了扬手,笑容更甚,“得意楼的烤鸭。”   她眼中迸发出来的欣喜,眼睛弯起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小狐狸,笑得很有欺骗性的小狐狸,那两个小梨涡就像是塞了糖,她一笑,你也忍不住跟着笑。   江垣本想逗逗她,见她笑得那般甜,又是不忍,拎着那油纸,“可有回报?”   蜜娘狡黠一笑:“我画几朵萱草花给你。”   蜜娘可记得他还毁过她一幅画,江垣自是忘不得,那张画如今还在他书房,且是无奈道:“送你十盆萱草花可好?”   蜜娘满意地点点头。   杨世杰笑问道:“蜜娘喜欢萱草花?”   江垣道:“此事,且有些渊源……”   蜜娘亦是笑着点点头,如同得到了好处的小狐狸,“渊源颇深。”   两个人打着哑谜,杨世杰便不是滋味了,笑容中带着许些落寞。   几个人正说话间,门口那小厮兴冲冲地跑来,“大小姐和大姑爷来了!到门口哩!”   蜜娘忙不管什么烤鸭还是萱草,站起来,那画板子落了地儿,“夏至姐来了?!”   夏至和苗峰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带了几个木匠和造纸坊印刷坊的管事,江氏早就准备好屋子了,家里头突然就这般热闹了起来。   夏至和苗峰的儿子苗骏如今已经会走会跑了,正是好玩的年纪,有些忘记了蜜娘这小姨,待玩上一阵,又亲热地小姨小姨。   沈三有了帮手,担子便是轻松许些,造纸坊和印刷坊的事情交给夏至夫妻,他们对这也熟悉,又带来了工匠和几套活字版,待那坊造好便可开工了。   这人一来,宅子里的第一进便开始先推倒了重新造,沈兴淮的规划中,每一个角落都要好好利用,家里人要有住的地方,所以不能一下子全部给推倒,要一部分一部分来。   宅子前头虽在忙活,但宅子大,平日里影响不到沈兴淮和杨世杰,两人一边为殿试做准备一边等消息,会试是全国性的,比之童生试、乡试更为严格,三月底放榜,如今且先不论能否中,先准备着准是没错的。   满京城的人都等着这会试的消息,每年此时便是鲤鱼跃龙门,亦是定亲最多的时候,榜下捉婿非子虚乌有。   “徐大人,您瞧这张卷子如何?这字,当真不错,算学全对,策论亦是一绝!”   徐大人摸了摸胡子,接过来一瞧,眨了眨眼睛,这字迹莫名的有些眼熟和亲切感,他一瞧便是欢喜,“好字!”   其他几位考官也围了上来,纷纷讨论道:“是好字,笔力深厚,有大家之风范。”   “且有些眼熟。这策论,立意新颖。”   徐大人再是一瞧,可不眼熟嘛!他且是回想着,哪里见过这字呢,微微眯起眼睛,且是慢慢瞪大,反复看这字,越看越觉得像,那笔锋,一撇一横,像,太像了!   “徐大人,您觉得这卷子能放第几个?”   徐大人敛下心思,细细地看了一遍策论,目光中有欣赏之意,且是批阅到现在,这一篇的策论委实是其中最出挑的,观其文风以及深度,应是有些年岁的人,沉思道:“观其策论,是个心胸广阔之人,立意深厚,定是有些阅历之人方能写得出,前三可好?”   便是有人反驳道:“此人的诗赋太差,怕是不能服众。”   “亦不能说是太差吧,平平罢了,算学全对,策论亦这般出众,实属难得!”   “那也得公平公正……”   徐大人且是被他们吵得头疼,此是他第一年做主考官,亦是不愿多生麻烦,便是挑出几张,道:“这般吧,这章卷子,便排第四。第一,第二,第三,便是这三张,如何?”   待排完顺序,定完了名词,那卷子终于可以拆封,徐大人第一看的是那排名第四的,沈兴淮,蘇州府人,年,二十! 第76章 076   “皇上,这是今年会试的卷子。”   徐言知微微低下头,双手奉上,九全接过,两人目光对视,微微颔首,九全弯着腰高将放着卷子的盘子放到元武帝的案桌上。   元武帝目光和煦地看着徐言知,“之言这些日子辛苦了。”   之言是徐言知的字,两人有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在,如不然徐言知这些年也不会升的那么快,年仅四十担任主考官。   “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荣幸。”徐言知拱了拱手。   元武帝指了指他前面的位子,道:“我们师兄弟之间私下里便不要客气了,坐吧。”   徐言知坐下,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元武帝桌上那块镇纸,依稀之间有二十来年了,还是那一块,老师当年得了两块,一块给了小师弟,一块给了圣上,师弟去世了,那一块不知去哪里了,圣上这块一用便是二十来年,想起老师,徐言知又落在那一叠试卷上。   元武帝翻着试卷,第一第二第三张便是草草翻了两下,看了一下姓名便往下翻,第四张便是沈兴淮的,他停下手,看了一下,独独拿出来。   徐言知心中一跳,他以为元武帝也是看到了这举子的字,这字,当真太像老师的了,若不是他熟悉老师的字迹,两人还是稍微有些区别的,他会真的以为是老师回来了。   元武帝细细地看他的卷子,首先入眼他的字迹,和姨父的字有七八分的相像,但在他眼中,仍是不及姨父的。   徐言知试探道:“此子的字有老师之分范,虽年仅二十,然字里行间有一股老辣雄浑之气,尤其是策论。”   元武帝首先看的是诗赋,有些失望,姨父于诗赋上的造诣颇高,而沈兴淮所作的诗赋略有平常,不得姨父的身传,亦想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此天赋。   说句实在话,沈兴淮这么多年来勤学苦练诗赋,能写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这完全就是硬生生将一个理科生掰成文科生。   元武帝听得此言翻下去看策论那一张,细细看来,元武帝阅读的速度很快,没多久洋洋洒洒的一篇策论便看完了,亦是忍不住拍案叫绝:“好文章。”   策论的主题主言商道,本朝实行重商政策,商业发达,然而主流观念依然是重农抑商,便问:农商何为轻何为重?   大多数人都言,农为重,商亦要发展,然商不可夺民本,再是举古之例。亦是老生常谈、夸夸其谈,很显然并非出题人所想看的。   沈兴淮主要侧重于农商的协调发展,策论策论,主论述,例子不多,偏向实干姓,确实老辣。   元武帝放下后,心中快意,此题,是他所出。姨父学生众多,然教的时间最久的,只有三人,此子在姨父身旁十多年,自是深的姨父真传。   “为何排第四?”   徐言知正有些愣神,忙道:“此举子诗赋不出挑,怕难以服众,但算学是全对的,便放在了第四位。”   元武帝未说什么。   又看了一下第一第二第三的,下面的也就没看多少了,一般考官的定的名次还需皇帝审核一遍,元武帝于这种事情上,向来都是给面子的,他们定了便是定了。   且是放榜那日,考试院门口便是围满了人,不仅仅是要看榜的,还有那捉人的,哪个中了,先捉去再说。   沈兴淮这亲事都定下来的自然不能去,派了两个小厮去,一家人在屋里头等,如今暖和了,衣服穿得少了,小孩子便是撒了欢。   夏至和苗峰要出去办事,骏哥儿便是常常跟着蜜娘,绕着他小姨跑来跑去,蜜娘画画,他也要搬个小椅子,那张纸,在上边涂涂抹抹,抹得自个儿身上都是墨水。   今日夏至和苗峰未出去,骏哥儿便是绕着他爹娘打转,蜜娘且是气闷道:“往日里小姨小姨的,他姆妈一在,看也不看一眼他小姨。”   她娇娇悄悄的,目光流转,且是望骏哥儿那边瞥。   骏哥儿正腻在夏至怀里头,夏至闻言,便是笑着拍了拍他屁股,“奈小姨吃醋了,去,亲亲奈小姨。”   骏哥儿笑嘻嘻地跳下来,啪嗒啪嗒跑过去,拉着蜜娘的手臂,嘟起嘴。   蜜娘亦是玩笑,见他这吃的满嘴都是,更是好笑,掏出帕子在他嘴上按了按,“瞧瞧你,吃成什么样子了,还亲我呢!”   骏哥儿摇晃她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叫道:“小姨,亲亲。”   蜜娘低下身子,骏哥儿踮起脚,扑向蜜娘,木啊一声,涂了一嘴口水上去,才满意地跑回去。   屋里头都是笑了,江氏瞧着这孩子也是眼热,“小婆婆没得吗?”   骏哥儿称花氏是婆婆,黄氏是大婆婆,江氏是小婆婆。   家里头许久没有孩子了,蜜娘后头没了小孩,骏哥儿是下一辈里头第一个孩子,如今正是好玩的年纪,大家也都可劲地疼他。   江氏同他玩了一会儿,便放他回夏至那儿去,瞧着他又蹦又跳的模样,心里头也在想,且再过个两三年,许是自家也有了小孩儿,越想越是高兴,恨不得让沈兴淮立即成亲,马上生出个孩子来玩玩。   一边聊天一边等候,时间亦是过得快,等也等过不少回了,虽也紧张,但没得第一第二回 那般干瞪着眼看门口。   且是外头有了声响,小厮一边跑一边道:“中了,少爷中了!”   是阿福的声音,大家都站起来,阿福跑进来一脸喜气:“少爷中了,第七十三名!”   放榜是从后边开始放的,越早知晓那边是排的越后,杨世杰听到这个名次不忍有些失望,谁都希望自己的名次越靠前越好,但中了仍是高兴的事。   沈兴淮且也知他心气,若非他春闱身子不适,应不是这样的名次,道:“恭喜世杰,也算是靠前的了,殿试的时候还能往前面挪一挪。”   杨世杰很快调整好心情,笑着接受了大家的恭贺,他心中也清楚,七十三名再往前挪,也不可能挪到哪里去,顶多再前进个三四名,名次算不得太好,虽是二甲,也是二甲靠后了。   会试中了便可称贡生,一届有三百出头的贡生,本朝殿试浮动不大,只要不出大的差多,你的会试名次和殿试是差不多的,好一些便是往前挪个几名,殿试对策论出众的考生来说是有优势的,但若是表现不出众   后头的榜放完了,没有沈兴淮,便是镇定如他也不免有几分紧张,接下来都是排名靠前的了,都是好名次,且是能中还好,若是落了榜……   大伙没了欢笑声,都有些魂不守舍。   另一个小厮终于回来了,头发都乱了,衣衫也是被扯得不整齐,他亦不顾得多少,赶紧跑回来报喜,“老爷,夫人!少爷中哩!少爷是第四名哩!”   那心里头踏踏实实地落了地,欣喜之情升腾而起,沈三拍着沈兴淮的背,连道三声好,“快,放鞭炮!”   江氏高兴不已,第四名,若是殿试发挥的正常,老位子也是二甲第一,这婚事便是定了!   曾家可不也在等消息,也派出小厮去看,待是知晓第四民,曾氏和陈令茹都高兴了,杨氏的肚子已经凸显了,笑着说:“难怪娘要这么急急忙忙地定下,果真是乘龙快婿。”   若是这殿试好一些,指不定点了个状元郎、探花郎。   曾氏等放榜的日子里头也是忧心不已,虽说是相信淮哥的实力,可若是出了岔子,落了榜如何是好,这没个好一点的身份,闺女嫁过去也是让人耻笑的。   这会试第四的名头拿出来,再说这婚事,便也没了大问题,曾氏这般想着,笑着说:“没想到淮哥这般努力,这下子也敢拿出来说了,走,咱们到前头去。”   曾氏想着,这会试第四的名头传出去,指不定有谁看上了她瞧中的女婿,他们家可是提早预定好的,如何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可得先把话头传出去。曾氏这般想着,心里头便是火热,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   沈家放了鞭炮,周围邻里也都知道这一家子来京城便是为了春闱,这鞭炮声一响,便是也知晓这定是中了,纷纷派人来询问,亦是讨个好,日后指不定便是成了共事。   待是那第四名的名头传过去,这邻里间的更加热切了,纷纷送来贺礼,都是亲自来的,左拐右拐地问可有定下亲事。   这会儿江氏便是矜持了,应了定下了。   不少人家多是可惜,询问是什么人家。   江氏心道此事还未同陈家通气,便是不愿说出来,笑笑不语,旁人便以为是在老家那边定下的,想来许是出身不高,心里头有了个盘算。   那隔壁胡家娘子一回去,便道:“月娘,此事你便别想了,那沈家的少爷已经定了亲了!”   胡月娘本正期待着母亲的好消息,得那一盆凉水,揪着帕子自怨自艾了一会儿,埋怨道:“我当初就说让您早些去说,您非不听,现在,呜呜呜……”   胡月娘打去年惊鸿一瞥,便是念念不忘那人,便是请了沈家的小姐来,询问家里头的消息,那姑娘年纪虽小,嘴倒是紧实,什么也不肯说。   胡太太亦是不想竟是这般厉害,竟是中了第四名,本想着等名次出来了,若是中了,便同沈家太太去说了,那沈家瞧着便就是有钱的主,闺女嫁过去也不会受苦,这若是没得中,这婚事便作罢吧,竟是未想到中了,还是这般高的名次,心中不无后悔。   “指不定老早便订了亲呢?在老家那儿订了亲事在来的也是有的。月娘,娘定会给你选个好人家的。”   心里头叹惋,再找个比沈家更好的人家,便是有些难了。周围虽都是官宦人家,大多都是清官,有些人家过得,那是比普通富裕人家都不如。   胡月娘还有几丝妄念,便道:“娘可知是什么人家?”   胡太太摇头道:“沈太太未说,许是家里头式微,不好说出口。”这话一说,胡太太心里头也升起几分念想。   胡月娘扯着帕子,亦是眼前一亮:“娘,你说,沈家公子如今中了第四,可会回去退婚?这门不当户不对,可非良配,那沈家……又那般富有。”   胡月娘心生妄念,那话本里头可不都这般写的,她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可自是比那小门小户之女好上不知多少。   胡太太如何不心动,会试第四,指不定那殿试上好,成了状元郎探花郎,家中又那般富有,可不是乘龙快婿,这官场上的,考的名次要是一回事,待日后,那有钱和没钱的差距可就明显的很。   踌躇几番,“改日,我试探沈家太太一下……”   胡月娘露出一个笑容。 第77章 077   沈家宾客如云,周围的太太们轮流登门造访,上门送礼的人不绝如缕,打探沈兴淮的人家更是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打探沈兴淮的婚姻状况,得知沈兴淮已经定下了婚事,失望而归。   这个时候翻新的不好处便是宾客来了多数有些难看,前头不能走,只能开边上的门让人家进来,要不是知晓前头在翻新,若不然都是要翻脸的。   只得抓紧时间把前头的给翻新好,有个厅堂便是好办许多,沈二的几个徒弟也是辛苦,从早做到晚,一停不停,江氏让他们歇息歇息,他们知晓这贵人登门,没个正经的门面可不算话。   “淮哥儿争气,中了第四,好歹也叫咱们一声哥哥的,得给他的门面做做好看!”   沈二的几个徒弟都是闷声干活的人,不多言,踏实肯干,家里也都殷实,如今跟着苗峰上京来,就是受沈二所托,一个地方出来的,沈兴淮中了进士,他们脸面也有光。   那胡太太来的时候正选了清净的午后,沈家刚吃过午饭,家里头没什么客人。   江氏也纳闷,怎得选这般时辰,若是不巧喷上人家吃饭那边是尴尬了,但仍是请了胡太太进来。   不一会儿,胡太太带着胡月娘身姿摇曳地进来了,胡月娘年十七,正是娇俏的年纪,笑容含蓄而不失礼貌,进来就先招呼,江氏笑着招呼她。   胡太太道:“月娘,你不是有画作上的问题想问蜜娘吗?”   江氏纳闷什么事要支开孩子,道:“蜜娘,带月娘下去顽吧。”   蜜娘点点头,站起来,月娘闻言,羞涩地朝江氏瞥了一眼,低头跟上蜜娘。   江氏看向胡太太,胡太太扯了一会儿,从宅子翻新聊到儿女的亲事,江氏险些昏昏欲睡,午后本就困觉,这几日又累得很,她常常要眯一会儿,且是强忍着睡意应付这胡太太。   胡太太道:“如今我这膝下便是只有一月娘了,哎,这做娘的,就是千挑万选,生怕这闺女挑到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家……”   江氏笑道:“可不是吗,姑娘家的亲事更要小心。”   “我家月娘啊,自小得他爹爹喜爱,她一出生,她爹便是中了进士,那批命的道士都道,是个旺夫旺家的命。”   江氏:“瞧着便是个福气的孩子……”   心理暗道,淮哥已经定下亲事可是都知晓了的,这胡太太到底想说些什么,这又困又烦躁的,江氏端起冷了的茶,喝一口,清醒一些。   胡太太正推销她闺女,门口丫鬟道:“夫人,陈夫人陈小姐来了。”   “快快请她们进来。”江氏精神一震。   胡太太急忙道:“沈太太,我还有事要说。”   “胡太太说便是了。”   胡太太身子往前倾:“沈太太,您瞧我们家月娘如何?”   江氏心中隐约觉得不妥,笑笑道:“那自是极好的。”   “实不相瞒,沈太太,儿女都是前辈子的债啊,我家的月娘,对令郎……”胡太太后边说的隐晦,但大家都懂的。   江氏皱起眉头,身子坐挺:“胡太太,我家淮哥是已经定下亲事的。”   胡太太抿了一口茶,一脸尽在把握中,“沈太太,京城这地界都是要看人脉看背景的,蘇州府那地界虽是繁华,可在京城,”她笑着摇摇头,“令郎会试得了第四,正是前途大好,您总得为他考虑考虑,这岳家好,能让人少走十年的弯路,我家老爷如今是正五品,日后,定是愿在仕途上鼎力相助的……”   江氏越听越是好笑,盯着胡太太的脸,只觉此人可笑不已,且是皮笑肉不笑,刚想回话,那帘子便是被撩开了。   曾氏风风火火地道:“亲家母,如今可算是能叫一声亲家母了,淮哥当真是争气哩!”   江氏忙站起来,满脸笑容地拉着曾氏的手,“若是他不争气,哪儿还有脸来讨这般好的媳妇。”   陈令茹站在曾氏身后,闻言羞涩而笑,目光瞥视胡太太。   胡太太早就惊呆了,她眼睛瞪得老大,她如何不认识曾氏,那可是陈四太太!陈敏仪同胡大人差不多年岁,却已经是正二品重臣,那差距差的老远,她同曾氏自是没得交情,但京城里头大大小小的宴会这般多,总是有的碰面。   她呆在那儿,曾氏装作不经意间一瞥,问道:“这位是……”   胡太太如今哪儿还有那结亲的心思,心里头打鼓,祈求这陈四太太千万不要听见她刚才的妄言,想想她刚才那番言语,只觉脸上烧得慌,紧张地看了看曾氏,又瞧了瞧江氏,起身行礼:“陈太太。”   江氏道:“这是我家隔壁的胡太太,到我家来坐坐。”   “对对对,臣妇便不打扰陈太太了,家中还有事,便告辞了。”胡太太此刻便是一分钟都坐不住了,忙起身告辞,江氏亦不阻拦,让吉祥找胡月娘出来。   母女俩匆匆地走了,蜜娘也出来了,见陈令茹,欢喜道:“茹姐姐可算是来了!”   陈令茹:“本就想来了,娘说,你们家这两天估计忙得很,便是过了两日再来。”   曾氏在门口听得胡太太那番话,可是气闷,再是懊恼应是早些来的,“早知便是早些来了,这什么没脸没皮的人,这般光明正大地抢人亲事。”   江氏:“可不,这胡太太往日里瞧着也不像那不要脸面的人,今日刚过午饭,便是来造访了,往日里旁人问起来,我可都是说定下亲事的,她近日扯来扯去扯到最后,扯到淮哥的亲事上,还以为我们给淮哥定了个家世不出挑的,即便那家世不出挑的,我也瞧不上她们这般做派,胡太太把她姑娘夸得天花乱坠,谁家好姑娘明明知道已经订了亲的还心生妄念,这做娘的不拦着,还助纣为虐。”   江氏对胡月娘那点子好印象也消失殆尽了,这姑娘不是个安分的。   蜜娘诧异道:“难怪那胡月娘旁敲侧击地想打探我阿哥,”   曾氏气顺畅了些,笑道:“定是淮哥太好了,这旁人呐,艳羡不来的。”   江氏拉着陈令茹的手,“旁的姑娘家的,哪有茹姐儿讨人欢喜,我如今就盼着她嫁进来哩,姐姐这姑娘,便早日给我得了。”   陈令茹升起两团红晕,刚才胡月娘一事,陈令茹心里头也升起一股危机感,淮哥长相不差,又是年轻有为,如何不招人惦记。   曾氏心里头也警醒的很,这亲事就算不这么快成,也要先定下来,昭告天下,这若是殿试之后,被宫里头瞧上了,可不是好玩的事儿,道:“我这姑娘,如今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早些给你们就早些给你们算了。”   蜜娘娇俏地说:“那可不行,伯母,茹姐儿来了,我娘可就不疼我哩,你看,这还没进门的,就一心顾着茹姐儿,都没我这闺女的位子了。”   她抱怨着,那眼神中亮亮的,惹人怜爱,曾氏把她搂怀里,“你娘不要,便给伯母哩!伯母稀罕你。”   曾氏尤为稀罕这般娇娇悄悄的姑娘,只恨自己没多个儿子,这姑娘打小看到大,模样出挑,性子娇憨,可劲讨人欢喜。   曾氏这回来也是要同沈家通通气的,陈家上下已经知晓这门亲事了,无不惊奇,陈老太太急着相见孙女婿,陈敏仪劝着她,这几日忙,待是过几日,这两日一过,陈老太太耐不住性子,又是问啥时候见孙女婿啊,可别被别人抢去了。   如今一瞧,曾氏觉得老太太这话当真有先见之明,可不要早些定下来,“咱们两家也都熟悉,早日定下也少生事端。我家老太太急着要见孙女婿,上回你们来没见淮哥,老太太急性子,且让她见着了便好。”   江氏笑道:“此是我们的不妥,应当早日来拜访的,我同振邦商量一下,择日便登门拜访。”   沈三亦是觉早日定下为好,他心忧殿试之后,若是被公主什么的瞧上了可不是好事,也不是脸大,纵观今年新科,淮哥算是里头年轻,样貌又英俊的,会元是为三十多岁的男子,定是有妻室的,家中过得也颇为清苦。   第二名是个寒门子弟,亦是难得,年岁有些大了,二十五六岁,还未成亲,应是想中进士后找个可以帮得上忙的岳家。   第三名倒是年轻,是柳州王家,世代书香门第,颇有盛名,比淮哥小两岁,亦是未婚。   淮哥也算是惹眼,也有不少上品官员瞧上了,欲嫁女儿,而多半是庶女,嫡女的出路好着呢,这庶女嫁给这些寒门子弟结两姓之好,值当!沈三有些瞧不上庶女,又有陈令茹珠玉在前,在陈家乐意了,亲事也能广而告之了。   陈家先流露出来的,陈家姻亲多,这几位太太出门、回娘家,姑奶奶回来,来来回回的,这消息不过两三日便知晓了,那新科中第四名已经被陈家给定去了!嫁的还是那嫡女,不少人暗地里都在想着,陈敏仪如今官途坦荡,嫡女可不愁嫁,也就永安侯府傻,闹出那般事情,竟是便宜了一个寒门小子。   多是有些扼腕。   陈家老太太急不可耐地要见沈兴淮,沈三准备了一份厚礼,做提亲礼,一家正式登门造访,陈家上下可都好奇着呢,陈敏仪和曾氏了解沈家的家底,陈家旁人可不了解,其他几房多是观望,陈家如今大房和四房最是好,陈家大房嫡出的姑娘嫁进了王府,这四房选来选去竟是选了一新科贡士,前途未补,便这般急急忙忙地定下,可有什么能耐?   沈家知自家定是比不上陈家,然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尤其关系到茹姐儿的面子,这份厚礼当真是厚礼,让人看了便知并非普通寒门,寒门哪里拿得出这样的礼。   陈老太太见着沈兴淮欢喜,连连称赞这般好儿郎,陈家书香门第,陈老爷子本就喜爱他,如今更是增添了几分,陈大爷道:“未见阿爹这般喜欢过下边的孙女婿。”   当然陈大爷也觉弟弟这亲事选的不错,男人和女人的眼光定是有差别的,女人的眼光总抬头看,男人的眼光往远处看。   两家正式换了庚帖,亲事敲定。   忙忙碌碌之中,便是到殿试那日,三百名新科贡士排列整齐,在殿外等候,按照名次排,沈兴淮排四弟,也见着了传说中的第一第二第三,京城里头的茶馆里,早就把这会试中出挑的拿出来说了好几遍,沈兴淮因陈家的亲事,也是出了好一把风头。   最最出名的自是第三名,柳州王家出身的王文孺,相貌英俊,是个白面书生,颇为符合当代的审美,自有一股傲气,站在第三位,板着脸谁也不搭理,那第一第二倒是好脾气人,沈兴淮很快便搭上了话。   那上头一宦官走出来,扯着尖嗓子:“宣!新科贡生!”   下边的官员立即让他们往上走,走得肃穆而整齐,那上头的牌匾露了出来,集英殿,集天下之英才荟萃!   一排排侍卫战列整齐,目不斜视。   待走入殿内,元武帝坐上首,两旁大臣有座有站,中间空阔。   贡生皆跪下行礼,浩浩荡荡,整个殿内都充斥着声响,元武帝抬抬手,“平身。”   站在一旁地太监扯着嗓子传话,下头方一个个地站起来,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圣颜。   元武帝说了几句话,便开始殿试,殿试主要考策问和对策,一人一案桌,规定时间内写出一篇策问,名次靠前的可留殿内,皇上会下来转转瞧瞧,后边退到殿外。   上头太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串文字,里头包含好几个方面,要细心听,不一会儿,那题目才发下来,沈兴淮站着想了一会儿,便开始提笔写。   且是写了一会儿,元武帝下来巡视,第一个便是到他身旁站定,沈兴淮手抖一下,悄悄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假装身旁无人,凝神于笔下,文思如泉涌……   元武帝瞧了一会儿,便是走开了,旁人都没多看,大臣们也都注意到这个新科贡生,假装过去巡视时,瞧上几眼,且是看看有何吸引人之处。   沈兴淮也是定力好,经得住这般看,写完后看了看时间,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未有出错的地方,才放下笔。   “停笔!” 第78章 078   一声停笔,不知是惊扰了多少了,有啪嗒一下坐地上的,太监眼皮抬了抬,将牌号记住,更有一支笔直接落纸上的,大底也是废掉了,内心奔溃,那老翁考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考到这殿试,竟是毁于一旦,嚎啕大哭起来,很快就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殿前失仪,卷面也毁了,想必这进士也是不用想了。   众人惋惜之下更是小心谨慎,站在这儿已经只有半步之遥了,若是在这儿出错,怕是要悔恨终身。   几位考官和元武帝共同审阅试卷,贡生们可以回去歇息了,这殿试的结果还需几日批改完之后再做定夺。   贡生们原先都互不了解,待殿试之后,三三两两地能凑了几个团。   沈兴淮同第一名孙广义、第二名郑宽都挺聊得开的,孙广义是福州那边人,按照地域划分,那边属于不太开化的地方,他说他会试考上第一实属不易,这些年他磕磕绊绊地考出来,全靠家乡人支持,所以他殿试过后会选择外放,最好能外放到家乡,为家乡人做些贡献。   沈兴淮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是个厚道之人,亦是不忌讳什么,有言直说,他对于地方时政颇为了解,是个爱国爱民之人,考虑到他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这一届新科,倒是涌现了很多寒门子弟,前三中除了王誊,都是寒门子弟,沈兴淮的定位有点不高不低,沈三有官职在身,家中家底也算得丰厚,但沈家发家也就这么几年,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底蕴。   郑宽就是标标准准的耕读人家,家中平平,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读书人,郑宽这个年纪也算是年轻了,沈兴淮想到了杨世杰,有些可惜,若是他身体无碍,想必名次会靠前很多,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为了一份尊严脸面失去了一份前途,也不知道值不值当。   郑宽于诗赋上的造诣很高,也就第三名王誊可以同他比一比,王誊有些孤傲,待孙广义他倒是彬彬有礼,对于郑宽和沈兴淮,却没怎么给面子,在场的谁不知骄子,他端这幅架子,郑宽和沈兴淮也无意多同他深交。   从宫中出来,沈兴淮出了一身汗,一是热的,二是紧张的。   杨世杰排在后头,跟着前一个人走,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门,这队伍便开始散乱了,杨世杰正要找沈兴淮。   他首先入眼的是沈家的马车,便阔步朝马车走去,而马车旁站着的不是沈兴淮,是穿着官服的一人。   江垣先招呼道:“杨兄,殿试可曾顺利?”   杨世杰回过神,“甚好。江兄这是,刚下职?”   他的视线落在江垣的官服上,他认得,这是从五品官的官服,心中一紧,江垣,不是江氏的表侄吗?   江垣且不在意,道:“是,刚好下职,离得近便过来看看……兴淮!”   沈兴淮刚同郑宽聊上了,耽搁了一会儿,看见江垣,“阿垣。”   “可还顺利?”江垣语气中多了几分亲近,不似刚才那般客套。   沈兴淮点点头,“还好,你知道的,策问向来是我的强项。”   江垣自是不担心,有姑爷爷在,兴淮的前途,定不会是问题。   三个人一同上了马车,杨世杰有些沉默,寒门子弟奋斗一生,也不一定能成为五品官。   沈兴淮余光虚瞥,两个人之间的暗涌他且是知晓的,江垣很少在沈家谈论官场上的事情,沈家也没有告诉杨世杰江垣的真实身份,沈兴淮心中暗叹,世杰向来敏感多疑,自尊心强,日后多半是要生嫌隙了。   回到家中,沈三和江氏询问了一下两人的情况,吃过饭后,江垣不多留便告辞了,没想到杨世杰也提出了辞呈。   杨世杰道:“本就已经很麻烦世叔了,如今殿试也结束了,总不能一直住在这边。”   沈三再三挽留,只觉他太客套了,杨世杰此番很坚定,说要租个宅子住,沈三也就是个世叔,他亦这般大了,不好再多说。   沈三觉得非常突然,便问沈兴淮:“世杰为何突然要搬出去?你可知原由?”   沈兴淮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阿耶,你觉得阿垣和世杰谁更好?”   两个都是好儿郎,家中也不是眼瞎之人,如何看不出两个人的意思,虽是心思都埋得深,沈三和沈兴淮都是人精,几次下来便有所察觉,但也不点破,省的几人都尴尬。   沈三靠在椅子上,寻思,“要我说,都不好。”   沈三露出一抹不爽的神情:“天天在我面前晃悠装乖,当我这不知道呢。”   沈兴淮鄙夷,“那您就这般放心他们在蜜娘面前晃悠?”   “蜜娘不开窍,他们再怎么晃悠也是无用的。”沈三这点还是很懂闺女的,蜜娘自小便是他护在手心里的,同外界接触甚少,性情纯,开窍也晚一些。   然而那两人,其实亦算得是出色的男儿,沈三有些考量,他疼爱女儿,但女儿总归是要出嫁的,与其嫁给一个紧凑地选的,倒不如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但这两个人,都有致命的缺点,沈三又不大乐意。   沈兴淮笃定地说:“世杰绝非良配。”   从门户来讲,也许外人看来两家差距不大,实际上差距很大,蜜娘嫁过去,生活质量会下降很多。从很多观念上,两家差别也很大,他听说过,杨世杰的寡母很重男轻女。另外消费观念上,蜜娘出生后家中一日比一日好,用现代的话来讲,有些人舍得花几千块几万块买一个包,而有人觉得我买一个几十块的放放东西就行了。这样的观念下,看似不大,日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却是真正磨耗一个人。   而且,从本质上来说,他亦不觉得世杰是个好丈夫,他可以是个好朋友,但,不适合做丈夫。   沈三:“阿垣便是良配了?”   那自然也不是,就永安侯府的嫡出少爷,便有些不乐意,首先那也只是江垣自己一头热,家中同不同意且还未定,再者,高门大户里头阴暗的事情太多,蜜娘的性子也不适合。   沈兴淮摇摇头,“蜜娘还小,且是再看看吧,总归他们也未提。”   第二日杨世杰就搬出去了,家中愈发忙碌,前头的第一进翻新好了,有了个厅堂,来了客人也好看许多。   “众爱卿以为如何?”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徐言知先道:“最出挑的,还是孙广义、沈兴淮、郑宽、王誊、胡文芝这几篇。臣觉得,沈兴淮的策问,最为深刻。”   “臣认为孙广义所言民生,有爱民之心,实属难得。”   元武帝点点头,翻了翻卷子,“那,状元便是孙广义吧,榜眼,沈兴淮如何?”   “皇上,会试中沈兴淮诗赋平平,且位列第四,前面郑宽、王誊皆写的不差,怕是难以服众啊!”一老臣说道。   元武帝唔了一声,“那榜眼,郑宽吧,此人眼界宽阔。那探花郎,便是沈兴淮吧。”   又有人想说话,元武帝沉下脸色,那人立即被身旁的人拉了下来,元武帝轻哼一声。   再次站在集英殿,顶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沈兴淮微微眯起眼睛。   里头出来了一个太监,要开始宣读旨意了,那名字是写在金色的布匹上的,便就有了金榜题名一说。   大家精神振奋,目光炯炯地望着那道金色。   首先报到的是一甲,一甲三人,状元郎毫无意外是孙广义,榜眼是郑宽,第一第二没有变动,沈兴淮变成了探花郎,王誊的脸色便不好看了。   沈兴淮也无暇顾及他,他首先就要进去面圣了,一甲三人一道进去面圣。   “宣!状元孙广义……探花沈兴淮进殿!”   三人跪拜之后,元武帝让他们起身,便开始问话了。   首先就是孙广义,元武帝问一些关于民生方面的问题,孙广义对答如流,他性情真挚,又饱含爱国爱民心,几位考官也是对他颇有好感,元武帝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个就是郑宽,郑宽的诗赋有名,元武帝对此有兴趣,郑宽道能七步成诗。此效仿曹植,元武帝悦,选了个题目,郑宽前三步在思索,后四步一步一句诗,当真是七步成诗。   元武帝笑道:“古有曹植,今有郑宽。”   亦算是高评价了,在场的官员们多有探究。   最后是沈兴淮,他询问的是沈兴淮策问上的一个点,沈兴淮对答如流,以为也结束了,元武帝又道:“你的字写得颇有大家之风范,何人所教?”   沈兴淮眼皮跳了跳,“学生自小跟随一乡野老先生读书习字。”   乡野老先生,徐言知默了。   元武帝感叹道:“这字有姨父的风骨。”   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当年的范大人,元武帝的姨父,一手书法天下闻名,亲创范体书法,元武帝待范大人亦是尊敬,登基后便封他为首辅,只可惜范大人妻儿皆亡,便没了功名心,出走了至今不知下落。   沈兴淮低头不语,范先生的身份他们家私底下多有猜测,来京之后也不多询问,但怀远侯府的姑爷有很多,姓范的,只有一个。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元武帝道。   沈兴淮抬头,视线依旧往下,不敢直视。   元武帝抚手道:“你可有表字?”   “学生今年刚满二十,还未取表字。”   殿内寂静,目光都落在沈兴淮身上。   元武帝:“朕赐你个字,兴淮,便取个反字吧,竭泽如何?”   沈兴淮跪地叩谢:“谢皇上赐字,学生万分荣幸。”   元武帝心情不错,任谁都看得出皇上颇为喜欢这个探花郎,陈敏仪也接受了不少目光,如今谁不知道沈兴淮是他的女婿呢!陈敏仪自是知晓皇上为这般关注他,然而众人皆以为是他的缘故,不免有些苦笑。   自然不是谁都可面圣的,见完一甲的几人后边便只是点几个,然后便是传胪大典,鸿胪寺的官员出来,身后的人捧着一套套官服,新科的进士们激动了起来。   有朝一日登上这天子堂前,鱼跃龙门,不知是多少读书人毕生所愿,那一套官服便在眼前,这传胪大典,就是从贡生变成进士的一道仪式,新科进士还不算是真正的官员,所以官服是红色的正七品官服。   拿到之后,赶紧快速换上,然后在回到殿内开始奏乐。   鸿胪寺的官员开始唱:“第一甲第一名,孙广义!”   在指引下,孙广义跪于殿内左侧。   “第一甲第二名,郑宽!”   “第一甲第三名,沈兴淮!”   “第二甲第一名,王誊!”   ……   “第二甲第三十五名,杨世杰!”   当所有的名字都唱完,已经是正午了,典礼还未结束,三公九卿向上跪拜,再奏乐,皇上乘御驾回宫,传胪大典才是真正的结束。   新科进士在鸿胪寺仪仗下,出集英殿,绕过太和殿,穿过天门、中门、午门,一对排列长到望不见底的队伍浩浩荡荡,皇榜走在前面,百官、新科进士跟随。一甲三人可从正午门走,而其他的进士只能从两边走,皇榜张贴于皇墙纸上,张贴三日。   人间四大喜事便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堂题名时。   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今日大底是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候,当然还有状元游街,按照顺序,状元顶尖,榜眼和探花郎两边,分成两列排列。   春风得意马蹄声,一日看尽长安花大底就是如此了。   礼乐队随行,另有御林军在两旁保驾护航,从皇城里头走出来后,两旁的人渐渐越来越多,今日是放榜的时候,游街必经之路的两道旁的茶楼都挤得满满当当,窗户都是敞开着的,经过的茶楼都放起了鞭炮。   鞭炮声不绝如缕,更有那香囊鲜花飞踏而至,大家都想看看新科的状元长什么样,是圆是扁,是高是瘦,姑娘们更是欢喜,人人都有一个叫状元郎的梦,看了孙广义,视线纷纷往后移一下。   郑宽、沈兴淮、王誊所到之处,香囊手帕鲜花乱飞,叫声也更多,沈兴淮被那果子都砸到了好几下,接住一个就塞进马嘴里了。   郑宽身上挂满了鲜花和香囊,当真是春风得意,笑着说:“沈兄,你也太不知趣了。”   沈兴淮什么也不接,身上干干净净,倒是身边牵马的,还被误砸了好几个香囊,沈兴淮且是笑笑,目光在二楼搜寻着。   蜜娘推搡着陈令茹:“快看,阿哥来了,你快扔啊!”   陈令茹握着香囊,喊不出口,心想如果没扔准怎么办,那人就朝那边看了过来,沈兴淮朝她们挥了挥手,陈令茹用力朝那边一扔。   沈兴淮精准地接住了这个香囊,高举起来,陈令茹转过身去捂着脸笑。   蜜娘扔一朵花下去,没想到没扔到沈兴淮,砸到了另外一个人,她呆了呆,有些懊恼。   王誊额头被砸到了,那花勾着了头发,他拿下来看了看,又抬头,往他身上砸过去的手帕香囊更多了,他看到了临窗而立的小姑娘似是有些呆滞,又有些懊恼,阳光下她的皮肤清透,那血管都清晰可见,咬着下唇似是很不好意思。   王誊想了想,将花簪在头上。   沈兴淮把这个香囊握在手里,孙广义笑着转过头来打趣:“原来是在等人啊!”   孙广义也接到了他闺女扔下来的香囊,郑宽最为夸张,头上还簪了一朵花,沈兴淮看着不忍直视,又一转头,那王誊头上也带了一朵花,沈兴淮莫名有些寒颤   王誊一张冷脸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带上花后,那些姑娘们更是激动得不行。   一场游街在热闹声中落了慕。 第79章 079   江垣从沈家归家,天色也是不早了,屋中亮了灯,他亦没得多想,进了屋中,正中间那人转过头来,且是冷冷地望着他。   江垣愣了愣:“您怎么来了?”   江大夫人冷笑:“我怎么来不得?”   江垣不说话,屋中的灯火跳了跳,晃动了几下。   “你日日往那沈家跑,究竟哪一边才是你家!”江大夫人厉声呵斥道,一双眼眸凌厉,嘴巴抿了抿,又道:“那沈家究竟有何魔力,让你有家也不回?”   江垣垂下眼帘,走到江大夫人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您来,有什么事?”   江大夫人瞧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已经不是那个抱着她腿的孩子了,高大一如他的父亲,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远离了她,突然的,她觉得有些累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成亲?你已经二十三了。”   江垣感觉嗓子有些干哑,给自己斟了一杯水,摸着有些凉的杯沿,“若是像赵家姑娘这样的,您便不用想了,圣上是不会允许的。”   江家如今掌握着兵权,这是江家赖以生存的东西,不想失去它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在大哥娶了林将军的女儿,江垣有些讽刺,造成这个局面的是她,想挽回的也是她。   江大夫人心里头一刺,望着他嘴角的笑容,刚要出声就是一哑嗓,她咳了咳,江垣拿起一个茶杯,给她也倒了一杯。   江大夫人没动他的水,“那你倒是给个准话,就算赵四不行,还要王四李四!还是,你心中有人?”   江垣摩挲茶杯,放下,眼睛望着茶杯里的沉淀物,道:“再过两年吧。”   “过两年?你到底看中了谁?”江大夫人立即嗅出话语中的不对头。   江垣轻笑:“您放心,她不会符合您的胃口的。”   江大夫人红了眼,她以为江垣这是为了气她,找了那不三不四的女人,“你!你别逼我立即给你定下!”   江大夫人且也是放狠话,她是不敢的,两个儿子中,实际上是小儿子的性子更像她,她明白,真若是惹急了他,最后没脸的只会是她,若换成大儿子,任凭她如何,小儿子,却是不行。   “您放心,不是外头不三不四之人,亦非出身不好,只是年纪还小,到时候还要劳烦母亲费心一番。”江垣说道。   江大夫人狐疑地盯着他,江垣点点头,江大夫人冷哼一声:“明年,明年我要看到那个姑娘的影子!”   说罢,便是拂袖而去。   江垣望着对面那盏茶水,笑了笑,倒掉,盖好茶杯,有些东西,该扔便扔。   江老夫人听了下人的汇报,手里的佛珠转动得更快了,她睁开眼,叹息一声,王嬷嬷赶紧递上一盏茶。   江老夫人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盈满最终,挥了挥手,王嬷嬷把茶盏拿下去。   “阿垣,终究是同她离了心啊!”   王嬷嬷宽慰道:“母子哪有隔夜仇,日子久了会好的,大夫人,也并非没有修复的心。”   江老夫人摇摇头,“没用的,阿垣,已经不在意了。其实,阿垣才是最像她的,性子都一样地倔,一山容不得二虎,任何人都是要看缘分的,他们,注定没有母子缘分。”   大儿媳妇怀上阿垣是意外,本来都准备好了,要跟随大儿去上任,没想到有了阿垣,只能留在京城。大儿媳妇是个掌控欲强的,她安插了不少人,但男人在外如何有不偷腥的,生下阿垣后几个月,她就带着阿圭跟过去了,那样一个奶娃娃送到她的身边。   这个孩子并非她所愿,亦是不得她多少宠爱。待几年后归来,他已经能跑能跳了,阿垣,一直向往母亲,而大儿媳一直把心思放在阿圭上,阿圭注定是未来的继承人,但阿圭的性子不似父也不似母,在这般爱掌控的母亲教导下,有些软性子,阿垣,长得像父亲,性子像母亲。   年幼时他问起父母,家中总骗他,你好好学习,待大了爹娘便回来了。那样小的孩子,无论寒冬酷暑,习武、读书、练字,样样没有脱落,老头子也遗憾,可叹他并非长子,阿圭,确实令他失望。   大儿媳妇不允许兄弟相争的局面出现,她记得八岁时,大儿媳一根一根把他的手从裤腿上掰开,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阿垣便明白了,他并不是受期待的那一个。   后来呢?大儿媳妇一声不响地为阿圭定下了林家的女儿,因为阿圭,性子当真有点软,不是说不成器,而是在阿垣的对比下,阿圭,太平庸了,她为阿圭定了一户家世显赫的。然而,两家有兵权的,如何能不引起上面的猜疑。   老爷子当时身子已经不好了,他老泪纵横,她这般,是毁了阿垣啊!   以小儿子的前途,为大儿子铺了路,她向来是个狠心的,不是不爱阿垣,只是,阿圭在她心中,更重要。   走到这个地步,江老夫人一点也不奇怪,她摸着手中的佛珠,呢喃:“只盼他后半生妻缘深厚,子女孝顺……”   屋中灯芯啪嗒一下,火焰跳了跳。   沈兴淮被点探花的消息传回蘇州府,菱田村一个村都震动了,那可是见过帝颜的探花郎,那小说话本里写的也多是状元郎、探花郎,有朝一日竟是发生在自己的身旁。   那县令、县官们纷纷到沈家道喜送礼,沈三一家虽不在,可还有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沈老爷子被称赞得满面红光,县令询问沈老爷子建一个探花郎石碑的事情,沈老爷子激动非常,差一些一口就应下了,沈老安人掐着他,不让他说话。   沈老安人道:“此事费钱费力,多有劳烦,亦是劳民伤财,我家孙儿多半是不大愿意的。”   县令有些吃惊,对沈老安人高看几分,那立碑做传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名利面前,还能这般坚定当真也是难得,   男人当然更向往名利之事,沈老爷子有些遗憾,想想孙儿的性子,又觉得老太婆说得对,淮哥不会喜欢的。   县令道:“此事关乎本县的学政政绩,令孙是本县开国至今,科举中取得的最好名次,立个碑供后人瞻仰,亦是督促后人,还望老太爷老安人同家中商议一下。”   菱田村一下子出了两个进士,沈家和杨家族人皆欢喜鼓舞,差别就是沈家出的是探花郎,杨家虽也是进士,终究差了一点。   但好歹也是进士,杨家族人扬眉吐气一番,每日都可以看到杨世杰的寡母扯着嗓子在那边说:“我家世杰啊……”   这寡妇也算是熬出头了,丈夫早逝,上面侍奉公婆,下边扯着两个孩子,早些年过着苦兮兮的日子就是供杨世杰出人头地,县老爷亲自给杨家寡母题字贤良淑德,以嘉奖她一女人教导出了一个进士。   杨家族人立即刻了个贞洁碑,把贤良淑德也刻上去,放在杨家祠堂,杨夫人喜极而泣,深觉这些年的苦啊累啊都是值当的,杨家族人也以此为荣耀约束杨氏一族的女儿、媳妇。县令提出造个进士碑,杨夫人是立即就同意了的。   沈家也高兴,沈兴淮他们还未归,已经大摆三日的流水宴,沈家族人瞧那头杨家族人高傲的模样,纷纷跑来沈老爷子那儿询问,杨家就二甲进士都能有进士碑,淮哥可是探花郎啊!   沈老爷子道:“此事劳民伤财,若真要造,那也是咱们自己出钱。”   沈氏的族长是沈大,如今沈氏一族倚靠着造纸坊和印刷坊都过得很好,有先见之明的人都跑到隔壁县里去办书局,到菱田村拉货,自家族人拿货也优惠几分,族人越过越好,便有人说,这钱咱们族里头出了,这些年受沈三的恩惠也不少,若不是有造纸坊印刷坊,还没如今这般好日子。   沈大内心深感欣慰,族中多是知恩图报者,面上且是制止他们,等淮哥他们回来再做商议,那碑摆出来是很有面子,可面子有什么用,劳民伤财,从古至今,探花郎也不知多少。   范先生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日便道:“世人骤富多膨胀,更何况当下?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且也别小看鸡犬,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日后,更应多家约束。”   沈大深以为然,族中出了个淮哥,就像是背后有了依靠,至少不会有人再敢欺辱族人,但族中自是会有那等狐假虎威仗势欺人之辈,若不严加约束,凡是害了淮哥。   沈大在族会上便言:受人欺辱,族中必会出头,若仗势欺人,他便是要行使这组长的权利,除族。   “……一族出一进士实属不易,是为了护族人不被欺辱,然并非是让人去欺辱他人。我们沈氏一族发展至今,靠的是脚踏实地地干,让儿孙们能过上好日子,将来,也读书,做大官,做人要走正途……歪门邪道者,不配为沈家人!”   沈兴淮是一甲,被授予翰林院编撰,原本应该是孙广义,但孙广义自己要求外放去做地方官,那翰林院编撰便往后移,郑宽和沈兴淮本都应该是编修,如今都成了编撰,从六品。   二甲、三甲中依旧有人可入翰林院,不过要通过馆选,方可成为庶吉士,沈兴淮是已经定下了的,所以在入翰林院之前他可以有三个月的时间回家去。   今年之前成亲定是不大可能了,如今只有半年的功夫,从蘇州府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月,还要准备什么的,当初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些自家的用品,淮哥成亲,自然需要把家底也带过来一些。   苗峰和夏至也在京城将近半年了,家中定是想念得紧,沈三想把他们也带回去,两人竟是不愿,若是大家都走了,便是没人盯着这边的事项了,两人要留下来看顾这边,这边这么多事,造纸坊印刷坊,还有春芳歇,宅子,没个人看顾实在是不行。   沈三想想亦是,只能留他们在这边了,沈二的几个徒弟亦是,他们每日都在加紧赶工,沈三和江氏怕他们累坏了,每日都是提前让他们停下来休息。   女孩儿内心更为柔软,深受感动,蜜娘道:“大哥哥们在京城这般久,家中定也是念得很,不若也替他们捎封信捎些东西回去。”   她清浅的眼眸中有心疼有感恩,那般拼命全是为了他们家,离家这般远,日日埋头苦干,蜜娘自幼也是见过他们的,称上一声兄长,如何不心疼,在家中那边,他们又并非过得不好。   沈兴淮无暇,蜜娘就带了纸笔,问他们可有什么想捎给家中人,那些个老实的汉子搓着手,都有些不好意思,这做木匠的,有些个也都不会写字,便让会写字的人写上一封。   一群人难得休息个半日,上街上买了点小物件,沈三给了银子他们非不要,蜜娘偷偷加了一些东西准备做礼物送了他们的家人。   一家人依旧是做官船到杭州府,然后再回蘇州府,此次回程却是快了许多,到蘇州府的时候,知府也出来拜访,请沈兴淮给蘇州府的学子们讲讲学,沈兴淮留了两日,菱田村早收到了消息,纷纷出门到两道上迎接。   沈兴淮被村人的热情有些吓到了,且是到傍晚才脱了身,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早就念叨得紧,拉着沈兴淮不撒手,然后就是开祠堂,那道圣旨被供奉了起来,老族长喜极而泣,直道天佑我沈氏一族。   杨夫人询问杨世杰的消息,杨世杰要馆选,还要晚一些时候再回来,杨夫人不知什么事馆选,知道是做官的选拔后,欢天喜地地走了。   蜜娘许久不见范先生,也是粘得紧,整日腻在范先生的书房,“阿公,你看我这画得如何?”“阿公……”   范先生许久未这般热闹过了,心中欢喜,哪儿能不好,看着她又长高了不少,笑容中带着姑娘家的疏朗,儿时那个奶娃娃长成了这钟灵毓秀的大姑娘,范先生终究是不舍的,人一辈子最开心的便是孩童时期,姑娘家受世人的束缚更多,亦不知日后会嫁给何人,那般清澈疏朗的笑容能否一直维持下去。   “阿公,你跟我们一起到京城去可好?”蜜娘期待地望着他,手扯着他的袖子,又有些撒娇,她知道阿公自小就拿她撒娇没办法。   范先生摸了摸她的头,年纪大了,手也干裂了,长了糙糙的刺,竟是勾住几根发丝不肯放,“阿公老了,京城太冷了,太冷啊……”   范先生目光慈和地望着她,且是想着,只恨不能替她好好地挑选挑选,想来有她阿耶和兄长在,应是不会出问题的,他也会护着她的……   相聚的日子很短暂,在菱田村待了半个月多一些,就要启程回京城了,这一回箱笼比较多,沈三包下了一整条船。沈兴淮果真回绝了建造碑石,道:“这些银两,倒不如用来建个族学,倒也不拘是不是姓沈的,族中的孩子可以免费提供书本,只要出一些学费,供请个夫子。村中其他孩子也可入学,书费可便宜一些。”   沈三道:“不管日后走不走科举,读一些书总归是好的,明事理,懂得亦多,这办学堂的银子便由我出了。”   他们走得急,这事情便是交给沈大的。   由于箱笼多,他们直接从蘇州府的内陆码头上船,然后行船到杭州府,再从运河走,商船比不得官船,慢一些,月余,他们又回到了京城。 第80章 080   走得时候还是盛夏,归是已是初秋,蜜娘和江氏在快要到京城的时候生了病,这回行程很赶,又是包的一整条船,中途没有过多停留,偶尔到一个港口补充了一下水和食物立即就走,但在船上,定是吃鱼吃腌肉比较多。   沈兴淮猜测估计是维生素不足,抵抗力下降了,还有就是这几个月一直在赶行程,劳累了。   好在很快就到京城了,两个人身子虚弱,沈三让夏至先带他们回去休息,这回带回来的箱笼多了许久,还有一些装不下的,托付给熟人了,陆续也在路上了。   光是装箱笼就用了十几辆拖板车,搬了一上午,浩浩荡荡地拖回去了,一箱一箱地往沈家宅子里拖。   沈家那宅子已经翻新到一半了,前头已经可以住人了,后头又要拆了,后边多是几个院子,四进说大也不大,同蘇州府的园林比起来,小上了不少,但沈兴淮设计时就考虑到这一点,在空间上他花费了很多功夫,希望能尽量看上去宽敞一些,就必须压缩一些地方。   四合院方方正正的,着实不是沈家人的喜好,沈兴淮的改造下,所有的格局都是被推翻了的,前两进一半做厅堂和下人的屋子,另一半规划成了池塘,这边没有河流通过,只得通地下水,后边两进划分成三个大院子,两个小院子。   为了在年前造好,大伙都是拼了命的,人也多,进度就快了。   一家人回来的消息不多时,邻里也都知晓了,这么多马车在这边进出,动静这般大,何人不知。   隔壁其他府的下人们这般汇报:“……那马车一排一排的,没看到尾,那箱笼,人都能钻进去的那种,都要三四个人才抬得动,有些箱笼都盖不上!”   周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沈家,可当真是神秘的,也不知道什么发的家,这婚事一攀就攀上了陈大人。”   刘太太摸了摸手腕上有点发乌的银镯子,不屑地撇了撇嘴皮子:“估摸着家中有行商道的,若不然,这一不是名门,二非世家的,出手便是在这般豪阔。”   屋子里头其他人不应声,心里头也是盘算着,不管这背后怎么说的,这人情面上,都得好好的,那沈家可是和陈家结了姻亲的,陈家书香门第,入朝为官的姻亲遍布六部,关系到自家男人的前程,这屋里头谁又不羡慕有这么好亲事。   周太太突然想起胡太太,“近日你们见到过胡太太吗?”   金太太是个胖胖的女人,住在胡太太家隔壁,但两人向来不怎么和睦,金太太胖手虚掩着嘴巴,用惋惜地语气说:“胡太太啊,近日可没功夫出来哩,我家下人说,这几日胡家可不和睦,胡太太和胡大人日日吵架,胡大人被上头送了个姨娘,宠爱着呢!”   大家面面相觑,又有些同情胡太太,大家都是女人,都明白这感受,这京官虽说在天子脚下做事,可毕竟油水不多,谁家不是过的紧巴巴的,再来几个别的女人……   刘太太酸溜溜地说:“还是沈家太太厉害,那沈家老爷这屋里头干干净净的,当真是好手段。”   这几个月下来大伙也知道刘太太最是不喜沈太太,这原因嘛,大抵是当初沈太太出来时说了句,我家不兴纳妾。可刺痛了刘太太,谁不知刘大人屋里头妾室最多,官位虽不高,又两袖清风,却最喜红袖添香,这家底又一般,且就是顾了面子顾不着里子。   周太太笑着道:“沈太太回来了,我们也该发个帖登门拜访一下,这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蜜娘和江氏都换了个屋子,后头在翻新,挪到了前头来,两个人都伤了风,还咳嗽,回来当日便请了大夫,吃了几贴药,好了一些,隔一日,那登门拜访的人便来了,蜜娘还可躲一躲,江氏还得强撑着未好全的病体见客。   几位太太都比以往热情得多,询问他们老家之事,江氏精神不济,回答也略为简略,苦笑一番:“这回当真是着了风,快到京城时便是病着了,还望几位姐姐妹妹别见怪。”   说罢帕子掩着嘴咳嗽了几声,那眼中含着泪光。   她一番病西施的模样,本就是娇小玲珑,模样也生的嫩,咳得把整个废都快咳出来了,听了也于心不忍。   周太太安慰道:“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哎,瞧我们,你们家正忙着,还来烦你们。”   周太太最是会说话,什么好话都她说了。   “是啊,你既然病了,便好好休息,咱们都是近邻,无碍的。”   江氏喝了口热水,嗓子好受了一些,一开口还是那干哑声,咳了咳,才恢复正常的声音:“多谢你们来看我,正巧,我们从蘇州府带回来一些东西,还来不及给大伙儿送去,都是一些小物件,我这身子前两天没个力气,正巧大家都在。”   江氏把蘇州府带回来的东西给分了分,都是蘇州府特有的一些,一人一份拿了个精致的竹篮子装好,模样也好看,另外还有一套书籍。   立马就有太太发现了,另一个木盒子里头竟是书,“噫,这书模样可真好看,怎么的还用着木盒装起来,可真配啊!”   “蘇州府的书都是这般的吗?”   江氏一拍额头,歉意地说:“啊呀,难道我一直没有同你们说吗?”   几位太太面面相觑,看向她。   江氏笑得一脸无奈:“瞧我这记性,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哩,这书是我们家做的,我们家族在蘇州府呢,有些个小产业,专门弄些纸笔的,沾些文墨气。正巧我们如今到京城来了,我家老爷总说闲着无聊,便也在京中开了家书局。”   几位太太恍然,争相问道:“那书局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正巧我侄儿启蒙,我去买套文房四宝。”   “叫春芳歇,还未开哩,不过也快了,到时候我叫上太太们一道去做做,书局上边有雅间。”江氏笑眯眯地说。   恰是周太太的外甥从江南道而来,周太太随意看了看看了看书封,都是一些儿童启蒙书籍,也没了兴趣,放在一边,外甥恰有一儿子正直启蒙,周太太便将这套书赠与外甥了。   外甥大惊:“咦,京城也有春芳歇?”   周太太纳闷,想想外甥是从蘇州府过来的,忙问道:“你认得?这书是我家隔壁邻居送的,这是他们家自家造的书。”   外甥问道:“可是姓沈?”   周太太点头应是。   外甥道:“姨母有所不知,这春芳歇,江南道无人不知哩,只消有些钱银的人家,待孩子启蒙,都会给他买上一套这春芳歇的启蒙装,便是这一套。”   这般说来,外甥家也定是有的,周太太脸上有些辣辣的,向来能言善道者竟讷讷:“竟是这样啊……”   周老爷已经翻起了书,拍案,吓了屋中人一跳:“好字!”   周太太翻了个白眼。   周老爷埋怨她:“你有这书怎得不早些拿出来!这书,好书啊!”   “敢情你三字经、千字文没读过哩!”周太太没得好气道。   周老爷摸着这书:“你懂什么!这书,可以收藏哩!这般好的书,这印刷,这纸张,好啊,外头的书都比不上这几本。阿伦啊,你那儿有了是吗,这几本书就给我了。”   周太太还不知道他,就知道诗书字画,连这启蒙书都要抢。   外甥点点头,说道:“这书,咱们江南道多得是,没事。”   周太太的儿子有些好奇,跟他爹说:“爹,给我一本瞧瞧。”   周老爷再三嘱咐:“你可别弄坏了。”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只能一个劲地点头,才拿到一本书,那书的封面质感就很不一样,摸上去都让人心生愉快,感叹道:“这书,做的可真是精良!”   “可不,这春芳歇极会做生意,这样的套装还有好几套,四书五经的套装也有,买套装呢,会有这样的木盒子可以提着,然而价格比单买还便宜!这春芳歇啊,在江南道开了很多家,那春芳歇是蘇州府沈家的,不少江南道的商人都是去蘇州府拉的货!姨母,你们家隔壁那户人家,估计就是那沈家!可是儿子中了探花?”   周太太点点头,竟是没想到江氏口中那点小产业,这般了得!“那沈家,在蘇州府很有名?”   外甥说来头头是道:“这沈家啊,在蘇州府颇有善名,沈老爷是个举人,也是厚积薄发,前半生呢,忙生计,孩子都生了两个,才去考科举,一路高歌,考到了举人,便罢了手,沈家公子也是个厉害的,十二岁的县案首,十七岁蘇州府解元。这沈老爷善待读书人,年轻时家境一般,便是读不起书,怜惜贫苦学生,租借书籍给贫寒子弟看……”   周太太想起沈家老爷那风光伟岸的模样,当真是仙人之姿,撑起这番家业,瞥了一眼周老爷,只会玩弄书画,若是没得她,这一家子估摸着都得饿死,又是愤愤。   周老爷还念念道:“改日我要登门拜访一下沈家老爷……”   这一造访,那一心只有圣贤书的周老爷竟是把沈三引为知己,周太太目瞪口呆,问道:“你可不是最厌烦那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吗?”   周老爷呵斥道:“胡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乱说,沈兄弟如何是那等人!沈弟那是与书打交道,乃是为天下之读书人所幸,沈弟仙人之姿如何能与那商人相提并论,再说,沈弟是有功名在身的,这开书局,亦是为天下贫苦读书人。哎,今日一见,相见恨晚啊!”   周太太那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读书人肉麻起来可当真是一般人受不得!   沈兴淮到翰林院去报了个到,第二日便开始了上班生涯,每日骑着马去翰林院当值,他需要整理材料,遍整、归类,目前来说,没有其他的事情,带他的是个老翰林,性子刚正不阿,有些刻板,也许因此这般年纪了还留在翰林院,但沈兴淮一点也不介意这样的性子,这种人比背后插刀的更好相处。   蜜娘卧床休息了一周,也渐渐地好了,京城的春芳歇要开了,沈三竟是同她求几幅画,蜜娘内心欢喜,是觉自己的画已经到了可以拿出去挂起来欣赏的程度了,她小心谨慎,这几幅画多是挂在厢房里的,也有挂在厅堂之中的。   蜜娘有一副她自己喜爱的雪梅图,去年冬日画的,这会儿依依不舍地拿了出来,另外的有临摹大家之作的,也有自己的画的,这几日她便一直关在屋中画画,陈令茹相邀也回绝了。   画完之后只觉少了许些,猛然惊醒自己还没有印章,拍了拍额头,这几年她就是光画不刻章,这回她的画可是要拿出去的,有一些小激动,找谁刻章呢?又刻什么字呢?   她定是不能用真名的,想取一个别名,暗自有些苦恼。   恰是江垣这日送了她两只玉兔,雕刻得非常精心,女孩儿恰是很喜欢,蜜娘摸着便是欢喜,问他是哪里来的。   江垣没告诉她这是他雕刻的,废了不少玉石,他这门手艺是同祖父学的,祖父常常用此方法讨祖母欢心,他亦是学了一二。   “怎么了?”   蜜娘吞吞吐吐地说想找个玉石师傅刻字。   江垣不动声色:“你要刻什么字?说不定我可帮上忙。”   蜜娘还未想好要刻什么字,倒是不好意思说,她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踌躇着说:“那,你可不许说出去。”   江垣眼含笑意,认真地点点头。   “我想刻个章,印在画上,但是我还未想好名号。”蜜娘有些羞涩,似是把贴心的小秘密说了出去。   江垣摸了摸手指,见她扑闪扑闪的睫毛,道:“待你想好了,再同我说。”   江垣回到自己的院子,对小厮道:“四九,帮我的玉石料都拿出来。”   四九忙点头,明白江垣这是要刻东西了,立马找出一堆玉石,这些个都是老太爷留给他的,少爷闲暇时便会刻上几下,但,四九看了看少爷的手,“少爷,您手上的伤还未好,要不缓几天吧……”   江垣:“我有分寸。”   江垣低头翻盒子里的玉石料,这个盒子里的玉石都是顶好的,他把每一块玉石都拿出来看了一遍,低头细细地观察,有一丝瑕疵便是放回去。   最终选了一块蓝田玉,想了想单独放进抽屉中,又是随便选了一块次等玉,刻个字并不算太难,但是若想刻得平整,他这些年忙于公事,手生疏了一些,前些日子刻个兔子都刻坏了几个。   江垣现在纸上写字,四九低着头,偷偷看着,那纸上皆是沈家姑娘的名字,便是不敢多看,心想,少爷对沈姑娘当真是上心哩。   蜜娘想了几日,想起阿公幼时同她讲得一些游记,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岛,亦是向往之,便是取下蓬莱居士之称。   她写了几个籇体字,她的隶书比较好看,籇书略显生疏,练了一页纸,选出两个写的自认为好的,交给江垣。   之后几日她便未在见过江垣,一周后,两块印章放在她案桌上,一块是蓬莱居士的印章,另一块是她自己名字的印章,沈如蜜。   印章刻得很平整,他把红泥也准备好了,蜜娘试了一下,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突然想到,她似是还未给银子,她摸了摸这玉石,都是上好的材料……   蜜娘画完画,终是出关了,第一件事情便是找陈令茹,陈令茹气呼呼道:“你可算是出关了!”   蜜娘笑着求饶,说了一番好话可算是哄好了她,此番来亦是邀请她一道去春芳歇,今日是春芳歇第一日,他们家里头虽是不能出面,但邀上一些亲友去撑场面也是应该的。   陈令茹叫上了她的兄弟姐妹,陈家大部分姑娘都出嫁了,如今陈令茹上头只有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妹妹,男孩里头,陈家大部分也都在外头忙事情了,也就几个年岁小的,才六七岁,也跟着一道来了。   姑娘们出门少,能去的地方也少,也是听闻那书局有雅间才行,若不然就在那里头,同男子坐一道,可不被口水淹死。   京中无人知春芳歇,第一日开门,且都是家中亲友派人来送礼采买一些东西,全了一番情面,江氏带了几位太太过来瞧上一瞧,几位太太买上一些笔墨纸砚或者几套书,拿回去送人,春芳歇这包装当真是没得话说,就那狼毫笔,简洁的黑木盒子,右下角印刷着春芳歇的字样,模样便是讨人欢喜,古往今来向来都是这般,包装好的,注定受欢迎一些。   几个姑娘也是难得来书局这种地方,书局多是男子,女儿家也不能久留。毕竟家中藏书也不少,平日里若要些话本小说看,交代下人一番便是了,这书局一进屋子便是不同,敞亮得很,下边便是几大排高大的柜子,一看便是书很多。   一群女儿家的到来,自是让书局里头增色不少,陈家几位姑娘出自书香世家,也多是懂得一些门道,陈家六姑娘是个书痴,陈家人人皆知,见着这么多书,便是走不动路了,一下子拿了十几本书。   陈令茹偷偷道:“我家六姐姐,是个书痴!见着书便是走不动路,未来的六姐夫也是这般,两个人便是都喜欢书才定下来的,以前我还怕她日后嫁给书呢!”   蜜娘微微瞪大眼睛,陈六小姐已经选好了书,丫鬟和她都很吃力地抱着,她们出来,每人只带了一个丫鬟。   蜜娘忙上去接过几本书,陈六小姐高冷地点点头:“谢谢。”复又道:“你家的书很好。”   蜜娘笑着说:“我们可以先到楼上去看看书,楼上还有书。”   陈六姑娘矜持地点点头,此时门口又是一阵声音,沈兴淮也带了自己的友人过来了,翰林院的一道人皆来了,在门口品评了一会儿,抬脚进来,楼上有人在看书,门口也设了一牌子:肃静。   大家都是安安静静地小声交谈,陈令茹听得他的声音,绕了出来,当真是他,后又瞧见他身旁的人,便是不好意思,想走开,沈兴淮上前两步,身子掩盖住她,“和蜜娘一道来的?”   陈令茹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些羞怯,点点头不说话。   后边人窃笑,传入她耳中,更是面红耳赤。   王誊瞧见她,面色便是变了,脸色更臭了。   蜜娘正是找她,且有不好太大声,站在书柜的另一端,便是见着她的背影,也瞧见了沈兴淮,快步上前,“茹姐姐,阿兄。”   她走到前头才发觉还有沈兴淮的朋友们,一张脸便是露在了众人面前,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些已经成了家,便自觉地不多看。   蜜娘如今也不好回避,便是显得小家子气了,福了福身,且是道:“见过几位公子。”   “沈姑娘客气了。”纷纷道。   王誊呆在原地,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她竟是沈兴淮的妹妹?   蜜娘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侧了侧身,对陈令茹道:“咱们上去吧。”   陈令茹点点头,看向沈兴淮,沈兴淮颔首,挥了挥手。   蜜娘不经意间瞥见王誊,皱了皱眉,只觉此人好生无礼,就这般盯着她看,且是暗暗地瞪了他一眼。   沈兴淮转了身,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目光探究地落在王誊脸上,隐含警告,笑着说:“一共三楼,三楼上有雅间,大家可以自行选书。”   王誊恢复了往日的冷脸,面色有些尴尬,又是回味她刚才那一眼,她怎么会是他的妹妹呢?   大家分散了去寻书,沈兴淮状如无意地问道:“王兄之前见过家妹?”   “无。”王誊臭着一张脸走开了。   沈兴淮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肩膀被人拍了拍,是陈青,他抬了抬下巴:“你可知他为何一直看你不顺眼?”   “为何?”   “因为他家原本向陈家提过亲,被我四表叔拒绝了。”陈青附在他耳边说道,陈青是陈家的远房亲戚,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因为姻亲的关系,他和沈兴淮走得近些。   沈兴淮竟是不知其中还有这一遭。   陈青道:“他看你不爽呢,亲事被你夺了,这殿试的名次也被你夺了,憋着一口气……”   沈兴淮当真是不知此事,但他既然看着不爽,那便是不爽吧,微微嗤笑。   几个姑娘们在雅间中,沈兴淮为了保护隐私,隔音做的很好,只消讲话不太大声,隔壁都是听不见的,下边的小厮送来糕点和茶水,糕点是和隔壁的糕点铺子买的,谈好价格每日供应。   陈八陈九姑娘纷纷称赞这儿的装饰和陈设,这包间的意思都是垫了软垫的,还有一个靠枕,坐在这儿读书当真是一件乐事。   陈六姑娘一个劲地盯着墙上的画,陈令茹颇为熟悉,一眼便是看出这是蜜娘的手记,蜜娘瞧瞧对她摇了摇头,她便知是何意了。   六姑娘道:“好画,此画意境深远,那雪中脚印乃是神来之笔,这梅花当真是逼真,此画法我前所未见,不知是何人所作?蓬莱居士是何人?”   蜜娘听得她这番话,努力抑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陈令茹笑着看着她,且是道:“许是隐士高人所作吧。”   六姑娘摇摇头:“不,定是个年轻人,她画技虽奇巧特别,但从笔力上看,应当是个年轻人,还不是很成熟。”   蜜娘当真是有一瞬间想透露身份同陈六姑娘聊上一聊,好歹是克制住了,但下边,她便是找了话题同陈六姑娘聊一聊书画上的事儿,陈六姑娘丝毫不藏私,倾囊相授,亦是道她那边有一副范大人的名作,若是有空可来观赏。   蜜娘兴致冲冲地应了下来,且是不知范大人是何人,询问起范大人。   陈六姑娘鄙夷地瞧了她一眼,然后同她科普起来,范大人可是本朝最著名的书画家,一字千金,千金难求,只可惜不知所踪……   陈六姑娘又抬头瞧了瞧那副雪梅图,摸着下巴,迟疑了几分:“蓬莱居士这字,倒是挺像范大人的字的……” 第81章 081   京中突然开始盛行一套一套的送书,谁家孩儿要启蒙了,嗯,去春芳歇买一套启蒙书套装送去,大一点的,送一套四书五经,有了的都还要买一套回来收藏一下。   京城里头不少书局都受了影响,不少人都听说了,那书局是新科探花郎家的,京中不少人都是慕名而去的,这探花郎日日沾染书香气,到了那春芳歇便问,这探花郎都读些什么书?   掌柜的起先都呆了呆,后来便是习惯了,谨慎地选了些读书人都会读的书,没得多久,便是脱了销。   造纸坊和印刷坊如今只供应一家春芳歇,也忙得过来,不过这京中毕竟是繁华之地,一家春芳歇就顶的上蘇州府两三家,不过这地界,成本也相应地高一些。   京中其他书局受了影响,却也拿春芳歇没个法子,毕竟能在京城中立足的,都是有靠山的,那探花郎是小,背后还有陈家呢!据说和怀远侯府也有交情。这盘盘交错之下,都是动不得,但眼睁睁地瞧着这春芳歇后来居上,又是不甘心。   沈三如今也混进了京城的圈子里头,他这性子在何处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对于其他书局的遭遇,沈三笑眯眯地表示,谁家都可以去拿他家的书卖,总归这印刷坊都是他的,怎么都是他赚的钱。   掌柜的大惊,这可不是抢自家书局的生意嘛!古往今来,这事儿可都是使劲的掖着藏着,谁家的供货源是暴露出来的!   沈三偏偏不,他这一条链子是一体的,不管哪边赚钱,反正都是他转,这天底下这么大,总有他吃不透的地方,一家书局就这么点大小,总可能京城里头人人到他书局来买东西,其他店里头也都会有固定的顾客,只消这价格固定好了,大家都按这个价格卖,市场上利润也就固定了。   便是有几家店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从沈三那边进了一些书卖卖看,还当真是卖得出去,利润也颇为可观,沈三供书的时候便是签下契约,这书必需统一一个价,春芳歇卖什么价,你们也得卖什么价,若是卖不出去可以退回来。   主要也是看在最后一条上,卖不出去退回来,才敢迈出这一步,且也是这一步迈出去了,后边就不成问题了,春芳歇的书的确是好,包装、印刷都没的说,比市面上其他小作坊印刷的书清晰的多。   这个时代,多是一些家庭作坊,沈三这般如今形成了专业化规格化的造纸坊印刷坊的甚少,正是有个统一的标准和包装,就像是一道流水线。   很快的京城不少书局的书架上都增添了春芳歇的书,有些书局也聪明,摸透了春芳歇一套子,也做了个自己特色的书,刷上自家书局的名字,但春芳歇的书皮、包装都是经过沈兴淮的设计,每年都会进行改良,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沈二也一直琢磨着印刷术,春芳歇的印刷是最为整洁美观的,另有这范先生的字加分,多有不及。亦是先入为主的观念,春芳歇的牌号便是意味着精致美观。   蜜娘待春芳歇归来,便是有些魂不守舍,沈兴淮敏感地发现她情绪很低落,待用过晚餐,蜜娘回了书房,沈兴淮跟随其后,见她一直在面无表情地翻东西,便是问她:“心情不好?”   蜜娘翻出了几幅字画,是阿公写的,她抬起头:“阿哥,你知道阿公,以前是什么人吗?”   沈兴淮心知她许是知道了一些事,家中虽从未瞒过她,但也从未刻意告诉过她,她是一个正常生长的孩子,在她不知事时,范先生便来到了家中,她也一直以为范先生便是她的阿公,而他并非真的孩子,有成人的判断能力,且从一些迹象上便能猜测出来,家中也态度如一,从未提及,亦未刻意去探寻,她自是不知的。   “以前,是首辅是吗?”蜜娘又问道。   沈兴淮点点头,她知道也是迟早的,如今他们在京城,消息四面八方。   她抱着那副字,蹲着,含着泪仰着头:“那,阿公的妻儿是不是没有了?只剩他一个人了?”   她仰着头,泪水还是从眼角滑下来,泛着泪光的眼睛楚楚可怜,她抱着字画呜呜咽咽,心疼阿公又深恨不能陪伴他。   沈兴淮搬开椅子,与陪同她一道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阿公,他还有你,有我们。”   蜜娘哭得稀里哗啦,摇着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她亦不知为何这般难受,她恨不得自己是阿公的亲孙女,阿公是他们家真正的阿公,可是他不是,他曾经是当朝首辅,辅佐过皇帝,忧国忧民,可是他没有自己的家……   蜜娘想起他提及一些事情话语里的忧伤,每年的某几日,总是心绪低落,他厚实的大掌摸着她的头,牵着她长大,他有多疼爱她,她便有多心疼。   沈兴淮见她这般,亦是红了眼睛,他同范先生的情感,定是没有蜜娘来得深厚,从称呼上便可看出,蜜娘是全心全意将他当做家人的,年幼时她还不知范先生并非她亲阿公,家中出去做客,范先生是去不得的,她常问:“阿公不去吗阿公不去吗?”   范先生笑呵呵地道:“阿公不去,阿公年纪大了。”   她可以坐在范先生的膝盖上,扯他的胡子,拉他的头发,那是亲近,无芥蒂地当做亲人,而他们终归是知道范先生为何来家中的。   沈兴淮到京中后,所闻所见也甚多,江垣亦是告诉了他一些事情,又靠着他的猜测,他明白范先生为何要在圣上登基后,立即了却了功名利禄转身便走,以他拥立之功,圣上登基后在朝中亦能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儿子为皇权而亡,妻子抑郁而终,又如何能享受这靠牺牲了妻儿而得来的安乐。   “蜜娘,阿公最疼爱的便是你了,你就像是他的亲孙女,我们也很敬爱他,亦是将他当做长辈。”   蜜娘捂着脸呜咽:“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因为他不喜欢京城,所以他不肯来,阿哥,我好想阿公……”   沈兴淮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的,还有机会的……”   此话说出来他亦是有些难过,机会渺茫,他且不愿蜜娘一人待在蘇州府,他日后定是在京城的几率比较大,几年才可能回蘇州府一次,若是蜜娘嫁回蘇州府,他便不能照顾得上。范先生此生再回京城的概率很小……   蜜娘哭过一番,且是心境好上许多,且是念范先生念得紧,立即写了一封信,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只字未提他身份之事,他是她阿公,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她阿公,她怕他独自在蘇州府孤单无聊,如今亦是明白他为何不来京城,望能够多写些信令他开怀一些。   且是这春芳歇名气太大了,江垣到元武帝书房中,且是看到案桌上几本熟悉的书,他眼皮跳了跳,低下头。   元武帝正在翻,姨父的字天下闻名,市面上多流传隶书和行书,他自幼跟随姨父习字,自是认得,这书中的楷书,他且一眼便认得出是姨父的字,不得不感叹这沈家人当真是暴殄天物,拿千金字用来印刷,当真是……   姨父也当真是喜爱他们,向来宝贵自己的字迹的,都乐意拿出自己的楷书任由印刷,若是被人瞧出来了,他这字由一字千金到遍地都是,元武帝想想便是笑了。   江垣不知他笑何,飞快地抬了抬眼皮。   元武帝合上书,“阿垣可知春芳歇?”   元武帝语气随意,江垣点头应是。   “想来也是,如今这京城里头谁手头没个春芳歇的书。”元武帝将书本扔到案桌上,笑道:“这沈家人倒是颇有意思,姨父这字,可当真是不值钱了,好在姨父甚少有楷书流传出去。”   江垣面色如常,道:“姑爷爷的字千金难求,如今天下学子皆能敬仰,这春芳歇的书能卖的这般好,姑爷爷这字占了很大的原因,世人也是识货的。”   元武帝满意而笑:“旁人的字如何能同姨父比,阿垣今日便是陪朕出去走走,倒是去瞧瞧那春芳歇何等模样,引得这京中文人这本趋附。”   江垣心中诧异,且是瞧元武帝这般兴致勃勃,笑着道:“叔叔御驾至,那春芳歇即便是再一般也变得不一般了。”   元武帝喜爱江垣的进退有度,该近亲时便亲近,办公事时便是公事公办,总是能把握住那个度,聪明人总是更让人欣赏的,但怀远侯府的继承人,还是如同江圭这般的比较令人放心。便是有些地方,元武帝乐意多疼爱几分这个外甥。   这春芳歇门口便是迎来了两位客人,寻常打扮,从那料子上并不寻常,浑身气度亦是比常人足一些,掌柜的识的江垣,便是笑着迎了上去:“江少爷来了,这位老爷是?”   掌柜的不敢妄下定论,这开门做生意人,最为讲究这口头上谨慎,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人。且看那老爷浑身气度,虽是笑着,便不敢侵犯。   江垣笑道:“这是我叔叔,我们过来瞧一瞧,掌柜的且别忙活,给我们留出一雅间便是。”   掌柜的犹豫几番:“这上头雅间都满了,只有一间雪梅阁,我家姑娘来了……”   江垣听得蜜娘也在这儿,有些担忧,他并不想蜜娘碰上皇上,且当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蜜娘正是听得江垣的声音,虽是轻,但朝夕相处之下,熟悉得很。   “江哥哥?”   蜜娘拿着几本书,朝这边走来,元武帝是头一回见着这沈家的姑娘,且都是从每年寄回来的书信中有所了解,亦是那几幅画,元武落在蜜娘身上,见她身形窈窕而修长,面容昳丽,鹅蛋脸上,那眼睛明亮而秀美,皮肤白皙,笑时那两个梨涡便是让人有了好感。   元武帝依稀记得当年还只是几岁的小姑娘,如今竟已是这般亭亭玉立,有些感慨时光,忆及她儿时送来的画作,升腾起一股长辈一般的情绪。   