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图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男主总是不想让我好过 作者:苏行乐 文案: 作为侯府的嫡出小姐,姜珠本该是一家女百家求的。 可事实上……待到她十八芳龄了,始终无人问津。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然后—— 姜珠:宫大人总是不想让我好过QAQ 宫翎:你说这话不违心么? 姜珠:^_^ 欢脱文,女主节操尽失。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种田文 宅斗 甜文 主角:姜珠,宫翎 ================== ☆、姜家有女   姜珠最近有些抑郁,中午那盘平素最爱吃的酱猪肘子都有点食不知味,盖因昨天二房的四堂姐跟她拌嘴拌输了,为了找回场面,就给她抖出个秘密,说她很有可能被许给一个鳏夫做续弦。   先且不说四堂姐姜丽跟她的宿怨,只说这鳏夫三品大员马大人,她可是早有耳闻的,行伍出身,长得奇丑,还好色成性,家中小妾成堆,庶子庶女排行,最大的那个,比她都要年长几岁。   这样的人能嫁么?当然不能。   可是如果人家非要她嫁呢?   纱窗外,繁花锦簇,姜珠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她只是坐在桌边,胳膊撑着脑袋,唉声叹气着。   丫鬟宝纹端着茶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场面却是愣了一愣,随后又咧着嘴笑了起来,“小姐,您这样子真真好看极了。”   姜珠今天穿着个绛色薄裙,柔光软质里,衬得她发乌肤白,再加上她歪斜惫懒的坐着撑着头,露出了半截玉臂,看着就更显动人。宝纹一直觉得自家小姐是天底下最美的人,可是寻常时候她总是没个正型,哪有现在这般文淑娴静的坐着。   宝纹不敢对自家小姐的性子有半句牢骚,可是私心里,还是觉得如果她能够稍稍淑女一点也许会更好。   姜珠没能理会丫头的心思,她只是闻言后转过头,眸怨深深的道:“你家小姐再好看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被猪给糟蹋了。”   “……”宝纹听到这话,默了,她家小姐有时候,就是不怎么像个大家闺秀。不过她倒是知道姜珠为什么说这个话的,所以顿了半晌,她又道 ,“您还在想着那天四小姐的话吗?小姐您不用太担心,四小姐只是说说而已,这事还没准呢……”   姜珠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又把话咽了下去。她总是不明白,当初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憨厚愚钝的丫头。   她暗叹口气,转过身,下巴抵着手背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不成样子,可是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始终闪耀着光芒。   宝纹年少无知可以想得简单,可是她不行。这些年,她可是看着这一家子兴盛衰落并且彼此明争暗斗的,要是她再不思虑周详些,她也就活该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虽然四堂姐姜丽只是听到他们在讨论,虽然眼下还没任何动静,可谁知道下一刻他们是不是就找上门来用着各种各样的理由逼着她嫁。如今他们家这局面,一个个都想着脱离苦海,姓马的那么大根粗腿伸着,他们能不绞尽脑汁的去抱?   想着自家子的状况,姜珠又有点郁卒。早在五年前,他们家永定侯府还是声名显赫的存在,她们这些永定侯府的嫡出小姐还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等到五年前皇位之争开始,他们永定侯府开始一年不如一年,及至新帝登基,永定侯府更是险些分崩离析。   原因,站错队闹的。   老侯爷倒是大智若愚走了最正确的立身之道,装聋作哑保持中立,奈何底下的儿子却大愚若智想要更上一层楼,然后,暗通款曲把宝压在了大皇子的身上。   然后,很不幸的压错宝了。   大皇子败了,太子赢了,所有站错队的遭清算了,然后,永定侯府遭殃了。虽然最后老侯爷竭力奔走保住了侯府,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该夺的夺该罚的罚,最后原来红烧肉,现在西北风,一巴掌煽回了封侯前。   那年,姜珠也就十四岁,本该是说亲的年纪,可是当时的永定侯府人人避之不及,谁还敢凑上去?所以不单是她,家中所有到了适婚年龄的堂兄妹都耽搁了下来。那时候母亲夏氏还心存侥幸,毕竟她十四岁还小,等过了两年风声过了再说亲也不迟,可是谁想到,两年后,风声是过了些,英明神武的老侯爷却在殚精竭虑中,驾鹤西去了。   那一年,姜珠十七岁了,年纪……也不算太大,可是紧接着,祖母思念祖父过甚也去了……然后……然后……她就十八岁了……   十八岁其实也没什么,赶紧找个人嫁了也还来得及,可是到了这时候,永定侯府所有人的婚事早已成了老大难。   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对象了。   年龄是大问题,没落的家道也是大问题。   对于婚事,姜珠并不太在意,她还是比较关心整个侯府的生死安危,她很想看看,袭了爵的大伯父是不是在四处钻营之下能将这副烂摊子重整起来。以往她是极为不喜大伯父的为人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对他寄予期望,因为整个侯府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真只有他一人了。   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绕了一圈,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姜珠是真没想到,他们永定侯府的人有朝一日能做出“卖女求荣”的事的,哦,当然的,他卖的也不是女儿,只是侄女而已,长房的七姑娘年芳十六,如今也待字闺中呢。   想到这一茬,姜珠冷冷的笑了一声。不过笑完又有些头疼,大伯父这人一贯阴险,如今他跟二伯父密谋的事除了他们几个,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他当然是不敢把这事明说的,她爹妈虽然老实可欺,可若听说自己的独女要嫁给一个老头,估计也是能拼了命的阻拦的,大伯父要做的,只怕是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先设一个局,把她置于不得拒绝的境地再说。   姜珠无心去揣测她那大伯父究竟会怎么做,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赶在他设完局的时候,先破了他的局。   想着,姜珠一把站起了身就往外走。   宝纹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冷不丁站了起来,吓了一跳,紧接着忙追上去问:“小姐,你去哪里!”   姜珠头也不回的说道:“造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换成这个了,希望大家喜欢,还是欢脱文,求花花求收藏~ ☆、风水轮转   永定侯府是先帝爷赐下的宅子,够大,够宽敞,原先姜家鼎盛时,纵亲朋好友云集,家中奴仆无数,也从来没人会觉得一个拥挤,可如今,姜珠走在庭中,只觉空空荡荡一片冷清。   目光所及之处,能见着的,唯有一个紧跟身后的丫鬟宝纹。   两旁繁华盛开倒是鲜艳夺目,可是只是衬着背后的陈旧的雕栏画栋黯然失色,更皆着还有繁华底下那些杂草丛生。   姜珠见着,心想如今这永定侯府,也就听着光鲜了。当然,她也没多大的空闲伤春悲秋,她只是扫了一眼,便又脚步不停的往正房走去。   正房原来是祖父所住,如今换上了大伯父。姜珠到时,姜存忠正在蘸墨写书。他今年将近五十,身高面白略显富态,看起来极其儒雅斯文。   ——忠孝仁义,老侯爷给四个儿子取的名字.   听说三房的六姑娘求见,蒋存忠下意识的就脑仁疼了,一个怔愣间,手中狼毫上的墨就啪嗒一下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蒋存忠低头见着污了的纸,眉毛皱成了一团。   他总是想不通,三房两个闷嘴葫芦似得老实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刁钻难对付的丫头。   可是她来干什么?难道是知道了谋划的事?   姜存忠心止不住的就一紧,可是还没想明白,就见姜珠已经直直的走了进来。   “侄女给大伯父请安。”姜珠走到案前数步远处站定,笑吟吟的施了个礼,看起来规矩极了。   姜存忠的眉头却是一皱,声音也变得威势起来,“你这是愈发不懂规矩了!”   明明他还没让她进来,她竟然就自作主张的进来了,真是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目无尊长!”想着,他又补了一句。   以他的身份,他本不该跟这样一个小辈置气,更何况还是隔了房的侄女,可是每每看到姜珠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他总是忍不住自己心头的邪火。当年她就是顶着这副样子,丝毫不顾他是长辈,只揪着他毫不留情的打脸,让他在老爷子面前闹了个整整的颜面无存。   姜珠听着大伯父的训斥,却丝毫不在意,只眉一挑,笑道:“我这是怕大伯父不愿意见我呢。”   “荒唐。我为何不愿意见你!”姜存忠当即驳斥着,可是对上她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却是一下避开了视线。刚才不过是没来得及思虑,要是来得及,只怕他真会找借口推脱了。   “荒唐么?”姜珠笑着应道,“那侄女还有更荒唐的事要说予大伯父听呢。“   姜存忠眉头又是一皱。   姜珠却没往下说,只是侧身看了下身后还杵着的两个门卫,道:“我觉得大伯父还是让闲杂人等先回避一下才好……“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姜存忠不吃这一套。   “哦~“姜珠点点头,”既然大伯父不介意,那侄女就直说无妨了。嗯,侄女想跟您说的那件荒唐的事,是关于兵部的那位马大人的,我听说,大伯父是想让我许给他做续弦?“整段话说完,不带喘气。   姜存忠阻拦不及,变了脸色,“你听谁说的!“饶是他再想镇定,可还是乱了心神。这事是他跟老二知道,知道这六姑娘不是好相与的,他还特特叮嘱了老二万万不可外传,老二也千保证万保证的不会走漏风声,可是这才过去一天,怎么她就知道了?   再者,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又该如何是好!几年前单单为了让她爹纳妾的事她就已经闹得鸡飞狗跳的,如今再让她知道要把她许配给那个色胚马大人,她还不得翻天了!   姜存忠此时看着姜珠,就像是看着一只滚沸的油锅,好似下一刻这油锅就会兜头兜脑的往他泼来。   察觉到守卫还呆愣愣的站着,他赶紧挥手道:“还不下去!“   两个守卫无辜受累,连忙滚走了。   姜珠看着大伯父绷着的脸,笑得却很是含蓄。姜存忠见着,心里的邪火又冒上来了。   姜珠无声的奚落完,又开了口,她眨巴了下眼睛,一脸好奇与真诚的问道:“大伯父,所以这事是真还是假?”   “……”姜存忠气噎,这副明知故问的嘴脸实在是太可恶了,可是偏偏他还不能承认,“胡说八道!“   “我也觉得是胡说八道呢。“姜珠很快接上,”我就想,这等卖侄女求荣的事,大伯父您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姜存忠气得脸都疼了。   姜珠微微笑,“不过这事呢,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那我在这里,就先把话先说在前头。”   她侧过身,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儿,“大伯父您是知道我的,要是被逼急了,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呵,那可是前几年玩剩下来的。我会老老实实听话,由着你们安排,然后等到时机成熟了,一个不小心,哎呀,摔了一跤,然后,脸磕破了,腿也折了……这可怎么办呢,马大人可是三品大员,怎么能娶个毁了容的残了的妻子呢?马大人生气了啊,马大人来兴师问罪了啊,然后就听说,姜家还有几个适龄的姑娘未婚配啊!唔,让我们来想想,底下还有谁合适的呢?好像——七姑娘就很不错啊~“   “你!“姜存忠听她提到自己的掌上明珠,气得再也绷不住。   “还不止呢.”姜珠却不给他发作的机会,“等到七妹欢天喜地的做了马夫人后,我就又要委屈的哭起来了,当初我是万般不愿意出嫁的啊,都是被家中长辈逼着的啊……您说到时候要是皇上听到了,会作何感想?我想咱们侯府,依然还是皇上的眼中钉吧?伯父您的一举一动,也还都在皇上的考察中吧?”   “放肆!”姜存忠忍无可忍,他指着姜珠骂道,“你怎么能够这么阴损毒辣!你还像个女儿家么!我们永定侯府的荣辱在你眼中就是儿戏么!”   “阴损毒辣?”姜珠丝毫不惧,“多谢伯父夸奖。不过要是侄女不这么阴损毒辣,我们三房只怕早就被你们长房剥皮拆骨的吃了。说起来,侄女这点阴损毒辣还是跟伯父您学的呢,若不然,伯父您怎么不高风亮节的把自己的女儿献给那马大人?”   “……”那还不是因为她没你漂亮!姜存忠气得胸膛起伏,可硬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姜珠嘴角一抹,开始收兵,“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了,唔,没有其他意思,也就事先给大伯父您打声招呼,省得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白费了心思。”   说着,姜珠就要告辞,可是想到什么,又顿下了脚步,“哦,差点忘了,我这还有一桩事情忘了说了。”   姜存忠见她还有事,头皮又是一紧。   哪知姜珠只是眨眨眼道:“刚才过来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都长草了。虽然说咱们侯府已经衰败了,但面子上还是要做做好的不是么?至于那些偷懒怠工的下人,该收拾的也得收拾一下,总不能因为是谁家的亲戚就能光领银子不干活的是么?侯府真的没多少银两浪费在这些蠹虫上了。”   语毕,姜珠一笑,告辞而去。   姜存忠看着她的背影,差点气吐血来。那些蠹虫是谁?还不是长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真是一句话都不让他舒坦!   他低着头盯着那张污了的纸,好半晌,愤然揪起。他原本是想写信给马大人的,再跟他确认一下结亲的事,可是如今,你让他怎么写!   可是不写又该怎样?马大人那已经意动,要是半途而废了,他又该怎么想!   姜存忠原本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先让马大人注意到自家的六侄女,然后再怂恿他请求皇上赐婚,到时候就算三房不同意,那不同意也得同意了,皇上的旨意,谁敢违抗?可是现在——想着刚才姜珠字字句句的威胁,姜存忠恨不得撕了她。   三房怎么就出来这么个东西!   ……   姜珠离开正房的院子,嘴角始终含着微笑。   宝纹跟在后头,却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小姐,你刚才好厉害!”刚才裴存忠让他们滚蛋,那俩守卫出去了,可她怕小姐有事,没跟着出去,只是躲在了外室,然后竖着耳朵听了全程。   姜珠瞥了她一眼,见她脸都红了,轻笑了一下,“你知道什么,前几年你家小姐比刚才更厉害。”   “是嘛!”宝纹眼睛亮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她四年前才来到这里,对所有的事都不甚了解,可姜珠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宝纹只好转了话题,“那小姐不怕侯爷对付您?”寻常时候,姜珠可没少在她面前说长房的坏话。   “他只要不怕我拼的个鱼死网破,他就试试看吧。”   宝纹见她说的这么云淡风轻毫不在意,顿时更加崇敬了。她以往一直觉得小姐淑女一点会更好,可现在看着,这样也不错嘛。她喜滋滋的想着,回过神来,却发现姜珠已经走远了。   姜珠走得急,是因为有心事。别看她刚才一番话震慑住了大伯父,可那也只是暂时的。她只是敲山震虎让虎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只要虎在,她就别想安宁。   有句话叫做防不慎防,如果这次不是姜丽无意偷听到了又跟她泄了密,谁知道她会遭遇些什么。大伯父老谋深算,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而且,就算她这次避开了那个马大人,可是她还是要嫁人的,到时候长房一使坏,留着她挑的能有什么好?   姜珠正满腹心思的走着,突然前头传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却见二房的四堂姐姜丽正迎面走来。   “你不是一直窝在你那破院子里的么,怎么今天有心思出来了?”姜丽今年十九,长得如其名,很是艳丽,只是性格不太好,随了她娘,有些尖酸刻薄。她跟姜珠是死对头,见了就掐的那种,究其原因谁都想不起来了,无非就是一些屁大的事。   姜珠以前挺喜欢跟她针锋相对的,可是后来大了,她也就没那闲心的,只是架不住姜丽老是时不时的过来挑衅找茬,所以她也就只能继续奉陪着,后来侯府没落了,大大小小的聚会没了,她竟渐渐又喜欢上跟姜丽斗嘴了——日子太冷清了,跟人斗斗嘴也挺热闹的不是。   所以她此刻见着姜丽,眼睛就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原来是四姐啊。”   姜丽最见不惯她笑眯眯的样子,柳叶般的秀眉当即蹙了起来,“你干嘛?“   姜珠继续笑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四姐呢。“   “什么意思?“姜丽茫然不解,见着姜珠笑而不语,便又道, “你该不会是听说要嫁给那个马大人得了失心疯了吧?“想着,又捂着嘴笑了起来,姜珠过得惨,她就高兴。同时又有些万幸,幸好自己的娘及早给她订了亲,不然的话,嫁给姓马的指不定就是她了。   姜珠自然看得出她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转身继续往前走着。姜丽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有点气恼,跟上去就要让她说个明白。   姜珠一边应付一边往前走,可是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她熟门熟路,走的是花园了的小道,可是前方交叉的大道上,却突然出现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一身华贵锦衣的男子,约莫二十左右,身形修长挺拔,周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戾气息。只是这人的五官却又美得让人触目惊心,面似白玉,眸若点漆,一张薄唇更是红艳之极。   姜珠自来喜欢颜好之人,可是长这么大,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这人谁啊?“所以,她情不自禁的问道。看架势,来头不小,没见他身侧的二叔都快把身子弯到地上去了么。   姜丽却像是看个傻瓜似得看着她,“你不知道么?原来的镇南将军,如今是兵部侍郎,还兼职监察司的副指挥使之职。“   “……“姜珠全程傻眼,她当真是宅在后院太久了吗?也不是,她倒是常关注朝中局势,也听说过如今皇上身边有个大红人,可是她光顾着分析这样的人以侯府如今的情况还能不能攀附得上这个问题了……   可是他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皇上想好了怎么对付侯府了?   “说起来,你也应该认识他的啊?“正想着,姜丽捅了捅她,又说道。   “啊?“姜珠一头雾水。   姜丽看着她说道:“宫家老七宫翎,你不记得了?当年他还作客咱们家的呢,你不是还把他摁在地上打了一通么?不过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他多可怜啊,谁都看不起他,谁知道转眼间,他竟然……“   姜珠已经完全听不到姜丽后面说的话了,她能做的只是赶紧提起裙子就往边上跑去。   她快要疯掉了!   她已经彻底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可是她跟他的事,哪有姜丽说的这么简单啊!当年她可是得罪过他,还是大大的得罪过他!   她甚至都扒过他的裤子!   夭寿啦!   ……   姜珠脚底跟抹了油似得开溜时,正在行走间的宫翎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双眸便向小道上看了过来,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快速奔走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楠竹粗线!   宫七:当年被扒的裤子!我要一条一条扒回来!   求花花求收藏,啊嗷嗷 ☆、往日有仇   姜珠跑回自家院子,隔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随即又有些恍惚,她都没想到,宫翎居然长成了这样。   说起来这还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永定侯府来来往往,总是热闹无比,逢年过节时候,更是人满为患,宫翎便是在那年的中秋来到了府上,一同前来的,除了宫家家主夫妇,还有宫家所有未曾嫁娶的少爷小姐。仔细想想,能有六七位之多。   为何这么多人前来,明面上是为了庆贺老侯爷的六十寿诞,暗地里却是为了结亲而来。   宫家也是世家大族,家底雄厚,和其他三个世家已有三足鼎立江南之势,只是人丁兴旺,几次结亲下来,整个江南再无匹配的人家,于是宫家家主不由自由的便将目光投向了京城。而侯府又恰好跟宫家是故交,再逢寿诞,机会便正是大好。   宴席聚会,可从来是各家各户结交攀亲的大好时机。   第一次见到宫翎,便是在晚宴之前,双方依次见礼之时。她站在队伍末端,他也站在队伍末端,然后的她一抬头,便看到了他。那时容翎也就七八岁,小小的一个,低着头站在人后,毫不起眼,根本没有现在这般位于人前、一身气势凛然的样子。样子倒也是好看的,明眸红唇,整个人像是玉做的一般,乍看到他的时候,她还误以为这是个女孩。只是虽然那时候的容翎净润可爱,却也远不及现在这般惊艳动人。   现在想着,十年对比,当真是判若两人。   对于宫家人的到来,当时的府中少爷小姐在长辈面前客气,私下里却是极不欢迎的。京城豪门贵族里的金枝玉叶素来看不上这些商户出身的世家,侯府亦然。于他们来说,不管宫家人再富贵,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人,他们这次上京城攀亲,也就是跟那些庶子庶女或者没落的家族打打家道。侯府没有纳妾的规矩,他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嫡女,所以府中接纳了这些人,还要跟他们一道吃饭,当真是失了身份。   心中不满,自然要排挤人,那段时间,侯府里的人仗着人多,没少干出仗势欺人的事。而其中,宫翎被欺负的最惨。   原因很简单,宫翎最小最可欺,而且他的身份也最低贱。宫家的其他人好歹还称得上宫家的嫡系,可这宫翎,却只是宫家旁系的一支,盖因父母双亡后被宫家家主接过来养在了底下才成了长房的一员,可是即便如此,也常被长房其他人嫌弃着。换句话说,他这样的人是根本不配出现在侯府的。   而欺负他的人中,最厉害的,应该就属她姜珠了。   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样子,姜珠只觉无言。彼时她也就七八岁,却早已极具贵族小姐大多数都有的劣性,骄纵,任性,欺软怕硬。宫家其他人都比她大,她没法去针对,所以只能把目光瞄准了最为年幼的宫家老七宫翎。而当听说宫翎与她同龄时,她更是觉得自己能对他为所欲为。   那段时间,她总是带着人堵他,耻高气扬的命令他做这做那。宫翎总是不敢违逆,虽然有些事情很是艰难,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完成。可是有一件事他却死活不愿意,那就是她要他穿上她的衣服。   那个时候虽然两人同龄,她却要比他高上一些,而她觉得宫翎长得可爱极了,穿上她的裙子一定会更加好看。她本以为宫翎会言听计从,谁曾想,他竟然抵死不从。她恼了,然后就另人锁了门,然后亲自动手,去扒他的裤子……   姜珠忘不了当时宫翎的样子,他趴在床上,死死的拉着自己的裤子,头回着,嘴唇紧抿,盯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愤怒跟委屈,泪盈于睫却只是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当时她只觉得趣意十足,而今想来,当真是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还是之后的一件事。   本来对于宫家上京城来攀亲这件事,姜珠不屑归不屑,可是也并未太过在意,横竖宫家人的主意不会打到侯府上,更不会打到她头上,可是没想到,冷不丁的,她就听到姜丽告诉她,说老侯爷很喜欢宫翎这个孩子,还想着论年纪,跟三房的六丫头正合适。   她听到这话,那还了得,当即就去质问自己的父母,得知这事子乌虚有后,心是放下来了,气可又生出来了。虽然这事是姜丽听岔了谣传,可一个堂堂的小姐居然跟一个奴才扯到了一起,这万一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了!——没错,在当时她的眼里,宫翎就是一个奴才。   想来想去,她觉得这事都得怪宫翎,要不是他跟着来了侯府,要不是他卖乖在老侯爷面前得了宠,她至于被人取笑了去么,所以她当即找到了他,然后二话不说上前就把他摁在地上一顿打。   打完,还嘲笑道:“就你这下贱的奴才,还想着跟京城里的姑娘攀亲,真是癞□□想吃天鹅肉!我告诉你宫翎,就你这样的身份,本小姐打你一顿还是抬举你了!以后你要是再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小心你的皮!……“   姜珠记得当时自己骂了很多,可具体骂了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可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头皮发麻,因为她知道,她骂得句句尖酸刻薄,难听至极。   当年她怎么就飞扬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姜珠觉得头疼,她不知道宫翎今日是为何前来,可是她真怕他是来寻仇的。虽然人家如今已经混成了将军,混成了侍郎,还混成了副指挥使,可是万一人家就是这么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呢?   毕竟当年侯府里,他可是被欺负惨了。   再想想自己刚才落荒而逃的样子,又觉得丢人,这还没正面碰上呢,她就已经输得彻底了。不过就算她不逃,也已经输的不能再输了。   昔日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如今已经不堪一击,如果要是再有人说出“打你一顿还是抬举你的“这话,只怕也要换成他来说了!   姜丽觉得自己的脸很疼,一切当真如姜丽所说,风水轮流转。   只是他到底遭到了怎样的境遇,才让他从当年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卒子翻身成了如今权势滔天的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那年宫家离开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宫七的任何事……   姜珠正在想着,姜丽却已经追上了门。   “你突然跑那么快干什么!发什么疯!“姜丽一边喘着气,一边瞪着杏眼骂道。   姜珠此时正头疼着,哪还顾得上理她,所以敷衍着就想把她应付了。可是姜丽岂是随随便便就会被应付的人,她只是拉着姜珠,非要她说个明白。   姜珠都快要头疼死了。   而就在两姐妹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时,外边却突然来了人。   长房的小厮说:“六小姐,侯爷说,让您收拾一下,赶紧去正房,有客人来了。”   姜珠听着,心咯噔一跳——不会吧!   宫翎难道真的找她算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翎:小人之心。   姜珠:嘤嘤嘤嘤,宫大人说得对!   女主以前就是酱紫飞扬跋扈,作为一个正直的人,窝觉得有必要让她反思一下当初犯下的错误,所以泥萌觉得我该让楠竹打她哪边的屁股呢?哎呀,这个问题窝又可以纠结一个礼拜了╮(╯▽╰)╭ ☆、吓死我了   姜珠一万个不想去,可是如果人家执意要寻她,她躲得了初一,能躲得过十五?所以思来想去,一狠心,她还是往外走去。   姜丽也跟在了后面,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一开始,听说那客人就是宫翎时,她还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宫翎来了,却要叫姜珠,而且是只叫姜珠而没叫她,后来联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她就一下猜到了原因,这准是宫翎寻仇来了。   她神采飞扬的说道:“姜珠啊,谁让你当年把人家欺负的那么狠,现在报应来了吧?”说着又拍手笑了起来。   姜珠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我要没记错,你也没少欺负她吧?当年是谁在他的茶里下了药,让他肚子疼了半天?”她本来不想搭理她,可她实在是聒噪个没完了。   姜丽听到这话,笑声戛然而止,她惊惶着双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你不要瞎说!”   姜珠盯着她,阴仄仄的笑道:“你想不起来,别人可未必想不起来,所以啊四姐,我可提醒你,你最好现在给我闭嘴,不然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可是个死也要拉人垫背的人。”   “你!”姜丽闻言,气得不轻,可最后只能怒视了她一眼,又愤然的扭身离去,“哼!”   姜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一讪,可是回头时,表情又绷紧了。   她还得琢磨宫翎的事。   可是宫翎,他到底是找她干什么来了?   她倒不觉得宫翎会如姜丽所想般当场对她打击报复,毕竟他是当朝大员,毕竟还有长辈在场,可是就是猜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才让人更加惴惴不安。   “六姐姐。”   姜珠边走边想,及至正院就在眼前了,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而在这时,边上却突然有人在喊她。转头看去,却见通往北院的一条青石砖路上,四房的八姑娘正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八姑娘叫姜溪,今年十七岁,在四房中居长,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长得不算貌美,但很干净,尤其是一双眼睛,仿若秋水一般。性子倒很温婉,总是安安静静的,不争不抢,因此在一众姐妹中都没什么存在感。两年前母亲生病卧床不起,她一直宅居后院伺候着,就更加遭人遗忘了。   所以,此时姜珠见着她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很是意外,“你怎么在这?”   姜溪赧然一笑,回道:“刚才得到消息,说大伯父让我收拾一下就来这里,我不知道怎么了,把母亲服侍睡了,就过来了。”   “……”姜溪说得自然,姜珠却是哑了。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宫翎要见的不止她一个么?   带着满心疑惑,姜珠带着姜溪一起往正房走去,而当跨进门槛进入厅堂时,她更是愣住了。   只见厅堂里,或站或坐,竟是聚了不少人。不单长房二房的长辈在,甚至两房的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姊妹也在。   宫翎与大伯姜存忠平起平坐,居于首位。宫翎边上挨着二伯父姜存孝,底下坐着二伯母及二房其他两个姊妹——五姑娘和九姑娘;姜存忠底下,则坐着大伯母及长房的七姑娘。   几位长辈姑且不论,单说这三位姐妹,可都是涂脂抹粉一身华服,只是神容却是不一。   与姜珠同龄的五姑娘姜秀垂眉敛目不见动静,可仔细看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年仅十四岁的九姑娘姜艳虽也是端坐着,可一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的就向上座的宫翎瞟一眼,一副春-心初动的样子;倒是十七岁的七姑娘姜玉最见从容镇定,目光不曾游移,神色也不见紧张,她只是捧茶浅饮,却让这一举一动间,尽显自己的高贵优雅。   姜珠跟姜溪面面相觑,皆不知究竟是什么状况。   二伯姜存孝见到她们进来,却是先开了口,他招手道:“你们来了,快,见过宫大人。“   姜珠闻言,有些头疼,论官职,她确实应该行礼,可是想着要给他屈膝,尽管有所准备,可真当事情发生时,还是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是耻笑,还是一阵痛快?   姜珠正腹诽着,头顶却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免了。“   诶?他没打算借此机会羞辱她?姜珠感到意外,小心的抬了抬眼皮,却见首座上的宫翎并没有正对着她们,而是微微侧着身,正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品着。他的脸上难辨悲喜,凤眸更是目不斜视,仿佛底下众人皆是空气。   真是——好大的架子!   姜存孝闻言,眼睛一动,紧跟着又接了话,他谄媚的做着介绍,“这是三房的六丫头跟四房的八丫头,当时你们总在一起玩耍的吧,先前几位印象不深,这两位不知贤侄可还记得?”   姜珠一听,恨不得当场拿块抹布将她这二叔的嘴给堵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翎经到提醒,却是抬过了头,他的眼神凉凉的,让人不寒而栗。他先是看向姜珠,很快又把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姜溪身上,随之嘴角一抿,轻笑着说出了两个字——“自然。“   姜珠只觉脸上似刀锋扫过,再听得他的话,更是胆战心惊。   她简直不能想,曾经那么一个瑟缩的孩子,如今就一个眼神,都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可是他那是什么意思?他是记得姜溪而不是记得她?还是她们两个都记得?   当年他和姜溪有交集吗?   姜珠仔细回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余光看向姜溪,却见她低着头,脸上却是泛出了阵阵红晕。   看来两个人是有猫腻了。姜珠想着,却一阵轻松,只要宫翎不记得她,管他记得谁呢!   不过看样子,宫翎不像是来报复她的,也不像是有什么事,那把她们都叫过来是要做什么?而且叫的还是家中的女孩,甚至还让她们过来时都收拾一番……   姜珠正琢磨着,恍然间听见二伯父笑着跟宫翎说了一句话,然后一瞬间,豁然开朗。   姜存孝说:“贤侄,听说你如今尚未婚娶?”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姜珠看着殷勤谄媚一脸巴结的二伯父,又看着面带微笑却始终沉默的大伯父,再看看五姑娘姜秀脸上的不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为了抱上宫翎这根大腿,所以丝毫不知廉耻的把她们这些姜家女儿一个个摆在台面上,任君挑选了!   二伯父一向寡廉鲜耻,所以不以为意!大伯父虽然内心败坏却还讲究几分面子功夫,所以不支持不反对只任二伯父折腾!五姑娘年长,虽然体弱多病可素来知书达理,所以坐立难安!   姜珠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可是明白了,她都要气笑了。   她原以为是宫翎有事把她们都叫了过来,谁曾想,竟是他们姜家的人自己把底下的孩子送到了人家跟前!   难道不知道他们早已不是年少无知时候,如今他们这年纪,就是无意碰到,都要双双避讳么!现在就这么共处一室,传出去,侯府的脸面何存!   可偏偏,还有那不知事的,不以为耻也就罢了,居然还一个个争奇斗艳着!   姜珠有些无力,这才几年啊,一个人人敬重的家族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难道为了重获荣光,就能将以往所有习得的礼义廉耻全部喂狗吃了么!   原先她还以为宫翎会想着法儿羞辱她,如今都不待他亲自出手,她自家的人都一个个争前恐后的露出丑态让他笑话了!   姜珠想着想着,又冷了心,侯府如今这副样子,倒不如干脆没了。   只是这宫翎也不是个善人,以往看着也是懂规矩之人,谁知时过境迁步入青云了,竟然任着他们胡作非为,难不成还自得其中,觉得今时今日将侯府踩于脚底大快人心?   姜珠心中鄙夷,便又抬头朝宫翎看去,只是一看,却有些意外。   只见宫翎收回了视线,又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姜珠忖度不出他的心思,也不想多待,稍作片刻后,便推托身体不舒服便告辞离去。自然,也没有谁留她。倒是她起身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姜溪就坐她旁边,她告辞的时候她也动了动,可是很快又坐稳了。   一个人走在园内小道上,姜珠甚是胸闷,不过想着想着,又笑了出来。   她一心以为宫翎会耿耿于怀的找她清算当年的帐,哪知事实并非如此,他不但没有找她麻烦,甚至还不一定记得她。   也是,像她这般记性好的,能有几个?   至于两位长辈谋划的事,她横竖是阻拦不了的,那就听之任之吧。   阳光有些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姜珠倒也累了。不远处是一个花亭,她想着,过去歇一会也无妨。   而就在她慢吞吞的往花亭处走去时,却听丫鬟宝纹在后面轻声唤她。   “小姐——小姐——”   姜珠回头,“怎么?”   宝纹神色紧张,“那个,那个宫大人来了!”   姜珠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可不是,身后的小道上,宫翎正施施然的往这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位侍从,但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怎么来这了?不是在正房坐着么?还是她离开后他也告辞了?那他要走,也是走大路上,跑这小径来干嘛?是来找她吗?   姜珠满脑子的疑问,而就在她浮想联翩时,宫翎已经逐渐走近。   他的五官变得清晰,甚至锦衣上的云纹也能看得分明,周身的气势更是逼人之极。而他不经意瞥来的一眼,简直要让人触目惊心。   姜珠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她僵直着身子忘了动,只是任着宫翎越走越近,然后转眼,近在咫尺。   宫翎停住了,就在风动间,两人的衣袂都能翩飞在一起的距离。   姜珠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麝香味,紧张的连呼吸都快忘了。   而就在这时,宫翎突然转过头,轻声道:“六小姐,请借过。”   “……”顿时,姜珠醒过神来,然后连忙退后一步。   宫翎微微颔首,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姜珠猛地呼出一口气,彻底回过神来。   吓死她了,原来只是凑巧经过啊!   等等!   恍然间想到什么,姜珠又瞪大了眼睛。   六小姐?!   他知道她是六小姐?!   也是,刚才二叔介绍过,可为什么他的语气那么异样?!   姜珠再度向宫翎的背影看去,可他早已消失不见了。   ……   姜珠惊魂未定,宫翎的贴身侍卫却对着自家主子发出了疑问。   “大人,您不逛了么?”刚才离开时,侯府的人要送,他却拦着,说想自己逛逛,还不让人陪同,可是这才走了一段路呢,怎么却又说要回去了。   难道是不认识路了?   宫翎面对侍卫的疑惑,轻轻一笑:“逛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人口众多,苏渣暂时还没晕,希望大伙也还没晕@o@"   反正四房家长是忠孝仁义   长房子女玉字旁   二房子女各种美   三房就一个姜珠   四房则是水字旁    ☆、欺人太甚   及至第二天,姜珠已闹明白了昨天宫翎为什么会来侯府了。   原来,昨天下午二伯父去自家茶楼办事,结果冷不丁的,就瞧见了包厢里坐着的宫翎。他可是一早就对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起了攀附之心,只是苦于无门才摊手作罢,此时贵人就在眼前,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当他站在门口自报家门时是没想着宫翎会见他的,虽然俩人带着点故,但这旧情实在是浅薄的很,更何况,世人都传说这宫大人虽是年少可城府极深,并且极其不近人情。   可是没想到,宫翎不但见他了,并且让他入座,还很是客气的说了一句“原来是姜家伯父”。   二伯父听到这话,简直要喜出望外,他是真没想到如今权高位重的宫翎还能像以前一样叫他一声伯父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还念旧情呢!   二伯父脑子立马转开了,然后便热情的攀谈招呼起来,及至打听到对方至今未曾婚娶,这心就更加活了,然后,他便力邀宫翎故地重游到府上作客。   而宫翎,在稍作推辞后,还是答应了。   之后发生的事不用多说,便是二伯父假传着大伯父的旨让众姐妹都去正房,当然,与宫翎打出的幌子是“都是一家人,数年不见,兄弟姐妹们都甚是想念你”。据说宫翎想要阻拦,可却架不住二伯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然后,待在闺房的姐妹很快到来了,或在外面或在学堂的兄弟却始终不见踪影。   ……   姜珠之所以知道这一切,自然是四堂姐姜丽的功劳。姜丽身在二房,消息从来灵通,而她但凡听到什么,总爱跑来三房与她一起分享——当然,她的本意只是想要炫耀或者嘲笑什么。   对于听到的这些,姜珠有些意外,尤其是宫翎还念旧情这一段。她倒真没想到,宫翎还能把侯府放在眼里,难道他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说实话,她有点不敢相信,不过心里还是希望一切都是真的,毕竟以宫翎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他愿意拉拔一下,侯府也不至于混得太惨。   当然了,她现在最大的期望,还是他能别找自己麻烦,天知道昨天那一句“六小姐“让她做了一宿的噩梦。   简直就跟咒语似的。   ……   而宫翎,当真没来找她麻烦,他只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派了个人过来。   ……   姜珠看着站在自家屋中的宫装丽人,有些茫然。这女子二十左右,面容清丽,笑容谦和,看打扮像是侍女,可看气度倒像是大家小姐。侯府有多久没见陌生面孔了,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女子,姜珠乍一见到,当真有些愣神。而更让她疑惑的是,她的身边还摆着好几个箱子。   丽人见着她进来,倒是先打起了招呼,“这位便是六小姐吧。”说着,还施了一个礼,却也是行云流水,不卑不亢。   姜珠狐疑的看向坐着的母亲,拿眼神询问。   夏氏柔柔一笑,回道:“珠儿,这是宫大人府上的管事,素素姑娘。”   宫大人?宫翎?还女管事?姜珠盯着她那恬淡笑容,只觉宫翎真是艳福不浅。   意识到自己想茬后,她又问道:“她来这是……”   “奴婢前来,是奉旨送礼的。”秦素素微笑接话,“我家主子感谢侯府昔日的照拂,特备了四份薄礼,还请三夫人跟六小姐笑纳。”说着,上前一步,将礼单奉上。   姜珠接过,不及查看便问:“四房都有么?”   “是。“秦素素回道。   所以宫翎到底是要干嘛?难道他真的是一个以德报怨恭良谦和的仁义君子?   姜珠正想着,却又听秦素素补充道:“而且四份都是相同的。”   相同的?姜珠抬起头,心中闪过了一丝异样。   秦素素很快就告辞了,她还得去四房送礼。等她走后,丫鬟开始收拾起箱子里的东西,姜珠坐回椅子上,眉头却皱了起来——她已经明白了先前这丝异样是怎么回事了。   宫翎这礼物送的,太有意思了。   明面上,是四房都有,且数目相同,看起来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可实际上——她可不会以为宫翎不知道他们四房人口的悬殊。   长房生了二子二女,如今大姑娘嫁出去了,三郎却娶回了一个媳妇,并且还生下了一子一女,所以大小主子加起来得有八个人;二房人更多,生了二子三女,二郎娶的媳妇也已经生了两个丫头,总共能有三个人;三房四房却是人丁单薄,四房姑且还有五个人呢,三房却只有三个。   所以,这表面上看起来没问题,其实问题可大了。   也不知道宫翎到底怎么想的。   夏氏自然没有女儿想的多,她看着一件件被拿出来的东西,很是赞叹了一番,“这宫大人当真是有心,什么都想到了。你看着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大人的,小孩的,都有了……说起来,这世事当真难料,还记得他那时候跟你同龄,都没你高呢。听说他至今未曾婚娶?也不知道以后会有哪家姑娘能配得上他……“   姜珠早已习惯了母亲的自说自话,所以也不应答,只是听到最后一个“配”字,心被戳中,嘴角不自禁的就抽了一抽。刚想着反驳些什么,可一抬头,却见母亲正看着自己,眼神一贯的温柔,可是又夹杂着些别样的意味,比如说——憧憬什么的……   姜珠被母亲的眼神看得打了个哆嗦,她想定是她当年胡作非为的是都是背着人的,所以才让她天真的存了这等幻想……   只是这“配得上“三个字,更让人忧伤了!   从天坠地,摔得真疼。   “小姐,这是什么?“这时,正在帮忙收拾的宝纹开了口,“单子上并没有这个东西。”   她这话立马吸引了母女俩的注意,一看,却见她手上拿着个奇怪的东西。   全身由一块一块的长条凹凸啮合而成,形成一个类似宝塔的结构,大小约莫五寸,皆由玉石制成,看起来格外精巧。   姜珠不知这是什么,夏氏却率先接过,她仔细看了下后,莞尔一笑道:“这是鲁班锁,我小时候见过,这个是给孩童玩耍的,只是一般都是木头制成,倒没见过用玉做的。看这玉,通透润泽,必然不是俗品,而且设计的又那么精巧,那这鲁班锁应该价值不菲。”   “可是夫人,礼单上也没用鲁班锁这个名字。”宝纹仔细翻查了一下后,又道。   “没有么?”夏氏过接礼单,仔细一看,还真是没有,她看向姜珠,表情就难免疑惑起来,“那这是怎么回事?送错了?”   姜珠也看了下礼单,发现确实没有后,不由也纳闷起来。按理来说,送这么多东西,还列了礼单,必然是经过仔细的检查的,断不至于出什么差错,可是到了这里,却偏偏多了一样东西。要是别的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这样一个不简单的东西。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单子上漏写了?还是不小心放在里面送错了?   姜珠想着,便对夏氏道:“娘,这样吧,我先去四房看一下,看看那素素姑娘有没有走了。“   不管怎样,想来那素素姑娘应该是知道究竟的。   姜珠说着,便出了门,只是走到四房时,却被告知素素姑娘刚走。姜珠已有所准备,所以也不多问,只是在一阵闲谈后,又装作自然的跟四房的人说起了四份礼单一样的事。   等到离开四房,姜珠已经确定了,那玉质鲁班锁,确实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其他几房都没有。   回到自家院子,姜珠便将情况向夏氏简单说了一下。夏氏听完,蹙眉道:“既然这样,这鲁班锁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拿了,总得给他们送回去。”   “嗯。”姜珠对此没有异议,她只是补充道,“但也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送,这鲁班锁不一般,谁知道会牵扯到什么呢,咱先派个人把东西带着,悄悄的到宫翎那走一趟。”   夏氏琢磨了一番,觉得这样做没什么纰漏,便点头答应了。   姜珠派了个很伶俐的小厮,并且仔细叮嘱了他一番,也不让他问缘由,只是让他见了人就把东西还上。要是真送错了,这样一来也省了尴尬。   小厮领命去了,他是吃过午饭就去的,可是等到了天黑才回来。   小厮一脸沮丧跟委屈,“小姐,小的等了好半天,硬是没能见着宫大人,那守卫的说,宫大人一直在忙,根本没时间见小的,小的说了是永定侯府的都不行。小的也按您的吩咐,说是见素素姑娘也可以,可是那守卫却说素素姑娘出门办事去了。小的就一直在外面等,结果等到天黑了,那守卫却告诉小的,宫大人出去了,还是从后门……”   姜珠听小厮汇报完,当真是又气又羞。宫翎看起来有情有义,原来不过是逢场作戏。嘴上说的好听,感谢侯府照拂,可结果呢,人家都说了是永定侯府的了,却硬是把人在外面晾了半天,她倒不信他真是忙得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了。就算是真忙的不行,那出门时总可以从正门走的吧,从后门走算怎么回事,这是连面都不想见连一句话都不想听了?   姜珠气的不行,可一想,又能怪谁,如今宫翎一飞冲天,能做做表面文章已经是给侯府脸面了,今天别说是侯府一个小厮,就算是大伯父亲自上门了,人家乐意不乐意见,那也全凭他心情。   桌上那尊玲珑玉塔在烛火下泛出莹润的光,姜珠瞧着,只觉它现在就成了一个麻烦。她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把这东西还他了,横竖犯错的不是她,损失的也不是她。   熄了灯,躺在床上,姜珠依然有些不平。她想赶紧入睡,可一闭上眼睛,全是宫翎那目中无人的傲然模样。   辗转反侧,还是不行,最终干脆睁开了眼。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屋子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今夜无星无月,灯也熄了,屋子里怎么这么亮堂?   她坐起身,掀开帘帐,一看,怔住了。   只见被随手扔在桌上的那尊玲珑玉塔,正兀自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姜珠有些惊悚,走过去拿起一看,发现确实无误,亮光确实是从玉塔里散发出来的。   可是玉怎么可能发光呢!   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阵,最后发现,貌似这玉塔的中心有一样圆形的东西!   姜珠拿着东西走回床上,心中的好奇被一阵一阵的激起来了,最终,她又点燃烛火,然后认真研究起这座塔来。   娘不是说了么,鲁班锁就是让人拆了装装了拆的玩的么,那她先拆开看看究竟,然后再装起来不就行了?   姜珠动起手来,然后一晃,就是两个时辰过去……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姜珠的双眸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她看着手上的珠子,心中的惊喜难以言表。   这玉塔的里面,竟然藏着一颗夜明珠!   而且!足有鸡蛋那么大!   就这玉质的鲁班锁就已经价值不菲了,可眼前这颗夜明珠,可是要价值□□啊!   这下,姜珠已经万分确认,一定是宫翎底下的人不小心把东西误放在三房的礼品箱子里了!不然的话!宫翎怎么可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他们三房!   可是现在这样子,那这东西就不得不还了啊!   姜珠看着一床的零碎玉石片,头疼了,她还得赶紧还原……   及至第二天中午,姜珠乌青着一双眼出了卧室的门,所有人看着,都吓了一跳。   “小姐,您怎么了?”宝纹一脸关切的问道。   姜珠脚步虚浮,“没什么,就是昨晚一宿没睡。”   “啊?为什么啊?”   “别问了,你先把来福叫来。”姜珠目视前方,幽幽道。   来福很快就来了,姜珠看着他,说道:“你今天继续去求见宫翎,说有急事要禀报。等见了人,再说玉塔的事。”   “是。”来福连连点头。   “去吧。”   来福转身要走,可是很快又停下,他问:“那今天小的不带着东西去吗?”   姜珠嘴角一抽,“不用了。”   “哦。”   来福很快就走了,姜珠则又转身回了房,她看着拼到现在都没能拼成的玉片,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拼呢!   等到夜黑了,来福又回来了,脸上依然是带着沮丧跟委屈。   姜珠看着他的神情也就知道了大概,“宫翎还是没见你?”   “是。小的还是在门外等了一下午,得到的回答还是宫大人在忙,没时间见小的。”   “岂有此理!”姜珠一身疲乏,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听到这话,只觉得怒火攻心,昨天说有事不肯见,今天说有急事也不肯见,难道非得让她亲自登门求见么!   想着,她转头就对宝纹道:“收拾一下,我们出门!”   “啊?去哪里?”宝纹茫然道。   “找宫翎!”姜珠说着,头也不回的朝寝室走去。   她倒要看看,她这侯府小姐都亲自上门了,宫翎是不是还是把她晾在门外避而不见!   如果他当真不见——   诶?万一他真的不见呢?   及至坐在马车里,姜珠想到这个问题,心堵了。   宫翎还真有可能这么做的……   姜珠想喊停,可箭已经在弦上了,一想,算了,要是宫翎真的不见她,那就当她是自取其辱吧。   反正她也快习惯了。   ……   姜珠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也就不多想了,只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着。   宝纹却还有些忐忑,“小姐,这么晚了,合适么?”   姜珠眼睛都没睁开,只道:“能有什么事?我也是换了男装了。”   宝纹见她束发墨衫见她确实像个少年郎,嘟了嘟嘴,也不说话了,反正她也知道,她说什么都是不顶用的。   马车很快行至了宫府门前。这是当今圣上新赐的宅子,浑身上下透着股气派,姜珠站在门口,看着匾额上御书的“宫府”两个字,心里又开始气馁起来。   来福已经跟守卫报了名号,姜珠没让隐瞒,直接报了“侯府六小姐”的名号。守卫听了,小心的瞥了她一眼这才进了去。   宫府门前很是清静,除了守卫,唯有两头石狮坐北朝南,威武霸气的蹲守着。姜珠被守卫瞥的那一眼闹得有点心烦,便心不在焉的摸着石狮的头。宝纹见着,莫名觉得自家小姐这个动作有点犯傻。   守卫很快就出来了,姜珠收回手,做出了要走的准备。   可是没想到,那守卫却说了一句:“里面请。”   姜珠怔住了。   宫翎……就这么答应见她了?   不是前两回都是死都不见的么?   “小姐……”宝纹看到她愣神,扯了扯她的衣袂。   姜珠恍然回神,赶紧跟着人往里走。   走在宫府里面,姜珠依然有些神游在外。她是一时义愤才想着来的,来的路上也做好了被拂脸面的事,可是现在怎么就进了宫翎家的大门了呢!   这跟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怎么就感觉宫翎这是故意的呢!   故意的?当脑海里浮现出这几个字时,姜珠一阵警醒。是啊,怎么好端端的就多出了一样东西,怎么来福求见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怎么她亲自上门了,人家犹豫都没犹豫就直接让她进来了?   可是宫翎为什么要故意啊?多放了一尊玉塔,只为让她亲自上门?让她亲自上门又要做什么?   晓风寒凉,姜珠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根根竖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当真糊涂了,怎么就鬼迷心窍的来了宫府,她下意识的想折回,可还没来得及顿下脚步,就听宫府的下人说道:“到了。”   门被推开,露出了一室光明。   这时候离开已然来不及了,姜珠见边上跟着宝纹,身后还有来福,想了想,还是提步跨进了门槛。   屋内,满室生香,宫翎正随意的坐于桌前。烛火中,他的墨发轻轻垂落,有些湿-润,只用一根缎带系于尾端,身上也只披着一件松散的袍子,看起来像是刚刚沐浴完毕。   姜珠没想到他会是这副样子,错愕不已,脚步也停了下来。   宫翎扫了他一眼,眸色幽暗难辨,薄唇却抿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不知六小姐深夜驾临,有何贵干?”说着,又手一转,“坐。”   姜珠听着他“深夜”两字,只觉语气轻佻,笑容玩味,不由咬紧了牙,可是很快又挺直了身,淡笑道,“本是不该如此叨扰宫大人的,只是要事在身,不敢耽搁。”   “哦?”宫翎眉一挑,仿佛并不相信她的话。   姜珠暗吸一口气,又道:“昨日宫大人给鄙府送来大礼,实在过意不去,只是后来无意发现,其中多了一样东西。家母生怕其中有什么纰漏,便让下人前来一问,可惜宫大人事务繁忙,接连两日都无暇接见……”她的语气虽是谦恭,可是一双眼睛盯着宫翎,仿佛是要将他吃了。   宫翎却似压根没在意,他只是淡然的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珠命宝纹将随身带着的盒子打开,继续端直着道:“是一尊玉塔,家母说是鲁班锁。”   “你确定这个是塔?”宫翎看了一眼眼前的东西,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姜珠脸一热,回道:“原来是一座塔,可是被我拆了。”那盒子里,是一堆没拼起来的玉片。   “敢问六小姐为什么要拆呢?”宫翎又问。   “因为我发现它在夜里泛光,我不知道究竟,就将它拆开了,然后又发现,它的里面藏了个这个。”说着,姜珠又将那颗夜明珠拿了出来。   宝纹跟来福都不知道还有这个,看到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宫翎的反应却很是平淡,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问:“那你拆了,为什么又不讲它复原?“   “……“姜珠被问中,心一抽,然后沉沉道,”我拼了一天一夜,没能拼出来。“   “呵。“宫翎轻笑了一声。   姜珠觉得他大概是在讥笑他,便又正色道:“如果宫大人介意,我可以拿回去拼好了再送回来。“   “不用了。“宫翎却道。   “?”姜珠诧然。   宫翎站起身,衣袍曳地,“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所以这是不要这玉塔了?也行。姜珠想着,便又道:“既然宫大人这么说,那我就只将这夜明珠归还吧。”   说着,就将手伸出。   宫翎只看了她手一眼,便将视线收回,他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的说道:“难道夜明珠就不算是送出去的东西了吗?”   姜珠一听,惊得快咬了自己舌头,所以这是连夜明珠也不要了?!玉塔也就罢了,这夜明珠可是价值□□啊!   宫翎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笑,又道:“夜明珠在六小姐眼里也许非同一般,可是在宫某眼里,不过如此。”   姜珠这下真想一把弄死他了,这真是赤-裸-裸的羞辱!赤-裸-裸的嘲笑!   “宫大人真是财大气粗!”心中有火,姜珠说这话,都有些咬牙切齿。   宫翎迎着她的目光,淡然道:“六小姐误会了。”   姜珠无心分辨他这话里的意思,只是上前将夜明珠放于他的桌上,“多谢宫大人美意,只是这等贵重的东西,侯府受不起,我们三房更是受不起。”   宫翎盯了她半晌,最终将夜明珠拿起,然后又重新放回她的手里,“六小姐还是拿着吧,被退回来的东西,扔了也是怪可惜的。”   姜珠此时心里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被他手握起时的惊慌失措,听到他话时的勃然大怒,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表情一瞬风云变幻。   宫翎见她没有将夜明珠砸来,又是一笑,随即又上前一步将盛放玉片的盒子盖上,“时候不早了,六小姐还是请回吧。这鲁班锁是被我改良过的,拆难,装更难,六小姐可以拿回去慢慢研究。”说话间,他抬头,视线瞥了一眼她乌青的眼睑后,又微微抬起,与她的视线双双交触。   姜珠心里将他□□了一百遍,可到最后,却是怒极反笑,“那就多谢宫大人了,告辞。”说着,转身就走。   “不送。”宫翎含笑道。   姜珠离开后,宫翎依然站着,侍卫小孟却很是不解,他凑上来问:“大人,那玲珑玉塔是您心爱之物,怎么就被错送进了永定侯府?素素姑娘一向细心谨慎,不应该犯此大错啊?”   宫翎瞧了他一眼,垂眸道:“也没什么。”   小孟还是有些不甘,“上回荣华郡主过来瞧见了很喜欢,您也没答应给她……”   “那本来就不是要送给她的。“   诶?小孟满心诧异,可一抬头,宫翎已经走了。   所以他刚才是听错了吗?   ……   姜珠离开宫府后,气得不轻。这宫翎真真是该死,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再丑陋不过!   不过你既然铁了心要送,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要是哪天侯府当真一败涂地了,说不定她还能换俩钱安度余生。   她心里这么想着,可拿着夜明珠的手却更用力了,仿佛这一刻那夜明珠就是宫翎,她再用力一点,就能将他捏碎一样。   真是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叫更新渣。 ☆、非分之想     姜珠回到永定侯府,将东西一扔,便倒头睡去。一日一夜未曾阖眼,她只觉思绪繁杂头脑浑噩,实在是要吃不消了,至于宫翎,她只当她是遭了报应,谁让她当年有眼无珠得罪了他。   此时她早已肯定,这宫翎必然是将过往的怨仇铭记在心,只等着机会对她一一报复,而且手段高明,不露痕迹。   把夜明珠送给她,不就是说她有眼无珠么?   姜珠只觉猜到了真相,连睡梦间都不忘对他咬牙切齿,同时也对自己的迟钝懊恼万分,怎么当时就没觉察出来呢。   真是越活越蠢了。   至于那礼箱中为何多出来一样东西,她已经不想追究了,宫翎这人心思深沉心术不正,岂是她这种端直正派的人能揣测出来的!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也就颜面有损罢了,现如今他们侯府,仅仅是颜面有损又算得上什么。   姜珠想好了,自己还得继续修炼那宠辱不惊,哪天再遇上宫翎,干脆就让它唾面自干了。   姜珠这些年经历了大起大落,惯能调节自己,此时做了决断,心思放下,也就当真安然睡去。   而这一觉,她睡得足够漫长,第一天酉时睡的,及至第二天申时才醒来。她睡得昏天黑地,自然也就不知道家中发生了多少事。   第一桩,是众人都知道的。宫翎送了大礼来,侯府自然要回礼的,然后各房都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倒不是实在拿不出东西了,只是现在宫翎主动示好,侯府各房岂能不绞尽脑汁的抱紧腿根子。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那些玲珑精致又芳香宜人的荷包香囊。当然,姜珠是没有这么做的,倒不是因为她睡着不知情,就算她醒着,她估计也宁愿花大钱买把宝刀,也不会乐意拿出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送给宫翎——别人羞辱也就罢了,自取其辱这事还是少做为妙。   不过,当宫翎打开侯府的回礼时,却还是看到三房的礼箱中放着一个香囊,不似长房的梅如雪,不似二房的并蒂莲,也不似四房的旭日东升,而只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原因,夏氏在最后时候放进去的。   纵使女儿一脸否决,可作为母亲,还是不忘奢望一番自己女儿能觅得一位乘龙快婿的。而在夏氏的眼里,如今宫翎便是最好的人选。当然,也正是因为她为人矜持,所以在姜珠所做的一众花样各异香囊里,只挑了这么一个寓意寻常的——弥勒佛,保平安,送谁都冠冕堂皇。   而宫翎,在将所有的东西都退回后,也唯独留下了这一个香囊,不过这事谁都不知情,除了夏氏。   而第二件事,倒不是人人都知道,事实上,除了姜家老大跟老二,其他人皆是一无所知。   长房内,姜存忠跟姜存孝又开始闭门密谈。   姜存孝抻着脑袋,问:“大哥,六丫头的事怎么样了?马大人后来有没有来过什么话?”   姜存忠原本心情就不大好,再听得这一问,眉一压,声音带着愠怒,“老三生了个好女儿!”   姜存孝忙问:“怎么了?”   姜存忠默了半晌,还是将那天姜珠上门拒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这事哪怕已经过了两天了,可回想起来,还是让他一阵气闷。   姜存孝听完,也是傻了:“这六丫头是要造反啊!”威胁长辈也就不说了,居然还想着祸害一家人!这心术,这手段,简直让人咋舌!   回神过来,他又道:“那该怎么办?咱们可是已经跟马大人说好了,要是临时变卦,可不得把人得罪狠了!”   “那我能怎么办!”姜存忠见自己弟弟明里暗里把责任推给自己,不满了,“我就不知道她到底怎么知道这事的,你说,是不是你无意间说漏了嘴!”   “没有!绝对没有!”姜存孝忙撇清自己,“大哥,我这嘴虽然常常把不住风,可关键时候还是知道好歹的,你跟我说了这事万万不能外传,我就死死忍住一个字儿都没跟人说。六丫头怎么会知道,我实在不知道啊!”   姜存忠盯了他半晌,见他不像说谎,只好作罢,“这事现在不能进行下去了,六丫头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把她逼急了,她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可不想真的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搭进去。   “那马大人那边该怎么办?”姜存孝又赔着小心道。   姜存忠思忖着,没回答。   姜存孝想到什么,却又道:“大哥,六丫头的事你真得抓紧时间解决了,我昨天可又遇着了宫翎,你不是想让我问问他到底看上了咱们家的哪个么,我问了,人是没问出来哪个,不过听那意思,他是的确有跟咱们侯府结亲的打算的……”   “哦?”姜存忠一听,眼睛亮了,方才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他怎么说的!”   姜存孝面露得色,“倒不是他怎么说的,而是我问他贤侄如今尚未婚娶是否有心仪对象时,他反问了我一句,听说府上还有数位姐妹待字闺中……”说着,他的脸上满是高深莫测的笑容。   姜存忠低头细品这话,面色平静,眸色却又是亮了半分。思忖片刻,他又问:“那他没说是哪一个?”   姜存孝摇头,“一开始我们不是都以为他看上的是八丫头的么,那天他来时,前面几个谁都没看一眼,六丫头跟八丫头来时,他才看了一眼八丫头,还说记得她。可是昨天我拿八丫头试探时,他却只是笑着转过了话题,那明显就不是八丫头了……”   姜存忠觉得自己的弟弟判断无误,便又问:“那会是谁?”   姜存孝开始分析,“咱们侯府待嫁的也就五个姑娘,除开八丫头,还有就是你长房的七丫头,我们那房的五丫头跟九丫头,跟三房的六丫头。五丫头么,病西施一个,我想宫翎也看不上……”   那就只剩下三个了……姜存忠下意识的用手指敲击起了桌面。九丫头太小,今年才十四岁,七丫头跟六丫头跟宫翎年纪都相仿……   姜存孝像是瞧出了自家大哥的心思,嘴角一抿,露出了一抹奸猾的笑意,“不管宫翎是看上了你家的小七,还是我家的小九,咱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赶紧把上头两个姐姐许配出去,不然到时候,就算宫大人想娶,那也得等着……”   姜存忠看着他的笑容,明白了他刚才提起这茬的用意了,的确,六丫头是绝对不能许配给宫翎的,这丫头天生反骨,真要嫁到宫翎,别指望她拉拔了,别再踩一脚就不错了,所以这事绝对不能便宜她——得赶紧在宫翎明确是谁时提前把她许配出去!   可是马大人那边……   姜存忠眯着眼,开始飞快的思索起来,而在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他眸一沉,对着自家二弟道:“待会你就去一趟马湘启那,先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还是有意娶六丫头,你就告诉他,六丫头突然染了病,只怕不祥。作为补偿,咱们侯府再买上几名美艳的女子送去……”   “那这马大人能相信?”姜存孝有点不敢。   姜存忠眼一横,“现在这形势,只能这么办了,难道你真想让六丫头闹得鸡飞狗跳?反正就算得罪了马湘启,只要我们跟宫翎结了亲,那姓马的也不得不给我们交好,马湘启可是在宫翎手底下做事的!”   “可不是!”姜存孝猛一拍掌,极是兴奋,眼轱辘一转,又问,“那她之后要许给哪家?”   姜存忠抬起眼皮看他,半晌后回道:“这事我自有安排。”   姜存孝嘿嘿一笑,“大哥做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家五丫头的事,只怕还要大哥多多费心了。”   所谓费心,也就是想把五丫头许配个好人家。五丫头身体孱弱,时不时就会生个病,能许到什么好人家?无非也就是想让他暗地里多出点嫁妆罢了。不过姜存忠也不能不答应,他们俩现在是绑在一起的,怎么的,也得给他点好处,所以姜存忠不作思考,便道:“知道了。”   姜存孝得到回答,喜滋滋的告退了,他还得赶紧上马家走一趟。   ……   姜存忠在家等着自家二弟的消息,而不到一个时辰,姜存孝就托着自己的帽子赶回来了。姜存忠听着他带回的消息,却是吃了一惊。   “你说马湘启说他无意娶六丫头?”他睁着眼问道。也难怪他吃惊,上次说起时,那马湘启还一脸色相的笑着呢,虽然没直接答应,可那意思却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   姜存孝一拍手,“是啊,我还纳闷呢,就问怎么呢,谁知道马大人那副绿豆眼一斜,说,姜老二,你是存心要我倒霉不是。你说我怎么就找他倒霉了,我就问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可是他却不告诉我了,只端茶送客,让我走人,你说气人不气人!”   姜存忠听着他这话,又寻思起来,可是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马湘启怎么突然又变了主意。不过不管怎样,这还是件好事,所以他撩了一下眼皮就道:“有什么气人的,马湘启无意结亲,不是省了咱们一桩麻烦么。现在咱们,还是先找几个合适的人家把六丫头说出去吧。”   姜存孝也不是当真感到生气,他可是第一个适应侯府没落的人,所以当即又堆上了笑容。   姜存忠从桌上拿出一张纸,递给姜存孝,“这是有意跟咱们结亲的几户人家,你先看看吧。”   这是让他先给五丫头挑了,姜存孝接过,仔细的开始看了起来……   ……   而在马府,则又是一番光景。   兵痞子马湘启骂骂咧咧道:“那姜家老大老二真是混账!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想着当初差点心动,他简直心有余悸。   前几天,他在兵部,跟自己的心腹说起了姜家六小姐的事,哪知一不小心,就被宫大人听到,然后,又被叫住。   宫大人问:“你想娶永定侯府的六小姐?“   当时他还一阵憨笑,只谦虚的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哪知宫大人嘴角一抹,凉凉的笑道:“那就干脆别想着那撇了。”   他被他的阴鸷吓了一跳,赶紧小心的问怎么回事。   这宫大人却是瞥了他一眼,只问:“难道马大人想要肖想本官的未婚妻吗?”   唉呀妈呀!想想那时的场景,马湘启至今都有点快被吓尿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病了N天……   宫大人:这个小妖精,嘴上烦我烦得要死,可暗地里,不还是偷偷给我送香囊,哼! ☆、情敌出击   五姑娘姜秀的婚事很快定下了,定的是工部员外郎的嫡次子,刘云琛。婚期定于九月初八,也就是四姑娘姜丽成婚的三个月后。对于这门婚事,二房的人大都很满意。刘云琛今年十九,学问好,识大体,相貌端正,在现在的情形下,已经属于上佳的人选。   姜秀知道自己要嫁给这么一户人家后,常年苍白的脸上都泛出了红润的光泽。她一直因为自己病弱的身体而感到前途无望,谁知道峰回路转,自己竟然还能找到这样的如意郎君。   当然,也是有人不满的,诸如姜丽,心里就极为不爽。   她即将成婚的对象,是外家表哥普文成,无功无过的一个人,她原本是看不上的,可架不住舅母与自家娘亲的撺掇才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她已经十九了,再不答应,只怕以后也挑不到更好的了。而她也以为,自她之后的姐妹,只怕嫁的也会一个不如一个,所以听说姜珠要许给一个色老头做填房时,她还有些沾沾自喜。只是没想到,这还没多久,就听说自己的亲妹妹、那个常年捧着药罐子的姜秀竟然就被许给了那样一个好的人家——那刘云琛可是要比自己的表哥好上许多啊!   凭什么啊!   姜丽素来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当即就跑到三房姜珠那煽风点火。倒不是她胡来,而是她确实听到足够准确的消息,说刘家原来想订的是姜珠,却不知怎么被姜秀截了胡。   姜珠听着姜丽挑拨离间,却是巍然不动,她只是想着,这胡,幸好是被截了。   这刘云柯,她是认识的,说起来,这还是第一个对她表露爱意的人。只是他表露爱意的时候,非但没让她觉得欢喜,反而只是让她觉得恶心,然后,还以一记巴掌回应了过去。   为何?只因当时的刘云柯已经是自己闺中好友的未婚夫了。而且,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的。   姜珠因为性情缘故,朋友不多,唯有的几个,她都是当了宝来护着,而那闺中好友便是最紧要的一个。彼时听得那一番一见钟情相逢恨晚的话,只觉得这人肮脏龌蹉,实在不应存在于这个世上。她自然也不愿自己的好友受到蒙蔽,所以第二天便特特上门,只想让好友好好认清她如意郎君的丑陋嘴脸。   只是没想到,她刚一进门,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好友冷言冷语的道:“你还有脸来。”   当时她就懵了,询问之下,才知那贱-人竟然恶人先告状,说她欲图勾-引他,甚至还拿出了证据——一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的锦帕。   她怒不可遏,百般解释,可好友只是不信,只一口咬定她是心存妒忌见不得她好。最后,她心灰意冷,再不想白费功夫,只道:我姜珠从未做过半丝对不起你的事,你既然不信,那便罢了,从此以后各走各路,两不相干吧。   她说到做到,自此以后当真不再与那好友有瓜葛,哪怕后来好友似有悔悟想要求和,她也依然避而不见。只是,当去年冬天听闻好友突然抱病去世后,她还是怔了一下,然后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没错,如果不是好友芳消玉陨,这门婚事也轮不到姜秀的头上。   只是听说刘家一开始想订的是她是,姜珠只觉得刘云琛这贱-人当真是贼心不死。   可是真的该让姜秀嫁给刘云琛吗?刘云琛道貌岸然卑鄙无耻,姜秀却是十足柔弱的性子,如果真嫁了他,指不定怎么被磋磨死。长辈们虽然可恶,可姜秀却是无辜。而且眼下二房正是得意之时,她骤然泼上冷水,他们又会怎么想?只怕到时候别说相信了,她自己都得惹上一身腥。   姜珠有些头疼,最后思来想去,还是作罢。如今她自身难保,这些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想到自身难保,姜珠又开始哀怨起来。她已经听闻宫翎又跟侯府结亲意愿的消息了,当然,这次并不是拜姜丽所赐,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如今这事,只怕整个永定侯府已经无人不知。人选倒是还不定,据说宫大人还在“犹豫”,但范围却是有了,毫不意外的是,这范围并不包括她。   姜珠无暇分析宫翎要跟侯府结亲的用意,也无暇揣测那个人选到底是谁,她只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个障碍物了。不管宫翎最后看上底下哪个妹妹,她这个排行第六的姐姐眼下得赶紧许配出去了——没见排在上面的五姑娘这么匆忙的就跟人订了亲么。   马大人之流的应该是不用担心了,可是她也不相信,她那可亲可敬的大伯父会大发善心给她安排个像刘云琛一样的“如意郎君”。   所以,她的未来夫婿到底会是谁呢?   ……   三天后,大伯父姜存忠便将自家爹娘请到了正房。姜珠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事情要来了。   姜存仁跟夏氏在半个时辰后才回来,神色说不上悲,也说不上喜,只是隐隐皱着眉,仿佛心中压着烦恼。   姜珠早就等着了,所以见人进来,奉上茶便问:“爹,娘,大伯父叫你们去做什么?”   姜存仁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这是个沉默老实的男人,可是对待女儿却是万般的疼爱。夏氏却是直接的多,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有主见的人,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事,所以她直接掏出袖中的纸,递过去道:“是关于你的婚事的。”   姜珠不知纸是何物,接过去一看,诧然。   上面竟是罗列着几个人的名字,名字后是各种身份注解,从个人情况到家庭背景甚至还到背后的各种姻亲世交,真可谓再详细不过。不用说,姜珠都知道这是什么了,这只怕是有意与侯府结亲的人家,然后大伯父把所有的人选都罗列了出来,好从中权衡利弊选择最优。可是这事应该是他暗中操作的,现在就这么光明正大拿出来给他们看……   “你大伯父喊我们过去,是说你的婚事。五姑娘的婚事定了,现在也该到你了。这些都是想要跟侯府结亲的人家,你大伯父罗列出来,是想让我们自己挑。你大伯父也真是有心了,这么详细的想来也是做了好大一番功夫……”夏氏回道。   姜珠听着,心里冷笑了一下,就刚才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完全想出大伯父的用意了。上次为了马大人的事她狠狠威迫了一下,大伯父迟迟不见行动,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便以退为进狠狠将了她一军。   这明面上,他拿出大家长的无私公正将所有的情况拿出来给他们看,让他们自己选择,可实际上……姜珠扫着那些人的资料,嗤之以鼻,倒不是她不屑这些人的身份,而是不屑大伯父的用心险恶。   这上面七个人,四个是明显的下嫁;算得上门当户对的只有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可以与刘云琛所在的刘家相提并论的,可是那户人家却远在江南;勉强凑合的那两个倒都在京城,可一个是继母当家,一个是商户出身。所以,不管是哪个,都是难免不如意。   姜珠已经知道自己的爹娘为什么会有忧愁了,这七个人中,最明智的,自然要选江南那一个,可是如果选了这一个,她就要远嫁他乡了。其他房儿女众多也就罢了,可是她三房,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大伯父真是打得好算盘,不待见她,就想把她打发的远远的,如果想留在京城,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而不管是选哪个,她都不可能再兴风作浪了——这只怕也就是大伯父想要的结果。可是他们能说什么,所有人选都在上面,挑哪个不挑哪个,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姜珠只觉吞了个苍蝇一般的恶心,这大伯父的心机可全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珠儿……”夏氏看到女儿半天不语神色也不大好看,有些忧虑。   姜珠不想让人担心,抬起头笑了笑,不答反问道:“爹,娘,你们觉得应该选哪个?”   夏氏迟疑了一下,回道:“论门当户对,自然是江南沈家,可是……”说到这,夏氏叹了口气,眼中不舍难以遮掩。女儿是她的珍宝,无法割舍,不能远离,如果有一天相隔千里难以再见,哪怕只是想想,都让人难受。   姜存仁看到妻子红了眼眶,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同时又对姜珠道:“你娘是舍不得你……江南的确太远了,人生地不熟的你也没个依靠……”话是说妻子舍不得,可是他自己又怎么舍得,言语里尽是不放心。   姜珠笑了笑,道:“那就在京城选一个吧。娘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娘啊,到时候我被欺负了怎么办?跑娘家都能跑一个月……”   姜珠脸上是笑着,心里却叹了口气。其实她是觉得嫁到江南最好的,远,于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反而有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她若是留在京城,天知道还要陷在侯府这个泥潭里多久。可是——她到底舍不得疼她爱她的父母。她倒是可以让他们到时候移居江南的,现在侯府虽然没分家,但那是早晚的事,可是谁知道她在江南会遇到什么,如果到时候她都不能好好的扎根下来,她又怎么能妥善安置自己的父母。所以,还是留在京城吧。   夏氏听到女儿这么说,却没见高兴,只是更加忧虑:“京城里的这几个,却是更加的不行。勉强登对的也就两个,可一个是继母当家,那陈氏我是见识过的,你嫁过去,只会受委屈;至于陆家……条件虽然可以,但毕竟是商户出身……你要嫁过去,难免在小姐们中抬不起头……”   “呵,那打什么紧。”姜珠笑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抬不起头什么的,她如今根本无所谓了。   夏氏却还是不忍,“更何况,那两户人家与我们不熟,人怎么样,也不是知根知底,万一……”   姜珠失笑:“可是现在找谁都是一样的情况呀。”   夏氏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坚定了目光道:“珠儿,你觉得小表舅家的三郎怎么样?”   “?”姜珠有些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了三郎。   三郎,夏氏姨母家表哥的幺子,今年十五,叫蔡文轩,长得一表人才十分的讨人喜欢。蔡家原来也算名门望族,只是后来因为一系列变故而衰退,最近几年上下刻苦,倒也慢慢起来了。如今虽然比不上永定侯府,但过几年可就未必了。   姜珠一想,已经明白母亲的用意了,顿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夏氏知道她看出了,不由点点头,郑重道:“其实娘在刚才回来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当时你二婶怕你五堂姐许不到好人家,便跟娘家兄弟结了亲,那是觉得没什么,可现在想来,倒不失一个好办法。你大伯父给的这几户人家,好是好,但总归有缺憾,跟他们相比,三郎倒反而要好一些,你知道你表舅他们素来把你当女儿似得疼,三郎跟你关系也很好,而且都是知根知底的,也没什么不放心……”   “可是三郎那么小啊!”姜珠依然陷在震惊中,她看向姜存仁,却见自己的父亲也是一脸错愕,是事先并不知情的样子。   “不小了,今年十五,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夏氏回道。   “可是……”姜珠还是觉得荒唐,“可是表舅表舅母怎么会答应呢,把我当女儿是一回事,想让我当儿媳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氏咬了下唇,又道:“其实不瞒你说,上次我去时你表舅母还主动跟娘提起过这事……”   “啊?”   夏氏显得有些为难,“她说,如果你实在说不到亲,就干脆让三郎娶了……”   姜珠要是正在喝茶,现在一准能喷出来。她知道表舅母为人大大咧咧没有半点取笑她的意思,可是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纠结呢。她甚至都想,娘亲是不是把话传委婉了,那句“说不到亲”原来的话应该是“嫁不出去”。   姜珠猜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表舅母原话还真是这样。   “我那时觉得你比三郎大三岁,三郎如今还像个孩子似的,你一定不会喜欢,所以就把话题岔开了,可是现在……”夏氏说着,眼巴巴的看着女儿,“沈家虽好,可远在江南;其他两家,你嫁过去多少受委屈,所以还不如嫁到小表舅家亲上加亲。”   姜珠无语凝噎,她看着夏氏,眼神同样可怜巴巴,是试图让她收回所说的话。可是对望了半天,夏氏却是越来越坚定。姜珠无奈,便只好再找父亲救援,哪知视线刚转移过去,却见父亲微微颔首道:   “我觉得也行。女大三,抱金砖……三郎也是个好孩子……”这是也做了决定了。   “……”   “嗯,那我明天就过去一趟。”夏氏觉得事不宜迟,当即便道。   “好,我陪你。”姜存仁也应道。   姜珠见两人这么干净利落的就做了决定,真要哭了,最后不得不垂死挣扎道:“就算我们答应,那也得问一下三郎啊,万一他不愿意呢!”   夏氏回头看了她一眼,目中满含深意,“娘有数的。”   “……”姜珠欲哭无泪,自家娘从来是温温顺顺的一个人,现在怎么突然间就变了样了呢,这浑身上下简直一副三郎要是不答应她威逼利诱也得让他答应的架势啊!   ……   第二天一早,夏氏就跟姜存仁果真坐着马车去了城北蔡家,姜珠拦阻不了,只能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她待在家里,一整天心神难宁,她无比祈盼蔡文轩会一口拒绝,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会嫁给表舅家的小三郎。   小三郎,是的,在姜珠的眼里,蔡文轩就是个小屁孩,小时候对她言听计从像个小跟班,长大后见着,还是言听计从像个小跟班。姜珠是喜欢蔡文轩的,可这喜欢,也就是姐姐对弟弟的喜欢,这要把它上升为夫妻关系,她实在是接受不来啊。   等到第二天,夏氏夫妇俩终于回来了。姜珠心存希望的看着他们跨进门槛走进来,可是结果,却是夏氏笑容满面的说道——   “好了,这门亲事成了!你舅舅舅母很高兴,三郎也没意见,下月初是娘寿辰,他们会一起过来,你跟三郎有两年没见了,正好再亲近亲近……”   “……”姜珠真要哭了,她一点也不要亲近啊!   ……   半个月很快过去,夏氏的寿辰到了,可同样到的还有五姑娘姜丽的婚期。夏氏是六月初七,姜丽则是六月初八。   蔡家人是初七中午来的,带来了一车礼物,四房皆有,听说五姑娘明日出嫁,更是又添了一份。四方之中人人欢喜,热情之下更是邀蔡家多住几日,最起码住到五姑娘回门。蔡家推辞不过,便连连答应。   夏氏见表嫂跟妯娌们周旋,暗自佩服,同时也不忘在姜珠面前夸赞“你表舅母看似大大咧咧,可是往来之间却是大有分寸,你以后可得学着点”云云。   以后?哪个以后?自然是嫁过去以后。姜珠见自家娘亲如此不矜持,也顾不上回应,只尿遁走人。   当然,遁的不单是如今已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娘亲,还有一个使劲盯着她瞅的蔡家小三郎。   两年不见,蔡云轩身量见长,估摸着,能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只是甭管挺直了腰板站出了一个出众英姿,姜珠看着她,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当年那个追在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喊着“珠珠姐姐等等我”的小短腿。她不知道蔡云轩怎么就答应娶她了,要是以前,她一准上前揪着他的衣襟问个清楚,可是现在……为什么光一个屋里待着都觉得别扭啊!   姜珠尴尬的不行,只能遁走,而且遁到晚饭时才出现。结果刚一露面,就听表舅母笑着说:“哎呦,大珠儿这是害羞了躲起来了吧?”   “……”姜珠风中凌乱,恨不能引颈自刎,无意扫了一眼蔡云轩,却见他也正看着她,眼神闪烁,意味难明。   姜珠真是连晚饭都不想吃了。   ……   第二天,姜丽出嫁,整个永定侯府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姜珠一早就起来了,却是无精打采的很,怪不得她,昨晚一宿没睡着。   小腹隐隐的痛,是要来癸水的征兆。心事也很是重重,她还在为蔡云轩的事头疼。   经过一夜的思考,嫁到蔡家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可是嫁给蔡云轩,却还是让她接受不能,不过这事总归要克服,利弊是要权衡的,她总不能再去那两家里去选择。   姜珠一脸怨念,却还是准备认下这小夫君了。   老牛吃嫩草,她就姑且无耻一回吧。   打定主意,姜珠也不再挣扎,索性无事,干脆又倒头睡去。这一睡倒是安稳下来,等到宝纹喊她醒来时,宾客都已经到齐了。   今天不比往常,穿着打扮不能懒散,宝纹硬是翻出了最好的行头想让她换上。姜珠却没答应,“你家小姐我不打扮就已经闭月羞花了,再一打扮,不得倾国倾城啊,今天可是姜丽的好日子,被我抢了风头她还不得活撕了我。”   姜珠这话是开玩笑,可是心情不好表情就显得格外严肃,宝纹见着也不敢多嘴,当即就换了另一套,心里却不免有些惋惜,她家小姐当真称得上一个花容月貌,就是总不爱拾掇自己。   收拾妥当,姜珠便带着宝纹往二房走去。一路上,彩绸萦绕,喜气洋洋,来往之人络绎不绝,皆是衣香鬓影。姜珠看着不免有些恍惚,眼前这景象倒是恢复了几分过去的热闹。   侯府会好起来吧?——她情不自禁的这样想着。   在抱上宫翎这根大腿后……——只是想到这句后缀,她却又浑身不舒爽起来。   “小姐,蔡公子过来了。”这时,宝纹突然提醒道。   姜珠闻言一惊,转头过去,果然,不远处蔡云轩正大步走来,而且一看就是奔她这来的。虽然已经决定接受这个小夫君了,可姜珠这心还在嘀咕着呢,所以见他过来,也不管是要做什么,拾起裙子便往另一条岔道跑去。   “快走。”   “啊?”宝纹一头雾水。   姜珠也觉察到自己这一行为有点突兀,可是转瞬一想,便又丢出了再合适不过的理由,“避嫌!”   宝纹恍然,赶忙也跟上,可是这一会儿功夫,姜珠已跑远了。而那边,蔡云轩越追越近,隐隐的还能听到他压低了声音的喊着——“表姐——表姐——”   姜珠见蔡云轩还跟上来,眉头一皱,跑的更加快了,她就不知道他还追来干什么!   她极力摆脱,也不管眼前,哪隐秘就往哪钻。侯府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她就不信甩不掉他。   眼前是个奇石堆垒的假山,中间有个不为人知的密道,穿过去是条小径,也能通往二房。姜珠想着,便钻进了假山中。   密道狭小,姜珠灵活的穿过,眼见蔡云轩已经追来却没有发现,不由一阵得意。   