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都给朕跪下)为您整理制作 ================================== 少将军滚远点 作者:淼仔 【内容介绍】: 一对一,正剧,作者不会乱加男配,也不修改既定大团圆结局! ☆、第一章,逃亡 近黄昏的时候,京都更显苍茫。夏日余晖在城头上划过,带给旗帜片片鲜明斑驳。 枯树巷子里,虎虎生风行来数队甲士。手挥金戈,目不斜视,就是表情也一般一样,说是行,不如说是扑到巷子深处去。 引来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又有人犯事?” “不知道,这是哪一家?” 干燥的尘土伴着浮躁人心,如吹不去抛不开的污点,压得人气难喘息。 “停!” 两扇不大不小的木门外,甲士们停下来,分开,不慌不忙走出几个官员,为首的一个人手捧金黄色圣旨。 这里是吏部主簿封大人家里。 门内,老家人封义拔腿就跑,边跑边听身后门敲响,他飘着花白胡子就跑得更凶,怎奈腿脚不行,人进二门的时候,听巨响连连,木门被人撞开。 青石台阶上,封义只回身看一眼,不顾一及的提了口气,再次奔跑起来,边跑连挥手臂示意里面慌乱的家人去告诉主母封夫人。 封夫人在后门口儿,满开鲜花的花篱下,她满面泪水推着自己的女儿,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苦苦哀求她:“十三,快走,为娘求你了。” 被昵称为“十三”地封家独女封慧娘泪流满面,却固执着不走。她虽流泪,是痛伤父亲前日下狱,今天又遭劫难。虽然不知外面来的人是何用意,但想来不是抄家就是发难。她抱着母亲手臂,异常坚定:“母亲,你与我一同逃走!” 母女难分难舍,当母亲的推着娇儿,当孩子的紧拖母亲。就是天看到,也要陪着落泪才是。只是情形,不容她们多作挣扎。 身后靴子声重重,仿佛能感受到来人的皮粗肉重。有人粗声大气呼喝:“所有家人,全赶出来!封家还有母女两人,锁拿了!” 封夫人是柔弱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撕开女儿纠缠。后门本已打开,有一个家人焦急万分赶着马车相候。封夫人把封慧娘死命一推,封慧娘人虽小,却自幼习武,趔趄几步还要哀哀。 “啪!” 脸上挨了封夫人一巴掌,封夫人攒眉怒斥:“为尔父想,再不走,欲置他于死地乎?”转身踉跄而去,泪水哗哗而落,面上全是伤痛和怜惜。 她,不忍再多看一眼,生怕封慧娘扑上来不肯再走! 一巴掌打醒了封慧娘,她噙泪对母亲最后再看一眼,这一眼里,还有潮水般涌来的甲兵,有人扬鞭手指:“站住!” 封慧娘扑上马车,马车疾驰而去。 天黑前正是街上热闹时,收摊的回家,摆夜摊的出来,归鸟尚返巢,行人也还家。因为人多,后面追兵放不开手脚追。封慧娘的马车如箭一般,赶在城门关前的一刻钟出了京都。 马车虽快,后面追兵正大光明,紧紧跟上。 没行一箭之地,赶车的家人对封慧娘道:“姑娘,走吧!”这声音不大不小,淹没在马蹄声中,只有封慧娘才听得到。 前行转弯,趁后面追兵看不到时,封慧娘跳下马车藏身在草丛中。才落定,耳边听地面震动,不下上百骑追兵奔过。为首的那一个人,红盔红甲有红缨,面阔口方,深深印在封慧娘心中!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再回来,一定不放过此人! 天色暗下来,最后一丝余晖也没入不见。月亮没有上来,只有星星数点半暗半明。借星光,封慧娘按按怀中,那里有自己自小文定的聘礼文书。她冒险出逃,是封夫人要女儿逃避冤狱,前往她定亲的夫婿萧护处求救。 这就是封夫人推开女儿时悲呼:“为尔父想,再不走,欲置他于死地乎!”的缘由。想到母亲,封慧娘又泪如泉涌,可此时不是哭泣处。袖子去帕子,取了个空。逃亡而出,身上只带要紧东西。闺中女儿身上最少不得的就是帕子,可是不知失落何处。 寻不到帕子,封慧娘难免又有悲凉。 以袖拭泪,封慧娘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去。她心中有痛有伤还有焦急。想家人,再想为自己引开追捕的家人封安……唯有平安离去,才对得起他们。 一边走,一边在想萧护。 萧护长于封慧娘三岁,但两个人并没相见。萧家历代为玄武军统帅,与另外两支军队“朱雀”“金虎”并肩。少帅萧护八字奇特,据说命中多迭荡。萧家为给他觅亲事,浪费人力物力不少,才在京中觅到封家的第十三个女儿封慧娘。 据说两人八字相合,都有奇特之处。 封夫人命中刚硬,生一胎亡一胎,唯一存活下来的,只有十三娘慧娘。 这门亲事男方显贵,女家弱了许多。如果封家不出事,今年秋分,本该是萧家迎亲入京门,慧娘出嫁离京都。 现在,是天涯逃命人一个,自己送上门。花轿没有,嫁妆没有,只有满腔愤冤,一怀恨仇。 夜已深,慧娘还在走着。如果不是从小习武的身子,她早就倒下。说起来习武,她又要想到萧护。封大人封夫人都不会武刀弄枪,让封慧娘习武,是在她五岁时。有一次闲说萧护,旁边听的慧娘揪然不乐,问她为什么,慧娘奶声奶气道:“父亲母亲说他好生厉害好生勇猛,几时去了他们家,把我打将起来,这可怎么好?” 童稚幼语,却让封大人和封夫人愕然。自此习武,不为打夫君,只为防夫君拳脚。闺中女儿不出门,外面无人知道。对萧家,封大人如此说:“既许君子,少不得夫妻有同行时,方便十三娘跟随侍候。” 萧家听过只当一笑,并无别的话语。 不想现在这一身功夫派上大用场,可见人有时候做事,冥冥中自有天意。慧娘想到这里,没来由痛恨自己会功夫。对繁星点点,她痛伤情怀。如果不会功夫,而家人又不会出事。慧娘情愿来换! 近半夜,躲过十几处追捕。不知道来了哪里,只见远处田野,孤零零有一桩小屋。这小屋前不接村,后不挨店,就有追兵也看得清楚。封慧娘看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悄无声息过去。 是一对老夫妻守庄稼,收留慧娘坐下。没睡一个时辰,有马蹄声。等他们到来,慧娘早已离去。好歹睡了半个更次,这一次直走到天亮。不认识的小集镇上问过路,买了一匹马,不敢走大路,只往小路上去。 每日每夜挂念家人,心如刀割。担忧过时,有心过城里打听父母生死安在?又怕捉拿自己的告示在城头不敢进去。慧娘已作男儿装,但是缺少一样行路必备的东西。 她没有路条! 不敢过大些的州县。 远远对城门上看一眼,隐约见到张贴布告,慧娘就避开。 小路上走,小路上吃睡,小路上遇强盗……躲躲藏藏走了一个多月,走得夏天快过去,封慧娘来到她最后要过的,一定要过的一个州县,长宁。 过了长宁州,就离边境不远,因此查得严格,荒郊野外都有人巡逻。 长风万里,吹起慧娘衣袂。当初娇女,如今黑不溜秋的黑脸少年。一身是土,一身是汗。有人离得近,准保他掩鼻而走。谁能想到这汗味儿衣服掩盖下的,是如花似玉的女儿。 她瞪着城头大旗,久久看着没主意。这一路上吃足千般苦,受足万般罪,可过不了长宁全是白搭。 怎么办? 怎么办? 她束手束脚,心急如焚。 由白天瞪到夜晚,由夜晚瞪到天明,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也想不出过关的路。倒是越看越明白,这长宁城守得金汤一般。 不管人再多,车队再拥挤,必须是一个一个的检查,看路条出去。眼前就有一支车队,上面飘着高高的旗帜。顺风,赶车人骂骂咧咧传来:“老子有官印,还查什么!这是往军中去的东西,你们拿着鸡毛当令箭,敢拦!” 守城的人脾气好,陪笑:“何必生气,你也当差,我也当差,这不,上面发话,必定细查,这不是防夹带的不是?”一面说,别的人毫不含糊,把车队一辆一辆的看过去。 慧娘心中先惊,这车队足有一千来只,这要查起来半天也过不去。细查?难道是怕夹带自己。 押车的人性子很是不好,他生得就五大三粗,带着不服就想拎拳头的神情。停不到一刻就要骂:“快快,天快黑了,管老子们饭不成!” 天边,一轮红日往山那边而去。 慧娘有了笑容。 没多久,天黑了。车队就地扎营。明晃晃的火把下,押车人带着十几个大小军官坐下,有酒有肉,边喝边骂:“不查清楚,老子们还不走了!明天不走,后天也不走!”再喝一口酒,再次呼喝:“当兵的,多点几个火把,这晚上又在城外,咱们住着可要小心!” 城头上有一个军官哭笑不得,让人对他喊:“伍将军,请您进城来住,您又不肯!”伍将军“呸”一口对城头上,想当然尔落下来在他脚下。城头上的人掩面笑,伍将军大怒,一手执肉,一手跳起来对着天上骂:“老子就呸你了,怎么了,呸呸呸!” 一连呸了三口,口水雨丝般摔落,呸得他旁边坐的人纷纷而逃。走开的时候,不忘记带上自己的酒碗,抓住自己的肉块。 城头上下的人再忍不住,人人轰堂大笑。慧娘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车队中,她白天见到的查过的大车里,想来躲一下明天能过关。 ☆、第二章,调虎离山 随伍将军的车队近上千乘,封慧娘一眼就看出来,车队正中有一辆漆黑色马车与众不同。这马车白天搜查过,上面用大大的白灰写着“过”字。 掩盖不住它的神秘。 与萧护定亲,封慧娘骑马列阵件件学过。她聪慧好胜,每逢听到父母亲说萧护如何如何,慧娘回到自己绣房,鼻子里出气一声“哼,”再用心学兵书。 只是没有实战过,常被父亲笑“纸上谈兵”。 因此慧娘一眼看出车队长龙般,首可当尾,尾可当首。中间环环相套,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足以保护这马车。反过来再看,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要是保护粮草,倒会有一些遗漏。 这马车中,是什么? 晚饭时分,士兵军官嘻笑怒骂喝酒吃肉,把这长宁城下作成热闹道场。马车中,却分毫没有动静,也没有人送去饮食,不像有人。 就是有人,就是龙潭虎穴,慧娘也决定闯上一闯。她掩下身子,悄无声息往马车爬去。没爬三步,衣襟被踩住。 抬起头,见大眼瞪小眼,马眼瞪人眼。 最近的一乘骏马踏住慧娘伏地的衣衫,令她动弹不得,也不敢强挣。慧娘溜圆眼睛,马眼里也全是不退。月光下,一人一马对峙着,眼看要有久久对峙之态。慧娘陪不起时间,认命的双手按地后退,这马果通人性,放开马蹄让出衣角。 慧娘会骑马不怕,小心翼翼绕到另几匹马后,没有爬以前,再打探士兵们动静。就听那个大汉又在骂人,伍将军跳着脚高声:“哎,上边的,瞪大眼睛看仔细了!老子这是军粮,丢了唯你们是问!你们不让车队一起进城,怕他娘的夹带!要丢了什么,或被你们趁黑夹带了,小心狗头!” 上面的人很能忍,有抱着兵器往下看笑的,也有人气红了脸装听不见,匆匆走开。 伍将军骂得痛快,慧娘开始往漆黑马车处爬。才动一步,见黄灰扑面,一捧黄土结结实实打在面颊上,把本来黑脸打成黄土脸一张。 慧娘大怒,抹去面上黄土,嘴里难免也进一些,轻声呸呸吐着,再来寻找是谁干的好事!见黑马白马黄马腿数根,还有马尾悠悠摆着,竟然没看到刚才哪匹马这般可恶。 封慧娘如父亲封大人所说,骑马射箭只能是家里纸上谈兵。战马有灵性,经过训练,非一般马匹可比。见有人后面来,只给一蹄子黄土,不给她一蹄子已经客气。 而这小小的骚动,已经惊动了人! 数个巡逻士兵有意无意聚拢,可见脚步走来。封慧娘急了,对着马匹轻声祷告:“好马儿,乖马儿,我没有伤马意,你倒有害我的心。”再飞快跪直,对天空祷告:“过路神仙救我,信女封氏但能如愿,日日烧香。” 出溜一下,钻到马车下,在心里默念好马乖马,给你糖吃。 马仿佛也知道她没有恶意,并没有再动。巡逻士兵们再走开时,把漆黑色马车动了一动,赶开十几步。 看得仔细的封慧娘暗暗叫苦,同时更想上这马车里。这分明变了阵,可见这马车里的东西多重要!只要能上这马车,过长宁州就不成问题! 伍将军又坐下来开骂,喝一口酒骂一声,足见骄悍。他嘴里不饶人,似大大咧咧,私下守卫又严谨如斯,可见马车珍重。明天再搜一回,他肯定不答应! 眼馋马车的封慧娘想到最后气上来,对自己暗道:慧娘啊慧娘,人家说生女不如生儿好,果然是不如生儿好。父亲还在狱中,母亲不知哪里落脚,你若男儿,也没了主意不成!一横心一咬牙,封慧娘无声无息退出车队,借草丛回到远处树林中,轻声对自己道:“就这么办了!” 这长宁州,一定要过! 半夜里,除了火把风中燃烧,大部分人和衣睡下。风吹草尖或哨声,和着不少人的鼾声,“呼……。呼……。”此起彼伏,一起一落。 忽然夜空中,亮起几处光来。 守城士兵示警:“强盗来袭!” 不过一嗓子,下面人哄的全都起来,握兵器整衣甲,有十数处人一声接一声叫:“列队,报数!” 与此同时,一队人穿出营地,手中长枪对外,“唰!”在他们后面,又行来盾牌手,跪地推举。城上的士兵们瞪直眼睛,这真是不含糊! 树林中的封慧娘,更是直了眼睛! 她身后树上绑着火把,另外几处火光,也是这样而来。 见伍将军最后一个起来,打着香甜的哈欠道:“娘的!这还关内,觉也不让人好睡!”手遮额头四面一看,他乐了:“兄弟们,守着就行!余下人,回去睡觉!”转身走喃喃骂:“声东击西玩到老子头上,老子护粮草要紧。再说,”他对着城头又骂:“关外拿贼才归老子管,关内有贼,小子们自己下来玩!” 他睡觉去了! 封慧娘熬红的眼睛变成干瞪眼,声东击西失败!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更静风似也缓了。伍将军睡得正香,梦中听到弓弦响,他揉揉鼻子嘟囔:“粮草还没到,仗倒打上了!”忽然一个激灵醒来,翻身跳起。见自己副将奔过来:“将军,有强盗!” 三支羽箭破空而来,越过盾牌长枪,“啪!”扎在伍将军身前不远。 有沉闷声音,已经有人伏地,但是疑惑:“不像马蹄声,又似乎是……” 伍将军快手快脚上马,“当啷”拔出长剑:“第一队,第二队原地不动,第三队随我……”话断了! 漆黑近黛色的夜空下,有一骑缓缓而来。再看营中,至少几处起火,中的火箭!而对方,就出来一个人,漫不经心的身姿行到营前百步外,随意地如在自己花园里摘花似的抬抬手,手中马鞭子招,再招。 那意思,敢不敢来? 伍将军被激怒! “兄弟们全守着,我会会他!” 长剑一摆打马过去。 不过三招,封慧娘后退,打出兴致的伍将军就追。见对方策马跑上一个山丘,伍将军久经阵仗,犹豫一下穷寇勿追才是。见山丘上那人回眸,眸中厉光厉色,还有嘲讽一抹。 月光下,看不清慧娘的红眼睛! 唯见眸光如雪,寒冷霜侵! 气结的伍将军拍马大骂:“小子别跑,留下命来!”还敢讽刺,自找死没办法! 封慧娘微微一笑,调虎离山,就此成功! ☆、第三章,封姑娘,你在哪里? 夜黑到极处无边际,山峦干草皆成黛色。慧娘拍马在前,不时回头挑衅飞出一眼。带的不多的防身箭只有一枝,慧娘不敢再射,只是狂奔。 伍将军人粗,其实精细。有心捉活口,又怕有埋伏,也不射箭,只不紧不慢追来。追上百步,他住马准备转回。他的职责是运送军粮,不是追击盗匪。 再说这盗匪,看来看去只见一人,只怕是诱兵之计。 正要回转,见前面少年停下,回身静静看过来。夜浓如浆,少年仿佛自夜中出。身影刀刻般,眸子恶狠狠。 竟然带着不罢不休! 伍将军无奈,再次追上。见路远草深处,又停上一停。如是几次,伍将军心下雪亮,这是调虎离山! 他并不怕,但是……。也许是有人只找自己寻仇!他心中窃笑,倒不怕掉脑袋,只是怕掉得不是时候。 战场上掉脑袋,是丰厚军功!为不相干的强盗掉脑袋,一世英名付水流!想想老子也不笨,怎么惹出来这样笨的仇家? 嗯,他拍拍脑袋,这种笨蛋仇家一定不是自己的! 往前面喊:“呔!小子,老子没功夫陪你玩,自己个儿玩吧!” 前面少年回身,闪亮般一枝箭从他胁下穿出。在黑夜里几乎没有声息地袭奔而来,只除了那声弓弦响。 箭如流星,眨眼功夫将到面门! 伍将军见过少年几次回身,全是利如寒箭的厉眸光。这一回来了一枝子箭,饶是他身经百战,也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避开,伍将军大怒,想也不想抽出马上箭,就是一下子过去。同时大骂:“奸诈小子,报上名来!” 箭到处! “哎哟!” 少年摔下马! 伍将军愣住!和少年夜风中追了足有一刻钟,他骑术也可,箭术也还行。就这一箭,倒避不过去? 瞪着深长的草丛,可见一个纤细身影一动不动,只有他的马跑开,发出“的的”声。 封慧娘甚至屏住呼吸,只盼着这看似莽撞的将军过来。她双手握住小刀,只要他过来,就给他一下子,只要引来他后面的兵大乱,只要自己能趁乱混到车队中……。 “的的……。” 听来听去不对劲儿,蹄声渐远,而且不像是只有自己的马。忍无可忍坐起来看,见星光打在远去的那魁梧身材上。 这莽汉将军回去了! 气郁住的封慧娘,能听到伍将军大嗓门儿又起来:“哎,上边的,别光看着!有强盗,你们下来几个!” 守城的兵笔直站着好似没听到。怎么下来?半夜无手谕,不擅开城门。再说强盗在哪里?看来看去刚才只见到一个人。 伍将军在城下面破口大骂一回:“什么地界儿,治理得乱七八糟!乡下豆秧苗儿也比这清爽!……。” 在他的骂声中,远处黯然神伤走了一个人。 慧娘知道自己今天再没有办法,伤心难禁的她垂头去寻马,面上泪珠儿滚滚而落,浸落在草叶上。 她用上了她所有能用的方法,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本来还想擒贼擒王。这三招,曾是萧护的成名战役,也是萧护最擅长用的。 用到慧娘这里,一下子没中,倒丢了自己全部的防身箭! 天明后,伍将军边用早饭边听人回报:“左侧右侧后方三处树林,树上捆绑有火把。有树木连续倒下,脚印只有一个!” “厉害!”伍将军佩服的说了一句,转过来就夸自己:“老子更高!不上他的当!”下一眼,立即不着痕迹地对漆黑马车看了一回,马上转开眸光,对着远处天际线装模作样看着,再次负手去骂城头上人:“一人敢挑数千人的强盗,是怎么养成!” 城头上兵在换防,大家心照不宣,继续装听不到。 到时辰开城门,乱哄哄查了一上午,后面堵上若干人,伍将军押送队总算过关。