蜜娘今日本是同沈三一道出来的,沈三中途遇上了一些事儿,要去印刷坊,便先将她放在春芳歇,待一会儿再来接她。   元武帝先说道:“这姑娘一晃竟是这般大了!”   蜜娘诧异,脱口而出:“您认得我?” 第82章 082   蜜娘诧异道:“您认得我?”   元武帝笑道:“如何不认得,我还知你小字蜜娘。”   江垣咳嗽一声,介绍道:“蜜娘,这位是我叔叔。”   蜜娘先行礼,道:“伯伯。”   元武帝颔首,江垣看了看四周,道:“叔叔,咱们到雅间去坐坐吧。”   元武帝头一回来这儿,正观摩着,且是不乐意道:“朕……这头一回来,让我好好瞧瞧。”   蜜娘抿唇一笑,“我带伯伯走走看看吧。”   元武帝背后缚手,望着这姑娘娇俏可人又落落大方的模样便是神清气爽,姨父教导的女孩儿便是不忸怩,道:“还是姑娘家懂事。”   便是嫌弃地看了江垣一眼,江垣笑着后退一步,这还不是怕您被熟人认出来。   蜜娘眼含笑意,杏眼弯起,水光粼粼,江垣看过去,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便是转过去,江垣失笑。   这第一楼也没什么好看的,蜜娘带元武帝到后院去看了看,今日天气朗和,后院里已经有不少人了,院中栽植了三棵大树,那桌子都摆在树下,亮堂又不刺眼。   院中很安静,都是在看书,或有在抄书的,这宁静祥和的氛围让元武帝点点头,这才是像读书的样子,元武帝暗暗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也不进去侧了侧头,下意识的压低声音:“这边读书可另收费?”   蜜娘摇头:“只收租书费,看一本书只收三文钱,当天未看完第二日可再来。”   元武帝点点头,买一本书要百文钱,拿百文钱可看几十本书,实惠许多,天下之读书人有多少人因穷苦买不起书而中途放弃,此法确实可行。   元武帝又看了看二楼、三楼,再到雅间,小伙计上了一壶茶水,并非多好的茶,元武帝抿了一口。   蜜娘这才问道:“伯伯,您和我家有故交?”   元武帝心道,故交也算是吧,“我那儿还有你画的姨父的画像,还和我说不让姨父走,这可算故交?”   蜜娘在沈兴淮的早教下,记忆力还算好,又是每年都会有京中送来礼物,她眼中迸发出欣喜:“您是阿公的外甥?”   元武帝见她模样应当是不知他身份的,对沈家又是上了一层的满意,是户踏实人家,他且就不信沈家那小子不知范先生身份,但仍旧能够做到不攀附关系委实难得,元武帝点头。   江垣见她这般称呼,眉心跳了跳,观察元武帝并无不快,且是放下心来,目前看来,叔叔应是挺喜欢蜜娘的,蜜娘向来讨长辈的欢喜,他便是不多插话了。   “伯伯每年都给我们家送礼,蜜娘在此谢过伯伯。”蜜娘福了福身,又想起他们家进京这般久也未登门拜谢,便是有些羞愧,“不知伯伯府邸在何处,我们家至今未登门拜谢……”   江垣低头看茶水,元武帝头一回有些不知所言,瞥了瞥江垣,暗骂一句臭小子,见女孩儿满眼都是羞愧,干咳两声:“我近日不在京中,待我日后有空了,再邀你到朕,这寒舍一坐。”   江垣眼含笑:“姨父这是寒舍,我大底住猪圈了。”   这拆台的臭小子,元武帝不想看他。   蜜娘想起江哥哥家是侯府,伯伯家更是不会差,她这般说,许是被人家误会了攀关系,多是有些懊恼,便是疏离了几分。   元武帝目光落在墙上的画上,屋中寂静了几分,见他看画,也都忘了过去,蜜娘最喜欢的便是这雪梅阁,每回来这儿也必定是坐这雅间,雪梅阁的墙上挂了一幅雪梅图,墙上也被她用颜料画了一树梅花,交相辉映。   “这画,颇为特别。”元武帝眯起眼睛,看那印章,蓬莱居士,他确定,应该不是姨父的印章。   蜜娘紧张地望着他,有些小激动又有些小期待。   那章还是江垣刻得他自是清楚,看她那期待的模样隐隐有些想笑。   元武帝想起他那边似是有一幅画,画法同这个有相似之处,只是那幅画比不上这幅,他原以为这个画法是姨父新研究的,如今想来应该不是,是沈兴淮?“此画,不类我东方画技,多似西方,但,意境不错。”   元武帝自小受范先生教导,于书画上多有精通。   蜜娘第一回 将画作流传出来,上回陈六姑娘的称赞让她备受鼓舞,只可惜她深在内宅,不知外人有何评价,难得有不认识的人称赞,她颇喜欢听外人的见解,正欲听下去。   那门突然被敲了几下,“阿垣?蜜娘?”   “是我爹!”蜜娘道。   沈三推开门,见到里头的人,眼眸微闪,笑着跨进来,对江垣道:“听下边人说,你来了。这位是……”   江垣站起来:“沈叔,这是我的姨父,姨父,这是淮哥的父亲。”   元武帝站起来:“在下姓赵,名文。”   “沈振邦。”   蜜娘起身让沈三坐元武帝身旁,自己去关门,边道:“阿爹,这边是每年给我家送礼的伯伯。”   沈三心理咯噔一声,升起一种猜测,面上装作不知,撩开袍子坐下来,“竟是您,是我们失礼了。”   元武帝笑道:“无碍,这些年多谢你们照顾我姨父了。”   元武帝打量沈三,想起以前的密报,当真对得起风光霁月这个词,这父女两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望着便知是父女,然而这父女给人的感觉当真是不一样,倒是那沈兴淮,没得遗传父亲的好相貌,应是像了母亲,面容寡淡了一些,没得其父见之忘俗。   沈三对他身份有所猜测,便是装作不知,“您太客气了,范先生于我家有恩。”   元武帝询问了一些关于范先生身子的事情,沈三便道,身子还算爽利,腿脚有些不便了,便是不大乐意四处走动。   元武帝有些遗憾,未再说什么,聊起这书局,问为何要租借。   沈三笑道:“说来惭愧,且也是受吾儿启迪。也是十多年前了,我儿对我说,有人看不起书能否租借给他们。我便是想起我求学之时,好是遇上我岳父,常常借书给我看,但为了想看一些书,常常要求这问那的借书看,那时家中境遇已是好上不少,亦是怜惜家乡如我那般贫寒学子,便是推出这租书,后边才是越做越好。”   元武帝见他面露唏嘘,亦是感慨,沈家的发家史他亦是清楚,这沈三也是白手起家,能心怀这样一份感恩心,是仁义之辈,这般仙风道骨之人,行商之事都毫无那铜臭之味,面露几分欣赏之色,“心怀仁义,自是得人拥护,沈兄弟高风亮节。”   元武帝那一声沈兄弟着实是吓到了江垣和沈三,如何敢同他称兄弟,江垣更是佩服沈三,这才多久,竟是能让元武帝同他称兄道弟。   沈三那一瞬间的惊愣亦是没逃过元武帝的眼,他悠哉抿了一口茶水。   “过奖了,过奖了,且不过是无心之举,能有这般大的帮助亦是未想到。”沈三道。   元武帝颔首:“有时候这无心插柳,便是柳成荫。”   元武帝在书局中坐了一会儿便是走了,江垣护送他回去,沈三稍稍松了口气,可算是送走这尊大佛了。   蜜娘且是品味出江垣与沈三的态度,迟疑地问道:“阿耶,赵伯伯是什么人?”   她本就只有十五岁,知道的事情也少,家中多有隐瞒,然她亦是有思虑的,多觉有不对。   沈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他是你长辈,日后敬重一些便是。”   蜜娘不是多言之人,见沈三不愿多提,她便也不说。   隔了几日,元武帝在早朝上便称赞春芳歇此举是利于天下贫寒读书人,赞此是义举。引得京中的书局也争相模仿,但春芳歇这口碑也是打了出来。   不少人都暗自猜测元武帝这用意,又有人想难道元武帝这般喜爱那新科探花郎?如今谁人不知,这春芳歇的背后是新科探花郎家的。   本朝对商道颇为宽容,太祖开始便实行兴商政策,亦是不拘束商家子弟科考,如今朝中亦是有些个商户子弟,沈兴淮虽不是商户,沈三是举人,是有功名的,但所行之事涉及商道,他在新科进士中本是有些尴尬的地位。   好在他为人和善,虽不至于处处容忍,但待人尊重,贫寒进士多喜与他交谈。江垣带他一道同京中贵族子弟打了几场马球后,京中贵族子弟也多会邀他一块儿玩,沈兴淮年轻时本就纨绔过一段时间,什么没玩过,会玩得也多,没得贫寒子弟那般融不进,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江垣也多有奇怪,亦是感慨这对父子当真是奇人,一个能让皇帝同他称兄道弟,一个能两方吃得开,亦是难得。   沈家的翻新已经翻新到最后了,在年底之前应是能够翻新好的,两家人定的婚期是在明年的三月,翻新能这么快,也全赖那几位木匠每日加工加点的,再加上做工的人数也多,便是进度也快了很多,几个院子各自有负责的人,一齐开动,便是快上了许多。   今年秋季,新科进士中不少都定下了亲事,像郑宽,被户部尚书看中,嫁予了爱女,是嫡女,谁人不羡慕郑宽能娶上这般大家嫡女,也是因此郑宽入了些京城的圈子,但隐隐有些融不进去,不像沈兴淮这般游刃有余,隐有排斥之感。   郑宽亦是为努力挤进这个圈子而努力。   杨世杰回了一趟蘇州府,回来后,也定下了亲事,他未能考入翰林院,补了礼部的一个空缺,亦是因准岳父的推举,他定下的是户部尚书的庶女,和郑宽成了姻亲。   杨世杰上门送请帖的时候,目不斜视,似是已经放下了蜜娘,沈兴淮叹息一声,世杰向来是懂得选择的人,如何是最好的他向来最清楚不过,在爱情和仕途上,永远是仕途最重要的,他自小有大志,严格要求自我,便是为了做人上人,这种人,可为朋友,不可为丈夫。   沈家皆为他高兴,询问他可需要帮忙,杨世杰道:“年后我姆妈便会过来,到时候还望婶婶指点一番。”   江氏自是应下了,却是在想那户部尚书家的庶女能否同杨夫人好好相处,杨夫人疼爱儿子是村里头出了名的,又有些泼辣,那户部尚书家的庶女不知是何泼辣的。   京城的冬日比蘇州府来得早,九月底就开始变凉了许多,家里头收到了蘇州府的来信,沈兴志的媳妇又生了个闺女,沈家第四代的第二个闺女,取名玉娘。 第83章 083   家中的好消息一个个地传来,冬至在明年也要出嫁了,嫁给一个读书人,是个秀才,是户小地主家,算得上门当户对,秋分今年生了一个男孩儿,何叔安抓捕了一名朝廷的逃犯,因身手好,被调去做新军教头。   恍惚间,还满地跑的孩子都大了,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欣慰的是,大家都是越过越好的。就像一个树苗,根子再笔挺,一直往上生长,总会有一些像别的地方生长的分支,树会越长越大,树干很粗,分支也会逐渐变大,若是长久不裁剪,一棵树的负担便会增大,这便是如同分家,修建掉的分枝再种到土中,亦能再长出一颗新的树木。   沈兴淮上回回蘇州府时便同沈兴志沈兴杰说过,我们家如今就是靠我们兄弟三个了,虽然我们分了家,做不一样的事情,但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过得更好,让家人过得更好。   沈家这几辈儿孙都不算兴旺,同村中五个六个的比起来看着便是少,但沈兴淮并不推崇这般生了便如同放养一般的方式,身为父母,都需要在每个孩子身上花时间花精力,不是说家中有钱请了下人,有孩子的母亲就可以了的,诚然以如今沈家的财力养个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关键是,为人父母要对孩子的人生负责,你能确定每个孩子都是成才成人的吗?养孩子不是养牲畜,养大了就行。   沈家人向来不拘泥世俗这一套,从提早分家便可以看得出来,沈兴志和沈兴杰亦是听进去了的,日后究竟会如何,沈兴淮也不得而知。   这天气越来越冷,虽是在京城待了一年了,可还是有些受不住,蜜娘本不欲再多出门,奈何陈令茹相邀,一起去打马球,她不会马球,茹姐儿道:“这马球容易得很,你会骑马,我们再教教你便行,我们姑娘家,打的没那么狠。再过些日子便是要下雪了,便没得玩了。”   蜜娘本就喜爱骑马,来京后没得地方,听得她这般说,便是心动,江氏原是不同意,骑马本就危险,如今还要骑在马上打球,如何了得。蜜娘缠着她,都是些姑娘家的,有人看着的,她没玩过,肯定只能在外边看看。   江氏想想过些日子下了雪,就不大好出门了,一个心软便是同意了。   马球的场地是皇家建造的,多是官宦子弟在这边玩,还有蹴鞠场,练武场等,在城郊,休假时许多大人们都会来这儿打马球或是蹴鞠,女孩儿们多玩马球,男人们玩蹴鞠。   陈令茹道:“今日是乐盈郡主主持的,我六姐快要出嫁了,便不让她出来了,我们常一道玩的,我便推荐你一道来,你且放心,她们人都不错的。”   蜜娘诧异六姑娘瞧着文文静静,竟也会打马球。   她笑道:“六姐姐虽爱看书,但也不是天天在那儿看书的。六姐姐还会弹琴,马球也打得不错。”   这京城的姑娘当真是多才多艺哩。   这到了马球场,当真是秋高气爽,风吹着有些凉飕飕的,一群姑娘都在了,见着陈令茹都笑着招呼,待蜜娘不能说是热情,但亦是不失礼貌,她们且也是看在她是茹姐儿小姑子的份上,愿带她玩玩,也是好奇新科探花郎的妹妹是何等模样。   陈令茹和蜜娘过去换骑装,其他几个姑娘都坐在马上。   曾玲侧了侧头,对乐盈道:“乐盈,这沈家姑娘模样倒是不错呢,瞧着有些冷,不过茹姐儿在蘇州府时,便同她玩得好,有点不像她说的那般好相处。”   曾玲和乐盈都是曾氏娘家的侄女,和陈令茹是表姐妹,乐盈的母亲是乐阳公主,下嫁曾家。   “就是不知是不是那绣花包,长得这般弱不禁风。”乐盈牵着缰绳,不屑道,她模样英气,一声红色的骑装英姿飒爽。   其他人亦是笑笑,不多说,都是看在陈令茹的份上,若是这姑娘是个好的,她们也不介意多加个人玩玩。   不一会儿,陈令茹和蜜娘换了骑装出来了,头发都简单地挽了起来,骑了马出来的,陈令茹在这边是有一匹专属的马的,蜜娘是当场选的一匹温顺一些的母马,她有经验,很快就上了手。   两人踏马而归,陈令茹是她们见惯了的,亦不觉有多新鲜,那沈家姑娘,也是一身暗红色的骑装,头发挽起,露出精致的面容,竟是多了几分英气,策马而来,那白皙得反光的面容让其他几个姑娘有些看呆了。   两人在她们不远处停了下来,慢慢走过来,陈令茹笑着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乐盈盯着蜜娘,抬了抬下巴:“以前骑过马?”   蜜娘见她被众人围着,应就是茹姐儿所说的乐盈郡主,只见她亦是一身红色的骑装,只是她的更亮眼一些,坐在马上说不出来的飒爽之气,蜜娘想起茹姐儿的话,乐盈不喜忸怩造作的女子,便是朝她灿烂一笑,点点头:“嗯,在蘇州府时,天气好便出去遛马。”   乐盈望着她的脸,那个梨涡委实赏心悦目,点点头未说话。   曾玲问道:“那你可会打马球?”   蜜娘道:“不会!没学过!”   她这般理直气壮,让几个姑娘都笑了。   蜜娘补的是陈六姑娘的位子,在乐盈一队。   乐盈亦是笑了,道:“行了,会骑马便不是事儿,那你便别往前头凑了,先瞧着我们怎么打,你守着门吧,文菲你教教她规则。”   文菲点点头,笑着露出颗小虎牙,“你叫蜜娘是吧,名字真好听,跟我走吧。”   文菲的职责就是守门,蜜娘如今也就相当于后卫。   文菲一边走一边同她说马球的规则,大家都到位了,马球便开始了,她们这边的前锋是乐盈,对面是京城另一波姑娘,以赵四为首的,赵四和乐盈多为不和,面上没扯破过,但在马球场上,两人斗得狠得不行。   赵四亦是郡主,是庆王之女,乐盈是长公主之女,皇上的亲外甥女,更是深得宠爱,但皇上同庆王年轻时多有不睦,登基后庆王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有些兄弟情分,庆王替赵四请封郡主,元武帝眼皮子抬抬,便道就叫昭思郡主吧。   庆王当时无子,连生四朵金花,这昭思,同赵四、招嗣相通,且也是巧,之后便引来了一个儿子,庆王也不在意这些了,喜得很,对赵四也多有疼爱。赵四却极其不喜这个称号,却也无可奈何。   这昭思和赵四也没多大区别,乐盈同赵四有嫌隙,便私下里一直称呼她为赵四,后来不知怎的圈中人私底下也多称她为赵四,赵四本就不喜这称号,亦是气的很。   两人多是互看不顺眼,一上来抢球就抢的厉害。   赵四发狠,用自己的马撞乐盈的,乐盈的马惊了几下,赵四得逞地朝乐盈一笑,带着球,驰骋而去。   乐盈道:“拦住她!”   其他人追马拦截,赵四那边的人处处阻挠,赵四顺利地突围,奔腾至后场,蜜娘和另一个姑娘是后卫,另一个姑娘上前阻截,赵四如何是好相与的,直接上前顶,那姑娘惊了马,忙勒紧绳子。   蜜娘蹙眉,这人好生野蛮,若是真出了事儿,该如何交代。   文菲道:“蜜娘,你且小心!”   文菲担忧赵四对她不利,蜜娘是新来的,多半不知赵四的凶狠。   蜜娘点点头,握紧球杆,赵四见她,笑了笑:“这位姑娘看着脸很生。”   文菲心一紧,蜜娘看她的笑容,便是升腾起一股厌恶之情,见她骑着马便是要冲过来,心理警惕,想起刚才那个姑娘的遭遇,在她冲过来之时,直接冲上去,两条马几乎是擦着过的,蜜娘用球杆抵住她的球杆。   赵四的马是一头公马,比蜜娘的高大,冲击力也是很强了。   蜜娘道:“文菲姐,接住!”   原本蜜娘和赵四都是用力相互抵住的,蜜娘的球杆绕一圈,球杆轻轻撩过球的边缘,球滚了出去,赵四大惊,球杆再次被蜜娘抵住,蜜娘的力气不大,顶得有些吃力。   文菲早有准备,接住球。   蜜娘松了球杆,朝赵四灿烂一下,那笑容同赵四撞人时如出一辙,赵四勒马后腿。   蜜娘冲着她骑过去,中途转了个弯,接过文菲球杆下的球,就朝前边骑过去,赵四意识到她这是被耍了,大怒追去。   乐盈见赵四吃瘪便是高兴,大喜:“蜜娘做得好!”   蜜娘还不大会传球,怕球不受控制,骑到乐盈身边,才把球给她,“您快走,我来挡着她!”   乐盈笑着点头,意气风发,带着球策马狂奔,赵四又遇到蜜娘,正是恼怒之时:“死开!你是哪根葱?”   蜜娘伏在马上,“最小的一根葱,比不得郡主粗大。”   赵四一噎,瞪着她作势就要冲过来。   “郡主要撞我吗?”蜜娘歪着脑袋,笑着露出一个梨涡。   赵四惊疑,且是不知她身份,亦是不敢随便来,蜜娘直接策马要冲上前,赵四吓得后退,蜜娘勒缰绳,马慢慢走到赵四旁边,“郡主放心,我的马撞不过你的。”   蜜娘言笑晏晏,赵四勃然大怒,恨不得想把她拖下来打一顿,前头传来一阵欢呼,乐盈进球了。   蜜娘回头望了望,“郡主,承让了。”   她策马去乐盈那儿,赵四愤恨地盯着她的后背。   乐盈见了她亦是欢喜,其他人见了她亲近了许多,也不叫沈家姑娘了,跟着陈令茹,一口一个蜜娘。   一场球赛下来,蜜娘和文菲配合得很不错,阻击了不少次赵四的进攻,也助攻不少,一场下来,这汗水便是淋漓,她们进了对方五个球,赵四她们只进了两个。   姑娘们的感情也是蹭蹭的突飞猛进,最后一个球之后,乐盈伸出手拍了拍蜜娘,“行啊你,马术不错。”   蜜娘擦了擦额头上滴下来的汗水,笑容灿烂,望着其他姑娘的笑脸,亦是开怀,那握着球杆的手有些擦红了,但没什么能比赢了球更高兴的,有人一道并肩奋斗当真好,蜜娘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爱上了马球。   赵四站在球门前摔球杆,骂守门的那个姑娘,那姑娘正低着头,表情沉默。   蜜娘有些可怜她,乐盈看了看那边,不齿:“赵四总是这般,输了球就怪别人,你这回估计是得罪她了,你别怕,我们这边的人都得罪过她,若是她欺负你了,你便来公主府找我!”   蜜娘笑着点点头。   乐盈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蜜娘惊愣,她嘀咕:“我早想捏捏你的脸了,当真是好水,我娘最喜欢你这般乖巧的姑娘了……”   结束了马球,一行人赶紧换了一身衣裳,出了汗若是在风中吹怕是要生病,换了一身衣裳,又在马球场的休息间中休息了一会儿,蜜娘是新来的,但一场球赛下来,大家也都有些认可了,便是默认了她的存在。   蜜娘在京城突然有了这么多朋友,欢喜得不行,回了家便捣鼓一番,翻出一些礼物来打算下回送给几个姑娘。   夏至和苗峰把书局的事情处理妥当了,就等其他的几位师兄把屋子翻新好,他们会一块儿回去,沈三为了能让他们回去过年,十一月初包下一条商船,送他们回去,翻新大部分已经完成了,其余一些细节处可以交给别人,他们都一年未归家了,总不能让人家连年都赶不上。   沈三备了许多礼,让他们好好回去过个年。   沈家今年过年热闹了一些,周围邻居街坊也热情了一些,送礼的人也多了,需要的回礼也多,还要备上一些年礼送给沈兴淮在翰林院的上司,这也都是默认的规矩,大伙心照不宣。   在年前,沈家把聘礼送到了陈家,陈家人都围着观礼。 第84章 084   那沈家一抬一抬地往陈家运聘礼,送礼人来唱:“金牛五十对!”   陈令茹是属牛的,便是将聘金打造成了牛的样式,那五十对金牛,也是亮瞎了众人的眼。   那下人们砸吧砸吧嘴巴,看来这新科探花郎家中当真是殷实人家!原先那下人们私底下还絮叨,这七小姐侯府不嫁嫁给个新科寒门进士,原来这新科进士家里头也是这般有的。   其他几房夫人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虽说早知晓这新科进士家中定是不差钱的,但五十对金牛,京城里头不少落魄一点的侯府都是出不起的。   曾氏知沈家的聘礼定是不会少的,听得五十对金牛亦是喜从心底来,沈家是真心为茹姐儿做脸面,这自打婚事定下,她如何不知旁人背地里如何说,且是过个十年二十年瞧瞧,谁过得更好。   那唱礼人继续唱道:“发菜八个!鲍鱼八个……元贝……海参……鱼翅……”   报完海味又是牲畜,数量和样式都是往高了选,按沈三那话,咱们就这一回了,可不得往最好的办,儿子闺女只有一个,一娶一嫁都只有一回,可不得使劲得办。   待唱礼人唱完,这院子已经堆满了,曾氏吐出一口气,那长长的聘礼单子当真是同京中的侯门府邸就差几分底蕴了。   其他几房夫人纷纷贺喜,曾氏端起笑容,送走了众人,曾氏再让人一一收拾入库,充入陈令茹的嫁妆里,将那些带不过去的海味、鱼之类的就拿出来了。   陈家下人便津津乐道这七姑爷,这六小姐刚出嫁,六姑爷家也算得书香世家,那聘礼竟是比不得七姑爷家。   二夫人冷笑:“那沈家算什么人,这模样和暴发户有什么两样!”   又怨闺女瞧上一个书呆子,那书呆子有甚好的,那书香门第说得好听是清贵,难听一些就是穷酸。   年底时翰林院对下面的翰林院学士们做了一次馆考,便放了年假。   沈家人依旧怕冷得很,能不出屋子就尽量不出屋子,这北风呼呼得吹,每年这个时候,京城里的房子都会压塌不少,亦是会有人冻死街头,京中的大户为了有个好名声,常常会施粥。   京中盛行这些,上边也乐意看到这些,拿出一些米熬熬粥也不算什么,还能得个好名声,沈三向来是不愿做这些沽名钓誉之事的,但今年因儿子要成婚,沈三也是心情好,做了回善事,在春芳歇门口发些糕饼,可比那稀粥管饱。   连发三日,春芳歇那边的队伍都排的长长的,到店里头看书的寒门子弟也被送了一些糕饼,读书人向来脸薄,不好意思站那边排队,掌柜的体贴,替他们烧了热水,就着热水下肚。   每当过年之时便是愈发地想念蘇州府的日子,大伙聚到一块儿,自个儿做些菜,一家人快乐得不行,京城里头,虚与委蛇居多,这左邻右舍的,都端这个架子带着个假面具,也玩不到一块儿。   江氏如今就同周夫人、王夫人王家少奶奶交往密切一些,王家也是从吴县来的,王大人如今是国子监学士,品级虽不高,但一家人和和睦睦,没得那乱七八糟的事情,两家是老乡,王夫人比江氏大了十来岁,见着江氏欢喜,见着老家人,难免就喜欢多聊一些,王家少奶奶也是蘇州府人,比江氏年轻几岁,是个有些胖胖的笑呵呵的人,说话也颇为风趣。   周夫人也算是夫唱妇随,周大人同沈三交好,周夫人待沈家也热络许多,她那八面玲珑的性子,周围人家的事儿样样清楚,江氏有不懂的便是问她。   在沈家窝过了年,正月十五元宵节,陈令茹邀她一道去看灯会,傍晚京城的灯会最是热闹,去年元宵天气不景气,今年恰好是好天气,陈令茹这是闺中最后一回元宵灯会了,曾氏也是默认了,江氏让沈兴淮带着她们。   两个孩子自打定亲之后,就没怎么见过面,元宵节也算是给他们婚前再见上一面,蜜娘深深觉得自己夹在里头真难,哎。   那日她穿了一身粉红色带绒的袄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外头人挤人的,她就带了朵绢花,披上大氅。   沈家的马车先到陈家去接陈令茹,陈令茹也是一身粉嫩,两人坐一道就像是姐妹,到了最繁华的一条街,人声鼎沸,马车行不进去,马夫就停在门口,如今京城治安好,每个角落都有巡逻的官兵,巷子口也设有官兵,在里头摆摊都要经过严格的删选。   蜜娘和陈令茹走前头,沈兴淮跟在后头,两人要是看中了什么灯,先自己猜猜看,若是猜不出再沈兴淮上,没一会儿手上就提满了。   一些酒楼也挂出来一排排漂亮的花灯,还有灯王吸引人去猜灯谜,那灯王当真是漂亮的很,浑身都是琉璃,晶莹剔透,蜜娘看着便是想起了儿时被摔碎的那盏琉璃盏,没得这盏精致,很小,就一个顶是琉璃做的。   “阿哥,我记得我小时候阿耶也给我买过,可惜被冬至拉出去玩玩,碎了。”   沈兴淮笑道:“那时,你哭得可惨了,高高兴兴得出去,哭着跑回来。”   蜜娘也是忍不住笑,紧了紧大氅。   沈兴淮问她们可都想要,蜜娘和陈令茹都摇摇头,蜜娘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花灯多是个糊弄人的,灯谜多是难得很刁钻要死,还要出个猜题费,不值当,宫里头赏的比这漂亮不少。”   沈兴淮哭笑不得,这是没得他用武之地了。   一行人正是要转身离开,恰是碰上了几方人马,一方是江垣和兄弟几个带妹妹出来玩,另一方是王誊,亦是带了自家姐妹。   王誊一上来便是道:“沈兄要猜灯王吗?”   沈兴淮笑着摇头,侧步让他:“不猜,王兄请吧。”   王誊瞥了瞥他身后,扯了扯嘴角:“沈兄不给未婚妻赢一盏回来吗?”   陈令茹心里头一紧,这王家原先也有意同她结亲,不知沈兴淮知道不,王誊这般态度,陈令茹更是紧张,她冷笑道:“我且不需,王公子才高八斗,想来是容易的。”   王誊还未说话,王家姐妹便嚷嚷开了:“你这怎么说话呢!我哥……”   不等她说完,陈令茹就拉着蜜娘往外头走,江家的姐妹正是往里头走,“诶,茹姐儿!你们也在!”   江垣也走了过来:“兴淮!”   沈兴淮和王誊道了歉,挤出人群,亦是惊叹今日当真是热闹,认识的都碰到了,同江家兄弟几个问了个好,江家几个姐妹也是冲着那灯王去的,只可惜江家兄弟都是从武,带上了江家几个表兄。   江垣趁机脱了身,同沈兴淮他们一道,陈令茹鼓着脸闷闷不乐,蜜娘暗暗想,那王誊也不过随意一说,茹姐儿怎得就生气了,虽说那人臭着一张脸,确实听不讨人欢喜的。   陈令茹那是担心沈兴淮多心,这京城里头分明是没什么秘密的,王誊同沈兴淮都在翰林院亦是不知他会不会乱说什么,她一颗心乱如麻,走着走着便是差点绊倒,蜜娘忙扶住她。   “茹姐儿,你怎么的了?”   沈兴淮上前,皱着眉:“蜜娘,你到后头去。”   蜜娘看陈令茹,陈令茹眼眶还含着泪光,低着头不说话,蜜娘犹豫几下,点点头。   两个人走在前头,江垣目光微闪,有意放慢脚步,蜜娘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前头,江垣笑着站定,“好了,别看他们了,你阿哥在,会没事的。”   江垣多半是知晓些事情的,且是这情人间弯弯绕绕的心思,再见着眼前人,暗暗叹息一声,何时她才能懂呢。   蜜娘呼出一口热气,隐隐担忧:“茹姐儿不知怎么的,见了王公子后便心情不好了。”   江垣低头,她哀愁地微微蹙眉,眼睑垂下,睫毛上沾了几根白毛,应是帽子和脖子里飞出来的,蜜娘突然抬头,就撞进他的眼中。   江垣伸手,用大掌盖住她的眼睛,蜜娘眼前突然一暗,“江哥哥,你做什么?”   她眼睛一眨一眨,长长的睫毛在他的掌心刮了一下又一下,痒痒的。   江垣拿开手,睫毛上没了,“刚才有脏东西乱飞,怕进你眼睛里。”   蜜娘垂着眼,“噢~”   她望着脚尖,还有些心有余悸,隐约觉得这般太近亲不大好。   人群突然地躁动了起来,边上那个摊子人闹哄哄的,人声鼎沸,人群一层一层的叠加,都是人挤人,一群一群人地人往那边飞奔。   蜜娘那绣花鞋就被人踩了不知多少回,疼得她眼泪汪汪,还有人不停地往前挤,推得她四处晃。   江垣赶紧拉住她,怕她被人群冲散,伸手揽住她,另一手用来挡人,微微低头:“别怕,我们出去。”   蜜娘脑中炸开,鼻腔中全是他清冽的味道,在他的臂弯中,不得不跟随着他一点一点移动,蜜娘身高在姑娘中也算的高,但江家开国的祖宗有将近一米九,又是武将世家,江垣有一米八,蜜娘堪堪到他胸口上边。   在这人挤人当中,蜜娘踩了他不少回,也顾不得说什么,只得一个劲往外头挤,江垣小心护着她,不让任何人近她的身,微微低头,她定是刚洗了头,发丝上带着甜甜的香味。   他莫名希望这人群永远不散,只可惜一会儿就挤了出来,他挤出了一身汗,脚上也都是鞋印子,蜜娘心中微微泛酸,刚抬起头。   一束烟花啾地飞上天,碰地炸开来。   所有人都抬头,“哇!”“放烟火了!”   江垣抬头,那烟花印在他脸上,他凤眸微眯,鼻梁高挺,唇微微抿起,俊美的面容在烟火的映衬下姝色非常,亦不知是烟花美,还是他美,蜜娘仰着头,大大的眼睛中印着他和烟花。   江垣低头,映入她的眼帘,笑了起来。   沈兴淮和陈令茹满脸红光归来,见他们被人群踩得不成样,也觉这不安全,便早早地归了家,蜜娘意兴阑珊地同江氏说了几句,归了房,打开小窗户,捧着脸望天空,烟花还在继续…… 第85章 085   过了正月,老家的消息来了,沈大沈二他们已经上了船,沈老爷子沈老安人年纪大了就不乐意离开菱田村,虽想念孙儿,可这般年纪了怕一去就回不来,那京城再繁华也比不得家里头,范先生让沈大沈二带了礼,他仍旧是不乐意来。   沈家的小辈们都来了,到时候老家那边也会办酒席,沈英妹家有医馆走不开,就刘悯和妻子一道来,沈琴妹那儿,沈老安人直接不让通知了,那京城里头都是贵人,她这嘴巴没个栓子的,越老越不像话。   沈英妹便在老家那边帮忙筹备酒席。   沈三和江氏忙着发请帖,布置新屋,在年前每个屋子都精装过,沈兴淮的屋子最为细致,年后就开始摆入陈设什么的。   二月初,蜜娘收到了乐盈郡主的请帖,邀请她去府中一聚。   江氏道:“咱们家小门小户的,那可是公主府,奈阿耶也没个一官半职的,奈要是受人家欺负了怎么办?”   江氏这般担忧也不无道理,他们家在蘇州府是地头蛇,在京城,就只是个六品官人家,能算得了什么,那公主郡主一个命令就可以要打要杀的。   蜜娘相信乐盈不是那般人,浅笑着摇头:“郡主不是那样的人,她们都是很好的人,过年的时候还给我送了礼,我们约好天气好了一起打马球。”   蜜娘很喜欢同她们一道相处的感觉,江氏常常将她带去同周围邻居的姑娘们一道玩,但她总觉得同她们玩不到一块儿,那些姑娘整天不是聊香粉就是聊首饰,或是东家长西家短。不像乐盈她们,同她们相处,总觉是很舒服很开心的,总有说不完的乐子。   高门大户的姑娘并非都是嚣张跋扈的,她们自幼接受上好的教养,才情出众,性格各不相同,却都不是难相处的。   陈令茹也高兴她能够进她们的圈子,原先她也担忧其他人会不喜蜜娘,竟是没想到能这么快接受。   “蜜娘过年时送了一幅画给乐盈和玲姐儿,乐盈和玲姐儿都很喜欢。”   曾氏暗想,蜜娘是范先生亲自带大的,那气度和才情样样不缺,只可惜就缺个出身,日后两人是姑嫂了,蜜娘嫁的好一些,对茹姐儿也有好处,这姑娘也是出挑,若不然乐盈她们就算看在茹姐儿的面上,也不一定乐意。   这回聚一聚也是因为茹姐儿即将要出嫁了,照乐盈的话,日后都是一群夫人了,难得如今还都是闺房小姐。   蜜娘第一回 上公主府,江氏备了一份薄礼,蜜娘也装裱了一副画,作上门礼。   吉祥听得是公主府,在马车上就紧张得要死,进了公主府的府邸,头都不敢抬一下,走路小心翼翼。   公主府很大,一路上碰到不少下人,都井然有序地让到一边行礼,蜜娘没得遇到旁人,就到了乐盈的院子。   今日天气好,乐盈在院子里的小亭子里摆上了一桌,她向来是个不羁规矩的,邀姐妹们一道吃吃喝喝。   蜜娘到的时候大家都来了,她住的地方本就不在这一片勋贵之中,便是晚了几分,陈令茹招了招手:“蜜娘,这儿。”   陈令茹身旁有个空位子,是特地给她留的。   蜜娘朝那边笑了笑,转身接过吉祥手上的篮子,吉祥便站到一旁。   虽是晴天,依旧有些凉,亭子里生了地炉,纱帘挂下来了,丫鬟把帘子撩开,蜜娘走进去就是热乎乎的,里头的丫鬟把篮子和画卷接过去,另一个丫鬟帮她脱了外衣。   “诶,你带了啥好东西呀?”文菲离得近,嗅到了里头的味道。   “我娘让我带的卤水和糕点,是我们蘇州府那边的做法。”江氏还送了一副苏绣,当初在蘇州府时买下的,是蘇州府一个有名的绣娘绣得花开锦绣。   被门客抬过去了,乐盈便早知道了,嗔怪道:“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呀。”   曾玲笑道:“这显得我们多没礼啊!”   立马便被其他人抨击了,“你没礼啥,你们这是自家人,我们向来两手空空的。”   蜜娘笑着落座,“这不是我第一回 上门嘛,我娘说我空着手不好,正好家里昨天做了卤水和定胜糕,你们尝尝,不知道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   那定胜糕的手艺还是和沈老安人学的,丫鬟端出来,还热乎着,在车上都放在炉子上温,定胜糕切成了小块。   陈令茹第一个就夹了一块,那软糯的质感含在嘴里,“咦,蜜娘,怎么有股奶香味,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加了些牛奶进去,味道如何?”蜜娘也是第一回 这么做,先把牛奶去了腥味,加进面团里头,做出来一股奶香味,混合那软糯的质感,蜜娘是很喜欢的。   陈令茹点头,又吃了一块:“好吃!加了奶好吃,没奶腥味。”   其他人瞧她吃得香,也纷纷动筷子,那一盘定胜糕立即就被分掉了,蘇州府的卤水都是甜滋滋的,带的是酱鸭,是震泽老张家的配方。   乐盈道:“这定胜糕都进茹姐儿的肚子里去了,你说你在蘇州府吃了那么多,也不让我们点。”   文菲咬着鸭肉,点头:“可不是嘛,还跟我们抢!”   陈令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我不就多吃了一块嘛,这加了奶的我可第一会吃!”   曾玲道:“日后你嫁过去便是天天吃了,让让我们呗。”   一桌人哄笑,陈令茹红着脸,笑骂道:“敢情在这儿等我呢!”   蜜娘这小姑子自是要帮她解围的,“这回做的不多,下回做了我多送些,方子也一并送去。”   姑娘家的也都快活,斟了几杯桃花酿,行个酒令,吃吃菜,快活的很,满院子都是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奴婢见过长公主!”   亭子里头的笑声戛然而止,乐盈不满道:“娘,您来作甚!”   那帘子外的人影由远及近,帘子被撩开,几个姑娘忙起身,整理整理仪容,福身:“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温和地说:“快起来吧,无需多礼,都坐吧。这不是听说你们这儿热闹,过来瞧瞧,看这么多花朵一般的姑娘,哎,看着就高兴。”   下人赶紧搬了一个椅子,大家都有些拘束地重新坐下,来了长辈自然不可能如同刚才一般肆意,多少收敛了一些,桌上一片狼藉,望着脸上都有些热辣。   长公主也不在意这些,笑着问了几句,蜜娘正是惊叹长公主这般温和的人,乐盈同她一点也不像,当然也不是乐盈不好,只是这母女之间气质相差甚远。   蜜娘正想着,长公主就望向了她,笑着问道:“这姑娘我瞧着眼生,是哪家的?”   蜜娘一惊,正要起身,乐盈便道:“这是蜜娘,他阿兄是新科探花郎,以后就是茹姐儿的小姑子。啊呀,娘,你怎么问的这般多,我朋友你问那么清楚作甚。”   这般抱怨的语气也就乐盈敢同长公主这般说,长公主也知道女儿的秉性,也不生气,望着蜜娘笑着说:“这姑娘瞧着怪乖巧的,可不似你这泼猴,我瞧着欢喜,你朋友我就不能知晓了?”   曾玲道:“婶婶就爱这乖乖巧巧的姑娘,乐盈,婶婶这嫌弃你呢。”   长公主朝蜜娘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让我瞧一瞧。”   蜜娘走过去,其他姑娘往里头坐,把长公主身旁的位子空出来让给她,长公主拉住她的手坐下,细细端详,问道:“这江南水土养人,这般水灵灵的。”   蜜娘羞涩一笑。   长公主见她仪态大方,羞涩却不羞怯,那皮肤白嫩得像是可以挤出水来了,杏眼含笑,像是含着一层水光,亮亮的,笑时两个梨涡出来了,一下子就想起来蘇州府那甜滋滋的味道,感慨,这模样当真是好的,想起姨父,她又生出几分亲切之感,问她在家中常做什么。   蜜娘答习字作画。   乐盈道:“过年时蜜娘送了我一幅画,挂在我屋中的,您还说画的很像的那副。”   过年时蜜娘给大家都画了一副画,给了乐盈的就是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乐盈非常喜爱,便是挂在了屋中。   蜜娘听得她挂在了屋中,心中欢喜。   长公主想了一下,称赞道:“原来是这小友画的,画的可真好!你学了多久?和何人学的?”   姨父的书画天下闻名,这姑娘自小跟着姨父,这沈家当真是运道好,长公主见她说话条理清晰,谈吐大方,多是乖巧,暗暗点头。   蜜娘道:“学了十年左右,跟家兄和阿公学的。”   长公主含笑着点点头,乐盈便是不耐,觉得母亲一来,大家都拘束了,便是要她走,长公主本也就是来看看的,稍坐一会儿,说让她们多来玩,便走了。   乐盈抱怨:“哎,我娘真是的,一有人来就过来看。”   大家心里了然,乐盈性情单纯,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姑娘,自是怕她结交用心不良之人。如今坐在这儿的,谁没被长公主拉着问过话。   没了长公主,大伙又放开了一些,该喝酒该对对子,乐盈便是喜欢这般不受拘束之感,快活得很,太阳西斜,大家都要回去了,乐盈还是不舍,恨不得她们都留下来,她道:“过些日子天气好了,咱们可以打马球了,我再约你们出来。”   大家早盼着天气暖和了,纷纷应了好。   乐盈得了蜜娘一幅画,是一副蘇州府的景观图,大底是端午之时,赛龙舟的场面,被蜜娘画的很是生动,只因乐盈曾道想去外面瞧瞧,可这女人的一生,都是被困在内宅,蜜娘喜欢她那鲜衣怒马的模样,又更是理解她向往外边的心思,便画了这幅画送给她。   也许见不着,但可以从画中臆想。   乐盈高兴有这般能够理解她的,长公主便道:“我正要入宫,你这画便送你外祖母吧,你外祖母这般疼你,你送幅画让她高兴高兴。”   乐盈纳闷,蜜娘这又不是名家,要送画库房里多得是,非得要这幅作甚。   长公主且道:“这画画的颇有意思,你外祖母又欣赏不来大家之作,这画画的有心意。”   她这般说,乐盈再是不舍,还是得贡献出来,毕竟外祖母对她好。   长公主拿着画入了宫,太后精神不济,闭着眼睛打盹,长公主刚进来,那嬷嬷悄悄地说:“太后昨夜未睡好……”   太后便睁开了眼睛:“乐安来了啊。”   长公主点点头,“怎得又没睡好?可有服药?”   长公主随意地坐在她身旁,担忧地望着她,太后叹息一声,坐起身,“用了,没用,这两日,我一直梦见你的小姨和表弟……”   长公主了然,心中亦是沉甸甸的,过几日便是她小姨的忌日了,每年这个时候,母后便是心情不好,这些年,大家都闭口不谈,且也是心病。   长公主知母后的心病,却不能说任何,此事,亦是压心底之事,她比皇帝大上几岁,又常在母后身旁,皇帝许是不知,她却清楚得很,姨母为何抑郁而亡,母后又为何愧疚至今,她有些不齿母后当年的行径,又不能宣之于口,如今看着她这般,又是心疼,只恨自己当初年幼。   太后一颗心都沉甸甸的,想起茵娘,她闭上眼睛都是茵娘那双含泪的眼睛,夜不能寐,她知这应是报应。太后有些累地靠在靠垫上,目光瞥见长公主丫鬟手里的画卷,“那是何物?” 第86章 086   “这是何物?”   长公主转身接过丫鬟手里的画卷,亲自打开,道:“这是新科探花郎的妹妹画的,和乐盈玩的好,送给乐盈的,今日我进宫,乐盈说送给您,这画画的颇有意思。”   太后听是外孙女送给她的,惨淡的面容笑了起来,想起乐盈,又是心头一暖,脑海中一闪,新科探花郎?太后眯起眼睛,“那新科探花郎……是不是蘇州府那户人家?”   长公主道:“正是,这姑娘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浑身气度不输这京中大户,模样也是好的很,瞧着就是个乖巧的,一手丹青让人稀罕。”   长公主摊开那画,上头色彩分明,画了不少人物,有略略的一个背影的,也有那容貌详尽的,空气中透着湿漉漉的感觉,一下子便让人感受到了江南那丰泽雨润的舒适感,更有那民间恣意快活平凡虽是幸福的感觉。   太后只是略略地看了几眼,她于书画一道没有多少研究,她更关心那人儿,“这姑娘叫什么名儿?如今已经挺大了吧!”   太后依稀记得一些,那姑娘儿时便是个善画的,自幼得他的教导,定也不是那小家子气的。   长公主将画卷递给身旁的丫鬟,“如今十五六岁了,小字蜜娘。”   “蜜娘,好好好,听着便是个有福气的名字……”太后呢喃,神情有些恍惚,“乐安,我想见见这姑娘。”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您要见她还不是一句话,随便找个由头,命她来替您画画便是了。您啊,先好好休息休息,这神色都不好了。”   太后点点头,又像是自我安慰,“对,我要去告诉你小姨了,告诉她……”   长公主心理泛酸,忙安抚她,安抚她在床上躺下,见她慢慢入睡,没有再梦魔,便是松了口气,让人点上安神香,悄悄退了出来。   张姑姑跟了出来,她满脸愁容:“太后日日梦魔,叫着小小姐的名字,这几日更甚了,和安神汤都无用,每日醒来都跪着念佛。”   长公主叹息一声,这心魔如何能除,她且知症结,便道:“我已有了法子,姑姑劳累一些,带过了这几日便好。”   张姑姑道:“奴婢劳累一些有什么,太后夜夜难安,我这心也悬着。”   长公主又安抚了几句,便是走了,她退下手腕上的佛珠,一颗一颗的滑着,亦是不知何时,她也带起了佛珠,礼起了佛,只愿他们一家身上的罪孽轻一些,小姨、表弟……   长公主爬上马车,靠在上面闭上眼睛,她年幼时正是昭德贵妃最得势之时,母后被打压得厉害,父皇险些就废了母后和皇帝,是姨父力挽狂澜,护住了皇帝的太子之位。   她年幼时受乐平的打压,性子温软,便是发誓,不愿教自己孩儿经历这一番,乐盈张扬恣意,她便是欢喜,且自己没有的,都加之于乐盈身上。乐盈这一辈子都应是快活的,她这一身注定需要承担这罪孽,夺得了皇位的罪孽。   儿时她曾听皇帝言,若是姨父是我们父皇多好,她捂住了皇帝的嘴,心中又是这般想的,父皇只知他爱妃所出那两个,如何记得过他们,若是心中无怨愤,那定是不可能的,姨父家中只有姨母,姨母只剩了表弟人丁稀薄,亦是不肯纳妾,京中谁人不知姨父深情。   皇帝启蒙开始便是姨父教导,皇帝慕濡姨父,生了病也要姨父来看,姨父还常常给她带些宫外的小东西,他就像他们第二的父亲,但他们亦是知道这是不同的。她是女眷在母后的身旁,看着母后同贵妃斗,斗阿斗,起先对父皇还心存希望,后来就是麻木,最后心冷了,只寄希望于皇帝,只盼着皇帝早日登上皇位。   她发现只要皇帝一有事情,母后必定会去找姨父,母后越来越频繁地去前殿……   那时候她已经尚了驸马,隐约地对母后的心思有了了解,她惊恐又是羞愧,更是不敢见到姨母,母后也似乎是这般,召姨母入宫越来越少了……   直至那一年,父皇身体急转直下,昭德贵妃想要迫害皇帝,表弟是伴读,大家只顾着保护皇帝,表弟便受到了迫害,准确地来说是做了替死鬼,姨母身心大受打击,一病不起,皇帝顺利地登基了,姨母去世了,姨父如同疯了一般,不愿见母后也不愿见皇帝,逃出了京城。   长公主想起姨母,深深叹息一声,她大底终究是怨恨的,那样一个温婉的女人,曾那么信赖自己的长姐,母后,这一生都在愧疚,都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而赎罪。   越老越相信因果报应,越害怕曾经犯过的错误,姨母和表弟已死,已经无可挽回,姨父远在蘇州府,怕是一生都不愿回来,母后一腔愧疚无处发泄,便是这日日梦魔就是最大的报应。即便是这般,可那也是她母后,她又如何舍得看着她夜不能寐。   江氏近日忙的晕头转向,颈椎病都发了,蜜娘也是看不下去了,拉着她去做瑜伽术,练了一个时辰,出了一身汗,母女俩到新的澡池子里去泡澡。   沈兴淮专门设计了一间房间做池子,有两个,一大一小,人少的时候就用小池子,母女俩在里头舒服地泡了一会儿,江氏才觉得舒服,揉了揉脖子:“哎,还是做做瑜伽术爽利一些。”   蜜娘摸了摸江氏的腰身,道:“您瞧瞧您,来京城后胖了多少,您就是懒了,瑜伽术都好久没练过了。”   江氏拎了拎自己腰上的赘肉,想想年轻时的小细腰,也觉郁闷,“这没人带着练便是疏懒了几分。”   “下个月就是阿哥的婚宴了,您可不得好好注意注意。”蜜娘说道。   江氏想想也是,这来来往往的,她若是这般仪态,可多没面子,尤其是丈夫如今还看着这般年轻,江氏更是注重仪容仪态,她可不想被说着比丈夫还年长,也好在她骨架子小,看着就显年轻。   江氏一边擦身子一边道:“哎,这些日子你就督促我一下,多让我做做瑜伽术。”   蜜娘应下了,且也不是为了让她好看些,实在是她总是坐着不动,身子骨也不好,母女擦了干身子,穿上衣裳,却是听得门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夫人!有宫中官人来请夫人和小姐入宫!”   江氏和蜜娘面面相觑,觉得她们两个听错了,门人又重复了一边,两人又觉得那门人是假的,且是去前厅一看,那宫人穿着宫中特制的,另有长公主的人,蜜娘认得,这才确定是真的。   可他们家小门小户的,淮哥且不过是六品小官,如何能得太后的召见?   宫人笑着道:“沈小姐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宣沈小姐入宫作画。”   又有长公主的人在旁边解释,蜜娘方知是为何了,原来她的画还流进宫里头了,她有些晕乎乎的,赶紧回去换了一身正式的衣裳,梳妆打扮。   母女俩上了马车,便有宫人同她们说宫中的礼仪,好不教她们在宫中失了仪态,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宫人引她们进去,这高大的红墙让人瞧着心中没个底,江氏微微攥紧袖口,走过一个个的宫门,绕过一道道城墙,终是到了慈宁宫。   一路上宫人沉默站立两旁,低头行礼,可见这引路的宫人应是宫中身份高的。   进了殿内,便是一股安神香的味道,江氏和蜜娘还未看清这殿内摆设,先是跪下行礼。   太后见下边两个头颅,笑着道:“无需多礼,快给沈夫人沈姑娘赐座。”   长公主和乐盈都在,坐在一旁,乐盈忙起身,“蜜娘!”   蜜娘见着她,心底有一瞬间的踏实,但在空阔的大殿内,又不敢多看,跟着宫人亦步亦趋到边上就坐。   乐盈丝毫不拘束,道:“那日你送我的画,被外祖母瞧见了,你画的好,外祖母请你来画一幅丹青。”   蜜娘朝她笑笑,有些羞涩:“我的画如何比得上宫中的画师……”   长公主笑道:“且无需妄自菲薄,年纪虽小却极有灵气,你给乐盈画得丹青便是极好。”   江氏有些紧张,这若是画得好便也罢了,若是画不好可如何是好。江氏心中另有一个猜测,那年年从京城送来的年礼中,不少都是内造的……   太后朝蜜娘招了招手,“叫蜜娘是吧,上来让我瞧瞧。”   蜜娘起来福了福身,垂着视线往前走,走到太后几步的距离,太后伸手,拉过她,直接让她坐在旁边,蜜娘一惊。   “好孩子,别怕,抬起头让我瞧瞧。”太后温和地说。   蜜娘颤了颤睫毛,微微抬起脸,太后点点头,果真是个好样貌的,皮肤白皙,面容昳丽,瞧着是个乖巧的。   太后温声询问了她一番,问她平日里读什么书,在家中做什么,问了不少,蜜娘心存疑惑,但仍旧细细答道。   蜜娘都怀疑太后是不是要她来画画的,太后才让人拿纸墨笔砚,让她作画,蜜娘有些为难,因为这并不是她经常用的作画工具,迟迟不能下笔,江氏提心吊胆,一边要回答太后的问题,一边要关注蜜娘。   蜜娘终是放下笔,老实道:“恕民女现在画不出来,民女平日里作画的工具并不是这些。”   太后却是挥了挥手道:“那今日便别画了,改日再画。”   难道以后还要入宫?蜜娘心有些凉凉的。   好在太后也不为难她,留了她一会儿,说了一些话,赏了一堆东西便放她出宫了,蜜娘满脸茫然,她什么都还没有画,就得了一堆赏赐,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做梦。   江氏出了一身汗,腿脚虚浮地爬上马车。   长公主问道:“那姑娘您瞧着如何?”   太后摸着佛珠,“是个乖巧的,瞧着像你小姨。”   长公主默然,像吗,从外表上那是一点也不像的,姨母的面容颇为清淡,而蜜娘面容昳丽,如若真的像许是两人身上那样干净、柔和的气质颇为相似吧,母后她正是心中愈发地愧疚,这姑娘是姨父亲手教养的,母后这一腔的愧疚需要一个宣泄口。   江氏和蜜娘归家时,沈三和沈兴淮已在家中,亦是紧张她们,忙问她们入宫之事,江氏这紧张地腿都软,下马车的时候险些摔倒,这会子也累的很,便是简单地说了一下。   父子两都有些奇怪,只能把愿意归咎于范先生。蜜娘正是惴惴不安,若是太后再召见该如何是好,她于那红墙有些犯怵,又怕突然被叫去,凭着这一回的记忆,现在家中练个几回。   未等来太后的召见,先等来了沈家人,二月底,沈家人终于到了码头。 第87章 087   因为孩子多,船行驶的很慢,一个月后才到,大家面色都有些疲惫,到时已经是傍晚了,小家和还好,几个比较小的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沈三和江氏已经出来看过很多回了,终于等到他们了。   蜜娘再次见到亲人,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沈大望着她,如今是两个孩子的爷爷了,以往严肃的表情如今慈和了很多,拍着沈兴淮的肩膀,又望着蜜娘,“大了,都大了!”   他年轻时时常皱眉,眉心处有一条很深刻的皱纹,如今愈发明显了,这几年一直管理族中事物,家中又无烦心之事,看着比同龄人还要年轻许些。   沈二这两年也退下来了,许多事情都交给苗峰,偶尔手痒了做做木活,或是带带外孙,花氏性子还是那般,只是看着不总是苦瓜脸了,许是有了外孙,人也多了几分喜意。   冬至没能来,她有了身孕。夏至和秋分都来了,夏至去年已经来过了,轻车熟路,蜜娘时隔一年多再见秋分,她抱着她的儿子,笑得一脸柔和,依旧是以前那个温柔的秋分,但蜜娘却觉得她更多了几分踏实感,就像是从冰雪隔阂中回到了人间。   秋分把儿子扔给何叔安,同蜜娘挽着手边走边说:“这京城到底是皇城,养人儿,这又是几个未见,瞧着又否一样了。”   可不是嘛,黄氏瞧着前头那挺拔的身影,蜜娘是家中几个姑娘中最高的,亦是容貌最出挑的,像她阿耶,定是差不到哪里去,打去年一见,就是不一样了,日后啊,这差距也会越来越大……   黄氏感叹几分,这女人呐,在家里头就是要靠父兄,这父兄给力,和父兄不给力,以后的差距可就大发了,像蜜娘如今,兄长年纪轻轻就是探花郎了,家里头又是家底丰厚,这京城里头的做官的人家多的去了,嫁过去就是官太太。   只可惜冬至没那福气,只能先嫁个读书人,一步步考上去,且也不知能不能有官太太的命,如今杰哥儿还是个秀才,说年轻也年轻,可同淮哥一比又是差了不少。   黄氏这般想着,只愿杰哥儿争气一些,三房这般发达,他们这一房也得追赶,趁着如今关系还紧密,也能多帮衬一些。   到的晚,还未吃晚饭,沈三他们已经吃过了,又重新开饭,原本这屋子里总是只有四个主子,有时候沈三和沈兴淮有个应酬,就只有蜜娘和江氏了,冷清得很,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加桌子加椅子,热闹一下子充斥了屋子。   这一辈一辈下来,沈家的人丁越来越多,如今这屋中,第四代已经有了三个孙子孙女,两个外孙,沈三和江氏一个抱着小家和,一个抱着骏哥儿,都稀罕不已,蜜娘逗新出生的玉姐儿,玉姐儿眼睛一溜一溜的,漂亮得很。   江氏看着便说:“这姐儿像她冬至姑姑。”   黄氏笑着说:“可不是嘛,刚出生的时候同冬至一特一色。”   钱氏却想着,这模样像不打紧,性子就别像了,太别扭了。   这年纪一上去便是忍不住回忆过去,几个孩子刚出生时的模样还在眼前,这孙子孙女都有了,时间可不快嘛,从志哥儿出生说到蜜娘,把几个孩子的囧事都给说了一遍,可把几个都做了父亲做了母亲的孩子给羞得脸红。   “淮哥出生的时候不省心,后来就好了,论最乖巧的,还是蜜娘,不哭不闹的。秋分也是个省心的,就冬至,小时候这不好那不好的,哭啊闹得。”黄氏这般点评。   几个孩子都被点名了一番,且都忙换个话题,岔开这羞人的话题,如今都是有妻子有丈夫的人了,还拿那些陈年旧事当个乐子,可不丢人。   沈大说起了族学,去年沈三一家离开得匆忙,这族学是沈大着手办的,沈兴志沈兴杰帮忙,已经收了村里头几十个学生了,如今菱田村是周围几个村子里头最富有的,一下子又出了两个进士,但凡家中可以温饱的,都想着节衣缩食供出一个读书人,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沈家比不上,这杨世杰家以前也是穷的响叮当的,供出了一个读书人之后就不一样了。   而且沈氏子孙免书费,只要出一些学费,负担轻了不少,因为这族学是沈三拨钱建的,又是因沈兴淮这探花郎,私塾就叫兴淮学堂。   沈兴淮有些囧,但见家中其他人一脸欣慰,便是没说什么。   “……咱们家这学堂一开始只想收收家族里的孩子,没想到周围村子里慕名而来的人太多,一下子收了几十个,便不敢再收了,这夫子也才请了两个。”沈大这般说道。   沈兴淮当初想建这个学堂就是为了能让更多的孩子读上书,不求他们能多有出息,读书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便是道:“大爸,奈们尽管收吧,只要有孩子要来,你们就收,这学费,尽量地低一些,这学堂,咱们家不靠这个赚钱,只要学费够付几个夫子的费用,人多,就多请几个夫子,分分班……”   沈大也许不大懂,沈兴淮后边都是对沈兴志沈兴杰说的,沈兴淮是比较倾向于交给沈兴杰去做,首先他就是读书人,沈兴志毕竟要忙生意,沈兴杰懂一些。   沈兴杰也很自觉,主动上前来听。   沈兴淮就同他讲了分班的事情,按照学生的水平分,分甲乙丙丁几个班,差不多水准好开课,最好夫子也分一分,哪个夫子哪门教的好,便让他专门教这一门课,授其精华。   沈兴杰记下来,又问了一些问题,兄弟两个一问一答间,确定是学堂的整体格局,长辈们聊自己的,不多插话,这日后都是要靠这三个兄弟的,且就随他们如何摆弄吧。   兴奋感慢慢褪去,沈大沈二他们都累了,沈三也体恤他们旅途劳累,让他们回安排好的院子里去早点休息。   且是第二日一早,沈家院子里头就热闹了起来,小孩子的笑声叫声,蜜娘是被吵醒的,但毫无不快,以往家里头冷清,总觉得哪儿不对,这两家一来,她便是明白了,少了人气。   蜜娘洗漱之后到前头去,大伙几乎都起来了,夏至、秋分和两个嫂嫂正都在喂孩子呢,见着她睡到如今才起来,都有些羡慕:“自打孩子出生,就怎么睡个懒觉,还是这做姑娘的时候舒坦。”   话是这般说,想睡懒觉也并非不可以,只是要把自己孩儿交给别人,听着他哭,更是舍不得,宁愿自己累一些。   蜜娘笑着逗几个侄子侄女,骏哥儿还记得她,小家和已经不大记得了,更妨论还要小一岁的珠姐儿,珠姐儿是杰哥儿的闺女,正是可爱的时候,小嘴巴一边吃,一边跑到蜜娘这边,小姑小姑地叫着。   黄氏和花氏便是同江氏忙碌起婚礼的事儿,从后边的厨房到前边再到回礼,这有了帮手,江氏便轻松了许多,离成亲还有半个月,沈家又添了几个下人,主要是做一些粗活的,屋里头就不添人了,沈家都不是很习惯丫鬟近身伺候,都有手有脚的,不喜活的像个残废。   江氏给蜜娘添了个小丫鬟,声音很特别,便是叫莺歌,会一手绣活,原先的如意改名叫欢喜,以往不大注意忌讳这些,到了京中才发现,大户人家忌讳丫鬟犯主子的名,便是改掉了。   两个丫鬟也多是清闲的,蜜娘有些事情喜欢自己来,她们只需收拾收拾屋子,叠叠衣裳,给她端水挽发之类的。   江垣得知沈家人来后,登门拜访过,毕竟在沈家待过一年,沈大沈二都还记得他,且也是欣慰他如今有了出息。   江垣如今升了职位,原本是天子近臣,掌管诏令和旨意,如今到了兵部去任职,江垣明白,他这是通过了元武帝的信任,兵部,并非那么好进的。   他轻车熟路地进宫谢了恩,又到慈宁宫坐一坐,太后是江家的姑奶奶,江垣自幼跟着祖父祖母,亦是孙辈中,同太后最熟悉的。   太后年岁已大,于家族该贡献也贡献的,家族在她心中也后退了几步,但她仍旧是希望母族能够兴旺的,江垣是她喜爱的后辈,又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哎,你也这般大了,何时才成婚?”   江垣垂下眼帘,笑道:“臣再过两年再说吧。”   太后不忍心责怪侄儿,却是忍不住责怪江大夫人,“你母亲也真是的,你都这般大了,也不替你多考虑几分!”   太后亦是知江大夫人同江垣之间的感情淡泊,江垣自幼在兄长膝下长大,她望着侄孙,便是有几分心疼,且教她说,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能力上来看,阿垣才是更适合的那个人,同是侄孙,阿垣、阿圭的感情是不同的。阿垣是兄长亲手教大的,自不是那长于妇人之手可比拟的。   江垣不多做解释,稍作一会儿便是离开了。   且也是不巧,江垣正要离开慈宁宫,前头一鹅黄色的身影走来,江垣眯了眯眼睛,二话不说,转个身换了个方向。   那鹅黄色的身影提这裙子跑过来,“二表哥!”   赵四飞奔而至,瞪着眼睛:“二表哥为何见了我就走?” 第88章 088   江垣后腿一步,行礼:“郡主,臣是外男。”   赵四仰着头,抿唇而笑:“表哥同我为何这般客气。”   江垣疏离而笑:“礼不可费。”   他同赵四是不知拐了几个弯的表格表妹。   “听说表哥升职了。”赵四眼中闪烁着敬仰的光芒。   江垣微微颔首:“是的。”   江垣望了望前头,笑着道:“郡主,我还需上职,不多聊了。”   赵四有心同他多说几句,江垣不等她说话,便是先行离去,赵四站着望了一会儿江垣的背影,痴了一会儿。   江垣到兵部去报道,几个上司待他都颇为客气,他亦是放松许多,兵部的事情他大多都懂,一天下来就能上手,第一日几个大人为了庆祝他的到来,晚上特地请他到酒楼吃酒,恰是碰上了翰林院的一道,沈兴淮即将成亲,翰林院一道给他在婚前庆祝一下,两方人马平日里虽不常碰到,但也都认识,一道踢过蹴鞠,便是凑了一起。   江垣这一部门主要负责兵器,每个月军营里都需要置换兵器,他们需要同工部协商,造哪些兵器,检测质量,负责记录,当然时常会和工部发生一些矛盾,这些类似于重合的业务,总是比较麻烦,工部只懂制造,不动什么样的兵器才是最好的,兵部懂兵器,却不动制造。   江垣自幼跟随祖父习武,能文亦能武,几个大人同祖父有些交情,待他也颇为照顾,周大人伤怀:“可惜你祖父去得早,哎~若是能看到你这般出息,怕早是高兴地呼唤着找我们喝酒了。”   周大人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脸怀念,望着江垣又是可惜,老侯爷在世时,同他们一帮喝酒时,常常得意地说起他的阿垣,“我家阿垣今日刷枪已经可以赢过我了……”“我家阿垣能文能武,武将家也能出个文人!”   江垣端起酒杯敬他一杯,“人到那个时候都有这样一遭。”   周大人喝了一口,辣的咧着嘴,指着这酒道:“这烈酒,我从三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喝,年轻的时候喝个两壶都没事,如今啊,能喝一壶就不错了,年纪大了,你不想承认都没办法。”   周大人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提及年龄,这是一个有些伤感的事,英雄迟暮,江垣无法接话。   周大人也就伤感一会儿,岔开话题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成亲?你祖父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你,成家立业,也好让他安心。”   周大人想起几年前,老侯爷还在时,江垣出战草原勇士,夺得神箭手之称,便是风头无量,又生得这般俊美,不知都少人都看好他,亦是惋惜不是嫡长子,但不是嫡长子又如何,侯府的嫡子,未来都不会差。   奈何老侯爷走后,侯府的形式急转直下,京中惯会见风使舵,怀远侯府世代武将,江垣走文官之路简直就是毁了前程,又有哪个高门大户愿意将嫡女嫁给一个没有前程的人。周大人内心叹息一声,有能耐的人,什么路走不通,皇上如今能放心将他送到兵部,想来也是信任他了,未来的路也容易许多。   想到这儿,周大人就宽慰许多。   那一边突然哄闹了起来,原来是郑宽被杠上了,两边都加油鼓劲,郑宽喝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   江垣笑着端起酒杯抿一口,“不急。”   周大人吹胡子瞪眼:“怎么的不急,我同你这般大的时候,第一个儿子都有了!你啊,别以为还年轻……”   江垣给他斟酒,笑着听他叨叨。   ……   待酒酣宴散,江垣和沈兴淮扶着周大人上了马车,小厮忙道谢,望着马车在黑夜中消失,江垣呼出一口酒气。   “在兵部可习惯?”今日太热闹了,沈兴淮都没得机会过来问他。   江垣望了望黑夜,有云的遮挡,今日没几颗星星,他道:“挺好的,大家都很关照我,比以前有事情做。”   沈兴淮勾着他的肩:“不错了。”   以江垣的能耐,沈兴淮相信他日后定不会止于此。   江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就此别过。   江垣升了职位,江老夫人那一颗心落了地,默念着万事安好,这一闭眼又是想起老头子临终之言,“……阿垣是个担得起的,就靠他自个儿,也能拼出一条路来,别插手,他以后只能靠自己才能走得远。”   江老夫人看着他一日日在皇帝身边做个近臣,说得好听是个从五品,且也是皇帝给个面子,说有实权也未必,如今到兵部,虽也是从五品,但却是踏踏实实的从五品,亦算是上了正轨,江老夫人一颗心便踏实了。   江大夫人亦是欣喜,那一颗心又是琢磨起幺儿的婚事,便是问道:“母亲可有好的人选?阿垣不喜我选的人,阿垣向来听母亲的。”   江老夫人摆了摆手:“阿垣素来有主意,他不乐意,便是别强扭着。他这般大了,心底也有数,咱们……亏欠他,只愿他找个合他心意的。”   江老夫人如何不想他成亲,可对不起他的已经够多了,只能在旁的地方补偿他。   江大夫人黯然,默而不语。   江老夫人叹息一声,望着她沉重道:“倘若你当初对阿圭的心思分出几分给阿垣,且也不会这般生分。如今他也大了,也不奢求什么了,你若真还想要这个儿子,便是多替他考虑考虑,合他心意些。”   江大夫人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点点头。   在婚前,陈家就送了一部分家居摆设过去,这是大物件,当日不好抬,都是先送过来的,另有就是参观新屋,亦是审核,且是看夫家这婚事看重与否,一看聘礼,二看新屋。   压床的童子童女是小家和和珠姐儿,两个小家伙也不知这是做什么,大人们让他们在上边玩,他们也是来得正好,在床上又跳又滚的,骏哥儿看了也要上去,江氏也抱他上去顽。   陈家来的是陈家大少奶奶和杨氏,两人笑着站在一旁,环顾这屋子,陈大少奶奶颇为满意,这沈家毕竟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亦是没打肿脸充胖子,弄得个三不像四不像,算不得雅致,却瞧着舒适大方,陈设摆列恰到好处,不夸张不寒酸。   杨氏和陈大少奶奶又参观了一些宅子,满意而归,回去同曾氏交差,杨氏便道:“您定的人家便是放心吧!妹妹定会欢喜的。”   这沈家为了娶茹姐儿,特地把刚买的宅子都给翻了个新,做成茹姐儿喜爱的模样,曾氏那心里头八分满意也变成了十分。   陈大少奶奶甚少称赞人,观摩了这沈家,亦能称上一声好,“宅子独具匠心,瞧着不必咱们家差,这新房亦是面面俱到。沈家大房二房瞧着也都是客气人,都是好相与的。”   这将闺女嫁给寒门家庭,最怕的就是牵扯不清的穷亲戚,穷便是穷了,若是再加上得寸进尺,那就是烦人。这一声客气人,亦是指沈家人翻不出什么花样。曾氏多不担忧这些,沈家几个兄弟关系好,沈家两老都是明事理的,沈三向来不忘提携大房二房,本也是应该的。   但为人父母的,总是有说不尽的担忧,临嫁前一晚,曾氏同陈令茹一道睡,又是谆谆嘱咐:“以前江姨是江姨,明日之后就是你婆婆了,婆婆和姨是不一样的,你同你公婆相识多年,他们也是喜欢你的,这一盘好棋,你千万别走烂了……”   陈令茹也紧张,抱着曾氏撒娇道:“娘,你可别吓我,我都不想出嫁了。”   曾氏:“说什么浑话呢!你啊,嫁的是好人家,可比你上头的姐姐们轻松,家里头清净人又少,你嫁过去只要上敬公婆,好好同淮哥过日子,别整些有的没的,蜜娘是你小姑子又是你姐妹淘,你做嫂嫂的,多让几分……”   曾氏絮絮叨叨中,眼眶又是湿了,不忍让闺女发现,怕她也哭,这做闺女和做媳妇是不一样的,她千选万选就选中了沈家,是盼望她过去过好日子的。   母女俩相拥而睡。   沈家和陈家门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贴上了红纸,一派喜庆祥和。   且是成亲那一日,按照蘇州府那边的习俗,起来之后,先是父母替儿子的帽檐上簪花,再是祭拜祖宗,远在京城,便是简单地用桌子做了个祭台,然后习俗上还应该要去伯伯叔叔姑姑家坐一坐,喝一杯甜茶。   但在京城,只能跪拜一些几个伯伯,临近中午之时,客人盈门,沈家才正式开始忙碌起来,沈三在京中的人脉便是显现出来了。沈家的园林也是前一个月才真的翻新完成,也没有办暖屋酒,不少人都是第一回 见,见这般苏式的宅院,亦是有些赞叹。   沈家在京城的亲戚不多,但如今却能够摆上五六十桌,周围邻里都请了,另有沈兴淮和沈三的朋友,沈三且在京中一年多,竟是结交了不少,有生意上的,小官小吏亦有。   金太太便道了:“这沈家刚进京才一年多,竟是有这般人脉!”   坐着一圈的太太都暗自盘算自家的人脉,暗暗地对比。   “沈老弟这宅子可真是不错啊!”   沈三谦虚道:“这宅子嘛,就是要自家人住的舒坦一些,我们这乡下人习惯这般没个正行的院子。”   这便是七嘴八舌地讲,“这要是没个正行的院子,我住的怕是狗窝子了。”“沈老弟叫了哪里的工匠造的?”   沈三端着和煦的笑容,“特地从蘇州府带了几个木匠过来的。”   同四合院的方方正正不同,沈家这宅院多是弯弯绕绕,便是瞧上去就大了,另有设亭台阁楼,挖了池塘,便不似那小官小吏的人家,这家底也可见薄厚,这周围邻里如今可算是明白他们为何要翻新了。   同新宅子一比,这四周的宅子都显得木讷而老旧。   蜜娘负责今日来的小姑娘们,如今天气暖和,这般苏式的宅院在京城亦是少见,不似那般方正,多了几分柔和与婉约,带着江南水乡的小情调,姑娘们都想看看这宅院,蜜娘便是带她们转了一圈,带她们到池塘边的阁楼上去玩。   蜿蜒曲廊,亭台楼阁,只可惜如今天气还不够暖和,花草树木少了些,阁楼上挂着纱,风一吹,便是飘荡几下,姑娘们在里头喝茶聊天玩闹,好不快活。   这婚礼还未开始,大家这关注点都在宅子上,且也不知是多少人同江氏打探这宅子的事儿,江氏亦是那番说辞:“此是我们从蘇州府招来的木匠做的。”   今日恰是沐修之日,沈兴淮与人交好,翰林院的一道都来了,且都是这出类拔萃之人,沈兴淮亦是有些个私心,陈家是书香世家,家中兄弟多有才名,他一人如何能挡,有郑宽等人便是不怕了,武有江垣,便是万事俱备了。   用过午饭,拜别了父母,迎亲的队伍出发了,沈兴淮身着新郎服,面容俊秀,年轻探花郎的美名在外,老百姓们纷纷上街围观,喇叭声吹了一路,终是到这陈家门外。   陈家放鞭炮,这一到门口便是拦了一道,陈家大哥站在门口。   沈兴淮私下里也曾讨好过他,奈何性子刚正不阿,委实有些困难,陈家大哥酷爱诗书,对对子亦是在行。   对对子沈兴淮自己便行,陈家大哥似是有意放水,出的对子都不难。   沈兴淮深深觉得应是自己送的书画起了作用,陈家大哥侧过身,沈兴淮作揖感谢。   这陈家当真是大户,门槛儿一道一道的,有多少道门槛便是有多少个关卡,好在这一边也是人多,围观的人就怕不热闹,两边摇着旗子。   破五关斩六将,可算是最后了,陈令康站在门前,正欲为难一下,奈何大家同他太熟了,他亦是毫无威严可寻,一行人直接抬着他走了。   陈令康叫喊着:“你们怎可这般!我可是亲舅子哩!”   讨新娘最重要,哪儿管什么亲舅子!   取乐了一众,可算是到了正堂,沈兴淮见过陈家的大家长们,这吉时也到了,便可出发了,众人回到外头,曾氏拉着陈令茹的手哭得厉害,杨氏也忍不住掩着脸,众人皆劝着,陈令茹才依依不舍地拜别的父母,陈令康背着她出去。   待是送上花轿那一刻,陈令康也红了眼睛,从这一刻开始,茹姐儿就再也不是陈家的了,陈令茹拼命地忍住眼泪努力不让自己花了妆。   沈兴淮对陈令康道:“大哥请放行,我会对阿茹好的。”   陈令康拍了拍他的臂膀,点点头,“茹姐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沈兴淮翻身上马,迎亲的队伍启程,喇叭咿咿呀呀地吹着,一台台嫁妆紧随其后。   陈令茹感觉一切都像是梦,梦幻一般拜了堂送入洞房,待她的头盖被撩起,一抬眼,看到沈兴淮带着笑容的面孔时,她如梦初醒,嘴角慢慢上扬…… 第89章 089   这做闺女和做媳妇是不一样的,陈令茹深深地记得这句话,初入沈家,她有心做一个孝顺的儿媳妇,奈何当真是什么都无需她做,有心亦无处施展。   江氏待她一如既往,没让她立什么规矩,也没让她做什么事儿,整日就让她同蜜娘一道玩乐,家中事务也不要她烦心,就是偶尔要她和蜜娘同她一道算算账,和她说说家里的事务,有一瞬间她觉得她还在闺房里。   几个伯伯婶婶也很和善,就是官话不大流利,她虽在蘇州府住过,但对蘇州话一知半解,也听不大懂,之前在蘇州府的时候,她就常常往沈家跑,伯伯婶婶也都认识,这件事情如今也成了打趣她的乐子。   几个伯伯婶婶在京城待了大半个月,心理惦念着家里的事情,待陈令茹第三日回门之后,他们就要回去了,沈三也不多留他们,他也担忧父母,就只有沈英妹在那儿照顾着他也不放心,还是走水路回去,包下一条商船。   沈三道:“我不在阿耶姆妈身旁,大哥二哥替我多多尽孝。”   沈大沈二都不是多会说话的人,此时亦是感伤,三儿是他们家最有出息的,他们也不能拖他后腿。   “奈放心,我们在那儿替奈们守着,啥时候回来都行,阿耶姆妈最惦念奈们。”沈大擦了擦眼角,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灰浊了,不再是年轻时那边炯炯有神。   蜜娘更是哭得双眼红肿,几个孩子看大人们哭得这般伤心,虽是不知事,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场面便是一番痛哭之声。   待是送走了沈家大房二房,这宅子就空荡荡了,一连几日都有些不能适应,蜜娘有了陈令茹作伴,两人未成姑嫂时,就恨不得日日待一块儿,如今成了真,也是得趣,蜜娘习字画画,陈令茹在家中学过管家,然而沈家这宅子当真是没什么可以管的。   陈家主子多,下人也多,家里头事情便是多,沈家这当真没多少事儿,后厨就一个伙夫一个厨娘,除了一些粗使的婆子,房里头也就一两个丫鬟。   陈令茹就带了自己用惯了两个丫鬟来,沈兴淮身边有个跟了好几年的小厮,其余便是没什么人了,一眼望得到底,所以江氏往日里清闲得很,连带着陈令茹都没多少事情做。   三个女人一台戏,缺一个就凑了一桌麻将,三个人天天早上练上一个时辰的瑜伽术,下午各做各的事儿,晚上再一起练上一个时辰,半个月下来,精气神便是好上了不少。   曾氏本就同江氏交好,但闺女嫁过去后,也不大好常常登门了,十天半个月过去坐坐,见闺女脸色红润,还比家里头精神头好,便是放心了。   沈兴淮下了值,用过晚饭后时常会拉着陈令茹一道散散步,起初陈令茹还不好意思,后来发现公公婆婆也是如此的,只是可怜了蜜娘,有时便是一家人一起散步,   几回下来蜜娘便是不乐意了,这步还不如不散哩!前头两对夫妻恩恩爱爱,她一个人在后头,或是夹在里头,显得凄惨得可怜。但看着父母和兄嫂,蜜娘心中对另一半又有了几分向往,竟是不知为何,脑海中闪现出元宵时,江垣在拥挤的人群中护着她的模样,脸上有几分热辣。   她今年八月就要十六了,照蘇州府的习俗,要办阿太酒,在京城就叫及笄。她自知在家中待不了多久了,但见惯了家中父亲、兄长始终如一,再观周围的人家,她又有些排斥和害怕。   陈令茹一边走一边同沈兴淮说今日做的事情,侧了侧脸就看见丈夫白皙俊秀的脸,甜滋滋一笑。   沈兴淮悄悄地牵住她的手,温热的大掌握着她有些微凉的小手,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两个人的手,夫妻两相识一笑。   陈令茹魂不在心地想,丈夫往日里当真是个温和的人,除了……她脸上泛了绯色。   “阿茹?”沈兴淮又喊了一声。   陈令茹茫然地抬起头:“啊?”   沈兴淮笑着又问了一句:“明日我们翰林院和兵部比蹴鞠,你和蜜娘可来看?刚才想什么呢?”   陈令茹瞥过脸,抿唇笑:“没什么,蜜娘乐意我们就来。”   蜜娘亦想看看他们的蹴鞠比赛,她还未见过他们比过蹴鞠,第二日沈兴淮沐修,他们一道去了蹴鞠场,和马球场相邻,在近郊,天气渐暖,草都长出来了,来了不少家眷,有带着孩子的,还有过来看热闹的。   这压输赢的也不少,多数都是压兵部,毕竟翰林院这文人太多,这比颜值吧,定是翰林院胜的,这不,不少姑娘都压在了翰林院上,陈令茹也压了十两银子。   翰林院是青色的蹴鞠服,兵部是蓝色的蹴鞠服,泾渭分明,翰林院那边,沈兴淮算是中场,他控球传球很好,兵部那儿,江垣是少有几个年轻人,当仁不让地做了前锋。   与翰林院的年轻组相比,兵部多数都是二十多三十多岁的,奈何翰林院的年轻人都是文弱书生,这中年人年纪再怎么大,也是长年练着呢,外衣一脱,蹴鞠服包裹着健壮的身材,同翰林院那一道穿着还空荡荡的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围观的姑娘们都兴奋地挥舞着手帕,或是扔鲜花,陈令茹第一回 见他踢蹴鞠,正是紧张,揪着帕子。   江垣身材高大,一张俊美的脸在兵部一群糙胡子中年男人里头颇为显眼,他眯起眼睛,以良好的视力就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朝那边笑了笑。   蜜娘不知为何,总觉他应是望她这边,蜜娘低了低头,假装未看见。   江垣回神,比赛就要开始了,那蹴鞠落下,江垣练过武,身手快得很,翰林院那边还没反应过来,他凌空跳起,长脚一伸,已经抢到了球。   场上一阵欢呼助威声,兵部的家眷们鼓足了劲喊加油,蜜娘看到了怀远侯府的几个姑娘,鼓着劲喊加油呢。   沈兴淮拦截江垣,两个人无比熟悉对方,往日里都是一块踢的,如今成了对手,倒是有些难缠,两人盘旋着,相互盯着对方。   江垣抹了一把汗水:“兴淮,你拦不住我的。”   沈兴淮如何不知,他的身体素质在翰林院中也算是挺好的了,平日里也注重锻炼,但在江垣面前定是不够看的,即便知这场比赛赢的概率不大,但并不代表着就认输。   “不一定呢。”   江垣咧嘴一笑,脚下如风,沈兴淮警觉,忙跟上去。   陈令茹激动地站起来,想喊又不好意思,站了半晌又坐下去,蜜娘掩嘴笑,打趣道:“怎么不喊呢?”   陈令茹不说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场上。   蜜娘也多说,忙看球,也就一会儿的事情,江垣已经跑到了球门前,快速地踢进一个球!   沈兴淮阻拦无效,笑着摊了摊手,还是恭喜他,江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同队友们庆贺,出了一身汗之后,大家就更加放开了,翰林院就靠沈兴淮和陈青进了两个球,郑宽等人实在是太弱了,托了不少后腿,兵部的大人们都是多年老油条,虽有不少都发福了,但身体对抗上,还真是比翰林院的毛头小子们好了不知多少。   翰林院输的毫无悬疑,两方踢了很多回,对这结果也毫不意外,沈兴淮累的坐在草地上,喘着气,江垣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兄弟两个勾着肩一块走。   “体力见长了。”沈兴淮道。   江垣狭促道:“是你体力变弱了,红袖添香……”   沈兴淮锤了锤他的背,两个人笑着下了场,江垣今日沐修,本就要去沈家蹭个饭,打算同他们一道回去,此地没有换衣服的地方,只能穿着汗湿的衣裳回去再换,汗水还滴滴答答地从额头上流下来。   陈令茹立即拿着帕子给他擦汗,沈兴淮微微低头,不让她太吃力。   蜜娘见了他有些不自在,便是隔了几步看别处,江垣当真是有几分羡慕他,认命地掏了掏袖子,什么也没掏出来。   蜜娘余光瞥见,忍不住低头抿唇笑,又有些怜惜他独身一人,拿出自己的帕子,慢慢走过去,递给他。   江垣见她摇晃的钗子,接过帕子,笑着道:“多谢蜜娘,恰好我没带。”   他斯条慢理地开始擦拭额头的汗水,帕子上的馨香盈满鼻腔,江垣忍不住想起他第一回 到沈家,她以为他要带走姑爷爷哭得撕心裂肺,长成如今这般昳丽娇俏的小姑娘,江垣忽的有些后悔那些年离开了蘇州府。   蜜娘有心疏离他,站在一旁不看他也不说话。   江垣擦了擦汗,正想说洗干净了再还给她,恰是几个妹妹们找了过来。   几个妹妹倒也罢了,竟还带了一个赵四,江垣便有些头疼。   赵四惊喜道:“表哥,你竟然在这儿,刚才哪儿都找不到你!”   江垣疏离一笑,对家中几个妹妹道:“我一会儿不回家,让阿垠带你们去玩吧。”   蜜娘记得赵四,竟是不知她是江垣的表妹,她不喜赵四,皱了皱眉,正欲回马车。   赵四已发现了她,“是你!”   蜜娘不躲闪,端着笑容,福了福身:“见过郡主。”   赵四望了望江垣,又看了看蜜娘,江家姑娘暗暗提醒:“这是探花郎的妹妹。”   那一日赵四结束后问了一圈,队友没有人知晓她是谁,亦是无关紧要之人,她便抛在后面了,但这女孩儿容貌不容易让人忘记,赵四一眼便是认出了她。   沈兴淮和陈令茹也上前来,同江家几个姑娘、赵四招呼。   江六姑娘撒娇道:“三哥,你就陪我们一道去吧!五哥他总是催我们。”   赵四期待地望着他。   若是没个赵四,江垣或许还愿意,有赵四,江垣定是不愿的,“我下午还有事,我关照过阿垠的,等三哥有空了再陪你们。”   江家的马车恰好来了,几个姑娘都上了马车,江垣上了沈家的马车。   赵四撩着帘子望那边,询问道:“表哥和那个姑娘什么关系?”   江六道:“三哥之前去蘇州府便是住这沈家,三哥和探花郎关系很好,我娘说……”江六吞吐了一下,在赵四的注视下,还是道:“三哥同大伯母的关系还不如探花郎母亲。”   江垣和江大夫人关系一般,江家人都清楚,只消和江家关系近一些的,也都知晓,赵四常常追着江垣跑,如何不知,但这新冒出来的沈家,竟是不知和江垣这般熟悉。   江五道:“昭思你放心,那姑娘什么身份,如何能配得上三哥!”   赵四一想,亦觉自己多心了,沈家且就出了一个小小的探花郎,便是眉开眼笑。   