密道不过两丈长,转眼就是尽头,可是当姜珠就要从另一侧出去时,却只见眼前突然一黑,然后砰的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她站不稳一个踉跄后退,脑袋就磕上了后面的石壁。   “啊!”剧痛传来,姜珠忍不住痛呼出声。   她感觉是撞到了一个人,抬头就要呵斥,可是待看清眼前是谁时,顿时愣住了,按着后脑勺的手也僵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下意识的就惊问道。   她撞到的,正站在入口处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刚刚还腹诽着的宫翎,宫大人。   宫翎被撞了个正着,看清是姜珠时,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惯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那些意外也很快被压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也没有回答姜珠,反而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却也是目光深邃,语气冰然。   姜珠见着这架势,顿时愤然,这里好歹是她姜家的地盘,怎么他还一副审问的样子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应对,就听假山外又传来蔡文轩的声音。   “表姐!你别躲起来了!我们来谈谈我们成亲的事!”   原来,是蔡小三郎追到这里不见姜珠踪影,感觉她是藏起起来,见四下没人,便干脆喊了起来。   姜珠听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未来小夫君怎么这么二啊!这事能喊么!要是被人听到怎么办!想到这,顿时又是一个激灵,抬头望去,果然,宫翎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擦!丢人丢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蔡小三郎:表姐啊,我真的是不想娶你这个女霸王啊,可是他们都逼我QAQ   姜珠:……滚 ☆、谜之男人   蔡文轩喊了几句见没人应,抓了抓耳朵,满脸的疑惑走了。   假山另一侧的洞口,姜珠跟宫翎还面对面的站着,一个全神戒备,一个难辨悲喜,却都没有动身移动半步。   宫翎的背后,贴身侍卫孟土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内心无比纠结。他不知道自家大人好端端的在屋里坐着怎么突然就要出去走走,走走也就罢了看到这假山怎么就又突然往里钻了,钻了也就罢了怎么就又撞到人了——如果没看错,撞的还是永定侯府的六小姐,可是撞了也就撞了嘛,怎么好半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站着也不说话也不动……   所以他只是单纯的撞到了人还是事先跟人约好了在这碰面呢?那他到底是过去呢还是不过去呢?如果不过去,万一大人现在需要他的出现怎么办?可是要是过去,万一打扰到了他们怎么办?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我永远猜不透又该怎么办!   孟土十三岁跟随宫翎,如今已有三年,可是不管是第一天还是现在,他总觉得自家大人就是“谜一样的男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刚才做的那一步是为什么你也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听起来很厉害是不是,嗯,在行军打仗中确实厉害,可是在日常生活中,谁苦谁知道!   每天都要猜大人一百遍心思可通常都会猜错的贴身侍卫伤不起!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这种让人猜不透的特征在回到京城后更加显著了!   比如说,大人根本不喜欢喝茶的,可是突然有一天带着他们去了一个茶楼,哦,还是永定侯府家的茶楼;后来不巧的,还遇到了永定侯府的二爷,然后奇怪的事又来了,大人从来不喜欢攀亲结故,可是那天竟然邀了姜二爷进来并且最后还答应了他去永定侯府一转;转也就转了,可到最后大人竟然又见了侯府的小辈……啧啧,想起那天的场面,孟土总是觉得不堪入目,虽然自家大人确实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可这不要脸面的把自家女儿全推出来还真是罕见,也亏得是他家大人高风亮节,一整场下来都是侧着身避开视线最后干脆又先行告辞,当然了,最后遇到侯府的六小姐纯属意外……等等,这真的是意外么?   孟土想到什么,突然一个警醒——为什么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下来,得到的结果就是大人偶遇了侯府的六小姐啊?偶遇吗?未必吧,茶楼是永定侯府的,那条街上那么多茶楼,要是大人走去其他的随便哪一家,想来也不会遇到姜二爷,自然也就不会遇到六小姐了。而且,那天是六小姐离开后大人就告辞的,然后大道不走偏偏选择走了一条小径,还说是随便逛逛,可是后来遇见了六小姐后,又突然说逛完了……所以从头至尾,大人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一面六小姐?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可是仔细一想,真的很像真的啊!   孟土不得不又想起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在偶遇六小姐后,大人就给侯府众人送了礼,然后就是六小姐派人过来说有小事禀报,可是当时大人却避而不见,理由是:忙。那时候大人真的忙吗?他当时手里确实拿着一本书的,可那书的名字却是——《山海经》。再然后,就是侯府六小姐突然到访,当时大人正在用膳,他本以为大人也会避而不见的,可谁知道,这饭才吃了一半,大人却当即放下了筷子,并且走到书房又拿起了一本文书……要知道,大人一向不近女色,在南疆时候,当地大豪的女儿投怀送抱,他直接就是一个“滚”,而那天六小姐过来时,都已经是晚上了……   还有便是那句“那本来就不是要送给她的了”,这句话,孟土琢磨了很久都没琢磨过来。这个她,自然是指那位刁蛮的荣华郡主了。可是“本来”不是送给荣华郡主,那么“本来”又准备是送给谁的?最后玲珑玉塔落在了六小姐手里,难道就是送给六小姐的?可是为什么要送给六小姐啊?玲珑玉塔里面可还有个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呢!   夜明珠……珠……六小姐的名字是单一个“珠”字吧?   一瞬间,孟土又捕捉到了什么,然后顿时又睁大了眼睛,所以那玲珑玉塔合着夜明珠,本来就是要送给永定侯府的六小姐的!所以什么“送错了”这样的乌龙事,也是大人自己一手促成的吧——他可在暗地里问过了素素姑娘,人家最后还检查了遍,根本没出错,之后也就是大人掀开来看了一看……   “……”孟土已经彻底被自己的推断给震晕了。   可是既然要送给六小姐,光明正大的送就好了,为什么还要闹出“送错了”这样的乌龙事啊!就像大人明明就认识六小姐的,可为什么还要拐弯抹角绕了那么大个圈子制造出跟她偶遇的假象啊!   转瞬,孟土却又开始泪流满面,大人的心思真的好难猜啊!   但是不可怀疑的是,大人一定对六小姐别有心思!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大人对哪个女人这么费过心呢!   孟土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相,顿时做出了决定——他现在一定不能上去打扰了人家!   现在两人在这撞上,说不定是事先约好的呢!不然的话,哪有那么巧!   嗯嗯,一定就是这样的!   想通了这个环节,孟土又悄悄打量起了姜珠——他得好好看看,这位永定侯府的六小姐,到底配不配得上他们家大人!   诶诶,他们终于动了!还说话了!   孟土等了半天,见两人终于有了动静,顿时又整个身心的专注起来——虽然偷听偷看不大好,可是为了多多揣摩出大人的心思,这点必要还是要有的嘛!   ……   “原来六小姐也要成亲了。”一番鬼一样的沉默后,先开口的竟然是宫翎。   姜珠正在为蔡文轩终于走了而感到庆幸,此时听着这话,心上一怔。宫翎的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只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是姜珠听着,却只觉他不阴不阳十足的嘲讽。什么叫也要成亲了,难道她就不能成亲么,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只能是嫁不出去老死深闺么?!   姜珠心中腹诽万千,可是等到说话间,却又只是轻轻一笑,极其谦和,“让宫大人见笑了。”   她早已做好准备以后见着他由着他嘲笑由着他打脸,谁让他现在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呢,所以尽管刚才一瞬间她感到了一些难堪,可是现在他一发话,她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不要脸面的伏低做小了——针锋相对什么的,占不到便宜的事她才不干呢!   “所以刚才那位,是夏家的表弟夏允聪?”宫翎却接着又问。   姜珠料想到他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可是没想到他接下来竟然没了这么一个问题。夏云聪,是她嫡亲娘舅的次子,今年十七岁,之前夏氏提出跟蔡家结亲时其实也考虑过自家兄长家的儿子,只是很可惜,夏允聪已经有了婚约。娘家侄子外甥倒是不少,可是年龄相仿的只有这二位,所以夏允聪不能选,就只能选择小三岁的蔡文轩。   可是现在宫翎问这做什么?   姜珠满心疑惑,可既然已经决定放下身段,所以自然也要有问必答,她一笑,又道:“并不是。”   宫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可是很快又消失,他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依然平静,“那么就是蔡家的三郎了。”   平静里透着笃定。   这下,姜珠更加意外了,她倒真没想到宫翎会把自己外家那边的人记得那么清楚。宫翎来永定侯府时也没住几天吧,而且那时也就几岁,怎么就把这些关系记得那么清,你说记府上的人也就罢了,可是夏家蔡家可都是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啊。   不过不得不说,宫翎这回是猜透了。   “是的。”姜珠配合到底,再次大方承认。她就不信她现在这副样子他还能挑出刺来了。   哪知——   “呵,六小姐真是饥不择食啊!”宫翎先是奚笑一声,然后就是不留余地的嘲讽。   “……!!!”姜珠先是一怔,可是很快又明白过来,这是说她嫁不出去只能找个舅家的小表弟来对付呢!   姜珠真的快要没法忍了。她抬头盯着宫翎,不避不闪,眼中竟是压抑着的怒火。   真是太过分了!什么叫饥不择食啊!大三岁又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没听过这句至理名言么!还有!不就是大三岁么!这天底下大三岁大五岁的多了去了怎么没听你说一句饥不择食啊!   我去你十八代祖宗!   “宫大人说的是。”尽管怒火中烧似乎可以焚烧一切,可是到最终,姜珠的反应依然只是屈服。   咬牙切齿的屈服。   她虽然不想承认,可是宫翎这个“饥不择食”虽然难听,可还真不算错,她的确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所以才拉了这个小表弟救急……   一腔苦水没法倒,只能统统咽回肚子里,姜珠瞪着宫翎,恨不得将他吃了。   而宫翎这边,却完全无视了她的愤慨,只巍然不动的站着,嘴角轻轻上浮像是笑着,可一张脸上却全是漠然。他不说话,却也不离开,像是存心想让人难堪。   姜珠瞧着,更加愤然,转瞬想到什么,也不愿再作纠缠,只是问道:“不知宫大人今日为何出现在鄙府?”对于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今天可是侯府的大喜日子,他就这么贸贸然的出现在府上,实在是怪异的很。   “我是应邀而来。”然而宫翎的回答却超出了她的想象。   “应邀?来参加姜丽的婚礼?”姜珠皱眉。   宫翎微微颔首,“六小姐猜得不错。”   “……”姜珠诧然。   怎么可能!论身份,他可是堂堂的一朝大员,论关系,他们不过是再浅薄不过的故交,不管怎么样,姜丽的婚礼他都不至于来参加啊!他这一来,谁知道会带来多大影响啊!   等等!要说影响,参加一个婚礼可远远比不上自己跟侯府结亲啊……   想着先前府里传遍的宫大人要娶府中一位姑娘的消息,姜珠一下了然了。怪不得呢,这是提前跟侯府打关系了!说不定,还正想通过这个机会再考察一下合适的成婚对象呢……   自觉掌握了真相的姜珠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大人物,出了下一个,“那你好端端的在府上做客,怎么又突然跑到这假山里来了?”   这实在是太让人疑惑了,还从没见哪个客人会钻进人家假山的洞里的,而且还是这样一都个大人物。再者,这山洞隐秘的很,就算是侯府里的人也没有几个知道,那他怎么就知道了?   姜珠皱着眉,看向宫翎,却见他正也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眼中意味难明,可是不管怎么着,都让人有些发寒。   恍然间,灵光一闪,姜珠突然想起来了,宫翎之所以知道,这只怕还是她的功劳!那年,宫翎做客府上的时候,她可是把他带到这过的!   可是她为什么会把他带到这?   时光太遥远,姜珠真的想不起来了,可是总归……不是什么好的事吧……   所以他来到这,是无意看到,然后突然想起来,然后故地重游,然后又不巧遇到罪魁祸首了?   姜珠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只觉四肢都有些僵硬。她小心的看向宫翎,生怕他突然暴起然后趁着着无人发现的时候报了当年的仇。   可是宫翎并没有如她所想,他只是在盯了她半晌后,挪开了视线,然后转过了身。   “时候不早了,六小姐还是快去赴宴吧。”他的声音,波澜不惊。   “?”这是放她一马了?姜珠提着心,不敢放下,可是等了半天不见宫翎动静,最终还是放松了下来。   “宫大人先请吧。”她低下头,做足了服软的姿态。   宫翎不知怎么,却又转过了头,并把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姜珠感觉到他那逼人的视线,心里有些发毛,正犹豫着哪里出了岔子时,却听宫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嚣张的样子。”   抬起头时,他的嘴角隐隐含笑,眼神却又似嘲讽又似冷漠,然后,扬长而去。   姜珠怔了半响,然后,又是一次怒意沸腾。   这还没完了!还没嘲讽够么!   明知道侯府一落千丈她再也嚣张不起来,可他却偏偏还来这么一句!   这是不把她踩到泥底不罢休了!   “宫翎!风水轮流转,你别太猖狂!”最终,姜珠忍无可忍,一声暴喝。   你不是要看我嚣张的样子么!那我就成全你!   宫翎已经走了,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可是只是侧过脸不置可否的一笑后,就又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可怜了躲在树后一直费尽心思倾听的孟土,隔得太远,前面的话他统统都没听到,结果终于听到一句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   这是干嘛呀!这六小姐是要疯了么,居然敢对大人这么放肆!   可是为什么大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我天!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大人的世界变幻莫测,孟土觉得自己只怕一辈子都猜不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一个星期网啊!写完了也发不上啊! ☆、暗中私会   姜珠来到二房时,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都是一些女眷。她此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见到一应亲朋,面带微笑一副恬静的样子,当然,内底难免还存有一丝心浮气躁。   姜丽已经梳妆打扮妥当了,此时正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笑得含蓄。她平素恣意惯了,如今突然摆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姜珠还真是觉得违和,不过不得不说,今天的姜丽还真美,原来就长得艳丽,今天大红喜服一穿,就更觉明艳动人了。   姜珠本来还想仔细欣赏一下,可是无意间瞅见自己母亲跟蔡家的表舅母一道来了,忙退身一步避了过去,等到两人进了屋,又悄悄的走了出去。   她现在一见着表舅母,就觉得她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暧昧,让她根本没法跟她说上一句话。   隔壁一间房也有不少人,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显然是一个小圈子聚在了一起。姜珠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进去,可里面的八姑娘姜溪先看到了她,然后就站起来喊了一声“六姐姐”。   屋里的姑娘是各个亲戚家的,也不知是姜珠年龄最长,还是往日积威犹在,姜溪喊完后,不少人也站起来打了招呼。如此一来,姜珠倒不好走了,于是干脆走了进去。   姜溪已经让了位置,并问:“六姐姐怎么才过来?”   “唔,有点不舒服,就睡了一会儿。”姜珠支吾了过去。   “嗯。”姜溪没有多问,只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正在这时,又一位姑娘跑了过来,是姑妈家的小女儿,叫杜明蕊,十四五岁,生性活泼,此时一双杏眼明亮异常。她还没走进,便喊道:“你们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吗?”   “谁啊?”有人跟着问。   杜明蕊笑道:“我看到宫翎了!”   乍听到这个名字,姜珠眼皮就是一跳,然后,便听得身边传来一阵惊呼。   “啊!你是怎么见着他的!”只见不少人围过去询问道。   杜明蕊下巴一扬,就说起了刚才的事。原来,她刚才有事去前院找自家哥哥,结果抄近路时无意撞见了正走来的宫翎,她之前与宫翎有过一面之缘,从此魂牵梦萦,所以这次偶然遇见,顿时惊喜万分,这不,回来就立刻跟大伙昭告了这个好消息。   姜珠听完,一阵扶额,她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咋呼的,更不知道杜明蕊为什么会对宫翎如此爱慕,不过——   好像对宫翎情根深种的并不单是杜明蕊一个。   “宫大人可长得真好看,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啊,也不知道他以后会娶什么样的人,要是能娶我好了。”一个小丫头突然道。   姜珠见她那两眼冒光的样子,瞠目结舌。   另一个小姑娘却已开始反驳:“你想得美,宫大人眼光可高了,据说荣华郡主吵着嚷着要嫁他他都没看人一眼!”   第一个人不服气:“荣华郡主那么凶,谁愿意娶她啊!我可不像她!”   另一个人还是坚持:“那也轮不到你!你可知道现在京城里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你今年才十二岁,宫大人怎么也不可能看上你啊!”   “哼!”年纪是要害,小姑娘被戳到,没法反驳,只能咬着牙又说了一句,“那你不也就比我大一岁么,也不一定轮到你啊!”   “……”   “……”姜珠听着一帮小姑娘斗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的小丫头都这么厉害了么,这种以前提都不敢提的事都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了,难道她是深居简出太久都跟不上变化了么?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怕她们这一片痴心都要错付了,宫翎要娶哪家的姑娘,她们可早就听到风声了,也就是没传到外边去罢了。   姜珠想着,决定也不掺和进这些小孩子的争执里了,反正“童言无忌“,这些话也不会传出去。   不过心里依然嘀咕,宫翎有那么好么?这一个个小丫头都被鬼迷了心窍吧!   像是想寻求同盟,姜珠下意识的向只比她小一岁的姜溪看去,可一看,却见她正捧着茶杯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神情间隐隐的露出了些许的失落。   姜珠一怔,突然的就想起了那天宫翎来时的场景。一开始两人跨进正房的门槛看到里面的场景时,两个人面面相觑,姜溪还是带着意外和拘谨的,很显然,突然把她叫出来见一个外男,对于一向谨慎保守的她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可是后来等到她站起来告辞时,她先是动了动身,可是很快又坐稳了——这是有一起走的打算,可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说,被鬼迷了心窍的,不止是这些小丫头,还有身边这位大姑娘。   不过对于姜溪当初的选择,姜珠倒是能理解的。现在侯府潦倒,她们这些侯府的女儿谁不想赶紧觅一个如意郎君,现在机会来了,怎么可能不紧紧把握住。姜溪虽然不声不响,可也不傻,那天大伯父大伯父的意图她又怎么看不出来。   她倒是有点同情姜溪,三房虽然只有她一个女儿,可是因为她太过强硬,大伯父不敢把她怎么了,可是姜溪却不同了。她性子软弱,整个四房又病的病,小的小,不着家的不着家,根本无力反抗家长的反抗。所以她很能理解姜溪宁可放下身段也要尝试着去吸引一下宫翎的举动。   可是很可惜,宫翎最后并没有看中她,现在府中传着的,是宫大人要在七小姐跟九小姐之间挑选,并不包括姜溪这一个八小姐。至于原因,却是不得而知。   所以现在她的失落,是因为“落选”了?   姜珠觉得自己捕捉到了真相,可是她又能如何,安慰的话没法说,便只能装作不知的转过了头避开了视线。   而她这一避开,也就没能看到姜溪抬起了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眼神一下变得坚定……   ……   接下来,便是吉时到,迎亲队伍来了。姜珠早就见过普文成,自然也就对看新郎倌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随大流,只是朝着宴会厅走去。刚才新郎到了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宴席快开的这个消息也一道传了过来。   姜溪倒是也跟着她一起,不过姜珠并不诧异,姜溪从来好清静,凑热闹的事一向不参与。   四周都是人,姐妹俩不愿跟着人群走大道,便拐了弯往花园里的小径走去,虽然绕了点路,但总是能到的。一路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倒也不算无聊。   可是走了没一会儿,就听边上传来了一个喊声——   “珠珠表姐——珠珠表姐——”   姜珠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了,顿时一张脸又垮了下来——老天,为什么走哪都能遇到他!   她转过头,果然,蔡文轩正大步迈着腿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巧遇”的惊喜。他穿着一袭月白锦衣,中间围着一条湛蓝色镶玉缎带,气质倒是出众,可是姜珠却根本无暇欣赏。要不是姜溪在,她真想再次跑掉,可是现在,她只能干站着,看着蔡文轩一步步跑来在自己跟前停下,然后心中祈祷的他能提点神别再胡说八道。   “表姐。”蔡文轩停下后,匀了口气喊道,认出边上站着的是谁时,神情一收,又低着头喊了声,“八姐姐好”。   “嗯。”姜溪自然是认识蔡文轩的,不过好几年没见了,面前这人冷不丁从一个屁孩变成了一个少年,她还是有些羞涩。   蔡文轩已经不再看她,只是把目光看向了姜珠,他小声道:“表姐,我有事要跟你说……”样子有些可怜,一来是现在姜珠正沉着个脸让他下意识的感到惧怕,二来是想着之前姜珠躲着他不跟他说话而感到哀怨。   姜珠听到这话,却是一口血快要怄出来。这臭小子是没完没了了,难道他一点也不看场合吗?!她只觉蔡小三郎穷追猛打毫不避嫌,浑然没觉得这回蔡文轩也没像上回说个“成亲”二字。   “既然你们有事要说,那我就先走了一步了……”姜溪听着这话,倒是知趣的要避开。   “不用,你等我一下!”姜珠却打算了她的话,然后不等她反应,就又扯着蔡文轩的袖子往边上走去。这时候她也管不得什么避嫌不避嫌了,要是可以,她真想把这浑小子踹地上揍一顿。   蔡文轩见姜珠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小脸都发白了,他可忘不了小时候被欺压的种种,可是他也不敢反抗,只能身体僵硬的跟着她走。   姜溪见着,抿着嘴笑了笑,然后背转身,又往前走开了几步。   姜珠见距离差不多了,便停下放开了蔡文轩的袖子,然后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蔡文轩被喝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废话!”姜珠却丝毫不顾及他的情绪。   蔡文轩却要哭了,“可是这事说来话长啊——”   姜珠好想一巴掌煽死他。   蔡文轩见她又要发飙的样子,忙道:“现在真不是说话的时候,要不这样,等宴席结束后,我们到柳池后的假山那碰面好不好?”   姜珠见他居然还想私会,气得不轻,刚要说话,却听蔡文轩又抢先道:“表姐,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说,绝对没骗你。”说着,瞪眼了眼睛,又可怜又可笑。   姜珠不想再跟他纠缠,便只好答应下来。   蔡文轩见状,大喜,“那我等你啊!”   姜珠翻了个白眼,可蔡文轩心满意足的看了她一下,便活蹦乱跳的走了。姜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到自己的人生一片惨淡,就这么个二货,真的可以嫁给他么?   ……   宴席上满是山珍海味,可姜珠却吃得没滋没味。及至全部吃罢散了席,小子们闲不住,干脆成群结队骑马出去游玩,其余人要么稍作休憩,要么玩牌下棋,也是各种耍乐。当然,更多的人则是聚在了院子里——侯府高价请来了最有名气的戏班子,此时正热热闹闹的唱着戏。   姜珠自然也在其中,不过不是她自己愿意来,而是被拉着不得不来。此时她的左侧是表舅母,右侧是自家娘亲,而表舅母的手还一直拉着她,一边听着戏,一边还跟着拍子抚摸着她的手背。这个动作以往也做过,可是现在姜珠瞧着,只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又一身。   这个……可是她未来的婆婆了……   她倒也记得跟蔡文轩的约定,可是眼下这情况,她怎么走?   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她倒也会情不自禁的瞄一眼斜对面的座位,倒不是她故意,实在是座位上坐着的那人太碍眼。   戏台是搭在湖心亭里,边上围着一道走廊,走廊中间用屏风隔开,左边坐着男宾,右边则是女客。可是走廊是弯月型的,屏风也就隔了中间一道,所以中间看不见彼此,可是两边的人却是能看到对面的光景的。而姜珠此时就坐在右侧尾端,所以对面的场景全都落入了眼里,然后,自然也就看到了居中而坐的宫翎。   中间隔着十数丈的湖面,可姜珠还是将宫翎品茶听戏的样子看了个清楚,不过宫翎倒像是没察觉她,至始至终都没转个视线过来。   姜珠不由腹诽,他不是身兼数职么,怎么看起来这么空闲?不但跑来参加婚宴了,甚至还留下来听戏了……   不过她也管不着太多,边上又来了一个亲戚,开始跟表舅母闲聊了。正是大好时机,她此时不开溜,更待何时?   想着,姜珠借着尿遁,又开始走人了。   蔡文轩这呆子,应该等急了吧!   而她刚站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开,湖对面正在听戏的宫翎却突然看了过来,可是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继续听起戏来。   只是没一会儿,一个负责斟茶倒水的小厮走了过来,并将一样东西小心的递给了他,“宫大人,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给您的。”   宫翎蹙了蹙眉,可是还是结果打了开。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我在西苑的柳池边等你。   宫翎看完,眉头一跳,而后不用声色的将那纸揉在了掌心。   片刻后,他对忙完事情回来的姜存忠打了声招呼,然后站起了身。   ……   作者有话要说:  渣:宫大人,你以为是谁约你呢?   宫:呵呵。   渣:呵呵。   明天继续第三更。 ☆、推入池中   虽然是准备去见蔡文轩的,可是真到快到了时,却又有些犹豫。她吃不准蔡文轩找她什么事,也吃不准是否会被人撞见。虽然就算撞见了也总能找到理由开脱,可大概是“做贼心虚”,她总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再回去,所以姜珠思量了下,还是继续往约定的地点走去。而等她到了假山边一看,蔡文轩果然已经等在那,正翘首以盼着,一副等急了的样子。   姜珠确认四下无人,这才走了过去。   “我来了。”她说道。   西苑的假山参差矗立了好几座,隐隐有山峦连绵之势,其中明道暗洞无数,姜珠从背面走了出来,蔡文轩竟一时没能发现,乍听得身后传来声响,还吓了一跳。不过等看到是姜珠时,又大呼了一口气。   “表姐,我还以为你又要放我鸽子呢。”他一脸庆幸的说道。   “……”姜珠只觉自己当年一定是给了他太多的阴影,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倒也不是她愿意面无表情,实在是心中思绪万千,她根本不知道摆什么神情才合适啊!   蔡文轩瞅了她一眼,也有些紧张,可是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终于开了口:“表姐,你知道了我们要成亲的事了吧?”   “……”姜珠心一跳,可还是稳住神回了一个,“嗯”。当然,在心里她又一次恨不能抽死他,有你这么开口的吗?   “那——表姐,你能跟我娘说,你不愿意嫁给我么?”   姜珠正在腹诽间,却听蔡文轩又开了口。她一时没能听明白,茫然的抬起头,却见蔡文轩也正看着她,满脸的祈求。   “表姐,我知道你现在有点困难,要是可以,我也想帮助你,可是娶你这件事实在是太为难人了,我真的做不到啊!”话都说开了,蔡文轩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皱着脸,十足的痛苦。   “……”蔡文轩这话说的并不算清楚,可姜珠还是听明白了,顿时一口老血哽在喉中。   ——合着她百般艰难的终于下定决心老牛吃嫩草一回,可结果,人家嫩草压根不想让她吃啊!   “你既然不想娶我!干嘛不自己跟表舅母说!”心里带了气,语气也就止不住生硬起来。   蔡文轩吓着了,忙解释道:“我说了!可我娘说,你要不娶珠珠表姐,珠珠表姐就嫁不出去了!她说我是你表弟!我们两家关系又那么好!理应帮助帮助你!她还说!反正我早晚要成亲的,娶谁不是娶,你长得漂亮又知根知底不是正好!”   “所以你就答应了?!”   “是啊!我再不答应,我娘都说要把我赶出去!”   姜珠那口血真的要喷出来了,所以她得谢谢表舅母的深情厚谊么!   “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后来那段时间,我爹我娘祖母他们都劝说我,我被说的也有点动摇了。可是昨天我到了你家见到你后,原来的那些动摇又全动摇了!”说到这,蔡文轩又是一脸的纠结,“两年不见,珠珠姐姐你确实越长越漂亮,事实上,我所有见过的女孩子中就属你最漂亮,我以前要是不认识你,见着你一定会喜欢上的!可是没办法,我小时候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不管过去多少年,我一见着你,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你像个女王一样虐着我啊!”说到最后,蔡文轩简直要哭了出来,“表姐!我还是喜欢比较淑女一点的姑娘啊!”   “……”姜珠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去死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死之前要不要先把他也给弄死!   蔡文轩浑然不顾姜珠的心情,抽了抽鼻子后,只是继续悲悲戚戚的说道:“我昨晚纠结了一晚上,试想了一百种可能,我不停说服自己珠珠表姐很可怜你不娶她她会更可怜,可是我说服来说服去,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把你当妻子看。我只要一想到成亲后我跟你躺在一张床上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能起来了,所以今天我想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够了!”姜珠实在没法再听下去了,她的脸色黑如锅底。   什么叫珠珠表姐很可怜你不娶她她会更可怜啊!你以为我稀罕嫁给你么!   “你想太多了,我本来就没想嫁给你。”她扭过身,面沉似水的说道。   “真的嘛!”惊喜来得太突然,蔡文轩一时没法接受,只是绕到她面前追问道,“珠珠姐姐你刚才说什么,是说不想嫁给我,我没听错吧?!”   姜珠:“……”   也亏得蔡文轩迟钝,否则的话,他早就能感觉到自己被姜珠的眼神一片片凌迟处死了。   蔡文轩得到默认,几乎乐的要手舞足蹈,“珠珠姐姐你真的没想嫁给我?!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定看不上我的!我跟我娘说他们还不信!”   “所以你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姜珠忍着踹死他的冲动,继续以一种平静的淡定的口吻说道。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蔡文轩不疑有他,只高兴的说道。想到什么,神情却又是一肃,然后眼神一晃一晃的又说道:“其实表姐,我还有句话想跟你说……”   “说吧。”姜珠很是“大方”给了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她想,捅了这么多刀子,他也不至于再捅下去吧。   蔡文轩抿了抿嘴,小声的道:“表姐,我觉得你现在嫁不出去,最大的原因就是你太凶了……你要知道,我们男人其实都喜欢比较温柔体贴的姑娘……”   “……”   拳头握紧……   再紧……   还紧……   最终——   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嗷!”顿时,一声惊呼传了出来。   姜珠微笑,转身离去。   ……   虽然出了气,可是姜珠的心还在呕血。她快步的走着,浑然不管身后抱着腿追着的蔡文轩。西苑景色美如画,可是她根本没心情欣赏,只是双眼凝然,一身肃杀。   出了假山群便是林荫地,再过去便是柳池。姜珠来时避人耳目绕了路,现在回去却也跟没了顾忌。   此时谁要是看着她跟蔡文轩前后走着还能惹出遐想,那可真是瞎了眼。   可是,等等!   前面那里站着的是谁?   西苑的柳池是最美的一处景致,此时已是六月,柳树成荫,而就在一株柳树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站着。   这是——宫翎?   姜珠记得今日宫翎那一身华贵无比的着装,自然也就很快从那人的背影上认了出来。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他的身边好像还站着一个人。   姜珠距宫翎的距离不过数丈远,只因她身处花林中而不被人看见,而她稍稍往边上挪了挪,就很清楚的看到刚才被宫翎的身影挡着的那人是谁了。   居然是二房的九姑娘姜艳!   她怎么会在这?   她怎么会和宫翎在这?!   难道宫翎已经做了决定,而这个决定的人就是姜艳吗?   姜珠看着自家的九堂妹,有点难以接受,她可一直以为宫翎最终看上的会是长房的七姑娘姜玉呢!不为长房袭了爵,也不为姜玉长得比姜艳好看,只因为姜艳她还小,今年只有十四岁啊!   所以宫翎到底是怎么做出的这个决定?   姜珠可不比姜溪喜好清静不爱热闹,有什么秘闻讳事,她可是从来很感兴趣的,所以心思一转,她便又让自己挪了个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的位置,然后一门心思偷看起来。   而她刚潜伏好,让她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姜艳不知怎么的,突然脚底一滑,然后整个人掉进了池子里。   扑通!   声音巨大。   “!”姜珠吓住了。   “救命!救命!宫大人救命!”姜艳的呼救声却又传了过来。   姜珠已经无法分辨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了,当她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冲出了花林往柳池边跑去。   距离很近,她很快就赶到,然后就见池水里,刚刚还盛装打扮的姜艳正一身狼狈的在扑腾着,边扑腾,边不停喊着——“救命!宫大人救命!”   姜珠不会水,情急之下,抓住宫翎的袖子就道:“快救人啊!”   宫翎却不为所动。   而这时,呼救声引来了不少人,有宾客,也有丫鬟,甚至连追着过来的蔡文轩也快过来了。   姜珠见宫翎见死不救,也不多说,见其他人过来,赶忙又帮着呼救。可是,就在她急切万分的时候,突然感到腰间一重,然后一个踉跄,整个人便也跟着摔进了池子中。   “啊——”   池水很深,很凉,姜珠猝不及防的坠下,池水瞬间灌进了口鼻,她感到窒息,汹涌而来的恐慌便袭满全身。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觉身后有人环住了并托着她浮上了水面。   前后过程,不过转瞬间。   哗啦——视线变得清晰,她咳嗽着,心中却感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她知道有人救了她,回头望去想要知道是谁,可是一看,愣住了。   宫翎?!   “咳咳——”口鼻间依然呛着难受,姜珠没法说话,只能先咳嗽,然后由着宫翎将她救上了岸。   岸上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男有女,而两人一上岸,宫翎便解下的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并且,披了个密不透风。   池子里,又有几个人跳下,却是再救姜艳,而此时正围在她身边手忙脚乱施救的,竟然是刚才被她踹了一脚的蔡文轩。   姜珠眉头一皱,她刚才掉下去的时候确实听到有人喊了一句“蔡三!救九小姐!”的。   姜珠见底下情况转好,也不再看,只是转向边上的宫翎,然后脸色一变,压低着声音恶狠狠的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跳下水救了她,没错;上岸后怕她露光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围上,也没错,可是特么她掉下水全是因为他推的她啊!   如果说一开始因为慌乱而无暇想及,可是转危为安后,姜珠立马想出了缘由。她好端端的站着呼救,没走没动,就是因为腰间被人推了一下才站不稳摔了下去。可是当时谁有可能推她?边上只一个宫翎,再没别人!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啊!就算之前她得罪过他!可他至于把她推进池子里谋杀么!   姜珠气得不轻。要不是顾忌周遭还有人在,她早就发飙了。   可宫翎,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后,就把视线转向了别处。   姜珠要气疯了,而这时,姜艳也被救了上来,只是被拉上岸后却已是气息奄奄昏迷了过去。她的丫鬟都在,看到后立马哭天抢地起来,然后一边抱着回房,一边喊家长的喊家长,请大夫的请大夫。   与此相比,姜珠这边倒是冷清许多,她只身前来的,连宝纹都没带。不过她入了水,也不能多待,有女客上来已经主动要扶着她回房了。   姜珠没有拒绝,她只是在走时,不知怎么头脑一发昏,想要嘲讽一下宫翎,便对着他道:“倒没想着宫大人竟然在这跟人约会。”说完,转身就走。   宫翎看着她的背影,依然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却又想起了之前收到的那张纸条。   ——多年不见,他倒认不出她的字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渣:作为史上第一个敢把女主推下河的男主,我觉得宫大人,你活该一辈子孤独!   宫大人:我也是没办法啊。   孟土:所以大人你到底在想什么啊?QAQ宫大人的心思离奇的已经突破天际了肿么破!    ☆、渔翁得利   柳池有人落水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侯府两位姑娘都落了水还是让人好一阵惊呼。不过当听说当时宫大人也在边上,并且还跳了下去救人时,一些人的眼神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宫翎已经被送去更衣了,姜存忠闻讯赶来,一脸慌张。只是宫翎却没立即见他,而是让他在外边候着。这个征兆并不太好,姜存忠更加忐忑了。   二房的姜存孝自然也听说了这个事情,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异样,他也没立即去见宫翎,反而先回到了自己的二房,见了刚刚落水的九姑娘姜艳。   姜艳此时已经醒了,正换了衣服躺在床上,见到自己爹进来,没说话,先哭了出来,“爹啊——”   姜存孝见屋里没外人,上前一步就问道:“宫翎为什么救的六丫头而不是救的你?不是就你一个人落水么,怎么六丫头也落水了?!”   这两个问题抛出来,姜艳哭得更伤心了,“我也不知道啊!我按照您的计划约了宫大人,他也真的来了,我也朝他表白了,最后他不理我,我也故意滑了一下落水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六堂姐也来了,然后也掉了下来!当时我掉进水里,又冷又怕,你说宫大人会立即跳下来救我的,可我喊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人来!后来实在吃不消了,底下也像有什么在拉着我,我怕我就这么死了,就拼命挣扎着,可是挣扎着,挣扎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想到什么,她又痛哭道:“爹啊!我听她们说不是宫大人救的我,而是蔡家的人救的我,那我该怎么办啊!您说宫大人跟我有了肌肤之亲就要娶我的,可现在是蔡家的人跟我有肌肤之亲……爹啊!我不想嫁给蔡家的人!我要嫁给宫翎啊!”说到最后,像是生怕当真嫁给了蔡文轩,她起身揪住姜存孝的袖子就止不住的哭求起来。   昨天见了一面,蔡文轩虽然长得还不错,可他哪比得上宫翎嘛!   姜存孝听完,眉头紧皱,却也没顾安慰她,只是立即问向边上站着的姜艳的丫鬟,“你们有没有看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让自己的女儿落水,可到底怕出意外,他还是吩咐了她的丫鬟要在边上守着!当然,这些人到了一定时候也是要扮演着证人的角色的!   丫鬟们也知道事情出了差错,忙跪下来战战兢兢的回话,“我们也不知道六小姐是怎么出来的,好像小姐落水后,她就突然冲出来了!当时她跟宫大人站得近,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然后就看见六小姐也掉进池子里了!我们知道事情出了差错,赶忙上去,可蔡家的公子却也跟着出来了,然后就是宫大人跳了下去,蔡公子也跳了下去……”   “所以这事不是六小姐暗中破坏?”姜存孝一下问出了关键。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个回答道:“应该不是,当时六小姐过去时还是一脸惊慌,等到了池边看到小姐掉进水后,六小姐还很着急的呼救着……”   姜存孝得到回答,知道不是姜珠有样学样跟着添乱了。可是就算知道了那又怎样,还不是更加堵得慌!   这结果怎么就跟想象的不一样呢!   宫翎要跟侯府结亲,这事已经算是定了,人选也有了眉目,不是长房的七丫头,就是他二房的九丫头。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场比拼,他们二房实在没什么胜算。可知道归知道,认输他却是不会干的。宫翎始终没落嘴,那事情就还有转机嘛,就算没有转机,他硬是想着法子把它转过来也是可以的!   虽然都是侯府人,虽然都是亲兄弟,可那么大一块肥肉,自己吃总比看着别人吃然后再讨点肉汤喝的好!   所以一番思量之下,他当真琢磨出了一个好主意——先下手为强!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当然,把两个人绑一张床上是不太可能,但是想想其他的办法还是可行的,然后,他就想出了让女儿把宫翎约出来然后再假装失足落水让宫翎出手相救的戏码!   宫翎会不救吗?怎么可能,就算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如果他见死不救,难免会带坏风评!这还是世交之女呢!   那他如果救了,那就是有了肌肤之亲,又有了救命之恩,到时候不正好可以让他大做文章么!   而现在,女儿是落水了,宫翎也是救人了,可他妈全跟计划中的不一样了!这三房的六丫头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这让他现在还怎么做文章!   他要做文章!不全便宜了三房了!   所以现在肌肤之亲救命之恩什么的,根本提都不能提!   姜存孝真的是一肚子憋闷没处宣泄,都快要憋死了!   姜艳还在哭哭啼啼,姜存孝听着头疼,也不愿多搭理,“行了!爹不会让你嫁给蔡家那小子的!”蔡家没落的比他们家还厉害,怎么可能把女儿嫁过去!   “你先休息休息,爹现在就去宫翎那看看……”说不准还能有什么转机呢。想着,他撩起衣裳就站了起来。   姜艳听到说不会嫁给蔡文轩了,也不再哭了,只眼巴巴的看着他离开,然后肩膀一耸一耸干抽泣着。   ……   姜存孝来到宫翎暂据的庭院时,姜存忠依然站在廊下候着。   “大哥?”姜存孝见着,颇觉意外,上去就喊道。   姜存忠见到自家的弟弟,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将他使劲拽到一旁,然后问道:“老二,你还知不知羞!”   姜存孝一脸惊惶不似作伪,“大哥!你何出此言!”   姜存忠冷笑一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让九丫头落了水,又让宫翎见着,到底是何居心!”他一向精于谋划,二房的这些伎俩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也就是没能亲眼见着所以才在细节上稍微出了些差错。   姜存孝见被大哥看出来,脸色一讪,可是很快又堆起了笑,“大哥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我们家艳儿是不小心落了水,能有什么居心,这不六丫头也不小心落了水嘛——”   说着话锋一转,又道:“要我说大哥你也真应该好好管管手下的人,这一定是下人疏忽没好好管着,这才让柳池那意外频生,不然一个人不小心滑倒,怎么第二个人也会不小心滑倒……”   这还倒打一耙了!姜存忠气急,可是眼下也不是跟他争论的时候,所以他只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最好希望也能把宫翎也一道瞒了去!”   姜存孝见大哥脸色阴沉语气凝重,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满自己先下手了,可是转瞬一想,却又有些不安,“大哥,宫翎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姜存忠嘴唇一动,“要是说就好了,打我来了这,他就一直把我晾在这!”   “……”姜存孝惊住了,这宫翎这么放肆?!   虽然现在论官位确实是他大,但他们好歹是他长辈不是,而且,这还是在姜家呢!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姜存孝脑子一转,又凑上来问道。   姜存忠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你上去敲一敲门试试?”   姜存孝有些犹豫,可是很快又走上了前。敲就敲,怕什么,最多就是没人答应再被晾着,可万一人开了,那他不就能占据主动去嘘寒问暖么,趁机还能洗去些嫌疑……反正他们早就谋划好,事后宫翎如果有疑问,那约人之事全属九丫头年纪小不懂事然后对宫大人实在爱慕才做出的唐突之举,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毫不知情……   他瞧了一眼姜存忠,心想有时候他这大哥,就是保守有余魄力不足。   咚咚咚。   门敲响了。   可是半天没人应。   “宫大人?”姜存孝小声的喊着。   可是还是没人应。   又等了许久,姜存孝察觉到不对劲了,就算宫翎心中不满,可里面不该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姜存忠,后者也是皱着眉,察觉出了异样。   姜存孝收回视线,想了想,然后做出了一个推门的动作。   门被推开,厅堂里空无一人。宫翎不在,他的侍卫也不在。走到内室一看,也是一个人也没有。   姜存忠跟姜存孝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宫翎去哪了。   难道是心中不满也不愿多待便干脆不辞而别了?   可是他的东西还在啊?   那他是暂时去了别处?可是他们一直站在门口,他又是打哪走的?   想及此,姜存忠突然一拍脑门,“走!”   “去哪?!”   “这个院子有后门!”   姜存孝听完,也明白过来,然后忙跟上姜存忠的步伐就往后门走去。   而后门那,的确正守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宫翎今日带来的贴身侍卫——孟土。   “小孟大人。”人还在,姜存忠就放心了,他堆起笑容走上前又拱手示礼。   孟土被吓得连忙回礼。   “敢问小孟大人,不知宫大人现在在何处?”姜存忠笑眯眯的又问道。   “哦,大人去了府上六小姐的住处,说是他害得六小姐不慎掉入池中心中过意不去,不去看望一下不放心……”孟土很认真的做了解答,可是心中却在想着:大人交代要说的话没说错吧?   他心中想着事,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姜存忠跟姜存孝的脸上一下都变了神情。   两兄弟面面相觑,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少了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不知怎么的,现在有点把握不住每章的节奏了,现在慢慢找回感觉中……   明天还更。 ☆、吓死你丫   三房内,姜珠换了衣服坐在床上,依然气愤难平。她觉得今日当真倒霉透顶,先是被蔡文轩羞辱了翻,后来又干脆被宫翎一把推进了池子里。   虽然看到的人不多,可堂堂一个侯府小姐,怎么能这么狼狈!   床头,夏氏一脸忧戚,“怎么好端端的都落了水,宫大人跟三郎怎么又都凑到了一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知道的比较晚,可该知道的,夏氏还是知道了。   姜珠听到这两人名字,更是头疼,甚至连肚子都疼了。她马上就要来月事了,现在又落了水,真不知道到时候要疼成什么样!   想想就感到痛苦,姜珠呜咽一声,就想埋头往被子里钻去。   夏氏却是拉住了她,“别动,娘正给你擦头发呢,不擦干就睡会头疼的。”   姜珠一向爱惜自己的身体,当真不敢再动。   夏氏见她老实了,又叹道:“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宫大人救了你,三郎又救了九丫头……”肌肤之亲什么的要追究起来,可有的麻烦了。   虽然先前对宫翎心存希冀,可是如今她跟蔡家已经算是商订好了,所以对宫翎也就没了心思,眼下想着的只是宫翎救了自己的女儿蔡家会不会有想法,而蔡家救了二房的九姑娘,二房的人是不是也会有想法?   姜珠自然听出了夏氏的烦恼,不由道:“娘,我跟三郎是不可能的。”   “啊?”夏氏吃了一惊。   姜珠抿了抿唇,觉得这事拖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把话说明了,便又道:“我对三郎根本生不出爱意,他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孩,我实在没法把他当一个男人看。”   “可是……可是这话你之前说过了,后来不也答应了么?”夏氏诧然道。   姜珠垂眸,“之前是以为可以的,可是昨天三郎来了,我再一看,就觉得这事根本不可能的。我昨晚都想了一宿了,就想着怎么跟你说。”这些话都是蔡文轩之前跟她说的,现在拿来就用根本不用费心思想理由。   夏氏闻言,喃喃了半天不知怎么言语。半晌后,她突然明白过来,也顾不上擦拭头发了,只拉着姜珠朝自己看,“珠儿,是不是三郎跟你说什么了?”   知女莫若母,虽然很多时候夏氏不明白姜珠到底在想着什么,可更多时候,她却是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着。   而现在,姜珠看似平静,可那隐隐的失落她还是觉察到了,再联想起姜珠跟蔡文轩出现在了柳池边,一些疑问就有了眉目。   姜珠长叹一口气,有时候她就是受不了母亲这种明察秋毫的洞察力。   “所以是真的了?”夏氏见她沉默,确定了下来。   姜珠也不再遮掩,“嗯,三郎找我,说他一直把我当姐姐看,根本接受不了我做他的妻子,然后怕表舅母赶他出门,便让我提出不答应这门婚事。”   “……”夏氏的脸彻底垮了下来,“那可怎么办啊?”   跟蔡家的亲事不成,那她要嫁给谁?难道还是那几家人家里挑一家?   夏氏想着,只觉前景都暗了下来。   而在这时,一个丫鬟跑了进来,“夫人,小姐,宫翎宫大人求见!”   “宫翎?”夏氏怔然。   姜珠却是立马警醒,“他来干什么!”   “宫大人说,他害得小姐不慎落水心中不安,故而特来看望兼赔罪。”丫鬟回道。   不安?赔罪!我信你才怪了!姜珠不知道宫翎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她第一反应就是拒而不见。   夏氏也有些意外,她显然没想到女儿的落水会与宫翎有关,不过转瞬间,她的目光动了动,却是想到了什么。   “珠儿,宫大人也是一番心意,咱们不能这么失礼,娘给你收拾一下,咱们出去见一见。”然后,她如是说道。   ……   姜珠拗不过夏氏,最后草草梳妆了一番后还是进了厅堂。   宫翎坐在檀木椅里,早已恭候多时。却也不见恼,见着夏氏出来,还站起来施了个晚辈礼。   夏氏很是欢喜,连连唤坐,并吩咐着人再上茶。   宫翎此时他已换了一身衣裳,简单利落的暗纹锦服,并是一色的如墨浓黑。只是这黑色穿在他身上却不显老气横秋,反倒是将他衬得更加沉稳大气。他本是十八年少,此时坐着,倒像是要人看高他十岁。   夏氏见着,不由暗暗乍舌。她对宫翎最清晰的记忆不过是在他孩童时候,依稀记得这还是个拘谨的孩子,真不知道十多年来到底有何境遇才能让他变化如此。不过多半——不是什么好的。   幼年失牯,寄人篱下,人情冷暖,对于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又能有什么顺遂可言。   夏氏不由地对宫翎生出了些怜惜,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在言语间多加了些亲切。   宫翎倒也是耐心出奇的好,丝毫不觉厌烦的陪着夏氏说家常,间或还能露出一些近似腼腆的笑意。他的脸上素来少有表情,又是双手沾血位极人臣之人,所以通常给人一种生人勿近不可造次的威迫感,又因他生的极美隐有妖惑之色,又让人觉得他不似人间所有。然而此时他露出如此青涩笑意,倒像是一瞬间沾满了人间烟火气,整个人都变得可亲可近起来。   可是姜珠瞧着,却是一瞬间毛骨悚然起来。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宫翎,反常即为妖,她即刻便觉得宫翎必是包藏祸心又想着法子不想让她好过!   夏氏坐了一会却是先站起了身,“伯母刚才煮了姜茶,现在怕是好了,你稍座一会,我去端来你们喝了祛祛寒。”   姜茶确实是煮了的,只是什么时候端,需不需要她端,却是值得商榷的。夏氏这般离开,说到底就是想留给空当给他们说话。刚才宫翎虽是耐心陪着她说话,可她却是看得出来,他也的意思不在她这里,比如他说是上门来致歉,可是除了一句空泛的抱歉外,他闭口不谈柳池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珠儿,也是木着一张脸,丝毫不接茬。   所以——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猫腻。   夏氏的用意余下的两人自然都是看得出来的,可是谁都没拦,而等她走后,屋内的气氛一下变了起来。   原先是宫翎拘谨,姜珠沉默,可当夏氏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宫翎端起了桌角的茶,整个人不易察觉的放松下来,而姜珠,则是一下抬起头,眼神锐利直扫对面,整个人锋芒毕露,仿若剑拔弩张。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质问道。   夏氏走时带走了自己的丫鬟,如今厅堂内只留下守门的两个丫鬟以及一旁站着的宝纹。宝纹可以不顾忌,守门的丫鬟却还是要避一下,所以姜珠虽然质问,语气却是刻意压低了。   宫翎闻言未曾立即作答,只是悠然的抿了一口茶后,眼皮一撩,“自然是看望六小姐来了。”   想及他所说的“不慎”,姜珠又是一个冷笑,“所以你承认你是故意的么?”   “是的。”宫翎微微颔首。   “……”姜珠倒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爽快,顿时愤然,随即却又笑道,“宫大人为了对付我真是不留余力。”既然都这样了,她也不怕撕破脸了。   宫翎瞥了她一眼,眸中波光一转,很快又归为冷寂,“不然。”   “?”姜珠蹙眉。   宫翎放下茶盏,继续道:“贵府九小姐约我柳池旁见,结果突然落水,我若是救,必然惹下麻烦,可若是不救,我又难免背上个冷血无情的名声,我正左右为难间,六小姐倒是来了……说起来,我还是要谢谢六小姐。”   “……”姜珠语塞了,她倒是没想到之前还有这么一出,她并不愚蠢,宫翎只一个语气稍稍异样的“突然”便让她一瞬明白了这件事的缘由,这让她又是气愤又是羞愧,他们永定侯府真是一次丢人不够,要接二连三的丢人了。不过那又怎样,在理清头绪后,她随即又讥讽道,“既然肯赴约必是有缘由,既然如此,宫大人还能置之不理等待转机,这么心境实在是让人佩服!”   既然应了姜艳的约,就说明他对姜艳有意思的,可结果到了这,又是怕“惹下麻烦”,这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   宫翎听出了她的嫌恶,却只是垂下双眸,并没有作出什么解释。   姜珠见他如此不当一回事的默认了,心中更恶,想到什么,又火上心头的继续斥道:“你将我推入了池中免了自己的麻烦,难道就不怕我因此遭了麻烦!”他不想娶姜艳,可她还想嫁给别人呢!   只是斥完她又恍然,宫翎如何会怕她遭了麻烦!   “也是,宫大人只怕是高兴还来得及!”想到这点,姜珠真是恨得牙痒,他不会娶她,可偏要坏她的名声,当真是蛇蝎心肠!“可是宫大人,你是否想过,我并不会水,万一被你推入池中因此尚命又该如何!难道宫大人为了报复当年之事已经可以罔顾人的性命了么!”   这一句话极为严厉,姜珠却只觉不够。如今她已气愤异常,只觉宫翎这人心胸狭隘心狠手辣卑鄙无耻,只恨不得剥开他的真面目昭示众人!   然而,宫翎对她的愤怒却是一片平静,“六小姐多虑了,宫某做事极有分寸。或许六小姐也应该有所察觉,六小姐你一入水,宫某也一道跳下,将你救上岸也不过转瞬间,如此短的时间能有何危险?”   姜珠见他轻飘飘的说着,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猛地站起身,说道:“是!宫大人机关算尽我必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宫大人大概忘了!我不过一介女流,并且月事已至!宫内受寒引至不孕的事宫大人位高权重大概不会知道,可其他人却是多少有所耳闻的!”   这话一说,一旁一直低头不语的宝纹刷的的一下抬起了头,眼中满是惊疑!   而宫翎,也不复之前的平静,只一脸怔诧的看着他,眼中闪过失算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宝纹:哎呀小姐,这么私密的事怎么好说呢!#我家小姐总是这么语出惊人肿么破#   孟土:没事的小妹,我家大人裤子都被她扒过呢,两人关系这么亲密,月事什么的真的不算啥!   宝纹:真的么?   孟土:真的!   宝纹:哦,那我就放心了。   孟土:嗯,放心吧!   宝纹:可是可是,我家小姐根本没来月事啊。   孟土:……   ……   孟土:大人!大人!你被坑了!!!!大人!!!!你不用去喊御医了!!!!!   大家端午节快乐^_^ ☆、想太多了   姜珠语出惊人,丫鬟宝纹吓得不轻,她却恍然未觉,及至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气消得差不多了,才知道昨天说出的那番话是多么“惊世骇俗”。   不过既然说了也就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在宫翎眼里只怕她也没多少尊严存在了。而当听说宫翎听到这番话后怔了半天都没反应,她又生出了一些痛快,虽然自损了名誉,但至少震慑了宫翎。当然了,自损一万才伤敌八千什么的,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只是有些遗憾,当时一时激愤撂完话就走了,未曾停下来欣赏他被震住的表情。不过与之相比,她更希望宫翎从此忌惮不再过来——他当时被震慑住,应该还存有一些良知,那么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过来生事了。   姜珠觉得应当如此,心下稍宽,也就安安心心的躺在床上休息——昨天半夜的时候,月事还真的就来了,此时正疼得她直抽抽,也不知道是被凉水激了还是怎么,这次疼的比以往更厉害了。   而关于昨日柳池落水的事,虽然掀起了一点水花,但最后也没闹出多大动静。姜珠听到的最后说辞是柳池修缮不利导致府中两位小姐不慎落水,幸而及时被救未曾酿成惨剧,而那相干的下人早已被责罚后驱逐出了府——只字不提宫翎当时在场并参与施救之事。   姜珠不用想都知道侯府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解释,这是必然的,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现在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宫翎的意思,毕竟,他应该也不想因此受牵连而跟她闹出什么瓜葛。   所以这是不是更加能说明宫翎不会再过来找她了呢?   姜珠想着,心里更加放心了,连那不停发作的痛苦似乎都减缓了很多。   ……   只是很可惜,宫翎似乎总是不想她如意。   ……   “什么?宫翎又来了?!”听闻宫翎又来时,姜珠正在喝着红糖茶,然后本来还有些好转的心情顿时阴云密布,她怒不可遏的说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非得赶尽杀绝才满意么!   宝纹吓了一跳,忙又小心把话说完,“宫大人是带了御医来的,说是皇宫里最好的一个,他说昨日害得小姐落水,生怕有什么万一,便特意去请了御医……”   “……”姜珠听完,怔住了。   皇宫里最好的御医,不就是王有年王太医了?姜珠虽然深居闺中,可是对这位王太医却是有所了解的。这位太医历经三代帝王,如今已是耄耄之年,他的医术极高,曾经据说他还将人起死回生过因而震惊了天下,只是现在除了宫中的皇帝以及几位老娘娘,几乎已经不再出手医治任何人了。   可是现在,宫翎居然把他请来了!   她何德何能!哦不!是宫翎何德何能啊!   姜珠已经晕掉了,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行动起来,她赶忙下床命人梳洗更衣,又打帘拉账,自己也浑然不觉虚弱只不停看这看那寻找哪里是否有不妥之处。   这位泰山级的人物,她可不能怠慢了啊!   姜珠觉得自己能被诊治一次,最起码能长寿十年了!   可是突然间,她又猛地想到了一个疏忽了的问题。   ——宫翎为什么给她请来个御医?   难道是听了昨日的话心生内疚了?   所以想要弥补一下?   他有那么好心?   姜珠并不相信,她反而觉得,宫翎说不定是故意的呢!   你不是怕宫内受寒导致不孕么,那我便请了御医断了你的怀疑!   至于为什么区区小事就请了最好的来,那不就是为了表示他如今今非昔比,王有年之流也可以随意差遣么!   姜珠越想越觉得是,宫翎这厮果然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打压她,昨日失了一局,今日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扳回来了!   当真是小鸡肚肠!   不过她昨日那话到底是危言耸听,待会如果被查出来她根本一点事都没有,宫翎是不是又要大肆嘲讽?   姜珠想着他的丑恶嘴脸,郁结于心,真要闷死过去了。   “小姐,夫人带着太医他们来了!”宝纹这时却又跑了进来提醒。   姜珠此时已经少了对神医的敬崇,听到这话,只是不甘不愿的回床上躺着。   帐子放下,顿时遮住了外面的天地。   锦帐密织,姜珠依稀看得出外面站着几个身影,却不知究竟是谁,不过夏氏是必然在的。   “王太医,里面便是小女珠儿了,她身子欠妥今日一直躺在床上。”夏氏做着解释,随后又道,“王太医,您请坐。”   姜珠只觉有人在她床前坐下,然后便听一个声音说道:“六小姐,请伸出手来。”声音苍老平淡,透着疏离。   姜珠心想,这大概就是王太医了。她没有拒绝,只是把手伸出了帐外。   伸手,搭脉,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   姜珠等了半天都没见王太医收手也没见他说话,不由担心起来,难道自己有什么未被察觉的暗疾?   “王太医,小女怎么样?”夏氏显然也有些紧张。   王太医终于收了手,只是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又在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道:“六小姐宫内并无什么大碍,服几剂药稍微调养一下便能好。只是心脉却有不平之相,是忧思多虑之症,以后还得多加注意。除此之外便是肝火稍旺,却也无需用药,清心便可。”   “……”忧思多虑?是说她想太多了吗?肝火旺盛?是说她脾气不好?姜珠听完,彻底无言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这断的是什么脉”还是“王太医您名不虚传”了。   夏氏听着,却是极忧心的看了一眼帐内的姜珠,她自然知道女儿为了三房的事一向操心,却不知道如今都至心脉不平了,这以后可一定得让她什么都不要管了!   王太医诊断完便出去了,夏氏自然也跟着出去,来时的一拨人都走了个光,姜珠顿时觉得屋子里安静下来。但她并没有起身,而是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王太医的那个“忧思多虑”到底是说得没错,她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时时想着侯府的存亡,三房的安危,再细致点,还有她日后的归属以及她出嫁后父母的安排,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遥远,可实际上都迫在眉睫。而在最近,她还得打起精神应付那该死的宫翎……   想到这个名字,姜珠又是一阵郁堵。   不过她也不想再想下去,察觉到屋内静悄悄的像是没个人在,她一蹙眉头,感觉到了异样。   宝纹呢?怎么也不过来把帐子收起来?   她坐起身,刚想要喊,却见帐外突然有了动静,好像有人走了过来——是宝纹?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一把折扇突然伸进了账内,然后一挑,帐门便被缓缓拉开了。   拉至最后,便露出了床尾站着的人的身影,只见他一身黑衣,手拿玉骨折扇,正挑着帐门微侧着头朝她看来。   面色淡然,却目光深邃,正是宫翎无疑。   姜珠见着,顿时吓了一大跳,身子后仰便道:“你怎么会在这!”说着,察觉到不远处宝纹也站着,便忙向她看去,虽是无言,可目光凌厉却是包含所有。   宝纹触碰到,身子一瑟,心中更是忐忑了。   她自然是知道宫翎为什么在这的,刚才夫人领着王太医来时,他就跟在后面,可是后来王太医诊断好走了后,所有人都跟着走了,可是落在最后的他却是没走,而夫人也不知怎么,硬是是察觉到。她当时就觉得不妥,可是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所以就干站着,不说话也不走,只杵在那盯着。后来见到宫大人站了好一会,突然上前挑开了帐子,她还吓了一跳,可是想要阻拦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此时面对小姐的厉色,宝纹只觉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事,便忙低下头认错,“小姐,宫大人是跟着王太医一起来的,刚才王太医走了他并没有走,小姐,是奴婢没能及时禀报……”   姜珠听完,明白了,可是这时候她也没功夫说她什么了,她只是转向宫翎,冷冷道:“宫大人有何赐教!”   一个外男跟着进入姑娘的深闺,别人都走时却还留下,他想做什么?不过是想趁机冷嘲热讽罢了!   宫翎却无动于衷,他只是继续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眉头一蹙,问道:“你每日都在忧虑些什么?”   所以是在说她杞人忧天么?姜珠一笑,“不劳宫大人费心!”   宫翎目光一转,随即又道:“以后那些事情就不用多想了。”   不想还能怎的?好不反抗的等着事情一件件的发生然后全部坦然受之?!姜珠想要反驳,可一看,宫翎却已收回折扇转身走了。   等等!   “你腰间挂着的是什么!”   而就在锦帐缓缓落下间,姜珠一个眼尖,看到宫翎转身时腰间挂着的一样东西很是眼熟。   那香囊——好像是她做的?!   姜珠一个惊颤,人已掀开帐帘下了床,她跑到宫翎身侧一看,果然,那香囊正是她亲手做的弥勒佛!   “它怎么会在你身上!”这下,姜珠是彻底惊悚了。   宫翎看着她的表情,却也是怔住了,只是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然而他却没有作出一句解释,只是转过身就这么走了。   姜珠心中惊疑,硬是没能追上去。   ……   王太医写完方子已经要告辞了,宫翎此时出来时机正好,于是一番客气之后,双双告辞。   王太医出了永定侯府,便上了马车往皇宫走去。   宫翎目送他离开后,却没立即上马车,只是拿过腰间的香囊,看了看,然后往边上的孟土怀里一塞,“送你了。”   “?”孟土茫然接过,不知大人怎么好端端的送他一个香囊,不过这香囊倒是怪别致的。   孟土欣赏完,正喜滋滋的想要把它收起来,可突然,一双手伸来,又将香囊拿了回去。   “算了。”宫翎说着将香囊重新塞入怀中,然后躬身上了马车。   “???”孟土看着,却是更茫然了。   大人这又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宫翎:心上人有被迫害妄想症怎么破?苦恼。   宫翎:心上人智商太低看不懂我戴着香囊其实是想示好的用意怎么破?苦恼。   宫翎:原来香囊不是心上人自己想送的有点小失落怎么破?苦恼。   宫翎:……   宫翎:哎,太苦恼了。   苏渣:……   苏渣:……   苏渣:那你好好朝她表白把话说清楚了不就好了!!!   宫翎:我说了。我说了以后那些事情不用再想都交给我,可是她好像更生气了,苦恼。   苏渣:……   苏渣:你确定你说了“都交给我”四个字嘛!我是聋子你不能欺负我听不见!!!    ☆、又当又立   宫翎走后,姜珠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做的香囊怎么到了宫翎的手上,她刚才也检查过了,那个放手工针线的箱子里确实没了那个弥勒佛。   夏氏师从刺绣大家管萍娘,年轻时候一手双面绣出神入化,也正因为此,当年夏家虽然家世单薄,可当姜存仁说要娶她时,老太太稍作犹豫便答应下来——老太太出身朴实,既有侯府中人不得纳妾的严训,却也有心灵方才手巧的识人态度。   而夏氏并未收徒,膝下也只姜珠一个女儿,满身手艺便全传了她。姜珠幼时并不是好静之人,一番学习之下自然是苦不堪言,等到了侯府生出变故,所有人都沉寂下来时,她倒也是定了性子,然后将一手管氏刺绣学到了极处。夏氏便曾有言,如今她的造诣只怕已经不输于她。   只是夏氏虽然清楚,外人却并不知道,盖因姜珠虽然沉下心学了刺绣,但兴致不高,所以虽然学有所成,但作品无多,且所有作品之见于自己与双亲的衣着装饰中。也就是说,姜珠只愿意绣些有实际用处的,诸如屏风之流费时费力却足以让人名声大噪的物什,她却是懒得折腾。   那香囊团扇,她也是绣几个够用便罢手,不过如今剩下的那几个,那绣有弥勒佛的最为出色。看似简单,可是如果翻过来看,便能知道在弥勒佛的反面,还绣着鹏程万里。只是这等技巧,也就是夏氏亲眼所见才知道,其他人是断不可能明白的,所以这么多香囊里却独独这一个落在了宫翎的手上,那不问问自家娘亲,又能问谁?   想着,姜珠又站起来,准备出门去找夏氏。   可是还没走几步,却见夏氏正好也推门走进,并且直直向她走来,“珠儿,娘有事要跟你说。”   这么一说,姜珠倒不好先开口了,她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事?”看娘的神情,这事似乎很紧要。刚才她是出去送客的,难道这档里又出了什么事?   姜珠猜不透夏氏的心思,只能由她拉着手跟着走到桌边坐下,而她还没坐稳,就听夏氏又开口道:“珠儿,你觉得宫大人怎么样?”   “……”姜珠怔住,夏氏的神情有些微的激动,语速也变快,浑然不似平常温婉柔顺的她。可是这跟宫翎有什么关系?   “娘你想说什么?”她皱眉道。   夏氏嘴唇一抿,又道:“珠儿,你觉不觉得宫大人对你别有心思?”   “什么?”姜珠怀疑自己没听清。   “娘是问你,你有没有发现宫大人对你有时候有些不一般?就是……”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夏氏沉吟片刻,干脆直截了当的道,“娘就是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怎么会!”姜珠这下彻底惊住了。   “这不可能!”她想也不想的就否决道。   “你先别忙着否认,娘是有依据的。”夏氏却拉过她的手,“珠儿,其实娘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   “?”想起刚才的香囊,姜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记得你做的那个双面绣弥勒佛吗?”   果然!   “上次宫大人给我们每房送了礼,隔天我们也回了礼,娘见其他三房都在箱子里放了姑娘做的香囊,我想了想,也挑了一个放在了我们那份里……”   “……”虽然已有预料,可是当真相揭晓,姜珠还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没想到事实会是如此!   “那你怎么没问一下我呢!”姜珠郁闷道。   夏氏有些无辜,“娘是想问你的,可是那天你一直睡着……”   “……”姜珠回忆了一下那天的事,更郁闷了——那天她因为拼那鲁班锁一天一夜没睡,确实是睡得人事不省……   夏氏觉察到她的焦躁,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你的婚事一直不定,娘见那宫翎年少有为就动了心思,你也别怪娘,娘也是想让你找个好的归宿。”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没能早早嫁出去的缘故咯?   “可是后来你知道怎么着?宫翎把所有的回礼都送回来你应该也听说了,娘当时看到,却独独留下了你做的那只弥勒佛香囊……”   “……”   “当时娘便有些异样,可是没确定,也就没敢跟你说。而后来听到传言,说宫大人是有意跟侯府结亲,但结亲的对象是在七姑娘跟九姑娘之间时,娘又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所以就彻底放下香囊的事了,想着宫大人留下那个香囊,说不定只是看它比较别致呢……可是,当他今天带着王太医过来后,娘却突然又有了想法!”   夏氏的眼神一下坚定起来,“王太医多难请动是众人皆知的,可是宫翎却请了他给你看病,你不过只是不慎落水而已,他就这么兴师动众,说明什么?说明他担心你!而且你看,如今天色尚早,不过巳时二刻,他身为大臣,这个时候理应上朝的,可是他却带着人来看你!还有,昨天你说他不辞而别是突然想起了有重要的事要办,现在你想想看,这重要的事是不是就是急着去请王太医了!”   “……”昨天夏氏端着姜茶回来时宫翎已经走了,姜珠自然不想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面对她的疑惑只说是他突然想起了还有要事要做,可是这只是她胡扯的啊,怎么能够当真呢!   夏氏却丝毫不顾姜珠的反应,只是继续言之凿凿的说道:“再往前推,那次误送鲁班锁的事,当时咱们就很诧异,宫翎位高权重,身边的人不可能这么粗心大意,当时是不敢想,可现在,是不是觉得也有那个可能,这是他故意为之?他想送给你把玩,又不愿其他三房起疑,便故意没写在单子上让我们以为是送错了?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是送错了,又怎么可能收回,所以到最后还是留在了你手上,你后来派了人去不就是这样的结果?”   “……”姜珠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你看,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是不是很能说明问题?那宫翎对你,是不是很有可疑?”夏氏说完,看向姜珠,目光灼然。   “……”姜珠一直觉得自己的娘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人,谁知道冷不丁的,她就给了她这一一个惊喜,哦不,是惊吓才对!   “可疑个……”   她刚想说一句“可疑个屁”,可是话还没说完,却又被夏氏打断。   “珠儿,也许就凭这些你还不能相信,其实娘也是,要不是娘在最后发现了一件事,其实也不敢下这样的论断。珠儿,你刚才有没有发现,今天宫大人腰间挂着的正是你做的那个香囊!”夏氏说道,“所以你想,如果不是他对你有意思,当初为什么要独独留下你这个香囊?如果不是他对你有意思,今天为什么突然又把它戴上了?所以我敢确定,宫翎这孩子一定是早就看上你了!”   姜珠真要吐血了,她如今可算明白昨天宫翎为什么表现的这么妖异了,原来是想在她娘亲面前博取好感呢!这不,现在她这娘亲就被蒙蔽的只认他是个好人了!也是,他自从来了侯府,不就是一直表现的谦和知礼么!这就是想要孤立她,让她被折磨的死去活来还诉苦无门,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姜珠气得牙痒,可是又怎么能让宫翎就这么得逞,自家娘亲不明真相被轻易蒙蔽,她可不傻!她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他真对我有意思,为什么不直接提亲?如果他真对我有意思,怎么还会赴姜艳的约在柳池下私会?如果他真对我有意思,为什么到最后府上传出的是他要在姜玉跟姜艳里面挑一个?!”   夏氏被这几句连问弄懵了,“你是说那天九姑娘落水是跟宫大人在私会?”   姜珠又是一个冷笑,然后将那天发生的事捡着说了个遍。   夏氏听完,茫然了,隔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宫大人为什么要和九姑娘私会啊?”虽然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可她依然不死心。   姜珠只觉她被宫翎迷了心窍,不由无力万分,可是她也不愿多说,她还在为那香囊肝肠寸断呢!   想着她娘背着她塞了个香囊进去,姜珠还是想吐血。枉她一直对宫翎冷言冷语摆出一副清高的姿态,可结果,她家母亲大人却硬生生的拆了她的台!她实在无法想象宫翎看到那个香囊时的反应,明面上与他划清界限,可暗地里还是跟别人一样想法子讨他欢心,他一定是嘲笑万分,鄙夷万分!而他退了所有东西却只留下这个香囊,不过也就是为了留下嘲笑她的证据!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在送了香囊之后,她可还是一直对他敌对着,一副没做过暗送香囊的样子,那么宫翎看着,会不会暗笑她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想到这,姜珠真的快要疯掉了。   至于他今天为什么突然又戴着香囊来,那已经不用说了,不过就是为了狠狠打她脸的!   什么清高!什么尊贵!什么被他救上来后惹下的麻烦!在这香囊面前,全被打得散得不能再散!   而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请了王太医来,不过就是想把事情再闹大点!他不会娶她!他也不介意把她的名声再弄坏点!   “珠儿……”   姜珠暗潮汹涌,冷不丁的听到有人在喊她,转头一看,却见夏氏正看着她。   “我还是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刚才走的时候,宫大人还跟我说他明日还会过来……所以我想,明日不妨好好问一下,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如果娘当真猜错了,那么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跟他作太多接触,如果没猜错的话,珠儿,如今再找这么好的人已经不可能的了,所以机会来了,咱们要好好把握……”   “……”姜珠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只这第一句,饶是她再想镇定,也已经绷不住了!   这宫翎,当真是往死里折腾她啊!   一天也就罢了!竟然还有第二天!   这是想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么!   好!   很好!   你不是还想来么!你不是想要折腾我么!那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折腾谁!   姜珠打定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你不是想让我被嘲笑么!那我就让你嘲笑不起来!   “娘,你放心吧,明日宫大人来了!我一定好好招待他!”她阴仄仄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姜珠:不在折腾中沉默,就在折腾中疯狂,宫翎,这是你逼我的!   苏渣:上吧!   夏氏:上吧!   宝纹:上吧!   宫翎:上吧!   夏氏:……   宝纹:……   苏渣:好像有什么乱入了……    ☆、娶我怎样   宫翎带着王太医前来给姜珠诊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永定侯府,然而姜存忠跟姜存孝赶来时却依然扑了个空。   “走了?”姜存孝问。   “是啊。”夏氏回道。   兄弟俩见问不出什么,只能讪讪的离开。   刚走出三房,姜存孝却又迫不及待的问道:“大哥,这宫翎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姜存忠背着手,面色沉然,“我怎么知道!”   背手行走是老侯爷的习惯,姜存忠原来一直觉得有失身份,可如今也不知怎么的,他不由自主的就会做起这个动作。也不知是想以此获得老侯爷的睿智,还是如今侯府的担子太重实在压得他直不起腰了。   本来以为这次攀上了宫翎侯府从此以后能好起来,可现在,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昨天他守在门外半天最后却被告知宫大人去了三房,等他到了三房却又被告知宫翎已经走了,这两度不辞而别可足够让他看清,宫翎虽然没说什么,可确实是不满了!   他可不像自家二弟那么愚蠢,还心存侥幸宫翎并未看穿事情的缘由,宫翎小小年纪就坐上这样的位置,怎么可能看不穿九姑娘落水呼救的这些伎俩!   也正因为此,因为看出了宫翎不想因为此事被影响,所以在昨天对外作出解释时,他选择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字不提宫翎救人的事。至于九姑娘,那只当她是自作孽白白遭了一趟罪!他满以为自己处理的很好,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上门赔礼道歉一下便能将事情揭过,可是没想到,到头来竟是宫翎先出来破了他的局!   他本以为宫翎会因此疏远侯府,就算不会疏远,那最起码也要等事情过去再跟侯府往来,可谁知道这才第二天,还是一大早,他就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般,不但亲自上门看望,还把德高望重的王太医请了出来!   姜存忠自诩眼光毒辣,可硬是看不明白宫翎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他想干脆娶了六姑娘吗?可是如果他有意,直接提亲便是,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就算是担心六姑娘因为他落水之后生了病,可随便请个大夫也就行了,根本无需请出王太医!   所以他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姜存忠想起昨日孟土说的话,突然一个顿悟。宫翎说六姑娘落水是因为混乱之中他失误所致,那他是不是故意把人推下去的?一个落水,他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干脆就再弄一个落水,这样事情闹大他救了人也不会惹太大的非议。而为了不让他们得逞,还偏偏救了三房的六姑娘而不是救了先落水的九姑娘!   姜存忠只觉自己看出了玄机,目光骤亮,所以他现在请来王太医,就是存心想恶心他们——你想让我对谁好,我就偏不如你所愿!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发表不满的一个途径!   到底是少年心性啊,姜存忠想着,不由摇头,他一直把宫翎想成个心机叵测的朝廷重臣,却浑然忘了他也还是个十□□岁的毛头小伙!   不过这样的话,他也就放心了,只要他把这份气撒掉,事情也就过去了。而他之所以选择发泄而没有彻底与侯府断绝往来,不就是说明他还有意跟侯府交好么,那么结亲什么的,自然还会有下文的……如今九姑娘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只剩下一个人选了……   姜存忠扫了一眼跟在自己身侧兀自揣测的姜存孝,心想,是时候让他把自己闯下的祸事给背起来了!   ……   次日下午,宫翎果然又坐着马车出现在了永定侯府门外,而他一踏入门内,小厮便一溜小跑的赶到正房汇报的消息,不过这回姜存忠并没有心急慌忙的赶过去,而是耐耐心心坐着,他只让小厮继续盯着宫翎的消息,待他离开三房时再赶紧过来汇报。   对于这一切,宫翎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他只是命人抬着礼箱,然后一路往三房的院子走去。   三房里,姜珠自然是恭候多时。   ……   吃了王太医开的方子,姜珠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此时她正坐在窗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她今日穿着宫缎素雪长裙,外披捻银丝茜纱罩衫,雪白梅红间再加乌发里的那一双白玉滴水耳坠,简简单单,却依然让人惊艳万分。   她本就长得美艳,可平常自恃稳重,总爱穿些素色的衣裳,如今换上了这一身衣服,那份美艳便绽露无余。只是除了艳丽,换了衣服后,她的身上却又不由自主的多出了几分娇俏。   宝纹站在边上看了半晌,隐约明白这身衣裳这么漂亮可自家小姐却从来没穿过了。小姐她一贯威严,虽然老爷夫人都在,可很多时候,她已然成了三房中做主的那个人,可是如果她平常总是这么打扮的话,只怕这份威严要打个折扣了——任谁见了这么一个娇俏明媚的小姐都要先心软下来,怎么可能立即生出畏惧呢。   就是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今天突然翻出了这一身衣裳穿上。想起昨天姜珠跟夏氏说的话,宝纹似乎有些明白了,可再一想,似乎又更不明白了。   姜珠为能觉察丫鬟的心思,只是继续喝着茶,只是她的视线却始终落向窗外。而在突然间,外面传来动静,她放下茶杯身子一侧,目光抬起便向外看去。   窗外庭院里,树影半遮间,只见宫翎正跟着夏氏往这边的屋子里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合力抬着一个箱子。今日宫翎倒没有穿黑色的衣裳,只是也没明艳到哪去,不过就换了一个赭色,只是颜色浓重的,近乎也到了黑。   姜珠瞧着,便撇了撇嘴,不管宫翎长得多么明艳夺目,可在她眼里,这就是暗沉沉的一坨。   转眼间,门外传来敲门声,“珠儿,宫大人来了。”   姜珠并没有出门相迎,而是反而往床上走去。等到和衣躺好,又让丫鬟放下了锦帐,这才命人去开门。   夏氏进来见她还在床上躺着有些意外,之前还见她起床了,生怕女儿又有什么不舒服,她便上前道:“珠儿,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嗯。”姜珠看着走进帐内的夏氏,点了点头。   夏氏不由忧心,“上午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那怎么办?还有宫大人那娘要不要先回了人家?他今天可还带了很多东西来说是给你赔礼的……”   “不用。”姜珠不动声色的道,“既然人家来了,便让人进来吧。”   “可是……”虽然昨天宫翎也跟着进来了,可毕竟王太医也在,夏氏当时虽然觉得不妥,可一想也释怀了。可是现在可不一样,如果贸贸然让他进了女儿的闺房,那传出去多不好——夏氏虽然很盼望俩人能成好事,可事情未定之前,怎么能这么不知轻重。   姜珠却似不以为然,“这也没什么,帐子拉着,丫鬟也在,能有什么事,再说也就是说两句话的功夫……娘你不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么,这次要是不问清楚了,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夏氏还是觉得不妥,可架不住女儿的坚持,最后只得无比忐忑的走了出去。转而一想又稍稍放下心来,总归她也是在场的。   出去跟宫翎说了几句后,夏氏便又带着人走了进来。   “宫大人,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察觉到人进来后,姜珠率先开口道。   “无妨。”宫翎淡淡回道。   “娘,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宫大人说,您能先出去吗?”然而接下来,姜珠却又朝夏氏说了这么一句。   夏氏闻言,彻底惊住了。   “珠儿!”她就知道,她根本不能由着她胡来!   “娘——”姜珠听出了夏氏的不满,却只是柔声软语的唤了一句。   “……”夏氏心被堵住,下意识的看向宫翎,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不阻拦只沉默时,心更堵了。可是她又能怎么样?   “也好,娘正好出去给你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了。”她并不是强硬的人,所以只能这么说道,当然她也不是面对女儿的胡作非为能不管不顾的人,所以她说完又道,“宝纹留下伺候吧,你身体不舒服,万一有什么需要呢。”   “好。”姜珠并没反对,反而答应的很快。   夏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干站着的宫翎一眼,最后无可奈何的走了。   “宝纹,你去守着门,有谁进来立刻告诉我。”而夏氏前脚一走,姜珠却又对宝纹下令道。   宝纹一个胆颤,可不敢违逆,只好应了一声后走到了门口。   所有障碍都扫除了,姜珠一笑,又对着帐外隐隐约约的那个人影道:“宫大人来看我,怎么不走近些?”   夏氏心知不妥,所以把宫翎带进来后也就只进了门口就停住,刚才她走了,宫翎也没动,所以此时两人当真是隔了无比远的一段距离。不过等到姜珠说完,宫翎就动了,他施施然的走上前,毫不犹豫一般。   只是当他走到帐前数步远时却又停了下来。   “宫大人上次不还挑帘看我的么,怎么,这次不敢了?”然而,姜珠看着渐行渐近却最后停住的人影,却又这么说道。   然后,宫翎当真又动了。   然后,锦帐又被撩开。   这次宫翎并没有带扇子,他只是胳膊一抬,便将面前的锦帐撩起。只是走来的时候他是一副横行无阻的淡然,可是当锦帐掀起看到帐内的人时,他的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可仿佛寒潭一般的眼神却明显起了波澜。   帐中姜珠已经坐起了身,她面容白皙明眸善睐,在茜色罩衫下衬得格外柔润娇媚,再加上她含羞一般的盈盈一笑,更是让人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姜珠从来知道知道自己美在何处,寻常埋没便也罢了,可一旦用起,那便是无人可挡的大杀器。   看着宫翎的反应,姜珠满意了,她知道,就算冷傲如他,也不例外。   可是她要做的还不单单如此。   “听闻宫大人想要跟我永定侯府结亲……”说话间,她站起身,袅袅婷婷的向宫翎走去,体态曼妙,声音柔婉,唇角含笑,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她走到宫翎跟前,更是玉手一抬,将宫翎撩起的锦帐松开。锦帐再次落下,这次却是将两个人一起与外界隔绝。   此时,不过方寸的天地,两个人近乎身贴着身,呼吸可闻。宫翎的呼吸在一瞬局促。姜珠却恍若未觉,只是上前半步,愈发逼近,然后抬起头含情脉脉的继续说道:“那不如娶我,怎样?”   说着,不等宫翎的反应,只突然使力将他一推。而宫翎一个踉跄未能站稳,整个人被推倒在了床上。   姜珠随即压上,媚意盈然,“嗯?”   作者有话要说:  真汉子,不解释! ☆、姻缘早定   姜珠的衣襟不知什么时候稍稍松开了,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锁骨半露,风华无双。   宫翎无意扫到,仓促掠开视线,他看向姜珠,幽深的目光闪过一丝紧张,却始终并未说话。   姜珠见状,笑得更加明媚,她微一扬下巴,道:“怎么,宫大人不说话,是不想娶我?”   未等宫翎开口,她又蹙眉哀怨道:“当然了,宫大人怎么会想娶我呢?宫大人如今位高权重,岂是我这个家世没落的人配得上的?”   可是话锋一转,却又是,“可是大人,您不想娶我,可是我却偏想嫁给您,那可怎么办?”   她轻启朱唇,柔笑道:“您大概是知道我的,我要是想做什么,可是想足了主意也要做到的。我比我那九妹妹聪明,手段自然也要比她高明些,落水什么的我是不会做的,可是其他的可就说不准了。比如说现在,您说就这个样子,我突然呼救,惹了人来,到时候别人会怎么想您?”   说到这,她又笑了起来,“唔,或许您会不管不顾,可是来日方长——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您现在就是被我惦记上了……”   这一番话说得温言软语,可字里行间却怎么都让人觉得透着一股股阴嗖嗖的凉风。   她摆脱不得宫翎的折腾,已然决定硬碰硬,比比到底谁更豁得出去。   她俯视着宫翎,欣赏着他眼底里流露出的所有神情。她就不信,宫翎难道还真的会愿意娶她!而既然不娶她,以后必然就该离她离得远远的!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在一开始的惊乱后,宫翎的目光竟然又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深邃难辨。   “?”姜珠暗诧。   “所以你今日这副打扮,就是为了引诱我?”在漫长的沉默后,宫翎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只是他的眼神却依然是意味难明,声音亦是有些暗哑。   姜珠一怔,可是很快又笑了,“不然呢?”说着,她还做了个极尽逗的动作——用手指在他胸口轻轻的划了一个圈,仿佛就为了验证他口中的“引诱”这个词,同时,还一脸趣意的赤-裸-裸的对上他的眸子。   “六小姐想要嫁给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然而,宫翎却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她莫名的话。   “什么意思?”姜珠顿时警惕。   宫翎却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一手抓住了在他胸前乱动的那只手,一手搂住她的腰,然后猛一翻转,整个人将她压在了底下。   姜珠大出所料,惊呼出声。   宫翎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她的眸子,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过六小姐执意嫁我,我便只能如你所愿。”   姜珠浑身一颤,抬起头,便见宫翎正俯视着她,嘴角带着一抹让人胆寒的笑意,她不知他要做什么,顿时脸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宫翎仔细的看着她半晌,轻轻一笑,“刚才六小姐想要威胁我,是不是这个姿势更适合?”   “……”云淡风轻一句话,可姜珠听着,蓦地,这心一下就跌到了底谷。   ……   “小姐,夫人回来了!”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宝纹的声音,是终究不放心的夏氏掐着时间折回了。   姜珠听到声音,悚然一惊。宫翎却不见惊慌,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浑然不怕被人撞见的样子。及至等到姜珠绷得面容煞白,这才轻轻一笑,不慌不忙的下了床榻。   夏氏看到宝纹就站在门口,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惊疑,她加快脚步进了屋,可看到的只是宫翎远远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派悠闲的喝着茶。而床榻边,锦帐也依然垂落着。她松了一口气,只觉自己是想多了。   “娘,我与宫大人已经把话说完了,您代我送客吧。”帐内,姜珠的声音先行传了出来,只是语气有些沙哑。   夏氏自然是听出来了,就算是听不出来,一个“送客”也足够让她明白这一场交谈并不愉快,不过现在让宫翎离开是她再乐意看到不过的,所以她也不多问,只是笑着对宫翎道:“宫大人,请跟我外边坐吧。”   女儿生硬,她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好。”宫翎丝毫不见不悦,只是放下手中茶杯,从善如流的说道。   夏氏正转身带路,自然也就没看见他放下的茶杯中,干干净净,丝毫不见半点水迹。   ……   及至出了门,宫翎没有逗留就要告辞,夏氏也没有留客,只是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院门后,就赶紧回了姜珠的小院。   ……   屋内,姜珠站在锦帐外,却是面沉如水。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宫翎的无耻!   她本意想要逼退宫翎的。他百般为难,损她名誉,她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我不要名誉了,就是缠着你,看你怎么办!你想娶侯府其他的小姐,我不让你如愿!你想娶侯府外的其他人,我更不让你如愿!我就缠着你,让你娶也不想娶,甩也甩不掉!   我名誉受损又怎样,大不了这辈子不嫁了,可你宫大人位高权重,怎么可能毫无顾忌的允许她这样一个祸害存在!平日折腾她都是小打小闹,不为人知,就算走漏风声,他也有的是进退兼宜的理由,可是如果换成她主动了,那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事情可不是他说了算,而是她说了算了!   她这是拼的一身剐也要将他拉下马,浑然不管自己了。   而她也就是赌他宫翎不愿娶她,不会娶她!   赌他位高权重,到底比她更看重名声!   可是现在,事情根本就不是想象的那样!   宫翎居然说要娶她!   他真的愿意娶自己吗?还是不过是他不想输了阵故意这么说?   想到刚才自己反被压在他身下,姜珠恼羞成怒,气红了眼。不过她丝毫不意外宫翎真的会娶自己,因为就在刚才,她突然反应过来,就算他娶了又怎样,到时候还是可以休了,就算不休,扔在一旁冷落也是一种羞辱!到底是她气昏了头,想出了这样的昏招!   姜珠深吸了一口气,真的要怄出血了。恍然间,她又想起了当年将他压在床上的床景,可是当年他一脸愤怒跟委屈,哪像现在这般强横与无耻!   这还是一个人嘛!   “珠儿?”姜珠犹自愤懑间,突然听得耳边传来声音,回过神一看,却见夏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姜珠艰难的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强拧着身将边上的锦帐挂好。   夏氏存有疑惑,上前便问:“珠儿,你跟宫大人说什么了?他对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姜珠手指僵硬,可最终还是回道:“你且看他的反应吧。”   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谁知道!现在就只能看他接下来怎么做了。   要是不来了,就说明他到底还是忌惮了,刚才不过是不输了阵势;如果他还来……想到这个可能,姜珠手中一紧,差点把锦帐给扯下来。   ……   宫翎离开了三房的院子,便向大门口走去。他的面容又恢复了淡然,只是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可以觉察的欣悦。然而当他跟着引路的人穿过花苑走向前庭,看到前头林壁下候着的人时,眉梢一动,那抹喜意便瞬间消失。   他缓步上前,整个人又变成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却低调淡漠不易亲近的兵部侍郎兼监察司副指挥使。   而前头候着的,正是永定侯府继任的家主,新侯爷姜存忠。   “宫大人。”姜存忠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笑容谦和。他是听到禀报后即刻赶来的,不早不迟,时机刚好。   “侯爷。”宫翎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姜存忠看不出他喜怒,只是继续笑道:“我有话想要跟宫大人说,不知宫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侯爷客气了。”宫翎语气淡淡,却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边请。”姜存忠闻言一喜,便伸手将他引到了就近的会客厅。   入座,上茶,窗口竹影森森,宫翎端坐于桌案前,端着茶盏,静等姜存忠开口。   虽然接触不多,姜存忠却是习惯了宫翎闲话不说的做派,所以他跟着抿了一口茶后,就放下茶盏后兀自道:“听闻宫大人百忙之中还抽空看望鄙府六姑娘,姜某既是感动,又是羞愧。感动的是宫大人高风亮节,羞愧的是府中之人一时昏聩,竟做出了那种不知身份的事!”   姜存忠说出这话,自然是想开诚布公了。而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弃车保帅,自然口不留情。不过他素来谨慎,所以说完后,还是很小心的看了一眼宫翎的神情,奈何宫翎仿若没听到一般,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继续垂眸撩着茶盖,仿佛整个身心都投在了那杯香茶上。   这个动作姜存忠不陌生,以前很多时候他都用在有求于他的人身上,意思是让你接着往下说我听满意了再搭理你。不过姜存忠没法生气,如今今非昔比,而眼下,他还得哄得这位贵人赶紧撒够了气。所以顿了顿,他又继续面带赧意的道:“只是鄙府的九姑娘到底年幼,而她这般作为,又实在是因为对宫大人太过仰慕所致,所以还请宫大人多多包涵。当然,鄙府也绝对不会姑息,如今她已被重重责骂,也已经被看管起来,若不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这时候也早已动用了家法!哎,说到底到底是我管教无方!”   姜存忠推出九姑娘,却到底不能赶尽杀绝,他身为家主,严厉必然要有,可是作为长辈,也必然不能太下杀手,所以他先是赔罪,后又示弱,反反复复,言语之中机关倍出。   宫翎听着,当真不能无动于衷,他淡淡道:“此事与侯爷有何关系,侯爷何必自责?”   姜存忠闻言,心中暗喜,有了这话,他就放心了。宫翎果然有怨言,可是这怨却并不针对整个侯府,他之前所料的当真没错!   “虽然此事与我无关,可我到底是一家之主,心中有愧啊!也亏得是宫大人大人大量不追究,不然的话若是宣扬出去,我永定侯府脸面何存!”姜存忠心中有了谱,自然也不介意再放低姿态,而他觑得宫翎略微放松的神色,更是趁热打铁的说道,“此事侯府失责,理应上门赔罪,可是宫大人却是非分明反而数次前来探望府中六小姐,宫大人如此气量,实在是让人惭愧。只是六丫头如今已无大恙,宫大人贵人事忙,万不敢再不敢劳烦您了!”   哄了宫翎消了气不算数,还得让他彻底失了捧六丫头的心。不然的话,万一这事被有心人利用宣扬出去,又该如何收场——三房的六丫头,可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宫翎要娶的,只能是自己的女儿!   “六小姐的事,怎么能说是劳烦呢?”然而,就在他暗自思忖间,一向话少的宫翎却突然开了口。   姜存忠回神,一个诧然,“?”   宫翎放下茶盏,抬起头,淡然一笑,“侯爷,我一直想与贵府小姐结亲,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眼下倒正是一个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我欲娶贵府六小姐为妻,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姜存忠霍地站起,眼中满是惊诧,想到什么,他又忙道,“宫大人万不必如此!宫大人当时出手救人只是情势所逼,鄙府万没有以此胁迫宫大人之心,宫大人也万不必为此承担责任!”   宫翎想娶的人选只是在七丫头跟九丫头之间摇摆,从来没曾提起过还有六丫头什么事,所以姜存忠如今听闻,只觉他是因为落水之事才突然下的决定!   宫翎却摆了摆手,“不然。”   “……”姜存忠一腔阻拦的话被憋在了喉中。   “侯爷或许不知道,我要娶六小姐,是一开始就决定的事了。”宫翎缓缓说道,“犹记得当时年幼,我来到贵府做客,老侯爷慈爱,视我如己出,见到我跟六小姐一道玩耍,还笑着说他日你便娶了我家小六如何。”   说到这,他轻轻一笑,眸若灿星,“老侯爷兴许只是笑言,可是我却始终铭记在心……”说罢,深深的看了姜存忠一眼。   而姜存忠此刻,却已然呆若木鸡。   犹记得当时二弟跑来跟他说宫翎有与侯府结亲的心思,然后他们兄弟俩个就开始一一排除。   初时引见,宫翎的视线只在八丫头身上停留便说记得,他们便暂时排除了六丫头。   等到二弟打探出宫翎对八丫头并没有意思时,他们便彻底将六丫头排除在了外边。   八丫头不是,除开六丫头,就只剩下长房的七丫头跟二房的九丫头了!   而宫翎从一开始到现在,也从没有透露过对三房的六丫头有一丁点意思!所以他们明争暗斗,却从来没有将六丫头放在眼里!   可是现在,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此时姜存忠已经不知道该恼怒于被宫翎玩弄于股掌还是该愤然于自家二弟的愚不可及了!可是宫翎从未说过只言片语,一切只是自家二弟胡乱揣测弄错了领会错了人家意思,那他又怎么能怪得了他!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另一桩事,顿时悔不当初。   当初马湘启那老匹夫将他们臭骂了一通,说是你们想让我存心倒霉不是!马湘启是什么身份,他的顶头上司又是谁,他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姜存忠悔之晚矣,可宫翎却已然站起身走了出去。背对着众人,他嘴角上扬,笑若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宫翎: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得人民好喜欢~   宫翎: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宫翎:听我说,手牵手,一路到尽头,把你一生交给我,昨天已是过去 明天更多回忆,今天你要嫁给我 ~   宫翎:~\(≧▽≦)/~啦啦啦 ☆、突然来旨   宫翎要娶姜珠的消息很快在永定侯府传开,其他三房的人反应各一。   长房的七姑娘姜玉咬牙切齿,觉得这事一定是姜珠暗地里捣的鬼,她才不信什么老侯爷曾经有言这码事呢,要是说过,为什么一早不提?所以这一定是姜珠看准了机会缠住了宫翎又色诱了宫翎——姜玉从来不愿承认姜珠是府中姑娘中最好看的一个,可是现在她已然认定了姜珠就是那祸国祸民的狐媚胚子!   二房的九姑娘姜艳则是嚎啕大哭,她想不通为什么宫翎最后会选中姜珠,同样是落了水,为什么她白白受了苦遭了骂而六堂姐却能白得了便宜——她同样不信老侯爷暗中许配的话,可是却没有长房的人想得深,她只当是自己费尽心思作了衣裳,最后却白便宜了人家!   四房的八姑娘姜溪却是无动于衷,仿佛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照样守在自己的院子里,照样服侍着自己愈发病重的母亲,她照样在年幼兄弟起争执的时候,做着不偏不倚的和事老,然后,在偶遇姜珠的时候,微笑着说了一句:恭喜六姐姐。   然而不管他们什么反应,作为当事人的姜珠,却平静的异常。   冷嘲热讽她已经习惯了,被排斥挤兑她也不以为意,至于“渔翁得利”的欣喜,呵呵,她是万万没有的。   ……   三房小院内,夏氏却是十分的高兴,“这事实在是太意外了,当初老爷子说过这话我也听说了,却只当它是说笑,没想到宫翎这孩子倒还真记住了……”   当时听说后到底是什么心情,夏氏其实还是记得的,没当成是说笑,只当成是老爷子糊涂了。自己女儿再不济,也是侯府的千金,宫翎再优秀,也不过是商户人家收养的孩子,怎么匹配,如何匹配?所以夏氏虽然一开始说话时是笑着,可是回忆到当时的场景后,那笑容便有了些失真。   姜珠想着心事未曾觉察,听到母亲这么说,只是淡淡道:“现在高兴还太早,宫翎一日没有上门提亲,这事就一日没有落定,咱们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她还是不太相信宫翎会真的娶她。   宫翎之前的种种迹象,都让她太不安了。   说不定他现在说娶,过两天又说不娶了,就是想把她弄成个笑话。   至于他跟大伯父所谓的“老侯爷曾经有言”的说辞,或许也只是嘲讽她的一个伎俩——当初她可是在听到这件事后狠狠的羞辱了他一番,他现在旧事重提拿出了这个理由,什么意思,还用说么。   现在她能做的,不过就是静观其变。   ……   而仿佛应证她的想法般,一过五天,宫翎都没再过来。姜珠依然平静,夏氏有些忐忑,侯府的其他人倒是又都有了些想法。   一般来说,宫翎当天开了口,怎么着也得立马有点表示,可这么久都没动静,是不是后悔了?   于是有些人不由暗喜了。   姜存忠却高兴不起来。诚然,宫翎最后选择了三房的六姑娘让他有些不满,可如果宫翎到最后却让这事不了了之的话,那他就不单是如意算盘落了空,而是损失惨重了。姜珠嫁了宫翎虽然不如自己女儿嫁了好,可毕竟都是侯府子女,就算到时候姜珠不愿意回馈娘家,但他总能从中得到好处的。所以现在,他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不过他倒没急着去找宫翎讨个说话,一来他嫌猴急的吃相比较难看,二来不到关键时候他也不想绞尽脑汁的为三房谋利,所以,还是先看看吧。   而到第六天,宫翎依然没来,不过另一件事情的发生,却是又震惊了整个侯府。   皇上下旨,宣永定侯府夏氏文君进宫面圣。   自从数年前站队失败痛招打击,永定侯府担惊受怕了多少年,如今听到皇上要把夏氏召进宫中,顿时人心惶惶,及至反应过来才是一片惊疑。   皇上为什么要把三房的人召进宫?   皇上为什么只是把夏氏召进宫?   夏氏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不管别人如何询问,三房夏氏同样只是一片惊疑。不过不管是好是歹,夏氏也不敢耽搁,领完旨后便立即回房梳洗更衣。   “珠儿,你说皇上到底为什么突然把我召进宫啊?”寝室内,夏氏一边换着许久不穿的礼服一边问着边上帮忙的姜珠,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   姜珠心里也有些忐忑,可母亲已然慌乱,她便只能镇定,“应该没什么事的,如果有事也不会找您而是应该找大伯了,所以您先放宽心。”   夏氏皱着眉道:“话虽然这么说,可娘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娘还从来没进过宫呢,要是说错什么话该怎么办?”   姜珠听到这,突然有点想笑,她这娘一贯的谨慎,一贯的话少,能说错什么,“您放心吧,皇上问什么您就答什么,实话实说就行了,要是吃不准,就干脆说不知道,我想皇上也不至于为难您一个妇道人家……”说到这,她想了想,干脆道,“算了,我陪您一块去吧,到时候我在宫门外等着,你也能安安心了。”   “这样好!”夏氏定了心,可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那人家能答应吗?”来传旨的公公可是带了马车来的,皇上也只说召见一个,那他能让她跟着上车吗?   姜珠一笑,不以为然,“您一个侯府夫人,出门总要带个丫鬟的,宝瓶不去便是了。”   夏氏一听,恍然了。   片刻后,丫鬟装扮的姜珠搀着夏氏坐进了宫里来的马车,而随着一声驾,母女俩在整个侯府的注目中往皇宫走去。   宫里的马车到底不一般,乌木油滑润亮,底盘平稳妥帖,坐在里面丝毫感觉不到半点颠簸,而且里面未曾燃香,却始终散发着一种冷冽宜人的味道。姜珠年少不清楚,夏氏却是真正感受过永定侯府的繁荣的,十几年前,老太太五十大寿时,宫里便特意赏下了与这味道一样的香。   宫廷冷香,皇家独有。   只是这香甚是名贵,怎么会用这来熏车,就算是熏车,又怎么会用来接她?   夏氏怯懦,却不傻,只凭这独特的香味她便立即觉察到了此事非同寻常。   “珠儿,娘突然感觉有些不大对……”夏氏不瞒姜珠,当下便道。   “嗯?”姜珠疑惑回头。   可是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下了,外面传来说话声打断了母女俩的对话。   “怎么回事?”刚走一会儿,也没可能这么快到。   姜珠摇摇头,小心的掀开了边上的窗幔。一看,却愣住了。   只见她的边上,不知怎么停来了一辆逆向而行的马车。而透过对方敞开的窗口看去,里面坐着的,赫然是多日不见消息的宫翎。传旨的公公下了马,正停在宫翎的车前说话,而在他们说话间,宫翎好巧不巧的,也向这看了过来。   这一瞥极短,也极其平静,好像是扫了一下就收了回去。可是姜珠很确信,宫翎肯定是看到了自己。   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准备去侯府吗?   转眼间,那边的话已经说完了。宫翎的马车继续往前移动,传旨的公公也回到了原位。   “外面发生什么了?”夏氏看到女儿一直拉着帘幔脸上神色也有些不对时,小声问出了话。   姜珠回神,忙转头回道:“是……”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夏氏眸光一亮,视线落在她身后,“宫大人?”   姜珠回头,果然,宫翎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且停了下来,此时两人隔着的距离,不过两尺来长,面目清晰可见。   宫翎没什么变化,面如白玉,衣似浓墨,端的冷穆。不过等他的目光从姜珠身上挪到夏氏身上时,原本抿着的薄唇却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伯母不必紧张,此次入宫不过小事而已,如常便是。”   像是提醒,可是说到这却又不再多说,只微微颔首示意后便又转过了头。他的马车往前行,她的马车也继续往前走,相错而过,刚才发生的事不过转瞬间。   可是姜珠放下帘幔,却依然有些恍惚。   宫翎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皇上为什么召她母亲进宫?   既然知道是召她母亲进宫,怎么看到她后一点反应也没有,平静的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想到这,姜珠突然一个警醒,然后猛地转过身又把帘幔掀起,探出头一看,果然,身后的马车已经调转了头,并且不紧不慢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所以,宫翎是特意过来接她们的?!   宫翎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正文【严肃脸】 ☆、敌情出现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传旨太监下马朝守门侍卫拿出了令牌,夏氏则被扶下了马车。母女俩都未进过宫,看着高耸的朱墙,森严的守卫,下意识的就屏了声息。皇家威严,可见一斑。   宫翎的马车也到了,随从给他拉开车帐,他慢吞吞的下了马车。守门侍卫见到,将令牌还给传旨太监,便向他行了一礼。他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应了声。   姜珠无暇观赏他的威势,只扫了一眼便又看向夏氏。传旨太监已经收好了令牌,正招呼着夏氏往里走。姜珠未被召见,自然是不能跟着一起去,所以很自觉的留在原地目送着夏氏。   可是等夏氏进了宫门,传旨太监却没有跟着进去,他依然站在门口,还侧身看了姜珠一眼。   姜珠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公公在等什么。   “进去吧。”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响,回头一看,却是宫翎走到了背后。   姜珠一怔,很快又是惊疑,这公公是在等自己进去?她不敢多问,见公公没有否定的意思,便忙低着头往里面走去。   夏氏见到女儿也跟了进来,有些诧异,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小心的拿目光询问了一番,得知没事,就又继续一脸惴惴的往前走去。   底下汉白玉铺就的地面整齐而大气,姜珠走着,暗自惊心。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被放了进去,按理说她现在只是一个丫鬟,根本是没可能跟着一块进宫的。想到刚才宫翎看到她时的平静反应,再想到刚才母亲跟她说的冷香的事,她的心里莫名又生出一些不好的念头来。   皇上该不会一早就知道她会跟着来吧?   皇上要见的,该不会就是她吧?   为什么要见她……该不会是对她有了什么心思吧?   至于圣旨上写的是召见母亲,说不准只是拉个幌子呢……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姜珠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母亲跟着公公走在前头,宫翎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姜珠想要证实什么,下意识的就放缓了脚步。   等到只离宫翎半步距离时,她一边脚步不停,一边试探着问道:“皇上要见的其实并不是我娘吧?”   宫翎看着她,目光却是一动,像是没想到她能看出来。   姜珠看到他这个反应,知道自己猜的不错了,“皇上要见我?”   “嗯。”宫翎也不瞒她。   “为什么?”姜珠的目光透出了一丝慌乱。   宫翎看了她一眼,像是安抚般的回道:“好事。”   姜珠一听,却是整颗心沉了下来,甚至连脚步都忘了继续往前走。   “跟着。”宫翎在背后提醒。   姜珠也顾不得有人看到了,她干脆退后走到宫翎身侧,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你是不是跟皇上说了什么了!”如果不是他说了什么,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注意到她!前几天他可是无端消息了好几天!   宫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眉头一蹙,“你想说什么?”   姜珠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宫翎越发糊涂了。   姜珠继续压低了声音道:“嫁给皇上,我宁愿嫁给你!”   “……”宫翎这下终于明白了,不由一阵无语,不过在默了半晌后,他还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嫁给你我可以弄死你,嫁给皇上我却不能。”姜珠狠狠道。   宫翎盯了她半晌,突然笑了,笑得仿若风雪初霁,然后,他在姜珠的诧异中反手握住她抓住自己的手,并顺势放下没入袖中,“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的掌心干燥而有力,姜珠被握着,一下方寸大乱,想要收回,可宫翎只是握得更用力,然后带着她一直往前走去。   姜珠骇得不轻,这里是什么地方!宫翎竟然如此大胆!   她几度抽手,可宫翎恍若未觉。   而就在她恼羞成怒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宫翎!”   姜珠循声望去,却见左侧亭廊上正快步走来一个宫装少女,十六七岁,红衣似火,整个人长得红唇杏眼,飞扬夺目。   姜珠并不识得是谁,不过她很敏感的捕捉到了此人非同寻常,因为在那个少女出现的一刹那,宫翎一直攥着她不放的那只手松开了。   “荣华郡主。”然后,她听得宫翎躬身喊道。   姜珠一听,明白了这人是谁了。淳王之女,荣华郡主,裴承乐,出了名的飞扬跋扈,也出了名的为皇上宠爱。   可是宫翎跟她是什么关系?她看着宫翎的样子,可是明显的不一般啊!   恍然间,姜珠想起了一桩事,姜丽出嫁那天,她可是听那帮小丫头说,现在京城里很多女孩儿想嫁给宫翎为妻,而其中,就包括了这位荣华郡主!   霍!怪不得宫翎会紧张的松开她的手了。   “哎!这人是谁,怎么跟你站一块儿!”姜珠思忖间,荣华郡主已经走近并注意到了她。她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跟宫翎站这么近,脸色当即古怪起来,见到只是个丫鬟打扮的,脸色又稍微好看了些,可意识到她站了半天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也不行礼时,不由又不爽起来,她秀眉一竖,骂道,“这哪里来的下人,见到本郡主怎么也不跪下!”   更可恶的是,这丫鬟长得还很好看!   夏氏也停了下来,刚才只是一愣神,现在听到这话,立即反应过来,向姜珠使了个眼色就先蹲下了身,“妾身给郡主请安。”   荣华郡主这才察觉到边上还有人,转头一看是皇上身边的陈公公带着一个妇人,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边姜珠也准备行礼。她其实是有点抵触的,可身份决定一切,就算她今天不是丫鬟装扮而是侯府千金的装扮,见到荣华郡主,她该行礼还是得行礼。   然而,当她正要屈膝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横插过来然后有力的托住了她正要下沉的胳膊。姜珠没法再往下,转头一看,却见宫翎已经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她的面前。   “郡主,这是永定侯府的人,皇上召见,郡主有事还是稍后再说吧。”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是吗?”荣华郡主闻言还是有些疑惑,她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夏氏跟姜珠的脸上转了半天,不过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最后她下巴一扬,笑道,“那行,你先带着去见皇上吧,我在这等你出来。”   宫翎面色不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了声“告辞”便又直直往前走去。   姜珠……自然是跟上。   荣华郡主渐渐落在了身后,姜珠看着前面的宫翎,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些异样。   她吃不准刚才宫翎挡在她面前不让她施礼是什么意思……   像是好意……可宫翎会对她有好意吗?   她盯着他如松柏一样挺直的脊背,发现这个人当真是一举一动,都让人看不清,猜不透,闹不明白。   姜珠暗自思忖着,而走在前头的宫翎感受着背后的目光,只觉是如芒在刺。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没想到遇到追求者,心上人误会了怎么办!——by捉急的的宫大人 ☆、特赐为婚   皇帝召见的地方终于到了,凌波殿,一座临水而建的别致宫殿。   已是六月天,日光微热。姜珠虽是丫鬟打扮,可终究穿着规矩没有寻常的轻便,因此一段路走下来,额上已沁出一点细汗。不过这么一来,她倒没心思再胡思乱想,那份紧张也淡了许多。   得到通传,她也没多做考虑,跟着就往里走去。只是她脚步刚挪,却被一人拉住。   宫翎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锦帕,他将人一拉,手就往她额上抹去。动作细致,却很快。姜珠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收了手,并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姜珠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后,不免觉得荒唐,转头一看,却见守门的小黄门也正一脸吃惊的样子,像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姜珠一吓,赶紧往里走。   前面的人都在等着,她怔愣了一下,人家可已经到了二道门口。见到她脚步匆忙的过来,传旨太监无甚表情,夏氏则是有些担忧,而宫翎却是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毫不掩饰。   姜珠不敢耽搁,见三人转身步入门槛,也跟着进入不敢再落后,只是她的心中却是万分复杂。   以前知道宫翎今非昔比,也就只是知道而已,可是就在刚才,却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到底是怎样的转变。皇宫之内,威严之下,他不动声色的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最后又这么侧转着身笑看着她,不见拘谨,收放自如,仿佛置身之外,可一切却偏偏都由他掌控。   事到如今,姜珠终于将他的形象彻底与当年那个被她尽情碾压的宫七剥离,可是这一切,却又让她无比的惊心。   她仿佛觉得经此一役,她从此以后都要在宫翎面前抬不起头了。原来她凭借身份可以无视他比她年长三个月的事实,现如今,她再也没有了这种底气。   这种感觉……可真是让她不爽啊!   可是不管如何,这一次她都没法指责宫翎,不管他当着他人的面给她拭汗是何居心,却到底免了她殿前失仪可能遭的罪。   而且,他这么做,到底让她彻底放下心来。皇上断然是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了,不然宫翎作为天子近臣,又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手动脚?   想及此,姜珠彻底安了心,所以她只幽幽的看了一眼宫翎的背影后,就又低下头跟着踏入了殿中。   走到正中,传旨太监上前回禀,“回皇上,永定侯府三媳夏氏带到。”   夏氏闻言,跪了下去, “妾身夏氏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珠早已摒除杂念,跟着就是跪下。   “平身。”一道清冷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   “谢皇上。”   姜珠不敢抬头乱看,谢恩后就扶着夏氏站起,然后自己退后半步。   宫翎已经站到了一边,殿中只剩下了夏氏跟姜珠。偌大的宫殿让人觉得渺小,姜珠却不见拘谨,只是垂眸凝神,静待下文。宫翎说这次把她们召进宫是有好事,现在她已经不再怀疑,就是不知道这所谓的好事到底是什么……   皇上的声音很快又传来,这次的语气倒是多了些人情味,“今日把夫人召来是有一事相商……听说你师从管萍娘,一手双面绣工天下无双,朕有一女,酷爱刺绣,只是始终寻不到合适的绣娘教导,不知夫人能否代劳?”   这话说完,夏氏惊的抬起了头,姜珠亦是满心惊诧。   她倒真没想到皇上召她们进宫,竟然是想让她娘教公主刺绣!   当今圣上今年刚好而立,已有三子一女,其中最为疼爱的,就是皇后所出的永寿公主。   只是,堂堂一国公主,怎么会爱刺绣呢!那永寿公主今年不过十岁吧?!   还有,贵为一国天子,皇上他又怎么会“听说”她娘亲师从管萍娘,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娘亲绣工天下无双?!   此事实在是太过离奇了,再想起先前宫翎的反应,姜珠不由想出了一个更离奇的可能——皇上那个“听说”,别不是宫翎跟他说的吧!   姜珠犹自心惊,夏氏却稳下心来,与不可探知的未知相比,教一个公主刺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她当即便回道:“这是妾身的福分。”   “那就有劳夫人了。”皇上的声音透出了些温和,随即又道,“永寿,快把你的绣活拿出来让先生看看。”   姜珠一听,才知永寿公主竟然也在殿内,从头至尾没人提醒公主也未曾吭声,以至于她根本没有觉察。夏氏已经往西北方向走去,显然是去公主那,她心中好奇,小心翼翼的就撩起视线随着夏氏一起往那边看去。   西北角,一个靠窗的不易察觉的角落里,一个着桃粉宫装的小女孩正端坐着,逆着光,看不清模样,不过从她大概的表情,怎么都能让人觉得这个小女孩有点不大一样。   面色淡然,安静的异常。见到夏氏过去,只是站起身将手中的绣活递过,全程,悄无声息。甚至是面对夏氏的问安,也未作回应。   姜珠看着,不免有些担心,生怕母亲无法应对这样的场面。   而她心系母亲,自然也就忽略了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   殿中原本站着夏氏跟她,夏氏在前,她站在后面,现在夏氏一走,整个殿中就只剩下孤零零的她一个人。   “底下站着的是何人?”然后,一个又重新变得威严的声音响起。   仿佛心被击中,姜珠一个警醒,回国神来,抬头见皇上正盯着自己,忙又扑腾一声跪下。   该怎么回?奴婢?还是臣女?想着先前宫翎的话,她一瞬间做了决定,“臣女永定侯府三房长女姜珠叩见皇上。”   “哦?你怎么来了?”皇上的声音像是有些疑惑。   要不是先前问了宫翎,她现在还就真信了!“奴婢不放心母亲,就装成丫鬟跟来,还请皇上恕罪!”   “哦?那朕是该夸你孝心有嘉还是还治你欺君之罪呢?”   这话一说,满心腹诽全部被打散,姜珠心猛地一惊,脸色就变了三分。不但是她,就连一旁正对着永寿公主说话的夏氏都吓白了脸。   “请皇上责罚!”姜珠俯首认罪。   “呵,瞧你吓成这样,朕就是开个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然而,皇上却这么说道。   姜珠……姜珠都快要吐血了!   你可是皇上啊!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么!   姜珠松了一口气,可背后都感觉快要湿透了。   皇上却没放过她,又开起了口,“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姜珠眼睛睁大,心脏又跳停了。   皇上想干什么?   “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皇上开始催促。   姜珠算是听出来了,这皇上话里话外可都对她不怀好意啊!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她哪有那胆子得罪他啊!   姜珠求救似的瞥向宫翎,宫翎也在看着她,只是目光深邃……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心中一狠,她也不管了,咬紧了牙就抬了了头。坦坦荡荡,视死如归。   而这一一来,皇上看清了她,她也看清了皇上。   皇上戴紫冠,着龙袍,面白肉嫩,留着两撇小胡子。仅看面相,实在是富态有余威严不足。实难想象,就是这人击败大皇子,在夺嫡之战中胜出,最后险些将他们永定侯府满门抄斩。   “看够了么?”这时,皇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回却是威迫之下又带着些纳闷,“是朕要看你,怎么反而觉得是你在看朕呢?”   姜珠回神,低头,惊觉自己冒失了,不过刚才的出离让她莫名冷静下来,所以她想也不想的就回道:“皇上仪堂表表,龙凤之姿,臣女初见一时震撼不忍错眼,还请皇上恕罪!”   “……”   全堂俱寂。   谁都没能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且,还这么一本正经!   “哈哈哈哈哈——”一声大笑从殿中传出,“永定侯府那么讨厌,竟然出了这样一个有趣的人物,哈哈哈哈哈——”   皇上边笑,边看向宫翎。而宫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于是皇上笑得更大声了。   笑了还一会儿,才又道:“看来,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下永定侯府了。姜六小姐,朕看你兰心蕙质,不妨由你说说你们永定侯府还有什么有趣的人……”   姜珠听到第一句话,心弦被猛地一拨,皇上虽然是说笑的口吻,可是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讯息——冷落打压了这么多年,皇上终于要重新启用永定侯府了?可是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由她来说?她说的能当真?   思忖片刻,姜珠认真回道:“鄙府有趣的人不多,但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的却是不少。”虽然心里不爽,可在这个时候,她是永定侯府的子女。   “哦?”皇上眉毛一挑,意味难明,“翰林院缺了个从七品的编修,你觉得你们永定侯府,哪一个能胜任呢?”   堂堂大延国,怎么会缺个从七品的编修!姜珠这时候已经能够肯定先前的猜想了!可是她该说谁?大伯,大堂兄,还是……   “请皇上恕罪,举贤不避亲,若是侍讲之职,臣女推荐家父!”姜珠挺直腰板,义正言辞,“家父饱读诗书,所作文章曾让先帝夸赞,先前在礼部任职时便已崭露头角!只是随后祖父去世,家父丁忧……只是人在家中,心却始终系于朝廷,家父念念不忘报效于朝廷!此次家父如果能任职翰林院,既能学以致用,更能仰报皇恩,家父必然感激涕零!……”   这一番话,抑扬顿挫,甚至到最后,姜珠都已热泪盈眶。   “……”   全场再次寂静。   隔了好半晌,才听到皇上喃喃说道:“你还真是孝心有嘉啊……”   “谢皇上夸赞!”姜珠坦然受之。   “……”皇上有些无力了,他只是下意识的在挤兑啊!他求救似的看向宫翎,哪知宫翎还在老僧入定,丝毫不知道边上发生什么事的样子。皇上见着,不由气闷,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行了,朕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本想为难一下人家,结果反而弄得不上不下,皇上见夏氏那边已经完了事候着,也不再多说,伸手一挥就将人打发了出去。   姜珠站起来扶着母亲离开了,宫翎看了她一眼,却没动身,刚才皇上话里可没让他一道走的意思。   “我说,你家姜六小姐可真厉害,朕的脑仁都被她说疼了。”等人一走,皇上褪下了所有的威势,彻底放松下来,他边揉着脑袋边抱怨道。   宫翎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皇上瞅了他一眼,不满道:“朕让你未来丈母娘进宫教导永寿,又准备提拔你未来老丈人,你就不谢谢朕?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跟朕提起管萍娘……”   “皇上英明。”宫翎低头道。   皇上斜眼道:“你还真为那个姜珠操碎了心啊。朕一直奇怪你为什么不近女色,就算是荣华,你都不多看一眼,听说你已经有了要娶的对象后,朕还很纳闷这是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可是今日朕见了……啧,也不怎么样嘛!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看上她什么了?”   这话甚是违心,可皇上就准备这么为难宫翎了。他要是不说个让他满意的答复出来,他可不替他收拾之后的烂摊子。   人家荣华可是一直想要嫁给他的!   他信心满满的看向宫翎,就不信他能说出什么他反驳不出的话来。   宫翎闻言,却是一笑,“她长得美。”   “……”信心满满的皇上瞬间默了。   他想了一百种反驳的话来,可硬是没想到这一茬啊!   她长得美?他能反驳嘛!人家真的是长得美啊!真的是一点都不逊色他家的皇后!   可他是宫翎啊!他的镇南大将军宫翎啊!什么时候变成好-色之徒啦!   最后他只能气哼哼的道:“你小子故意的吧!”   宫翎脸上没有多大表情,可嘴角却是浮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道:“不知皇上可否再赐一顶小轿?”   “做什么?”皇上竖眉。   宫翎回道:“刚才姜珠跪得太久,刚才出去时走路都不利索,臣心疼……”   “……”皇上一脸吃屎的表情,半晌后怒道,“滚!”   “坐着你的小轿一块滚!”   “是。”宫翎微笑,退身。   皇上看着他嘚瑟的背影,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可是最终却只是哼哼的作罢。对这个宫翎,他真是一点都没辙,软不吃,硬不吃,你还不能得罪他,不然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跟你阴阳怪气来一通。上次瞒着他安排了跟荣华见面,结果一转身人家就上了一道休病的折子,真是一点都没把他当个皇上!   可是他又哪里把他当个大臣呢,要不是就长了十来岁,他都想把人家当儿子养,要不是自己说到底还是个皇帝,他都还想跟人拜了把子。   这宫翎,看着冷,其实暖心啊!   想着,皇上又是嘿嘿一笑,然后大手一挥,喊道:“来人,拟旨!”   ……   凌波殿里,皇上开始龙飞凤舞,殿外,夏氏跟姜珠坐上了轿子。宫翎则是在一边跟着。   这幕景象太过奇特,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所有人都在揣测轿中做得是何人,怎么还能让宫大人保驾护航。   姜珠自然也是满心怀疑。在凌波殿里跪得太久她走路都打颤,出来刚在心里腹诽着,宫翎便带着小轿到了,并且,还丝毫不顾众人视线的亲自将她扶了上去。扶上去也便罢了,居然还一路跟着走了。   小轿轻便舒适,可姜珠现在坐着,只觉是如坐针毡,哦不,简直就跟被扔在了火炉上炙烤一样。   可是她还不能问,如今人多嘴杂,谁知道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宫翎这么做的原因了。   前方一侧凉亭里,一个红衣少女飞快的扑了过来,“宫翎!我等你好久了!”   姜珠扶额,这荣华郡主说等还真就等了啊!   “郡主,我奉命护送这二位出宫,烦请让让。”然而,宫翎却冷然回道。   “……”姜珠明白了。   ……   而当天傍晚,三道圣旨便齐下永定侯府。   一:任命永定侯府姜存仁为翰林院从七品编修,即日上任。   二:命永定侯府三媳夏氏每日辰时入宫,教授永寿公主绣工。   三:永定侯府姜珠兰心蕙质,端庄大方;镇南将军宫翎少年英才,文武双全。两人天造地设,特赐为婚。   全堂轰然。   姜珠更是震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写一段了,补上,顺便再修了一下,_(:з」∠)_ ☆、记得吃药   姜珠看着圣旨,怎么个人都不好了。   今天早上她还想着宫翎几天不见一定是不会真的娶她,可是现在呢,皇上竟然赐婚了!   皇上为什么会赐婚?这定然不是因为她今天的表现,一定是因为宫翎说了什么!可是宫翎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他或许是想着把她娶过去了再羞辱,可皇上赐的婚,到时候就算他要休了她那可就难了!   还有,不但让她母亲入了宫,还让他父亲任了职,这怎么看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姜珠回忆着过去的种种,愈发迷茫了。   不单是她,整个永定侯府都沉浸在一片离奇诡异的氛围中。一开始听说皇上开始重新启用侯府时都是振奋的,可仔细一想,所有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三道圣旨,三桩好事,可全都落在了三房,跟他们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所有人都能想到的是,三房得到这般的荣宠一定全是拜宫翎所赐!因为宫翎要娶姜珠,所以在皇上面前替三房谋划好了一切!   别看夏氏进宫只是教人绣花,可她教的是皇后的独女,皇上的至宠,这要把人哄开心了,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而三房那个翰林院编修,别看它只是从七品的小官,可如果干好了,再加上宫翎从旁扶持,转个侍讲侍读那真是轻而易举!而这侍讲侍读的对象是谁,那可都是皇子皇孙啊!所有这翰林编修看似不起眼,若是做好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侯府内看得清这其中厉害的,统统红了眼,这三房原是被他们一直欺压着的,可现如今一飞冲天竟然快要把他们踩到底了。有人心气不顺还在话中带刺,有反应的快的却是已经凑上来纡尊示好。   夏氏一向被冷落惯了,不免受宠若惊,姜存仁亦是同样不安,一边胆战心惊的看着长兄的脸色,一边又要手忙脚乱的应付二哥跟四弟的奉承,惟有姜珠,至始至终冷眼旁观着。   而等到人群散去,她立马又开始研磨动笔,她还有一堆的事情没问清呢。   下午离宫时宫翎虽然跟着,可因为有旁人在,她根本不好开口。而把他们送回家后,宫翎也是不作停留就走了,所以她也同样没有机会问。现在她可是不管了,不把事情弄明白,她今晚就甭想睡觉了。   为什么要让皇上赐婚?皇上让母亲进宫教授公主是不是你说了什么?皇上重新启用侯府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一堆质疑,尽数写在了纸上。   写完,将信交到来福手上,“你跑一趟宫大人府上,把信交给他!”   夜幕已至,这一回她可不愿再自己找上门去落他口实。   ……   半个时辰后,来福终于回来,这回并没有垂头丧气,而是满脸笑意,显然是办妥了差事。   “小姐,这次宫大人没把小的晾在外面,小的只等了一会儿他老人家就亲自出来见我了!”   “老人家?!”姜珠瞠目。   来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改口道:“哦不是,是咱们姑爷。嘿嘿。”   “……”她要说的不是这个好嘛!看着来福喜气洋洋的样子,姜珠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终目光掠过他手上时,眉头一皱,“这是什么?”   来福的手上拿着一个檀木小盒子。   “哦,这是临走时姑爷给我的,说是王太医刚研制出来的清心丸。这还有姑爷的回信。”   姜珠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上次王太医过来给她诊断,可是诊出了个多思多虑导致的心气不平。可是没想到竟然还专门给她配了药……不过配就配了,早不送晚不送,宫翎现在才送过来是什么意思?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而当她打开信封看到回信时,一口老血终于喷了出来。   送去的信上质疑声满满,可回来的信上,只有寥寥四个字:   ——记得吃药。   擦!   姜珠咬牙切齿,恨不能冲到宫翎身边将他狠煽一顿!   这厮就是故意的!   什么都不让你知道!就是想把你耍的团团转!   姜珠胸闷啊!气结啊!都快要疯了!   而就在她整个人处于一种焦躁中时,门外又走进了一个下人,“小姐,宫大人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诶?   看着下人手上的信,姜珠眉头又皱了起来,宫翎到底搞什么鬼?怎么回了一封又一封?难道嘲讽了一次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她沉着脸撕开信封,可是当看到这一次里面的内容时,却是怔住了。   还是只有寥寥几个字,但是意义却大不一样。   ——“尽心伺候公主,以诚相待。”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娘吗?想到在凌波殿里见到的那个端坐于角落的永寿公主,姜珠的眼中闪过了浓浓的疑惑。   今天的事一桩接一桩的发生,她倒彻底忽略这么一位小公主了。想着,她拿起信封就往自家娘亲院子里走去。   夏氏跟姜存仁都还没睡,突然的变故都让他们惊喜交加着。姜珠进来时,两人正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桌边的说着话。   “你怎么来了?”见女儿这么晚还过来,夏氏放下手中的衣裳问道。   姜珠没有隐瞒,“刚才宫翎突然来了一封信,我看了奇怪,就过来问问。”   夏氏把信接过去一看,表情一滞。   姜珠看得分明,便问:“娘,您看明白了?”   “嗯。”夏氏却只是短短应了声。   姜珠愈发觉得古怪,便追问道:“那这是什么意思啊?”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提醒这个。   夏氏抿着唇,似乎有些犹豫,可见丈夫跟女儿都在看着她,最终还是回道:“永寿公主她其实是个哑巴。”   “啊——”姜珠止不住的惊呼出声。   姜存仁也是一脸诧异。   怪不得他们,永寿公主今年十岁,只听说她极为得宠,可从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哑巴……   一瞬间,姜珠似乎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请她娘去教导公主了,当年管萍娘可也是个哑巴啊!   怪不得皇上会说始终寻不得合适的绣娘呢,怪不得自始至终公主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呢,原来如此啊!   可是就算公主是哑巴,宫翎又何必特意追信过来?这话看着平常,仔细品味可不一般啊,又是“尽心”,又特意提了“以诚相待”,这简直就是再慎重不过了!   下意识的,姜珠就觉得永寿公主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却偏偏被宫翎知道了。可是她应该问宫翎嘛?问了,宫翎会告诉她吗?会不会又要嘲讽她想多了呢?   姜珠思来想去,等离开父母的院子后,最终还是把来福叫了过来。   这一次,她没有多话,只是写了两个字——“为何?”   虽然信送了出去,可是这一次她却并没有指望宫翎能回过来,这人品性太过恶劣,她也就是纯属自虐罢了。   可是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半个时辰后,来福又带着一脸笑意回来了,并且,这一次的笑容比上一次更加灿烂。   不怪他,这一次宫翎可是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赏钱,甚至还怕他跑来跑去跑饿了,还送了一叠子据说是皇上赏的桂花糕。   啧啧,姑爷可真是个好人。   “小姐,您的回信。”来福无比殷勤的回道。   姜珠接过一看,又一次愣住。   还是隽秀俊逸的字体,还是简洁明了的一句话——“说不定公主能成为一国之君呢。”   很有人味的一句话,真真不像是他一贯的语气,可是这算什么理由啊!   公主只是个哑巴啊!哑巴怎么可能做皇帝!就算不是哑巴,可她只是个公主啊!另外还有三个皇子呢!皇上也还健在呢,正值英年,后宫无数,谁知道他还能折腾出几个儿子出来!   简直就是荒谬!   姜珠直觉宫翎还是逗弄她,把信揉在手中就要撕掉,可是一想却又忍住。就算宫翎是戏言,可如果这纸落在别人手里……啧啧,现在没事,可十年八年后呢?   想到这里,姜珠赶忙把信纸平复,然后妥善收好——这可是一个大把柄啊!   只是当她转身一看,却发现来福依然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没走?”她问。   “小的这边还有一封姑爷的信,姑爷让小的等您把第一封信看完了再给您。”来福笑着回道。   姜珠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她的小厮,怎么反过来对宫翎言听计从了?可是她没细想,只是打开了来福递来的第二封信。   信上还是只有一句话,可姜珠看完,却是忍无可忍将它撕了个粉碎。   信上写什么?   ——“既然皇上已赐婚,婚期便该早日定下,六小姐如此死心塌地的想要嫁给我,婚期便定于一个月之后如何?”   真是隔着信纸都能看到他无耻的笑意啊!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来福被姜珠的举动吓得不轻,慌忙问道。   姜珠铁青着脸,半天没有回答。   来福觑了半天眼色,心想还有事情没办完,便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要不要回些什么?姑爷说他等着小姐的回复呢……”   “你让他去死吧!”姜珠忍无可忍,怒喝道。   “啊?”这让他怎么回啊!来福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还说我家宫大人是抖M么?╭(╯^╰)╮   宫大人跟姜六小姐的古代短信恋爱即将开始,发发发发! ☆、第21章   隔日,宫翎果然派人过来与侯府商订了婚期,说是商订,其实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实际哪天,对方早已有了决定。   日子定在九月初六,比二房的五姑娘成亲只晚了四天。侯府还说略显仓促,可宫翎那边却只是拿出黄历,说之后半年都没有黄道吉日。宫大人娶妻心切,侯府无法反驳,这事便只能这么定下。   姜珠听说后了一声,便随他去了。早结晚结都是结,一个月后和一年后有什么差别吗?不过早死早超生罢了。   宫翎的聘礼也很快送了过来,本以为会很丰厚,但也就是比常人略高了那么一筹。这让人又不免思忖起来,又是急着娶,聘礼又那么“寒酸”,这宫大人对六小姐到底什么意思啊?   姜珠却是毫无疑虑,就在聘礼送来的那天,宫翎的又一封信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囊中羞涩,那颗夜明珠权作聘礼了如何?”   这真是赤-裸裸的轻-薄啊!   夜明珠是你自己错送的!还回去也是你自己说不要的!现在居然还反过来说这夜明珠是聘礼了!这是想说她一开始就他暗中苟合私定终身了么!   呸!无耻!   可是岂能让他称心,所以姜珠怒完便命来福回了信去。   懒得跟他多说一句,信上便只有两个字——“寒酸!”   道尽众人腹诽。   宫翎的信很快回了过来,——“勤俭持家才是美德。”   姜珠当即吐血,这还训斥上了,可是还没等她落笔,宫翎的第二封信又送了过来。   ——“不过既然娘子有言,为夫便只好努力挣银子了。”   姜珠这回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纸上一个“娘子”一个“为夫”的,真的快要戳瞎她的眼!   这该死的宫翎居然还开始调戏起她来了!这是他能干的事么!他是谁?他可是不苟言笑!心机叵测!不易亲近的镇南将军!兵部侍郎!更兼监察司副指挥使!   姜珠不得不怀疑宫翎是另找了人代笔,专为刺激她而来!不过既然这样,她也就懒得再回了!   她当初就不该手贱搭理他!   她打定主意也就不再理会,只一门心思绣起了她的嫁衣。   这嫁衣十四岁的时候夏氏就跟她一起准备起来,一开始她还挺有精神的,毕竟在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是挺有希冀的。可是当后来永定侯府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后,她就彻底看清了现实,不再奢望,连带着那未完的嫁衣也被搁置起来。中途夏氏倒也催促过几次,可是她没有心思,也就只是敷衍着。不过这次当她翻出这嫁衣时,却发现嫁衣上都绣的差不多了。   大红的绸衣上一只金丝刺成的凤凰栩栩如生,尾翼缀着的七彩珠丝绚丽夺目,中间还镶着无数细碎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姜珠初看见时,整个人都惊呆了。曾经母亲说要和她一起绣一件举世无双的嫁衣,她记得过,后来却也忘了,可是没想到,母亲却始终记得。并且,在她怠工的时候,一个人完成了。   这一针一线,得熬多少个日夜啊,平常时候,她压根就没看到过。   而且这嫁衣尚有残缺就已经如此惊心动魄,一旦全部制成,又该让多少人惊叹。   奢华高昂的布料,无与伦比的绣艺,再加那连绵的金丝无数的宝石,仿若出售,该让多少人争拥!   姜珠从来不知道自己母亲攒了这么多好东西,她当初看到的只是这件嫁衣刚刚成型,可是母亲却告诉她说,这是她一辈子的积蓄,她不能给她再多的嫁妆,便只能为她做一件这样的嫁衣!   母亲这番爱意让姜珠感怀不已,所以就算对嫁予宫翎心生抵触,她依然还是接手了这件嫁衣。   她只想着好好的把它完成,然后将它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姜珠摈除了外界的杂事,一门心思开始缝制起了自己的嫁衣,然而,她不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找上门了。   “姜珠!你给我出来!”在某一天的上午,她正为嫁衣上的凤凰点睛,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然后,就是宝纹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有个自称荣华郡主的人的闯进来说要找你算账!她的手上还拿着根鞭子已经抽中了好几人!”   姜珠一听,唬了一跳,放下手中针线便要出去,可还没走几步,一人已直晃晃的闯进门来。   门口,荣华郡主手持马鞭,眼眶红肿却目露凶光,浑然一副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的架势。而她身边,早已围满了侯府的人,却果然是没一个敢上前。   也是,她初初上门找人时候的架势就已经足够凶悍,更遑论她又爆出了自己荣华郡主的名号。皇上宠爱的人谁敢得罪?所以只能一边去请家中主子,一边一路跟着好言相劝,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路闯进了三房六小姐的小院里。   至于为什么人都到了三房的人却还不知情……   呵呵,姜珠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了大概。   长房的七姑娘姜玉混在人群中,目光盯着她,冷漠而不避讳。   “不知郡主找我有什么事?”她无视了姜玉,只看向面前的荣华郡主。   荣华郡主见到她,却是眉头一皱,“你就是姜珠?!”   “是。”姜珠自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上次进宫,她可是见过她的,而她当时只是个丫鬟打扮。   荣华郡主得到答复,顿时恼羞成怒,上前几步一扬鞭子就抽了上来,“你这个贱-人,竟敢抢我宫翎!”   姜珠一惊,慌忙避过,而后只听“啪”的一声,破空声音传来。姜珠闻声大骇,这一鞭子若是没躲过,这一张脸必然就被抽花了。早就耳闻荣华郡主飞扬跋扈,如今亲眼见识她的暴虐,饶是她再想克制,却也一时怒意盛然。   一旁的宝纹已经惊呼出声,生怕小姐有什么好歹,整个人扑到她面前拦住并朝外面喊了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本属三房的下人听着,就要扑进来救人,可是刚要动,身子却被挡住。   姜玉冷眼一扫,“慌什么,又死不了人,她可是郡主。”说完,又泰然自若的朝屋内看去。   几人闻言顿时迟疑。   “你竟然敢躲!”屋内,荣华郡主却是怒不可遏,她只觉这个姜珠胆大包天,不但抢了她的宫翎,竟然还敢躲她的鞭子。而待她目光一转,视线掠过边上那一团红艳时,顿时整个人又像是一下被蛰住。   “这是什么!”她上前一步就将那团红艳捞入手中,等发现竟然是一件完好的嫁衣时,顿时目光中便燃烧出了熊熊烈火,“你这贱人竟然还敢做嫁衣!你看我不撕了它!”说着,她便用力往手中嫁衣撕去。左撕右撕撕不开,瞥见篾箩中一把剪子,抄起就要剪了起来。   姜珠见到被扯开的丝线以及滚落的珠子,勃然大怒,也再管不得什么高低尊卑,上前扯开马鞭又夺过剪子就一巴掌煽了过去。   她有多少年没打过人了,这一巴掌像是积攒了靠十年的力气,一下子狠狠的打在了荣华的脸上。啪的一下,震惊了荣华,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姜玉瞳孔一缩,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自己命下人拿蛇吓她,结果那蛇却被她反手扔了过来正砸脸面的那一刻。   她永远忘不了那时候,姜珠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对她说:小小年纪学什么阴损恶毒,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想及往事,再想到今朝,她的眼神变得阴鸷。   “你竟然敢打我!”荣华郡主此时却已然崩溃,她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姜珠,眼中的泪水都已经都因为疼痛而涌了出来。   姜珠打完已经知道自己冲动了,可是那又如何,她扬着下巴怒喝道:“打你又如何!裴承乐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碰一下这衣服小心我跟你玉石俱焚!”   说完又是冷笑一声,“还有我告诉你,宫翎娶我是他愿意娶我而非我犯贱非要嫁他,你大可不必恶语相向!就算你心生不满也该找他才是!更何况还有皇上赐婚呢!你不找宫翎也不找皇上却偏偏来找我麻烦,看来荣华郡主也不过欺软怕硬之徒!”   “谁欺软怕硬了!”她明明是在皇上那闹不出个好结果才过来的!可是这话怎么能说?荣华郡主气得真要吐血了!   姜珠这嘴可真是狠啊!又是骂她犯贱!又是骂她欺软怕硬!还拉来皇帝做盾!这真叫她是一百张嘴都回应不上来。   姜珠这么说却是另有深意,她知道今日这事势必会传到宫翎耳朵里,所以她故意就要恶心恶心他!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之前她还奇怪宫翎为什么非要娶她呢,敢情是娶过来羞辱她不算,还想借机给他挡烂桃花呢——虽然荣华郡主金枝玉叶,可姜珠却不相信宫翎会娶这么蛮横的一个人!而且,只怕帮他挡桃花不算,还琢磨好了这些烂桃花一定会找她麻烦呢!喜欢宫翎的人可不少啊,没见她永定侯府都好几个了么!这可真是一箭三雕啊!可是怎么又能让他得逞呢!   所以她故意放出话去,不是她非想嫁,而是他非得娶!到时候宫翎颜面无存退了婚最好,就算不退婚,那最起码恶心了荣华也恶心了他!   “宫翎怎么会愿意娶你!你不过是一个没落侯府的小姐,怎么比得上我!”此时荣华郡主已经回了点神,当即就对姜珠的话反驳起来。   姜珠却只是冷冷一笑,“郡主要是不信,去问宫翎便是!不过我想除了郡主你自己,其他人都会觉得比你起,宫翎更愿意娶我吧!”   “你什么意思!”荣华郡主被问晕了。   姜珠嗤笑一声,“我倒是想知道,皇上赐婚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为什么郡主你到今天才过来!”   荣华郡主被问住了。为什么到今天才过来,那是因为她到今天才知道!过去的那么多天没人跟她提过这个事没人跟她走漏过一点风声,哪怕是最疼爱她的皇上,哪怕是跟在她身边的那些奴才!要不是早上的时候遇到从来不和的曹颂,只怕到现在她还蒙在鼓里!后来她当即就跑进宫质问,可结果皇上却只是一个劲的敷衍着!   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告诉她?是怕她阻拦吗?为什么怕她阻拦?是一致以为宫翎不会娶她那个姜珠比她更合适吗?难道她堂堂一个郡主就这么比不上一个侯府的小姐嘛!   荣华郡主羞愤难当,眼泪落下,眼见四周的人都在看她笑话,泪水一抹,怒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宫翎问个清楚!”   说着转身就走,想到什么,猛地又一回身,恶狠狠道:“还有,你打的我这一巴掌,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说罢,推开挡路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她一走,姜珠握着的手松了下来,掌心却是一片汗——她刚才真的打了一个郡主啊!   这要是把状告到了皇上那,她还有好果子吃吗?   现在荣华郡主去找宫翎,宫翎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面对她闯下的祸,怎么都觉得他会来一次“大义灭亲”啊!   尽管刚才姜珠英勇无比,可现在,她还是难以避免的心悸了。   可是就在一个多时辰后,当姜珠还在为自己可能的噩运心怀忐忑的时候,来福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   “小姐!宫大人的信!”   这个时候他来什么信?!姜珠满脸疑惑的打开,可一看,怔住了。   信上无头无脑的写了一句——“你的手受伤了。”   这是什么意思?   姜珠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净,完好无损。眉头一皱便又问,“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小的把事情跟姑爷说了后,姑爷就写了这封信让我交给您。”来福回道。   姜珠听出了问题,“你去找宫翎的?!”   “是啊。”来福擦了擦汗,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刚才郡主说要找姑爷,小的怕她胡说八道,就抢先一步去找了姑爷,家里没找着,还特意跑去了监察司……”   “谁让你去找他的!”姜珠却是怒了。   来福一吓,回道:“小的不是怕出事么……还有,姑爷上次也说了,如果小姐身边发生什么事,让小的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姑爷还特意吩咐我说,要是人不在家里,就让我去监察司找……”   “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了!”姜珠怒不可遏。   “是啊——”来福却是一脸无辜。   “到底谁是你主子!”   “可他是姑爷啊……”来福弱弱的回道。   姜珠气得不轻,“姑爷又怎么了!你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奴才!别说我还没嫁给宫翎,就算我真嫁了,你也只是我的奴才!要是你认不清这点,你也就没必要留在我这了!”这家里的奴才本来就不听话,好不容易收服了几个,结果一下又被宫翎收买了去!   “啊!”来福听到这么严重的话,吓的一把跪了下来,“小姐!你别赶我走!”   他今年十四岁,跟宝纹一样,也是四年前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被小姐救了,然后一直跟在她身边。要不是小姐,他现在早就死了。   姜珠见他哭得,面上更是阴沉,“你别以为你没错!为人奴才却擅作主张,还帮着别人盯自家主子!今日他只是让你向他汇报我的一举一动,改天如果他让你给我饭菜里下毒,你是不是也会照做不误!”   “当然不会!”来福不假思索的就回道,“小姐,我怎么可能害您呢!您可是我的恩人!”这时候来福已然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这个明白还是带着很多糊涂。   “哼!下不为例!要是还有下次,我也不赶你,你自己收拾东西走人吧!包括你们也是!”姜珠说着,又转向边上站着的其他两个下人。她刚才呵斥来福是小,震慑众人是大。现在还只一个来福呢,要是时间一长,宫翎再一动作,是不是连他们也要被收买了去?!   简直是忍无可忍!   想着宫翎想要监视她架空她,姜珠对他的印象简直不能更恶劣!她不用想都能知道以后一旦嫁过去自己的日子会过得多惨了!可是她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她挑下人不挑美丑不挑极不机灵,她首要挑的,是这个人忠不忠诚!宫翎就此想要收买他们?做梦!   姜珠见众人开始跪地表决心,心气稍微顺了些。也不再管他们,只是继续看起手上的信来。   这句话的意思还没弄明白呢。   姜珠下意识的又向自己的手看去,可是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哪里有受伤的痕迹。   难道是宫翎在捉弄她?   还是稍后还会有一封信送来?   也是,这可是宫翎一贯的伎俩,他就喜欢接二连三的嘲讽她戏弄她!   而就在她这一念头刚冒出的时候,门外又跑进来一个下人。果然!姜珠嘴角一浮,露出了一抹不过如此的讥笑。可是当那下人把话说完的时候,她的脸色却一下变了。   ——“宣侯府六小姐姜珠入宫觐见。”   皇上召她进宫?!为什么?!姜珠一瞬间就想起了刚才荣华郡主走时撂下的狠话,再想起刚才来福说的,她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荣华郡主一定是去了宫府找宫翎结果没找着,就干脆先进了宫找皇上告状!   怎么告状的?无非就是她打了她一耳光!   姜珠想象着可能的场景,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是宫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姜珠心急如焚,可是恍然间,她却突然像想明白了什么——宫翎这是想要保她呢!   可是这么做有用吗?   他真的会保她吗?   最后姜珠一沉心,朝宝纹说道:“把剪子拿来!”   ……   皇宫内,荣华郡主哭得梨花带雨,“皇叔!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侯府小姐居然敢打我,她是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一点不把您放在眼里啊!皇叔,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我呢,这次您一定不能饶了她啊!呜呜呜……”   边上皇帝裴基听着,整张脸都快揍成了一团,荣华郡主就在这哭了快一个时辰,吵得他脑仁都快疼死了。没法喝止她,只能朝太监开呛,“宫翎呢!半个时辰前就派人找去了!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来!”   太监跪着道:“回皇上,已经派了两拨人找去了,刚才回话说终于在闲云茶楼找着了宫大人,现在正往这赶来呢!”   裴基一听,更怒了,他在这焦头烂额的,这宫翎倒好,居然还有闲心喝茶!他一定是故意的!哼,那到时候可别怪他不帮他了!   一想起罪魁祸首,裴基又是一阵愤懑。打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这姜六不是个简单的,没想到才过了多少天,就给他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敢打荣华郡主,这普天之下只怕也就她一个人了!可她打是打痛快了,结果却把问题扔给他了!寻常人打荣华,随便治个罪就是了,可她现在是宫翎未过门的妻子,他能随便知罪么!他疼荣华是不假,可与之相比,他待宫翎也不薄啊!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怎么办!他倒是想打个马虎眼掩过去的,可宫翎这小子怎么就一点都不上道呢!   真是气死他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回禀,“宫大人到了!”   “让他赶紧滚进来!”裴基闻言,怒喝道。   荣华郡主听到宫翎来了,下意识的就坐直了身,也不大声嚎了,只理了理着装仪容就一个人注视着门口,默默垂泪。   宫翎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仿佛要黏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他也没看去,只朝着裴基就施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你可终于来了!”裴基沉声道。   宫翎面不改色,“不知皇上这么急的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裴基怒道:“你可知道你那个姜六闯下了多大的祸事!”   “哦?”容翎眉梢一挑,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裴基噎住,他就不信他当真不知情了!   荣华郡主却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宫翎!姜珠她打我!这个泼妇竟然敢打我!”边说边又委屈的哭了起来。   “是吗?”宫翎却是吃了一惊,“姜六为什么要打你?”   荣华上前一步刚想回答,可一想这事不好由自己说,便一跺脚看向裴基,“皇叔!”   裴基瞪着宫翎,帮腔道:“荣华只是听说你要娶姜六一时冲动才找上门去理论,谁知道姜六胆大包天竟然打了她!宫翎,你看怎么办吧?虽然姜六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可她殴打郡主藐视皇威是事实,朕不能坐视不理!”他倒要看看宫翎怎么收场!   “不知皇上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宫翎皱着眉头反问道。   裴基还没来得及回答,荣华郡主已经抢先答话,“当然是我告诉他的!”   “哦?”宫翎视线转向她,蹙眉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据我所知姜六她温文尔雅谦逊之极,是不可能对人动粗的……”   裴基听到这话,一脸吃屎的表情,他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可她全身上下哪来的温文尔雅谦逊之极!   荣华郡主见他不信,却是急了,她赶紧扑到他跟前就要让他看脸,“怎么不可能!你看,我的脸都被打肿了!”   宫翎却像是被蛰了一下,慌忙后退避开,“郡主!男女有别!”   “宫翎!”荣华郡主见他刚才维护姜珠,现在却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   宫翎并未在意,只是继续面向裴基说道:“皇上,都说审事断案不能只凭一面之词,我们是否应该再听听姜六怎么说?到时候查明确实是她殴打了郡主再治她的罪不迟!”   “哦?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啊?”裴基眯着眼,不知道宫翎打的什么主意。   “王子犯法跟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臣未过门的妻子呢。”宫翎云淡风轻的道。   裴基一时气急,这宫翎是在打他脸么!宫翎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公平,可他却是明明显显的袒护着荣华。虽然荣华一口咬定是姜六冒犯了她,可他却是知道荣华的秉性的,她可是来告状的,能说自己的不对么,更何况这事一开始就是荣华先撩了人家。   不过那又怎样呢,就算荣华一开始理亏,可到最后打人的却是姜六,没见荣华现在这半边脸都肿的跟什么似的么。裴基暗瞥了一眼荣华,嘴角一抽,这姜六下手真黑。想着,他嘴角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朕便只好秉公办事了。你也别担心,朕早就召姜六进宫了,现在只怕她马上就要到了!”他可不信宫翎当真能不管姜珠死活,他现在就要看看他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话音未落,便听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启禀皇上,永定侯府六小姐姜珠到。”   “宣!”裴基朝宫翎一笑,便又大刀阔斧的往位置上坐去。   而宫翎,始终神色淡淡,不见悲喜。   姜珠很快被带了进来。这一次她未着丫鬟服侍,而是穿上的自己的衣裳。碧纱裙,月白罩衫,合着那乌发雪肤,当真像是一颗水灵灵青嫩嫩的小白菜。只是现在这颗小白菜却双眸红肿,泫然若泣,一副饱受蹂躏的样子。   这哪还像是那天见到的姜六!裴基见着,立马愣神了。不单是他,就连宫翎见着也是微微晃动了眼神,不过等他注意到某处时,目光却是镇定下来,同时嘴角还浮出了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   “姜珠给皇上请安。”姜珠跪地,声音哽咽。   裴基知道这女人可不像她现在表露出来的那么怯弱,当即收拾起了怜惜的心情,只扬声问道:“姜珠,你可知罪!”   姜珠抬起双眸,幽怨深深的回道:“不知臣女何罪之有?”   裴基知道她是个刺儿头,便冷笑一声道:“殴打当朝郡主难道不算罪吗!”   “那郡主私闯民宅鞭打无辜众人又是什么罪呢?”姜珠不见畏惧,只是期期艾艾的回道。   裴基没想到她这么大胆敢顶撞,一时被问住,转眼看向荣华见她只是低着个头,便知她所说属实,只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岂能就因此被唬住,所以很快又厉色道:“就算郡主这么做了,难道你就可以打她了吗?!更何况郡主去永定侯府朕是知道的,谈何私闯!至于鞭打无辜众人,朕想她必然也是事出有因!”这偏架他是拉定了!   荣华郡主闻言,立即反应过来,“是!都是那些奴才冒犯了我我才打他们的!要不是他们冒犯我,我怎么可能打他们!”   昏君!姜珠心中暗骂,眼中却是又溢出了两行眼泪,“私闯民宅谈不上,鞭打众人也是事出有因,可如果郡主故意伤人,又该怎么说呢!”   “她怎么故意伤人了!”裴基问道。   姜珠垂泪道:“郡主因为宫大人娶我一事心生愤懑,便一心想要毁我容貌,当时她拿鞭子抽我可是有目共睹,而先前臣女可未做过半点逾矩之事!至于那鞭子,若非臣女闪避的快,只怕如今臣女已经无颜面见皇上!”   此话一说,众人愕然,荣华郡主却是大为震怒,“你胡说!我只是想要打你,什么时候想要毁你容貌!”   姜珠没有理她,只是看向裴基,“皇上您听,郡主自己都承认了。”   裴基汗颜,这荣华真的是猪脑子,“就算她要打你那又如何,她只是欲图行凶可事实并未打到你,难道你就能因为这个反过来打她了!”裴基说到这,自己都快脸红了。   姜珠哽咽道:“臣女失手打她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因为臣女躲开了那一鞭子,郡主恼羞成怒,后来看到臣女正在缝制的嫁衣,便想将她撕毁,一时撕不掉,还拿起了剪子。那嫁衣是我母亲缝制了思念才缝制好的,一针一线都浸透了她的心血,臣女不忍母亲的一番辛苦付诸东流,这才上去夺剪子然后情急之下不小心打了她……”说到这,她突然一个抬头,看向宫翎,眼泪汪汪,满含委屈。   宫翎正好迎上,看得眼角一抽——来福只说是在拉扯之中姜珠打了荣华郡主一个耳光,可没说是怎么拉扯,也没说是因为嫁衣……   姜珠收回视线,继续又道:“而且,就算是臣女不小心打了郡主,可郡主也是先伤了我,臣女不知道郡主作何还要恶人先告状!”   “我哪里伤了你了!”荣华郡主实在忍不住了,明明她好端端的贵在那,从头到脚好的很!   “是啊,话可不能乱讲,小心到时候朕治你个欺君之罪!”裴基也道,之前荣华跟他说的时候,可从没说伤着人姜六!   “皇上不信么?”姜珠抬起头,泪盈于睫,“那么皇上请自己看吧。”说着,她伸出了刚才一直没于袖中的右手,只见那右手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白纱,而且这纱布的表面还浸透着一种鲜红的颜色。   她一圈圈的将纱布解开,解到最后,露出了一只原本纤细白净如今却血肉模糊的手掌。   触目惊心。   裴基一看,顿时惊悚。而宫翎,亦是变了脸色。   姜珠痛哭道:“郡主想要剪了臣女的嫁衣,臣女心疼便上前抢夺,可郡主力大,臣女虽然最终抢下了剪子,可这一双手还是被划破了!”   “皇上或许不知!臣女自幼跟母亲学习绣艺,如今虽不外露,家母却说臣女的水平已经不在她之下,可是现在……”姜珠泣不成声,“只怕以后再也不能够了……”   “你胡说!”荣华郡主也被那血淋淋的场面震住了,可是她还是下意识的反驳道,虽然她自己都弄不清当时到底有没有伤着她的手了。   “皇上!”宫翎却是已经走到姜珠身边跪了下来,“微臣原本避嫌所以始终未曾发话,可是现在微臣实在忍不住了!看到姜六伤成这样,臣心疼啊!”   姜珠闻言,一阵哆嗦。真没想到这宫翎能说出这样的话啊!简直是恶心死人不偿命!不过这一回就姑且算了。   裴基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来了这一出,当即无言。他原本是存心想拉偏架让他们小两口好看的,可现在都这样了,他再偏帮着荣华不是显得他太是非不分了?一次两次还能说他是宠爱荣华,可到了这份上了,要是传出去,人家不得骂他一句昏庸?   算了算了,这次算他倒霉了!   裴基心里不爽,可不得不认清现实,有时候做皇帝,也是不能随心所欲啊!   “既然这样,那么此事就这么算了吧。你打了郡主的脸,郡主也伤了你的手,我看此事就这么扯平了吧?”他摆手说道。   “皇叔!”荣华郡主却是不干了,“她可打了我啊!”可是等她触碰到裴基冷冷扫来的目光时,却又一下闭了嘴。虽然她飞扬跋扈又冲动鲁莽,可是基本的眼色她还是会看的,皇叔虽然疼她,可他毕竟是皇上,她也不敢太过造次,所以虽然心里委屈的要死,她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决定。   然而,宫翎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待众人都安静时,他突然抬头又道:“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裴基眉心一跳,不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皇上!敢请皇上下令,命荣华郡主从此不得纠缠微臣,不得纠缠臣的未婚妻!”   “宫翎!”这话一说,荣华郡主再也坐不住了。   姜珠也是一脸诧异的侧身看向他。   宫翎却犹自坚定的说道:“微臣对郡主只有敬意,没有爱意,之前就早已说得很明白,奈何郡主执迷不悟追逐不停。微臣苦恼不堪可不敢得罪,所以一直避而远之却从未撕破脸皮。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微臣已有未婚妻,理应为她考虑!此次事情姜珠只是伤了一只手,可是如果再有下次,谁知道伤得是不是一条命了!郡主,承蒙厚爱,微臣感激不尽,可是臣一心只爱姜珠,实在无法割舍他人一丝一毫,所以还请郡主成全!”   这番话不可谓不残酷,不可谓不绝情,荣华郡主当即泪流满面,“宫翎!你好狠的心啊!”   宫翎垂眸,巍然不动。   荣华站起,身子发颤,“她到底有什么好!我哪里比不上她了你要这么对我!”   宫翎一笑,“因为她漂亮,因为她温文尔雅谦和之极。”   这一刀捅得太深,因为这些,的确是她远不如姜珠甚至远没有的。荣华郡主已然崩溃,她大声道:“可是你再喜欢她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她说是你非要娶她而不是她想嫁给你!宫翎!她不喜欢你!”   听到这话,姜珠立马发毛了,她好端端的在看戏呐,干嘛又要拉她进来!察觉到宫翎在看着她,她艰难的扭过头,表情极是扭曲。   这一次,可是她在背后捅刀子了啦,可天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啊!她说话的时候是想着恶心他的,可没想到是在这时候恶心他啊!   姜珠冲着宫翎挤出了一个笑容。   宫翎也在笑,不过他的笑容明显的僵硬着,眼神也是深邃的可怕,仿佛要把人看进骨子里。隔了好半晌,他才重又开口道:“郡主误会了,我家姜六从来口是心非。”   接着,又道:“珠儿,现在不妨你来告诉郡主,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想不想要嫁给我呢?”   姜珠被他盯着只觉喉咙发干,咽了一口口水后,这才生硬的回道:“当然。”   宫翎满意的笑了,姜珠背后却快要湿了。 ☆、第22章   宫翎心意坚定,荣华郡主伤心欲绝,上面的裴基却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宫翎虽然平日里冷面无情,可在为人处世上却是恪守礼节不会逾矩,所以就算有些臣子恨他恨得牙痒痒,却硬是找不出他半点纰漏。譬如荣华,他知道他对她无意甚至有些厌烦,可从来只会避开而不会恶语相向,那今天怎么就突然不顾一切的就要跟荣华划清界限呢?   这真是逼到极处的无奈之举,还是……?裴基觑着底下宫翎与姜珠的暗潮涌动,心思动了起来。   这只怕是宫翎因势导利后的有意为之啊!   姜六打了荣华,他必然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他知道荣华的性子,又怎么会不在赐婚后对姜六采取些保护措施?