他进城就走另一边城门出城,几个士兵是昨夜换下来,看着他闹一夜的人,几个人嘀咕:“娘的,总算走了,这些悍将们,有性子只拿咱们撒!” “噤声!要说悍将,不是都有!” 伍将军听不到,他气昂昂催促:“快快,昨夜没找女人,怎么没了力气!”骂得人人笑,一路急行出了城,又急行上十里,伍将军和两个副将齐齐松了一口气。 “给我左右看着,昨天晚上那人,指不定就是冲着封家来的!”伍将军说过,自己打马到漆黑马车前,一手拎着个油纸包,一手揭车帘子。他这高嗓门惯的人,捏着嗓子:“吃的来了!”十几个士兵不经意的围住,在上千人的车队里并不显眼,看别人目不斜视走着,全然没有注意。 马车里坐着的人,是封家的家人封安,送慧娘出城为她引开追兵的那一个。封安笑笑:“几天不吃不喝也没有什么,”说归说,还是抢过油纸包狼吞虎咽。伍将军笑得忧愁:“少吃点儿,免得没处方便。” 关上帘子还是忧愁,但嗓门儿提起来,马鞭子乱舞:“换旗,换上咱们的!原以为兵部的旗好使,没想到全不中用。这是咱们地盘儿上,快换!” 熟悉他的士兵低头笑,有一个大胆士兵开了口:“将军,这兵部的旗如今不值钱,咱们也用,朱雀金虎也用,全为着好走粮草,” 话没说完,挨了伍将军一鞭子,伍将军瞪眼骂:“老子知道!老子就是想试试,兵部今天是不是还不值钱?” 一鞭子并不重,打得人嘻嘻而笑,跑去换旗。 没过多久,车队前后尽皆换上“萧”字大旗,纹绣的玄武龟,迎风烈烈,自有苍茫气势。 对着旗帜,伍将军并不欢喜。他无意中救下封安,又八百里快马致信少帅萧护,萧护更加急快马回口信,命他护送封家姑娘,少帅的未婚妻子安全到军中。可是一路行来,且行且找,都没有打听到分毫下落。 伍将军忧愁由此而来! 如果他早换上萧家大旗,对慧娘来说也许是个转机,不过一向赖皮打兵部旗帜惯了,说粗不粗说细只打仗精细的伍将军没有想起来!再者,封姑娘受朝廷辑拿,处处城池有告示。就是打上萧家大旗,慧娘也未必敢来求救。 因此伍将军只一路寻找,没有找到人的他闷闷不乐,回去怎么见少帅?想得脑袋大时,也想想昨夜诈死的那小子,好大胆子! ☆、第四章,救人救已 慧娘寻到马,苦闷难言在长宁城下兜圈子。不敢离太近,也不甘心走远。她甚至想到击倒行人抢路条。 往回路上走,慧娘打算这么干了。找个合适的人跟着,伺机抢他路条也罢。她来来回回的在同一条路上奔驰,到下午的时候,离长宁有几十里路,相中一个少年。这少年生得和慧娘一般儿高,一般儿瘦,面庞也一样的黑。 慧娘大喜,马上回头去路上找僻静地方。刚才看过有个野林子,后面还有小路杂草丛生,几乎看不到路。 头一回抢劫人的慧娘,打算管杀管埋。抢完了,得给他一个休息的地儿,还不能让人发现,还得方便他醒了离开。 小路后是草窝,草窝后是草坑,草坑后是……慧娘正检视间,不想接下来的“路条抢劫案”出现一点儿差错时,听到哭声传来,还有人低喝:“不许哭,老东西,舍钱还是舍命?”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我没钱呐,天呐,菩萨呐,佛祖呐,” 慧娘心中一沉! 是谁?也来到这里! 隔着草丛看,见两个歪戴帽大汉逼着一个旧布破衫的妇人过来,那妇人花白的发,不在五十也在四十。从她身上看,就没有油水,再看她手中的包袱,倒是油水充足,有不少油渍。她哭啼啼跪在地上正解包袱:“两位爷,这里面全是吃的。” “少废话!吃的你还抱这么紧!给大爷解开!”大汉们才不相信! 慧娘知道遇上真正劫道的了!她又气又恼!气的是大汉们劫的老弱妇人,侧面粗看面庞,好似自己母亲。再恼的是大汉们不长眼,哪里不能抢劫,一定要在自己相中的好地方!封慧娘硬着心肠不想多管闲事,只怕影响自己救爹娘,可是这劫道的,眼睁睁的占了她的地方……。 管还是不管? 慧娘纠结好一阵儿! 要是平时,她一定管!可是……她痛苦的闭上眼,沁出几滴子泪水。要是管了他们,自己的父亲母亲谁来管? 再说不管吧?又如何忍心! “大爷,不要杀了老妇人,老妇人还有儿子,容见上儿子一面再死……”老妇人忽然大哭,她解开包袱,只有一堆的吃食,自知没命在,只是拼命叩头。这声音扯倒封慧娘的心! 她不再犹豫,大步走出去,冷眉冷目喝道:“住手!” “青天白日,如何强迫良人!”这样说的慧娘心中酸痛,想青天白日下,父亲不也是入了狱。天呐天,你伤害的全是良人,枉为天! 大汉们着实吃了一惊,他们久在这里劫道,这里通住最后一道关城长宁州,路上常有商旅。商旅们有油水的,并不是大摇大摆招摇显赫,显赫的那是官员!布衣旧衫,包袱沉重的,是大汉们要下手的人! 但这样人,也不能随手可得!不少商旅聪明,十数个结伴而行,大汉们不敢上前。好不容易等到独行的老妇人包袱沉重,偏又没有什么银钱! 叫大汉们怎么不恼,怎么不气! 这样人,总是要杀的。她看到了自己们的脸。才动杀机,就见一个黑脸少年匆匆而出,大汉们脱口失声:“小子,你哪里来!” 封慧娘只对着老妇人看,眼圈儿慢慢红了。她心中暗叹,也罢!天下可怜人皆多,救一个是一个吧! 取出自己最后防身利器,小刀!慧娘冷冷淡淡,低眉垂眼:“为天下不平之人鸣不平!”扬刀,扬眉,眼睫几闪,那神色像极了昨天晚上逗伍将军,慧娘不屑:“来吧!” 大汉们不是伍将军,见到这少年毁自己财路,又大模大样,“嗷”一声冲上来!一左一右,一个手舞一把钢刀,一个手舞两个短棍! 钢刀泼风一般,只见白光闪,不见人影动!短棍前后左右上下,打出一片激风来! 封慧娘气定神闲,见钢刀近前,短棍在后,侧目只抿了抿嘴唇! “啪!哗啦啦!” 她抱刀冲上钢刀圈中,一拳击飞使刀大汉!再侧身长腿,踢走了短棍大汉! 就是老妇人也看呆了! 黑脸少年一下一个,不拖泥带水,也无花招虚招狠招! 这已经足够狠! “啪啪,叫你抢!啪啪,叫你狠!”老妇人拿起包袱里一个馒头,扑到倒地的大汉身上,用力击打他们额头。左一下,右一下,边打边骂:“叫你们不学好!” 慧娘啼笑皆非,大汉们抱头鼠窜。自以为功夫过人可以欺负一般人的他们,忘了自己腿脚还在还能逃命,只翻滚着草棵里乱躲,边鬼叫:“哎呀,不好了,救命啊!” 有人好心地来问:“这里有什么事?” 一个黑脸少年,手牵一匹马,满面笑容过来。 封慧娘张口结舌! 老妇人也好,少年也好,见到她眼中泪如雨下! 老妇人不明就里,但是打发少年走:“没事,我们在教训子侄!”有慧娘在,老妇人不怕两个大汉再做怪! 黑脸少年是久行路的人,如果不是听到求救,知道自己少管闲事的好!见这里一个和自己一样脸黑的少年哭天抹泪,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手下打着两个大汉,都高出她一头,腰粗出她一圈。 想来不是杀人事! 他歉意笑笑:“既如此,我赶路了!” 带马而去的他,没有注意身后那一双红了的眼睛,盯着他,看着他,贪婪而又痛心!在慧娘眼中,这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父亲被救的希望,母亲回归的希望…… 她大叫一声,忽然痛哭失声! 老妇人和大汉皆吓了一跳,老妇人不再管大汉,过来安慰自己救命恩人:“小哥,你敢是饿了不成?”递过来一个馒头,上面有灰还有黄,是揍大汉们的馒头! 慧娘住了哭声,接过这个脏得不能吃的馒头,还是感受到老妇人传递的温暖。此时此刻心中奔涌,无限事江河决堤般往外泄漏。慧娘住了哭声,低声道:“没什么,伯母。我只是想,前几天遇到强盗人多,被他们抢走我的路条,不知道伯母你,可曾被抢去什么?” 路条,路条。 是慧娘现在唯一所想,唯一所想说,所想提的事。她一张口,就是路条。 老妇人眼睛一亮:“小哥,你要过关?”她笑得有得色,手中举起一件东西来,安慰道:“别怕,我这里有!” 一张路条,举在老妇人手上! ☆、第五章,原来是熟人 过了长宁州,慧娘认了老妇人为干娘。老妇人姓丁,丈夫早亡,有一个儿子在玄武军中,因此拿出来的路条来历硬邦邦。慧娘自认十三,无父无母,归家途中丢了路条,现认了老妇人,怜她年迈,想到自己无母亲,一心要送她去军中。 母子两个人同赴军中。 慧娘身上还有银钱,在长宁买了一辆马车。头一天出城五十里宿下,第二天紧赶一百里,见路边旗帜招展,斗大的一个字迎风飘扬。 “萧”! 慧娘差一点失声,这旗下的将军,不正是自己用尽招数没有拿下的伍将军!随即黑了脸,原来他是萧护的人! 可是,萧护身边的人,意思也许不明!自己现在通辑,就是去了军中,也须小心提防萧护心思不明! 有了这个心思在前,封慧娘更打定主意随干娘入军,看明萧护心思再暴露名姓。 伍将军押送队粮草沉重,因此走得不快。见到后面单独马车过来,伍将军命人过来打探:“这是什么人?”去的人回来好笑:“将军,您的二表婶儿又追上来了!”伍将军麻头皮,才搔头皮,就见丁婆婆踉跄过来,有一个黑脸少年扶着,张口就骂:“不长进的东西,小时候你娘没奶,我还喂过你!如今倒好,你当了官,管着几个人,就不把二婶放眼里!” 慧娘先遇到伍将军也愕然,见干娘一意要来,只能服侍前来。听这样骂,又见伍将军尴尬旁人皆笑,怕伍将军认出自己的慧娘低头窃笑。 “二婶儿,这不是林儿堂弟说不要您去,您去了,就拖我们后腿!”伍将军这般不受气的人,今天也只能服低。 丁婆婆更要骂他,是手点住伍将军额头大骂:“可怜我嫁到你们伍家,起早贪黑不敢怠慢,家里是家里,地里是地里!你那短命的二叔一走,我伤心呐,一个女人扯着个孩子,没黑没明的挣生活!好不容易等他长大,指望享几天清福,过几天安心日子,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白被我喂过!拐了你堂弟打什么仗,立什么功!天可怜我,儿子不在身边,立什么功我也不要!” 伍将军就快给丁婆婆跪下来:“二婶儿,林儿堂弟现今是少帅身边军需官,比我还威风。他一年送回来的钱,您可以当个财主……” “我不要!啊呸!”丁婆婆当众大哭:“我只要好生生的儿子!” 旁边士兵们原本笑,现在全是恻隐之心,黯然垂头。想来自己父母在家中,也是这般模样。 伍将军真的急了,他是萧护的心腹人,不然寻找封家姑娘的事不会交给他。他知道少帅运筹帷幄大战在即,兵心一旦动摇,不堪设想。看来看去,士兵们都有思乡意,只有扶丁婆婆过来的黑脸红眸少年耐心劝着:“干娘,见到哥哥再说,何必难为别人!” “他不是别人!是我喂大的!”丁婆婆更要骂,她老泪纵横,身子颤抖骂伍将军:“你呀你,二婶儿求你,只是去军中看看你堂弟,你倒好,怕我拖后腿,半夜把我丢下驿站里,要不是有我这好干儿子,我性命也没了!” 伍将军大惊,上前双手扶住:“二婶儿,不是我丢下你!是林儿堂弟有交待,说二婶儿不去也罢,怕你去了他难过!怎么……”他惊得话也说不出,瞠目结舌过,抖抖精神暴喝:“停!后队变前队!回去宰敢欺负我二婶儿的王八羔子!” 还是丁婆婆迎面啐他:“少做这些模样,赶你的路,我早些见到我儿子!”又有慧娘劝着,伍将军这才作罢。但是气汹汹吩咐:“记下来!等老子打完仗,回来收拾这些不中看的!” 自此慧娘跟着丁婆婆在车队中。伍将军见少年来历不明,也曾怀疑,不过那夜的少年并没有红眸,再加上眼神犀利。慧娘,并没有! 伍将军放下一部分疑心!又兼慧娘救下丁婆婆,疑心尽去!他受萧护钧命,算是冒死救助封安。因此把丁婆婆和慧娘安置在车尾处,别说接近,就是看也看不到漆黑马车几回。 上千辆的车队,后面看不到前面是正常事! 封安也十分能忍,饮食上缺少也罢了,大小解也必须夜半无人才行,他生生忍着,再就是不敢多吃喝。 主仆在一个车队中,谁也没有发现谁。 这样又走了十几天,这一天来到玄武军中。远看阵营如城镇,旗帜鲜明,刀马锃锃。坐车上的慧娘忽然泪涌,同时心中怯怯,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已是罪官女,万一萧护嫌弃自己,万一萧护不肯相救…… 不容她想太多,车队径直进军营。伍将军让人安置车队,自己忐忑不安来见萧护。他千不怕万不怕,只怕少帅萧护见不到封家姑娘会伤心!老帅有三年不问事,少帅独掌军中有三年。从萧护十岁起就久跟他的伍将军,自认为知道少帅心事。 少帅要是嫌贫爱富的人,不会在军中受爱戴。少帅是重情意的人,他必定会为封家姑娘难过。伍将军到此,只怪自己无能,没有及时找到封姑娘,并一路护送回来。 “报,将军伍思德求见!” 求帐篷士兵的通报声,打断伍将军的心思。 萧护在书案后,对着书案上一封加急书信默然。伍思德将军进来,他都没有抬头。伍思德小心回话:“回少帅,封家姑娘并没有找到,不过找到护送姑娘出京的家人封安,夹在马车里带了来,少帅要见,这就带来!” 萧护一动不动。 这是个英俊的青年,还不到二十岁。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直挺挺鼻子,配着一双深黑眼眸。这眼眸,对着案上书信看着。 他在伤心! 才收到书信,岳父封大人刑伤死于狱中,岳母封夫人在抄家当天,为护女儿以身扑上刀枪,用自己的血为女儿逃走争取时间。 慧娘,已经只有自己!可她,又在哪里? 听到封安带来,萧护先是一喜,再就是一愁。千军万马中行走也不怕的萧少帅,忽然怕了。万一封安说出来慧娘已不在……。 这可怎么能接受? 本来打算今年成亲事的萧少帅,心中沉甸甸。 ☆、第六章,忠仆不能留 把信收好,犹豫一下,萧护本来想放入怀中,可信的沉重深深灼伤他,以至于他信才入怀中,就很是痛苦,只能把信放入袖中。 袖子,忽然就坠痛他的心。 再痛苦也不能表露在外的萧护,面无表情看伍思德。心中难奈悲伤,以至萧护凝视伍思德一会儿。伍思德会错了意,愧疚的垂首:“回少帅,封家姑娘吉人天相,定能……”萧护紧张地打断他的话:“嘘,”伍思德自知失言,往帐外看看。 两个人都知道这大帐没有人能硬闯进来,可是,最近这里也玄武军中也不太平,不能随意乱说话。 伍思德只轻声安慰:“属下沿路还留下十几个人,一定能找到……的!” 他亦不敢再说“封”字。 明显的一抹痛苦,从萧护面上掠过。不容伍思德看清楚,已经不见。萧护绷紧面庞,压抑了好久,才淡淡道:“带人来见我。” 他没有夸奖伍思德带来封安,冒着包庇罪官家人会杀头的罪名,也没有感激他还在寻找慧娘娘。只轻描淡写一句:“你辛苦了。” 伍思德很想叹上一口气,又怕增添少帅烦忧,回以干巴巴笑容:“您,自己个儿保重才是。” 出帐后,伍思德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老婆都没有了,能不伤心? 这话劝得,跟没劝一样。 萧护在帐篷里,幽幽地这才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作士兵打扮的封安被带进来。见一座大帐,数座书案。有一个容长脸儿青年,双目炯炯,没有好整以暇在案后,而是立在案前焦急地看着自己,似要问,又没有问,只有一双眸子仿佛在发问:“是什么情况?” “姑爷,求您救救我家老爷,救救我家姑娘!”封安不用再问,已知是萧护,他扑地大哭上前去扯住萧护衣角,仿佛小小衣角在手中才能安心安定,他痛哭失声:“求求您!” 萧护忍着他流了几点泪,就不能再忍,一手提起封安咬牙:“你倒出来了,慧娘在哪里?”只这一句话,封安哭的就更凶,他已经感受到萧护对自家姑娘的情意,和封家没有出事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再加上萧护这句话,实在问出来封安的伤心事。 他边哭边说:“……我为引开追兵,和姑娘分手在路上。没想到我遇上伍将军,早知道这样,我就……”他“吭吭”大哭起来。 萧护脸色铁青,轻轻踢踢封安:“不要哭,小心别人听到!” 哭声顿住! 封安惊恐地左右看看,看来看去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他也听清话中含意。他惊叫地叫了一声:“姑娘她独身往这里来,要是被人看到……” “我还没有这么蠢!”萧护也忍无可忍,喝斥了他一句。出了这种大事,营门口儿不放自己的人,任由慧娘被人抓住,那自己是作什么吃的! 他接下来问了几句话,封安情绪慢慢平静得多,把这场大变一一回给萧护:“两个月前 ,老爷回家对夫人说,政事上连遭上司训斥,怕受到弹劾丢官。当时小人并不知道这事,没诚想没过半个月老爷入了狱,夫人喊了小人来,怕老爷丢官事小,连累姑娘事大。又因为姑娘今年就要成亲,夫人让小的备车,就送姑娘和嫁妆先过来。姑娘不肯走,定要陪着夫人等老爷,没诚想第三天……。家就被抄了!” 萧护吁一口气:“难怪,”难怪抄家的时候,独女一仆也能逃出,原来是早有准备。他不厌其烦地反复问封安和慧娘哪里分手,让人取来京都地图,让封安用手指出是什么地方,这还不算作罢,又反复问封安慧娘模样,也问了两句慧娘性情,听到封安说因为要嫁少帅而自幼爱习武,萧护微微一笑,随即心中就痛得更加厉害。 压住心痛,再把慧娘诸事反复问到,萧护对封安道:“你是忠仆,我本该留你在身边,只是……”封安一挣身子:“什么!” “我这里多有不便!”萧护认认真真告诉封安。 封安不相信,反驳道:“这军中多少人在?又是少帅您当家!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如大江中加一滴子水,您不说,谁会知道?” 萧护心中大为赞赏,可是赞赏过后,这个人还是不能留!自己的处境这忠仆并不知道,还有一条就是,因为他是忠仆,所以更不能留。 如他所说,留一个人是没什么!不过,这忠仆忠心耿耿,万一说漏什么,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催促自己怀疑自己,反而不好。 因为是忠仆,所以不能留! 眼前这忠仆因为自己要送他走,眼睛也瞪圆了,拳头也攥起来。封安怕的心事,如萧护所猜,他认为自己留在萧护身边,才能更好督促他寻找封慧娘。封安喝问:“少帅,你另有心事?” 萧护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忽然一肘,把封安打晕! “来人!” 进来两个人,萧护郑重地抱起封安交到他们手上,叮咛:“好好待他!赶快离去吧!”护送的人鞠一躬,带着封安离开。 