江垣同沈兴淮说着事儿,陈令茹与蜜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蜜娘想起赵四望着他的眼神,要说没些龌龊,谁信呢,这表哥表妹自古就是一对,她本就厌恶赵四,竟是有些牵连,也恼怒起江垣。   陈令茹问道:“刚才你碰到赵四了,她可有对你做什么?”   陈令茹亦是看到赵四了,怕赵四对蜜娘不利,忙拉着沈兴淮上去。   蜜娘摇头,“大家都在呢,她能做什么?也没骑马。”   后一句话讽刺意味十足,她冷着一张面容,带着讥讽笑,那面容竟是带了几分攻击性,若是赵四在这边,怕是气得真要打她了。   江垣顿了顿,望向这边,“赵,昭思对你们做过什么?”   陈令茹蹙眉道:“一道打过马球,同蜜娘有些不快。”   蜜娘赌气道:“你表妹故意拿马撞人,撞了我朋友还想撞我。”她语气气愤委屈,眼睛转动看下角。   沈兴淮不知有这一茬,忙问道:“你怎的不和我们说?你们可有受伤?”   江垣也不知她已经碰上过赵四了,道:“你可受伤了?”   蜜娘摇头,狡黠地说:“我没事,我气着她了,她瞧我不爽利。”   江垣心底松了口气,眼底含笑,“你没事便好。”顺带解释了一句,“她同我并非真的表兄妹。”   言尽于此,且就两句话,蜜娘那气就消散了,隐隐有些不得劲,迁怒委实有些不大好,面容却是轻松了起来。   “……不是的,茵娘,茵娘,姐姐不是有意的,姐姐是怕没人为我和皇儿主持公道,姐姐不是想抢他,阿江,姨母知道你死的冤,姨母为你报仇了……茵娘,茵娘!”太后呢喃,最后疯狂地叫喊起来。   张姑姑紧张地摇动她,“太后,醒醒,这是梦魔。”   太后陡然睁开眼睛,张姑姑吓得坐到地上。   太后喘着粗气,浑身酸软冒汗,她坐起来,道:“点灯!点灯!”   张姑姑忙让丫鬟们点起灯盏,太后看着屋子里亮堂了起来,心中的恐惧稍稍减少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前头。   张姑姑拧了一张帕子,轻轻擦拭她的脸。   太后抓住她的手,眼神如炬:“天亮了去传沈家姑娘进宫!” 第90章 090   天才刚刚亮,沈家就忙的人仰马翻,蜜娘迷迷糊糊就带着东西上了宫里头的马车。   江氏望着摇摇晃晃而去的马车,心里头的忧心更重了,时隔一个多月再召见,又是这般的早,怎么看着怎么不对劲,“振邦,奈港,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沈三亦是眉头紧皱,心底沉了沉,没得当初想的那般简单,口中安慰她:“别担心,咱们家能有什么可图的,我写封信回去问问范先生,别急。”   且也是安慰自己,沈三当即回书房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回蘇州府,便是希望范先生能够出面解决此事,太后要召见他们是无法阻拦的,根源因就是范先生。   出来接她的宫人依旧是那个张姑姑,笑得很是祥和,让她在车上休憩休憩,蜜娘如何敢,端坐着,言语间试探张姑姑。   张姑姑道:“姑娘且安心,太后想姑娘画几幅画。”   蜜娘这回带了她画画的工具,心中稍稍安定。   只不过这般早,太后竟是起来了,蜜娘心中怪异,待是见到了太后,她先是惊了一惊,太后比之前一回瘦了不少,望着更是憔悴了。   蜜娘不敢多看,微微低头。   太后冰凉的手拉着她温热的手掌,蜜娘手上一凉,更是不敢动。   太后言语切切:“哀家昨日梦见了去世多年的妹妹,夜不能寐,近日便是她的忌日,她以往未有多少画像留下来,仅有的几幅亦是不清晰了,你画工了得,便是想让你替哀家的妹妹画一幅长生像。”   蜜娘忙道:“能为太后娘娘画像,是民女的荣幸,然民女未见过此人,不知能否画得同真人一般……”   太后精神有些不济,便也不愿多说话,道:“你且画着,无事。”   太后命人拿来了几幅画,有些年岁了,有些话都退了色,颜色都淡了,里头的人也不是很详尽,蜜娘一幅一幅地看着,且是看到一副时,愣住了,她自幼跟着阿公学,对阿公的字迹、画法最熟悉不过,这幅画,她一眼便是能认出是阿公的手笔!   阿公也为太后的妹妹画过画?她单独把那一幅挑出来,不仅仅是因为阿公画的,这一幅也是几幅中人物的模样最为清晰的。   太后坐在上头瞧着,见她挑出了那一幅,便知她是看出来了,心底松了松。   蜜娘观摩完几幅画,希望太后描述一下具体的模样。   太后靠在塌上,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回忆,“……茵娘的眼睛最好看,盈盈含水,眉毛和鼻子和我很像,面盘子倒是同你很像,瘦瘦小小的鹅蛋脸,笑得时候,最是好看……”   仍是很抽象,但蜜娘根据太后的模样还有几幅画,隐约有了轮廓,她打算以阿公画的那一幅为模板,画得再细致几分,阿公画的那副,是桃花林中,少女藏在树枝后边探出半个身子,温柔地笑。   蜜娘是学画的,她深知一个画家的情感都会倾注在画中,这幅画,阿公有很明显的爱慕之意,右上角的诗句中也可看出,她猜测,太后的妹妹就是阿公的妻子吗?   太后是江家的姑奶奶,而阿公是江哥哥的姑爷爷,阿公的妻子和太后是姐妹,她心思甚密,亦有几分联想,每年四月底,阿公心情往往会低落,她心中沉重几分,对这画又严谨几分。   太后夜里未睡好,如今靠在塌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张姑姑见她有了睡意,忙点上安神香,这般催眠的香,蜜娘也恨不得立即给个床榻倒头就睡,不得不用力掐自己一把……   蜜娘在下边的案桌上画,身边有两个宫女协助她,蜜娘照着阿公的那幅画,头部的发髻和衣服着装都照着他上边的画,再增添了一些细节,她用素描的方法画轮廓画的很快,主要是后续要上色。   太后安宁地睡着了,打起了鼾声,蜜娘作画时不闻窗外事,也不受干扰,下笔飞速,偶尔停笔下来比划几下,看看几幅画上的样本。   其中有一幅画中,有好几个女子,应都是当年江家的女儿,太后在正中央,端庄而气势,站在她身旁的应该就是江茵娘,大家之作注重隐私,从几幅画中,依稀可以看出茵娘天真温柔的神韵,她是桃花眼,笑时眼眸微眯,如同太后所言,盈盈含水,最是好看。   她画完大致轮廓开始上色,人物的细节比较重要,她先用炭笔轻轻做了轮廓,像桃花这种,她可以直接上手。   张姑姑偶尔过来看看,站在她身后定了几分钟就走。   元武帝下朝后就听人来回报,母后昨日夜里又梦魔了,一大早还请了沈家姑娘过来作画。   每年此时,母后都睡得不大踏实,今年尤为,想起小姨和表弟,他心中沉重几分,待处理一些事,他立即前往慈宁宫。   宫人们都站在外头,太后在里头睡着了,不喜人多,只留了几个伺候的,都赶出来了。   元武帝无须通报,便蹑手蹑脚进去,宫女正要行礼,元武帝摆了摆手,张姑姑悄悄地走过来,指了指塌上,元武帝点点头。   蜜娘一概无所知,她已经将人物颜色上了一半,模样已经显现出来了,上头的女子笑容温婉清浅,目光清澈,盈盈一笑间,又有少女的天真娇羞。   蜜娘都忍不住赞叹一声,若真如这般模样,当真是个顶顶的美人儿,从太后的轮廓中,年轻时也应该是挺美的。低头看看画中的人,又是惋惜。   她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扭头想要喝水,却是看得一男人。   “诶您不是……”她见他身上的金色龙袍,脑袋轰地炸了,拿着画笔就跪下了。   元武帝笑着微微颔首,摆了摆手,让她起来,怕吵醒了太后不多言。   太后睡时听不得一点声响,如今听到了,便是幽幽转醒了,她这一睡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但也补足了精神,看到前边一团黄色的影子,挣扎着起身:“皇帝来了啊。”   元武帝忙上前扶起她:“朕听闻母后昨夜又梦魔了,就过来看看。”   太后看了看蜜娘,见她拘谨地站在一旁,嗔怪道:“你啊,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又对元武帝道:“又快到你小姨的忌日了,我昨夜又梦见了你小姨,她在梦里同我哭诉,说她无人供奉,连小鬼都欺负她,我心中便是难受得紧……”   元武帝道:“今年儿子一定准备得丰厚一些。”   太后点头,目光又落在蜜娘身上:“你姨母生前的画像都旧了,便招沈家姑娘来替我画一幅,供奉在她长生牌前。”   “朕瞧过了,画得很像姨母,神韵非常像。”元武帝这般说,太后便要下去瞧瞧。   太后望着那画像,迷蒙了眼睛,“像,真像啊,茵娘在闺中时便是这样笑的……”   无忧无虑,天真娇憨,太后笑着对蜜娘道:“画得很好,神韵非常相似。”   蜜娘福了福身:“太后满意便好。”   太后望着她突然道:“皇帝,你觉得她可像茵娘?我瞧着她便是想起了你姨母。”   被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盯着,蜜娘浑身都不敢动。   若真要元武帝瞧着,那真是一点也不像的,而此时只能迎合母后,“神韵有几分相似。”   太后拍手而笑:“正是了,皇帝,你说让沈家姑娘同哀家一道去给茵娘祈福如何?茵娘最是喜爱这般小姑娘,若她在,定是会喜欢的。”   蜜娘低着头不敢说话,听元武帝发话。   元武帝余光瞥见案桌上的一幅画,便是心中了然,道:“善!你可愿意?”   后一句话是问蜜娘的,蜜娘如何能说不乐意,跪下道:“是民女的荣幸。”   此事便是这般定下了,元武帝稍作一会儿,便是离去了,中午时太后赐她一顿午餐,便赏赐了一番让她离去了,这画一日定是完不成的,命她每日都来画几个时辰。   这一日当真是累得不行,蜜娘熬到归家,恨不得立即倒床上便睡。江氏和沈三盘问她进宫之事,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下。   得知她过几日要去安国寺祈福三日,神色便有些凝重,那江茵娘,便是范先生的妻子,若太后真的只是看中蜜娘是范先生亲自教养的,那便也罢了,于情于理,蜜娘去祭拜也是理所应当的。可这一切发生的又这般诡异。   不待沈三他们说什么,蜜娘先问了起来:“阿耶,太后的妹妹可是范先生去世的妻子?那一日江哥哥带到春芳歇的伯伯可是皇上?”   沈三如今也不欲瞒她,这般岁数了,即便不告诉她,她也会知晓的,便是将范先生的事儿详细说道了一下,他不知内情,也只知大概,范江氏是个可怜女子,要他说,他更鄙弃范先生,连自己妻儿都保护不好,如何谈论家国天下,护得住旁人的妻儿,护不住自己的妻儿,愧为丈夫和父亲。   蜜娘沉默半晌,大底是明白了为何要她去祈福和立长明灯,她是阿公亲手教养的,阿公疼她如亲孙女,在她心中,阿公本就是她长辈,那便是她的阿婆,“我本应去替她祈福。”   她替那个温婉清浅的女子惋惜,却又做不到指责阿公,阿公亦是付出了后半生孤独终老的代价,唯一能做的,便是替阿公为她祈福,望她下辈子幸福。   蜜娘每日这般出入宫门,想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都难,旁人亦是想不到这小小的沈家有何能耐,娶了陈家嫡女,闺女入了太后的青眼。   这几日蜜娘见了不少贵人,皇后、妃子皆赏赐了她一番,她小心谨慎,怕出错累及家人,她是替太后作画的,大家且都客气。   江氏近日受到了不少邀约,竟是不乏侯门和高门,亦有不少人打探蜜娘的亲事,她喜忧半参,如今也都是瞧着太后的面上,见蜜娘入了太后的青眼,这高门大户愿意娶蜜娘的也多是庶子,江氏如何舍得她嫁过去受苦。   再说了,太后这宠爱也非发自内心,本就无亲无故,沾了范先生光,也不是长久之事,江氏只盼着这事儿赶紧过去,她好替闺女好好相看相看,什么门第都是虚的。   待四月十六,蜜娘带着行礼准备上马车去宫中,她需先到宫中,再同太后一道去安国寺。到门口,马车旁还有一匹骏马,马背上着一人。   正下着小雨,她愣怔在那儿。   江垣:“还不快上马车!” 第91章 091   江垣主动要求护送太后去安国寺,他对元武帝道:“祖母念及小姑奶奶,然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前往,命我替她前去祭拜。”   总需要一人护送过去的,江垣去自是比其他人更让人放心。   密密匝匝的细雨打在脸上,莺歌扶着蜜娘爬上马车,江垣和沈三江氏说了几句,得知江垣会一道过去,沈三和江氏心中稍稍安定。   蜜娘稍稍撩开帘子,下着雨,他未穿蓑衣,穿了骑装,正背对着她,不一会儿说好了,他坐正,蜜娘忙放下帘子。   江垣余光瞥见帘子动了动,马踏动两下,回到马车旁。   “勿怕。”   蜜娘听得轻轻一声,待是见到他时,她心中便是安定,却又涌起一股酸涩之情,他若非是普通人家倒也罢了,只可恨是那侯门嫡子,她受不得的,那侯门府邸亦非她能入的,且也不是她所愿的,爱恋且不过是一时的,可婚姻却是长久的。   江垣朝马夫挥了挥手,夹紧马,一辆马车和一匹马朝皇城驶去。   到了宫里头,后宫皆来相送,打着伞站了一群,太后起得也颇早,眉宇间有些疲惫。   元武帝道:“母后以身体为重,尔等好好照顾太后,妄不能出任何差错。”   护送太后而去的队伍皆下跪,元武帝又稍稍说了几句,便扶着太后上了马车。   江垣打前头,马车四周护了两层铁骑,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蜜娘同太后一辆马车,太后的马车非常宽大,车上扑了厚厚的地毯,太后上了马车便眯起了眼睛,马车上只有张姑姑伺候,她拿了些糕点放蜜娘手边上,蜜娘朝她笑笑,她亦笑笑。   蜜娘看看佛经,马车行驶得很平稳,她偶尔换一下姿势,很快就到了安国寺,雨也停了,太后住主院,她住侧院,修整了一会儿,就到前头去,方丈早就准备好了,每年此时安国寺都会清客,此时只有她们。   太后跪在蒲团上,念超生经,因昨夜梦魔的心渐渐平定下来,心中不无悲苦,且是一步错步步错……   蜜娘自己抄了一本佛经,供奉在长生牌前,同太后念了一个时辰的经书。   太后命她点了一盏长明灯,蜜娘照做,这长生牌前的长明灯已是不知多少盏了,点完长明灯,今日之事大底完成了,蜜娘扶着太后回院子。   太后躺在塌上,她在一旁抄经书,忽的听太后一声。   太后道:“你可怨恨哀家?”   蜜娘不知她所说何事,更如何敢答是,见太后目光虚幻,好似透过她望着另一个人,她滞愣几分,太后清醒过来,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去抄吧,好生休息。”   蜜娘福身告退,且是后边再无召见。   三日中每日早上都需要到前头来念佛经,其余时候可以在房中抄佛经。菜饭也都会送进屋子里,蜜娘三日中除了陪太后礼佛,便没有出过房门,偶尔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她日日都会在窗口上发现一些小物件,都是给姑娘们解闷玩的,还有一瓶活血膏和玉肌膏,她知是何人放的,心中却无半分甜蜜之感,隐有烦闷之感,写佛经写不下去了,便到屋外走一走   院中有一颗很大的银杏树,院子里头没有多少下人,太后不喜人多,院子外面有侍卫守护着,院中很寂静,山中的空气清新怡人,蜜娘烦闷的心情稍稍缓解。   蜜娘摸了摸树干,据说这颗银杏树已有两百年的树龄,算得是年岁颇大了,也许再过一百年,这棵树还在,而人定是不在了。   院子门口有几声声响,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明显,江垣进了院子,入眼便是抚摸着树干的她,一身素青色的衣裳,发饰也简单,站在树下,背着光,皮肤白皙得通透,脸颊子瘦了,面无表情时,冷淡如同天上的雪,经久不化,但江垣见过她笑时的可人,只觉她应是永远开心的。   蜜娘目光在他身上滑过,转过身,正欲离去,江垣大步上前,蜜娘停了脚步。   “可还习惯?再等等,明日便回去了。”   蜜娘背对着他,点点头,“习惯。就是江哥哥不要再送东西了,会误会的……”   江垣知她应是懂他的意思了,这些日子,他做的这般明白,温柔地望着她的发鬓,道:“那就误会吧。”   蜜娘大震,背后酥酥麻麻,手脚却是僵硬,他这是何意?鼓足勇气,转过身,她仰起头,认真地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三妻四妾,也不喜欢吵吵闹闹的一大家子。”   江垣望着她瞳孔中的自己,她的眼睛很明亮,一如她的人,明朗而纯真,他又如何舍得她沾染一丝的黑暗,笑着点头:“我知道。”   祈福三日很快就过去了,蜜娘最后祭拜她的牌位,虔诚地祝愿她来生能够幸福。浩浩荡荡地回了宫,太后似也是很累,无意再留她,赏赐了一番,便放她出了宫。   安全归了家,沈三和江氏放下了心,且是昨日,范先生的书信来了,只道:“已知,稍安。”   蜜娘亦是累得很,倒头便睡,梦中她隐隐有些感觉,她的被子被掀开,裤腿被推上去,江氏的声音时而传来,“……打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这般苦……就是这皇帝太后又如何,日后最好别再来了!”   接着温热的手掌替她安抚膝关节上的淤青,她舒服地陷入沉睡。   待蜜娘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整张脸埋入被子中,嗅着家中熟悉的味道,心中甚是安定,许是回到家中睡得舒服,今日身上舒服得很,翻了个身,换成侧卧,忽地又想起昨日他在院中的那句话。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蜜娘用被子捂住脸,且是努力不去想他,江氏悄悄在帘子外瞧,看她还有没有醒来,见她像是揉饺子一般,在床上扭动,便是笑着撩开帘子,“在做什么哩,快起来切朝饭,有你爱吃的小馄饨。”   蜜娘掀开被子,坐起来,撸了撸有些凌乱的头发,“阿哥呢?茹姐儿呢?”   蜜娘还是不习惯叫嫂嫂,依旧喊她茹姐儿。昨日她回来时,沈兴淮还未下职,未见照面。   江氏让丫鬟端水进来,嗔怪道:“你阿哥早去上职了,要叫嫂嫂,还老是茹姐儿茹姐儿的。你嫂嫂也才刚起来,你昨日夜饭也否切,赶紧起来切个朝饭。”   她起来刷牙漱口,她家喜欢用自制的毛刷,不喜欢用柳叶,沾些洁牙粉,江氏给她梳头发,她的头发很细,又软又多,特别容易断,梳的时候遇到打结的,不能用力梳,要一点一点地疏通。   前些日子内心焦虑太多,蜜娘脱发严重了一些,每天起来,枕头上都会有一些头发。   头发太细年纪大了容易秃,江氏对她这头头发特别保护,常常给她喝芝麻,用生姜洗发,如今看来浓黑茂密,就是头发真的太细了,江氏常唠叨:“这头发像足了奈阿婆,又细又软,得好好护着。”   阿婆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已经很淡了,但她仍记得一些事情,在她心底那是一个很疼爱她的长辈。   不用入宫的日子非常舒服,蜜娘又恢复了如同往日一般作画练字的日子,太后也好似忘记了她,没有再传她入宫,蜜娘乐得清闲。   外头对此事的猜测从未停止过,蜜娘陪太后去祈福三日,外头人人皆知,且都在猜测着太后有多喜爱这沈家的姑娘,竟是连祈福都要带着她,众人不知其中猫腻,只觉太后喜爱沈家姑娘,常常召见入宫。   蜜娘回来后,被不知多少人要画,能回绝得便都是回绝了。   沈兴淮在翰林院亦是被提及,“沈兄,令妹师从何人?可否让我们瞻仰瞻仰?”   由于女性穿越者颇多,亦有做出不少壮举者,这个时代对女性还算宽容,前朝有位女诗人,名满天下,流露在外的诗篇也颇多。   但蜜娘不贪那才女的名气,沈兴淮自是不多让,只道一些谦虚之词,翰林院素有痴狂之人,对书画甚是喜爱,听得外头的传言,孜孜不倦地追着沈兴淮要画。   沈兴淮被缠得烦,且是告知他,春芳歇雅间之画便是出自家妹之手。   此人此前便问过他春芳歇的书画出自何人之手,他对书画颇有些痴迷,手中闲钱几乎都是用来买书画的,且也是三十几岁了,仍旧待在翰林院,似是毫无想要升迁之意,沈兴淮知他心思纯粹,定是不会想什么歪脑筋,才愿意告诉他。   那人恨不得立即认识蜜娘,只恨蜜娘是女儿身,他道:“令妹的画技独具风格,某从未见过,然意境与写实相结合,实在是妙!”   王誊许是听到了风声,竟是跑来问他春芳歇的画,沈兴淮应了是,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   王誊去过春芳歇,对那幅雪梅图念念不忘,作画之人定是内心纯净,方能做出这般傲寒之作,他犹如找到了知己,派人在外头打探了许久也未探听到什么,又是拉不下脸去问沈兴淮,挠心挠肺了许久,且是忘却了,近日竟是有人说那是沈兴淮的妹妹画的。   王誊想起那笑起来甜甜的小姑娘,竟是有些不可置信,能有这般画技的人竟是这么年轻,还是个姑娘,可内心却是有几分相信,毕竟……她这般纯净。   他恍恍惚惚归了家,草草用过饭,竟是有些茶饭不思,望着书,脑海中亦是浮现那一日她扔下一朵花的场景。   江垣买下了一块地,在沈家那一片区域的边上,江垣有自己的私产,祖父逝世后,私下里的产业都是给了他,除了祖母,旁人都不清楚。   管事道:“这块地位置颇偏,造个庄子却是不错,少爷可有用处?”   这管事是老侯爷信得过的,生前留给孙儿用的,江垣也向来尊敬他,“我欲建个宅子。李伯,此事我自有安排,您如今别太操劳了。”   李伯有些跛脚,行走不便,年轻时和老侯爷上过战场落下的毛病,后来就一直跟在老侯爷身边做事。   李伯笑着,眼角的皱纹耷拉下来,慈和地望着他:“趁着如今还能动,多帮你做些事儿。”   江垣是他看着长大的,刚断奶就送到老侯爷这儿,老侯爷老夫人抱着哄着,大一点就跟老侯爷到练武场去,年纪小小,又要练武又要读书习字,过得比府中其他的少爷都要累,这孩子自小就崇拜老侯爷,学得侯爷一身本事,儿时稚语铮铮:“要同祖父一般做大将军。”   只可惜造化弄人,老侯爷在世时常叹息,对他道只可惜他并非长孙。   好在阿垣是个坚毅的,仍旧走出来了。   且是这般拳拳之心,江垣亦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回绝,只能让他多注意身子,他比祖父小上几岁,又是满身伤病,江垣自幼将他当做长辈,如今已失祖父,不愿再失一长辈。   李伯既是知晓,便是瞒不过祖母,老夫人本就心犹孙儿同家中关系浅薄,如今还要买地造房,怕是要搬出去,她更是忧心,“我知你不喜家中,可好歹念着些我,待我百年之后,你再是如何且也随意了,你未成家便是要搬出去,可不戳我心。”   江垣忙是安抚:“祖母怎得这般想,我买地是为了造宅院,可并非如今便搬出去。我且是想着,待日后分了家,我便也早些从大房分出去罢了,分家也只是分个家业,且是血缘在,如何能说断就断。分了家,我也好有个落脚之地。”   江老夫人面色稍安,神色依旧戚戚,这家定是要分了的,如今重孙儿都有了,且是人一多,矛盾亦多,江老夫人亦是有分家的想法,奈何念及几个还未婚的孙儿,便是有那恻隐之心,阿垣影响不大,但下边几个庶出的孙儿,若是分了家,没得怀远侯府的牌号,怕是婚事不大好寻。   江老夫人又是落在江垣身上,且是叹息一声,阿垣面上再是和煦,内心却是极其疏离,也就待她和老头子亲近一些,便是亲生的父母也是隔了一层,同家中的几个兄弟姐妹亦是不大亲近,并非冷心之人,却多有孤寂之感。   江垣拉着她的手,道:“我就盼着祖母可以长命百岁,到时候搬过来同我一道住,您可安静颐养天年。我欲将宅院造成苏式园林,且望祖母赏光赏光,屈尊到我这寒舍多待上几日。”   江老夫人笑着伸出食指:“你这小子,还未有个正经媳妇哩,若是你能生几个孙子孙女给祖母逗一逗,祖母且是考虑几分。”   “孙儿倒是想。”江垣叹息一声,眉宇间多有几分落寞。   江老夫人起疑,难道还真是有了?她心中翻过几个人,过了大半辈子,江老夫人那点子脑力还是有的,这买地皮起宅院的,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好的想法,道:“你老实同祖母说,你在外头可是有了女人?”   江垣哭笑不得,忙道:“祖母何出此言?阿垣每日出了上值,便是在这家中,偶尔去淮哥那儿。”   江老夫人脑中灵光一闪,沈家,可不就是打蘇州府而来,阿垣为何要造一座苏式园林,这女人的第六感且不会因年老而褪去,她心中浅浅地埋下一个怀疑,“你且老实同祖母说,你可有喜爱的女子?”   江垣沉默几分,江老夫人心中那怀疑渐渐扩大,过了几分,江垣道:“不满祖母,确实是有。”   江老夫人心思绕了几个弯,阿垣这般难以出口,可是那姑娘家世有碍亦或者如何?她早便想过,只消那姑娘可还过得去,孙儿喜欢,她便也是认了,可若是那姑娘当真不行,她定是不允的。   “可是哪家姑娘?”   江垣说了,江老夫人便是一副果真如此,阿垣隔三差五往沈家跑,即便是关系好,且也非这般殷勤,得知是那沈家姑娘,江老夫人便是放了心,且不是那等子上不大台面的便好,虽是家世差些,但亦是看得过去。   再者,江老夫人想到范妹夫,略有几分活络之心,沈家虽是简单,可有范妹夫在,皇帝侄儿多半是会给几分脸面,且是那一年,老头子送阿垣到蘇州府,不无那般心思。   脸上便是多了几分笑容,江老夫人狭促地看着他,江垣难得有几分紧张,江老夫人抿了口茶水,幽幽道:“难怪隔三差五地往沈家跑,宅子要造成苏式园林,且是在这边等着我呢。”   江垣道:“望祖母怜惜。”   江老夫人也不为难他,心中亦是欢喜他有成亲的意愿,且也不逗弄他了,“沈家可知?”   江垣摇摇头,他亦是不知他们知不知,沈叔心眼子尖,淮哥亦不是好骗的,他也没得肯定有没有露出过马脚。   “若我此时去提亲,沈叔江姨定是不会乐意,且是拒绝一门亲事有万千个理由,而结成一门亲事却是很难。沈家素来无攀附之意,江家门第再高亦非他们所想。”   江老夫人面露赞同,“此是有节操的人家,多是有几分能耐。”   且是那等子发展无望的人家,才会一个劲想着窜上跳下,恨不得攀上那登天的梯子。这越是自己有能耐的人家,便是不怵这些,因为自个儿有能耐爬上去。   江垣便是为难,江老夫人缓缓道:“想必你有那心思也不短了,祖母便是替你想想法子。”   不日,蜜娘在家中稍稍修养了一番,且是几日中她收了不知多少帖子,认识的不认识的,以身体不适的名号推掉了一些,休养几日,却是不得再赖下去了。   若是请了她的,定也是请了陈令茹的,她去不得,陈令茹却是要去的,可是累坏了她,待是蜜娘好上几分,她便是道:“你可不能再这般偷懒下去了,当真是累坏我了,你倒好,在一边躲个清闲。”   蜜娘便是好生安抚了好一会儿,答应她后头的请帖定会一道去。   陈令茹又是抱怨:“这今年的首饰也都没个新花样,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样式,这些日子邀约太多,我带来带去的,这样式都带完了。”   蜜娘亦是觉这些个花样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样,也不觉如何,随口一道:“可不,还没得我画的花样好看。”   姑嫂二人面面相觑,便是茅塞顿开。 第92章 092   蜜娘本就精通写实画,虽不能如同她兄长一般,构造一整栋宅院,但就一些首饰什么的倒还真难不倒她。   她善用颜料,又是写实,很轻易能把自己所想要的花样给画出来,姑嫂两人如同打开了新世界,一个下午都在讨论花样,蜜娘用细毛笔沾颜料画,细节处要一点一点地勾勒,最大的问题也便是不知能否造的出来。   两人兴致勃勃的琢磨了一下午,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人能抵挡得了首饰的魅力,江氏见她们玩得开心,亦是高兴她们找个乐子,道:“改日我帮你们把样式做出来,这般也好,自个儿画得,就不会同人家撞了,咱们家这首饰可就交给你们了。”   两姑娘也正是在兴头上,一下午就画了三四个样式。   待傍晚沈三和沈兴淮回来,江垣同沈兴淮一道下值,一道回来了。   沈三听她们想自己打样式,便是大手一挥,道:“过几日给你们找些宝石珠子来玩玩,要做什么样式便做什么样式,女儿家多些首饰才好。”   陈令茹捧着碗笑,进了这个家她才发现,公公婆婆当真是疼闺女,也把她当闺女疼,不似她爹,虽是疼她,却总是含蓄不多言,公公却是把她们宠得没边,要什么给什么。   家中人少,向来都围一个小圆桌吃,靠的近些,瞧着便热闹一些,蜜娘的对面便是江垣,见着他且就想到安国寺那一番话,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低头数着碗里的米粒儿。   江垣目光轻轻瞥过,笑着接话道:“我那儿刚巧有一盒宝石,明日我让人送来给你们玩玩。”   江氏忙道:“如何使得,给她们玩那些宝石,可不败坏,她们可也就图个新鲜,玩几日便是没了兴趣,少糟蹋那些好东西哩。”   虽说阿垣同他们熟得很,也日日在跟前晃悠,可那也是侯府少爷,这宝石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他那儿的东西定也是不差的,阿垣无所谓,可江家会如何想。   沈三亦是似笑非笑,若开玩笑般地说:“阿垣,你这宝石可是得留给未来媳妇的。有我这做爹的在呢,你同我抢什么。”   江垣帮他斟酒,面色不改,好似很正常的事儿,理所应道地说:“未来媳妇自是还会有的,如今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不如给两个妹妹玩玩,且是帮我做个腰带也是好的。”   沈三抿了口清酒,笑骂道:“原来还有所求,我都没戴过我闺女儿做的腰带,还想便宜你哩。”   蜜娘有些羞赧,此话倒是真的,她且就为阿耶做过一双鞋,鞋头没缝好一大一小,多是有些拿不出手,便是别提这腰带了。   陈令茹和江氏都笑了,沈兴淮目光隐隐在江垣和蜜娘间徘徊,蜜娘是他带大的,亦并非他自夸,比之父母,他更了解蜜娘,从心理上讲,她亦如他的孩子,且是一点点的不同也是逃不过他的眼,打他和阿垣进来后,蜜娘便是没看过阿垣,她这般刻意的疏远是为何。   隐隐间,那万万不愿发生的猜测似是发生了,蜜娘去祈福的三日,阿垣也去了,定是发生了何事。蜜娘若是真对阿垣产生了感情……沈兴淮心一沉。   面上端着,睨视道:“下头这般多的妹妹,蜜娘这作画的手,还想给你做腰带。”   就差脸上写着异想天开。   蜜娘用力点点头,可不是,她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不适合做东西,笑眯眯看了看阿哥。   江垣如何敢得罪沈三和沈兴淮,这父子当真是人精儿,谁能在他们手里头讨得了,心中暗叹一声,且也好在只有一大舅子,道:“如何好让妹妹亲自动手,给我画个样式我便是心满意足了。”   沈三和沈兴淮一笑而过,好似刚才那般怼人的不是他们。   用过饭,大家坐在院子里头闲聊,余晖正值西边,亦有凉风习习,如今恰是舒服的时辰,五月初不热不冷。   江垣今日来当真是有正经事,正是那块新买的地儿,同沈兴淮道:“正是有事想拜托你,我刚买了块地儿,打算建一栋宅子,你若有空帮我参谋参谋,倒是见惯了你家这苏式园林,见别人家怎看怎得古板。”   “怎么得突然要建宅子了?”江氏问道,眉间微微蹙起,且也是担忧。她如何瞧不出阿垣同家中关系一般,当初才那半大的年纪就一个人到蘇州府来,这家中也当真舍得,这般好儿郎,怎么得就这般狠心,到了京城,这外头消息也多,江氏便更是心疼。   江垣浅笑:“我非承爵嫡子,又不能一辈子住在侯府,且也是未日后做个打算。”   蜜娘正在吃果子,拿着签字的手蓦然顿了顿,眼睑微微下垂,眼珠子忍不住往那儿瞥了瞥。   沈三道:“你父亲那一辈还未分家吧?可是早了一些?”   这上一辈还未分家,他又是嫡支,父母且也都在,这越是大户人家,越是不想分家,重视人丁兴旺,再者主支定是比旁的要好,一家时,靠着这主支日子自是好过,待是分了家,这旁支庶支也因此落寞了。   “这早分家万分家总是得要分的,待叔父们分出去,我便也分出去。”江垣这这般道。   沈三和沈兴淮若有所思。   “这日后总是要靠自己打拼的,前人栽下的树木,后代不可能一直待在那边,且不说这后代多了,树下也挤不下,那树亦有倒下的一日。京中像我家这般的人家多得是,从古至今,靠着主家是好过活,但安坦的日子多是不思进取,倒不如从一开始便是靠自己。祖宗创下的基业是祖宗的,吃个老本不如自己做祖宗。”江垣早有这般想法,今日一吐为快,对着他们,他无需顾虑什么。   儿时他常常见祖父望着几个不成器的叔叔唉声叹气,祖父亦是不知将他们养废是好还是不好,祖父那时怀远侯经历了内乱,便是父亲一生下来,就立了世子,为了不发生上一辈的悲剧,只能让他们不优秀,想着孙辈便是好好教养,待他走,孙辈便可立起来了。可哪里能事事如所想的那般发展,祖父如何能不心痛。   他再是见了沈三兄弟几个,亦是多了几分感悟,又何必要叫他们只盯着家中一亩三分地呢,让他们各自去寻自己的路子,且不好吗?何必拥堵在一条路上,这人活着,便是为了活一个好字,即便是从商,吃喝不愁,亦能养家,也是一条出路。   他亦是想,若是日后他成了家,定是要将孩子都养成才,再将他们都分出去。   蜜娘忪怔,又是想起他那一句“我知道”,今日一番话,竟是听得她心中怦然。   沈三面露欣赏之色,沈兴淮本就是接受西方教育的人,见他有这番思量,亦算得开明之人。   待是江垣走后,沈三和沈兴淮到书房中去。   江垣之意,已是了然。   “若他单单只是江垣,我定是乐意的。”沈三如何能不欣赏他,能说出这番话,又是相处了这么久,秉性亦是了然。   “他那番话,是在同我们表态,让我们不要将他同怀远侯府放一块儿。”沈兴淮摸着腰间的玉佩,略略有些惆怅,且是从个人角度出发,他自是看好阿垣的。   他和世杰不同,世杰心思敏感,亦是重仕途轻感情。阿垣虽是生长在侯府,环境复杂,但他跟着老侯爷,自有其骄傲,又多是重感情。他且最喜他护短这一点,阿垣性子多疏离,且别见他面上风光霁月,性子却是最难靠近,与父母兄长皆不大亲近,但上了心的人便真是上了心,这种人多半是不会变心的。   沈三道:“侯府又如何,且也就是祖宗能耐些,便是如今一瞧,酒肉之辈不知多少,我闺女如何配不得!我且还嫌他们那玩意配不得蜜娘。”   又是惋惜一声:“我们家中是清清明明,可那种人家,见惯了三妻四妾,不觉有甚,你同他们说一心一意他们才觉你不正常。更有那起先说专心者,后旧态复发。当初我不喜蜜娘学那女戒女则,便是不愿她嫁入那等子人家。”   沈兴淮目前未见江垣有何不良嗜好,身旁亦是未有女人,此番在贵族子弟中甚是少见,但也不能排除婚后便有,宽言道:“此事还未有定论,江家也未有提亲未有什么,静观其变吧,且还要看蜜娘的意思。”   想起蜜娘,沈兴淮只怕她先陷进去,亦有几分担忧。   江垣回到家中,面容带着隐隐的笑意,往日里他面容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之感,虽不至于让人生畏,总是有几分小心,长吉见他愉悦,今日便是大胆地说:“少爷,可要吩咐下去让人收集宝石珠子?”   江垣笑望他一眼:“你倒是机灵。”   长吉抓着后脑勺,嘿嘿笑:“这少爷正经事哩!”   可不正经事。江垣道:“命人多集一些,帮我把那盒子好的宝石找出来,还有一盒东珠。”   江垣入股过福州出海的船只,每年都是真金白银的回利,有了第一回 便有第二回,祖父给他的人脉不少,便是离开了怀远侯府,他亦是不缺什么的。   长吉笑着跑去,很快就回来了。   江垣检查一番,确定都是完好的,道:“明日送到沈家去。”   长吉往案桌上瞥了瞥,“少爷,那蜜蜂可一道送过去?”   江垣打开匣子,里头有个黄玉雕成的蜜蜂,蜜娘……   他拿出来玩把了一会儿,想起她今日羞赧的模样,凤眼中带了几分笑意,放回匣子中,合上匣子,同宝石珍珠放一道,“一道送去。” 第93章 093   待沈兴淮同父亲商议完事情,归了房,见妻子坐床头,在看话本,昨日还在那儿说要给他做双鞋的,且不过一日便是没了心思,沈兴淮打趣道:“今日怎么得不做鞋了?”   这一问可当真是捅了马蜂窝子,陈令茹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子,背对着他。   沈兴淮纳闷,不知何处得罪了小妻子,忙坐床沿边,道:“怎的了?谁惹你生气了?”   陈令茹不答话。   得,这话不问也知晓了,古往今来,这女人家生气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管对错,先认个错总是对的。   沈兴淮先赔礼道歉:“我且是哪儿得罪了夫人,烦夫人说道一声,也好让我死个明白哩。”   陈令茹没崩住,噗嗤笑了出来,后又板起脸,瞥他一眼:“蜜娘那手做不得,我这手便是做得了?”   可当真是愿望,沈兴淮且也是为了怼江垣,却是把自个儿也搭了进去。且说这女人,总是爱把男人随口说的一句话,琢磨再琢磨。   沈兴淮笑着拉过她的手,“如何舍得?不过昨日是不是夫人主要同我说要给我双鞋的?我自是不舍夫人劳累的,阿茹对我一腔心意,我亦是想穿一回阿茹给我做的鞋,可真若是长久做,我亦是心疼的。”   陈令茹余光瞥他,微微有些动容,略有些不自然,如今这头脑冷静了,想想吃这小姑子的醋,面色发红。   沈兴淮继续说道:“今日那番话且就是对阿垣说的,也就你这小傻瓜听了进去。”   不过,沈兴淮却觉得她这般性子也挺好,心中不舒服便是发出来,本就是家中娇养着的,也不过和蜜娘一般大,听得那般话心中不高兴也是真实的,偶尔发发小性子可当是情趣,若真是事事闷在心里头,沈兴淮反而是要头疼了。   陈令茹撅了撅嘴,转过了身子,想了想,忙问道:“江垣待蜜娘?”   她且不笨,女人家本也就有些感觉,这一经提示,立即顺着瓜藤往上了。   沈兴淮不瞒她,问道:“你觉得如何?”   陈令茹蹙眉摇头:“且并非我看低蜜娘,我在那些侯府里头怕也是讨不找好,更何况蜜娘。”   此也是实话,茹姐儿是嫡女,自是按照嫡女的标准去培养的,陈家家世不差,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嫁进公侯之家。蜜娘自幼就生活在一户简单的人家,家中和睦,心思亦是纯净,又如何对付的了内宅妇人阴私的手段。   “怀远侯府情况亦是复杂,这公侯之家的,谁家没点龌龊事,怀远侯府算是好得了。但江垣同怀远侯夫人关系不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江垣为何不能授军职,又拖到这般还未婚,怀远侯夫人做的亦是过了,为了长子牺牲次子,谁知还有没有第二回 第三回。老夫人虽护着江垣,可,注定是没得怀远侯夫人活得长久的。”   陈令茹这般细细分析,身为女人,她同沈家父子的关注点又是不一样,江垣不得母亲喜爱,身为儿媳妇又如何能讨得了好。   沈兴淮点点头,正是在这个理。   陈令茹亦是惋惜:“如今看来,倒是亏在一侯府少爷的身份上。不过,他今日所言,可是在告诉我们,他会早日分家的?”   “阿茹聪明也,今日便是他的表态。”沈兴淮搂着她。   陈令茹细细分析:“如若真能早些分家出来,那倒是不错,如江垣所说,现如今拖累他的反而是这侯府的出身。”   沈兴淮满脸赞许,阿垣这些年仕途颇为艰难,且受侯府所困,江圭同林将军的结合颇让圣上忌惮。   低头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阿茹当真是看得明白,此事先不要同蜜娘说……”   沈兴淮心中计算着,此事需同先生商量商量,且听听他如何说。   第二日,长吉就送了三匣子东西放沈家门房了,不容回绝就先走了。   那匣子宝石颜色纯正,光泽亮丽,一看便是上好的宝石,有玛瑙、玉、黑曜石,个头都不是特别大,但用来造首饰绰绰有余,另一盒东珠亦是,最后一个匣子里头只放了一只蜜蜂。   沈三和江氏看了之后,江氏问:“这可怎办?可要送回去?”   “不可,若是让江家旁人知晓了,不大好。”沈三道,便是想了一会儿,也是想不出什么对策。   幽幽叹息一声,“这宝石和东珠咱们先替她收着,蜜蜂给她送过去玩。”   蜜娘收到小蜜蜂,蜜,蜜蜂酿也,雕刻得很精细,每一个地方都打磨得很圆滑,摸上去珠玉圆润,很是舒服。   蜜娘又翻出那一块黄玉印章,两个的材质是一样的,她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涩涩甜甜。   放蜜蜂的匣子很大,里面垫了棉絮,她把蜜蜂和印章一道放进去,收进抽屉中。   蜜娘画了很多个样式,而她和陈令茹两人也做不了多少个,打算约乐盈她们出来,让她们瞧瞧可有看得上的。   下了个帖子,大家约在春芳歇的雅间里见,此时天气已是有些炎热了,马车里头也是闷得慌,下了车赶紧进春芳歇里头,后边的院子和前门对着吹,还算风凉,蜜娘用手扇了扇风,呼出一口气,她最是怕热,再过些时候,若是夜里头没冰块,她便是睡不下去。   陈令茹擦了擦汗水,道:“这天气当真是越来越热了。”   蜜娘目光在春芳歇里头转了一圈,如今正值午后,蝉鸣阵阵,只有零零落落几个人在书架前选书,蜜娘和陈令茹模样出挑,穿着打扮亦是不凡,读书人不敢多看,只是那姑娘当真出落得非常,尤其是那红衣裳的,肌肤如雪,一身红衣,容貌昳丽非常,那美目望过来,见之忘俗,便是酥了半个身子。   蜜娘正要上去,那后院里的风吹来,她手上拿得送,一个没留意,手上的几张图样便是吹了出去,往前门飞,飞至那门槛前。   蜜娘尴尬,转过身正是要去拿,一只手先捡了起来,蜜娘愣了愣,望过去,那人帮她把纸张都捡了起来。   王誊看手上的画纸,显然是姑娘家首饰的样式,画得很像,用得颜色鲜艳浓郁,那工笔同上头雅阁中如出一辙,王誊确信了。   他一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睛,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石榴裙,不笑时面容清冷,可他见过她笑时,又如冰雪消融。   “沈姑娘。”王誊将纸张递给她。   蜜娘见他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他是何人,有些迷茫地望着他,陈令茹却是认得的,她上前几步,替蜜娘接过那叠纸张,道:“多谢王公子了。”   王誊略略颔首,问道:“这,是沈姑娘画的吗?”   王公子?蜜娘有些恍然,似是有些印象,是那二甲第一。   蜜娘正是要回答,陈令茹皮笑肉不笑:“同王公子有何关系?”   且不等王誊说什么,陈令茹拉着蜜娘转身就走,似是上回元宵节茹姐儿见了这王公子,亦是这般如同炸了毛。   上了楼,蜜娘忙问道:“你怎得这般讨厌这人?人家也未说道什么,且是这般针锋相对不好吧?”   陈令茹亦有些后悔,她且应表现得大方一些,这般倒是落了下乘,到了雅间,她才是道:“王家,曾向我家提过亲事,被我家拒绝了。”   蜜娘竟是不知还有这一遭,即便如此,谈不成亲事,又何必恶言?   “他母亲,便是四处诋毁过我。”陈令茹气鼓鼓道。   蜜娘大惊,且是见那王公子这般高傲之人,有那般母亲,叹息道:“可当真是结亲不成结成仇。”   陈令茹道:“王家夫人生了三个姑娘,才得他一个儿子,最是宝贵,我爹娘便是怕这婆媳关系,王家夫人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又那般宝贝她儿子,若是成了她儿媳,只怕是讨不了好。那人又是在母亲姐姐的宠爱下,怕也不是那可托付之人,我家如何肯?便是得罪这王夫人,宫中这德妃是王夫人亲姐。”   蜜娘有许些印象,她曾被召见过,却是记不大清。   便是说,王誊会试时排第三,殿试时她阿哥得了探花,他成了第四,茹姐儿又嫁给了阿哥,蜜娘这般一想,也难怪这王誊会心气不顺。   没一会儿乐盈她们都来了,几人许久未见,也是蜜娘陪太后忙,之后又是累的紧,又是疏懒,不大乐意出门。   曾玲便是抱怨道:“你可算是出来了,且是回来了,也不找我们玩。”   蜜娘给她们斟茶赔礼:“姐姐们,都是我的错,可不今天来赔礼道歉了。”   文菲抿一口水笑道:“哪儿敢,如今你可是太后面前的红人!”   乐盈亦是面上有光,她只知蜜娘是她推荐给外祖母的,道:“可不,外祖母那儿都快没我的位子了。”   “这不折煞我,我的好姐姐。”蜜娘不愿谈论此事,忙是岔开话题,“今日找姐姐们来,有旁的事儿。”   蜜娘拿出自己画的几个图样,这珠宝首饰的,姑娘们如何不爱,银楼里头,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花样,工匠能有多少见识阅历,且就跟着师傅学一学,便就做了,偶尔有那新颖的样式出来。   蜜娘的审美水平自是不低,学画亦有多年,又是姑娘家,画出来的,可比那银楼里头得姑娘们心意多了。   宫中能工巧匠虽多,多是繁复精致之物,蜜娘所画,是奇巧,恰是得姑娘们的心水,没得一会儿,那几张图样便是被分掉了。   乐盈刮目相看几分:“你这一手丹青倒是颇为可以,竟是还有这般用处。看来日后我要什么样式,便是找你就是了,外头那些个蠢物,怎么得都弄不出我要的样式。”   蜜娘笑盈盈道:“可以,你们要什么样式便是同我说,若我能画得出来,便行,就是不知那工匠能否造得出来,前些日子我和茹姐儿想的几个样式拿过去,他们说可以造且就放心了。”   曾玲便是说:“你拿到外头的银楼里去,可不就让外人学去了?”   “若不然,拿哪边去?”蜜娘有些吃惊,再说这些物件也没什么学不学去,就是几个样式罢了,你带出去,内行人一瞧,且是过个几日便是能仿一个出来。   曾玲想起沈家门户小,未有自家的工匠,自觉失言,有些不知如何圆话,乐盈却是要为她打个圆场,心思转了几转,站起来说道:“不用外头的银楼,就是要自己造。我且有个想法,姐妹们,不如,咱们一道开个首饰铺子如何?” 第94章 094   几个姑娘们兴奋地望着蜜娘,主要还是蜜娘,若是没得蜜娘画图样,这首饰铺子也办不起来。   蜜娘心中有几分意动,又是踌躇,“我只是会画几个图样,于做首饰之事一概不知,可行吗?”   曾玲道:“这图样便是胜过不知多少人了,就是做做图样,别的交给工匠们就行了。”   乐盈亦是劝道:“你只需画画样式便行了,这首饰,最重要的便是这图样,那些工匠只会做一些中规中矩的样式,你画得便是新颖多了。”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劝说,大家都不是缺钱的,家里头亦不缺营生,可同小姐妹们一道做个营生,当真还是头一回。   家中都会有许些产业,有铺子有田庄,到了年纪,家里头也会教她们如何打理,日后自己做了太太,就要开始打理家业,也学了这么年,头一回自个儿开个商铺。   蜜娘不愿拂了她们的兴,想想偶尔抽个空画个图样也算不得什么,便是应了下来。   此事是乐盈牵的头,大伙儿也都听她的,乐盈道:“此事咱们就这样先定下来,首先就是出银子和分成。主要还是靠蜜娘,蜜娘便多占个一两成,你看如何?”   蜜娘忙道:“且就几张图纸的事情,都是姐妹,你们也定是都出力了的。”   “不过是几成利益的事儿,本就是你的图纸最重要,多占个一两成也是人之常情。”曾玲嗔道。   大家也都是闹着玩一玩,本就不大在意这利益之事。   这事儿便先这般定下了,大家都先出两百两,不够再追加,先买个铺子,蜜娘占三成,乐盈找工匠和办装饰,占个两成,其余一人一成。   先都是归了家,各家对此事褒贬不一,沈三大为支持,还一人给了三百两,让她们自己去弄,道:“咱们家没得事儿让你学管家,你便是学着开开商铺,瞧瞧这银子好不好赚。”   蜜娘既兴奋又紧张,就是怕把这三百给败光,实际上两人的私房可都不止三百,但沈三这般支持,让两个人也颇为高兴。   江氏不喜她们行商道之事:“这好好的画画写字不成非要做什么首饰,家中又什么都不缺,这般还给人落下口舌,多是不值。”   沈兴淮觉得女人还是要有点自己的小事业,若是一天到晚只盯着家中一亩三分地,日后的眼界也会变窄的,日后那首饰铺倒也不至于要她们日日看着,有点忙头也比整日无所事事好。   劝道:“她们又并非将此做正途,如今学着如果做,日后管理家中营生也顺手得多。有乐盈郡主在,旁人如何敢说闲话。”   父子两皆这般说,江氏还能说什么。   不说旁的,长公主这般疼爱乐盈,哪有不同意的,恨不得帮乐盈立即把商铺给弄出来,乐盈颇有些不耐,道:“娘,这是我同姐妹们一道办的,我要同她们商量商量的,你帮我问问商铺便行。”   “好好好,你啊,主意大。”长公主一脸宠溺。   她年轻时,昭德贵妃正是鼎盛之时,她活在安庆的阴影之下,明明是嫡出的公主,却憋了一口气,待是有了乐盈,她想,乐盈一定要活的畅快,望着同她一样的面容那般恣意鲜活,长公主觉得以前的遗憾也就没有了。   乐盈虽是恣意,有些任性,性子和能力是没得话说的,先在繁华地段买了个商铺,身份摆在那儿,她要,自是不少人都捧着送上来,也没要多少银两。   几个姑娘商议着商铺的名字,姑娘们都爱那些花啊水啊的名字,好听是好听,却是不够不大气,其中亦有一原因,便是想想个同“春芳歇”一般的好名字,“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自番意境令人生醉。   蜜娘沉吟半会儿:“叫丽人行如何?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恰是符合得很。”   且是比前头那些个好上不知多少,后边亦是没得什么好名,此丽人行,便是全票通过了。   几个姑娘日日到长公主府聚着商议商铺之事,皆无外人援手,从买商铺到装饰,皆是她们一应商议的,该如何装饰布置什么样的格局。   “你们家春芳歇是请何人装饰的?纵观京中的商铺,数你家的最为别致。”   陈令茹和蜜娘自是清楚不过,只是沈兴淮本就是闲暇所作,家中亦是被不少人问及,不能宣扬出去,只能道:“回去问问。”   待是回去问问,沈兴淮道:“此番便是你们的事儿,蜜娘可不是会一些吗?且就一个商铺,你自己可以试着设计一番,若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待好了,拿过来让我瞧瞧,我可帮你们改一改。”   蜜娘初涉水,多有不尽善之处,只得拿着沈兴淮以前画的图纸,照着他的模板,但有着样板,总是会带着一些模仿的痕迹,风格也与春芳歇多有相似。   她同春芳歇一样,开辟了一处供人休息喝茶的地方,照着几个姐妹们的想法,也是要几个雅间的,供客人挑选,另外她画得本就非常像,完全可以用作参考图样,不需要将实物打造出来再供人挑选,可以只做一件样本,如果有客人瞧上了,就可以定制。   她们也是小打小闹,第一回 试水,也怕亏了本,这般便便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浪费。   沈兴淮给她提了几点意见,“你们可以多造几个镜子,挂在墙上,若要试戴,可以照照镜子,再者,有镜子可以开阔一下空间,瞧着里头都大一点。其次女人喜欢的华丽一些的风格,像春芳歇那般就是太素雅了,你们的客人多半是女性,布置上就要尽量地去迎合客人……”   蜜娘茅塞顿开,将图稿又改了改。   王誊自春芳歇归了家,看着墙上那仕女图,脑海中浮现得是那人的身影,看书,书上也藏着她的笑容,却是有些个茶饭不思,不过几日,便是消瘦了。   王家夫人便是心疼,道:“吾儿何必那般认真,如今已经入了翰林院,便可歇歇,可别把自己给逼坏了。”   王誊敷衍了了。   王夫人忙问儿子房中的丫鬟,“少爷近日里在屋中常常做什么?”   丫鬟道:“少爷日日读书作画,近日就总是有些愣神,望着墙,亦或是对着书,半日也不见翻一页,似是有心事。”   王夫人暗自捉摸,有何心事?便是日日关怀他,绕他身旁转悠,弄得王誊烦不胜烦,锁了屋子。   王夫人心酸,对大闺女吐言:“且是大了,什么的都不愿同老娘说了。我也不知他有何心事。”   王家大姐心思一琢磨,弟弟也这般大了,能没得点心事吗?道:“弟弟也都这般大了,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弟弟也该成家了。”   王夫人恍然,且是脑门子一拍,“哎,且是那陈家可恨,竟是瞧不上我儿,拖累至此。可他中了进士,且是那孙尚书、刘大人,都有结亲之意,他却都回绝了……”   “指不定弟弟心中是有了所属之人,自是不乐意,您且去问问他,再个打探打探。”   王夫人记了下来,待是用饭时,便是问道:“阿誊,你也这般大了,也该定下亲事了,娘先问问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王老爷摸着胡子哼哼唧唧:“早就该定下了,你挑三拣四的,这不好那不好……”   王夫人利眼一瞪,王老爷息了声音。   王誊不语,王夫人探究地看着他,心眼子都到喉咙里了。   王誊开口说道:“确实有一位。”   王老爷都诧异地望着他,自家儿子何等秉性,他自是清楚,竟是不声不响有了心仪的女子。   “哪家姑娘?”王夫人紧张地问道。   “沈家。”   “哪个沈家?可是平阳候沈家?还是沈太尉?”王夫人只能想起这几个沈家,且是搜刮着脑袋,努力回想这几家有哪几个姑娘。   王誊嘴巴抿成一条线,“都不是,是沈兴淮的妹妹。”   王夫人想了不知多少个姑娘也没得想到那一个,下意识就道:“不行!那个定是不行!”   王誊冷笑:“那母亲又何得来问我?”   王夫人心一软,好声好气道:“阿誊,那沈家且不过是小地方出来的,如何配得上你,家中还有行商道的,再说,那沈兴淮,夺了你探花郎,还有那陈家……”   王誊打断道:“大丈夫如何能这般小肚鸡肠,且都是不知多久之前的事儿了,他成探花郎,且是他厉害。陈家和沈家早就认识,指不定早就订了亲事。”   王老爷道:“就是,大丈夫怎能一直死盯着那点子小事儿,人家那哪儿是商道,且是利国利民,这天底下多少读书人读不起书,沈老爷高风亮节,万不是那般重利之人!”   王老爷同沈三一道喝过几次酒,且是感叹,这般仙风道骨,文雅而和煦之人,所行之事也是雅事,从春芳歇的名字中便可看出,如何是那等重利的商人所能比拟的。   王夫人梗了一口气,道:“不成不成,她那身份,给你做个妾室还差不多,如何能给你做妻子。”   “母亲若真能让她给我作妾,你可想过我该如何同沈兄在翰林院共事?”   王夫人:“……”   她还真没办法让沈家姑娘给他作妾,那沈家也非没头没脸的,且就那姑娘在太后面前挂了名,便是不成,这作妾吧,身份太高,做妻子吧,又是不够,当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可当真是膈应死她了。   这一顿便是不欢而散。   蜜娘这日子过得忙碌了,便是没得空闲想旁事,再度见到江垣已是五月了,他是来送请帖的,下个月便是江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请沈家全家都参加。   这个月中旬是蜜娘的生辰,恰是她十六岁生辰,按照蘇州府的习俗应要拜阿太,但入乡随俗,在京城需称为及笄,沈家在京城亲戚不多,打算就小办一场,蘇州府也都寄来了礼,算是提前给蜜娘的阿太礼。   江垣又是递上一盒子,“祖母听闻蜜娘及笄将近,她不能前来,便派我送上贺礼。”   江氏手举无措:“这如何是好……”   江垣笑着道:“此番是祖母小小的心意。”   “替我们谢过老夫人了,老夫人总是这般客气。”沈三道。   江垣近日甚少来,亦是忙碌,他道,他近日在研发新的武器,沈兴淮眼前一亮,追问道:“什么武器?”   “我朝的一些武器都还是前朝发明的,到了我朝,竟是停滞不前。如今我管理兵器一块,发现军营中使用最多的还是矛盾和弓箭,实际上前朝开国皇帝发明的枪支弹药明明威力更大,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们的使用太过麻烦,从而被摒弃……”江垣说起此事,便是神采奕奕。   沈兴淮大为赞成,他于枪支弹药一事没有多少了解,但他知道,国家日后为何会被侵略,枪弹绝对占了很大一成,“子弹可以研究多发的,就省下了加子弹的时间,炮弹主要是射程,射的远,自然能打的就多……”   两人竟是越聊越畅快,且是到天色渐黑,才是歇住了。 第95章 095   夜中,蜜娘正欲脱衣洗漱,莺歌帮她脱下外衣,在袖袋中掏了掏,咦了一声,“怎得不记得小姐有这个囊袋。”   蜜娘望过去,心跳漏了一步,道:“是嫂嫂给我的,给我吧。”   莺歌不疑有他,递了上去,蜜娘塞枕头底下,装作若无其事地续集脱衣洗漱,且是心中却是思索起来,今日她未出门,便是只有江垣,知他身手好,竟是这般悄无声息,蜜娘毫无知觉且都不知他何时放进去的。   她心如擂鼓,洗漱完后,对莺歌道:“你自己回去休息吧。”   莺歌迟疑:“若夜里头有事儿……?”   “今日就别守着了,歇息歇息吧。”蜜娘温和地说。   这几日欢喜病了,都是莺歌睡在外屋的塌上。   莺歌便回屋休息了,蜜娘这才翻出那个囊袋,摸了摸,是一个圆圆的东西,应是手镯什么的,蜜娘打开来,里面还有棉絮给垫着,那一个手镯就在里头,蜜娘掏出来,是一个镶着血玉的金镯子,棉絮跟着一块儿掉下来,竟是还有一对耳坠,亦是血玉坠子。   她将金镯子套进手中,宽个一指半,恰恰正合适,蜜娘褪下来,摩挲着镯身的花纹,竟是不知如何是好,食指扣在镯子内侧,滑动时,感觉内侧亦有凹凸感,似是有字,蜜娘忙把镯子侧过来,里头有一排字,她掀开被子,吃着脚走下床,到灯火前。   一生如蜜。   且是这四字,让蜜娘眼睛有些酸胀,像祝愿又似承诺,蜜娘将镯子贴在心口处,默默不语。   那头王夫人当真是愁坏了,她且就这一个儿子,如何能不疼惜,但那沈家,她当真是看不上,寻了不少花名册,且望他能选个别的,她知儿子喜爱有才情的,便挑了许多素有才名的。   竟是被他从头到脚地挑剔一番,最后道:“母亲没得那真心,还是算了,再过两年吧。”   再过两年,王夫人可不气人,便是入了宫寻她姐姐,德妃同这妹妹向来关系好,外甥儿这般争气亦是给她长脸不少。   德妃育有三公主、五公主,三公主已经出嫁,膝下还有一皇子,是下头的贵人难缠去世了,抱养过来的,如今也到了快成婚的年纪,这姐妹两同命相连,王夫人连生三女才生出一儿子,德妃只生了两个公主,两人最为贴心。   王夫人便是诉苦道:“这京城里头不知多少好姑娘,他竟是就瞧上了那么一家落魄户!”   德妃理解,那誊哥儿可是她妹子的心尖尖,就这一儿子如何能不小心一些,德妃此生无子,同娘家几个兄弟不大亲近,侄儿也不大出息,就是妹妹家的誊哥儿最得她的心。   “可是什么人家?这家中是什么情况?”   “就是那沈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夺了誊儿的探花郎。还有那陈家,也是眼睛瞎,竟是瞧不上誊儿瞧上那一户。”王夫人愤愤道。   德妃忙阻止道:“妹妹这话千万别再说了,这结果是皇上定的……”   王夫人有些讪讪。   德妃望了望殿内,见殿内都是自己人便是放下心来,“那沈家姑娘可就是太后喜爱的那个?”   王夫人点点头。   德妃思索了一下,有些迷蒙道:“那沈家,我听说,是个殷实的人家,沈家老爷,似也是功名人,怎么得就是落魄户了?”   “姐姐在宫里头有所不知,那沈家行商道,开那甚春芳歇,哪家正经读书人做那等事儿!”   德妃:“那春芳歇可是皇上称赞那一家?”   王夫人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德妃算是明白了,她妹子是不喜欢人家,大底是哪儿都看不顺眼的。她暗想,皇上和太后似是很喜欢那沈家,皇上给新科探花郎赐了表字,还称赞春芳歇,太后喜欢沈家姑娘,这沈家如今瞧着家世不显,但同陈家联姻,似是同怀远侯关系也不错。德妃心中有一番思索,儿子也大了,是需几个助力,娘家不得力,如今瞧着也只有誊哥儿是个有能耐的。   “这京中豪门勋贵谁家没个营生,沈家若是没得个营生,可不就更落魄了吗?人家这春芳歇,皇上都称赞是义举,卖书卖字画,是文雅之事,再说了,家境殷实一些,总比那等寒酸的读书人家好吧?”德妃谆谆说道,且也是不愿外甥同妹妹离了心。   “再说了,这娶妻低娶,嫁女高嫁。若是找个出身太高,你又是不得劲了,这家世差一些没事儿,你千万别弄得誊哥儿同你离了心。”   王夫人性子最是要强不过,若不然连生三个闺女还能在王家立得住,她自是不能忍受儿媳爬到她上头,德妃这话当真是插她心窝子里了,她又只有誊哥儿一个儿子,亦是不愿同儿子离了心,那沈家女若真嫁过来,还不是任由她揉搓。心中有了几分迟疑。   “你回去再看看,若真誊哥儿一心想要沈家姑娘,你啊,也别太强硬,失了母子情分才得不偿失。”   王夫人满怀心事地回去,这心中仍旧不大愿意,但却又有几分意动,在中间摇摆不定着,且是回去后,又见儿子不愿搭理人,心中更不是滋味。   亦是见他茶饭不思,王夫人忍不住道:“你若真那般喜欢沈家姑娘,娘也不忍你不开怀,就,就同意吧!”   王誊竟是不想他母亲这般顺利地就答应了,他想着应是还要斗个一段时间,一时间有些愣住了,欣喜过后,又是作那失落状,“您便是同意了又如何,那沈家也不见得就乐意。”   王夫人自是觉得儿子什么都好,那沈家凭什么不愿意,道:“他们有何不愿意的,我儿这般出色,如何不乐意!”   王誊望着她,王夫人心中也没个底,但儿子想要的,她也出了口,道:“放心,有你姨母在呢,改日我就入宫同你姨母说,请你姨母赐婚。”   王誊这才露出笑容:“劳累娘亲了。”   王夫人隔日又入了一趟宫,满面笑容而归。   元武帝每月固定几日都会到德妃宫中坐坐留宿,德妃替他养育一儿两女,这面子自是要给的。   德妃同元武帝聊了几个儿女的情况,两人也几十年了,如今在一道也只能聊聊家常。   德妃给元武帝斟茶:“臣妾还有一件喜事想求。”   元武帝抿了一口,随意问道:“何事?”   “臣妾妹妹有一儿,如今也有十九了。”   元武帝问道:“可是王家王誊?”   德妃笑道:“正是。那小子竟是一声不响地有了喜爱之人,少年慕艾亦是人之常情,妹妹就这一个儿子,疼爱得紧,便是求到我这儿来了。”   元武帝饶有兴趣地问道:“可是哪家姑娘?”   “是沈家姑娘,探花郎的妹妹。”德妃柔声道。   元武帝微微眯起眼睛,似是不确定,再次问道:“可是母后经常召见的那姑娘?”   德妃笑着点头:“正是。那沈家虽是家世不显,但沈姑娘才情出众,一手丹青出神入化,我那外甥,最是痴迷书画,便是上了心。还请皇上替誊哥儿赐婚。”   元武帝手指微屈,扣着膝盖,微微蹙眉,“那沈家,可是乐意?”   且也并非不可,这王家也算是不错的人家,那王誊也是有眼光,只可惜,蜜娘的亲事,定是要经过姨父同意的,他亦是不敢随意下旨。   “自是乐意的吧,誊哥儿年轻有为,并非臣妾自夸,誊哥儿定是女婿的好人选。”   德妃这语气,定是未得沈家的同意,元武帝心下了然,且是淡淡道:“朕知道了。”   德妃不知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心下忐忑,观其脸色,却是适时地收了嘴。   翰林院向来出首辅,翰林院出身的官员爬上去也比旁人容易一些,再有就是容易见到皇帝,若是皇帝有何疑问,可召见翰林院当值学士答疑,答得好便可留下好印象,但沈兴淮入职以来,只被点过一回。   元武帝不是多喜点翰林,且是今日,恰又是沈兴淮当值,第二回 得元武帝召见。   沈兴淮入内,已经做好了被提问的准备,却听得元武帝道:“王家可有同你家提过亲?”   王家?哪个王家?沈兴淮脑中一懵,且是小心答道:“近日,未有姓王的人家向家父家母提过亲事。”   “德妃同朕说,王誊心悦令妹,想请朕赐婚。”   沈兴淮更是蒙了,王誊?心悦蜜娘?沈兴淮全然不知一道共事之人竟是有这般想法,又是升腾出一股怒气,这算何事,你既心悦之,便是堂堂正正地提亲,若元武帝今日未来问他,这般措不及防,家中何人知晓?   沈兴淮忍耐着怒气道:“王家未曾同家父家母提过,臣亦是不知王誊心悦臣妹。”   元武帝点点头,道:“朕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沈兴淮行礼,退下了。   若是王誊在他面前,他第一件事就打他一顿,强忍着怒气归了家,避着妹妹和妻子,对沈三和江氏说了此事。   江氏恼怒拍桌:“怎得有这般人家!这结亲结亲,可不该双方同意,若不是圣上英明,问了淮哥一声!这还书香世家,就这般做派。”   沈三蹙着眉,他同王家老爷见过几回,王家老爷是个客气人,待他亦是极为和气,怎得就做出这般事情,且也是不虞,“圣上既然问你了,那定是不会再赐婚了,稍安勿躁。”   沈兴淮亦是庆幸元武帝多问了他们一句。   江氏那份恼怒如何消得掉,就冲王家做的这事儿,她便是不乐意了,蜜娘嫁过去能讨得了好吗,蜜娘及笄礼在即,就是出这种幺蛾子。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江氏那一颗心皆不安,“若是德妃再提又该如何?”   沈兴淮笃定道:“姆妈放心,有先生在,圣上不会的。”   沈三点头,面色稍安,只是叹息一声:“我且就想多留她个两年,怎就这般难呢。”   沈兴淮亦是这般想的,十六岁还太小,至少要十八岁,骨骼才发育完全,冷哼一声,才养大,就想摘走,当真是想得美。   江氏道:“这及笄之后定下亲事,在看个一年,也是差不多了,只是这亲事,两眼摸黑,若是先生在便好了。”   且是不日,当真是收到了先生的信。   沈兴淮拿着那份信,力道透过纸张,便可看出范先生该是又多生气,文人骂人当真是只字不露脏,就将他骂的个狗血淋头,沈兴淮苦笑,这狼可不是先生引进来的吗?   信的最后,范先生话语一转,此事可行,附上江老夫人的书信。 第96章 096   当真是王家的事儿让沈家受惊不少,王誊和江垣比起来,他们自是倾向于后者的,知根知底不说,就冲王家这份姿态,他们便是不乐意。   江家好歹是真心求娶,老夫人一番言语诚诚恳恳,亦是说明了,知沈家疼惜女儿贸然提亲怕是不愿,便先拐个弯求至他处,听着便是心中妥帖,这姜还是老的辣。   老夫人在信中便是坦明,阿垣有分家之意,她亦无多时,待几个孙儿亲事皆成,便主持分家,又郑重地在信中把江垣从小到大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江氏闻言唏嘘不已,心中便是软了一半。   沈兴淮望向父母,沈三和江氏皆不语,这做父母的,都想给孩子找个最好的,但世间哪有这么完美的事。   结一门亲事,不光讲究男女是否匹配,更要看对方的家庭,当年江老秀才看中沈三,看中了他的能耐,亦是觉沈家人厚道善良,才肯将独女嫁过去。如今,沈三亦是看中江垣的才能,可又止步于他背后的家庭。   侯府当真是太过复杂了,蜜娘生活简单,江大夫人还不喜江垣,又有出身显赫的嫂嫂,沈三和江氏想想便是不舍她进那等地方。   可老夫人言语切切,摆了低姿态,前些个日子江垣亦是说了分家之事,可见他早有打算,沈三和江氏一时间也是难以抉择。   沈三道:“此事,还是要蜜娘来决定,关乎其一生,其中利害都要同她说个明白。”   此事便是落在了江氏的身上,怕蜜娘不好意思,选了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时辰。   蜜娘这几日忙得很,忙着画图样,商铺已经开始装潢了,乐盈她们办事效率很高,招了一批工匠,首饰也开始打造了,蜜娘每日都在画图样,她需要和工匠解释图样,另有就是可造性,她初涉此事,多有生疏。   好在她不用顾虑旁的事儿,在闺中本就清闲,每日画画图样也算是有事可做。   江氏进来时,她正在整理图稿,桌子上全是一张张的图样,摊了一大堆,江氏有心帮她理一理,蜜娘忙道:“姆妈,奈晓动,有些是我否要的,奈动了我分否清桑。”   江氏收了手,无奈道:“奈们啊,这是何苦,劳苦劳累的。”   蜜娘笑着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大家一道就是图个开心嘛。”   江氏且是拿她没个法子,宠溺地搂着她,心中便是慨叹,儿时那小小的一个竟是出落成这般,蜜娘依偎着她坐下,道:“姆妈来有什么的事儿?”   江氏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观其面容奕奕,眼中含光,嘴角那两个梨涡时深时浅,最喜她笑时,那泛着水光的眼睛,甜滋滋的梨涡,真是恨不得她一辈子都是那小囡囡。   “过来瞧瞧你,见你一天到晚在屋里头捣鼓些什劳子。”   蜜娘讨好地笑了笑。   江氏道:“蜜娘,再过几日,你便是十六了,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姆妈也不能瞒着你了。”   蜜娘望着她,眼中有许些疑惑,“姆妈想说什么?”   江氏顺着她的头发,道:“怀远侯老夫人替阿垣提亲了。”   蜜娘脸瞬间炸红,低头看脚尖,那心都要跳嗓子眼了。   江氏是过来人,见她这般反应,大底早就知晓阿垣的意思了,心下了然,蜜娘也全然不是没有感觉,心中微微酸涩,拉住她的手:“此时也并非害羞的时候,在姆妈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事儿关系到你一辈子,我和你阿耶也不敢轻易应下。”   蜜娘冷静了几分,且是知晓父母疼爱她,让她自己做抉择,若是换了旁的人家,听那侯府的名声,怕只是巴巴地就把人送上去了,别说了做正室作妾都乐意,也就她家中不慕那般权势,只愿她嫁个安稳的人家。   “阿耶姆妈一心为我,定是早就替我考校过了,亦是多加思虑,我信阿耶姆妈的。”蜜娘目光坚定地望着江氏。   江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欣慰道:“你阿耶没得白疼你。你阿耶对你的亲事最为上心,生怕一个没留意,害了你一辈子。原本,他定是不会考虑江家的,怀远侯府情况复杂,阿垣又是嫡次子,冲着这家世,便是阿垣再如何诚心,我们也是不愿的。但前些个日子,你阿公来了信,怀远侯老夫人求到了他那儿。”   江氏拿出怀远侯老妇人写的信,蜜娘耳畔微微发红,竟是不想阿公也晓得了,接过信,细细读起来。   江氏一边说道:“老夫人一封书信,言真意切,便是知晓我们的顾虑。若日后真分了家,倒也没什么问题,怀远侯夫人虽是阿垣的母亲,感情可见一般,即便是有孝道压着,未分家有老夫人护着,分了家不住一道便也没甚事儿。我和你阿耶有些个动容,又怕害你……”   蜜娘看完那信,沉默几分,便是道:“姆妈,可否,让我见他一面?”   这有何难,江垣往日里头隔三差五地来沈家,近日来的少了,许是为了避嫌,江氏知,她心中定已有了几分抉择,且是让沈兴淮请江垣到家中吃饭。   江垣在丫鬟的指引下,走到水阁楼,耐住有些激荡的心,推开水阁楼的门,夏日里头水阁楼中的窗户都是开着的,纱帘轻轻吹起又飘飘落下。   蜜娘坐在珠帘后边,江垣合上门,走进来,站在珠帘前。   两人一时间皆无话。   江垣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先开口道:“镯子和耳坠可是收到了?”   蜜娘瞪他,谁想问他这个来着,故意道:“没有。”   江垣眼中含笑,若真是没有收到,那她应是问什么镯子和耳坠,“收到了便好。”   蜜娘:……   蜜娘问道:“你,为何同我提亲?你知道的,我家且是一般人家,于仕途上,帮不上你什么的。”   隔着帘子,江垣的身高很高,蜜娘望着帘子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心中压迫感有些强。   江垣:“男儿立于世,何仰仗妻族?我更是担心,假若我分家了出去,不再是侯府的嫡子,没得让你那般有脸面……”   “我家不图你这侯府嫡子。”蜜娘硬声道。   江垣放柔了声音:“我知晓,沈叔和江姨皆不贪图这些,倘若我不是侯府嫡子,他们怕是更高兴。”   蜜娘放缓了脸色。   “沈叔江姨疼爱你至极,怕是不乐意将你嫁入那般复杂的人家,你心思纯净,为人简单,我又如何舍得你在那大染缸中沾染,我娶你,想护你一辈子,想你福乐安康,一生如蜜。”江垣缓缓道来,面容柔和,凤眼如沐春风。   蜜娘听得那声一生如蜜,便是想起了那个镯子,咬着下唇,“我并非吃不得苦,我且是怕……”她又换了一句话,“我家中不兴纳妾,我阿爹只有我娘,我伯伯、哥哥皆不纳妾……”   江垣听出她语气中的退缩害怕,沉吟道:“我自幼出身侯府,但打知事起,我便跟随在祖父祖母身旁,祖父祖母感情甚笃,而,我仍旧有庶出的叔叔。祖父虽不大在意庶出的叔叔,但我幼时仍见过两人为此而争执。年幼时父亲外放,母亲生下我后,就带兄长跟随父亲而去,便是怕父亲被外头迷惑了眼,即便如此,父亲仍旧是有庶女。我便是知,爱一人是不愿同人分享的。   我敬佩沈老安人,她常道:妾室乃乱家之根本。第一代怀远侯战功赫赫,却是毁于爱妾。我祖父那一辈,因内乱,怀远侯风雨飘零。并非说一母同胞就不会,但总比同父异母来得好上许多。我便是想日后,定不愿妻子为这些事情而伤怀。   蜜娘,我不愿靠侯府,这条路上独自前行,我不知道江垣会不会比侯府嫡次子更好。但,尽我所能,同卿与共。”   江垣最后一句话掷地,只见那珠帘忽的被撩起,露出一双含着泪光的杏眼。   江垣难得被灌得醉了,他酒量向来很好,这回沈家父子不留余力,他招架不住,喝得高了,醉醺醺地归了家,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又一直睡不着,咧着的嘴一直没下去,明明脑中晕乎乎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江垣翻身坐起来,复又下床,到自己的案桌上,拿出一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中的玉簪,已经有了雏形,江垣摩挲了一会儿,在灯下细细看了一会儿,眼前又是浮现那一双含光的眼眸,以及那两个小梨涡。   怎得会有那般姑娘,不笑时,冷艳如高山之雪,笑时,又是甜得不可思议。   蜜娘的及笄礼在五月底,沈家在京城的亲戚不大多,且就是邻里和几方友人,除此便是陈家和怀远侯府,皆来了人送了贺礼。   蜜娘的几方亦是长脸,乐盈送来了长公主和太后的贺礼,前来观礼的邻里皆惊叹,望着蜜娘的目光都有几分火热。   且是十六岁的姑娘,初展露自己的芳华,她生的像沈三,笑之盈盈,不笑泠泠,令人见之忘俗,亦是不知多少夫人盘算了起来,   沈家这般规格的及笄礼在京城里头还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且就是平静地过去了,沈家和江家暂时还未通气,江家也只有江老夫人和江垣知晓此事。   近日宫中大选,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这回大选要给几个皇子们选皇妃,宫里宫外皆忙碌。   太后这几年皆不爱参与此事,待是殿选结束了,皇后带新入宫的嫔妃们前来拜见,太后方看上一眼。   太后坐上首,因常日礼佛,瞧着有些清瘦。下面跪着一群新入宫的秀女,皆是姝色,太后却是被味道熏得脑袋疼。   她常年点安魂香,今日众人身上各种香味席卷而来,太后扶着脑袋,有些晕乎。   皇后让下头一个一个地上来请安。   “臣妾王音娘,见过太后。”面若芙蓉的少女福了福身,她身上特殊的少女香味钻入太后的鼻翼。   太后煽动了两下鼻翼。   太后听着声音和名字都觉得熟悉,心中有些不适,抬眼望过去,且是看到那黑乌乌的头顶,只见那王贵人纤细的身材,一身桃色的衣裳。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王音娘慢慢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如芙蓉,桃花眼熠熠生辉。   太后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瘫倒在椅子上,“茵,茵娘……”   太后,偏瘫风了。 第97章 097   太后本就有心病,今年更是夜夜难安。   王贵人和皇后更是紧张,太后是见了王贵人才中了风,王贵人是入了皇后的青眼才入了宫,此番大选是为几位皇子选妃,可宫中也需进新人,王贵人是此次秀女中颜色最为淑丽的,家世又不显,皇后选中了她。   皇后望着王贵人那双桃花眼,有些恍然,元武帝匆匆赶至,目光落在王音娘脸上若有所思,且是脑海中慢慢浮现那荒谬的猜测。   若说王音娘像姨母,也不尽然,且就占了一双桃花眼和名字的缘故,母后见后竟是那般大的反应?何以?   他且有些不敢想下去。   太医道:太后此番奈是受了惊吓,需慢慢调养,若是再受惊吓,怕是无力回天。   元武帝望着床上歪着嘴巴的母后,心生升腾一股悲凉之意。妃子和母后之间,元武帝自是选择母后的,连忙将王贵人移走。   且也是可怜那王贵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不清不白便是消失了。   长公主几度垂泪,戚戚然,母后终是跨不过那一道坎儿,一步错步步错。   张姑姑一同跪在太后身旁,“若是太后能挺过这一回,奴婢就替太后去佛寺清修祈福。”   长公主知她说的是何意,握住她的手:“姑姑,您这是……”   张姑姑苦涩一笑:“当年奴婢未能及时制止,又何尝无罪,太后日日饱受梦魔的折磨,奴婢跟随太后几十年,如何舍得。太后熬过了昭德贵妃,熬过了先帝,却熬不过这心魔。”   床榻上的太后眼角滑落几滴,滑入鬓角的发丝中。   太后中风,元武帝心急不已,朝臣们在下头亦是怕触怒龙颜,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家中有喜事的,也都低调些。   怀远侯老夫人大寿在即,怀远侯府本有意大办,太后病倒后,怀远侯作为太后的娘家,立即将寿宴取消了,怀远侯老夫人连连入宫探望。   没有谁比怀远侯府更希望太后好,老怀远侯去世后,怀远侯府的恩宠不复往日,好歹还有太后在,若是太后倒下,怀远侯府怕是要经历一番蛰伏。   老夫人一回府,几位夫人少夫人早已在那儿等候了,老夫人有些累了,被搀扶着坐到塌上。   待她落了座,二夫人急不可耐地问道:“母亲,太后如何了?”   老夫人望着下边一张张急切的脸,心中微微悲凉,太后总有一日会不在,他们该如何?怀远侯府之所以鼎盛,并非靠太后,而是以男人抛疆场洒热血拼来的,面色微凉:“太后,怕是不太好。”   几房都失落了。   大夫人道:“咱们家可要去安国寺为太后祈福?”   二夫人三夫人纷纷附和。   二夫人神色戚戚:“太后好端端的怎么得就中风了,我们这做小辈的,虽不能做什么,但也想尽一份孝心。”   二房的几位少奶奶也一一附和着。   大夫人扯了扯嘴角,不说什么。   老夫人神色淡然,不为所动,抿了口茶水,润了润的嗓子,却是落下一颗惊雷:“此番之后,侯府必定要蛰伏,家中孩儿亦都大了,早日分家吧。”   女眷们都愣怔在那儿,二夫人还是那副戚戚的脸色,待是反应过来,竟是手脚虚软,站起来上前走几步,就是扑倒在老夫人跟前,“母亲这是何话!您老还在,可不是戳我们脊梁骨哩!”   虽是都姓江,可若是分了家,怀远侯府和江府的差别可不止大到哪里去,怀远侯府仅此一家,可江府满京城不知多少人家。他们二房三房四房不袭爵,就只盼着老夫人能长寿些,他们靠着侯府日子也好过些。   除了大夫人和大少奶奶,屋中一应都哭喊了起来,老夫人被吵得脑门疼,皱着眉头呵斥道:“吵什么吵!难不成你们能在侯府过一辈子!”   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扯着帕子,谁让自家男人没本事,自是靠着侯府日子好过,但凡有些个能耐,分出去便也是分出去了。   