怕只怕他还没知道,他就已经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了!他的姗姗来迟只怕也是故意的,知道他一人面对荣华局面不利,就故意等到姜六快到时才行动!之后他平静异常甚至大义凛然,只怕就是因为知道了姜六的手被伤了!然后,更是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不但因此逼迫的他不得“秉公处理”,更是让荣华不得再纠缠他们有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啧啧,宫翎虽然年少,可一直是心思深沉啊!   那姜六的手到底是当真被荣华伤了,还是临危救急故意使出的苦肉计呢?   裴基撇撇嘴,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可是现在怀疑有什么用,话已撂下,君也无戏言——哼,不过别得意,来日方长,朕有的是机会折腾你们!   看着宫翎与姜珠一起离开,再看着荣华哭得不成人形,裴基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   ……   姜珠跟着宫翎一道告退离开了广元宫,心里却犹是惴惴。宫翎走在她的左前侧,她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今日这一番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虽然一直觉得宫翎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包藏祸心,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怀疑了。如果他真的报复自己,这次她打了荣华郡主,他大可以按她先前所想的那样来一次“大义灭亲”,这样不单给皇上给郡主作了交代,也让自己吃了苦头。当然,现在她也一样吃了苦头,可是自己动手的能跟别人一样么?而且,宫翎不但让自己摆脱了郡主的纠缠,可也同样让她免除了郡主的责难,这实在是跟她所想的大有出入。   所以这件事中,宫翎当真是在护她吗?姜珠虽然不想承认,可这回却不得不承认下来,只是这被“仇人”保护的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微妙啊!   姜珠正想着,突然发现一路快走的宫翎突然停了下来。她及时停步,险些又撞了上去。环顾一下,发现四周已不复刚才的守卫森严,只见林荫幽静,却是出了广元宫。   只是宫翎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姜珠刚想着,便觉自己的右手腕被抓起,猝不及防她惊呼一声,想要缩手却只被牢牢握住。   “你要干嘛!”虽然出了广元宫,可这里也是有人不断往来啊,这不前头就有人正过来么。   宫翎却没有回应,只是揭开了她手上缠着的那一层一层纱布,待到伤口再次裸露,他的眸色一深,呼吸变沉,抬头便问:“郡主伤你的?”   他的神情太过严肃,姜珠被盯得浑身不自然,用力抽出手后才回道:“不是啊。”   “那这伤是怎么弄的?”宫翎追问。   姜珠疑惑道:“不是你让我把手弄伤的么?!”   宫翎闻言,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姜珠见状却是一下明白了过来,该不是之前他也不知道她的手到底有没有被荣华郡主伤到吧,然后刚才她在广元宫里演得太过逼真以至于他都相信了——刚才可是连荣华郡主自己都没能确认的。所以之前他突然发作又突然朝荣华发难是因为受了刺激?而刚刚他走得那么快又在这停下就是为了尽快检查她的伤口?   姜珠提醒自己别自作多情,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多了——这时候她当真觉得自己应该吃一颗清心丸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似乎也领会错了宫翎那封信上的意思?   果然,宫翎看了她一眼,又道:“你不是自诩聪明么,怎么这次竟然犯傻了?”因为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肃然的神情慢慢退却,一丝无奈又浮了上来。   “什么意思?”虽然知道是自己出了偏差,但姜珠还是硬着声音道。   宫翎叹道:“我只是让你假装受伤而非真的让你真的把自己弄伤……”   “……”姜珠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可是转而又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一开始就多写两个字?你只是说我的手受伤了,那我怎么知道你是要我假装?再说了,我要不把自己弄成这样,皇上会信么?”   “皇上是不会盯着臣子未婚妻的手细看的,”宫翎闻言更是无奈,“更何况你还有我呢?你觉得我出了主意这个还会让你被识破么?”他只需要她做个样子,无需真假,只需做个样子就行,这样他就有足够的说辞可以扭转局势,哪知道她的确是领会他的意思,只可惜领会过了头,以至于他作了数种应对的准备,却硬是没有发挥的余地。   他这话说得极是自然,姜珠听着心却蓦地一跳。   她不知道他会当真护她所以对自己痛下杀手,她想的是虽然他给她出了主意,可到最后还是需要她一个人扛着,而他说这话,却是表明他一开始就想以他一人之力互她周全……姜珠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对他的话会理解偏差了,那只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不信任他。   她从来一个人支撑惯了,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人说他会站在她面前替她阻挡一切,虽然这个人她一向不待见,可是此时她的表情还是不自然起来。   宫翎见她垂下了双眸,眼中泛出了一丝笑意,他低下头重新开始给她缠上纱布,边缠边又道:“再者,手受伤有很多种可能,骨伤骨裂是一种,被人纠缠着不慎扭伤也是一种。就算你非得弄出血把事情坐实,稍稍在手指上划上一道也能作出文章,你划出那么大一道口子……难道就不觉得疼么?”   这是又在嘲讽她了么?不过姜珠也不反驳,这次的确是她犯蠢了,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所以她脸一垮,只道:“当然疼啊!我都疼死了好嘛!”   当然,虽然她说话间粗声燥气,可是此刻心里却是别样情愫。   宫翎给她缠纱的动作太过温柔,简直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再加上那专注的神情以及不可避免的手指触碰,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宫翎未曾在意她的话,只是继续道:“既然知道疼,那下次就记得,让自己受伤从来是最愚蠢的事,不管发生什么,永远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的。”说着,纱布缠好,他仔细的打上结。   姜珠闻言却是一下抬起了头。宫翎这一番话一开始就像是一个一肚子坏水的老师正在对着一个不争气的学生说教,烦的人都想抽他,可说到最后一句,一切突然间都变了。最后那句话仿若一块石子掷入了她的心上,激起了阵阵涟漪。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反驳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到最后,她只能憋出了这样一句。   宫翎放下了她的手并抬起了头,见她神情紧绷的盯着他,嘴角又浮上了一抹笑意,“我是你的夫君,保护你,理所应当。”   “……”姜珠顿时无言了,宫翎的话听着像是柔情蜜意,可偏偏他这一笑却扫空了刚才所有的温存,更何况还有那“夫君”二字,先前书信往来时,他可不止一次拿这个词戏谑过她。她吃不准他什么意思,便干脆不说话了。   宫翎却是想到了别处,“说起来,你的寿辰快到了吧,你想要些什么呢?”   姜珠抬眸,她倒没想到宫翎记得她的寿辰。她的寿辰的确是到了,八月十六,中秋过后。   不过他为什么要送她东西?   想起先前他在信上的话,姜珠又道:“而且你不是说你囊中羞涩了么,又哪来的钱给我置办礼物?”这人可是无耻的把先前的夜明珠都拿来当聘礼了。   姜珠志在嘲讽他,哪知宫翎听了却是一笑,然后走到她跟前就道:“为夫说过会为娘子努力挣钱的,如今你家夫君我马上要升职了,俸禄自然也要比原来高上一些。”   他就贴在耳边说话,姜珠敏感捂着耳朵慌忙避开,回头却见他笑意盈然,一脸促狭。   只是如何还有半点往日人前位极人臣的风范?   姜珠心中唾弃,连半句话都懒得搭理他了。   她突然间有些怀念那个不苟言笑生人勿近又装腔作势的宫翎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姜珠跟着宫翎就要出宫,可是没走几步,却有一人走了过来。   “宫大人,六小姐。”   这是个小太监,清瘦干净,姜珠看着眼熟。   小太监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回道:“奴婢纳海,是永寿公主跟前的。这次前来是奉了公主的令请六小姐过去一坐。”   听到这话,姜珠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叫纳海的正是那天凌波殿里站在永寿公主跟前的那人。只是永寿公主为什么要请她去?想着宫翎上次的提示,她下意识的就朝他看去。   纳海觑得她的眼色,又道:“公主说了,如果宫大人想要先带六小姐去找王太医也是可以的,稍后再过来也是一样。”   姜珠闻言暗自惊心,永寿公主不但知道她手受伤了,居然还猜出宫翎要带她去见王太医!她向宫翎看去,可宫翎却神情平常不见波澜。   “不必,”他回道,“见公主要紧,手伤只是小事。”   姜珠眉梢一动,不知宫翎是什么意思。刚才还甚是紧在意她的受伤,现在却说并不重要,看样子他真的是极为重视永寿公主啊。姜珠心中存疑,可脸上却只是淡笑,“有劳公公请带路。”   纳海微微一笑,“那六小姐请随我来。”   姜珠点点头,便跟着他一道走了,走了两步终究不放心,便回头向宫翎看去。宫翎像是意料她会有此一举,依然站在原地,见她回头,微微一个颔首。   这是让她放心了,姜珠收回视线,便一意跟着纳海前去。   永寿公主居于长乐宫,宫殿恢弘大气,让人望之惊叹。姜珠先前虽为见过永寿公主,却也听过不少她的事迹。据说当时西宫建成后,皇帝原本是想自己居于这长乐宫的,可适逢永寿公主生辰,为了哄她高兴,便让她先行挑选,结果永寿公主便在诸多宫殿中独独挑中了这一座。皇上也言而有信,不但准了她的话,还将她夸赞了一番,为此其他三个皇子不知眼红了多少日子。   永寿公主为何挑选了这座原本皇上选好的宫殿姜珠并不知情,不过皇上对她的宠爱倒是由不得怀疑。只是永寿公主只是个哑巴,她却能做到如此盛宠十年不衰,只怕她本身也不可小觑。   思及此,姜珠不由更小心了几分。   走了一路,终于到了一个叫怡心阁的地方。永寿公主正端坐在蒲团上写字,见到她进来,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清正,却冷淡无波。   姜珠瞧着,不由暗自惊心。宫翎虽然也冷,可时而也能让人觉得有几分人情,可眼前这人却冷的仿若世间万物全是浮尘。而她,不过十岁稚龄啊!   姜珠再不敢轻视,只躬身行了个大礼。   永寿公主没有应答,只是收回视线又继续写起了字。   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夏氏却是走了过来,并将姜珠拉到了一边。姜珠刚才也看到了她,她一早就知道母亲此刻就在公主身边,所以也不意外,不过见她就这么走过来并把自己拉到一边说话倒是吃惊不小。可是当她往公主那边望去时,却见公主只是执着笔,连一眼都没往这看过来。   夏氏很快回答了她的疑问,“你把荣华郡主打了的事传遍了宫,娘听说你被皇上召了进来就一直担心着。公主见我心不在焉,便就下旨让纳海公公把你请过来。”说着又一脸关切的拉起她的右手看了起来,“你的手没事吧,娘听说你伤着了。”   “娘,我没事。”姜珠安慰着母亲,心里却更是颤动。母亲进宫已有些日子了,她也早就听说公主很喜欢她娘待她也很好,可她从来没想到公主能对她娘这么好。不过一个绣娘,因为看出她担心女儿的安危,便干脆一道旨把她的女儿叫过来只为了让她放心……这份恩宠,实在是让人汗颜。   不过既然知道了公主请她来的用意,姜珠也不再多留,释了夏氏的担忧后她也就起身告辞。   永寿公主没有留客,只是命纳海送行。   姜珠本来以为也没什么事了,哪知出了怡心阁,边上却走来一个小太监,他的手上捧着一个大盒子。   纳海微笑道:“六小姐,这些都是公主赏您的。公主还说了,日后六小姐如果有空闲,不妨跟着夫人一道来长乐宫坐坐。”   姜珠错愕,她来到这长乐宫除了请安告辞的话,就再没跟公主说上一句,也没做其他任何事,她为什么突然要赏她?还有,她居然还邀她再来……   不过尽管她满腹疑惑却她也没问,纳海虽然客客气气,却一点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那她问了也是自显愚钝,倒不如出了宫去问问宫翎,他应该是知道什么的。   心里有了决定,姜珠也不再多问,只谢了恩便跟着纳海往宫门走去。   出了宫门,她刚想着是否宫中已经安排了马车,一辆马车却已经驶了过来并停在了她的跟前。   “六小姐,请上车。”车夫下来说道。   姜珠回头看了一眼纳海,见他只是笑着没什么表示,想着这车大概是他安排的,便转身就要上去。可是当她掀开车帐看到里面的人时,一下却又怔住。   里面宫翎正坐着,嘴角含笑。   姜珠手上一紧,可见纳海还在等着她上车,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马车启动,车内的气氛一下诡异起来。   姜珠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怯场,便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他应该早走了才是。   宫翎淡淡回道:“我一直在这等着呢。”   “……”姜珠无言。   宫翎却又开了口,“这是公主赏你的?”说着,他又把她手上捧着的盒子拿了去并打了开。   姜珠有些恼怒于他的自作主张,又觉没必要这么斤斤计较,于是也就忍了。   “呵,公主对你还真是大方。”宫翎扫了一眼便道。   姜珠亦是心生感叹,这盒子一打开,里面竟装满了各种金银宝石,有首饰,也有玩物,件件不是凡品。   “公主为什么突然要赏我这些?”想着心中疑问,她当即便问道。   宫翎阖上盒子,随手放至一边,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永寿公主从来看不顺眼荣华郡主,只是一直不跟她计较罢了。但她不计较不代表不喜欢看人收拾她,你那一巴掌,正好打到她心上去了。”   原来如此!可是宫翎为什么要用“计较”这个词,怎么说,荣华郡主也比永寿公主大了几岁,这么一说倒像是永寿公主是长者了。   宫翎没意识到自己的语误,只是继续道:“二来么,永寿公主从来是你敬她三分她还你十分的人,你不顾自己的手伤先去见她,于她来说这就是你对她的敬重,她要赏你也就是是多是少的问题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才让我去的?”姜珠一下捕捉到了其中的玄机。   宫翎没有否认,只是看着她道:“相信我,交好永寿公主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怕对你也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吧。”姜珠突然回道。   宫翎默了一会,说道:“有时候太聪明了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姜珠见他承认,心下了然。她已经知道母亲能去公主身边是因为宫翎推荐,她一直很疑惑宫翎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却已然明白了。说白了也只是利用而已。不过为了一个得宠的公主而如此费尽心机,至于么?   “宫翎,你为什么这么看重永寿公主?”想着,姜珠又问道。   “我记得我上次已经回答过你。”宫翎却道。   “你是说公主有朝一日会帝称天下?呵呵,你别忘了,她只是个公主,而且还不会说话。”对于这种说法,姜珠自然不信。   “万事皆有可能。”宫翎却是老神在在的回道,“就像你一直觉得我不会娶你,可是我却偏偏娶了。”   他居然知道!姜珠瞬间提起了心,“那你到底为什么娶我?”   这个问题她一直好奇着呢!她想过无数可能,而就在刚才,她想到了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利用。   宫翎却没回答,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等到车轱辘一动,才避开视线一笑道:“到了,下车吧。”说着,掀开车帐先行跳下了马车。   姜珠看着他的背影,眸色略沉。宫翎避而不谈,让她大感不妙。   还有,他可一直没说公主的事呢。 ☆、第24章   姜珠思忖着下了马车,却发现宫翎将他带到了一个小宅子面前。看了下匾额,她想这应该就是王太医家了。   果然,当宫翎把她带进去后,她先是闻到了一阵药香,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正在研药的老人。头发苍白,神情严肃,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王太医。”宫翎率先招呼道。   姜珠本以为宫翎刚才熟门熟路的进来是跟王太医关系匪浅,不然的话上次也不会请动他了,可是谁知道王太医一看到宫翎,只眼皮一撩就又低下头去,语气也极不客气,“你怎么又来了?”   姜珠心中刚诧,却听王太医的声音又响起,“难道是来告诉我原因的?”   原因?什么原因?姜珠看向宫翎,一头雾水。   “不然。”宫翎却淡笑着回道,说着,还径自走到桌边坐下,“此次前来只是想劳烦神医给拙荆治一下手伤。”   王太医扫了一眼边上的姜珠,眼中满是轻蔑,“老朽听说宫大人只订了亲,可没听说宫大人已经成了亲。”   姜珠正被“拙荆”一词弄得脸上一热,可此时见王太医这么看她,倒也不想畏缩了,她微微一笑便道:“上次多谢王太医了。”端的是落落大方。   王太医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冷哼一声,却也终究没再说出什么冷嘲热讽之词,只是又朝着宫翎道:“上次落水宫寒也就罢了,这次不过一个手伤宫大人却还找来,未免太把老朽不放在眼里了吧!”   宫翎不以为然,只笑道:“令孙的性命可是金贵的啊,我不觉得一个小小一个清心丸便能抵消了。”   令孙?什么意思?为什么给她看病还能扯到王太医的孙子了?难道是宫翎用小孩挟持的王太医?传言中,王太医可是连国舅爷都敢拒绝的人啊!   姜珠满心疑虑,王太医却似被捏住了喉咙,他狠狠的瞪了宫翎一眼,却最终还是扭过头朝姜珠说道:“把纱布解开!”   王太医的态度不甚祥和,可是医术却是没话说,简单看了一眼便知是被利器所伤,可是也不多做解释,只翻出一瓶膏药扔过去就让他们滚蛋。   宫翎也不在意,拿了东西就要告辞,只是临走时却还丢下一句“后会有期”,气得王太医差点厥过去。   出了门,坐上马车,姜珠便忍不住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扯上王太医的孙子,那天你到底怎么请动他的?”   她一开始以为宫翎是求的皇上,可一想也不对,皇上断不会厚此薄彼让自己舅子难堪的,所以她后来想的是宫翎私下里说不定跟王太医关系不错,可是现在却不能确定了。   她一脸焦急,宫翎却只是云淡风轻,他理了下自己的衣襟,回道:“也没什么,王太医最为疼爱他的孙儿,我不过就是提醒他千万别让孩子独自到水边玩耍,不然的话出了意外就救不了了。”   “?”姜珠听得愈发糊涂了。   宫翎笑道:“王太医一开始是对我的话不屑一顾的,可是第二天他的孙儿就掉进了水里。当时没人看见孩子,以为他跑哪里玩去了,王太医却突然想起了我的话,然后立即让人去水边查看,然后,及时救回了那孩子,再然后,他就跟着我去了贵府……”   “……”姜珠已然震住了,宫翎怎么会提前知道王太医的孙子会落水的!“难道是你把孩子弄落水了?!”   宫翎笑着,未答。   姜珠再想,却又觉得事情并非如此,不然的话王太医一开始也不会说出“你是来告诉我原因的吗”这句话了,他必然是心中奇怪宫翎为什么会事先知道才会这么问的!   然而就在她否定心中的结论时,宫翎却又开口了,“你可以这样认为。”   这是承认了!姜珠惊愕抬头,却看见宫翎正好转开了视线,而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马车很快又回到了永定侯府,姜珠刚一下车,就看到里面不少人走了出来。几位伯父在,姐妹们也在。如此兴师动众,姜珠不由怀疑家里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姜存孝看到她回来,当即就道:“姜珠!你还真是个祸害头子!你竟然敢打荣华郡主!你想让我们永定侯府遭殃么!还不过来受罚!”上次被她搅局他就攒了一肚子气,这回正好撞枪头上了。   姜珠扫过众人的脸色,明白了,原来这是在等着自己呢。   这时,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了声音,“六小姐,你忘了公主的赏赐了。”   姜珠回头,却见车帘被拉开了半道,露出了宫翎那张不辨悲喜的脸,他的手上还正托着一个盒子。   姜珠一想,笑着便接过:“谢宫大人。”   车帘放下,宫翎的面容又隐没在了马车里。   “宫大人!”侯府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姜存孝快步赶了过来就媚笑道,“宫大人您怎么来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跟前的马车已经启动,宫翎根本没给他巴结的机会。   姜存孝看着扭过去的马屁股,脸色有点难堪。   老大姜存忠站在一旁却是万幸,他没有老二这么冲动所以没有立即发难,若不然现在难堪的可是自己了。只是这宫翎真的是好大的架子!   姜存孝有气撒不出,见到站在跟前的侄女,皱眉便道:“你打了荣华郡主皇上就没责罚你么!”瞥见她手上的盒子时,又道,“永寿公主为什么要给你赏赐!”这简直是没道理啊!   姜珠没有隐瞒,只是笑道:“大概是我打了郡主公主高兴呢。至于皇上没责罚,那大概是他老人家觉得没有必要吧。”   皇上都没责罚,您又在这瞎嚷嚷什么。姜珠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姜存孝怔住,姜珠一笑,却已告辞。   而在这时,一旁站着的九姑娘姜艳却突然开了口,“还没过门呢就跟人同乘一辆马车!真是不要脸!”   姜珠闻言顿足,回头看到姜艳一脸愤然的样子只觉好笑,她这小堂妹还真是有意思,真是浑然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不过她也没兴致与她对呛,所以只是抿唇一笑,说道:“宫翎都不介意了,你又介意什么呢?”说完,收回目光就含笑走人。   “你!”姜艳气得脸色发青,可终究寻不出话来反驳。   当然,整个永定侯府愤愤不平的可不单她一个人。   人群里,姜玉看着姜珠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毒。   她放任郡主找到三房,冷眼旁观姜珠打了郡主,等听到皇上将她召进宫更是心中暗喜,她心想,这回姜珠嚣张,不死也得脱层皮了。可是谁想到,姜珠这一趟进宫非但没获罪反而还得了公主的赏赐,最后,还竟然是宫翎亲自把她送了回来!   姜玉想着,心都要怄死了。她就是不明白,她明明是长房之女,论身份,比她尊贵;论相貌,也不比她差;论品行,更是比她好了不知多少倍,可为什么偏偏从小到大,好事就从来轮不到她!先是祖父对她宠的不像话,哪怕她把侯府闹得翻天覆地也不训她一句,到现在,她更是干脆把宫翎抢了去!她根本不信什么指婚一说,要不是她使了什么狐媚的本事,宫翎怎么会选了她!   宫翎可是应该娶她的啊!   永定侯府里百花盛开,可姜玉走在其中,却是面沉如水。   她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啊!   还有,姜珠一嫁,马上就该轮到她的,父亲母亲自然是不会把她随随便便许配给谁的,可是现在不管是哪家的公子,又哪里比得上宫翎万分!而她若是嫁的不如姜珠,那她这脸又该往哪搁!   “小姐,小姐。”而就在姜玉心潮翻滚气血汹涌之时,身边的丫鬟却突然拉了拉她,她木然的转过脸去,却见自己丫鬟正比着左侧的假山缝让她看。   假山后,露出了一片藕色的罗裙,看花色倒像是四房的姜溪所有。   姜玉知道假山后有石椅,可是姜溪怎么会在这?心中疑惑,她就要转过去,而就在这时,对面却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看样子六小姐真的要嫁给宫大人了……”   姜珠目光一动,停下了脚步——这声音是姜溪的丫鬟彩琴的。   “是呀,六姐姐可是有福之人。”姜溪淡淡的回道。   “可是奴婢总觉得宫大人应该娶小姐您的。”彩琴的声音变得不满。   “你别瞎说。”姜溪很快阻止。   “那小姐你说宫大人是娶定六小姐了吗?”彩琴闷闷的问道。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了。”   “那如果出意外呢?”彩琴很快追问。   “怎么会出意外呢?再过一个月他们可就成亲了。”   “奴婢只是说如果嘛。”彩琴听着很是委屈。   “真要有如果,宫大人也应该娶七姐姐啊,七姐姐才貌双全配宫大人正合适呢,反正是不会轮到我的。”姜溪说完又道,“好了,你不要再乱说了,要是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主仆二人很快转过了话题,而此时的姜玉却是整个人怔在了如果当场。   是啊!如果出意外呢!皇上赐婚已是天下皆知,听闻宫府也是早已开始为婚宴作了准备,所以这婚是一定要成的了!而如果姜珠出了意外呢!到时候她不能出嫁了呢!她不能出嫁,婚仪又必须要进行!那谁才是最好的替代者呢!   姜珠只是使了狐媚之术才让宫翎选了他,宫翎可未必是真心喜欢她啊!   姜珠双眸闪亮,一瞬迸发出了最炽热的光。   而待她走后,姜溪带着丫鬟从假山处走了出来,嘴角却浮出了一丝很淡很淡的笑意。   三房内,姜珠还在想着今日宫翎的种种事迹,浑然没料到危险马上就要降临。 ☆、第25章   姜珠到家后思忖了很久,她仔仔细细的把宫翎说的话想了一遍,可始终没能确定。   宫翎承认是他让小孩落水以威胁王太医,可他又怎么会因为自己而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来,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宫翎心中有那么重要。那么,果真是他事先就知道孩子会落水的事了?   这事听起来很是荒谬,可姜珠却莫名的觉得心颤,因为她想起来宫翎对永寿公主那异常的态度了,宫翎可一直说公主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国之君的啊!   那这是宫翎打探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姜珠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惊骇离奇。   而就在她的踟蹰不定里,日子一晃而过过,转眼就到了八月中秋。   如今永定侯府已经逐渐热闹起来。先是跟皇上身边的红人宫大人结了亲,后又被皇上破冰重新启用,这诸多征兆让无数嗅觉灵敏的人重新把视线投到了这座曾经无比繁荣的宅子上。而等到今天这个良辰佳节,整个侯府中更是格外热闹。出嫁的姑娘回来了,原本淡了来往的友人也约好了一道在府上吟诗作乐,那些前来参加下个月初婚事的远房亲戚也有意无意的提早了半个月。一时间,府上处处欢声笑语,喜乐非常。   只是虽然侯府貌似重获了荣光,可姜存忠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因为外人不知底细,他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份荣华只属于三房,压根与自己无关,他们这些人无非就是跟着沾光而已。可是永定侯府的规矩历来是在外一体,所以就算他再愤懑,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着往来的客人。   倒是姜存孝一点不介意,看着身边多了巴结的人,顿时又把自己当成了原来永定侯府的那个三老爷。至于四房的姜存义,那就是个醉生梦死不问正事的人,永定侯府盛也好衰也罢,于他来说就是换个地方换些人玩乐的事。   而姜珠呢,却又有些怨上了宫翎。如今的她俨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走到哪都吸引着一堆目光,长辈们好说,面上都是奉承夸赞的话,可同辈们甚至晚辈们就大不一样了。真心祝福的有,巴结讨好的也不少,可更多的,却是含沙射影冷嘲热讽,说的还都是她狐媚不要脸勾引了宫翎之类的话。至于是谁先说出来的,不用想都知道了。   姜珠成为众矢之的很是不爽,可是念她们年幼无知也不好跟她们计较,所以最后坐了一会觉得无趣干脆尿遁走人。   而她一走,一旁端坐着的姜玉朝着身旁的丫鬟点了点头。   ……   天上明月如轮,园中树影幢幢,姜珠回到自己的小院,乐的个清静。她在庭中石凳上坐着,喝着刚才顺来的酒。酒是桂花酿,京城最有名的酒家所酿,滋味出奇的好,刚才那么多人在不好敞开了喝,现在倒没了顾忌。   只是不知道现在宫翎在做什么。然而她喝着喝着,却如是想到。   今天宫翎也来了,还是主动来的,未过门的女婿在佳节送礼什么,后来父亲出于礼貌留他吃饭,他却毫不客气的答应下来。下午据说翁婿两人在下棋,现在在做什么却是不知道了。   姜珠现在对宫翎心情复杂,一来还是觉得他不怀好意,二来虽然他可能不怀好意但是他带来的好处却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所以她想要警惕,却偏偏又生出了一种防不胜防的无力感。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洞察人心,可是对于宫翎,她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而这宫翎,也始终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人前却端庄或冷漠,人后却十足顽劣无耻。自从上次进宫后她虽未再见过他,可他每天的书信依然不断,一开始还稍稍正常,后来她不搭理他后,他就开始变本加厉了,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真的是忍无可忍。   而就在晚膳开始前,两人打了照面后,他更是让人送了一封信来,写着什么?   ——“多日不见,六小姐美丽依旧,真是让人怦然心动。”   姜珠看着,真想把这人扔给大伙看看,让大伙看看这人衣冠楚楚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轻浮虚伪的真实面目!   姜珠想着,突然觉得头有点晕,摸摸脸,也是烫的厉害。这桂花酿是给女人喝的,没那么大酒力,原先她喝一瓶都没事,现在只喝了半瓶怎么就有了醉的迹象呢?   姜珠虽然纳闷,却也不敢再喝,将酒杯放了就准备先去歇息。可这刚要站起来脚步就一个踉跄,要不是宝纹扶的及时,她险先就要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她情不自禁问出声。   “小姐!你喝多啦!”宝纹未曾见识过当年自家小姐的好酒量,只以为她是喝多的缘故。   姜珠脑子已经开始糊涂起来,不能细想,只被扶着就往自己卧房走去。   ……   与此同时,正因为“不胜酒力”而在客房歇息的宫翎却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六小姐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他问道。   “是。”孟土回道。   宫翎一笑,“那我倒要舍身去陪她一陪了。”   ……   姜珠一趟到床上,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可是越睡却越觉得热,嗓子间也是干涩的厉害。她难受的睡不着,便又皱着眉头辗转起来。   “水——水——”她喊道。   外边传来宝纹的回应声,隐隐还有倒水声,姜珠等着她端过来,可是她等到的只是一声钝响,一声惊呼,然后是杯子坠地的碎裂声。   “宝纹?”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喊了一句。   宝纹却没有回答她。   外面分明有动静,怎么没人回话呢?姜珠心中疑惑,挣扎着就要起来,可身子却像是软成了一滩泥,怎么都撑不起来。   而就在这时,放下的帘帐突然被掀开,因为烛火的照进,她的视线变得亮堂起来。她本来以为是宝纹,可是当看清床前站着的人的面目时,她的眼睛豁然睁大,张嘴就想叫喊起来。   只是她的嘴刚张开,那人已经伸手捂住了她。   同时,外边又传来了大喊声——“抓贼啊!抓贼啊!我看到贼往六小姐院子里跑去啦!”   姜珠本来已经被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吓得魂飞魄散,再听得外边的呼喊,更是惊恐万分,她想挣扎,可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消散了一般,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原来还是个小美人啊,啧啧。”这男人却突然说起话来,说着,还露出一丝狞笑,并且伸手就向她的衣服扯去。   姜珠身上只是穿着亵衣,他一扯,左肩就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纹了并蒂莲的桃粉色肚兜也露出了一角来。   陌生男人露出淫-亵的目光,姜珠浑身鸡皮疙瘩顿时冒起,浑身都颤抖起来。   “呜呜——”她拼尽全力挣扎着。   而就在她万分绝望之时,床帐突然又被掀开,一个黑影出现,并且一掌就向那陌生男子挥去。陌生男子警醒,拧身一闪就冲到帐外躲开了这次攻击,然后几步退后就一把翻出了窗外。   黑影没有立即去追,只是回过身来就问向床上的人,“你怎么样!”他的神情冰冷又阴煞,让人不寒而栗。   姜珠看着他,眼泪却是一下掉了下来。   宫翎见她哭了,表情一怔,等发现她一动不动,肩上衣裳都被扯开时,一下又明白过来,于是他的神色更是阴沉下来。   这时,外边的喊声越来越近,“里面有没有人在!我刚看到有贼往这来了!”   接着又是一人惊呼,“啊!宝纹怎么躺在外边!门怎么还开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快!快!进屋看看!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姜珠听着,大惊失色,宫翎却先行一步反应过来,她扯过被子就给她盖上,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侯府的一众下人见势不好就要进来查看,可是就在这时,一个人却从屋内走了出来。   “宫大人!”有人认出了那人的身份,惊呼出声。   宫翎神色淡淡,“怎么回事?”   一个叫王婆子的妇人颤声回道:“回宫大人的话,老奴正在守门,可突然看到一个黑衣人翻墙进来,老奴觉得不对就喊人一直追着,结果就追到了这里……”说话间她想到什么,不由一个咯噔,那个黑衣人别不是眼前这位主吧?!   其他人看着宫翎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心中也各自揣测起来。   宫翎却依然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也是听到你们抓贼的声音才赶来这里,贼不在这里,你们去别处吧。”   下人们心中虽然存疑,可宫大人都发话了,他们怎么敢不从,所以当即就低着头告退了,只留下两个将宝纹扶了起来。   宫翎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眼睛眯起来了。   回头检查了一边宝纹,发现她只是被人打晕也不打紧,便也不再管她,只往卧房里走去。   只是走到门口时,却又踟蹰起来。   帐内,姜珠躺着,目光灼热。她纵使再无谓,可也知道刚才的事意味着什么,虽然她只是露出了肩膀,可这事要是传出去,她这辈子只怕也就毁了。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她真是万蚁啮心痛不可支!   而就在这时,帐帘又被掀开,宫翎的脸又露了出来。   姜珠见到是他,眼神更是一颤。刚才那场面被他看了去,她简直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哪知宫翎却突然笑了,“六小姐不是一向胆大么,怎么现在是怕了?”   姜珠抬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宫翎又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六小姐哭呢,只是为了区区小事,你又是何必?”   区区小事?!姜珠简直不敢相信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隔了半晌,她转头道:“你可以退婚了?”   “退婚?我为什么要退婚?”宫翎却这样回道,说着还往她身侧一辆,并伸手撩开了她的衣裳。   “你要干什么?”姜珠脸色发白,伸手就要推去。   宫翎却干脆把她的手握住并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却别样温柔,“姜珠,你不过是被一个将死之人不小心扯开了衣服而已,没必要放在心上。不过没想到六小姐脱了衣服,竟然别有一番风情。”   说着他一笑,竟是低头吻上了她的双肩。   温热的唇贴上自己的肌肤,姜珠一下子觉得浑身灼热起来,看着抬起头来朝自己微笑的男人,她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力气,只一伸手就往他脸上打了去。   “你给我滚!”只是看着重,力道却很轻,她说着,也哭了出来。   她并不傻,宫翎虽是轻浮不堪,却也是在用行动证明他并不会因此介怀。   她一直腹诽他,怀疑他,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宫翎并不是真的要害她。   宫翎看她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终于放下了心,他将她搂在怀里,并安抚道:“你放心,不出三日,我定然将那人捉拿归案,并且,碎尸万段。”   他是笑着说了这话,语气也是绵软之极,只是无人察觉的背后,他的眼神却一下变得阴冷起来。   “不过现在,六小姐是不是应该打起精神先找出这次的幕后黑手呢?”随后,他又这么说道。   可是很快他又自我否决道:“哦不对,现在你应该首先配合我把这件事圆过去,我这么不明不白的出现在你闺房,要是不赶紧圆,可有的我们受的了!”   “那你怎么会到我这来的?”姜珠冷静下来,也想到了这一层。   宫翎一笑,说道:“看来你中的*散的药效也快散了,那就起来跟我走一趟吧。” ☆、26|222   不出所料,刚才跟着来到三房院子的下人有好几个,所以很快,宫大人出现在六小姐闺房的事便被传了开来。一开始还只是下人之间议论,后来传到了一些小姐少爷的耳里,就更加推波助澜起来,不到半会功夫,一些正在听戏的长辈们都知道了。   姜存仁跟夏氏本来并不知情,见别人不时投来异样的眼神都有些疑惑,直到丫鬟宝瓶听说后匆匆忙忙过来禀报,他们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表情顿时就难堪起来。虽然两人已经订婚,可就这么待在一起怎么都有些不成体统。夏氏便悄悄的退身准备去问个清楚,可是刚走,就见宫翎跟姜珠一道走了过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并且表情都变得极为古怪,宫翎却无动于衷,姜珠也是一派坦然,好像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   夏氏见状生出了疑心,可是终究不敢放心,所以上前拉着姜珠问道:“怎么回事?”   “嗯?”姜珠却真是这样应道。   有些话真不好说,夏氏迟疑半晌才又低声问:“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姜珠并未回答,只是看向宫翎。   宫翎腼腆一笑,施礼道:“此番前来,是想请伯父伯母以及诸位移步庭中的。”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茫然了,好端端的去庭中做什么?   “当然,首先晚辈还要请伯父伯母先恕小侄孟浪之罪。”宫翎跟着又道。   这又是怎么一出?   宫翎垂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明日是六小姐寿辰,晚辈便早早备下了贺礼。只是小侄年少轻狂未曾多虑,一心想着与佳人单独观赏……可是刚才见了六小姐,六小姐却说了一番话将我点醒。虽然我们二人婚期将至,一道出行也无妨,可是古人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佳节亲友团聚,何不将好事与人一起分享……小侄深以为是,却也不由暗中惭愧。六小姐如此大方孝顺,小侄能娶之,当真是三生有幸。”宫翎说完看向姜珠,眼中端得是含情脉脉。   而他说这话,虽然语速缓慢,却是字字清楚声音微扬,保准十数步之内人人都能听见。   姜珠此时心中却有如万马奔腾,她不得不佩服宫翎玲珑心窍翻手覆云覆手为雨,短短几句话就将场面翻转成了另一副样子。   先是主动将“罪名”揽下,随即却又轻描淡写说出此事也是无妨,最后又将她拔高让她彻底撇清于整桩事情中,如此一来,谁还觉得他们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一开始他私自找人稍有不妥,可如此自惭自省清风明月,谁还能忍心苛责一句?而她呢,合规守矩的拒绝又孝心可嘉与他一道过来邀请众人一道观赏,如此洁身自好光明磊落,又怎么能不让人高看一眼?   宫翎也真是厉害,进退合宜不落话柄,迂回曲折皆是文章,只是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真是谎话信手拈来全然不用思虑啊!   还有,你扯了这么大一个谎能不能事先打一声招呼!   恍然间想起刚才宫翎说的话,她又是一阵气馁。刚才宫翎让她跟着一道出去,却浑然不告诉她出去后要做什么,她追问,他也只是来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微笑就行了”,而现在——她果然是微笑就行了!   可是现在看着长辈们看她皆是赞许的眼神,天知道她笑得多么艰难!   还有,这生辰贺礼是怎么回事啊!什么东西能让这么多人一道去看啊!难道你是觉得这些长辈不会好意思当真凑热闹一块去看所以才故意这么说出来的么!那万一他们真答应去了呢!   而怕什么来什么,果然二伯父姜存孝开口就说道:“哦?也不知道贤侄给六丫头准备了什么贺礼,咱们也就沾沾光跟着一道去看看吧,免得拂了人家的好意。”   他这话一说,不少人附和起来。   姜珠焦急,看向宫翎。宫翎却只是面带笑容的走到她跟侧,然后在不为人察觉的时候,轻轻的在她的手心里捏了捏。姜珠一惊缩手,宫翎却已若无其事的引起夏氏往庭院走去。   庭院内,是一片空地,人在其中,视眼极为开阔。只是此时也就一轮明月高悬,万千星空点缀,除此之外也无其他。所以当众人赶到此处后,见到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由都疑惑起来。   而这时,一名侍卫走了过来,却是宫翎的手下孟土。他走到宫翎身侧,躬身回道:“大人,准备好了。”   “好。”宫翎颔首,像是下了指令。   孟土果然回了一个“是”,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筒状的物什就拿起火折子点燃起来。随后只听“嗖”的一声,一样闪亮的东西就从铁制细筒里迸出,它直直射向空中,然后突然绽了开来。   不少人都被这响声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们以为之后还有什么大动作,所以各个目不转睛的向孟土盯来,然而孟土做完这个动作,却收回细筒跟火折子,然后一动不动的站向了宫翎的身后。   所有人都纳闷了,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远处突然传来不间断的砰砰声,然后一阵阵惊呼声就传了开来。   “快看快看!是烟火!是烟火!”   “在哪在哪!”   “左边!左边!抬头抬头!”   “哇!这么大!这么多!”   “好漂亮啊!”   “……”   嚷嚷着的是那些年幼的少爷小姐小厮丫鬟们,而年长者虽然没像他们一样咋呼,却也一个个张大了嘴,目光中满是惊叹。   他们虽然也见过不少烟火表演,可哪一次有这么壮观!   庭院前方,漫天烟火绽开,一层接一层,一阵连一阵,仿佛无穷无尽般不停闪耀。它在黑夜中升起,又在高空中绽开,此起彼伏,轰然作响,璀璨无双!   姜珠也是震惊了,她记得宫翎说过要送她生辰贺礼可她一直没放在心上,就在刚才她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可哪想到,他不但准备了,而且准备的这么……令人瞩目!   她的心像是一下停止了,她只呆呆的看着漫天烟火绽开又落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宫翎这时却又走到了她的身后,他低声说道:“这原本是准备今夜凌晨时候找你出来看的,可是现在不得不提前了。”说着又是哀然一叹,“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么美好的场景,只有你我二人观赏才更有意思啊!”   戏谑又轻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珠猛然回神,回头见宫翎一脸惋惜的样子,止不住又幽怒起来。   这厮原来没说谎,当真是想找她私下里看啊!   可是凌晨来找是什么意思?!深更半夜来敲门么!   姜珠虽然满心腹诽,可是看着宫翎笑着的模样,却硬是一句话都说出不来。他笑得依然让人想抽他,可是一双眸子却似被烟火点亮了一番,明亮的让人都不敢再看。   烟火放了小半个时辰才停止,天边再无火花亮起,可院中所有人依然怔在原地。此时此刻没人再怀疑刚才宫翎的话,他确实备了贺礼,这贺礼也确实是他们二人单独观看才更美,而他们现在有幸看到,也全是托了六姑娘的福。   长辈们看向姜珠的目光更是多了几分赞叹,就连看向宫翎的眼神都有了几分转变——都说宫大人性子冷漠不近人情,那是你没见他讨六小姐欢心时的少年心性!   年轻的姑娘小姐则是懊恼着为什么宫翎要娶的不是自己,他给了姜珠这等风光,这事传出去,得羡煞多少人?!她们不甘着,嫉妒着,有些咬碎了牙,有些气红了眼,有的心知自己无望终究是死了心。   人群中惟有一人平静的异常,姜玉看着天空归于平静,双手攥紧了。   她明明,计划的很好的。   ……   烟火消逝,人群散去,宫翎看着犹自出神的姜珠,笑道:“是时候揪出幕后凶手了。” ☆、27|2222   客人散去,宫翎却没立即走,只是跟着姜珠回到了三房。姜存仁跟夏氏忙着招待亲眷好友未曾在意,其余人观赏了一场繁盛烟花,就算见着两人并行也生不出什么邪念来。   姜珠此时面色却是沉重,宫翎提及的那句“幕后黑手”一下将她拉回到先前惊心动魄的那一刻。眼见四下无人,她当即就问道:“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宫翎一笑道:“难道你当真以为那人只是个过路贼?呵,他是有人故意安排进来的,而且如果我没猜错,那人应该还是你永定侯府中的人。”   姜珠惊颤,刚才经他一提她确实意识到这事不是巧合,可却没想过会是她姜家的人,想着他先前又提到的一句话,忙问:“你是指那*散?”   “这只是其一。”宫翎答道,“刚才我已让孟土把你喝的酒送去监察司检验了,确认里面确实含有最常见的*散。淡黄,无味,食之四肢无力头脑昏沉,配合酒类更会加大药效。现在你仔细想想,你是怎么喝到那瓶酒的?”   姜珠凝神,可只记得当时在庭院里姑娘们都在喝酒耍乐,她不过也是其中之一。后来她觉得没趣就尿遁走人,走时顺走了边上正好摆着的一瓶桂花酿。至于这酒是何人放在那的,又是什么时候放在那的,她却浑然没印象了。而一开始提起喝酒助兴的也是那帮咋咋呼呼的小丫头,根本不像是主导这一切的人。   宫翎闻言,目光一动,“看来这人的心机还真是有点深啊。不露痕迹的让你拿走桂花酿,其中下的药又是恰到好处,少一分不够,多一分误事……”   “怎么说?”姜珠身处其中未能看透,只能迫切的问道。   宫翎看了她一眼回道:“少一分,你的药效就不够,就不能看到贼人也无法挣扎;多一分,则就不能坐实了你与人苟合的罪名!”   “苟合”一词说出,姜珠勃然变色。   宫翎却只是继续分析道:“这人先是让你拿走掺了药的酒,等药效发挥你昏睡的时候,又让那贼进入,并且故意让人看到,如此一来,家中奴仆为了抓贼必然一路跟着,然后,他们就被引到了你的院子,把你那丫鬟打晕扔在门口也是这个原因……   彼时你昏昏沉沉四肢无力,那贼人闯入你帐中你就算是看到也无法挣扎只能让他为所欲为!而从时间上来说,那贼人也未必是真要对你做什么,他的目的只是把家中奴仆引进门,然后让他们看到你衣衫不整以及他跳窗而走的身影,如果他在你身上耗费太多时间,势必会影响他脱逃的可能。可是就算你实质并未受损,一旦让人看到你衣衫不整的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无论到时候传出是你与人私会苟合还是只是被采花贼夜探,你这辈子只怕也就完了!   再说这*散,你也应该发现了,当我到了之后,你的力气也渐渐恢复,这就说明那药效快过了。为什么会这么快过,就是为了钉死你与人苟合的罪名。家中奴仆一到,如果发现你依然昏昏沉沉,必然会怀疑你是无辜受害,可到时候如果你精神俱在并无不妥,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到时候再有人推波助澜,你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也就是我赶得及时发现端倪,若不然药效一过,只怕连你自己都只会以为是自己喝多了!”   “那人到底是谁!”姜珠听到最后,整个人都颤抖了。如果宫翎分析的是对的,那么那个想要害她的人也实在太歹毒了!   而宫翎哪里又分析错了呢!   “这人首先得知道你好那桂花酿,其次还得知道永定侯府整体的布局,如此一来你觉得会是谁呢?”宫翎反问道。   姜珠却是无言,仅凭这两点,那府中大部分人都有可能啊!当年她贪杯在老侯爷寿辰上喝掉一瓶桂花酿可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这也就是那人的高明之处。她把自己隐于所有人之中,让你根本揪不出来。而且……这人还真会因势导向,知道因为我的出现计划落空,就干脆将你我二人独处闺房的事宣扬出去,这样就算不能彻底毁了你,却也能污了你的名声!”   “所以那些闯我院子里的下人是幕后凶手安排的?”   “未必。”宫翎否定道,“这人心思这么深,应该不会做出这么容易露马脚的事。你应该知道,就算闯你院子的人嘴紧都闭口不提,可其他人说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谁又能知道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呢?”   “那应该怎么办!”一点线索都没有,她怎么才能揪出这个人!   姜珠愈发心寒了,她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害她,老爷子在世时制定的家规第一条,就是不能手足相残,所以尽管这些年纷争不断,可都是小打小闹,而现在,这人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啊!若不是宫翎力挽狂澜,她现在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得多大的怨恨!   “审!”宫翎却只说了一个字。   “审?”姜珠诧然。   “审审,总是应该能发现点什么的。”宫翎笑着说完,又道,“不过我觉得,现在应该把这些事先告诉一下令尊令堂,他们身为家长,应该知道自己女儿遭遇了什么。等到了时候,他们的态度可是很重要的。”   姜珠本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可是现在一听,却也知道瞒不了了。他们要审,自然要惊动长房,而她只是晚辈,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己父母的分量,所以思忖片刻,她就同意下来。   ……   而当姜存仁跟夏氏听说后,顿时站了起来,“你说那贼是真的?!”他们现在也已经知道有贼进入这个事了,可是他们跟许多人一样,都以为那贼就是宫翎,毕竟府上并没有丢失什么东西,现在听说那贼真的有,还摸进了自己女儿的闺房时,顿时惊得变了脸色。   夏氏上来就摸着姜珠,颤抖着声音道:“那你有没有事?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事,我没事。”姜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重复着。   宫翎适时开口,“伯母请放心,当时正好小侄赶到,那贼人见着我就立马落荒而逃,六小姐并未被怎样。”   夏氏向宫翎投来感激的一瞥,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若不然,他此刻怎么还会站在这里,只是——“你之前怎么就没告诉娘呢,发生这么大的事。”她看向姜珠,满是心悸。   宫翎替她回道:“刚才遮掩过未提,就是因为怕被有心人利用。如果传出去有贼进了六小姐的房间,只怕……”   话不用说满,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姜存仁和夏氏不但明白了为什么瞒着不说,更明白了为什么后来还有大放烟火这一出,这就是为了遮掩掉一切啊!   “你说的有心人利用是什么意思?”姜存仁突然又捕捉到了这点。   “因为这个贼是有人故意安排进来的!”宫翎回道。   “啊?!”姜存仁惊诧。   而等到宫翎把一切都说出来后,一贯老实的姜存仁都不免脸色铁青,“这真是心如蛇蝎畜生不如!”   夏氏更是惊得差点流下眼泪,“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人揪出来!”   宫翎未曾阻拦,“是要揪出来,而且,还要尽快。”   事关女儿的安危,夏氏也不再柔软,当即就转身道:“好!我现在就去长房!”   ……   长房内,姜存忠劳累了一天,洗漱完了正准备休息,可是突然丫鬟敲门道:“大老爷,三老爷跟三夫人,还有宫大人跟六小姐一道过来了,说是有事要找您。”   大太太张氏正在给他宽衣,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很是不耐烦,“这么晚了还来做什么,有事不能明天说么!”   姜存忠却是听到的关键的字眼,“宫翎也在?”   “是。”外头丫鬟回道。   姜存忠一听,眉头也皱了起来,宫翎去了三房他是知道的,他也没凑上去,反正有三房的人招呼着,他过去,人家宫翎还不定搭理他。本来他也以为坐一会儿他就会走的,可是没想到现在都已经亥时三刻了他还在。   可是他们现在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姜存忠是真的乏了,如果只是三房的人来他也就推脱了,可是现在……   “给我穿衣服。”他眼神一定,对着张氏说道。   片刻功夫,他就又着装整齐的出现在了厅堂,神色却是有些萎靡,不过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罢了。只是当他听夏氏把话说了口,那些真真假假的萎靡全部一扫而空,他脸色一沉,站起就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夏氏的眼泪已经下来了,再看大伯竟然怀疑,目光一狠便道:“事关珠儿的清白,你觉得我会胡编乱造么!”   宫翎坐在桌边,又是一派位高权重的样子,他见姜存忠犹疑,眼皮一撩就道:“难道侯爷连我也怀疑么?那贼可是我亲眼所见,那酒也是我命人仔细检验。当时若不是我正好赶到,只怕现在六小姐已是名声全毁。现在人证物证皆在侯爷却仍在踟蹰,难不成侯爷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话太过诛心,姜存忠当即变色,“此事我并不知情!”   宫翎笑着便道:“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不让人审一审?查出真凶,不但可以还了侯爷清白,也能为永定侯府除了后患。不管此事是何人所为,这人必然是留不得了,侯爷,你说呢?”   “那也要真有这真凶再说!”姜存忠依然不肯松口。   也怪不得他小心,此事实在是非同小可,如果是真的,一旦传出去,那事情可就大了!先不说最后揪出的是谁,反正不管是谁,他都脱不了一个治家无方的干系!到时候再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谁知道他还能不能保住永定侯爷的爵位!   他现在可一点不信任宫翎,宫翎为三房做的他可是全看在眼里,谁知道他这一次是不是故意设了局,想让皇帝夺了他的爵位再转给老三!听说现在皇上可是很看重老三啊!   不对,转而间姜存忠却又想到了什么,宫翎一开始站出来揽下所有是想将此事遮过不谈,现在过来也是等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下的时候,所以他必然是只想找出凶手而不是想要声张!   想通了此节,姜存忠也转变了口风,他坐下道:“不过不管此事是巧合还是真有人谋划,事关我侯府子女,总归也要彻查一番。只是却也不敢劳驾宫大人,宫大人虽然是我侯府女婿,可终究是客,主家有事,岂敢劳烦客人。”他可不想让宫翎再插手此事!而他也相信,他这么强调,宫翎也断然不会强行干涉。   哪知宫翎却是一笑,“侯爷既然说我是侯府女婿,那六小姐便是我妻子了,妻子遭到陷害,为人丈夫的岂能坐视不理?更何况,由晚辈来审,应该更是事半功倍。晚辈出自监察司,监察司的本事,侯爷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姜存忠闻言又是霍地站起,他当然知道监察司的本事了!数年前,就是因为监察司,他在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才被一桩桩掀起,然后以此为由让永定侯府痛招打击!他永远忘不了当初他被关入监察司大牢时,那是怎样一副骇人的场面!所以即使后来宫翎表示出了与侯府的友好,可因为他是监察司的人,他始终保持着距离!一声“宫大人”从来不曾改口!   可是现在他旧事再提,是想威胁他么!   姜存忠被戳中同脚,脸上风云突变,可是三房虎视眈眈,宫翎又气势逼人,他就算满心愤懑又能如何,所以最终他强行压下怒气,只冷冷道:“既然宫大人执意如此,那就请便吧。”   “不忙,”宫翎却道,“我还有一事想问侯爷,如果我查出了幕后黑手,侯爷应对如何处置呢?”   “你什么意思?”宫翎的语气让他不爽。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宫翎淡然回道,“毕竟现在永定侯府谁都有可能,若是最后查出是哪个了不得的主子,只怕多少有些麻烦……”   这事在说他会徇私么!姜存忠怒气沸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大人真要查出是何人所为,我永定侯府绝不姑息!”   “好!”宫翎闻言,拍手站起,“那就一言为定!”   “哼!”姜存忠甩袖转身。   ……   夜已经彻底深了,一行人从长房出来,却是各个不见倦意。   宫翎对着身旁的三人道:“天色已晚,你们不妨先回房,审问之事交给我便是。”   “不用,我跟你一起。”姜珠却很快否决。   姜存仁跟夏氏也要一起,可是被姜珠阻拦,“爹你明日当值,娘你也要进宫,如果一宿没睡,难免精神不济。”   一番争论之下,两人只好作罢。等到片刻后,黑夜里就只剩下了宫翎跟姜珠二人。   等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姜珠便问向宫翎,“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黑夜里,月光下,她的眼神格外冷冽。刚才宫翎与姜存忠的针锋相对她全看在眼里,她一开始不明白宫翎为什么这么咄咄逼人,可是看到最后,她终于明白。   宫翎只怕是知道何人所为,所以才故意激怒大伯父,逼得他扔下“绝不姑息”这句话!   而这个人是谁,如果不是长房的人,宫翎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宫翎看着她灼热的眸子,忽然一笑,“别急,该是谁,就是谁,一个都逃不掉。” ☆、28|2222   宫翎命手下审了一夜,果然没能查出什么。   第一个看到飞贼的王婆子是永定侯府的老人,行事端正,为人忠诚,对三房也是极为敬重,所以并不会突然陷害姜珠。而她昨天夜里也的确是看到了有飞贼跳墙而入,所以才喊着人一起捉拿。   跟她一起的人也没有什么疑点,这些人都是看家护院的下人,听到喊声就跟着一起出来,反复询问都没有发现端倪。   彼时已是寅时末,天露鱼肚白,倒是快要天亮了。审了半宿,宫翎不见疲态,姜珠倒有了些颓意,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没有结果。   “现在该怎么办?”等最后一个被问的下人离开,隔壁房间内,姜珠怅然问道。   宫翎说是亲自审,可哪轮得到他亲自出马,至始至终他都是坐在隔壁旁听着,姜珠亦是,间或在暗中出谋划策,毕竟监察司的人再厉害,也不会对永定侯府里的情况尽数掌握。   宫翎闻言坐在椅子里却是不见焦急,只是说道:“不用担心,熬了一晚上你也应该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姜珠心里存着事,哪有什么胃口,可刚要拒绝,却见孟土已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摆着一个白瓷汤碗,碗里盛着面,葱花点缀,香气扑鼻。   “这是长寿面,谨祝你芳龄永寿,喜乐安康。”宫翎端起,递过,嘴角含笑。   姜珠接过,怔怔不得言。她先前一直记着自己生辰,可审问了一夜她什么都忘了,却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这面是什么时候让人去做的?刚辞他突然离开,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   而且,以为昨晚的烟火就是所有了,没想到突然间,他又呈上了这么一碗面。   以往每年过寿,都是母亲一早给她下一碗长寿面,可是到了今天,居然变成了他……   姜珠思绪万千,宫翎却又开口,“趁热吃吧,面糊了可就不好吃了。”   姜珠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当真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面其实就是一般的面,可姜珠却吃出了万千滋味,她没想到宫翎会这么细心,并且又是那么尽心。   面微烫,她吃的浑身都暖了起来。   远处传来公鸡啼鸣,天光渐凉,屋内不复夜里的晦暗。烛火渐渐燃尽,姜珠吃的鼻尖沁出了汗,可最终却是吃不下了。   那一汤碗太大,面又太多,她吃了一小半已是破天荒。   “吃不下了?”宫翎看她慢了动作,问道。   “嗯。”姜珠点头。   “那给我吧。”   姜珠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宫翎已经接过她手上的筷子并端起面碗就要吃起来。她顿时惊住了,伸手就要去拦。   “这个我吃剩下的!”不单面是她吃剩下的,就连筷子都是她用过的。   宫翎双手一个虚晃躲过,挑眉笑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正好也饿了。”   “……”姜珠哑住了,这个场面她从未见过,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就连恩爱如她双亲,只怕也从未吃过对方吃剩下的东西。   他们永定侯府再不济,也不会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啊!不单是他们永定侯府,就是整个京城的豪门贵族,那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主子,也是铁定不会吃人家剩下的东西!   这不单单是脸面,更是一种必须的讲究!   可是现在,面前这人竟然不顾阻拦毫不在意的吃起了她吃剩的面!   宫翎面色从容,姜珠站着,脸上却有些泛红,噎了半晌,她才有些恼意的开口道:“你要饿了,再煮一碗便是,不过一碗面而已。”   宫翎笑道:“可是有时候,你就是连一碗面都吃不到的。”   姜珠愕然,她自小锦衣玉食,实在未曾遇到连面都吃不上的情况。可是宫翎又怎么会遇到?他原来虽是宫家支脉,但也是富贵人家,就算后来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堂堂宫家又怎么会让他忍饥挨饿?想到什么,她小心问道:“行军打仗时,总是很艰苦的吧?”   战场之上总是各种意外,冰天雪地粮草断绝也是常有的事,宫翎身为镇南将军,行军打仗多年,只怕遇到的恶劣环境多了。   哪知宫翎却道:“让手下的将士作战之时吃不上饭,难道我是这么无能的人?   “那你怎么会连一碗面都吃不上?”行军打仗时应该是他最为艰苦的时候了,如果不是这种情况,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了。   宫翎却是一笑,“面快糊了,我先吃了。”   “……”这是又避而不谈了?   姜珠看着把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吃的津津有味的宫翎,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又涌起来了。宫翎若无其事的吃着面,可是不知怎么,她却突然感到他的身上溢出了一种沧桑。   好像经过生离死别,好像经过世事变迁。   可他不过比她稍长两个月啊!   所以他到底遭遇过什么?   而果然,宫翎吃完剩下的面后,也依然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只是把话题扯向了正事,“审讯已经结束,你一夜没睡也该去歇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姜珠依然挂念心中的疑惑,可见他并无说下去的意思,也只好压下不谈,不过对于那幕后黑手的是她依然不敢放松,所以听到他这么说,便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府内下人攻不破,自然是要从那个飞贼身上入手了。”宫翎说着,从边上拿来一副画轴,“你看看,那飞贼是不是这个样子?”   姜珠一看,惊住了,画像上这人眉长目狭,一脸奸邪,不是昨夜闯入帐中的那人是谁!   可是宫翎怎么会有如此逼真的一张画像?   想到什么,她又问:“这是你画的?”不是他画的又是谁,除了她,也就只有他跟他打过照面了。   只是他又是在什么时候画好的这画?他一介武夫,画技又怎么这么高?   宫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道:“你说这张画像一旦传出去会怎么样?要知道监察司想抓一个人,可是不管你上天入地都能把你抓着的,更何况还有这么清楚的一张画像……恶名在外,你说那个飞贼会不会坐得住?侯府之人认识不了太多三教九流的人,所以那飞贼必然与他们有着一些关联,也就必然不会拿了银子就远走高飞,如果他得知自己被监察司通缉,他说他会不会找那幕后黑手?”   “你想守株待兔?”姜珠开口。   “不然,”宫翎却道,“我要看他们先自相残杀。”   “……”姜珠瞠目。   “不让他们自相残杀,我怎么才能借着那飞贼坐实幕后黑手的罪名呢?”宫翎抿唇一笑,“你觉得,那飞贼去找幕后黑手,幕后黑手怕暴露痕迹,会怎么做呢?”   “杀人灭口?”姜珠悚然一惊。   宫翎笑道:“呵,你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姜珠自知失言,不由一讪。   “不过你说的没错,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杀人灭口,只可惜这人是不会有这种手段的。做点阴私事害害人可以,杀人灭口什么的,她还没那种胆量!只不过,她不敢做,我帮她做!”   “那人到底是谁!”姜珠颤声道。   宫翎一笑,“你等着吧。”   ……   等到太阳升起,早饭过后,三房丢失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系宫大人赠给姜六小姐的定情信物,怀疑是昨夜飞贼所盗,宫大人震怒之下派人缉拿飞贼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并且,飞贼有画相,谁能提供线索,必有重赏。宫大人发了话,得讯的人们都沸腾起来。   长房内,姜玉如坐针毡。她一宿难眠,此时脸色更加苍白。本以为一夜审讯之后查不出结果姜珠他们会就此罢手,没想到他们不但不罢手,反而还动用起了监察司继续追查起来!   她到底是小看了姜珠啊!宫翎为了她,竟然都能假公济私了!什么夜明珠,定情信物,鬼才相信!   “小姐,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啊?”丫鬟芍药慌乱的说道。   “慌什么!”姜玉被吵得心烦,厉声喝道,“你先让你娘转告你那远房表哥给我仔细躲起来!找不到人他们根本无计可施!”   宫翎添乱也便罢了,那流里流气的下贱胚子竟然也不得安生,这还没发生什么事呢,就心急慌忙的来纠缠了!   “是……”芍药见自家小姐发了脾气,吓得赶紧应声。她此时后悔不及,就不该让自家娘老子在小姐跟前出谋划策,白白趟进了这趟浑水!还有那远房表哥,前几年犯了事一直在外逃窜,谁知道前段时间竟然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又继续骚扰她了!她那老子娘竟然还乐着养他!   芍药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可她还是希望这流氓表哥死了算了!   ……   及至傍晚时分,宫翎已然知道这飞贼究竟是何人了。   孟土站在一旁躬身回道:“属下一直派人盯着长房,今天一天,姜家七小姐身边的丫鬟芍药一直出去与打理院子的双亲交谈,而芍药的娘亲叫焦氏的,在跟芍药说完话后就从后门偷偷去了一个小院。属下已经查实了,这小院是焦氏夫妇私下置办的,原先一直空着,可前段时间突然住进来一个人。那个人叫王珑,乃焦氏胞兄的独子。这王珑好吃懒做贪财好色,专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前几年犯了事逃之在外,没想到现在又回来了。哦,这王珑双亲已死,焦氏夫妇又只有两个女儿,焦氏便将这外甥视如己出,似乎是想着靠他养老送终了……”   “这样的败类还指望养老送终?蠢货!”宫翎听着嗤之以鼻,转而又道,“既然已经查出事谁了,现在也该动手了。咱们现在先去一趟永定侯府,六小姐只怕已经等急了。”   ……   姜珠早就醒了,事实上她根本未能睡踏实。幕后黑手一日不能揪出,她又如何能安心。   而眼见,这都已经是傍晚了。   夏氏看着女儿焦躁万分,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她此时心中还有其他的事。   她并非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心中藏着事,今日在长乐宫中也有些心不在焉。永寿公主心细如发一下便看出端倪,她始终记得宫翎那句“以诚相待”,所以不做隐瞒就和盘托出。公主听完后,思忖片刻,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写了几个字。   ——“幕后凶手:长房,姜玉。”   夏氏无法形容当时看到这句话时的心情,惊诧,震惊,都不足以形容万一。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早已知道永寿公主不是一般的孩子,她聪慧,冷静,敏锐,不输于任何一个成年人,甚至很多时候,都要比一个成年人来得出色!   她甚至都想,如果公主不是公主,而是皇子,那她是不是有可能继承皇位?   可是这一回,她真的猜中了吗?   那个幕后凶手真是的长房的七姑娘吗?   “珠儿——”半晌后,她突然开口道。   姜珠回头,却见母亲一脸凝重。   “等查明了真相,不管是谁,我们跟他们说分家吧。”   “分家?”姜珠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件事,一时反应不及。   而就在这时,丫鬟宝瓶跑进来说道:“夫人,小姐,宫大人来了!”   “来了?!”姜珠闻言,顿时站了起来。   夏氏亦是,“快把人请进来!”   ……   宫翎如今是贵宾,也是未来姑爷,每每来到上方都是受到最大的礼遇。而以往他都会表现的格外谦和有礼,可是这一次,他一进门就道:“那飞贼查出事谁了!”   “是谁!”姜珠跟夏氏异口同声道。   宫翎刚要回答,外面却又有丫鬟进来回禀,“八姑娘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跟六小姐说,是关于那飞贼的。”   姜溪?   飞贼?   姜珠跟夏氏面面相觑,宫翎却是皱起了眉头。 ☆、29|2222   姜溪从门口进来,双手攥着锦帕,似乎满腹心事。她的身量纤细,皮肤白皙,虽不若其他姐妹貌美,但也别有一番内秀气质。身后跟着的是丫鬟彩琴,此时也是目光闪烁,神情极为忐忑。   姜珠本就疑惑,此时见着主仆二人这副神情更是诧异,“八妹妹有什么事吗?“   姜溪先是见过婶娘跟堂姐,看到边上还坐着宫翎时眼神闪过惊讶,像是没料到他也在这,福了个身子后,这才又带着拘谨的低头回道:“嗯,是有事情要说的。”   夏氏见人都站着,忙招呼入座又让人上茶,“有什么都坐下说吧。”   姜溪坐下,却始终低着头,她的手上捧着茶杯,手指不停摩挲着杯面,“其实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昨日母亲病重,我一直在房中照料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今天早上才从下人那听说了有贼的事……当时也没细想,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贼罢了……可是等到下午的时候,彩琴告诉我还有画像一回事的时候,我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画像上的人,彩琴是见过的……”   姜溪眼皮一跳,宫翎也是抬起了目光。   “说起来这还是几天前的事了……”姜溪说着,抿了抿唇,随后又拿询问的眼神看向身后的丫鬟。   彩琴稍作犹疑便从椅子后走出,在堂中跪下,“三太太,六小姐,宫大人,事情是这样子的。七天前,奴婢正好从五小姐身旁的画眉那描了花样子回来,想要抄近路,就从花园里的小道走了,不巧,正看到芍药领着七小姐正从旁走过。因为当时芍药的样子太鬼祟,奴婢一直疑心就跟了上去,然后就看见芍药带着七小姐一路出了偏门。偏门是芍药的爹看守的,可是当时却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男人在。奴婢觉得奇怪,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然后就听见七小姐跟那陌生男人说起话来……当时因为隔得远,奴婢竖着耳朵听也没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后来见她们走了,奴婢也就悄悄走了。”   “所以你见到的那陌生男人便是画像上的飞贼?”宫翎突然开口。   彩琴一颤,低头回道:“是。虽然当时隔着些距离,但是奴婢的眼神一直很好,绝不会认错。”   姜溪思忖片刻,跟着道:“其实那天回来后,彩琴就把这件事跟我说了,可我觉得这事也没什么,所以只让她别多管闲事……刚才彩琴告诉我后,我也一直犹豫着,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如果说了,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说到最后,姜溪的声音越发微弱,握着茶杯的桎手指也明显的用力起来。   姜珠看着,倒是很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四房一贯弱势,从不参与各房的矛盾,身为四房长女的姜溪亦是,从小到大不管兄弟姐妹们如何纷争,她都是避之一旁,不争不抢,不偏不倚,说是性情柔弱也好,说是明哲保身也罢,总归她是一个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也总不至于让人讨厌的人。而她这次主动出来说出这件事,显然是下了一番决心,正如她所说,如果她来三房说出真相的事一旦传出去,那会给她四房带来多大的影响?姜玉是长房的掌上明珠,一旦她被牵扯进来,长房的人会给她他们好果子吃么?她这一举,已然是鼓足勇气了。   只是,幕后黑手难道就是姜玉吗?   姜溪说完就默默地走了,姜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看向宫翎,“你怎么看?”   “按理来说,你应该多谢谢你这位堂妹,因为她提供了一条再重要不过的线索。”椅子里,宫翎坐着,端着茶杯,悠然的说道。   姜珠却感到异样。   果然,宫翎很快又道:“只是很可惜,我已经先行一步查出了那飞贼的身份。”   “当真?那人是谁?”问完想起先前他被打断的话,姜珠又是一个警醒,“幕后黑手真的是姜玉?”   姜溪只说姜玉与那飞贼说话,可是她却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宫翎为什么要说一个“可惜”?   宫翎没有回答,只是放下杯子站起来,抬头道:“现在,就等着收网吧。”   ……   小径上,彩琴贴着姜溪道:“小姐,奴婢刚才说的没出差错吧?”   姜溪微笑,“没有,你做的很好。”   彩琴松了一口气,“那宫大人就光坐着都让人心寒,刚才奴婢被他看着,后背都滋出汗来了。只是就是可惜了,七小姐计划的那么好,没想到因为宫大人的出现全破了,若不然……”   “也没什么,”姜溪淡淡道,“现在这样也挺不错。”   “可是……”彩琴自然知道自家小姐让自己演这出的用意,只是,到底还是有些不满意啊。   ……   入夜,一座四房小院里,王珑躺在床上,心悸不已。他刚刚就是出去了一下,险先被人认了出来。   这监察司也真是厉害,就为了这点破事就满天下的通缉他,至于么!   早知道那小娘们让他对付的是监察司副指挥使的未来媳妇,打死他都不接下这差事啊!说起来都怪姜玉那小娘们,一开始就将他蒙在鼓里,现在好了,惹上事了!   想起姜玉,王珑就气不打一处来,打一照面就拽的跟什么似的,恨不能拿鼻孔看他,不就一侯府小姐么,牛逼什么!不过这模样长得还不赖,端着架子也有端着架子的滋味儿,就是心肠忒毒,引着男*害自家姐妹,完了还过河拆桥想跟他撇清关系!   “就那么点银子就想把老子打发了?我呸!”王珑掂着刚才摸去侯府时拿到的银子,不屑的啐了一口。现在他可是被监察司通缉的人,不给他把下半辈子的生计安排妥当了,他能就这么算了?   王珑想着,将银子往枕头下一塞,翻身就想着明天怎样才能更好的讹一笔。而就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动静。   “谁!”他腾地坐起,全神戒备。   门被重重踢开,两个蒙着脸的汉子见着床上的人,直直的就朝他扑了过去。   王珑大惊失色,抄起床边匕首掠起就要逃窜,同时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汉子早有准备一般一左一右将去路挡得个严严实实,听到他问,一人冷笑一声,“要你狗命的人!”   王珑在京城仇家不少,可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次回来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所以现在有谁能这么发了狠的要杀他?监察司?不对,要是监察司哪还需要三更半夜蒙着面来?!   王珑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可能,“你们是姜家小姐派来的人!”   汉子一笑,回道:“死到临头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小姐说了!留着你是个祸害!倒不如除了干脆!”   “我xxxx的这个贱-人!”王珑得到回复顿时怒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啊!“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王珑原本不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如今急红了眼,手上的狠辣劲倒全出来,一把匕首也挥舞的虎虎生风。   他如此勇猛,那俩汉子又是赤手空拳,几番过招之下,王珑竟然转危为安渐渐占了上风。只是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所以也不恋战,等划伤一人逼退一人后,就毅然转身,翻墙而出。   夜已经深了,王珑一个人奔在无人的小巷。追兵渐渐被甩开,他靠在墙上,心跳如擂。   姜-玉这贱人还真是狠啊!可惜,既然你杀不死老子,老子也就不会让你好过!   王珑眼中闪过狠色,然后确认蒙面人不会再追来时,他一拍墙壁,转身就往永定侯府跑去。   ……   永定侯府,长房,姜玉正坐着噩梦。   她梦到当年命人扔给姜珠的蛇被她反扔回来,然后一下钻进了自己的衣裳。她吓的不行,可怎么抖都没法把那蛇弄出来。   而眼看这蛇就要咬到自己了!   躲避不开,她急得不行,然后猛的一用力,就向后退去……   姜玉惊坐起,满头大汗,可是她刚想庆幸,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她的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此时正一脸猥-亵又阴沉的看着自己!   “是你!”认清是谁后,她抓起被子就往角落里躲,再看自己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顿时花容失色,“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你这个贱-人!”王珑怒骂一声就要扑来。   姜玉想要躲闪,可是突然觉得自己四肢开始无力,想到什么,冷汗滋出。   王珑拧笑道:“你不是拿这招害你姐妹么,现在自己尝尝怎么样?”   “你给我放开!你这个下-贱胚子!你不要碰我!”姜玉慌乱不已,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难逃束缚。   王珑却道:“你叫啊,你叫啊,外边的人都被我用迷烟迷倒了,你看她们会不会应你!你倒也可以叫得再大声些,叫得大声了,说不准其他人就能听见了。可是你想过没有,要是引来了其他人,看到我跟你这个样子,你说,你会怎么样?呵呵呵……”   “你!”姜玉被制住命脉,当真不敢再喊。   “还有,到底谁是下-贱胚子?”王珑捏住她的下巴,目露凶光,“你这贱-人谋害自己的姐妹不算,竟然还想过河拆桥杀人灭口?我告诉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老子现在横竖是躲不开监察司的追缉了,这样也好,我就干脆在你这住下!呵呵,谁都不会想到,一个监察司缉拿的飞贼竟然会躲在侯府小姐的闺房里吧?”   “你疯了!”姜玉听他这么说,惊骇不已。慌张之下,浑然没注意到那一句可疑的“杀人灭口”。   “老子哪里疯了?这可是个很好的主意呢。跟着小姐你吃香的喝辣的,还能跟美人夜夜做夫妻,啧啧,真是人间美事啊~难道小姐还能再叫人杀了我?”   姜玉想着夜夜要被这个色-魔缠住,当真是怕了,“你不能留下!你要多少银子我给你,我还可以安排人把你送出城去,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就是不能在这留下!”   他要留下,那她可就完了!   “是么?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王珑说道。   “是!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姜玉颤声说道。   “那我要十万两白银呢?”王珑问道。   “我给你!我都给你!”姜玉急忙道。   “那我若是想跟小姐做一-日-夫妻呢?”王珑又问。   “你!”姜玉没想到他还不死心,顿时红了眼。   “嗯?”王珑却一脸要挟。   姜玉胸潮起伏面容狰狞,可是半晌后,还是道:“好,就一次,然后你马上走!”说着,闭上眼,屈辱的泪水已经淌下。   “哼!”王珑心中作呕,可手却不停。至于走,他当然要走,可是走了回不回来,那就是他说了算了,“那么美人,我可来了。老子活了这么大年纪,这么娇滴滴水嫩嫩的千金小姐可还没尝过呢!”   姜玉听着他口中淫-声浪-语不断,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她现在只希望一切能快点结束,谁也没有发现,谁也不会知道……   可是就在这时,大门被重重踹开,以姜存忠为首一行诸人率先闯了进来。   姜存忠掀开锦帐就将猝不及防又衣衫不整的王珑一把抓住,他双目泛红脸色铁青,看到那贼子露出的玩意,顿时暴怒,“我杀了你!”说着,手中长剑一挥,就向他砍了去。   王珑岂能束手待毙,身子一扭就避开,只是他刚拎起裤子就要想外逃窜时,却发现门口窗口皆被人堵住,而且一个个,皆是监察司的衣着。   一身黑衣的宫翎站在人中,面色冷然,犹如鬼煞。   王珑一下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脑子一转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宫翎面前,“大人饶命!一切都是姜七小姐支使!小的只是受了蒙蔽啊!”   宫翎却连个眼色都懒得给他,只是扬起下巴看向姜存忠,淡淡问道:“侯爷,如何?”   姜存忠站在床前,整个人神魂离体,憔悴不堪。   他本已入睡,却突然发现床头站着监察司的人,那人说:“侯爷,宫大人有令,请您跟着走一趟。”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仓皇失措的跟着起来,可是等见到宫翎时,他却气不打一处来。宫翎说:“有劳侯爷跟我一起去捉拿幕后真凶。”   捉拿幕后真相何必请他出马!就算请他,也怎能如此无礼!他满心怨言却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一道去。   可是当他被带到自家女儿卧房的门口时,他意识到不对劲了,而当他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声时,他更是有如五雷轰顶。他想阻拦,想制止,可是宫翎却只是命人将他控制着,不让发出动,不让说,不让发出一点声响。然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亵-渎,被凌-辱……   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啊!   姜存忠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老泪一下纵横,他真没想到幕后黑手是她,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她竟然不守身如玉以死相逼,反而答应了那畜生不如的东西!   那么多人听着!那么多人看着啊!   姜玉此时也是心如死灰,她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30|222   街上更鼓声隐隐传来,已是丑时了,本该是所有人酣然入睡的时候,可是今夜的永定侯府注定很多人无法入眠。   长房厅堂内,张氏抱着自己的女儿,涕泪交流,她着姜存忠,哭道:“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姜存忠此时却无能为力,因为那句“绝不姑息”是他亲口说出的。他颓然的坐在椅子里,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恨,可是恨又如何?   跪下地上的姜玉见着,最后的一丝期望泯灭。张氏心生绝望,一下又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姜珠站着,手攥得紧紧的。宫翎说要收网了,她就一直等着,而现在,幕后黑手果然已经被揪出。只是,她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啊!   “进去吧。”宫翎在边上见她迟迟不动,说道。   姜珠目光动了动,最终还是推开门去。   有些事情总是要弄弄清楚的。   屋内三人一看到宫翎带着姜珠来了,都是身子一震,张氏很快反应过来,她身子朝姜珠一转就是哀求道:“六姑娘,玉儿只是一时糊涂,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她还小啊,她毕竟是你妹妹啊!”   姜珠慌忙避过,心却冷了下来。她都还没怎么样呢,她就已经抢先出手堵她后路了!这是想拿出长辈身份压她吗?这时候她一个晚辈,是需要身后又父母撑腰的,可既然刚才来时拦住了想要一同过来的姜存仁跟夏氏,她就不会后悔。   “侄女只是刚来,什么话都没说,什么事都没做,大伯母用不着这么着急的以退为进逼侄女让步。”目无尊长,可是她姜珠自小到大的“罪行”,以前改不了,现在也不在乎!   张氏没想到她会这么不留情面,一时怔住。姜玉却已经厉声喊了起来,“姜珠!你别得意!这次是我栽在你手上了!可是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更凄惨!”她的头发凌乱双眼通红,可目光里尽是灼热的恨意。   姜珠触碰到不由一窒,她从来知道姜玉不待见自己,可从来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恨意会那么深。   一旁的宫翎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也是一下深邃下来。   “姜玉,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姜珠又问道。   对于这个妹妹,她总是觉得陌生,明明印象里她还是小时候那个骄傲的甚至骄纵的小丫头,转眼,她就又变成了在人前总是那么端庄得体十足大家小姐的模样。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对她的敌意始终都不曾减弱。可是至小到大,她对她的恨意感觉分明,却总是找不到原因。她跟姜丽还曾掐架打架,可是跟姜玉她们从来没有起过争执,最多的也是小时候她让下人拿了一条蛇想要吓她,结果却被她反过来扔在了身上,可是就这么一次,也是她主动撩她。   那这恨意到底从哪里来呢?   姜玉闻言,却是一声冷笑,“你也就是比我漂亮的一点,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会喜欢你,祖父在世时夸你大方懂事,现在宫翎也喜欢你!明明我才是长房的小姐!我才是永定侯爷的女儿!你什么都不是!”   姜珠愕然,“所以你一直妒忌我?心有不甘?”   “是!我是妒忌你!祖父最疼的应该是我!他亲自教导一直带在身边的人应该是我!宫翎应该娶的也是我!如果没有你!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论学识,我比你厉害,论举止,我也比你端庄,你不知礼数目无尊长蛮横霸道,你到底有什么好!”姜玉歇斯底里着,浑然没了原来端庄稳重的样子。   姜珠怔住了,她真没想到姜玉对她的恨这么重,还这么远。