萧护又喊进自己随身的小厮萧北,带他地图前,详详细细指给他:“封姑娘从这里和家人分开,依我看,她必定不敢走官道,”萧北会意:“奴才明白!” 受通辑的人,哪里会有路条? “你带着人,沿着小路打听,要是没有人,”萧护默然吐出:“尸首也要带回来。” 萧北也黯然。 主仆两个人都知道一个多月过去,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只怕已经遇险。 萧北领命而去。 萧护平缓一下情绪,独自出帐,换上笑容唤来值日军官:“伍将军说伍林儿将军的母亲到了,现在哪里?” 值日军官哈地先笑了,再回话:“少帅您明天再去看的好,” “这是为什么?”萧护奇怪。 “伍老夫人一见到伍林儿,当着众人又打又骂,几乎把少帅您都骂上,您还是别去了,等他们自己家里人劝一劝再去不迟。” 萧护了然。但他没有停下步子,值日军官就只能跟着。听前面负手而行的少帅缓缓而道:“天下父母,谁人愿意儿子来打仗呢?” 他奔着伍林儿的帐篷而去。没到帐篷外,就听到里面有年老妇人哭哭啼啼:“大房里儿子多,死几个有什么!横竖有人上香火!我这二房里,可只有你一枝子独苗……” ------题外话------ 见谅亲们,昨天半夜才从上海回来,今天本想上午更新,不想忽然有事,直到近五点才回。 ☆、第七章,见面 萧护上前一步,亲手打起帐帘子。见帐篷里哭的哭,是一个老妇人。尴尬的尴尬,是丁婆婆的儿子伍林儿,要笑不敢笑的,是伍思德和伍家另外几个堂兄弟。 还有一个忍笑的人,是个黑脸少年。 封慧娘总算入军中,应该是一腔求救于萧护的心事,全被丁婆婆给搅散开来。这婆婆说的话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什么别的房头多死几个,看看另外几个人脸上模样,就知道他们全是伍家的人。 有将军,也有校尉。初来时都来劝,听到二婶儿骂自己们,一个一个垂着头都不说话。 这个时候,萧护出现在帐帘处。 慧娘眼睛一亮。 她奔波逃亡,与肮脏汗臭作伴已久。来到这里,见将军帐篷里虽然整洁,但来不及清出去的脏衣服让人不敢恭维,被褥上也有着可疑的污渍,不是家里香喷喷的衣衾。 再说后来的这几个人,更带来各种各样的汗味儿,对闺中女儿来说实在薰人。 慧娘早就习惯,她只劝丁婆婆。 忽然有风轻动,见却是帐帘子打开,一个青年出现。 帐篷里人齐唰唰站起来。 慧娘则眼前一亮。 丁婆婆也抬起泪眼迷茫。 听人人恭敬:“少帅!” 萧护含笑,唤丁婆婆:“老人家,身体一向可好?” 封慧娘头脑一晕,身子微晃几下,再就迫切急切地瞪大眼,拼了命的去看这个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见到萧护,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本来想的是夜静无人时,悄悄去投个信物什么的暗示一下,再看他作何反应。 因为担心较多,她想的也过多。本身又聪明过人,想法就千个万个的出来。正在烦恼哪一个成哪一个可能不成,人已经到了面前! 如封大人所说,慧娘习武只是纸上谈兵,封慧娘对于军中如何统治,其实点滴不知。是以还没有想好,只能对着自己的未婚夫,慢慢红了眼圈。 从她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夫君。从她知道后,就被教导着日夜时刻,都记挂着以后的夫君,是她一生的依靠。 从心里,先靠了个十成十。 慧娘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委屈,冤枉,路上风霜苦……在心里打转。她本该就扑过去,跪倒在他脚下,或者哭倒在他怀中……。可是,路上风霜苦留下的深深烙印,自己是罪官女! 萧护他什么心思?如何想?会不会帮助?再或者,也许另娶名门女? 这短短的一刻,封慧娘寸步没动,只把自己的夫君模样刻在心中。 他穿一件深灰色单衣,上面无花无朵。系一条白玉带,和压衣玉环玉质相等,全是上好的。黑眸深得如老井无波,直鼻薄唇,含笑如暖风中日头。 封慧娘心中受抄家所累的伤痛,这一刻全化为无有。少女总有虚荣心,虽然虚荣心来得不是时候。 可是它真实的抚平慧娘心中伤痕。一手扶着丁婆婆,慧娘一面羞答答上来。低头正盘算如何打量如何相会,听外面有人娇声唤道:“萧哥哥,你倒在这里?害我好找不是。你连日里辛苦,我亲手煮了汤水,你让我扑了个空。” 妩媚宛转的娇音,和这语气中透露出的亲昵,冰冻住慧娘的羞答答。 她猛的抬眼往外看,正巧见萧护转过身。萧护原本是含笑,现在还是含笑,看在慧娘眼中,如无数冰锥扎痛心。 更想看看这说话人。 可漂亮,可娇美?是萧护的新人? 她扶着丁婆婆往外面走,可巧才见的干哥哥伍林儿也在低声:“母亲,郡主到了,我去拜见。”和堂兄弟们走出去。 这总是伍林儿的帐篷,他算是主人。 丁婆婆本该回避,不过她挂念少帅是当家作主的人,其实虽然不敢,也想对萧护诉说自己独子不便等等。手边又有急于见到外面人的封慧娘扶着,丁婆婆也走出来,心里想着自己总要见过少帅才是。 慧娘也出了来。 又是眼前一亮,这一亮更刺痛慧娘。 见一个红衣少女,大红宫衣飞扬风中,和远山深绿浅黄,近处灰黄帐篷相映,红得流彩泛波,活生生的生机无限。 少女也是美丽的,有红有白的面颊,未到近前扑鼻的异香,光闻到就觉得这香粉价值不菲。红宝石簪子,绿宝石花钿,龙眼大的珍珠凤钗,新制的堆纱珠花……无一不呈现出少女的贵重身份和贵气。 她的面上,亦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傲气。 “末将们见过郡主!” 对着跪下来的人,寿昌郡主只骄傲的一笑,眼睛立即只放到萧护身上。也不回身,手一招,一个彩绘牡丹的上好瓷盏到了手中。 慧娘恨恨盯着,穿肠散,还是蚀骨汤? 郡主自己双手捧着,娇滴滴送到萧护面前,娇滴滴仰起下颔,娇滴滴毫不掩饰自己的娇滴滴,娇滴滴地双颊无端如染桃花,娇滴滴地轻吐语声,偏又能让别人都听到:“萧哥哥,寿昌的心意,你领了吧。” 前几次寿昌郡主送来,萧护都没有接收。郡主为情智慧顿生,当着人送来,看你不给本郡主面子? 看着本郡主身后的姑姑是贵妃,舅舅是国舅,父亲是郡王,母亲是郡王女,还有最重要一条,郡主是一个月前派来的监军。 圣旨上写得清楚,令寿昌郡主为玄武军监军,一切事情便宜行事。 就便宜郡主来送汤了! 萧护含笑,他的笑容还是帐篷里就有,一直没有变。看在郡主手中有圣旨的份上,萧护这一回笑吟吟接过,并对郡主客气道谢:“有劳郡主想着。”再转身对众人笑:“我还正想这个,”走上两步,送到丁婆婆面前,和气地半弯身子:“老人家,你远来看望儿子,这点子补品,你用了吧。” 寿昌郡主差点喊出来,才气呼呼,见萧护半弯眼眸回头笑看过来:“郡主的心意,怎么能不领?” ☆、第八章,一碗好汤 寿昌郡主扁了扁嘴,见萧护早又回身。既然没看到,那当然算是郡主成功对意中人撒了个娇,寿昌郡主忍气吞声,闭口不言只看着。 丁婆婆没见过世界的人,听到郡主先吓坏,慌乱推辞:“不不不,老妇人不敢受!”萧护也不勉强,手再一转,带笑送到慧娘面前:“伯母不用,你用了吧,有劳你护送过来,一路辛苦!” 郡主要跺脚,老人家不用,怎么能便宜这黑脸臭哄哄的少年,什么臭男人!也配用本郡主亲手煮亲手送的东西? 伍氏兄弟,互相嘿嘿着,自以为面子光彩照人。 慧娘愣头愣脑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白牙,更显得面上黑得脏兮兮。寿昌郡主一阵恶心,指望这个少年守礼知礼退让时,见黑脸少年伸双手来接。 这一伸手,寿昌郡主实在忍不下去。这手脏的,指甲里全是泥,怎么敢来接本郡主的东西!听身后侍女喝斥:“大胆!” 寿昌郡主尖叫一声:“啊!” 萧护松手,黑脸少年手一晃,居然没接住! “啪!”瓷盏掉在地上。泥地上有草,没碎,但是碎了寿昌郡主一小部分心。她杀了黑脸少年的心都有了! 容易吗?这不是宫中,也不是家中,食材随处可得。在这里煮顿汤,得快马出去采买。这是边城,物资缺得多。还有虽然身为监军,让军需官采买东西,声明是给少帅补身子的,军需官,也敢驳回! 还振振有词:“少帅用什么,自有人料理!”言下之意,郡主打着少帅的招牌!寿昌郡主把这官司一直打到萧护那里,被萧护婉言谢绝。用郡主自己的人出营,又有守营门的人来要出营令牌,让寿昌郡主烦不胜烦,处处愕然! 好不容易才买到东西,千辛万苦煮出来,用上好的瓷盏装上,一片心意地送来……现在摔在地上! 郡主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在地上半流淌出来的汤一般,灰不溜秋。 这还不算完! 黑脸少年自知有错,蹲下来双手一阵捧。泥地上能有什么,碎草,浮土,还有几片布丝子,两个小小的,不知谁啃过丢下来的骨头,再有几点疑似干马粪的东西,全被黑脸少年和着汤倒入盏中。 封慧娘捧得那个痛快! 越瞅着像马粪的,更要捧!瞅着恶心的,更要捧! 没几下子,装得瓷盏比原来还要满。慧娘沮丧难为情害怕的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送还萧护,低声下气胆怯:“少帅,还你,郡主的心意,还是您配用这个!” 萧护看着这碗汤,上面倒戳着草根子,面上一层全黄土骨头干马粪,这还叫汤吗?整一个黄土汤! 他倒不生气,双手接过,面带微笑送还寿昌郡主。寿昌郡主捧在手中,几欲晕去!这这这……!每多看一眼,郡主就杀气腾腾! 萧护在安慰慧娘:“这孩子懂事儿!”低头的封慧娘咧咧嘴,是的,很懂事儿!有接有还!喝了吧。 听萧护问伍林儿:“你弟弟?” 伍林儿上前跪倒:“回少帅,是老娘在路上收的干儿子。老娘路上遇强盗,遇到兄弟才得了性命!” 萧护大为赞赏:“好孩子!”对伍林儿道:“善待他!”再来问慧娘:“多大了?”慧娘抬起头,还是愣巴着:“十六!” 对上那温柔笑意的眼睛,慧娘又红了眼圈。 “叫什么名字?” 慧娘眼神儿飘到无人处,恍惚着想,叫什么名字?我叫慧娘,闺名十三娘,是你的未婚妻子,万里奔波来向你求助,你肯吗? “回少帅,兄弟叫十三。”伍林儿代他回了话。 萧护又是一声赞:“好名字!” 这朗朗清爽的笑声,让慧娘落下泪来。这名字好吗?你知道吗?还是你不知道,我是十三娘。 “哭什么?”萧护讶然。 伍林儿笑嘻嘻又来回:“回少帅,十三兄弟想家了,可怜他家中再无别人。”他给了慧娘肩膀一巴掌,拍得慧娘瞪瞪眼,这新认的干哥哥笑容满面:“不是说过,以后我就是你哥,你就是我兄弟,”再一指伍思德等几个堂兄弟:“这是堂哥哥。” 慧娘吸吸鼻子,见一个帕子到了面前,这帕子的主人正在笑骂伍林儿:“这孩子瘦弱的,像没吃饱饭,带他,用饭去!倒还禁得住你这一巴掌!” 萧护笑容可掬,再转向丁婆婆:“老伯母,也请一同用饭!”再唤人:“备两个好菜来,算是我相请的!” 伍氏兄弟一起来道谢,有人喊着:“十三,跟我走!”伍林儿小心奉着母亲,知道母亲性气刚,对她使眼色:“母亲,少帅的情意,先用过饭再说好不好?”他恳求的看着丁婆婆,少帅现在这里,您再提回家的话,伍林儿脸上下不来。 好在丁婆婆没胆子当着萧护面说三道四,被子侄们撺着离去。 萧护带笑想着军心厌战如何归拢,随手展开手中丝帕,见黄黑一片,全是十三脸上污迹。 身边一物飞来,重重砸在地上! “嘭!” 寿昌郡主摔了瓷盏,气得大喊:“你欺负人!”红衣飞闪,转身跑开。引来身后一片唤声:“郡主,慢着点儿跑!” 安慰来安慰去,唯独一心一意煮汤的郡主没安慰到,怎不叫郡主心伤? 吓了一跳的萧护慢条斯理地叠着那个帕子,不慌不忙喊自己另外一个小厮:“萧西,去看看。”萧西哈腰笑:“是。”小跑着追上寿昌郡主,带着碎嘴皮子去解释:“郡主您别生气,这不是少帅爱惜将军们,心疼老人家大远地儿的看儿子不是,再说那小兄弟,瘦得一把子,我看着都怜惜他,这要是上战场,还不够人抡一下子。郡主您别哭了,再哭,就不像监军,像是家里的娇姑娘,” 士兵们熙熙攘攘走过,马声车声人声,把离远的寿昌郡主哭声遮掉。 萧护没事人一样,往他的大帐走去。 当天晚上,两个小厮轮流来报,听得少帅皱眉头。 “伍老夫人要和伍将军拼命,说她一头撞死,也不让伍十三留下。” 萧护更皱眉:“伍十三,后面还有没有伍十四?”听起来离伍十伍不远。 “伍老夫人让伍将军下跪,说明天就带着伍十三走,说不能害了伍十三,” 小厮们自己说着这个名字,也笑得要倒。 ------题外话------ 正常情况下,八点五十五分更新。求收藏,求抚摸,求…… ☆、第九章,无端起风波 萧护没再去看丁婆婆,他认为棘手,明天再去为好。他高燃蜡烛,命部分幕僚和将军们商讨军心厌战如何解决。而离他帐篷一箭之地,阴影着站着一个人。 封慧娘再一次绞着手指着急。她心急如焚,一夜也不能等。丁婆婆年老又赶路,白天又闹了几出子,早早睡去。伍林儿不在大帐里,身为军需官,又去应付郡主要东要西的歪主意,晚饭后就被寿昌郡主喊走。 慧娘轻轻松松出了帐篷,她伴着丁婆婆睡,就在伍林儿帐篷隔壁,没被人发现。然后走到这里,见萧护帐篷外守卫众多,而且灯火通明,想前进一步也不行。 她就等着! 突然跳出两个人,看身手都敏捷,一把就按倒她,另一个人配合默契的张开手,塞住慧娘的嘴! 带着她离开。 慧娘拼命挣扎,两只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数十步外,有一个人鬼头鬼脑转身,往另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帐篷里小跑。过帐篷的人不仅不拦他,反而提前打起帐帘子。 这是寿昌郡主的一个侍女,进帐篷里就摇头笑:“王六张五得手了,正带着他往这里来。”和萧护的帐篷肃杀不同,这个帐篷里金碧辉煌,珠玉过于一般富豪家。寿昌郡主坐在绣宝相花红色流福的锦榻上,脸上有一双下午哭红的眼睛。 听报,扬一扬眉露出得色。旁边陪伴的侍女躬身来贺:“郡主不喜欢的人,怎么能容他猖狂。”自然要教训。 明着不能,那就暗着吧。 郡主自幼就学这些,聪明全用在这上面。还余下的聪明,自从见到萧护,全用在他身上。 郡主下榻,换衣,喜滋滋地问:“哪一件子,萧哥哥最喜欢?”七嘴八舌讨论一下:“郡主穿大红最美貌。” “要说委屈,穿件素淡的,更惹人怜。” “还是半素半明丽的,衬上郡主泪水,谁不动心?” 最后郡主自己挑中素白白的一件,是她记起来路上听到民间一句俗话:若要俏,添重孝。郡主不顾贵女忌素净的忌讳,穿了一件月白色上衣,青莲色长裙。揽镜自照,没有色彩,添上一条宫里赏出来的金腰带,上缀无数宝石,夜里足以闪花人眼睛。 首饰,这就少了许多。乌漆漆一头好长发,向来是郡主的得意。至于脑袋上几乎光着,她倒不管了。 这就问:“人呢?怎么还没有弄来?” 有人进了帐篷,却是派出去捉拿伍十三的王六张五。两手空空的过来跪下:“这小子了不得,让他跑了。” 寿昌郡主危险的眯了眯眼,跟着她的人都心中一跳,知道这是郡主发怒前兆。人人正自危,郡主倒笑了,带着狡黠带着自以为狡黠,她笑眯眯:“凭他跑到天上去,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就有人上前凑趣:“郡主有何妙计?” “雨儿,把首饰撒地上。雪儿,把我衣服撕几件丢地上。花儿,把后帐篷割个口子出来。草儿,”寿昌郡主停了停,对王六张五笑靥如花:“打她!” 没几下子,草儿成了猪头脸。痛泪流,又不敢大声哭的她被带到郡主面前,寿昌郡主满意地看着她的猪头脸,和颜悦色地问:“是谁打的你?” “是,奴婢看到了,就是白天打翻郡主汤盏的那个小子,”草儿忍痛回答过,寿昌郡主满意的点点头,道:“打晕了她吧!” 郡主最后检查工作,首饰泼了一地,像是有人急急盗财,不及收拾。衣服,撕了好几下,像是千年大色狼光临过。还有丫头草儿晕倒床前,一脸是血。 “咱们走吧。”郡主带着人走出帐篷,忽然有了泪,忽然放声大哭,身边人陪着放声:“不得了,这里来了贼!” 作为监军的郡主,有权把自己的帐篷设在萧护答应,又最近的地方。哭声震天,马上到了萧护耳朵里。坐他面前的将军幕僚都是少帅知心人,面面相觑过,为首的幕僚叫马明武,清清嗓子,低声道:“又有事发生,先应付这件吧。” “少帅,再哄一哄吧。”将军毛元道说出大家心声,他低声嘿嘿笑:“把郡主气走了,再来这样一个笨蛋监军可不容易。” 大家无声而笑。在郡主以前,来过好几拨监军,要花尽心思才赶走。郡主来就呆得住,就是她花痴一个,人人劝少帅:“且忍一时,哄哄也罢。” 军机会议临时变成研究如何对付寿昌郡主。郡主对少帅的情意十分外露,以这些男人们来看,惹不起的女人,哄一哄也罢。 面对众人一致的眼光,萧护无奈的点头。他难得给寿昌郡主一个好脸色,也不十分让她难堪。今天下午当众不给郡主面子,对于郡主晚上要来哭闹寻安慰,萧护早有所料。 哭声到了帐篷外面,贫嘴奴才萧西早就迎上去,寻人打帘子,自己陪着进来:“这大晚上的,谁敢把郡主惹哭?你,你你你们,”对着跟寿昌的人变脸骂:“别看郡主平日疼你们,你们惹到郡主,少帅要惩治你们。就是少帅咽得下去这口气,我萧西也第一个不放过。” 侍女们肚子里骂他,贫吧,除了会贫以外,就没干一件让郡主舒服的事情。 寿昌郡主更不理他,哭哭啼啼奔到萧护案前:“呜呀……我帐篷里进了贼,还险些非礼了草儿。呜呀,我好命苦,有萧哥哥在,也出了这种事情……。” 人人含笑,人人对少帅使眼色,哄哄就完事。 萧护忍气:“啊,郡主,是谁欺负了你,说出来我为你出气。”人人肃目,心里盘算哪一个又是今天的倒霉蛋儿。 自郡主来监军,不挑这个刺,就说那个不好,寻上件事儿一定那人倒霉才行。哪怕是象征性的受到训斥,郡主很满意。 “就是那个新来的伍十三!” ☆、第十章,疑点 郡主怒形于色自己说出来。 伍思德也在这里,木着脸和自己另一个同宗兄弟使了个眼色,大家怒在心中。二表婶儿还在,这位郡主全然不顾伍家数兄弟都在保家卫国,这位郡主仗着手中有圣旨,一里一里的欺负人。 他们家和丁婆婆只是同宗,不是亲叔伯兄弟关系。但是丁婆婆青年守寡,乡里人人起敬。一笔写不出两个伍字,怎么能看着有救命之恩的伍十三受欺负? 