老夫人缓了缓语气:“我年岁也大了,也不知日后哪一日便不在了。趁我如今还算清楚,趁早把这家分了,你们也都是做了祖母的,总归有一日要搬出去,且也不是一下子就分掉,亦是希望在我走之前,替你们安排好。”   大夫人忙道:“母亲这是何话!”   其他几房低头不语,心中盘算着其中的利害,若是老夫人死后,他们可还能分得多少?   不得不说,老夫人算是厚道的主母,四房里头,只有大房二房是嫡出的,但她向来一碗水平端,三房四房亦是多有尊敬仰仗她。   渐渐皆没了话,老夫人向来公平厚道,若是她分家,各房亦是都有个保证。   老夫人又是安抚了几句,便是让她们都回去,只留下了大夫人,又吩咐让人去请怀远侯。   老夫人盘腿坐着,怀远侯夫妇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她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一字一句地说:“下边我说的话,你们且都记住了。”   两人心中凝重,点点头。   “第一,分家后,定要善待你的几个弟弟。他们都是被你爹养废了,好在,都不是会惹是生非的。”   怀远侯:“您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几个弟弟的。”   大夫人亦是点头,说句实话,她的几个小叔都不是太费心的,几个妯娌也还算过的去,大夫人还是愿意多照料几分。   老夫人就是如同嘱托后事一般,一件一件地交代好,怀远侯的表情愈发凝重,最后忍不住说道:“母亲,您这是作何!”   老夫人呵斥道:“听我说完!”她交代最后一件事情:“分家时,把阿垣也分出去!”   大夫人惊叫:“母亲!这怎么使得!”   老夫人目光炯炯,望着他们。   怀远侯亦是摇头:“这一条,恕儿子不能答应。”   “母亲,正所谓父母在不分家,我和侯爷只有阿圭和阿垣两个儿子,且是让外人如何看我们。”   老夫人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从容淡定:“外头怎么说?便是让外头上说去,这是阿垣,自己同我说的。”   “那个孽子!”怀远侯震怒,老夫人抬了抬手,“我同意了。阿垣从出生到现在,你们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又有多少?但凡有阿圭的一半,父子、母子之间亦不会生疏至此。”   怀远侯欲辩驳,老夫人继续道:“你们怕兄弟相争,便是将一个扔在一旁全然不顾吗?那又何必生他。侯爷临终前同我说,阿垣这一生,注定不能靠侯府。如今看来,是侯府拖累了他。   侯府的恩荫落不到他身,接下来侯府要蛰伏,却要连累他。你们做父母的,且若真还疼惜他,便就放他走吧。”   怀远侯夫妇皆沉默不语,眼中浮现挣扎的神色。   大夫人道:“可他还未成家的,独生一人,我如何放心?”   老夫人露出一抹笑容:“我替他相看了一门亲事。”   “哪家姑娘?阿垣同意了?”   “阿垣向我求的,那姑娘你们也认识,沈家姑娘,探花郎的妹妹。”老夫人缓缓道来,见大夫人眼中从希望到失望,心中了然。   怀远侯亦是忍不住道:“这,身份可是低了点?”   老夫人闭上眼睛:“那孩子难得求我一件事。沈家虽是名声不显,亦是难得的家境殷实人家,沈家姑娘甚合我意。她是你姑父亲自教养的,品行才德皆无可挑剔。”   从某种角度来讲,她能给阿垣带来一些机遇,侯府没办法给的。   怀远侯和大夫人曾是答应过老夫人,不会插手江垣的亲事,皆无力反驳,且是离去。老夫人望着晃动的珠帘,想起床榻上的太后,闭上眼睛,苍天饶过谁,历史的胜者,良心的罪人,谁又能安享这用一家人的鲜血和幸福换来的繁荣安宁。   侯爷不能,她也不能。   天道个好轮回。   太后病倒,乐盈便是要去侍疾,顾不得丽人行的事情,日日入宫侍奉,大家亦是体谅,曾玲和陈令茹主动接过她手中的事情。   太后渐渐地好了起来,宫里宫外都松了口气之时,太后要去五华山祈福清修,元武帝几番挽留无果。   随着太后的离去,上一代的往事云烟,也将慢慢飘散,淹没在历史的尘土中……   乐盈失落了好几日,同她们道:“……那五华山那般清苦,若是清修,这边安国寺也可,何必跑那般远,母亲竟也不劝劝外祖母……”   小姐妹们几番安慰,又有商铺的事情,乐盈难过了一阵子,又恢复了玩乐的日子,第一批首饰早已造了出来,蜜娘她们先戴了起了,出去走上一圈,便是有人问及这首饰,蜜娘心中欢喜不已。   蜜娘自幼见沈三处事,亦是懂些门道,姑娘们爱俏,就喜爱那等漂亮的东西,她都是一套一套地话,簪子、钗子、耳坠、项链、手链手镯,有成套的,再用那漂亮的宝盒一装,瞧上去便是赏心悦目。   京中贵女多不喜同人撞了款,她们有些款式亦只造一套,物以稀为贵,沈三还笑着打趣她们倒是有些名堂经。   怀远侯府和沈家的婚事也渐渐浮出了水面,老夫人的寿辰宴虽不办了,但亦是请了一些近亲,沈家赫然在此列,老夫人亲热地拉着蜜娘,说了好些个亲近话,且如一阵惊雷落在怀远侯府。   这羡慕的有之,鄙夷的亦有之,江二夫人便是嗤笑:“我那嫂嫂可不一直想给阿垣娶个郡主回来的吗?怎的得了这么个‘好人家’?”   谁想得通,一个堂堂侯府嫡次子会娶一寒门小姐。   事情传到外头,那王夫人先是懵了,又是恼怒,先是骂沈家趋炎附势,又是说怀远侯府爱那落魄户,王誊便如抽了魂魄,好生失落了一番。   这邻里何不炸开了,沈家且不过才来两年,这儿子娶陈家嫡女,女儿嫁怀远侯嫡次子,这当真是什么运道哩!   太太们聚在一道,哪个不艳羡,周太太同江氏交好,又是情报多,亦是羡慕道:“这沈家啊,当真是走了大运,我听说哩,怀远侯府和沈家有些个交情,据说怀远侯府那公子之前去过蘇州府,和沈家关系好哩。要我说啊,他们翻新宅子还真有些门道,这宅子原先可是家里头不睦的,家宅不行,这一番新,那运道可不蹭蹭蹭地上去了……”   后头江氏忽的发现,这四周的人家突然都翻新了起来。 第98章 098   元武帝消息亦是灵通,沈家和怀远侯府亲事公布的第二日,召见了江垣。   元武帝打量他,笑而打趣道:“阿垣红光满面,果真是好事将近,高兴得很。”   江垣低头一笑,作老实状,“若是皇上能给臣赐个婚,臣更高兴。”   元武帝瞪他,笑骂道:“你个小子,最是爬梯子上来。想来你也这般年纪了,沈家姑娘朕瞧着也不错,赐婚便是赐婚。”   江垣上前谢恩:“谢皇上。”   元武帝给他赐坐,九全递上一盏茶,江垣轻声道一声谢,九全不敢受,弯腰退下。   元武帝道:“你这亲事倒是藏得好好的,怎么的昭思都瞧不上,挑中了沈家?你可委屈,这沈家毕竟身份上差了一截。”   “郡主千金之躯,臣配不得。再者男儿立于世,何仰仗妻族?自古娶妻娶贤,沈姑娘是姑爷爷亲自教养的,臣与其相识甚早,心慕之。”江垣凤眸下垂,望着杯中的水纹。   元武帝转动手上的扳指,元武帝带有江家的血统,眼睛亦是凤眸,望着他的表情温和许些,“正是如此,阿垣有这番心性,朕很欣慰。此事,姨父可知?”   江垣忍不禁苦笑,元武帝好奇地望向他。   江垣叹息一声:“姑爷爷得知此事,且是修书一封,将臣骂得不着向,责臣摘了他养大的白菜,臣……哎。”   江垣那副委屈的模样让元武帝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心情大为畅快,且是慰问道:“姨父便是这般脾气,你呀,日后好好待人家姑娘才是。”   “臣如何敢不,怕是姑爷爷第一个绕不得臣。”   这一桩婚事让元武帝心情愉悦,那姑娘是姨父亲自的教养的,如同亲孙女,嫁给江垣,那意义就如同姨父血脉的延续,元武帝心中妥帖,若是姨父愿上京便是更好了,隐隐有些个怅然。   “听太子说,你近日在钻研新式武器?”元武帝转而问道。   江垣正了正脸色,道:“只是做些改良,像枪支弹药,威力甚大,若是能让它们用起来更方便些,在战场上效果更佳,臣既是分管这些,自是要做些正事。”   元武帝欣慰地点点头,“阿垣果真大了,舅舅泉下有知,应是欣慰。”又是称赞了一番,放其离去。   九全上前撤下茶盏,元武帝怅然道:“九全,朕这辈子还能再见姨父吗?”   九全不敢托大,道:“您是范公教养的,范公定是惦记您的。只是,如今范公年纪也大了,怕是不愿挪地儿。”   元武帝不语,望着那块镇纸,又是道:“你说,姨父是不是还在怨朕?朕,见姨父孤家寡人,心中难安。”   九全低头:“范公,向来是个知大义的,这世上如何有十全十美之事,范公替奴才取名时便说,人这一生,能有九全便是足矣。范公心胸疏朗,如今在蘇州府颐养天年,亦是开怀。”   九安想起他初入宫时,险些冻死在雪地中,范公同皇上将他救起,留在皇上,便是几十年。心中难掩酸涩,那般磊落之人,竟是落得孤苦半生,他是皇上救得,更是范公救得。   元武帝心中稍安,念及沈家人,又有几分嘉奖之意,当场写下赐婚的诏书,挥洒一番。   元武帝这赐婚下来,这亲事便是如同铁钉板上,再是没得回旋的余地。   怀远侯夫人亲自上门提亲,交换庚帖,她且是聪明人,这婚事铁钉板上了,她再是不乐意也没用,倒不如早些把这亲事给办好,她笑盈盈地同江氏商议日期,江氏望婚期延个一年。   怀远侯夫人面色为难,道:“实不相瞒,我家老夫人年岁已大,就知盼着阿垣能早日成婚,还望亲家多多体谅。”   事关老夫人,江氏亦是不好回绝,侯府选出来的黄道吉日有好几个,除去今年的,江氏中意明年八月那个,八月以前便是只有三月的。   如今已经快八月了,三月份,虽是来得及,可江氏心中舍不得。   怀远侯夫人愁道:“我家老夫人打太后病后,身子也是不大好,前些年老爷子去世,我家老夫人便是大病一场……”   听得也是江氏心惊胆战,老夫人真若是不好了,江垣又要守孝,江垣年岁本就有些大了,还当真是耽搁不起。   同沈三商量了一番,定了那三月份的日子。沈三欲从蘇州府发嫁,原先淮哥的亲事没得办法,蜜娘的亲事,却是要回去拜别一番。   蜜娘且是如同做梦一般,恍恍惚惚地竟是就要嫁人了,生出百般不舍。   江氏却是担忧:“你那婆母怕是不好相与。”   蜜娘见过怀远侯夫人几回,气势很足,外头面道做的也很好,就是不知这里头是何等光景,她反是安慰起江氏:“有老夫人护着我,再说了,怀远侯夫人是要脸面的,定是不屑同我计较什么的,日后我又不会同她在一道一辈子。”   江氏想想亦是,又是忍不住叮嘱道:“你便是敬着些她,待是分家出去,就好了。”   “您说的我都懂,您且放心,只消,他同我站一道,我便不会怕什么。”蜜娘灿烂一笑,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光辉令人心醉。   她是看得明白的,这嫁了人,首先得男人靠得住,其次,女人亦要立得住。只消他站她身后,她便没甚好怕的。   江氏舒展眉心,开了颜。   老夫人的身子委实大不如从前了,孙儿的亲事让她振作了一些,怎么着也得看着他成家立业,离次年三月还有半年的功夫,瞧着时间长,杂七杂八的事情下来,也就差不多了,中间还要除去过年的日子。   她心中盘算着日子,叹息若是能再早一些就好了。   老夫人道:“沈家虽是殷实,终归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且也别为难人家,我的东西本就是要留给你的,给你妻子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到了码头,便一并加进去。”   江垣不喜她这交代后事一般,便是道:“她年纪小,怕是不会理那些东西,待是她入了门,还要您教她哩,您如今少操些心思,好好休养才是。”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   沈三和江氏要带蜜娘回蘇州府发嫁,京城的事情只得交给沈兴淮和陈令茹,陈令茹打嫁进沈家便是没得操心过什么事儿,一有事,就是这般大的事情,自己是成过亲,却是没办过亲事,江氏也是体谅她第一回 上手,宽慰她许多,也好在还有曾氏在京城帮忙。   丽人行八月初开业,蜜娘九月就是要启程回蘇州府。丽人行因着之前的宣传和新颖的款式,又有了乐盈她们的带动,很快业绩就上去了,这才刚刚有了起色,核心人物竟是要离开,如何舍得。   谁知这一道打马球的时光竟是这般短暂,还未是玩够,就是纷纷都要嫁人了,几个姑娘洒了好几回泪,蜜娘可都是怀疑自个儿是回不来了。   文菲哭哭啼啼道:“你且是走了,咱们这丽人行可怎么办?”   蜜娘忙保证每月寄图样回来,又是好生一顿安慰。   九月初,蜜娘登上回蘇州府的船,回那魂牵梦萦之地。   “这不是苗峰他耶嘛,咋了的,近日咋的老往这码头跑哩?”一壮汉问道。   苗老头眺望了一番,搓了搓手心,老实巴交地说:“我家儿媳妇的三叔三婶要回来了,算个日子,就在这几日,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儿嘛,过来探探风哩。”   坐在一边正在扒饭的黑黝黝的老头抬起头羡慕地说:“老哥好福气哩,娶了个金凤凰回来哟,这亲家这般得力,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苗老头笑了笑不说话,往里头走去,负着手,一边望着河面。   待是苗老头一走,其他人便是聚了过来,“苗家可是菱田村沈二的那个亲家?”   “是哩是哩,沈举人要回来了,咱们震泽镇可都是传遍了。”精壮的年轻人骄傲地说。   “这沈家当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儿子中了探花郎,娶了京城的大家小姐。沈举人不在京城里头坐老爷,怎么得回来了?”   年轻人挺起胸:“奈们啊,不懂了吧。沈大官人还有一女,听菱田村里头传言,嫁给了京城的贵人,要回咱蘇州府发嫁哩!”   周围都恍然大悟,忙问道:“什么贵人呢?”   年轻人如何知道是什么贵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周围人便是笑着道:“奈框我们吧,啥贵人呀?孙六子奈倒是说哩!”   孙六子哼哼唧唧,众人纷纷调侃他。   且是这头调笑着,一艘大船越来越靠近码头,码头上忽然喧哗起来。   “沈老爷回来哩!” 第99章 099   沈三衣锦还乡,此时十月份天气已凉,江南还算暖和,嗅着熟悉的水土气息,浑身都舒畅了。   蜜娘先是见着了夏至一家和沈兴杰一家,吴县的县太爷也到码头迎接,沈三招呼了一会儿,县太爷相邀夜宴,沈三以思家甚急,日后再递贴拜访。   一家人思乡心切,到时已是下午,夏至想让他们歇一晚休息休息再回去,三人皆是不乐意,装了箱笼,立即就要回菱田村。   待是回到菱田村时,天色已暗,如今日短夜长,普通人家都省蜡烛,吃饭吃的早,天气好些就到旁人家去坐坐,天气冷就早早地上床歇息。   沈三这马车一道,从村口子开始便是热闹了起来,听闻是沈三回来了,那正要上床暖被窝的都重新套上衣裳。   “振邦回来了!”   “淮哥哩?探花郎可在不?”   昏暗的小乡道上,黑压压的一群围在马车周围,沈三难敌乡亲们的热情,心中也是妥帖得很,下了马车笑着同乡里人招呼。   “淮哥在京城呢,他请否了假,心里头惦念大伙儿,明朝大家记得来我家里头,拿些个京城的土仪,否似啥值钱的物件。”   沈三言笑晏晏的,虽是看不大清脸,可就从那温和亲切的语气里头,十村八里的人心里头就是一阵妥帖。   这沈三十年如一日,没得出息前就是这般,有了出息也没得什么摆架子,还不忘拉扯一把大家。村里人眼红谁都不眼红他,且瞧瞧今个儿,就算那物件当真不值什么钱银,就冲这分子心意,大家都乐得。   “咱们这乡下人,京城都没得去过,啥值钱不值钱哩,有就好哩。”   “就是哩,我们这没见过世面的,还没见过京城呢!”   “我以前就说振邦是个实心眼的,振邦这孩子我看到大的,没的说。”   沈三同乡里人闲谈了一会儿,沈老太爷和沈老安人催了几回,沈三重新坐在马车。   乡亲们看着离去的马车,仍站在原地谈论着。   “还是振邦人好,这沈家比杨家好了不知道多少哩,也没见沈家人摆那高架子,这人呐,刚从泥里爬起来就以为飞上天。”拄着拐杖的老头说道。   众人深以为然,自打那杨家小子中了举,那杨家寡妇就跟飞上了天似的,杨家族人也是越来越猖狂,可沈家那才叫真的腾飞了,也没见得人家有多张狂,族里头也管得好,能干活的在造纸坊印刷坊,孤儿寡母也有族田供着,也没得那杨家族人欺负同村人。   再者沈家也是惯会做人,有了好处先满足族里头,村里头也多多少少得些好处,就好比那族学,村里头如今有些个闲钱的,都想着把孩子送进去,那杨家有样学样也办了个,最后弄得个四不像,夫子请不好,钱也收不好,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是这沈家的学堂就不一样了,书钱不用愁,就出些学费,大家也都担得起,学几个字就算不考科举,也能出去谋个好职位,像沈家的春芳歇书局,如今都是要识字会算术的小伙计。   马车停在春芳歇门口,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借着门口灯笼的亮光,沈老安人激动上前:“三儿!”   沈三连忙扶住她:“姆妈,阿耶,奈们出来干啥呀,外头凉!”   沈老爷子笑呵呵道:“奈姆妈惦记奈,非要跑出来等奈。”   蜜娘下了马车,脆生生地一个个叫:“阿嗲,好婆,阿公,大爸大姆妈……”   沈老安人松开沈三,拉着蜜娘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夜里头黑,年岁大了眼睛又不大好,沈老安人眯着眼睛,见她那个甜甜的梨涡就知道是她,“好婆的蜜蜜哟~”   黄氏抱着小孙女笑着道:“太婆婆有了小姑姑就否疼奈哩~”   玉姐儿呀咿呀咿,含糊不清地叫着:“太婆~”伸着手要往沈老安人那边拗。   玉姐儿比之上回见又大了许多,蜜娘见这奶娃儿如玉一般,遗传了沈家人的好皮肤,当真是可爱得紧,正是会奶声奶气,蜜娘喜欢的紧,摸出些身上的物件逗她,她当真是上了钩,拗着身子要去蜜娘那儿。   众人哄笑,且是见面欢喜激动了一番,外头凉风一吹,还是回里头的屋子去,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家人围着坐下。   沈老爷子急忙问淮哥的情况,沈三和江氏挑些个同他说了,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得知小孙儿那般出息,笑得一脸欣慰,“好好替上边办事才是真的,让他别担心我们,我们好得很哩。”   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的身子相比村中其他老人当真算是不错的,这些年滋补的东西不断,刘泉和沈英妹隔三差五地来看他们,可终究是老了,蜜娘看着,又是瘦了些,好在精神头还好。   蜜娘又看了看闵姑姑和阿公,阿公笑容和煦,精神气也还不错,腰板子还挺得直直的。   志哥媳妇感慨道:“竟是没想到拐个弯同江公子订了亲事,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哩!”   花氏笑着道:“可不嘛,这从京城到蘇州府,万是没想着寻着个媳妇回去!这还是多亏了范先生哩。”   范先生只得笑笑,心里头却是郁闷不已,可不竟让那臭小子捷足先登,余光虚瞥见蜜娘低头羞涩而笑,范先生更是胸闷,女大不中留哩。   沈老安人只在书信中得知孙女找好了人家,信中又说的不清不楚,忙是问道:“那江家是什么的人家呀?家中有多少人?阿垣那小伙子如今在做什么?”   老安人一声声的责问皆饱含着对孙女的关怀,她脑子还清楚着,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向沈三,若是沈三说出个答案不让她满意,怕是手里头一棍子就要敲过去了。   沈三如何瞒得过,只得如实到来,老安人还未听完,早已勃然大怒,站起来就要打沈三,“奈,奈是个做耶的吗?老三,奈啊似被京城里的富贵迷花了眼,那侯府是咱们这种人家也能嫁过去的吗?蜜娘受了委屈谁给撑腰!奈阿有脑子的!老娘,老娘打死你个卖女求荣的……”   其他人忙上前阻拦,即便他娘年纪大了,沈三万不敢小看,儿时他娘可是追着他到树上的,四十多岁的人竟是躲到椅子后边,“姆妈,奈听我说完哩!”   “这般人家还有甚好说的!”老安人瞪着眼睛。   蜜娘抱着沈老安人一个胳膊:“好婆,好婆,奈别急呀,阿耶否似那样的人哩,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范先生站出来说道:“老夫人,此事啊,您若怪就怪我吧,哎,算也是我促成此事的。您稍安勿躁,先且坐下,我同您解释。”   沈老安人在旁人的安抚下又坐下,范先生道:“我那侄孙,心慕蜜娘,亦是知沈家怕是不喜他这家世,阿垣是家中嫡次子,但无需袭爵,他有如今亦是靠自己,我那妻嫂甚是怜惜,我妻嫂几个月前来书信同我说,阿垣有意同家中分出来,……”   范先生的话自是信得过,沈老安人渐渐地平复下来。   江氏再道:“阿垣是个好孩子,他家中虽是复杂了些,老夫人却是极好的,就他们大房而言,也就一个兄长,日后分出来,公婆自是跟着兄长的,他们夫妻也能过各自的小日子。”   沈老安人面色稍霁,沈三坐回位子,且是刚才失了颜色,埋怨道:“姆妈也不听我把话港完,我哪儿的会害了蜜娘不成。”   老安人刮了他一眼,不理会他,对范先生道:“那老夫人当真是个开明人,哎,阿垣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是个好孩子。可就是这家世,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正所谓齐大非偶,我们家也不图这富贵,就盼着孩子能过得好。”   说罢老安人担忧地看了一眼蜜娘。   范先生眉眼舒展,对沈老安人敬佩道:“老安人想得明白。我是看着蜜娘长大的,我膝下无子无女,这些年蜜娘就如同我亲孙女一般,如何不疼惜,且就是看在我的面上,老安人且信我个一回,但凡我侄孙儿哪儿对不住,我第一个绕不得。”   沈家有这般长辈当真是一幸,这平常百姓听得侯府的名声,恨不得眼巴巴地奉上闺女,黄氏和花氏第一反应亦是惊喜羡慕,沈老爷子都不能免俗,且就这老安人看得清楚,也是心疼孙女儿,这般大反应。   沈老安人渐放下心来,又是忍不住多问了一番,且是夜色渐深,才散去。   且是第二日,园林里头就热闹了起来,村里人都提着自家的蔬果、腌肉到沈家来,冬至、沈英妹、沈琴妹也都来了。   蜜娘再见冬至,冬至已是孩子她娘了,瞧着也比以前胖了些,冬至抱着她的胖儿子,笑着打量了她一番,“果真是大不一样了,这皇城脚下呆久了,气势都不一样了。”   蜜娘逗弄她儿子,伸出手想抱,冬至毫不犹豫地递上去,却是被压着手了,蜜娘将他抱到怀里:“这小肉墩可真带劲儿。”   冬至坐一旁吃点心,“可不是嘛,一出生就有八斤。”   蜜娘逗了一会儿,小胖墩坐不住要找他姆妈了,嘴巴一憋,蜜娘忙塞给他娘。   蜜娘不在这边许久,有些消息也不灵通,冬至便给她普及亲戚间的事儿,比如说沈大爷家闹内乱,沈大爷被气得病了。再者莲姐儿嫁了个穷酸秀才,整日做着官太太的梦儿。   冬至:“……也就好爸这脑子不好使的,会把好好的姑娘嫁给这般人家,当真是家徒四壁,就算孙家再不怎么样,找个殷实可靠的人家,日子可不美满。”   蜜娘听着得趣,忙点头:“那莲姐儿如今怎么样了?”   冬至讥讽一笑:“能咋样啊,那一家子就靠着她这嫁妆过日子,她往日里头只会哭哭啼啼,嫁过去没几日,就哭着回家说要合理,她男人也是个惯会甜言蜜语的,写了首酸诗,哄了哄,便又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好爸也是眼瞎,觉得那男的能成大器,真以为什么人都是三叔哩。”   冬至又忍不住落在蜜娘身上,蜜娘素不爱抹胭脂水粉,只是素淡着一张脸,那皮肤也是弹指可吹,白皙而透亮,杏眼清澈如同含水一般,且是感叹着,如今也生不起那比较的心思了,两人早就不在一个台阶上了。   蜜娘作惋惜状,附和道:“绣花枕头也就骗骗外行人,可姑父,怎么得肯?”   孙四牛是踏实肯干的人,他这一辈子当真是可怜得很,沈家也多有愧疚,但凡娶个好一点的女人,孙四牛也比现在好,且不是说着金钱上的。沈琴妹当真是把那个家搅得不像话,老实勤快的闺女给远嫁了,儿子教成那副德行,一味宠着小女儿,给宠坏了。   沈家人多是怜惜他,孙四牛在沈家反倒比沈琴妹有脸面多了,好在孙旺生了个儿子,孙四牛自个儿带在身边,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说好了,大一些就送沈家的学堂来读书。   冬至望了望左右,靠近些,神神秘秘地道:“哪儿乐意啊!还不是莲姐儿她,同那人没得成亲就在外头野合……”   蜜娘目瞪口呆。   冬至如今做了妇人,言语上也粗俗了些,荤素不忌,且是想起蜜娘还未婚,忙是改口道:“然后就是暗结珠胎,姑父,能不答应吗?”   冬至得意洋洋地说了一通她私藏的八卦,蜜娘听得一愣一愣,说得口干舌燥,待是那小胖墩闹着要回去了,便是急急忙忙地回去了,且是道:“下回再说。”   感情这说书哩,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解说。   十一月初,家里头收到京城的信,沈兴淮交代了近日的事儿,最大的事儿便是陈令茹怀孕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沈三和江氏头一回做爷爷奶奶,喜得不知何等模样,且是惋惜没得在儿媳身边照看,忙是写一封书信回去,让曾氏多多照料。   蜜娘再是回到这儿,那一草一木陌生又熟悉,日日待在园林里,同范先生写写字作作画,范先生称赞了她一番,长进颇大。   蜜娘自幼在他膝下承欢,听他说着山川大江,心胸自有一股豪迈之气,且也是见识多了,竟也是放下一言,要同范先生一作山川志。其实亦是蜜娘希望他能够将这番经历整理成册,偏偏阿公如今不爱那功名利禄,疏懒得很。   那山川志如何是一朝一夕可完成的,范先生且是笑道:“你呀,便是想一出是一出,那山川志没个几年工夫,如何作得出!你在京城,如何同我一道作?”   蜜娘脱口而出:“你同我一道去京城可不就行了吗!” 第100章 100   范先生久久不语,蜜娘的心绪也越发地下沉,这眼中也开始续起了金豆子。   且待是得不到回应,蜜娘抽抽啼啼:“那阿公这辈子是不是都不想见我哩?我待是嫁出去了,也不知何时再见到您,就您和闵姑姑在蘇州府,我们如何放心的下,您没得亲人,我是您带大的,您可不心疼心疼我,就同我一道去吧!”   范先生眼眸中浮现水光,苍老的手掌复在她的头上,摩挲两下,他又如何舍得,年轻时他待儿子也没得这般精细耐心,且就是年老了,碰上这处处暖心窝子的小姑娘,捧着怕摔,早已想过千百遍她出嫁时的情形。   这沈家人待他都很好,将他当师长当长辈敬重,只有蜜娘,自幼长于他膝下,她的外祖母托付时才那么点大,小儿能懂什么,只知道谁一直陪着她便是亲近谁,她幼时不知事,心中只当他是亲人,打妻儿去世之后,再无人同他这般子窝心,他如何能不疼惜。   “阿公,再想想吧,多大的人哩,还哭鼻子。”   蜜娘知他心疼她,便是日日痴缠着他,他若是说一句拒绝的话,她便是冲着他哭,缠得范先生没个法子,范先生心底亦是有那送她发嫁的想法,被她这般磨,又是没得法子,便是应下了。   还有一事便是,怀远侯老夫人的信中提及自己的身子,沉珂已久,范先生没得见着老怀远侯最后一面,他这妻嫂曾经多有帮助过他,京中的老伙计一个个都走了,他心中不无伤怀。   且是往事也随风,都作了古,亲手了绝了过往的错误,他心中亦是好受几分,只愿入了土能同她好好解释解释。   但范先生只道会送她出嫁,只字不提留在京城,蜜娘虽是遗憾,可先生能为她去一趟已是让步了,蜜娘也知不能得寸进尺,见好便收。   同京城的冬日比起来,蘇州府的冬天不要太暖和,也无需往身上抹厚厚的羊奶膏,还可以吃上新鲜的太湖大闸蟹,蜜娘到了京城,每年秋季便是最心心念念这大闸蟹。   虽是远在蘇州府,京城的信却是没得断过,江垣的书信阁个十日来一封,沈三和江氏也不拘着这些,两人都要成亲了,自是感情越浓越好。   江垣同她絮絮叨叨说了近日的事情,提到他暗中买的宅子,“……新宅距岳父岳母不远,已在造地基,我请舅兄替咱们的宅子画个样,舅兄道你亦是会几分,让你先画上几张图样,他帮你润色润色。这般甚好,待我们分家出来,便就搬至那宅院,若是无他故,便要住上个十几二十年……按你所想的造,你喜蘇州府的园林,我便按蘇州府的园林造,一切随你……你应是到蘇州府了,京城又下了雪,且望明年,能同卿卿一道赏雪画梅……”   同信一道寄来的,还有一玉簪,那羊脂玉温润透亮,雕刻着梅花的样式,蜜娘将信折起来,收进匣子里,素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簪子,口中嘟囔着:“谁要同你一道画梅,怕是要把我的画给毁了吧……”   蜜娘想起他画的那萱草花,他那时候欺她年幼,没见过萱草花,画的那般丑还一本正经地同她说就是那样的,只可恨那画还被他拿去了,蜜娘抿唇一笑。   蜜娘有了第一回 画丽人行的经验,再次画图样便是顺手了许多,画大景观她不大在行,她罗列了一些要求,打算让阿兄帮忙,屋内的图样她信手拈来,又是画了几张首饰的图样,一同寄回京城去。   村中的日子也不算得多清闲,外头都得知蜜娘嫁的是怀远侯府嫡次子,登门拜访之人远远从蘇州府而来,有些个同怀远侯府七绕八绕关系的官员也打着亲戚门号登门拜访,好在沈三早把蜜娘一部分嫁妆都运到京城去了。   但嫁的是侯府,上头的嫂嫂还是家世深厚,沈三万是不愿自家闺女落了下成,虽说不能超过上头的嫂子,至少也得差不多些,沈三在京城办置了一份产业,回到蘇州府也不忘办置产业。   沈三倒是不心疼,蜜娘先是心疼了起来:“外头人又并非不知咱们家的家底,够看得便行了。”   沈三办置得最多的就是商铺和田地,不需她多操个心,只消收些租费便是一大笔收入了,只可惜京城可交易的土地太少,同大小的土地,比蘇州府贵了几倍,沈三在京城主要办置几个商铺,田庄只买了一个,定是不够看的,便是想在蘇州府多办置些。   瞪着眼睛道:“咱们家什么家底?奈阿耶心里头有数,这点子嫁妆阿耶还是办的起的,京城里头没能给奈办置多少,才这么点哪里够看。”   江氏也劝道:“这外头人都看中嫁妆,你嫁的就是侯府,都是一群踩低捧高的,女人呐嫁妆多谢好傍身。”   范先生却是道:“你且少办置些,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要给蜜娘,待是到了码头,一道加进去。”   沈三如何肯要,先生虽同他们家情谊深厚,但先生毕竟姓沈的,再是无儿无女,总是有族人亲戚,让那些个怎么的说。   范先生执意道:“我此生无儿无女,宗族也相隔甚远,这些年来且就蜜娘在膝下承欢,犹如亲孙,阿垣亦是我侄孙,我夫人怀远侯府出身,那些嫁妆本就应还给怀远侯府,此番也是一样的,权当我的一点心意,也不枉她喊我一声阿公。”   范先生出京时匆忙,没办法事事处理好,只留得一封书信简单交代一番,那些嫁妆早就应该还给怀远侯府,老怀远侯心怀愧疚,如何能心安理得,元武帝心心念念盼着他归来,亦是不肯动他的产业,范家连续五代单穿,且是积蓄不少,旁人家还有几个隔房,范家的隔房相聚甚远,又有元武帝照看着,无人敢肖想,也保存至今。   范先生早看淡了这些,也无需什么银子傍身,大底死后,也就留给这么几个人。   沈三且是不知范先生说的一点心意是多少,只觉怎么都不够,私下里照旧办置着,沈大和沈二也给添置了一些。   外头人只看他这番动静,就知道这嫁妆定是丰厚得很,沈三往日里头低调,可明眼人都知他这家底定是不少,光这春芳歇如今十几二十家店,一年就不知多少进账。   “这沈家闺女啊,嫁的可是京城里头的侯府,据说这银子啊,就有好几千两!”   外头人大惊:“这家底都要掏空了吧!”   那人鄙睨而笑,似是觉他大惊小怪,“奈懂啥,据说啊,沈老爷是咱吴县的首富,就那蘇州府,也能排个前十,那春芳歇,都是开到京城里头去的,圣上都称赞过。沈家小姐的亲事,还是圣上亲自赐的婚!就算这掏空的家底子,嫁的还是那侯府人家,没个丰厚的嫁妆怎么立得住。”   且是传来传去的,这数目就是越来越大,沈家的亲戚也是被盘问不少,他们自是也想知道,可他们也不知呀,人心皆是好奇,这新年里头做客时难免就是多嘴问个几句。   自家人心中都是有些个数目的,沈大沈二也知财不可外露这话,严严实实地交代家里人切勿外传,都是敷衍而过,可大伙都知道数目定是不少。   今年个过年,因着沈三回来了,便都是在春芳歇请的客,如今人更多了,就沈大沈二两家,娶媳妇的娶媳妇,嫁人的嫁人,还有下头的孩子,当真是人丁兴旺了。   沈英妹家也是儿孙兴旺,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望着满屋子的重孙儿,笑得合不拢嘴,沈英妹一直同娘家保持非常不错的关系,她人本就爽利又是个好性子,甚是得几个弟弟的尊敬。她心里头也是不愿家中小辈同沈家生分了,毕竟娘家今非昔比,常常带孙子孙女到沈家来,给沈老爷子沈老安人送些补药,这感情也就是这样处出来的。   这么多年下来,刘家和沈家的后辈关系也很好,偏是沈琴妹,这些年作的太多,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早已不想管她了,只是对不住孙四牛,还照看着,但平日里往来少了许多,也就过年时见了几回面。   年后蜜娘就要出嫁了,今年过年亲戚走动就格外得多,都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儿时的情分。   “蜜娘打小就是个福气的哩,旺家呢,一出生家里头就好了。”   “小时候就生的好,姑妈抱奈的辰光,小小的一只还冲着我笑哩……嫁了人别忘了奈壮壮哥啊……”   以上皆是不少,蜜娘念着日后怕也是没得这机会了,耐着性子听她们叨叨完。   沈琴妹早听说过外头传言的嫁妆数目,暗暗地也向沈琴妹沈老安人打听过,两人皆含含糊糊地不告诉她,沈琴妹心底里也知道,怕是数目不小,想想那自小金银堆里长大的侄女儿,如今却是要嫁进京城里的侯府,这小地方的人如何敢想,再想想同她相像的闺女,沈琴妹就一阵黯然。   这打小也一道长大的表姐妹,一个捧上天上去,可怜她莲姐儿,生得那般出挑,就是那运道不好,没得个出息的爹和兄长,外家也不疼,这嫁妆就个一百两,人家就上千上万两,可恨那得力的舅舅也不愿从指缝里头漏点出来。   蜜娘因是待嫁的新娘,穿的也喜庆,穿了一身红色的襦裙,上头套了桃红色的无袖袄子,头上簪了一根羊脂玉簪子,手腕上一个金镯子,皮肤本就白皙,这些日子又得闵姑姑的悉心调理,愈发细腻,抹了一点淡粉,涂了胭脂,容貌昳丽,含着笑,那两个梨涡观之可亲。   且也是几年未见了,在坐的亲戚也不惊惊叹,像她爹,当真是好相貌哩,也难怪能嫁给这侯府嫡子。   沈琴妹拉住蜜娘,触手丝丝滑滑,那皮肤当真细的不行,蜜娘礼貌地招呼了一声。   “蜜娘都是大姑娘了,哎呀,奈莲姐姐也好久没得见奈了,想奈得很哩,莲姐儿,奈给蜜娘做的荷包呢?”沈琴妹拉着她往身旁带。   莲姐儿穿着一身湖蓝色袄子,五官容貌同沈琴妹一模一样,朝蜜娘不自然地笑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我的手艺不大好,怕是比不得京城里头的绣娘。”   沈琴妹笑着道:“奈可别嫌弃哩。”   你们都这般说了,蜜娘笑着点头:“姐姐的一片心意自是不会嫌弃。”   “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好哩~就是这一个个地都出嫁了,以后啊,记得多来些书信。这姑娘里头,还是奈和莲姐儿长得最好看,好爸瞧着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可不,就是嫁的好哩!进了侯府,可别忘了咱们这群亲戚……”沈琴妹这般说着,得了一圈人的附和。   蜜娘笑眯眯的,点点头,沈琴妹像是得到了回应,越说越是高兴,“这都是一家子的姐妹,这出息了,可别忘记提携提携自家姐妹,奈是个好福气的,有个出息的阿耶和阿哥,哎可怜你莲姐姐啊,没得这般好福气……”   沈琴妹这十年如一日的话,蜜娘怕是都能背下来了,莲姐儿再没得福气,也有个替她处处考虑的母亲,可翠翠姐,被她亲娘嫁到那等子人家,可不更没个福气。   蜜娘笑着把手从沈琴妹手里头挣脱出来,道:“莲姐姐如何没得福气,有好爸这个处处替她着想的姆妈可不是最大的福气哩?”   沈琴妹被称赞得高兴,“哎,这还是要男人争气才行哩,奈阿耶出息,给奈办了这么分嫁妆,怕是比得过人家这家底了,我家莲姐儿处处不差,就差在没得好家世,这嫁妆怕是连你这十分之一都没得……”   合着你闺女有个好家室,皇帝也嫁得是不,沈老安人早就沉下了脸,听得她越说越是不像话,隔着一桌子,重重地把碗放下:“奈烦来烦去烦些什么哩!孩子还没得切饭,奈少港些不着调的,蜜娘过来,晓得理奈好爸,酒喝多了。”   沈琴妹向来是怕沈老安人了,讷讷不敢言,同桌人有颜色,打圆场:“这鱼可做的真好吃,是请的哪个厨子哩?”   沈老安人早些年还高兴说道说道她,现如今她自己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这般不着调,沈老安人也不愿费这个力气了,且是随她去吧。   今年这年当真是过得热闹了,蜜娘有些怀念又有些怅然,也不知下回再见是何时,待是翻过了年,离发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京城的日子在三月十号,蘇州府发嫁要二月初就走,越是临近这日子,家中愈发不舍,女眷们也是不知哭了多少回,那一日终还是来了。 第101章 101   发嫁的前一日,江氏到蜜娘屋中同她一道睡,母女俩一道洗澡,江氏同她说这闺房里头的事儿,且是听得蜜娘两耳通红。   “傻孩子,夫妻之乐便是在这闺房之乐,阴阳调和才夫妻和睦,姑爷年纪比你大上许些,屋中又没得伺候的人,你,就是多担待些,万不能端着架子。”江氏叮嘱道。   蜜娘不知如何回话,红着脸瞥一边,“姆妈怎么得净说这些话哩。”   江氏嗔道:“敦伦之礼乃人之常情,哎,算了,姑爷年岁大些应是懂这些,新婚燕尔常腻在一块儿,你别扫他的兴也别随他胡来,还是身子要紧。姑爷是练武之人,身子又比一般人壮实些……”   江垣比沈兴淮还高了小半个头,身子也壮实,蜜娘想起元宵节时他的臂膀环着她拥着她出去,忙是将那些个思绪甩出去。   江氏目光又落在蜜娘身上,闵姑姑调养得好,每日给她用羊奶泡澡,皮肤白嫩得很,蜜娘随父亲,体态也比一般姑娘高挑一些,又常年练瑜伽术,腰细腿长,江氏人到中年,皮肤就没得年轻时那么紧致了,但比之旁的身材走形的妇人还是好上不知多少,且是怀念自个儿年轻时候,怎么吃都不胖,生了孩子也恢复得快。   蜜娘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手横在胸前,娇嗔道:“姆妈奈看啥呢!”   江氏丝毫没得不自在,还笑着道:“奈胸估摸着像奈好婆,要是像我这般大时定是没得这么大,我还是养了奈阿哥才大些的。”   江氏如今的胸也算不上大,蜜娘的胸比她小上一些,却是挺拔圆润,亦是得益于闵姑姑在她来月事后一直让她穿的罩罩。   蜜娘羞得不行,虽是姑娘家的都在意这些,可被姆妈这般大喇嘛呀地说出来,蜜娘也忍不住瞧了她姆妈几眼。   虽是年近四十了,可蜜娘觉得她姆妈比之大伯母和二伯母还是年轻许多,也许是因为皮肤好,人又生的娇小,十几年下来也没得多少变化。   母女俩洗漱完躺在床上,江氏拿出一本册子放她手上,含含糊糊地说:“这册子好好收起来……对你以后有用。”   蜜娘心领神会,赶紧将它塞进床头的小柜中,佯装不知何物。   江氏侧躺着,一手摸着她的眉眼,且是年纪越大越容易回想以前,从她出生说道记事,又提及江老夫人,感怀道:“你阿婆最是疼你了,你小时候也乖得很,不哭不闹的,还冲着人笑,暖心窝的很。你阿婆以前一直遗憾没得能给江家留个后,没想到你嫁了个姓江的,倒也算是留个后……”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蘇州府这边难以入眠,京城这边亦是。   怀远侯府早已经布置了起来,处处张灯结彩,江垣的屋子也重新修整了一番,江垣望着屋中贴着的喜字,眼前浮现她笑时那梨涡浮现的场景,心口便是涨的满满的。   明日应是她从蘇州府发嫁的日子,江垣忍不住舒了口气,还有一个月,做了一整日的监工而疲乏的身体又充满的力量,江垣拿出枪炮的图样,继续修改。   长吉掌灯,又是泡上一杯浓茶,这些日子少爷都是这般过来的,也是少爷底子好才撑得住,长吉只盼着沈家姑娘赶紧嫁过来,阖府的少爷里头也就自家少爷屋中一个人都没有,他一个下人都知道老婆孩子暖炕头,少爷这院落里冷清得比他这个下人还惨。   像今日,少爷怕又是要半夜才睡,长吉叹息一声,只觉自个儿这小身板都受不住了。   江垣做完一张批注,活动活动脖颈,长吉不敢在少爷忙的时候说话,立即见缝插针道:“少爷,这时辰也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再过一个月少夫人就到了。您若休息得不好,没个精神,少夫人见了可不心疼?”   江垣知他有意规劝,但他的确听了进去,他本就比蜜娘大了许些,想了想放下笔,“说的也是。”   长吉心中一喜,见江垣当真利落地收拾了起来,忙不送地在一边收拾笔墨。   江垣向来不喜旁人动他案桌上的东西,长吉往日里也只能收拾收拾笔墨。   待是收拾好,江垣上如厕,长吉提着灯站在一旁,余光虚虚地瞥着,见他少爷放出他那兵家神器,不敢多看,心中忍不住嘿嘿地想,少爷神兵利器,一月后终是能出海了。   见江垣已收好神兵利器,长吉忙收回心思。   第二日发嫁,蜜娘一早就被江氏拉起来,迷迷糊糊地起来洗漱穿衣,全福太太天不亮就上门了,丝毫不介意等那么久,笑意盈盈的,很高兴能接到沈家的邀请,就打她做全富太太的开始,官人家也没少做,就是还没做过身份这般高的,侯府里头的少奶奶。   用温热的线给蜜娘绞了脸,蜜娘底子好,涂一层淡粉,抹上胭脂,颜色就靓丽了,全福太太笑着称赞道:“姑娘生得好,这眉毛都不需要描,皮肤又白又嫩的,什么都不用涂,抹些胭脂就好看得紧!”   蜜娘穿着蘇州绣娘绣的嫁衣,望着水银镜中的自己,笑容清浅。   全福太太唱着赞歌,一边梳头一边唱着,全部疏通后再挽发,挽发时黄氏花氏,夏至秋分冬至都来了。   黄氏花氏给她簪上金簪钗环,见之伤怀,都是瞧着长大的,亦是抱在手中疼惜过,且是这一别不知何年再相见,黄氏抹着眼泪:“大姆妈有机会就去京城看看奈,奈也别忘了写信回来,奈阿嗲好婆都念着你。”   沈家一同去的是沈兴志夫妇沈兴杰夫妇,作为娘家人去撑场面。   蜜娘含着泪,不敢用力点头,轻轻点头,钗环晃动。   秋分自幼同她情分最深,拿着帕子轻泣,“奈晓得忘了我们,要好好的……”   蜜娘握了握她的手,眼中含着泪光,却是笑着看着她,望着自家的几个姐妹,且是不管曾经有什么龌龊,大家一道长大,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咱们都要过得好。”   待是吉时一道,蜜娘要到前头去拜别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在江氏的牵引下,厅堂中安静了下来,因蜜娘从这边发嫁,走得早,大家来的都很早。   蜜娘先跪拜沈老爷子沈老安人,沈老安人没得忍住,哭了出来,捂着胸口,“蜜蜜呀,好婆的蜜蜜……”   蜜娘低着头泪水垂直着流出来。   旁人一个劲地劝着沈老安人,蜜娘再跪别了沈大黄氏、沈二花氏,之后沈兴志背着她上花轿,喇叭呼啦呼啦地吹着,沈老安人和黄氏花氏她们哭成了一团,站在门口只望得背影……   “起轿!”八台大轿起,后头抬着嫁妆的也跟随着起。   蜜娘感受身子晃动一下,眼泪又是忍不住,听得门口哭声更响了,心中难受。   发嫁的队伍吹着乐开始走了,村中都出来观望,如今的嫁妆只是沈三在蘇州府办置的一些,加起来也有个四十八台了,浩浩荡荡的,村中人指指点点,姑娘们望着无不艳羡。   到镇上去绕了一圈,停下来到镇上的宅院中去祭拜了一下江老秀才和江老夫人。然后就开始换马车了,嫁妆也都抬到马车上,或者用拖板托运,驶向吴县的码头。   沈三包了一条商船,码头小,船只也不大,先是要走河道去杭州府,然后再换大船走京杭大运河。   闵姑姑和范先生随行,蜜娘在船上的日子也有的聊许多,还有两个嫂嫂作伴,又是忍不住期待茹姐儿肚子中的亲侄儿亲侄女,等她到了京城,已经五个多月了,蜜娘这般想着,便是忍不住多画了几个童趣的图样,想着日后侄子侄女出生,日日给他带不一样的长命锁,穿不一样的小围兜。   这条运河她做了许多回,且就这一回是她感慨最多的,范先生时隔多年再从这运河回京,心境又是不同,师徒两人一道作了一系列的《运河图》。京杭运河贯穿南北,两岸景致不一,南北景致、文化的差异巨大,两人便是沿着两岸一边作,一边行,一个月分别作十幅画,两个人笔法鲜明,那一幅是谁所作清晰明了。   范先生之作辉宏磅礴,含天地之乾坤,蜜娘自幼跟随他一道学画,画法中隐隐饱含他的痕迹,为了一致,蜜娘也尽量地往他的风格去靠,却仍是有写实之意,范先生之阅历是蜜娘所不能及,蜜娘稍稍有些遗憾,先生安慰道:“待你同我这般年纪,指不定比我作的还好。”   两相为伴,范先生那悲伤之情也消散不少,很快,就到了京城。   早在码头上等候的几番人马都躁动了起来。 第102章 102   时间卡得刚刚好,到京城时距离出嫁恰有两日,而在码头等候着的两方嫁妆也顺势插了进来,怀远侯老夫人的嫁妆还有范先生添的,这会子却是傻了眼。   怀远侯老夫人暗中把自己日后不好明着给江垣的打算以充入嫁妆的形式给夫妻两,满满当当的二十抬嫁妆,范先生让人把妻子的嫁妆都收拾出来,范家的家底也不薄,嫁妆过了这么多年定是有些不能添进去的,范先生又命人加了一些,竟是不知元武帝也添了一份嫁妆。   范先生那儿就有了六十八抬要知道京城里头,都够小官小吏嫁一个嫡女了,这般局面亦是沈三料不到的,他为闺女准备了八十八台抬,像皇家妃子、世子妃等都是一百二十八抬或者是更多,两整套嫁妆,六十四抬为一套,怀远侯世子夫人的嫁妆就是一百二十八抬。   如今却是严重超了标,这般局面也是沈三未料到的。   从码头运回京城,便是从午时运到了傍晚,嫁妆堆满了整个院落,陈令茹挺着肚子,看着满院落没得下脚的地儿,惊讶道:“怎得这般多!”   沈兴淮亦是有些头疼,怀远侯老夫人添的倒还好,先生添得也太多了,都可以单独拿出来做一套嫁妆了。   “不行不行,这也太多了。”江氏摇摇头,这完全超乎了江氏的想象,虽说这姑娘家的嫁妆多一些是好,可太扎眼了可并非福气。   下人们如今在清点,比那一百二十八抬不知多了多少,沈三亦是头痛:“先生,您这嫁妆太多了,您也还是收回去一些吧。”   范先生摸着胡子,吹胡子瞪眼:“这点子哪里多了!你们这群没眼界的,这点就被吓到了。不收不收,我本还想再多添几抬。”   闵姑姑都不得不替沈三说句话:“蜜娘嫁的是嫡次子,这嫂嫂才一百二十八抬,怎么的都不能越过上头的嫂嫂,太显眼了怕是招恨,一个嫡次子媳妇,还是低调些的好。”   正是这个理儿,江氏为难地说:“就算这裁掉一半,这另一半又该如何?原本我和振邦就打算弄个百来抬的。”   闵姑姑道:“先压一压箱笼,能多塞就多塞一些,压得紧实一些,装不进去的先放家里头,等日后再一点一点送过去。”   且如今也只能这样,但这出嫁时出几抬嫁妆也成了个难题,就算压得再紧实,肯定也是超出了份额的,江氏想着尽量低调一些,不扎眼,怀远侯老夫人的嫁妆定是都要放进去的,自家的可以减掉些,范先生那儿皇上加进去的都是内造的,还必须打前头。   范先生不满他们这般怯怯畏畏,不虞道:“你们就嫁这一回闺女,就这般思前顾后的,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不能比嫂子多,那就和嫂子一样,一百二十八抬,阿垣好歹也是嫡次子,算不得过分。管得旁人如何说哩,反正日后小两口分出来,多谢钱银傍身也好。”   沈三想想亦是,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闺女,还不允许高调点,可不窝囊,拍板道:“就一百二十八抬!”   这一百二十八抬箱笼塞得满满当当,原本四个人抬的,都需六个人、八个人,有些盖子都合不拢。   周家下人绘声绘色地同周太太说着:“……这中午就开始一箱一箱地往里头送,一直到晚上,估摸着都有一百多抬,能装人那么大……”   因着都要结亲了,怀远侯府也甚是关注了,且就今日发生的事儿,夜里头就传遍了整个侯府,怀远侯夫人没得说什么,但还是多了几分笑意。   江二夫人挑眉:“竟是娶了只金凤凰?”   林氏回到屋中,林嬷嬷不忿地说:“这沈家也太没得规矩了!祖宗规矩,弟媳的嫁妆哪儿能越过嫂嫂的,果然是那等暴发户,就是不知规矩。”   林氏道:“她也没得越过我,一百二十八抬。”   林嬷嬷语塞,恰是齐平,可这心里头如何乐意,且不提这出身,自家小姐可是世子夫人,说得不好听的,待三少爷日后分出去,也就京城里一寻常官家,如何能比,“可奶奶是世子夫人,沈家可不踩您面子,那等子小门小户的又何必死撑那脸面。”   林氏笑着说:“那沈家怕也不是死撑面子的,其中应是有祖母的份儿。”   林氏如今也管着家,于家中的一举一动都有所知,前些日子,老夫人的库房开开关关的,每天送出去一些东西。   “老夫人怎得能偏心至此!”林嬷嬷惊呼,“大夫人怎得不说话!”   林氏敛下眼眸:“祖母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母亲又如何能置喙。你说祖母偏心至此,母亲可不也偏心咱们,那些个东西怕是祖母想给三弟的,充入沈氏的嫁妆,是不想让其他几房有话说。母亲虽是偏心,可三弟毕竟也是她亲儿,儿子得了好处她有什么可不乐意的。娶那沈家女也比那赵四好,母亲当初想给三弟定赵四我还捏了把汗,那等子煞星做弟媳我可受不起。我只求弟妹好相处些,毕竟是这亲妯娌的,嫁妆什么的,我倒也没得那般小心眼子,日后三弟是分出去的,祖母想多添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林嬷嬷便是无话可说,同大夫人的偏心比起来,老夫人怕还是好的。   范先生随沈家入京,旁人是不知,但元武帝是头一个知晓的,待是沈家归来的第二日,元武帝就上门了,关了门,对着范先生一阵痛哭,如丧考妣,两人在书房中坐了许久,再度出来时,元武帝心情舒畅,还在沈家用了个晚餐,高兴地回宫了。   蜜娘在家中休息二日,为着那嫁妆,下人就忙碌了一整日,清点、收拾箱笼,什么物件添进去,什么物件先留着,陈令茹是孕妇,累不得,也好在还有闵姑姑,闵姑姑自幼跟在主母身旁,后又做了尚仪,可比江氏有条理多了。   一一做了整理归类,这嫁妆条子都拖地了。   有些个嫁妆都是四处加进来的,蜜娘还未不大清楚,   待是出阁那一日,两家张灯结彩,蜜娘如傀儡一般,任人打扮,由于今日是正正经经地出嫁,可比那一日隆重多了,请的是周家太太,天不亮,周家太太就赶过来了,欢喜先是递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周太太待是见着蜜娘,笑容就更深了,把蜜娘从头夸到脚,江氏矜持地回了几句。   周太太因着好人缘,被不少太太请过去做这全福太太,手下功夫也是深厚,发髻盘得稳稳当当,给蜜娘刷了两三层白粉,且是蜜娘嫌粉都快掉一膝盖了,周太太才收了收,然后给她修了眉,涂了胭脂。   称赞道:“啊呀,这些年就是没见过比这更标志的新娘了,这眉毛都不需要描,脸上也光净得很,果真是江南水土养出来的美人儿,瞧这面相就是个有福气的。”   江氏满脸笑容,“乘您吉言。”   蜜娘不喜往脸上抹这些粉儿,只觉厚重得难以呼吸,盖得都瞧不出本来的模样,她见过几个嫂嫂出嫁时的模样,她如今怕也就是个糊了白面团,趁周太太和江氏不注意,蜜娘悄悄低头,就盼那粉多掉些。   陈令茹捂着嘴儿笑,偷偷道:“蜜娘你便是忍忍吧。”   待是带上凤冠霞帔,蜜娘脑袋一重,脖子先是缩了一缩,微微动一下,头顶跟带了几十个铃铛似的。   都摆弄好,呼啦啦地进来了一圈人,都是周围的邻里太太,说着好不重复的吉利话,一个个送上添妆礼,蜜娘只需微笑着作娇羞状,再低低头,掉下一片白粉……   送走了太太团,来了闺蜜团,乐盈风风火火的,直接送上一整套亮瞎眼的首饰,另附丽人行上个月的收入。   “上月开始就回本了,诺,这些就给你做嫁妆吧,是我们大家一道送你的。”   这一盒银子意义非凡,蜜娘珍重地收下了,姐妹们在屋中说着话,外头一阵骚动,噼里啪啦鞭炮声从外头放到里头,大家精神一震。   江垣一身大红色喜服,称得容貌愈发俊美,左边是兄长江圭,江圭容貌似江大夫人,兄弟两皆是好相貌,右边是舅家的几个兄弟。   沈家势单力薄,沈兴淮机智地拉了翰林院的兄弟们和陈家几位兄长,两相对阵,一方善文一方善武,还是江垣自个儿给力一些。   可又如何对得过经历过科举的,就好比,一群“清华北大”的和军校的,高材生咬文爵字,军校的只恨无用武之地,最后兵头子们反了,直接以武力冲了进去,世界清静了。   范老先生坐上首,江氏和沈三坐下边一点,旁人不知范先生身份,只觉这老头儿威严省重,多有探究。   沈家这边的多是小官小吏,知范公却未见过其人。   江垣恭恭敬敬地朝范先生叩拜,递上茶盏,范先生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递上一个红包,不冷不热地略带警告说:“好好待我家姑娘。”   江垣弯腰接过:“是。”   旁人心中想,这老头什么人哩,竟是这般对怀远侯少爷说话。   沈三说了一些场面话,江氏红着眼说了几句软话,蜜娘被沈兴淮背出来,两人一同向范先生、沈三江氏叩首拜别,范先生挺着腰,没什么变化,眼睛却是渐渐地湿润了。   江氏按着眼睛哭,沈三撇过脸去,老泪纵横,“你们要好好的,相互扶持……”   最后说不下去了,索性不说了。   陈令茹捏着帕子一个劲地按眼角,怕花了妆容。   蜜娘低着头哭,待沈兴淮背着她去轿子,范先生望着她的背影,用手捂住眼睛,吸了吸鼻子。   沈兴淮的背宽广,一步一步走得很平缓,他如同嫁女儿一般,眼眶亦是红了,他道:“若是受了委屈,别忍着,有阿哥撑着。”   蜜娘点点头,眼泪滴在他脚背上。   进了花轿,敲锣打鼓声再次响起,大轿子起来,摇摇晃晃的,蜜娘知道是启程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门口应是开始撒钱了,人群中哄闹了起来。嫁妆跟随在后头,一抬一抬地抬出去,京中皆来观礼,一阵惊叹,这沈家嫁女竟是这般舍得,怕不是家底都搬空了吧!   蜜娘掀开盖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莺歌在外头问道:“姑娘,可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从早上起来,蜜娘就吃了一碗银耳羹,蜜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没事,娘给我准备一些。”   蜜娘吃上两颗糖,缓了缓肚子里饥饿感。   摇摇晃晃地伴随着敲锣打鼓声,蜜娘不知外头动静,待是停了轿子,她知道这是到了,江垣搭着弓箭,三箭齐发,射在了轿子的门框上。   外头一阵叫好,纷纷称赞江垣不愧是将门之子,有老侯爷的风范。   莺歌撩开帘子,蜜娘搭着她的手出来,然后手中被塞入一条红绸缎,她只能看得到脚下,江垣牵着她,跨过火盆,往里头走,顺着红毯走,看到精雕细琢的门槛,便知是到了。   屋里头由喧哗便安静,蜜娘随着唱礼人一跪一拜,听得:“礼成!送入洞房!”   又是被牵引绕来绕去,到了一个屋子,被引着坐在床上,四周应是妇人,有窃笑声,然后就是眼前一亮,头盖被掀起,蜜娘抬眼,江垣低头瞧她,嘴巴一弯,似是笑她这般模样,蜜娘低头羞恼。   “好标志的新娘子呀!”江二夫人笑着说道,“难怪阿垣这般死心塌地呢!英雄难过美人关。”   众人皆笑,蜜娘装羞涩不语,满屋子的珠翠锦绣、衣香鬓影,喜婆那吉利的话飞快地说着,然后一簇簇的花生红枣撒了两人满身满头,一妇人递上一块糕,让她咬一口,笑着问道:“生不生?”   蜜娘眼睛眨了眨,小声道:“生。”   女眷们哄笑,喜婆道:“生的好生得好,以后子孙繁衍,枝繁叶茂!”   几个妇人又是调笑了几句,林氏笑着拦道:“好了好了,新媳妇面皮子薄,可别过了。”   “果真是亲嫂子,疼弟妹呢。”   大家也是见好就收,最后递上合欢酒,两人喝了交杯酒,蜜娘脸上热热的,热辣的酒入肠胃,浑身都热了起来,眼睛眨了眨,抬眼就见他抬着下颌,一干而尽。   礼成之后,其他妇人又说了几句就出去了,屋中只有两人,还有候着的丫鬟,江垣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怎得涂成这般模样?”   蜜娘用手背擦了擦脸,脸都被擦红了,“我已经很努力地掉粉了……”   江垣忙拉住她的手,“一会儿洗洗就好。”   蜜娘不好意思地抽出手,且是动作太大,袖子里的荷包落了出来,没系紧,里头的糖果滚了出来,她脸一红,看了看江垣。   江垣捡起来。   蜜娘解释道:“我,我这日没吃什么,姆妈怕我路上受不住,垫垫肚子。”   江垣捡了没掉地上的,塞进最终,“和你一般甜。”   蜜娘愣愣地望着他,且是脑中轰地炸开了,江垣把荷包放床边,摸了摸她的脸,“我去前头敬酒了,我让前头送些吃食来,别饿着,累了就先上床休息,等我回来。”   蜜娘抿着嘴点点头,望着他离去。   待他离去,蜜娘就让莺歌和欢喜帮她拿掉凤冠和头饰,头陡然一松,外头的丫鬟鱼贯而入,送水了送水,整理床铺的整理床铺,弄好后,自觉地退出去。   看得莺歌和欢喜一阵自卑,她们就经受了闵姑姑的短期培训,同侯府这些自小就被买进来的自是不如,蜜娘的陪嫁有不少,但莺歌和欢喜陪她最久,欢喜成了亲,她丈夫也是蜜娘的陪嫁,其他的丫鬟都是因为蜜娘要出嫁才买进来的,还不知深浅。   蜜娘洗漱完,换了里衣,用了点东西爬上床,迷迷糊糊地都快要睡着了,屋外头又喧嚷起来,蜜娘陡然清醒。   江垣推开屋子,长吉吃力地扶着他进来,后头还跟了两个婆子,莺歌忙塞了两个红包,送两个婆子出去,江垣自己站起来,坐在桌前,朝蜜娘招了招手,“可有吃过?再陪我吃一些。”   酒宴上只顾着吃酒自是没吃什么,蜜娘勉为其难地陪他吃了一些。   吃完,江垣去洗漱,蜜娘平躺在里头,姿势难得地标准。   江垣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回来了,头发还有些湿湿的,他高大的身子一上来就占了床的一大半,蜜娘身子一僵。   江垣掀开被子躺进去,蜜娘触碰到他的皮肤,身上一个机灵。   江垣把她拎起来,聊聊“心”。   聊着聊着,手就不安分了,蜜娘紧紧地揪着衣裳,裤子先被扒了,他倾身下来,唇蹭着她的耳垂,轻轻厮磨:“蜜娘。”   蜜娘浑身打颤,“嗯~”   她语调上扬,含着媚意,江垣吻住她的唇瓣,手伸入衣服下摆,触手丝丝滑滑,如羊脂玉一般,他舒畅地叹息一声。   蜜娘如何能敌,城门失守,立即被剥得一干二净。   他的手四处游走,蜜娘浑身都敏感,颤栗不已,江垣忍不住往下,嗅着少女馨香,亲亲吻着。   蜜娘呜呜咽咽,“呜呜……我怕疼。”   江垣抬起身子,亲了亲她的眼睛,“别怕。”   江垣搓揉着她,引起她身上的敏感,她浑身扭动,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江垣抬起她的一只脚,跻身进去,她身上又软又滑,江垣都不舍得用力,可她一个劲地扭动,不得不用几分力。   江垣楼主她的纤腰,摩擦了几下,毫不犹豫地进去。   蜜娘被一阵尖锐的痛给疼哭了,她不是那种放肆的哭,轻轻的泣,江垣也是疼,且就一句话,不匹配。   江垣低头亲吻她,蜜娘抬起身子,咬住他的肩膀。   江垣实在受不住了,按着她,用力往下沉,蜜娘眼泪掉下来。   ……   她真的太软了,又是太美了,江垣受不得她这般娇美的模样,一下比一下地狠,蜜娘再如何求饶,浑身都是汗,腰都要被折断了。   最后一震激灵,昏死过去了。   江垣一脸满足给她擦了擦身子,拥着她睡去。 第103章 103   林氏今日早上还去清点那嫁妆,昨日夜里头没清点完,早上起了个早,继续昨日的清点,她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若是弟妹的嫁妆在她手里出了差错,外边的口水都怕是要淹死她了。   林嬷嬷心疼道:“少奶奶何不见过新人再去?您忙活了一整日没得歇息,今日又起这般早……”   “早些点完早安生,若是出了事儿,头一个找的还不是我。”林氏想到了什么,又是问道:“大爷昨日宿在哪边?”   “昨日替三少挡酒醉了,睡在书房了。”林嬷嬷说完,又是心疼自家姑娘,“少奶奶这般忙碌,倒是那新来的三少奶奶,贪了个清闲。”   林氏笑了笑,未说得什么,哪个女人不想要个清闲命,可也得有那个命。不过她那三弟妹倒是清闲,三弟屋里头清净,三弟妹又不需掌家,想想自家屋中,眼中闪过一丝晦暗。   昨日清点好的已经封好,送去库房的,剩下的一些,林氏很快就清点完了,且是看着这长长的嫁妆单子,林氏早是没了起初的想法,若说老祖宗补肯定是补了一些,可不可能补这般多,那里头还有不少御赐之物,是她没见过的,难道真同外界传言的那般,这沈家是先皇在外的私生子?   想想她自己也觉荒谬,笑着摇摇头,感叹道:“没想到这沈家竟也是舍得,这嫁妆里头,可有不少前朝的古玩真迹,真金白银也换不来的,老祖宗怕是怎么补贴也补贴不上的。”   林嬷嬷如何不知,心中亦是暗暗思忖几分,虽都是一百二十八抬,可从数目上,沈氏这数量比自家姑娘多了不少,眉头皱了皱,想着夫人不喜她说那般话,到嘴中的话咽了下去。   林氏将东西清点好收入库房,回去稍作休息,也可到前头去等新人了。   屋中弥漫着麝香,蜜娘是被热醒的,她身边像是睡了个火炉,夜里头暖得很,早上就被热醒了,身上黏糊糊的,她正欲翻个身,感觉浑身都被人圈住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胸膛。   才意识到她已经嫁了人,那宽广的床以后就要分一半给别人,蜜娘现在热得紧,就想把横在她胸前的手给拿掉,她微微动了一下,腰部和某处就动得紧,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蜜娘咬着下唇把他的手挪开一点,刚要滚到里头去一些。   立即被人给拉了回去,脸撞上他的胸膛,江垣微微支起身子,侧着身子,头微微压低,唇瓣摩擦她的鬓角耳畔,“醒了?”   蜜娘缩了缩脖子,更热了一分,伸手推了推他,“热……”   江垣把她从被窝中拎出来一点,背后垫上软枕,两人窝在一道,江垣情难自禁,香软在怀,他又非柳下惠,擦了抢走了火,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又是这茹素了二十多年的干柴,没得天雷勾地火,也是火星子不断。   蜜娘像一团面团儿,任他揉搓,且好在还有一丝神识,忙是拉住他的手:“不行……还要去见老祖宗……疼。”   江垣亦是知个轻重,这小娇妻本就娇嫩,搂着她在她肩上狠狠地啄了一口,“那儿还疼?昨日给你上了些膏药,一会儿我再给你涂些。”   昨日是睡得迷迷糊糊了,蜜娘知他给她擦了身子,竟是不知他还,还给她涂,涂那种的药,蜜娘从脸都熟到的脚,昨夜她不知,此刻可是清醒着呢,如何有那脸面,道:“别,我自己来。”   江垣知她害羞,不逗弄她,两人在床上又闹腾了一会儿,才起身,掀开被子,蜜娘才知晓自己腰上为什么这般酸痛了,她腰这两侧,怕是快要被掐断了,莺歌还是个未经人事的,见这满身的痕迹,恰是江垣不在,便是气愤地说:“姑爷怎么能这般粗鲁哩!”   蜜娘面皮子薄,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摸了摸腰间。   欢喜一瞧便是知晓,姑爷怕是疼爱得紧,抿着唇笑,且听着傻丫头还凑上去问,忙是道:“莺歌,如何能在后头编排主子,还不快让人抬水进来。”   蜜娘泡了个澡,身子轻盈了一些,赶紧挽发梳妆,江垣也洗漱好了,两人简单地吃了份甜蛋汤垫垫肚子,就到前头去。   前头可都是在等着这对新人,昨日可都传遍了,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抬抬都塞得满满当当,要六个、八个壮丁才能抬得起来,都以为娶了个寒门,竟是娶了个金凤凰进来。   那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把院子都塞得没落脚地儿,长长的嫁妆单子都要晃花了不少人的眼儿。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今日多喝了一碗粥,气色也瞧着好上许多,笑着翘首盼望,人来齐后没得多久,新婚夫妇两也到了。   蜜娘是新妇,穿了一身正红色的袄裙,盘了一个简单一些的发鬓,簪了几只钗环,面色白皙,许是昨日刚经人事,眼角眉梢还带着少女的姣美,笑着同江垣一道进来,嘴角的梨涡先让人亲切几分。   且是昨日看得不真切和未见着的,也忍不禁道一声好一个娇俏的!   蜜娘余光瞥一眼,见屋中做的满满当当,可当真是人丁兴旺,也是四代,就是三四个沈家。好在在婚前,江氏和陈令茹早同她说过江家四房的情况,虽没得记住多少人,大致也知晓有哪些人。   怀远侯夫人面带淡笑,对两人说:“祖母等你们许久了,还不快给祖母敬茶。”   蜜娘忙要认错,老夫人笑着道:“我年纪大了,不困觉,天不亮就醒了,如何能同我比。年轻人贪觉正常。”   江二夫人以帕子掩唇而笑:“果真这新妇长得美,娘就这般护着,怕是这心里头早没我那地位了!”   “可不,就是怕被你这泼儿给欺负去了。”老夫人伸出手指虚虚地指她,笑呵呵的。   江二夫人那张巧嘴最是会说话,逗得一屋子都哈哈大笑。   待是笑过之后,蜜娘开始敬茶,老夫人等这一盏茶等了许久,笑盈盈地接过喝了一口,旁边的丫鬟端着盘子递上一盘首饰,钗环首饰一一俱全,亮堂了满屋子,这怕是老夫人的压箱底了吧,老太太和仙逝的老太爷感情甚笃,老太太手中可有不少好东西。   都瞧的出老夫人喜欢这新来的三夫人,竟是不想喜欢到毫不遮掩的地步。   蜜娘亦是愣了愣,倒是没多想什么,只觉可能是侯府,见面礼也比旁的贵重得多。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甚是喜爱:“夫妻两要好好的,有事情多商量,若是阿垣做的不得当了,祖母给你做主。”   蜜娘笑得眼睛弯起,眼中波光粼粼,抿着嘴点点头。   江垣笑道:“祖母,我可是您亲孙!”   怀远侯摸着胡子瞥着他:“如今可算是有人管着了,母亲哪儿的还会在意你。”   女眷们捂着嘴儿笑。   老夫人越看越是喜爱,年级大了最是喜欢那等干净甜滋滋的小姑娘,这名字取得好呀,蜜娘,叫着就甜。   蜜娘敬公婆,“父亲,母亲。”   蜜娘先端茶给怀远侯,再给怀远侯夫人,两人皆欣然接过,怀远侯神色和煦,见她笑容清甜,亦是喜爱几分,想来这姑娘是姑父教养的,虽是身份差了一些,是个好的,温和地说了一些宽慰之语,大底就是若是江垣欺负她了,给她做主。   怀远侯夫人微笑着说:“夫妻两要好好过日子,早日开枝散叶。”   蜜娘:“是。”   怀远侯夫人话不多说,点点头,让丫鬟递上改口礼,两个红封,另外还有一只金钗。莺歌忙接了过去。   接下来几个叔叔婶婶,哥哥嫂嫂,下边就是弟弟妹妹、侄子侄儿就是要蜜娘出礼了,进得不多,出的倒是不少,江垣在家中行三,上头就一个嫡亲的大兄和一个隔房的二兄,下边的弟弟妹妹倒是不少。   见面礼之后,老夫人也乏力了,蜜娘跟随怀远侯夫人回去,江垣跟随怀远侯到前头去。   蜜娘知晓这大家族里头媳妇都是要在婆婆身旁伺候学规矩的,来前闵姑姑指点了她一番,若真张氏要给她立规矩,她也只能受着,除非老夫人帮她。   林氏同她一道去的,一路上林氏都在同她汇报,张氏管着家,一人难免分管不了那么多事儿,林氏是世子夫人,分管着家中不少事情。   蜜娘便走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婆媳两人对话,待是到了屋中,蜜娘不敢坐,立于张氏身旁。   张氏指了指另一个位子:“坐吧,不用站着,我不也不是那恶婆婆,咱们家不兴立规矩这一套。”   林氏笑着道:“弟妹快坐吧,弟妹初来,怕是不知咱们家的规矩。”   蜜娘从善如流,正襟危坐。   张氏端起茶盏抿一口。   林氏言笑晏晏,言语亲切,当着张氏的面,把嫁妆的单子交给她,话语亦是留上一分线:“……今日早上才清点完,大致上没得差错,就是怕隔了一夜有些点差了。”   蜜娘忙是谢道:“辛苦嫂嫂了,本就不应嫂嫂劳累的。”   林氏:“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了。”   张氏话语不多,也多是简洁明了,同蜜娘说了些家中的规矩,最后道:“你们的院子里头人太少了,一会儿你带几个人回去,既然你嫁进来也该添些人气了。”   蜜娘迟疑几分点头应是,张氏便是乏了,今日本就起得早,她揉了揉眉心,问两人:“若无他事,就回去吧。”   蜜娘和林氏站起来行礼,退了出去。   倩碧上前替张氏揉揉太阳穴,柔声道:“夫人,您这般说,三少奶奶会不会多想?”   张氏冷声道:“多不多想由得她,这爷们若是有那想法,谁也拦不住。”   张氏讥讽一笑,这儿子像老子,不也正常吗,她不做那恶婆婆,可也绝不会拦着儿子不纳妾。   “如今我也算是明白了,老三倒是个疼媳妇的,为了娶这媳妇,都求着母亲提早分家。”   倩碧都替自家夫人委屈,气愤道:“三少如何能这般想,夫人向来不给大少奶奶立规矩添堵的……”   张氏摆了摆手,叹息一声:“罢了,我这辈子同他没得母子缘分,如今也只求一个各自安稳,老夫人说得对,我没得对他花上多少心思,也不能奢求他对我有多少情谊。给他娶上一房合他心意的媳妇,也算是对得住他了。”   “夫人宽心,三少做了爹会明白夫人的苦的。”倩碧安慰道。   蜜娘领了几个下人回院子,有男有女,欢喜紧张得很,“大夫人这是何意?可是要给三少爷……”   蜜娘摇摇头,“其实,母亲人挺好的,她只是想给咱们院里头添些下人,且别多想,我远远看上一眼,都不是那妖妖艳艳的。”   欢喜一颗心着了地,“大夫人瞧着不可亲近,待您也不那么亲热。”   蜜娘倒是不怕她这冷脸,最是怕她表面可亲背后插刀,如今这般各自安好最是好,语气轻快:“这般就挺好的,我又非人见人爱,哪儿的要人人喜爱我。”   院中添了些人,蜜娘就要重新分配人物,原先江垣的院子里头就只有两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和小厮,屋里头就长吉伺候着,委实是个没前途的院落,女主人一来,就要添些人气。   蜜娘这儿还有个小厨房,老夫人特地给拨下来的,林氏也有,蜜娘先是见了下人,她不拘言笑时,面容冷清,酷似沈三,自有一番威仪,莺歌和欢喜盘问一番,发现不少都是新来的,亦是好拿捏,很快就分配了下去,各有各的职务。   蜜娘呢喃道:“母亲也是面冷心慈……”   江垣回屋中用午饭,他正是婚假中,亦是难得清闲,用过饭抱着小妻子懒洋洋的睡个午觉,补足了精神气,夜里头又是好生一番闹腾,开了荤如何愿意茹素,头一夜还控制着些,第二回 任是蜜娘怎得哭喊都不乐意收手。   第二日蜜娘眼下的青黑怎么都遮不住,腰酸背痛得如同第一回 骑马。   这第三夜,蜜娘怎么得都不愿由得他乱来。江垣一阵好哄,蜜娘防卫甚重,坚守城门,要求鸣金收兵,改日再战。江垣想着明日便是三朝回门,亦是为这持久战考虑,应允了。 第104章 104   三朝回门,沈三和江氏见其面色红润,笑容明快,就安了那一颗心,沈兴淮一早就去当值了,闵姑姑这几日在安国寺替母亲超度,陈令茹挺着大肚儿,两人未成姑嫂前就是好友,甚少脸红,待是蜜娘出嫁,家中又是人少,她就是无所事事了。   江垣被沈三和范先生拎到前头去说话,江氏这才可以同闺女说一番亲近话,从屋里头问到其他各房,蜜娘这几日都只接触了大房的人,对其他几房还没多少了解,听得大夫人赐了下人,江氏下意识地想到了通房姨娘。   蜜娘解释道:“只是下人,都是刚从外头进来的,也没得什么妖妖艳艳的货色。”   江氏狐疑:“亲家母没得安插人在你身边?”   蜜娘摇摇头,陈令茹吃着果脯,如今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儿,正是能吃,将果脯盘放蜜娘手边,宽慰道:“有老夫人在上头,怀远侯夫人怕是不敢的。”   陈令茹又是有些慨叹,若是她没嫁入沈家,如今怕也是这般担心婆母担心妾室的,她同蜜娘倒是恰弄了个反,谁又想得到她会嫁入这般清净的人家,旁人笑她痴傻,可她如今万事无忧,公婆如同亲父母,屋中又没得旁人。   蜜娘抓了几个果脯塞进口中,且是没得江氏这般忧虑,笑盈盈道:“其实,母亲也挺好的,她没事情就不会找我,有事情也是直接说,虽不大得亲近,也并非那恶婆母。这般挺好的,井水不犯河水。”   见自家姑娘这般乐观,江氏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自家人心简单,可那江家隔房各户的,牵扯太多,这孩子想的这般简单,可别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哩!   江氏陷入深深地忧虑。   蜜娘向来不是那多忧虑之人,范先生本就是那胸怀宽阔之人,蜜娘受其影响,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居安思危是好事儿,但想太多累得还不是自己。   一个转眼,两个人就开始聊起丽人行的新样式,蜜娘在蘇州府时画了不少图样,都是替陈令茹腹中的孩子画的,此时虽不知是男女,大家亦不想让她多想,沈三本就疼爱蜜娘,蜜娘如今出嫁了,就更希望是个小孙女。   蜜娘画了也甚是有趣,知了趴在雀上(知趣),小瓢虫,小西瓜,瞧着便是一番童趣,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能够带。   蜜娘设计的精巧,陈令茹做了母亲后,瞧着这种童趣的小物件也没得抵抗力,一张张翻下来,恨不得每样都要,可她也知晓,小孩儿的物件都戴不久,“这也太有趣了,你画了这么多,我该怎么选哩!”   得,她的错,应该就拿个一两张过来。   江氏倒也不愁了,坐过来同她们一道瞧样式,她更是欢喜,“这图样有意思,意味也好,知趣知趣,这个就留下来。”   蜜娘见着婆媳两恨不得把这图样都给留下来,无奈道:“你们好歹留些给我同乐盈交差呀,我那侄子侄女也就一个脖子两只手。”   江氏和陈令茹选出个三张图样,还有些个难以抉择。   “……这小孩儿的物件都这般好玩,只可恨大人戴不得。”陈令茹摸着自己有些粗了的手腕,遗憾道。   蜜娘咬一口果脯,惬意道:“你若想,我再照着这样式画个大人的。”   陈令茹心满意足,肚子里头的小魔星恰是动了动,她抱着肚子哎呦一声。   “怎么了?”江氏紧张地问道。   陈令茹笑着说:“他又动了一下。”   蜜娘摸了摸她的肚子,这小魔头又伸出脚踢了一下她,蜜娘笑骂道:“这小魔头定是个不安分的。”   江氏可劲地高兴,定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沈家人少,用餐也就不用分个男女,江垣以往不是女婿的时候就这样一道吃,如今成了女婿,更是自己人了,三个男人斟上一杯小酒,慢条斯理地一道品酒,这是沈三新得来的一罐桃花酿,清香得很,但后劲很足。   范先生没喝多少,脸就开始红了,喝了点酒,又是诗兴大发地说道了几句,大伙都知道他的毛病,也都捧着他的臭脚。   范先生吟完一首诗,用筷子瞧着酒盏,后又放下筷子:“快活哩,要是能去震泽湖钓上些白虾,就着这酒,岂不美哉!”   范先生还飘飘然地念着震泽,又是笑着唱道:“何不归去何不归去!”   蜜娘夺了他那酒盏,“阿公,您归哪里去?”   她竖着眉毛,瞪着美目。   范先生还有几分清醒,笑言:“不去哪儿不去哪儿,阿公唱着玩哩。”   沈三夺过蜜娘手中的酒盏,给先生再斟上一杯,对蜜娘使了个眼色:“怎么的同先生说话的。”   “哎,这孩子自小就是这般,小时候就粘得不行,走开一会儿都不行,追在屁股后面阿公去哪儿阿公去哪儿。”范先生迷蒙着眼睛,抿了一口小酒,又是美滋滋地回忆起以前,满是怀念,又是有些炫耀地同江垣说着。   江垣笑着再斟满。   蜜娘红了眼睛:“您都知我舍不得,还念叨着回去,咱们如今都在这儿的,您回哪儿有谁陪您喝酒陪您作画的。”   范先生听得她这般说,口中没了个滋味,放下酒盏,叹息一声,“你和你阿兄也都大了,你也出嫁了,阿公同你啊本是无亲无故的,此生能得你在膝下承欢已是无憾。阿公在蘇州府住惯了……”   范先生没得说完,蜜娘就捂着脸哭了出来:“您如何同我无亲无故,您自幼教导我一番,就是我阿公。您要是走了,就不怕旁人欺负我吗?”   江垣忙是拍背哄着:“算了算了,蜜娘,姑爷爷亦是有自个儿的难处……”   范先生脑袋有些昏沉:“谁,谁敢欺负你?阿公,阿公一定会替你出气!”   “您要是在蘇州府怎么的替我出气?”蜜娘揉着眼睛。   沈三道:“蜜娘别为难先生了,我和你阿哥都还在呢。范先生年纪大了,要回蘇州府静养。”   范先生一拍桌子,站起来:“老?老夫哪里老了?谁敢给蜜娘气受?是不是阿垣那个臭小子,阿公绝对饶不了他!”   江垣:……   范先生摇摇晃晃的,勉勉强强地撑着桌子。   “可不,您要是走了,谁给蜜娘做主?”   范先生颔首:“不走了,不走了……”   沈三和江氏都露出笑容,范先生不走自然是最好,有范先生在,上头就有人压着。   待是午后,将醉了的先生送回屋子里头,蜜娘和江垣稍坐几许,打道回府了。   蜜娘一想到日后归家就只能以客人的身份心中便是一阵难受,撩着小窗的帘子,定定地望着沈家的大门。   江垣知她同家中感情深厚,定是不舍,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唇瓣蹭过她的额头:“待日后咱们搬出来,就离岳父岳母近了。”   蜜娘窝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变成侧卧,蹭了蹭他的胸膛,呢喃道:“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   江垣紧了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 第105章 105   如同林氏所说,蜜娘就是个富贵闲人,早晨到张氏处请安后,再一道去老夫人那儿请安,老夫人嫌人多了吵,让四房一天来一房,大房占着嫡长,张氏每日都会去老夫人那儿服侍,蜜娘和林氏是轮流去服侍。   老夫人早上醒得早,但容易困,极好伺候,蜜娘家中就有老人,亦是知如何讨老人欢心,老夫人本就喜爱她,蜜娘不觉此事有何劳苦,日日欢喜而来欢喜而归,照李嬷嬷的话,见着三少奶奶,都能多吃半碗饭。   张氏便是叮嘱她:“有空多来陪陪老祖宗。”   蜜娘自是乐意,江垣也还未上职,同蜜娘一道来伺候老夫人,逗得一个屋子都是笑声,老夫人乐得不行。   