祖父亲自教导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可是这些恨又多么的没有道理,简直是无理取闹,蛮不讲理!   一直坐在一旁了无生息的宫翎却突然开了口,“姜七小姐,你凭什么觉得我不娶六小姐就会娶你呢?”   姜玉正在激动的时候,突然听到边上传来声音,下意识的一回头,却见宫翎正一派淡漠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太过寒凉,她心中一个激灵,后背就滋出了汗。   宫翎已经收起视线不再看她,他低头漠然道:“姜七小姐大概误会了,我宫翎并非非娶姜家小姐不可的人。我要娶的是姜珠,而她恰好姓了姜而已。”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姜珠大感意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瞬间,她又回想起了那个关于他为什么要娶她的问题。   姜玉在短暂的怔忪后,却是一下子松垮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是错了,可是为什么会错呢?   宫翎一开始就是位高权重,按他的身份,必然是不会与当时依然被皇上冷落的永定侯府结亲,可是他不但结了,而且始终坚定,据说当时其他人要替他做媒都被他拒绝了,那这不是一定要娶姜家女是什么?   然后,他也始终未曾落口会娶哪一个,难道不是想在其中挑出最好的那一个?   他娶姜珠,或许有原来老侯爷在世时说的那些话的原因,可最大的可能,难道不是那次落水后姜珠施了狐媚之术把他诱了去?   如此一来,一旦姜珠出了意外嫁不成了,时间紧迫再在府中挑出最合适的替上,又哪里有错了呢?   可是现在,不但是错了,而且是错的离谱!   那她到底为什么会错成这样?!   这时,宫翎已经转向了姜存忠,“侯爷,现在应该已经很明显了,七小姐是因为心存嫉妒,以为除了六小姐就可以代人出嫁所以设计陷害,人证物证俱在,想来侯爷也没什么疑虑了吧?”   姜存忠脸上的肉动了动,随后看了一眼自己失魂落魄的女儿,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宫翎却又道:“七小姐此计,看似只是想让六小姐清白受损以此解决,可事实上,这是想置六小姐于死地,这一点,侯爷应该也没问题吧?”   “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姜存忠扭过头,冷声道。   姜存忠以为他会痛下杀手,可是宫翎却笑了,“侯爷此言差矣,本官只是代为审案,至于断案,还得有劳侯爷亲自出手。”   “你!”姜存忠看着他的笑容,却丝毫没有庆幸,只觉刺眼之极,这是逼他自己动手了!   宫翎罔顾了他的怒意,只看向姜珠,“六小姐,你说呢?”   姜珠与宫翎视线一对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断了案,其实也就是她断了案了,可她毕竟是晚辈,而且是姐妹,一旦传出去,就算理由充足可也难免落人口实,而大伯父裁决就不一样了,于情于理都再合适不过。至于他刚才唱尽白脸,只怕也是故意为之。   “侄女但凭大伯父做主!”姜珠想着,已经朝姜存忠跪下。她愿意把最后的结果交给长房决定,至于他会怎么做,他也就随便他了。毕竟,她也当真不想让姜玉死了。   姜存忠看着她,一下失神。   姜珠说完便站起告辞了,宫翎也没多留,跟着一起离开。   眼见他们都走了,张氏扑到姜存忠的跟前就道:“老爷!老爷!他们都交给您全权处置了!您就饶了玉儿吧!您罚她家法处置?闭门思过?多久都行啊!”   姜玉见到生机,也是哭了,“爹啊!”   姜存忠看着泪流满脸的妻儿,却是面沉如水,他自然知道自己那一贯厌恶的侄女终究是愿意放自己的女儿一条生路,至于宫翎,他一开始就让监察司暗中封锁了长房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只怕也就是做好了不管最后怎样他都会将整件事彻底掩盖的决定,可是,他能就这么饶过自己的女儿么?   不饶过,那就是个死,可饶过,那就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一个永远攥在别人手里的把柄……   “来人!”半晌后,他终于下定决心,颤声道。   ……   离开长房,姜珠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情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她可以放心了。   “你说大伯父会怎么做?”只是想到这层,她依然有些疑惑。   宫翎却是摇头,“我不知道。”   姜珠没想到是这回答,微微一愣,转而却又问道:“其实你也不想让姜玉就这么死了吧。”如果他们执意要个说法,姜玉必死无疑。   宫翎却道:“姜玉死不死,我并不关心,我只要知道,你不想让她死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让她死?”心思被看穿,姜珠下意识的就要掩盖,可是问完却又知道自己犯了蠢。   宫翎果然一笑,可是并未嘲讽,只是朝前一看,说道:“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原来是自己的小院到了。   姜珠站定,刚想要道别,可察觉宫翎突然抬起了头,然后自己的发鬓就是一重。她不知怎么回事,伸手一摸,却觉发鬓上多了一样东西,拿下一看,竟是一枝巧夺天工的缠枝繁花顶部蝴蝶展翅的金钗。   “今日的生辰贺礼。”姜珠刚要开口,宫翎却已先行回答。   姜珠怔住,昨晚的烟火,今早的长寿面,没想到现在还有一个足可以传世的金钗……这一*的惊喜好似不会停下似的……而且还总是在她难以预料的时候……   “好了,早点回去歇着吧。”宫翎见她站着,又说道。   姜珠心潮涌荡,想挤兑他几句却又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好“嗯”了一声,然后当真往里走去。   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问。   等走到廊下,姜珠终于想了起来,对了,她还没问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要娶的是姜珠,而她恰好姓了姜而已!”   想着,她转身就想追去。可是当她走到院外,试图寻找宫翎的身影时,却发现来时的路上根本没了宫翎的影子。   去哪了?走这么快?   视线再一转,终于找到宫翎的身影,可是怎么是往四房走去的?   ……   四房内,姜溪站在窗前,素净的面容上毫无睡意。彩琴说长房那边已经没了动静,也不知道现在结果是怎样。   天上繁星满布,姜溪抬头看着,却只觉遥不可及。   这时,突然一阵破空声传来,姜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侧的窗棱上一支利箭“咚”的一声射-入。   箭上,有一个纸条。   姜溪心弦一动,稳下心就拔下了那箭,然后打开了纸条。   纸条上只有几个不慎端正的字迹——“出来说话”。   没有落款,没有缘由,可是姜溪却从中看出了一丝冷意,她攥紧了纸条,可是转瞬还是走了出去。   一路步行,走出屋门,走出院门,最后停至偏角一个竹林旁——四房鲜有人来,偏角的竹林更是人迹罕至,而眼下,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却站在了那。   确认是何人时,姜溪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她稍稍挺了下身,想让自己看起来稍微从容一些。   “原来是宫大人。”她呼出一口气,带着惊魂初定的胆怯。   宫翎见状,却是一笑,“倒没想到八小姐如此大胆,深更半夜不问是谁就独自一人跑了出来。”   姜珠讪然一笑,“只是一时昏了头脑。”   “是么?”宫翎目光一扫,又问,“那不知八小姐这么晚都没睡,是在想什么心情吗?还是,在担心什么?”   姜珠低垂的目光一动,感觉到了话里的杀机。   宫翎未曾理会她的犹豫,只是自顾自的道:“先前我只是怀疑,可是看到八小姐这么晚都没睡,倒可以肯定了。八小姐刚才是在时时刻刻关注长房的的动静吧?那么八小姐,借刀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姜溪脸色顿变。   宫翎并未停下,“又或者,弃车保帅退而求其次的感觉又怎么样?”   “宫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姜溪终于开口。   宫翎道:“八小姐真的是聪明过人,只可惜你也搞错了一件事,我要娶的是姜珠,与你们姜家无关。就算你让姜玉陷害了姜珠,你再设计姜玉让自己上位,我也是不可能娶你的。”   这话一说,姜溪彻底变色,可是她还是挤着笑容道:“姜溪愚钝,实在不明白宫大人是什么意思。”   “明不明白,你我心里都清楚。只是,虽然你做的很隐秘,不留任何把柄,但是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让你一个人遭殃,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而且,我也同样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宫翎笑着,只是笑意仿如锋刃,让人不寒而栗。   姜溪手瞬间攥住,她盯着宫翎,知道他是早已将自己看穿而且早已给自己定好了罪。   “宫大人权高位重,就是这么威胁一个弱女子吗?”可是她怎么能够束手待毙。   “如果八小姐真想让我拿出证据,也不是不可能,监察司的手段多的很,想要知道的事,总是能够查出来的。八小姐,你很有手段,只可惜用错了对象。”宫翎回道。   “所以你想做什么呢?”事已至此,姜溪也知道是瞒不住了。她的眼神变得锐利,再无平常的怯弱。他已经猜出却没有大张旗鼓,显然是有什么目的。   宫翎看着她,却道:“不是我想做什么,可是你想做什么。一旦我将此事说出去,只怕八小姐前途尽毁。而且不单是你在永定侯府再无立足之地,令堂令弟只怕也会遭到牵连,所以,现在是八小姐你能做什么,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你保密。”   姜溪原本并不在乎什么,可是当听到自己的母亲跟弟弟牵连其中,她整个人都崩了起来。   宫翎却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空气里一瞬间沉默,只剩下竹叶轻轻的响动。而在片刻后,姜溪终于开口,“如果宫大人愿意揭过此事不提,姜溪从此以后但凭宫大人吩咐!”   她的母亲,她的弟弟,都是她不能割舍的!如果不是为了她们,她又何必铤而走险。   “呵,八小姐言重了。”宫翎却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八小姐能帮的上忙的时候,还请多多帮忙。”   姜溪面色不变,心中却是疑惑万分。他需要她帮上什么忙?她能帮他什么忙?   “至于六小姐那……”宫翎又道,“姜珠从没想过要害你,你百般为难的前来告密,她还信以为真,如果你是想跟我们打好关系为自己铺路,这一点你很成功的做到了,所以从今往后,你只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就好了。不要再想着害人,该她得的,你抢不走,该你得的,你也少不了。”   这话更是莫名,姜溪不解其意,一时沉默以对。等明白过来他并无为难她之心,一时又有些感慨万分。   她做的事,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却也能被追究到底,而宫翎,便是能将她追究到底的人。可现在他却放了她一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   “这笔恩情我先记上了,他日有机会,我再偿还!”最终,她这么说道。   “好。”宫翎淡淡点了个头,又道,“那天色已晚,八小姐就请回吧。”   姜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可最后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犹记那一天,她羞涩抬头,却见他也正看着她,嘴角含笑语带温柔的说了句——“当然”,   还有那一年,她绊了裙子摔了一跤,他正好走过,一脸犹疑但最终还是上来将她扶起……   她以为这是缘分早定,她以为这是否极泰来,却没想,到头来还是痴人说梦,全做空想……   该是你的,终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是费尽心思都没用。   姜溪很快就消失了踪迹,宫翎看着她的背影,却迟迟没有离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深邃,也带着一丝怅惘。   而在他的背后,姜珠站在竹林后,眼神却是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宫翎先前的那一个“可惜”是什么意思了,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此事与姜溪也脱不了干系。可是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一字未提,甚至现在作为交换条件,他还替她隐瞒。   她知道他娶她的目的不纯粹,可是在一次次的柔情里,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一回事,而现在,一切却都让她清醒。   宫翎位高权重心思叵测,说话做事怎能没有章法,怪只怪她着迷的太早。   手中金钗依然美艳绝伦,可是此时姜珠看着,却只觉刺目。   果然是不能太早相信他是个好人。 ☆、31|2222   九月初六转眼就到。   数天之内两桩喜事,永定侯府热闹非凡,及至今日更是锣鼓喧天喜气盈然。张灯结彩处,宾客也是往来不断,除了一贯的亲朋好友,姜存仁翰林院的同僚上司都纷纷前来祝贺。姜存仁人缘一向很好,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宫指挥使的老丈人。   ——宫翎已在数天前转正,原监察司指挥使告老还乡,宫翎便总揽了整个监察司的大小事务,如今真真是如日中天。   夏氏这边亦是忙得不能停歇。如今她可是京中妇人圈里引人注目的存在,不但深得永寿公主喜爱,就连皇后娘娘都对她青睐有加,据说上次生日宴还特特邀请她一道入座,当真是荣宠无双。所以今日到场的女眷,不管远的近的亲的疏的,全都在向她示好。夏氏不善与人打交道,可是这段时间耳闻目染着,倒也习得了公主身上的几分镇定从容,所以除了一开始有点不适外,其他时候都游刃有余的应付了下来。   姜珠坐在喜房内,却是忙着其他。   “你说二伯母想跟表舅母结亲?”她抬起头,问向刚刚进来的宝纹。   蔡家是第一波来的客人,刚才一直带着女儿坐在这里。虽然上次结亲的事没成,但也没出隔阂,据说知道真相后表舅母还将蔡文轩臭骂了一顿,刚才坐在这里,也是一边夸赞着一边惋惜着。可是后来坐了一回,二伯母就来了,遮遮掩掩的叫着人出去,也不知道是要干嘛。姜珠无心理会她们的事也就不过问,没想到宝纹出去了一趟竟然带回了这样一个消息。   “应该是没错。奴婢正好经过,就听了几句。说的是上回蔡公子救了九小姐一直没能感激,如今想着两人年龄相仿不若干脆做了亲戚……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奴婢赶着回来也没细听……”   宝纹说着,姜珠却是愕然。据她所知,二房的人是极看不上蔡家的,所以落水之事发生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是这事过了这么久大家都没提显然是揭过了,怎么现在又说起来了?   “宝纹,”突然想到什么事,姜珠又问道,“上次吃饭时我爹是说表舅被皇上提拔了吧?”   宝纹想了想,应了一声。姜珠一听,明白了。蔡家原来也是豪门,后来遭了变故才落败,现在被皇上赐了一个不甚重要但做好了却别有前程的职务后,是想起重用蔡家了吧,而二房的人又是怎样的精明人,得到了风声难道还不动动脑子还不赶紧醒过神来?   而二伯母做的那么明显,连一贯粗心的宝纹都听到了,其他人又怎么会听不到,这是看似商量实则逼迫了——宫翎救了她,所以娶了她,蔡三郎救了九姑娘,娶了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就是不知道蔡小三郎知道后会怎么想,对于这个表弟,姜珠已经没什么气了,不过她也不想干涉,她那表舅母看似开朗实则有心着,想要以这个当作把柄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那么她姑且就先看着吧。   现如今她还正轮着事儿呢。   镜子里的人,云鬓金钗,端贵无方,眉间一点红钿却又凭添艳丽多姿,再加上那一袭璀璨夺目的嫁衣,整个人都美得不像话。   今天可是她出嫁啊!   姜珠从没这么仔细打扮过,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会儿觉得陌生,一会儿又觉得实在便宜了宫翎,再想着自己马上就要从永定侯府的六小姐变成宫翎的妻子,她这心就又复杂起来。   折腾了这么久,她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要嫁给宫翎。   “哎呦,大家快来看看新娘子,今天咱们家六姑娘真的是花容月貌美若天仙啊!”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响声,原来是一位表姑带着一众女眷进了来。   这一上午已经不知道是几波了,姜珠早已经驾轻就熟,见着人进来就微微低头,含蓄一笑,然后等着接下来可以预料到的一大波的赞美。   只是——姜溪也来了?   姜珠低头间,余光扫过一人,目光一顿。姜溪穿着身淡藕荷色绣花卉的纱裙,静静的站在人群里,像极了一副素净典雅的画。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笑意,那笑意竟然带着几分真诚。   这是向她示好了?   想起那晚的事,姜珠眸光掠过不再看她。她虽然不知道姜溪在背后做了什么,但能肯定,她做的一定并不明显甚至是微不足道,若不然姜玉也不会到最后都没指出她来。那么现在她没事,她也就不愿跟她太过计较。她疑惑的是,既然她做的那么隐秘连姜玉都没觉察出来,那宫翎为什么又会看出来?还有,他需要她帮什么忙?   她不得不又想起了他那个“未卜先知”的能力。   只是有这个可能吗?   这事太过难以琢磨,姜珠也不愿细想,今日她嫁给宫翎为妻,以后有的是机会跟他打交道,既然来日方长,那她还急什么?   边上,姜溪看她又开始容光焕发起来,暗自笑了一下。刚才那一瞥里的警惕跟狐疑她看得分明,显然是她也知道了。她相信宫翎不会说出去,那她怎么知道,应该也不难猜了,她这位六堂姐一贯是聪明的很。可是她知道了却始终未曾询问,显然是揭过了此事不想再为难。   姜溪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其实她一直很羡慕也很佩服她这个六堂姐,独女一人却撑起了整个三房,让人不敢欺不敢辱,如果她也能做到,他们四房又怎会如此落寞。   窗外天清气朗,到底是她一时糊涂了。   ……   “噼里啪啦”,吉时到,顿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新郎官来啦!新郎官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整个永定侯府都沸腾起来。   宫翎的美艳一直为人倾倒,今日他身为新郎官,一众人等早已议论起了他该如何如何,如今听到他来了,一窝蜂的都涌了出去。   喜房内,原本陪着姜珠的姐妹亦是,一听到声音,呼的一下都站了起来。   这个说“表姐,我可得赶紧看看表姐夫去,看完了再来陪你”,那个说“快点走吧,我早就等着了”,呼呼喝喝,顿时走了个精光。   姜珠看着,直想扶额,再一看宝纹几个丫鬟也是一脸振奋的抻着头向外看时,不由说道:“你们瞎张望什么,你们可是我的陪嫁丫鬟,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个够本。”   丫鬟们听她这么说,个个都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敢再看,只一个个扯着笑脸低下了头。   倒是宝纹抬头小声的疑惑起来,“小姐,你难道一点也不紧张吗?”   姜珠回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就是嫁个人而已。”   宝纹觑着她脸上微微的红霞,抿唇一笑,也不再多说。   姜珠见丫鬟被自己训服了,扭过头不再理会,只是这心……怎么就噗通噗通跳起来了。   ……   当姜珠被人搀着走出去时,她虽然想要保持镇定,可这脚还是感觉踩在了云端上,高一脚,低一脚,四周明明一片喧嚣,她却怎么也听不清。   视线被红盖头遮住,她能看到的只是自己一片大红的绣有金丝凤凰的喜服衣摆,以及那双隐隐露出来的镶有珍珠的并蒂莲绣鞋。她一步一步,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走稳了。   姜珠看不到自己整个的样子,可是其他人都看到了。当她被扶出来的一刹那,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声。宫翎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一贯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更是露出了惊怔之色。   今日的姜珠,真的是太美了,那一身喜服光彩夺目,再衬上她那修长婀娜的身段,简直是美艳逼人。金凤仿佛要展翅腾飞,她莲步轻移更是让人不忍错目,宫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红盖头下她又会是怎样的样子。   脑海中又浮起了那天在帐中的场面。虽然不应该,可是在那个时候,他还是无可避免的悸动了。她含羞带怒我见犹怜,整个人又仿若饱满多汁的蜜桃,让人禁不住想要咬下一口。   ……   新娘被背上了轿子,鞭炮声再次响了起来。宫翎看着帐帘落下再看不得姜珠模样,这才转头驾起了马。   他气质阴柔原本令人生畏,就算来时依然神色疏淡不易亲近,可此时此刻他坐在回去的纯白骏马之上,却仿若变了个人。   他嘴角上扬眉目开朗,器宇轩昂却又英姿勃发,就连原本被他气势压下的大红喜服此刻也终于散发出了它应有的洋洋喜气。   他看着天宽地阔,突然间感觉到了心满意足。   他终不再孑然一身了。   …… ☆、32|2222   洞房内,姜珠端然坐于床前,苦不堪言。   下午时候从永定侯府出发,本来只有半个时辰的距离,可因为不走来时路这个说法,硬是饶了长安城半圈,她坐在轿子里颠了一个半时辰,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好不容易进了宫府,又是一大堆的礼仪,一番折腾她差点出了大错,幸好那时宫翎就在边上,不然她真要绊了那一跤,只怕她这辈子都不够人嘲笑的。   可是现在虽然免得成了别人的笑话,但宫翎那却是跑不了的,没听当时他在耳边戏谑的低语了句“别着急,慢慢来”么。   你说她有什么好急的?不过听到“夫妻对拜”时一时分了心么。   送她入洞房的丫鬟婆子都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外边隐隐传来的丝竹声笑闹声再无其他。姜珠觉得差不多了,干脆掀开了红盖头。   “小姐你要做什么!”宝纹见到吓了一跳,上来就阻拦道。   姜珠见她惊慌失措一副担心她惹事的样子,无语的笑了,“你紧张什么,我就是觉得闷透透气。”   宝纹见她不像是哄她,稍稍放了心,可眼睛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走时夫人可交代了,得时时刻刻叮嘱着些小姐。   姜珠重获了光明,不由一阵舒坦,只是当她视线扫了屋子一圈后,心里又嘀咕起来。她虽然跟宫翎自小认识,可说起来他们算不上熟,这宫家她也只来过一次。只是上次来她还是个算不上客人的客人,这次来竟然就是宫家的主人了。而她上次也不过去了宫翎的书房,其他地方却是根本没踏足过。   眼下这屋子,极是宽敞,中间立着一道屏风,也不觉视线狭窄光线暗淡。地面铺的是宫制方砖,整整齐齐,沉稳大方。家具是清一色的黑漆黄花梨,云纹样式,简洁却又暗露威严。只是一切看着华贵,可不知怎么却让人觉得冷清,真真不像是宫翎能住的地方。   姜珠环顾一周后,视线又落在那四处张贴的红绸跟喜字上,虽然觉得冷清,可这些东西搁在这里还真是有些煞风景,唔,这腕粗的成对红烛也有些格格不入。   “小姐,快把盖头披上去吧,万一有人来了呢?”宝纹见她始终不能规矩坐好,不由又担忧道。   姜珠观赏完毕,也不想当真落了宫翎口实,于是也不多说,只放下了盖头再次坐好。   而她刚一坐定,外边就传来动静,是有人推门进来了。   宝纹朝外张望了一眼,略带紧张的说道:“是姑爷回来了!”   姜珠一听,身体坐得更直了。   “你先退下去吧。”然后她听得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是。”宝纹应下,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姜珠眉头轻蹙,猜不准宫翎要做什么,心里不免生出些紧张来。关于洞房的事昨晚母亲已经含蓄的告知,可她并不觉得一切会如她所说的那般发生——宫翎这厮,惯来的能折腾人,现在他又这么早早的支开了下人。   姜珠正想着,突然察觉身边之人有了动静,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防备,就觉面前盖头已被揭开,整个人曝光在了一片烛火通明通明中。   姜珠吓了一跳,可一抬头,却见宫翎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烛光里,宫翎穿着大红喜服,长身玉立,他本是生得凤眼狭长薄唇红艳,此时穿着这般大红,映衬之下,更是别具魅惑之意。   姜珠瞧着,不知怎么心就漏跳了半拍。   宫翎却是率先开了口,“六小姐这番看着我是何用意?”   姜珠心知自己失态忙撇过了眼,只是——“六小姐”?   宫翎却又道:“哦,该掌嘴了,如今怎么还能叫六小姐呢,现在该是叫娘子了。”说着,又笑吟吟的坐到姜珠身侧拉过她的手,“娘子,为夫失言,还请娘子恕罪。”   姜珠哪曾料到他这般涎皮无赖,始料未及,急忙抽手就要站起。   宫翎也不拉她,只看着她背转的侧颜,继续打趣道:“娘子不是一直想着嫁给为夫吗?今日得偿所愿怎么却如此拘谨?”   她什么时候一直想要嫁给他了?!姜珠听他胡说便想啐他一脸,可是一转头,却见他一派闲适的靠在床柱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真真不像个好人。她本就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锅的准备,此时见他这般,倒也不再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而就在这时,外边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有要事禀报!”是宫府的下人。   “?”姜珠蹙眉,这时候会有什么事?   宫翎亦是疑惑:“什么事?”   “回大人,是宫里来人了,没说什么事,只说有要事要见宫大人。”外边人回道。   宫翎目光一转,还是站起了身。   “稍等。”他朝姜珠笑了笑,便往外边走去。   姜珠听着外边不甚清楚的交谈声,心中狐疑,这时候宫里又会有什么事?而她还没想明白,宫翎却很快折了回来。   “我有事要进宫,还请娘子耐心等候。”宫翎虽是笑着说的,可是眉宇间却有一丝凝重。   姜珠当然不敢阻拦,当下便看他又出了门。   只是这时候皇上叫他进宫做什么?   想到那位帝王,姜珠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虽然只见过两次,但她明显的感觉出来这位至高无上的君主对自己总有为难之意,而上次她摆了荣华郡主一道,现在是不是找准了机会来给她添堵了?   这时,宝纹从外面走了进来,举止有些鬼祟。姜珠想着她刚才就候在外面说不准听到了什么,便拉起她便问。   宝纹进来便是要说这事了,她凑上前道:“刚才奴婢听到了几句,说荣华郡主知道姑爷今日大婚便在皇上跟前大闹了一场,还寻死觅活的,皇上没法拦阻,便只好召姑爷进宫……”宝纹说着,一脸愤懑,对于那位荣华郡主,她一向是厌恶的很。   姜珠一听果然如此,心中也是堵了一下。虽然她嫁给宫翎也称不上是十成十的心甘情愿,但这大婚之日洞房之夜,一个郡主寻死觅活一个皇上又帮着把人家的新婚夫婿叫过去是怎么回事?   真真是昏君!   诶,不对,如果只是荣华郡主寻死觅活,依宫翎的性子,也不至于会神情凝重啊?   “小姐,姑爷想来也不是愿意去的,就是圣令难违……”宝纹见自家小姐脸色有些不对,忙又劝慰道,“还有,姑爷处理完了事,一定会很快赶回来的!”   姜珠听她这么说,倒是笑了,一想,又道:“你紧张什么呀。好了,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帮我把衣服解了……”   她可不想干等着。   “啊?”宝纹见她就要摘下自己的凤冠,忙上前阻拦,“这得等姑爷回来啊!”   “那他要是不回来了呢,难道我得穿着等一宿?”说着,姜珠已把凤冠取下放到了一边。   “那也不行啊,”宝纹不知所措,抱起凤冠又道,“要不小姐您先和衣休息一下,等姑爷回来了奴婢再叫您?”   姜珠一想也是,万一她自己把衣服脱了,宫翎回来了又借此嘲笑她呢?这厮可一向无耻的很,“那行,我先睡一会儿,他回来了你再叫我。”见桌边还有几碟吃食,又道,“你陪了我一天估计也没吃好,饿了就拿桌上的东西垫垫。”   “那怎么行!”宝纹摇头道。那可不是她能吃的……   姜珠一笑,“怕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吃的。”   宝纹见小姐笑得明媚,心里暖暖的,她这辈子最好的事就是遇到了小姐。   姜珠又叮嘱了宝纹两句,便倒头睡去,她真的是累得够呛。只是她虽然四肢百骸充满了睡意,脑子里却依然定不下来,再加上陌生的被褥陌生的熏香,她睡得昏昏沉沉却总是不得安稳。   隐约间觉得睡了挺长时间,醒来时却见房中依然空空。宝纹站在边上,也没坐着,只是头一点一点的,困得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了?”她问道。   宝纹猛然清醒,回道:“已经子时三刻了。”   “哦。”姜珠也没多问,思忖了一下又睡去。   之后又醒了一次,一问时间,已经到了丑时二刻,宫翎还未回来。见宝纹困得整个人都快要栽到地上,姜珠便让她干脆回房去睡。   可是等到寅时过了再醒来时,宝纹依然还在,宫翎也依然还没回来。   姜珠睡得稍微有些精神,便坐起了身,并随口问道:“他还没回来吗?”   哪知她这一问,宝纹却一下变了脸色。姜珠迟迟得不到回应这才发觉古怪,一看宝纹,却见她浑然没了前两次醒来时的困顿,反而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宝纹?”姜珠蹙眉。   “小姐……”宝纹颤着声,欲言又止。   “宫翎回来了?”姜珠猜到。   宝纹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寅时的时候……”宝纹弱弱回道。   “那他现在在哪?”   “……”宝纹看着她,嗫喏了半天,回道,“说是去书房睡去了。”   “……”姜珠有些怔忡。   宝纹犹豫了一下,又道:“奴婢那时太困了,便想出去走走,结果却听到说姑爷回来了。当时奴婢想回来喊您,可又听他们说,姑爷说,今晚不过来睡了……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新婚之夜被晾着能怎么办?姜珠的头脑又转了起来,她不由想起很早之前自己的一个推测了——宫翎虽然娶了她,可娶进门把她晾着,那也是一种羞辱……   所以现在,他是在羞辱她了?   应该是了吧……就算宫里发生了什么,他既然回来了,也没道理不回这里啊,就算真要有事,他也应该打声招呼啊!   想到宫翎走时的最后一句话,姜珠眯起眼笑了起来,果然,他是要她“耐心等候”!   等他一宿,她也真是一语成谶!   “小姐……”宝纹见她脸上风云变幻,颤声道。   姜珠却是朝她一笑,“现在你可以帮你家小姐把这衣裳给脱了吧?”   “小姐!”宝纹听着,哽咽出声。   ……   黎明将至,书房内,宫翎站在窗前,却是一夜憔悴。   以为重活一世可以改了一切,却没想到,天命终究难违。那么,皇上逃不过,他又能逃得过吗?   ……   兆庆四年,帝骤然吐血,命相由盛转衰。 ☆、33|22   一连三天,姜珠都没见到过宫翎。得来的消息是宫翎未曾远出,除了每日都会入宫外,其他时间都在书房待着,吃住都是如此。   这是新婚头三天,就算没有如胶似漆,却也不应待在书房连来都不来一趟,所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珠最初的时候以为他是想羞辱自己,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虽然姜溪的事让她心生嫌隙,可是其他的事却是抹杀不了的。宫翎如果真的因为报复自己才娶自己,他何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可是现在,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不禁又怀疑起来。   宫府上下的气氛已经有些异样,或有些议论已经开始,如果传出去,谁知道又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宫翎为人谨慎,不至于想不出他这么做会对她带来什么影响。   那他是不是真是故意为之呢?   如果他真的是故意的,那她是不是应该释然了呢?   她一开始就做过最坏的准备,现在想想,也不过是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原来。   夜又一次深了,烛光曳动里,一室寂静。姜珠看着这华贵却空旷的屋子,觉得宫翎拿出这样一间屋子来安置她,也当真是大方。   那现在的问题,也就是明天回门的事了。   宫翎今晚显然也是不会再过来了,那么如果他明天依然不出现,回门的事又该怎么办?   她要一个人回去吗?   一个人回去,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至于回门后他们会做何议论,那也就由着他们了……   想通了此节,姜珠暗暗呼出了一口气。如果她的揣测是真的,那么从此以后,她一个人面对的事情多了,回门这件小事又何足挂齿。   想着,姜珠掀开锦被睡了下去。与其费神思量,倒不如早早睡去养好了精神。   可是——   当被褥上的幽香又一次传来,她的脑海里却又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宫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然后,还有他嘴角含笑掀开她盖头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她的心是悸动的,想着无数可能,想着各种应对,可是,那又怎样呢?   红烛燃着有些刺眼,姜珠不忍再看,一翻身便闭上了双眼。   ……   及至第二天,宫翎依然没出现,也没传来什么话,姜珠也不在意,只是早早起来便开始盛装打扮。今日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不管是嘲笑,还是担心,她都要打起所有的精神来应付。   镜中的人明眸皓齿,只抹一点脂彩,便是明媚夺目,姜珠抿唇一笑,自觉万无一失。   宝纹见着,却只觉她是强颜欢笑,顿时又红了眼眶,“小姐,我们今天真的要一个人回去吗?”   姜珠对镜理着发鬓,未答。   宝纹又道:“小姐,您就让奴婢去找一下姑爷吧。您今日一个人回去,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她曾经一直觉得自家小姐对姑爷的腹诽实属多心,可现在姑爷三日未来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个可能性,可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彻底死心,她一直想着,也许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许她们稍稍一努力就可以挽回整个局面。那小姐不愿意去,她愿意替她去,她不介意跪下来求一下,求一下姑爷过来看看,哪怕只是过来看看。可是小姐不答应,死活都不答应。   宝纹看着姜珠,眼眶有些湿润。   姜珠这次却依然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人,轻轻一笑,“又不是天塌下来,急什么。”   说完,还来了一句:“时候不早了,走吧。”   宝纹看着自家小姐走的不容商量,委屈极了。   ……   回门的礼早已经备下,虽然这三天宫翎不入洞房,宫府的气氛也有些诡异,但明面上,所有人对这位新夫人都不敢怠慢。不过这只是现在,以后会怎样,谁知道呢?   走出门外,所见之处风景皆是美如画,这三日宫翎不来,姜珠也没出去,只是待在正房,连门槛都没跨出半步,此时见着这般景象虽然无心流连,可还是忍不住暗叹。想她永定侯府也是豪门之家,可其中设置却远不如这里十分之一。宫翎之显赫,非同一般。   “小姐,前面就是姑爷的书房,您就让奴婢去传个话吧。”耳旁又传来宝纹的低语声。   回头看她,已是焦虑万分。她终究还是不死心。   姜珠没回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向那边看去。宫翎的书房她去过一次,当时是夜里,也没能细看,此时落入眼里,倒是一片好风景。乌漆木雕,方正典雅,长廊翘角,别具匠心,晨光照耀之下,更显沉淀静谧之美。只是就这么一个地方,却是他这三日将她置之不理后独处的所在……   “走吧。”姜珠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宝纹无奈,只好含泪跟上。   马车停在门口,像是等候了多时。宫府已经在身后,永定侯府就在前方,姜珠看着车夫掀开了车帘,深吸一口气,提起裙子走了上去。   只是——   当她看到车内的景象,却是一下怔住。   “夫人,今日回门,怎么也不通知一下为夫?”马车内,宫翎言笑晏晏,一派自然。   宝纹瞧见,喜极而泣,“姑爷!”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那天在宫门后,他就这么出其不意的坐在了车里。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是现在留存在印象中最深刻的却是那句——不管发生什么,永远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的。   想着彼时的情景,姜珠目光微动。   “发什么呆,还不上车。”这时,宫翎却又说了话,他看着她,嘴角含笑,可是眸中却是深邃无比。   姜珠与他对视半晌,最终还是进入了马车。   ……   车轮开始驶动,马蹄声也隐隐传来,车内,却是一片寂静。姜珠与宫翎共座长椅上,她端然坐着目视前方,宫翎却手捧书卷好似看得认真。   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让人感觉不到。   姜珠心情有些复杂,她吃不准宫翎到底想做什么。新婚三日她彻底冷落了她,可本以为回门之日她要一个人面对一切时,他却又突然出现了。可是刚才还嬉皮笑脸的,现在却又沉默不语着……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感到过分所以示好了?还是又开始做表面文章了?   姜珠正想着,突然感到手背一暖,一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上竟覆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手。   “唉——”并且,还传来一声轻叹。   那声轻叹哀婉绵长,仿佛心中诸多事无可言说。   姜珠心一跳,转头望去,却见宫翎只是捧着书卷在看着,不曾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可是那手却依然覆在她的手背上,并且还不轻不重的握了一握。   这个动作……是在宽慰她?   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姜珠看着他的侧颜,想问些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就在她踟蹰间,宫翎的手已收回,并自自然然的把手上的书卷掀开了一页。   两人又回归到一开始的各持距离,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姜珠目光动了动,最终将所有话咽下。   ……   永定侯府很快就到,宫翎率先下车,落地后没立即走开,而是等着姜珠下车并伸手搀了一把。   姜珠下车时一愣,见着宫翎一脸明媚笑意也只觉陌生,可是转而她也回以微笑,并跟着伸出了手。   马车下,两人乌发如墨一身华服,携手并肩相视一笑里,端得是伉俪情深恩爱非常。   羡煞了旁人。   姜珠不知宫翎到底是何用意,但多少也猜出了点,他既然想做个表面文章不落人口实,她也就乐着配合,至少这么一来,她也不用费心思去遮掩什么。   之后的午膳,一片和睦。   只是姜珠想着太太平平的度过今日不让谁看出端倪,可到底纸包不住火。   ……   午后,三房内,宝瓶跪在地上,眼中含泪,“夫人,小姐不让咱们跟您说,可是奴婢实在忍不住,这三日小姐都是独守空房,姑爷根本就没来。”   宝瓶,原是夏氏的贴身丫鬟,打小被教导,是个再放心不过的人,夏氏见姜珠身边也没个可靠的人,就把她拨了给她。夏氏虽然看着女儿女婿和睦恩爱,可到底有些不放心,所以等着休憩的时候把人喊了过来,谁知一问竟问出了这样的事。   夏氏听着,脸色大变,“你说的可是真的!”   宝瓶点头,眼泪已经下来了。   夏氏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她攥着手帕,道:“把小姐给我喊来!”   ……   姜珠正在小憩,听到母亲传唤,眼皮就是一跳,可问传话的丫鬟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穿好衣服跟了过去。   一进门,却见夏氏坐在椅子里,神色有些不对,抬头看她时更是一下红了眼眶。   “娘,您这是怎么了!”姜珠不知究竟,赶忙上前。   夏氏定定的看着她问道:“珠儿,你告诉娘,姑爷他这几天都没去你房中?”   姜珠一听,明白了,再一看边上宝瓶的脸色,更加没了疑虑,她心中烦闷,却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便也不再否认,只是点了下头,道了声“嗯”。   夏氏见着,顿时心痛不已,“你怎么都不跟娘说,你还装着跟个没事人似的,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娘——”姜珠有些头疼,不想火上浇油,便只能这么劝慰道,“宫翎或许是有事耽搁了,您也别太紧张,时间还早呢。”   夏氏见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只是宽慰自己,更加心酸,有什么事能重要的连洞房花烛都耽搁了!   “还有啊娘,宫翎也不是没来过,成亲那天晚上他来过一次的,还跟我说了会话呢,当时还好好的,可就是后来皇上突然把他召进宫了这才离开的,也许是宫里发生什么事呢……”姜珠微笑说着,尽量让自己变得诚恳。   “宫里能发生什么事啊!”夏氏却道。   姜珠想了想,还是回道:“说是荣华郡主得知宫翎成亲在皇上跟前寻死觅活,皇上无奈之下才把宫翎召进了宫……”   “荣华郡主?”夏氏听着,却是皱起了眉,“不对呀,你成亲前两天,我离开长乐宫时碰巧遇到过她,当时她正在跟一人说话,说的也是你跟宫翎的婚事,可是当时她说的是‘就让你们成亲好了她也不稀罕了’,当时娘听着还有些欣慰,想着她能这么想,以后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可是现在怎么又寻死觅活了?”   姜珠一听也疑惑起来,她娘应该是不会听错的,那宫里为什么会拿荣华郡主这个理由把宫翎召进宫?   难道是宝纹听错了?   “宝纹,你那天会不会听错了?”   “奴婢确定当时那公公就是这么说的,绝对没有听错。”宝纹却一脸笃定。   姜珠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恍然间,她却又想起一桩事来。那天宫翎折了回来后,虽然是笑着说话,眉宇间却有些凝重,当时她就疑惑,依宫翎的性子,听闻荣华郡主寻死觅活,不耐烦是小,直接抗旨也有可能,所以当时他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吗?   那么,有什么事情是着急的宁可耽搁了大臣的洞房也要把他召进宫的?有什么事是隐秘的不能直言还需要拿出一个幌子遮掩的?   豁然间,姜珠想到什么,忙又问向夏氏,“娘,公主有没有传旨过来让你多休息几天不用立即进宫授学?”   “你怎么知道?”夏氏听她提起这个,一脸惊诧,“昨日公主的确令人传来了旨意,说她最近身体抱恙,让我稍待几日再进宫。”   姜珠一听,明白了,她知道宫里出什么事了!   ……   之后的一下午,姜珠都有些心神难宁,而宫翎陪着老丈人下棋,也是等到晚宴时候才出现。翁婿两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姜珠瞧着,不动声色。   及至天黑,宴席终于散了,告辞一番后,姜珠被扶着上了马车,宫翎也随即跟上。只是刚刚他还眉目间竟是体贴温存,可是等上了马车之后,他却又是坐于一端沉默不言,透着刻意为之的疏离。   马车滚动,车轮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姜珠看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宫翎,眸光微动。   及至半路,她终于开口,“宫翎,宫里是出事了吧?”   宫翎没动,像是没听见。   可是姜珠一直在盯着他,所以一下就看到了他微微翕动的眼睫,她心中了然,顿了半晌,又道:“是皇上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烛火黯淡里,她的声音很轻浅很平静,可是当她说出这话时,她的心潮却是难抑的激荡着。   宫翎闻言,一瞬间睁开了眼并抬起头。   姜珠见着,便知道自己所猜无误了。   那她既然没猜错,宫翎不入洞房的事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她心中忐忑却也心存期望。   宫翎看了她片刻,却是垂下了双眸,随即他清清淡淡的声音便在马车里响起,“皇上龙体康健,此事不可多言。”   “……”所以这是真的了吗?只是——姜珠看着宫翎,心沉下,他的态度真是冷的不像话。   她转过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当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时,心又被撩动。来时他拍着她的手,还有那一声叹息……   “宫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许久后,她直视着他的目光,再次问出了口。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问个明白。   宫翎却只是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垂眸道:“等我想好了,会给你个交代的。”   “……”他还需要想什么!   宫翎却没了再交谈的样子,他唤停了马车又跳了下去,“先送夫人回府,我有事要处理。”   姜珠看着他转身走开的背影,牙关咬紧了。   ……   当夜,宫翎依然宿于书房。   宝纹期望落空,暗暗垂泪。姜珠却是巍然不动,宫翎说要想,那么她便让他想。 ☆、34|222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宫翎依然宿于书房,姜珠却已然无谓。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可是他明媒正娶甚至是皇帝赐婚的妻子,这一点谁都改不了,而不管他心里有什么打算,他想就此拿捏住了她,那是想都不要想。前两天她不过是一不小心着了道,被鬼迷了窍,她是永定侯府的姜六,可不是那种容易摆布的主。   更何况,如果宫翎真有那种羞辱她的心思,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一点也不介意让他也付出一些代价。   眼下,她有的是事情做,首要的一点就是打探宫里的消息。皇上身体出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宫翎当时虽然言语冷淡,可是不得不承认,他也是在提醒着她,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万万不能宣扬。至于为什么不能宣扬,那是因为皇上这病非同小可。而皇上也就是在一开始两天说偶感风寒缺了早朝之后几天一切照旧,也就是说这病暂时压下了。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密切关注朝中的局势,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毕竟她的父亲刚刚被皇上启用。至于宫翎嘛,想来也轮不到她来担心。她甚至都想,那夜宫翎被急召入宫,是不是皇帝以为自己不好有托孤的意图,毕竟底下两位皇子,一个八岁,一个七岁,都尚属稚儿。   不过宫翎会选谁呢?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姜珠都不由自主的想起长乐宫那位公主殿下,宫翎可不止一次说过这位将来有一天会帝称天下这个话。不过不得不说,这位永寿公主可不一般,皇上生病,宫中貌似无一人有所反应,唯有她突然偶感风寒,十足配合了皇上的“借口”。   当然,宫中之事虽然重要,但都是急不得的,而就算她再有心,也打探不出太多的消息,所以她只能静观其变。不过这个时候,她倒也能更好的熟悉一下宫翎的府上了。毕竟现在她可是宫家的女主人。   前两天她一直蛰居正房可实在不应该,不过姑且算是新妇的矜持,可眼下矜持什么已然没了必要,她也自然应该四处走走,若不然也真是辜负了这满园子的美景。   此时正是芙蓉开遍,翠叶白花,娇嫩无比,偶有红粉色夹于其中,更觉美艳。姜珠徜徉其中,只觉甚是养眼。   宫府人口简单,上无公婆尊长,下无兄弟姊妹,除了一众仆佣,再无旁人,倒是清静的很。宫翎原本倒是寄养在江南宫家本族的,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宫翎就突然出现在了南疆,并遇到了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姜珠一开始很好奇其中的故事,不过追问了几次都没打探出什么来也就只好作罢。她打听到的只是宫家一度苛待宫翎,而宫翎在一次火灾中便突然离家出走。   至今江南宫家都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过今非昔比,已经没人太过在意这个曾经的江南首富了,数年前贪腐案,宫家被抄家问罪,如今已经彻底潦倒。不过这次宫翎成亲宫家倒是来了人,宫翎未曾殷勤也未曾怠慢,只像是对待一门普通的亲戚。姜珠听说后,倒是又对其中的往事生出了一些兴趣。   不过总的说来,她挺满意这种情况,无人约束,乐得自在,尤其像她跟宫翎这种情况,若是有个婆婆在,势必能翻了天来。当初她那么快的应下了这门婚事,也就是考虑到了这点。   所以也就是说,不管宫翎娶她是何目的,她嫁给他,真的不算吃了什么亏。   “小姐,您在笑什么啊?”   耳旁突然传来宝纹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她正一脸忧心的看着自己。姜珠摸了摸脸,才觉自己刚才想出神居然笑出了声。不过也是,前几天自己再想从容只怕落在她们眼里还是全身紧绷着,她们不多心还反而有些奇怪了。   想着自己前两天入了魔障一般的模样,姜珠不由又嘲笑起自己来,为了宫翎这厮,当真是不值当。患得患失什么的,一点都要不得。她只要过好自己就行了,他怎么想怎么做,与她何干。   “没事,你家小姐我只是觉得这芙蓉花甚是好看,看得整个人心情都好起来了,诶,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些花么,去采它几朵插于瓶中如何?”想着,她又笑道。   宝纹看着自家小姐,有些晃神,这几天她也笑着,可总是强颜欢笑的样子,而现在,虽然依然有些阴翳,可到底比之前要洒脱许多,所以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那奴婢这就去采。”不过不管怎样,只要她能真正开心起来就好了。宝纹想着,应了一声,转身就朝那片花圃走去。   今日的太阳有些热,姜珠也没跟过去,只是在一旁的花架下的椅子上坐下。宝瓶站在边上为她打扇,神情有些忐忑,她私下跟夏氏透露了消息,姜珠虽然没罚她,但这两日一直不曾搭理她。宝瓶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敢委屈,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以期小姐能早日原谅自己。   姜珠知道她的心思,可也不理会,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宝瓶比宝纹聪慧,这样冷着让她自省最好。   宝纹当真是喜爱这些花花草草,再听说小姐看着它心里高兴,便花了心思开始采摘起来。花圃中依然有蝴蝶翩飞,她穿着青衫粉裙的站在里面,时而踮脚,时而俯身,面容纯真,姿态酣然,真是别有一番景致。姜珠看着,脸上的笑容不由又多了起来。   而这时,花圃旁的小径上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姜珠一看,却见是府上的两个小丫鬟,此时正一脸兴奋的说着话。不过因为花架上的枝叶茂密且背转着,两人也没发现她。   “你说素素姑娘回来了?”其中一个圆脸的说道。   “是啊,我刚刚听流云说的。”瓜子脸的回道。   “那真是太好了!素素姑娘走了快一个月了,要是再不回来,这后院一准要乱!你没见大人成亲时候,娟子她们竟然还想从中捞油水!要是素素姑娘在,她敢吗她!”圆满丫鬟愤然道。   “素素姑娘怎么可能在大人成亲时候在……”瓜子脸丫鬟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圆脸丫鬟丫鬟突然想到什么,惊疑道:“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素素姑娘是特意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嘘——你小声点,万一被人听见了多不好……”瓜子脸丫鬟捂住圆脸丫鬟的嘴道。   圆脸丫鬟心知自己冒失,也闭上嘴不再多说,不过当她眼珠子一转看到什么时候,却又大声道:“你是什么人!你在做什么!”说着,走进花圃就要阻拦。   宝纹正要摘头顶一朵开得正艳的,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大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两个陌生的丫鬟正拧着眉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忐忑。   “我……我在摘花啊。”她收回手,颤声道。   “谁让你摘花的!你不知道这里的花不能摘的么!”圆脸丫鬟一看地上已经摘了好几枝花,顿时又瞪圆了眼睛。   “啊?……”宝纹更加忐忑了,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姜珠,低声又道,“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就可以摘啊!”圆脸姑娘不想放过,继续呵斥道。   可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又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这些花有什么问题吗?”   圆脸姑娘没想到身后还有人,吓了一跳,转身刚想开口,可一看到来人的打扮,却一下哽住了。   姜珠乌发金钗,红唇玉肤,再加上那一身华服,就这么盈盈而立,亦是贵气逼人。   如今阖府上下,还能有谁能有如此打扮?   “夫人!”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蹲身行礼。   姜珠扫了她们一眼,笑道:“我今日见这话开得正艳心生欢喜便想摘下几朵置于房中,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瓜子脸丫鬟忙不迭的说道。   姜珠视线落在圆脸丫鬟身上,“既然没有什么不妥,那为何刚才对我的丫鬟如此态度?”   这目光有如实质,压在身上让人直不起身来,再加上那不可琢磨的语气,圆脸丫鬟只觉后背滋出了层层的汗来,她一把跪下颤声道:“奴婢只是一时情急还请夫人恕罪,只是……只是这芙蓉花是素素姑娘亲手所种,素素姑娘一直不许人采摘,所以奴婢见着才出言制止。奴婢冒犯了夫人,请夫人恕罪!”说着,又磕起头来。   瓜子脸姑娘见着,也跟着跪下,“请夫人恕罪!”   “素素姑娘?”姜珠眉梢一动。   她身后一个丫鬟见状,站了出来,“回夫人,素素姑娘是府内的管事,府内一应开销用度都是由她掌管,只是一个月前因为有事她离开了,所以未能向夫人请安。”   这丫鬟叫海棠,原是宫府的丫鬟,姜珠嫁过来后分拨到了她的院子里,姜珠看她外秀内慧有些看重,宫府的事也是问她居多。   姜珠此时听着,倒是有些印象了,很早以前,她还是见过这位素素姑娘的。那次宫翎送了礼,可是由她送到了永定侯府,可是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记得那是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气质也是不俗,当时她还腹诽宫翎艳福不浅,现在看来,她当初的直觉还未必不准啊……   素素姑娘怎么可能在宫大人成亲的时候在?呵呵。   不过看样子,这府中上下对这素素姑娘都是不一般啊。一个芙蓉花圃都被人护成这样,就是这海棠,明面上不偏不倚,可暗地里,却是实实的为人说着话呢。   有的时候,不偏不倚,那就是一种偏倚,现在这海棠,可算得上是她的人了啊。   刚还说嫁给宫翎上无父母尊长,下无兄弟姐妹,没想到这转眼间,就又冒出来个女管事……   “既然如此,那这花我也就不摘了,不过已经摘了的,那也没法子了,我会向素素姑娘致歉的,你们两个也起来吧。”姜珠说着,轻轻一笑,转身走人。   等她走了好远,两个跪着的丫鬟才搀扶着站了起来。瓜子脸丫鬟看着自己的小姐妹,埋怨道:“提醒了你好几次小心说话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把夫人都得罪了……”   圆脸丫鬟看着姜珠的背影,却是愤懑不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嫁来这么多日也没见大人过去找她一看就是不得宠的!嚣张什么劲啊……”   “喂!你不要命了快不要再说了!”瓜子脸丫鬟听她又开始胡说唬得脸色发青,上前捂住她的嘴就拖着往边上走去,“夫人还是好的,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准就打你一通板子了……”   两个丫鬟嘀咕着走开了,姜珠被扫了兴致,再加日头愈发大了,也便回了屋。   “小姐,这花……”宝纹见自家小姐坐在桌前脸色也没个表情,心里有些忐忑。她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处理的不妥当,可又说不清楚什么来,此时手里捧着刚才摘下来的芙蓉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宝瓶倒是察觉的多了一点,她上前半步轻声道:“要不要扔了?”刚才那俩丫鬟的话,明显是扫了自家小姐的颜面,那素素姑娘再怎么样也只是宫府的管事,甭说只是摘几朵花了,就是把那片花圃都铲平了她又能如何,她现在只后悔当时没有站出来呵斥她们不知轻重不识好歹,白白惹得小姐不痛快——小姐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不好跟她们计较的,不然没的落了心胸狭窄的恶名。   以后她一定要凶悍些,宝纹是个不顶事的,那个海棠想来也不怎么靠得住……   “扔了干什么?”宝瓶正想着,姜珠突然开了口,她接过一支娇嫩的白芙蓉看着道,“这么好看的花扔了多可惜。”说完又是一笑,“把我嫁妆里的那对天青色细腰瓶拿出来摆着。”   “可……”宝瓶觑了她一眼,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也不敢多说,犹豫了便应了声照做。   瓶子很快拿来,宝瓶抱在手里,珍之重之。这两个瓶子可不简单,那是夫人出嫁时管萍娘的添箱之物,据说还是前朝宫里的东西,珍贵的很。就是想不到小姐竟然拿出这么不凡的东西只为摆那两朵花——若是之前也便罢了,可现在这花只是那素素姑娘种的,真是太给她脸了。   姜珠却毫不在意,小心的抚摩了一下瓶子后,就笑眯眯的把它放在了桌案上,然后又仔细的挑了几朵开得好的芙蓉花精心修剪一番后放入了瓶中。   石青色的细腰瓶素净雅致,加上那几株娇意盈然的芙蓉,当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小姐,这个要摆在哪里?”宝纹目光也是极为柔和,她见姜珠插完了花,便问道。   “自然是摆在显眼处了。”姜珠声音很淡,她侧着头看着,面带微笑,好像一心沉浸在了这花与瓶的美丽之中。   这时,门外却有丫鬟进入,“夫人,素素姑娘求见。”   一时的平静被打破,宝瓶跟宝纹面面相觑,不知道素素姑娘来干什么,然而姜珠却没有太大意外,她只是眉目一转又微微一笑——“请!”   秦素素很快就进来了,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裙装,脂粉淡扫,笑容谦和,如墨黑发随着莲步轻移而轻轻摆动,别具婀娜。不得不说,这是一位让人乍一见面就心生好感的人。   “素素见过夫人。”她的仪态也是无可指摘,举手投足优雅从容。   姜珠坐在首座,微笑颔首:“姑娘客气了,请坐。”   “谢夫人。”秦素素又施了一礼,这才抬起头想要入座,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桌案上那艳丽的芙蓉花时,视线却是一怔,不过等她看到花底下那瓶子时,目光却一下变了。   姜珠适时开口,“哦,我得先跟素素姑娘赔个不是,先前不知究竟,只看这花开得正好便想摘几朵放在屋中,哪知……”说到这,她低头掩口像是有些惭愧,转而却又抬起头夸赞道,“素素姑娘也真真是个妙人,把这芙蓉花照料的这般多姿。只是这花摘也摘了,再按上去却也不成,索性我还能找出这样一个瓶子,也算是没有亏待了它……”   这一番话说得谦逊之极,在场之人脸上却是风云变幻。宝纹见惯了自家小姐放肆张扬,何曾见过她这般细致小心,这简直不像是她家小姐该有的作风。宝纹亦是看不透,她先前只当姜珠是面上说说,谁知她竟然真是致歉了,这素素姑娘什么身份,她何至于这般低声下气!   秦素素也是脸色大变,未等姜珠说完便道:“夫人言重了!这花不过是素素随意种下的,当不得这般重视,夫人拿出这么一个珍贵的瓶子实在是抬爱它了!”她博文广识,如何认不出这瓶子的价值!   “哦?”姜珠眉目一动,却是意味难辨。   秦素素不知心里想什么,头低的愈发下了。   “诶,素素姑娘还站着做什么,不必拘礼,快快坐下。”姜珠见她还站着,又一脸慈爱的说道。   “谢夫人。”秦素素抿了抿唇,还是坐下。   丫鬟上了茶,芳香剔透。秦素素浅抿一口,便知这是上等的碧螺春了。   沉默半晌,秦素素却又站了起来,她开口道:“此次前来,是想向夫人致歉的。夫人与大人大婚,素素本该操持左右的,只是家中有事不得不归……”   姜珠原本在悠闲的喝茶,听到这话也不曾有什么反应,只是淡笑道:“那这事可处理好了?”   “谢夫人关心,已经好了。”秦素素垂眸回道。   “哦。”姜珠点点头,却只是应了一个字。   秦素素便又道:“如无要事,素素就先退下了,夫人好好休息。”   姜珠也不留客,只是说道:“也好,素素姑娘舟车劳顿,也应该早些休息。”   “是。”秦素素浅浅施礼,退身离去。   身量纤细,背影曼妙,又是一番好风景。   姜珠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不褪,只是眼神有些深邃。   “小姐……”宝纹有些不安,上前唤道。   姜珠却没理她,只是闲闲的问向一旁的海棠,“这位素素姑娘是什么人?”主不像主,仆不像仆,倒是有趣的很。   海棠此时神色有些拘谨,语气也多了几分恭谨,“回夫人,素素姑娘原是大人一名部下的妹妹。兄妹两人是孤儿,原本一直相依为命着,后来那人死后,就把她托付给了大人,这次大人回京,她也就跟了过来……”   姜珠看着低着头仔细作答的海棠,嘴角浮了浮,这丫头倒真的是独具慧心,“她今年多大了?”   “今年整好二十。”   “不曾婚配吗?”   “据说曾经许过人家的,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事退了婚……”海棠顿了顿,又道,“后来大人也曾替她安排过婚事,但都被她推了,据说是此生不想再嫁了……”   “哦?”此生不想再嫁?就想守着宫翎?姜珠一笑,觉得这事真的是有意思的很。   不过这素素姑娘,她还真是讨厌不起来。知分寸,懂进退,不骄纵,守本分,真的是让人指不出半点错来。   海棠看着新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却是低下了头。她是特意被大人挑中拨到夫人身边的,当时大人特意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着夫人”她一直记着,可是因为这几天大人一直不来她便把这句话忽略了,现在想来,当真是后怕。   这几天夫人情绪明显低落她便以为她是个泛泛之辈,甚至在花圃之中她说出会向素素姑娘致歉这句话时她都心生出了半分轻视,可是就在刚才,她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夫人如何是泛泛之辈,她看似避让,实则是以退为进,静观其变。倘若素素姑娘是骄纵之人,听闻芙蓉花被摘后大闹,她大可有理由打压她,而素素姑娘一旦示弱,那么夫人的地位最起码在表面上是不可撼动了。   而那珍贵的细腰瓶,上等的碧螺春,更是彰显了她高明。芙蓉花再美丽,又能比得过它们几分?无形之中,夫人就让素素姑娘硬生生的低了她一个头,而偏偏无一人能说出一个不是来。眼皮子浅的人要说的,只怕也是夫人忌惮素素姑娘,不单不敢摘了芙蓉花,还得好生照料着……   夫人不张扬,不蛮横,可是她只轻轻一个举动,就控了全场。素素姑娘再兰心蕙质,只怕也是自愧弗如啊!   而她从今以后,也自然要立于夫人一侧。大人是信任她才安排到夫人身边,而夫人刚才那几句话,也是表明了一个信任的态度。   想着,她的目光坚定下来。 ☆、35|222   皇宫内,裴基坐在榻上,喝下了浓浓的苦药。   宫翎候在一旁,见他喝完才上前问道:“皇上今日感觉如何?”   裴基接了太监递来的糖塞入嘴中,轱辘了两下才一脸苦恼道:“朕就最厌恶喝这些药了,真快要苦死人了。”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又道:“哎,当初就该听你的话,好好养着,不然的话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现在保重龙体也是来得及的。”宫翎回道,低下的脸上却有些黯淡。   裴基听着,又叹出了一口气,眼中分外的怅然。   五年前他在南疆遇刺,胸口中刀,当时虽然救了过来,但他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各种补药不断,大夫也让他养足七七四十九天,奈何他过了二十天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差不多后,就怠慢下来,暗中倒了一日三次的补药不算,刚过四十九天后就又迫不及待的上马杀敌。最后虽然表面不显,可终究埋下了隐患,及至这几年日夜忙于国事又不注重养身,日积月累之下,等到宫翎成亲之日他在宫中饮酒作乐之时,便终于一齐爆发,先是口吐鲜血不止,之后又昏了过去,吓煞了一众宫人……召来御医之后,也说是情况危急,当时他怕有什么万一,这才赶紧召来最为信任的宫翎,生怕走漏消息掀起风雨,眼看荣华郡主过来,这才拿她当了幌子……   裴基如今是真真的后悔,当初若不是逞能,现在又怎会如此地步。那王太医可是说了,这伤治的不彻底,便成了病,而且无法治愈,只能拖延。保养的好,能再活个十年八年,保养的不好,那么一切就不可预估了。   他今年不过三十,底下皇儿尚年幼啊!   “宫翎,你就给朕说说你的主意吧,朕现在这个情况,太子总是要立的,不管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罢了……”然而不管怎样,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他总要为大延考虑一下。   宫翎见他如此郑重,翕动了一下嘴巴,然后最后他还是回道:“此事不必着急,皇上龙体不过一时出恙,待仔细调养必能万事安康……”   这个问题,那天夜里皇上就问了,当时他奄奄一息,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甚至都准备立下圣旨,可是他却拦下了。他没有说出人选,甚至都一直打消他立储的念头,因为他知道,皇上是不会在今晚死的。   可是虽然如此,当他进宫乍一见到不停吐血的皇上时,还是惊得不轻。重活一世,为了避免前世的命运,他一直谨慎的活着。他知道自己的命运跟太子连着,所以十一岁那年离开宫家,提前在南疆等着即将而来的太子裴基。他知道太子上一世死于旧伤复发,所以这一世格外小心他的安危,可是当时他太年幼,太子信任他却也只是把他当个小孩,他没有将他常带身边,所以就算他有心却还是没有避免刺客刺来的那一剑,他能做的,只是在事后不停地提醒他好好吃药养好身体。   那个时候太子也一直配合着,他看着他喝下一碗碗药并且身体一天天康复起来,也以为终于可以避开这一次的隐患,所以当后来太子委以重任命他铲除外敌时,他稍作犹豫后还是答应下来,可是没想到,这不过是太子对他每日的唠叨烦不胜烦又无可奈何后采取的应对手段——他不想每天被他逼着喝药,所以便将他远远打发了。   那天夜里,王太医提及,皇上才说出了当年之事,而他听着,当真是五内俱焚。他百般努力力求皇上长命百岁,可到底还是天意难违。   裴基听到他还是这么说,却是又幽幽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宫翎,朕知道你对朕忠心耿耿,可是有些事情是勉强不得的,就算往最好的考虑朕还能活十年,可也只是十年。到时候,大皇子才十八岁,老二才十七岁,还年轻着呐。再加上,他们两个又是资质平庸的,朕怕他们扛不起大延国这个担子啊。朕现在想立储,也就是想早早教会他怎么当个一国之君,也省得到时候仓促间出了什么乱子……”   说着说着,裴基想到什么,脸上又变得遗憾起来,“要是永寿是男孩就好了,朕这三个孩子中,就她最聪慧最沉稳,这次朕命人封锁了消息,只说是荣华受了伤,朕被闹了一宿受了风寒,这事就连皇后都瞒了过去,其他两位皇儿更是深信不疑,可是永寿却不单看了出来,还跟着配合朕……唉,可惜啊可惜,永寿为什么就不能是个男孩呢……”   宫翎闻言,低垂的目光微微一动,隔了半晌,他开口道:“臣还是那句话,皇上只要细心保养,必然能万寿无疆。不过皇上如果真要立储,臣刚才倒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哦?你快说说。”裴基说道。   宫翎垂眸回道:“两位皇子不分伯仲,两者取其一实在艰难,而他们尚且年幼,皇上倒不如先一道培养。永寿公主虽是公主,可心智才能不可小觑,臣对此也是自愧弗如,而既然如此,那便干脆将公主一道培养。她是长姐,是以为尊,到时候不管是谁荣登大宝,由她在旁扶持,也定然能万无一失。”   “公主监国?”裴基听他说完,却是怔住。   “这只是有备无患。”宫翎肃然道。   “有备无患……”裴基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永寿是她的心头肉,就算是女儿,就算有哑疾,可是他始终不以为意,她从小显示出来的智慧早已将这些缺陷掩盖,可是尽管如此,他最多也只是疼爱并遗憾着,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她委以重任。可是现在宫翎却十足的提醒了他。永寿十岁,不逊于成人,且品行良好不争不抢。其他两位皇子天资有限,无开拓之才,只有守成之能,可是他们的背后,却是貌合神离的两股势力。那一旦其中一个登上皇位,必然又是一股可以预料的腥风血雨,他自身经历过兄弟残杀,实在不愿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所以如果让永寿在其中平衡调节,是否就会获得些许太平?   “此举甚好啊!”良久以后,裴基由衷的赞道,他看向宫翎,眼中满是感慨。   宫翎却并不居功,只是低头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子应做之事。”   “好,你先退下吧,朕要好好想想。”   “皇上切记保重龙体。”宫翎也不多说,只提醒一句后就告退离去。   片刻后,明华殿里传出了一道圣旨,即日起,皇子与公主每日一道在御书房学习。   ……   宫翎离开明华殿便去了太医院。皇上上次病危,连夜将王太医召进宫,之后他便一直留在了宫中。为此还惹了不少嫌疑,不过后来皇上照常上朝办公,永寿公主病情却始终不得好转,这才让掐灭了私底下的议论——皇上感染风寒不是小事,理应小心照料,至于公主,皇上自来疼爱她,留下王太医也是情有可原。   太医院里,王太医却是在小憩。他年事已高,连日的煎煮熬药让他疲惫之极,短短几日倒是又像老了几分。不过他依然警觉,听到身旁动静立即睁眼,待看到是宫翎时却又皱起了眉。   “你来作甚!”他说道。   宫翎这次没有无礼,只是深深的做了个揖,“这几日劳烦您了。”   王太医没想到他会这样,袖子一甩将将避开,“为皇上效力,那是臣子本分。”   “是。”宫翎应完,转而又道,“不过也请太医保重自己的身体,皇上龙体重要,可是您的身体也重要。”王太医在,还能保皇上十年命,如果他不在,谁又能知道皇上能撑多久呢。   王太医想要挤兑,可是见他一脸真诚,却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   宫翎便又道:“如果缺少什么药材,王太医大可以告诉我,不管什么珍奇药材,只要有,我监察司必然竭尽全力寻找。”   “知道了!”王太医见他啰嗦,又不耐道。   “告辞。”宫翎也不多说,施了一礼后就转身离去。   上一世,王太医的孙儿早夭,伤心之下,王太医也与世长辞,之后皇上病重,群医束手无策,最后竭尽全力,却也仅仅维持了一年的性命。这一世,他首先保护皇上的安危,可是却也关注着王太医的安危,及至时候到,就算没有姜珠的事,他也会主动去寻他。现在王家孙儿避过一劫,王太医也在,皇上也就多了十年的性命。   而现在只说是十年,可是如果寻得良药,如果有了转机,那会不会十年就变成二十年呢?   皇上不死,皇位不移,那他谨慎小心,是否就能永保太平呢?   回家的路上,宫翎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看着窗外熟悉入骨的京城风貌,由衷的生出了一丝不舍。   他不想死,他想长命百岁,他想儿孙满堂,他不想像上辈子一样,一生孤独,落个万分凄凉的下场。   但……   如果他逃不过又该怎么办?   宫府近在眼前,近乡而情怯。   ……   书房内,宫翎更了衣净了手,坐在紫檀木椅里,神情有些疲惫。   孟土端着茶走了进来,见他闭目养神着,便放慢了脚步。只是宫翎警觉,一下就睁开了眼。   “大人。”孟土见他醒来,迅速将茶盏摆上,又道,“晚膳马上就好,大人您稍等片刻。”说着,一脸期待的等着宫翎开口,只是等了半天,都不见他说话。   宫翎只是抿着茶,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孟土心中不免嘀咕,思忖了半天,还是问道:“大人,您今天怎么都不问问夫人的事?”前几天他可是每次一回来都要问一问的。   宫翎一听,当真放下手中杯盏又问道:“她今天怎么样了?”   孟土听到期待已久的问话,顿时来了精神,“今天夫人的精神比昨天还要好些,胃口也比前两天要好,晚上都多吃了小半碗米饭。白天时候还去了湖心亭转了转,看到花圃的芙蓉花漂亮,还让身边丫鬟摘了几朵……”   宫翎听着前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听到最后却抬起了头,“芙蓉花?秦姑娘种的?”   “是……”孟土觑了他一眼,又回道,“当时还闹了一些矛盾,两个丫鬟大概没认出宝纹,上前就呵斥了一番,不过您猜后来怎么着……”孟土见宫翎仔细的听了起来,便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个遍。   “她拿了个天青色细腰瓶放着?”宫翎听着,突然问道。   “是啊,听说这瓶子可珍贵了……”   孟土嘀咕着,宫翎嘴角一浮,却是笑了起来,这姜六,还真是……   “大人您笑什么啊?”他这几天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突然一笑,孟土只觉心惊肉跳,他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听说这瓶子后就笑了,这没有什么好笑的啊。   “没什么,后来呢?”宫翎自然第一时间猜出了姜珠的意图,不过他也不跟孟土解释,只是又问道。   孟土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又道:“后来啊,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到了晚上的时候,素素姑娘亲手摘了一篮子芙蓉送了过去,还有一堆礼物,说是向夫人赔礼道歉的。属下可真是想不到啊,素素姑娘从来最爱芙蓉花,碰都不让人碰的,可谁想到她竟然亲手摘了花送给了夫人,当时好多人见着都惊着了……”   “那夫人收了吗?”宫翎可没惊奇,他只是问了一个貌似不相干的问题。   “收了,还给素素姑娘回了礼,挺丰厚的。”孟土心生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   宫翎点点头,却没再言语。   默了半晌,孟土见他没有再继续发问的意思,便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大人今晚还过去吗?”这么多天都绷着个脸,可是刚才却又为夫人笑了,那他们之间的矛盾应该没有了吧?   孟土还是猜不出自家大人的心思,费尽心思把永定侯府的六小姐娶进门,可是娶回来后却一直扔在一旁,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若说不喜欢六小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然他一回来就问怎么解释,所以他想来想去,只当是他们之间闹了矛盾。   宫翎却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说道:“吃饭去吧!”   ……   晚膳已经摆好,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只是宫翎一看到菜色,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大人。”这时,门口走进一人,月色长裙,莲步轻移,手拿托盘,上摆着一盅杏仁乳酪。她走到桌边,将乳酪放下,笑道,“从家中带了一些特产回来,记得你原来很喜欢吃,便动手给你做了一些。夫人那边也有,她吃了,说很合胃口……”   宫翎目光一动,所以多吃了小半碗饭?   “有劳了,其实这些事交给厨娘做便好,你今日回来也应该也累了。”宫翎回着,在位置上坐下。   “无妨的。”秦素素却是一笑,又将盛好饭的白瓷碗递上。   宫翎拿起筷子,又问:“你用过了吗?”   秦素素摇头,赧然一笑,“午膳用得晚,现在还不饿。”   “那就坐下一起吃吧。”宫翎笑道。   “不必,我待会饿了再吃就行了。”秦素素推辞道。   “不过一顿饭而已。”宫翎说着,招呼下人,“再取副碗筷来。”   秦素素却只是阻拦,“不用麻烦了,我真的还不饿,大人您先吃就行了。”说着,施了一个礼就要离去。   只是刚走几步,却又顿住回头道,“大人,素素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宫翎看着她说道。   秦素素看了他一眼,又垂眸道:“我今天刚回来,却也听说了不少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大人既然娶了夫人,那么就不该这般冷落了她。大人一个人用膳冷清,夫人一个人用膳也会很冷清的……”说完,浅浅的施了个礼后便转身离去。   宫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一时深邃。   孟土却在一旁暗叹不已——素素姑娘,当真是个好人啊!   ……   正房内,姜珠梳洗完毕,坐在桌前修剪着那一枝枝芙蓉。   宝纹站在旁边,神情有些低迷,“小姐,我刚刚去厨房的时候,听说姑爷回来了,素素姑娘一直等着,听说他回来了,就把备好的饭食给他送过去了,原来这素素姑娘不是特意为您做的啊?”   姜珠手上一顿,可转而又利索的修剪起来,她笑道:“这菜饭本来就是给宫翎准备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宝纹闻言,更加茫然,“那您怎么还吃得那么香啊?”   “因为很好吃啊。”姜珠眨巴着眼睛道。   宝纹看着,觉得别扭,却也说不上什么来,最后只道:“可是她只是一个管事,怎么还伺候起主子吃饭来了?”   “有人乐意就行。”姜珠头也不抬的说道。   宝纹想到什么,有些犹豫,最后忍不住还是说道:“小姐,我还听说,姑爷还留素素姑娘一道用膳呢……”   “咔擦”,一剪子剪过了。姜珠却并不惋惜,只继续修剪起来。   “小姐,您真的不争取一下嘛?”宝纹见她这般,忍不住又旧事重提。她虽然愚钝,可是也明显的感觉到了,素素姑娘说起来只是一个管事,可是府中上下都把她当成了一个主子。甚至还有人说,姑爷娶了小姐,马上就会纳素素姑娘为妾的,毕竟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了……   宝纹沮丧到了极点,姜珠却只是巍然不动,她一枝枝的剪完了芙蓉,然后将它们一齐放在一个八宝瓶里。   她上上下下的欣赏了个遍,最后才笑道:“素素姑娘这么一个通情达理温文尔雅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么阴暗的揣测她呢?你看,她代人受过以示歉意,都不惜亲手摘下心爱的芙蓉花送给我了,这是多么有诚意啊……呵呵。” ☆、36|2222   皇宫内,皇上突然召永寿公主跟两位皇子一道入御书房学习,这一举动,让满朝文武费解莫名,其中不少人觑得了一丝深意,一时间,暗潮涌动。   宫府内,姜珠却依然悠闲自在的游园玩乐,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有下人见着她,也是躬身行礼,新夫人饭后会四处溜达已经众人皆知,就算她现在换了平常衣服,也不会再有不知她是谁而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之事发生。   不过这新夫人真是奇怪,成亲这么多天大人始终不曾踏入正房,若是常人,不是应该避居房中不出门槛整日以泪洗面么,怎么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笑眯眯的四处溜达来溜达去的?   不过别看她笑眯眯的就以为她是个随和的人,昨天她采了素素姑娘的芙蓉花被丫鬟拦了下,可还让人跪下求饶呢,到最后,她还逼着素素姑娘亲手摘了芙蓉花给她道歉……   姜珠这几日一路走来,听得闲言无数,不过却只是付诸一笑。甚至身边丫鬟几度想要上前,都被她拦下,她只是感慨着,这素素姑娘当真好本事,将这么大的宫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宫府很大,却不见冷清,走至任意一处都能看到有奴仆留守,且不管在哪里,都看不到枯枝残叶,只一片端正整齐,勃勃生机。家中亦有一二百人家丁,但不见混乱不见闲散,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且无人懈怠,都规矩之极。姜珠身处豪门大家,自知管理这么大一家族的不易,所以看到这宫家只在京城数月,就被调理的这般严谨,还真是不得不对那看似高洁文雅的秦素素刮目相看。   底下丫鬟可说,这府内一应大小事,可全是由秦素素打理的。   这秦素素也当真不简单,贫苦之家出身,却不堕其志,博览全书,又精通琴棋书画,十六岁那年便有才女之名,现在又习得一身豪门大家的治家本事,真真是让人汗颜。   只是,若是少些背后嚼舌根的,那就更完美了。   姜珠站在假山侧,听着正在修整园子的丫鬟又提起了她的名字,心里一阵可惜。不过她也不想多听,这几日她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虽然有趣,可是听多了却也有些腻,谁让这些舌根都是大同小异呢。只是她刚想闹出动静提醒她们,可是一句刻意压低的话却突然传入了耳里。   “诶,你可知道大人为何要娶夫人?”   姜珠放下脚步——这个舌根倒是没听人嚼起过。   “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大人跟前的小赵是我表哥,我一直很奇怪大人娶了夫人为什么却只是把她扔在一边,有一天我遇到我表哥时就无意说起了此事,你猜他跟我怎么说的?他说大人娶夫人可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皇上要起复那些衰落的世族了。大人知道了皇上的心意,便在其中挑了一家结亲了。怎么说永定侯府也是其中最大,而夫人也是其中最美。大人娶夫人就是揣度了皇上的心意,无关其他,这也就是为什么大人虽然把夫人娶进来却碰都不碰的原因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娶夫人只是利用,只是揣摩了皇上的心意?”   “那是当然,你没见后来夫人的爹就被皇上启用了嘛,这些可都是有依据的!”   “那既然皇上要起复侯府了,那是不是说侯府早晚有一天又会起来了?那大人为什么不碰夫人,难道不怕夫人回去哭诉两家起嫌隙吗?”   “你觉得夫人会回去哭诉吗?新婚三天大人避而不见,夫人回门后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么?就算大人冷落她,她为了颜面只怕也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你别看她现在若无其事的,实则心里只怕是比吃了黄连还苦呢!不过这还不是最惨的,等到哪一天大人纳了素素姑娘为妾,夫人的处境只怕是更可怜了……”   “住嘴!”   姜珠正听得起劲,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说话的两个丫鬟吓了一跳,姜珠也是吓得不轻,回头一看,却见秦素素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此时正站在她身后。   她看着那两个丫鬟,面沉如水的说道:“你们两个竟然如此编排自家主子真真该死!来人,把她们拖下去各打五十板子!”   两个丫鬟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回头见到夫人站着时早已心知不好,此时再听得素素姑娘说出这话,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两人齐齐呼道。   秦素素不由分说,只是朝着姜珠一把跪下,“素素管教无方,还请夫人责罚!”   两位丫鬟已被迅速拖走,姜珠看着跪在跟前的秦素素,却是目光深邃,半晌后,她幽幽道:“嘴长在别人脸上,与姑娘何干?姑娘还是起来吧。”   秦素素低头不肯,只道:“素素心中羞愧,请夫人责罚!”   姜珠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素素姑娘难道是想我亲自扶你起来?”   “不敢!”秦素素未曾想到她这反应,脸色一变,最终不得不站起了身。   姜珠扫了她身后的丫鬟一眼,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这条路可是通向她正房的。   秦素素闻言,赶紧转身接过丫鬟手中的书盒,呈上道:“这是府中上上下下的账册,本该昨日就给您了,只是有些遗漏需要补全所以拖到了现在……”   秦素素原是管事,掌握账册倒也应该,现在她嫁入宫府,她呈上账册也是理所应当。   姜珠淡然一笑,命人接过。   秦素素在放手的瞬间,指尖却是一僵。   姜珠扫过,又是一笑。   回去的路上,宝纹抱着账册,有些忐忑,小姐虽然面带微笑,可她看得出,小姐现在并不是真的高兴。   “小姐,你别听她们的,姑爷对您肯定不是那样的心思……”想着,她上前说道。   姜珠却是置若罔闻。   宝纹还想再劝,却被宝瓶拉住,“小姐想的不是这些……”   “嗯?”听着宝瓶的提醒,宝纹却一片茫然,不是这还是什么?   宝瓶翕动了一下嘴巴,可最终还是一句没说——这事还真是不能说,一说就是错。   刚才那秦素素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再正常再合理不过,可实际上,全部都让人堵得慌。   你要说主子都没开口轮得到一个管事对丫鬟定罪么?可人家会说那是她的职责,她只是为了维护夫人颜面而抢先做了这恶人;   你要说丫鬟求饶求的是姑娘而不是夫人?那只是人家自主自愿的,与别人何干?   你要说人家事后只是一句“管教无方”不妥当像是默认她们先前说的话,那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保持沉默又如何?   甚至还有那账册,也是处处有机锋。她上交账本是必然之举,可是她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交的?姑爷答应的?还是她自作主张?前者姑且不论,后者却是大有文章。她未经姑爷提及便主动上交账本,旁人知道,都要赞她一个恪守本分毫不逾矩,谁也不会说她一个不是,可是在小姐这呢,却是什么都不好说了。她主动交了账本,姑爷知道后不说话还好,可是万一反对呢?到时候再收回或者架空了权限,那小姐还有何颜面在这宫府立足?刚才丫鬟的那番话,她又不是没听到,那么如果她真是传说中的那么通情达理之人,难道不应该在上交之时说明一下。她只字不提,而小姐却偏偏问都不能问。   问了,万一答姑爷不知情,那这账本她是拿还是不拿?拿了,会有隐患;不拿,却是怯了场。   所以这事,当真是犹如那暗疮,明明让人百般难受,却偏偏还得遮着掩着,好生让人郁闷。   而最可恨的,还有之后的可能,秦素素打了人五十大板,可是这笔帐最后会算在谁的头上?就一个下跪都被骂气量狭小了,这五十大板再传出去,只怕小姐不知被编排成什么样呢!   宝瓶想着,真是恨的牙痒痒,都说这素素姑娘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可是她看着,只觉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害货色!   就是现在也不知道小姐能不能拿得住她。宝瓶看向姜珠,眸中有些不安,她相信小姐看不出那秦素素的不对来,可是她太安静了,不争不抢,好像就看着那秦素素在她面前为非作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姜珠对于身后的动静自然全部察觉,可是她并未搭理,她的心里在想着一件事。   以前她一直疑惑宫翎娶她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她应该知道原因了。她并不怀疑那两个丫鬟所说的话,因为她想起来,在之前,她确实听说蔡家也突然被皇上提拔了,所以宫翎娶她出于利用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利用有什么不好吗?未必,宫翎利用了她,她何曾没有利用他呢?至少现在父亲仕途一帆风顺,母亲在宫中也是一切安好。