伍思德上前跪倒:“回少帅,伍十三初来乍到,帐篷都认不全,怎么敢跑到郡主帐篷去?他一人,怎敌得过郡主护卫!” “你胡说!”寿昌郡主怒睁圆眼,奔着伍思德就过来。帐篷里别的女子,只有郡主侍女,无人来拦。伍思德吓得站起来就退,寿昌郡主在后面就追,边追边骂:“大胆!你们个个欺负我,当我不知道……” “哧,哗啦啦”几声响,伍思德钻进了萧护书案里。幸好书案足够大,他这高个头儿披着战甲也挤进去。 除了郡主的人,人人脸上闪过恼怒。把将军赶到书案底,这位郡主真威风! 草包一个! 寿昌郡主还没有完,她带着收势不住,才刚的怒容换成满面春风,往萧护身上失脚而去。萧护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再看帐篷里的人,无一不瞪着眼睛盯紧这一刻。 少帅要是碰上郡主肌肤,这亲事必成! 两尺,一尺,五寸……。 郡主的身子斜斜停在半空,只有几寸远,再也动弹不得。 在她身后,贫嘴萧西又一次出现,谄媚地笑:“哎哟我的好郡主,您是金玉瓶儿可要小心,少帅那书案硬邦邦,您这失足碰到擦到,我们少帅得多伤心呐,别说是少帅了,就是奴才我,也要担个防备不周的罪名,” 虚情假意的甩汗水:“幸好幸好,奴才的忠心,天日可表。” 他贫嘴的功夫,萧护从容站起,纵身一跳。众目睽睽下,跳过半人高的书案,落到书案前。于此同时,伍思德也从书案下面挤出,带着老牛般的喘息声,“呼哧,呼哧,”不胜害怕的又避到萧护身后,对着众人吐舌头:“我的娘呀,”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寿昌郡主站稳,恼怒地举手就打萧西:“混奴才,找死的奴才,你这肮脏手,也敢来拉扯我。”说着就要放刁,放声大哭:“我让奴才拉扯了,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 “伍十三在哪里?” 萧护淡淡一句,寿昌郡主马上住哭,觑觑萧护面色,小心翼翼喜道:“是了,为我作主才是。”萧护冷冷淡淡:“那请郡主就座,我要回我的位子上才好为郡主作主。”挡在书案后的寿昌郡主自知理亏,又见萧护摆出生气脸色,这当口儿想起来自己又要扮委屈,垂下头蚊子般哼哼叽叽:“是了,人家这就回座。” 少帅归座,郡主在书案一侧就座,伍家兄弟全站到人最后面,前面的人有意无意挡住他们。伍思德冷汗也不抹了,害怕也不装了,在后面和兄弟们扮鬼脸儿,大家无声一笑,使个眼色暗示今天不能让十三吃亏,又怕别人不知道,捅前面人的背。前面人在后面作手势,表示不必多说。 慧娘很快来到!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伍林儿。伍林儿又气又急,进来就跪下:“不知道我兄弟犯了什么事情,少帅深夜传他要审?” 萧护还没有发话,寿昌郡主身后闪出雨儿,怒气冲冲:“他夜闯郡主帐篷,”伍林儿大怒打断,不容她下面话出:“你放屁!”话语卷着怒气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雨儿一脸。雨儿爱洁,愕然停下躲避不及,伍林儿膝行几步,急得脸色都变了:“少帅,我兄弟是男,郡主是女,这,生生是污蔑,要置我兄弟于死地!” 他重重叩下头,叩得满地“啪啪”响,有了泣声:“这是对我母亲有救命之恩的兄弟,是我伍林儿的大恩人,求少帅明察,看在我平时里不敢怠慢,求少帅开恩……” 身为军官,律法精通。伍林儿绝望了,郡主眦裂必报,只为下午十三打翻她的汤,只为了这个! 萧护还没有发话,寿昌郡主身后又走出一个人。这个人青巾白衫,手摇纸扇,他一走出,帐篷里无声震动一下,幕僚马明武变了脸色,侧身对伍思德打暗号,今天伍十三你们保不住了! 草包寿昌为监军,跟来的有能人。这一个原是寿昌郡主的父亲江宁王的谋士,叫袁为才,他能屈能伸,不给人把柄,没能赶走他。 寿昌郡主一片爱恋,处处受制于萧护。袁为才再能干也没有办法。他是才进到帐篷里,见寿昌郡主和萧护要生分,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人人都明白,袁为才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只有萧护,还是冷冷的眼神,没变分毫。 袁为才正眼不看伍林儿,先对萧护施礼毕,客客气气地问:“少帅,军中多奸细,这件事有许多疑点。如今郡主既是郡主,又是监军,身份贵重是军中第一人。出了这等事,郡主受惊,少帅心中怎安宁?如今郡主莫啼哭,少帅莫生气,容晚生来问问如何?” 马明武心中冷笑,这杀才,果然利口一张。他先点出来郡主的身份,贵重过于少帅。少帅也没得话说。 萧护还是冷冷,但是点头:“先生请问。” 袁为才道谢过转过身,大家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萧西趁这个时候,悄悄溜出帐篷。 袁为才走到伍林儿侧边站定,问:“请问伍将军,伍十三是你什么人?”伍林儿早就屏气凝神,知道今晚这事情愈演愈烈,不是容易对付的。 但是刀山火海,伍林儿也决定闯了!他回身看看慧娘,她正目不转睛对着萧护看,看得凝神专注,对别的事情全没看到的样子。伍林儿心中一酸,十三兄弟也知道少帅最关键。要是少帅今天晚上抗不住,十三兄弟只怕是一死。 转身对上袁为才的眼光,伍林儿大声道:“人人都知道,这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是我伍林儿的大恩人!” 袁为才面色平静:“哦,请问,在哪里相救,当时又是怎样?”伍林儿听母亲说过好几回,大声回答出来。 袁为才转身对萧护欠身:“回少帅,这事可疑。好生生的,就救了伍将军的母亲。好生生的,就认了干娘。好生生的,家也不回,就到了军中。好生生,既无父无母,天涯海角何处不能安身,要回家偏又丢了路条。请少帅用刑,只此一件,伍十三居心叵测,只怕不打不招!” 帐篷里气氛,陡然凝结起来! ------题外话------ 祝酒大姑生日快乐!看球开心!祝各位球迷看球开心! ☆、第十一章,丁婆婆的利口 “你!……”伍林儿差点跳起来。袁为才又及时凝视他:“将军,你素来耿直,没见过无法无天的人,难道也没听说过不成?你呀,”他怜惜地道:“是个好心人。” 伍林儿疑惑起来,对慧娘投去一丝眼光。也对呀,袁为才说得倒句句有条有理。 马明武在心里叹气,这个杀才,几句话又说动了伍林儿。要知道这全军数十万人,唯一能为伍十三辩解的,就是伍林儿。 伍林儿退缩的话,伍十三就是浑身是嘴,证据再全。上有郡主哭闹,下有袁为才利口一张,伍十三今天命要尽了! 袁为才适时退到郡主身后,寿昌郡主得了意:“萧哥哥,凡事要经心些才行!”再催着萧护:“用刑,快用刑!” 帐篷外面,一阵哭天喊地的悲呼:“让我进去,冤枉呀,少帅,别冤枉了我的十三!”哭声苍老,伍林儿脱口道:“母亲!” 萧护一直沉默,这个时候开了口:“请进来!” 伍林儿伍思德等伍氏兄弟一起扶进丁婆婆,丁婆婆一进来,就到处找封慧娘。她混浊的眼透着急色,慧娘泪流满面,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的眼神是清亮的,可那一夜逼自己离去,也是这般的急色。 快步走过去,慧娘道:“干娘,你何必来!” 伸手要去扶,伍林儿侧侧身子,伍思德虽然不信袁为才,可是和其它兄弟们一起,有意无意挡住慧娘。 袁为才微微一笑,注意到马明武盯着自己,他平静如水并无得色,站得四平八稳,胸有成竹。马明武气噎住,要是少帅管这事,一定和他斗斗这张利口。 只是少帅,会不会管呢? 丁婆婆又怒骂起来,甚至动了巴掌。她注意到子侄们的小动作,推着他们撞着他们骂:“你们挡他作什么!这是我的干儿子,他救了我的命!”伍林儿尴尬地低声道:“娘,这不还没审完,我送您先回帐篷里去,等审完了,我把十三给您送去。” 萧西在这个时候,又悄悄溜回帐篷里来。别人没有看到,只有丁婆婆偏偏看到。她大骂儿子:“你也怀疑他?你当你娘穿金戴银,脸上刻着是你的娘!十三要是奸细,怎么不救少帅家里人,怎么不救比你官大的娘去!” 伍林儿心里格登一下,心中顿时明白上当。才羞才愧,再看兄弟们,也都垂下头让开身子。丁婆婆得已抓住慧娘,老泪纵横:“我的孩子,你不要怕。凡事有娘在,你哥哥们不中用,咱们明天就走,不要他们!” 慧娘垂泪:“母亲!” 丁婆婆抓着她:“跪下,来,给少帅跪下,”慧娘跪得心不甘情不愿。从自己进帐篷,没听到萧护说一句公道的话,他就不能反驳问话的人,他竟然还允许他! 可他,应该不认识自己! 用仅有的一丝清明,慧娘竭力痛苦地提醒着自己。 才说出一番话打醒儿子的丁婆婆,又说出一番话来,她对萧护道:“少帅,十三要是奸细,肯定盘算得久远。既然久远,他怎么会只相中我老太婆。我在家时,也不曾说过我儿子当的什么兵。再说他这升了官,我还真的不知道。” 萧护点点头,伍林儿更羞愧了。他去年才升职,怕一直想让自己回去的母亲担心,一直没有说也不回家。别的兄弟回家,伍林儿让他们不要说。 算起来,十三要废多少功夫,才能知道伍林儿的母亲是丁婆婆。伍家可不少人在当兵,他打听伍思德,官更大,还更容易。 马明武微乐,瞅着袁为才面上,真的没有一丝恼怒,真的没有一丝不悦?看你好张利口,一个乡里不识字的老婆婆也驳倒了你!马先生忽然对伍林儿刮目相看,觉得他前程不可限量,有这样的母亲,当然不会有弱儿子。 “少帅,二婶儿说得有理,伍十三要是奸细,混入军中理当处处小心,处处逢源。可他笨手笨脚,下午打翻郡主汤盏,惹得郡主生气。哪里会有这样的笨奸细,事先不打听郡主监军,身份贵重过于少帅,还敢惹郡主不快!” 伍思德为诸兄弟中,脑子转得最快的那一个。 寿昌郡主变了脸色,袁为才变了脸色。伍思德用袁为才的话,一条不少的反击过来。他点出郡主身份贵重,又点出郡主小肚鸡肠,想当然跟郡主的袁先生,也小肚鸡肠。 “萧哥哥,你,你不能听他胡编排我!”寿昌郡主跳了起来,冲到萧护书案前。萧少帅到现在,话都少说。面对要发疯的郡主,萧护淡淡,拖长了声音:“啊……是啊,”瞪了伍思德一眼:“下午之事,郡主分明没有放在心上,你怎敢胡说!” 寿昌郡主得了意:“就是嘛,我不是为下午的事情。” 萧护转向袁为才:“袁先生,还有什么话不成?”袁为才再次走出来。马明武支起耳朵,这一回他又有什么要问? 伍氏兄弟如临大敌,因现审问,只散开在伍十三身边以为支持。丁婆婆抱住慧娘步步后退:“你你,你是谁?你不要来为难我的十三。”慧娘在她怀抱中失声痛哭。 她哭得凄楚难言,哭得人人心中一紧。 袁为才站住,和气之极:“我想问小兄弟,晚上你在哪里?”慧娘哑了嗓子。丁婆婆脱口而出:“在我帐篷里,他和我一个帐篷里睡,我看着他呢。” 袁为才含笑转身,对萧护躬身:“请少帅用刑,就知道伍十三晚上在哪里。”伍家兄弟几乎炸毛:“凭什么用刑,你有什么证据说十三不在帐篷里。”袁为才不疾不徐,微笑满面:“适才我听说郡主遇贼,先想到郡主时时叮嘱,少帅军机最为要紧。我四周看了看,离此十几步外,有一个帐篷后面,有这样一道痕迹,有这样一双脚印,请伍将军们问自家兄弟,是不是他的脚印?” 袁为才敢于这么说,是他赶来帮郡主时,事先在外面问过一清二楚。初来乍到的伍十三,不偏不倚跑到少帅帐篷近处站着,那是他闲逛的地方? 竟然没人告诉他,少帅帐篷附近,不可以接近? ☆、第十二章,萧护的处置 伍家兄弟哑然,他们不会再怀疑慧娘,可是他们刚才一些人在大帐内,伍林儿不在自己帐篷里,慧娘刚才在哪里,他们并不知情。 只有丁婆婆抱紧慧娘,只有一句话:“他和我在一处,我看着呢,一刻不离。”袁为才客气地道:“老人家,少帅面前,作伪证有罪,还会连累到伍将军。” 人人看到,丁婆婆变了脸色。她把慧娘抱得更紧,生怕一松手就被人拿了去,可是小心问她:“十三,你自己对这个先生说,你刚才在帐篷里睡觉是不是?” 慧娘心酸地看着老人面上的担心,柔声道:“干娘,我刚才心里闷,随便走走,走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跳出来两个人。 王六张五一人一句:“胡说,我们看到你对着少帅的帐篷一直看,我们拿你就在那里!”袁为才微笑,这是他进帐篷前,听王六张五说过事情,这样交待他们。 寿昌郡主翘鼻子:“是啊是啊,他分明是奸细!” 伍思德上前一步,冷若冰霜责问:“我来问你们,既然判定伍十三是奸细,理当回过郡主禀少帅!私自捉拿私自定罪,是想屈打成招吗?” 王六扬扬脖子:“少帅在军机,我们怎么敢打扰!原想回过郡主,由郡主来见少帅,不想郡主不在,我们把他交给丫头草儿看管,出去寻郡主紧急回话。不想伍十三十分了得,挣脱了,打伤雨儿,又怕有人看到他进出过郡主帐篷不好回话,故意弄成偷盗样子,我们郡主将计就计,喊他是贼,这才步步审出他的身份。伍将军,我所说实与不实,大刑之下,自然招供。” 伍思德没了话。他对伍林儿看,怎么不告诉他一声不能乱走动。伍林儿傻了眼,十三看着多腼腆的人,怎么想到他有事不找自己的亲兵,自己乱跑到少帅帐篷附近。 窥伺少帅军机,这是死罪! 袁为才见他们无话说,走到寿昌郡主面前道:“郡主一片苦心将计就计,怕白冤枉了将军们的兄弟,伤了将军们,这是一切怜惜将军们的心。”寿昌郡主得意洋洋,更想起来自己监军的身份,对萧护使脸色,骄横的催促:“快定罪!” “慢着!” 马明武缓步走出。 寿昌郡主鼓起嘴:“你又要说什么!” 袁为才亮了眼睛,他自命不凡,对于萧护得力的幕僚马明武,一直有欲比试的心。他屏气凝神等着。 马明武来问王六张五:“少帅帐篷里议军机,你们是怎么知道!既知道,又如何敢私自接近!若不接近窥伺良久,怎么能断定伍十三窥伺少帅帐篷。他是站了就走,还是一直站着?要是无意走动,怎么就断定奸细二字!若是窥伺良久,你们怎么敢私自拿下,按理该当示警才是!自郡主到来,少帅无不敬重,时常训诫军中不可怠慢郡主。你们身为郡主侍候人,倒把郡主少帅分得清楚!事涉军机大事,还先回郡主,等郡主再回少帅!置少帅于何地!既认定奸细,又为何怠慢看管,只有一个丫头看管于他!公主帐篷四周护卫众多,伍十三独身一人,如何能从公主帐篷中逃出而不被人发觉!……” 寿昌郡主晕头转向,袁为才抿了抿唇,王六张五已经抗不住。他们认识马明武是萧护极看重的先生,马明武这一番问话,已经不仅代表他自己,而是少帅和郡主撕破脸的开始。 郡主要是精明监军,也不怕和萧护撕破脸。可郡主爱慕萧少帅,时常吵闹,就是为萧少帅不给她太多好脸色。闹到人人烦,少帅一个笑脸儿,郡主马上心情大好。 有这样的主子,奴才们又能如何? 马明武正问出最后一句,转身对郡主和萧护行礼:“依我来看,这两个奴才只怕受人叮嘱过,回郡主少帅,请动大刑!” 王六张五扑通跪下,惊得舌头都打结:“这这这,不不……”他们久经训练,倒不至于就此说出袁为才。但是脸色急于分辨,分明是另有隐情。 寿昌郡主跺脚大哭:“我受了欺负,找不出理儿来,倒把我的奴才再欺负了,既如此,我们不在这里呆了,套车,收拾东西,明儿回京去,要京里太远,我忍不下这口气,找舅舅去,看舅舅在不在,请他来!” 国舅邹国用,是朱雀军总帅。为人精明强干! 帐篷里鸦雀无声,人人低头的低头,想心事的想心事,只有慧娘紧盯着萧护,他会怎么办? 寿昌郡主一边闹,其实不舍得走,袖子掩面偷偷看着萧护。 袁为才打心里叹气,真的走了吧,这事儿让萧少帅为难去。郡主是娇客,在宫中也受皇上宠爱,不亚于公主。这种小事情,就是郡主全没理,到了皇上面前一哭一闹,全是郡主的理! 看看她那弄不赢,又气又闹又撒娇的样子,袁为才忽然糊涂,自己到军中是作什么来的? 萧少帅未语,先笑了一笑。 他极年青,气势过人,这一笑就是袁为才也闭了闭眼,天下美男,风采全被他占去。寿昌郡主嘀嘀咕咕:“你说吧,该你说理儿了!” “郡主千金之体,放弃宫中安乐,和兄弟们同甘苦,女中大丈夫也!”萧护满面春风对寿昌:“郡主带来的人,怎么会是奸细,马先生莽撞!” 马明武欠身:“是。”随即对着寿昌郡主请罪:“请郡主恕罪。” 寿昌郡主顾不上理他,因为萧护又开了口,他和颜悦色同寿昌郡主商议:“郡主不必生气,王六张五我从不疑他。”寿昌郡主欢天喜地:“是了是了,”对马明武嗔怪:“分明你胡说!”马明武含笑退下。 扫一眼慧娘,萧护微沉着脸喊过伍林儿:“你忠心耿耿,我自知道。但这人蠢笨!也罢,下午搅乱郡主好意,郡主尚不于他一般见识。”寿昌郡主得了意:“就是就是。” “我虽想念你忠心不二,但我这里,却不能轻放过!”萧护怒目伍林儿:“人!你自带去管教!他是何家何乡哪里人,让人去查他底细!查清楚以前,他就留在这里了!走了人,拿你是问!” 帐篷外,鼓打二更。 萧护起身拂袖:“我累了要歇着,散了!” ☆、第十三章,既见君子 萧护拧着眉头,负起双手步入后帐。 帐篷里群龙无首,寿昌郡主立即恨恨看慧娘。见慧娘眸凝水光,几滴子泪珠似垂不垂在眼睫上。 这一刻,她清丽无俦,寿昌郡主眼珠子快跌出来。 揉搓眼睛后再看,寿昌郡主松一口气。还是那个黑脸脏得有如抹炭灰的少年。要是慧娘听到,一定会纠正:“错,是草灰。” 炭灰?郡主不食人间烟火,天天活在金玉中。要知道草灰一烧就得,炭灰却要树木成炭再成灰。要烧多久才得? 逃难的人没那功夫。 郡主才转眼珠子,伍家兄弟挺起胸膛,不甘示弱地把慧娘围在中间。马明武满面笑容唤人:“送郡主回去安歇。” 寿昌郡主大发雷霆:“你管得起我!”马明武就势垂袖:“既然郡主还要逗留少帅大帐,容晚生们先告辞了。” 将军们也随着抱拳躬身:“末将们先告辞了!” 一行行人走出去,寿昌郡主干瞪眼看着没有办法。本来贵人们不先行,别人也不能先行。被马明武钻了空子,郡主又输了一筹。 才理清自己思绪的袁为才,觉得自己还是再糊涂的比较好。眼睁睁看着这一行人先于郡主离去,不管不顾。 这可恨的玄武军中,除了萧护外全不是好人!寿昌郡主几乎咬碎银牙,想想临来前舅舅的交待:“务必紧盯萧护诸人,不可怠慢!” 当时以为舅舅最好,舅舅知道自己爱恋萧护。现在郡主才想到自己肩头使命,不是白来的! 她随便多想了一点儿,脸色“唰”地灰白。哆嗦着嘴唇问侍女们:“今天我是不是,”牙缝里挤出来最后几个字:“丢足了人?” 