江垣的婚假有七日,但他也并非日日闲着,蜜娘发现他的生活作息还是和在蘇州府时一样,每日早上起来先晨练一个时辰,下午要办公,晚上吃过饭后走一会儿,再练半个时辰再回屋。   江垣在他的书房里再摆了一个案桌,分了一个书架给蜜娘,他办公时,蜜娘就在一旁看书或者写字作画,屋中静悄悄的,偶尔瞥上一眼,或是相识一笑。   江垣办完公,活动活动脖颈,见她还在专心地画,那神色凝重,时而皱眉时而抿唇,她喜爱站着画,只有画至细节处才会坐下精工细描。   见她放下笔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观摩,江垣悄悄绕到她的身后,从身后抱住她,蜜娘吓了一吓,下一秒就意识到是他,僵硬的身子又软了下来,道:“忙好了?”   江垣捏着她的手腕,轻轻地捏揉着,“嗯,在画什么?”   “祖母的生辰就快要到了,我得提前准备起来,我琢磨着画一幅仙子送蟠桃。”蜜娘被他揉的舒服,靠在他身上。   江垣后腿半步,拉着她一道坐下,蜜娘措不及防跌倒在他身上,她回首娇嗔:“干嘛呢!我还没画完!”   江垣搂住她,他极其喜欢抱着她这般真真实实的感觉,她浑身都是软软的,什么都能配合他,想起此事,江垣腹下窜起一道火。   “这不还有两个月,急什么,别太累了,慢慢来。”江垣不想让她太累,她在家中悠悠闲闲,他不希望因为嫁入了他家,她就太累。   蜜娘动了动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嗯。”   江垣也往上坐了坐,同她说起宅院的事情:“……大致轮廓已经造好了,咱们屋子里给你准备了一个画室,这个书房太暗了,你晚上要练瑜伽术,浴房旁边有个舞房,开了扇小门就能到浴房……”   蜜娘被搁得不舒服,又是挪动了两下,屁股往下坐了坐,江垣闷哼一声。   “你的腰带搁到我了……”蜜娘抱怨道。   江垣本就被她磨出了一身的火气,听得那声娇娇气气的“腰带”,抱住她,一手按住她的头,含住她还在说话的唇,舌头顺利地滑入她的口中。   蜜娘措不及防,身子便是如同一滩水一般瘫在他怀里,这样的姿势很不方便,蜜娘拗过半个身子,腰就扭着的,江垣身子要前倾。   他索性直接将她抱起来,换了个位置把她放在椅子上,倾身下来,隔着衣衫揉着她身上的敏感点,蜜娘眼中蒙了水雾,手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膀。   江垣松开她的唇,舔了舔唇角的水渍,喘着气,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含住她的耳垂,蜜娘颤栗,脚趾都缩了起来,脑袋往另一边歪,“不,不要。”   江垣轻笑一声,沙哑着喉咙道:“没有腰带,夫人何日给为夫做一条腰带?”   蜜娘如何不知他的“腰带”是何物,还未褪去的红又上来几分。   以前蜜娘说要自己画图样的时候,江垣送了宝石珠宝,开玩笑的说要蜜娘给他做一条腰带,被沈三和沈兴淮怼了回去,如今真成了夫妻,蜜娘思索着自己好似还真没为他做过什么。   她针线活不好,衣服什么是做不得,腰带似乎还省力一些,可一想起“腰带”就忍不住想到他那日说的腰带,又是羞愤。   七日后,江垣又恢复了上职的日子,工部缺他的这几日当真是忙的不行,他一回来,赵大人就同他诉苦:“江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那些工匠们问我们关于兵器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只有你懂些。”   江垣知他们定是忙坏了,少了一个人中间如同缺了一环,忙是谢道:“这几日辛苦几位大人了,一会儿我马上去瞧瞧。”   赵大人拍了拍江垣的肩膀,叹息道:“我也知道江大人新婚燕尔的,可有些活儿咱们这几个老头当真是做不来。”   江垣笑着应是,同赵大人交接了一些事务,江垣就去同工匠们了解情况,试了一下新的兵器,同工匠头说了一下下一步研发的要求,又是称赞了一番,就已经快到午饭点了。   江垣再回到工部,长吉已经提着饭盒等候了,见了他,笑道:“少奶奶怕您不按时用饭,特地让小厨房整了些送过来。”   “同少奶奶说,别累着。”江垣这般说着,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当着共事们的面儿,江垣打开饭盒,那香喷喷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屋子,隐约着都能听得咽口水的声音。   “这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哩,江大人得这般内贤助,好福气。”王大人摸着胡子满脸羡慕,众所周知,王大人的媳妇是个母老虎,凶得很。   其他大人也都受不得这般香味,纷纷出去寻食去吃。   江垣一边吃一边继续看公文,梁大人过来寻他,语气颇为和善:“子恒啊,成了亲可还习惯?”   江垣笑着应是,梁大人同他闲聊几句,再切入正题:“我瞧着你们兵器部最近做的挺不错的,一直在改良兵器,可有什么成果?”   江垣选取了几个比较成功的:“枪原本只能射击五十步,如今能射至百步以外,另外,如今正在想办法能够一次多射几枪。还有弹药,因为此物威力甚大,又没有空旷之地,测试较少,但威力已经比以往的大许多……”   梁大人笑着颔首,拍了拍他的背:“做的不错,可这事儿,光咱们知道不顶用,子恒,你们这兵器部就是不大好展现,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给大伙展示展示你们兵器部的成果?”   兵器部向来是兵部不大热门的一小块,就管个兵器,能做出来的业绩不多,虽然能捞些油水,可大家都是更希望能圣旨的,以至于如今在兵器部的都是年岁比较大的,江垣还真没有多好的主意。   梁大人也不催他,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上回我同圣上说了你这事儿,圣上也颇有些兴趣,你若能想个好法子,我定鼎力相助。”   江垣感谢道:“多谢梁大人提点。”   梁大人是太子的岳父,太子同江垣有幼时一道玩耍的情谊,梁大人也多有提携江垣,江垣多是感激,再有兵部有不少老侯爷的部下,江垣在兵部受照拂颇多。   待是几位大人用餐归来,江垣亦不掖着藏着,同他们一道说了,亦是望几位大人一道想想法子,兵器部向来不大受重视,大伙也希望能有所改进。   赵大人摸着大肚子,苦恼道:“咱们这兵器做不出不就是供给兵将们用嘛,如今没个战事,怎么的展示?打谁呀?”   “可不是哩,咱们兵器部吃亏就吃亏在这儿,你说人家打仗打赢了,也分不到咱们一成功劳,在后头做事情便就是这样,旁人看不见啊!”王大人摇着头拍手掌。   正是如此,来兵器部的年轻人才越来越少,江垣有几分苦恼,其实兵器部一直缺人手,几位大人年纪有些大了,一些身体力行的活儿干不起来。   这兵器部的活儿要让人家瞧见,就是要亮亮这武器,江垣想起幼时同祖父一道去军营,将士们每日都会进行队伍演习,他忙是问道:“不若咱们让禁卫军用新式武器来一场演习?来展示一下咱们武器的威力?”   赵大人眼前一亮,又是有几分迟疑:“这般?可行吗?若是伤及旁人如何是好?”   江垣心思渐渐开阔,“咱们的武器威力大,自然是要选在人际空旷之处。再者武器若是上了战场才发觉有问题,便是没了回头路,此番兵演,一是为了展示我们兵器部的成果,二亦是测验兵器的好时机。”   几位大人都有所松动,虽然年纪大了,谁不想再往上提一提,五品就是一道鸿沟,有人一辈子都待在这五品上。   兵器部原本就如同一潭死水,大家也都没什么升迁的希望,没个战事,兵部事情也少,就更没兵器部什么事情,江垣来了之后,他整日捣鼓新式的武器,兵器部才有了些干劲。   王大人道:“咱们这几个指不定一辈子都是这五品小官,子恒却是不一样,他这番努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头,他还年轻,总不能同我们一样老死在这位置上,怎么着也得替他拼一把,指不定就成事了呢!是吧?”   几位大人纷纷应是,他们至少比江垣大了一轮,那一份拳拳之心,江垣铭记于心,亦是想努力办成此事,好不让几位大人难做,更是一份重担压在肩头。   此事还未上报,江垣先是要写上一份策文,何时办怎么办,演练什么武器,且都需一一道来,他同沈兴淮提及此事,沈兴淮对他改进武器颇为关怀,亦是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议,江垣也乐意同他说。   沈兴淮竟是没想到他还能想到军事演练这种事情,想起后世那气势恢宏的军事演练,沈兴淮也不知他能做的什么地步,只能尽可能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他,“……兵演,最是讲究气势和整齐,整齐划一,气势就出来了,再吼个几声,也能威震一下,服饰、身材最好每一个队伍都是一样的,一个方阵一个方阵地演习……”   江垣越听越是难以抑制,恨不得立即就去做出这么一个兵演,且是遗憾道:“你若是我兵部的就好了。”   沈兴淮怕是这辈子也不一定会去兵部,他是外行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国家隔三差五地举行军事演练,他好歹也瞧上过几眼,只是知晓一些,但真正做起事情来,怕还没有江垣懂得多。   江垣连夜写了一份策划书,梁大人瞧过后,传至元武帝的案桌之上。 第106章 106   “……炮火可攻至两百步开外,枪可击中百步以外之物,战场瞬息万变,一分一毫之差有千万损失,倘若我军无需以身抵抗,利器先行,可大大地减少我军的伤亡……”   元武帝放下奏折,心思彭拜,道:“宣江垣!”   江垣很快就被请过来了,他刚跪下行礼,元武帝就道:“无需行礼,赐坐。”   元武帝摊开那本奏折,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此事可是真的?”   江垣双手抱拳:“臣不敢胡言,都是经过臣同工匠们精确测量,才敢上报。”   元武帝大笑,抚手而笑,连叫三声好,“有你祖父的风范,阿垣,果真,是真金在哪儿都会发光。你先同朕详细说一下这兵演之事。”   江垣特地要了一张纸,真是被那对兄妹带的,他如今这说不清的时候,也要那张纸在纸上涂涂画画。   元武帝虽不知他画的这鬼画符是何意,但听他一边说一边画的,大致上也听懂了一大半,身为帝王,他的考究定是比江垣更多,他一手握着拳头敲击另一只手的手掌,站起来转过身去看背后的地图。   江垣亦是不好坐着,站起来,垂目看纸张。   这张地图是前朝皇帝打天下是所绘制的,后人皆模仿其,但这一张最初始的,一直传了下来,元武帝望着蒙古公国那一块许久。   元武帝转过来,手撑在桌上,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他:“好,朕将此事全权交给你和太子,禁卫军随你们调遣,朕,要你们排出一阵令朕满意的兵!”   元武帝当场下旨,任命江垣为督军,协同太子一道演练兵马,同时邀蒙古各部落的首领进京观赏,两月后恰是围场涉猎,元武帝欲借此机会进行一场兵演。   太子突然受命,先不知此事如何,元武帝幼时饱受先皇宠庶灭嫡的苦楚,便是发誓,再不要自个儿的孩儿受这般威胁,对太子给予厚望,自幼养在身旁培养,太子得名师教养,又跟随元武帝移养气息,不负众望,胸怀宽广,有诸君之才。   元武帝亦不瞒他,太子大喜,道:“子恒此法甚好,既能威慑蒙古各国,亦能鼓舞士气,我朝未有战事久矣,兵民皆疏懒,若猛然遇上战事,怕是无法应急。若是每年操练一番,便能强兵利器。”   元武帝欣慰,太子知他心也,笑而抚其后辈,“正是如此。吾儿能有此番见解,甚好。”   太子不敢托大。他喜,一是父皇信任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二则为表弟欣喜,他同江垣有幼时情谊在,江垣能够有造化,亦是一份助力。   元武帝又是正色道:“此事甚是重大,尤其是这新式武器,万不可同外边泄露。你是国之诸君,朕将此事交给你,责任重大,这般利器若是为旁人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神色凝重,忙是道:“儿臣一定不负父皇的期望。”   兵器部忽的变得热门了起来,兵部也忙碌了起来,江垣直接越过梁大人负责此事,大家都以为梁大人会不悦,谁知梁大人非常高兴地就放了权,任江垣调遣人员。   想想还有太子,大家便是明白了,不管梁大人怎么养,都是太子的岳父,只有太子好了,梁大人才会更好。   江垣比往日更忙碌了,太子并非武断之人,亦非只会揽功劳的,江垣与其一道共事,神清气爽,且暗暗地盼望太子能够安稳地登基。   蜜娘也比以往忙碌一些,其他几房的妯娌明里暗里都想着分一杯羹,蜜娘是新妇,整日笑盈盈的,瞧着似是好脾性,出身又不显,向来是个好拿捏的。   “三哥可真是能耐呢,能够得这般好差事,哪像我家那个呀,怕是这一辈子都要待在那六品官上了。”   蜜娘笑着打哈哈:“哪里呢,他也就个五品。”   “三哥近日忙的过来不?”   “事情总归在那儿的,还是那点时间子出门,那点子回来。”蜜娘抿了一口茶。   旁人一噎,竟是不知这沈氏哪儿来的底气,油盐不进,却又拿她没个法子,谁让老太太护着她,且是不忿地走了。   老夫人激动而泪,躺在病榻上执意要去老侯爷牌位前祭拜,“……老头子,你说得对,阿垣,注定是要靠自己的,终于走出来了……”   老太太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精神头越发好,身子却日益沉珂,家中皆有预感,老夫人怕是不久矣,心中戚戚然,老侯爷仙逝,怀远侯府的擎天柱倒了,待是老夫人去了,就要分家了,家中亦是赶紧操办起剩下几个孩子的婚事,该嫁的嫁,该娶的娶。   江垣忙着兵演之时,又是心犹祖母的身子,每日下值先要去见一见老夫人,心中不安。   天气越发炎热,老夫人不能用冰块,屋中热得很,蜜娘被赶回去歇息。   老夫人躺在塌上眯了一会儿,又是梦中恍惚见年轻时候的事儿,且是一阵摇晃,老夫人面色不快。   赵嬷嬷道:“老夫人,范公来了。”   老夫人迷茫地望了望顶上,才是想起来,怅然失望,抬了抬手,“扶我起来。”   赵嬷嬷搀着她坐起来,稍作整理,便是请范先生进来了。   范先生初至京城时,同妻嫂匆匆见过一面,时隔一个多月,竟是这般憔悴,心中戚戚然,“大嫂。”   老夫人咳嗽几声,哑声道:“匆忙请妹夫过来,实属有事相托。”   范先生向来尊敬这个妻嫂,忙是道:“嫂嫂还请说。”   老夫人目光悲悯,落他身上,“我大期将至,恐是命不久矣,然此生牵挂之事未有了断,心中难安……”   “嫂嫂如何这般说,嫂嫂儿孙满堂,自当保重身体,长命百岁。”范先生不喜她这般临终之言。   老夫人摆了摆手:“这些年,要不是有阿垣在,我早应该去见他祖父了。他成家立业了,我也好同他祖父交代了。老头子在世时,便常常同我说,此生,第一对不住你和茵娘,第二对不住阿垣。他走得急,没能了却心愿,我这把老骨头就一直撑着,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老夫人眼眶一酸,那帕子沾了沾眼角。   范先生不愿多提及往事,道:“嫂嫂便别在纠结于往事了,是我无能,没得能护住茵娘母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你能想开便好。”老夫人兴叹,“沈家也算得至善人家,能受得住你这般脾性,想来也是个好的。老头子去世前,最为担心的就是你没个终老之地,亦是没想到阿垣会娶了你亲手养大的姑娘,老头子若是在,也能安心了。”   想到蜜娘,范先生也不免露出一抹笑容。   老夫人又是诚恳道:“我命不久矣,另一忧心之事便是阿垣。阿垣幼时长于我和他祖父身旁,父母亲缘浅薄,母亲偏疼兄长,我瞧着实属心疼,又是深受身份牵制,没得恩荫,又不能借力,一步步靠自己走至此,他祖父在世时曾道,他此生唯有靠自己。我走后,分崩离析,他亦会从家中分出去,夫妻两年纪轻轻,上头又无长辈镇守,亦是难安。   你是阿垣的姑爷爷,又教养过蜜娘。两个孩子极为敬重你,老侯爷在世时,就常常想过继一个孩子给你,若是阿垣能够侍奉你终老,亦是他之福分,将一子过继于你也是当得的,怀远侯府亏欠你甚多,倘若还让你老无所依,地下难眠……”   范先生如何肯,连连道:“老嫂子何必这般,过继之事万不可,阿垣是个好孩子,我愿将蜜娘嫁与他,亦是看中他。沈家待我亲厚,早已不关心这后事。”   范先生亦是犯难,他本不欲留在京城,可一开始没走掉,如今更是走不掉,轮回一圈,又如同起始。   多年前,另一位江老太太也是这般同他托付,他心一软应了下来,得了后半辈子的安稳。现下,又是一江老夫人托付与他,他想起蜜娘,又是几分动摇,心中不无感叹,也许他真的同那孩子有缘吧。   蜜娘是被热醒的,那冰块都已经融化了,丫鬟困倦地扇着风,蜜娘也不责怪她,这般天气谁都受不住,她起身准备去擦擦身子,换身衣裳,睡一觉身上的衣裳又是汗湿了,黏哒哒的。   待是换了衣裳,外头的丫鬟来道:“五姑娘、六姑娘来了,说要同三奶奶讨论讨论样式。”   蜜娘纳闷,江五是大房的庶出,张氏治家严格,大房的两个庶女都是安分守己的,六姑娘是二房的嫡女,她同其他几房交往甚少,怎得突然来找她探讨图样了。   江五和江六相携而来,江五有些内敛,江六笑着说道:“可是吵到嫂嫂午睡了?”   蜜娘浅笑,道:“刚醒,妹妹们来找我有何事?”   江六不知她这般直白,愣了愣,又是扬起笑容:“三嫂嫂善画,我和五姐姐正是在琢磨花样,想来同嫂嫂探讨探讨。”   江五附和着点点头。   江六就如同江二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一颦一笑言语之间皆似其母,江五和江六婚期将至,江五嫁的是一般武将人家,江二夫人人脉广,江六的夫家是庆安候。   蜜娘不知其来意,只认认真真同她探讨一番,那江五当真是木讷人,话语不多,当真只来探讨样式,江六能言善道,一会儿扯到丽人行的图样,一会儿又是问起蜜娘嫁人时准备的见面礼,蜜娘皆浅谈辄止,暗暗猜测其来意。   那样式谈完了,江六几杯凉茶下肚,渐渐也是疲倦了,两人这才告辞。   蜜娘望着面前两盏茶盏,叹息一声:“若六妹妹那弯弯道道分一些给五妹妹便是好了,五妹妹太木讷,有什么说什么,六妹妹门槛儿太精,绕来绕去就死活不说自己的意图。”   欢喜笑着收起茶盏,“那还是五姑娘这般好。”   六姑娘活脱脱第二个江二夫人,太精明了,只觉自己聪明,把旁人都当个傻的。   蜜娘如何不知她的想法,可不就想让她多出一些添妆礼,最好多送些金银首饰,就好似吃准她这个新妇身份低,定是会拱手想让似的。   蜜娘自是不放心上,她且不过一隔房嫂嫂,要添妆自是随林氏。 第107章 107   出了这院子,江六脸就沉了下来,对江五道:“你怎得连句好话也不会说,嘴巴跟那木锯子似的,那可是你嫡亲嫂嫂,什么话都要的我来说,当真是没得劲。”   江五被她数落得低下头,手指头绞弄帕子,江六瞧她这般,自个儿也觉得没趣儿,撇了撇嘴,带着人走了。   江五回去后伏在塌上大哭一场,她姨娘揪着心儿,便是知她受了气,红着眼睛哄她。   江五呜呜咽咽地揉着眼睛:“都说不要去不要去了,姨娘何必贪图那点儿非要让我同六妹一道去,嫂嫂又不是个傻的,心里头哪儿得没个算计,六妹那算盘自是落了个空,又是怪我,怪我嘴儿笨,三嫂嫂是嫡出的,我可不就一庶出的。”   平姨娘捂着胸口,满脸悲苦:“都是姨娘没用,你托生在我这肚子里头,你那三嫂嫂也不过小门小户之女,你阿爹好歹也是侯爷,那六小姐说的不好听一些,若是分得早,还没你身份高,如今在这家中作虎作威的。只恨我没能给你生个兄长撑腰,你外家又是那般不成器。”   江五扑她怀里,母女俩皆大哭一通。   江五定的是怀远侯的一个手下,门户不高,二十出头,还算年轻有为,可同江六的庆安候府一比,便是算不得什么了,平姨娘心中愤懑,却是不敢反抗张氏,她向来不敢给主母添堵,只求张氏能多办置一些嫁妆,想想三少奶奶那般出身都能有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又是替女儿委屈。   那头江六气愤地回了院儿,发作了一通,江二夫人闻声赶来,道:“怎得发这般大的脾气?”   江六踢了踢脚边的绣墩,转了个身儿,背对着江二夫人:“丢死人了,三嫂根本不接那茬,江五也是个闷葫芦,就我一个人在那儿说!”   “你没得同你三嫂甩脸子吧?”江二夫人忙是问道。   江六闷声道:“没有,我如何敢同她甩脸子,老祖宗护着她,三哥如今又出息了。”   江二夫人拉起她的手,让她转过身子来,温声道:“这般是对的,你在外头的,这脾性就要收敛几分,咱们家没得爵位,就是没个底气,就只能攀关系,好在,你争气,嫁去庆安候府。”   江六面色缓和几分,亦是有几分自得:“我才不是江五那个没用的,今日我照您说的做了,还不是江五那个丫头托我后腿儿,真当是去聊图样的。那沈氏也当真是抠,若是郡主嫁进来就好了……”   江二夫人按住她的手,正色道:“此话不可再提,别毁了郡主的名声。”江二夫人可不愿大房再来一个得罪不起的,大房那头,一个摆架子,一个笑面虎,若是再来一个身份高的,哪儿还有得她们二房立脚的地方,如今这个,好歹身份低一些,只可恨也是个油盐不进的。   “你三嫂嫂倒是个能耐人。”江二夫人感叹一声,目光落在江六身上,“你若真有她几分能耐,进那庆安候府便也行了。倒是以前没嫁进来前瞧不出来,我真当佩服这沈家老爷,儿子娶高门,女儿嫁高门,一个人还撑起这般大的家业,这般能耐,把你爹丢出去他怕就是死在外头了。”   江二夫人想想自家老爷,又是百般不得劲,若是没了她,这二房还不知怎么的呢!   子不言父过,江六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想起蜜娘在闺中时,也有几分交情,那时还不知她会成为她三嫂,见其容貌昳丽,谈吐不凡,还惋惜她身份,谁知就嫁给了她三哥,心中升腾起一股不服气,她是侯府嫡女,怎么的就比不过一小门小户出身的。   “娘何的把我同她比!”   江二夫人见她一脸不服气,心中有几分忧虑,姐儿还是太小孩子心气了,便是道:“你瞧你三嫂,嫁进来之后,先是笼络住了老祖宗,你三哥那般不近人情的人把她捧在手里头,这女人呐,就应该像沈氏,你瞧着她面团子一般和气,娇娇气气的,可男人就是喜欢这般的。这世上女人有能耐有什么用,不如男人疼惜你,瞧瞧你三嫂,日子过得多舒坦,你大伯母也不见得多喜欢她,可沈氏笼络住了老祖宗和你三哥,把院子一关,又有丰厚的嫁妆傍身,谁敢惹她。   只恨你爹没个能耐,若不然凭我儿这能耐,如何只屈屈一庆安候府,庆安候府三代罔替,比不得咱们怀远侯府。你三哥,以前倒是看不出来有这般能耐,他是你祖父亲手教出来的,说句不好听的,可比世子爷那个耳根子软的,强上不少,可谁让他有那么个偏心的娘。”   江二夫人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继续道:“阿垣有能耐,沈家倒也是有眼光。哎,你爹就是个嫡次子,又不成器,这些年若不是我攒家底,怕更是不像样。你虽是嫁去庆安候府,可咱们家能拿出来的数目有限,就算上头补贴也补贴不了多少,僧多肉少的,接下来这些日子娶得娶嫁的嫁,你以为能拿出多少给你做嫁妆,你三嫂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可是超纲了的,放眼整个京城,能有这般家底的,怕也是不多的。”   江六心里头酸涩得难受,她向来是要强的,现如今她娘告诉她,她竟会比不上出身一般的三嫂,她如何得劲,“三嫂家里头真的这般有得?”   “你三嫂那一百二十八抬抬抬塞得满满当当,可远远不止一百二十八抬,沈家在蘇州府的名号可不小,整个江南,都被他家的春芳歇给垄断了,如今京城里头,你瞧瞧有些钱财的谁不叫春芳歇的书。沈家老爷就你三嫂一个姑娘,自是什么都给她。你觉得昭思做你三嫂好,庆王府的姑娘这么多,昭思再得宠,嫁妆,怕也比不过你三嫂。你以为庆王府有多少底子,昭思和乐盈比起来,差的可不是圣心这么一点半点。”   江二夫人头头道来,江六呆了呆,又是嘴硬道:“可,那又如何?她那嫁妆再多,也是一分也流不到我手里头。”   “你个傻丫头,你同她搞好几分交情,你能没得好处?你啊,当真是被我养的太简单了。你三嫂还和乐盈一道捣鼓个什么丽人行,你们小姑娘不都爱买吗?你同她搞好了关系,还能少了你的金银首饰?你祖母这回怕真的是撑不过去了,她虽是你亲祖母,可她对三房四房也不差。她手里头好东西可不少,但,怕都是会给你三嫂。”   江六不满道:“为何!难道我同阿兄就不是她孙儿孙女了?”   江二夫人叹息一声:“谁让你三哥是她亲手带大的呢,三嫂又能讨她欢心,我常常让你去服侍你,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三嫂就比你聪明多了……”   傍晚,长吉过来传话,江垣和太子一道去军营看排练了,不回来吃晚饭了。蜜娘到老夫人那儿去凑个热闹,却是没想到江六也在,蜜娘常常待在老夫人这儿,难得在除去二房请安的时候见到她,江六笑脸相迎,还主动提及下午一道聊的图样。   老夫人年纪大了,本就希望儿孙在身旁,自是开心,蜜娘讨了一顿晚饭,又是坐了一会儿,见老夫人神色有些疲惫,便是知趣地告了辞。   江六有心尽孝,在老夫人身旁忙前忙后,老夫人靠在软垫上,有些疲软,笑着道:“六丫头也会去吧,今儿个难为你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江六道:“老祖宗这不折煞我哩,孙女能陪老祖宗是孙女的福气,孙女还想多陪陪老祖宗哩。”   老夫人也不忍却了孙女的好意,强忍着睡意。   江六惯是会说话,要讨好起人来也是不带重样的,“……三嫂会画图样,今日下午我就同三嫂讨论样式。三嫂一手丹青真是了得,怪不得丽人行的首饰这般受追捧,若是我有三嫂一半能耐就好了。”   江六得不到回应,抬头一看,老夫人已经眯着眼睛,有了轻轻的鼾声。   赵嬷嬷上前轻声说道:“六小姐,这个时间段恰是老夫人要睡觉的时候,您先回去吧。”   江六脸上有些热辣,立即站起来,笑着道:“麻烦赵嬷嬷了,祖母就拜托您了。”   “六小姐哪里的话,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江六走后,老夫人睁开眼睛,赵嬷嬷搀扶着她坐起来,递上一碗药,老夫人心情微妙,将药一饮而尽,含了一块果脯,轻轻咳嗽。   赵嬷嬷轻拍她后背。   老夫人叹息一声:“这个孩子,功利心太重啊……”   赵嬷嬷低头不语。   蜜娘回屋后没多久,江垣终于回来了,身上的盔甲还没有脱,蜜娘帮他卸甲,里头的衣衫都已经汗湿了,脖颈处都热出了痱子。   蜜娘心疼地说:“你又不上阵,带什么盔甲!”   江垣卸了厚重的盔甲,浑身都舒畅了,见她蹙着眉,满眼地心疼,笑了笑,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男人怎么就不上阵了?”   “你真要上阵啊?”蜜娘惊愕,也不嫌他蹭了一头的汗水给她。   “我负责排演,亲身示范比什么都管用。”江垣记得小时候,他祖父常同他说,身为主帅,除了谋略和身手,能让人信服的最好方法就是以身作则。   江垣说罢,便开始脱衣裳了,蜜娘见他就这般当着她面儿脱衣裳,忙是捂眼睛转过身去,如今夏天,白天长,屋子里头还亮堂着。   江垣抬头一笑,问道:“你洗过了?”   蜜娘背对着他:“还没呢,刚从祖母那儿回来。”   江垣从身后抱起她,大步朝浴室走去:“那就一道儿洗了吧。”   蜜娘慌乱蹬着脚,“放我下来!”   她又怕摔下来,手乱晃间,摸着他腹部的肌肉,硬是得很,蜜娘不敢乱瞧,眼睛恰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这几日忙得很,有了许些胡渣子,嘴角有几分坏笑,蜜娘瞧着可恶至极,压低声音:“快放我下去,我自个儿洗,如何好劳烦三少爷。”   江垣手臂张弛有力,抱着她轻轻松松,故意一起一伏,蜜娘的臀部分分明明地感受到的那处的力量,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他。   浴房就在屋子的隔壁,早就放好了温水,江垣直接抱着她进了浴池,也不管她有没有脱衣裳,她被按在浴池壁上,江垣急切而又热烈地吻着她,一边撕扯她的衣衫,夏日本就穿的少,没几下就被剥个精光。   蜜娘浑身雪白,无力地揽着他的脖颈,江垣埋在她的胸前,吮吸逗弄,一手抬起她的腿,一手逗她快乐。   蜜娘如何抵得住,红霞染遍了全身,发出欢愉的声音。   他收了手,抱着蜜娘的臀部,抵着池壁,就这般进入那世外桃源。   两人在浴池中尝遍各种姿态,江垣怎么都爱不够,她没有一处不妙,身子就像是没有骨头的,可以随意地摆弄,那处更是妙不可言,一身皮肉更是白嫩得不行。   蜜娘不知最后是怎么出来的,她昏昏沉沉的,疲惫得很,后来被人一寸一寸地擦干净,又是揉又是按,舒服地睡了过去。   待是第二日一早,她醒来时顺手摸了摸身旁,没有摸到什么,又滚了两圈,忙是坐起身,扬声问道:“何时了?”   “少奶奶,已经辰时了。三少吩咐奴婢不要打搅您。”莺歌的身影出现在帘子外头。   蜜娘看了看自己身上,就只穿了一件薄纱,透的好似没穿,想也不想用就知道是谁给她穿上的,唾弃一番,想起昨日又是一阵滚烫,身子还酸胀酸胀的。   换下那件羞耻的薄纱,蜜娘洗漱之后,就去老夫人那儿。   大伙儿居然都在,蜜娘略有几分尴尬,老夫人笑着朝她招手,让她坐她旁边来,蜜娘知祖母这是护她,心中暖融融的,笑着坐到老夫人旁边的矮凳上。   在坐的都是经历过的人,见她笑容明媚,浑身透露着被宠爱的气息。只见她皮肤白的透亮,杏眼神采奕奕,眼珠儿如同黑曜石,笑时那两个梨涡甜到人心窝子里去了,走路时身姿摇曳,腰肢摇晃,带着少女的娇羞和初为妇人的妩媚,不无惊叹,哪个男人受得住哩。   江五和江六频频望她。   蜜娘只觉满屋子的眼睛都瞧着她,怪是不好意思,打岔问道:“刚才都说道些什么呢,怎么的,我一进来就没了声音。”   林氏笑着道:“我们正说着给五妹妹六妹妹添妆呢,你今日容光焕发的,瞧把大伙给看呆了。”   江二夫人掩着嘴儿笑:“可不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仙下凡了呢!”   蜜娘捂脸:“二婶儿惯会淘汰我。”   二少奶奶道:“三弟妹,五妹妹六妹妹出阁,你可添置些什么物件儿?”   江二夫人目光微闪,娇嗔道:“两姑娘都还在呢!不过,都是自家人也不拘这些儿。六丫头有你们这群嫂嫂,当真是福气。哎,且也就能靠靠你们这群哥哥嫂嫂,好撑撑脸面哩。”   老夫人微微抿紧唇。   张氏眼皮子刮她一眼,不说话。   江二夫人那话语就差没说二老爷没能耐。   林氏不接着一茬,二少奶奶只觉蜜娘是新妇,脸皮子应该是薄的,“六妹妹这般出挑,我这做嫂嫂的能不疼哩,嫂嫂也没得什么好物件,刚好有一套东珠头面,最是配妹妹。三弟妹呢?”   蜜娘双手一拍,笑而道:“这送礼自是要投其所好,五妹妹绣活好,我这儿恰有一套上好的针线和云锦、蜀锻。六妹妹素有才名,想来不是爱那黄白之物的,我那陪嫁里头,恰有几本孤本和一副前朝的镇纸,应是最合六妹妹心意不过。”   林氏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余光中瞥见江六那僵硬的脸色,心中笑岔了,接话道:“噫,我竟是没想到哩,还好三弟妹提点了我,差点就要送了那六妹妹不喜之物,该死该死。”   平姨娘和江五眼睛一亮,感激地望着蜜娘。   张氏拿起茶盏,蜜娘觉得自个儿眼花了,张氏在笑?   江二夫人一张脸差点就绷不住,那什劳子孤本还没那云锦好!云锦好歹一匹千金,那孤本要来干啥。   江六如何应得下话,她回绝?那岂不就承认了自己喜欢那黄白之物?可感谢,江六那一股子气就梗在喉咙口。   老夫人咳嗽几声,眼中也有了几分笑意,“好了,聊这些作何的。嫂嫂们添妆添的不过那一份情谊,女儿家的嫁妆,靠父靠母,什么时候靠几个嫂嫂撑起来的。”   江二夫人低下头,有几分难堪。   老夫人精神不济,散了她们,林氏将蜜娘拉到她屋中说话。 第108章 108   林氏现在想起来还想笑,蜜娘这还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林氏笑骂道:“你呀,可把二婶六妹给得罪狠了!”   蜜娘笑得一脸纯良,道:“难道六妹妹不喜欢吗?六妹妹可是才女,如何能送那些黄白之物。”   林氏笑得肠子都要打结了,喝一口茶缓一缓,为才名所累,江六怕是气得肠子都青了吧,想想往日里总一副菩萨心肠、才女面孔的母女,当真是解气。   林氏比蜜娘年长上个八岁,大房就她们两个妯娌,本就是嫡亲的,蜜娘不争不抢,又生得一副乖模样,张氏不怎么管她,一些事儿都是林氏教她的,蜜娘对她也多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虽是时日短,林氏多少也了解她脾性,今日这般不给二婶面子,大底那边哪儿惹得她了,“二婶和六妹怎么得惹你了?”   蜜娘轻描淡写地几句话说了一下今日江五江六来找她的事儿,她同江五交往也不深,但也知江五定是没得那个胆量的,定是江六撺掇的。   林氏亦是这般道:“五妹妹没得那胆量,又是个软性子,六妹妹说个几句,就没了主见,六妹妹那一张嘴也当真是厉害的紧,同二婶,像得很,”说到这儿,林氏讥讽地笑了笑,“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蜜娘捻了一块奶糕,咬一口,悠悠然道:“二婶如今怕应是不会再捏我这个软柿子了吧?”   林氏瞧她这番模样,哪里是软柿子呀,分明是只小刺猬,“她如今怕不是要捏你了,是恨你了,二婶这人,面上慈得同观音菩萨似的,外边人人称上一句好……二婶手里头,可不干净。”   林氏望着她干净如同琉璃般的眼睛,吞吐一番,还是决定不告诉她。   蜜娘心中了然,亦不多问。   林氏又是安慰道:“别怕,怎么说咱们也是大房,再说了,我们可不就隔房的嫂嫂,待是日后分出去了,也只能算一个宗族的。母亲,同二伯母关系也不大好,定会护你的。”   提及张氏,林氏犹豫几分,道:“其实,你也别嫌母亲总是冷着一张脸,母亲,人还是很好的。她,心底也苦。”   可蜜娘更心疼自家男人,她不怪张氏对她冷脸,可她对阿垣也不见得多热乎,“她苦,她孩子就不苦吗?”   林氏知她指什么,叹息一声,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也是这些年隐约知道的。母亲和公公关系并不好。当年,母亲和公公初时关系还好,有一年公公外放,母亲本欲随行,恰是不巧,怀了二弟,母亲就留了下来,生下二弟后,母亲很快就过去了,谁知道公公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女人,公公,甚是喜爱,中间的事情我也不清楚,那女人死了,公公和母亲就变成这般了。二弟,相貌随了公公……”   就因为长得像丈夫,所以就一起不待见了吗?可错的是公公,阿垣又错在哪里。蜜娘心里头钝钝地痛,她自幼得家人疼爱,父母恩爱,兄长爱护,长辈皆和睦,且是看在满侯府的兄弟姐妹,或亲或疏,端着那虚假的面容,在这围墙里头转来转去,皆为一“利”字,何其狭隘。   如蜜娘这般,长于范先生宽广胸怀、沈兴淮新式思想之下,自是不敢苟同,又是见惯了家中各有其长处,沈三常道:“一个人眼光广阔不广阔,便是取决于他往哪儿钻,若是只盯着家里头一幕三分地,怎么都看不到外头一大片的没开荒的。”   沈老爷子和沈老安人亦是这般教导的,他们亦算得上是创一代。   蜜娘心绪低落几分,丫鬟撩开帘子:“少奶奶,姑娘醒了。”   林氏起身道:“抱进来。”   奶娘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姑娘进来了,小姑娘刚睡醒,揉着眼睛,头发散乱,看见林氏,已经伸出手扑了上去,“娘~”   听得那一声奶声奶气,林氏心里头先是软了一半,抱过来,问奶娘:“姐儿可有吃过?尿过了吗?”   奶娘一五一十地答了,几时喝得奶几时把的尿。   林氏点点头,让她下去了。   这是林氏的小女儿,芸姐儿,如今两岁多,正是可人的时候,蜜娘自己也有不少侄儿侄女,亦有不少经验,芸姐儿还记得这个婶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去偷看她。   蜜娘往自个儿嘴里塞一块奶糕,砸吧砸吧嘴巴:“啊呀可真好吃。”   芸姐儿立即一眨不眨地望过来了,也砸吧砸吧嘴巴。   蜜娘作势问道:“芸姐儿要吃吗?”   芸姐儿抱着林氏的脖子,有些羞怯,林氏拍了怕她的屁股,“去婶婶那儿讨些好的,婶婶有吃的,快过去。”   林氏把她递给蜜娘,芸姐儿也不闹腾,乖乖地就过去了,蜜娘笑着捻了一小块,给芸姐儿吃了,芸姐儿高兴地眯起眼睛,“好,好次~”   林氏和蜜娘都笑了起来。   傍晚江垣归来,又是热的满身都是汗,直接用冰水淋了一身才舒爽,趴在塌上蜜娘给他涂药膏,他身上都是红红的,不是被晒的红的就是痱子,蜜娘瞧着心疼,涂完后给他用扇子扇,希望他凉快几分。   江垣拿掉她手里头的扇子,让她一道躺下,蜜娘嫌热不乐意,江垣把她拉下来侧躺着,一手拿着扇子给她扇风。   蜜娘枕在他手臂上,眼睛扑闪扑闪,娇娇怯怯地说:“我今天,可能得罪二婶了……”   江垣见她这般模样,定是没得受委屈,作怒状,怜惜地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天见可怜的,我家蜜娘往日里都不敢大声说话的,怎么敢得罪长辈的。”   蜜娘噗嗤一笑,往他怀里钻,同他说起这两日的事儿。   江垣眼中划过一道阴霾,他二婶向来是个面慈心狠的,她怕是瞧中了蜜娘的嫁妆,江垣不愿她被那些肮脏给沾污,拍了拍她的背,道:“没事,你做得对,若是谁让你不痛快,你就让谁不痛快,你男人给你撑着。”   蜜娘笑弯了眼睛,窝在他怀中笑得没心没肺。   江垣摸了摸她的梨涡,心思却忍不住想开去,二婶这般公然大胆地敢向蜜娘伸手,还不是吃准了蜜娘是新妇,身份又不高,心中有几分急躁,把她往怀里压,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呢喃道:“再等等,再等等……”   日后定是不会让你受这般气,江垣顺着她的发丝,她嫁他这一辈子,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气的。   过了几日,京城里头传闻,庆安候府四少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那外室都有两个月的身孕了,那四少爷婚期在即,江六一下子成了众人可怜的对象,这下个月就要成亲了,竟是闹出了这一档子事儿。   江六关在屋子里头失声痛哭,江二夫人急得不行,一声声咒骂那庆安候府,可这亲事是她自个儿去求来的,如今要张氏出面讨个说法,张氏冷笑,之前她说庆安候府不好,她话里话外指桑骂槐说她这做大伯母的不替侄女考虑。这般好人家,如今怎么着不好了。   张氏不情愿,碍于脸面,还是上门讨个说法。   庆安候夫人气得很,利落地将那外室落了胎,卖发了,拎着嫡幼子到怀远侯府登门道歉。江二夫人那架子没端多久,权衡之下,又是和解了,张氏冷眼瞧着,也不去管她,只专心操办五姑娘的亲事。   江六想退婚,江二夫人大惊,惊呼道:“我的儿,女儿家的退了亲这名声就有碍了,如何再找这般人家!”   江六哭哭啼啼,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二夫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细数而来,这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又是年轻,你进了门管管就行了,庆安候夫人打了包票,会好好管教的,这回又是他们无礼在先,定会好好待你。   江六一脸哀愁地答应了,心中在那专情夫婿和侯府繁华中摇摆不定,终究还是这侯府的富贵占了上风。   老夫人那儿风声少,她早已不理事务,待是知晓时,已落幕,她转的佛珠顿了顿,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蜜娘将要离去时,看到她眼角的泪光,低头亦是有几分难受。   何等的富贵要葬送女儿一生的幸福。   五月份是蜜娘的生辰,她嫁到江家的第一个生辰,但家里头事情太多,五月底江五出嫁,六月中旬,江六出嫁,怀远侯府的红灯笼和喜字就没有拿下来过,三月份那一场喜事忙的下人累死累活。   蜜娘的生辰就简单地整治了一桌,沈家却是有些惆怅,每年这个时候家里头都会办个生辰,沈三的礼物也早备好了,却还要送到怀远侯府去。范先生如今被拘在京城,见见老友,他的身份是个隐秘,知道他回了京城的人不多,蜜娘生辰,他送了一对羊脂玉。   蜜娘自己带一块,另一块给了江垣。   江五出阁前,蜜娘添妆,说好了送一套针线和云锦,蜜娘又添了一套头面,她最是不缺这些,以前因范先生的关系,宫里头每年都会赏物件下来,这么多年攒下来,蜜娘的库房里头这些首饰都积箱底了。   这般添妆也算是丰厚了,平姨娘不会说什么好话,后来做了一身衣裳给她聊表心意。   江二夫人看了觉得蜜娘也应该会照着江五的份额给江六添,偏偏蜜娘就是只添了孤本和一只玉镯,同江二夫人想的相差甚远,二少奶奶也没给东珠头面,给了一套金钗金簪。   江六被气哭了。   蜜娘忙道:“瞧妹妹感动的,这般大喜的日子,六妹妹快别哭了,若是哭花了妆该如何是好。嫂嫂知道你舍不得咱们,女儿家的都是有这么一遭的。” 第109章 109   江六出嫁后,江家再也没有婚嫁之龄的女子,江二夫人见着蜜娘都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蜜娘还是如同老样子同江二夫人招呼。   蜜娘对林氏道:“你们呐,就是脸皮子太薄。我阿爹说了,面皮老才能吃得饱。对那不要脸面的,人家可不就吃准你脸皮薄。”   蜜娘像足了沈三,笑起来那副神态,像了十成十,她虽是跟着先生学的,可有时候血缘这种东西当真是比什么都强大,范先生的清高傲骨倒没感染她多少,沈三的几分手段却是学得个十成,尤其是在人情交往上。   当然,她还没得沈三这般老辣,但凡沈三与人相交,便是无人道他一声不好,容貌占一部分,手段亦是一部分。厌恶他的人自有人在,沈三向来不多在意,只消不惹他,若是惹他一分,他都让人难过五分。   蜜娘毕竟还年轻,阅历也没得沈三多,处事上还不够圆滑,可也初露锋芒。   江二夫人又如何是个肯吃亏的,她本身就是个好交际的,人脉也广,蜜娘实打实地得罪了她,她如何咽得下那口气,旁人问起这新妇,江二夫人面露难色,吞吐之间言:“善妒、狭隘。”   二少奶奶近日没在江二夫人面前讨着好,自是不留余力地讨好江二夫人,“这小家子出来的,眼界可不狭隘哩,小气得紧,又不是个好相与的。”   蜜娘也随林氏、张氏出去过几回,她本不是这个圈子的,认识的人也颇少,秉持着少说话不犯错的原则,她向来是待在张氏身边装乖巧的。   张氏倒是对她多有维护,旁人问及,都是笑着称赞她乖巧懂事。   她笑容甜美的模样委实是能骗过不少人。   因着江垣如今被委以重任,她的外交事务也便多了,江垣的共事、上司关系走动,太子妃也渐渐同她有了走动,蜜娘渐渐也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圈子,她目前就属于在里头游荡的,凑凑热闹磕磕瓜子听听八卦。   江垣和太子有表兄弟之情,太子妃比蜜娘年长个十岁,对她颇为照拂,蜜娘投之以礼。   太子妃对沈兴淮甚有好感,因为小皇孙喜欢沈兴淮给他上课,小皇孙正值启蒙之龄,翰林院今年选了几个庶吉士去给小皇孙讲学,沈兴淮恰在此列,以往给小皇孙们讲学的都是些严厉的老头儿,只会摇晃着脑袋说些条条框框,小孩子如今还没个定性,自是不喜。   突然来了些年轻的老师,沈兴淮主要负责策问,小皇孙们年纪还小,策问定是写不起来,现如今还是说一些时政,沈兴淮言谈风趣,不是刻板地说教,常常同他们说一些外头的见闻,慢慢引导他们,小孩子们自是喜欢。   沈兴淮布置的一些作业说难不难,都并非是一些长篇大论,比如说一两银子可以买什么,一匹布最多可以裁几身衣裳。沈兴淮一直觉得这些天之骄子未来能养成什么模样,是草芥人命、生活奢侈还是心怀天下,年幼时不能缺少一些世界观的输入。当然他亦是要把握一个度,他是来教书的,不是来教苦的。   太子对嫡子本就在意,太孙做不出题目,太子就带太孙出去见识见识,父子感情突飞猛进,小皇孙们突然地知了民间疾苦,长进不少。   太子对沈兴淮赞不绝口,太子妃便是心生好感。   到了一定的年岁,都会有些个相同的嗜好,比如说纸牌,不管古今,只消是闲人,又有闲钱,总是得琢磨一些打发时间的事儿。   蜜娘在闺中时在江氏身旁看过几回,她记性好,脑袋瓜子又生得聪慧,几回下来就能琢磨出一些东西,常常会替江氏猜牌,如今嫁了人,三缺一被赶上架子的事儿也多,她玲珑心肝似的,也知若是经常一个人赢可不没意思,偶尔放些水,或是假装运气好,她摸牌快出牌也快,不计较输赢,恰是最讨人喜欢的牌友,渐渐地被约得也多了。   太子妃摸出一张牌,抬头看了看,“哎,近日太子日日监军,这日头又热的很,就差没得中暑。”   在坐的都是太子近臣的家眷或是太子妃的近亲,说话间也没什么顾虑。   蜜娘接,道:“可不,我家大人归家时,日日跟从水里头出来的似的,都热出了痱子。”   太子妃和蜜娘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心疼。   安夫人放了一个对子,一边道:“太子殿下事事亲力亲为,江大人又是个以身作则的,两人凑一道,最是认真不过了。如今啊,蒙古各公爵进京,都盯着这兵演哩。”   距离兵演还有半个月,各个蒙古公爵都已经到京,大伙如今都在观望着,也不知圣上是什么态度,是要对蒙古用兵还是威慑一下,毕竟我朝已经许久未有战事了,但蒙古这些年也许觉得太安稳了,不大服从管教,前些年就有争论,要不要对蒙古用兵,说用兵吧,就是太小题大做了,可不用兵吧,他又总是时不时骚扰一下,跨个一小步,猜猜底线,瞧着让人窝火。   太子妃冷哼一声:“一群乌合之众,圣上英明,以往不同他们计较,我朝许久未有战事,兵力得不到展示,圣上体恤民情,不愿发动战事,兵演以示国力。”   蜜娘满眼钦佩,同其他夫人一同喊道:“圣上英明!”   太子妃缓和了脸色,微微一笑,扔出最后几张牌,笑傲群雄。   最近是京城最热的时候,人都恹恹的,更何况在外头兵演,兵演是在近郊的军营里头,元武帝前来看过两回,回宫后立即让人每日送冰块和冰西瓜过来。   太子和江垣为了兵演之事亦是瘦了一大圈,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黑了。兵演的场地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下,那边场地开阔,江垣为了保证观看人员的安全,考虑甚多,紧急搭建一个看台隔离开来,保证枪支弹药伤不着人。   当然这是为了万全之策,首先此次兵演的兵都是近卫军,元武帝的亲军,都是经过反复筛选,祖宗十八代都瞧过的,再是关在近郊两个月,不能同外界联系。   待是兵演这一日,夜色还深,江垣就要动身了,蜜娘亲自为他穿上铠甲,蜜娘主动抱了抱他,铠甲很硬也很厚重,隔着铠甲她都能感受到他里头的热度,亲了亲胸口的铠甲,“盼君归。”   江垣穿着铠甲不方便抱她,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后退一步,双手抱拳行礼。   江垣要提前过去准备,蜜娘作为家属也是有资格过去看的,此次兵演位置有限,只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才可前往,男眷皆需穿骑装,带铠甲。女眷们没得要求。   蜜娘跟随张氏、林氏一道前往。   此时太阳已经高照,因此地傍山,还阴凉一些,偶尔云遮挡阳光,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天气。   元武帝亦是身穿铠甲,太子陪伴身旁,英武不凡,元武帝站在看台的最上边,所有人都行礼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才山间回荡,久久才息。   元武帝额头的汗水一颗颗滑下,心中却是畅快不已,扬声道:“众爱卿平身!”   传声太监扯着嗓子再喊一声,下边的人才敢站起来。   “宣,皇上旨意!”   站在看台入口的太监抖开圣旨,开始宣读,兹兵力为国之重本,为展示国力,以示兵演,安民之心……   长长的一大篇读完,蜜娘的额头已满是汗水,终于可以上看台上休息了,他们的位置还算不错,一共三个看台,一个看台三层,最中心一个看台是元武帝所在的,兵演会朝这个看台。   元武帝和皇子皇孙、蒙古公爵们在最高层,蜜娘们轮到左侧看台的最高层,稍稍入座休憩半会儿。   鼓声雷鸣,在座的精神一震。   兵演,开始了。 第110章 110   太子和江垣骑着骏马从两侧飞驰出来,一同奔向元武帝所在的看台,两马并驾齐驱,带起一片尘土,齐齐止在距看台五十步处,翻身下马,跪于地。   “近卫军就位,请圣上指示!”   元武帝身传铠甲,手撑在看台上,九全递上一支令牌,元武帝目光如炬,扬声道:“出兵!”   令牌被掷于地。   看得一圈女眷们都激动地站起来,蜜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垣,她身旁的太子妃激动地一个劲捏栏杆,呢喃道:“我家太子爷……”   太子和江垣受令,翻身上马,又是驰骋而去,到空阔之地,鼓声变换了,太子和江垣各占左右,忽的,两边冒出了两队精兵,身穿银色铠甲,踏着整齐的步伐朝中间小跑而去,两队汇合,止步,转身面朝太子和江垣。   两人下马,整顿队伍,步伐整齐朝元武帝走去,仅有八十个人队伍发出的踏步声在山间回荡,发出震天响的声音。   元武帝露出愉悦的神色,皇后深深地舒了口气,笑容愈深,其他蒙古公爵相识一眼,一公爵笑言:“太子亲身上场,当真神勇。”   元武帝余光瞥见他们并未放在心上的神色,敛下心神,颔首道:“太子此番亲力亲为,甚是辛劳。   蒙古公爵纷纷称赞起太子,其余几位皇子站在一旁。   太子虽会骑射,但并不会武,江垣担任领军及指挥,此时主要是步兵演戏,先是开胃菜,上几下拳脚功夫。   即便太阳被云遮挡住了,这样的天气即便坐在那儿不动也热出了一身汗,看台都摆着冰块也不管用,很快就会化掉。此时也无人估计这个,所有人都围在看在前边,心情激荡地看着兵演。   江垣在队伍的最前端,很是显眼,蜜娘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初见时他还是个和煦阳光的少年,偶尔会使坏。后来多年未见,他长成了沉稳有担当的男子,而此时此刻蜜娘感受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烈心跳。   二十五的他正值壮年,即便在一群身材强壮的士兵当中,身材依旧高大,怀远侯府的始祖是武将出身,怀远侯府的男人们身材都很高大。但经过几代,武将的血统中又融入文人的血统,他虽高大,但却不会给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感觉,身材结实却并非那种雄壮,就好似在武将和文官之间找到了一个刚好的平衡点。   面容似怀远侯,俊美坚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面容看不太清,可身上那股子气势,英气逼人,玉璞终于褪去了外边的石头,透露了自己的光芒。   蜜娘捂着胸口,眼睛被一瞬间的阳光刺了刺。   第一个方阵结束,第二方阵高喊着狂奔而至,第二方阵有百人,左手绑着盾,右手绑着兵部新研发的武器,绑在手臂上,只要一按开关,前端的矛尖就会射出去,速度极快,还能再收回来。   先是摆阵形,两方对阵,一守一攻,盾的形状做了改善,盾与盾之间可以连接到一块,而且天衣无缝。对面的放矛,矛对上坚硬的盾,没能嵌入东西,就弹了回去。   为了试验这矛的威力,后又进行射击,从苹果到石块,无坚不摧。   男眷那边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好,此后此起彼伏,不顾那烈日炎炎,纷纷探出脑袋喊得个满脸涨红。   沈兴淮竟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在古代看到的第一次军事演习,没有现代的海陆空,没有飞机,没有坦克,没有上千上万人,这还是冷兵器,只有几百人,可是依旧让他热血沸腾,因为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国家的军事实力在进步。   他能所做的微乎其微,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家人想护,有功利心。他不可能改变世界,可他还是想做出一些贡献,去影响这个社会,现在他清楚的感受到,他做到了。   元武帝瞥见蒙古公爵们严肃以待的神色,心中大块,笑问道:“众卿觉此器如何?此兵器尚为上过战场,苹果、石块且不过死物,兵器利不利,还需战场说了算。”   蒙古公爵心神一颤,若是此物用于人身上……   且没了起初的小视,抬低了身架子,做低小状:“圣上神兵利器,且是望而生畏,又岂敢战焉。”   元武帝心情大悦,心中却道,且就这般便是怕了,这后头又该如何。   第二方阵退下,第三方阵骑马而来,第三方阵人很少,仅有二十几人,先是上演几场马术,然后一字排开,前边树起了靶子,很远,可大家知道这定是要射击。   “怎么没有弓箭啊?怎么射?”蜜娘听得身旁的议论,江垣往日里不同她说这些事情,但是他和阿兄交谈的时候她都有在场,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   江垣掏出弓弩,大喊:“准备!”   所有人掏出弓弩,举起来,微微眯起眼睛,对准前面的靶子,靶子的中间有一颗珠子镶嵌着。   “这是何物?”   “是木枪,能射这么远吗?不可能吧?”   江垣朝天空射:“开枪!”   江垣一声枪响,女眷们吓得捂住耳朵,“啊!”   然后一排整齐的枪声响起。   看台的所有人都朝靶子看过去,因为抢手是背对着正中央的看台的,靶子离看台很远,在阳光下看不真切,很快就有人把靶子移到看台这边来给大伙儿看。   二十个靶子,每一个的中间都空了一个洞。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叹,神枪手面色淡然,好似就是应该的。   元武帝鼓掌而笑,蒙古公爵面色凝重,皆是心神不安。   这回换了一种靶子,是垂直吊下来的苹果,要射击的不是苹果,而是吊着的细线,远到让人看不清。   江垣选出来的人,目力都非常好,才能进这一支枪手的队伍。   人数少更是因为木枪数量少,还未进行大量生产。   神枪手再度举起手中的枪支,前边的苹果一齐落下。   不用打一枪再加铁弹,经过改良,一回可以发三弹,时间仓促,不过已经是很大的改进了。   宁静,前所未有的宁静,神枪手收起枪支,翻身下马,江垣跪于前端。   元武帝大笑:“好好好,都是朕的好儿郎们!朕,赐你们神枪手的称号。”   “谢皇上恩赐!”下边人高呼。   江垣单膝跪地,抱拳道:“请圣上临位指示!”   元武帝:“准!”   这是军演的最后一出,元武帝下了看台,其他人也都要下看台,浩浩荡荡地跟在圣驾后面,走到一个小山峰处,下面是谷地,利用地形差,可以看到下面兵阵变化。   此时所有的方阵都在下边了,还加了几个方阵,全部再流畅地演戏一边,嘿哈声压过鼓声在山谷中回荡。   最后方阵归位,推出一台炮,炮的底座是固定不变,可方向可以四处转动,对准了远处一个山峰上的旗帜,这是提早设立好的一个炮轰点,早在一个月前那座山已经不允许人进入,并且清空了山附近的居民。   “放!”   点火,不似以往的要等很久,几乎几秒钟的时间,轰的一声,轰出去了,那一座山峰那儿轰隆的一声,旗帜倒下了,远在这边都可以感受到的震动,石块地掉落。   女眷们胆小的都怕的蹲下了,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下边的上百号人齐齐跪下,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声震天,下边的人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蒙古公爵们五体投地,高声大呼,哪儿的还有进京时的傲气。   元武帝笑声爽朗,“好好好,都是我朝的好男儿们!好!”   一场兵演安然无恙地结束了,激荡而振奋人心,江垣和太子最为担心的安全问题并没有发生,元武帝和皇后安全归宫,满朝都还在谈论那一场兵演,沈兴淮发现翰林院的才子们连诗篇都已经写了好几首了,有歌颂元武帝的,也有批判的,觉得毁山是不对的。   兵演结束回京时已是下午,今日大家都不用上职,兵演残留的激情还在,郑宽他们约他一道去酒楼喝酒,沈兴淮本是不想去的,实在是被他们缠的推脱不过。   沈兴淮也知他们意图,这回兵演是江垣主持的,都想通过他探知一些消息呢。   “兴淮,那木枪最多能射多远?”   “这炮弹威力可真大!江大人当真是年少英才。”   就他所知道的,沈兴淮都会告诉他们,没想到一场兵演还轰出了大家的爱国热情,就在场的人,大家都非常赞成这一场军演,当真是大快人心。   郑宽道:“瞧那些蒙古人的脸色,来的时候意得志满,走的时候都恨不得爬在地上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可不是嘛,圣上仁慈,以往不同他们计较。如今我朝武器精锐,如何怕得他们!”   “江大人当真了得,兴淮,何时你叫上江大人一同喝喝酒,或是打打马球,哎,我说江大人怎么的许久未打马球了,原来是忙这事儿啊!”   “江大人身姿不凡……”   原来男儿对军人的崇拜不分古今。   沈兴淮很快就告辞了,也并非借口,茹姐儿临近生产,家中都紧张的很,沈兴淮头一回做父亲,自从知晓之后,就甚少同他们一道在外边吃饭了,下了值就赶紧归家。   今儿个回来的晚了点,沈三和江氏也理解,他们没能去看兵演,可心中也记挂着,毕竟是女婿弄的,他一回来,就被拉去说这军演之事。   沈兴淮细细说来,说得沈三和范先生热血沸腾,江氏陈令茹满面笑容,男人和女人的关注点自然是不一样的。   沈三道:“阿垣身手了得,竟是不知在兵器上造诣也颇为深厚,此番甚好,神兵利器当阵,何愁外人来犯!”   范先生拍案:“大快人心,匈奴蛮子真当我朝好欺辱不成,哼,兵演且不过警告一回,再来犯,决不轻饶!”   江氏叫着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立了功,阿垣应该能升上一升了……” 第111章 111   老夫人听了下边人的转述,开怀不已,笑得合不拢嘴,眼中的欣慰和骄傲是显而易见的,反复地询问兵演的上的事,又有些遗憾不能亲眼瞧见孙儿这般英武的时刻。   江垣父子三人进宫面圣过后归来,先是来见过老夫人,江垣还穿着那一身铠甲,老夫人望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你祖父若是在,定会替你高兴的……”   她最近越来越爱回忆过去,最多的就是关于老侯爷的,江垣笑着听她絮叨,偶尔附和几声。   她说至兴奋之处,激动地咳嗽了起来,一声一声咳得满脸通红,周围人吓了一跳,忙围上来,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拍背。   “叫太医,快叫太医!”怀远侯喊道。   老夫人摆摆手,喝了几口温水,喉咙口舒服了许多,“不用,我没事,别大惊小怪。”   张氏搀扶着老夫人的一只手,一向冷静的神色有几分忧虑:“母亲,要不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吧……”   老夫人不乐意,虎起脸:“我就是被口水呛着了,要是请个太医来可不给人添了笑话!”   其他人喏喏不敢再言此事。   老夫人咳嗽一番,便像是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背靠着靠垫,望着满屋子的后辈,大家都是刚从外头归来,出了一身汗,便是怜惜道:“你们也累了大半日了,尤其是阿垣,都先回去歇息吧,晚饭时再说。”   不容旁人置喙的语气,大家也都觉身上不大舒适,点头应是,鱼贯而出。   蜜娘和江垣一道走,跟在怀远侯和张氏、江圭林氏身后,前头的公公婆婆相顾无言,后边的人也都不敢说话,一群人在正院门口分别,蜜娘和江垣两人陡然轻松,走在回小院子的路上,江垣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小手。   蜜娘有些个心虚,往身后看了看,身后的一个丫鬟一个小厮都低头走路,她有些个小刺激,向来此处宁静,往来的人也少,蜜娘便是由他来。   他的手掌热的很,手心都是汗水,还有不断从袖子里流出来的,蜜娘知他定是热坏了,这铠甲这般厚,穿着一整日如何能受得,“热不热,马上就要到了,我已经让人准备好冰块了。”   江垣紧了紧她的手,额间的汗水还不停地滑下来滑进胸口,“没事。今日在看台上看的可清晰?”   蜜娘想起他今日的英姿,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点点头:“我的位置好,看得很清楚。兵演,非常好,大家都称赞你,难得见到夫人们这般疯狂的样子。”   一想起往日里端庄的夫人们高声叫好的模样,蜜娘就忍俊不禁,红扑扑的脸颊漾开了笑容。   江垣见她杏眼荡漾着水光,脸上因太阳,红红的,小梨涡现起,此时走到了院子门口,院子里的下人见着他们忙低头行礼。   江垣宠溺地擦掉她鼻子上的汗水,“那你呢?”   他的凤眼满眼都是她,语气低沉。   蜜娘脑袋一热,好在脸本来就红,已经不能再红了,她咬了咬下唇,斜眼横了他一眼,道:“夫君英姿,迷得人家小姑娘们都激动得不行。”   “可为夫只想迷倒夫人。”江垣凤眼含笑,此时走进了屋中,屋中放了冰块,凉快了许多,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蜜娘脚一歪,就冲他胸口倒去,撞上他身上坚硬的铠甲,蜜娘的胳膊有些酥麻,恰是此时,莺歌在外头喊道:“少奶奶,水放好了。”   蜜娘推开他,扬声道:“你们下去歇息吧。”瞪了他一眼,“别闹了,快去洗漱。”   江垣有些惋惜,不过也实在是热得慌,蜜娘开始给他脱铠甲,露出了铠甲下面的衣裳,都已经浸湿在汗水里了,露出来的皮肤已经是两截颜色,又红又黑,里头铠甲捂着的,白皙得很。   江垣三下两下除了衣裳,外面罩了一件外衫,进去前又问道:“你当真不同我一道洗?”   蜜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开玩笑,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她若是进去还能完整地出来吗。   江垣目光含笑地扫视了她一眼,走了进去。   两人收拾了一番,亦是到了饭点,小夫妻两一道去了后头,自打老夫人身体不好之后,晚饭的地点也都改在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只有这个时候,蜜娘才有机会见着江家所有的人,男女分开,女眷这边就摆了五六桌,姨娘什么的就占了两桌。   蜜娘同几位长辈问好,然后在林氏身旁坐下,林氏同她低声絮语,蜜娘听着偶尔附和两声。   老夫人吃的和大家的不一样,都是另做的,她精神不济,草草地吃过一些,进里头去休憩一会儿。   今日大家都累了,女眷们兴致不高,男眷那边却是热闹的很,江垣今日大出风头,大伙儿都可劲地灌他呢。   蜜娘也支着耳朵听得几声。   “阿垣今日可得多喝一些,当真是给咱们家长脸。”   “什么长脸不长脸,也是他该做的,小孩子刚做出些东西别夸他省得他自满自大。”是怀远侯的声音。   “诶,大哥,阿垣这回立了大功,你这般严肃作何。”   蜜娘且是凝神听了两句,便是听得江二夫人说道:“阿垣可当真是出息的。每本呐没得恩荫,走了这文职,谁知这柳暗花明,进了这兵部,倒是如鱼得水,又没得性命之忧,当真是因祸得福。”   因什么祸,意指什么显而易见,张氏脸色微沉,嘴巴抿成一条线。   二少奶奶擦了擦嘴角,接话道:“可不,还是三弟舒坦,哪得像我家二爷,命都是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后指不定还要靠三弟寻个好出路呢~”   蜜娘收敛了笑容,眉毛微微蹙起,她不笑时就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且是冷眼一瞥,二少奶奶就有些发憷,不自觉地放下了碗。   蜜娘眉眼一挑:“二嫂这话说得轻松,男人在外头做打拼有哪个是轻松的,我家爷,这两个月里头,哪一日不是早出晚归的,吃饭也顾不上,整日穿着那铠甲,悟出了痱子,每日热的都快得了暑气,谁不心疼自家男人。什么叫把性命拴在裤腰带上,如今天下太平,圣上励精图治,万邦来朝,何得又战事?照嫂嫂这话,大哥和父亲又该如何?”   二少奶奶讷讷不知该如何对答,且是被挤兑得脑中一片空白。   蜜娘继续道:“二婶那话可不折煞了阿垣,这何处没得出路,何来的福祸,路子都是自个儿走出来的,咱们这怀远侯府也是祖先们拼下来的。阿垣能有如今,有祖宗的恩福,长辈的教导,亦是仰仗父亲和几位叔叔的栽培。”   蜜娘这一番连枪带棒,江二夫人都拿捏不住,忙是想法子要补救。   张氏面色有几分动容,望着她眼神柔和。   男眷那头闻风声,江二老爷呵斥道:“你瞎说什么!孩子面前没个度。”   江垣低头看酒盏,江圭替他满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弟妹是个好的。”   江垣笑容中有几分炫耀的神色,端起酒盏同他碰了碰。   江圭心中替他欢喜,二婶那一番话虽是针对他母亲,可他心中不无难受,酒入愁肠,他哈了一声,望着身旁神采飞扬的弟弟,眼前迷离几分,满足而笑,这般真好真好啊……   四夫人忙打岔:“侄媳妇说的在理,男人在外头打拼那个不辛苦。二嫂也是替阿垣高兴的。”   张氏道:“你二婶二嫂也没得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了。”   蜜娘复又擎着笑容,小梨涡显得甜滋滋的,道:“许是我大惊小怪了,都是这些日子看着我家爷烈日里来烈日里去,捂出了痱子,晒破了皮,听得那些话激动了一番,还望二婶二嫂见谅。”   江二夫人一口气憋胸口上,端出惯常的笑容,“二婶这张嘴啊,没个门把,又不大会说话。”   您不会说话这桌上就没得人会说话了。   蜜娘笑眯眯地表示,没事儿了。   且是见识了一番蜜娘的嘴炮子,江二夫人几次三番在蜜娘这儿摔了跟头,万是不敢再得罪她什么。二少奶奶更是不敢,江二夫人都栽了跟头,她只有夹紧尾巴做人。   再是下来,可平静了许多,相安无事地用过饭,再是到里头同老夫人请安,往日里头请了安大伙儿就可以回去了。   老夫人坐上头,面容平缓,道:“今日便就商议一下分家的事儿吧。”   分家之事早在去年老夫人便提过了,大伙儿心里头亦是有了个准备,如今再提也没得第一回 那般惊慌失措,大伙儿也知老夫人身子状况时好时坏,说句不孝的,也不知道何时就不在了,她素来公平公正,能早些把家产分掉对其他几房都有利。   江二老爷以为是刚才外头的事儿才促使母亲今日提了分家,狠狠地刮了江二夫人一眼,愧疚道:“娘,您还在呢传出去多不好听,再说了大哥又如何能缺的了我们的。”   江二夫人暗骂这木鱼脑袋,自是早些理清楚的好,自家是二房,爵位没他们的份,老夫人在,还是会给他们补贴一些的。   老夫人望着这实心眼儿的二儿,她这二儿子虽是没什么能耐,可心眼子是实打实的好,老好人老好人,便是这般,又看了一眼二儿媳,若不是娶了这般精明要强的媳妇,老夫人遗憾,面容宽宥:“分家之事自是日后再传出去,如今先把分家的单子列出来,待是日后……也就无需再争些什么,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好聚好散,留的个情分,日后亦好再聚。”   老夫人语气怅然,又有几分警示。   四房皆不敢应声。   此事事关四房的利益,小辈们也都站在后头听,长辈们在前头商议,后辈万是不能插嘴的,更是不容置喙。   老夫人说,怀远侯记,且是说一项,就看一下几个儿子。   老夫人公道,不失偏颇,又是有威慑在,人肯定是想要的多一些的,但老夫人划定的,亦都是在他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更是都不敢有异议。   如同老夫人所言,谁不想好聚好散。   今日分的都是一些数目比较大的,比如说田地和宅子,祖田自是不能动的,大房要占大头,剩下三房怎么分,老夫人一碗水平端,每户人家都分一个三进宅子,田地二房多一些,毕竟是嫡支。   江二夫人心里头就如同猫抓了一般,她且愤懑地想,他们二房好歹也是嫡支,理应比其他两方庶出的多分一些,可老夫人这一碗水端的也太平了!丝毫不顾虑他们才是她正经的儿子儿媳。   老夫人分完大头,也是累的紧,靠在靠垫上,喝了一口茶,缓了口气,“公中的商铺并不多,老爷去世后,留下来有几个商铺,临安街的就给老二,凤阳街的给……”   几个商铺分下来,三房四房面露喜意。   江二夫人问道:“那安庆街的铺子……”   要知道老爷子安庆街那个古玩铺子可是日进金斗的,那地段好的很,又是旺铺。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老爷去世前特地嘱咐留给阿垣的,惠阳街那个是给阿圭的。”   老夫人知她心思,索性一次性说了个穿,“老爷素来心忧你们,临走前且是交代过了,该是你们的少不了。”   二老爷道:“娘,您否管她。您和爹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我们做儿子的,没有异议。”   三老爷和四老爷纷纷附和,他们本就是庶子,分家的时候应占小头。若是主母不慈,让庶子净身出户的也有。老夫人厚道,自幼善待他们,他们又如何敢有异议。   老夫人面色稍霁,点点头:“咱们今日就先把大头分了,小的,再慢慢分。不管如何,生养你们一回,总得要替你们考虑几分。”   老夫人如何不惦念自个儿子,她自是给老二留了些好东西的,可偏偏就是不大看得上二夫人那般嘴脸,便是不愿广而告之,又是怕她走后,老二老好人,关上门又是好性子,怕被二夫人拿捏住,她想着偷偷塞给儿子。   各房都回了屋,商量的商量,争执的争执,蜜娘便是感慨道:“这又是何必呢,且不过那点子东西,若是自个儿有能耐,争来争去的时候,十个八个都自己挣出来了。”   江垣知她心思,今日隔着屏风听得她那一番话,心里头还是暖融融的,就着灯光看她,那脸上就如同度了一层金光,“咱们以后若是有了儿子,就把他们都放出去,早点分家早点了事,各挣各的家产,没得眼红也没得什么。”   这吃大锅饭,一开始感觉有人一起吃香的很,时间久了,一个个都吃不饱,只盯着那一锅子。还是各吃各的,会自个儿去寻食物。   蜜娘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你儿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呢!”   江垣抱着她的腰,大手掌捂着她的小腹,“指不定已经在里头了。”   蜜娘倒床上,江垣一想起他和蜜娘的孩子,多了几分期待,摸着她的肚子渐渐变了味儿,蜜娘警觉,爬起来想逃,江垣长臂一捞,三下两下就把她给剥了个干净。   蜜娘大惊,被他按在身下。   “叫声爷。”江垣咬住她的耳垂。   蜜娘浑身酥麻,羞得脚趾头都卷了起来。   ……   “叫不叫?”   “呜呜呜,爷~”   剧烈晃动了几下,晃动了半宿的床终于停了下来。   且是一早,封赏的圣旨就来了。 第112章 112   两道诏书,一道是江垣的任命诏书,另一道则是蜜娘的诰命诏书。   江垣还是留在兵部,连越两级升为从四品尚书左丞,兵部这一回办事得当,上头不少人都升迁了,兵部空出不少职位,江垣还年轻,元武帝有意压制几分,没得让他太扎眼,不过从五品升至从四品,这般年纪,已经非常醒目了。   蜜娘亦是得了四品恭人的诰命,年幼时曾见父亲授官时,好婆得七品孺人的诰命便是激动地痛哭流涕,全家皆开心不已,如今她拿到的是四品恭人,再是环顾一圈,一家人各态百出,嫉妒有之,巴结有之,且也就张氏和林氏当真是替他们高兴的。   张氏给宣读旨意的太监塞上两个大红包,道:“麻烦公公了。”   “夫人客气了,这是咱家的荣幸。”公公客气地收下了,又是说了一番吉利的话,回宫去回话了。   蜜娘受了林氏的道喜,其他妯娌也纷纷上前同她贺喜,蜜娘笑意盈盈都收下了。   元武帝给江垣放了三日的假,怀远侯和江圭早就去上职了,张氏当场下令,下人们都赏五两银子。   江垣和蜜娘本打算今日去沈家,原本以为今日是不可能了,谁知祭告祖先之后,张氏道:“你们今日不是要去沈家吗?快去吧,晚上早些归来。”   蜜娘惊喜地看向她,又是犹豫几下,“还没有去给祖母请安报喜?”   “母亲不会介意这些的,母亲身子不好,也不喜人打扰。你们就去吧,亲家公亲家母许久未见你们,应是惦念得很。”   蜜娘看向江垣,江垣点点头,同张氏谢道:“谢谢母亲。”   蜜娘朝张氏感激一笑,道:“谢谢母亲,我们会早些归来的。”   张氏望着她甜甜的小梨涡,不说话,面色有些不自然,轻轻嗯了一声。   沈三和江氏自然是欣喜不已,因江垣忙碌,蜜娘又初为人妇,江氏叮嘱她,不要无缘无故常常回娘家,江氏如何不念她,可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妇了。   两人立即吩咐了下去,中午再添些菜,范先生亦是想念得紧,可终究是难于出口,只能一个劲地打量她,只见她面色红润,应是过得不差,心里头万般滋味却是不能宣之于口。   蜜娘先是围观了一下陈令茹的肚子,陈令茹肚子当真是非常大了,这些日子大伙儿都时刻关照着她,生怕她一个不注意,蜜娘见过几个堂嫂的肚子,比她大的也不是没有,可就是见着她的最紧张,许是肚子里头是自己的亲侄子亲侄女。   陈令茹自个儿站着也看不到自己的脚尖,抱着个肚子就像捧着个大西瓜,郁闷地说:“这小魔星怎么的还不出出来。”   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脸,因着这个小魔头,脸都黄了许多。   “大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蜜娘有些同情地望着她,她虽没办法常来,但通着书信,陈令茹常常同她抱怨如今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还不能出去,想想她素日里头那般快活,自从有了身孕,沈兴淮也拘着她了。   起先他们在蘇州府,曾氏过来照料,派了个有经验的婆子来看顾她,一是照顾她身子,二是看着她不让她上蹿下跳。现如今还加了个闵姑姑,闵姑姑最善调养妇人的身子,她一来,原本因为孕吐而消瘦下去的肉立即就长了回来。   江氏道:“快了,应该就是这个月了。”   闵姑姑笑着说:“少夫人这一胎怀相极好,应是不用受太大的罪,她这般年纪本就是最好了。”   江氏又是想起了什么,一个劲地往蜜娘肚子那儿看,恰是昨日提到了儿子这个事儿,蜜娘便是知道她是何意,装作无所知的样子,低头喝茶,耳根子却是慢慢地红了。   男人们在,江氏也不好问她,只是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老家的事儿,夏至姐终于又怀孕了,如果是个男孩,就要姓沈,花氏喜极而泣,大家也都替他们高兴,江氏唏嘘不已,道:“……你二姆妈这一辈子就看不开这件事儿,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你说这人一辈子,其实过完了也就过完了,谁能知道死后会去哪里,何必死追着这儿子的事情不放,累得半辈子苦……”   蜜娘还记得花氏一直喝那个苦苦的药,以为二伯母是得了病,事实上小的时候二伯母总是苦着一张脸,待秋分也不大好,虽然大伯母更凶一些,她反而更不喜欢二伯母。后来大了些,懂事了,便觉她可怜,她觉得自己命苦,可大家是觉得她这个想法很可怜。   江氏想起自己父母,他们宁愿不要过继,一心为她打算,江氏心中便是充满了感激,目光落在蜜娘身上:“哎,你阿公阿乌想得开,不强求这些,倒也是巧,你嫁了个姓江的,以后生个孩子,也能算是你阿公阿乌的后代……”   女人们扯着家常,男人聊正事。   江垣同沈三和范先生说着那兵演,范先生难得对他和颜悦色,面上是蜜娘从未见过的神采:“那群蒙古佬,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只可惜那荒蛮之地,也只有蒙古人才能存活。然其野心极大,不可放置不管,需时常压制。”   范先生虽远离朝堂久矣,可当年毕竟是叱咤朝堂之人,且不过回京几时已然了解甚多。   江垣恭敬地询问他一些对策,范先生摸着胡子,表情欣然,他当年能护助皇帝,保他一路登上皇位,自不可能是泛滥之辈,他的经验难能宝贵,范先生如鱼得水,越说越兴奋。   沈三虽不是这官场之人,可这些年结交江湖之辈颇多,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并非等闲之辈,见解非凡,男人嘛总是有一颗热衷疆场的心,他走的路子就比较野,言语间也没得范先生这般正派。   可野路子有野路子的好,江垣虚心接受。   且是越说越带劲,还是到了饭点,下人过来提醒,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吃过饭,范先生拉着她去书房改画,之前两人一道画了一系列的运河图,范先生这些日子又拿出来改一改,蜜娘的画作他没法下手,也只有她亲自来改。   到了书房,蜜娘就腻着他可劲地撒娇,上回将他灌醉硬是把他留了下来,可这喝醉了的人毕竟信不得,蜜娘还是怕他突然走掉。   范先生故作嫌弃,道:“这般大的人哩,还腻着我,还当是小时候呢。”   “不嘛,在阿公这儿我就是个小孩子,长不大了。”蜜娘抱着他的手臂,甜滋滋地冲着他笑。   范先生心肠百味,道:“自己也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你阿哥的孩子都快出来了……”   蜜娘撅起嘴:“你不疼我了吗?”   “哼,你小时候还乖些,大了,连我都下套子,同你那心眼子多的爹一模一样。”范先生冷哼一声,你说一个人在同一个路子上栽跟头是什么感觉,范先生又是想起当年初到沈家时,那黑心黑肺的女婿激得他应了下来,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当真是欢喜,如同又有了一个家,可又被同一个人同一个法子给坑了,仍旧那般不爽。   蜜娘作伤心状,泫泪欲滴,“我不想阿公走,幼时我不知您同我没得血缘,可这么多年下来,你同我亲长没得区别,教我读书习字,作诗作画,您当初若是作好了那离开的准备,又何必待我至亲至善,我如何舍得您一人孤老……”   她起先没得那般伤心,可越说她越是往难过,一想到他要在蘇州府一个人终老,她心里头就是难受得紧,到最后忍不住真心地哭了起来。   范先生哪儿还有气,忙是哄她:“阿公这不是不走了吗?我这辈子,待亲儿也没得待你这般亲厚,如何舍的得你,哎呀,晓哭了晓哭了。”   说到最后范先生都带了蘇州话。   蜜娘抹了把眼泪,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范先生摸着她的头,叹息一声:“这辈子有你这磨人精,阿公怎么也不算孤老,不走了不走了,一把老骨头了,怎么着也要看着你生孩子,不受人欺负,孙子是看不到了……”   蜜娘转哭为笑,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带着鼻音道:“哪里看不到哩,阿公你长命百岁,肯定看得到,你以后还要教我孩子呢,别人我信不过,阿公你最好,以后我和阿垣分家出去,我就接你过来,我和阿垣给您养老,我就是您的孩子,阿垣叫你一声姑爷爷,我和阿垣的孩子就是您的后辈。”   范先生心里头暖融融的,听得分家之言,皱了皱眉,道:“分家之言在外头切勿乱说,你上头祖母公婆皆在的,慎行慎言。”   蜜娘张了张嘴,迟疑几分,“阿公,昨日……祖母已经开始主持分家的事情了,祖母,怕是不大好。”   范先生身形一震,眼眶慢慢湿了。   蜜娘同他诉说了一些,范先生惋惜道:“哎,娶妻娶贤,嫂嫂这几个儿子都是孝顺没得坏心的,只是这家里头人多了,就是心眼子杂。”   他素来敬重这个妻嫂,人到暮年,终是有这么一回,他自嘲地想,果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妻子去世后,他出京万念俱灰,想着客死他乡也并非不好,谁知兜兜转转,人还活的好好的。   生死由天,范先生伤怀了一会儿,又是恢复了常态,蜜娘怕他伤心,卖乖撒娇,这一下午都没个效率,才修完一幅画,范先生嫌弃不已,轰着她回家去了。   兵演之事上边都是传了个遍,江垣也成功地多了一批崇拜者,蜜娘突然间地成了真相交际的对象,那请帖有厚厚的一打。   可百姓间却不知兵演,亦不知什么蒙古公爵,他们只知某一日那山头突然间炸了,京城震动两下,有那迷信之人便是传言,神仙怒,将降罪人间。   更有说,那儿山神怒了,便是踢翻了那山。   越穿越是千奇百怪,这有心之人便是寻着了机会,暗暗鼓动那耀眼,直指江垣和太子。 第113章 113   社会是一个金字塔形,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设,温饱线上的人怎么都不会去想读个书,所以文化程度越往上人数越少,最下边的愚民总是多于智者。   那穿得像模像样的,再加上有心人鼓动,谣言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遍布   “……那山头啊,是一种武器,炸山呢!造孽哟,这得罪了山神,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据说呀,那山周围已经寸草不生了!”   “过不了多久,这山神就要发怒,必有祸事啊!”   京中人人自危,甚是有人已经开始准备逃灾了,京中人心鼓动,上头如何不知,元武帝大发雷霆,蒙古各公爵刚献上朝贡,便就有这番言辞,不管是针对太子还是针对江垣,元武帝都不乐意,百姓如何知道那么多,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先是派人平息谣言,再彻查此事。   江垣照常到兵部上值,路上却是遇刁民砸番茄和烂菜叶子,长吉气愤道:“少爷为国为民,他们就这般对您!那谣言也就那帮子蠢得才信!”   江垣摆了摆手,望向路旁那些老人,穿的也不算差,面上愤然,见他看过来,就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江垣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可看他花白的头发,终是叹息一声,“算了,赶紧走吧,何必同他们计较。”   沈兴淮听闻他的遭遇,翰林院皆传了个遍,爱国志士痛心疾首高呼:“愚民误国啊!江大人何等功劳,竟是被唾,可不心寒栽?”   心寒吗?大底有之吧,为国利器,一场兵演就可以换得未来十几二十年左右的边境平安,毁的只是一座小山头,可若是发动战事,边关死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战事。   可平民百姓皆不知,他们只顾自己的利益、生死以及神明,他们不知蒙古公国蠢蠢欲动,此番兵器可挡多少兵马,换的一方安宁。但这能怪他们吗?教育的缺失,导致眼界的狭窄,再加上消息闭塞,顶多都是听一些传言,又能知晓些什么。   如果有的选择,谁又不想做个懂知识的上层人士,然而有些事情从一出生开始就是没得选择的,这就是可悲又可叹之处。   翰林院的年轻人们义愤填膺,文人便是这般,高兴时写文作诗纪念一番,伤心时发一番牢骚,生气时言语攻击,粗鲁骂人之言不会,拐着弯讽刺辛辣至极。   沈兴淮这些年因没了科举,甚少写诗赋了,多是写策论。他喜欢写一些实际一些的东西,有心留些东西给后世,只要朝中发生的一些事,他都会以策论的形式写下来,再引申自己的见解与看法,如若这些东西能够传到以后,大底也是研究资料了。   别人看到的是愚民误国,沈兴淮想到的是教育,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教育的缺失以及迷信,教育和国民素质肯定是挂钩的,教育普及了,思想文化的潮流才能迎来,许多事情不是兵器和制度的问题,本质上是思想的,只有国民的思想才是最大的推动力,可若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思想程度定不会有多深刻。   其次,西方是理性文化,所以能够孕育科学,而东方的文化,就比较捉摸不透,很多东西都不能量化。沈兴淮没得那般大的能耐改变世界,只能尽自己所能及之力,去推动这些事物的发展。   他甚至想过普及义务教育,但此事如今定是不可能实现的,首先上层出于利益考虑,定是不可能答应的,其次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金做底蕴支持。   谣言穿的快,嘴长在别的嘴上,想压制也不是那么容易,但上头想要压制,风声定会比以往小上许多。   沈三自是不乐意女婿被这般诬赖,他的春芳歇又向来得读书人拥护,读书人自然不是那些愚民,稍微提点一番,便是知事。可读书人知晓有何用,市井上还是不识字的平民百姓居多。   且是几日下来,风声也就停了一些,此时却是爆出孙广义以权压人的事情,被告发到了京城,且是两年多未有孙广义的消息,大伙都是一脸惊愕。   孙广义是这一届的状元,因为年纪比大家都大,所以选择了外放,以状元的身份,他外放的职位很不错,直接是以从五品起步的。   沈兴淮还记得当初那个善良忠厚的人同他说,他是家乡人供出来状元,想回报家乡人。他外放并没有回家乡,是在隔壁府洲。   朝廷很快就派人下去调查,孙广义外放之地是南边,说地难听一些就是南蛮之地,都是些未开化之人,那边巫医横行,人生了病,不正正经经地看病,去祭祀巫祖,孙广义年幼时深受其害,做官之后下决心想要铲除这个陋习。   奈何民众不配合,他烧了巫祖庙,被当地的巫医联合起来鼓动民众一道策反他。   沈兴淮虽与他相处不久,可有着同届的情谊,又是不忍他就此折落,同郑宽两在京城替他打点了一番,且是结果如何,只能听天由命。   “孙兄人是好人,可是有时候好人难做呐……”郑宽低叹道,眼中有些黯然。   沈兴淮心中难受,如果按他所想,孙兄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巫医害人,本就该除,可朝廷必须得考虑民意,民众策反孙兄,不得民心,就是错。   沈兴淮心里头不快,且是怏怏地归了家,看到陈令茹大大的肚子,他又调整了几分心情,他在这世上行事万般小心,皆是为了家人,摸着肚子,肚中的孩子又是调皮地踢了他几脚,妻子埋怨这是个小魔星,他微微一笑。   因心中有所思,饭亦吃的不得劲,江氏便问道:“淮哥今日是怎么的了?心事重重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三道:“你不妨说说,指不定范先生也能想想法子。”   沈兴淮将孙广义之事告之,范先生蹙眉,“那地儿我曾去过,怎么说呢,民风淳朴,可,有时候亦是冥顽不化,但凡涉及他们之信仰,你若说一个不好,他们便是变了个脸色。那人,太过激进了,一地风俗之形成,没个几百年不可能形成。想要破陋习,如何是一朝一夕之事。”   沈兴淮认同这一点,“孙兄的确太过冒进了,烧人巫祖庙就犹如烧了寺庙。人之所以愚昧,并非因为巫祖庙,而是所思所想。”   沈三又是想起江垣之事,冷笑言:“要我说,愚昧之人,他是不觉自己愚昧的,只觉自己天下顶顶聪明,你如何能同他讲正常人的道理,用另一个相反的谣言去洗刷他的脑袋,才是最管用的。”   洗脑?沈兴淮忍俊不禁,且是脑中噼里啪啦灵光一现,沈三说的话虽是歪门邪道,可有句话说得对,洗脑才是最管用的,他觉得这不对,你就天天给他说这是对的,久而久之,他的脑袋就掰过来了。   沈兴淮想到了一样的东西——报纸。   报纸刚流行的时候,这是消息流通最广的渠道,吃饭的时候可以看,走路可以看,坐车可以看,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纸质传媒就是传播最广的方式。   范先生还在同沈三说道,沈兴淮情绪克制,此时却是激动得脸通红,呼吸急促。   赶紧吃过饭,打断范先生和沈三的争论,请他们到书房一聚商议。   沈兴淮说了他这设想,“……一张大纸,上头印着文章时事,可大街小巷地卖,百姓不知朝廷政策,解说之。许多迷信之事,且并非愚笨,而皆因不知其中奥秘,书本晦涩难懂,又贵,一张纸可以只需一文钱两文钱,印刷起来也快速……”   范先生道:“可这天底下读书识字之人毕竟少,能买的也就只有读书人,你想教养百姓,可百姓若是不看,岂不白搭?”   沈三脑子灵活,立即搭话道:“这有很难,百姓不识字,可照旧知晓那三国旧事,这消息最灵通的,可不就茶楼、集市,看不懂,就让人说,这茶楼的先生说来说去也就那几个故事,何不让其念。”   且是应声支持,不管亏还是赚,只消沈兴淮想弄。   沈兴淮实际上并不多在意钱银之事,他更在意其背后的意义。报纸需要的内容太多,他一个人铁定是不可能完成的,但他在翰林院啊,那是全天下顶尖文人所在之处。   沈兴淮试探着邀请几人,先是不解此是何物,待沈兴淮解释之后,忙不送地答应了,甚至眼放光芒,念叨着:“利民开慧,此事甚妙啊~”   是沈兴淮想多了,古代文人所求的不就是名垂千古,文人都爱作书立传以传千古,这事儿就如同作书立传,给全天下的人去看去读,哪个读书人能够拒绝的了。   有了友人的支持,沈兴淮心中大定,便是好开工,他规划第一期报刊,想着确定几个板块,朝政解读,条律介绍,每月新闻等等,他能想到的暂时还不多,而且纸张面积也不大,他也不能排太多东西。报纸讲究通俗性,总得来说,就是要接地气、易理解。但是高材生写的东西肯定是比较晦涩、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事儿就沈兴淮自己做吧。   由于第一份报纸,他主要是想替江垣澄清,他特地请江垣写一篇文章介绍一些这些兵器。   沈三按照他的要求,特地让造纸坊造了特别大的纸张。   由于分工行动,分到一个人手里也就一两篇文章,速度非常快,沈兴淮只消再排排版面,另外字的大小得控制好,第一份报纸的样板就在他手中问世了。 第114章 114   沈兴淮白天要上值,只能利用傍晚和休假日的时间,主要是第一回 排版,他首先要找合适大小的胶泥,还好家里头就是开印刷坊的,印刷坊里的胶泥都可以随他用,他头一回做排版的事情,报纸的版面又比较杂,总是要有个轻重,有文有诗的,要的版面也不一样。   如何把版面设计地清晰美观,又不浪费一点空隙是一个学问,沈兴淮第一回 弄还是赶鸭子上架,他必须得先开个头,后边才好交给别人做。   目前他还没有想好交给谁,毕竟他身边都是翰林院的人,下面也没有什么合适的。   第一份报纸被印刷出来,沈兴淮本打算先过目一遍,就被范先生给夺走了。   “此诗写的不错,有几分味道。”范先生躺在摇椅里头,舒坦地一边看一遍点评。   沈三、江氏还有陈令茹都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一张纸翻得哗啦哗啦响,大的很,还好纸张做的厚实一些,比普通的印刷纸厚实一些。   也不知范先生这般斯条慢理地看要看到何时,沈三忍不住道:“先生,让我们也瞧瞧,您晚点再慢慢看。”   范先生瞥了他一眼,倒是没得生气,给他们先去瞧瞧,三人坐一道,一人扯着一边,沈兴淮为了方便观看,都写了栏目的,你想看什么只消找栏目就行,像江氏和陈令茹就爱看些八卦故事。   陈令茹咯咯地笑:“哎呀,怎么又这般蠢的人!”   沈三看沈兴淮写的这一篇,面露满意之色,沈兴淮用词简易,晦涩的词汇用的少,也不是长篇大论,主要就是描述了兵演当日的情形,虽是为太子和江垣正名,但言语间还是多为夸耀元武帝,正所谓过犹不及,元武帝如今还身强力壮,没有一个有野性的帝王能够忍受一个太过出色的太子,尤其是在自己身子还很好的时候。   沈三道:“你这文章写得只消识的一些字的人都可看的个大概。”   言下之意就是有些失了水准,文人最喜好写一些旁人看不懂的,越少有人看懂越能展现自己的境界,沈兴淮没得这种讲究,做官前写文章是为了科举,社会的发展就是由繁到简,如果想要孤芳自赏就不应该放在报纸上,报纸是一种民众性阅读,自然是越通俗易懂越好。   沈兴淮便是道:“曲高弥寡,报纸且是给大众看的,能看得懂的人越多便是越好。若是想写些深奥的,本就不应放在报纸上。”   范先生微微颔首,“此不过教化百姓,理在便行,寓教于乐,亦是一种开化,你想的很不错,写一些我朝的条律启示民众,又是以例示之。”   沈兴淮微微一笑:“第一回 做,有些地方还不全面,以后应该还会再增添一些。”   范先生摸着胡子赞许了一番,一开始范先生心存疑虑,并不是很赞成,如今态度已是悄然转变,沈兴淮心中颇受鼓舞。   陈令茹和江氏正看着那故事会的板块,亦是不知被什么逗乐了,婆媳两一道在那儿笑,陈令茹忽的感受到肚子一抽一抽地痛,抱着肚子,叫了出声:“啊!”   江氏心中一紧:“怎的了?肚子疼?”   陈令茹捧着肚子,皱紧眉头,肚子密密麻麻地疼,咬着牙肉:“疼!感觉,要生了!”   一屋子的人都站起来了,沈兴淮先是反应过来,忙是抱起她:“快,快叫产婆!”   因着大夫说产期将至,产婆和乳母都是备好了的,养在府中就是怕突然情况。沈兴淮赶紧把她送到产房里去。   去请产婆和大夫,沈兴淮信不过那些产婆,经验毕竟只是经验,而且因人而异,她们只是经验丰富而不动药理知识。   闵姑姑和江氏在里头安慰陈令茹,陈令茹本就是个心眼大的孩子,虽是疼的很,还笑着同她们说:“这小魔星可算是出来了,出来可以闹腾他爹去。”   因着如今是傍晚了,早就吃过饭了,但陈令茹这是第一胎,怕是要些时辰,江氏还是喂她吃了些东西,产婆先来看过了,说羊水还没破,胎位是准的,产婆让她下来走动走动。   大夫随之而来,检查一番也是没得大问题,陈令茹身子很是健康,往日里头爱走动,也没得姑娘家的一些病痛。   江氏在她身旁宽慰着她,搀扶着她在屋子里走走,疼痛一级级加深,陈令茹真疼得说不出话来了,那羊水破了。   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   男人们在外头焦急地等待,沈兴淮有些心焦,在外头打转。沈三也知第一回 做父亲的感受,抬头望了望夜色,感慨地说:“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你出生时候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快你都要做父亲了。”   沈兴淮出生时还看不见听不见,自然是不清楚,可他后来不吃不喝的,一家人为他忙忙碌碌的情形他却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已经听得到一点声音了,时常有人在他耳边哭泣。他非常感谢上天给他这个新生,屋中他的妻子即将生下另一个小生命,生命就是一个轮回,他心中充满感激。   沈三笑着说:“你出生的时候,我也急得不行,恨不得冲进去把你从你姆妈肚皮里拉出来,你慢吞吞的,把你姆妈给痛瓦特的,蜜娘那时候,就好的几乎(好了很多),你姆妈没遭什么罪。”   范先生听他们父子絮叨,思及自己早逝的儿子,背对着他们,抬头望月。   说笑间,里头忽的叫了起来,父子两也都没得心思聊了。   且至月深人静之时,陈令茹痛了三个时辰,终于生下了个健康的男孩,皱巴巴地跟个小猴子似的,陈令茹看过孩子后脱力地睡去了。   沈兴淮激动得不行,抱着儿子怎么都看不够,当然他还是不能昧着良心说他现在长得好看,以后一定是不会差的,蜜娘出生时模样也不大好后来还不是人见人爱,他和茹姐儿长得都不差,这个小子怎么都不会丑。   加上上一辈子,四十多年来头一回做父亲,沈兴淮恨不得将所有的美好都放在他身上,沈三问他可有取好名字,沈兴淮之前想过几个,男女还不知道,男孩女孩的名字都想过。   “叫家辰吧,他出身在晚上,星辰陪伴他出生。”沈家人对名字都不是太过讲究,只消没得犯什么忌讳,就差不多了,并不过多追求太多寓意。   一家人忙碌至半夜,把母子两安顿好,才各自回去睡觉,沈兴淮第二日还要去上值,然而他有些个激动,躺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蜜娘这些日子都在老夫人身旁服侍,没怎么回过娘家,第二日一早竟是收到娘家的消息,茹姐儿已经生了,且是猝不及防就已经生好了。   她又是惊又是喜,老夫人体谅她,让她赶紧回娘家去瞧瞧。   蜜娘还是坚持服侍她吃过午餐用了药再走,曾氏也是一早上才得到消息,赶紧和儿媳妇一道赶了过来,蜜娘来时也还在。   辰哥儿刚喝过奶,被曾氏抱在怀里头,闭着眼睛蠕动嘴巴。陈令茹亲自喂养的,因为沈兴淮说自己喂养的孩子身子健康也同父母亲近,江氏是觉她大家出生可能不想要自己喂养才准备了乳母,沈兴淮想的是夜里头不要太累了,把孩子给乳母照料,能自己喂养就自己喂养。   陈令茹也听了进去,决定自己喂养,她在沈家本就没什么事情做,外头的事情公公照料,里头的事情,婆婆顾着,她若连个孩子都还照顾不好,那当真是没甚用了。   在生前陈令茹虽是万分嫌弃这个小魔头,但小魔头出生以后,就是怎么都看不够,你说美丑把,如今还瞧不大出来,可就这般看着心都软的一塌糊涂。因着叫多了,大家也习惯地顺着她喊小魔头。   蜜娘匆忙进来:“这小魔头出来得竟是这般急,我一觉醒来就给了我个惊吓。”   陈令茹靠在床榻上,笑得一脸柔和,面色还有些虚,不过看着很是开心,“昨天突然就要出来了,可能是被我笑出来的。”   曾氏嗔怪道:“你啊,还好意思笑,大着肚子还不安生。”   “我可不就笑了几声,他就要出来了,能怪我吗?”   曾氏不理会他,把辰哥儿递给蜜娘抱,新生儿软塌塌的,红红的,裹在褓襁里头,如今天气热,虽是新生儿,也不能捂得太严实。   蜜娘怜爱地看了他一会儿,抱了一会儿就还给曾氏了。   陈令茹同她抱怨天气热,此时当真不是生孩子好时候,七月正是天气炎热,她不能洗澡洗头,可不是要了她的命,蜜娘一想到自己这种情况,也是浑身不适。   蜜娘在沈家留了饭,傍晚时刻,沈兴淮和江垣一道归来,江垣也得知了消息,下了值就同沈兴淮一道回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沈兴淮虽是夜里头没怎么睡,精神头还十足。   沈三从印刷坊里拿了进入印刷好的报纸,拿了几十份回来,打算认识的人送一送。   蜜娘对报纸颇感兴趣,终于明白茹姐儿昨日为何会笑得生产了,她竟是不知她阿兄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出入甚大。   蜜娘道:“这报纸方便可当真是方便,折起来放袖子里想何时看就何时看。就是这东西还太少了,看一会儿就没了,阿兄,你何时再出第二份?”   沈兴淮有点想做甩手掌柜,他本就是利用额外时间做的,如今又有了儿子,迟疑道:“第一份出来后先试试水,瞧瞧反响如何,再考虑第二刊,我是想七日出一份。”   “这般快?那岂不是要连续不断地出?”蜜娘大惊。   沈兴淮摇头道:“报纸本就讲究时效性,过了时间,就不好了。报纸实则颇为容易上手,主要是排版花的功夫久,我没得那么多功夫。”   蜜娘点点头,表示理解,拿了几分报纸去给家里头其他人看。   沈兴淮给翰林院的人每人发了一份,沈三则是拿到春芳歇书局里头,放个三份在入口的柜台上,可免费借阅。报纸一文钱一份,另外给京城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送了一份去,先给了些好处,让说书先生说报纸上的内容。   “这是何物?京报?”读书人指着柜台的上的报纸问道。   掌柜的是个脸圆圆的人,瞧着就是一脸憨厚样,笑着说道:“这是咱们家新出的报纸,上头有各色各样的文章,哦,还写了近日的兵演之事,这三份可免费借阅,看完要马上换回来,若是官人想买,只需一文钱。”   “京报?先看看吧,掌柜的,那我拿一份去了。”   三份京报很快就被几个读书人拿走了,拿到上头去看。   掌柜的盯着上头的动静。   “好!犯我国土虽远必诛!写得太好了!”读书人猛地一拍桌子,涨红了脸,忽的想起自己在阅读楼,周遭人果真都在瞧他,气势都是低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张兄,你在看什么呢?那一张纸是什么?这般激动?”   读书人目中熠熠生辉,激动地说:“掌柜的说这叫京报,就是一张纸,我也才刚看,上边写的真好啊!沈探花郎写的,那兵演,当真是为国为民,太子爷和江大人冤枉啊!”   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看那个所谓的京报。   “掌柜的,给我一份京报。”   “有没有京报了?没有了?”   “刚才不是还有一叠了吗?”   “官人不好意思,都是昨日刚印好的,卖的太快了,明日应该还有,您明日再来瞧瞧。” 第115章 115   各大茶楼里头,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说着兵演的事情:“……那几个蒙古佬便是惊慌失色,哪儿的还有一开始的傲气,圣上仁慈未得追究……”   “圣上英明啊!太子和江大人威武,妈了个,谁敢再说江大人一声坏话,俺大头第一个不同意!”凶悍的汉子大掌拍的桌子啪啪响。   桌上的茶盏震动几下。   茶楼里的人也不嫌他粗鲁,纷纷议论着。   “哎,以前是哪个杀千刀的传的谣言!那座山本来就没人住儿,一个小山头,咱们大周的炮火可真厉害,难怪把那群蒙古佬吓得。”   “可不,其实那山还好好的,就山头给炸了,石头还被拉来造屋子了,我大姨家的侄女的舅舅就住那一块,说山上的树还好好的,人也没事,太子爷先前就同人打过招呼,派人把他们保护起来啦。”   “咱太子爷仁厚!圣上英明,蒙古人跪着送上礼物求咱们不要打他们哩!”   全京城的茶楼里那一张纸哗啦哗啦地响,京城里忽然行走的路人都拿着一张纸,识点字的人还一边走一边看,小巷子口都会聚着一群人,围着一个拿着报纸的,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或是哄笑。   茶楼里也开始摆些报纸,也就一文钱,京城里的爷们都爱喝喝茶聊聊天,如今还能看看报,沈三也是没想到报纸的卖的这么快,报纸利润低,他卖一文钱基本上就是不亏本也不赚钱,他本来是觉得没有商机可言,现如今一看,沈三也琢磨了起来,似乎也并非无利益可赚。   沈三于商道那是顶顶开了窍了,他也精怪,不做别的事儿,就只顾自家这一条线,造纸印刷卖书,或是置产买地,买些保值的商铺子,别的花样不多沾染,沈兴淮也非常敬佩他能有这般心思,摊子大了难收回,提点他多多改进自家的技术和质量。   沈三深以为然,造纸坊一直养着精通造纸的几个师傅,也不顾别的,就琢磨着纸张,各式各样的。印刷坊亦是,尝着了好包装的甜头,春芳歇的包装也是出了名的讲究,也有不少人学,沈三就常常换样式,怎么雅致怎么来。   春芳歇如今还养着一批写话本的,京城里比蘇州府更为流行,春芳歇也占尽店多的优势,蘇州府的那边好的话本可以拿到京城来卖,京城的话本也时常传回去。   如今的报纸沈三也赶紧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去。   沈兴淮亦是被不少人催着出第二版,翰林院的其他人纷纷斥责他不厚道,这般好事竟是不告诉他们,沈兴淮道:“报纸终归是百姓一道看的,怕是拉低了你们的水准,毕竟无需太过深奥的东西。我如今也是头一回做,日后还是要仰仗各位仁兄送些文稿给我。”   沈兴淮这是实话,他敢出这份报纸当然是考虑到他身边这么多文人。   出第一版的几个人都火了,报纸上都印了名字,满京城的人都看到了,文人所求可不就是这些吗?   沈兴淮把第一版的稿费给了几位友人,几位友人皆不收,沈兴淮注重这版权的事情,同他们解释了一番,后世不注重版权是从古就开始的,比如说这话本,只消哪一本话本火热,没过几日,盗版的就出来了。   春芳歇自己的话本都印不完,所以不会去偷印别人家的话本,沈三亦觉此番做法太掉价,不屑于。   沈兴淮希望尊重版权这种事情,能做个好头,稿费并不算什么,若是他们写本书,书局也是要给钱的。难道文章就不一样了吗?   沈兴淮打算第二版刊登一则收稿消息,总是靠翰林院的人也不是办法,招贤纳士,民间亦是有不少歪才。   谁知他还没有发布消息,就已经有不少人把文章送到他手上了,家中也连续收了好多信件,厚厚的一大叠,沈兴淮有些头痛。   太子和江垣终于洗刷的了冤屈,太子不好过多同朝臣接触,此下沈兴淮又替他说了话,他通过江垣向沈兴淮传递了谢意,太子妃也是亲自感谢了蜜娘一番。   太子之前受了委屈,元武帝命人调查之后,对太子安抚了许久,并未提及幕后之人,太子心中了然,定是父皇不愿他知晓是谁,太子清楚的很,定是他下头几个兄弟。   太子便也装作不知,亦未刻意去查探,全心全意替元武帝办事,偶尔流露出几分落寞之情,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元武帝本就最倚重这个嫡子,感情亦是最深厚,多是有愧疚,他很满意太子,亦是没有换人的打算,若是日后太子继位了,兄弟间有了龌龊,难保另一个儿子会不好,元武帝还是希望兄弟和睦的。   令元武帝欣慰的是,太子也做的很好,多加委以重任。   没想到沈兴淮一张纸就解除了太子的名声问题,元武帝也得了一份,很是满意报纸上的文章,特地把沈兴淮找了问了一番。   元武帝时常会去看望范先生,同沈家人交往也密切了一些,沈兴淮从未同他攀过关系,亦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当值,沈家人十年如一日,元武帝颇有些欣赏。   沈兴淮且是见他兴趣盎然,心中大定,便是说起教化和寓教于乐,他尽量去迎合一个政治家的政治目的,“……民众犯法,其中不少民众不知法,若是知法懂法,可减少犯法者。教民以法,寓于案例当中。其二,但凡推行一条令,民不知其意,不以为然,若加以解释,官民相通,则可顺通。其三,可知民意,解民难,若民何难事,可登报请求解决……”   元武帝微微颔首,观其面容温和,处事这般圆滑,倒是有其父之风,“此事甚好,你做的很不错,不过,此事为何不禀报上级?”   沈兴淮低头,道:“不瞒皇上,臣的初心亦有几分初心。臣妹夫被人诽谤,兵演之事利国利民,然小人当道,实在气愤不过,又觉民众受人推动,传播谣言之事屡见不鲜,有些事无伤大雅,有些事关乎国家大计,民众并非愚笨,只是无人告知真相,若是我们主动告之,一可避免谣传,二可令民众关心国事。”   江垣同他关系谁不知晓,沈兴淮在出事之后弄个报纸出来,意图显而易见,沈兴淮也不觉有何好遮掩的,此事上,他是属于正义的一方。   元武帝眯起眼睛,这般就好似控制了言论,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屋中静谧了几秒,元武帝又是询问报纸的制作,沈兴淮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元武帝点点头,道:“京报之事,日后交给你们翰林院全权负责如何?”   沈兴淮心思转了几回,皇上这是要收归国有?沈兴淮忽觉身上的担子好像没有,毫不掩饰地惊喜:“圣上英明,臣等无异议。”   元武帝见他不似作伪,心中满意,不过抢了人家报纸,总得给点利益给人家,体贴道:“印刷之事,还是由春芳歇来,撰写之事,翰林院之责,交予上边审批,方可印刷出行。”   沈兴淮明白,他这是想控制言论,这份报纸大抵是要变成机关刊物了,他虽是有些遗憾,但也是释然。   京报就成了翰林院所负责的,沈兴淮和郑宽是编撰,元武帝命他们全权负责,主要就是收集文稿,审核,排版,这件事情成了光明正大的职务,就不用在下值之后做了。   虽是印刷还由春芳歇负责,可沈三还是有些遗憾,总觉是自家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沈兴淮道:“京报如今是圣上的了,可我们还能出报啊,换个名字,换些内容,只是不能由我来做了,得换个人。”   沈兴淮提议,可以不似京报那般严肃,话本、小说皆可放在报纸上连载,若是大家都喜欢,便再印刷成册。   自大入秋以来,老夫人的身子倒下了,不能起来了,几个儿媳和孙媳轮流服侍,大伙儿都知道,老夫人怕是熬不过去了。   元武帝派太子过来探望,太子带了一盘海棠糕回来,道:“老夫人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将儿臣认成了父皇,拉着儿臣念叨,以为舅公还在,说是不是舅公又将您可摔着了,还说做了您爱吃的海棠糕……”   元武帝愣怔,他儿时同舅父学拳脚功夫,难免磕磕绊绊,后来先帝同舅父生了嫌隙,不许他同舅父亲近,舅父疼爱他,明面上疏远了,私下里常常送些东西进宫。怀远侯府的海棠糕很好吃……   他同太子一道吃了那盘海棠糕,元武帝派了两个太医过去守着。   江垣自幼在老夫人膝下长大,感情不一般,听闻太医言命不久矣,当场红了眼,大拇指和食指按住眼角。   他父母缘浅薄,且就这祖父祖母,自幼照料疼爱他,却是接二连三离他而去,夜中蜜娘抱着他,她的肩膀处湿了一块,蜜娘心中难受,知他的心酸苦楚,更是疼惜。   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最多的时候是模糊的,一会儿以为老侯爷还在,要找老侯爷。   她往日里最是威严不过的一个人,可老了,无关身份地位,都是这般,几个儿子都是真心难过,也不枉费她的疼爱。   有一日轮到蜜娘侍疾,老夫人颠七倒八地同她说一些事情,一会儿说江垣小时候,一会儿说老侯爷。   蜜娘细细听着,偶尔迎合几声。   老夫人忽然说道:“蜜娘,你阿公呢?”   “阿公在我娘家。”   “他回京了吗?他愿意回来吗?”老夫人努力睁大眼睛。   蜜娘忙道:“回来了,就在京城。”   老夫人呢喃:“回来了啊!回来了就好,我和老爷对不起他呀,没能保住茵娘,没能保住……太后、皇上都对不起他,他还愿意回来就好,老爷会高兴的。”   蜜娘听不大清楚她在说什么,想低下头听个清楚。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蜜娘,以后你和阿垣要给他养老知道吗?”   蜜娘点头,握住她的手背,她手背上的肉很松弛了,经脉凸起,“好。”   老夫人满足了,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到了下面,可以见茵娘了……” 第116章 116   今年的京城冷的很早,老夫人的屋子里头很早就点了火盆,总是闷闷的,飘着一股药味,和别的味道。   蜜娘闻着难受,努力抑制住自己,偶尔借如厕的机会出去透风。   老夫人以肉眼可见的形式消沉,渐渐地灌不进药物了,每日就喝些稀粥,太医无计可施,婉言可准备后事。   怀远侯默然,大家早有准备。   蜜娘近日食欲不振,闻着一些味道都不大好,也瘦了不少,家中女眷都瘦了,张氏便让人做甲鱼汤补补身子,接下来一段日子还有的忙碌。   蜜娘问着那甲鱼的味道,便是犯了冲,扭头就是干呕,蹙着眉头,捂住鼻子:“我,我,闻不得这味道……”   坐她身旁的林氏迟疑几下:“蜜娘,你,这个月可有……”   林氏这话桌上的人都明白,张氏见她脸色惨白,吩咐道:“把二少奶奶的汤撤下去,请太医过来。”   蜜娘忙道:“应该不是,只是肠胃不好罢了。”   蜜娘这个月已经来过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如何好意思,虽然都是女人。   张氏道:“我瞧你最近气色也不大好,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   蜜娘到隔间去,太医很快就来了,搭着帕子,一只手看完看另一只手,睁开眼睛,笑着道:“恭喜夫人,恭喜少奶奶了,这是滑脉,月份还浅,不是大显。”   张氏喜道:“可准儿?”   太医笑言:“定是准才敢说。”   蜜娘却无喜意,忧心道:“可,我这个月见了红。”   她忧心忡忡,可是孩子不好?   太医道:“头几个月是有可能的,少奶奶脉象平稳,就是近日身子有些虚,要好好休养,头三个月忌劳累、房事……”   在婆母面前提房事,蜜娘微微尴尬,不过自这个月祖母病重后,她同江垣就未行过房。   送走太医,张氏温言道:“你便别去侍疾了,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好好休养,要吃什么和厨房里说,身子要紧。”   蜜娘亦不推辞,她比谁都紧张,总觉落了红对孩子不好。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直叫好,眼中沁出水光,“阿垣有孩子了……”   老夫人推着她出去,怕她的病气对她不好,蜜娘又是感动又是心酸,还是坚持每日都来看看她。   江垣下值后才知晓,缓解他这些日子的忧伤,激动欣喜之情难以言表,望着她不知道要做什么,绕着她转了两圈,忽的横抱起她,蜜娘惊呼一声,引得欢喜忙推门而入,见姑爷抱着小姐到床上去,抿唇一笑,退了出去。   江垣把她放床上,盖好被子,“饿否?可要吃什么?”   “我用过晚饭了。”蜜娘挣扎着想起来。   江垣把她按下去,给她要后面塞个靠垫,“别动,好好躺着,太医不是说你要修养吗?这些日子就好好休息。”   蜜娘吐槽,好好休养又不是一动不动。   江垣站起身在床前打转,又是看她几眼,带着不知所措的笑容,他那一腔欢喜无从发泄,“……是不是要给孩子准备一间屋子,摇篮什么的。”   他已是二十五岁,旁人这个时候,孩子都已经可以跑了,他第一个孩儿还在腹中孕育,蜜娘见他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想到什么说什么,噗嗤一笑,摸了摸毫无感觉的肚子,“早着呢。”   如今是八月底,蜜娘算了算,也许是明年三四月份,万幸不是茹姐儿那般热的时候。   江垣坐回床沿边,隔着被子摸她的肚子:“很快的。蜜娘,谢谢你。”   蜜娘抱住他,两人就这般依偎着,失去亲人的痛楚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上天即将接走一个,又送了一个给他,他心中略得安慰。   也许以后的路,只有他们两个,然后三个、四个,他相信,会好的。   江氏得到消息,赶紧奔过来看望她,叮嘱了她一番,见她瘦了些,又是没有法子,只得把心疼埋进心底。   江氏不说,蜜娘也知她所想,絮絮叨叨都说了些好的,张氏和老夫人不让她侍疾,她是吃不下饭才瘦的,想让江氏放心。   她自幼便是这般贴心窝子的姑娘,江氏含笑着应了,转个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九月初,某一日老夫人醒的很早,她很清醒,说要吃糯米糍,慢慢吞吞地咬了半块,让人把几个老爷都叫过来。   赵嬷嬷背对着她抹眼泪,知道了她的意思。   四房的老爷夫人都来了,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兄弟几个抱头痛哭,张氏同她几十年的婆媳情分,不是没有脸红过,可毕竟是好的时候居多,几个儿媳都抹起了眼泪。   老夫人轻声道:“哭什么!人都有这个时候。”   老夫人这算得上是喜丧,她七十岁,在外人看来,已经算是高龄了,无病无灾,属于喜丧。   老夫人感觉有些疲惫了,幽幽道:“你们兄弟几个虽然分了家,以后也要相互扶持,我不希望我在下面还不安生。”   怀远侯道:“您放心,我会照顾弟弟的。”   二爷、三爷、四爷也纷纷保证。   老夫人吩咐了一番后事,让他们过了年再搬出侯府,这是为了脸面考虑,若是她一走就分家,也不知外头怎么说怀远侯。江垣的事情是老夫人和怀远侯早就说好的,她没得明说。   老夫人且不过是回光返照,身子支撑了一会儿,又躺下了,怀远侯让小辈们都见见老夫人。   江垣同她感情最深,握着她的手,“祖母……”   蜜娘不能蹲着,站在一旁。   老夫人微笑着看着他们,笑容有些虚幻,“阿垣,蜜娘,你们两以后要好好的,相互扶持,知道吗?”   两人含泪点点头。   老夫人朝蜜娘伸了伸手,蜜娘微微下蹲,同他一道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捏了捏,声音愈发轻:“蜜娘,阿垣亲缘浅薄,此生难得求我一回便是求娶你时,我和老侯爷最怕的就是他身边没一个知心人,还好,有你。”   蜜娘道:“祖母,你放心,我会陪着他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她轻叹一声:“这辈子足矣,唯有一事最不得安心。阿垣,你一定要赡养你姑爷爷,待他如你亲祖父。”   江垣握紧她的手:“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老夫人望着床前的儿孙们,面上都挂着悲伤,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这辈子足够了。   她耳畔又响起老侯爷的呼唤,笑着闭上眼睛。   屋中哭声大作。   怀远侯府挂上白布,元武帝得知消息,派两个皇子去哀悼抬轿,加封老夫人封号。   蜜娘怀着身孕,张氏没得让她多哭,可即便如此,蜜娘还是受不住,又瘦了一些,待丧事结束,瘦的脸尖的很,显得眼睛特别大。   怀远侯需守孝三年,停了职务,江圭和江垣不用停职,守孝一年。   怀远侯府真正的蛰伏下来了,因着分家早就分清楚了,按着老夫人的吩咐,年后再搬出去,如今可以先做准备,各家理一理各家的事情。   因江垣也要搬出去,怀远侯早就把他的一份家业准备好了,他于这个儿子有补偿之意,除了祖业不分,多分了许多东西给他。侯府经历了几番分家,缩水了不少,好在几代积累,也不差。   众人这才知晓江垣也要分出去。   二老爷不满道:“大哥就算再不喜阿垣也不该这般,母亲尸骨未寒,可不让她不得安心。”   怀远侯道:“这是母亲提的,阿垣亦是乐意的。”   江垣为父辩解:“我总归是次子,日后亦是要分出去的。”   想起他同兄嫂关系一般,二老爷便没再说什么,只依旧为他抱不平。   江二夫人暗讽道:“这侯府嫡子不好好当,分了家是什么东西。还真当嫂子能有多少心思,这分了家就迫不及待想把不顺眼的儿子赶出去,就算我看你那些不成器不顺眼也没得这么做。”   江二夫人可不得劲,老夫人没得女儿,她的嫁妆丰厚又经营多年,手里头不知多少好东西,就拿出了一些边角料给大伙分分,其他的估计都到江垣手里去了,他分出去可比他们多了不知道多少。   因着年后就要搬出去了,好在那个宅子提前造了那么久,总算好了,江垣如今在办置家具。   江家其他人才知道城东那宅子是他的,那宅子这么大,又造了挺久的。   张氏隐隐有些生气,江垣亦不多解释,他的确是密谋已久。   只能蜜娘去做这和事老,说起来母子两脾性当真差不多,生气时就不是发火,是发冷箭。   蜜娘软和,张氏对她当真生不起气来,反倒是自己儿子,常常能把自己气得窝火,“他是早做准备,早做分家的准备,那宅子何必瞒着不说,到现在才说。”   蜜娘语塞,此事上当真无话可辩解。   张氏很是疲惫,道:“你无须替他辩解,总归你们也要分出去了,我管不着你们。”   蜜娘看着她仍旧笔挺的背影,却是莫名有一种伤感,低头不语。   蜜娘安心养胎,肉又养回来一些,可她不同于别的孕妇,身上还是不长肉,就长肚子上,江氏感慨道:“咱们家的种气就是这样的。”   陈令茹艳羡不已,她还在回归身材的努力中。   京报已经出了好几期了,风靡满京城,元武帝还派送至各个府洲,春芳歇推出了订购的功能,每出一份报,就可送到府上,一般一个府上就要定个几十份。   如今翰林院编撰,由一张纸升级为两张了,价格变为三文钱,春芳歇里头可以免费借阅,但仍旧有不少人买。   沈兴淮本以为会有别的报纸出来,谁知道如今还没有,可能是因为京报成了官方报纸,没人敢抢生意,亦或者说,没有人觉得会比它编撰得更好。   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发展别的方面,沈兴淮也无奈,总觉得报纸这个行业,还是要百花齐放比较好,官方报纸毕竟是官方的,如今就是个皇帝的传话筒,民间还是要有声音的,他觉得自家的报纸还是要办的。   蜜娘恰好无事可做,写了几篇游记,她最是不爱看那些缠缠绵绵的话本,总觉得看得一地的鸡皮疙瘩,无非就是什么穷秀才和贵族小姐,都是一些落魄秀才的意。淫的东西。   沈兴淮把目标瞄准了她,蜜娘文学造诣颇高,审美上亦是不用说,最重要的是,她有时间。   蜜娘诧异,却是未反驳。   江氏先是反对:“她一个女眷如何做得,再说了,她还怀着孕!”   似是所有人都觉得这种事情只有男人做得,可是在后世,在杂志社报社,许多编辑、主编都是女性,在沈兴淮看来是女性做这些文案工作,最合适不过,心细又不是体力劳动。主要是删选和排版,沈兴淮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做的。   他未说话,只看着她,他知道她自幼就同别的姑娘不同,她不会想这不是女的能做的,他养大的孩子,他清楚。   蜜娘抬起头,抿唇一笑:“好。” 第117章 117   蜜娘应下此事,江垣知她胸怀宽广,素是不一般,亦是未想过拘着她,他们自幼相识,且是眼瞧着她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幼时她便是天马行空,家中娇宠,姑爷爷一手教养,比之男儿的气度,怕也是差不了几分。   她向来是个有主见的,江垣只道:“别累着身子便行。”   蜜娘喜笑颜开。   江氏见他们都这般胡闹,气得紧:“你说你一个女人,还怀着孩子,先不说这能不能做得,累着了怎么办?”   “又非我一人包揽大事,阿兄如何会让我累着。”蜜娘信任沈兴淮,不在意道。   江氏瞪了一眼长子,只觉他出了个馊主意:“那编文修稿之事都是男人家做得,你一个女人如何做得,若是传到外头去,旁人怎么看。”   蜜娘心里头涌起一股不服气,倔强道:“我如何做不得?男人做得,我便做不得了?这前头多得是女诗人女词人,出书的大有人在,旁人又如何看?我又不抛头露面。谁规定这事儿只有男人做得,难道这天底下没得识字的女人哩?我自幼跟随阿公读书习字,非我自夸,外头的那些个酸儒且还不一定有的我这水准。”   江氏气得个仰倒。   打蜜娘知事起,她那歪门子道理便是多的很,江氏早是说不过她。   范先生和沈三先前装聋作哑,没说什么话,两女人都得罪不起,可他们素是疼爱蜜娘,也不觉蜜娘做此事有何不妥,见母女俩闹了别扭,忙是上前劝说。   沈三道:“便让她试一试吧,她日后在家中无事做也是无趣的紧,你如何不知她脾性,再说了,淮哥又不会让她累着。先生也会帮她的,对吧。”   待是江垣和蜜娘分家出来,范先生就会搬过去同他们一道去住,范先生最是疼惜蜜娘,又是江垣的长辈,他们两个来奉养他最是合适不过。   范先生正是颔首,听得他这一句,瞪了他一眼,暗骂个黑心肝的,不理会他,道:“蜜娘最是喜爱看一些游记话本,这事儿倒是合她胃口,不若让她试一试,不会累着的。”   蜜娘撇过脸正是生着闷气,孕妇本就情绪容易激动,江氏瞧着心早就软了,她一人如何挡得过他们。   蜜娘为争这一口气也要把自家的报纸做好,怎么着也要把这件事情做好。   今年的天气尤为的冷,明年又是一年春闱,沈兴淮也将调往新的职位,他们的京报保持着一个月两份的频率,内容也愈发严实,每个月都是一大堆稿子给他们,谁都想登个报,朝中不少大人也是妙笔生花,纷至沓来。   孙广义的事情在年前有了判决,朝中大臣辩论了许久,实际上孙广义是个清明公正的好官,他错就错的以一己之力去对抗存在了几十上百年的陋习,元武帝为压民意,将他调离,虽是降了一级,但调去金陵府,他为人刚正坚毅,元武帝对太子道:“此人赤子之心,有时太过重感情,然为臣子,绝无二心,可用之为利刃。”   任命书下来,孙广义特地写了一封信回来感谢沈兴淮他们,信中坦言近些日子的失落与不理解,他言:“且是见识越多,越发明白为何家乡之贫穷,陋习不除,难以自强。可事到如今,我且无能为力也。天底下我最是盼望家乡可繁荣昌盛,恰是他们最是不能理解,以怪异、恶狠之眼瞧我,咒我忘恩负义……”   他一番得不到理解的心意让人唏嘘,沈兴淮回了一份信安慰他,又是拜托他若是顺利可否替他回家一看,金陵府和蘇州府相近,他从南边往上许是会经过蘇州府。   孙广义之事安然解决,沈兴淮也得考虑一下自己以后去哪个部门,他暂时还未有外放的打算,首先孩子还小,其次他也不想父母一直跟着他搬来搬去,太过劳累。   如今大家都在奔走关系,希望能够调到一些油水部门,如今兵部礼部是热门,吏部什么的其次,所有人大概都没有考虑过工部。   沈兴淮却是考虑工部和吏部,范先生想着吏部就也罢了,那工部去了能做什么。   他对高官职位没有太多的追求,如今能做一些事实,家中平安他已然满足,旁人追求的是晋升的快速捷径,他没得这样的追求,就显得清闲许多。   郑宽有其岳父的门道,倒也是好办事,其余像王誊,家中有势力,可不难。自打王家做出那般事情,沈兴淮连带着也看大看得起王誊,两人在翰林院几乎没得交集。他亦是清高,让人有些搭不上,常常不同大家一道。   即便如此,郑宽还是要参加各式各样的聚会拉拢一下关系,沈兴淮还是同往常一样,回家吃饭带孩子,他便是道:“你怎的一点也不着急,大家如今都四处找关系,你在这边优哉游哉,若是被调去了个不好的部门就完了。”   沈兴淮知他好意,道:“我倒是无所谓,去工部也行。”   他知道他们都不想去工部,沈兴淮倒是最属意工部,科举出身的人多是喜爱礼部、吏部这些主文职的,工部多是工程事物,他们没得经验,而且难办事,难以做出些政绩,沈兴淮恰是不喜那些官僚作风强的职务,他的目的就是想做一些实事。   江垣是第一个支持他的,他道:“你素来喜爱这些,工部最适合你不过。”   江垣同他一道游学,这么多年下来,他知他秉性,最是不喜稀泥、阿谀奉承的事情,又对建造之事颇感兴趣。   蜜娘道:“阿兄最喜爱建造房屋之事,进了工部大底能让他造个够。”   江垣好笑,不过颇为敬佩他做实事的态度,兵部之事也多受他提点,江垣如今替元武帝掌管兵器,枪支弹药的威力巨大,万万是不能外传的,虽是制造了一批,但未给任何军队用,亦是不能多建造。   江垣闲暇之余,便是陪蜜娘一道选稿子,出谋划策,屋中生了炭火,两人靠在一块儿看稿子,且是看到何好笑之处,推一推对方,两人一道乐着。   今年下雪下得格外早,某日早上蜜娘推开窗户,外边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了,莺歌忙道:“少奶奶快关上,外头冷呢!”   江垣恰是从晨练完归来,身上都是雪,他进屋子里脱下外衣,见她立于窗边,上前几步,“起来了?这边冷,别冻着了。”   江垣摸了摸她的手,还是温热的,便是放下心来。   她的肚子微微隆起,吃什么吐什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皮肤没有变粗糙,脸上也没有生什么斑点,气色好得让人艳羡。   蜜娘笑着弯起眼睛,还朝窗外伸出手,江垣忙把她的手拽回来,蜜娘接到几个雪花。   江垣索性把她揽进怀里头,怀了孩子,脾性也跟小孩子似的,蜜娘靠在他怀里,道:“我从小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到了京城第一回 见,开心的很。可后来,我还是想念蘇州府没有雪的日子。”   蘇州府的冬天除去阴雨连绵的日子,都可以出来晒晒太阳,在院子里走走,到了京城,不管下不下雪,都是那么冷,出都出不去。   江垣抵着她的头顶,“以后,一定会带你回蘇州府去看看的。”   蜜娘笑了笑没当一回事。   殊不知她的后半生,却是海阔天空,逃离了围墙的束缚。   蜜娘很快就定好了稿子,她觉得自家报纸应该是走学识性较强的,江垣同她分析过为何京中人不敢出报纸,其一是不敢和京报抢生意,其二他们未想过其他形式的报纸,拘泥于京报的形式,那他们如今这一份就要同京报完全不一样,元武帝不会在意什么抢生意的事情,他在意的只有言论控制权。   只有不踩这个底线,才有可能发展,蜜娘觉得自家的报纸应该只是取乐大众以及发表一些好的文章,主要是针对读书人以及一些爱看小说话本的。   蜜娘在排版上展现了超高的天赋,沈兴淮也不得不感叹,她在美观学上的确有天赋,他是学过建筑的,所以东西结构的构造,而蜜娘只是经过他的一些素描培训,却能够自己摸索出一些构造美观。   她觉得单独文字太过单调,而且容易看岔,印刷时本就要用木框固定胶泥,在木框上雕刻图案,也印上去,有了框架,整体看上去更为清晰美观。   之前因老夫人去世,她又有身孕,丽人行的样式断了一段时间,陈令茹生了辰哥儿,先前打造的母子款首饰派上了用场,抱着孩子出去,谁都忍不住问一句。   丽人行的事情如今还是乐盈在管,大家出嫁的出嫁,能聚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少。乐盈今年订了亲,是安国公家的嫡长孙,前些日子被爆出养了个外室。   长公主气的很,两家正在拉锯,也不知退婚不退婚。   乐盈心情不畅,到蜜娘这边来躲个清净,二则来拿新的图样,蜜娘有些愧疚,丽人行打成立开始,就是乐盈在打理,如今她还忙了报纸的事儿,乐盈现如今出了事,还要顾丽人行。   蜜娘道:“这些日子你就别管了,丽人行就交给我吧。”   乐盈没个精神气,知她好意,道:“无碍,下边有人管着呢,我且不过顾个大局,你如今怀着身孕,不能劳累。”   蜜娘刚想说她正是没什么事情,乐盈落在案桌上的胶泥和报纸上,“这是什么?报纸?”   蜜娘点点头,把报纸抽出来,“我们家打算再做一份报纸,如今是我在编撰。”   报纸名称叫品文报,简单易懂,就是品评文章的,加一些世俗故事、京中八卦文谈。   乐盈有些惊讶,他们还敢办报纸,犹豫几分,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可知?”   蜜娘道:“我们的报纸同京报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看看便知。”   乐盈粗略观摩一遍,发现都是些小说话本游记,还有杂七杂八的文章,遂是放下心来,“你可真是大胆,京中现如今还无人敢再出报纸。你竟是一声不吭地编撰了起来。”   蜜娘叹息一声:“如何容易,不低调些也不行。我接下这件事时,我娘百般阻拦,道此事是女儿家做不得的,我心里头便是憋着一股气,我偏是要做出来!”   她目光奕奕,自信地一笑。   乐盈望着她这般神采,当真是灼目至极,她低头呢喃:“……人活着可不就为了那一股气吗?”   蜜娘:“女儿家又如何,谁规定这事儿只能男人做得,我偏不。我自幼读书习字,又是差在哪儿。我虽不能露名,可扬不扬名无关紧要,我做成了,便是证明这事儿女人也是可以做得的。”   她当真是骄傲,眼角眉梢都是傲气,那股子不服输的傲气,乐盈看呆了,记忆中那个总是有些小羞涩的甜蜜小姑娘,犹如打磨过的璞玉,展露了自己的光芒。   乐盈心中百般,忆及自己年少时肆无忌惮之时,她忽的笑了,灿烂地一如当年打马球赢了赵四时,那般解气和爽快,“对,你说的对,女儿家又如何,如何我们做不得!”   蜜娘不知她想通了何事,见她心情畅快了许些,心中稍安,乐盈看完了报纸,称赞了一番,尤为喜爱看那篇游记。   那是蜜娘写的,她没有用蓬莱居士的名字,又换了一个叫瀛洲客,在乐盈不知情的情况下,独独称赞了那一篇,蜜娘内心欣喜不已,面上佯装平淡,却是暗暗将乐盈奉为知己。   两人性子大相径庭,能够成为朋友是个偶然,乐盈自幼不拘于内宅,张扬的性子不服输的脾气,蜜娘低调内敛,却也有一番胸怀和傲骨,恰是走到了一块儿。   品文报的出现,让所有人都观望了起来,这是继京报之后的第二份报纸,春芳歇也当真是胆大,竟是敢同皇上抢生意,即便如何,谁也不能否认它的火热。   上面连载了好几篇小说话本,这看完那些就没了,只有: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期报纸。   可挠心挠肺了。   “这春芳歇可真坏!竟然就放这么一点!可不急死人儿!”圆脸男孩气鼓鼓地说。   对面的少女瞥了他一眼,悠悠然翻过一页:“你以前不是还嘲笑我看话本吗?”   男孩脸微红,辩解道:“我才不看那话本呢,我看的是游记!这篇游记写得好,也不知瀛洲客是何人?可当真了得,写的活灵活现的!”   少女赞同道:“这倒是,这瀛洲客笔力深厚,不知是哪位大家。”   男孩激动地说:“姐,不如咱们去春芳歇问问吧!”   “此人这般深厚的功底,怕是有些身份,自是不想告诉旁人自己是谁,所以才用的笔名,你又何必去探究呢?你瞧,人家下边有说,如有疑问或者问候,可写信交至春芳歇,他们会转交给作者。”   少女指着右下角框框里头的字,下面还写了约稿的事,有关文章可虽是至春芳歇投稿,录用者根据字数给予费用。   她摸了摸下巴:“这春芳歇果真是不走寻常路,有意思得紧。”   “掌柜的,下一期是什么时候出?”   “要等多久?”   “这瀛洲客是何人?”   品文报发行得如火如荼,元武帝至今未有反应,京城里头其他书局迅速反应过来,既然春芳歇可以出,他们也能啊!   第一期的成功给了蜜娘很大的鼓舞,便是开始筹备第二期,第二期她有了些帮手,替她挑选文章。   蜜娘收到了读者的来信,当真是千奇百怪都有,问她可有成亲,年岁多大,住在何处,几乎都以为她是个男性。   蜜娘选了一封关于游记内容的信件回复了一下,特地用了自己不常用的字体,她的字体虽称不上雄浑,但也不似女儿家的娟秀,她特意写的大气一些,看上去像男人写的。   圆脸男孩儿似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收到了瀛洲客先生的信,抱着信件又跳又叫:“瀛洲客先生给我写信了!嗷嗷嗷!”   “给我瞧瞧,给我瞧瞧!”   “你这臭小子走了狗屎运!”   “走开走开,我还没看呢!”   一时间,京城的报业如火如荼地展开,几大书局都推出了报纸,什么汇文报、品诗报,五花八门都出来了。   天气虽冷,都还挡不住看报的热情,原本内宅之人只能看看书打发时间,如今有了报纸,八卦杂谈添加了一箩筐,有些报纸为了故弄玄虚,特地编造一些八卦,什么城东孙家和城西刘家相杀相爱的故事。   旁人也不管真不真实,看着乐呵便就好了。   且就是这般跨过了年,怀远侯府度过了最后一个团圆的新年,按照原来分好的,低调地搬出了怀远侯府。 第118章 118   老夫人去世后的第一个年头就分家,外头不是没得闲言碎语,但这分家是在老夫人在时就商议好的,也分得干脆清净,孝期里头各房也都安分,低低调调的,倒是令人称道,毕竟家大业大,哪个大户人家分家的时候没点幺蛾子,怀远侯府这般已是很好了。   江垣分出去才是最大的争议,只消熟悉一些的,都知道怀远侯夫人和小儿子关系不好,有人说张氏太偏心了,就算再不喜小儿如何能在这个时候给他分出去。亦有人说江垣不孝顺。   两家都不说什么,低调只顾守孝。   蜜娘搬入新宅,因在孝期,也不必办乔迁酒,只有亲近的亲友来过,对这屋都赞不绝口。江垣造的时候,每间屋子都用了琉璃天窗,亮堂得很,如今人少,不少院落都空着。   因着分家的事儿,林氏还是同她生分了,亦或者说林氏以往同她交好,是想着以后都是同房妯娌,没想到江垣这么快就分出去了,江垣分出去还让侯府担上了不好的名声,她同蜜娘的交情就淡下来了。   陈令茹道:“你那嫂嫂,在闺中时就是顶聪明的人,心里头事事有个算盘。”   那聪明可并非好话。   蜜娘不置可否,总归如今分出来了,也不天天见着面,情面上的关系顾顾好就行了。   蜜娘如今需要管家,家虽小,可也要打理,从侯府带出了几个,又是买了几个。且是看着家里的进账也是忍不住惊叹,竟是没想到江垣也是个会理财的,他手下有老侯爷给他的海运份额,每年进账就不少,再加上老侯爷和老夫人其他的铺子庄子,已经是不小的基业。   没想到江垣自己还有个马场,年年生产的骏马也是一部分客观的收入,她粗略估算了一些,就算她生四五个儿子怕也是够分的了。   范先生和闵姑姑都搬了过来,范先生那院子和蘇州府的很像,江垣考虑周到,还给他做了个花房,京城冷,先生如今爱种些花花草草,没个暖房养不活。   先生果真高兴,当即买了几盆花来放进去。   蜜娘腹中已有七个月,肚子鼓了起来,她没得婆母在身边,江氏如今离她近了,就常常来看她,陈令茹抱着辰哥儿,辰哥儿模样肖似沈兴淮,俊秀得很,抱出去谁都称道一声好模样。   怀着他时恨恨地说他是小魔星,可一出来,这小魔星长得可真喜人,家中有个小孩子也是乐呵的不行。曾氏和陈敏仪都对这外孙儿惦记不已,时常过来看看。   陈六姑娘道:“难怪当初叔叔婶婶一心要给你定这沈家,家门清净,实属难得。”   辰哥儿如今正是会爬的时候,屋里头暖和,塌上扑了一层羊绒毯子,就可以任由他怎么爬了。   范先生和闵姑姑一走,沈家人又少了一些,难免孤寂,江氏又常要来看顾蜜娘,索性一道吃饭,还热闹一些。   过了年,大批的举子都入了京,京城里头的客栈都住满了,春芳歇每日也坐满了读书人,待是春闱过后,有新的翰林院学士进来,沈兴淮他们可以寻新的职务,沈兴淮和郑宽品级最高,又有京报的事情加成,大家也都明白,他们应该会提一下位。   沈兴淮还是办着自己该办的事情,把京报做好,也许京报他还需要再接手一段时日,即便新科出来了,他们还不熟悉报务,总得要培育培育,元武帝亦是这个意思。   沈兴淮是很想赶紧脱手的,他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但是旁人却是艳羡的紧,似是觉得这是个好职位。   要说实权是没有,不过占据清名和圣心两样就足够旁人眼红。   在离开翰林院前,还需经过一场考核,沈兴淮这两年为皇子上课,备课看书,没有落下,稍稍准备个一两月,也能应付,这考试不似科举,诗赋不是主要,于他没什么难处。   上边询问他们都想去哪个部门,多半会问一下,然后再斟酌决定,沈兴淮报了工部。   京城里头的报业如火如荼地展开,多半都是仿照品文报的样式,小说话本加些杂谈,由于品文报是最早的,又是和京报同一家出的,大家内心还是更倾向去品文报。投往报刊的文稿也越来越多,还有外地的稿件,只要有春芳歇的店面,把稿子交给掌柜的,就会被送到京城来。   就京城这边已经有一群固定的文人为报纸供稿,这似乎是文人一条新的出路,春芳歇给的价格是其中最高的,按照字数和反馈,蜜娘也雇了几个读书人,帮忙挑选文稿、检验内容,另外一些八卦杂谈是交给了茶楼的说书先生,茶楼里头的八卦是最多的。   蜜娘的游记写的比较短,实在是她如今去的地方还比较少,写不出太多,但游记的反响很好,瀛洲客的名声算是打了出去,游记完结之后也有不少读者写信来问什么时候再写新的。   蜜娘也颇为喜欢这种感觉,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谁,不知是她是男是女,只是单纯地喜欢她的文字她的想法。   她肚子渐大了,不能再写了,可阿公的储量可比她还多,阿公游历山川大江,许多事情都是因阿公幼时常抱着她讲述才知道的,幼时她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亲自去看看,蜀川府的都江堰、九寨沟,黄河的发源地,皆是儿时梦中所想。   只是此生为女儿,只能从书中的只言片语中幻想一番,得以慰藉。   范先生阅历丰厚,又是文采艳绝,蜜娘觉若是不能留下一些作品,当真是一大损失,便是磨着他写游记,范先生原本是不大想的,可是转念一想,人生在世不留下一些东西岂不遗憾,亦是看她写的东西受了启发。   先生数年之积淀,岂是蜜娘可以比拟的,蜜娘胜在言辞趣味,而先生则是雄浑的笔力以及磅礴大气的风格,他本就经历颇多,所述之景色身临其境,短短数语,仔细揣摩,言有尽而意无穷。   蜜娘且是看得第一章 节,便是爱不释手,常是催促他继续写下去,先生见她喜爱非常,亦是得意,只是年纪大了,写的有些慢,语言文字亦是要细细揣摩。   腹中这个孩子也是个爱听书的,蜜娘得沈兴淮提点,偶尔看书的时候念给他听,他听到游记的时候最是激动,总是踢得很用力。   范先生笑言:“日后定是个爱游历的。”   江垣倒是没得什么子承父业的想法,若是不想走经济仕途也无碍,只消干正经的事情,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他对这个孩子的期许便是这般。   蜜娘觉得他以后对孩子一定严厉不起来。   江垣道:“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何必一直按着前人走过的路子走,路有很多,自己也能开路。世人都想走科举,我觉岳父这般便是很好,书是要读,不光光为了科举,为了明事理,读书识字亦是开慧。岳父这般,虽是行商,可乐在其中亦是做出一番成就。他日后若不想科考,我定是不会拦他。”   范先生连连侧目,如若年轻时他必定会说个一二三四出来,而如今年岁愈大经事愈多,他反倒是认同江垣此番说话。   “自己走出来的路,才是最合适自己的。前人走出来的,路虽宽,可走不远。”江垣总结道。   蜜娘摸着肚子,忽的觉得有这样一个爹当真是幸福,不过若是个姑娘就好办了,也否管什么科举不科举了。   江垣每日的生活便是上值、归家,旧友相邀喝酒亦是回绝,约蹴鞠也不去,只守着蜜娘过日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娶了何等母老虎,却是引得女人们艳羡不已。   林氏的嫂嫂便同她说:“没想着你那小叔子竟是个痴情的,屋里头也没个姨娘同房,就守着个大肚婆过日子?”   林氏轻描淡写道:“新婚燕尔的,感情深厚也是正常的。”   她同世子爷新婚之时如何不是,只可惜,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你婆母没得给你小叔子塞人?你那弟妹也真是,好歹有了孕,总归也要抬个通房,这小家子出身的就是眼皮子浅,以后要是男人自个儿去找了,有的她哭。”林氏的嫂嫂还没说完,被婆母掐了一下,抬眼望去,婆母正瞪着她。   她忽的想起什么,心中咯噔一声,看向小姑子,小姑子的神色不辨喜怒。   她正想说什么补救,林氏笑着说:“婆母向来不会塞人。”   林氏的母亲接话道:“亲家母是个和善的……”   蜜娘临近生产,江氏索性就住了过来。   会试在三月,放榜之前,沈兴淮已被调往工部,提为从五品。   蜜娘生产之日恰是放榜之日,蜜娘恰是吩咐人去跟榜,打探一下会试里头有名的人物,若是有些个故事那就最好不过了。   午后刚刚用完一碗饭,闵姑姑和江氏扶着她走动走动,蜜娘就开始腹痛了,起先以为是正常的腹痛,没想到越来越痛,才知要生了。   有了陈令茹的经验,江氏和闵姑姑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赶紧让人去同沈三、江垣报信,请大夫和产婆。   按着蜜娘的要求,先扶着她去洗个澡洗了个头。不管怎么样,先洗个澡洗个头准没错的,未来一个月都没办法碰水,可不要她命。   江垣匆忙和上官告了假,骑了马归来,他进去看了一眼,江氏和闵姑姑就让他出去了,只得眼巴巴地望着那道门。   沈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别急,先坐会儿,一会儿还有的你急的。”   沈三作为过来人,女人生产可不是一时半会儿,指不定要个大半天。   江垣心里头晃得紧,住着沈三的手腕:“这要多久啊?”   “这事说不大清,蜜娘身子骨好,应是无碍的。”   江垣坐在椅子上都感觉腿软软的,在抖动,屋里头还没得声音,大夫出来后表示无大碍,正常生产便可。   没过几时,里头叫了起来,江垣手没稳住,茶杯倒在衣上,掉落地上,啪嗒一声。   范先生和沈三也揪了心,三个男人一同站起来,齐齐望向门口。   沈三先呼了口气,打算缓和缓和气氛,道:“当年蜜娘出生的时候,是早晨,蜜娘她爷奶送些糕饼来镇上,那一年恰是大雨,水位上涨,一连下了大半个月,庄稼都要淹了。”   果真范先生和江垣都看了过来。   沈三继续道:“我阿耶提醒我们要早点备粮食,蜜娘她娘突然就要发动了,比预计的早了好些天,可把我吓得。”   “然后呢?没事吧?”江垣紧张地捏着拳头。   沈三白了他一眼:“自是无事,你媳妇哪里来的。”便是继续说道:“说来也巧,那雨连续下了好久,蜜娘出生的时候,这雨恰好就停了,出了彩虹!我阿耶说,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是个小福星。”   范先生赞成道:“这倒是。”   沈三越说越带劲,从蜜娘出生开始说,“我家蜜娘,抱出去就没人不喜欢的,逢人便会笑,笑得可甜了,白白嫩嫩的,就没见过谁家小姑娘比我家蜜娘模样还好的。”   范先生作证:“确实是。”   “……大了一点会说话会走路了,可贴心哩,甜滋滋地叫着我阿耶阿耶,一刻都不让人走掉,哎,她阿婆在的时候,最疼的就是她,谁让这姑娘贴心肠。我去府试,去蘇州府几日,不在家里头,她就天天往门口跑,说要来找我……”   沈三回忆着,江垣也忍不住幻想着,要是个像蜜娘的小姑娘,娇娇柔柔地叫他爹爹,可得多好。   江垣想着,美得都要冒泡了。   屋里头惊喜地说:“头出来了出来了!”   江垣忙是收回心绪。   蜜娘痛苦地喊了几声,产婆欢喜地说:“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哥儿!”   啪嗒,幻灭了。 第119章 119   蜜娘万分感谢自己一直坚持练舞和瑜伽术,让她这么快就生完了,江氏道:“还好你身子底子好,只用了两个多时辰就生好了,我生你阿哥时可用了四个时辰。”   那小猴儿拿出去转悠了一圈,江垣抱过辰哥儿,也知道怎么抱,虽然不是幻想的闺女,可瞧着那蜷缩着的小猴儿,江垣心里头还是涨得满满的。   沈三和范先生都欢喜得很,只觉这红彤彤的小猴儿哪儿都好看。   四月份虽是暖和了些,可新生儿脆弱,抱了一圈赶紧送回屋里头。   此时已是黄昏,沈兴淮下了值,赶紧奔到这儿,辰哥儿见父亲抱了别的孩子,可不乐意了,伸着手要拗过去让父亲抱,眨巴眨巴眼睛,嚎哭起来。   “吃弟弟醋哩,辰哥儿可真小气哟。”陈令茹捏了捏他的鼻子,抱着他凑近一些,指着新出生的小哥儿道:“这是弟弟,辰哥儿,你以后就是哥哥了。”   辰哥儿睁大眼睛低头看那一小团儿,发出唔唔的声音,引得大家哄笑,抬起头看看这看看那,不知他们在笑什么,手一拍也是笑了起来。   沈兴淮问道:“小哥儿名字可有取好?”   江垣脑袋有些卡壳,说不个所以然。   范先生摸着胡子看窗外,他那爱起名字的癖好又冒出来了,“此时余晖正好,晖字不错。”   江垣道:“待蜜娘醒了再一道商量。”   用晚饭时,怀远侯和张氏他们来了,江氏早就通知过怀远侯府了,张氏到现在才来,江氏不大快意,不过怀远侯彬彬有礼地感谢了他们一番,张氏礼数周全地备上了礼,道:“多谢亲家母在这儿陪着,亲娘在身边总是安妥一些。”   张氏说的也没错,她来和不来其实没什么区别,本来感情也一般,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素来有些个冷淡,亦是不加掩饰,江氏一口气憋在心口。   进去要去抱外孙,便是气愤地同蜜娘说了,蜜娘倒是没得旁的想法,道:“姆妈,婆婆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待谁都不大亲近,但也不差,她也并非刻意不喜我才不来,是觉你在我身旁,我定是安心的,她来了也只有干等着。”   江氏抱着孩子出去,怀远侯先抱了一下,这软软的小孙儿抱怀里,他素来严肃的脸上就漾开了笑,“这孩子抱着倒也挺有分量的,多重?”   江垣道:“七斤八两。”   张氏抱了抱,望着他红红的面孔还没有长开,也不知道像谁,恍惚间又是想起生江垣的那一日,她抿了抿嘴,抬起头,对江垣道:“如今做了父亲,做事情稳妥些,要以身作则,好好教养孩子。”   江垣点了点头。   张氏没得别的话说了,递给江圭和林氏,林氏称赞了一番,又是送上给孩子做的围兜和帕子。   江垣留他们在这儿吃个饭,怀远侯欣然答应了,怀远侯和江圭来过江垣这儿,张氏和林氏是头一回,也是暗暗地打量。   江垣造了许久的宅子,里头的风格同旁人家都不大一样,处处体现着精细和舒适,餐桌换成了大圆盘,椅子上背后缝了软软的垫子,里头塞了棉絮,屁股下边是垫子。顶上有吊下来的琉璃灯盏,显得屋里头很亮堂。   屏风隔开的里头是会客厅,不分上座下座,一个长长的像塌一样的东西,三面都围起来,上面铺着厚垫子,亦有厚靠背,另还有两个短一些的,面前一个长的矮桌,上头放着果盘零食。   张氏收回视线,再是看面前的餐盘,印着各式各样的图案,不似旁人家的雕花,瞧着生机盎然,颇有乐趣。   辰哥儿被放进儿童椅里,是沈兴淮让人做的,往里头一放,随便给他些东西完,大人可以一边吃一边喂他。   他以前没见过怀远侯他们,好奇地一个劲盯着他们看,也是乖觉,朝着他们笑呵呵地递他的木碗。   张氏勾唇一笑,怀远侯乐了:“这孩子可真乖,多大了,叫辰哥儿是吧?”   辰哥儿听得自己的名字,嗯一声,看向怀远侯。   都是笑了。   家里头添了第一个孩子,这新手夫妇都小心不已,且不过几日,小猴儿长开了一点,退了点红,睁开了眼睛,每一点小动作都让他的父母激动不已。   因在孝期,洗三也没有大办,蘇州府那边不注重洗三礼,京城相对而言注重一些,请了一些近亲,吃了顿便饭。   这夫妇两还没取好名字,连范先生都不耐了:“总不能一直小哥儿小哥儿这般叫吧,好歹先取个小名叫唤着。”   蜜娘道:“瞧他这跟面团似的,小名就叫团哥儿吧,恰是他阿爹叫阿垣,谐音也能成个团圆。”   这个寓意好,那肉团子似的,也当真符合。   团哥儿这一辈是明字辈,本来叫明晖也无事,可两个日,怕是太过了,算一下出生时辰,五行缺水,便是取名叫明渝。   再是大一点,他当真如他的名字,是个小肉团儿,模样像江垣和蜜娘的结合,眉眼像极了蜜娘,鼻子和嘴巴像江垣,可眉眼相似看上去就像很多,大部分像蜜娘。   范先生可欢喜了,每日过来抱他,那肉团儿也还在吃了睡睡了吃的阶段,好带得很。   像蜜娘自然就是像沈三,沈三抱着他,两相对比就更像了。   江垣倒是挺乐意儿子像他外公的,范先生可不乐意了,日日念书给他听,那小子虽是听不懂,但总会啊啊地回应,可劲地捧场了。   蜜娘年轻,恢复得很快,她怀孕感觉就是大了个肚子,该瘦的地方还是瘦,也没有刻意去瘦身,自然而然地就瘦下来了。   不少人还向她打探这瘦身之法,蜜娘哭笑不得,她吃的比谁都多,就是不大容易长肉。   作为一个白团子,一个长得好看的白团子,团哥儿可得人欢喜了,他笑起来咧着没有无齿的嘴巴,谁瞧了都想抱上一抱。   他招人稀罕,倒也是能招财,朝旁人笑一笑,便是心酥了一半,送上见面礼,用乐盈的话:“这小子以后怕是要迷倒不知多少人。”   具体模样大可参考沈三。   沈兴淮像江氏,只能称得上俊秀,蜜娘是女孩儿,人人皆称道的好模样。这肉团子当真是会长,像这容貌出众的外公,见过沈三的人,都笃定地说这孩子以后样貌不凡。   蜜娘捏着他的小胖脸儿,感叹道:“咱们家胖团儿竟是个能够靠脸的。”   团哥儿乐呵呵的,蹬着腿,嘴巴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不多时,蜜娘闻得一阵臭味,发源地正是那肉团子的屁股下面……   去年,安国公家嫡长孙出了那一档子事,被元武帝严厉呵斥了一番,乐盈还是坚决地退了亲,今年她已经二十了,京城里头留到二十的姑娘亦是挺少的,长公主为她的亲事发愁,乐盈活得依旧恣意,不将就自己,该如何就如何,她对蜜娘家的团子惦念得紧,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长公主见此,便道:“你这般喜爱孩子,可不自己生一个?我也好抱抱外孙儿。”   乐盈道:“自家的哪里有别人家的好玩,那我还得生的出这般好玩的。”   长公主气得瞪眼。   乐盈又是转口道:“不过,我倒是想生个闺女,让那团哥儿给我做女婿,团哥儿日后模样一定不差。”   长公主转怒为喜,笑道:“男儿像娘,蜜娘生的那般好,定是不差的。”   不管如何,先让女儿同意再说,长公主顺势而上:“我找了些青年才俊的名单,过一会儿你瞧一瞧。”   乐盈昂起头道:“若是没我瞧中了我可不要哩。”   “那是自然,若是不喜欢肯定不逼你,你要什么样的娘都要给你寻来。”长公主满腔慈母之心,心中大石落地,脚下生风,立即就去寻名单了。   乐盈望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眼眶一热,低头用帕子佯装擦汗,想起母亲两鬓的几根白发,乐盈也不得不替她考虑几分,外祖母的事情对母亲冲击颇大,她的事情直接让母亲老了好多岁,前二十年,她在她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张洋恣意,她总得长大的……   再说这沈兴淮到工部以后,大家都很惊讶,不明白他这前途大好的何必要来工部,沈兴淮忙着同新的共事们增进感情,融入进去,另外还有京报的事情,新的编撰和编修都来了,由他们来负责京报的事务,沈兴淮打算带他们做个两三期,就可以完全放手了。   沈兴淮倒是不担心他们的能力,只是担心他们利用京报做一些与个人利益有关的事物,报纸的编撰,在后世称为媒体人,媒体人最大的要求就是发布真实可信的消息。他可以带一届,可不可能以后都靠他,他只能在培训时多加灌输这种思想以及警示。   工部进了两个人,沈兴淮职务高一些,下面也有好几个下属。   沈兴淮分管道路这一块,主要就是修路。沈兴淮走马上任,头一件事情就是去见工匠了解修路的过程。   他素来是实干之人,旁人觉得到工部做事,难以有出路的原因就是没办法做出一些亮眼的政绩,沈兴淮倒是很高兴能够修路,要想富先修路流传许久,他也很希望交通能够发达,没想到他很快就迎来了第一个修路的任务。   热河路要改造。 第120章 120   热河路是工部的最头疼的一条路,这条路不知修过多少回,总是坏,那条路是出京必经之路,又不得不休整,今年更是因为路不平整,两辆马车撞上了死了人,满京城的报纸都在说这件事情,把那条路批判得不行,上边大怒,工部就得担责任。   工部也是无奈,这条路也不知修了多少回,实在不是他们不想修好,那条路经过的马车太多,总是被压坏,修了坏修了坏,实在没个法子。   工部的长官们也是被喷了一脸的口水,竟还是被人怀疑偷工减料,那酸爽,尤其是如今报纸出来了,这言论一开,一丁点屁大的事情就被放大了。   被上头严词要求一定要把这路给修好,工部立即召开紧急的会谈,如今不管如何,花多少银子,总归要让老百姓看到工部是在卖力修路的。   元武帝最在意的就是民意,原本形式大好,若是工部掉了链子,这乌纱帽……   沈兴淮资历浅,又是初来乍到,只是听着上头大人们的交谈,偶尔记录两笔。   方大人建议将路全部凿掉重造。   王大人觉得用时过长,此路奈交通要道。   争执了半日,也未能做出抉择,尚书大人亦是头痛,只道:“此事明日再商议,本官先回去翻翻以往的记录。这一回不管如何,这条路一定要修的让上头满意,大家回去再想想法子。”   大家站起来恭送他离去,又议论纷纷起来,沈兴淮跟着他的上司,金大人,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在工部待了八年了,据说是传胪出身。   他有些板正,又有些个迂腐,沈兴淮来的这些日子比较谦和低调,他倒没得为难他,另一个新人,许是年轻气盛,刚来几日就同金大人不对头了。   金大人道:“那些个愚民知道些什么,石板子路本就如此,再修能修到哪里去!”   方大人冷哼一声:“那路都出了人命,再不修修好,以后事情多的去了。”   金大人板着脸不说话。   几位大人纷纷稀泥打岔,方大人的职位比金大人高一级,奈何当年方大人只是个同进士出身,金大人耿耿于怀。   待是下了职,沈兴淮骑马到热河路去瞧了瞧,这条路离主城区远,来的次数也少,到了热河路沈兴淮下马走一走,这条路铺的是石板,因太多马车经过,石板有的裂了,有的凹坑了,更有直接碎了一块的,马车驶过,咯噔咯噔的。   另外就是这条路委实有些窄,放在现代,就跟一条单向道似的,现如今它就是一条双向的,而且古人不分道,亦不知靠右行驶,有时候就乱得很。   沈兴淮一边走一边记下来,路窄、来往车多。   再是观其两侧,因此处偏,商铺不多,都是一些打尖吃饭的,一边有驿站和小集市,集市是官府建造的,多是卖给来往车辆的。   另一边则有小茶铺和餐馆子,还有几户人家。这条路不算太长,但此路是出城的必经之路。   走到底,拐个弯就是通往东城门的路了。   那条路也是坑坑洼洼,还不是石板路,不过这条路胜在宽敞。   