而只要皇上一日不变主意,宫翎必然就会一直与她家交好,而她在宫府的地位,也必然不会受到影响。   至于宫翎不是喜欢她而是利用她所以才一直冷落她这话,呵呵,她自然是不信的。   旁人不知她姜珠的为人,宫翎只怕是清楚的很吧。   不过这秦素素,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你要装贤良那便一直装下去,为什么总要做些多余的事呢?到最后还扔出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只不过她大概不知道,这山芋从来是烫一点才吃着更有滋味。 ☆、37|222   宝纹今年十四岁,一直没什么心事,可是最近却有些心事重重——小姐不开心,她却一直帮不上什么忙。   她原本以为小姐嫁给姑爷后从此就会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可是谁想到事情根本不是那样。姑爷非但没有对小姐疼爱有加,甚至连房门都没有跨进来一步。她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昨天她才明白了过来。   可是姑爷娶小姐真的只是因为利用吗?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吗?   明明先前姑爷对小姐那么好着……   那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   可是不管怎么样,姑爷不来,小姐一定是不会先去找他的,哪怕她心里难过,哪怕她早已有点喜欢上了姑爷。小姐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似放诞不羁不像个样子,可骨子里却比谁都守着那一份豪门大家该有的矜贵。她一开始等着,强颜欢笑着,可是后来姑爷一直不来,她就干脆死了心,一日日的若无其事起来。   那如果以后姑爷一直不来,他们两个就要一直这么过下去吗?   宝纹虽小,可是有些事却也不是不懂,姑爷不来,小姐就不会怀孕,而一个女人无所出,她以后会面对什么呢?更何况,现在家里还有一个素素姑娘存在——昨天她问时宝瓶没有回答,可是夜里睡觉时还是仔细解释给了她听。   那她现在又该做些什么呢?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一天又要过去了,宝纹看着落日的余辉,只觉一片惨淡。   “宝纹,你在发什么呆呢?”宝瓶这时拿着衣裳走了过来,见她怔愣愣的站着,不由问道。   宝纹忙将手中衣服放好,又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一时走神了。”   宝瓶知道她的性子,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小姐吃药的时候到了,你可别误了时候。”   “嗯。”经她一提醒,宝纹赶紧从架子上取下药瓶。   药是清心丸,是王太医专门为小姐熬制,事后姑爷取了亲自送过来,回想起当时的事,宝纹眸色又一黯淡。   姑爷为了小姐甚至还请出了王太医,怎么就是利用了呢?   宝纹拔出塞子就要将药丸倒出,可是一动,三颗药丸一起滚了出来,再倒,却是没了。   这么快就吃完了啊?宝纹看着掌心的药丸,有些失神,当时叮嘱是一日一颗,她们就让小姐这么吃着,没想到现在快吃完了。   宝瓶放好衣服已经走了,宝纹想了想,拿起药瓶往外边走去。   姜珠站在廊下喂猫,猫是海棠养的,还是只小奶猫,她无意看见,经得同意后就让她干脆养在了正院。   “小姐,该吃药了。”宝纹走上前,将药和温水呈上。   姜珠顺手接过服下,就又逗起了小奶猫。   “小姐,药丸快吃完了,要不要再去配一点?”她小声问道。   “配什么,吃完就吃完了,也没什么打紧。”姜珠不在意的说道。   “……”宝纹见她执意,抿了抿唇,便不再说话。   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却悄悄退后,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正院。   ……   行走在通往书房的小道上,宝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不对,小姐知道后一定也会恼怒于她的擅自做主,可是现在她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不想小姐跟姑爷就这么下去,小姐不愿意主动找,那她就借此机会跟姑爷说些话。她要告诉姑爷小姐一直在等,告诉她小姐也是喜欢他的……如果只是误会,姑爷知道这些一定会过来吧?如果是利用,姑爷听到这些,是不是也会心生怜惜呢……   宝纹的脚步慢慢变得坚定,她家从来都很穷,可爹爹一直告诫他们做人要知恩图报,所以她到现在都记得五岁那年家中粒米不剩时隔壁老婆婆送来的两个大饼,也记得之后每年冬天爹爹都给她砍足了一冬的柴。可是老婆婆的恩情她爹爹还了,小姐的恩情他们兄妹却始终还不了。那年冬天他们兄妹险些冻死,是小姐将他们救起并带回了永定侯府,之后还供他们吃供他们穿,甚至还教她读书念字,名义上,他们是小姐的奴仆,可实际上,小姐何曾把他们当下人看待。   而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   姑爷已经回来,而她这次一去,一定会有什么变化吧……   ……   书房内,丫鬟水青跟水红正在一脸惊恐的面面相觑,地上,一尊玉马摔得四分五裂。   水青哭丧着脸道:“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皇上赐的!”   水红也红着眼道:“你也真是的!就是擦个地而已,你怎么就把大人的玉马给碰地上去了!现在好了吧,你也知道这是皇上赐下的,咱们俩就等死吧!呜呜呜!”又惊又怕,水红说着,一下哭了起来。   “我又不是故意的!都怪你,你擦桌子的时候干嘛要把玉马挪边上!你要不挪我也就不会碰到了!”水青埋怨道。   “你还怨我!”水红难以置信,气得说不出话来。   水青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多说,只哭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大人让我们把书房收拾一下,他也只是有事出去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的!”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姑爷,宝纹有事求见。”   水青水红一听到声音,全部紧张的全身绷紧,可一听姑爷二字,却又犯了迷糊。   “姑爷?是谁?”水青问道。   水红反应快,回道:“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她来做什么!”水青疑道。   “我怎么知道!”水红向外张望,可是隔着屋子,就算门都敞开着,也根本看不出什么。   “姑爷?”宝纹站在门口,半晌得不到回应,又放大声音喊了一句。   这时,水红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拉着水青蹲下,沉声道:“咱们摔碎了玉马,只怕也落不到什么好,要不如……”说着,她又凑到水青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水青听完,大喜,“你是说把责任推到她的头上?!”   水红郑重点头,“反正夫人不得宠,她身边的丫鬟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干系呢?”   水青听得自己能从中脱身,喜出望外,又忙不迭问道:“那咱们赶紧的!”说着,又连忙收拾起了地上的碎片。   宝纹等着很久,还是不见回应,更加疑惑,门是开着,里面应该有人啊,可是怎么都没人回应呢?虽是如此,宝纹却不敢进去,书房不比别的地方,她不能随便乱进。   这时门里走出了月衫绿裙的丫鬟,清清嫩嫩,笑模笑样,看着极易亲近。宝纹看她打扮就知不是普通的丫鬟,便堆起笑容打了声招呼。   “你是宝纹妹妹吧?大人刚刚出去了,这会儿不在。”水红笑眯眯的道。   “啊……”宝纹有些失望,转而便想告辞。   水红却拉住她道:“诶宝纹妹妹,我这边有个忙想让你帮。”见宝纹留步,又笑道,“我跟水青正给大人收拾这书房,可是刚才是找了人端来了水桶,现在那人却走了,大人马上要回来了,我跟水青却抬不动那水桶,这会儿也没人其他人在,所以……能请你帮个忙吗?只要搬到门口就行了!”   宝纹本来还不知是什么事,一听只是帮忙提个水桶,便二话不说答应了,“行啊,那我这就跟你进去。”   水红感谢了一番就带着路走了进去,走到里面见到水青时,还比了个眼色。   地上的碎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水青正在擦桌子,看到宝纹进来,也笑着道:“原来是宝纹妹妹来了,水红姐姐,你是喊她来帮忙的吗?那可多不好意思啊……”   宝纹便忙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水红便道:“那就抓紧时间吧,大人只怕马上就要回来了。”   “嗯。”宝纹应着,见书桌旁有一个大木桶,上前就要去拎。   水红却抢先一步站在了她要停下的位置,“这边不顺手,你去那边,拎起来也轻松。”   宝纹心想这人真不错,便当真走到了对面的位置。   彼时,她正背对着书桌。   水红朝水青使了个眼神,水青会意,利利落落的走到了她们中间,靠着宝纹,又笑着对她道:“那我们开始吧。”   “嗯。”宝纹应声,便使出了力气。不过这木桶真重,也怪不得她们拎不动。这不,就算是三个人拎也是晃晃歪歪。   宝纹尽力稳着水桶,可水红却像是支持不住了,脚步一歪水桶就斜了,水青被她带着也往边上歪。宝纹受累,脚步也是一个踉跄,眼看她们就要撞向自己水桶会翻,下意识的就伸手就扶住了身后的书桌。   混乱间,她也没察觉到水青一伸手,将原被东西挡着的碎片一把掸在了地上。   宝纹只觉自己碰到了什么,然后耳边就是传来“哎呀”一声,这声太大,完全掩盖了那玉片再次坠地的碎裂声。可是当她低头看到地上的碎片时,她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你把大人的玉马碰碎了!”水青捂住嘴喊道,一脸惊慌。   “这可怎么办!这可是皇上赐的啊!大人很是喜欢才摆在书桌上的啊!”水红也跟着道。   “宝纹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现在可怎么办啊!”水青跺脚道。   “……”   宝纹看到一地的碎片就已经受了惊吓,此时再听得是皇上赐下的,顿时就变了脸色。   她碰翻了皇帝赐下的玉马,皇上赐下的玉马一定很贵吧,还是姑爷喜欢的,那她到底能拿什么来赔?   她突然想起原来在永定侯府的时候,一个丫鬟不小心弄坏了大少爷的一幅字画,那个丫鬟被打了二十个板子,打得只剩下了一口气,最后还被卖了……那还只是一幅字画,眼下可是皇上赐下的玉马啊……   想着种种可能,宝纹吓得手脚哆嗦,眼眶含泪,整张脸煞白煞白的。   水青却已经跑了出去,“我得赶紧告诉素素姑娘,得让她想想怎么解决!”   “不要!”宝纹慌忙想要阻拦,可是水青早已一转眼跑得人都不见了。   宝纹的手僵住,缓缓放下,泪水却淌了下来,这是她自己的过失,理应要受到处罚的……   ……   水青一路疾行,很快,夫人身边的丫鬟打碎了大人书桌上的玉马一事便在府内传开了。而不多时,书房门口就聚了一堆人。   秦素素位于首位,不做犹豫便进了书房,其余人则留在门口观望。   宝纹吓得站都站不稳,再看到秦素素来,身后又有那么多人盯着她,顿时觉得羞愧万分无地自容。   秦素素扫了她一眼,问向水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红目光不忍,可最终还是将当时的“实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秦素素听完,默不作声,只静静的看着宝纹。   宝纹泣不成声,只能喃喃说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秦素素看了她半晌,最后转身又问丫鬟,“有谁去请夫人了吗?”   所有人都摇头。   秦素素便道:“那便去请一下夫人吧。”   其中一个得令,赶紧转身向正房跑去,宝纹见着,泪水双双滚落,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给小姐闯祸了。   ……   正房院子里,姜珠听说宝纹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时有些疑惑,这个丫头规矩的很,向来不乱跑。   “所有地方都找了?”她问道。   “找了,都不在。”宝瓶回道。   “那她去哪了?”姜珠看着正在玩耍的小奶猫,眉头皱了起来。   这时,海棠突然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她的神情有些严肃,“夫人,这是管理西苑的平儿,她刚刚听说宝纹在大人的书房打碎了一个皇上赐下的玉马,现在素素姑娘已经赶过去了……”   姜珠一听,眉目一跳,宝纹怎么去了宫翎的书房?怎么又打碎了皇上赐下的玉马?   还有,秦素素先去了?这是有人先行通知了她?那这叫平儿的……   “小姐,这该怎么办啊!”宝瓶听闻已经急得不行,姑且不论宝纹是怎么去的书房,就单单她打碎了皇上赐下的玉马一事,都足够吓得她魂飞魄散。   皇上赐的!说打碎就打碎了!那还不得处死啊!   海棠与平儿以及其他的一众下人都在看着姜珠,目光焦切,像是等着她的决定。   姜珠默了半晌,却是松开了刚才攥紧的手指,她将手中的毛球一抛,又一派淡然的看着小奶猫扑了上去。   “小姐!”宝瓶见她无动于衷,满是不解。   平儿看向海棠,也是一脸疑惑。   姜珠淡淡一笑,“急什么,你们那素素姑娘没那么快处置宝纹。”   这是什么意思?平儿还在迷茫,海棠跟宝瓶却是一瞬了然。   果然,很快一个丫鬟又前来禀报,“夫人,素素姑娘身边的流云有要事求见。”   姜珠眉梢一动,说道:“让她进来吧。”   一个模样娇俏的丫鬟很快走了进来,她福了福身子,说道:“夫人,宝纹不慎打翻了大人书桌上的玉马,此时正在书房,素素姑娘请您过去一趟。”   姜珠看着她,却不作言语。   没有得令流云不敢起身,可是感觉着众人的目光,她只觉万分难堪。   姜珠见她双腿有些发颤,这才悠悠开口道:“今日身子不便,有什么事,还是让她带着人过来说吧。”说完,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流云赶紧低头,为自己的冒失后悸,同时又对姜珠的嚣张感到愠怒闻言,可是最后,她还是顺服的回道:“是。”   姜珠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一转,极具冷意。   一旁的平儿见着,却是再不怀疑。早先海棠告诉过她,夫人并不简单,一定要对夫人恭敬,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过来支会一声,当时她只是敷衍着应下,可是现在,她当真相信海棠没有唬她。   只是这一次,夫人会怎么做呢?   自己的陪嫁丫鬟打碎了皇上赐下的东西,这怎么说都没法善了啊!到时候她包庇,以后威望何在?可是秉公办理了,处置了自己的陪嫁丫鬟,那不就是自己废除了自己的羽翼么,这不就是说明她又输了素素姑娘一筹么?   眼下虽然没挑明,可私底下谁不知道夫人跟素素姑娘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啊!   但是还是希望夫人能妥善解决了,海棠现在可是夫人身边的人,夫人要是倒了,海棠多可怜,海棠可是她的好姐妹呦~ ☆、38|2222   很快,一干人等便来到了正房。   总共六人,除了秦素素,书房里两位丫鬟跟宝纹外,另外还有跟着秦素素管事的两位大丫鬟——流彩和流水。除了宝纹,其余人都是挺直了身。   姜珠见她们进来,却是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扫了一眼其中的宝纹,便又泰然自若的坐在椅子里,低着头吹杯中的茶末,等到秦素素带着人行完礼,这才闲闲的说了一句,“这么劳师动众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一说,流彩跟流水脸色变了。什么叫劳师动众?她们几人,也就她们俩可来可不来,她们来了也没什么,虽然这件事跟她们没关系,但她们毕竟也是管事的,谁知道夫人偏偏拿此做了文章。   这言外之意,就是她们以下犯上兴师问罪了?   原先她们来是带着私心的,谁知道夫人大题小做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真是太可恶了!可是她们能反驳么,人家怎么说都是明面上的主子……可是就这么离开的话,她们的颜面该往哪搁?   流彩跟流水正犹豫着,站于人前的秦素素开了口,“回禀夫人,刚才有人跟我说起宝纹姑娘不小心打碎了大人书房里的一尊玉马,我想此事应该由您做主这才让人向您汇报……不妥之处还请夫人见谅。”说着她屈膝一礼,却是避开了刚才所有的锋芒。   流彩跟流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而秦素素置若罔闻,只是收礼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姜珠无动于衷,只是带着诧异的口气道:“不过打碎了一尊玉马,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秦素素不动,低垂的双眸却是闪过了一丝暗光。   流彩不忍,站了出来,她虽然抑制的,可声音还是透着些尖锐,“那不是普通的玉马,而是皇上赐下的。”上次拿那对细腰瓶压了素素姑娘一次她们可是清楚的,可是你再财大气粗,能比得过皇上赐下的吗?   流彩等着姜珠吃瘪,可是姜珠听完,却是更加诧异的看着她,“所以呢?”   “……”所以?还有什么所以?您的丫鬟打碎了皇上赐下的东西难道不该罚么?还所以?真是好大的口气!   姜珠却已经看向了秦素素,“所以照你们的意思,宝纹打碎了皇上赐下的东西,我应该严惩不贷?素素姑娘,是这样么?”   秦素素面不改色,只平平常常的说道:“按照规矩,是该如此的,可是宝纹姑娘是夫人的人,而且应该也不是有心,所以网开一面也是情有可原。”   “呵呵。”姜珠笑着站起缓缓走了下来,“那如果我真网开一面了,岂不是又要遭至诸多非议?”   “……”无人应话。   “不过我可从来不是一个怕非议的人,所以不管怎样,我的丫鬟,我护下了!”姜珠在宝纹跟前站定,转身,面朝众人,微笑,却强硬。   她说话虽轻,却字字有力,砸在人耳上,震慑住了所有人。   这是明目张胆的偏袒了?!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宝纹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自家小姐的侧颜,却是一瞬热泪盈眶,“小姐……”   姜珠没有理她,只是又慢慢踱着步道:“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问清楚的,你们说我的丫鬟碰翻了大人的玉马,有证据么?”   这又是闹哪出?   流彩跟流水互看一眼,流水走了出来,“夫人,当时是水青水红想把盛有水的木桶搬到门外,一时搬不动又见宝纹姑娘正好过来就请她帮忙,谁知道三个人搬还是搬不动,期间宝纹姑娘一个站不稳,想要扶住桌子这才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玉马……夫人,这是玉马的碎片……”说着,流水将木盒装着的碎片呈上。   姜珠只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又问:“所以这是水青水红的证词?”   “是。”流水答道,“当时除了她们三人,也没别的人在。”   姜珠转过身看向宝纹,“现在你来跟我说说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姐,事情经过确实是这样的……”宝纹哭着将当时的场景又还原了一遍,最后又道,“当时水青姐姐和水红姐姐都向奴婢倒来,奴婢站不住扶住桌子时,确实是碰到了东西……”   “哦?你确定当时碰到了是玉马吗?”姜珠仔细听完,却这样问道。   水青和水红对视一眼,目光中皆闪过不安,但是很快都低下了头。宝纹怔了怔,却是没想到小姐会这么问。可是她当时难道不是碰到玉马吗?   宝纹的脸上挂着泪,思绪却有点阻断,当时她背对着,匆忙间也没察觉到底碰到的是什么。   “小姐,我不知道……”最后她迎着姜珠深邃的目光,只能这么回道。   流彩有些看不过去了,便又道:“当时水青和水红都看到了,怎么还会看错。”   “素素姑娘也是这么认为吗?”姜珠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笑吟吟的问向了秦素素。   秦素素面色依然不变,只是继续端直着身体用种公事公论的语气道:“既然水青和水红都看到了,那应该不会有假了。”   “哦?”姜珠突然一笑,说道,“那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说,素素姑娘你偷了我的玉钗呢?”   这话一说,饶是一向镇定的秦素素都绷不住了,她侧过身面向姜珠,问道:“不知夫人这是何意?”   姜珠幽然一笑,走到秦素素身后,然后从她的束腰上取下了一根刚才正挂在上面的玉钗。   这玉钗怎么会跑到素素姑娘的束腰上?!所有人看着姜珠手中的钗子,都是瞠目结舌。   秦素素恍然回神,刚才姜珠来回踱步,她一直跟着她转向,后来见她走得频繁,也就不动了,可是之后姜珠好像从她身后走过,不小心还碰到了她?所以这钗子是她刚才自己挂上去的?   姜珠看着秦素素诧异的眼神,笑得温婉,“我从素素姑娘身上找到了属于我的玉钗,那么是否就可以说是素素姑娘偷了我的?你看,这里可是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素素姑娘怎么可能偷你的玉钗,你那是陷害!”云彩不平,脱口而出道。   秦素素听着脸色一变,可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听姜珠一声厉喝,“来人!给我掌嘴!”   云彩一听猛然惊觉,可是来不及求饶,边上已有两个婆子出来,一个抓着她的手,一个就是唰唰唰的煽起了她的巴掌。   “啪啪啪——”声声清脆,掌掌厉害,不到几下,云彩的脸就肿了起来,嘴角还溢出了血迹,可是声音还没有停下。   所有人看着云彩的惨样都是惊心动魄,谁都没想到一直和颜悦色的夫人竟然突然下了狠手。   姜珠却不以为然,只是看向秦素素,笑问道:“素素姑娘觉得她该打不该打?”   秦素素手指僵硬,可最终还是低头道:“云彩口出恶言冒犯了夫人,该打!”   云彩原本还满怀期待的看着秦素素,可听到她这话,眼泪立马止不住的淌了下来。   姜珠满意一笑,挥挥手示意婆子停下,又道:“其实我有点疑惑,素素姑娘如此冰雪聪明,怎么收了这么一个人在身边,蠢成这样,真是不忍直视。”   秦素素咬牙,未能反驳。说云彩不是她的人,谁信?承认自己用人不明,岂不是又是打了自己脸。进退皆是错,真正让人有苦也得往下咽。   姜珠笑了笑,又拿起了手中的玉钗,“这玉钗是我故意放在素素姑娘身上的,为的,就是告诉你们,抓到现行的那个人也不一定真的是罪人,说不定……呵呵。”   姜珠没有把话说全,可是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素素姑娘不是罪人,她是被陷害的,那宝纹虽然也是人证物证俱在,那是不是也是被陷害的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跪在地上的水青和水红。水青架不住压力,挺身说道:“夫人,就算您想要包庇宝纹,您也不应该污蔑我们!”   “呵呵。”姜珠一笑,却是意味难明。   “夫人。”秦素素开了口,“虽然可能冒犯了夫人,但是有些话素素不得不讲。夫人疼爱宝纹姑娘让素素很是感概,可是夫人若是为了洗脱宝纹姑娘的嫌疑而去污蔑水青跟水红,素素觉得这不太妥当,如果传出去也有损夫人的威名,还请夫人三思。”   姜珠看着她,却半天没言语。   这时,一旁的流云站了出来,“现在不管怎么样,还请夫人明示,如果大人问起来又该如何回答!”   “大人问起来?问什么?”姜珠笑着问道。   流云咬着牙道:“自然是问玉马之事,玉马是皇上所赐,大人极为喜爱,他回来时若是不见桌上有玉马,定然会问起!”   “呵!”姜珠又笑了起来。   流云看着,只觉莫名。   姜珠看着她道:“不过一尊小小玉马,你们觉得宫翎会在意?这玉马重要不重要,不是由你们说了算,而是由他说了算。你们呢,也大可以跟他说明实情,看看他到时候会怎么处置我,哦,是我的丫鬟……”   这话一说,流云深吸一口气,竟是别噎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姜珠当真是一点也没将这玉马放在心上。   而且,竟然还直呼了大人的名讳!   虽然这只是一尊玉马,可你这么袒护一个丫鬟,大人难道不会介意?怎么说,您进门后他可是看都不看你一眼啊!   这是有多猖狂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姜珠浑然不理众人的诧异,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恍然大悟状的说道:“不过你也提醒我了,我虽然无法确定我的丫鬟是不是真的被陷害,但是你们家大人应该能确定的。监察司的本事,你们应该知道,凭借一点点蛛丝马迹,总归能还原当时的情况的,比如这玉片为什么会这么碎,比如为什么宝纹在门口喊了好几下后里面的才有回应……”   姜珠说到这里,视线正好落在水青身上,而当看到她听到最后肩膀一紧时,她的嘴角又弯起,然后继续道:“所以,劳烦你们告诉宫翎真相的时候,顺便把她们两个也送过去,好让他仔细的盘查一下。毕竟家里真有几个只知道陷害人的玩意儿,终究是家门不幸,若是传出去,也有损我威名啊,素素姑娘,你说是不是?”   秦素素余光看着头越埋越低的水青,手指攥紧。   一干人很快又走了个干净,来时威风,走时却各个狼狈,虽然素素姑娘依然身姿挺拔,可那脸色终究是不大好看。   一个以下犯上被掌了嘴,另外两个还背上了陷害人的嫌疑,如果一切再被确凿,她颜面何存?她可是宫家的管事,这些丫鬟可都是由她挑选由她栽培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志在必得的事,到最后竟然落得了这样的局面!   夫人凭什么有峙无恐!   及至宫翎回来时,当真有人不死心的将事情经过回禀了,她们以为姜珠只是故作声势,只要大人一表态,一切就能打回原形。谁知宫翎听完后,当真只是一句——“不过一尊玉马,碎了就碎了。”   然后又是一句,“那两个丫鬟就让人审问一下吧。”   所有人都是惊诧万分,明明大人成婚多日却始终将夫人扔在一边不闻不问,可为什么夫人明显做错了事,他竟然也毫不追究的就选择了偏袒,更何况,归根结底那还只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啊!   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消息又从一个叫平儿的丫鬟口中传出。   据说,素素姑娘将府中账本交给夫人后,夫人是极不愿意管理的,原因无它,只嫌麻烦,所以当晚就差人将账本送到了大人跟前,说生怕管理不善出了差错。哪知大人听完后,又让人将账本送了回去,并说:没事,错了也无妨,你只当管着玩吧。   这是一点都不在乎夫人将账本管得一团糟了!   这甚至是求着夫人管理府中大小事了!   这还是众人眼中将夫人扔在一边不管不顾的大人么!   众人听说后,皆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她们知道平儿跟夫人身边的海棠是好姐妹,所以只以为这是她们瞎说的,可是等有人询问了大人身边的小孟大人并且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所有人不得不信了。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过她们却也明白为什么今天夫人这么有恃无恐了,这是知道大人虽然不来可实际上还是将她宠得翻天覆地啊!   她嚣张,那是因为她有底气啊!   就是可怜了素素姑娘,没搞明白就上了门,这下脸被打疼了吧!   不过夫人确实不错哦,这么护短,只要在她手下,只怕也就不怕被人欺负了吧,就这一点,可是素素姑娘都做不到的,没见流彩为她说话被掌了嘴,她连一点表态也没有么。   素素姑娘虽好,可终究不是完美的呀。   夫人虽然凶悍,可是跟着她,不怕被欺负哦~   ——宫府内,各种议论不停流传着……   ……   正房内,姜珠坐着,却是面沉如水。   宝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她已把自己为什么要去书房的原因说了,包括想要告诉姑爷小姐的清心丸没了,包括想要挽回姑爷的心,她该说的,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个遍,可是小姐还在生气,可是不单是小姐,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昨天小姐是私下让海棠把账本送到姑爷那去的,海棠回来也是偷偷跟小姐传达了姑爷的话的,她们有意瞒着,她不知道,所以才在今天险些闯了大祸。   她为什么就不忍忍呢!为什么就不听小姐一再的告诫呢!不要自作主张,不要自作主张,这是小姐一再强调的事!上次宝瓶偷偷告诉夫人姑爷的事,小姐不也一直冷着她么,她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呢!   “小姐,你罚我吧!宝纹知错了!”她哭着,伤心极了。   姜珠听着,却只是头疼,今天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打压了秦素素一番,可是她真的是高兴不起来。   自己的两个丫鬟,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一个个,尽捅篓子。   说真的,她还不得不佩服一下宫翎的本事,就这一个海棠,就已完完全全将她们两个碾压了。   就说昨晚她让她把账本送给宫翎吧,其实一来是想试探一下宫翎的反应,二来是想试探一下海棠对她的心思,所以她把账本交给海棠的时候,她并没有交代要说什么,可是等到海棠回来的时候,她却把什么都处理好了。   她向宫翎说了白天秦素素将账本交给她时的情况,不偏不倚,却也带着偏倚,然后就又把账本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同时还带回了宫翎那句让她失眠半宿的话。   ——没事,错了也无妨,你只当管着玩吧。   而在最后,海棠也说了一句她始终没提起的话,她说——大人是特意把奴婢安排在您院子里的,并说让奴婢好好伺候您。   这是想让她彻底安心了。   海棠很优秀,而宫翎把这么优秀的都挑出来给了您,不是对您有心还是什么?   海棠心向她的时候比较晚,可是她一下决心,便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真不知道宫翎是怎么培养出的这个人。   不过宫翎昨天这么说了,今天又来了这么一出,这是想好了吧?   想想,也过去了七八天了。   姜珠想着,便对宝纹道:“给我取笔墨来。”   宝纹一怔,很快站起,“是。”说着抹泪就跑开。   她很快又跑了回来,然后又开始研磨,一边研磨,一边还掉泪。姜珠也不管她,只是在纸上写着——   “既然你这么配合,想来是已经考虑好了吧?”   写完,又对着宝纹道:“去给宫翎送去吧。”   宝纹一愣,很快又接过,“是小姐!”   姜珠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宝纹只有十四岁,虽然不如别人那么出类拔萃,可是她的那份死心塌地却是谁都比不了的。她还小,有的是成长的机会。   ……   书房内,宫翎看着眼睛红红的宝纹,有些好笑。不过这个姜六真是,到这时候都不忘利用他一回。   故意让宝纹过来,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是什么?   不过他虽然觉得这小丫头不够伶俐,却也看中她对姜珠的那份忠诚,上一辈子,他记得她是陪她到了最后。   “好了,我知道了。这一碟桂花糕是你兄长爱吃的,你拿去跟他分了吧。”想着,宫翎又命孟土装起了那碟糕点。   宝纹正心惊胆战着,乍听到此话,一脸难以置信,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连连致谢。隔了一会儿,见宫翎没反应,又怯生生的问道:“姑爷,您不给小姐回个信吗?”   以往小姐跟姑爷写信,都是有来有往的,而且都是姑爷来得多,小姐回的少。   宫翎听到此话,双眸却是一下垂下,半晌后,他回道:“告诉你家小姐,等我忙完了我会过去的。”   “嗯。”宝纹应下,转身欲走想起什么却又停下问道,“是今天吗?”   宫翎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一动,回道:“是。”   宝纹听到这话,眼眸一下就亮了,她连连点了几个头,然后转身就朝外走去,“奴婢现在就回去告诉小姐!”   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宫翎看着她的背影,感慨着,姜六身边还真的是需要一个海棠一样的丫鬟啊!   “大人,您今晚真的会去夫人那吗?”   而他刚想着,只听耳旁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却见孟土也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39|222   夕阳一点点落尽,灯盏一处处亮起,宫府上下依然不停讨论着今日发生的事,正院内,却是一片安静。   只是这份安静与往日不同,沉默里带着别样的振奋。   宝纹最是欣喜,姑爷说要来,她就相信他一定会来。就是小姐让她不要声张,所以她只能一个人高兴着。   只是夜越来越深了,姑爷怎么还不来呢?   宝纹翘首以盼着,姜珠却犹自镇定。宝纹说宫翎今晚会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惊讶,转瞬却又觉得理应如此。宫翎几番周全了她,说明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而她主动传去了书信,看似纡尊降贵,实则不过是顺水推了舟——宫翎帮了她,她也不介意暂且将两人的关系弄和缓些,毕竟看样子宫翎也没想对她怎么样,毕竟她以后还要在这宫府生活下去。   她不想在夫妻关系中处处算计,时时营利,不过现在,也未尝不可。   宫翎是戌时初刻到的正院。孟土在前面打着灯,一路走来,掀起了一阵波澜。及至走到正院门口,守门的丫鬟更是吓了一跳。海棠倒是早有所料,见着人也不意外,施了个礼就乖觉的折了回去替人开了门。   “夫人,大人来了。”她轻声道,然后福了福身,又让宫翎进去。   卧房内,宝瓶正在收拾茶盘,宝纹正在拨灯芯,见到宫翎进来,一个不知究竟惊诧不已,一个却是瞬间笑起。   姜珠坐于桌前,正在闲闲的看着书。听到声音,却是波澜不惊的抬起头。   也就几天未见,却好似隔了许久。还是一身黑衣,身形修长而挺拔,只是她在这屋子里住得久了,看见他站在这里,还真是觉得格格不入。   宫翎看着她,也只觉陌生。她就这么端然坐着,不见平常凌厉,不见原来柔媚,只是一派清淡,仿若与人无争,却又明明显显的带着坚若壁垒的疏离。   宫翎不由地想起那天在马车里,她问他——“宫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她看着他,双手攥紧,目光微红,是压制着的悲伤又心存期望着。可是现在,却像是把之前的一切舍弃,只剩下了一个泾渭分明。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他又如何不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就算一开始抵触满是敌意,到后来还一直不愿承认,她的心思,他还是看得明白。而她又是那么骄傲的人,他退避三舍,她一次挽留,却不会次次委曲求全。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作死。   宝瓶跟宝纹已经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了数盏灯火两个人。姜珠见他始终站着也不说话,放下书本倒是先开了口,“有什么话,坐下说吧。”说着,提起茶壶还倒了两杯茶。   一杯推到对面,一杯自己端起。   宫翎一副做错了事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宫翎闻言,也只觉自己失态,不由讪然一笑。只是应话走过去坐下的时候,却又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一个小瓶放在了桌上,并道:“你的药该吃完了吧?”   姜珠一看,眼神一跳。瓶是白色小瓷瓶,与原来装清心丸的一样。今日宝纹回禀说清心丸只剩下了三颗,她想了想,也就随它去了。这药吃了确实好,时有的心悸确实没了,可是若是吃完了,那也就吃完了。   却没想到,宫翎这又拿了过来。   断不是宝纹说的缘故,宝纹说了他再让人去配,根本是来不及的,所以他是早就记下了时间然后又提前让人配好的?   所以,他其实一直挂念着?   姜珠心思有些浮动,宫翎这人的心思,当真是一点都看不透。   宫翎看着面前的瓶子,也是一阵叹然。当初王太医是给她两个瓷瓶,一共三个月的药,三个月吃完,就没事了,可是当时他却故意只给了一个,为的是留下一个见面的机会以供日后使用,谁知道今日竟然用在了这里。   前世今生他始终孑然一身,不曾沾染丝毫儿女情长,曾经他不屑一顾,现在想要了,却又觉得万分艰难。   可是终究是他自己选择的。   “姜珠,”半晌后,宫翎终于开了口,他说道,“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姜珠眉头一抬,等着他说下去。   宫翎转眼看他,目光难以琢磨,“我且问你,如果你知道我活不过三十,你会怎样?”   姜珠目光一颤,“你什么意思?”   宫翎没有避开她的视线,只淡淡笑道:“成亲那天晚上我去了宫里,知道了一件事后,知道自己可能只有十年寿命了。”   “宫里不是皇上出事么,还发生什么事?”怎么又会跟他的寿命有瓜葛?姜珠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   宫翎摇头,并没有回答。   “难道哪个御医看出你身患绝症了?”姜珠又问,可是一想又觉得不是。天下最厉害的大夫是王太医,王太医又与宫翎相识,如果宫翎真有病,王太医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宫翎却还是没有回答。   姜珠见他有意隐瞒,只好放下,可是他只有十年寿命的话,她还能怎样?守寡?再改嫁?猛然想到什么,她抬头就看向宫翎,“所以你娶我进门又把我扔在一边,是为了什么?”   宫翎看着她,不说话。   姜珠深吸一口气,又道:“是知道自己会英年早逝,所以想要留我处子之身让我以后好再嫁人?”   宫翎轻轻点头,“对。”   姜珠看着他承认,一时怔住。她想过无数原因,可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可是如果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有新妇在旁,难道不该想着及时留下血脉骨肉吗?子孙后代,不就是这些男人想的吗?怎么他不为自己早逝而伤怀,不为没有骨肉而焦急,倒还反而先考虑她了?   “我不想拖累你。”宫翎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又淡淡说道。   姜珠听着,心一下被抽空。   宫翎又道:“我宫翎自小一人,无亲无故,如今娶了你,你便是我唯一的牵绊。我死了无所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所以你还想着下休书么?”姜珠听完却是站起道,她冷笑着,眼神却有些颤动。   宫翎抿唇不语。   “宫翎你还真是个好人啊!”姜珠见他不说话,又道,“可你竟然打定了主意,今晚为什么还过来!”既然想要护她处子之身,那么就不该在这个时候过来留人话柄!   宫翎目光微动。他不过就是想争取下,之前他拘泥其中未得清醒,可是后来却是想了明白,命定之数不过就是揣测,毕竟他改了王太医极其孙儿的命,他们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那就算皇上当真只有几年寿命了,那他如果避开,是否也能将命数更改?他只有十年寿命只是根据上辈子的揣测,那万一不是,万一他能长命百岁呢?   万一,姜珠知道了,却还愿意与他一起度过这十年,一起等着十年后的转变呢?   他有私心,所以他只是想试一下。   姜珠想到什么,却是又道:“还有,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你还有十年寿命的?你无病无灾好端端的,难道真有人能穿皮囊透血骨的看穿一个人的命数?宫翎,你别以为我是个女人就愚不可及,你要拿这些无凭无据的事来做你冷落我的借口,我宁愿相信你娶我只是因为羞辱和利用!”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眼眶也有些泛红。   宫翎看着她的目光,心似被刺了一下。有些事他并不想说,说了,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是不说,又会怎样?   “姜珠,如果我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你会怕么?”最后,他沉默许久,还是说道。   姜珠真是思绪繁杂,可是听到这句话时,她却猛然一震,她转过头看着他,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死过一次,在我二十七岁的时候,等我再醒来时,却又回到了我九岁的时候。我死了,又活了,死而复生……姜珠,你怕不怕?”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姜珠。   “哐啷——”姜珠后退,碰到了椅子。   烛火里,宫翎淡淡笑着,却仿若鬼魅阴森。   宫翎看着她眼中的惊惧,低头一笑。怎么可能不怕呢,当年他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重回到了小时候,也是惊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魂鬼之说自来可怖,更何况还是活生生的站在了面前。   可是他并不后悔。   姜珠手抓着椅背,后背滋出了一身一身的冷汗,这种荒谬之极的事她不想相信,可是宫翎的神情却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死了,怎么还能活过来?他现在站在这里,到底是人?还是鬼?   宫翎却又道:“上辈子,皇上是显昌六年旧伤复发而死,这辈子,我为了避免他早逝,百般小心,原本以为这辈子他能避开这个劫数,谁知道成亲之夜他吐血不止,是避无可避。王太医有言,他最多不过十年寿命。而我,二十七岁死于非命,我怕人为不可改天命,还是旧事重演。”   他静静的坐在椅子里,身姿再不如原来端直,反而透着疲态,目中也满是沧桑。   上一辈子,他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贼子,可遭万世唾骂,这一辈子他幡然悔悟,不偏执,不怀恨,依然想要位极人臣,却只是想换一个现世安稳。   而如今,现世安稳只怕也是求而不得。   姜珠依然害怕着,惨白着脸,全身紧绷。他都怕他只要一动,她便仓皇逃开。   姜珠此时当真是惊心动魄惶惶不得安宁。她想走,而动不得,想说话,却开不了口,想不信,脑子里却总是闪过些画面。   怪不得他能预料王太医孙儿的意外,怪不得他总是说永寿公主能称帝,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却无端老成并且登上如此地位,曾经她想过种种可能,却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始终没有人再开口,等到最后,宫翎终于站起了身。   他看着陡然紧绷的姜珠,微微一笑,却又意兴阑珊,“姜珠,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于你,如果你还愿意留在这里,我许你一世荣华富贵,倘若我能一直活着,我与你一起共白头,如果我还是逃不开这劫,我的一切便全留给你;如果你不愿意留下……半年后,我会写下和离书,我不会损你半分名节,一应责任,我全部揽下。我也会给你足够的赔偿,今后婚嫁,全凭你意。”   “……”姜珠睁着眼睛,彻底怔住。   宫翎语毕,却是微微颔首,然后便转身离去。   不知怎么,一滴眼泪落下,姜珠没有擦去,然后便觉更多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夜更深了。宫翎来了又去,惹下了一摊惊疑。姜珠独坐房中,却是久久没有动静。   宝纹在外面喊了很久不见回应,擅自推开了门,却见自家小姐呆愣愣站在桌旁,脸上挂满了泪水。   “小姐!”宝纹不知发生了什么,吓了一跳,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姜珠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可是她看了房中一圈,却是先问道:“宫翎呢?!”   “姑爷走了啊!”宝纹吓着道。   “走了?”姜珠诧异问完,突然一狠,对着门口就道,“赶紧把我喊回来!”   门口海棠正候着,听到后,也不问,只应了声是就快步往外走去。   ……   宫翎离开正院,心上像是空了一块。那是秘密埋藏的地方,可是现在挖掘了出来,却没能足够的东西填补进去。   晓风寒凉,穿透而过,一片空旷。   孟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忐忑万分,却又不敢问。他本来以为今晚上会是洞房花烛从此柳暗花明,哪知道大人待了没一会儿就出来,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夫人一生气,把大人赶出来了?   “大人请留步!”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喊声。   孟土警觉的转身探查,却见远远处,一个身影正快步走来,仔细一看,发现竟是海棠。   “大人,是海棠姑娘。”   海棠很快追上,气喘吁吁,却是不忘说话,“大人,夫人让您回去呢。”   宫翎目光一顿,问道:“夫人说什么了?”   海棠摇头,“没说别的,只是很着急的让奴婢把您喊回去。”   宫翎思忖半晌,然后很快便转身折了回去。   孟土见他走得快,又惊又疑,难道大人刚才真是被夫人赶出来的?现在夫人后悔了又想着把大人叫回去了?   那夫人要赶就赶要来就来,不就是所谓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了?   啧,这还是他家大人么!   宫翎很快又回到了正院,他直直的走到卧房,然后一推门就走了进去。他的步伐很快,双眸也是闪亮。可是当他看到姜珠时,却还是一下顿下了脚步。   姜珠坐在床上,眼睛红着,神色有些仓皇,见到他回来,却又一下站起道:“宫翎!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什么事情都由你说了算,凭什么!这屋子你既然踏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姜珠——”宫翎心思颤动,就要上前。   姜珠却又喝阻了他,她退后一步伸手道:“你给我站着别动!”   宫翎当真不敢再动,只是定在原地。   姜珠低头,泪水下来,很快却又抬头带着怒容道:“今晚你就给我在椅子上睡着!”说着,自己上了床,抱起被子就往里面躲去。   宫翎看着她那样,知道她还是怕着,可就算是怕,却也没让他走。有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宫翎嘴角一弯,乖乖的到椅子上坐好,怕她害怕,还特意背对着她。   哪知姜珠的声音很快又传来,“你把脸给我转过来!”   谁知道他到了夜里会变成什么!   宫翎听着,又是听话照做。   姜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把被子抱紧了。   一夜无眠。 ☆、40|222   第二天一早,府中上下都知道了昨晚大人宿在夫人房中的事,顿时所有人都收敛了起来,倒是正院里的人腰杆挺直了不少。   宝瓶却有些奇怪,小姐起来时虽然是腰酸的迹象,可收拾床时却发现被褥之间干净的很,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的模样。而小姐也没有什么娇羞或者欢喜之意,反而神不守舍的两眼空洞的很……所以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宝瓶虽有疑惑,却也不敢问,见宝瓶天真无邪的拉着她问小姐是不是马上会有宝宝时,她也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哪有这么快”。   不过终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早上姑爷走时不还吩咐了一句晚膳会过来一道吃么。   姜珠确实魂不守舍,她自来胆大,可听到接触了许久并且还是自己的夫君竟然是死而复生并且重活一世之人,她还是险些吓破了胆。昨天晚上她一宿没睡,只是抱着被子蜷在角落里看着斜对过坐着的人,她的脑子里轰轰隆隆的怎么也不得安宁,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睁眼时看到桌前没了宫翎很是吓了一跳,等问到是人去上早朝了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怕是怕的,可也不是那种想要远远避开的怕,可要这么接受,好像也不是那么容易。   姜珠想着想着,中午时候睡了一觉后,竟然发起了烧。   宫翎是申时二刻回的宫府,想要去正院却又不敢,最终犹疑了下还是去了书房。昨晚上他也是一宿未睡,只是为了让姜珠安心,这才撑着头装着睡去,而他虽然年轻,可就这么干坐一宿,也是脖子生硬胳膊酸疼。   可是他刚在椅子里躺下想要小憩半会等到晚膳时候再自自然然的过去,谁知外边却有人通传——“素素姑娘求见。”   宫翎揉着眉心有些无力,最终却还是坐起了身。   秦素素一素裙淡妆,文秀典雅,只是脸上却带着一些憔悴,眼底更是有些青色。她走进来,停在不近不远处,面对着宫翎,施了一礼,又站直了身,垂眸道:“我今日前来,是想辞去管事一职的。”声音带着惭愧。   宫翎抬眸看向她,问道:“为什么?”   秦素素轻轻一笑,“是我管教不严,驭下无方,昨日不但叨扰了大人,还连累了夫人,实在无颜在做管事一职了。”   宫翎不语。水青水红已经招认是自己打翻了玉马并设计陷害宝纹,昨日流彩出言顶撞他也全部知悉。   “此事也不能怪你。”半晌后,他回道。   秦素素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我难辞其咎。而且,原先大人孤身一人,管事不便,我这才毛遂自荐,如今大人已婚娶,夫人也是兰心蕙质,我再做这管事,也确实是不合适了。”   “你想离开?”宫翎问道。   秦素素抿唇应了一声,“总不能一直在府上待下去。”   “可是你兄长临终前已经把你托付给了我。”宫翎又道。   秦素素听到提及大哥,眼眶微微泛红,但很快又平复着笑道:“哥哥只是要您照顾我,而不是一辈子留在身边。大人这些年大人对我的照拂,已经足够让我感激了。”说着她抬起头,眼中带笑却又隐含悲切。   宫翎看着她,半晌无言,许久才问道:“那你想要去哪里?”   眼中光芒一瞬黯淡,秦素素淡淡一笑,“我会在外置办一所宅子,种花养草,就这么过着。”   “你应该找个人一起过。”宫翎目光变得深邃。   秦素素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你应该是知道我的,何必再多说呢。世间男子那么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宫翎再度沉默。   秦素素一瞬不瞬的看着宫翎,目光平静又坦然。   这时,孟土却突然走了进来,说道:“大人,海棠姑娘正在外面,说夫人不知怎么就突然发起了高烧,现在正昏睡不醒着,怎么喊都喊不醒。”   宫翎一听,豁然站起身,暗忖半晌后,也不顾一旁还站着的秦素素掀起衣袂就要往外走。   “大人!”秦素素见状,着急喊了一声。   宫翎骤然停步,可是看了一眼秦素素后,只丢下一句“以后再说”就又匆匆往外走去。   秦素素看着他的背影,嘴唇抿紧,一直端直的身姿突然有了些松垮。   “素素姑娘?”边上孟土见她一动不动的站着,眼角仿佛还有泪痕,不由疑惑的喊了一声。   秦素素回神,笑了笑,回道:“没什么。”说着,又款款走了出去。   门外,燕雀归巢,彩霞满天。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刚才的那一幕——宫翎就这么坐在她面前,眉目如画,神色却淡然,如玉面容衬在一身黑衣里,别样的超凡。   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样子,却偏偏总让人想要将他攥在手心,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而现在,就算他暂且是别人的了又怎样,总有一天,站在他身边的,还是她。   无人处,秦素素轻轻一笑,酸涩却执着。   ……   正院内,此时一片慌张。   夫人是吃过午膳就睡的,本来也就是睡小半个时辰,可是今天过了未时都还没起来。期间有人进去看了一下,见夫人还是在床上躺着,以为她是昨夜累着了,所以也就只看了一眼便悄悄的退下了,可是谁想到,等到申时二刻了,还不见醒来。众人觉得疑惑,这才又进去喊了几声,可是始终都不见回应,有人走到床榻一看,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然后听说大人已经回来,这才赶忙过去找人。   宫翎是一路奔走而来,正房的丫鬟们见到他面沉如水,都吓得心惊胆战,宫翎却也没功夫搭理她们,只是快步走到卧房,直奔床榻。   床上,姜珠静静躺着,眉头紧蹙,脸色苍白如纸,一摸额头,却是滚烫的吓人。   “到底怎么回事!”宫翎心寒,厉声问道。   屋内丫鬟跪了一地,宝瓶红着眼道:“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说要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可是始终不见醒来,等我们进去时小姐已经是这样了。”   宫翎心中不安,也不多问,只对着门外的孟土道:“快去找大夫!”   大夫很快就过来,虽不是王太医,却也是医术了得的御医。宫翎见到人来,立马让开,然后全身紧张的等着他诊断。   “敢问宫大人,夫人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然而大夫诊断完却这么问道。   宫翎一滞,姜珠这高烧是因他吓出来的?   大夫观他神色,知道是确有此事了,便又道:“宫大人也不必多虑,夫人是受了惊吓又染了些风寒才高烧又昏睡着,并不要紧,下官开几服药,夫人服下,再好好休息,不假三日便能康复。”   宫翎见他如此淡然,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有劳了。”   御医很快走了,丫鬟退下去熬药,宫翎坐在床边,却是半晌无言,他倒真没想到,一向胆大包天的姜六竟然能被他吓成这样。只是却也怪他昨晚上无动于衷,怕她害怕便保持沉默,原本等着她想好了再说,谁知道弄巧成拙。   药终于熬好了,等到给姜珠喂完,天已经黑了。   丫鬟们都已退下,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姜珠依然未醒,宫翎坐在床边,一个人守着。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寂之处,宫翎闭上眼也养起了精神。   突然间,一个声音传来——“冷。”   宫翎回神,却见姜珠眉头紧皱,浑身也哆嗦起来。他见着,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躺在了床上,将她抱紧,“没事,我在。” ☆、41|222   姜珠觉得自己好冷,冷到了骨子里,她又感到害怕,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她,她哆嗦着,颤抖着,想要摆脱,却又摆脱不了。冷和怕,就像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可是突然间,她感到了一阵暖流,那暖流环绕着她,仿佛要将她身上的冰层融化。她贪恋着,便紧抱着,不舍得放手,只想着死死攥住。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了,连怕似乎也淡去了。她不想再被那黑影追逐,便死命将自己蜷缩在那暖流里。   然后,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热,热的感觉自己全身是汗时,她猛地惊醒,然后睁开了眼睛。   可是她在哪里?   自己的双手抱着什么,自己的身体也被箍住,往上一看,却是一个一张正在闭着双眸的面庞,黑睫密长,薄唇紧抿,熟悉又陌生;往下一看,却是对方赤-裸着上身,而自己仅着亵-衣。   热血一下沸腾,姜珠将人猛地推开就坐起退后,并且厉声喝道:“宫翎!你怎么在这!”   宫翎被吵醒,眉头一皱,狭长的凤眼便睁了开来,迷蒙只是一瞬,很快却又是嘴角一抹,笑意盈然,“你受了风寒高烧不退,半夜又直呼冷抓着我不放,我无法摆脱,便只好听之任之了。”   姜珠有些错愕,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态度。   明明之前,他还是带着拘谨与克制,而现在的模样,倒像是回到了原来的时候——言语放浪,行为轻佻,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虽然那时让人生气,却也是有血有肉值得亲近的多。   可是他又怎么变回了原来?之前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啊?难道没发生过吗?难道一切都是她做梦了?   “宫翎,我们是不是成亲了?”半晌后,她喃喃道。   “是啊。”宫翎侧躺着,墨发垂下,凌乱而不羁,他笑道,“怎么,被我死而复生之事吓得发了烧,就把脑子烧糊涂了,什么都忘了?”   死而复生……姜珠眼眸睁大,所以之前都是真的发生过的?   “呵,你还真是胆小,竟然都能吓出病来。”宫翎又嗤笑道。   姜珠见他脸上一脸嘲讽,顿时怒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见他又一直躺在床上,便又道,“你给我滚下去!不是让你在椅子上睡的么!”   现在天还没大亮呢。   可是再一想,却又恼羞,她还真是被他吓出了病来。   姜珠百般不自在,心中郁愤不已,一时倒真忘了宫翎死而复生之事。等到再想起时,却也不怎么怕了。只是等在想起那夜她被飞贼轻-薄后他的反应,一时又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堵不如疏,他从来都是这么做的。   只是不是让他走了么,怎么他还躺着?还干脆闭上了眼睛,一副故意跟你作对的样子?姜珠看着还躺着的宫翎,不由又是一阵愤懑,可是刚想开口,目光掠过他身上时,话又一下咽住。   宫翎没穿衣服,仅着雪色亵裤,就这么胳膊撑着懒洋洋躺着,把他那完好的身形展露的彻底。匀称紧实,线条分明,看着人血脉喷张。   明明穿着衣服时还是一副不可一世让人只想远离的主,怎么脱了衣服,却又这么惹人遐想让人流连忘返?   姜珠感觉自己心跳有些加快,想要挪开,却又忍不住再转过来看一眼。   而这一看,就正好落在宫翎眼底,“娘子看得可满意?”宫翎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   被逮了个正着,姜珠有些面热,想要避开,可见他又笑得那般无耻,便又有些忍无可忍,“臭不要脸的东西!”说着,还拾起边上的衣裳就朝他扔去。   宫翎轻松避开,随即一笑,又趁其不备一个翻身就又将她拉倒在床。   姜珠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见宫翎覆压而下与她越来越近,忙又隔阻道:“你要做什么!”   宫翎笑得促狭,“你紧张什么,不过见你没好不能受凉而已。”说着,身子一翻拉起被子就将两个人裹住。   姜珠又被人裹住,又被被子包住,闷的喘不过气来,想要挣扎,可宫翎只是将她抱得死死的根本让她动弹不得。   “乖,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再出一身汗。”宫翎还道。   姜珠抵抗不得,只得愤然转过身,作罢。   帐中一时安静下来,姜珠盯着锦帐上的纹路,又感受着来自后背的犹如火炉的滚热,心静了又乱,乱了又静。   她现在多少知道身后这个男人的心意了,对他死而复生这回事,说害怕也不怎么害怕了,因为他是实实在在的有血有肉,有温度,有生机,摸得着,抱得到,不会让人觉得转而就逝,可是——那也只是现在。   “姜珠,陪我共白头,可好?”这时,宫翎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轻微,带着一丝沧桑,又带着一丝期待。   姜珠的心像是被击了一下,不痛,却怎么都让人难过,可是半晌,她只是转过身将抵在她肩上的脑袋推开,并冷笑道:“宫大人不是说半年后写下和离书,让我婚嫁随意么,我还等着再觅良人呢!”   她的一双美目瞪着,表情很是认真,宫翎瞧着,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他搂紧姜珠将她拥入在怀,并笑道:“那都是口说无凭之事。”   “你!”姜珠没想到他这么无耻,一时气急,转而却又转怒为笑,“那也由不得你,他日我若遇上了心目中人,你也拦不住我。”   “呵呵。”宫翎也不应话,只是再度将她抱紧。   姜珠见自己口是心非被识破,想要力证自己,可一想又觉得没趣。她以前觉得宫翎跟她同岁也不比她大,所以她有的是理由欺负他;等后来再度相逢,他身居高位,她就算再想强硬,可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比了下去;而现在真相揭晓,这厮上辈子活了一个二十七,这辈子又活了一个十八岁,按年纪早就将她甩开了一大截,真是让她底气全无。   所以他现在算起来也快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了?   姜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看,可宫翎还是那个宫翎,深眸玉肤,红唇白齿,年轻而貌美,让众人追逐。   这就是个妖孽,是个祸害,谁嫁了他都足够倒霉,可是他怎么就娶她了?   难道上辈子有什么渊源?   “宫翎,你到底为什么娶我?”想着,姜珠忍不住又问道。   问完生怕自己露的痕迹太明显,又补道:“你上辈子到底发生什么了?”   宫翎正在假寐,听到这话睁开了眼睛,见姜珠歪着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时,他一笑,挪开了视线。   他盯着帐顶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道:“我上辈子跟现在是截然不同的,上辈子,我是戏文中所说的反派,虽然位极人臣权倾天下,却是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 ☆、42|222   宫翎的声音在黎明将至的夜里格外沉静。   “我出生于江南宫家,虽是旁支,却也生活无忧。在六岁之前,父母安在,一切和睦,我过得甚是欢愉,可是等到六岁那年一场大火后,一切都变了。我的父母死于那场突然的大火,我被奶娘救出,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父母葬身火海。那场大火,焚烧了所有。   后来,我被当时的宫家家主,我的大伯父收养,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你应该也知道,我虽然被大伯父收养,成了主家一子,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看起来跟其他少爷小姐一样,其实根本不是。八岁那年来到永定侯府你看到的,只是他们出门在外收敛后的表现,实际上他们对我的苛待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富人之家永远充满了勾心斗角,我的存在,严重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针对我,排斥我,把我当作不可原谅的存在,那些年,我衣着光鲜,可身上尽是伤痕。   可是我能做的,只是忍耐。奶娘说,你现在的依靠只有宫家了,如果没了他们,你就一无所有了,你要懂事,就算宫家的兄弟姐妹对你不好,你也要知恩图报,也要以德报怨。她总是这么善良,我也当真这么听着,更何况那时候,虽然所有人都对我不好,可是我的大伯父始终对我视若己出。   我的大伯父,他是个很好的人,身为一家之主,他总是很忙碌,可是在忙也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我。他教我念书,带我玩耍,给我无微不至的关爱,这些,都是其他人都得不到的。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他,尊敬他,喜爱他,我把他当成了我的第二个父亲,愿意用我的余生来回报。我拼劲全力的努力着,哪怕只为得到他的一声赞扬。   可是事情的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在我十一岁那年,我在一次偶然间,听到了这样一个对话。那是我的大伯父跟其他分支的两个叔伯,说的,是关于六岁那年我家那场意外的火灾,以及,关于我们宫家埋藏了上百年的一个秘密。   我们宫家,是有一笔财宝的。上百年前,为避战乱,原以卖豆腐出身的宫家阖家老少六人躲于山中,却不想在滑落山崖之时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埋藏着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可是到最后,谁都没有取之分毫。老家主有言,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碰这里的东西,财富虽多,是福是祸却难料,终不如靠自己双手所得,所以,他们只是将地点记下后,就封了洞口然后退了出去。   后来穷其一生,他们都没有再回来,他们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虽然贫富有悬殊,但都过上了好日子。老家主只是在死的时候,将那张当初画下的藏宝图一分为四分给了四个儿子,让他们秉持家训,一代一代传下去。   就这样,很快过去了几十年,宫家枝繁叶茂,越来越兴盛,但是那份宝藏却始终没人去碰,而关于宝藏的传说,也只是永远的存在于四个人之中。只是就算是他们四人,也并不知道彼此都有谁。原本四个兄弟传下的子嗣有盛有衰,各不相同,有原配过世又续弦的,也有固执偏心不分嫡庶的,所以最后藏宝图落在了谁的手上皆成了迷。   他们也不敢张扬,家训犹在,谁都不敢冒犯。可是人心总有优劣,随着时间过去,四房之中的差距越来越大,有人成了首富,有人却日渐颓靡,于是有人便暗中打探这几份藏宝图都传到了谁的手上——宝藏均分,穷着可以变富,富者可以更胜一筹,何乐而不为?   而打探到最后,所有藏宝图的下落都打探出来了,四份藏宝图,我大伯父手上有一份,其他两个分支的叔伯有两份,还有一份,却是谁也没想到的。   我的父亲默默无闻,一向被人忽视,可四兄弟中老三手中的那份藏宝图,偏偏传到了他的手上。   可是当他们提议去取宝藏时,我的父亲却拒绝了。我们一家,最为清寒,可是他却说,家训犹在,不敢忘却,三餐食、四季衣,应有尽有,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的三位叔伯恼羞成怒,再三劝说不成之下,终于下了狠手……   那一场火,是他们安排人放的。放之前,搜了家,灭了口,然后一把火,烧掉了所有。他们拿着我们家的藏宝图,分刮了财宝,然后在得知我还活着的时候,再装作好人,由大伯父把我收养。   你可知道,当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刹那,我是心如死灰。我一直以为的世上最后一个亲人,最最疼我的那一个人,我想要孝顺一辈子听话一辈子的那个人,原来不过是认贼作父!   他们害死了我的爹娘,毁了我的全部,到最后还要惺惺作态,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杀了他们!   那个时候,我才十一岁,可是我却感觉到了刻骨的仇恨,我躲在柜子里,泪流满面,却一遍一遍的发誓,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报仇雪恨,让他们血债血偿,统统付出代价!   可是,我终究是太小,我蛰伏了两年,隐忍了两年,当我以为我就要成功的时候,事发了。我给整个宫家老少下了两年的慢性毒药,可是就在我弄死大伯父最疼爱的孙子时,被人发现了。   我被绑了起来。他们鞭打我,咒骂我,我却根本不在意,我只恨我的毒药下少了,让他们终生受损,却没法全部致死。大伯父问我为什么,我也冷笑着告诉了他实情,我很满意的看着他仓皇失措的表情,我说你们罪有应得,我说这就是你们害死我父母的代价!我说就算是我死,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了,可是没想到,似乎老天也帮我。我的奶娘来了,带着她的儿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伤了守门的人,然后将我救了出去。   我的奶娘说,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以后不要再回来。江南是宫家的地盘,我若回来,便是个死。   那一年,我十三岁,永远记得逃离宫家时那一身的狼狈。可是我不后悔,我只是想着有朝一日,我一定还会回来,我要将他们踩在脚底下,我要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然后,我就遇上了正从南疆归来正好遇袭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   当时先帝突然病危,两位皇子势同水火,太子在外,难免势弱。我遇到太子时,他被刺客逼得孤身潜逃,流落破庙,奄奄一息。彼时我虽然心性已变,却终做不到面对他的哀求视而不见,所以我还是分他吃食又背他找了大夫。也就是说,在上辈子,我救了太子一命。   我跟他在农户住了一个月,我为了躲避宫家人的追捕而小心翼翼,他为了避开大皇子的追杀也是谨慎的不行,而等到一个月后,当他的终于找到他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堂堂的太子殿下。   他问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当时我就怔住了,可是很快我又跪下了,他是太子,是我所见过的最高的权利,这是我的机会!一旦我攀附了他,那我报仇雪恨指日可待!而我虽然没有见过大皇子,我却相信,他一定会成功的!   最后,太子果然成功了,而我,也一跃成了他的近身侍卫!我也将我的身世和盘托出,期盼着他能助我早日报得大仇!   我的人生又一次发生了改变,我不停努力着,学习着,只为早日成为那个人上人,然后,早日将整个宫家处之而后快。后来,皇上命我监管监察司,我知道,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皇上早就想对付宫家了,先帝在位时就已有了这个念头,宫家家大势大,再发展下去,对整个皇族不利,而在后来,它更是在夺嫡之战中与大皇子暗通款曲。皇上一开始不动手,只是根基未稳,而时过境迁,宫家,是不能不除了。   我对宫家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了,所以主动请缨,然后利用监察司的职权将整个宫家调查的彻底。   宫家立家上百年,怎么可能没点阴私呢,再加上我从严从重,又怎么可能逃脱。   当我再度回到江南,已经五年过去,我十八岁,与现在一样,同样的权势熏天不可匹敌,有所不同的,只是上一辈子的我嚣张阴冷到了极致。我看着整个宫家的人跪在我面前,大为快-慰,他们从没想过是我一手将整个宫家整倒。有人咒骂我忘本,有人跪着向我哭求,我看着,只是觉得他们可笑又可怜。他们在我眼里再无血脉关联族姓之情,他们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只蝼蚁,随手就可捏死。   我的大伯父也找了我,曾经我仰仗他为父,可是到头来他跪倒在我身下为囚,想想真是可笑,可是他的话却只是让我动怒。   他求我宽恕,说当年那场大火他并不知情,其他二人确实找过他,他虽然心动却并未答应,而知道他们备着他下手时已经为时已晚,他后悔莫及却无能为力,最后见我活着便只能将我收养以作偿还,他说,那笔宝藏虽然分了他,但他根本没有动过,因为那是留给我的。而当时奶娘救走我,也是他有意为之,因为就算不是他授意,但他依然心中有愧,他没法处置我……   他跪在地上,说了许多,可是我听着,只是觉得一派胡言。他不过就是贪生怕死所以编造了谎言为自己开脱,想要我念在同宗同族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可是这些,我岂能亲信!   我仇恨了七年,谋划了七年,最后终于可以报仇雪恨,我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最后,他们抄家入狱,流放问斩,一个都没能逃开。   看着血流成河,我只是觉得痛快!   宫家倒了,血海深仇报了,我的权势更进一步了,可是当我回到京城时,我的心性却变了彻底。我愈发的敏感,多疑,从不轻信他人,我独来独往,所做的,只是效忠一人。   可是我本以为我可以效忠一辈子,谁知道皇上却突然病重。是旧伤复发,命不久矣。   皇上是唯一真正对我好的人,他亦师亦友,亦兄亦父,落难之时与我同甘共苦,上升之时对我提携照应,平时更是教导关切不停,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英年早逝。可是他还是死了,留下遗嘱,留下年幼的继任新君。   他临死的时候,我留在榻边,他嘱咐我要尽心扶持幼帝,以保大延万世昌盛。   上一辈子,大皇子是继任的新君,上位时,年仅十岁。内有幼弟逼视,外有大臣欺主,他的处境,真是岌岌可危。可是皇上嘱咐,我便愿意尽心尽力的扶持他。   可是先帝一死,我便再没了束缚,性情变得更加偏执残虐。为了铲除异己,我滥杀无辜,穷凶极恶,遭尽万人唾骂,可是那又如何。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谁敢对我妄自议论,我便让你付出代价。当时,我便这么想着。   而很快,我便真正的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新帝却不听话,他再三忤逆我的旨意并当众对我质疑,让我很是难堪,可是那又如何?先帝留下两位皇子,你不听话,我不介意换一个人坐上这位置。   我有这心,我也有这力,然后幼帝在位两年,被废,礼亲王登基,彼时他十岁,我二十二。   我不喜欢大皇子,可也不喜欢二皇子,他们同样无能,可是二皇子要比大皇子乖顺,所以我也乐得省心。我并无篡位之心,你便只要安心的做你的皇帝就好。   而这一过,就又是五年过去。皇帝渐渐长大,我的权势也开始封顶,然而当我以为一切可以就这么维持下去的时候,谁想到,新帝也负了我。   我到底小看了皇家血脉,二皇子看似老实,实则满是心机,表面对我言听计从,实际上却是另有谋划。而后,在出其不意之时,给我当头一击。   那一夜,火光四起,我被围洗月湖,十面埋伏。我命人去搬援兵,可看到的,只是一向忠诚的手下倒戈。我腹背受敌,众叛亲离。而到最后,我仓皇脱逃,可一路连遭追击。我逃了整整八个月,从一开始的大众人马,到最后孤身一人,从关内,到关外,从一人之下到践踏入泥,那八个月,我永世难忘。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到如此地步。在位十余年,明明我的势力根深蒂固,为什么到头来却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皇上要杀我,大臣要杀我,我的手下要杀我,全天下的百姓都要杀我。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最后,我遇上了一个人。”   宫翎的声音在这里停下,烛火已燃尽,天空已泛白,话音停顿,帐内格外的安静。   姜珠久等不到他再开口,便忍不住接了下去,她小心的问道:“谁?”   是谁能让他顿悟?在他穷途末路的时候。   “你。”宫翎却转过头,静静的看着她说道,“我遇到了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在我以为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43|   宫翎永远忘不了那个风雪夜里,他九死一生逃出关外,却只剩下了孤身一人,并且浑身是伤。他又累又饿,最终倒在了一间破庙门口。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了,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置身篝火边,身上盖着毯子,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在那个时候遇到姜六,八岁那年初遇,一晃便是二十年过去。   他对姜家的六小姐始终是心怀厌恶的。那时他做客永定侯府,尚未知道父母双亡的真相,可是连日的受压迫,心中也是带着恨。他厌恶被人欺凌,憎恨被人羞辱,更何况,她还是那样的不留余地。而等到他知道真相后,所有的恨就彻底发酵。   可是后来他回到京城,却也没有刻意对姜家出手,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小小一个姜家,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依稀也听到姜家最美的六小姐嫁了人,可是他不关心,也不在乎。总归是不会再有干系的两个人。   可是谁能料到,时过境迁,他们竟是在这相逢。   姜家的六小姐也老了,一身素袍,神容枯槁,再无原来鲜活。若不是她自报名讳,他根本不会认出她来。   他不知究竟,而在之后的交谈中,他才知晓了她这一生的境遇。   上辈子,她也是很晚再嫁,抵住了家中的压力,最终嫁给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可是一切郎情妾意只是镜花水月,再聪明的人也难免看错了人。   姜六说:“最初也是好的,可是后来时间一长,什么就都变了。曾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变成了笑话,曾经的情投意合也变成了两看生厌,一年后依然无所出更是让一切分崩离析,最终听信他人谗言失手将我腹中胎儿弄死之后,一切便彻底结束。我本非和善之人,也做不到委曲求全,欠我的,终须要还。如今分隔两地,他们一家落得凄惨,却也再与我无关。”   姜六这一番话,说得极是平静,可是整个人却透着彻骨的冷清,像是哀莫大于心死,又像是看破了世事。   而她这次出关在外,也就是为了寻找一朵百年的雪莲。   她说,我只可惜了我的父母,一生为我操劳,享不得半点福,父亲已在前年过世,如今母亲也沉疴在身,我却再不能连她都没了。   姜家三房,也就她一个女儿。   他从未想到她的一生会是这样,曾经她恣意飞扬,如今却是悲凉辗转,可是他依然疑惑,曾经她将他视作仇敌,为何现在又要救他。他被追杀,图榜满天下,她行走在外,断然不会不知道。   可是她却说,那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时气话。   她说,宫翎,其实我并不讨厌你,那时不过是我年少顽劣不懂事,我喜欢你,才想与你玩耍,才四处堵你,我自来骄纵,只是用错了方式。等到后来听闻祖父有意将我嫁给你,家中姐妹不停嘲笑,我一时羞恼,这才找了你。其实事后我很是后悔,一度想要道歉,可终究放不下面子,而等到鼓足勇气,你却已经离开,然后,一别就是多年。   她说,后来你再回京城,已经今非昔比,你成了天子近臣,而永定侯府却不复往昔光辉。人生际遇,自来难说,我听闻你扬眉吐气,有所欣慰,却也有所唏嘘。可是后来听说你心狠手辣恶贯满盈时,却也不免怅然。我只记得你倔强隐忍却心思良善,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能阴鸷如此,那时候我甚至想,你是否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宫翎。   她说,后来我远嫁,后来我流离,而你的事却总是能不停的传入耳里。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废主立新,你篡权误国,等等等等。而到最后,终于传得你众叛亲离天下追缉。那时候我便想,也许再过不久,便是听到你伏地认罪或者终被诛杀的消息。   她说,只是没想到,天南地北,最后却在这里遇到你。   他便问她,那你为何还要救我?   她却说,救了又何妨,他人眼里你是罪不容诛的奸臣贼子,可是在我眼里,躺在风雪地里的你,不过是个故人。   不过是个故人,只一句话,却让他热泪盈眶。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这么一个人把他当作一个故人,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他始终充满憎恶的人。   那一夜,很漫长,却也很短暂,等到天明,风雪停下,便终要分开。临别时她将自己的盘缠跟食物分于他,并在上马后,留下了一句话,她说:好好保重,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他永远记得她背影消失的那个画面,身穿黑色斗篷,身形瘦削又坚韧,在茫茫北风与皑皑白雪里,渐行渐远。   然后,他也只身北上,继续逃亡。   而在那个夜里,他也终于彻悟。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境地了,一切,不过是他执念太深。   他的一生都被仇恨占据,迷了口鼻,迷了耳目,迷了心窍。他再不听再不信,只愈发偏执入了魔道。曾经他当局者迷,而现在跳出事外,终于全部都能看清。   当初,姜家六小姐确实对他有善意的,那时他被欺凌,是她站出将人喝退;若是不敌,也干脆拉着他一道躲开;他受了伤,她也翻出药来强塞给……只是她从不承认,而他在事后回想起被仇恨所迷,也只当她是骄纵蛮横,与其他人一样,皆非善类。他记得她羞他辱他,却浑然忘了她帮他护他。   而他对宫家,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只愿听自己所听,只愿见自己所见,大伯父找他,他也只是不信。其实是真是假如何难知道呢,只要仔细一问便好,可是他却不敢。仇恨支撑了他一身,如果连最后的信仰都崩塌,他又以何再立足。他怕一切属实自己无法面对,所以干脆杜绝了所有的可能。   当年,他躲在柜子里,也就是听说了那两个叔伯的话,便也以为大伯父也是参与其中。父母双亡的仇恨,寄人篱下的屈辱,让他一瞬忘了当他连日发烧时,是大伯父一直守在床边照顾他,出游在外惊了马,也是大伯父将他护住,宁愿自己折了胳膊,也不愿他有任何差池……点点滴滴,都是发生过的,可是他却将一切抹除。   他已疯魔,自以为是,并且再不愿回头。   事到如今他只能想着,如果一开始不那么快的沦入黑暗,那么现在又会是怎样?   他幡然悔悟,可是已然无用。   苍茫大地之上,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在那个时候,他已不知生的意义,可是他却不能死,因为还有一个故人,让他活着。那句话成了他全部的支撑,所以哪怕他苟延残喘可怜卑贱,他也始终选择继续支撑下去。   可是他又支撑了两个月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曾经最忠诚的手下找到他,然后拉开弓弩,将箭射向了他。   他坠下了悬崖,粉身碎骨。   在死的那一刻,他并不害怕,他只是看着无边无际的风雪,然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生,终于结束。   只是没想到,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却再次睁开了眼,然后,一下回到了十九年前。   ……   “那是在我八岁那一年,我们刚刚从京城回到江南,也就是我刚刚从永定侯府回了家。醒来时我正发着高烧,然后,就看到我的大伯父靠着床柱一直守在跟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那一年那一刻,而当我发现这一切不是梦,真的是我死而复生时,我同样惊悸万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选择了将一切重来。   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上一辈子我度过了错误的一生,这一辈子我小心经营,是否就能柳暗花明,不再将自己逼入绝境?我想着,我一定要换一个方式,重头再来。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将那场大火的事彻底解决。我依然将那两个叔父弄到家破人亡,虽是残忍,可事关我满门生死,我无怨无悔。而大伯父虽然未曾参与,但事后到底偏私,我终究不能原谅,所以到最后,我将一切摊牌,然后在他的悔恨之中,拿走我该得的,一走了之。   我告诉他,从今以后,两不相欠。   后来宫家依然分崩离析,可是这一次却是与我无关。   大伯父这一生都愧疚于我,他替我兜揽了一切,在他死前,更是将其中的那份宝藏托人交给我,他说,这是他欠我的。   他也希望能看我最后一面,可是我并没有回去,见与不见已然不重要,我能做的,只是如他上辈子最后恳求中的那样,在三年前皇上对宫家下手时,恳求皇上对宫家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我不知道他是否将宫家对我的亏欠告知了他的后人,我只知道,宫家至今都对我感恩戴德,只是他们在我们成亲时远来示好,我却只是觉得没趣。   仇已报,大伯父亦死,我与宫家除了一个姓氏,仿佛就再也没了瓜葛。   上一辈子我处心积虑将整个宫家摧毁,到头来我却是走火入魔,这一辈子我饶过了宫家很多人,可是最终只是一声叹息。进与退,得与失,当真只在一念间。   而在解决了宫家的事后,我这一辈子就只剩下了一桩心事——我得去找到太子,然后陪在他的身边。   太子裴基,其实并没有什么雄韬伟略,与大皇子相比,他甚至还要逊上一筹。他甚至都有些玩世不恭不成体统,可是他却拥有其他帝王难有的一腔热忱。他喜欢你,便只会全心全意的对你好,他将我从泥潭拉至万丈高处,如同父兄,如同师友,而我多能做的,也就是全心全意报答他。   我死而复生后,虽然有了预知的本事,却终究不敢做的太过,可是为了他,我却愿意逆天改命,哪怕遭至天谴。所以我从宫家离开后,就去了南疆,因为我知道我会在那等到他。他上辈子是因为在南疆被刺杀才在最后旧伤复发而死,那么,我便要让他避开这个劫数。   同时,我也是有私心的。重来的这一辈子,我可以选择一千一万种平淡的过法,可是我既然选择留在太子身边,我便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上辈子我从侍卫出身,根基不稳,所以才在最后那么容易的倒塌,这辈子我必然还是要走向高处的,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便一定要打下根基,那么,投身军营便是最好的选择。   我在南疆七年,马革裹尸,九死一生,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人敬人畏的镇南将军,最终,替太子壮大的势力,也为自己建下了功业。如今我的兵权虽然上交,可是我的势力不是那么容易散了的。一旦我想凝聚,那依然能够震撼人心。   上辈子带来的阴霾太大,我再不愿颠沛流离不得善终,我只想进可攻,退可守,哪怕身处高位江山易主,我都能风雨不倒。所以这一世,我亦争亦抢,却总是留有余地,虽然看似冷面铁手不近人情,可是终究点到即止。强硬只是我的手腕,我所要做的,只是在这明道暗缝中,寻一个现世安稳。   而当我从南疆回来的时候,我根基已稳,再不用担心旧事发生。   南疆尚且只是陌生之地,可是京城却是我上辈子经营了十数年的地方,我重入朝堂,便是如鱼得水。   当我再回京城的时候,我已与原来截然不同,我换了一种方式,然后获得了新生。   我有了名,有了利,有了权,有了势,我没有血海深仇,我也不再孑然一身,当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时,我甚至都想,我或许可以再找一个女人,与她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上辈子,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也不屑任何儿女私情,我的眼中只有权势滔天,其他任何一切都不过浮尘,所以到最终,我都只是一个人。可是在这一世,我却突然迫切的想要感受一场寻常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想要验证自己,也是可以有血有肉的活着。   然后,我就在路过一间院子的时候,听到了你的名字。   马湘启说,他有意娶姜家六小姐为妻,我一想,那个姜家六小姐,不就是你?”   宫翎说到这里,终于停下。天光已大亮,他将两世说尽,平仄回环,最终停顿在眼含柔光之处。   仿佛过去所有的苦难伤悲已经过去,现在只剩下了现在的太平安稳儿女情长。   姜珠却始终安静的听着,就算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也始终不敢出声,可是现在他戛然而止,并且停在这样的地方,她虽是心弦拨动,却终究怔然无响。   宫翎看着她,却又说道:“上一辈子分别之后,我不知你后来境遇如何,可是这辈子我再听到你的名字,却只是想着,那便就是你了。此时的你依然还是姜家的六小姐,而我辛苦十数载终至安宁,此番机缘,再好不过。然后,我便拦下了马湘启,然后故意走进了你们家的茶楼。我等着姜存孝出现,等着他将我迎至家门,等着,与你再度重逢。”   他一开始,便是特意奔她而来的,只是虽然他阅历万千,却终究不曾触及私情,所以就算故意接近,却也难免生硬,然后只好装作了疏离。而在短暂的接触到后,他却发现她依然留有骄傲,并且对自己心存敌意。他觉得有趣,却也觉得为难。   他是要娶她为妻的,可是他这样子,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一念之差,便干脆不作明言。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将一切打破,永定侯府嫁女,他受邀出席,结果他被设计,情急之下便将她推入河中。事后,她怒火冲天,最终却又设局将他推倒帐中。   他不知如何应付,所以想着法子接近,却总是端着一本正经,却没想到在猝不及防之时,竟然是她将他推倒陷害。可是看着她以色逼人之时,他并没有生下邪念,他只是骤然心动,发现这年轻时的姜六,还真是可爱的紧。   在那一刻,他突然就放开了,他再不拘谨,也无所留,然后学着她放浪不羁的样子反守以攻,然后,彻底上瘾。   他还真没想过会在女人面前变成这个样子,言行举止尽是轻浮,实足不堪,看着自己写下的那一封封书信,他真真是汗颜,可偏偏又乐在其中。他幻想着姜六看到时气得牙痒痒的样子,觉得自己实在顽劣,可偏偏没法收手。   在那时,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份别样的欢愉。他从没想过自己此生,还能拥有这样的美好。他愿意将它保留,珍藏,用一世爱护。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应该是她,可是到最后,他却觉得,这一辈子,只能是她了。   “姜珠,我不会负你,我会竭尽所能让自己长命百岁,与你一起白头。”晨光落入,最后,宫翎这么说道。   姜珠目光闪动,良久无言,好半晌后,心中才冒出一句:   ——原来如此。   宫翎两世为人,历经沧桑,她一路听来,尽是唏嘘。她从不曾想过他会有此境遇,也从未想过自己曾经有过如此人生。宫翎不过说了两个时辰,可是她仿佛已经跟着走过千山万水,跟着走出了百转千回。   而到最后,宫翎放下,她也放下。可是谁曾想,到最后他竟然又说出了那样的瓜葛。   于是所有的前尘往事全部落尽,最终只剩下了一个原来如此。   她一度揣测她跟宫翎是有前缘的,而如今宫翎娶她也正是因为此,可是到现在才知道,他们的确有前缘,可是这一世宫翎娶她,不过是恰好听到。   宫翎未曾提及,可是她不难想象。宫翎这一辈子或曾想起过她,可也从未放在心上,若非偶然听到了她的名字,也许这辈子她依然不知流落何方。   可是他有错吗?没有。上辈子他们在他穷途末路时相遇,可是说到底,他们这一生也只有过两次交汇,当不得半点情深意重,所以他死而复生后忘了她,也是情有可原。   他之后听到她的名字便想娶她,实际上,她还得感谢他。他这一世已然是顺风顺水,无论是谁嫁了他只怕都是盛世荣华,他顾念着曾经的一点情谊,已然是做到了极处。   他一开始并非出自喜欢,可是后来转为以后,这便已是足够。   可是尽管道理都明白,为什么偏偏还堵得慌呢。   怪只怪是自己人心不足痴心妄想。   姜珠看着宫翎那张尽在掌握的面容,却终究不想妥协,所以她只是翻身而起,挑眉说道:“你都说我上辈子是轻信男人的话才落个凄惨下场,那现在我又怎么能轻易相信你的话?你说不会负我,那么就不会负我了?我可记得宫大人刚刚还说了一句口说无凭呢!所以宫大人想要我留下陪你白头到老,就请您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说着她披上衣服走出门外。   门外,朝霞漫天,天晴气朗。 ☆、44|   姜珠心中存了气,虽然知道没什么道理,可还是故意留下与宫翎为难。宫翎却丝毫不恼,然而像是为了应证“诚意”这话,每日里都陪着小心。他白日公务繁忙,可是一旦归来都是自主前来正院,然后再不离开,仿若已扎根于此,别处哪也去不得。   府中上下见着听着,都各自惊心,这一前一后反差之大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无一怀疑的是,夫人在府中的地位,只怕是再难动摇了。   宝瓶等一众丫鬟高兴不已,姜珠却只是头疼。原先她在这偌大的屋子中确实觉得冷清,可是现在宫翎过来,她却处处觉得碍眼。她走哪,他跟哪,端茶倒水,殷勤无比。她冷嘲热讽,他也不以为意,只嘴角含笑好似甘之如饴,她忙于它事置之不理,他也毫不在乎,只静静坐着,一边看书一边看你……真是让人郁卒。   她早就知道宫翎这厮表里不一看似矜贵实则无耻的很,可那也是在人后,哪像现在这样,旁人都在他都已经不管不顾了。他看着像是清风明月合规合矩,可是放在他身上,不就是骨子里写出的一个死缠烂打么?   真真是不要脸之极。   姜珠心中郁闷,却也不去管他,他想以此哄小孩子的把戏哄了她,那也未免太天真。   宫翎见她无动于衷,却是毫不在意。   他上辈子阴险毒辣不可一世,虽是不得善终,但是身居高位多年还是养成了一身贵气,如今即便是大彻大悟换得个心胸开阔,但是阅历使然,根底的端然内敛、谨慎不露还是保留了下来。原先接近姜珠本该是绮丽缱绻之事,可是他硬是步步为营做足了架势。及至后来姜珠反攻为守,他倒是豁然开朗,但是之后戏谑嘲弄亦是只在不为人知的书信之上,人前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宫大人。   他时时维持着自己的风范,并非刻意,而是自然而然的,可是现在他仿佛已全然丢下。   ——姜珠置之不理,他只“愈挫愈勇”。   上下两辈子,宫翎还从未干过这等不要脸之事,可是他非但没觉得羞耻,反而觉得乐在其中。   他原来一直觉得自己加起来活了快半百已然是沧桑老去,可是现在却突然觉得自己还年轻,他也有控制不住的喜怒哀乐,也有勾人心弦的儿女情长,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有趣,都让他觉得自己还真真切切的活着。   更何况,姜珠真的是无动于衷吗?   并不尽然。   夜又深,宫翎再次跟着进了卧房,昨夜姜六给他扔了条毯子,今晚会不会再扔个枕头呢?他很是期待着……   姜珠见到他嘴角上扬的进来,却是更加抑郁。   他这几日倒是一直在这过夜,却不是跟她同榻而眠,而是依然被她赶到了椅子里睡,她倒是让他回书房去睡,可是他不应,只是毫不介意的在椅子里睡下。她有心想看他能撑到几时,便存心不管他,谁知道他却像是习惯了一般,这一睡就睡了好几天,浑然没有不适的样子。结果,反倒让她心里过不去了。   他现在好歹也是金枝玉叶,而且还整日繁忙,如今让他就这么睡在椅子里,万一生出病来怎么办?再者,她虽然心中不忿,可也是没道理的,而她既然让他留下也是默认了一些事,那再让他睡在椅子里,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她思来想去,心思动摇,所以等到昨日夜里时,她便忍不住的扔了条毯子给他。一阵秋雨一阵凉,白日里的一场雨,让气温骤降。   结果倒好,他看她扔来毯子,顿时笑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早料到她会舍不得一般。   姜珠觉得自己真是多余,他在战场上厮杀,风餐露宿的,接连几日睡冷板凳又能如何。她悔不当初,然后决定以后不管怎样,都再不管他死活。椅子是他自己要睡的,冻死冻活,与她何干?   可是……今晚好像更寒凉了。   姜珠转过身想要自己睡去,可是感觉着四周的冷意,忍不住又犹疑起来。   傍晚时候一场雨,更是将天气冷下了一大截,如今外面风声不停,就算门窗紧闭,可还是让人觉得满室寒凉。自己盖着锦被都犹觉不够,而他今晚却是连个毯子都没有。   姜珠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宫翎坐在椅子里,身着锦衣,姿态端然,可是在灯火摇曳里,硬是生出了一副孤苦伶仃的样子。而他原本是看着书的,可她刚一看过来,却立马抬起头与她的视线迎上,然后目光里满是可怜。   ——本来以为还能有个枕头的,结果却连毯子都收走了。   姜珠已经习惯了他装模作样的可怜相,却还是觉得可笑,不过半晌后她还是坐起身问道:“你冷不冷?”   宫翎眸色一动,连连点头,“嗯。”   姜珠便道:“那你可以去睡书房。”   宫翎立马恢复正经,“那我宁愿睡在这。虽是冷了点,却能守着你。”说着,却是目光灼灼。   姜珠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可是岂能让他如愿。她走下床,开了门,对着守夜的丫鬟说道:“你叫人把外面那张贵妃榻搬进来,然后再拿一床被子过来。”   宫翎在身后听着,顿时头皮发麻,他还真没料到她会来此一招。   “你就不怕惹人非议么?”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姜珠却淡笑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宫翎于是彻底没话了。   片刻后,卧房内,一张床,一张榻,两个人各自睡下。   姜珠心无旁骛,宫翎暗叹了一口气,可是转而却又笑了。   ……   第二天一早,风雨停歇,空气寒凉。姜珠起来时加了衣服,走到外面,却发现摆着早膳的桌上多了一付碗筷。   海棠回说:“大人今天休沐,现在正在庭院里练剑。”   姜珠应了声,心里却有些怪异,说起来,她嫁到宫家已经有些时日了,可还是第一次要跟宫翎一起用早膳。原先是他睡在书房避而不见,后来他来了,可是每日早朝,她起来时也是见不到人——宫翎起来时总是静悄悄的,从不会让她察觉,甚至还吩咐底下人都别吵醒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以前还有早朝这个说辞,可今天休沐在家他却依然悄声起来,这还真是对她纵容啊……   姜珠想着,不知不觉走到庭院。地上尚有些残花落叶满地,不过晨光穿透云层照下,倒也不觉萧瑟。有婆子还在清理,见到她过去,一路躬身问好,很是殷勤。   姜珠已经习惯了她们的转变,也不以为意,只继续走着,宫翎就在前面的空地上,拐个弯就能看见了。   可是,当姜珠走过去的时候,却一下顿下了脚步。   宫翎一身便服,站在庭中,器宇轩昂,他的手中是剑,额上也有薄汗,是刚刚练完的样子。可是他的边上,却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月色长裙,在这秋意里显得单薄却动人。   两人此时正面对面站着,好像在说些什么。   姜珠没想到秦素素也在,不免眉梢一动。却也无意再过去,转身便想离开。可是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夫人。”一看,原来是孟土走了过来。   孟土的声音很是响亮,远处的两人立马就转过了头。宫翎面色不变,秦素素却后退了半步。   这是在避嫌么?早干什么去了?姜珠正想着,那边也不知宫翎又说了句什么,秦素素施了一礼,便退身离开。   及至走到廊下,在与姜珠一步之遥时,她又停下然后浅浅了施了一个礼,话却是没多说一句。   姜珠感觉到秦素素身上有什么不同,却又说不上什么来,于是便只是避开让了行。再回头望去时,却见她的背影端直若竹。   宫翎也已经走了过来,他将手中的剑扔给孟土,又问她:“你怎么来了?”   姜珠听着好笑,“怎么,这里我不能来么?”只是说完又后悔,觉得自己露了痕迹。   宫翎低头笑了一会儿,回道:“她是来告辞的。”   “?”姜珠抬头,很是不解。   “她说再住在府上不妥便想搬出去住。前几天她跟我提过,后来你病了,这事就耽搁下来,没想到她还是自己宅子搬出去了。”宫翎说道。   姜珠听着,心思蠢动,她这是以退为进了?秦素素虽然从头至尾洗脱的干净,可她从未觉得她无辜,她就是比别人聪明些,知道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最后既能让人全承了她的好,又能让人有苦说不出来。就像这回,她避嫌搬了出去,宫翎大概只会觉得她识大体,甚至还觉得亏待了她,可是轮到她这,少不得又得被编排心胸狭隘容不得人了。   不过她不是一直礼数周全么,怎么刚才还会那样做?她要搬走,来跟宫翎告辞,她不在也便罢了,可是她既然在了,她难道不应该也跟自己说声么,再怎么着,她现在也是宫家的女主人。所以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为什么?是想表示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想起她刚才走时的背影,姜珠一瞬恍然,她似乎明白她身上有什么转变了。她搬出去,除了以退为进,是不是也是不想臣服于她的表现呢?她在府上,虽然不是名义上的奴仆,但也要对她卑躬屈膝,听令于她,可是一旦搬出去了,那么两人也无所谓高低,也就只剩下个以礼相待了。   姜珠想着,不由笑了起来,这秦素素还真的是有趣极了。   “你笑什么?”宫翎见到她嘴角上扬,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府上本来就人少,再走了这么一个,以后我就更冷清了。”说着,姜珠还摆出了一副不舍的样子。   “呵呵。”然而宫翎闻言,却是笑了笑。   “你笑什么?”姜珠见他这笑意味难明,反问道。   “没什么,以后你要是觉得冷清,那我就多陪陪你。”宫翎笑着说完,又转身走了。   姜珠想着他大概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免有些气闷,可是很快却又觉得疑惑,刚才宫翎的语气好似还有些留恋,现在怎么就一派轻松了?   不对,他刚才“留恋”了吗?姜珠想到什么,眼睛一下睁大了。   “她还是自己找了宅子搬了出去”,“自己”找了宅子?难不成原来是想帮她找好宅子?所以他也是想着让她搬出去的?   姜珠只觉自己捕捉到了一些玄机,可是刚要思索,却觉思绪一下纷杂起来。她站在原地想着,却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之前她一直好奇宫翎对秦素素的态度,那次她交还账本故意试探,结果是他让她随意管账,后来宝纹的事也是有意偏私,这些事情细说起来都是扫了秦素素的脸面,可是那也是细说,明面上,这些事情可都跟秦素素无关,宫翎心思细腻,可是终究是个男人,整天忙于国事的,他也未必能想到其中的微妙。所以他一直觉得,宫翎的确是对自己示好,可也未必是想让秦素素难堪。   可是现在,好像并不是这样啊?   “你不走么?”这时宫翎走了几步,见姜珠没跟上来,便停在了廊下。他负手而立,微风吹过,吹动他的衣衫轻摇。   姜珠回神,心里有了主意,她走上前缓缓说道:“你跟这素素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她无怨无悔跟在你身边多年,你也不顾流言蜚语将她留在了身边,难不成上辈子你们也有所牵连?你跟我说明白了,我也好准备以后见着人家时怎么面对啊。”说完,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宫翎也不隐瞒,回道:“我刚去南疆的时候,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她的兄长,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情同手足,然后也认识了她。后来他死了,他便将她托付给我。当时她的未婚夫刚死,她又只有她兄长一个亲人,我见她孤苦伶仃,便答应了下来。”   “……”这是要从头说起了?很好!“然后呢?”   “她比我年长两岁,我一直把她当姐姐看待,可是当时我已经成为副将,并且又是再世为人,所以心里还是将她看成了幼辈。当时她只有十七岁,虽然未婚夫暴病而亡,但正值青春,我想着她终不能一人到老,所以又四处令人给她找寻对象……”宫翎想到什么,语气有些怅然。   “可是结果她每次都不答应是不是?”姜珠却笑道。这事海棠可是跟她说过的。   “嗯。”宫翎扶额,“我几度做媒,但都被她婉拒,询问原因,只说现在不想考虑这些,然后就是三年过去。”   姜珠见状,忍不住想笑,人家其实只是想跟他在一起,他却只是想把人嫁出去……宫翎最初也就十五岁吧,虽是老成心,到底是少年身,却要为了家中一个姑娘早日嫁出去不停找人说媒,想想也真是……操碎了心。   不过其他的事应该也不难猜了。秦素素这人自傲却又自卑,自知配不上宫翎便一直闭口不提着,可是虽然嘴上不说,行动上却应该表现的够清楚。宫翎不是蠢货,自然也能察觉到一些,可是对方不挑破,他也只能装不知道,然后想着法子避而远之?   不对。   “如果你觉得不妥,把人好生安置了便是,又何必让她待在府上?”一边想把人嫁出去,一边又做着瓜田李下的事,说出去谁信?   “一开始是没想多,她说替我照应内务我便答应了。可是等到后来,她又为我挡了一刀。”宫翎说道,“刺客从我背后偷袭,她替我挡了下来。”   “……”姜珠无言了。   所以是彻底没法让人走了?   “那个刺客真的是刺客?”想到什么,姜珠又幽幽的问道。   宫翎见她那样,忍不住笑了,“是真的刺客,当时我是南疆最大的威胁,很多人都想置我于死地。”   “呵呵。”果然是她想多了,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爽是怎么回事。   “不过那刀原本我是可以避开的。”这时,宫翎却突然又冒出了一句。   姜珠一怔,看向宫翎,却见他眸中笑意深深。一瞬间,她明白过来。   所以!秦素素有可能是关心则乱!却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而宫翎说出这话,是应证了后者的意思?!   所以!宫翎也一早看出了秦素素这人不是表面上的那般无辜良善?!   “宫翎啊,你还真是凉薄啊。”虽然心中确认,可是姜珠却还是这么说道。如果不是凉薄,又怎么能够在一个女人为自己挡刀时,能那么冷静的分析出她不是关心则乱而只是故意为之?   宫翎听到这话,并没有反驳,他只是回道:“我一向如此。”   姜珠顿时就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说到底宫翎两世为人,心机城府都不是她能比的。   宫翎看出了她眼中一瞬的黯淡,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姜珠恍然间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宫翎压制了,便忙又转过了思绪,说道:“那你既然知道她故意为之,又何必把她留在府上?”   宫翎回得无奈,“毕竟她替我挡了一刀。”   姜珠顿时觉得自己问得多余,灵光一转,随即又道:“你并不想秦素素留在府上,却也不好开口,所以之前是故意假了我手?”宫翎若是有这心,还真是有可能。   “呵呵,女人的事总得由女人来解决。”宫翎果然没有否认。   姜珠顿时气闷。所以他先前几番维护她的确是事出有因的!他的确是在拂秦素素的脸面,然后逼得她自己离开!   他还真是隔岸观火,却收尽了渔翁之利啊!   “凭什么我要替你收拾这烂摊子?”饶是姜珠再想忍住,可话一出口还是带尽了不满。   “因为你是我娘子。”宫翎却是答的飞快。   “……”姜珠被堵住,久久不能言语。   这厮还真是一点都不让她好过!   “好了,快回去吧,早膳都快冷了。”宫翎又道,“既然她已经搬出去了,也就没什么事了,以后你替我多看顾点就行了。”   这还真是把自己撇得干净。不过搬出去就真的没事了么?想着刚才秦素素离开时的样子,姜珠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另外,等过几天,我们去白玉山庄吧。”宫翎走了几步,却突然回头说道。   姜珠正想着别的事,听到这话不由抬起头来——白玉山庄?去做什么?   宫翎看着她笑着道:“你不是怕落水生寒生不了孩子么,白玉山庄常年有温泉,你正好可以泡着。”   “……”   “我将它买下来了。刚才孟土跟我回报说,山庄已经翻修完毕,可以随时入住了。”   “……”姜珠彻底懵了。   白玉山庄,京城三大庄之一,乃是前朝富商投巨资所建,传说里面珍奇遍地风景如画,来往宾客也是非富即贵,世人常以到此一游为荣,姜珠对此早有耳闻,可从未有幸去过,却没想到一转眼,宫翎却将它买下。   并且……还是为她买的?   还是早在她落水诓他之后?   “宫翎,你钱多的无处使了?”虽然心中悸动,姜珠却依然崩着脸道。   宫翎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的道:“那待会吃完早膳后,便得请娘子替我仔细掌管一下账本了。”   “什么账本?”账本不是已经给她了么?   “那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的,都在我手里呢。”宫翎回道。   姜珠瞠目,终于明白了。所以说,先前由秦素素掌管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更多的是由他自己攥着?   姜珠不由得同情起秦素素来,宫翎这防人之心还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就算之前的账本,其中的数额也已经足够惊人了,那如果这只是一小部分的话……姜珠不由地期待起那些大账本来。   而当用过早膳,她跟着宫翎走进书房,并且跟着走进密室,看到那成排成架的一本本账本时,她彻底惊呆了。   宫翎的产业,遍布了天下,倘若全部积起,其富,足以敌国。   其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财富,足以将天下颠覆,事到如今,姜珠猜真正理解到了他那句“风雨不倒”是如何的自信。   “那笔宝藏,我全部加以利用了,如今,就全由你掌握了。”宫翎却在她的半晌无言中,又微笑着说道。   我活着,便跟你白头到头;倘若我死了,我也会让你一世无忧——之前,他这么说过。 ☆、45|222   入夜,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妥当,一行数人终于在新宅中安顿下来。然而当所有人在夜深人静中安睡之时,秦素素坐在台前,却是许久无眠。   她真没想到自己搬了出来,可是后悔吗?并不。她的自尊允许她不顾流言的留在宫府,却不允许她对着另一个女人卑躬屈膝,她之前所做的,已是极限。   还记得小时候,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她跟兄长相依为命,所有的人都在欺压他们,可是兄长告诉她说——我们一定要出人头地。   ——没有人是注定卑微的,我们要靠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要自立自强,要做到不用依附任何人而活,要做到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不卑不亢。   兄长这么说了,他也这么做了。当时他只有十三岁,却毅然投入军营,然后马革裹尸血战沙场。而她呢,当时只有九岁,被送到了远房表亲家,虽然寄人篱下,却始终牢记教诲。她读尽了父亲留下的书,学尽了一切可以学到的东西,哪怕在那期间饱受冷眼,尝尽热嘲。   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若不是腹内藏才知书达理,她最后也不会被学院的教习看中,然后在十五岁那年与知县大人的儿子订了亲。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始终没有停歇,未来的路很长,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只是世事无常,十七岁那年,那个人突然暴病死了……   她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了,那两年里,他们这一生不过就见了三次面,依稀记得,那个孩子很白、很瘦,笑起来很腼腆……   秦素素的手突然攥紧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到了那个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该想起,只能忘掉。她现在是秦素素,为人赞誉才名远播的秦素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还要看人脸色需要依附别人而活的小女孩了!她已经脱胎换骨,有了足够的本事,有了足够的人脉,哪怕只有她一个人,都能过得不再比人卑微!   所以,姜珠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把思绪拉回,目光沉凝,她想宫翎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吧,毕竟是皇上赐婚,毕竟对面还有个世家大族,他对姜六小姐示好也是在所难免。他们认识没多久,怎么会有多深的感情呢?更何况,她离开,他也是挽留过的,到最后也是她执意要走。而且,他也是不忍了吧,虽然没能送行,却还是遣来了奴仆送来了东西。   她认识宫翎已经四年了,终不至于在他的心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更何况她曾经还替他挡过一刀呢。   往事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还记得那年大军恰好经过,兄长便带着一支队伍绕路而来。那支队伍有十余人,可是当他们出现在门口时,她却一眼看到了兄长身侧的那个少年。   兄长说:他是宫翎,是他们的校尉,太子跟前的人。   她永远记得那时他一身黑衣,气势凌厉,却无端的美艳。并且,他明明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偏偏沉稳的让人心悸。   她一直想,也许就是初识的那一眼,让她彻底沉沦了。同样是少年,一个让她无力,一个却让她只想奋不顾身追逐,然后用一生一世臣服。   可是,他怎么就突然娶了姜家的六小姐呢?   她知道他总是要跟人成亲的,而那个人必然不是她,她就算一直拼力追逐,也永远无法企及他的高度,可是她一直觉得这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并且遥遥不可期。在南疆多年,有多少人向他投怀送抱,可他从来拒绝,他不近女色只问公事,她便一直觉得他根本还没考虑到这些。可是冷不丁的,他却说要娶姜六为妻了。   他回到京城不过半年,他便就要娶人为妻了。   那天她去姜家送礼还丝毫没察觉呢,还只以为是寻常客套,谁知道一转眼,便传出消息说,他救了姜六,为姜六请了王太医,甚至为了让姜六驱寒,买下了整个白玉山庄。她确实是觉得姜家六小姐与众不同的,那天她第一次看到,就惊诧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可是也就仅仅如此了,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他的妻子,她就算再好看,可也配不上宫翎。   后来听说后,她甚至都想,宫翎不过是迫不得已——他是不同的,那么多人为了见他一面费劲了心思,而她好端端的,又怎么会突然掉进了池中,不过是故意设局而已。   可是就算她再不甘又能怎样,她甘愿留在他身边为他管家护院,人们也都说她是宫翎的红颜知己,是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宫府的女主人的,可是她没名没分,就永远没有资格说一声不。而宫翎,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姐姐。所以到最后,当她确定事已成定局再无法更改的时候,她只能自己离开。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的,可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她做不到看着他跟别的人拜天拜地、洞房花烛,她做不到心平气和,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所以只能以兄长忌日回去扫墓而远远走开。   那个时候,她心如刀绞,甚至不想再回来。   可是后来却有消息传了来,夫人虽然进了门,可是大人从未踏入洞房,是一直扔在一旁置之不理着。她想不起来当时是什么心情了,是激动,是窃喜,更多的,却应该是豁然开朗。   是啊,她怎么能够乱了分寸呢?逃避又有什么用呢,她等了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怎么能够就这么罢了呢?她先前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可以白白的浪费了呢?   她早就准备好宫翎会娶别的女人的,现在不过就是娶了一个姜六,有什么区别。而现在他也只是娶进门,来日方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从十六岁到二十岁,整整五年,她有的是耐心。她可以等,等到宫翎身边的女人都死去,等到他心灰意冷,再永远的留在他身边。哪怕十年,哪怕二十年。   而现在,她早已部署好了一切。   有风吹进,烛火摇曳,秦素素的眼睛突然变得坚定,她扬起下巴挺直脊背,表情宁静却又决绝。   白玉山庄已经翻修完毕,她迟早都会搬进去。她并不想杀人,可是为了宫翎,她愿意做任何事。   ……   而在几天后,果然有人传来消息:不日大人便要带着夫人去白玉山庄了。   ……   这一天,秋高气爽,又逢宫翎休沐,一行人收拾好后,便离开宫府一齐往近郊的白云山庄出发。   只是原本他们是坐着马车的,可是当驶出城外,人烟变得稀少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帘幔被掀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那人一袭合身红色锦袍,头戴黑色藏红纹铁纱帽,负手而立,端得是少年英姿,玉树临风。只是细看时,那人却不是宫翎,而是永定侯府的六小姐,现在的宫家女主人——姜珠。   姜珠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很是满意,知道自己将要出行,她便早早命人赶制了这件衣裳,之前她倒有几件男装,可是出嫁时母亲夏氏怕她成亲后再胡来,便干脆全收拾走了。而至于为什么要穿男装嘛~出去游玩,裙衫繁复再加上珠钗满头的,又怎么能够玩得尽兴?   便宜出行便宜出行,可不是说着玩得。   可就是头上这顶帽子不太好,原先她男装只是束发,可谁想到今日她换好衣服刚准备出发时,宫翎却偏偏让她再戴个帽子。   理由是:虽然你的扮相挺好,但是戴上帽子更能掩饰一下。   所以就是委婉的说她女扮男装的破绽还是很明显咯?——上次她夜闯宫府,可也是女扮男装的。   不过当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戴着帽子果然变得更加俊俏之后,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心情好,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当然了,就是这帽子是他的还是有点怪怪的……   姜珠下意识的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可是转而又抛开了,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她穿成这样,可是有私心的——她可是一早就想好要骑马的。   “宫翎,刚才可是说好了,你可不能反悔,这一路我可是都要骑着马过去的。”她回过头,神采飞扬的对着跟着下了马车的宫翎说道。刚才在马车里,她可是事先知会过他了,而他也并没有反对。   宫翎依然一袭黑衣,头上也戴着一顶宫制纱帽,倒也与姜珠头上戴得那顶无二。看着她这般振奋,他也是笑了,“如你所愿。”说着,一声口哨吹响,一匹皮毛光华发亮的骏马便自己奔至前来并在跟前停下。   这是他的战马,跟随了他多年。   姜珠如何不认得,却也不推诿,只双手接过递来的缰绳,便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她高高的坐在马背上,朝着底下的宫翎骄然一笑,然后“驾”的一声落下,她便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蹿了出去。   “小姐!”宝瓶跟宝纹这才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惊呼出声,然后纷纷向宫翎看去。   宫翎宽慰道:“没事,有我在呢。”说着,接过孟土牵来的马便也一个翻身追去。   而他之后,其他两名随从也远远跟上。   姜珠在前面扬鞭驰骋,宫翎不紧不慢的跟着,可是看着看着,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上辈子,他最后见到她时,也就是她披着斗笠,在白茫茫一片里,骑马离去。   心蓦地一下被击中,宫翎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然后双腿一夹,喝了一声,快马追去。   姜珠正骑得畅快,看到宫翎追来,大笑道:“你要跟我比吗?前面应该有个茶铺,我们看看谁先到那怎么样?”   宫翎见她笑得爽朗,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她要跟他比马?她这是不是有点……自取其辱?   而他刚正这么想着,却又见姜珠扬着下巴对他笑道:“不过你敢赢我试试?”   宫翎一听,顿时无语了,这姜六还真是……哈哈哈!   “那我便甘拜下风!”他笑着,回应道。   姜珠闻言,却又拉开缰绳,大笑离去。   她是真快活,她是从小就会骑马的,而且非常热爱,可是后来皇位之争开始、侯府倒塌之后,她就再不能恣意了。   她有多少年没骑过马了?可是幸好一点都不生疏。而身下的马也当真是一匹好马,奔疾如飞,潇洒至极。   往日的烦闷似乎都在这碧空如洗下消散了,只剩下了一个马蹄声声,万里无云。   茶铺近在眼前,而宫翎还在身后,姜珠见着,抿唇一笑,然后继续驾着骏马直到在茶铺前停下。   “小二,来一壶好茶。”奔跑了这么久,还真是渴了。姜珠说着,将缰绳扔给小二,然后转身上了楼。   这个茶铺已经经营了很多年了,为了来往的路人提供了不少便利。   日头已经上来了,姜珠的脸红艳艳的,额头也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记得她的腰间别了一把小扇,于是她边上楼边又想将它拿出来。   只是茶铺并不宽敞,楼梯也是狭窄,她走上最后一个台阶时,低着头,便没察觉到拐弯处正有人要走下来。   然后只听“哎呀”一声,她险些撞到,避之不及,一个踉跄就要摔倒。从楼梯上滚下去可是危险,她心生惊慌,顿时变了脸色。   可是就在这时,一只手及时伸出将她拉住。   她被拉上了平地,可是手中的扇子却坠下,直落到底下。   扇子是玉骨为柄,就这么落下,顿时残缺了一块。   “实在对不住,是在下一时失察,还请兄台恕罪。”姜珠正看着底下的玉扇惊魂未定,耳边却又听得一个悦耳的男声响起。她这才想起刚才差点撞上了人,便忙又转头看去。   可是只一看,她便觉得恍了神。   眼前这人,二十岁上下,身材修长,一身白衣,墨发用玉冠束起,雅致却又不失贵气。他的气质出尘,笑容却和善,言行举止亦是斯文有礼——他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站着,都能让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个温润如玉。   姜珠曾经也幻想过未来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子,而眼前这人真是无一处不契合。   那人看到姜珠转过头来,也是怔了一怔,可是见她呆愣着半晌不说话,还是提醒着先开了口,“兄台?”他的眼睛不笑自弯,煞是迷人。   姜珠顿时回神,不由汗颜,忙又低头道:“无妨。多谢兄台相助。”   那人微微一笑,又道:“不然,若非在下走得急,也不会撞到兄台,更不会让兄台的扇子掉下。这扇子白玉为骨,想必很是珍贵,在下理应作赔,只是今日出门在外……”那人沉思半晌,又道,“在下北都陈其玉,还请兄台留下名讳,改日必然登门致歉。”   “不必了。不过一把玉扇,不足为奇。”   姜珠正在想着原来这人叫“陈其玉”,却忽然听得底下传来一阵冷冷的声音。往下一看,却见宫翎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此时正站在玉扇边。他俯身捡起,又随手扔给了身后的随从,然后又缓缓走了上来。   他的气势又变了样子,冷冽,逼人,生人勿近。   陈其玉下意识的后退,姜珠却有些疑惑。   可是很快陈其玉又恢复了自然,他伸手作揖道:“那陈某便只能惭愧了。”没有坚持,亦没有羞惭,只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恰到其处。   只是他说话时是对着宫翎,可是话音落时,却又看向了姜珠。   “告辞。”他微微一笑,颔首致意,然后翩然下楼。   姜珠看着他的背影,却是有些流连。   “你不是要喝茶么,走吧。”宫翎却又拉起她的手道。   姜珠跟着往里走,可还是忍不住回头,只是一转眼,人已经走得看不见了。可是当她走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时,她余光扫到什么,便又下意识的往外看去。   楼下陈其玉一行人已上了马,他居于首,白衣白马,风景如画。而他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当姜珠朝下看时,他也突然回过了头,然后一瞬找到她,并对着她轻轻一笑。   姜珠心中一悸——陈其玉,当真是人如其名。   ……   休息了片刻后就又启程,然后不到半个时候,一行人等就到了通往白玉山庄的山路上。   白玉山庄位于半山腰,上山的道路早就被修建好,一路平坦,驰马可上。两旁更有石栏围护,间或还有凉亭矗立以供休息。除此之外,四周也是苍林劲翠,草木幽深,风景无数。还没到山庄,都已经倍觉惊奇,姜珠不由期待起山庄内的景色来。   而在行走间,山庄的大门的近在眼前了。   只是——当姜珠看到站在门口的一堆人时,眉头却蹙了起来。其中一人一身白衣,不就是刚才那个陈其玉么。原本以为也就一面之缘了,没想到却在这儿又遇见了,他们原来也是准备来这的么?   姜珠心中怀疑,陈其玉一干人等倒也看到了他们。等到临近时,陈其玉走了过来,温声道:“原来你们也是来这的。”   “是啊,好巧。”姜珠应道。   陈其玉面带遗憾,“只是很可惜,守门人说这里已被转卖,暂时不让人进了。”   “……”姜珠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其玉又道:“前年我看到一幅画,觉得其中的风景甚是壮观,询问之下才知是出自白玉山庄。我一直想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有机会来京城了,却不想……”他说着,又从马上取出一个卷轴,将它打了开来。   姜珠一看,还真是壮观。只见画上,远处,层峦叠嶂,云涛滚滚,而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近处,建筑精奇,云雾缭绕,仿若正处仙境。   陈其玉边看边叹道,“也不知新主人是谁,愿不愿意通融,此次来京若是不能如愿,那真是一桩憾事……”   “世间风景万万千,此处看不得,便到他处去看,在这聒噪什么。山庄暂不待客,还是请回吧。”这时,宫翎却又站出来说道。   他的语气实在是不客气,并且暗含讥讽,这让与陈其玉同行的一干人等都面带不忿起来,刚才茶铺之中已是忍让,如今便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其中一人便道:“你是什么人?陈兄看不看美景、在哪看美景,皆是他的事,与你何干!你小子又瞎啰嗦什么!”——这些人都是二十岁上下,宫翎不过十八岁,在他们眼里当真只是个狂妄的臭小子。   另有一人见同行开口,也站出来帮腔,“就是!你可知道他是谁!”   宫翎未曾搭理第一个人,只是对着第二个人一笑道:“北都陈其玉,驻北偏将陈世友的儿子,还有呢?”   还有呢?三个字,端得是狂妄,所有人都为之一滞,可是宫翎却依然道:“京城里面掉下一个匾,砸死三个官,不过是一个偏将之子,有什么值得炫耀?奉劝你一句,收敛着些,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说完,冷冷一笑,然后便是转身离去。   孟土适时又道:“大人,里面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您跟夫人过来呢。”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脸色都变了。而陈其玉再想克制,脸色却还是变得难看起来。   姜珠虽然心生疑惑,可是宫翎进去了,她也只是跟了进去,连头都没回。   别人听不出来,可是她却听出来了,宫翎那话是一语双关。这是说他明知道对方名花有主,却还要不死心的纠缠。刚才在茶铺里宫翎虽然做的并不明显,却依然能足够表示出他们关系不一般;而她女扮男装的事,根据他之前的表现,他应该也是早就看了出来……   只是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怎么,舍不得了?”姜珠正暗自思忖着,却见前面宫翎突然停了下来,并回头对着她道。   姜珠见他脸色似笑非笑的样子,觉得一阵刺目,不由地道:“还真被你说中了。宫大人不是说婚嫁全凭我意不做干涉么,怎么现在我不过是跟人家多说了几句话,你就阻拦成了这样?”   “你就这么看中他?”宫翎却又问道。   “自然,人家白衣胜雪翩翩公子,有什么看不中的?总比你整日穿着黑漆漆的,让人见着心生抑郁来得好。”姜珠回道。   宫翎闻言,默了半晌,转而却是一脸正色的说道:“就算你看中了他,那也不行。其他人都好,唯独这个却是不行。”   “为什么?”姜珠皱眉问道。   宫翎没有回答。   姜珠见他沉默,很是不满,可是突然间,她恍然大悟。   “所以他就是那个人?”她颤声道。   “是。”宫翎只说了一个字,目光沉凝。   姜珠看着他肃然的样子,心一瞬沉下。   在宫翎的上辈子里面,她曾经嫁过一个人的,可是一开始说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到最后,却是她孤苦一人…… ☆、46|222   之后的一天,姜珠都有些心事重重。   宫翎跟她说起他上辈子关于她的那些事时,她不是没有反应的,只是都撇开了。她的人生已经改变,这些事情也再不会发生,她犯不着再去深思费神。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又遇到了那个人。   她一直对自己的终生大事坚持不妥协,可谁想到原来的自己千挑万选,最终却挑到了那样一桩姻缘。远嫁他乡,夫妻反目,子息不在,父母伤亡,孤苦一生……她现在想着,都只觉不堪。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境地,她是永定侯府的六小姐,再怎么落魄,骨子里都带着洗不掉的骄傲,所以在宫翎说的时候,她甚至都心生怀疑。可是当她遇到了这个陈其玉,她却知道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了。   这个陈其玉,驻北偏将之子,身份不低,而他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她只看一眼便怦然心动。   ——这是她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   她不知道上一辈子他们是怎么遇到的,可是她知道,如果上一辈子里陈其玉对她示好,而她为了摆脱永定侯府这个泥潭时,她是极有可能远嫁的。   那么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用怀疑了。陈其玉许下山盟海誓,他一旦背离诺言,她会留情,却事不过三,然后便是君若无情我便休。她有底线,不可触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一旦底线都被践踏,那么就是不死不休了。她自诩冷静不计较,可那也只是基于没被逼到那么份上。上辈子宫翎偏执,可是她的骨子里又何尝不是,宫翎偏执的是仇恨,而她偏执的只是那份骄傲。   所以她只要跟陈其玉相遇,那么她的一生就被注定。而如果这一次没有宫翎在旁,那么她跟他的瓜葛必然就会就此牵扯下。   宫翎虽然财富惊人,可是却难掩那把玉扇的名贵,他轻飘飘一句“不足为奇”,不过是想杜绝他们再次牵扯的可能。   所以,万幸吗?   姜珠前所未有的开始质疑起自己来,她现在依然固守着自己的那份骄傲,那这到底是不是应该?她现在的人生已经被宫翎改变,可是如果她一直这么尖锐,那么以后会不会重蹈覆辙?   姜珠心中郁堵着,然后整个山庄的美景她都无暇顾及。她走了一圈,最后只是把自己整个人泡在仿若白玉的温泉池水里,仿佛这样就可以洗去一切,这样就能获得一个崭新的开始。   可是温泉池水虽好,却不能久泡,当被告知半个时辰过去后,姜珠不得不站了起来。   外面,夜色已浓,秋意微凉,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姜珠置身其中,只觉月色下,远处山峦重重,近处楼阁弄巧,一切美的不像话。两旁也是兰桂齐开,十里飘香,姜珠走着,感觉整个人都要超脱世外了。   只是……宫翎在哪?   “夫人,大人去了眠月楼,说是今晚睡在那。”海棠察言观色,回答的及时。   姜珠点点头,便由她领着往那走去。   眠月楼,白玉山庄第一楼,香木所建,百年芬芳。姜珠远远走近,都能闻到一股宜人的芳香。而近处一看,此楼也是飞檐翘角,精巧玲珑。走进去,却是格局宽阔,眼前一亮。只见满地玉色石砖铺就,四处水晶灯盏无数,耀耀烛火下,满室生辉。   可是那个人是谁!   当姜珠看到室内坐着的人时,她的心一下滞住了。只见正中琉璃台前,一人侧身而坐,身形修长,一袭白衣胜雪。   陈其玉?他怎么会在这?!   姜珠心神混乱,不知如何是好,而在这时,那人却突然侧身,转过了头。璀璨灯火里,那人青丝如瀑,眉目如画,一双红唇却有如涂脂。如雪白衣映衬下,他盈盈一笑,整个人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姜珠看着他,心却突然安定下来。   这个人不是陈其玉,而是宫翎。   是不再穿黑衣,而是换上雪衣的宫翎。   除了成亲那天他穿着一身红衣外,她还是第一次看他穿除了黑色以外的衣服。   而他为什么换上雪衣,那是因为她说——“人家白衣胜雪翩翩公子,有什么看不中的?总比你整日穿着黑漆漆的,让人见着心生抑郁来得好。”   突然间,她的心像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再没有半点阴霾。姜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宫翎站了起来,神色却有些窘然,“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穿白色的衣服了?”   当然知道了,他本就男生女相,若是穿着白衣,那就当真能颠倒阴阳让人雌雄莫辩了。而他总是一身黑衣,只怕也是为了以那沉重之色压着那份与生俱来的美艳。   心中了然,嘴上却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穿?”   “我自认模样不逊他人,若是为了衣着而输了一成,那实在是有点不甘心。”宫翎却回得正儿八经,“你既然喜欢看人穿白衣,那么我便只好满足你了。”   姜珠闻言,脸上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了,“你还真是不要脸。”   ……   是夜,两人同榻。   白玉床,金丝枕,锦被生香,却终不如枕边一人。   前几日再度落雨,气温又将,宫翎又行无耻之事。她癸水又至,半夜腹疼,他借着为她安抚的理由上了床,然后便再没有下去。不过她也随他去了。   而现在,倒像是要让她看个够似的,他连原来黑色的寝衣都换成了白色,纯白若雪,配上安睡的姣好容颜,倒真让人心生邪念而又不敢生出邪念。   就是没想到他今晚能这么早睡着。   姜珠突然间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可是见他睡下了,却也不敢打扰。明日他还要上朝,这里离皇城快马也有大半个时辰的路,也就是说,明天最晚寅时他就要起来。   姜珠复又躺下,过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这时,一直睡着的宫翎却突然睁开了眼。他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又轻轻给她拢好被子,随即转过身,遮住了不得让人发行的一面。   ……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宫翎便起来了。之前他每次早起姜珠都毫无察觉,可是这一次他刚动,她却也跟着睁开了眼睛。   “你要走了么?”她坐起身问道。   “嗯。”宫翎笑着回道,“时候还早,你再睡吧。”   说完又道,“今天有官员回京述职,我有些繁忙,今晚应该不过来了,你一个人先在这住着,不用等我。”   “嗯。”这些话,昨日来时就说过了。   宫翎穿戴好衣服,便开门出去了。姜珠看着他离开,躺回床上,却半天都没能再睡着,隔了半晌,干脆穿起衣服走了出去。   山间雾重,空气清寒,出去的路上只剩下一个黑影,倒是一下就走远了。   昨日来时是说让她暂且一个人住在山庄驱驱体寒的,当时也没觉得怎么着,怎么现在竟有些不舍了。   姜珠一瞬不瞬的盯着山路,直到再也看不见什么。   ……   这一日,山间美景无数,乐趣无数,宝纹等人游玩的不亦乐乎,姜珠却有些兴致索然。不过等看到她们玩得喜笑颜开时,却又猛然回神,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   就算不舍宫翎,又何必魂不守舍,来日方长,以后她一个人过的时候应该多着呢。   宫翎让她无聊可以请些人来这玩耍,她倒不如想想应该请些谁。   姜珠这么想着,也就渐渐分了心,也就慢慢打起了精神。   ……   京城内,宫翎的确是忙个不停。一上午都在宫里陪着皇上商议朝中大事,一下午又要忙于监察司的诸多要务,等到傍晚都不停歇。而不知怎么的,就算他今日不得半点空闲,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丝微妙的不安,然后时不时的扰乱他的心神。   这份不安与昨日看到姜珠上马离开时的的如出一辙,莫名其妙,却又挥之不散。   姜珠会发生什么呢?昨日他觉得不安后她就又遇到了陈其玉,那么今天呢?难道陈其玉还会再来骚扰?   上下两辈子她都难逃陈其玉一劫,那如果他当真再来骚扰,她是否又会在劫难逃?   自作孽,不可活,宫翎应该是听之任之的,可是想到她会跟另一个男人再有瓜葛,他却还是坐不住了。   “今日的商议就到此结束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议。”最后,他顾不得一旁下属的喋喋不休,只阖上文书拍板定论。   宫大人向来敬职敬业,有什么事都是尽早解决,今日怎么还没说完就中途走人了?一众下属都暗自揣测,可是无一人敢有异议。   而宫翎早在他们的面面相觑里走出了门外,并道:“备车,出城。”   ……   白玉山庄内,姜珠游玩了一天,终是累了,又泡了半个时辰的温泉,见还是无人回禀宫翎到来,便也换上衣服准备睡去。   只是躺在床上时,却觉室内一下变得冷清。房间还是那么大,只不过就是少了一个人。   可是宫翎真的不会来了吗?虽然他说今日繁忙让她不要等他,可他也只是说了个“应该”。   所以,还是有可能的吧。   姜珠想着,竟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干脆走下床,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凉风顿时,一阵舒爽;再看天上,月似银盘,群星璀璨,将远近之处都照得通透。   姜珠正看着,突然间,只听耳边咚的一声,边上窗棱上,竟是射入了一支羽箭。她下意识的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可那处树叶繁茂,哪里见得着半个人影。   不过这箭是怎么回事?姜珠回头看去,却见羽箭之上竟然还有一张纸。   姜珠惊魂未定,可一想,还是将纸取了下来。打开一看,却是愣住了——我在落月峰等你。   ……这是宫翎的字迹?   宫翎来了?   可是他不过来却让她去落月峰?   落月峰她是知道了,在这后山上,是整个白玉山庄的最高处,可观云海,可看日月,景色可美。   那么宫翎又想搞什么鬼?   姜珠想着原来他弄出的可供半城观赏的万千烟火齐绽放,不由抿唇笑了,所以他是故意说不来,然后又想给她什么惊喜了?想着,她也顾不得身上单薄,转身便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是宝纹守着,见到她突然开门出去,连忙站起,“小姐,你去哪?”   姜珠却只是一笑,不作回答。   宝纹见着,赶紧跟上。   ……   月色里,姜珠一路行走,转眼便到了连接落月峰的铁索桥上。落月峰是在紧挨着的一个山头上的,中间有悬崖,有深河,若非前人修了索桥,过去难比登天。不过姜珠原来不觉得寒凉,可是走到桥处被谷中山风一吹,倒是猛打了一个寒颤。   “小姐,您到底要去哪里啊?您穿得那么少,会被冻着的。”宝纹也觉得凉,却还是先关心着自家小姐。   姜珠想了想,便道:“那你回去给我拿件披风来吧。”   “啊?”拿披风是没问题,可是……“小姐您一个人到底要去哪啊?”   “我就去对面落月峰,不走远,你速去速回。”姜珠心思蠢动,不以为意。   “那好吧。那您等着我哦,我马上就回来。”眠月楼跟落月峰不过一点距离,她跑着来回应该也挺快。说着,宝纹又叮嘱了一句,便赶紧扭头走了。   姜珠看她走远,心系对面落月峰,料想也不会发生什么,思忖了半晌便又一个人走上了铁索桥。   只是走过去后绕了一圈,却也没发现有什么人在。   “宫翎?”她忍不住喊道。   远处隐约传来声响,她眼睛一亮,便又笑着往那处走去。可是拐过弯,便是一片空地,站在此处倒是能将天上明月看得清晰,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底下就是悬崖,四周也不见人影。   “宫翎?”姜珠皱起眉,感到了不对,可是手中的纸条还在,上面的字迹确确实实是宫翎的。她跟他写过诸多书信,他的字迹端直却从容,她断不会认错。   而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背后传来动静。   “谁!”她警觉后,猛一转身,可是还来不及看见什么,就觉胸肩上一重,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她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后退去。   身后就是悬崖,她意识到后,急忙中就想停下脚步,可是背后那人却是又一伸手向她重重推去。她再不能停下,只惊呼一声,便满脸惊恐的一脚踏空,然整个人坠了下去。   夜色里,她只看到悬崖上,一个人蒙着面,看不清什么模样。   ……   远处,传来宝纹的呼喊声,是拿着披风回来了。可是走到桥头,却不见姜珠人影,寻过来,也依然看不到人。   “小姐!”宝纹有些惊慌,到落月峰只有一条路,如果小姐回来她应该看到了!   “小姐!”宝纹大声喊着,最终寻到了最后的那块空地上。可是空地上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人在。   不对!那是什么!   宝纹一个眼尖,看到了悬崖边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光泽的一根玉钗。而在玉钗边上,是一道拖长的脚印。   意识到什么,宝纹瞬间脸色发白再无血色,她朝着悬崖下望去,可只见深不见底一片黑暗。   “小姐!”她的眼泪顷刻喷涌而出,可是转瞬她又立马站起然后疯一样的往回跑去。   “海棠!宝瓶!不好了!”她痛哭道。   ……   眠月楼前,宫翎赶了一路正好抵达。可是询问姜珠是否已经安睡时,却被告知夫人刚刚出去了。   这么晚了会去哪里?宫翎听着,不由蹙起了眉。   而就在这时,宝纹的声音远远传来,然后就是夜色里她惊慌失措的跑着,脚上一只鞋跑掉了都未察觉。   见到宫翎居然在,宝纹怔了一下,随即哭的更厉害了,她道:“姑爷!不好了!小姐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宫翎一听,心沉下,“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小姐突然出门说要去落月峰,我怕她冻着就回来拿衣服,可再去时却找不到人了,只看到悬崖边小姐落了一个钗子,还有一道拖着的脚印!”宝纹越想越悲,忍不住嚎啕大哭。   宫翎听完,却是立马转身,直往落月峰走去。   ……   落月峰上,依然只有一轮明月。宫翎看着检查完地上的脚印,却是面沉如水。可是他并未多言,只是对着身后的随从道:“找绳子来!越长越好!”   孟土闻言心中大骇。   绳子很快拿来,宫翎试过,一端系于边上大树,一端就向悬崖下扔去,然后自己拉着绳子就要往下。   孟土确认他要做什么后,大惊失色,上前便道:“大人不可!落月峰高万丈,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洗月河,这么下去危险啊!”   “不必多说,你只要小心树上的绳子就好。”宫翎却不做多言。   “那就让属下下去!”孟土退而又道。   可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宫翎纵身一跃,便拉着绳子跳了下去。   “大人!”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孟土阻拦不及扑到崖边,可崖下,哪还见得到宫翎人影。   “快!赶紧找人到山底下搜索!其余人再找绳子来,跟着我一道往下!”最后,孟土只能这么说道。   ……   宫翎贴着山壁飞速往下,身体灵敏如猿猴,可是绳子到底不够长,及至悬崖一半就到了底端。宫翎低头望去,听得水声轰鸣辨了一下距离后,就又毅然决然的从靴子中掏出一把匕首,然后狠狠插入山壁。他一手紧握岩石,一手拉着匕首,重又不作停留的飞速往下。等到刀刃卷曲再无用后,他又收回靴中,然后整个人手脚一松,便往底下跳去。   噗通,水花四溅,耳水声震耳欲聋。宫翎猛然从水面冒出头,然后借着月光开始找寻人。只是四处都是水,哪里还能看到姜珠的身影。   “姜珠!姜珠!”宫翎喊了一遍不得回应后,干脆松开攀着的水中石,便顺着任着水流将他往下冲去。   河水冰寒,奔流不息,宫翎全身浸泡其中,却浑然不觉冷意。他只是一边浮水,一边冒头,确认哪里是否有支流,确认哪里是否有平岸。可是找了许久,依旧不见姜珠。   明月渐渐中天,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了一轮月,一条河,一个人。可是宫翎的表情始终不变,他的眼神也始终坚定。而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终于在河中一块大石上看到了一个伏着的身影。   他急忙游过去,却看到那人眼睛闭着,双腿都泡在水里,可上半身却死死的抱着那块岩石。四周水流不息,她却仿佛要跟岩石化作一体。   “姜珠!姜珠!”翻过面来看到这人正是姜珠时,宫翎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而待确认她尚有呼吸时,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姜珠,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上岸!”说着,他扶起姜珠的腰,然后抱着她往不远处的岸边游去。 ☆、47|2222   姜珠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面前点着篝火,自己正躺在一堆茅草上。   胸口有点闷疼,脑子也有些浑噩,她隔了许久才想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被人骗到悬崖!然后被推了下去!   从高空坠落的绝望与恐慌再次袭来,姜珠全身绷紧,心悸不已。可是这里又是哪里?她被人救了吗?还是被人绑了?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像是有人走了进来。   姜珠一惊,下意识的就坐了起来,可是当她看到来人是谁时,她却顿时惊呼道:“宫翎?你怎么在这?!”   洞口进来的正是宫翎。只是他头发垂落,上身*,脚面光着,下面也只着一条白色薄裤。姜珠说话时未觉,说完才注意到他的这副打扮,目光扫过他精壮的胸膛时,顿时眼前一热然后仓皇避开。   “啊!”可是当她瞥开头时又是一阵惊呼,然后匆忙环起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前胸。   原来她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被脱掉了,刚才睡在茅草里时仅盖着一件外衫,现在她坐起来,薄衫滑落,胸前的春-光就全部乍现。   “咳——”宫翎也侧过了身,掩唇虚咳,面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红色,他刚才不过出去了一趟,谁知道回来就看到这些,“我看你全身都湿了,怕你受凉便给你脱了衣服。”   不过必要的解释还是要的。   “你的衣服被风吹得差不多了,不过有点凉,我拿火烘一烘你再穿上。”说着,他又背对着姜珠蹲下,然后将手中的衣服摊开烤了起来。   姜珠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衣服,所以他刚才是出去给她拿衣服了?不过这衣服……   宫翎很快烘好了一件,反手递了过来,姜珠飞快的伸手接过,然后一把塞入怀中,脸颊已是通红。   那是她的亵衣,贴身而不得为外人见,就算先前跟宫翎同住一室甚至同床共枕,她都穿得外披薄衫,把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的。而现在——   想着刚才宫翎将她把衣服解开,她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而之后,还有亵裤……   姜珠尽可能小心的将亵衣亵裤穿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完了又赶紧拿起那件外衫将自己裹住,整个人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可是身上的这件外衫,还是宫翎的!   姜珠忍不住的向宫翎看去,可他始终背对着她,不说话,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一个人不停的翻转着手中的衣服。   所以这也是不好意思了么?   姜珠觉得不能这么下去,想到什么,便又问道:“宫翎,你怎么会在这!”好半天过去了,可一开始的问题还没回答呢。她被人推下悬崖又被水冲走,宫翎远在京城怎么可能跟她在一起!   “我昏迷多久了!?”恍然间想到什么她又问道。她从悬崖落到水里时差不多就昏过去了,后来被水一直冲着,她有了些意识但还是晕晕乎乎,但是她不想死,所以后来被冲到一块水中岩上时,她就使出了全身力气冲上去抱住了,可是人是不再被水冲走了,可是头一晕乎就又昏了过去。她不确定这一昏到底是多久,那会不会有可能是已经第二天或者第三天了,宫翎得知消息后赶回白玉山庄然后四下寻人……   “你昏睡了快两个时辰了,现在已经子时了。”而就在她浮想联翩之时,宫翎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   才两个时辰?姜珠眼睛睁大,有些不可思议。   宫翎回道:“我在京城心神不宁,就连夜赶了过来,然后就听说你掉下悬崖了。”说着,他将烘好的内裙又递了过来。   姜珠茫茫然接过,依然有些糊涂,“那你怎么会在这呢?”才子夜,也就是说事情是不久前发生的,她洗漱完后是酉时末,来到落月峰时不过戌时初,再减去两个时辰,也就是说从她掉下悬崖到被宫翎找到,也就半个多时辰……   这怎么可能呢!落月峰那么高,宫翎就算知道后要找她,他光下山也要一炷香的时间,更何况还要绕过来、还要寻找……半个时辰,够干什么!   还有,如果他下山来找她,又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他们又怎么可能待在这山洞里!   所以……   “我是跟着跳下来的。”   宫翎的声音再次响起,姜珠骤然听着,心一下子跳停了。而这时宫翎又转过头来,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意,她的气血顿时就汹涌了,“你疯了!”   “我没疯。”   “你知不知道那落月峰有多么高!”她至今都不能忘却坠下时的恐惧,当时她直直落下,只觉自己将要粉身碎骨了,“你会死的!”   “我不是还活着么。”宫翎却回答的云淡风轻,“我知道我行的,我也知道我不能等。你掉下去要么当场毙命,要么陷入昏迷被水冲走,而一旦你活着,那我多耽误一刻,你的危险就多一分,我没法赌。”   “所以你连自己的死活都不管了么!你也知道掉下去可能当场毙命,那万一你一个不慎呢!”姜珠的眼眶一下红了。   “当时我管不了那么多。”宫翎回答的实诚。   姜珠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不提这个,你现在自己感觉一下,有没有哪里疼?”宫翎却又转过了话题。   姜珠果然被转过了注意力,也不再多想,只站起身便检查起自己来——她的内裙带子都还没系妥都顾不上了。   宫翎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避开视线,然后一点一点仔细问询起来。   而检查了一圈,除了胸口有点闷,其他什么都没有。   宫翎不由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没事就好。”说着,又拾起地上他的那件一早烘干的外衫给她披了起来。   姜珠感觉到了他的心思,心中又是一热,不过自己还真是福大命大。再看他自己上身还是赤-裸着,便忙又想将那衣服让他自己穿上。   宫翎却是推辞,“不用担心我,我体热,冰天雪地里都能一身单衣,倒是你在寒水里泡了这么久,还是小心点为好。”   转而又道:“你先坐一会,外面的衣服应该也干得差不多了,我把它们取进来。”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姜珠看着他离开,也不知怎么想的,心中一怕,裹紧衣裳就蹭蹭蹭的跟了出去,光着脚都没察觉。   现在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一清二楚了,宫翎知道她掉下悬崖,便想也不想的跟着跳了下来,然后一直寻着她。寻到后又把她带到一个遮风的山洞,怕她冷,点燃了篝火,又替她脱下了衣裳,然后又第一时间烘干他的衣服替她盖上……   她的心动了起来,里面好像突然涌出了无数道热流,它们流淌着,瞬间溢满全身。   天上圆月依然静静挂着,漫天星光璀璨,山谷中的风吹来,却丝毫不觉寒凉。姜珠看着树下的男人,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一种满足。   这个男人凉薄,不算十足的好人,可是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顾。   宫翎收着晾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察觉身后站着姜珠,不由道:“你怎么来了?”说着忙又将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   姜珠不说话,只是扬着下巴,一脸的“我就要跟着你”。她弯着嘴角,眸光如星辰闪亮。   宫翎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与娇蛮,一下仿佛看到了她小时候,心里不由跟着动了起来,他一把将她搂住,又笑道:“你看得那么紧,是怕我跑掉么?”   “是啊!”宫翎原本以为她会反驳,哪知她头一抬,回了个干脆,并且笑意满满,一点都不以为然。   宫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姜珠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又道:“那你光着脚,也不怕被草割伤么?”说着就抱着她往山洞走去。   姜珠没有反驳,只是搂紧他的脖子,然后一路抬着头看着他,她的嘴角始终弯着,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星空下,宫翎也是嘴角上扬,他时而低下头看她一眼,无奈却又满是宠溺。   回到山洞,宫翎将她轻轻放在茅草堆上,转手又给火势渐弱的火堆添了一把柴,然后又支起几根木棍做成的山角叉,将剩下的外衫跟披风挂在了上面,一边将它烘烤,一边又挡住洞口进来的风。   姜珠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他到哪,她就跟着看着哪,可是看到他熟练的做着这一切,她的心中又是感慨万千。她只知道他权高位重锦衣玉食,孰不知他还有这些无所不能的一面。   宫翎忙完了一切才转过身来,不过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变化。姜珠被他看了一眼,觉得纳闷,宫翎这是怎么了?   宫翎似乎有些犹疑,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最终还是看向了她,他语气平和却又带着试探的问道:“你还记着你是怎么掉下悬崖的么?”   姜珠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她终于知道宫翎为什么这样的反应了,原来是担心她摔坏了脑子!也是,之前光顾着为衣服的事纠结了,浑然忘了说重点,后来又心思荡漾发起了花痴……   姜珠脸上浮起了一层深深的窘意,她早已不是思-春少女,可是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居然还对一个男人神魂颠倒着!神魂颠倒也就罢了,可竟然是在此时此地,他们现在还困在这里没有彻底安全呢!   姜珠想着刚才自己的所言所行,真是羞得无地自容,可是也不能让宫翎小看了去,所以忙又正色道:“我当然记得了!只是刚才忘了跟你说了!”   宫翎见她又故作镇定,不由莞尔不笑,不过也没揭破,只是说道:“那好,你告诉我在落月峰上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珠想到之前的事,目光变得沉凝,表情也自然而然的肃穆起来,她回忆着道:“当时我已经睡了,可是我睡不着就走到了窗边开了窗,然后就看到一支箭射了过来。箭上有张纸,是你的字迹,说在落月峰等我,我以为你找我有什么事,就走了过去……”   “我的字迹?”宫翎皱眉。   “是。”姜珠想到那张纸条,便想拿出来,可是一想,她掉下去前她的手上的确是拿着那张纸条的,可是掉下去时手已经松开了……   “那后来呢?”宫翎看了她的动作和神情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不过他也不怀疑,只是继续问道,“你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受了惊吓后失足掉下去的?”   悬崖边上脚印拖了一道,也就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是被人推下去的。”姜珠回忆到当时的场景,脸色微变,手也不由自主的攥紧了,“那是一个蒙面人,我看不出是谁,但应该是个男人,他把我引到悬崖边,又突然从我后面出现,连推了我两掌,我站不稳就掉了下去。”   “不要怕,没事了。”宫翎见她惊惧,忙上前扶着她,安抚道。   姜珠却还是提着心,她抓着他的胳膊,颤声道:“宫翎,你说到底是谁要害我?”   宫翎目光有些深邃,“你放心,我会把他查出来的。你现在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嗯。”姜珠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了,便只怔怔的点了点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睡一觉吧。孟土他们想要效仿我的方式下来只怕也是不能,他们要找到我们,最早也是明天早上了。”宫翎又说道。   姜珠环顾了一周,问道,“就睡这吗?”   “这里荒无人烟,也没别的地方去。怎么,睡不习惯吗?”宫翎笑着问道。   姜珠见他取笑自己,知道他只是想让自己转了心思,便也不反驳,只是先行躺下,挑眉道:“你都睡得,我有什么不能睡的。”   完了还问,“你要一起睡吗?”   宫翎笑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说着,当真躺了下来,并且还伸出一个胳膊道,“没有枕头,夫人还请将就。”   姜珠忍俊不禁,却也真的就着他的胳膊躺了下来。   茅草铺的不够大,勉强睡下两个人,也只能紧挨着。姜珠还从未这么近距离的与宫翎睡在一起,不由有点面红耳热,更何况,宫翎还裸着上身。不过他的身上真是暖和,原本贴着篝火睡只能暖到一边,可是现在身侧再挨着他,整个人都像置身在了暖炉里。   “你冷不冷?”这时,宫翎突然问道。   绮念被打破,姜珠摇头,“不冷。”   宫翎却笑道:“我原是要说,你要是冷,可以抱着我。”   姜珠耳朵一热,转过头,却见宫翎侧过脸,正笑吟吟的看着她。姜珠眼底笑意又止不住的溢出,然后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一个转身抱紧他,又道:“那我现在又冷了。”   “呵呵。”宫翎跟着笑了起来,却是一动不动的,真的由她抱着。   他的身体滚烫,姜珠抱着,只觉暖到了心底。可是看着他有力的胳膊,怎么那么想咬一口呢?   “宫翎,我想要你。”突然间,姜珠却又撑起,居高临下的看向宫翎。她的双眸闪亮,脸上却一片绯红。   宫翎原本闭着眼睛,听到这话一瞬睁开,而当看到姜珠目光灼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目光却深邃了。   “宫翎,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吧。”姜珠却又说道。   多生几个孩子,就不怕到时候宫翎真的死了,她就孤苦无依了;多生几个孩子,就算到时候宫翎死了,她有那么多牵挂,也就不会有太多时间伤心了;多生几个孩子,宫翎也不会像上辈子一样,一死,留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一片空白……   姜珠目光依然坚定,可是眼底却微微有了红意。   她的一丝一毫,尽数落在宫翎眼底,宫翎看着,心一下揪紧。   “宫翎……”姜珠见他许久不发话,有些紧张起来。   宫翎见状,眼底的风云变幻一瞬熄灭,重又变成了晴空万里,他一笑,说道:“”   姜珠闻言,笑颜重展,“山洞之中,不是名副其实了吗?更何况我要你把这样的洞房记一辈子。”   “我肯定忘不了。”宫翎笑着说完,搂着她翻身一转便反过来讲她压在了身下。   唇落下,炙热而不忍分离。   她不知道,当他把她带到山洞,替她脱去身上的湿衣,衣服还没干,篝火还没热,怕她冷,他便一直抱着她。   他没有提,也不敢想,生怕自己露出了痕迹。   …… ☆、48|222   姜珠被折腾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沉沉睡去。宫翎却没歇下,只是小憩半会就又爬了起来。他小心的将篝火拨亮,又将烘得暖和又干燥的披风给她披上,注视间尽是爱意。过了一会他才轻声退出洞口,拿树枝半挡住洞口后,向外走去。   东方一抹鱼肚白,明月已落下,天将亮。山风徐徐吹来,透着凉意,却又让人振奋。宫翎深吸一口气,眼露微笑,四周观览了一圈后,走进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一路做下的标记还在,不出意外,孟土他们最迟傍晚时分能找到这里。他一路探查,又补上了几个标记,然后原路返回。   等回到山洞时,他的手上拎着一个枯树皮揉成的绳,上面挂着几条肥美的鱼,前襟掀起的衣兜里,还放着一兜子沉甸甸的野果,左手上,则还拿着两个鸟蛋。   他款款走来,霞光在他的身后晕成了一道光圈。   姜珠还在睡着,他仔细看了一下后,将两枚鸡蛋埋在了火堆旁后,又拾起一根燃着的木柴在山洞外生了火。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了,放在火上就能烤。   树林已被霞光彻底照亮,他看着,目光宁静而透亮。   而在一个时辰后,远处的山谷里终于传来动静。   “小孟大人,这里有标记!”一个高壮的汉子惊喜道。   孟土赶紧过来,一查看,差点喜极而泣,“这是大人留下的!以前打仗时大人也会留下这样的标记!没错了!大人一定就在这附近!走!我们快点找!”   他一夜未睡,披星戴月跋山涉水的寻找,头发凌乱,眼底青黑,可是目光却始终灼灼。落月峰高而险,他本想效仿宫翎,可谁知到了半道,绳子竟然到头了,他不知道现在大人怎么样,也不敢贸然下去,可是等到绳子被接上他再下去,已经过去了很久,而底下河水汹汹,早已不见了大人和夫人的踪影。之后便是不停的寻找,河道宽而长,支流又众多,他们的人分了又散,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时间折腾了多少精力,可是人却始终找不到。然而他始终没有放弃,他想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而他不能停下不能休息,一定要尽快的找到才是!   现在,终于要找到了!   孟土欣喜着,精神也一下足了起来,他一马当先四处搜寻着,生怕漏过了一丝痕迹。   而当他快要走过树林时,他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前面有火堆!   大人!   大人!   孟土突然跑了起来,他兴奋着,呼喊着,只想早点与他的大人重逢。   宫翎听到声音,一下就站了起来,看到树林里走出的四个再熟悉不过的手下时,也笑了,“你们来的可真快。”本来以为会是下午时候,没想到上午就找来了。   “大人,您没事吧?”孟土在他跟前停下后,却是先问道。   “我没事。”宫翎回道。   “那夫人呢,夫人找到了吗?”孟土见宫翎神情喜悦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便又问道。   “夫人也没事,她正在里面休息。”宫翎说道。   孟土点点头,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不过随后又赶忙闭上了嘴,原来夫人还在睡觉,那他们刚才大声说话会不会吵着人了?   只是——夫人这时候怎么还在睡觉?   孟土扫了一眼洞口,又回过头来扫了宫翎一眼,察觉到什么,眉头皱了起来——大人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你们一夜未睡,先坐下休息一下。奔波了一夜,体力消耗巨大,想到也饿了,这里有些吃的,你们先拿去填填肚子吧。”宫翎转过身,却又拿起了烤好的鱼递了过去。   四名手下顿时受宠若惊,大人体恤下属他们是知道的,可是吃大人亲手做的东西……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啊啊啊!夭寿啦!   手下们都推辞着不敢接,可是宫翎坚持,他们就只能诚惶诚恐的躬身接下,然后心里一个个感动的恨不得下一刻就为他上刀山下油锅。   孟土吃着,也是心惊肉跳。大人不对劲啊,大人真的是不对劲啊,他自来是高高在上的,就算体恤下属也是润物细无声的,什么时候这么直接啦,这么温柔体贴真的不像他家大人啊!而且这眼角眉梢的笑意满满是怎么回事啊,他不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么,怎么现在一股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味道啊!他们是落难啊!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啊!   肥鱼被烤的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可是孟土吃着却有些食不知味,而当他突然想到什么的时候,他霍地睁大眼睛,整个人都不好了!   夫人还在睡着……大人一脸春意……啊啊啊!不会吧!   他是知道大人跟夫人至今还没洞房的,他无意听见夫人身边的宝瓶跟宝纹说起的,说是两个人分开睡的,之后也听大人一脸苦恼的说到底该怎么哄人开心,那时他思忖后,还一直以为是先前大人冷落了夫人现在夫人以牙还牙呢,为此他还一直有些忧虑着,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才肯原谅大人,所以现在看来,是患难见真情,大人终于功德圆满了?!   孟土眼睛亮了又亮,嘴里的鱼也终于有了滋味,他喜笑颜开的啃着,同时屁股一挪,又稍稍远离了一点山洞——夫人得好好休息着,万不能再扰着了!当然,其他人要是敢大声说话,他也一定要及时阻拦!   其他下山搜寻的人收到信号,也陆陆续续找到了这里,只是看到自家大人坐在那烤鱼,其他人都远远坐着没发出一点声响时,也都自动消了声,然后找了个更远的空地坐下。   有人捕鱼,有人送回来,有人生火,有人默默的烤着。   偌大的山谷,寂静无声。   姜珠醒来走出来时,就看到原本空旷的树林前,已经坐了十几二十个人,乌压压的,却没有半点声响。她吓了一跳,同时又窘的连忙闪身退进了山洞了。   她以为这里没人,头发只是草草盘了一下,衣服也是凌乱着,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宫翎听到声音,已经走了进来,并柔声笑道:“你醒了?”   姜珠顾不得,只惊惶的问:“外面怎么那么多人!”   “嗯,这些都是我的手下,循着我的极好找过来的。”宫翎回道。   “他们来了多久了。”姜珠又问。   “有一会儿了。”宫翎道。   “那你怎么不喊醒我!”姜珠顿时说道。   “我怕你累着,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宫翎却依然笑着。   姜珠触及他眼中的柔情,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再想到昨夜的荒唐,又窘的面红耳热。可是让这么多人等着她一个人睡觉,这还是让她又尴尬又难为情啊!   “好了,没什么,他们找了一夜也累了,正好可以休息一下。”宫翎见她慌乱,忙又安抚道,说着又替她拢好胡乱披上的披风。   她昨晚只穿着寝衣披着外衫就走了出来,现在身上根本不成样子。想着刚才自己就这么冒失的走出去,她心里真是要毛躁死了。   “你要不要洗漱一下,边上有条小溪。”宫翎却又说道。   “嗯。”当然是要要的,她都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鬼样子。   宫翎看着她束手束脚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只是察觉到她的步伐有点不自然时,又小心的放缓了脚步。   姜珠走到外面,却发现原来四向而坐的侍卫都变成了背向而坐,也不知道是谁的指令,不过这样一来倒免了她的尴尬。   她跟着宫翎一路走到溪边上游,净了面,又辫好了辫子,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转过了身,不放心的问道:“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一身红裙曳地,裹着黑色披风,齐整的发辫挂在肩上,乌黑而油亮。头上是蓝天白云,底下是明眸皓齿,衬着青山绿水,当真是让人不忍错目又打动人心。宫翎看着,忍不住上前环住了她的腰,又一把稳上了她的唇。   姜珠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光天化日,不远处还坐着那么多人呢!她慌乱的推开宫翎,一脸绯红的斥道:“你疯了!”   宫翎并不恼,只是笑呵呵的又搂过她的腰,说道:“你饿不饿?我给你烤了鱼,另外还有果子。”   “你还会烤鱼?”姜珠觉得诧异,可是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宫翎打仗多年,什么环境没遇到过,又有什么能不会呢。更何况,不说打仗的时候,就是上辈子他最后的逃亡,那也是极为艰辛的……   “会烤,但手艺一般,你要是嫌弃,可以等回去了再去。”宫翎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回道。   姜珠哪里会嫌弃,她身子一转便对着他道:“既然是你做给我吃的,我就一定要吃完。”   回到山洞前,姜珠果然吃了起来,而她一吃,就知道宫翎过谦了,虽然鱼肉没有盐,可是那种香嫩还是她从未吃到过的。只是当她好不容易将一整条鱼都吃完的时候,宫翎却又默默的递来了两个焖熟的鸡蛋。   “来,多吃点。”他表情诚恳,可是眼中又满是促狭。   “……”   等到所有的人吃完午饭休息完,一众人等便回去了。宫翎跟姜珠共骑一马,其余人紧随其后。姜珠靠在宫翎怀里又有些难为情,可是见他一副坦然的样子,她便只好继续跟他坐着。   从落月峰掉下来再到此地,不过一个时辰,可是绕平路再回去,虽然骑着马,却硬是走了四个时辰。及至回到白玉山庄,又是夜深了。   姜珠已经坐进了马车里,他们走到最近的村落时,孟土便已经自发前去弄来了马车。听说马上就要到白玉山庄了,姜珠立马来了精神——走了这么久,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昨晚一直折腾,今天又走个不停,她的身子都快要散架了。   可是当她想要下来走走的时候,宫翎却拦着她道:“不急。”   “?”不急什么,姜珠很是疑惑。   宫翎看着她道:“你难道不想找出凶手吗?”   姜珠闻言,怔住了。   宫翎却没有再说,只是拉着她的手道:“等回去了我再告诉你。你现在只要待在马车里,然后到了山庄我会抱你下马车,你不要说话,就装昏睡着。”   “……”姜珠听他说着,心思忖动,可是眼看马车停下,知道不宜多问,也就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而当马车挺稳的时候,宫翎当真让她闭上眼睛,然后一把抱起她来,等感觉到落地之后,她又听宫翎喝道:“快叫大夫来!”   宝纹诸人听到大人带着夫人回来了,眼泪顷刻间都溢了出来,然后纷纷的迎出去想要一看纠结。   “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   “姑爷,小姐这是怎么了?!”   “……”   声声关切不绝于耳,姜珠听着感动,想要回应,可是又只得忍住。   之后便是被抱到了床上。床边人不停有人走来走去,可是姜珠却知道宫翎一直在,虽然她看不见,可是她能感觉到。只是等到一会儿大夫来了,床前一空,姜珠知道是宫翎起身走开了,不过没走远,就站在边上不时回着大夫的话。   等到把完脉,还难掩焦急的问道:“大夫,怎么样?”   “夫人脉象有些弱,但大致平稳,至于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有可能是从悬崖落在时头撞到了什么,也有可能是被水冲走时撞到了什么。”大夫轻声回道。   “那有无大碍?她什么时候会醒?”宫翎的声音更显紧张。   大夫沉凝片刻,回道:“这个只怕是要听天命了,老夫会给夫人下几副重药,如果她三天之内能醒过来,那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醒不过来……”   “醒不过来会怎么样?”宫翎急问道。   “醒不过来的话……也许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啪——”有谁端着瓷杯,不慎跌碎,然后就是一声哀鸣,“小姐!”   姜珠听出是宝纹的声音,心中不忍,却也没法揭破。她知道宫翎只怕是早就让人跟大夫串好了口供,而她能做的,只是好好配合。   当心思静了下来,她已然明白宫翎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能模仿宫翎的字迹,必然是跟他有接触的人,或者,干脆是他身边的人;而宫翎从来警惕,白玉山庄一早就被他严密防范,后来陈其玉出现,他怕他有所不轨,更是加大了防护范围,所以现在闲杂人等想要进入这白玉山庄,根本是不可能的,而那个人不但能自由出入,更且能熟识庄园中的地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原本就在山庄里!   而现在宫翎使出这一计,无非是想诱出凶手!   如果他想置她于死地,一次不行,一定会再来一次呢?而为了以防后患,他会不会在这三天里再下杀手呢!如果过了这三天,所有人都起了堤防之心,再下手就难了,而且难免会暴露自己,可是若在这三天里让她死去,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了……   姜珠不由得有些发寒,那种时时刻刻都要防着的感觉实在让人揪心。   只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大夫很快就走了,其余人等也纷纷退了下去,偌大的屋子里又是一片安静。姜珠躺着,始终不动。   宫翎上前,拉过她的手道:“可以醒来了。”   姜珠闻言,立马睁开了眼睛,引入眼帘的,是宫翎淡笑的样子,然而她却没了先前的悠闲,只是目光灼灼的问道:“宫翎,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宫翎目光一顿,可很快又笑道:“这件事你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姜珠一听,心中一窒,宫翎这话看似没什么,可仔细一想,却太微妙了。为什么要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就是说如果他处理不好,她是有可能不满意的。也就是说,宫翎不但知道凶手是谁,而且知道处理这个凶手会有些棘手。   为什么处理一个杀她的人会感到棘手?那就是说宫翎跟那个人有所牵连。   而跟宫翎有所牵连,能模仿他字迹,能熟识山庄地形,又跟她有利益关系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还能有谁呢?   宫翎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却间接的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姜珠眸色一重,心沉了下来。   如果真是那个人,宫翎还真有可能感到棘手。   那个人,不管初衷是什么,但是在众人眼里,却是对宫翎有救命之恩的,更何况,还有一个临终嘱托,宫翎怎么对付她,都是为难。可是不对付她……   姜珠心中有些郁堵,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道:“那这三日里,我就要躺在这里等着她来杀我了吗?”虽然她相信宫翎会防护到极致,可是常言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宫翎自然将她的心思看得透彻,却也不解释,只是道:“不会。我已经把你置身于危险中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姜珠抬眸,很是不解。   宫翎笑道:“也许今夜,事情就能解决了。” ☆、49|222   小院内,明月高悬,万籁俱寂,秦素素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没想到,宫翎竟然跟着跳了下去。   她只想让姜珠死啊,诱到落月峰,推到悬崖底,万丈高空,就算没有摔得粉身碎骨,可也必死无疑。这样的话,姜珠一死,宫家夫人之位空悬,她就又可以回去了。而宫翎跟她成亲不到一个月,她死了,就算他心有触动,可也不会伤心太久,到时候她只要陪着一起度过就好了。   可是谁想到,他竟然也跳了下去!   这是有多爱么?他竟然为了她连命都不顾!   秦素素心如刀绞,痛苦的不能自已,而现在,宫翎还下落不明!   一天一夜了,派出搜寻的人一拨又一拨,可是到现在依然音讯全无。据说下面水势凶猛,支流众多,他们生死难卜。她不敢想象他死了会怎么办,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他啊!   “咚咚咚——”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秦素素猛地警醒,坐起便问,“谁?”   “素素姑娘,是我。”门口传来一个低哑的男声。   秦素素辨认出后,赶忙前去开门。而待看清来者是谁后,又急忙让人闪进来,并把门一关,问道:“有消息了吗?可曾找到大人了?!”   “找到了!”那人十六七岁,短衫长裤,一身家丁打扮,赫然是白玉山庄的装束。眉眼倒是端正,只是鹰鼻薄唇,一看就非老实之相。不过看到秦素素的时候,眼中却又流转着一番别样的情愫。   秦素素听到这话,却是喜出望外,只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是死是活?有没有受伤?”   那人回道:“大人是两个时辰前回来的,毫发无损,一切安好,姑娘不用担心!”   秦素素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下,想到什么,又问道:“那夫人呢?死了没?”   那人又道:“小的这么晚赶过来就是为了禀报此事的!夫人也被带了回来,并无外伤,只是却始终昏迷不醒着!”   “昏迷不醒?”秦素素蓦然抬头。   “是。山庄中的大夫说,夫人若是三日内醒来,那便安然无恙,如果醒不来,那就这辈子都不会醒来了……”那人说着,不经意的抬起头,又看了秦素素一眼。   秦素素听着,心却是一下沉下。没想到这么高都没能摔死她,她还真是命长啊……而且,还没有外伤……   “姑娘,既然大夫说了三日内夫人醒不来就不会再醒来了,那我们要不要……”那人见她半晌不语,又暗暗的提醒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秦素素却是神色不动。如果她摔出个四肢残缺面目全非也就罢了,可偏偏只是个昏迷不醒。那她若是醒来了,她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嘛!   “连安。”想到这,她一个沉声便道。   “小的在!”连安听到她声音变了,连忙俯身听令。   