能辨的袁为才都无言以对。 费心许多心思,就会暗算不相干的人。有这许多功夫,倒是暗算暗算那些阳奉阴违的人才好。或者赢了,也还扯得出些许光彩来。 居然半点儿不赢。 侍女们战战兢兢回话,争着想话来讨好:“少帅十分怜惜,扣下了那人不是?郡主想想,只要他在这里,教训他有的是机会。” 袁为才苦笑兼冷笑,纨绔,就是这样练成的! 郡主一行走出帐篷,寿昌郡主又斜起眼睛:“他们一定在说我不好,去个人听听。”袁为才拦阻下来。他本来对寿昌郡主捣乱并不放心上,只想借着郡主捣乱到鸡犬不宁时拉拢人,刺探萧护军情。 郡主是圣旨上的监军,真正负起监军责任的人,却是袁为才。 可今天,袁为才大感丢脸,不想寿昌郡主再出什么洋相。他语重心长:“来日方长,何必再惊动少帅不欢喜。” 寿昌郡主这才作罢,怏怏踩着一轮明月光回帐篷。 萧西,从暗处走出来,回去禀萧护:“袁为才劝住郡主,如今回帐篷,见送水,只怕睡了。”生气而回内帐的萧护并没有睡,坐在灯下看一卷书。 听报,放下书,只有萧西一个人跟着,来找伍林儿。 伍林儿帐篷里还在热闹。原因无二,丁婆婆号啕大哭。 伍思德咧嘴笑:“二婶儿,十三有我们照应。” “好好的孩子,怎么给当犯人扣下来。”丁婆婆继续大哭。 伍林儿搔头,憋出来一句:“横竖有我们兄弟在,只放心就是!” 封慧娘分一半心思劝干娘,一半心思颦起眉头,心还在萧护身上。她细细推敲萧护今晚对郡主的仪容仪表,又含酸又含悲又有痛。想上几下提醒自己不想,可接着再想求助于萧护,就必得把郡主想上。 萧护心中要没有了自己,他怎么还能援手? 父亲,母亲,萧护在心中转,最后一个总是横着出现的,是骄横的寿昌郡主。郡主的美貌、富贵,珠光宝气,自己的寒酸、落魄、家人尽失…… 怎么办?慧娘心乱如麻,有如刀绞。 伍林儿的亲兵进来,声音不高不低:“少帅到!” 这一下子,帐篷里没了声音。萧护进来的时候,伍林儿正拼命对母亲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让自己回家的话,也不要再为十三哭泣。丁婆婆才在大帐里见过少帅威风,多少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是不能得罪的人。见儿子听一声少帅到,少帅没来已经不敢说话,丁婆婆也不敢再哭,只瞪眼儿子,瞪一眼,再瞪一眼。同时嘴里无声动着,骂的什么,伍林儿估计知道。 萧护扫一眼帐篷里的人,清清嗓子:“伍思德伍林儿和老人家留下,别人出去。” 这个别人,也包括慧娘。她也出去了。 帐篷里,萧护走上一步,忽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一撩衣角,对着丁婆婆跪了下来。 “啊!” “啊啊!” “啊,少帅!” 三声惊呼传出帐篷。 丁婆婆抖个不停,连扶萧护都忘了,只是颤抖:“这这,如何当得起?”伍林儿一起拉开母亲,不让她受少帅这个礼。伍思德对着萧护跪下,自以为明白萧护心思的他叩头到底:“少帅如此恩重,请您放心,二婶儿不是糊涂人。” 萧护眸中闪一闪,再次起身,重新跪到丁婆婆面前,并斥责伍林儿:“不要惊吓老人家。”另外三个人都没有想到,现在惊吓老人家的,正是少帅自己。 “老伯母,请听我一言。人人有父母,父母都挂念。可没人守边关,战火流离,家又何在?”萧护一脸诚恳:“这一拜,代我的父母亲拜谢老伯母,有您的儿子在,才有我在。”他深深一揖拜了下去。 丁婆婆呆住,他的父母,是了,他也有父母。是了,他是好人家里出来的,烛火下离得这么近,见他年青得还跟哥儿似的,也出来打仗。 “你的父母怎生舍得?”丁婆婆伸出手,想要扶萧护面庞,又缩回去。 伍思德,和伍林儿早跪在一旁,“砰砰砰”叩着头。 而外面,贫嘴萧西又贫上了。 这一回贫的是慧娘,萧西笑嘻嘻:“小兄弟,你多大了?瞪什么!我一定比你大。别偷看,少帅在里面,不会有什么。来来,告诉我,你什么地方的人,从哪里来……。” ☆、第十四章,三拜惊人 对于萧西,慧娘很不耐烦。帐篷里明明有尖叫声,这小厮不让人过去看。她怒眸而视:“你忒贫嘴!” “贫嘴?”萧西嗤之以鼻:“我叫萧西,人人叫我消息,我知道的最多。小兄弟,你以后少得罪我。” 消息?慧娘觉得改叫碎嘴最好。 帐篷里,萧护又对丁婆婆下了第二拜。丁婆婆已经惊得不能言语,伍氏兄弟只会对着萧护磕头:“少帅折杀我等。” “再拜老伯母,您多多原谅,我不能放伍将军还乡。”萧护郑重地道:“国有国法,将军临阵脱逃是死罪。就是我不追究,国法也必追究!” 丁婆婆从他跪下来就大脑一片空白,她脑子里只有官跪民于理不当,听不清萧护在说什么,只下意识的点着头。 心里盼着萧护赶快起来,话到嘴边嗫嚅着,因过于惊奇变成嘟囔,自己都没听到。 更惊人的在后面。 少帅萧护对着一个乡下民妇,又下了第三拜。 他眸中微光,不知何故有了几点泪水,微哑嗓子带上求恳:“三拜老伯母,请您放心。我不敢说执法严明,也无黑白颠倒之事。伍林儿将军,我必照看。您的义子伍十三,只要他守法遵纪,来年还乡,让他去看您!” 伍氏兄弟听到这话,膝行到萧护身后,对着丁婆婆跪下来,齐声道:“请母亲(二婶儿)放心还乡吧,十三兄弟在这里,我们会照看他。” 伍思德大声道:“二婶儿,万一遇险,宁可我亡,也要保全林儿兄弟!”伍林儿对母亲泪涟涟,他知道母亲是关切自己的一切心。可还没忘玩笑:“十三有一身功夫,跟母亲回去,只是个种田的。留在这里,谋个一官半职,不枉他救了母亲一场。” 丁婆婆总算有语言能力,指着儿子骂:“十三救我,不是为了当官!”见母亲又多心,伍林儿赶快拿话岔开。这边,伍思德恭敬请起萧护来。俯身为少帅拉跪皱的衣角,想到少帅刚才的三拜,换了别人军中哪一家肯这样,伍思德又羞又惭,战战兢兢道:“少帅放心,我兄弟们定当用心侍奉,用心杀敌!” 萧护走出帐篷的时候,已经负手直颈,目不曾斜视旁人一眼。又有萧西作怪,慧娘硬是没弄明白帐篷里尖叫发生了什么。 她最知道的,却还是萧护说了什么打动老人家。当晚睡下,丁婆婆幽幽道:“你就留下来吧,别惹少帅生气,有事,多问你堂哥,他比你哥哥精明呐。” 第二天一早,伍家兄弟们带着伍十三,送丁婆婆离去。来时是慧娘赶着马车,去时伍林儿安排每日采买军需的车坐上,并交待赶车的人安全送过关城,又安排一个亲兵送自己母亲到家中。 一旦决定离去,丁婆婆反而开朗起来。在车上不时叮嘱伍十三:“不要惹少帅生气,”又唤自己儿子:“升官不升官的没什么,好生着才要紧。”又寻伍思德等人,拍拍怀中包袱:“你们的家信我亲手交到你们爹娘手上。” 再不就是几句闲话:“二狗子,别想你媳妇儿,你三个孩子我闲时也帮着抱呢。”小名二狗子的就嘿嘿笑:“二婶儿,你真好。” 长风万里,走上高空。碧蓝的天,火烧般焦黄的草,总让人心旷神怡。饶是慧娘满腹心事的人,也有浅浅笑容。 抬眼看前面山丘时,慧娘笑容凝结住。 山丘后,转出一行人。为首的,玄色披风灰色单衣,只有头上金簪子宝石闪光。少帅萧护候在这里。 问候过丁婆婆,萧护回身唤人:“你们送伍老夫人到家中再回。”一小队士兵足有十几人,身上是行衣,马上驮着包袱,是长行路程的准备。 再送上一个包袱,萧护含笑:“一千两银子,给老伯母壮行装。” 伍思德从昨天晚上的疑心又浮上心头。 少帅不是没主意人,他想让二婶儿走,就以伍思德来想,也是各种方法。可少帅,他连拜了三拜。拜得伍家兄弟心底酸酸,拜动丁婆婆心底柔肠,拜得伍思德昨晚回去后,思前想后最后只得一个主意。 少帅最近要重用自己和兄弟们,所以才下此大礼! 既有三拜在前,赏赐在后不必过于丰厚。斜一眼见伍林儿喜欢得手舞足蹈,伍思德扪心自问自己可值这些赏赐这些情意? 再来一个疑点,少帅只赏赐了二婶儿,并没有提一言这赏赐是给伍家的!伍思德的官可比伍林儿要大。 他父母健在,少帅只字未提。 还没疑心完,见少帅送行已毕,丁婆婆马车离去。伍思德忙随着众人招手,暂把疑心压下心底。 萧护先行回营,伍家兄弟后面慢慢行来,和伍十三开着玩笑,亲昵地交待他些忌讳。因他现在还是待罪看押的“犯人”,少帅对他正眼儿也不看,大家只道:“少出来,帐篷里呆着。” 为躲郡主,伍林儿让慧娘住自己帐篷里:“做哥哥的照应你。”慧娘怎么会肯,这一条上他犟着:“从来爱自己睡,帐篷里多只耗子都睡不着。”伍林儿大乐:“你拿我比耗子?”慧娘对他歉意。伍林儿不依不饶:“那你和母亲睡一处,怎么不见不行?”问得慧娘垂下头,带着黯然:“想到我自己母亲。” 伍林儿不忍再说什么,以他军需官的身份,安排个帐篷不在话下。伍十三还睡在原来那个帐篷里,得了一身盔甲,又有一把钢刀一把长枪,备了水壶等物,然后继续帐篷里被“看押”。 也没人认真看管他,不过是做给郡主看。伍林儿只要求伍十三离郡主远而又远,告诉他:“看多了长针眼。” 慧娘答应着,看上去老实巴交。 郡主一天不生事,坐都坐不住。又有伍十三得罪她在前,郡主要东要西就更厉害。伍林儿应付过她,再去安置全军事情,一天没有回来。看着日落西山,伍林儿依然不见人影。 繁星满空时,慧娘便衣紧扎,袖中只放原来的随身小刀,悄悄出了帐篷。 直奔郡主帐篷而去。 她怎么肯离郡主远远? 郡主心意是个人就明白,萧护心思又如何?郡主分明娇纵,怎么能为监军?郡主此时对慧娘来说,是她救爹娘的阻挠,醋心的根源,仇恨暂出的出口……。 再说慧娘其人,虽然女子,却是个诸事求明白的人。 ------题外话------ 收藏收藏收藏…… ☆、第十五章,乍逢惊耗 封慧娘身负重任,无一刻敢不经心。她已经留意到萧护有查营的习惯,是萧西那个贫嘴说出来的。 帐篷里传出尖叫声那一晚,慧娘问萧西:“少帅特意过来?”萧西白眼睛:“少帅是查营偶然经过,” 慧娘随意:“哦,原来天天查营。”萧西没异议,想来哪一家统帅不查营?他不知道对面这位是纸上谈兵的,并不知道。 伍十三顶个伍字,萧西并不疑有他。 慧娘下面还有一句话,他左看右看,多嘴萧西忍不住问:“找什么?”慧娘胆战心惊地道:“郡主不来查营?”萧西失声而笑,把伍十三好一通贬低:“看你吓的!郡主要来,也不往这里来。” 此时慧娘出来的时候,正是萧护查营的时候,估计郡主这花痴必跟不可的时候。至于萧护什么时候查营,问问伍林儿的亲兵就知道:“哥哥不回来,难道是随少帅查营?”亲兵回他:“还有半个钟点儿。” 慧娘到郡主帐篷外的时候,郡主果真不在帐篷里。不用多看,只看跟郡主的人帐篷外面都不见就知道了。 封慧娘轻轻松松进了郡主帐篷,用了一小枝迷香。这东西是她逃亡路上遇强盗遇贼弄来的,觉得有用留下好些。现在顺手就来,一迷一个准。 一进去,见金奢玉华,慧娘皱眉觉得心酸酸的难过。萧护光看他的人,也理当是这种千娇百贵的人陪着才对。 倒着三个侍女。一个倒在床前,一个倒在香几前,一个倒在椅子上,手里还掂针线。 大书案,漆成红色,雕灵芝雕百草雕凤舞。慧娘吃了一惊,凤为宫中娘娘所用,这书案是宫中赏赐出来的? 高下又分了一分,慧娘心中自认落败第二回。 幸好有父母在前,酸意只能在后。往书案上找找,找出一封书信来。乌木镶珠玉匣子里,信只有三两封。最上面一封打开,往灯光下去看,见上面字迹娟秀,出自女人手笔,却不是寿昌郡主的口吻。 是写给寿昌郡主的。 “寿昌贤侄女儿妆次,封家日前下狱,封政已死于狱中,封家夫人抄家当日自尽死,你所托之事,尽皆办成……” 慧娘大惊失色,只觉得心底蠢动,似有什么痛喊出来才行。此时,却又不是痛哭地。她重重一口咬住自己嘴唇,把这一声痛呼强迫回心中。只觉得泪水如脱疆野马般,脱眶而出。 不! 她不信! 她只觉得天在转,地在崩,山陵在崩溃。天呐天……。 惶急中还能想起来再看一遍,急急擦去泪水,手抖着把信凑近灯光。怕看不清,近些,再近些。幸好郡主用的是宫灯,要是蜡烛,早就把慧娘眉毛和信一起烧着。 后面的都来不及看,只看前面摧心裂肝的那几行字。写信人的字越是秀丽,慧娘的恨就越深。把每一个字咀嚼一遍,慧娘无力垂下手指,泪水再一次模糊双眼。 她信了,这是真的! 抬头看帐篷,郡主帐篷顶子上也是上好绣花。这娟秀的花朵,风姿卓雅。看在慧娘眼中,她只想狂喊乱叫! 无意中撞到自己父母尽皆去世的信息,怎不令慧娘心中大厦倾! 狂乱渐上眸子,又听到帐篷外有杂乱脚步声,听上去人不少。寿昌郡主回来了?慧娘牙齿深入嘴唇中,神智清醒不少。 她告诉自己,要报仇!要复仇!要让那些害死自己爹娘的人,血债血偿! 匆忙折好信放下,刚才从气窗里进来,现在来到垂下的绳子旁,再从气窗里出去,收好绳子溜下帐篷。 帐帘子打开,寿昌郡主气呼呼进了来。 郡主生气,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萧护又没有待见她。郡主认为的待见,就是她嘘寒,少帅要有回应。她问暖,少帅理当感激。这两条,萧护恰好能驳回。她嘘寒,萧护让她关心士兵。她问暖,萧护让她顾好自己。 对于不领情的人,寿昌郡主又气回来。 一行进来,一行恨:“写信给舅舅,着人快寻那个贱人的尸首来,再找不着,就是舅舅无能!”且恨且骂:“那贱人要是死了,我看萧哥哥就死了心吧!” 侍女们都不说话,郡主你并没有表白过,萧护压根儿没给郡主表白的机会。还有封家的那位姑娘,也没有见过少帅提过在口中,全是郡主一个人想出来的。 她以为一个男人拒绝她这样美貌又有财势的人,必然是想着另外一个女人!她不知道,一个男人拒绝一个女人时,只因为自己不喜欢她。还有就是,想别人这个原因也存在。 接下来不用问,是满帐中尖叫。 “啊……” 萧西从萧护帐篷中走出来,对着郡主帐篷这边好笑,自语道:“又怎么了?这么多女人又一起叫了,杀鸡也没有这么吓人。” “不好了!有贼!”郡主在前,侍女们在后,冲出帐篷尖叫连连:“倒了人!” 萧西头一件事,一溜烟先钻回帐篷里,手快的喝了一碗茶。要知道接下来哄郡主,可是件费嘴皮子的事。 喝过茶,萧西清清嗓子,整整衣衫,摆出最巴结的笑容,作一个没头没脑往外的姿势,三步并作两步,两条腿风车般动着,瞬间到了郡主面前。 满面陪笑:“啊哈,郡主,出了什么事?又有了贼?不会吧,来,随奴才先往少帅帐篷里坐一会儿,喝碗茶消消气,让人送安神汤来。您说我们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哪能天天闹贼……” 寿昌郡主一把扭住他衣襟,拉着他往自己帐篷里去:“奴才!你自己来看看!” 这一次,真的有了贼! 任何一个人回自己帐篷,见到地上倒一个,床前倒一个,椅子倒一个,还能认为不是贼? 贫嘴萧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充作验尸官。所有人退后,大睁眼睛看这贫嘴蹑手蹑脚,老学究走路般一步三摇先去看倒地上的人,伸三根手指在她鼻端试,转头贼嘻嘻地笑:“哪里有贼,这是睡着了。” 自己心里说一句,迷香,味儿还在帐篷里没散干净。先糊弄了身后这位,再回少帅查去!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寿昌郡主轻咬嘴唇,她不太精明,萧西本来可以糊弄得过去,可她才受到自以为萧护的不待见,尖着嗓子怒道:“胡说!好好的三个人全睡着!贼,就是有贼!喊少帅来,我要见他!” ☆、第十六章,与君别离 郡主带着全部的人,摆开阵势坐到萧护帐中。萧护不紧不慢回来,路上听萧西说过,少帅眉头都不动一下,漫不经心:“哦,原来是这样。” “少帅,咱们这里怎么有迷香呢?”萧西觉得不可能,这是军营,又不是强盗窝。萧护微微一笑:“我不知道。” 萧西心想,郡主竟然还有这个?还有就是,得罪郡主好比得罪耗子,从此长住你家中,不得安宁! “伍十三,就是那个伍十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郡主尖着嗓子叫,闻讯赶来的伍林儿只对上回萧护,却是一句扣着郡主一句,一句也没少回。 人人眼中倒霉的伍十三,被带过来,低着头也不知道什么表情。 萧护皱眉,手点在书案上,一下,两下,由着他们吵闹。 郡主吵得累了,对于萧护一言不发不满,认为他总偏着别人,坐下来掩面哭:“分明有贼,才让人看过不是,那不是睡着是迷香,要不是贼,怎么会有迷香。” “回少帅,郡主并没有丢东西,怎么就是贼?” “就是贼,与十三何干。” 袁为才对于这种又升级成小儿街头骂从来不齿,他来到后只让能干的人去看过是迷香,别的一概不想管,只看笑话,再看帐篷里别人神情。 哪些人,可以拉拢。 郡主每一次的吵闹,都方便袁先生干正经事。不到关键时候,袁先生不管已成习惯。 也许是适应不了这种吵闹,也许是郡主哭哭啼啼应该安慰,萧护总算开了口。先扫一眼分辨的伍家兄弟,看得他们闭上嘴。 随意招手,眼神儿也没见看谁,懒洋洋道:“来!” 别人都愣了一下,萧西却明白,紧走上一步,肃然高喝:“伍十三!” 慧娘低头走上两步站定,也不跪,只垂头站着。 “为何不跪?”萧护依然没精打彩。 被吵闹都疲倦的人,目光投过来。 低头的伍十三,直直僵了片刻,忽然扑地跪倒,这一跪就是长身伏于地上,跪得十分彻底。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所有人愕然! 他哭得伤心欲绝,哭得银河倾倒,哭得如鸟中箭的悲鸣,哭得像丢了心失了肝。失去爹娘的痛苦,慧娘在这一刻尽情倾倒出来。 和她相比,寿昌郡主的哭声实在小儿科,被结结实实压了下去。 在任何地方都要高人一等的郡主不悦嘟起嘴,对萧护书案走两步,萧护抬起手,示意她不必过来。 袁为才看在眼中,心想这监军也太没份量。 没有人说话,全随着少帅看着伍十三在哭。他哭得肩头一抽一抽,哭得伍氏兄弟也跟着心酸,伍家兄弟原本就跪着,此时全重重齐呼:“少帅……” 萧护再次抬起手,压下这声音。而慧娘的哭声,也在此时止住。因伍家兄弟而止住。 少帅重新开口,咆哮声充斥帐篷,他骂的是伍林儿:“让你看管,你是死人!我执掌军中三年,没见过迷香。什么伍十四一来,贼也有了,迷香也有了,来人!去搜!”伍林儿凄然:“少帅,现在您去搜,自然搜得到!”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让人放的!”寿昌郡主火冒三丈。她有时候聪明,就用在这些地方。