恰是一辆马车飞驰过来,带起一大片尘土,沈兴淮掩着鼻嘴,刚想走回去,热河路上也窜出一辆马车,两辆马车在转角处相遇,赶紧拉缰绳。   “你眼瞎啊,没瞧见老子这儿,骑得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儿!”   “我早就转弯了,你突然窜出来,谁他奶奶的眼瞎!”   沈兴淮再是看了看那转角,这路笔直笔直的,从另一条路上转过来,只有到了这路口才能看见有没有人,也是好在古代车速不快,如若放在现代,大底就是个交通高危路口。   他看完一圈回去,命人找些石灰和黏土来。   他是学建筑的,水泥是英国一个工程师研究出来的,起初研究出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偶然,原料也并不复杂,学建筑的,并非画画图纸那么简单,就像学服装设计的还要考究一下衣服的面料,但他也忘记了按照什么比例配兑。   只能亲手试验一下。   陈令茹要去处理些事情,把辰哥儿交给丈夫,回来就看见丈夫抱着辰哥儿在玩泥巴!?   辰哥儿高兴得要命,捏着黏土,糊得脸上、衣服上都是,沈兴淮按几个比例兑了几个试验品,抬眼一看,忍俊不禁:“你这般要是被你娘瞧见了可要疯了。”   陈令茹在后边幽幽道:“已经瞧见了……”   辰哥儿笑嘻嘻地举起黏土,么嘛么嘛地叫,邀请陈令茹同他一道玩。   沈兴淮干咳两声,同她解释这些土的用处,陈令茹凑过来看,满脸狐疑:“这,土造路?”   现在当然还不成,还需要放在窑炉中烧制,然后再铺上去等冷却凝固。也许坚硬程度没法和后世的比,但肯定是比石板路平整的。   第二日沈兴淮提早先去了一趟工匠部,工部养了许多工匠,有各个方面的,他寻了个修路的工匠头头,先是了解了造路的过程,再是让他带他去窑炉。   李壮有些摸不清这位大人的路子,这修路和窑炉有啥关系,但还是乖乖带他去了。   沈兴淮参观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些旋转的器材,他同李壮描述了那一样东西,李壮听得稀里糊涂,讷讷地说:“大人,您说的东西小的没见过,不过,倒是同摇苞米的挺像的……”   沈兴淮眼睛一亮,道:“对,就是差不多那个东西,一个长筒,可以转动的,最好能够放在窑炉里头转。”   “如果您要的话,小的可以给你做一个出来,不过,您要这个做什么?”李壮犹豫了一番,还是多问了一句,又怕多嘴得罪这个大人,忙是道:“您要多大的?”   沈兴淮笑了笑,道:“想烧制一个东西,麻烦你了。”   沈兴淮也不知道要多大的,他只是想试一下能不能烧出稳定的水泥,就先让他随便弄一个,不管改造也好,要尽快。   李壮应下了。   沈兴淮再回工部,工部里头又是吵了起来,还是老话题,沈兴淮一进去,金大人不满地问道:“你跑哪里去了?正是要紧时刻你人影都不在。”   沈兴淮行礼,道:“下官去工匠那儿询问了一下造路的流程,问了些问题。”   “那有什么好说的,要这般久,又用不着你去造。”   沈兴淮笑着不说话,金大人见他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也没得话说。   方大人和杨大人又争的面红耳赤,尚书大人头疼,沈兴淮一进来,尚书大人就瞄准了他,“小沈大人来了,大家不妨听听小沈大人怎么说。”   方大人和杨大人坐下来,沈兴淮朝上边作揖,也不推辞,道:“承蒙大人们瞧得起。下官处来工部,有许些不大懂修路之事,不得当之处,还请见谅。”   尚书大人微微颔首。   “这路定是要修的,是全部翻新还是修补,下官昨日聆听各位大人高见。首先,路一定是要修的比以前好,才不致人诟病。如今外头都盯着咱们工部,若是修的不好,怕是……”   几个大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杨大人道:“你个小子少故弄玄虚,还不快说。”   沈兴淮笑笑:“昨日下官翻阅记载,此路从建造完成以来,已经修了二十三回,每一两年修一回。下官觉得修修补补下来,此路早已千疮百孔,修补之道已然不能再解决此路的问题,若是如今再修补一下,过了一年又坏了,岂不又是一个老问题,倒是不如一次性把它解决一下。”   方大人摸着胡子颔首,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真是这个理。”   杨大人就不爽利了:“你再重造,也是个老样子。那路是个要紧的,重新造得多久,让人家怎么得进城!”   沈兴淮拿出一张图纸,上头画了热河路周围的地形和路线,标记清晰,放置桌上,几个大人都抬起身子凑上去。   沈兴淮弯下腰一边指着一边解说道:“下官昨日恰是去瞧了一番,这热河路为何灾事多发,其一,道路狭窄,两车并行困难,而此路又多车马,经常碾压一处,石板容易破损。其二,这个转道口子,两方均无法看到对方来车,容易相撞。由是有险路之称。”   他有理有据,又是标记清晰,连杨大人也不免没了脾性,点点头。   金大人道:“可这路窄,已经是注定了,如何能改。”   “哎,就是啊。”   沈兴淮指着旁边道:“下官昨日去瞧,只有这一旁是有民宅、铺子的,另一边是集市和驿站,何不把集市和驿站往那头挪动个几寸,无需多少,只消能让两辆马车安稳通行便可。”   杨大人嗤笑:“你说你修个路,还要把旁边的屋子都动一番,劳民伤财!”   沈兴淮道:“那集市和驿站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顶已脱落,若是又出了差错,亦是我们工部的事儿,何不一道弄了?亦是两全,若是出了问题再补救,为时已晚,我们所做的应是提早整治,防范于未然。”   众人静默,皆侧目。   金大人愕然,且是这些日子瞧着他脾性甚好的样子,亦并不是那等爱出头的,此番竟是锋芒毕露。   尚书大人斟酌道:“此是事关重大,且不仅关系一条路,还需上报批准。暂且先回去,沈大人留一下。”   旁人皆从身旁侧目离去,沈兴淮坐到尚书大人下首,大人眉目和蔼,先是称赞一番他事事躬行的态度,再是询问了一番。   沈兴淮更为详细地讲述了一番:“……此路若还是这般狭窄,日后依然多灾多难,即便翻了修,也许头几年好一些,再过些年,亦会如此。驿站和集市同道路一同修建,亦有二十多年,虽经常修补,然经不过风雨侵蚀,倒不若修整一番,集市重建可增添摊位用作出租或贩卖……”   尚书大人道:“下了值沈大人可否同本官一道再过去瞧一瞧。”   沈兴淮自是应下来了,心中信心增上一分,盼着此番可够可行。   沈兴淮亲自领他过去解说了一番,大人瞧过之后,竟也是未想到这边这般破旧,路口扬着尘土,两人掩面逃出来,大人感谢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倒是个做实事的,甚好甚好。”   大人未说好亦未说不好,工部平静了几日。   几日后,尚书大人兴冲冲地从宫里头回来,得了元武帝的批令,修路连同驿站和集市。 第121章 121   郑尚书走路都带风,同那几个老不休的唇枪舌战一番,大胜而归。   元武帝自是不管如何,他只要一个决策,能够完美解决此事的决策,郑尚书往日最是会稀泥的一个人,今儿个这般干脆利落地说要把那一片都给重建,倒也是令元武帝诧异一番。   郑尚书常年眯起来的眼睛都睁大了几分,把负责的人都召集起来,事情都吩咐下去,此事涉及颇广,集市同驿站也要重建就并非只有道路的事情了,首先就先要拆驿站和集市才能将路面扩宽。   方大人是负责道路的,郑尚书分派下来的任务就是先让他定个方案,怎么修如何修。   方大人本就建议重建,如今得他所愿,也是心里头畅快,先是吩咐人通知下去,通知三日,东城门要关闭,只能从西城门绕,这也是没办法的,热河路前亦是设牌子拦截。   “今日之后会劳累一番,各位大人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方大人笑着说道。   下面的大人纷纷还以客套。   收拾收拾资料和记录,沈兴淮正准备出去,方大人叫着了他,金大人正在走出去,下意识放慢脚步,侧耳。   “……你之前的图纸画的不错,你看这道路……”   出了门再多就听不大清楚了,金大人瞥了一眼。   沈兴淮不想方大人竟是会问他想法,心中略有激动,这算不算已经被上官看好,毕竟他上头还是有上司的,方大人直接来问他,沈兴淮受宠若惊。   他才来工部没多久,这也是第一回 做正经的事情。   言谈举止中更添了一份谨慎,斟酌道:“大人已让人封路,热河路旁边的铺子人家许会受修路影响,也应先去通知一下,铺子可先关一段日子。丈量之事,要等驿站和集市先拆掉了才可。这道路,至少要两车并驾齐驱还显宽敞,还需留出一些空档给行人行走,此地车马多,行人多不便,两旁增设行人道……”   方大人摸着保养得当的胡子,笑着颔首:“没想到小沈大人这般精通,亦是没少花心思吧?”   “不敢当,大人叫我竭泽便可。”   元武帝赐的字,亲近之人大多叫他兴淮,但在外头,共事们为先亲近之意,都以字相称。   方大人身子微胖,欲站起来,那肚子就卡在桌子下边,他微微尴尬地咳了两声,把椅子往后挪一挪,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岳父还想着要我多照料你几分,如今瞧着,哪儿得要我照料,你且好好做,哎,如今你这般脚踏实地的年轻人不多喽。”   心里头微微有些艳羡,难怪陈敏仪那老狐狸竟是乐意把闺女嫁给这沈家,这挑女婿的本领当真是不如他。   沈兴淮微微诧异,竟是不知方大人同他岳父也有旧,不过想想陈家姻亲遍布六部,亦是不算得什么,以往他在翰林院,交际还少,如今出了翰林院,他当真是明白娶了一个得力的妻族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也是难怪古代有这么多陈世美,上了官场方知这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就像现代的机关单位都需要介绍人,后台靠山什么的,古代更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社会就容易产生官僚主义,沈兴淮虽是不喜,但这是当今社会的一个潜在规则,他无法去改变什么,同时他现在亦是一个受益者。   方大人摸了摸肚子,提点道:“你岳父曾经也在工部做过职。”   陈敏仪外放前就是在工部的,后来外放了,如今在户部,所以沈兴淮为了避嫌是不可以去户部的。   但陈敏仪私下里替他打点关系,沈兴淮还是非常感激的。   下了值,沈兴淮同江垣在门口碰着了,两人一道回去,如今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江家吃的晚饭,大家凑在一道热闹,蜜娘出了月子,恢复得不错,之前报纸交给下边人打理,排版反响不好,她又重新接手。   江垣问及他们工部修路的事情,沈兴淮道:“上边已经批准了下来,明日先开始发通告,东城门要关闭,日后只能走西城门。热河路旁边的驿站和集市也要重建。”   江垣诧异道:“连同驿站和集市都需重建?”   沈三道:“那驿站和集市当真是破旧得紧,进京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京城怎么的有这般破旧的集市。”   可不,谁不想象着京城的繁华,阳光总有照不到的角落,那驿站和集市虽是破旧,可每年修修补补也还能继续用,也就没人想费那么大的力气去重建。   沈兴淮解释了一番,旁人仍旧一知半解。   范先生称赞道:“你如今初入工部,事事躬行,另要小心谨慎,翰林院清贵,多少没正经入官场,这里头弯弯道道多,少说,多看,多做。”   虽是老生常谈之事,只是上了年纪的人总怕后生误入歧途,如同老人总是道你要乖一点,从小说到大,可亦是一番关怀之意,沈兴淮笑着应了是。   如今天气热了起来,傍晚恰是最舒服的时候,蜜娘家的水阁楼按着蘇州府的样式,三面环水,又有水车转动,凉意十足,吃过饭走至此歇息乘凉,把两个孩子放塌上,任他们自己玩闹。微风袭来,带来阵阵凉爽。   团哥儿还不会爬,辰哥儿却是快要满一周岁了,如今大人牵着已经是可以走上几步了,爬得更是快得很,哥儿两在一块儿,就是二重奏,辰哥儿弟弟弟弟地会含糊不清地说上几句,团哥儿还只会乱喊。   江氏和闵姑姑看着他们,辰哥儿搭着江氏慢慢地站起来,高兴地走两步要去窗户口子去看,团哥儿一瞧哥哥不见了,啊啊急的很,也要起来,闵姑姑笑着把他竖着抱起来,他小脚丫子晃哒晃哒也要去走。   沈三笑着说:“这小子,以后一定是个身子强壮的,瞧瞧这腿,有力的。”   想想他老子好歹出自武将人家,能不强壮吗。   范先生可喜欢这小团子了,坐在塌上唤他名字,朝他怕拍手,团哥儿转过来瞧了几眼,还是辰哥儿有吸引力,不搭理他了。   笑骂道:“这臭小子。”   往那摇椅里头一趟,先生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沈三复又道:“等辰哥儿过了周岁,我同你们姆妈要回一趟蘇州府,哎,许久没得回去,也不知你们爷奶怎么样了,他们素来报喜不报忧的,我还是得回去瞧瞧,再看看蘇州府的铺子如何。”   孩子在外头,老安人和老爷子怎么会不想念,他们最是疼爱不过,可淮哥做着官,老爷子老安人也最不愿让他们担心,常常说些好听点话寄过来,他们岁数已高,沈三都做爷爷了,亦是担忧得很。   陈令茹心里头愧疚,她理应回一趟蘇州府的,成亲至今,也未去见过爷奶,辰哥儿都快一周岁了,她咬了咬下唇,道:“不若这一回我同辰哥儿也去吧,成亲至今,我也未回去拜见过爷奶,实属不孝。辰哥儿也都快一周岁了,也应当让爷奶见见。”   她非常感激这几个老人,从未要求过什么,时常来信中也是关怀得很,且不过是在蘇州府那几年见过几回面,成婚后却是再没去过,陈令茹心中难安。   她侧头看了看沈兴淮,沈兴淮笑着点点头,道:“是该回去一趟。”   江氏则是多为担忧:“辰哥儿这般小,旅途劳累的,如何受得住。不行不行,辰哥儿不能带回去。”   沈三也不赞成:“要回去以后有的是机会,孩子小,出了事儿可不好。”   两人皆是劝陈令茹,沈兴淮想起蜜娘小时候那一回,也是心有余悸,看爷奶重要,可儿子的安危更重要,道:“那就等辰哥儿再大一些,指不定那时我也能请个假回去了。”   陈令茹便也不在坚持   蜜娘却是不知自己此生还没有机会再见阿嗲好婆,让他们来京城是不大可能的,她回蘇州府?大抵是没得可能。   江垣知她心结,轻轻握住她的手。   蜜娘朝他笑笑,心中叹息一声,这样已是很好了,哪里能奢求那么多。   且是送走了沈三他们,团哥儿被哄着睡下了,被乳母抱走了,蜜娘身上奶味重,刚想要去洗漱一番,便是被那厮拉住了。   江垣搂住她。   蜜娘自是知他意思,这做爹的,刚才就对着他儿子的口粮虎视眈眈,蜜娘嗔怪道:“你可别的乱来,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多不好。”   江垣嗅着她身上的奶香味,他如同团哥儿一般靠在她身上,眼眸含笑:“旁人如何知晓?”   蜜娘一噎,还是没那个脸。   江垣叹息一声:“年幼时不得母亲疼惜,生下便是交给乳母喂养,满周岁便是弃我而去……”   蜜娘虽是知他装可怜,可还是心一软,松了这握紧衣襟的手,半推半就地便是被他剥了衣衫,且是这没脸没皮的爹,吃的津津有味,发出那啧啧的声音,蜜娘这浑身都羞红了。   他还道:“多谢女施主赏……”   蜜娘捏住他的脸,恨恨道:“你且敢说一句话……”   且是被他带着奶味的唇堵住了后边的话,咸咸的带着些腥味,这生产之后的妇人,数月未得开荤,敏感得很,她的身子同生产前没多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那处还大了些,让江垣爱不释手。   他一寸一寸地缓缓进入,蜜娘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好在他此番柔和些,若不然当真受不得。   就着微弱的光线,他的身上布满了汗水,纹理分明,肌肉紧实,江垣最是受不住她这般望着他,她的双眼清澈粼粼,此时蒙着一层水雾,被欺负得可怜得不行。   江垣抬起她的腿,折过头顶,她身子骨软,这样也丝毫不费力,江垣大开大合之下,蜜娘嘤嘤地哭了起来。   “坏死了。”   江垣如同狂风骤雨,疯狂降临,蜜娘只能攀着他起起伏伏,最后那一刹那,如临仙境。   迷迷糊糊间听闻他道:“明日带你去庄子里头可好?”   蜜娘清醒一些:“怎么突然带我去庄子?”   江垣道:“祖母留下一个温泉庄子,想来还未带你去过,明日恰是休假,带你去玩一玩,团哥儿,便是别让他去了,你好好休息一日。”   蜜娘心驰神往,生了孩子之后,便是没得自己玩的时间,道:“想来就一日,那便不带他了吧。”   江垣笑。   蜜娘满怀期待而去,腰酸背疼归来,什么休息一日,这休息还不如不休息了!那温泉是好温泉,庄子是好庄子,一道去的人却不是好人!   工部忙碌得很,金大人一有事情便是吩咐沈兴淮去做,沈兴淮日日跑好几处,每日归家,那衣衫都是湿透的,另一边又是心急水泥之事,终于李壮来找他了。   沈兴淮也是顾不得什么,带着石灰和黏土就过去,他之前试验了一下,三比一和四比一混合最好,但没煅烧过,还不是最终结果。   李壮就看着那大人拿着土过来找他,说是要烧土,更是摸不清头脑,还是帮着他弄了,放入窑炉里头,让人转着。   沈兴淮几乎是心提在嗓子眼了,先让人煅烧了一刻钟。   窑炉热的很,待是冷了一些,水泥倒出来,再加入石膏搅拌混合。他心飞快地跳动,忙是找了一块空地,压平整,然后倒上水泥,用滚轴滚过。   沈兴淮呼了口气,对李壮说:“这个地方不要让人踩,我明日再过来看。”   李壮点点头。   第二日,沈兴淮先去报了个道,急匆匆地就敢往窑炉那边,李壮守在那儿,激动地说:“大人,那儿干了!可结实了呢!” 第122章 122   沈兴淮忙是过去一看,那灰扑扑的,已经凝结了的,沈兴淮恨不得趴在地上狠狠地两口,他蹲在地上,抚摸那个坚硬的质感,他浇得还不够厚,干得快,昨日尝试性地烧了一些,只能说可以形成水泥,但不一定是最稳定最坚固的,若是想烧出最坚固的水泥,还需要进行尝试。   不过能够制造出来就不怕以后没得改良,水泥在以前也是被人偶然发现的,当时的人也都是胡乱配比的,水泥好形成,但要做出一个配方,需要许多次试验。   昨日用滚轴压过还算平整,沈兴淮压了压,还算紧实,他站起来踩了几下,就铺了一点点的地方,只够一个人踩脚。   李壮如今再看不出来这是用来做什么,他修这么多年的路也就白瞎了,他搓着手,满眼敬佩地望着沈兴淮:“大人是如何知晓这个法子的!如果真能用这个修路,那可比石板路快多了!”   李壮当真是满心地服气,起初他还不知这神神颠颠的大人来做什么,上头的大人哪个不是要什么直接让人吩咐一声,李壮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沈大人是个探花郎,竟是这般和气,说话也客客套套,待人也没那等子高傲,就凭这个,李壮之前虽是不知他弄什么,也乐得替他忙活。   这大人果真是有一手,他修了这么多年的路,京城里头大大小小的路他都修过,就是没有想出来过这种法子,读书人当真是不一样,李壮心里头想着,以后一定要让自个儿儿子好好读书,不求考个探花郎,好歹也知道的多一点。   沈兴淮温言道:“在老家那边偶然见过有人这般烧制,不过并非用来筑路,是用来糊墙,我便试试看能否筑路。”   李壮恭维道:“大人神思妙想,小的们就是想不到。”   沈兴淮让他把这一初护起来,然后把另外一些水泥也烧了,他请各位大人们来看看,李壮用力点点头。   沈兴淮连忙赶回工部,金大人真是寻他,劈脸就是一顿说:“你又跑得那儿去了,如今真是忙,你这般如何行!老是偷懒,能做的什么事儿!”   饶是沈兴淮脾气再好,被他这般说亦是没能忍住脾气,这些日子里头,哪件事不是他在外头跑,他本不是爱同人争执的性子,念着年轻多做些事便多做些。他眉眼一下子就冷淡下来,“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何时偷过懒?还请大人一一指明!”   那头另一个新来的同进士脾气暴的很,他是这一届的同进士,没得入翰林院,便进了这工部,且是懊恼到了肠子,本就不喜这上司,瞧着这些日子沈大人这般忙忙碌碌,竟是还得个偷懒的名号,再是忍不住,愤愤道:“金大人此言可当真是戳心戳肺,沈大人日日在外头跑着,大伙儿都是有目共睹的,沈大人事事亲力亲为,最是辛苦不过的人儿,大人一句话便是抹杀了全部……”   且是见他越说越气愤,沈兴淮忙是暗中踢了他一脚,金大人毕竟是上司,若是给他穿小鞋就够他吃一壶了。   旁人便是打岔稀泥:“哎呀,盛大人别那么激动,沈大人的辛劳大伙儿都瞧在眼里,金大人也是一时找不着沈大人,急的,是吧,如今咱们人手不够,沈大人一个人能顶好些个,能者多劳。”   金大人得了个梯子,僵硬地扯了扯笑了笑,也就下来了:“咱们恰是这般忙碌,总是寻不着你的人影,上头又有事情下来了。”   沈兴淮便也就当此时揭过了,道:“下官今日先去看了看路,再是去工匠部,下官亦有事要禀告。”   大伙儿瞧两人又和好了,便继续各忙各的,近日忙碌得很,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金大人问道:“何事?”   沈兴淮简洁地说了一下,“下官发现一种可以用了筑路的新材料,不用石板子,昨日在造物府试了一试,今日成了型,想请大人们过来瞧一瞧,可否用此材料铺路,可缩短时日。”   金大人恍然这小子常常往那头跑是这个原因,暗暗地不舒服,既是有此事怎么的不早些上报,想来也是个想独占功劳的,金大人拉住他:“你先去办事情,我先去那边瞧瞧,若是不成再叫大人们来瞧,岂不惹了笑话。今日事情多,你得盯着些热河路那边……”   沈兴淮领了差事,又是出去了。   金大人忙是赶往工匠部,那头李壮正是在要烧制第二回,金大人一听,便是要看一看。   “这是土?”金大人看了看灰色的水泥。   这是已经从窑炉里头拿出来的,李壮在拌石膏,一边搅拌一边道:“我瞧着沈大人是拿石灰和土拌一拌,然后放炉子里头煅烧,烧好后再拌石膏,再铺上去,过了一夜便是成了。”   金大人没想到竟是这般简单的工序,而且过一夜便成了,可比那石板路、青石路又快又方便!他看着那一团水泥,犹如看着一大片金子,称赞道:“好!好!你做的很好,你先别铺,我请其他几位大人过来一道看一看。”   金大人没想到这般快捷,哪像石板还需要打,这东西好啊!以后筑路,可方便多了,造出来的还平整结实,金大人激动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在工部已经六七年了,可算是能升一升了。又忍不住有些嫉妒那个小子,运道竟是这般好,之前办那什劳子报纸,满京城的清名,如今又弄出了这个新材料。   金大人里头百般不是滋味,再如何能干,还不是他下头,金大人叮嘱道:“此事先不可声张,我去请大人。”   方大人一听是筑路的新材料,踩上去和踩在瓷砖上一般,忙是放下手里头的东西,同金大人一道过来看。   李壮按着昨日沈大人的做法,先铺上一层砂砾,然后再铺上去,这一回做的比之前一次多,浇了一长条,和昨日的连起来,应是能够成一条小路。   方大人在昨日那一块上踩踩踏踏,胖乎乎的脸一是因为晒,其次是激动的,红的像喝了酒了,胡子乱飞,“哎呀,可真平整!”   金大人道:“大人,可要请尚书大人前来一观,若是可行,再是请皇上批阅。”   方大人不放心地问道:“此物当真只需土和石灰就可?”   土地上多得是,石灰也容易,可比石板路好用多了,这可是一个大功啊!   金大人认真地点点头:“下官亲眼看着做出来的。”   方大人大喜,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好啊,定是要报上去的,定是有你一份功劳。”   得此言,金大人砰砰然。   方大人携尚书大人再来看,工匠部又称造物府蓬户生晖,一日之间见这般多的大人物,皆是由李壮接待的,李壮那黑黝黝的脸上都洋溢着光彩,羡煞旁人。   郑尚书把此地给封了起来,不让人进来,打算立即入宫上报,让金大人把制作方法写下来,金大人满面红光。   沈兴淮忙碌至傍晚欲去工匠部瞧一瞧,谁知那处封锁了起来,李壮不知这官场弯弯绕绕,还兴奋地同沈兴淮提及今日接待了不少大人们。   沈兴淮便知是何等回事了,且是心中发笑,金大人这吃相不要太难看,支开他怕是他来抢功劳,有些意兴阑珊,更是失望几分,他本就无意独占功劳,他愿意告诉他,本就想着大伙一道分这功劳,若不然,他何不直接同方大人郑尚书说。   同李壮嘱咐了几句,便是走了,此时落日西沉,沈兴淮心绪有些低落,他本以为尽心尽职地做事,又小心翼翼谨防得罪人,便可相安。可人心难测,有时候谁又能说得准呢?   叹息着摇摇头,自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以为那是普通的泥土吗,混合比例也不知,且是看他如何做出来。   沈兴淮心里头那恶劣的性子又是不免出来了,心情舒畅几分,骑着马归家去了。   郑尚书入宫说道此事,元武帝颇感兴趣,用土、石灰、石膏筑路?比石板路还好?此时天色已晚,不便出宫,元武帝明日欲去一探真实,命郑尚书安排下去,要亲眼瞧一瞧如何做出来的。   且是第二日,沈兴淮到工部里头未听得任何风声,亦装作无所知的模样,询问金大人水泥之事。   金大人得知圣上要来瞧,一夜未能安睡,此时笑得一脸和气,道:“刚通知上头,沈大人勿急,且静待上头指示。万不可因此怠慢了别的事,拖慢了进程可不好。”   金大人将外头的工作交给他,沈兴淮欣然接受。   如今热得很,元武帝是上午来的,郑尚书和方大人作陪,金大人跟随,虽是视察,可动静不大,元武帝最是不喜浩浩荡荡的,便是穿了私服,如同微服私访。   先是看了昨日铺好的路,昨日用的多些,有些地方还未干,和第一回 铺的有很鲜明的颜色对比,第一回铺的白一些,元武帝踩上去当真是如同踩在殿里头的地砖上那般平整,当下便是愉悦,夸赞了一番。   指着那一处问道:“此处还未好?”   金大人上前道:“皇上且慢,臣先试验一番,且莫脏了圣上的脚。”   昨日铺的多,金大人一脚踩上去,未有先前的硬实,虽是绕开了明显未干的,可有些还未完全好,他这一踩,便是一块脚印。   金大人忙是下来,道:“圣上,没得先前的硬实。”   李壮望着那个脚印,心疼不已。   元武帝望着那脚印亦是不悦,又是想到此物是此人所造,笑着颔首:“明日应是好了。”   金大人心中欢喜,大着胆子道:“圣上可要看制作过程。”   郑尚书呵斥道:“大胆,圣上想看便看,由得你说道。”   且是觉他愈发没个正行,此番虽是他立了大功,这般上蹿下跳而小人之色,观之不喜。   金大人喏喏。   元武帝双手缚至背后,道:“瞧瞧看。”   李壮第三回 做,金大人以为是泥土,就真的让人挖了些泥土来,那里头还有些小石子,李壮摸着便觉不得劲,不是沈大人做的那种感觉,却是不敢开口。   先将石灰放进去搅拌,那土没粘性,搅拌之后也不是那样的感觉,李壮踌躇几分,道:“好像,和之前的不一样……”   金大人本就是偷窃而来的法子,他如何知晓哪儿的不一样,心里头一紧,见其他几位大人皆看他,忙是道:“哪儿得不一样,是不是你拌得不对?我瞧着是你土放少了,再放些进去。”   李壮不敢得罪他,便是再放些土进去,放窑炉里头烧制。   此地甚是炎热,本就是夏季,元武帝到屋外等候。   煅烧好的水泥倒出来,金大人以为是成了,松了口气,大家再进来围观,李壮加入石膏搅拌,他搅了许久,最终放下木棍,道:“恕小的直言,这和之前两回做出来的不一样,怕是成不了型的。”   郑尚书问道:“那你和金大人前两回是怎么做的?”   金大人紧张地很,道:“可不就是这么做的,是不是你拌的不对?再加些石膏瞧瞧,昨日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李壮也来了气,这大人一个劲地说他的问题,如今他也瞧出来了,这大人根本不知道如何造的,在这边瞎指挥,“小的虽是没读过书,可这做工匠也做的十几年,这东西我跟着沈大人做了两回,回回皆可,这回首先,土便不对,里头全是石子,和石灰拌出来稀的很,颜色也不是这般的。小的也是瞧着沈大人怎么做小的怎么做,别的小的便是不知了。” 第123章 123   沈兴淮被紧急召过去,待是看见元武帝,他心里头都为金大人默哀一声,且是余光瞥见他面如灰色地站在一旁,脑袋缩着如那鹌鹑。   他神色镇定地同元武帝、几位大人行礼。   元武帝同他语气亲近了许些:“刚才瞧了外头那个路,很结实,这回做不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沈兴淮低头看了看桶里的东西,已经是不成形的样子了,李壮说了一下情况。   沈兴淮道:“臣不知圣上亲临,此物昨日我同李工头才做出来,亦是试验,我瞧出了行便是告知金大人,臣本欲再研究研究,好令其更坚固更稳定再上报圣上。”   郑尚书和方大人老脸一红,且是暗暗恨贪功劳的,这上头拿下头的功也是常见的,可你这好歹做做全,你连摸都摸清楚,就急哄哄地抢功劳,吃相别太难看,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连得他们都不大好看。   这功劳可不都是一级一级分下来,哪儿能少了你的,何必这般贪心,想全占,如今倒是成全了沈兴淮,若不然也好歹能有个治下有功,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兴淮指着那堆土道:“这寻常的土是不成的,这土没有粘性,需做陶瓷的高岭土,同石灰搅拌,臣第一回 是按着石灰三份黏土一份的比例搅拌,第二回是按着四比一拌的,还未检测哪一个更为坚硬。最后添石膏,水泥略带粘性,铺上去后,几日可速干,亦是不费力。只是,刚开始研制,未能找的最合适的比兑、铺路方法。”   沈兴淮言辞清晰,同金大人那一味地推卸一比,究竟是谁研制出来的,一目了然。   方大人都替他臊得慌,抢功劳抢的这般明显的也就只有他了,更何况沈兴淮也非寻常人,他之前同皇上打理着报纸,又非无名之辈。   “水泥,此物叫水泥?”元武帝问道。   “臣瞎叫唤的,本就是泥做的,还请圣上赐名。”   元武帝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且是见他黑瘦了一圈,估摸着也是跑来跑去,这才是做实事的人,“水泥便是水泥吧,简单好记。事事躬行,此番才是做实事应有的态度。爱卿做的很好,此事还是你继续做,工匠部任由你差遣,定要研制出最好的水泥。”   沈兴淮行礼:“臣遵命。”   临近午时,元武帝临走前又去看了一眼之前铺好的水泥地,当真是平整的很,在沈兴淮看来自然是还不够平整,可同石板路什么的一比,就是光滑的不像样。   元武帝大兴而归,郑尚书跟随其后,先走一步。   元武帝道:“此事你怎么看?”   郑尚书谨慎地说:“金司长此事做的不得当,太过贪功,臣一定好好罚他。”   元武帝冷哼一声:“便是有这般贪功好大,又是不做实事之人才坏了一锅粥,此人当不得大用。”   “微臣治下不利,当罪。”郑尚书亦是先领个罪,心中感叹,金大人大底是做到头了   元武帝对他还未得有什么不满,“爱卿也是被那贪功自大之徒给蒙蔽了,日后定是要核实清楚了,贤才便是被那般耽误了的。”   郑尚书诺诺应是。   元武帝一走,金大人失魂落魄,迷茫地不知做什么,亦是惶惶然,看着沈兴淮还在那儿用锤子敲那路,似是找到了原由,“你,你阴我?”   沈兴淮没理会他,敲着地面,看哪一边更结实一些,头也不抬:“大人何出此言?”   金大人冷笑:“我可当不得你这声大人了,指不定明日起我就得喊你大人了。”   沈兴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起头,“我昨日只通知过大人一声,大人亦未问我别的。大人防我防的如城墙一般,我又如何知晓圣上要来。”   “你果然知道……”金大人咬牙切齿。   沈兴淮无奈,真是明白了这个人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司长,当年好歹也是个传胪出身,如今也有四十多岁了,还是个正五品,“金大人,你如今知晓又有何用,你以为事事坐在高堂之上便可心安理得地享用旁人在外奔波的成果吗?到不若想想今后该如何。”   沈兴淮抬了抬头,摸了摸肚子,已经午时了,放下锤子,打算用个饭再来。   天气很热,可金大人浑身发冷。   上头都发了话,郑尚书如何还敢留他,当即就把他调到清水部门去了,方大人暂代其职。   道路司皆愕然,且是太过突然,方是不知发生了何事,此时除去郑尚书和方大人,再无旁人知晓,沈兴淮亦非多嘴之人,旁人问及,权当不知。   金大人一走,道路司最大的就是沈兴淮,上头方大人是工部侍郎,负责道路司罢了,沈兴淮这个副司长就更忙碌了。   水泥的测试,道路的进度,另外还要和都水司的人扯经费的事情,如今工部用账紧张,从户部拨下来的款项就这么点,营缮司用度更大,驿站和集市都是他们负责的。   不过像黏土、石灰这些上头早就关照好了的,任由沈兴淮用,他日日在那边测验,最终还是三比一混合的水泥最好。   且是这般下来,沈兴淮又黑又瘦,陈令茹看着直心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去挖煤炭了呢,哪里像是个官老爷。   江垣对蜜娘感叹道:“淮哥当真是拼命三郎。”   蜜娘自小就敬佩兄长,幼时她觉得兄长是无所不能的,如今大了,她更清楚兄长的付出,道:“阿哥幼时就极为自律,同你一般,每日早上练字、练身子从未脱落,姆妈说,阿哥进学之后,就没有睡过一日懒觉。从未懈怠过,科举后做了官,也是日日如此。我曾取笑他过得如同垂暮之人,如今方知能年复一年坚持一件事情当真很难。”   江垣早上日日练武,他亦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儿时跟随祖父,他的武功都是祖父手把手教的,年幼时一早上就会被他拉起来,其他的兄弟都还在睡大觉,他也曾问过,祖父道男儿家的睡什么懒觉。他不服气过,后来他想变得优秀,让母亲看到他,没有再让祖父催过,不论寒冬腊月,那个点必定要起来练一会儿功夫。   他本以为他会成为像祖父一样的将军,可谁知道到头来,他没走武将的路。   不过,如今娇妻爱子在怀,此生亦是无憾,若不然如何能碰到她。   江垣近些日子并不忙碌,如今兵器部的兵器改造还在继续,工匠也多了,没得之前繁忙,便是按部就班地上值下值,做六休一,这是前朝皇帝定下的规矩,早朝亦是七日一回。   他不爱在外头用饭,家里头本就人少,他若是再不回来,就太冷清了,也好在此时还在孝期,旁人也多理解。   圈子里头竟是不想他成了亲竟是这般专情,不知多少太太暗恨看走了眼。这满京城的公子哥儿,哪个屋里头只有正房太太,江垣又非没个能耐,去年那兵演,满京城谁不晓得他,也不是没人想塞人给他。   江垣皆不受。   后来老夫人去世,江垣守孝,方是没了那等烦恼。   夏季一来,团哥儿这小肉团子可受罪了,小肉一节一节的,肉窝着就容易生痱子,小孩子年幼又用不得冰块,只能隔一段时间给他擦拭擦拭,再涂写膏药。   小胖团子眼泪汪汪看着你的时候,你可当着硬不下心肠,尤其是家里头还有两个老人,蜜娘一旦要教训他,范先生和闵姑姑定是头一个不乐意的。   打出生起,闵姑姑就照顾这小胖团儿,她一生未孕,这般年纪了见着这般虎头虎脑的孩子最是喜爱,长久处着,可不掏心掏肺。   范先生幼时疼爱她,她如今大了,又把这份疼爱转移到团哥儿身上。   团哥儿生的好哩,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的时候谁不欢喜,像沈三,心眼子也多,小小年纪就知道这家里头谁能做主,想要干啥了,冲着蜜娘哭没用,嚎两声没后续了,转头对着范先生告状。   蜜娘愤恨道:“这小东西也不知像谁的,心眼子这般多!”   范先生暗道,可不就像你那个爹吗。范先生同沈三不对付,看团哥儿却是哪儿都好,心眼子多,以后不吃亏。像沈三,模样至少好吧。   辰哥儿周岁之后,沈三和江氏就回蘇州府去了,待上一个月再回来。   蜜娘重新接手品文报,范先生的游记也写了好多,蜜娘不打算全部放在报纸上连载,这般好游记,放在报纸上略显廉价,她打算只放个几章,之后就全册印刷,阿公写的多,应是要分上下两册。   沈兴淮知晓后惊愕不已,随即失笑,饥渴营销,果真不能小看古人,蜜娘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可她毕竟不是新世纪人。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仅限于知道前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可古人也并不愚蠢。   近日第一章 放出来,不少人就来信询问,是不是瀛洲客改了个笔名,不过范先生言辞精微,却是深厚雄浑,同瀛洲客的奇思妙想全然不同,用词上虽是有许些像,可这震泽湖老人明显比瀛洲客了得。   书信哗啦啦地飞过来,比蜜娘那个时候还要多,范先生得了一堆读者,心中宽慰,宝刀未老,下笔如行云流水,全全涌来。   沈兴淮终于定好了水泥的配方比例,借着造物府的空地,都把那空地给填补了一大半,造物府的大人道:“大人能否帮忙全部浇上水泥,就这一半不大雅观。”   沈兴淮晒然,欣然同意。   那马车反复在水泥地上划过,顺畅得不行,推车推来推去,如同滑行,元武帝大悦,命他建筑第一条水泥路。 第124章 124   “这工部在做什么,修路石板子也不造,弄了一堆泥沙?修泥路啊?”壮丁们坐在阴凉处歇息,指着修路的工匠们议论纷纷。   工部虽然养着工匠,但修路造房子用到的人多,一般都是派几个工匠监工,外边招募壮丁们做苦力,这些壮丁也是有讲究的,多半是和工匠们有些关系的,或是经常替工部做事的。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家表叔说,这玩意叫水泥,是新的造路的材料,可不一样哩,等那东西干了,踩在上边,都可以在上边滑,和那瓷砖似的。”一壮汉得意洋洋地说,就好似那水泥是他做出来的。   旁边便有人嗤笑道:“狗蛋儿,你家十里八路的亲戚哟,拐得不知道多少个弯儿。就瞎吹瞎吹,那土做出来的路,你脚下踩的不是,你滑一个给咱们瞧瞧。”   众人哄笑。   叫狗蛋的汉子臊红了脸:“都说别叫我这个名字了,我现在叫李强,哼,那可是我正经的表叔,李壮,如今在工匠里可是头头。”   “得了吧,人家做工匠头头,你还在这儿造屋子呢!傻小子,亲戚出息只能捎带你一份,你出息才是正经事。”年纪最大的汉子摇着头,寓意深重地说道。   “酸梅汤来了酸梅汤来喽,大人买了酸梅汤,大家休息休息,喝点酸梅汤!”那头喊道,阴凉地下面的人屁股刚抬起几分,抬眼望去是修路那边的人,又失望地坐回去。   一人嘀咕:“那头天天喝这个吃那个的,那大人也不怕被吃穷!”   下午天气热,都是做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的,驿站和集市如今还在打地基,工程量大,人也多,修路那边,人少,却是待遇好的很,天天吃西瓜,喝冰水,看得一道人羡慕得紧。   那头每日开心地跟过节似的,谁让那边的大人好。   沈兴淮也喝了一碗酸梅汤,身子里的热意降了降,看工人们都过来喝酸梅汤了,他到路边去检验一番,如今刚把地面给压平整,在铺砂石,水泥不能同土直接接触,需要铺一层砂石,在浇水泥。   沈兴淮摸了摸砂石,这些砂石已经被晒得很烫了。   李壮跟在他身后,紧张地问道:“大人可有什么不对?”   沈兴淮回头笑了笑:“无事,我就看一看。”   李强正张望着,看到李壮,指着那边同身旁人说道:“看到没,那就是我表叔,每天都和官人们说话,可厉害了哩!”   “诶那个大人我听说是上一任探花郎,办京报的沈大人,何必呢,不好好在屋里头坐,我瞧他日日到这里来风吹日晒的。”   “可不,看着和咱们穿的也没多大区别。”说罢,看了看自己的灰扑扑的衣裳。   旁人便是嘲笑道:“人家那是丝绸的,且不过瞧着一样,你就真当一样哩?”   沈兴淮不热吗?他抹了一把汗,遮罩着眼睛抬头看了看,虽然很热,肯定是没有现代城市那么热的,现代虽有空调,可是也有尾气排放、钢筋水泥建筑,古代也热,除去中午到下午那一段时间,还是可以接受的。   路段不长,如今已经在铺砂砾石了,如果快的话,十天左右就能完成了。   沈兴淮稍微撩了撩袖子,手上可里头的色差让他笑了笑。   古代没有压路机,只能用大一点的木轴,人推着把砂砾石给铺平,热河路不长,但元武帝瞧着既是要建水泥路,何不把城门的路也一并建了,城门通往热河路的泥路也加上,长了一些,但在沈兴淮看来,还没后世的一条大马路长,宽度也就是那样。   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条水泥路,沈兴淮也并非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只能通过后世看到的一些,没建过路,总看过人家造路。   旁人比他更不懂,他只能日日监工。   陈令茹望着亦是心疼,当真是理解去年蜜娘的心境,他脸脖子、手和身上就像是两个人的,辰哥儿看着他爹都知道黑了,沈兴淮换了家里头的衣裳,露出来一些皮肤。   辰哥儿坐在他身上,笑着喊着:“驾,驾……”   他虽才一岁多,分量可不轻,沈兴淮稳住他的小胖身子,同他玩闹。   忽的,辰哥儿趴下来,盯着沈兴淮的脖子看,指了指胸上,又指了指脖子,“爹,爹,黑黑。”   沈兴淮笑着坐起身,把他举起来,狠狠地亲了两口,辰哥儿咯咯直笑。   江垣得元武帝诏令,训练禁卫军,主要是挑选精兵,训练弓弩射击,有时候要到军营,夜里头赶回来已经夜深了,蜜娘有时候都不忍他这般憔悴,劝他睡在军营里,他始终放心不下,家中人少,只有他一个壮丁,老的老小的小。   此时当真有些懊恼家中人太少,清净是清净,可不安心当真也是不安心的。   望着那小团子,还在那儿吭哧吭哧地啃手,叹息一声,捏了捏他肉滚滚的小胖脚,还是得快点长大才好。   团哥儿以为他爹在同他玩闹,开心地蹬着脚丫子,咧着嘴儿笑,啊啊地叫。   江垣同他玩了一会儿,蜜娘抱着账本子进来,见着他们父子两,眉头一松,笑着坐到塌上。   团哥儿见到娘就不要爹了,扭着身子要过去,江垣不让他,他瘪了瘪嘴,脚用力蹬他,江垣笑着拍了拍他的屁股,任由他过去,道:“这小子,要是不称他心意了,闹得你不行。”   蜜娘接过他,团哥儿趴在她身上,要好的不行,头钻她肩窝子里头,时不时探出脑袋看他老子,示威一般。   蜜娘是看不到,江垣看得真切,暗骂一句臭小子,暗暗地想,还是生个闺女好。   蜜娘摸了摸团哥儿的小光头,道:“也不知怎么的,福州那边从上上个月开始就没得钱银进账了。”   江垣也坐起身子,面色有些凝重:“福州那边传消息给我,说是航线被阻,应是在海峡那边,似是来了夷人,不少商船都被关押了,损失不少,圣上也才收到消息。”   蜜娘抽气,联想到最近江垣训兵,道:“那可是要用兵?”   江垣亦是不知会如何,“暂且还不会,已经找人去谈判了。前朝皇太祖最在意那台湾岛,去世前留下的遗憾便是万不可丢台湾。今上也做不得这个千古罪人。”   蜜娘不担忧旁的,就是担忧他是否也会出征,忙是问道:“若是出征,你可会随军?”   江垣摇头,目光落在她和团哥儿身上,年轻时梦想着上场杀敌,有了妻儿,当真是比以往贪生怕死许多。温柔乡是英雄冢,成了世人的英雄,可妻儿该如何,能回来,功名加身。去世了,却是徒留他们痛苦。   江垣道:“我如今不是武将,应该不会的。”   蜜娘心中陡然一松。   他是不会,可怀远侯和江圭会,怀远侯频频入宫,江垣加深了自己的猜想,有战争,就是怀远侯府的契机,怀远侯府无法拒绝,以战功发家,历代从军,没有人比怀远侯更适合。   京中人亦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即便怀远侯府还未出孝,也纷纷攀关系。   沈兴淮还是在默默地建造水泥路,铺好砂砾石,就可以浇水泥了,他在水泥里加了些骨料,砂石之类的,增加硬度,比不上后世的混凝土,但比如今水泥的硬度一定是强一点的。一边浇一边洒水,如今天气热,实在不是造路的好时候,容易干裂。   不过速度也很快,浇水泥就用了两日,沈兴淮在两边还留了空档,打算载种灌木做自然隔离待,行人的路就用石板。   薄一下的石砖,四周再磨得平整一些,都弄成正方形的,用水泥给它铺上去,亦是平整很多。   两边差不多同时进行,七月底就路就成了,那灰扑扑的路,虽是简陋沈兴淮看着却是亲切不已。他用石膏线滑了分道,用箭头标识。   元武帝和郑尚书一道来视察,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沈兴淮默默跟随其后。   元武帝问及两旁的灌木,沈兴淮道:“此道已甚是宽敞了,马车无需再挤占行人道,便是做此隔离,谨防马车撞上行人。”   元武帝笑而颔首:“善。”   郑尚书看到地上的石膏线,因标记鲜明,让人一目了然,道:“此法甚妙,一来一回,各有其道,互不干扰,且是不错。”   元武帝问道:“其他道路可用水泥铺路否?”   沈兴淮想了想如实道:“自是皆可用水泥,然有些道路过于狭窄,若是想同此路一般,划分两车道,怕是不可。”   元武帝赏了一番工匠们悦而归宫。   城东门再度打开,热河路竟是成了一条神路。   报上道:“……面灰而平,马车驶其上毫无颠簸,且是速度飞快,路面宽广且硬实,万万不得摔其上……”   且是引发了一波走热河路的热潮,有马车的驾着马车去,感受一下如同坐在棉花里头是什么感觉,没有马车的等关了城门,上去走一走,小儿们在上头滑行翻滚。   “坐马车就想躺在棉花上,一点也不颠簸……”   “现在一点儿也不挤了,来的车走这道,去的车走那道,顺畅得哩!”   “若是京城的路都是这般便好了!”   道路两旁的人行道也都是平整得不行,文人墨客皆赋诗称赞,先是称赞这路,最后一个点睛之笔,夸赞元武帝体恤民情,民有难,便整治。   报纸上便天天吹鼓这水泥路,沈兴淮曾看到有报纸说是上天降福迹于人间,他无奈地想,那他那些日子天天在忙什么,且叹息,思想之变革总是任重而道远。   技术的革新永远比不得思想上的,报纸的出现只能说的开放了言论,可真正的思想革新又在哪里。   且是此时,外国使团进京。 第125章 125   那是来自佛朗基的使者,之前在台湾海峡一直拦截福州的船只,福州的官员大惊,以为有外敌来犯,立即上报,并且组织军队,刚让军队前去一探虚实,谁知那几个佛朗基人就表示要同大周友好往来,要租借这台湾岛。   元武帝暗中思忖,且是先让那佛朗基人进京。   如今报纸这般多,消息传得快,很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洋人进京,旁人不知这台湾之事,只当那外邦朝圣,乃是国家强盛之迹。   沈兴淮计算了一下时间,按道理不应该啊,时间上来说有些早了,佛朗基人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统称,第一个侵略台湾的应该是西班牙,只是后来被荷兰殖民者打跑了。   但此时按照后世的时间应该是宋朝后期,他对历史并不是很了解,根本计算不出具体年份,只能根据一些社会的发展模糊地判断一下。   只是这个世界真的有太多变化了,他当真没法去以后世的标准去衡量了。许多东西出现的时间点也发生了紊乱,既然东方有穿越者,谁又能肯定西方没有穿越者呢?   沈兴淮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感。   枪支弹药是进步了,可是这样微小的进步,也许会有更加厉害的。有了报纸,可思想还没有解放,中国一日没有科学,没有理性,思想的启蒙该如何继续。此时沈兴淮当真希望多来一些穿越者。   佛朗基人进京也算是一个可以了解外界的契机,沈兴淮一直苦于无法了解到外界的信息,他希望借此可以多知道一些外边的情况。   佛朗基人入京那一日,满京城的人都夹道相看,这可是真真实实的西洋景,佛朗基人长得人高马大,模样粗犷,大伙儿都稀奇不已。   “这洋人长得可真奇怪,那胡子咋长这么多……”   “头发颜色是黄的……”   “你以后要是再不乖,就把你送给洋人去,洋人吃人的。”   佛朗基人也看着稀奇呢,他们对东方充满了好奇,传说中东方遍地黄金,但他们到那个岛上,并没有发现多少金子。进了城门,便发现两旁皆是人。   “噢,佐罗先生,你看这儿好多人!”   “他们都是来欢迎我们的吗?”   一群佛朗基人也是激动不已,笑着朝两边挥手。   忽的发现那马车不颠簸了,坐在里头平稳得很,便是好奇地张望着路面,那灰扑扑的路面令几个洋人惊诧不已。   “噢,上帝,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平滑!”   “他们这里的路可真好,我感觉很舒服,比之前的舒服多了!”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很快驶出了热河路,又颠簸了起来,佛朗基人有些失望地咒怨了几声,前头的车夫亦不知这群洋人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挥了一马鞭,此时路上很空阔,两边皆有官兵把守,马车一路非常顺畅。   驶至皇宫门口,佛朗基人下了马车,那长大的嘴怎么都合不拢,官兵站在门口皆守着。   随行的有一个翻译,是台湾那边的人,官话都不大顺畅,估计佛朗基话也是一知半解。佛朗基人先是被带到了一个屋子里去,狠狠地被清洗了一遍。   门口的太监道:“这洋人可当真是熏得很,走过去就一股味道,夷人果真是夷人。”   说罢,还嫌弃地拿手在鼻子上扇了扇。   那头佛朗基人还高兴能有这般待遇,高高兴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大周皇帝替他们准备的东方衣裳,又有宫女替他们梳理毛发,打理胡子。   有人道:“这儿可真舒服,有人服侍,要是这儿的皇帝赐我一个官位,我都不想回去了。”   其他人哄笑,狭促地挤兑他:“巴尔加斯,你可以娶个公主,就可以留在这儿了。”   且是打理了一番后,又有礼部的人过来教他们简单的礼仪,由于交流上的问题,只能通过翻译让他们跟着做,就这般临时教了一番,就被拉去大殿了。   五品及以上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官员才有机会坐在这里,沈兴淮造路有功,被提了一级,如今是正五品,此时站在靠后边的位置。   佛朗基人看看这看看那儿的,看什么都新鲜,在朝臣官员眼中就是没规矩,皆是蹙眉,心中鄙夷。   沈兴淮见到一行人,猜想应是西班牙人,他在英国读书时,曾有过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舍友,两个国家相邻,摩擦甚多,两人常常因一些观念而不和。   欧洲各国的语言大多互通,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战争频繁,战阵带来的统治首当其冲就是语言的改变。   待是佛朗基人一开口,沈兴淮便是确认了这是西班牙人,西班牙语属于拉丁语,英语属于日耳曼语,入门非常好入门,沈兴淮虽不精通,但一些日常简单用语还是可以明白的。时隔这么多年再听一门外语,他凝神细听,希望分别出他说的意思。   如果换做英语他还能省力一些,西班牙语他当真是有些模糊了,只能凭借一些记忆模糊地猜测。   元武帝自是听不懂,全靠那台湾岛来的翻译,台湾岛毕竟也远离大陆,官话也不标准,夹杂着土话和官话,乡音浓重,又是还有一个随行的官员重复说一遍。   佛朗基人先是道歉了一番,不知那是大周的国土,以为是到了印度。   元武帝表示大肚地原谅了,询问他们此番前来的意图。   佛朗基人表示愿与大周永结两国之好,称赞了一番大周的强盛与富裕,也许为了照顾那个翻译,为首之人的语速也不快,沈兴淮可以分辨。   元武帝果真大悦,笑言:“佛朗基与大周,自古皆是友国,我朝臣民向来友好热情,亦是欢迎佛朗基臣民来我朝。”   翻译转达了一下,佛朗基人又是跪又是谢,满朝文武皆是以为是我朝之强盛使外邦夷人臣服。   沈兴淮不敢掉以轻心,中国人自古重脸面,尤其是文人墨客,尤其喜爱一些中看不中用的名声,可外国人不一样,他们重利益,没有利益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做的。他们这般远道而来,自然不可能是为了来看一看,夸赞一番。   果真,那个为首的佛朗基人佐罗话语一转,转到台湾问题上,他问,可否将台湾借给他们使用。   沈兴淮听不真切,大意是如此,他心中一紧,重头戏大概在这儿。   前朝开国皇帝是穿越者,似是一个军人,对台湾问题尤为重视,就是怕台湾再被分割。这大底是旁人所不懂的,但穿越者都明白。在以往,皇帝都觉得台湾位置偏僻又是远离大陆,弹丸之地,派兵去攻打也不划算,就觉那点子地方丢了就丢了,反正中国地大物博。   然而事实上,这里涉及一个海峡,就好像进出的咽喉道路被卡主了。   那个翻译转述了一番,“佛朗基人向来憧憬东方文化,仰慕我朝……想租借台湾岛,每年朝贡……”   沈兴淮很确定,那个佛朗基人的意思和翻译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喉咙口,生怕元武帝一口答应了。   如今说的是租借,给朝贡,到时候不给,元武帝又能那他们怎么办,若是觉得为了点朝贡千里迢迢去打仗不划算,便这般算了,那台湾岛怕又是后世那样的结局。   元武帝心中自然是意动的,那台湾岛太远了,蛮夷之地,自是没有赋税收入,只能说是有这个领土而无其作用,租给这佛朗基人,反而倒能拿些东西。   且是心中琢磨,余光瞥见朝臣,道:“佛朗基大使路途也劳累了,不妨稍作休息,此事待日后再议。待是晚上,朕设宴款待诸位使者。”   沈兴淮先松了一口气,踏出来半只脚又缩回去。   佛朗基人不知中国这打太极的功夫,语言不通当真是世界上最难沟通的事情,为首的佛朗基人还在那儿表示他们不累,已经被侍卫请了下去。   送走了佛朗基人,官员们纷纷到中间来,按照上朝时的站位。   元武帝目视下边:“众爱卿觉得如何?可租借否?”   右相先道:“回禀圣上,臣觉,租借一事可行也!佛朗基人远道而来,亦是心意十足,我朝乃天朝大国,那蛮夷之地,亦只有洋人才将其作宝,若是连这点都拿不出来,岂不惹人笑话!”   左相不甘示弱,上前一步:“臣亦觉尚可,台湾岛素无赋税收入,远离内陆,未经开化,倒不若租借给佛朗基人,一来彰显我朝富裕强盛……”   元武帝面带微笑,微微颔首,他亦是这般想的。   下面人惯是会察言观色,忙是想附和应声。   后头有人扬声道:“臣有议!”   陈敏仪刚想着是哪个没得眼色的,且是微微回头,肝胆俱裂!   沈兴淮低着头双手举过头顶,道:“臣有议!台湾岛万万不得借给佛朗基人!” 第126章 126   沈兴淮低着头双手举过头顶,道:“臣有议!台湾岛万万不得借给佛朗基人!”   满朝哗然,且是这左右首辅皆说可行,圣上定是有此愿,是何等没的眼色的人竟是此时挑出来找不痛快。   江垣站在沈兴淮前边一点,他位列正四品,待是听得那声音,便是笃定是淮哥,两人几乎日日相见,年少相识,如今又是姻亲,最是熟悉不过。   心中暗暗惊奇,淮哥最是低调不过的人,向来是不愿出这种风头的。   陈敏仪收到了不少意味深长的目光,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依然波澜起伏。   元武帝若非知晓他的脾性,好赖这些日子的相处,从报纸到水泥,沈兴淮一直做的不错,亦非夸夸其谈之人,元武帝多有欣赏这般脚踏实地做实事的人。从情感上,沈兴淮同他都是姨丈自小教导的,说起来也算得是他的同门师弟。   且是一时间殿内有些宁静,元武帝干咳两声,道:“沈卿有何见解?”   沈兴淮起身,立于庭间之中央,朗声道:“臣觉,台湾岛万万不能被异族人所占领,此乃内陆进出南海的紧要要道,前朝皇太祖曾立言,失台湾则失家门口,皇太祖文韬武略,频频提及台湾之重,可见其之重要。台湾位于南海之门户,进出之要道。若是被异族占领此地,我朝之一举一动皆在其眼中,攻打我朝乃轻而易举之事。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做一不恰当比之比喻,谁家门口由贼人把守!”   说至最后,他语气激昂,掷地有声。   殿内寂静一片,元武帝若有所思,他本就算得中兴之主,先帝沉迷后宫,宠妾灭妻,元武帝深受其害,在位之后,励精图治,挽救衰败之局势。   便是有人上前一步道:“臣不敢苟同沈大人之言,蛮夷之地,又无我朝之强盛,如何能与月争辉!外邦远道而来,敬仰我朝之风仪,泱泱天朝上国,何惧之!”   此乃左御史,那一张利嘴最是有名,旁人也不敢轻言得罪。   其他大人皆点头附和。   沈兴淮最厌恶的就是口口声声天朝上国,且是狂妄至极,谁知道在几百年之后被人打得趴在地上哭着求那些夷人,固步自封,愚不可及。   他侧首而望,且是冷笑:“左大人可曾去过佛朗基?又如何笃定佛朗基不敢侵略我朝?常言道居安思危,又谁知那夷国在悄然之中不会强大起来?”   左御史竟是被一初出茅庐的小子给顶了面子,愈发激动,从古说道今,引用各个经典,沈兴淮听来听去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听着都索然无味,他立于堂前镇定淡然。   左御史说的口干舌燥,元武帝听得也脑袋涨得慌。   待是左御史说完,沈兴淮却是再也不理会他,转而对元武帝道:“佛朗基想领略我朝之风土物仪,何不在内陆设外国使馆,台湾远离内陆,又是蛮荒之地,如何能领略我朝之风仪?既是为加深两国之友好往来,自是离圣上越近越好,圣上何不建大使馆以示恩宠?”   元武帝眼前一亮,刚欲开口。   左御史又道:“设于京师,若是欲对圣上不利又当如何!”   左御史说话向来喜爱引用典故,说起话来便是一大串一大串的,有时候元武帝看着他都头疼,忙是制止他:“此事稍后再议,下朝!”   沈兴淮跪地恭送元武帝,待是圣驾走后,稀稀拉拉地站起来,三两成群地一道走出去,沈兴淮得了左御史的几个大利眼,他心中仍旧急着台湾之事,不欲与他多争执,转身边走。   他走得慢,后头江垣和陈敏仪有心追赶他,赶快就赶上来了。   “兴淮,这回你也太冒进了。”陈敏仪蹙着眉道。   沈兴淮苦笑,作揖:“岳父见谅,这回可能要给您树敌了。”   陈敏仪都这般年纪了,何等风浪没得见过,他倒并不担忧自己,他毕竟背后有陈家,淮哥年轻气盛,如今做了这出头鸟,若是元武帝袒护几分倒也罢了,此番怕是还得看范先生的情谊有多重。   “我倒是并非心优此事,你年轻气盛,逞一时的快意终究会给自己日后设阻……”   沈兴淮如何不知,即便如此他还是这般做,台湾,绝对不可以租借。只要是后世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个立场,他来这一世,他早就想过不为钱财不为名利,一要让家人安康,二就是用穿越者的身份做出一些有用的事情。   上天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本就是一种恩赐,金银财宝、功名利禄,上一辈子他也有,这一辈子,他觉得能够穿越到古代,这就是一种义务,一种时代赋予的使命。   前辈们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已经做出了不少的努力,他亦是希望能成为其中最有力的一份。   他本就没有考虑过仕途之事,也许爬上高位能让他做更多的事情,但这太久了,如今两位首辅,一个五十多,一个六十多,首先先不说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其次到那个时候,他又能做多少事情呢。   江垣道:“世叔且先别急,圣上英明,定是明白淮哥之用心。台湾委实不能租借,南海之进出全在他人眼中,家门不安,看家狗也得选个忠诚的,佛朗基与我国相距甚远,少有相交,忽的派出使者,怕是居心不良。”   江垣亦是觉得在家门口的地方给异族人,无关别的,就安全问题,便是无法安心,谁知道日后会如何。   三人一道走出来,正是要走下去,九全喊住了沈兴淮,一时间门口之人皆望向他。   “沈大人,圣上召见。”   沈兴淮面上佯装镇定,心中却是舒了口气,元武帝愿意召见他,那定是有几分认同他的想法,他朝江垣和陈敏仪道了个别,跟随九全过去。   元武帝的太极殿内,左右首辅都在,沈兴淮恭敬地朝他们行礼。   元武帝赐坐,道:“沈卿今日倒是让朕大吃一惊,难得见你这般言辞激烈。”   沈兴淮站起来鞠躬:“是微臣的不是。下官唐突了两位大人,还请大人见谅,下官亦是心急此事,才这般突然冒进。”   见他言辞诚恳,两位首辅刚才在朝堂上的许些不快稍稍消散,大方而笑,作无事状。   元武帝道:“少见你这般言辞激烈,左相右相也勿怪,沈卿往日里头最是低调不争的一个人,此事必有原由。”   两人皆是笑着,心中却是诧异,元武帝这般袒护这沈兴淮,语气亲近,且是相当熟稔,两人不禁想到沈兴淮替元武帝办报纸、又是修筑水泥路,亦算得天子近臣。   左相道:“听沈大人一番话,租借台湾确实有些冒进。”   沈兴淮还之以礼:“大人们亦是被佛朗基人所言迷惑了,大人怀揣善意相待,可佛朗基人并非那般想的。”   沈兴淮请元武帝那一幅地图来,很快就有人送了一副过来,沈兴淮摊开,圈出台湾一处,又指了指南海的海岸线,“台湾虽是一小道,可若是要出南海,即使不经过,亦是在其所能及之范围,此便是南边家门口,如何能给异族之人。佛朗基人远道而来所求一岛本就是奇怪之事,若是想领略我朝之风仪,何不在京师?台湾有何?且不过一些土著罢了!臣观那随行翻译,他翻译佛朗基人说话时听一遍便可转述,而听圣上之言,还要听上几遍才可磕磕绊绊地转述,臣斗胆猜测,那人虽是会些佛朗基语,定是不深厚,那如何能顺畅地转述佛朗基人所言之话,就好似被人故意教过的。”   元武帝神色微变,立即派人去把那个翻译捉起来。   屋中凝重一片,两首辅皆不敢言。   九全再度走进来,在元武帝耳畔说了几句,元武帝面露怒色。   便是知晓了结果,当真是如沈兴淮所言,那人的佛朗基语也是佛朗基人上岛之后学的,根本没有那么流畅,只能听懂一些,那些话都是佛朗基人让他这么说的。   元武帝怒言:“叛国之人,耻于世!留之作何……”   沈兴淮忙道:“圣上勿怒!此人暂且不可动,那佛朗基人定会有所怀疑,便是打草惊蛇了!”   两首辅起身谢罪:“臣等办事不利,请圣上治罪!”   元武帝缓和语气:“尔等亦是被那奸人所迷惑,无需自责,幸而未酿成大祸。”   佛朗基人动机不纯且是万般肯定,接下来又该如何,元武帝想杀之,沈兴淮阻拦,道:“此番前来之人,必定不是首领,岛上还有其他人,杀了虽是可威慑,却也并无多大用处。倒是不如结两国之好又可使其臣服……”   沈兴淮有心想了解西方发展到什么地步了,难得来了几个佛朗基人,他不希望中国一直处于这样封闭的状态,只有外边的消息不断传来,也许也能迎来思想启蒙的契机。   待是晚宴之时,佛朗基人在皇宫中玩了一下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几个佛朗基人非常欢喜这样的待遇,第一回 有这么多人服侍,这东方可真好啊!   元武帝再度出现,言笑晏晏,绝口不提台湾岛之事。   佛朗基人心中难耐,便是先提及此事。   元武帝道:“朕诚心诚意同佛朗基永结同好,台湾远离内陆,如何能够领略我朝之风仪。朕欲在京师建一外国使馆供各位使者居住,佛朗基国国君可派人前来,互通友好。”   “皇上圣明!”官员跪地恭贺。   几个佛朗基人满脸疑惑,翻译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翻译。   为首的佛朗基人满面笑容,感谢元武帝的美意,又是说无需破费,只消借一岛屿可令他们离天朝近一些,可方便朝贡。   此人当真是花言巧语,元武帝心中冷哼,面色愈发和煦,道:“我朝泱泱天朝上国,如何能让使者住那般地方,且不过一个使馆,立于京师,利于两国之友好交往……”   不多时,佛朗基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表示无需麻烦。   九全扬声说道:“大胆,圣驾面前大声喧哗!”   几个佛朗基人虽是听不懂话语,可是面观其色,静了下来面观其色,另一个佛朗基人站出来欲辩解。   忽的,“碰”的一声,那佛朗基人倒地,捂着胸口血流不止。   “啊!护驾快护驾!”下头的大人们高喊着,有的纷纷往外头跑,往桌子底下钻。   左右首辅安然坐与两侧,纹丝不动,且是聪明人便是发现,那枪是从元武帝身旁打出来了。   江垣身着轻甲,立于暗处,待是开完一枪,悄悄放下枪,元武帝望过来,他向前走近些,立于元武帝身后。   其他几个佛朗基人围着那中了枪了佛朗基人,惶惶然不知所措,叽里咕噜地说这一大串话,指了指那人又指了指元武帝。   元武帝稳固如山,往外跑的人也琢磨出来了,纷纷坐回来。   都看过兵演的,可这是第一回 看见枪打在人身上的威力,一枪穿个血窟窿,看着心悸。   中枪的那个佛朗基人很快就没了动静,剩下的几个佛朗基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最为激动的佛朗基人跳出来指着元武帝,沈兴淮听得懂,中枪的那个人是他的兄长。   元武帝挥手,江垣面无表情,抬起手将枪口对准他,“碰”的一声。   大殿内寂静无声。 第127章 127   佛朗基人吓得跪在地上,头放在地上。   殿内无人敢出声,众人那颗心都荡在空中,不敢直视元武帝,纷纷望着面前的酒盏,斜着眼睛偷瞄着。   江垣那番面无表情的情状在众人眼中犹如阿修罗一般,连怀远侯父子都望而生畏。   沈兴淮呼出一口热气,有些路上总是要流血的。   元武帝畅快地出了一口气,望着下边还跪在地上不知道叽里咕噜说些什么的佛朗基人,心情大块,且是命人将他们扶起来。   被打枪打死的两个人已经被拖下去了。   佛朗基人战战兢兢地归了座,恭恭敬敬地表示台湾永远是大周的领土,佛朗基和大周永结同好。   元武帝留中不发,好似刚才的事情未发生过,笑着请佛朗基人继续喝酒吃饭。   佛朗基人如何还吃得下饭,又不好什么都不吃,他们不会用筷子,拿手去抓,看得一众露出鄙夷的神色。   沈兴淮朝身后的宫女吩咐两句,让她给佛朗基人拿几个调羹去。   得了调羹的佛朗基人万分感谢。   被那两声枪声吓得,谁都吃的食不知味,也就元武帝能够细细品尝,待是结束又命人将佛朗基人送回宫殿。   大人们皆恭送圣驾,声音浩荡,跪拜于地,心悦臣服。   出了宫门,江垣周围无人敢近其身旁,大抵是怕他突然掏出一把枪来吧,怀远侯见着他道:“那枪,威力太大,你可得收好。”   江垣知道,枪支虽是他负责的,可看管都是元武帝在看管的,一般人摸不得枪,“儿子省的。”   怀远侯看了看他有些清瘦的脸庞:“最近好像瘦了些,也别太累。你如今帮圣上做事,万事都得小心着点,若是有什么无法抉择的,多问问你姑爷爷。”   伴君如伴虎,但有姑父在,怀远侯亦是放心的。江垣如今算得天子近臣,心腹大臣,怀远侯心中欣慰,他凭着自己的能耐,身为父亲,他亦是骄傲,可两人自幼不甚亲近,便是讷讷不知所言。   江垣从善如流:“前些日子苦夏,儿子会多加小心的。”   父子两便是没得话说了,江圭做那润滑剂,道:“若是有空便过来看看母亲,母亲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团哥儿如今会爬了吧,母亲虽是不说,也是惦记得紧。”   提及团哥儿,江垣眼含笑意:“他如今正皮着呢,醒来了一刻都不得停歇……待我得空就带他过去。”   江圭同他说起了生养孩儿的事情,说起了恺哥儿和芸姐儿小时候,他本就是个和煦的人,极其疼爱孩子,团哥儿得了好几回这个大伯送的东西,有些都还没到那个年龄。   江垣如今做了父亲也搭上了几句话,怀远侯边走边听着,心中感慨,时间可真快,两个孩子都做父亲了。   三人在宫门口道别分开。   江垣骑着马归家,此时月上枝头,如今初秋,夜风中带着微凉,江垣急冲冲地归了家,家中一片寂静,他脚步飞快,待是看到主屋里头的灯光,脚步渐渐满了下来,心中已经是幻想着屋里头母子两欢声笑语。   走至屋子口,未听得声音,轻轻推开门,恰是碰上正要来开门的莺歌,莺歌行礼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同小少爷玩累了,睡着了……”   江垣点点头,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放轻了脚步,撩开帘子,走进去,蜜娘睡在外头,微微侧着,团哥儿睡在里头,穿着肚兜儿,小肚皮一起一伏,睡得熟得很,跟只小白猪似的。   江垣看着就笑了。   悄悄退出去,洗漱一番,穿上中衣躺上床,从身后抱住蜜娘的背,让她正躺下来,蜜娘感受到身旁的动作,似是有转醒的迹象,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呢喃道:“你回来了啊……”   江垣的心里头便是涨的满满的,搂住她:“嗯,睡吧。”   她翻了个身,安心地靠在他怀里头继续睡去。   江垣摸着她的背,闭上眼睛,脑中闪过今日发生的事情,渐渐地进入梦乡。   第二日他沐修,没有人喊醒江垣,倒是那小肉团子把他给弄醒了,江垣感觉脚底一阵瘙痒,似是有湿乎乎的东西在脚上,然后就有人在拔他的腿毛了。   江垣睁开眼,往下面一看,正在床尾啃着他的脚丫子的不是那小肉团子是谁,团哥儿见他醒了还高兴不行,咧着嘴巴笑,咯咯咯的。   江垣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大手一捞,把他给捞上来,让他坐在他身上,团哥儿欢喜地蹬着脚,嘴里头发出“驾驾”的声音。   江垣失笑,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这般小就知道骑马,不愧是他的种。   团哥儿特别高兴他爹能跟他玩,驾着马,最里头越来越高兴,就差点喊起来,江垣竖起手指,放嘴边:“嘘~”   团哥儿知道这个是不要说话的意思,蜜娘有时候要排版选稿子,把他放旁边,就经常对他做这个动作,自然而然的,他也就懂了。   他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江垣看着他的眼睛,便是欢喜的很,他的眼睛像足了蜜娘,有神、清澈。   蜜娘幽幽转醒,下意识摸了摸身旁,没摸着团哥儿的影子,惊而坐起:“团哥儿……”   发觉团哥儿正坐在江垣身上冲着她笑,咧着嘴,露出刚长出来一点小白牙,啊啊地朝她张手。   蜜娘打了个哈欠,团哥儿哈哈直笑,蜜娘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道:“也不知你一天到晚笑个什么。他什么时候醒的?”   最后一句是问江垣的。   江垣将这小胖团儿举起来,再放下,团哥儿高兴地快要飞起来了,咯咯咯笑个不停,江垣笑着说:“我醒的时候他在啃我脚。”还拔我腿毛……   蜜娘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这真笑得没边的肉团子,小胖团子开始长牙了,就喜欢四处啃东西,自己的脚丫子也啃过,竟然连他爹的脚丫子也没放过。   蜜娘知道昨日佛朗基人入京,她幼时听阿哥说起过海外之事,便是有这佛朗基的事情,“他们的眼睛是不是蓝色的,毛发是金色的,体型高大,五官深邃,同我们相差甚远?”   她且是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样的腥风血雨,还沉浸在佛朗基人入京的新奇当中。   江垣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这些血腥的事情,道:“我瞧着眼睛也并非都是蓝的,也有褐色棕色,毛发亦是,体格是略为高大,有几个比我还高上许些。”   两人一边穿戴一边说着,蜜娘不似内宅女眷,偏好爱听一些外头的事情,江垣亦不会拘着她,也乐于告诉她,两人新婚之时,可以从兵法聊到市井传言。   有人常说,最好找个志趣相同的。蜜娘却觉得找个心意相通的更为重要,她并不缺人同她一道作画,生活在一道,并非只有志趣。她非常喜欢江垣对她的尊重,在很多事情,他都会尊重她的决定,她本就是个心性坚强的人,做不得菟丝花,他所给予的是一个宽广的胸怀,让她虽是身在内宅,却可以做许多她在闺中反而无法做的事情。   蜜娘询问他今日可有安排,江垣想起昨日江圭所言,道:“今日回去看看母亲,听大哥说,母亲最近身子不大好。”   蜜娘竟是此时方知,言语间有许些愧意:“我前些日子没去给母亲请安,都怪我太忙了……”   江垣安慰她:“即便你去了,母亲也不会告诉你的。”   张氏最是要强不过的一个人,大底最是不愿同人展示自己弱势的一面。   蜜娘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和闵姑姑范先生说了一声,带上团哥儿一道去怀远侯府。   一大清早就看到小儿子一家,怀远侯高兴得多用了一碗粥,抱着团哥儿不放,团哥儿和这边不常见着,起初有些生疏,可这小子当真是像蜜娘,不怕生,谁逗他都冲着他笑,生了一张好的脸面,他一笑,便是让人酥了心。   饶是张氏再怎么冷着脸,对他也真是绷不住,团哥儿乖巧得很,这般小儿竟是长了眼色,知晓张氏严厉,在她怀里头都不敢闹腾,亦不哭闹,张氏心爱惜,勾起一抹浅笑,捏了捏他的小手掌,团哥儿也捏了捏她的手。   许是有了团哥儿做润滑剂,婆媳间倒是不显尴尬,老夫人去世将近一年了,林氏如今快出孝了,张氏和怀远侯虽还在孝期,但她已经可以张罗起来,早晨见着一眼便是匆匆走了。   江垣和张氏向来说不了几句话,怀远侯就把他叫到书房去,该问的还是得蜜娘来问,张氏却是不愿多说,道:“你又何必来讨这个不快,总归也分了家,也无需充孝子。”   蜜娘不悦:“母亲便是这般想我们的?”   张氏讥讽道:“他早就预谋许久的分家,外头的房子备好,可不就等着早些远离我们,侯府于他,累赘罢了。”   蜜娘沉默一会儿,道:“儿媳祖父祖母有三子,我爹行三,祖父祖母偏疼我爹。然,分家之时,皆是为其造一栋宅院备上一份田地。且在我出身之年,我爹尚为有功名,亦非钱财丰厚。祖父祖母吃过高祖父高祖母的苦头,在我爹成婚之后,便主持了分家,在村中,独我家分家最早。可,亦是独我家,分家之后依然如同至亲。亲不亲,不是住在一道决定的,血缘早已注定,情分全在日积月累。   而我祖父之兄长家中,虽得我高祖父高祖母偏疼分了大部分家产,到我大一些,一家人仍窝在一道,分家时多少田地仍旧多少,钱财愈少,共事生产,矛盾重重,皆不欲多出力,只觉靠家中便有吃有喝,安然无恙。再观我家这一支,大伯二伯虽非家财万贯,却亦是持家有道,我爹善经营,却不忘拉扯大伯二伯,感情甚笃。我自幼同我堂兄堂姐们一道长大,虽不住一道,可有些感情不会因距离而分割了。”   她说了长长的一串,张氏未能接话,且是见她望着团哥儿不语,团哥儿拿着她的玉镯子正玩得高兴,一会儿要给她戴上,一会儿要拿出来,张氏皆配合。   许久,她才问道:“亲家公亲家母回蘇州府何时归来?”   “下月才至。”   张氏陪着团哥儿玩了一日,团哥儿走之前还对她依依不舍,张氏脸上擎着淡笑,面容委实不大健康。   蜜娘回到家中给团哥儿换衣裳才发现团哥儿身上被塞了两份红封。 第128章 128   蜜娘亦是后来才听得沈三在夜宴上的“壮举”,她是无所谓,没想到到外头去,其他的夫人们都待她客气得不行,蜜娘很想说她没有枪。   不过这般也好,总归没人敢惹她了,她同江垣说这算不算狐假虎威。   这些日子,江垣的威名也大得很,大人们见着他都要绕道走,就怕他掏出一把枪来。   报纸上都有所描述,京中百姓激动朝廷强大之时,恭维地说一句江大人厉害,背地里对孩子说,你再不乖,送你去江大人那儿,打洋鬼子一样打你。   也算是威名远扬了。   张氏的身子不好,蜜娘就经常带团哥儿过去看她,她起先还不大乐意,说自己习惯亲近,可团哥儿爬她身上,她面色还是柔和了许多。   蜜娘多去了几回,张氏道:“孩子娇嫩,我这病气对孩子不好,别来了。”   蜜娘笑道:“无碍,他身子好着哩,用他爹的话,江家的种,身子状得很,再说哩,您又不是咳嗽发热,伤不着他。”   胖团子正笑呵呵地在塌上蹦跳,他扶着塌边可以撑起来一下然后又坐下,他就乐此不疲,当真是随了他爹的武将基因。   张氏闻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哪儿得有你们这般做爹娘的。”不过心中亦是妥帖几分,嘴上虽是说不想让他们来,可这些日子屋里头有个孩子当真是欢快许多,她心中舒畅几分。   因着团哥儿,张氏待蜜娘都亲近几分,她笑盈盈的模样当真是讨人欢喜,这些日子林氏跑她屋里头也未得这般勤快,反倒是她这个分出去的儿媳妇,日日来陪她,张氏说心中没个触动是假的。   她同怀远侯早年争执,如今人到中年看淡了,亦是不争什么了,心淡如水,江圭是她养大的也不见得多亲近,林氏这儿媳虽敬重她,也是基于她素来不多管什么,两相无事。下边如今两个孙子一个孙女,林氏都带在身边,张氏不是可亲之人。   如今却是有这么个胖团子不惧她冷脸,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她这般心境犹如初见蜜娘的范先生,许是年轻时再如何强硬的人,到了年纪也是忍不住想要天伦之乐。   蜜娘是个心宽的,张氏刀子嘴豆腐心,蜜娘不计较,常常笑嘻嘻得也就过去了,她来陪张氏,常常带些报纸来,张氏原本是不看游记的,蜜娘讲给她听,谁知张氏听得就入了迷,竟是抱怨那震泽湖老人写的太慢了。   蜜娘心中偷笑,阿公精雕细琢,字字钻研,自是速度慢,每回只能刊登那么一章节,日日有人送催文的信件,起初还拿过来看看,后来催文的信件直接不要拿过来了。   阿公如今得了一众读者,愈发谨慎,最喜看别人称道之语,晚上一边喝点老酒一边看读者的来信,欢喜地胡子抖三抖,酒也多喝了两盏,最终走回去的时候跌了个踉跄,额头磕树上了,肿了老大一个包。   元武帝过来探望,还以为他们待阿公哪儿得不好哩。   天气转凉,沈三他们也终于从蘇州府回来了,带来了老家的问候,辰哥儿不能回去,蜜娘就画了辰哥儿和团哥儿的模样,上了颜色,见过的人都说像的不行,沈三带回去,两个老的看着开心得哭了,高兴孙儿在京城里出息,可又苦于不能见着重孙儿。   沈三道:“阿耶姆妈终归老了,同他们说话,不说的大声点都听不见了……”   沈三心中伤怀,决定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去看看他们。沈大爷今年夏天走了,几个儿子为了出钱办丧事的事情争论不休,最疼的小儿子都不乐意多出钱,说当初分家是大哥占大头本就应该大哥办,分家的时候爹娘就是大哥养的。老大家的就不乐意了,说都是儿子,怎么就要全是他们大房出。再说沈大爷在的时候最疼的可是小儿子,常常补贴不少。   