秦素素目视茫茫之处,沉沉道:“你回去,再找机会下手,若是能潜进去屏住她的呼吸让她窒息而死最好,如果不能……你知道我养的毒蛇在哪里,趁夜放进去,死伤勿论……我会让人在眠月楼里放好引蛇来的香的。”   连安闻言,心中一惊,可很快还是恭声道:“小的一定不辱使命!”   秦素素转头看向他,说道:“你且照我的吩咐做,我一定是不会亏待你的。”   “姑娘言重了!姑娘对小的有救命之恩,小的就算为姑娘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连安信誓旦旦,可是眼中流露的更多的,却是一份贪念。   秦素素侧过身,点点头,“那你就先回去吧,免得让人怀疑。一切小心。”   “好,那小的就先走了。有什么消息,小的会立即前来告诉姑娘的。”连安说着,施了一礼便告退了。   秦素素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却露出了一丝嫌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招惹到这些卑贱之人,卑贱的,连让人多看他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不过只要他听话,那就够了。   那时候他为了给老母治病偷人钱财被人抓住差点乱棍打死,她问清原因后看他年幼心生怜悯就帮了他一把,谁知道后来他竟一直跟着她,并且从南疆跟到了京城。她不厌其烦,就一直置之不理,直到有一天,宫翎说要修缮白玉山庄……然后,他就成了她的一颗棋子,安插在山庄之中,随时待命……   只是,他也留不得啊!   “啊!”秦素素正想着,突然一声惨烈的惊呼声从外面门口传来,然后一个人就像是被巨力推进来一般,整个人破门而入倒在了她面前。   怎么回事?!   烛火中,这人身中数箭,却全都避开了要害,只让他血流不止,痛不欲生。而这人不是刚出去的连安更是何人!   秦素素被其惨状吓得大惊失色,连退数步才止,意识到什么,又连忙抬头向门口看去。而当她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何人时,她的脸上瞬间血液倒退,脸色苍白如纸。   “宫翎!”她看着门口的人惊呼道。   门口,宫翎一身黑衣,神色冷然,仿如鬼煞。他看着秦素素,眼中不着一丝情感,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秦素素触及他的目光时,全身都冷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猜出了宫翎只怕是一直站在门外,而刚才的话只怕是全被他听了去。   再往前,只怕连安此次下山也是他掌握之中,而姜珠的三日期限,只怕也全都是他一手计划。   宫翎心思深沉,是能做出这样的安排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安排?这是一早就猜出是她所为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秦素素的心从未这么慌乱,她想要稳住,可心不停乱跳,连手都抖了起来。   “是你模仿我的字迹写下的纸条?”宫翎却已经先前开口。   “……”秦素素被问住,一时无法回答。   “是你命此人将姜珠诱到落月峰又把她推下去的?”宫翎又继续问道   “……”秦素素心都颤抖起来,她看向血泊中的连安想让他给她扛下,可是连安吐血不止,根本没了说话的力气。   “呵,”宫翎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秦素素,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这个连安是修缮山庄的时候被安排进去的,而修缮山庄的事,是你得知后主动揽下的,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姜珠还没进门,你就已经布下了杀局。杀局还不是唯一,刚才你所说的引蛇的香,只怕也早就放在了眠月楼吧!所以,你到底是容不得姜珠,还是容不得任何一个我要娶的人?”宫翎字字清晰,却又字字带刀。   秦素素原本是慌乱的,可是当她听完这番话,她却又突然镇定下来,她的心思已经全被猜透,那么她不管说什么,只怕都没用了。   她挺直脊背,收敛神容,重又变成了那个波澜不惊的秦素素。她说:“是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可是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她看向宫翎,面容隐忍可眼角含泪,“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说把你当弟弟看待,可是你应该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不嫁不走哪怕流言漫天我都依然留在你身边。宫翎,我是喜欢你的,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喜欢上了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这是她第一次像宫翎袒露心扉,她悲楚着,又克制着,让人看着都忍不住想要抱住她,让她得以依靠,再不用一个人坚强。   然而宫翎,只是漠然。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年龄比你长了两岁,出身也自来贫寒,可是为了能跟你匹配,我不断的让自己变得更加的优秀。我厌恶满身铜臭,可是愿意为了你学习管家之术然后跟人锱铢必较,我知道你学识广博,所以不管琴棋书画还是天文地理我都一并涉猎,我总想着有朝一日我能与你并肩而行,总有一日你能发现我的好然后多看我一眼!”   “宫翎,我那么喜欢你,可是我从来不敢跟你说,我怕你会觉得我有非分之想,所以我只是默默的为你付出着。我本来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到时候你娶了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长相厮守我也能默默的守护着,可是我毕竟是个人,我终究做不到大无畏,做不到不计较!”   “当我听说你要娶姜家六小姐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想着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多看我一眼,为什么姜家六小姐只一个月,你就想着要娶她为妻!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宫翎,夺人所爱这个词,你听说过么?那个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留在你身边,谁都不能抢走!谁若是把你抢走,我就要她拼命!”   “宫翎,我将你视若珍宝,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姜珠确实是我要杀的,可是我杀她,也只是为了能永远留在你的身边!我爱你,哪怕要我死,我也始终爱着你!”   秦素素说完,目光灼灼,她看着宫翎,决绝而又炽热。   宫翎听着,却又笑了起来,他看着她,语气里竟是不屑,“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你当真是为了我才留在我身边吗?还是只是为了你眼里的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秦素素抬眸。   宫翎又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刘知县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秦素素听到这话,悚然一惊,她睁着眼睛看着宫翎,满脸的难以置信。   宫翎嗤笑一声,说道:“你出身贫寒,为了改变命运,说好听点是自立自强着,说难听点,就是挖空心思四处钻营着。你幼时博览群书当真是出于热爱么,不过是知道教习喜爱有学识之人,所以特意做出知书达理的样子。你无父无母寄人篱下,那教习念你聪慧可人,可是一直把你当义女看待的吧?之后你听说知县之子尚未婚配,是不是又时不时的在他们好友相聚的时候故意出现呢?结果刘知县见你饱读诗书满腹才华,又模样可人温婉大方,又是好友义女,便不问出身只一心想让你做她的儿媳妇,那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如愿以偿?可是谁曾想,你机关算尽终露了一着,没想到刘知县的儿子体弱多病不是长寿之相吧?你不想嫁过去就守了寡,所以在一次私会时,你故意给了他一个里面藏有毒-粉的香囊,然后他日日闻之,终在婚期将近之时吐血而亡……呵呵,那时候你不过十五岁吧,小小年纪,却如此歹毒,真是让人觉得恐怖啊!”   “那是他该死!”秦素素见往事被揭破,脸色大变,矢口就要辩驳,“你以为那教习跟那刘知县是什么好东西嘛!他们知道刘青活不过二十,却都隐瞒着只想让我嫁过去为他们传宗接代!若不是后来我听说了,只怕我现在早已成了孤儿寡母受一世欺凌!他们欺我辱我!我为什么不能报仇雪恨!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可笑!”宫翎反驳的不留情面,“是你一门心思想攀高枝自己凑到刘知县的跟前的,你若不是心怀不轨,又怎么会给他们可趁之机!更何况,如你所说,就算教习与刘知县欺你辱你,可是与刘青何干!他对你可是爱护的很,你却置他于死地,你于心何忍!”   “……”秦素素被驳得哑口无言,脑海里又止不住的浮现出刘青那张清秀无辜的面容。她永远都无法忘记他拉着她的手问她“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时的欢喜样子,也永远无法忘记他在最后吐血身亡前看着她的那个眼神——他是知道的,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他的眼神里甚至都没有怨恨,有的只是不舍!   这两个画面,是她始终都挥之不散的梦魇!   宫翎看着她失神,却没有停止,他继续道:“而且,你杀刘青,未必是因为知道他是短命之人吧。你一心想翻身,想做人上人,刘青不过知县之子,而我当时已经是校尉了,而且还是太子身边的人,那你会不会心动呢?你刚才可是说了,见到我的第一眼,你就喜欢上我了……”   “宫翎!”秦素素忍无可忍,止不住的打断道。她看着眼前的宫翎,只觉他像是个陌生人,再找不到一丝熟悉之处。他刻薄又无情,只又快又准的挑着她的命脉!   宫翎见她恼羞成怒,却是满意的很,“所以,你也不用一直在说你为了留在我身边可以为我做一切了,你不过就是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宫翎身边的女人,可比任何一个知县之子的妻子都来得矜贵的多!与之相比,那些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所得到的,远远超过你所失去的,而你不允许我身边有其他女人在,也就是因为她们会触犯你的利益!你自来算计,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得不偿失呢?”   “宫翎!你不可以这么说!”秦素素听到这里,眼泪都下来了,“你可以怀疑我的品行,可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是真心对你的!为了你!我连死都愿意的!”   “所以你想说那年你替我挡了一刀的是么?刚才我记得你已经提过一次了吧,见我没应这话茬所以忍不住再提一次?呵,可是那一刀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我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挡开的,可你却偏偏帮我挡下了。你不是自诩聪明么,怎么会犯下这等错误?哦,你不过想以此作为绑定我的筹码罢了。你为了救我挡了一刀,那我又怎么能够不管你,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看在那一刀的份上,我都不能过分,就像现在一样,你说是不是?”宫翎说着,脸上满是嘲讽。   秦素素的脸上已再无矜持,她咆哮着对宫翎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我是真心不想让你有事才救了你!你现在为了跟我撇清关系就能颠倒是非嘛!”   “哦?是么?”宫翎眉梢一挑,又道,“那要不要回忆一下那个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时候,我记得是你兄长刚死,你找到我,说听说你兄长把你托付给我了,然后你哭着跟我说,以后你就只有我一个亲人了,你说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看待,是不是这样?”   秦素素一瞬恍惚,只是仔细想来,事实确实如此。   “那么你要不要听听,你兄长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宫翎又笑意森森的问道。   秦素素的表情一下绷住,眼神里闪过了再明显不过的惊慌。   宫翎将之尽收眼底,他奚笑道:“所以你也是知道你哥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吧?”   “宫翎!”秦素素急促的唤道,可是要再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了。   宫翎便径自道:“你的兄长,跟你一样,一直不甘于卑贱的身份,所以一直想要翻身争做人上人,可是他资质有限,始终不得上升,而我比他晚几年入军营,却早早的成了校尉,成了偏将。他四处被人打压,遭人讥笑,最终走上了邪路。他贪图富贵,暗中与外敌勾结,成了通敌叛国之人!那一天,若不是我早早发现,只怕那一役我们数万大军将全军覆没!而他在被我抓获后,自知罪孽深重,便引颈自刎,临终前,又将你托付给了我!你可知道,当时我并没有答应!而你兄长的真正死因,我也瞒了下来,一来,大战在前,我怕军心不稳,二来,我到底心软,顾念着我与你兄长多年的情谊。他虽然通敌叛国,可是在多年前,他却因为我初到南疆水土不服而救过我一命!”   宫翎说到这,眼神有一瞬失神,可是很快又一脸冷然的看向秦素素,“所以,其实很早以前你就知道你兄长的为人了,你也怕我因此对你生出隔阂,怕我终有一天会弃你于不顾,所以这才明知我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偏偏帮我挡开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秦素素无法言说,只是泪流满面,她的骄傲与矜持仿佛完毕被践踏在了泥地里,只剩下了狼狈和不堪,隔了好久,她才哽咽着嗓子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收留我!你当初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带进你的府邸为我养伤!为什么当我提议给你管家的时候你还要答应!为什么到最后还同意我跟着来京城!你既然知道了我的为人,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给我机会!宫翎!你残忍不残忍!”   “我本就不是一个良善之人。我既然替你兄长隐瞒下真相,我就必然要吞下所有的恶果;而你既然在众目睽睽下救了我,我就必然要对你感恩戴德!我宫翎战功卓然,可是我也要稳足人心,所以当时我虽然对你颇有微词,可也只做不知!我是为了我自己,而并非为了你。事实上,你以为我会对你放心吗?若不是察觉你心怀叵测,我也不会特意调查你,也就不会知道当年你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可以心机深沉到如此地步,更想不到你外表知书达理,可实际上却是心如蛇蝎!这些年,我虽是将你放在身边,可实际上,一直在防着你!你应该庆幸没有遇到以前的我,还对你留着些仁慈,若不然你到现在早已化成了一滩灰烬!”   一开始他收留她,除了粉饰太平外,也是因为念她无辜,这一世他寻求个宽宏大量,所以兄长有错,却不该连累妹妹,更何况,在那之前,她也一直将他视作兄弟,他从未有过亲密的手足,所以他一度感怀其中。而到了后来虽然知道她为自己挡刀是有私念,可是也只想着她大概是患得患失,又或者真的是一时情急,直到他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一切才真相大白。   他对人缺乏足够的信任,就算他努力更改,可是骨子里的东西并不是一时就能改变的,而一旦知道这个人有如此狠毒的一面,从此以后,他也就只是冷而待之,避而待之!   不以绝后患,已经是他心存善念!   秦素素不知那一句“以前的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宫翎言语中的杀意她却是听得再分明不过。她从没像现在这般落魄,她一直以为自己清高矜贵已然摆脱出生的贫寒,可谁想到到头来,一切只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笑话!   她掩盖的那么好的不堪往事别人全部知道,甚至在过去的几年,所有人无时无刻的不在防着她,而她始终被蒙在鼓里,所以一直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她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扒了精光,然后被扔在人群里,众目睽睽之下再无法遮挡。   她恨,可是恨什么?她怨,又能怨什么?   她所有的骄傲已不复存在,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在顷刻间被化为乌有,她又成了一团再低贱不过的泥,谁都可以践踏。   “宫翎!你杀了我吧!”到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嚎哭着说道。   宫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只是一笑,“我不会杀你,你是我的恩人,我杀了你,岂不是恩将仇报。我会善待你,让你衣食无忧,一直到老。”   “不可以!”秦素素听到这话,却像疯了一样,“你要把我关起来吗?你不能把我关起来!宫翎,我求求你,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宫翎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转身朝着身后的孟土道。   孟土立马命人上前,见秦素素一直大喊着,还伸手塞了一块布到她的嘴里。看着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的眼中闪过不忍,可很快又变得嫌恶。他一直觉得素素姑娘是再高洁温和不过的一个人,谁知道她竟然这么恶心歹毒。而且不但蒙骗住了他,还蒙骗住了所有人!   真是欺人太甚!   秦素素被绑着又被堵上了嘴,眼泪肆虐。她一直保持着的高贵再没有了,而她从此以后沦为阶下囚,终生的抱负又如何能实现!   宫翎真的是狠啊,他不杀她,却抓着她的命脉狠狠的击打,他折弯了她的腰,打断了她的尊严,让她永生永世烙下耻辱,再无法洗脱!   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看着啊!   “呜——呜——”她哀嚎着,可已然无用。   宫翎不杀她,只是把她一辈子关在了痛苦之中,而她想要摆脱,只能自我了断。可是她自命清高,如果自我了断,那就是对自己整个人生的否定!   死与不死,都将人逼至疯狂。   秦素素很快被带走了,带去了哪里,无人知道。而当院子里清静下来的时候,孟土又指着奄奄一息的连安问道:“大人,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宫翎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回道:“碎尸万段。”   天又要亮了,他看着东方,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   秦氏兄弟是他再世为人后最不可触碰的伤疤,他曾经以为这是他这一世最亲最近的兄弟,可谁想到最后也是背叛了他。他愿意为了他掩藏一切,可谁知他时而当作晚辈时而又当作姐妹的秦素素居然如此包藏祸心。   这一世,他力求退一步,很多事都不再计较,所以就算他刚才疾言厉色,可是对她,他到底存了宽悯之心。如果她不是想要害死姜珠,也许他真的不在乎将她安顿终老。   也就是因为此,在一开始,他对姜珠隐瞒了许多。   幸好,现在姜珠没事。   宫翎眼中闪过了一丝后悔,他总想把握一个度,可到底人心难测。   “大人,天快亮了,您是回宫府还是回白玉山庄?”孟土忙完了所有事,见宫翎站着,又上来问道。   宫翎目光微凝,半晌后回道:“回白玉山庄吧。”   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姜六,他是可以完完全全信任的。   想着,他的脸上又恢复了笑意,“你再替我向皇上告一天假,至于原因,你就如实禀报吧!”说完,转身就上了马。   家事国事天下事,他曾经一度想着建功立业留万世英名,可是现在,他突然想着撇开一切,只回到家中,与他的姜六一日三餐四季衣裳相依相靠的过活! ☆、50|222   姜珠在白玉山庄狠狠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却见宫翎躺在自己身侧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原以为他会留在城中去上朝,谁知道竟然回来了。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她就已被压住唇也被封上。   及至一番温柔缱绻完毕,所有的疑问都被抛诸了脑后。至于秦素素的事,她自然是懒得过问,宫翎说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就相信他不会让她失望。   不过等到宫翎走的时候,她却也跟着一道回去了。一来是心有余悸,二来……浓情蜜意间实在是不忍分离啊~所以白玉山庄虽好,还是留待以后吧。   当然,姜珠也不愿白玉山庄就这么闲置了,所以提议以后照常迎客,宫翎对此是听之任之,只一句“原本就是为你买的你愿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过想了一想,却又补充了一句“等到明年再说吧”。姜珠原本不知道为什么,可一想却又明白过来,然后忍俊不禁。   陈其玉此次来京城只是游玩,想来玩上几个月就得回北都过年,而北都离京城十万八千里,想来一趟可是不容易啊。所以宫翎说得隐晦,可实际上藏尽了小心思啊。   不过就是这份小心思,却让人犹如吃了蜜一样甜。   回去的路上,姜珠至始至终都是神采飞扬笑意难掩。   宫府内,一切照旧。白玉山庄的事全被压下了,旁人无一得知,不过看着宫翎跟姜珠一道归来,所有人都发觉了不同。夫人盈盈浅笑自是不提,大人却是让人大感意外,从来是不苟言笑,可是现在却是整个人笑若春风,一双眼睛更像是黏在了夫人的身上半丝都不忍错开。原来两个人是相敬如宾的,现在倒真真像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了。耳闻目见之下,所有人都知道夫人的地位是彻底不可撼动了,因此也不由地更加小心起来。   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素素这个名字除了一开始还有人说起,可是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提过。稍透露的口风中,也是说南疆有事,秦素素被送了回去。   没了秦素素这么一个麻烦,姜珠现在可真叫是舒坦畅快。宫翎也彻底成了甩手掌柜,府里府外一应事务都交由她掌管,她身为侯府小姐,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在话下,更何况俗语有言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宫翎撑腰,又有谁敢冒犯呢。所以每日虽然事情不少,但她都得心应手不费功夫。   与此同时,她的拜帖请柬也多了起来。原来宫翎未成家时,一直独来独往,因此就算有人想要接近都不得其法,而现在宫家有了女主人,一个缺口就像是打开了。不过姜珠并没有立刻应下,宫翎身份特殊她自然不敢草率。宫翎对此却不以为意,只说“你要是在家闷得慌大可以去转转”,浑然不像那个不近人情的监察司宫大人。不过有他这话她也就放心了,整日待在家中她确实也无聊了,更何况京中女眷,怎么能够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呢?   所以在仔细挑了几个帖子后,她终于开始在京中贵妇的圈子中露面。而她一露面,便引万人瞩目。永定侯府的六小姐并不为奇,可是监察司总指挥使宫大□□子的身份却不得不让人珍而重之!谁都以为姜家六小姐嫁给宫翎后也会秉持宫大人的习性,不与人亲近,只独善其身,谁知道她竟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而且她一派斯文温和有礼言笑晏晏间只让人如沐春风,哪里像宫大人一般阴冷肃然只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之后的结果,自然是各种请帖如同雪片一般汹涌飞来,让人应接不暇,不过姜珠始终谨而慎之。而几次下来,她倒真交到了一个极为投机的忘年交,不过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与宫翎极为不和的宋丞相的妻子。宫翎知道后极为头疼,姜珠却很是无辜,她本来是不认得那位夫人的,听闻她手上有道疤没法祛除后便将原来王太医给她的那瓶祛疤的膏药给她了,当时人家接过去就走了冷着脸也没道谢,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两家本来有嫌隙也就了然了,之后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过了几天,宋夫人竟然下来了帖子邀她去看梅花……然后两个人竟然就这么慢慢的热络上了。   宫翎虽然头疼,不过也随她去了,反正女人间交际是一回事,也影响不了朝廷大事。可谁知道,以前还总是与他死磕到底的宋丞相竟然开始收敛起来,虽然还是跟他呛声,但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处处跟他作对了。而据打探到的消息,是宋丞相被宫翎气得在家拍桌子大骂时,宋夫人冷言道: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计较,你也不怕丢份,再者,宫翎的妻子我很喜欢,已经打算认作干女儿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丞相跟宋夫人仅有一儿,宋夫人一直想要个女儿而不可得。而宋丞相听闻一向敌对的毛头小子竟然要成了自己的干儿子,这心情真的又像是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又像是捡了个大便宜一样高兴。   宫翎知道后是哭笑不得,不过对于认人干爹之事他是并无压力,宋丞相虽然言辞刻薄极不待见他,但他的为人还是挺值得尊敬的。至于从此以后他阻力变小,他更是乐见其成。   两大能臣化干戈为玉帛,裴基大为高兴,底下一众文武大臣也是各自庆幸,而当听说一切都是因为那位姜家六小姐时,所有人又都把目光纷纷的投向了姜珠,而姜珠呢,之后自然是更加的忙碌。   忙碌到有时候宫翎回家之前,都要先问一下夫人今日有没有出去出去的话又去了哪里,而如果方便的话,他还要特意绕一点路去哪个花苑哪个梅园接上一接。   于是,宫大人外冷内热宠爱娇妻将其护若珍宝等等言语自然也就传了出去。   如此,一过就是三个月。   京城的冬天极是严寒,姜珠本就畏冷,入了冬就推去了很多的邀约,只一心猫在家中。而她近日困顿的厉害,也就更加不愿动弹。不过她倒是还听到了一个消息——皇上开春要选秀女了。   姜珠挺意外,皇上身体不好,此时选秀女,实在让人不解。所以等宫翎回来后,她就忍不住发问。   宫翎自然早就知道了,也不隐瞒,只道:“皇上底下只有两位皇子,且都资质平庸,他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想趁早充实后宫,好多添点子嗣。”说着又习惯性的将她拥入怀里,温香软玉在旁,自然让人爱不释手,更何况她又那么怕冷。   姜珠闻言有些发闷,却也说不上什么,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是人之常情,甚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子嗣为大,可是有谁考虑过那些姑娘们?与之相比,宫翎那时候的选择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姜珠心有所动,也就愈发抱紧了他。   宫翎感受到了她的心思,却也无法宽慰,皇上虽然对他恩宠有佳,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更何况……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你永定侯府也会有人入选。”半晌后,他缓缓说道。   姜珠一听,猛然抬起头,可是宫翎眼中却是确凿。思忖半晌后,她疑道:“是谁?”   姜家还有姜玉、姜溪、姜艳三人未嫁,都符合选秀年龄十五至十八岁的规定,而且三人也是各有千秋。   “是姜溪。”宫翎看着她回道。   姜珠一下睁大了眼睛。姜玉端庄,姜艳俏丽,她本以为会是她们中的一个,谁知竟然是姜溪。若论容貌,她实在是逊于她们。不过转而想到什么,她却又明白过来。   “所以八月十六那天晚上你放了姜溪一马,就是因为你事先知道她有朝一日会入宫?”   八月十六,她尾随宫翎来到四房,不但听到姜溪求他放她一马,更听到他对她说“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八小姐能帮的上忙的时候,还请多多帮忙”……   宫翎听到这话,目光一下转变。姜珠恍然回神,惊觉自己一时情急说漏了嘴。   可是宫翎很快又笑了起来,“无妨,你跟踪我的事,我当时就已经察觉了。”   “……”姜珠愕然。   “好歹带兵打仗多年,又身居这样的职务……若是还察觉不出来,我岂不是白白活了上下两辈子的时间?”宫翎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之后又为什么避而不谈?”姜珠听闻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由有些羞恼。   宫翎便道:“那时我是想早晚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再世为人的真相的,所以察觉你跟着我,我也就听之任之了。之后的那些话其实也是有意说给你听的,你留个疑问,我到时候也好解释。而之后避而不谈,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想着自己之前暗中不知吃了多少飞醋,再看眼前这厮振振有词的样子,姜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侧面倒也说明了,这厮真是无时无刻不使心机,城府之深,谋划之远,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她也不再计的较,横竖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没什么打紧的,所以她一想之后转而又问道:“那姜溪怎么会被选中的?她之后在宫中大受恩宠么?”若不是,宫翎又怎么会顾忌?   “我并不知道她是怎么被选中的,不过在上辈子里,她确实极受恩宠。皇上选了十六人,可是后来宠幸的只有三个人,姜溪是唯一一个怀有子嗣的。现在后宫一后二妃,皆不是善茬,姜溪能在其中生存,可见她心计之高。而我上辈子跟她的几次接触,都可以看出她是不动声色却深有谋略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正是因为我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所以中秋之夜你被谋害,虽然证据都指明是姜玉所为,可是我却另有怀疑。”   姜珠听完,已是怔住,这来龙去脉理清,真是匪夷所思,所以得亏是宫翎死过一次,不然姜溪若是有心,她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也许到现在,成为宫家女主人的就不是她姜六,而是她姜八了。   想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四个字,再想想姜溪深藏不露的样子,她当真是心有余悸。   “不过我放过姜溪倒不是因为她以后会在宫中大受恩宠,”宫翎却又说道,“而是因为我还不能动她,而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有人动她。”   “?”姜珠见宫翎脸上隐隐沉色,有些讶然,所以姜溪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上辈子姜溪入宫后虽然大受恩宠,可是风光短暂,她怀孕八月之时,皇上驾崩。第二日,她突然胎动,最后诞下皇子,她却难产而死。而皇子,便交由皇后抚养。”   宫翎说得平静,姜珠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未曾见过皇后,可一直听母亲说她是个慈眉善目之人,可谁想到……皇后除了永寿公主,可是再无所出!   姜珠之前倒觉得姜溪实在阴险,可乍听得她最后也被迫害致死,还是不免唏嘘起来。   “皇后素来有谋略,从永寿公主身上就可见一斑,更何况她仅凭一女就能稳足整个后宫而不被动摇。而她当初收养三皇子,人前是菩萨心肠,人后是另有打算。我把持朝堂近十年,整垮了大皇子,最后又被二皇子置于死地,斗得两败俱伤,而她跟三皇子始终是安然无事。当时永寿公主已经十七岁了,三皇子也已经七岁了,她之所以蛰伏着,不过是等他们长大。后来我亡命天涯之时,便听过京中大变的事情,据说是二皇子被刺杀,三皇子登基了……”   他们姜家的血脉竟然成了皇帝,姜珠整个人都怔住了,半晌后她只能道:“可是到底并非亲生,皇后能信得过三皇子?万一三皇子之后得知生母的真正死因呢?”   宫翎听她这么问,笑了一笑,“你觉得皇后不会想到么?你还记得你上辈子被陈家欺凌之事吧,如果你永定侯府依然风光哪怕就像现在这个样子,陈家敢对你如此作为?”   “啊?”姜珠没想到还会牵扯到自己。   宫翎则继续说道:“皇后不动声色间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上一辈子,姜家的确被起复过,但皇上死后很快又衰落了,并且再无起复的余地。皇后就是要让三皇子除了她后族,再无其他可倚仗的能力。你说,到时候就算三皇子知道了生母的真正死因,又能如何?”   姜珠只觉自己不寒而栗,她从来觉得自己心机深沉,可与皇后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而这一环接一环,根本让人防不慎防。   姜溪或为摆脱自己的命运一心入宫,而皇后放纵她不过是想要她腹中的胎儿,之后为了自己的利益皇后又铲除姜家的势力,最后她远嫁他乡,也难逃被牵连的命运……   “宫翎!绝对不能让姜溪入宫!绝对不能让她诞下皇子!”她可不想重蹈覆辙啊!   宫翎见她如此紧张,却是笑了起来,“你安心,这辈子这些事情不会再这样发生了。姜溪就算入宫,就算再诞下皇子,就算再有人想打这皇子的主意,也不会是皇后了。皇上还在,皇后处心积虑并不用处,倒是其他两位诞下皇子的贵妃却会联手铲除姜溪母子,其中的道理自然不由我多说。而皇后只要坐山观虎斗便好,到时候一旦哪位贵妃落了把柄在她手中,那后宫之中的一座大山便会被除去。与姜溪相比,皇后跟贵妃们才是势同水火。而姜溪母子在夹缝中如何存活,那就全看她本事了,总之,这次她入宫,或者惨死,或者苟延残喘,总不会像上辈子一样牵连众人。我不阻拦她入宫,也就是想让她搅动一下后宫的势力。”   姜珠已经明白了,宫翎虽是面上不显,但骨子里还是锱铢必较的人,上辈子二皇子将他害得如此凄惨,他又怎么能够再让他登上皇位。至于大皇子么,他已然废过一次自然不会再扶持。所以到最后……还会有谁呢?   “大皇子跟二皇子就算登基,位置都不会坐稳的,皇后不会置之不理。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皇后与贵妃势同水火?三人背后的势力不和是一回事,两位贵妃曾经联手谋害皇后更是一回事。当年皇后怀孕,两位贵妃生怕她产下皇子,便在暗中做的手脚,永寿公主生而哑疾便是受了这个影响。”   “!”姜珠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宫中秘辛真的是一桩接一桩。不过这么说,皇后当然是容不得两位贵妃极其子嗣了,永寿公主哑疾是其害之一,谁知道皇后再出所出是不是其害之二呢!   猛地想到什么,她又问道:“所以上辈子大皇子被你整垮,是不是也有她推波助澜?”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也是这辈子仔细想过才明白过来。皇后手段巧妙,所有事情都做得严丝合缝让人抓不住半点把柄,这也是让我不得不佩服的地方。”宫翎叹道。   “那这么说,到时候真的会是永寿公主登基称帝了?”姜珠却又问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大皇子二皇子都不会得逞,三皇子的命运又风雨飘摇,到最后就真的只有一个最为年长也最具智慧的永寿公主了。原先她总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做皇帝,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动摇了,只是——“永寿公主的哑疾怎么办?她就算做了皇帝又怎能不说话?”   宫翎一笑,回道:“其实永寿公主的哑疾早已经好了。”   “啊?”姜珠诧异。   “如果我没猜错,早在两年前她的哑疾就已经被治好了,只是她一直继续伪装着。”   为什么伪装,根本不用多说了。而她小小年纪却能如此隐忍,这一点谁又能做到?!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上一辈子皇后也一定是早有打算,所以将永寿公主培养成这样,只是没想到姜溪出现皇上又早逝。最终她也是借势导向,硬生生的把三皇子推上了皇位——她现在倒是很好奇上辈子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三皇子是不是一直当着皇帝,还是在半道中把皇位“让”给了自己的皇姐……   “现在到底如何还说不定,”宫翎却又说道,“永寿公主是我压了重注了,可是姜溪那也不无可能,皇后跟永寿公主隐忍,姜溪又何尝不是,说不准她就能熬过重重重压,最后保一个母子平安呢。不过不管到时候是谁登上这大延的宝座,我们都不足为惧。事实上,其实姜溪之子如果能荣登大宝,对我们有利无害,永定侯府单薄,四房更是一滩烂泥,姜溪到时候需要仰仗的,不过是她的六堂姐六堂姐夫,所以你说到时候我们还能有何忧患?”   原来如此!   “不过若是永寿公主笑到最后却也无妨,就算有了一个姜溪在,他们也不会与我们生出隔阂。而上次我向皇上提议召永寿公主与两位皇子一道在御书房学习,皇后便已经承了我的情。”   “这话怎么说?”姜珠疑惑。   “你可知道宋丞相的妻子跟皇后是什么关系?”宫翎嘴角一勾,回道,“宋夫人可是皇后嫡亲的姨妈。”   “!”姜珠彻底懵了。   宋夫人是皇后的亲姨妈,那么也就是说,宋丞相很有可能是后党的人,原先宋丞相跟宫翎作对,是不是就是为了压制宫翎?而现在宋夫人与她交好,言语投机脾性相合是一回事,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   宫翎提议长公主与皇子一道学习是他投之以桃,宋夫人暗中与她交好缓和两者关系是不是皇后报之以李?这暗中的瓜葛旁人难以察觉,而他们彼此是不是早已洞悉?   可怜她一直以为是自己颇为讨喜才讨得宋夫人喜爱,谁知道这里面竟然也有这样的利益,枉她还一直觉得自己聪慧无比,可现在一看,自己被打回娘胎再修炼一回都不及啊!   “嗷!”姜珠哀嚎一声,欲哭无泪。不过这么一来,倒真的不用担心了,长公主将来即位,也可以说是宫翎一手推上去的,而宫翎势大不可撼动,后党拉拢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打击。   姜溪那边是必然要仰仗的,皇后这边也是陈仓暗渡,宫翎两手算盘都打尽,以后只要小心,真的就可以驶得万年船了。   皇后心思深沉,可宫翎可是比她想得更远更深啊!   姜珠真的是不想活了。   宫翎见她趴在自己膝盖上一脸愤懑,却是笑得不行,半晌后还不忘补道:“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忧虑,所有的事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只要吃好喝好便是,其他的都交给我就行了。”   姜珠见他笑得眼都眯起来的,真是快要郁愤至死了,可是她能怎么办,跟他们比,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啊!   可是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不可及了啊!   又过了半个月后,姜珠终于知道原因了,她怀孕了,并且两个月了。 ☆、51|222   姜珠最近都有些不太好,天气愈发严寒,她愈发的不得劲,却又说不上什么,只是没什么胃口又总是乏力,时不时的还有些烦躁。这些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说出来矫情,请大夫又没必要,再想着或许是癸水久久不来的缘故,她就只是压着,然后心里愈发的郁堵。上次掉入洗月湖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她的癸水就一直不正常,调理身体的药还一直吃着,可始终不见信。上辈子她貌似就是因为体寒而迟迟不见怀孕,想着这辈子经了这一着说不准更要艰难,她这心就更加的烦闷了。   她到底是想要个孩子的。   院子里花都谢了,梅花却开得正艳,昨日还留着一点残雪,相间其中,格外雅致。姜珠坐在廊下,抱着暖手炉,披着云缎氅衣,歪坐在椅子里,整个人慵懒的不像话。今日阳光难得一见的好,晒在身上都快让人睡过去了。   庭院中丫鬟们却是在兴致勃勃的玩着藤球,秦素素喜静,成为管事时是不许人嬉闹的,姜珠却受不得这点冷清,更何况府中的丫鬟们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说大不大,正是贪玩的时候呢。丫鬟们倒也喜欢,在夫人的允许下,整日蹴鞠、踢毽子、荡秋千玩个不停,现在她们追逐着藤球,各个笑声不断,额上虽是汗津津的,眼眸却是各个闪亮着。   姜珠看着,倒也来了点兴致,想当年她也是蹴鞠的一把好手呢,可是后来侯府出了事,所有的消闲活动就都停止了。   “夫人,要不要下去玩一把?”海棠见她稍稍坐正了身体,微笑着提议道。   姜珠本来还有些犹豫,可是见海棠说了,倒是不想了,她就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怎么长出的一颗玲珑心,不管她想什么她都能猜个□□不离十。   “我哪能去呢,多不庄重,到时候你家大人又得说我了。”她眉梢一挑,笑着回道。   海棠现在可不惧她,只跟着笑道:“大人可不敢说您,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大人对您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海棠这话是在打趣,可是姜珠听着脸上却蓦地一红。宫翎前几晚突然问她有没有小名,她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就只说没有,谁知他又说那我给你取一个,以后就叫“玲珑”,还说这倒正跟你的名字相配。   这话听着没什么,“玲珑”这小名也的确跟“珠”字相合,可他说话的时候却是刚事毕,他正覆在她的身上拨弄着两点红蕊。此情此景再配着此言此行,怎么一个轻浮放浪,当时她一抬脚,都恨不能将他踢下床去。而他倒是无赖的很,一转身就又抱住她,并且还一口咬住了,完了还似笑非笑一脸担忧的说——这嫩的跟水似的,有时候我还真怕一不小心含化了……   “还有,怎么不庄重了,明明有趣的很,”海棠看到她脸颊突然绯红,却未作多想,只以为是听着这话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继续提议道,“据说皇后娘娘在宫里也带着宫女太监一块儿玩呢,要是您不介意,海棠倒是可以陪您一下,在南疆的时候我玩藤球也是很厉害的。”   姜珠见她吹嘘起来,倒是被转过了注意力,并且也被激起了好奇心,海棠可一直是很冷静斯文的一个人,她可想象不出来她玩藤球会是什么样子,所以见她扬着下巴很是骄傲的样子,便笑着回道:“那好啊,不过到时候输了可别怪我欺负你。”说完,站起身解下氅衣就走了出去。   听说夫人也要参与进来,所有丫鬟都沸腾了,有人紧张,有人雀跃,最后一番筛选下来终于组成了两支队伍,一支以姜珠为首,一支以海棠为首。姜珠为了让大家高兴,还特意拿出了彩头,哪支队赢了,每人一个金镯子,于是所有的人拼了。   海棠原本是见姜珠没精打采想要哄她开心的,所以并没打算赢,可是她见姜珠确实有些本事,而其他的姐妹都兴致高昂时,倒也不好放水了,然后也一门心思的投入了其中。反正她也知道姜珠的为人,就算是输了,她也是不会介意的,她家的夫人在这一点上可比别人好许多。   而在几个回合下来,藤球传到了姜珠的脚下。她正玩得欢喜,左右奔跑间全身的寒气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精神抖擞,而她们只要进这一球就赢了!可是左右都有人严密防范,怎么才能突围呢?姜珠几个虚转都未能避开,眼看海棠就要杀来,她也顾不得了,抬脚就将藤球往风流眼踢去。   距离虽然远,但是把握好,也是有可能进球的!   可是——   “砰——”藤球撞到边框被弹飞了出去。   而后又是“啊”的一声传来,边上围追堵截的小丫鬟变了脸色。一个变了,两个也变了,第三个终于出声,却也是惊慌失措——   “大人!”   姜珠闻声猛然转身,却见过道上一身鹤氅的宫翎站着,边上站着一位妇人,身后跟着几位随从,而他正捂着额头,眉头皱着。他的脚下,是那个刚才被弹开的藤球。   姜珠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是把球踢他脑袋上去了,这要是没人也就罢了,可边上还跟着那么多随从呢,更何况,还有个宋夫人呢!   ——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宋丞相的妻子。她几日不见姜珠上门,书信中得知她身体不适后,便亲自登门了。而她刚到门口,就遇见恰好回来的宫翎。   “干娘——”姜珠跑过去,先叫了一声,随后又转向宫翎,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只觉腹中一阵反胃,然后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宫翎”,便连忙扭过头,止不住的捂嘴干呕起来。   藤球有多大的威力,虽然一时有点疼,可很快痛意也就消散了,宫翎怔愣着也不过是想着该怎么应对——他“疼老婆”的名声可是传出去了,可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球砸了脑袋也欣然受之,那再传出去,是不是从今以后他都是夫纲难振?可是他正琢磨着该如何是好时,却见姜珠突然捂着呕了起来,还一脸痛苦的样子,这下他满心的纠结都抛诸了脑后,只一把冲上前扶住她就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姜珠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可看着宫翎一脸焦急,却只是说道:“没事,我就是突然恶心的慌。”   宫翎脸色变了,而后忙不迭的就召来随从,“快喊大夫!”   而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夫人却突然开了口,她一边扶着姜珠的胳膊,一边问道:“你是几时感到恶心的?”   “就刚刚。”姜珠艰难的回道。   “癸水有多久没来了。”宋夫人又问。   “啊?”姜珠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难以作答,而且还这么多人呢。   宋夫人却又松开了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然后丝毫不以为然的用一贯冷淡的口吻说道:“没什么要紧的,你只是有喜了。”   “啊?!”所以她刚才搭在她胳膊上是给她把脉?……也是,据说宋夫人的曾祖父曾在太医院任职,而她少时学过一些皮毛,可是!她怎么是怀孕了!!   “宫翎……”她看向宫翎,一脸难以置信。而宫翎也怔愣在当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宋夫人见他们一个比一个傻,直摇头,“这家中没个长辈还真是不行。还有你,怎么能如此粗心,身上有孕还玩蹴鞠,你也不怕!前三个月可是最危险!”   姜珠知道她言辞犀利却是关心自己,又羞又怕,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海棠却已是跪下,从来镇定的脸上也尽是苍白,“大人!奴婢有罪!是奴婢撺掇夫人玩蹴鞠的!还请大人责罚!”   她这一说,其他的丫鬟也都纷纷跪下,“请大人和夫人责罚!”   姜珠此时惶惶不安,可也见不得她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便忙又道:“海棠是见我百无聊赖想哄我开心,她事先并不知情,责任并不在她!”   “就算心存好意却也难免疏忽,这顿罚免不了!”宫翎还未说话,宋夫人却又冷冷道。   海棠脸上更加苍白,宋夫人可是说得一点都没错,她们这些贴身丫鬟本来就是为主子分忧解难的,想主子未想,做主子未做,结果主子有孕了她们都不知情,还真真是罪该万死!   “请大人责罚!”海棠再次磕头,心悸不已。   宫翎也自是后怕,姜珠如今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实在不敢想她有什么万一,所以他当即便道:“你去自领十个板子,再罚奉半年。”说完,一把抱起姜珠便往内室走去。   姜珠知道他是手下留了情,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海棠跪在院子里,眼睛红红,一脸自责又一脸感激。   ……   大夫很快就来,一诊断,姜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宫翎心情复杂,阖府却是一阵欢腾。   ……   宫翎他确实想象过有朝一日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姜珠的小腹依然一片平坦,根本感觉不出什么来,可是他手掌覆在上面,一股热流却像是突然从掌心蹿出,然后一下涌入心底。   他觉得很神奇,就像是突然有一根线出现,将他跟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牢牢的牵扯在了一起,也将他跟这个世界牢牢的牵扯在了一起——他终于相信一切都已改变,他终于赢得了新的人生。   “你说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而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姜珠服下安胎药,此时正躺在床上,一点都不允许动弹,而宫翎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对于这个孩子,她很惊喜,却也很惶恐,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内心,所以就只能沉默着,然后看着宫翎温热的手掌轻轻的摩挲着她的小腹,又轻轻的将耳朵靠上似乎想听出些什么。她不用问,都知道此刻的宫翎是紧张的,却也是高兴的,所以她跟着沉默着,只想看看他到底会说些什么。   可是谁想到,他竟然第一个问题会是问这个。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呢?”姜珠便忍不住问道。   宫翎没有立即回答,他盯着她的小腹看了许久,才郑重的回道:“我希望是女儿,这样我可以无所顾忌的娇宠她,若是儿子,那总要收敛着些,将来他保家卫国要承担一切,可不能长歪了。”   姜珠没想到他想得这么远,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才两个月,你想这些未免太早了。”   宫翎也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而后却又突然将姜珠抱起,搂紧着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姜珠,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上辈子遇到了你,也谢谢你这辈子愿意留在我身边。遇见你,我何其有幸。”   姜珠有些愣神,可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一时动容也拥住了他,“上辈子我不知道,这辈子我也何其有幸,遇见了你。”   曾经一人众叛亲离不得善终,一人颠沛流离孤苦一生,而幸好他们相遇,一切都得以改变。   人生有幸,遇见你。 ☆、52|222   姜珠安心养胎,因为胎像稍有不稳,再加时日不长,她也未作声张,只准备过段时间再跟父母报告这喜讯。至于那些邀约自然是通通推辞了,宋夫人知道后倒是来了几回,带些药材捎些吃食,尽是放心无虞之物。其中也有一些不俗之品,不过到底出自何人之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姜珠现在也懒得思考这些琐事里面的玄机。   现在整个宫府已是全神戒备,除了明里暗里多出的守卫外,日常生活间也是各种小心,住宅大夫又多加了一个,很有经验的婆子媳妇也被安排了不少,就是宫翎自己,如今也是家事为重,早早忙完政事就赶回家中,只陪伴着娇妻,与她共同感受着腹中胎儿一日日的变化。   日子过得充实起来,所有人紧张着,却也期盼着。   如此,寒冬很快过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过了三月,胎位已稳,宫府上下都舒了一口气。姜珠最是高兴,胎儿安好最好,她也终于不用再整日喝那浓汤补药了。一个月内滋补不停,她的脸上都明显圆润了,照照镜子都不敢再看。可恨的是那宫翎每天晚上都要抱起她掂掂,然后兴高采烈的说一句——“呦,又沉了些嘛。”   沉你个头!   不过现在一切安好,她也应该回一趟永定侯府把这喜事告诉双亲了。   姜珠开始让手下人安排,只是刚把礼品备好,永定侯府倒是先来人了。   姜珠看着面前的丫鬟,却是大感意外,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姜溪身边的丫鬟。   姜溪派人来做什么?姜珠现在对这个八堂妹的感觉总有些复杂,所以乍一见到来人自然就心生警惕,而当她接过丫鬟递来的信时,她的眉头更是皱了起来。   姜溪给她写信?!写什么?!   姜珠满心狐疑的打开,一看,却怔住了。   信上说:三房要分家,长房沉默,二房大闹,她此次是来知会一声。   姜家闹分家倒也是有过的,当年长房暗中战队连累了整个永定侯府,二房的人心生不满就嚷嚷着要分家,四叔也是搅合其中,于他来说分得自己的那份家产后他就更加逍遥了,不过当时老侯爷还在,硬生生的给镇压下去了。而当时,他们三房可是一句话都没有的。至于之后,老侯爷驾鹤西去,长房袭了爵,整个永定侯府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分家之事倒从未提起了。   那现在怎么突然就要分家了呢?还是她们三房……上次正月十五她回去,家里可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猛然地,姜珠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很早之前,还是去年中秋的时候,母亲是提过分家的事吧?只不过当时好像被什么事打岔了。所以这次分家是母亲的意思?   父亲从来以和为贵,自是不会轻易提兄弟分家之事的,可是母亲温和柔顺,又岂是站出来提出分家之人?要知道在现在提出这个分家,可以说是犯众怒的事啊!   现在整个永定侯府都依然处于低靡之态,也就她三房现在隐有飞腾之势,父亲在朝中任职倍受青睐提升有望,母亲也始终受到公主的尊敬跟喜爱,而她自然是不说了,他们一旦想要把自己摘出去,那其他是会遭到其他三房的疯狂反对。现在侯府有抬头之势可全凭的是三房的关系,如果不是他们三房,谁还理会他们永定侯府?他们不分家,得的好处所有人都能沾光,可一旦分家,那其余三房可就捞不着一点好了,到时候还不得白眼狼忘恩负义六亲不认各种罪名往他们头上扣啊。   而现在也不难想象他们三房此时的困境。他们三房势单力薄,长房阴险,二房胡搅蛮缠,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让人头疼呢,自己父亲母亲本都是良善之人,又怎么能够招架得住?姜溪写信过来提醒,不就是暗暗表示现在三房处境不妙么?   可是母亲提出分家,为什么不知会她一声?有她在,有她背后的宫翎在,就算其他三房再反对可总要顾忌着些。   再者,姜溪又为什么突然来提醒?她虽然含蓄,可字里行间却是意思分明,这是在提醒她现在三房有难呢。可是她能有这么好心?还是打着什么主意?姜珠已经不太敢相信这个八堂妹了,可再一想宫翎之前说的话,却又觉得应该不过如此。   成亲那日姜溪已经向她示好过一次,还带着认错讨好的嫌疑,那么这一次是不是又是在示好了?现在宫中要选秀女的事已经天下皆知,三月便要正式开始了,她身为永定侯府未出阁的姑娘也在备选之中,那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上辈子她是想尽办法被选入宫获得盛宠,那这辈子有宫翎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在,她又怎能不加以利用?她暗中前来告知,应该也就是想在她跟前卖一个好。   而她应该也是想着分家的吧,与依附长房相比,三房显然更可靠,三房想要分家,她何不成全,宫翎能想到这点,她小心经营如斯,又如何会想不到。再者,一旦她被选入宫,迟早也会想要摆脱长房二房这摊烂泥的。眼下她人微言轻自然不能表态,所以就干脆借着她的势了。   一来能示好,二来能如愿,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姜珠想想真是后怕,这前后左右怎么尽是心机深沉之人,她怀孕多日脑子一直不动都快要转不过来了。不过不管怎样,永定侯府这一次她是一定要回定了。   她虽是嫁出去了,可是想要欺负她家人,那却是没门!以前没提分家是怕父亲为难,现在既然父母都开口了,那这个家是分定了!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来到了永定侯府门口。   姜珠有些时日没出门了,坐在马车里好一阵疲乏,不过等她一下地,看着永定侯府熟悉的朱红大门与鎏金匾额时,她头一抬,精气神就又自然而然的回了过来。她今日穿着身玫瑰红嵌金银丝云锦长衣,梳惊鹄髻,插云鬓花颜金步摇,往前一站,便只让人觉得端庄从容,贵气逼人。   守门的仆人看着,止不住的就低下了头。   姜珠率先到长房问了安,大伯父姜存孝看到这个六侄女突然回来,再想起这两天三房闹出的事,眼皮子就是一跳,怀疑这六侄女言笑晏晏的背后说不准就是藏满了祸心,不过他也懒得跟她说什么,只含糊的支吾了一声,就挥手让她走了。   姜珠先去长房自然不是为了守礼,她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家里发生了这些大事,她自然要看看家主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大伯父的态度有些微妙啊。   二房她是懒得去的,这一家子除了四堂姐姜丽她还能看上几眼,其他人要么冲动无脑要么自私无赖要么蛮横无理,总归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才懒得理睬,当然,也不是说姜丽就是例外了,只不过两人斗了几年倒也斗出了几分别样的情谊。   这姜丽也当真是个奇葩,她刚嫁入舅家时是各种得瑟,每次回来都是各种炫耀,可是等她得知她要嫁给宫翎时,竟然又气得一连三天没睡好,第四天回来就上门挑衅,说什么宫翎只是绣花枕头,人又那么坏,你嫁给他肯定没好下场。可是等到后来她跟宫翎成亲了,她竟然又突然写信过来,说让她给宫翎吹吹枕头风,好帮她丈夫谋个好差事,她当时看着都快要气笑了。不过这个忙她后来还是帮了,她让宫翎考察一下六堂姐夫的为人,要是适合呢就给他谋个职位,要是不适合呢就当什么事都没这回事。而她一提,宫翎倒是想起来了,上辈子里姜丽貌似也嫁给了这位舅家表哥,而这位舅家表哥呢,最终倒也坐上了礼部侍郎的位置。姜珠虽然一直觉得自己的六堂姐有些草包,可是对这位六堂姐夫却一直心存好感,这位姐夫学富五车,虽然迂腐,却极是本分。所以她后来听到宫翎这么说,倒是觉得姜丽挺是命好,寻得了这样一个好归宿。相较之下呢,她倒是有些郁闷了,她从来觉得自己比姜丽聪明许多,谁知道自己上辈子能这么眼瞎。   至于二房的另一个堂妹,她现在是提都懒得提。蔡家被起复,一下就任重职,二伯母跟九堂妹姜艳就一门心思的想要与他们攀亲家。表舅母自然是不想跟这破落户做亲戚,所以也不管蔡文轩乐意不乐意,只捡了一家姑娘订了亲。谁知道二伯母跟九堂妹不死心,竟然从中作梗把落水之事告知了对方。对方姑娘是个柔弱的性子,双亲也是息事宁人的态度,一听其中还牵扯着永定侯府甚至监察司宫大人,当即就吓得退了亲。表舅母知道后气得不行,放出话来绝不与姜家亲上做亲,同时回家后又狠狠的打了蔡文轩一板子,然后一鼓作气,硬是再找了一家姑娘,三天之内就跟人定下了婚事。现在蔡文轩苦不堪言,只因那姑娘长得虽然不错,性子却极是泼辣,是十万分的不好惹,蔡小三郎简直不敢想三个月后成亲过后他会过上什么日子,他现在都悔不当初,早知道落到今天这下场,当时他就应该娶他珠珠表姐了。   姜珠可不管他死活,她现在可是有宫翎了,拿一百个蔡文轩她都不换。   总之,现在姜珠对二房恶感满满,见着人都恨不得绕道走的那种。不过这回她倒没有避开,而是特意绕了路从二房的院子前路过。而不巧,当时二房里的人正不知从哪回来。姜珠礼数不缺,可是有多诚意大家心里都清楚,她可不是来示好的,而只是告诉他们——我姜六回来了!你要再想闹腾,尽管来试试!当年他们三房没权没势,她都能因为大伯父想着给她爹纳妾而大闹侯府,更何况现在他们三房有权有势呢。   当年她娘数年无所出,好不容易生了却只是个女儿,大伯父生怕他们这支断了后,就一门心思想劝他纳妾。结果却被她发现他原来早已在外面私养了小妾。姜家没有纳妾的规矩,这是老祖母很早时就定下的,大伯父心中藏私却想借着三房为自己谋利,那简直是有多远滚多远。所以当场她就把这事捅到了老祖母那里,结果自然是大伯父被挨了好大一顿打,长房闹得个鸡犬不宁,而给她爹纳妾的事却是再也不敢有人提。不过自那以后,她跟长房的梁子却是彻底的结下了。   而果然,之前二房的人还对她敌视着,可在她的凌厉扫视下,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   呵呵,很好。姜珠很是满意,然后大摇大摆就回到了自己的三房。   三房内,夏氏正在刺绣,四周静谧,神态一片安详。姜珠本来是兴冲冲的回来,乍一看,倒是疑惑起来。   “娘,您没事么?”姜溪信上说二房大闹,那她娘亲不该是憋憋屈屈躲在家中么,怎么现在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夏氏没想到女儿突然回来,一阵惊喜,再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大好,更是开心的说道:“我能有什么事。你呢,怎么过来了?”   姜珠很是奇怪,“我听姜溪说咱们家提出要分家?”   夏氏一怔,转而又笑道:“倒还是让你知道了。”   听她这么说,姜珠便知道这事没跑了,可是她娘怎么还是这么个态度呢?还有,刚才二房见着她是看得出的愤懑,大伯父见着她怎么只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娘,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又要分起家来?”想着,姜珠又问道。   夏氏也不再隐瞒,只拉着她坐下说道:“分家这事我早就想过了,其实你祖父祖母过世后我就这么想了,咱们永定侯府现在是貌合神离上下不齐心,混在一起不过是这家影响这家这家拖这家的后推,总奔不出一个好来。说我冷漠也好,说我自私也罢,这日子我真是过够了,之前也就是看在你爹的面上还忍着,可是去年中秋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真的是一点都忍不住了。   我总以为姜家的人自私,本性里都是好的,谁曾想不过一个小小年纪,为了一门亲事,竟能干出谋害自家姐妹的事,当时候得出是谁所为的时,我真的是胆寒啊!我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跟这些人待下去了,不为了自己,我也要为了为了你考虑!有一必有二,你大伯父心存私心没杀了她,那万一她心存不甘,还有下一次呢!   那个时候我就想借此机会提出分家了,可是再一想,你婚期将近,如果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件事必然对你有影响,所以寻思了一下,还是作罢,更何况这个事并非小事,我也一定得先说服了你爹再说。我本来以为你爹一定会有疑虑的,可是没想到,当我把事情跟他说了后,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就说早晚要分家的,分了也好。你爹虽然不说,可八月中秋的事还是对他影响深大,他一直都是最疼爱你的。   我跟你爹商量好了,就一直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后来你成亲了,也不好立马分家,再到后来快过年了,也不想多生波折,不过等到过了元宵,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所以前天的时候,在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把这事提了……”   “啊?那结果呢?他们都是什么反应?”姜珠问道。   “什么反应?自然是不同意。你应该也猜得到的,现在姜家只靠着我们这一房,要是分了家,他们怎么过?长房不同意,二房不同意,四房也是不同意。可是不同意也没用,心意已决,这是他们没法阻止的事。他们要是不同意,大不了我们就单独搬出去。”夏氏说着,脸上难得一见的淡漠和坚毅。   姜珠大为触动,这何尝是她心目中母亲的样子,在她印象里母亲从来是慈祥温顺的,对家中所有人都和和气气,什么时候这么干脆果决,这么强硬了!   “那他们怎么说?”她忍不住都想知道姜家三房都是什么反应了。   “之后他们不是怎么说了,而是怎么骂了。骂我们见利忘义不顾自家兄弟死活,骂我们攀了高枝忘恩负义要做白眼狼,骂我们三房尽是搅事精存心不想侯府安宁存心就想让姜家分崩离析,最后骂完了又说想要搬出去可以但不能拿走属于姜家的一针一线,说我们不是硬气么,那就没必要再靠着姜家的钱财过活……呵呵,从昨晚开始,我真是见识到了你伯父伯母们的嘴脸有多丑陋,甚至那些小辈,也尽是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也难怪永定侯府一辈不如一辈,你老祖父老祖母要是看到他们现在是这副德行,一准要再被气死一次。”夏氏虽然嘴下不留情,可是语气中尽是哀叹。   姜珠知道,这是娘亲又在缅怀祖父祖母了。娘亲虽然只生一女,旁人闲话无数,可却从来没遭二老的冷眼,祖母甚至自始至终都没开口提过让父亲纳妾,不但如此,二老甚至还对母亲极为关照。那时候母亲就一直心生感慨,并让她将来长大一定要好好孝顺二老,而当他们相继死去时,阖府上下哭得最伤心的,也就是她了。   “那您就由着他们骂吗?”不过听说自己父母受尽诋毁谩骂,她还是大为不爽。   夏氏闻言却是一笑,“怎么会,我有的是让他们闭嘴的办法。”   “哦?”姜珠很是意外。   夏氏冷笑道:“你大伯父可还欠着我们呢,当初他女儿想要害你,这笔账我可还记着呢。他当时虽然不说话,你大伯母却是发了言,而我只是丢了一句‘我可不想再有去年中秋节的事发生’,你大伯父就再也没吭声。按照家法,姜玉可是必死无疑,而他却只是从轻发落,传出去他能讨得了好?这件事情我可是一辈子都会记得。他倒也是知道自己理亏的,也幸好他还知道些礼义廉耻,永定侯府才能延续到今日。”   姜珠听到这话,明白过来,怪不得大伯父看到他是那个反应呢,原来如此啊!不得不说,她娘亲这一回干得真是漂亮!打蛇打七寸,一招毙命!   夏氏则又继续说道:“至于二房呢,那也简单,姜丽的丈夫可是翎儿提拔的吧,我只让他们掂量着些,若不然以后可没那么好的机会!至于四房呢,也就不用多说了。现在他们就算心中暗恨,可也拿我没法子,我就等着他们商量好到底是分家,还是分了我这一部分让我们自己搬出去呢。”   姜珠不得不鼓起掌来,几日不见,她这娘亲可是脱胎换骨了啊,这些心计手段根本都不像她能使出来的。想到一个人,她便又问道:“娘,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情是不是永寿公主教你的?!”   如果不是有人从旁提点,她实在很难想象她这母亲会有这个本事。   夏氏见被女儿一下看穿,倒是有了些不好意思,“我也就是一时为难跟她说了声……哪知道她一下就跟我说了完整的应对法子。”   果然是永寿公主的手笔,这小丫头可真是不容小觑,不过等等!   “娘,你说‘说’?”以前娘提起时,要么说“告诉”,要么说“写”,可是很避讳说一个“说”字的啊。   夏氏闻言,脸色却是变了一变,半晌后才附过来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要告诉,也只能告诉翎儿一个人。”   姜珠见她一脸正色,心头一跳,顿时有了一种预感。   果然,夏氏接着又道:“公主殿下已经能说话了。”   姜珠眼睛一亮,凑过去也小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宫翎说她应该是两年前就已经能开口了,可是一直隐瞒着,那她怎么又会在现在暴露?而且还是在她娘亲这里?   夏氏继续说道:“说来这事也奇怪,那天公主突然生病,胃口不适,什么都吃不下去。我见着着急,记得你生病时最爱我做的醋溜冷面,就提议下厨给她做去。公主允了,然后我做完端上来时她也吃了,吃完了突然就开口说了一声‘好吃’,当时可把所有人都吓坏了,我也是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后来消息就传到了皇上那,皇上询问缘由,公主说不知道,只是吃完我的面突然想开口了,为此皇上还赏了我一堆东西。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公主之后又开始不说话了。哦不是,她也说话的,但都是只有我跟她在的时候。”   姜珠听完整个过程,只觉匪夷所思,公主依然隐瞒她能开口讲话的事实是不难理解的,至于皇上配合,那应该也是公主说了什么,她只疑惑的是公主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选择开口,而且还是挑了一个吃了她娘做的面的理由。前者或有可能是公主想在这个时候让皇上开心一下,可是后者呢?公主有一千一万个方式可以选,却偏偏选了这个最离奇的,所以她只是突发奇想,还是做好了谋划故意要把这笔恩情加在她娘亲的头上呢?要知道到时候公主开口说话,追究起原因来,她的娘亲可是功不可没啊。如果哪一天公主真的位临天下,她的娘亲估计都能被奉上无与伦比的尊荣。   公主真的是对娘亲信任无比亲近无比了吗?还是她看中的是她背后的宫翎呢?   姜珠想着,只觉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了,不过她毫不怀疑的是,有永寿公主在,她的娘亲这辈子只怕这辈子都不需要她了。   “娘,你有事怎么光跟公主殿下说,也不跟我说啊?”论对付家中这几个,她的智谋也是绰绰有余的啊。姜珠真是想想都受伤。   夏氏看着女儿一脸委屈,倒是不忍了,“娘也是不想打扰你们嘛。上次看到你跟翎儿一起回来恩恩爱爱的,娘别提有多高兴了。娘知道你总想撑着这个家,可是以后的日子还长,你也已经嫁了人,娘总要先自己强大起来。而我现在之所以这么坚持的分家,也就是怕他们到时候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麻烦你。你四堂姐已经是第一回了,谁知道往后还会有几回。翎儿的职务不比你爹,容不得半点差池。要是人好还能帮上一帮,可是你也知道家里都是些什么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又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到时候你帮了人家,拖累了你们不算,万一他们嫌这嫌那还不领情,还给你们拆台怎么办?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姜珠听着,眼泪下来了,所以她娘顶着所有压力忍着所有谩骂,其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娘,您不用担心,您只有我一个女儿,以后所有的事都会由我来做,我会侍奉你们到老,给你们养老送终。我虽然不是男儿身,可是我却有颗男儿心,娘,这您是知道的。”   “娘知道,娘都知道。”可是……夏氏不愿再想,只是抱着姜珠,热泪盈眶。   而姜珠在缓和过后,却是想到了一件事还没有说,所以她擤了擤鼻涕后,就又笑道:“娘,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了,我有孩子了,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啊?”夏氏听完,当场怔住,很快却又反应过来,然后又是让她做好又是给她抹泪,“你怎么不早说!别哭了别哭了,哭对身体不好。哎呀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你这傻孩子,你怎么都不早点告诉我……”   姜珠虽然点头答应不哭,可是看着娘突然变得忙碌又慌乱的样子,眼泪却又一下子流了下来。   养儿才知父母恩,这话,一点都不假。   ……   当夜,姜珠是留下过夜的,跟母亲夏氏同床而眠。母女俩说了许久的话,而等姜珠睡了,夏氏依然睡不着,然后一心盘算着明天开始该给孩子做什么样的衣服,到底绣五毒好呢,还是绣福禄安康好呢?   不过时间真是一晃而过,还记得刚生下姜珠时她还是那么小的一点,可转眼,她也为人妻为人母了。   ……   第二天一早,姜珠就早早起来了,没了宫翎在,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昨夜他睡得如何。不过现在也只能等晚上再见。   哎,一日不见,真是如隔三秋啊。   整日见着时觉得烦,可哪天不见了,却是觉得空落落的,好似心上缺了一块。   不过母亲做的菜依然可口,这是哪家的大厨都做不出的口味,姜珠心中感怀,早饭时不免又多吃了些,惹得宝纹一阵提醒,可别吃太多到时候又积食难受。   姜珠以前还觉得这些整天的唠叨格外烦腻,可是现在心情大好,倒也觉得宝纹又变得可爱了。   “没事,吃完了就去院子里转转,很快就消食了。”说着,她又拿了块糕点吃了起来。   只是她本以为这将是个悠闲的一天,可哪知道,她刚放下碗筷,长房就派了人过来,说邀大家一起到正房有事商谈。   姜珠眉头一皱,难道是见她这个煞星回来,忙不迭的就商量出分家大事了?她转过头,却见夏氏的眼中也闪过相同的疑惑。   不过去是自然要去的,今日父亲母亲都在家,她也回来了,身后还有无数护卫侍从,不管是出什么幺蛾子,她都不怕了。   而简单收拾了一番后,三房一众人等果然都往正房走去。   正房内几乎姜家所有的人都到了,老的少的,坐着的站着的甚至还有抱着的。姜珠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回只怕是不简单了。不过她不动声色,只是跟着夏氏坐在了相邻的位置,然后等着大伯父开呛。   可谁知道等了半天,大伯父未曾开口,二伯父倒是先说话了。   姜存孝清了清嗓子,说道:“三弟三弟妹想要分家,我们几个兄弟商量至今,倒也有了答案。其实咱们四房都已经成家立业,子女也各有嫁娶,确实是应该分家了。只是我们三房底下都有儿子,以后有的是继承香火养老送终的人,可是三弟你却该如何?六侄女虽然攀得个好夫婿,却到底是女儿,到底是别家人,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究的。所以三弟三妹,分家可以,但总不能让你三房断了血脉。咱们姜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娘在世时是如此,去世后咱们做儿子的也应该秉持,你们三房再添子息只怕已是不可能,那么子嗣问题又该如何?我看要不这样,自古以来底下无子养老送终便由侄儿代劳,那么你们现在干脆就先从这几个侄子里面挑选一个过继在底下,这样你们也就免了后顾之忧,而六侄女呢也就能安心嫁做人妇了。六侄女,你看这样好不好,多一个亲兄弟,你以后也有人可以相互扶持?”   好你个屁!姜珠听完,当即脸色大变。 ☆、53|222   姜珠如何能不知道他们的用心,这是眼看分家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又想着法子占便宜了!   过继?呵,三房不见山不见水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说过继?现在不过是看他们三房不一样了,就想来分一笔了!现在父亲升官发财母亲恩宠不断,她又嫁给宫翎为妻,只要不出意外,他们以后有的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又能留给谁?三房只有她一个女儿,以后自然是要留给她的,可是他们岂能甘心!   过继子侄?养老送终?呵,不过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帜做着卑鄙无耻的勾当!   姜珠快要气疯了,这些个人,真真是无赖!姜家子侄六个人,最小的都十岁了,过继过来,能贴心?能无外心?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她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给父母双亲养老送终,可是父母双亲又能怎么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再怎么样也到底是个女儿!出嫁为妇,她到底没法给三房延续血脉!再者,老祖母虽然立下姜家子孙不纳妾的规矩,可是如果她还在世,眼下也一定会赞同过继这个事吧!   不纳妾!之前为着自己的私利撺掇着人纳妾,现在为了自己的私利,又拿不纳妾这个规矩做幌子了!怪不得大伯父不说话,怪不得全由二伯父做了主呢!   姜珠觉得这家人真的是恶心透顶,可是她又能怎么阻止!   姜珠郁堵满心,就在这时,一旁的夏氏开了口,“多谢大哥二哥四弟费心了,只是这么多年我就一个女儿,再多出来一个儿子难免不习惯。而六位侄儿想必也是会不习惯的,若不然不妨就现在试试改口唤我作娘亲,再试试改口唤自己的娘亲叫伯母?”   这话一说,姜珠怔住了,她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她虽然云淡风轻,却是绵里藏针,既维护了她,又寸步不让!   而六位一直静立旁观的侄儿果然都变了色。或许他们其中有谁有过小心思,可是又有谁敢现在站出来急吼吼的叫一声“娘亲”?这不是明显的卖身投靠不孝之子么!至于那些年幼的,之前还没有深想过的,现在听着只觉满心别扭,自己那房再不好,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爹娘啊!   其余心怀鬼胎的大人见状,也是一个个脸上风云变幻。   夏氏浑然不管他们的反应,只是继续淡笑着说道:“至于养老送终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不愁吃不愁穿,女儿孝顺就什么事都没了。至于死后扶棺捧灵也不是没有人。”   姜珠动容了,母亲维护她已经维护的浑然不管世俗事了,可是这有用吗?   果然,姜存孝早已经怒不可遏的站了出来,“一派胡言!就算有人给你养老送终,可又有谁给你延续香火!真是无知蠢妇!”   说着又一转头,把怒火朝向一直默不吭声的姜存仁,抬着手指骂道:“三弟你就不管一管!你好歹是一家之主,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当了家!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三房断了香火!女儿给你养老送终!可是她已经是别家妇生的孩子也是别家人!别忘了,你们三房姓姜!你骨子里流的是我们老姜家的血液!你得为你三房延续姜家的血脉!”   姜存孝这一番话,铿锵有力,义愤填膺,俨然一派凛然正义。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姜存仁从来不善与人纷争,如今被自家兄弟骂着,头是越垂越低。姜珠看着,不免心灰意冷。   姜存孝见自家三弟这样,冷冷一笑,又道:“三弟,我们也是为你好,你可再不能受人蒙蔽,不然的话你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他日你若死了,又有何面目见他们!”   姜存仁沉默。   姜存孝冷哼一声,等着他做出决断。   而在半晌之后,姜存仁终于抬起了头来。他看了看姜存忠,又看了看姜存义,最后又看向面前的姜存孝,说道:“多谢大哥二哥跟四弟了,只是过继之事还是罢了吧,我姜存仁命中无子,却有一女,已然足矣。至于延续香火,那也是顺其自然。更何况姜家子息繁盛,少了我三房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胡说八道!三弟你被灌了什么*药!”姜存孝本等着得到满意答复,谁知道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又惊又怒。他是知道三弟从老老实好拿捏才盯准了他的,谁知道他现在竟然胆大如斯。   其他人也是暗吸了一口气,刚才夏氏也就罢了,可谁想到他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姜珠眼眶有些红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可是现在为了她,却也不惜与自家兄弟作对,他心里所承受的压力是多么大啊!   “你们夫妻俩全是疯了!”本来以为自己的算盘都打好了,谁知道竟然全部落空,姜存孝恼羞成怒,不由破口大骂道,“姜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以为我们是想把儿子过继给你,不过是怕你百年后无人侍奉!你女儿是可以给你扶棺捧灵,可是你外孙外孙女也能么!别忘了他们可都是姓宫!你们可是埋在姜家的祖坟里!万一到时候你女儿又只生了个女儿,我看到时候清明十五还有谁来给你上香!别到时候你们坟上长草都没人来看上一看!”   姜存孝火冒三丈,骂得刻薄又阴损,一时间全堂俱寂。   姜存仁双目通红,夏氏怒气沸然,姜珠却已忍不住站了起来。可是还未待她开口,却听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宫某生儿生女生多生少就不劳您费心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后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   门口,一人一身黑衣款款走了进来。面如白玉,眉飞入鬓,一副眸子却如寒潭一般又深邃又冷冽。他身量修长高挺,只在那一出现,便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逼人气势。不是宫翎又是何人。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要么站起要么后退,唯有姜珠一笑,却是下意识的迎了上来,“宫翎!”   宫翎看着她时,目光一柔,可是看着她眼角微红时,眼底的寒意又迸了出来,他拍了拍姜珠抓着他胳膊的手以示安抚,转而又冷冷的看向一旁的姜家三个兄弟。   姜存孝虽然有些尴尬,可很快却又涎着脸上来招呼,“侄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刚才不过是二伯我一时嘴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来来来,先入座。”说着就要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只是心里却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宫翎站在外边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宫翎却视而不见,只是往旁边走了几步,择了一个姜珠旁边的位置坐下,随后又抬头冷冷一笑道:“刚才我听到你们是想要在我丈人底下过继一个儿子?”   姜存孝一凛,很快却又笑道:“正是。三弟跟三弟妹要分家,我们怕他三房底下并无男丁断了香火,便提议从几个侄儿中过继一个给他,这样也算是为了你们好……”他突然想到,三弟三弟妹他们冥顽不灵,或许可以从他身上突破,他虽然是朝廷重臣,可毕竟也是姜家女婿,既然是人家女婿么,自然是不好意思回绝的。   “我看不必了!”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宫翎却已经毫不留情的打断。   姜存孝心上咯噔一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   宫翎却又冷笑道:“儿子有一百个,不孝顺,那宁愿一个都没有。与其养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倒不如只过好了自己。”   “你什么意思!”有人被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激怒,忍不住斥道。然而宫翎只一个眼神扫来,长房长孙就已经避开了视线又闭上了嘴。   姜存孝忍着怒气道:“话也不是这样讲的,就算你们孝顺,可毕竟是女儿女婿,是外姓人,生下来的孩子也只是姓宫不姓姜,咱们姜家三房便要断子绝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岳丈因此断了血脉,如何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他就不信他还能拗不过来!   宫翎听他说完,却是笑了,“所以你们担心的不过是延续香火的事情?”   “正是!”这可是重中之重,他就不信他还有什么应对之词!   哪知宫翎抿唇一笑,说道:“那也好办……既然你们担心三房因此断绝血脉,那以后权当我是入赘的如何?姜珠腹中的胎儿也姓姜如何?”   “!!!”这话一说,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夏氏跟姜存义一下站了起来,夏氏刚才一直忍着,可是现在眼泪却一下涌了出来。姜存义也是激动不已,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婿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是谁,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宫翎啊!就算他只是说说,这份心意也是重的不能再重啊!   姜存孝早已是被震的说不出话来,他准备了无数的说辞,可谁想到宫翎只一句就能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是啊,他可以入赘啊,入赘了,就是姜家的女婿,子孙后代也都姓姜了,自然不用担心血脉的问题了,可是他怎么能入赘呢!寻常小民入赘还觉羞耻,更何况他堂堂一品大员呢!   姜珠也是落下泪来,她知道宫翎愿意为她做许多,却从来没想过愿意为她做到这等地步……   ……   有宫翎在,分家的事再没了阻碍,当天下午,姜家四房便开始商议起了分家的大小事宜。其余三房没占到便宜,都心生怨愤,姜存仁却依然毫不在乎。今天他已是看透了自家兄长的面目,以后也不过是门亲戚了。他有女儿,有女婿,真的已经足够了。   姜家三房原本同仇敌忾,可是真到分家割产的时候,却又开始争论不休起来。姜存义也不参与,由着他们算计,自己只一人回到了三房。   三房内,姜珠与宫翎将要离开,夏氏恋恋不舍叮嘱万分,姜存仁却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等他们上车的时候,他却突然喊住了他们。   姜存仁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玉,将它放到姜珠的手里说道:“这块玉爹从小戴在身上,是保平安的,现在交给你,等我的外孙或者外孙女出生了,你再交给他。”   玉养了几十年,白润透泽,带着温度,透着灵性。本是小小的一块,放在手上却格外的沉甸甸。   姜珠看着一向老实少言的父亲,眼眶又泛了红。这玉很宝贵,可是什么时候都能给,而他现在拿出来,其意不在保平安,而在那个“外孙”“外孙女”的“外”字上。   当时他没有发话,可是现在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他的态度。   我心存感激,却不会让你为难。   ……   回去的路上,姜珠久久无言。父爱如山,母爱似水,都让她感触万分,久久不能释怀。   宫翎抱着她,也是跟着沉默。上下两辈子,他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父亲温和母亲慈爱,都对他极好。他独来独往惯了,可的是在这个夜里,他却突然渴望着一些亲情。而现在,姜珠已经是他唯一一个至亲至近的人了吧。   那么她的父母,他也愿意当作自己的父母一起照养。伴之终老,奉之终老,他责无旁贷,又心甘情愿。   马车滚动,好半晌,姜珠终于缓过神来,她抬头一看,见宫翎好似在出神,便唤道:“宫翎,你在想什么?”   宫翎低下头,眸色闪亮,“我再想要不要在宫府附近置办个宅子,让岳父岳母搬过来。”   姜珠没想到他在思考这个,一时愣住,转而想到什么,又问道:“之前你是真的愿意入赘姜家?让我们的孩子以后姓姜?”   宫翎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一个姓氏而已。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些早已经不在乎了。”   姜珠听他这么说着,心里一阵悸动,看了他一会儿后,她又俯身趴在他的膝盖上,嘴角轻轻上扬着。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问道:“那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今天他应该当值。   宫翎抚着她的乌发,回道:“昨晚边上没人,一整晚睡不着,一大早去监察司点了卯,实在坐不住,想想还是过来找你了。”说着低下头,眼角弯着,眸若星辰。   姜珠看着他,不知怎么的,脸就红了,然后搂紧他的腰,便又靠在了他的身上。   马蹄还在踢踏作响,宫府很近,岁月很长。   ……   半个月后,永定侯府彻底分家,各自生活。   两个月后,永定侯府四房八小姐姜溪被选入宫;三个月后,首次侍寝,封为贵人。   六个月后,姜珠产下一女,第三年春又生下一子。再过五年之后,又添一子一女。   第八年,裴基驾崩。二皇子殁,大皇子德行有失,三皇子继位,公主监国。   第九年,三皇子禅位,永寿公主登基为帝。   转眼,便是第十年。   ……   第十年,万事太平。 本图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