伍家兄弟紧闭嘴唇,言下之意不用再说。 萧护重重一拍书案,火大的道:“我还不想搜!”不耐烦浮上眼底,挥手:“让那不省事的人去苦役营,几时老实几时回来!” “少帅!”伍氏兄弟齐齐恳求。 萧护瞪起眼睛:“难道等我帐篷里也进了贼,有了迷香,再处置不成!”起身把书案再重重一擂:“有多话的,军棍侍候!” 有一双眼眸,浮着水气,静静看着震怒的萧护。慧娘这一刻伤透了心!现在去搜,迷香一定会在。伤痛爹娘死讯的慧娘回去就蒙头哭,心情慌乱的她没有想到处置干净。可是她还是伤透了心。 为萧护对郡主的回护,为郡主对萧护的依赖。郡主娇痴痴掩面带泪往他书案前走,萧护抬抬手,郡主就此停下。看在袁为才眼中是丢人的事,在慧娘眼中是他们的默契他们以前肯定默契过,还有就是郡主的依恋。 而萧护,他随意的抬抬手,是他知道自己这么抬手郡主就会意是不是? 失意人眼中所看的,处处是失意事。 万里奔波只为自己的爹娘,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从那封信上来看,封家的灾祸与郡主有关,可以理解为,与萧护有关。 他的英俊,他的权势,他的…… 慧娘忽然就明白了,觉得自己豁然开朗。她没有恨,也再没有依恋,只是安安静静地对着萧护看。 看这个男人的眉眼,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他正在看寿昌郡主,郡主得了意,娇声正在同他说话:“他不老实呀,可不能放他出来。” 听过郡主这句话,包括袁为才在内,都以为今天这事又是郡主折腾出来的。要是一正常的郡主,帐篷里进了贼有迷香,还不把那人给宰了。 但这个郡主遇到萧护就没有正常过。 非正常人物。 萧护双手据案,听过寿昌郡主的娇声娇语,淡淡道:“好了,你也回去吧,让我安宁会儿。”寿昌郡主大喜,为什么大喜别人都糊涂,她自己估计也不明白,反正大喜了。这喜色在慧娘眼中,痛直到骨头里。 平静眼眸燃起怒火熊熊,有家仇有已恨,仿佛看到这一对人已经白头偕老。慧娘高昂起头,硬气地冷冷扫了萧护一眼,大声道:“苦役营在哪里?带我去!” 这架势,不似犯人倒是座上贵宾。 寿昌郡主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着伍十三:“萧哥哥,你看看她,多了不起!”攒眉再加上一句“她喧哗你的大帐呢!” “喧哗我的大帐的是你!”萧护缓缓坐下来,在慧娘转身过,眼光才在她身上一扫过去,对寿昌道:“下次不可以这样!” 这样的语声,听在离去的慧娘眼中,她只有一句话在心中。 此生只余仇和恨,与君,别离了! ☆、第十七章,心思难测 寿昌郡主喜滋滋走了,众人退下。萧西打水萧护洗漱过,才解衣,有人回话:“伍林儿将军求见!”萧护更不耐烦:“让他进来!”就知道要来! 伍林儿进来,长跪不起。萧护一面解衣,一面没好气看他:“你想拿什么换,你的军功?”伍林儿不说话,眼神表明少帅说对了。 萧护忽然大怒! 他离伍林儿有几步远,一闪身到了伍林儿面前,抬腿就是一脚,重重踢在伍林儿肩头,骂道“你也来闹!你还想以后出几件事情!” 伍林儿硬是被他这一脚踢明白的!他愣一下转过来,咧开嘴无声地笑伏地叩了个头,这就出去。 萧西送上少帅的干净里衣,带着怜惜看着伍林儿出去的背影,低声嘀咕:“总算没呆到底!”萧护不悦的哼一声,哼得萧西不敢再说,服侍他睡下后,萧西把灯烛蕊拨小,悄步出去。 睡在床上的萧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伍林儿回去就安排伍十三去苦役营,催着亲兵们收拾:“十三的东西,一件不要少全送去。”伍思德还在这里,他没有阻拦。 慧娘才下过大决定,痛定思痛要和萧护一刀两断。见伍林儿回来风风火火,猜到他肯定为自己求情没用。手中握着自己回来后就拿着的迷香小包裹,慧娘愧疚的递过来,才喊一声:“哥哥,”本来是想告诉他们,这一次是自己所为,想用和郡主置气的话掩饰过去,让他们不要难过。 伍林儿劈手夺过来,看也不看往怀里一放,转身出来见亲兵们收拾完,对慧娘道:“走吧。”打开的帐帘子透出灯光,和着星光打在他面上,伍林儿面无表情,眼睛也不看慧娘,只有马鞭子摆几摆。 慧娘上马,伍思德没有跟去,伍林儿带着几个人带着慧娘往东北角上走。这一走,就走了一刻钟才到。 臭气扑面而来。 马屎味儿,怪味儿……薰得慧娘睁不开眼。就是逃难中苦,也没有闻过这种味儿。臭气中,伍林儿还能张嘴说话:“打马,快跑!” 不过一会儿功夫,这臭味就没有了。 见天边星光灿烂,一轮月亮自山岗后升起,银白得似溪女手中纱。山岗下,几排帐篷还有灯光。 慧娘讶然:“这是苦役营?”伍林儿回头,面上有了笑容,扬鞭而指:“这是苦役营,刚才去的地方,是沤牛马屎的地方,从来不能呆人。你看着这里好,让你几时干一回苦活,你就不再说好。” “几时?”慧娘马上明了,心中忽然温暖。刚强拧着的心,绝然而冷寒的心,忽然如遇春风,融化了。 她问:“让我来……?” 伍林儿笑:“好兄弟,你别怕,少帅是个明事理的人。”说到这里,嗓门儿放大:“姓杨的,我送我兄弟来了。” “喊什么喊,怕别人听不到!我算着,你那倒霉蛋儿的兄弟也该过来了。昨天没来,我还在奇怪!你们姓伍的人,没一个好!随你们姓的人,也好不了!”月光下走来几骑,为首一个人脸上有道伤疤,看着吓人。 伍林儿哈哈大笑,他有着和伍思德差不多的性格,就是精明上差了一点半点。纵马迎上前:“我说老杨,我兄弟瘦弱呢,你自己看着办,我送来是好的,接回去要是不好了,和你少帅面前打官司去。” 杨将军冷哼,低声说了一句话。 慧娘心中只听到几个字“萧西才……”,余下再也没听到。她自认为如千年寒冰,万年深海的心,痒痒的冒出几个绿芽。 萧西才来过?萧西才说了什么?萧西……。才什么?慧娘这一刻又惊又喜,萧护认出来自己?只这样一想,马上重又伤心。 她和萧护就没有见过,再来回想郡主和萧护,就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如果他认出来自己,怎么会没有一点儿回护? 看一眼伍林儿,还是这个哥哥比较靠得住。 让一个闺中姑娘改变自己十几年的心理依靠,还是从夫君改到义兄身上,难度不亚于上青天。 搭起一个单独帐篷,伍林儿和杨将军千磨万缠,才得以单独住一间。丢下包袱,伍林儿离去,慧娘回到帐篷里,悲从中来,一面想爹娘之死,一面想萧护和郡主,一面想自己从小当大当成夫君的人从此路走两边,这三种痛苦,全是最痛之痛。 这一夜深夜饮泣,直到近天明才睡。才睡下,有人叫醒他:“你以为来睡觉的!干活了!”活,不胜之重。 砍树,修理军营,修理损坏马车帐篷器物……。 不时闻到难闻的臭味,慧娘忍不住问才熟悉的人:“张家,沤牛马屎为什么?”张家是个粗壮大汉,干活时很照顾慧娘,好笑道:“别问,横竖不让你去就成!” 又一个人过来,一身臭味往地上一坐,手捶打自己肩头:“今天怎么了!干活衣服也不许脱!”张家也用袖子擦汗:“这些当官的,只会折腾咱们。有什么,不就多喝几口酒,骂了几句。”慧娘一听来了精神:“你骂了谁?” “骂的南山石头。”张家嘿嘿笑,挤挤眼:“干活吧,再歇杨将军来咱们要吃鞭子。”慧娘瞅瞅杨将军不在,继续坐着:“我再坐会儿。”另一个人道:“让他歇着吧,头几天都这样,伍十三,你明天腰直不起来也正常。” 看着他们走开,慧娘再也忍不住,往地上睡下去。肩膀酸痛,手抬不起来,腿上在跳舞似弹动……明天爬不起来慧娘都相信。 西风还不冷,暖暖的吹着。慧娘眼波涩上来,慢慢睡去,直到被人叫醒,张家惊骇的笑:“你还在睡?你真好福气,杨将军下午不在,不然把你吊起来当着人打!” 夕阳西下,杨将军骑着马慢慢回来,才回来就沉下脸甩着鞭子:“列队!一个一个跟没了骨头似的!哪个嫌活少的,活加一倍!” 慧娘随着别人一起老实列队,她此时想的是晚上的晚饭,明天起不起得来。仇恨,暂时被苦累压下。 ☆、第十八章,不是梦境? 幸好吃得不坏,肉食管够。一块肉拳头般大,就是慧娘也一气吃下去两块,外加两个馒头。她累得最关注的大小解问题,也丢在脑后。 第二天几乎起不来。动一动到处酸,摇一摇头都痛。听外面杨将军怒骂:“列队!”这声音好似魔狱,想到杨将军昨天飞舞的鞭子,见到他打在别人身上的样子,慧娘一古脑儿跑出去,见到别人全列好队,独她最后一个。 杨将军大步过来,沉着脸。慧娘心中一沉,只盯着他手中摇摇的鞭子,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别人鞭子,难道今天真的要倒霉? 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心情,把这鞭子迅速记到萧护身上。想想这变心人,真伤心痛……。 “哎哟!” 鞭子没挨身上,挨了两脚摔倒在地。 “干活去!”杨将军怒吼,列队的人走了,杨将军也跟着队伍后面走了。边走边骂:“脓包,窝囊废!姓伍的人,全没种!” 被踹倒在地的慧娘一滴子一滴子泪,落入草地中。 过了一会儿,她一瘸一拐地跟上来。杨将军看也不看他,负手左右走着监视。慧娘得了那几句骂,忽然来了精神。不管手中磨出水泡,一下一下从不比别人少。中午休息时,张家悄声交待她:“你休卖死力!伍将军上午派人来了,想来是说你的事。你有人,何必太苦!”慧娘抿一抿嘴唇,喝了一口水,把手上大馒头狠狠咬一大口,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笑容。 张家失一失神:“你要是白些,指不定像姑娘。” 慧娘嘿嘿,再次埋头吃自己的饭。 她在杨将军的骂声中,找到自己的方向。爹娘死去,可仇恨未了!萧护要是变了心,慧娘决不放过他。还有郡主! 出生于皇权统治社会下的闺中娇女封慧娘,再不把什么郡主放在眼里。忍,且忍!和郡主还有爹娘的仇没有报!忍得机会,找郡主去索命!她告诉自己,慧娘呀慧娘,你既没有亲戚可以株连,也再没有夫君。此一身来,还一身去,不怕丢性命,不怕大逆不道! 她吃得更狠,下午活也干得更凶。 过上几天,渐能适应。人虽然还是累,但晚上回去洗过,尚有精神出来听士兵们说笑。张家总头一个挑话题:“那屁股,那腰,美得很吗?” “人家以为美。” “要看她相中的人认不认为美?” 慧娘听得云里雾里,也脸红一片,幸好脸上黑别人看不出来。听不下去时,她就走开。第二天再听不下去时,又走开。听上几天,偶然有一个人说漏了嘴:“少帅也许喜欢。”慧娘直了眼睛:“你们在说郡……” “嘘!”所有人打断她。 慧娘瞪圆了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扑哧一笑。她内心觉得难为情,可真心里是喜欢的。再听下去,还是觉得难为情。推说要睡走开,转一个圈子,转到他们后面山丘上,趴在草堆里支起耳朵听。 比天桥底下说书的还好听。 “有一天,我亲眼看到,你们信不信!那屁股扭的,走过去一脸笑,哥哥,为你煮的,你操劳全军多辛苦,请用……” 起来一片笑声,嘿嘿哈哈不断。 慧娘听得津津有味,对自己订亲夫君和郡主的事情,听也听不够,还觉得很是乐子。 “怎么回的,当然是不接……” 在这里说话很是放心,来的人要过那个臭味地方,以郡主之爱洁,想来是不会过来。咬一根草杆儿听,就更有滋味。 身边多了一个人,慧娘也没有发现。 无意中一回头,见一个人端坐侧边。身子笔直,目视远月,双手扶正放在盘着的膝盖上,旁边放着他的披风。 萧护! 慧娘张口结舌,张着嘴可见里面一口好白牙,个个洁白如雪贝。 山丘前的玩笑还在继续,今天聊得欢快,说话更无避讳。 “我要是少帅,早就睡了她!” “不睡白不睡,拿郡主当妾这滋味儿多美!” 慧娘结结巴巴:“少帅,他们……。你,你……来偷听?” 萧护似笑非笑,斜睨过来:“好听吗?” 慧娘哑然,忽然觉得滑稽,忽然又想到自己爹娘,还有那封郡主帐中的信……她飞快板起脸,冷若冰霜地站起来退后一步,冷冷问:“少帅到此,有何见教?” 不去陪你的扭屁股美人? 亏这些兵真真会编,郡主几时扭过屁股,慧娘自己从没有注意到。 眸光渐冰,从萧护饱满的额头看下去,他直挺的鼻子,此时斜斜的眼神,嘴唇微抿,不知道是不是为别人在开他玩笑而致。仇恨又从慧娘心中浮起,她总算等到两个人单独见面,却又不敢道明自己是谁。 她担心萧护变了心,她担心萧护和郡主有私情,她担心自己报出名姓,万一性命不保,爹娘大仇怎报? 用目光测了测,慧娘不认为自己一下子能击倒萧护。虽没有见过萧护出手,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势,杀气腾腾。 不好惹的感觉。 慧娘告诉自己,要活着!别着急!如果证据确凿萧护参与此事,一定宰了他! 此时不是时候,慧娘也不想多看他。头一甩,转身而去,回到帐篷里睡下来才想到一件事,这些报苦役的兵均是萧护罚来这里的,可他们骂来骂去,骂的不是郡主,就是另外一个男人。 朱雀军的统帅国舅邹国用! 这一夜,慧娘挖空心思给萧护定罪。自己家里出事他应该知道,平日里也没有见过他着急。千丝乱麻扯到慧娘心,要是萧护变了心?他应该怎样!要是萧护不变心,他应该怎样! 梦境无数到天明,醒来觉得昨夜见到萧护应该是做梦。 少帅不在自己帐篷里,怎么会出现在苦役营。 帐篷外,鼓声巨震。张家在外面喊一声:“十三,快出来,有升官的机会!” 慧娘出来时,先看到扎起一个高台。高台上,萧护清清爽爽,精精神神站在那里,两个人目光一接触,不约而同的都转开。 ☆、第十九章,安全地方 “少帅!” 别人见到萧护全喜动颜色。慧娘看着这苦役营中近百条汉子满面笑容过来,一时之间茫然。怎么他们见到萧护这般喜欢? 张家离慧娘近,低声交待:“兄弟,你功夫不错,一会儿可记住多露几手。”慧娘还在迷糊:“什么?” 她看向萧护,立于青天高空下,有如高山上青松,有顶天立地之感。可是看在慧娘眼中,只想给他一顿。 多少可以明白,不管萧护有没有参与,自己家里出事与他不无关系。 要么是怀壁有罪,要么是这壁变了心肠。 “是打少帅吗?”慧娘这样想,就这样问。张家愣住,再捂着嘴笑:“你有能耐打少帅,那稳稳的去前锋军中。” “哦?”慧娘一脸不解。张家嘿一声:“我忘了你虽是伍将军的兄弟,却才来,估计咋也不懂。听我告诉你,这苦役营里的人,全是当兵的,又不是犯人,不过是喝多了酒说错了话刺头儿得罪了上司,就都往这里来了。” 慧娘心中暗道,我是得罪郡主,再对萧护看一眼,见他春风拂面在和人说话,明朗的笑容又扎了慧娘眼。 也许这如日头般的笑,才是父亲母亲丧命的主因。 “少帅最公正,他说苦役营里呆过受苦的,多少给点儿补偿。有愿意的,拳脚上比试过,可以去前锋军中。兄弟,前锋军中是立功的好地方,升官儿最快。”张家沉浸在幻想中,手揉搓腰带:“要是我当了将军,娘的……” 慧娘插话:“你得罪了谁?”张家一惊醒来,笑问:“什么?”慧娘取笑他:“看你这得意样子,当上将军后想找谁报仇?”说过自己心里格登一下。 问自己想报家仇吗?想! 当然想! 毫不犹豫的想! 万里风沙而来,不想遇上郡主。想想求人总不如自己能,慧娘从张家脸上看到自己的将来,要是自己当了将军,要是自己就是少帅,要是自己……。 何愁不知道郡主身后是谁,将来去京中时,也不怕他! 汉子们围成一个圈,场中已经打斗起来。慧娘大步走过去,萧护对她招招手,侧过面庞含笑:“来。” 慧娘装没看到。 在别人看来,和少帅说上几句是体面,慧娘一肚子怨气,没有和他闲话的心情。只盯着场中,数着脚下步子,一、二、三……再有几步就到场中,萧护又开了口,这一次称名道得明白:“十三过来。” 众目睽睽下,慧娘顶着众人羡慕的眼光,不得不过去。 别人要的,未必是慧娘要的。有谁知道她的苦? 从小受家教久在心中的人,几乎和慧娘的呼吸一般存在。就像鱼儿感觉不出水的流动,而离开了却不能受得。 慧娘这几天的心路历程,是苦苦的煎熬。她的良人,她终生的依靠……是父亲母亲去世,慧娘受苦的根源,让她苦一阵子痛一阵子,心中从不平静。 没看到那封信以前,慧娘绞尽脑汁想接近萧护。看到那封信以后,天天告诉自己,要硬生生把萧护从心中拔去,只拔出满手血。萧护还在心中。 会记事,会说话,就知道自己以后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不是容易从心中移去的事。 是以,慧娘往萧护身边去的这几步,步步艰难,步步如走在油锅上。 君兮在此,心在哪里? 君兮在此,还有情否? 君兮在此,可知道还有一个人需要你,牵挂你,就在你的身边? 见到萧护衣角出现在下垂眼帘中时,慧娘停下脚步,人快要哭出来,忍着,再忍着……她的手被萧护握起。 萧护呀了一声,把慧娘的手指再打开一些,对她手心里那红红白白的水泡和水泡破处不满。他先找杨将军,杨将军就在他身边,忙陪笑:“这兄弟有骨气,想是知道错了想早回去,拼命的干活。” “那也不能伤成这样!”萧护又看其它的人,正色道:“这全是我的兵,可以罚,不可以整!”觉得手中一动,慧娘欲抽手而去。萧护瞪了慧娘一眼,把她的手更握得紧些,喊人:“取药来。”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带着他的体温,带着他的气息,仿佛还能感觉出他的情意。慧娘凄然,认定是自己胡乱思想。忘了抽自己的手,竭力在心中压下“情意”这两个字,反复告诉自己,他只是爱护他的兵,他是对伍家面子,这只能说明他是个好少帅,好的统帅与不负心是两回事。 手心里炙热的痛,令慧娘骤然轻呼:“痛。” 杨将军捧着热水,萧护取巾帛为慧娘擦洗手上泥沙,沉着脸:“知道痛,还不自己保重!”手心中泥沙全混在破的肉中,洗一洗就痛得钻心。萧护算是轻手轻脚,可慧娘还是落下泪水。萧护更没脸色:“你哥哥们知道,又要罗嗦!” 慧娘轻吐一口气,释然。 他是为着伍家哥哥们,才这样对自己。 尽管这样想法在前,泪眼婆娑中,手心刺痛中,慧娘生出幻觉。这种幻觉,她在逃亡途中不止一次想过,也梦过。 良人依就,见到自己定然会怜惜,定然会责备:“啊,怎么不保重自己。” 旧梦和今天的新景重叠在一处,迷迷糊糊中慧娘老实下来,乖巧下来,心中无数尖刺也伏平如柔丝。 她小口小口吸着凉气,依顺的露出女儿家那一面。