争来争去,生养了这么多个儿子,看重大儿,最疼小儿,谁知道最后拿出一点钱来的是最不疼爱的三儿子。三儿子憨厚老实最不得沈大爷沈大娘疼爱,因一家在印刷坊里都有个活儿,又是勤恳肯干的人,日子越过越好。   沈大爷的尸体因几个儿子的争执,又是大热天的,都腐烂了发臭了,还是沈老爷子看不下去,不忍兄长死了还这般不体面,拿出几十两银子,让他们好好办办。   几个儿子家又开始争谁家办,估摸着都是看在那几两银子的份上,沈大娘还在,所以还是交给大房,办的稀稀拉拉,也不尽人意。   沈老爷子叹息不已,他这大哥糊涂啊,悄悄这辈子疼得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人也死了,他也只是个叔叔,能说什么呢,总归真正关系牵扯的人走了,以后只会渐行渐远。   沈大娘也大受打击,同沈老安人哭诉几个儿子不孝,沈老安人为着情面话没说太狠,若不是你一碗水端地太偏,死掐着不分家,如今也不会成这般,这些话自是不能说出口,老安人以此为例,时常提点下头的几个儿媳孙媳。   妇道人家,书读的不多,时常有些偏驳,这便是家宅不睦的根源。老安人没读多少书,却是顶顶明事理的人,教养的三个儿子个个孝顺又出息,下头的儿媳孙媳满心敬佩。   因着沈三和江氏回来了,蜜娘停了两日没去张氏那儿。   张氏时常腹疼,不能吃肉,食肉便会腹疼,只能吃些好消化的鱼虾,胃口不好,兴致缺缺,蜜娘和团哥儿常常来陪她,有团哥儿在,她常常能多吃一些。   这两日团哥儿不来,便觉屋中寂静得很,拿着给团哥儿的准备的玩具,不知不觉中竟是发觉屋中多了不少小儿的物件,团哥儿的衣裳团哥儿的小碗,蜜娘带过来,有的忘在这儿了就放这儿了。   她暗骂自己,又不住一道,日后定是不会吵她了。可望着那些物件又是忍不住多想几分。   她翻着报纸,翻来翻去也未翻到什么新鲜的,索然无味地放到一边。   大丫鬟接过来收拾好,亦是道:“小少爷不来屋里头就好似少了什么,厨房都问要不要准备小少爷的零嘴……”   张氏道:“日后都不必准备了,把团哥儿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起来,等过些日子送回去。”   张氏想着大底日后也不会多来了。   谁知隔了一日,蜜娘又来了,带了沈三带回来的蘇州府的风物,团哥儿一到这儿就朝张氏身上扑。   张氏道:“怎么又来了?亲家母不是回来了吗?”   “您还嫌弃上我了?我娘忙着呢,还有辰哥儿要带,您还是赶紧养好身子,我若是忙不过来,就把团哥儿送您这儿。”   团哥儿听得自己的名字,抱着张氏扭过头来,复又钻她怀里头。   张氏心中忽的涨满了,拍了拍这肉团的屁股。   蜜娘坐塌上,问道:“团哥儿的小木碗呢?早晨就喝了点奶,还未吃辅食。”   张氏干咳两声:“这两日不在就收起来了,放在这儿积灰。”   张氏让人找出来,让厨房炖个蛋。   蜜娘在侯府留了半日,把团哥儿留下了,她要去赴宴,如今出了孝,外头的事情就多了,男人们外头打拼,女人们后头应酬打点都是少不了。   待是傍晚回来接团哥儿,竟是不想听到了江圭和林氏的争执。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些主意,不是找你娘就是找你爹!你弟弟如今都爬到你上头去了!”   “那是我亲弟,什么叫爬我上头去,阿垣凭本事挣出来的!你少吵了,安分点,如今的日子不好吗?”   “好什么,江圭,你个没用的东西……”   蜜娘有些尴尬,听得兄长和嫂子的争吵,还带上自家丈夫,匆匆离去,她本是送林氏一些东西,如今看来还是算了,接了团哥儿归家去。   江垣今日下值有些晚,顶着寒风归来,用过饭,天气寒冷,大伙都早早地上床暖被窝了,团哥儿换了衣裳在床上爬来爬去,屋子里的地暖生的很暖和。   蜜娘道:“我瞧着母亲当真是疼爱团哥儿,竟然给团哥儿做了一身衣裳,今天给我的,同我说针线不好。怕是嫂嫂家的哥儿也没穿过她做的衣裳,这小胖子倒是有些夫妻。”   团哥儿爬过来,江垣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乐呵地爬到他身上,要举高高,江垣笑着把他抛起来,他咯咯咯地笑。   江垣道:“我和大哥也未穿过她亲手做的衣裳。母亲,自幼得外祖父外祖母宠爱,于针线上不大行,又是那般骄傲的性子,大底,也只有父亲穿过他做的衣裳。”   可惜后来怀远侯伤了她的心,她再未给谁做过针线。   江垣心中释然几分,似是幼时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搂住她,道:“谢谢你,蜜娘……”   其实她没必要做这么多,他本就同母亲关系一般,如今又分出来了。可她仍旧忙上忙下,也许,大嫂也未必有她这般。   江垣亲了亲她的额头,忽的一胖手伸到他面前糊他脸上,胖身子压过他,滚到两人中间,小脸严肃地看着他,爬上来仰着头糊了蜜娘一脸的口水。   还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江垣拍他屁股,他就往蜜娘怀里头钻,笑骂道:“这小子,改日扔了他!”   团哥儿还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用脚踹他。   蜜娘笑得不行。   江垣此时便是遗憾得不行,怎就不是个闺女。 第129章 129   十月天气骤凉,张氏身子好了许些,蜜娘就减少了过去探望的次数,不过常常把团哥儿送过去,美名其曰照料不过来。   旁人见这婆媳两竟是这般和谐,以往那些风凉话都少了许些,张氏愈发不管家中之事,关上院子的门,修身养性,偶尔带带孙儿。   沈兴淮赶紧停止了修路的工程,京城外围的路已经都翻修成水泥路了,天气再冷就要下雪了,不能再修了。   这几个月他忙得晕头转向,下雪了他倒是可以停歇了。   那几个佛朗基人被元武帝“招待”许久,几次三番地提及回去的请求,元武帝以招待不周为由不放行,佛朗基人如今那儿还有闲心享受大周的悉心招待,日日夜夜都担心自个儿就去见上帝了,之前在夜宴上被江垣击中的兄弟两个,抬下去被太医救活了,如今跟鹌鹑似的,只求赶紧走。   元武帝终于松了口,派人护送佛朗基来使回台湾,实则要派人去威慑台湾岛上的佛朗基人。   元武帝封江垣为钦差大臣,带领一队近卫军,护送佛朗基使者回台湾。   江垣忽然受命,令家中措不及防,然圣命不可违,再是舍不得家中妻儿,也得舍得,好再并非是上战场,这钦差的任务倒是惹得不少人艳羡。   那佛朗基人早就被吓得不行,送过去顶多就是恐吓他们赶紧离开台湾岛,又没得性命危险,文官们乐意的很。   可江垣是元武帝的心腹无疑,首先人家是元武帝表外甥,夜宴上那两枪足以表情他在元武帝身边的地位,元武帝将此事交给他,旁人虽是艳羡,又觉在情理之中。   元武帝有私令,且是觉交给谁都不合适,武将头脑不够灵活,文官遇紧急状况无法应对,纵观下来,唯有江垣最是合适。   蜜娘紧急为他收拾了几件衣裳,由北到南,天气变化大,北方穿大氅,越往难暖和。   团哥儿还不知父亲要出远门,笑呵呵的模样万事无忧,江垣临行前的忧愁都消散了几分,抱着这傻儿子举高高,团哥儿笑得咯咯咯。   蜜娘亦是褪去几分伤感,如今离过年只有三个月不到了,台湾这般远,他过年怕是赶不回来了。   蜜娘虽是惆怅,可也并非一直要腻着丈夫的女子,男人总是要有自己的事情,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父子两玩够了,江垣放下团哥儿,任由他在塌上自己玩闹,他玩够了也是乖觉,拿着自己的玩具自个儿玩。   江垣见她望着那一堆衣物愣愣出神,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我会早些归来的。”   蜜娘心中郁气散尽,含笑点头,他拉着她往他怀中带,蜜娘顺势靠在他胸口,两人相互依偎着,团哥儿抬头看了看他们,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江垣不理会他,道:“若是在家中无聊,就回岳父岳母那儿,家中本就人少,皆是一众妇孺老小,我放心不下。”   蜜娘仰头而笑,道:“若有事我定会找阿耶姆妈的。没事的,有阿公和姑姑在。我在家中等你归来……”   再是无聊,她也不能就这般搬回娘家去住,要去也是应该去怀远侯府。   江垣紧了紧手臂,正是想低头亲吻她的额头,那胖团哥儿啊啊啊地爬过来,竟是往他腿上一扑,江垣只得松了手赶忙去接他,抱住了他,他倒好,拗向蜜娘,求抱抱……   江垣带着一队近卫军上了路,走海运,海船已经备好。   临行前,沈兴淮也让江垣多多观察那些佛朗基人,“……最好能要一些佛朗基的东西,书本、器物什么的……”   江垣点点头,表示他会努力多“要”一些回来的。   几个佛朗基人来的时候兴高采烈,走的时候激动得痛哭流涕,京城的百姓:你看这佛朗基人,果然都不想走了!京城繁华之地岂是别的地方可以比的。   江垣走后,团哥儿起先以为江垣去上值了,白天江垣都不在,他也知道,待是晚上,江垣没回来,团哥儿哎哎呀呀地指着门口,蜜娘摸了摸他的头,出生时他头上的毛乌黑浓密,但临近夏天太热,把胎毛给剃掉了,如今又长出来了。   第一日他还好,第二日还是见不着江垣,哭着要找他,要让抱着找,蜜娘想着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可看着他哭得这般伤心,又是不忍。   范先生道:“你可还记得你儿时也是这般,你爹去府试,你找不着哭得稀里哗啦,日日坐门口等你爹。”   蜜娘自是不大记得了,可沈三和江氏还记得,见外孙这般,再是忆及女儿,更是百般心疼,让蜜娘回娘家住。   怀远侯也让她住回侯府,她都回绝了,更是不可回娘家的,总归两家这么近,白日里过去,晚上回来也没什么。   日子一长,他也就忘了这回事,又是一个开开心心的胖团子,江垣走后没几日,京城就下了雪,胖团子第一回 见着雪,高兴地忘乎所以,不会走路的一个胖团子,天天啊啊啊地要出去,用那个小胖手去接雪,笑得露出那几颗小乳牙。   下人们也惯着他,还给他堆个雪人,他就更高兴了,许是怜惜他父亲不在身旁,大家都宠着他,只有蜜娘还有些底线,家里一干老人都疼他,若再没个管束的,可不上了天。   这团子也倒是聪慧,从蜜娘这儿行不通,就知道找闵姑姑范先生。   张氏也疼惜他,时常接他过去,怀远侯赋闲在家中,团哥儿真是好玩的时候,正所谓抱孙不抱子,这孙儿长得白白嫩嫩的,笑呵呵地怎么都不哭,怀远侯那严肃的脸都绷不住。   江圭也很喜欢这个侄儿,芸姐儿去了几回张氏那儿,待是团哥儿下回再来,也嚷嚷着要去。   林氏不允,道:“你去作甚,你祖母疼团哥儿,团哥儿若是出了事,怪你怎么的。”   芸姐儿懵懵懂懂,闷闷不乐,江圭回来便是同江圭说了。   夫妻两又是吵了起来。   “……我娘为何疼团哥儿,还不是你拘着芸姐儿不让她过去陪陪娘,娘病的时候,你在哪里,就弟妹带着团哥儿陪着娘,你就别怪娘偏疼几分!”   “你怪我?我要是去陪娘,这家里头谁来顾,江圭,我忙上忙下替你打点,芸姐儿这么小,若是过了病气怎么办!”   “团哥儿就不小了?你别狡辩了,你心中那点子小九九就你当我娘不知道,她是懒得同你计较。”   “呵,我心中有什么小九九。倒是你,什么事情都听你娘的……”   张氏心中是何等清楚的人,如何不知大儿媳心中的龌龊。江圭自幼长于张氏身旁,张氏严格教导,于忠孝礼恪守,年轻时张氏还没得这般淡然无求,江圭习惯了听母亲的,林氏如何能忍得,尤其是分家以后,家中只有林氏和张氏两个女主人,有些事情林氏同江圭说了,江圭还要问张氏一遍,若是张氏说不可,他便不可。   婆媳两的间隙由此而生。   张氏正是清楚,所以主动避让,恰是病了,便把管家之权交与林氏。   蜜娘近日里未有和著作,因着团哥儿的出生,她也没得空,又是找着了新的乐趣,爱给团哥儿作画,她用颜料的功力又是上升几分,做出来的画栩栩如生,江氏看着团哥儿坐在塌上玩玩具的那幅画,道:“跟奈小时候当真是一特一色,像撒特的(像死了)。”   她说了句蘇州话。   被团哥儿听去了,他嘴里头也念叨:“像撒……”   蜜娘哈哈大笑。   江垣不在的日子也照样这般过着,乐盈今年冬日出嫁了,嫁了一个四品武将,是她自己瞧上的,她扮成男儿,旁人都瞧的出她是个姑娘,就他还傻兮兮的愿意同她比武。长公主再是不乐意也耐不住乐盈欢喜。   这小郭将军是郭将军家的旁支,十五岁就进军营,如今二十五岁,还未娶亲,生母早逝,父亲续娶,有一亲姐,继母不慈,他就进军营去打拼,亲姐如今嫁的是怀远侯的旁支。   小郭将军不善言辞,却是个疼媳妇的,乐盈同他订了亲,圣上赐下郡主府,乐盈本是愿意同他一道住在郭府的,他主动要求住郡主府去。   长公主对他也欢喜几分。   年关将近,十二月初的时候收到过一封信,称已经到了台湾,正在同佛朗基人交涉。顺带有一封家书。   江垣说了台湾岛这边的风土人情,京城下着大雪,而那边的人穿着赤膊的衣衫,如同夏季,上边有很多果子,非常的甜,海边很清澈,洋洋洒洒地介绍了许多,看得蜜娘艳羡不已,愤愤地想明知她羡慕还同她说这么多,但仍旧忍不住看下去。   后面继续说台湾的风土人情,转至最后一句,他道,若是日后有机会定带她到那边去看一看。   蜜娘将信件捂至胸口,心中一颗动荡的心,久久才安。   胖团子过来扯她手里的信,蜜娘把信放一边,抱着他啃他的小手。   团哥儿也用他的小乳牙啃蜜娘的脸,糊了她一脸的口水。   蜜娘笑着推开他,故作嫌弃地说:“咦,全是口水。”   他如今已经大部分都听得懂了,范先生和闵姑姑总爱和他絮絮叨叨,他学说话学的倒是挺快的,也说得通,此时笑得更欢了,凑过来还要涂口水。   蜜娘同他玩了一会儿,给他擦了擦滴下来的口水,他的眉眼像她,嘴巴和鼻子却是像江垣,蜜娘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你阿爹过年前能不能赶回来……”   团哥儿听得爹的字样,回首张望了一下,“得得?得得?”   蜜娘笑了笑,没说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越来越接近年关,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大家也都以为应该是在年前赶不回来了,蜜娘和张氏说好了,年夜饭到怀远侯府去吃。   谁知道除夕前一日,码头上传来消息,江垣他们回来了!带回了佛朗基人的大船!   朝中已经封了笔,元武帝忍不住亲自出城去码头亲阅。 第130章 130   江垣到那边后就发现,他们的船只似乎和大周的不大一样,而且速度更快,江垣便笑着说:“我朝素来讲究礼尚往来,圣上为使者们备上了厚礼……”   言下之意就是要佛朗基人也回礼。   佛朗基人一路抢掠过来,船上倒是有不少好东西,江垣自然是不会透露他看中的是船只,佛朗基人也以为他们是看中了里头的金银财宝。   心中肉疼,可江垣的威慑下,佛朗基人还是贡献了大部分钱财,能怎么办,人家这枪支弹药厉害,又是人多,佛朗基人还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留一些给他。   江垣冷笑几分,他们便不敢说什么了。   江垣道:“搬来搬去太过麻烦了,直接换船吧。”   比之佛朗基人的船,江垣的船只看上去更豪华一些,佛朗基人屁颠屁颠地乐意了,把后头的船解绑,绑上江垣带过来的船。   江垣确定佛朗基人离开之后,安排了一下,坐佛朗基人的船回去,佛朗基人的船里头,金银珠宝倒还真不少,估计沿海没少抢掠打劫船只,他不贪这些,刚到台湾的时候,佛朗基人为了讨好他就送了不少好物件给他。   江垣选了一些,剩下一些给下面的分掉,他在福州有海运的产业,不缺这些物件,倒是一些地图画作书本什么的他自己偷偷藏了一些,蜜娘似兄长,应也会喜欢这些。   这佛朗基的船下边可以有人踩,靠水涡的动力前进,速度比一般的船只快上许多,原本到台湾,走海路走了一个月左右,凭借了风力,回上去,日日踩着那涡轮,船速快了很多,一月不到就进入了内河。   海船比较大,不少河流都结了冰,先从杭州府进入大运河再从大运河上来,竟是快了许多。   海船毕竟比平时的船高大一些,停在码头上,水都涨了几分,好在船只虽大,毕竟不如后世的吨位,冬日里码头船只也少,这搜大船一到就引起了大家的围观。   元武帝亲自出来看,那船只和平日里看到的不大一样,船头船尾翘起,模样奇特,元武帝上船一观,江垣告诉他这船比大周的船只快上许多,可以不靠风力行驶,也比划桨快多了。   元武帝略惊,竟是有几分深思。   若是沈兴淮在这边,也不足为奇,西班牙和葡萄牙本就是最早进行海上航行的两个国家,对船的要求也更高,所以欧洲航海业的发达,会直接带动造船业的发展。而我国,对航海的需求不大,造船业发展缓慢,以至于到后来,那样老旧的船只比不上蒸汽动力的船只。   元武帝参观一番,命人将船只上的东西运回京城,赏赐了一番,念他们三个多月未归家,让他们先回家休息。   江垣终于归了家,胡子有些邋遢,穿着临走时的那一身,可能一直在赶路,精神不大好,蜜娘望着红了眼,江垣上前几步,抱住她。   江垣在她耳畔道:“我回来了……”   蜜娘心中安定。   江垣正是激动,胖团子见母亲被一个不认识的人给抱住,啊啊啊地叫着,丫鬟以为他是看见江垣激动的,抱他过去,江垣看到许久未见的儿子也是惦记得不行,刚想伸手抱他,胖团子拗过去,直接拍江垣脸上,要推开他,不让他抱蜜娘。   蜜娘噗嗤笑了,团哥儿伸着小胖手要她抱,她接过来,团哥儿撅起屁股对着江垣,趴在蜜娘肩膀上。   江垣刚升起的那点子欢喜就被这臭小子给毁了,恨得牙痒痒。   蜜娘道:“他估计都认不得你了,你快去洗洗换身衣裳,把胡渣也刮了。”   江垣拍了拍团哥儿的屁股,去洗漱了。   团哥儿瘪瘪嘴,指了指江垣,委屈地看着蜜娘,“坏,坏……”   蜜娘哄道:“团哥儿,你不认得爹爹了吗?爹爹?”   团哥儿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   小孩子本就未发育完全,一个消失了三个多月的人,从一开始连话都还不会说,到现在可以蹦出几个字,实在是不能强求他记得。   江垣洗漱一番,把胡渣刮干净,怀远侯、沈三他们也都过来了,蜜娘赶紧让人准备起来,留大家吃个晚饭。   江垣简略地说了这一趟的出行,沈兴淮尤为关心一些书籍的事情,江垣搜刮了船上的书,出来侵占掠夺的能有多少书,搜刮下来也没多少书,沈兴淮翻了翻,好几本都是圣经,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一张航海地图,另外还有一本与历史有些关联的小说。   沈兴淮略略看了看,是一个叫彼得大帝的人的故事,是一个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他喜欢搜集各地的美女,所以四处征战,沈兴淮确定这个彼得大帝是一个穿越者,他肯定是拿破仑的狂热爱好者,当然最终这个彼得大帝的结局也并不好。   确定西方也是有穿越者的,沈兴淮心中更是担心,更加坚定了同西方往来的决心,一定要扩宽来往,技术上的革新也不能停止。   江垣道:“若非这次前去,当真不知道他们的船只这般快,我看他们的船上还安装了炮弹,要不是我听你的,在船上也带了个炮弹。若是以他们这样的船在海上作战,我军从速度上便是不及。”   所以江垣无论如何都要把这船给夺回来,好好研究一番。   江垣从佛朗基人那儿搜刮了不少宝石,都是原石,蜜娘分了分,打算给家中长辈送些过去。她果真是最喜欢那个地图和佛朗基画作。   年三十之夜,江垣他们还是去了怀远侯府,两家一道吃年夜饭。怀远侯和张氏虽是不说,可还是高兴的。   团哥儿起先不识父亲,后来许是看着眼熟,又日日一道,重新熟识了起来,江垣心中微微酸涩,且不过走了个把月,就不认识了,孩子长得快,他更希望能够一直陪着他,不错过分毫。   今年过年蜜娘格外的忙碌,送礼的人太多,要回的礼也相应的多了起来,江垣职位不高,却是简在帝心。   带回了佛朗基的大船,虽是惹得一众文官诟病,抨击他没有大国礼仪,丢朝廷的脸,像土匪一般,有时候沈兴淮都瞧不起这些文人,自命清高,到真正危机关头,又是拿不出手的货色,所以等炮火打到家门口,只消不打到自己身上,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着天朝上国的迂腐之言。   有时候他当真是明白为什么后世有人抨击孔儒文化害人,而利益至上的西方,一切的驱动就是利益,简单粗暴,何必扯一大堆圣贤话,得到了好处才是最真实的。   过年时,元武帝又赏赐了一番下来,过了年初,江垣进宫述职,详细地说了一遍经过。   元武帝命工部研究佛朗基的船,务必让他们造出一样的。   许是受佛朗基船的启示,元武帝对海外有了几分忌惮。 第131章 131   一开年,工部就先忙碌了起来,研究佛朗基人的船,铲雪修路的修路,原先不大热门的工部倒是成了六部中最忙碌的,郑尚书几乎日日见元武帝,走路带风。   天气暖和了,路上的人又多了,蜜娘画完几张图样,自打生了团哥儿,她开始乐于画一些亲子的图样,过年时抱团哥儿出去,一家三口穿着样式差不多的、图样相似的,走出去看着就知道是一家人。   团哥儿身上穿的都是蜜娘亲手画的样式,憨态可掬的小帽子,方便他爬行的爬爬服,团哥儿模样又生得好,不少夫人都向她讨要样式,蜜娘想来也不是什么隐秘的,那图样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京中的成衣铺子里都挂上了这样的儿童装。   团哥儿的腿如今更加有力了,总是抓着一个东西就蹬起来,累了就坐下来,牵着也能走个几步,说话也能说两三连在一起的词了。   说完、走路都算是比较早的孩子,辰哥儿就属于说得早,走得晚,范先生道:“日后定是个文武双全的。”   范先生如今是看着哪哪儿都好,愈发地没个底线,他身子还算健朗,虽然他在京城还是隐秘的事情,但瞒着身份交了不少友人,常常一道出去垂钓、下棋。   在家中就带带团哥儿,写写游记,他的游记篇幅很长,到沈家前的那么多年的阅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如今满京城都在读这山河游记,震泽湖老人的名号文人圈无人不知,男儿读之热血沸腾,恨不得仗剑走天涯。   这山河游记刊登在品文报上,不少人都向沈兴淮、蜜娘打探震泽湖老人的身份,这般雄浑的笔力,非一般大家可比拟,沈家出自蘇州府震泽,都是暗暗猜测是沈兴淮。   可沈兴淮向来没得什么著作传出,像他们那一届,郑宽、王誊等人的诗篇是最多的,沈兴淮仅有几篇出名的策问,或是时政对策,最为有名的大底就是办了京报,又是内敛之人,向来低调,素不爱攀附,好在如今旁人也不敢轻易惹他。   岳父是朝中二品大臣,妹夫是元武帝的心腹,他自己也得力,小鱼小虾还不敢作弄他,他也没长到大人物要弄他的地步,左右相都曾向他示好过,拉帮结派各个朝代都会有,就算到了现代,各个民主国家都有党派之争。没党派的斗阵还有派系,他虽理解这样的事情,但他不大愿意把时间花在战队的事情上,尽量保持中立,埋头做事才是硬道理。   而且如今太子的地位稳固如山,沈兴淮观其虽不是天纵英才,可亦算得是个比较合格的诸君,才能虽是一般,可有一点,他听得进谏言,太子脾性宽容大度,自小做诸君培养,谋略、手段皆不缺,比之其他几位皇子,沈兴淮还是希望太子能够登基的。   乐盈时常过来玩,她的消息灵通,知道的事情也多,蜜娘的消息都是从她那儿得知的,且是今日她上门来拿图样,到花园中摆上一副茶具,把团哥儿放学步车中,就让他自个儿玩了。   乐盈道:“亏得你上回的提议,那个老虞婆果真是个面慈心狠的。相公虽是厌恶她,对公公亦是失望,可仍旧念着几分旧情。”   乐盈性子有些强硬,娇惯大的,嫁了人又是独居一府,那也是小郭将军体贴她,可夫妻情分这种事情,是相互的,总不能总是一方付出,蜜娘多是劝她忍一忍,有些事情小郭将军且并非不知,只是若太过强势,反倒是成了自己的不是。   反而忍一忍,小郭将军看在眼中,只觉是为了他才百般忍让。   乐盈笑容中有许些惆怅,若是在闺中之时,她早是一条鞭子过去了。   蜜娘笑道:“世间之情谊都是经营出来的,郭大人这般,迟早是要磨灭小郭将军那些个情分的,小郭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如何能一下子就割舍。何必因那些人影响了夫妻情分。”   乐盈望着她,且是心中感叹,母亲自幼宠溺她,只觉贵女应当是恣意的,待是长大,她张扬恣意,性情刚直,便是看不上母亲那般软弱的女人,可是见了蜜娘,她方知,原来女人并非只有柔弱和坚强两种,还可以像她这般柔中带刚的。   尚在闺阁时,她家世更为不显,却仍能笑意盈盈地对抗赵四,她便觉她甚是对胃口,才有了交集。没想到婚后,向来骄傲的乐盈难以启齿的话反倒是能够同她说道。   乐盈见她笑得时候眯起眼睛,眼中泛着暖融融的水光,两个小梨涡时隐时现,就如同未出阁的少女,若是不了解她的人,还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人,但她性格就是那般纯真,知世故却不世故的纯真。   “是啊,何必呢。”她呢喃道。   团哥儿踩着学步车走回来,冲着蜜娘走得愈发快,咧着嘴笑得欢快,蜜娘给他喂了点果脯,他吭哧吭哧地抿一会儿小乳牙咬来咬去。   乐盈颇为喜爱团哥儿,每回来都会给他带些玩的物件,拿了一个果脯去逗他,团哥儿不为所动,笑言:“他倒是个从一而终的,只可惜我还没得闺女,若我有得闺女,定是要招他做女婿。”   这般俊俏的模样,十几年后,又是京城一祸水。   亦是并非只有乐盈这般想,不知多少夫人皆来询问团哥儿可有定下亲事,蜜娘自是推辞的,年幼不知往后脾性,这般早定下亲事,不光是害自己孩子亦是害了别家的。   蜜娘忍不住捂脸,这么小就被那么多人惦记上,竟是不想这胖团子还有做蓝颜祸水的潜质。   胖团子还是吭哧吭哧啃着手上的果脯。   “你同小郭将军生了个闺女再说哩,没得闺女,空头白话,好歹抱个姐儿出来。”蜜娘打趣道。   却是见乐盈幽幽叹息一声,蜜娘收下笑容,道:“怎的了?”   乐盈道:“如今,我不大是想有孕的。相公是武将,在京城的武将能有何等建树,我亦是欲随他外放,可,母亲不答应……”   蜜娘了然,长公主若是不答应,元武帝亦是要考校几分。   且是安慰道:“长公主素是疼你,自是不愿你远离,如今尚转不过弯来,且待她慢慢缓过来。”   乐盈说道完心中的烦心事,待是小郭将军下了值“顺路”过来接她,一道归了家。   蜜娘望着桌上的茶水,怅然地想,骄傲如乐盈,生活依然改变了她的性子,骄傲还在,多了几分深思熟虑和小心翼翼,她这般可算幸运不……   团哥儿的学步车撞倒她的脚,仰着头朝她“凉”“凉”地叫唤,蜜娘把他抱出来,刚直起身子,便是看到了归家的江垣,夕阳下,一切都是这般的美好。   春色日渐加深,团哥儿马上就要到一周岁了,他洗三和满月都没有大办,想着周岁做个大一些的席面,天不遂人愿,正值此时,蒙古公爵忽然上京来报,去年入冬以来,罗刹国一直骚扰他们,并且夺了他们的牛羊,占了他们的地。   蒙古公爵请元武帝发兵赶走罗刹国,道:“圣上神兵利器,有神明护佑,罗刹国犯我国土,臣等兵微势弱……还请圣上发兵!”   元武帝怒,此番又同佛朗基人不同,罗刹国明目张胆地侵犯,岂能坐视不理,蒙古乃大周国土,罗刹国侵犯蒙古便是侵犯大周。   元武帝见识过枪支弹药的威力,亦是给了他不少的信心,而大周许久未战,的确需要一场战争来磨练一下。   朝中大臣虽有反对之声,但亦是支持之声居多,元武帝总揽朝政,他执意发兵,武将皆活络起来,若是有枪和弹那般利器,何愁没有胜仗,这场战争犹如囊中之物。   兵部已经开始准备粮草。   江垣道:“此战必打。”   既是必定要发兵,由谁来带兵,这事儿竟是成了香馍馍,武将皆愿带兵前往。元武帝欣慰之余又是犯难,本欲询问怀远侯之意向如何,怀远侯表示年岁已大,应把机会给年轻人。   林将军积极应承下了此事,江圭作其手下副将亦是女婿,在出征之列,怀远侯府这一支亦是有不少武将,走关系的走关系,亦都是愿随兵出征。   概因报纸上宣扬,天朝上国,神兵利器,此战必赢矣。   江垣为此而忧心忡忡,劝江圭:“罗刹国地处北,寒冷至极,此战怕没得那般容易……”   林氏呛声道:“不牢二弟忧心,二弟若真有心,不若多替你兄长准备几把枪。”   江垣便知多说无益,不再言。   紧急操练兵马,调粮食,如今正值春季,刚播下稻种,都是去年的余粮,也好在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丰裕。   江垣准备兵器,并非所有的兵都可配枪,弹药准备得最多,打一场仗,并非说打就可以带着兵走了,后边准备需要时间,快则一月,满则两月。   四月,征集的五万兵马全部到位,元武帝亲自出城门送他们出征。 第132章 132   随着大军出征,满朝都关注着此番战役,可日子还是照常过,就是各部比往日都忙了些,都得紧着前线,报纸上也为了宣扬国威,时刻报道着近况,或是刊登一些读书人指点江山的文章,基本上都是非常乐观的态度,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段,称赞了一番朝廷,隐晦地向圣上表露心意。   蜜娘素不喜这般空谈,品文报一律不刊登这些华而不实的文章,江垣并不反对这场战争,但是并不提倡就那么急促地去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开朝以来,他们从未同罗刹国打过仗,根本不知那边的地形情况,其次兵器再厉害也不是万能的。   他有些忧心,下了值还在屋中研究兵法。   蜜娘看不过眼,道:“大哥又非主帅,你这般卖力,也不见得会听你的,更不见得惦记你的好。”   她心中还气着那一日林氏对江垣的态度,且不知这嫂子近些日子中了什么妖,哪儿都不得劲。   江垣合上兵书,也觉自己入了魔障,叹息道:“我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大哥行事说的好听是小心谨慎,不好听一点就是犹豫不决,可战场上瞬息万变,最忌讳的就是拖延。”   江圭无意是个好人,脾性很好,与江垣的疏离不同,他是个同谁都能笑谈的,其实,他这般脾性更适合做文官,奈何生在武将世家。兄弟两个好似被对调了一样,江垣更适合做武将。   蜜娘虽是和江圭接触甚少,林氏再怎么不得当,可江圭这个大哥对他们还是很好的,有什么好的都会给他们送来,且是安慰道:“林将军是大哥的亲岳父,他定会照看大哥的。”   话虽这般说,战场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沈兴淮也是觉得这场仗打得太急了,战斗民族的称号也不是白叫的,这个民族素来好战,而且,毅力非比寻常,拿破仑远征失败过,法西斯被他们打跑,如今俄罗斯当然军事上肯定是没有那么强悍的,但彪悍的民族是从骨子里血统里与生俱来的。   但是在朝廷这般乐观的情况下,他们的声音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此时的大周还处于年轻鼎盛之时,属于一个朝代最好的时候,没有一个朝代会是长久的,因为官僚体制到最后的僵化,朝代日益沉疴,沈兴淮有些担忧,不知这一场战争会给这个国家带了什么样的转折,是继续兴旺发展还是由盛转衰。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些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江氏问她林氏怎么的个回事,江氏都能瞧出蜜娘同林氏疏远了,蜜娘嫁入江家,林氏算是头一个示好的,未分家之前,林氏的确是个得体的人,虽说是虚假了一些,可好歹没得虚假得这般明显,如今待张氏都不大伤心。   应了陈令茹那一句,当真是势力之人。   践行酒上的事儿当真是气着了她,气鼓鼓地说了一遍,林氏那话语她还记忆犹新,且是这脸皮也撕破了。   江氏诧异:“她当真就这般说的?”   “可不,如今我想起来还气得不行,真不知分了家中了什么邪,原本好好的一人,现在变成这样。”蜜娘不能理解,这功名当真有这般重要吗?她已是世子夫人,只消安稳地待着,大哥即便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袭爵,怀远侯还不够吗?   说句不好听的,如若真要再高一些的位分,就是那一张龙椅了。   大哥不善战,亦没得经验,身为妻子难道不知吗?功名利禄难道比人的性命都重要吗?别等到最后,悔教夫婿觅封侯,岂不可悲。   蜜娘隐约知晓一些症结,且那一回无意之间听得林氏和江圭的争执,她便有意地避让林氏。   林氏是个要强的,自打嫁入怀远侯府,定是这孙媳中第一得力人,且是老夫人还在时,侯府还未得分家,她处处小心,待是分了家,张氏又是个不理事的,她独揽大权,且是心里头也膨胀了。   江圭是普通男人,金银堆中长大,不纨绔却也不是才情艳绝,尊重嫡妻,却也有妾室,这般男人在大时代中,已经算是不错的。可偏偏,林氏是个太要强的,素是不愿低人几分。   待是分家之后,江垣便有腾飞而上的趋势,对比之下,显得江圭资质平平,而成亲至今,江垣只守着蜜娘,又分得偌大的家业,林氏心意难平,同江圭矛盾重重之下,便是嫌他没得出息,此番征召,江圭便就出征了。   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被自己妻子认为没用。   陈令茹道:“她素来心高气傲,闺中之时,长姐曾同她交好,长姐善书法,得女先生一声称道,她便是不得了劲。”   江氏这般年纪亦是见识不少人,妇人最是知晓妇人,道:“这般人,心胸狭隘,最喜人捧着,你若被她踩在脚下最好,绊了路,一脚就踹开了。”   纵观林氏这前后对比,蜜娘深以为然。   蜜娘所见女人,有大伯母黄氏这般精明小心眼的,可那心肠定是不坏的。有花氏那般自顾自怜的,看着可怜又是可气的。张氏那般的,虽是冷脸,可你若贴她心,还是热乎的。乐盈这样恣意的,虽有些不大顾及人,可亦是敞亮的。   林氏那般,面慈心狠的,当真是欢喜不起来。   许是林氏也知自己那一番话失了态,事后言真意切地同蜜娘表歉意,蜜娘当真是怕了她,见她笑容和煦只觉背后藏刀,不冷不淡地回应了两句。   张氏虽是不大多言,心中敞亮,又在一个屋檐下,又如何不知那夫妻两的矛盾,此番竟是牵及无辜,她有心整治她,迅速病号了,掌了家。   张氏对蜜娘直言不讳:“你嫂子近些日子精神有碍,管家太累,应休息休息。”   蜜娘知她定是为他们出气,心中感激,夜中对江垣道:“母亲其实也没得那般冷心肠,你瞧,她待我们还是很好的。”   这些日子以来,张氏和江垣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母子两能够心平气和地说说话。   江垣黑夜中搂着她,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没有人能够抵挡她的暖她的甜,他心中如同吃了蜜……   大军还在路上,天气逐渐暖和,渐渐有了些热意。   蜜娘食欲不振,什么都不想吃,都以为是苦夏要来了。   午后纳凉,莺歌在那儿做里衣,忽的突然掰起了手指。   蜜娘正算账,抬了抬头,问道:“你在数什么?”   莺歌:“……三十……夫人,您好像两个月没得换洗了!”   莺歌猛地抬头,蜜娘手一抖,那算盘拨错了一个,她自个儿也是惊醒过来,是哦,她似是许久未来例假了! 第133章 133   蜜娘呆坐在塌上,身旁的小胖子笑嘻嘻地啃着小零嘴,毫无所知,蜜娘摸了摸小腹,神情还有些缓不过来。   闵姑姑又是高兴又是发愁,道:“若是能多几个娃娃自是好的,就是太快了,团哥儿也才刚过一周岁……”   蜜娘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团哥儿也才一岁多,刚会走路,会说一些话,照蜜娘的打算,至少也得等到他三岁再生第二个。   她和江垣也一直很小心,可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虽然在意料之外,蜜娘摸了摸还未有只觉的小腹,心中一片柔软。   闵姑姑抱起团哥儿,团哥儿咿呀咿呀地叫着:“啊噗,阿噗……”   他喊的是阿婆,口吃又不清。   闵姑姑面带笑容,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团哥儿,过些时候你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做哥哥了开不开心?”   他如今虽是听得懂,可这么长一串,他只能捉住弟弟妹妹哥哥几个字眼,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乐呵地念叨着:“哥哥,辰辰哥……”   他最亲近的玩伴也就辰哥儿。   蜜娘想着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也好,一同长大,虽是会有些吵闹,可定会很热闹,她同阿兄差了五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兄长早熟,可以教导她,却不能同她一道玩。不过她还有秋分冬至她们,在蘇州府的时候,热闹得不行。团哥儿不一样,他们这一房同那边来往不多,很明显团哥儿就孤寂很多,只有辰哥儿陪他玩,所以他非常高兴去外家。   这般想着,蜜娘觉得早些生也没什么。   通知了长辈们一圈,沈三和江氏先是赶来,两人显然很高兴,年纪大些都盼着儿孙多一些,辰哥儿一进来,团哥儿就谁都不要了,追着辰哥儿走,辰哥儿走路比他溜,牵着他的手:“弟弟,乖。”   许是有个孙儿,沈三当真比年轻时发福了一些,蓄起了胡子,可眉眼依旧,依稀可见当年昳丽的容貌,坐在太师椅中,“此番若是生个女儿,最好是凑个好字。”   范先生想着那女娇娇,想想蜜娘儿时,便可窥见一二,心中亦是感慨,当年以为自己早该作了古,谁知竟是活到的现在,见证了一个孩子由一点点长大,嫁做人妇,又生了娃儿,命运有时当真是奇特。   江氏道:“你这一胎隔得近,可得注意着些,别亏了身。不过你还年轻,身子骨好,早些生也好,团哥儿也好有个伴。”   江氏一直遗憾没能给蜜娘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她儿时在镇上时没得个玩伴,就只能跟着范先生、沈兴淮一道,好在她生得钟灵毓秀,自幼聪慧,不吵不闹的,可江氏联想自己幼时没个兄弟姐妹,终究是觉得清冷。   辰哥儿毕竟比团哥儿大上大半年,更知道一些,知道姑姑肚子里有小弟弟小妹妹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陈令茹的肚子,不开心地说:“辰辰也要弟弟妹妹!团哥儿都有弟弟妹妹!”   陈令茹愣了一愣,立即红了脸,这个臭小子,这种事儿哪儿能拿出来比较。   沈三大笑,一手揽过一个,把一大一小放自己膝盖上,“好好好,辰哥儿也要弟弟妹妹,以后会有的,辰哥儿喜欢弟弟还是喜欢妹妹呀?”   辰哥儿得到了鼓舞,举着双手:“弟弟!”   团哥儿也学着他举着手,“滴滴!”   沈三问道:“为什么要弟弟?你不是已经有团哥儿了吗?”   辰哥儿笑着眯起眼睛:“辰哥儿要好多好多弟弟,他们可以,可以做事情,帮辰哥儿。要那么那么多,十个!”   辰哥儿比划一下。   陈令茹眼前一黑,还十个呢!当你娘是老母猪呢,一窝生十个。   众人便是哄笑,蜜娘伏在江氏身上,笑得肚儿都疼,团哥儿也不知大人在笑什么,也跟着哈哈地笑。   江垣和沈兴淮下值归家,亦是措不及防,江垣有些担忧,他并不想这么快要第二个孩子,团哥儿一个已经够累人了,若是再来一个,江垣望着她纤细的身子,他知道她身子不弱,可生孩子太伤身子了。   家中长辈皆欣喜,他亦不好说些扫兴之语,坐至她身旁,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可有什么不适?”   蜜娘笑着摇头:“这一回很安静,什么事都没有。”   辰哥儿却是记得了自己的弟弟团,追着沈兴淮讨要弟弟们,弄得沈兴淮头疼不已。团哥儿笑嘻嘻地追着辰哥儿跑,也弟弟弟弟地喊着。   家里头皆是长辈,可不就盼着他们能多生些娃娃给他们带吗。   沈兴淮觉得多子并不一定多福,有时候多子反而是一场灾难,就像是清朝康熙时九龙夺嫡,兄弟睨于墙内,自相残杀。另则,孩子多了,分配要每个孩子身上的心思就会变少,他不喜欢古代的大家族制度,一大堆孩子,能有几个兄弟姐妹是真心相处的,亦有几个孩子是真正成才的。   养一个孩子,并不是给吃给穿那么简单,父母的心思就这么点,要花在孩子身上,有一个就给一个,有两个大致一分为二,没有关爱和正确价值观引导的孩子,在成年之后,是有一定的性格缺陷的,比如说上一世的自己,又比如说秋分,都是有性格缺陷的孩子。   他向来觉得孩子贵精不贵多,两个正好,三个顶天,四个五个,哪里有精力,即便家中不缺钱不缺下人,可他生下他们,就要给他们的人生做出一个保证。   所以生了辰哥儿,他想等辰哥儿稍微大一些,可以少花一些心思的时候再生第二个。   他也同江垣说过,不要太过频繁地有孕,不过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突然,也许合该就应该来到。   张氏知晓后,过来看她,亦是她第一回 主动上门,蜜娘有些小喜悦。   团哥儿爬到她身上,张氏面容平静,眼中有一抹柔和,任由他玩闹,“团哥儿可吵你?”   “没有的,他很听话,虽是听不懂什么,但也知道能闹腾我了。”蜜娘含笑道。   大家如今都护着蜜娘,起初团哥儿要爬蜜娘身上去,江垣和闵姑姑都拦住了他,团哥儿有些委屈,蜜娘便是心疼,团哥儿也还什么都不懂,若是为了腹中这个委屈了他,怕是以后要对这弟弟妹妹有个怨言。   便佯装腹疼,让团哥儿知道这边不能动,会疼的。   团哥儿便是懂了,没再蜜娘身上爬上爬下,每回都小心翼翼地摸蜜娘的肚子,“痛痛?”   他是个知轻重的孩子,同蜜娘亲厚,没得再闹过。   张氏闻言,摸了摸团哥儿的小脑袋,“真乖。”   团哥儿仰着脑袋,笑得灿烂。   张氏关照了她几句,回绝了蜜娘留饭的提议,便是走了。   行军一月,五万兵马终于抵达蒙古的边境,此时的蒙古还未分外蒙和内蒙,蒙古边境一直扩展到如今外蒙边境,同罗刹国有接壤。   京城非常的炎热,而此处已经有进入秋季的迹象,昼夜温差大,白日还好,夜间已有些凉意,过冬的袄子还在筹备,必须要在天凉之前送往边境。蒙古兵同五万兵马汇合,一共八万兵马,但蒙古兵素来是各个部落组成,虽是勇武之士,却未经过训化,又是来自各个部落,犹如一团散沙。   元武帝有多期待这一场战争就有多紧张,如何能容忍下边的人偷工减料,粮草按时输送过去,衣物也在紧急缝制,蒙古冷的早,京城刚有些凉意那边就冷了。   怀远侯府这一支有不少人都在出征之列,除了江圭,江二亦在,江二夫人窜上窜下,硬要江圭给江二也安排进去,江圭素是心软,念及兄弟之情,也把他带去了。   因有不少兄弟在其中,江垣也是万分关注,兵部管着兵器,出征前带了一部分,但子弹炮弹什么的,定是要补充的,兵部正是在加紧生产。   江二夫人还时不时上门提点几句,大致就是都是兄弟,得相互照料几分,她知晓江垣负责的那枪威力巨大,亦想江垣给江二也弄个一把。   元武帝对枪又欢喜又忌惮,欢喜这般神兵利器,忌惮这东西若是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怕是不利,严格控制枪支的生产与使用,此番出征虽有枪支,也只是少数的精兵所配,严格看管。如何是想要就要的。   江垣虽是担忧他们,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差事给丢了。江二夫人自是无功而返,又不敢轻易得罪江垣,且是愤愤道:“这人一得势便张狂,一点儿也不顾兄弟情,对他好来有个何用……”   江二老爷便是冷笑:“你若有本事,同圣上说去,同阿垣有何关系,阿垣且不过一管制的,若是出了岔子,你拿什么去赔!”   夫妻两素来不和,分了家,没了老夫人的挟制,愈发没得个正行。   前头的捷报传来,才缓和了许多,江二夫人素是喜怒于色,最喜宣扬,好脸面,且是一点子事儿就要让所有人知晓。   满京城皆鼓舞欢喜,京报的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京报刊登后,其他报纸纷纷加印,宣扬小战获胜之喜,茶楼坐满盈客,酒楼推陈出新,折扣连连。   京中犹如过节,舞狮庆贺。   军队势如破竹,接连获胜,将罗刹国打出了蒙古境内,暂未投降,元武帝心中激荡,完成一项可敬告天地神明之大业,成就帝王之伟业,如何能不激荡。   满朝文武士气高涨,文思泉涌,高赞林将军用兵如神。   远征军的伤亡事实上非常小,因为有炮弹打前,威力巨大,在上去厮杀一番,胜利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大伙觉这胜利犹如掌中之物,安然侯其凯旋归来,却不想天气转凉之后,竟是情形大变。   炮弹竟是被罗刹国夺去,用来炮轰我军,忽然之间折损了近万的兵马,远征军连连撤退,原本打出了境内,如今退回境内,林将军亦是身负重伤! 第134章 134   其余的伤亡皆不知,如今失了头,真是举足无措之时。江垣那个不好的预感终于应验了。   江垣是傍晚收到的消息,摔了一个茶盏,同蜜娘立即前往怀远侯府。   怀远侯府亦是大乱,林氏得知消息当即晕了过去。   芸姐儿哭得一抽一抽,蜜娘知情况不好便没带团哥儿过来,铮哥儿年岁大一些,眼中含泪,倔强地站在一旁,看见江垣,还不忘喊人:“二叔……”   江垣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你爹不在,你是长子,不能哭。”   铮哥儿吸了吸鼻子点点头,目光坚毅起来。   林氏尖叫起来:“谁说他爹不在了!大爷不可能不在的!”   怀远侯正是头疼,听得她如同疯了一般,呵斥道:“你瞎叫什么!谁说阿圭不在了。”   江垣虽是不欲同她计较,可几次三番被她这般针对,亦是有些不耐,他看在兄长的份上忍让她三分,却也并非由得她作践。   怀远侯最是不喜这搅得家宅不宁的妇人,自打分家之后,原本体面的儿媳愈发让怀远侯看不明白了,如今还影响兄弟情分。   蜜娘站在一旁不言。   林氏神经有些恍惚,抱着芸姐儿,流着泪呢喃道:“要是大爷不在了,我们娘儿几个该怎么办啊……”   若是江圭死了……她的视线落在江垣身上。   张氏转动佛珠,落在林氏身上的目光失望而又冰冷,“阿圭生死未卜说这些有何用,阿圭为何出征,你难道不知吗?功名加身未得那般容易,草席裹身更不少见。”   林氏默默流泪。   蜜娘见之,却不觉她可怜,只是怜惜铮哥儿和芸姐儿,父亲生死未卜,他们并非懵懂雉子,皆是听得懂看得明白的孩子,且是见芸姐儿哭得一抽一抽的,蜜娘再是不喜林氏,万是不能怪罪到孩子身上,道:“让铮哥儿、芸姐儿先回去休息吧,他们年幼,经不得这般惊吓。”   张氏微微颔首,林氏抱紧芸姐儿,揽过铮哥儿,尖着嗓子,“不行!他们爹生死未卜,我如今就只有他们了……”   芸姐儿被吓得不轻,哇哇大哭起来。   林氏如今愈发得魔障了。   蜜娘被气得不轻,加重语气道:“铮哥儿芸姐儿年幼,大哥吉人天相,自是会性命无忧,嫂子如同笃定大哥回不来一般,铮哥儿芸姐儿作何想法!小儿在这边徒留惊吓罢了,大人之间的事情勿牵扯孩子们。”   铮哥儿年长一些,如同小大人一般拍了拍林氏的手:“娘,让妹妹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陪您。”   他稚嫩的面容上挂着强撑的笑容,让林氏看着心中一酸。   怀远侯挥了挥手,让乳母把芸姐儿抱下去,芸姐儿被吓到了,不愿离开林氏,乳母好一阵哄,把她带了下去。   如今城门已关闭,消息也没有,若是想寻些消息也得等到明日,怀远侯和江垣说了几句,便是无话可说了,江垣和蜜娘正欲归家,竟是有那宫中来使。   元武帝召见怀远侯,侯府一众皆提心吊胆。   怀远侯问道:“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那白面公公笑容勉强,推辞道:“咱家也不知,这里头的事儿,咱家且不过个传话的,还望大人见谅。”   怀远侯说了几句客套话。   江垣心中难安,欲随他一道入宫,令人送蜜娘归家,他随怀远侯一道入宫。   蜜娘惴惴不安,归了家,左等右等亦不见,且撑不过睡意,昏昏入睡。   父子两入了宫,元武帝面色阴沉难辨,两人心中没个底。   元武帝将一份报告扔至两人面前。   两人心中沉落谷地,江圭真的出事了。   近些日子,天气骤冷,炮弹点火不是太方便,不少士兵不能忍受这般严寒,大军停战修兵。未想到忽然间军队炮弹泄露,几台炮弹被罗刹国给夺去,炮弹是江圭看管的,半夜之中罗刹国用炮弹轰炸军营,死伤重大。江圭亦是重伤。   两人飞快地将信件看完,江垣先跪于地:“圣上恕罪!再给大哥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通敌叛国的!其中定是有何误会!”   怀远侯老泪纵横:“臣有罪,教出这等不孝子!可请圣上听臣一言,孽子虽不成器,却绝非会做出此等之事!还请圣上恕罪!”   元武帝叹息一声,起身绕过案桌,亲手扶起怀远侯,道:“表弟,朕若是信不过你们如何还会叫你们过来。怀远侯府世代忠良,阿圭亦是朕的侄儿,朕自是相信他不会做出那等事情。如今军情不定,未知详情,朕不好做定论,此事朕暂且压下,可因他折损的士兵,总得要个交代,蒙古局势迷雾重重,如今亦不知何等清醒,炮火泄露,林将军身负重伤,需有人过去主持大局……”   怀远侯里立即道:“臣愿前往将功不罪,驱除罗刹,平定蒙古!”   江垣望着怀远侯的侧颜,他的两鬓已露少许的灰色,且刚才见他磕头砰砰作响之声,老泪纵横之态,心中早是酸涩之情,又如何能让老父这般年纪再去那等苦寒之地,上前道:“臣愿前往,臣年幼之时便立下决心为国开疆辟土,憾于未能投奔疆场,望圣上给臣此番机会,父亲年迈,怕是受不得此番严寒。臣愿做圣上最尖锐之利器,收复蒙古,驱除外邦!”   怀远侯如何舍得两个儿子都搭进去,大儿亦搭进去了,未来还不知如何,小儿是分出去了的,如何再能搭进去一个儿子。   “休得胡言!你瞎凑合什么,没得作战经验!”   江垣不服气道:“父亲便有了?”   怀远侯一噎。   还真没有,本朝许久未有战事。   元武帝本欲命怀远侯前往,然江垣一番话:“臣近些日子对罗刹国多有了解,观之起地形……绝不能同往日作战相比,我军有神兵利器,却不善用,臣斗胆自夸一句,论枪支炮弹,无人比臣更熟知……”   元武帝心逐渐偏向,怀远侯急得不行,可在元武帝面前又不能拉着这个臭小子打一顿。   江垣近日研究罗刹国小有所成,元武帝有心倾听,搬来罗刹国的地图,江垣做沙盘,且是娓娓道来,有理有据,元武帝便知他是心中早有成算,吃败仗的烦闷略略消散几分,望其面色柔和:“有舅舅之风范。”   怀远侯心死如灰。   元武帝道:“朕任由你在近卫军中挑选百人,再带领两万人马前去支援,可够?”   江垣深呼一口气,面容坚毅,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辱使命!”   几人在宫中谈论过久,再过两个多时辰就要早朝了,元武帝赐他们在宫中留宿。   待是入了屋,怀远侯没得忍住,一巴掌糊了上去,当真是老泪纵横,“你可知,我此生唯有你大哥和你!你若不想想我同你母亲,好歹想想你的妻儿,团哥儿还这般年幼,沈氏腹中还有你的孩子。”   江垣如何不知,泪盈眼眶,“儿子知道,父亲欲撇我于事外,可唇亡齿寒,如何能独善其身。大哥那边尚未有定论,儿子定会将大哥完完全全地带回来!您放心,儿子还有娇妻幼儿,为了他们,也定会搏出一条生路!”   他在祖父膝下长大,祖父曾骄傲言:开国之功勋,未有怀远侯府屹立不倒,荣耀至今。   铁血丹青免死金牌,世代怀远侯小心经营,方有此局面,他曾被祖父抱去祠堂一观,如何能忘。怀远侯府不能毁在他们手中,江垣知若是父亲一去,只有胜利和死亡两种抉择,要么凯旋而归,要么为国捐躯,怀远侯府的荣光,不允许他败归。   等待江垣的也将是余生的苟且残喘,为了侯府,也为了自己,这一仗,他必须要去。   怀远侯无言可辩,更为愧对这曾经没得好好上心的儿子,他早就分出来了,大可不必趟这一趟浑水。   江垣道:“我不在,蜜娘和团哥儿交付给父亲母亲,还望父亲母亲怜惜。”   怀远侯背过去,道:“你好好归来,若是你不在了,我定是不会替你留下妻儿的……”   江垣不舍得她做寡妇,亦不能忍受她未来成为别人的,为了她,他也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可想想她如今四个月的肚子,江垣心中不安,不知如何同她说。   早朝时,元武帝直接任命江垣为轻骑将军,支援前线。压下了江圭之事,朝中不无反对者,且是江垣太过年轻,又是外戚,有御史谏言任人唯亲难以服众。   元武帝不听言,坚决任命江垣。   下了朝,江垣归家,蜜娘知他一夜未归,心中难安,一早便起,江垣以为她应在睡梦中,轻轻推门而入,却见她披发坐于梳妆镜前,两人于镜中相望,几步之遥,皆不语。   江垣口中干涩,不知从何开口。 第135章 135   蜜娘目光从容,她穿着宽松的袍子,孕相不明显,她语气平淡:“你回来了?”   江垣佯装镇定,步履快速地走至她身旁,手掌覆在青丝上,她的发丝顺滑,“嗯。大哥,出差错了。”   蜜娘敛下眼帘:“所以你要出征?”   她素来聪慧,若身为男儿,何以被这围墙束缚。元武帝连夜召见他们父子,江圭定是出了事的,林将军不能主持大局,朝中武将,属怀远侯职位最高。   江垣早知她心思敏捷,女中诸葛是也,蹲下身子,方可见她眼中眸光闪烁,一时间心痛如绞,欲握她手掌,蜜娘逃脱。   江垣捧住她左手,语气艰难:“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蜜娘眼眶渐红,眼中波光粼粼,江垣最是受不得她哭泣,恨不得将她揉至心中。   “你可曾想过我和团哥儿?还有腹中的孩儿?倘若……我们又该如何?”   她本就是孕妇,心绪易动,此时情难自禁,她无需夫婿有何功勋爵位,他们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江垣怕她伤了身,忙是拥住她,“此次情况危急,关系到怀远侯府的存亡,父亲年纪渐长,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那苦寒之地。我知你气我,我亦对不起你和孩子,可大哥的性命安危、侯府的存亡皆系于此。”   蜜娘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道:“大哥怎么了?”   江垣简单地诉说了一遍。   蜜娘心下一惊,忘了出征之事,“大哥糊涂!炮弹若是被罗刹国学去,国之大患。”   江垣更为心忧,见她心境略稳定,道:“此番从急,三日后我便要出征,大哥如今尚安,只是受了伤。父亲未出征,家中不可无男人。你放心,就算爬我都要爬回来……”   她收了泪水,似是有些认命,赌气道:“你若是回不来,我立马带着孩子改嫁!”   江垣站起来用力揽住她,好似这般方能缓解心中的动荡不安,“不会的,阎王爷收不得我。”   这就像是一个矛盾,江垣自请出征,理所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他是最合适的,若不然就不是她所认识的江垣了,可从妻子的角度,她又并不希望他出征,本就不是他的职责和义务,没有享受过侯府的荣光,却要担起侯府的义务,可是大哥的好又在心头飘过,就这样的矛盾中,蜜娘渐渐接受了。   沈兴淮却是懊恼不已,心疼蜜娘四个月的肚子,放言:“往日里从未这般后悔将蜜娘嫁与你。”   作为一个男人,他欣赏江垣这样的。可作为一个兄长,他并不希望妹夫是一个英雄,英雄背后的女人,心酸苦楚又有谁知。   江垣自知让岳父岳母失望,且是跪于沈三江氏面前,一是请求原谅,二是请二老照顾蜜娘。   他道:“我之错无可辩解,愧于蜜娘和腹中骨肉,然唯此一回,日后定不负她。家国天下,我出身侯府,兄长有难,父亲见长,唯有我可挑此任……”   沈三和江氏心头一软,至今,他亦是他们眼看着长大的,后为女婿,处处得体,如亲子也不为过。   沈三道:“唯有一求,安康归来。”   沈三捐万两物资,为援前线,北上苦寒,捐两万件厚袄以御寒,上悦,赐义商之名号摆于春芳歇。   怀远侯和张氏亲自上门致谢,愧对万分。   江垣紧急增员,元武帝所派兵马皆是精兵,一场战役让朝廷的财务立即吃了紧,御史大夫谏言劳民伤财,应休战整顿。   元武帝最是好面子不过,且是出战之事万民皆知,此时若是草草收了尾,天下讥笑之。   太子呵斥之:“此番停战,岂不令蒙古众公爵讥笑,再则起异心,蒙古动荡,国之不安!”   元武帝嘉许。   败仗之事自是不可能放在报纸上,但消息不可能不透风,但谁都不敢放在明面上说,一时间风声鹤唳。   前面不知伤亡,雄赳赳气昂昂而去,如今生死不知,京中不知多少太太哭瞎了眼,江二夫人如同一个斗败了的公鸡,日日到怀远侯府倾诉,只觉张氏应是同她一般,张氏不理会她。   江圭之事仍是密文,有损侯府声誉,谁都守口如瓶,林氏如今只盼他能安稳归来,且好好的一个人,不知瘦了多少,她的娘家早乱做一团,她日日提心吊胆。   怕江圭回不来,怕娘家知道原由而责怪于她,怕被夺了爵位……   张氏如今没得空理会她,江垣不在,她怜惜蜜娘,倒是担起了婆婆的职责,日日过去照料她和团哥儿。   蜜娘原有气,待她亦不如往日亲近,她不在意,关怀备至,蜜娘心肠软,道:“您不必如此,我又非纸片人儿,家中有下人照料,若是有事,我定会寻您的。”   张氏拍着团哥儿,团哥儿呼呼睡着,她抬起脸,眼眸扫过来,蜜娘吓了一跳,张氏眼含泪光。   蜜娘身子向前倾,急道:“您怎么的哭了!我,我没得嫌弃您……”   张氏轻轻握住她的手,手掌有些冰凉,“我知,你是个好孩子。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没有阻拦阿垣娶你。我亏欠他良多,待你,亦不算得个好婆婆。阿圭养于我身旁,且是未得教好。我心忧他前程,他性情有些太过好了,为他选一能干的宗妇,撂下此番祸事,累及你们……因果循环,合该是报应在我身上的。”   说至此,张氏已哽咽,她的前半辈子活得糊涂,与那个男人置气、斗狠了半辈子,害了两个儿子。   蜜娘见她眼底的荒凉和悲哀,手脚不知所措,右手在空中顿了几秒,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我虽不知当年您为何那般心狠地抛下相公。但他既是出身怀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得独善其身。合着也是命中一劫,也许我没得同您说过,您真真是个好婆婆,从未给媳妇添过堵塞过人,怎么的不是个好婆婆?”   她扑哧一笑,眼角的细纹让她显得更为慈和。   张氏心中暖意融融,终于明白了沈家为何这般疼闺女了,儿子,终归没得闺女贴心。   张氏仍就日日来,蜜娘劝说无用,又是不忍她奔波劳累,让她就在府中住下。   张氏应下了,回侯府收拾了一些衣裳,拿上些日常之物,吩咐了下人几句,在门口碰到了怀远侯。   怀远侯见下人手中大件小件,目光游移至她身,喉咙干涩:“你欲去何处?”   “阿垣媳妇月份渐大,我不放心,就住阿垣府上了。”张氏垂下眼睑。   怀远侯道:“让她住回来吧,府中一应俱全……”   他还未得说完,张氏打断道:“她在府中住习惯了,换个地方怕是住不惯。亲家公亲家母也时常要去看她,住回来不大方便。”   怀远侯没了话语,近些日子的焦虑让他好似老上了几岁,两鬓的灰白之色愈深。   张氏目光扫过,心中微叹息,争执了半辈子的那点子执念也散了,人就好像突然地明朗了,原本静默严肃的脸也带了许些柔和之意,她道:“家中之事,你多看顾几分,阿圭媳妇头脑不打清醒。就这样吧……”   她迈开脚步,欲匆匆离去。   怀远侯扬声问道:“何时回来?”   张氏顿了顿脚步,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女人的花期何其短暂,她耗了半辈子也等不到一个回首,索性,就走吧,   张氏住到府上照料蜜娘,旁人皆称道不已。   蜜娘身怀六甲,男人都在前头打拼,元武帝也命皇后多加照拂,太子妃亲自登门。   江垣带领骑兵抵达蒙古边境,先整顿部队,重新规划,处理伤病,林将军身子有碍,挪到中原与蒙古边境之地养伤。   江圭亦身负重伤,江垣欲将他送回京城,他不愿,道:“这么多士兵因我而亡,我如何能做这逃兵?”   江圭最是仁慈不过,这是他的好亦是他的坏。那么多人因他的疏忽而亡,江圭内心煎熬与日俱增。   江垣到后,就先调查此事,江圭是受江二的牵连,江二偏听偏信间谍的话,为人高调炫耀,嘴大泄露了军情,谁知害了军队,他早死在炮火之中,尸首都已找不出来了。江垣自是不愿兄长担上那等过错,江圭之罪不可免,但可轻罚,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江二已死,他虽恼怒他害人害己,可如今也只能如此,他死得极不光彩,只盼能为他遮掩几分,也好让他的孩子能活得堂堂正正,不被这般父亲所累。   江二身亡的消息一传来,江二夫人和二少奶就晕了过去,哭得死去活来。   跑到张氏这边责问,为何独独江圭出了事,张氏先不知原因,见她失了独子,忍让他几分。   元武帝怒斥江二老爷教子不当,太后尚在,元武帝自是不想江家担上不光彩的名声,可折损近万兵马的怒火却是憋不住。   江二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悲痛一场,被元武帝骂得大病一场,他亦是老好人一般的,长子害死了这么多年轻人,他心痛又是恨不得没生过他,自觉无颜见列祖列宗,不准家中大办丧事。   江二夫人唯有这一子,如何不悲怀,又气又痛,气他死得这般不光彩,连后事都不得大办,又是后悔让他出征。   二少奶奶怨言:“都是您害了他,要他去挣军功挣军功,如今好了,人都没了!”   江二夫人大恸,可好在下头还有两个亲孙儿。   终归是亲儿,死不见尸首,她如何安心,跑去蜜娘那儿,求蜜娘让江垣把儿子的尸首运回来。   蜜娘道:“如今哪儿还找得出尸首,正在打仗,谁给你找尸首去!”   江二夫人悲痛:“那毕竟是他二哥呀!他便就忍心他长眠异乡吗?”   蜜娘冷笑:“他害死的那么多无辜士兵,家中人怕是尚未知晓他们的死活,可不悲乎?大哥受他牵连,万人受他迫害,长眠异乡,他有何脸面!”   二少奶奶脸涨得通红,有心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往日那嘴皮子最是利索的一个人,如今却是不能辩驳三分,羞得不行。   江二夫人站起来气急而斥:“那亦是你二哥!你如何能说这等子话!这人发达了,便是连自家亲兄弟都瞧不起!”   张氏眯起眼睛,站起身,她余威尚在,江二夫人往后踉跄一步。   张氏道:“他害的侯府如今踩在悬崖之上,如果阿垣战败,大家都别想过好日子。阿垚没了,我们亦是心疼,可日子照样要过下去,阿垚还有几个孩子。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把人弄回来,是怕旁人不知他是怎么死的吗?几个孩子还要做人,待是长大了,他们如何见人!”   二少奶奶想起自己的两儿一女,悲从心底来,如果被外人知晓,她的孩子该如何是好,还不如没得这父亲!   江二夫人目光呆滞了一下,随即恼怒:“我儿定是被陷害的……”   二少奶奶大声喊道:“别说了!他的尸体回来又能怎么样,人都走了!他走了,你孙儿还要做人,有这般父亲,他们日后如何娶妻生子!”   她如今就只能靠儿子了,儿子若是毁了,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为母则强,二少奶奶拖拉着将江二夫人拖走了。   蜜娘摸着隆起的肚子,她能理解二少奶奶,可她却不能同情她,她还有的倚靠,毕竟家中不愁吃穿,若是孩子长大了,亦不愁前程。可那些因江垚而亡的将士们,都是农家子出身,他们的妻儿又该如何。   蜜娘心中有些悲凉,替那些战士,替他们背后的妻儿,一口恶意涌上来,她扶着桌子,干呕了起来。   且是这一呕,就好似停不下来了。   本来这一胎,蜜娘的反应还不大,都已经快五个月了,她以为就相安无事了,没想到快五个月了,孕期反应才正是开始。   蜜娘开始吃什么都吐,不管吃什么,硬塞进去都会被吐出来。   没几日,就消瘦了,就肚子上一块是有肉的,张氏着急得四处寻治孕吐,皇后都略有所闻,赐太医下去。   而前边,江垣刚打了一场胜仗,杀了回去,京中的士气又高涨起来。   满京城的太太们都向张氏进供治孕吐的法子。   蜜娘全试了一遍,都没什么起效,有的一天两天管用,后边也没什么用了,眼看着她一日日瘦下去,江氏急的上火。   恰是此时,老家寄了些物仪上来,有自家腌制的咸菜,蜜娘伴着粥吃,竟是没吐!   江氏喜道:“估计是想家哩!应当问问你好婆,你好婆最是有法子的一个人,哎,让他们再多寄一些东西过来。”   沈三立即写信回去,走的最快的路子。   江氏就祈求着这咸菜能让她多坚持一会儿。   蜜娘孕吐反应当真太大了,团哥儿头一回瞧见,还以为蜜娘不好了,哭到抽噎。   这回江垣不在,他有了印象,蜜娘告诉他,爹爹去打坏人了,他说话日渐利索,起先还兴高采烈,“爹爹,打坏人!带,带团哥儿!”   到如今,他日日到门口去盼望,“爹爹,回来……”   张氏心酸,待团哥儿更是疼爱。   蘇州府的东西不断地寄过来,如今天气冷了,放了冰块一道寄过来,倒也是不会坏,沈老安人法子众多,让沈大写了一整页,还亲手做了团子,蜜娘嗅着熟悉的味道,连吃了两个团子。   十月份,京城里下起了大雪,蒙古只有更冷,御寒的衣物都已经运过去了,沈三带头捐了万两银子,京商们也纷纷捐赠,以获一义商的称号。   蜜娘的肚子长得飞快,大得有些出奇,可她也就大个肚子,旁的地方还是瘦,一日吃个五六回,似是全长肚子里了。   太医脉诊,且是把了又把,撕了几声。   张氏揪心:“可是有何不妥?”   老太医歉意地笑了笑,再把了一遍,才道:“少奶奶这脉象,似是有两个胎像,又比常人大上许多,下官前些日子不敢肯定,今日才敢向夫人道一声喜,少奶奶此回应是双胎。” 第136章   待是确定是个双胎,蜜娘就成了金贵人儿,肚子里头两个球儿,连元武帝都惊动了,直接让太医住家里头去了。   沈三得知一下子来两个外孙,喜得不知从何,道:“咱们家上头还真有过这生双胎的例子,你大爷爷和大姑奶奶可不就是龙凤双胎。若是一男一女刚好,两个囡囡更好……”   可两个孩子的负担也大,如今正是肚子长得飞快的时候,蜜娘的肚子就比常人大上个几分,冬日里头家中亦不敢随意让她走动。   夜中也必须得有人看护着。   团哥儿之时,她的孕症不大显,前期有些没得胃口,后边便是好了,该吃吃该喝喝,也合该养出这个万事无忧的胖团儿。到了这一胎,什么都是双倍的,孕吐一直反反复复,更是忧心不已,精神头都瞧着不是大好。   屋中生着暖融融的地龙,蜜娘夜中又未得睡好,此时靠在软垫子上,眼睛眯起,团哥儿盘腿坐在旁边玩他的积木,沈兴淮给辰哥儿、团哥儿做的,他闲来无事亲手做的,幼时看过沈二做木工,做这些东西也不费心思。   张氏在旁边做新生儿的衣裳,是粉嫩粉嫩的颜色,一边道:“产房已经备好了,奶婆子得赶紧备起来,必须得接到府中养着,好看看身子怎么样,有些妇人有些暗病多是瞒着的……”   她侧眼一瞧,蜜娘歪着脑袋靠在靠垫上已经睡着了,眼底遮不住的青黑。   张氏没了声,拿过一旁的毯子给她盖上。   团哥儿欲叫唤她,张氏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轻轻抱起他:“让娘亲睡一睡,夜里头弟弟妹妹太吵了,娘亲没得睡好。”   团哥儿点点头,捂着嘴,趴在张氏的肩上,悄悄地说:“弟弟妹妹,不乖……”   张氏眼含笑意,道:“没得团哥儿乖,弟弟妹妹出来了,团哥儿要好好教他们。”   团哥儿挺起胸膛,又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娘亲,塌上的母亲蜷缩着靠在垫子上,肚子高挺着,却显得身子格外的纤细,懵懵懂懂之间只觉万分心疼娘亲,爹爹还不陪着娘亲,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汉,得照顾好母亲。   这一段时光在他年幼的心灵中画下一道深刻的身影……   远在边境,江垣刚归了营地,喝了几口热水暖了暖身子,不断地呼出热气。   “将军,捉到了一个可疑的人,会说蒙古语和汉语,长着一副罗刹国人的模样。”下边之人前来汇报。   江垣剁了剁脚,道:“关押在何处?”   “他自称是我大周的子民,暂且未同那些罗刹国人关在一起。”   江垣亲自过去一观,那人用别扭的汉语说他叫玛依扎,是蒙古人,母亲是罗刹国人,所以才长成这个样子,但他自小在蒙古长大,会说一些罗刹国语,所以行走于蒙古和罗刹国之间做一些小买卖。这回战争爆发,他好不容易从罗刹国逃回来。   玛依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我真的是大周的子民,我家中还有未婚妻在等我……”   我也有妻子在等我。   江垣心中寂然,这场战争,不容半点差错。   下属抱着一个东西过来说:“将军,他带回来的东西中多是一些器具,似是成婚用的,还有一些衣料,另外就是这盒。”   下属打开这个盒子,闪亮了一个屋子。   里头是几块闪亮的宝石,但不同于平常看到的宝石,它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是透明的。   玛依扎内心挣扎,可性命要紧,他艰难地开口道:“大人,这些,都可以给你,可以给我割一小块吗?我,我要给我的未婚妻做指环……”   玛依扎说,这叫钻石,非常坚硬,在罗刹国,用来做指环结婚时给对方戴,寓意着生死契约,情比金坚。   他恳求只要一小块钻石。   江垣选了其中一块,蹲下来:“我可以跟你买一块吗?其他的,都还给你,我会让人送你回去,当然,必须得核实一下你的身份。”   玛依扎呆住了。   今年冬日有些凄凉,宫中、各个府邸都削减了用度,全支援前线,好在江垣去后,前线的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罗刹国人当真是难缠,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已经打了大半年,打过了边境五公里了,仍旧不服输。   又是一年新年,蜜娘已经八个月大了,肚子大得吓人,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双胎多是要早产的,家中日益紧张。   且是年初之时,前线传来消息,侵住罗刹国的王子,罗刹国投降了!   举国欢呼,京城之中烟花爆竹响彻一夜,元武帝的名声又上了一个台阶。   正值新年,元武帝厚赏了江林两家。   林将军身子稍稍康复,立即奔往前线,且是可歌可泣。   元武帝念及蜜娘即将生产,命江垣押着罗刹国王子入京,林将军继续在前线压制。   大军获胜之日,家中女眷喜极而泣,蜜娘摸着肚子,不用做寡妇了。   林氏又出了关,先是到蜜娘这儿来赔礼道歉,她之前迷了的魂又好似找了回来,瞧着又似那个精明能干的世子夫人,“我这日子混混沌沌,前些日子如同猪油闷了心眼子,还望妹妹忽的在意,如今想起来,真是想打自己个几巴掌……”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前些日子究竟如何想的,她不知,她素是个记仇的,仗着肚儿大,不去接她的茬,且是冷眼瞧着她尴尬。   江圭也算得是将功赎罪了,最后不知元武帝如何定夺,但旁人不知其中缘由,林氏又出来走动了。   江垣立了大功,旁人皆观望,这般以文职转武职的还真是少见,也不知元武帝该会如何赏赐。江垣还未入京,江家和怀远侯已热闹起来,打着送年礼的名号送礼的不在少数。   蜜娘的肚子谁看了都吓人,拒绝起来也让人生不起气,实在是太大了,若是出了差错可怪谁。   可张氏和林氏是可以见着的。   如今打了胜仗,林氏又是担忧会不会被夺了世子之位,二房虽是被分出去了,可元武帝偏疼江垣啊!若是元武帝不愿意,江圭就无法袭爵。   江垣归来之日,皆是所未料到,头发虽是竖起,却有油腻之色,脸上胡子邋遢,衣服虽好,却不大整洁。   那一日天气不好,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他就这般站在家门口,小厮没得认出来,被他的气势吓到了,战战兢兢地问道:“官,官人找谁?”   江垣一个利眼过去,“让开。”   江垣急于见家中人,直接闯入,就往里头走,小厮如何能敌,忙是喊道:“快来人!有贼人硬闯!有贼人硬闯!”   家丁们纷纷跑过来,江垣呵斥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长吉扔下铁锹,嚎啕大哭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爷回来了!爷回来了!”   江垣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他拎起来,“夫人呢?”   长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眼泪,激动地说:“在里头呢!刚用了午饭!快拿伞来,别让爷淋雨哩!”   江垣挥了挥手,自己大步向里头去。   屋中早已听得外头一声声的呼喊,蜜娘筷子落了地,张氏停了喂饭的动作,范先生和闵姑姑都红了眼眶。   门忽的被推开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大个儿站在门口,团哥儿离得近,疑惑地看着他,父子两就这般对视了几眼,江垣的视线落在蜜娘身上。   蜜娘站起来,压抑着故作平淡地说:“你回来了?”   江垣上前几步,长臂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腹部太大,江垣不敢用力,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湿了眼眶,“回来了。”   他细细端详她,她面部清瘦,有些发黄,头发也像以往乌黑亮丽,他心疼,大掌轻轻覆在脸上,“变丑了……”   她没得忍住,眼泪奔出来,又笑又哭道:“你不也是……”   丑夫妻两抱着哭了一会儿。   范先生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氏欲抱走团哥儿,团哥儿不肯,拗着身子去打江垣:“放开娘放开娘!”   江垣松开蜜娘,大手一揽,把团哥儿给抱过来,大掌噗噗地拍了几下,“臭小子,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团哥儿震惊地看着他:“胡说!我爹哪有这么丑!”   江垣怒,却又舍不得教训这个臭小子,心中酸涩,他走之前说话都还不利索,如今已经说得这么溜了。   蜜娘舒展了眉眼,笑着看着这对父子,肚子忽的一阵疼痛,蜜娘捂住腹部,蹙眉,肚中的孩子也好似知道爹爹回来了,要出来了。   “我,好像要生了!”   一阵人仰马翻,沈三和江氏匆匆赶来,陈令茹抱着辰哥儿,辰哥儿要下来找团哥儿。   辰哥儿问:“团哥儿,那是谁呀?”   团哥儿:“我也不认识……”   江垣将两人皆抱起来,六目对视,江垣用胡渣子扎他们:“谁说不认识的?”   辰哥儿和团哥儿咯咯直叫,辰哥儿笑嘻嘻地说:“是姑父!”   团哥儿噘着嘴:“不认识。”   江垣见他撅着嘴,委屈的模样,心就软了一半,亲了亲他的脸颊,“可爹爹认得团哥儿。”   团哥儿有些不好意思,撇过脸去,“臭臭……”   产婆早就备好了,还有宫中的医女,张氏特地向皇后求来的,双胎的风险大,太医也在旁边候着。   有过一回生产,第二回 相对容易一些。   江垣到此刻才知竟是双胎!他呆愣至原地,吓得不知所以,心惊胆战地问道:“双胎,会不会不好生?”   蜜娘叫唤一声,他便抖三抖,腿脚瘫软在椅子上。   临近傍晚时分,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是个小公子!”   江垣一块石头落地,略略有些失望。   隔了一刻钟,另一个终于出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哎呦贵人迟来,是个姑娘!儿女双全,凑个好!”产婆扬声说道。   江垣摊在椅子上,眼含热泪。   生完两个,蜜娘早已体力不支,她这一胎怀得辛苦,又没得团哥儿时身子好,过后立即就昏睡了过去,其他的一概不知。   待是醒来之时,已是夜中,屋中点了一盏小灯。   她的床边有个摇篮,摇篮边蹲了一个人,蜜娘吓了一跳,嗓子口发出了许些声音。   江垣立即过来,蹲在床前,“你醒了?”   蜜娘且是心神未定,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这儿作何?”   江垣的胡子刮干净了,脸上又是一片光洁,他凤眼含笑,蜜娘伸出手,他双手握住。   “激动得睡不着,蜜娘,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生了三个孩子,谢谢你守护着这个家。”他吻了吻她的指尖,虔诚而又感恩。   蜜娘脸上有些绯红,生了三个孩子,依旧如同少女一般,“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单膝跪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银指环,镶嵌着一个宝石,在灯光的折射下耀眼得很,“在罗刹国,据说男女成婚要签订一个生死契约,用这个指环套住对方,一生不离不弃,对对方忠诚相爱。”   他抬起她的右手,轻轻套入她的中指,他怕带不上,略做的大了一些,蜜娘因怀孕后期水肿,当真是粗了一些,带上去刚刚好。   江垣说了一句蜜娘听不懂的语言,后来他说,这是一句罗刹国语,我爱你,一辈子。   蜜娘眼含泪水,“那,我给你带的呢?”   江垣微微起身,亲吻她的眼角,“你不需要,”   女人一旦嫁了人,就是一个生死契约。   她拥住他,灯光晃动几下,两人的影子紧紧贴合起来。   庸庸碌碌的世界,谁不是个普通人。英雄、伟人都是后人定义的。   无论善男信女,都只是这红尘中的一颗尘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路走到这里,正文完结了,一百红包,看文愉快。   接下来就是番外,正文未交待的都会写在番外里面,今天我早点休息了,下午学车学的我热死了。 本书由【ming_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