时不时的,偷眼看看萧护,人就更迷乎。他,真的变了心? 萧护耐心地把药上好,取来干净的白布包扎好,并没有放下慧娘的手,交待杨将军:“让他休息几天,旧伤叠上新伤如何是好?” 杨将军当然答应:“是。” 四周,忽然寂静无声。慧娘惊梦初醒般看周围,才见除了几个眉开眼笑的大汉外,别人只有背影。 那背影,尽皆垂头。 不用问,慧娘也明白:“比完了?我还没有试呢!”她叫起来。 萧护好笑:“你比什么!”放低声音柔声道:“你就这里呆着,多安全,又省心。免得一出子一出子的事情生!” 接下来嗟叹人人听得到:“我今天晚上可以清静,不会再有混蛋为着你来烦我!” 慧娘瞪大眼睛,甩开萧护的手,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道:“还有我,我要去前锋!” ☆、第二十章,杀进校场 这一夜,慧娘气得没睡好! 脑子里时时就转着萧护离去的身影,对于自己说的话,萧护眉毛都没动一动,活似听到草虫叫微风吹,与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然后少帅,就走了。 留下他身后高叫的封慧娘,被杨将军训了几句,训回帐篷里,美其名曰“养伤”。 她怎么能养得住,家仇如水面上落叶,再压也沉不下去,只往水面上飘着。勉强静下心把自己知道的整件事情再想一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在苦役营里呆着没指望。 郡主那里,内幕还须打探。不在她身边,就什么也不能知道。 封慧娘是个表面温柔,内心坚强的少女。她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变,而是拼命去想办法完成。 月光从帐篷外透进来,不时看着这个抱膝凝神的人,似也在猜她想什么。 第二天一早用早饭的人中,少了慧娘。等杨将军过来看时,只见一个空帐篷,再就是少一匹马。 杨将军自言自语出了帐篷:“果然是要看紧的人。”见中军旗帜鲜明下,那匹马已成一个小黑点,杨将军摇一摇头作罢,不作追赶之想。 慧娘赶到萧护中军时,猛听到擂鼓声。 “咚咚咚……!” 不知道有多少声。 慧娘不知原因,但是明白有事情发生,微微兴奋的她打马撒着欢儿往前冲。 被人拦住! 通往古役营的地方只有一个营门。守营门的人肃然威立,手中长刀高架拦住去路,喝问:“什么人敢闯中军!”慧娘这一会儿不莽撞,滚鞍下马急急解释,一张口哑住,说什么才能进去? 苦役营的兵来这里讨差使? 数一数这守门的兵,一、二、三……至少几十个。怕他们不把自己抓起来重新送回苦役营?执马缰的手这几天没有劳作,但疼痛隐隐传来。苦役营?慧娘再也不想回去。 不就是一个郡主,从此躲着她就是。真的躲不过去……慧娘心想,郡主最重要的事就是缠萧护,自己离萧护远远的,郡主还有心情生事? 再来郡主这监军,总不能一点儿正事不办? 算起来忙坏她才是! 这样一想,慧娘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儿,陪笑道:“我是伍林儿将军的兄弟,找他说话。”守门的士兵冷若冰霜:“少帅点兵,哪一个大胆地敢这个时候不去侍候!” 听说点兵,慧娘就更急了,张着眼睛往里面看,偏偏旗帜众多,看不到里面。她道:“哎,那……带我去见伍思德将军,是他让我来的!” 她撒了个谎。 守门的人半点儿不通融,又带着很精明,冷笑着把慧娘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回身扬声问:“对队长回一声,伍思德将军有没有留话?” 回话的人还没有回话,慧娘先气馁。难免有恨意看着守门的几个士兵,眸子里不忿。守门的士兵也不示弱,回瞪过来。 “咚咚……” 里面更鼓声大作起来! 慧娘急得牵着马团团转,急不可耐时,想想萧护在军中的名声和为人,包括听张家等人背后对少帅的评价,伍林儿等人对萧护的钦服,再来干娘丁婆婆临走时频频交待:“不要惹少帅生气,”还有一件事,就是慧娘对丁婆婆在萧护帐篷里的辩驳事后问过多回:“干娘竟然这般厉害,”她总觉得不是丁婆婆本人的言语。再来丁婆婆算是喧哗大帐,重一点可以算她咆哮大帐,萧护也没言语丁婆婆半点儿…… 慧娘告诉自己,如果不是萧护对郡主不满,那就是他看重伍家兄弟。 那还怕什么? 爹娘尽去,此仇不报,与死有何分别! 闯了! 带马回身,就在守门的士兵以为慧娘又是一次团团转时,慧娘一伏身子上了马,连人带马蹿了营门! 这一下子变故奇快,守门的士兵不防备吃了一鼻子灰,气急败坏转身呼喊:“有人闯营了!”与此同时,后队的士兵抽刀上前,慧娘手急眼快先夺了一把,反手一刀,击开第二刀,一手执缰,一手执刀,“叮叮当当……”一路直闯。 “……兵分三队,前队为左翼,肖天成将军为主将,伍思德,田朝坤……”萧护在点将台上侃侃而谈,是最先见到营中乱的人。他不动声色对当值军官使了个眼色,继续慢条斯理说下去。 “后队为右翼……”萧护凝眸住了语声,直直盯住那乱成一团的中心,有滚滚骑尘左挡右削,手中一把刀舞得极快。只差一点儿不好,就是对战经验不足。 萧护已经认出来那是谁,见这个惹事包伍十三身后追来的是将军王源,还差十几步远。而校场两边冲出两队弓箭手,上弦的弓箭齐齐对准了过来的伍十三。 他还有一两百步远。 伍家兄弟当然是跟着大家一起转头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将认出还没有认出时,听萧护发话:“让他过来!” “我的天!十三!” 弓箭手收起弓箭,追慧娘的王源将军并没有听到少帅的话。他是从帐篷里冲出来,就见到慧娘背影,人虽瘦小,但刀法不错。奉命守门的王源从来智计多端,不眨眼睛就是一个主意。他快马到了慧娘身后,高喊道:“着!” 慧娘反手就劈,听座下马长嘶一声,挣扎几下,往一旁斜斜倒下去。马蹄上,不知何时绊上绊马索。 王源哈哈大笑:“小子,你还嫩呢!” 白光一闪,一把钢刀带着风声扑来! 慧娘喝一声:“刀来了!”掷出刀后身子一低,从王源马下钻过去,起身时在马另一边,正见到王源缩身子躲刀,肩头和背后全暴露出眼前。慧娘一手拎起他腰带,一手扣住他长靴,把王源掀个脚朝天,“扑通”落于马下。 自己夺身上了王源的马,顺手抽出王源的宝剑在手上,回眸一笑:“真是生受你!”打马进了校场,直奔萧护点将台下勒住马缰,往上扬声:“少帅,你为何道理不端!” 校场十万人全傻了眼,看着这个冒出来的二愣子当众质问萧护:“别人能来,为什么独我不能!” 有些激动,手中宝剑尖往上一点,剑尖上光亮顿时到了萧护面上。慧娘大怒:“我要往前锋军中立功杀敌谋官职,请少帅应允!” ☆、第二十一章,打了少帅 萧护微微俯身往下望,慧娘仗剑扬眸往上。两个人都是点漆般的眸子,一个是深邃无波,一个却恼怒在心,眸光碰了一碰错开,各自心头自有滋味。 萧护没有任何表情,不过以慧娘来看他应该是生气的。慧娘敢于来这一出子,对他生气早有预料。而慧娘看萧护,则心底一阵痛上来。 他威风凛凛在高台上,披一身银色盔甲,两边站开十数位将军副将,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无人不恭敬,无人不肃然。 旁边并无郡主,可是慧娘心底跳出来郡主。他……她……慧娘甩甩脑袋,这才想起来此许礼数,由下往上对着萧护的宝剑收回,剑尖往下,双手抱剑为礼,大声道:“少帅,人人说你知人善用,不肯埋没了人!我今愿往前锋军中去,请少帅答应了吧!” 萧护定定看着慧娘,他以为自己说得足够清楚。苦役营中,最是安全。那里脏又累,郡主不会过去,就是跟郡主的人,等闲也不愿意过去查看,是他自郡主监军而来,保护自己心腹人最好的地方。 伍十三实在太能惹事情,不管这两出子事是郡主弄的,还是伍十三弄的,萧护都不愿意伍十三再到郡主面前,你也让郡主歇一歇是不是? 他自己又蹦出来了! 这是件很好处置的事,当值军官很快就数罗出伍十三的数条罪状:目无少帅,目无军纪,目无…… 但萧护缓缓开了口,却半点儿军纪也不提,淡淡道:“你想去?你凭什么!” “凭我一身功夫!凭少帅你知人善用!”慧娘心酸想,知道这是拍马屁。 鸦雀无声中,人人看到萧护缓步下了高台。离慧娘两三步站住,冷冷道:“下马来!打赢了我,你就去!” 细细的近似无声的笑声漫延开来,如水花入水,溅起的不是水花,则是不停息的涟漪,一晃一晃的,越来越大。 少帅功夫不是军中第一,却是人人佩服的! 朱雀玄武金虎三只军队中,不管大小统帅,全是一刀一枪的真功夫。萧护,也是刀光剑影中走出来。三军计几十万人,萧护不敢称军中第一,不过强过他的人也不敢赢他就是。 人人对着伍家兄弟笑,看看你家这愣头青,不是有熊心,那就是豹子胆了。 慧娘见过萧护几回,他是一句多话也没有的人。有时候想想言语简洁的主子,有个萧西那么罗嗦的小厮,真让人想不通这主仆怎么处得来。 既然少帅无废话,慧娘更不耽搁。 她在马上应一声:“是!”见萧护手中无兵刃,抬手抛去剑。接下来,人人以为她下马见礼,再和少帅比试的时候,慧娘从马上直接蹿出,如一枚炮弹般到了萧护身前,同时大喝:“倒!” 她用了全身的力,以自己为兵器,撞向萧护肩头。 要不是自家兄弟,伍林儿早就笑了,问题这是自家兄弟,他赞赏他有志气时,只能尴尬着。这一手儿对少帅,简直叫目不忍睹。 不忍睹的,是十三兄弟接下来的下场。 果然萧护对于这赖皮似的偷袭并不放心上,微侧身子让一让,两只手这才抬起来,一手在上,一手在下,两手之间让出一个空档,慧娘笔直地到了这空档中,只觉得身前身后被忽然一夹,慧娘去势顿竭,顺理成章落入萧护手中。 笑声,此起彼伏出现在校场中。 萧护冷冷淡淡,左手把慧娘一提,再一按,左膝上弓,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慧娘老老实实趴到了萧护膝盖上。少帅举右手,重重一拳,捶到了慧娘屁股上。 虽然入秋,虽然是夹衣,慧娘也疼得身子一缩,借着这一疼神思清醒,她按自己原本想好的身子往上用力一撞,萧护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被撞到了胸膛上。 他左手难免松一松,慧娘借着撞他的力量往下重重坠落,只听“哧啦”几声,慧娘背上的夹衣裂开,慧娘落在地上,双手双脚蹬地,再次重重身子跳起,用自己的后背又一次撞上萧护身子。 萧护被撞得踉跄退半步,带着重重盔甲的上半身后仰下去。他也真是厉害,身子后仰已近水平要倒,腰凭空一拧,和着重量不小的盔甲又直了身子。 “好!” 不知谁先喊的,接下来叫好声不断。 和慧娘偷袭和不功章法的打法相比,慧娘固然是机智的,少帅却是硬功夫。 亏他腰力,有这般厉害。 萧护一旦站直子,眸子里冷而又冷,瞪着撞到自己后累得伏地而趴的慧娘。重重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一腿前弓,一腿后撑,弯腰伸手,又和刚才一样伸手拎起慧娘,这一次毫不犹豫,再次重重一拳对着慧娘屁股上揍去。 慧娘缩着身子半点儿不动弹,活似个将被教训的孩子。眼看少帅这一拳又要打下去,“哈哈哈……。” 四面响起了笑声。 只有伍林儿对着地上看,伍思德朝着天上看,都心想这一拳十三吃定了。 忽然笑声顿止! 慧娘拼了再挨一拳,反正一记也是疼,两记也不会不疼。人到了萧护身边,一伸手拉开他护体战甲下端,露出少帅牛皮靴子的上面,有一块玄色绸裤,是少帅的小腿上方,和膝盖相连的地方。 想也没想,慧娘扑住,“啊呜”就是一口! 这一口正咬在膝盖骨上,崩得慧娘牙床都疼,萧护更不好过。他怒极,用力甩出慧娘。小腿一紧,慧娘原本抱住他腿,现在又回来了,再次以身为兵器,撞上萧护胸膛。 她手攀着萧护小腿,以此借劲撞向萧护胸膛,一撞、二撞,再撞…。 身子一轻,萧护抬腿总算甩了她出去,但他自己上半身受力,下半身不稳,往后滑了一步,半步,顿住,没有稳住身子,前后摇晃后。 重重落在了地上! 伍林儿和伍思德觉得不对时,急忙来看,正见到少帅退,再退……摔倒在地! 仿佛还有“咚”地一声! 小风吹呀吹, 眼珠子直呀直, 除了趴着起不来的慧娘外,别的人全风中凌乱。 慧娘在风中抚自己的牙床,眼角可见对面那个男人跳起来,终于震怒:“哪个师傅教出来这样徒弟!” ☆、第二十二章,相见时难 对于这种门牙都上的徒弟,萧少帅头一回遇到。 全军噤声,有直眼睛的,有斜眼睛的,有舌头伸多长的……看似站队纹丝不乱,其实争着来看这个不怕死,敢打少帅的人! 他还真敢打! 众人视线集中的慧娘伏在地上,背上衣服裂开一道大口子,倒没有破,一动也不动。 萧护穿的有盔甲,慧娘急急从苦役营来,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好偷马,并没有穿盔甲。也就是说,她刚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撞着萧护的银盔甲。 痛,无边的痛。 这是慧娘仅有的想法。 如闪电击中高山,慧娘就在那山尖上。随之她摔落山崖下,碰上山石,落入一片松针林。那松针无处不在,遍布她的全身。 此时的痛苦就是这样! 人几乎晕过去。 寂静让慧娘有几丝清醒,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前方如山岗后明月的男人,眼神儿深许多,又黑许多,死死摄住自己。 “少帅,”慧娘虚弱地问他,几丝乱发粘在额头上的她面色苍白,看不到一点儿血丝:“可以让我去了吧!” 最后一句话,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护没有回话,就站着。 伍林儿垂下头,少帅在等十三兄弟给他赔礼,少帅好有台阶下。他上前一步,还没有说话,萧护凶狠地看向了他。 伍林儿再次垂下头,后退一步回归队中。 场中只有西风吹。稍有点儿明白的人都心中发虚,伍十三明显是个憨人,未必知道给少帅赔罪。他不给少帅赔罪?还想在这里呆? 有些新兵犯糊涂,等得不耐烦,小声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说话?” 慧娘在揉自己门牙,没心情也想不起来什么赔礼赔情。门牙对上膝盖骨,膝盖骨固然不好受,门牙也一样的酸。 揉几下想想萧护没有回话,抬头看对面男人脸色白了青,青了白,板得比冰山还要寒。慧娘气急败坏,牙也不揉了,扎着两手,带着又要奔过去的架势,怒目:“想赖帐!” 有人低头,有人低咳,有人对自己道:“没听见呀没听见。” 萧护忽然心不在蔫,原本凌厉的眼神散落地上,转身,往他的点将台去,边走边道:“功夫不错,萧西,赏他一件盔甲。” “啊!”慧娘大叫一声。 萧护急转身,就见到慧娘手忙脚乱抚自己背后,嘴唇血色全褪。萧护冷笑:“你要谢我,我放手得早,不过撕破而已!”想想再加上一句:“并没有破,补补也罢。”迈步,继续去他的点将台。 这是秋天,外面夹衣,里面还有单衣。慧娘摸到单衣未破,胸前裹胸布端端正正,腾的红了脸! 这一刻心思千转百弯,看左右前后,人人目不斜视,因为少帅回到点将台正往两边看。饶是这样,慧娘还是快滴下泪水,回到女儿心思的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脸是黑的,再红也不会有人看到。 再看那个男人,负手台上,带着气不顺正在吩咐:“刚才我说哪里了?”伍思德讨好的进前:“说后队……。” “要你多话!”萧护恨恨。 伍思德闭上嘴。 台下,又来了今天“大放光彩”地伍十三。 慧娘压住悲痛,压住欲相认又不能的心酸,凄然给萧护跪了下来:“少帅,难道你刚才那不叫摔倒?” “去!去!赶快去!”萧护暴躁。 慧娘心中一松,才不管他生气与否,就地答应:“多谢少帅!”起来对着黑压压校场一看,人晕晕乎乎,竟然有这么多人? 当着这么多人摔倒萧护,他……面子上下不下得来? 有一个人走上来:“随我来。”慧娘慌忙跟上他,人人看得出来她走得慌里慌张,人人在心中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刚才? 伍十三的大名,注定从此传遍全军。 中午慧娘过得极不“太平”,她走到哪里,就有人小声来问,还左右瞅瞅,再说话:“你惹祸了知道吗?” “你惹大事了,”又有人如是说。 慧娘赌气全不理,打完饭回去自己帐篷里没吃几口,外面有人说话,是阴阳怪气:“我说,那个没脑子伍十三住在哪个帐篷里?” 没脑子? 慧娘放下碗,“虎”地走去掀开帐篷,粗声粗气:“我在这里!” 一看,却是萧西。 萧西呲牙裂嘴,带着怪相:“哟,原来你住这里!啧啧,这小帐篷委屈了您!依我看,你住少帅大帐最好!” “啪!”帐帘子放下,伍十三缩回去。 萧西冲上去拉开帐帘,用力过大,带得帐篷跳了几跳。慧娘回眸怒容:“这还要呢!”主子都打了,还怕一奴才! 萧西眼中也同样恼怒,脸上堆出皮笑肉不笑,还哈了哈腰:“少帅有请!” “什么?” “有请您佬移贵步,少帅他单候着您一个人!” 慧娘冲过来,险些撞到萧西。出去又停下来,神气地道:“带路!”萧西气得拳头握几握,如果不是知道萧护性子,萧西一定和伍十三打起来。 气无处可出,只有贫嘴:“哼,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少帅这样好度量,不和你见识的大好人!哼,依我来看,少帅一定是送你一件衣服,这倒好,你冲撞少帅不赔礼赔罪,少帅撕了你的衣服,倒要还你一件。哼,要是识趣的人,辞了不要!” 慧娘不理他,由着他一路说到萧护帐篷外。 萧护独坐帐中,见到慧娘来,点一点头,面色平静:“过来。” 身后帐帘放下,慧娘忽然步迟迟。 这是她日也盼,梦也盼,和萧护独处的机会。这是她思来想去,曾百般找不到机会的单独见到萧护的机会。 今天来了。 说,偷看的那封信压在慧娘心上。萧护对自己心思不明,万一说出来自投罗网? 不说,也许他…… “郡主驾到!”留在外面的萧西来了一嗓子。 “奴才,叫什么!”寿昌郡主也是尖嗓子。 慧娘的心一下冰冻如三尺寒,往旁边让了一让。 ☆、第二十三章,赠衣 寿昌郡主从来是大摇大摆进来,进来先噘嘴:“萧哥哥,我给你送午饭,这是寿昌煮的。”梅花色食盒里,冒着香气。 看到伍十三,寿昌郡主变了脸:“你!来人!” “放肆!”萧护也变了脸。 寿昌郡主冲到他书案前,跟随她的侍女从来默契,跟上步伐也冲到,寿昌郡主把食盒往萧护书案上一顿,跺脚不依:“我要治这个人的罪,我是监军大过你!你不依,又怎么样!”转身叉腰手指慧娘,尖声尖气:“快把这个敢冲撞少帅的人推出去斩了!” “啪!”一声巨响,萧护愤然起身,拍了书案。 寿昌郡主没想到他会拍桌子,吓了一跳,回身抽抽泣泣哭起来:“你又护他,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让我去校场看点兵,你说这不是女孩儿看的,我就不去。我听说有人冲撞你,我要发落,你又凶我……套车来,收拾东西,我们见舅舅去……” 慧娘没事人一般翻个白眼儿,在心中对自己大为赞赏,幸好刚才警惕没有相认!再想想自己家遭大难,还能调侃,更对自己苦中作乐的欣赏起来。 当然,没忘记打量萧护。 萧护和缓了面庞,微微笑起来,温言道:“寿昌,”寿昌郡主拧拧身子,半步也不动:“拉马来,套车去,我们要回去……。” 再一个激灵:“你喊我什么,” “寿昌,你走了,谁给我当监军?”萧护满面笑容,虚按一按手:“坐下。” 萧西不知何时出现帐篷里,小跑着早上来送上椅子:“郡主请坐。”寿昌郡主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声称呼上,娇滴滴坐下来,也不哭了,也不再闹,心满意足,含情脉脉:“萧哥哥,请用午饭。” “我用过了,”萧护含笑看一看:“郡主好手艺,”再喊萧西:“郡主一片心意,送给几位重病的人用吧。” 萧西从来手快,拿着东西就走。寿昌郡主才不乐意,萧护满面春风喊她:“不要小性子,”再指慧娘:“无法无天的人多了去,你是郡主,怎能与这样人一般见识。” 他循循而言,竟然是寿昌郡主自认识萧护后的头一回。寿昌郡主有些激动,心飞上了天,羞涩地道:“人家为你想,” “这是什么地方,又不是郡主常呆的宫中,侍候的人都知规矩。”萧护再也没有喊寿昌郡主第二声,只是很耐心,再看一眼慧娘,目光炯炯看过来。萧护道:“军中要不怕死胆大的人,不要守规矩的,知道了?” 寿昌郡主羞羞答答:“知道了。” 要是袁为才在这里,肯定又钻到地缝里去。 “好了,回去吧,他虽冲撞与我,我还要交待于他。前锋军中,不死就伤。知道的人说他自己的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挟私报复。”萧护微微一笑:“我不怕背后有人说,只怕自己没尽心。” 一席话说得草包郡主素然起敬,就是慧娘也觉得大义凛然。 寿昌郡主款款起身告退,因为心情大好,对慧娘也有一个笑容。为表自己听进去萧护的话,对慧娘也交待两句:“你去小心,学些规矩,不要再来冲撞。” 慧娘也不是真的愣头青,弯了弯腰:“多谢郡主。”借此又对萧护下了一礼:“多谢少帅。”萧护招手:“你来。” 慧娘走到书案前站定。她自小知道要嫁的人非同一般,家中对她百般教导,通晓礼仪。此时站的地方不远也不近,半垂下眼眸,眼角余光打量着萧护。 萧护的眸子放在她身上,流连着,问:“你的大名叫什么?” “十三,” “哪里人氏?” “关外人士,具体哪里,真是记不清了。” “哦。” 沉默过后,慧娘大胆的仰起头:“少帅,你哪里人士?” “我么,家在钱唐。”萧护又心不在蔫,居然回答了。 “您家中还有什么人?” “父亲母亲。” “没有妻子?”慧娘步步逼问。 萧护一怔:“什么?”他眸如春日流水,带着莫明的笑意。 慧娘掩饰道:“少帅一表人才,家中不会没有妻子吧?”萧护笑得见眉不见眼,就像满天星光飞入他的眸中,闪亮晶莹永远剔透。 只是还漫不经心:“也许,有吧,” 他一手支肘,一手盯着一角书案。 “有,还是没有?”慧娘不放过他。 “啊,有。” “在哪里?” “不知道。”萧护笑意盎然:“也许已经不在。”慧娘怒从心头起:“在与不在,少帅不知道?”萧护曼声:“好男儿为功名,岂是牵挂妇人的人?”他带笑从眼睛下面看慧娘:“你有妻子,你想老婆?”他大笑:“别看你黑,生得倒端正。只可惜呀,自己姓名家乡全忘了。” 又扫一眼书案。 那一角,是郡主送饭丢下来的一个小调羹。黄底红花,镌着一些字样。 慧娘到这个时候,才想到自己又莽撞了。她低下头盘算,相认,不易,后面是什么自己不知道。去前锋军中,倒是自己能掌握。 人最怕的,有时候不是痛苦,而是看不清的未来。 慧娘选择按自己的路走。 才想好,又一个选择抛过来,萧护微微笑:“十三,你功夫不错,胆子也有,不如给我当亲兵如何?”他叹一口气:“我从家中带来四个小厮,一个战死,一个伤重,现在只有萧西在我身边,又忒多话。” 慧娘忍不住一晒,不是多话,是贫嘴! “你虽然莽撞,我却喜欢。”萧护笑容满面:“留下来侍候我吧。” 慧娘认真拒绝了他:“不,我要去前锋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哽咽起来:“光宗耀祖!”萧护凝视她,慢吞吞道:“好吧。” 往外喊萧西:“取盔甲来,再取一套我的衣服给他。” 萧西磨蹭着进去取东西,就知道少帅会这样做。少帅做这一手是有名堂的,叫做收买人心! 他取来一套盔甲,一套上下衣裳,伍十三捧着出去。 看着他出去的背影,萧护放下手揉揉自己膝盖,十三咬的那一口还在疼。 ☆、第二十四章,遇敌 案头公文多,萧护随手取过一个,打开来,是寿昌郡主的父亲江宁郡王的来信。他在信中备细把萧护夸了一通:青春年少,治军有方,凯旋回京日,必来家中相见。这样的信,江宁王从去年起,足的写了不少。 萧护只鄙夷。 掷开来,再取另外一封,是国舅邹国用写来。他信中却是斥责:是郡主监军不力,还是你多方阻挠…… 萧护摔了信! 他难免要想到封家。十三问的话浮上心头:“少帅妻子何在?不知道?怎么会?”萧护重重叹了口气,心头沉重之极。 和他的沉痛相比,慧娘正在哭笑不得。 一群人候在他帐篷里,等着他回来。见他回来争着问:“少帅说了什么?”又一起来看慧娘手中的衣服。 盔甲,镶铜护心镜。是用过的,但是擦得光亮,活似新的。伍林儿大步进来,他是最后一个过来,身有责任没有办法。拿起来看:“咦,这是少帅的?”慧娘瞪他,不用说自己也知道。 另外一套衣服,外衣天青色,无花无朵,下面同色绢裤,雪白里衣一套,再就是一双袜子,一双牛皮靴。 伍林儿在伍十三身上比比,哈哈大笑起来:“十三,你的身量儿和少帅差不多。”慧娘再瞪他:“一样吗?怎么会一样,明明他高!” “那你也别嫌弃,这只怕是少帅旧年的衣服。”伍林儿眼红:“你这一摔摔出宝来了,我只是穿不上,不然也要几套去。” 旁边人起哄:“少帅倒给你。” “为什么不给!少帅这一手呀,叫镇压十三,看你还好意思以后和他顶撞!再来,我老伍心里美,这是看重我。”伍林儿往自己脸上贴金。 慧娘继续瞪着那衣服,盔甲也罢了,套在外面衣服上。这里衣,可怎么穿得起来?全是他的! 萧西说过这是少帅旧年衣服,一次也没有穿过,小了,给你吧,不然白扔。可慧娘瞪着那下衣,这可怎么穿?这是男人的下衣。 最后她缝补了自己的衣服。 第二天,前锋先开拔。慧娘和张家编在一支小队,抓住张家问个不停:“往哪里去,去打什么人?”张家大乐:“你什么都不知道,先哄了少帅一身盔甲一套衣服。”慧娘不服气:“人家没有吗?稀罕他的!” 张家瞅着她笑,休息时告诉慧娘:“咱们守的是南川道,打的乌蒙国,他们好杀抢夺,一向与我国不和。”见慧娘懵懂,张家吓唬她:“乌蒙国是邻近国中最强悍的,你哭着闹着过来,小命玩完儿,地下可不要喊冤枉。” 慧娘嗤之以鼻:“只怕你小命玩完,我还在。”张家更乐,翘起大拇指:“好,有志气!来来,看你什么也不懂,索性我全告诉你。” “说吧,我听着呢。”慧娘懒洋洋,摆出爱说不说的表情。 张家郑重道:“国分三军,朱雀军是总统帅,是国舅邹国用执掌。金虎军是老帅张守户,论资格辈份都大于咱们少帅,不过郡主在咱们军中,少帅又好说话得多。”慧娘讽刺道:“裙带关系,怎么能不攀!” “也是,不过换成我是少帅,我也那么做。”张家搔搔头:“像是少帅家中以前订的还有亲事,不过听说好像吹了。” 慧娘关心之极:“你几时听到吹的?” “我不知道,不过想来断了,不然郡主怎么缠住少帅不放。”张家嬉皮笑脸。慧娘想想也是,默然一下,又拂开去。 她决定开朗,只以家仇为重,管那位少帅作什么! 弹弹身上盔甲,用眉开眼笑压住心底不多的情绪:“这个不错。” “当然不错。”换成张家没精打彩:“便宜了你小子!” 晚上接着告诉慧娘:“国舅给少帅小鞋穿呢,乌蒙是最难打的,偏把咱们派上去!”慧娘正拿自己刀鞘捅他:“离我铺盖远远的!” 大家一起睡,出外不能避免。张家恼了,把另一边一个士兵踢开,移开自己铺盖有一尺远:“行了吧!” 再看慧娘,又去撵另一边的人。人人离她都一尺远,慧娘这才合衣卧下,伸着脑袋喊张家:“接着说。” “乌蒙国人一手能打你五个,一脚踢飞你十个,把你踢到泥潭里,让你干净!”张家飞快说完,头一缩到自己铺盖里。别的人笑着也缩头而眠。 慧娘原以为自己睡不着,不想没一会儿就呼呼入睡。 睡到半夜轰的被惊醒,揉着眼睛才问:“怎么了?”腿上被踹一脚:“袭营,快起来!”帐篷外喊杀声已经交上手。 慧娘跳起来抱着兵器冲出去,见火蛇四处流窜,弥漫着血腥气。一个刚起来的士兵才出帐篷,一骑奔来,一刀砍下! 慧娘的心狠狠绞了一下,她知道这里残忍,没有亲眼见到是看感受不出来! 一箭直奔她面门! “小心!” 张家快手快脚一剑穿飞,吼道:“上马!” 有传令兵刀枪中穿行传令:“第一小队,左边,第二小队,后面!第三小队,整队出营,快!”慧娘这一行五个人,由张家带领扑上了前面。 刀光,枪尖,不时飞来的碎火炭,让人的行走极难。张家百忙之中还要大喝:“跟上!”慧娘等四个人齐声道:“在!” 几个脸上涂得狰狞的大汉扬刀而来,刀上,可见碎小的血肉和一片布条。 慧娘满心仇恨被引动,拔出自己刀,一刀砍中一个。刀劈上骨肉“卡嚓”一声,慧娘泪水流下来。 这是她头一回杀人! 接下来她红了眼睛,不管前后,只要来敌就杀。一面杀,一面哭,一面心中祷告:“父亲,母亲在天有灵,保佑我得报家仇!” 张家在火光中回身寻她,见她泪流满面,吓了一跳:“你……。”这小子看着勇猛,原来头一回杀人。 断肢马嘶,血哧的一声扑出来,喷到后面赶来的人马上去。没有人去擦,也没有人去管,红了眼睛的慧娘把眼前人全当成仇人,她竭力回想着:郡主,杀!捉父亲下狱的人,杀!路上挡道的人,杀!抄家的那个将军,杀!……。 ☆、第二十五章,变故 前锋出来三千人,扎的营地不大。但来敌强悍,这不大的营地拼杀了近半个时辰人马才凑齐全。 带前锋的将军余伯温一身血一头汗,好不容易才整齐队伍,就见到天际线上,又来了黑压压一支队伍。 “去探!别人原地休息!” 片刻后,去查探的人回话:“又是一支敌军!” 余伯温面沉如水,沉着下令:“散开,往昨天说的地方去!” 慧娘闷头闷脑跟着去了一处山岗上,才停下来,就见山下队伍快马而来。哗啦啦的马蹄声,惊得兽奔鸟飞,马上人全涂得花花绿绿,活鬼一般。 又是一场恶战开始,投身于中的人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在这里全是真功夫,左挡右遮,血光满地。 “张家!”慧娘急急张弓,射穿张家背后的一人。张家对她一笑,涂满血的脸更似恶鬼。慧娘都没功夫笑,她脑后风声响,有大刀狠狠砍下! 但她的眼睛,一直还盯着有一个人。 他面色全黑,是少数没有涂脸的人之中一个。魁梧高大,头上戴着几样珠宝,一看就是为首的。慧娘不知道他官多大,只记住张家说的:“砍一个当官的首级,顶上好些!”那人身在重重保护之中,却不妨碍慧娘边打边记挂着他的脑袋。 “咕咚!”又是一个首级落地。 慧娘离他又近了些。 那个人发现慧娘的意图,手指慧娘说了几句。乱箭齐发,有十几枝箭全射向慧娘。张家来救,晚了一步,见慧娘没头没脑舞着手中刀,另一只手抓起马上一个盾牌护住。就是张家也惊骇:“你不会躲箭!” 十三骑术不错,功夫也不错,箭术也可以吹吹牛,比如射一堆黑压压扑上来的人,肯定会中一个,就是无人同她对射,她不会躲! 这是慧娘的头一回实战。 有几枝子箭漏网,射向慧娘肩膀手臂。 “哧哧哧!” 摔落在地。 张家哭也似的叫了一声:“好盔甲!” 慧娘听到了,对他咧咧嘴。这盔甲的好,她昨天晚上厮杀就知道。既然盔甲这么好,慧娘怎么会放过离得不远的好脑袋。 她更打马如飞,手中刀舞得如入无人之境。 余伯温在自己旗下见到,也夸一声:“好!”吩咐鼓手:“傻大胆伍十三去取乌撒首级,给他助威!” 再指挥一队人:“去助他!” 天光此时大亮,照出满地尸首、鲜血,散落哀鸣的马匹,是名符其实的人间地狱。 伍十三,远远追着她要的脑袋去了。 足的追过一个山头。 她饿也忘了,渴也忘了,只想着取得那一颗脑袋后,离自己的报仇梦更近一步。 日头高高升起,已是上午时分,也不知道去到哪里,只知道前面那一队逃跑的人越来越近,马速缓下来。 慧娘大喜,用力打马,见马速不快,低头才看到马身上到处汗水,也快脱了力。慧娘急红了眼,别人马歇,她也马歇,这可怎么好? 山林下,又出来一队人马。 这一队衣着干净,是没有厮杀过。为首的一个人,面阔口方,红盔红甲,上有红缨,上面高打一面大旗,朱雀花纹下写着一个大字“袁”。 慧娘认不得朱雀军纹绣,见不是敌人,只管追去。张家等人吃了一惊,他们认得这是国舅最得用的将军袁相野,是袁为才的同宗。 见慧娘到了,手起一刀,对着她想的脑袋就砍下去。一路追杀,那人已经没了随从,只见他惊恐万状,见这恶狠狠的刀来,大叫一声闭上眼! “当!” 有刀架住了慧娘的刀。 袁相野轻蔑地挥手中大刀,架住了慧娘的钢刀。面对慧娘不敢相信的眼神,袁相野冷笑:“看清楚,这是朱雀军地界!你想拿功劳,回玄武军地盘上去!” 他一刀,当着慧娘砍下那人脑袋。血,溅了慧娘一身。 慧娘怒火中烧,死死盯着袁相野的面庞。袁相野执刀警惕,张家从后面赶上来,一个个喝止:“十三,这是将军!” 袁相野认识张家,对他微愕:“你,”随即大刺刺昂头:“带你的人走!” 他一昂头间,脖子下面露出。慧娘大叫一声,挥刀直劈! 众人全惊吓住! 袁相野的人头落地,滚出几步远。 再看慧娘,木呆呆保持着她挥刀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好,快走!”张家拔剑出鞘,余下的人也看到朱雀军张弓搭箭,嘴里喊着:“他杀了袁将军,不要走了他!” 乱箭如雨,纷飞而来。 慧娘不知道朱雀、玄武、金虎三军为争地盘,不是头一回打。她杀袁相野,是因为那是抄她家的人。 那天的红盔红甲,帽上红缨闪动,慧娘到死也不会忘记。 接下来的箭雨才提醒她,她杀了人,杀了自己人。慧娘不屑地冷冷,那父亲是谁所害,母亲被谁所逼? 是天,还是地?还是那昏在位上的皇帝! “走,十三!” 张家狂喊,嗓音都变了。慧娘最后对着那地上人头看一眼,一弯腰,捡起被袁相野抢功所杀的人头,拎在手中打马急回。 后面人上马就追,他们马快,慧娘等人是一夜厮杀的战马,没多久,只见箭雨如林又追上。慧娘把人头系马鞍上,住马回身护住头脸,大声道:“再有敢追者,人头留下!” 愣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她威风凛凛,衣甲血凝,如天神般。挺起胸膛挡住箭雨,双手抡刀护头面,却遮不住她的森冷决绝。 追的人犹豫一下,袁相野的副将下令:“停!咱们回去见国舅爷,和萧少帅打官司去!不怕跑了他!” 慧娘一行人得已离开。 人困马乏,一时不能回营,直到天黑透,才找到自家营门。 张家当机立断:“我去见余将军,郑七,周六,张五,你们和十三先歇着。”没有人答应,张家回身看,见慧娘在马上闭目摇摇,已经睡着。 猛的一激灵,慧娘醒来,立即先伸手去探马鞍上首级,同时大叫:“这是我杀的!” 张家目瞠口呆,好半天才应道:“是,我们回营了,你累了,去歇息吧。”慧娘迷怔着双眼,杀一夜又奔波一天,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她一时没有清醒,喃喃问:“我可以信你吗?” “是我,十三!” ☆、第二十六章,不能提我的人走 慧娘洗也没洗,睡了一大觉到第二天中午。没人喊她,没有起床声,她就一直没醒。起来问问是中午,见郑七打来吃的,要了一块狼吞虎咽,郑七好笑送上水:“还有呢!” 有快马声传来。慧娘经过一战,很是警醒,一面吃一面抬头看,只见数骑人,不多,不过五个人。一个人为首,四个人跟后。为首的那个人银盔银甲,容长脸儿,眸光如星,正是少帅萧护。 慧娘一下子噎住! 伸手要水,偏偏郑七没看到,慧娘对着他背上乱打,噎得脸通红:“……随……。水……” 她坐在帐篷外面吃,不在萧护必经的路上,萧护也能看到她。 少帅打马过去,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这是个血人儿,盔甲上血,身上血都还在,可见昨天是怎样的恶战。面庞原本是黑的,现在可疑的多了一丝白。有几丝血粘着头发在这白上,更衬出这一丝白夺人眼球。 慧娘自己还没有发现,汗水洗去她脸上的炭灰,不过还好有血遮住。 等她气顺的时候,萧护已经走过去。她和郑七打听:“少帅怎么来了?”郑七也纳闷:“这不是要紧的仗,再说要知道你杀袁将军,这传信的也太快了!” 慧娘想想也是。 郑七打一盆水:“你这火爆性子,争功也不用杀将军吧!一会儿少帅准见你,洗洗你那脸。”慧娘到此心反而定了,能怎样?把自己斩了!自己也杀了一个!把自己送往京里送到国舅那里定罪? 那就再逃一回! 三把两把洗头脸,一看水没有红,反而黑了,幸好郑七没看,还在研究少帅来与十三有多少关系。 听慧娘哎哟一声,郑七回头看,见慧娘摔倒在地,已经地上滚了几滚,双手在脸上抹着,又成了泥巴脸。 郑七笑个不停,伸手来扶时,慧娘自己跳起来,又歪半边身子,苦着脸:“我脚麻痹了。”郑七道:“你头一回打仗吧,昨天马上颠得,”慧娘一瘸一拐进帐篷:“你给我找军医讨药。”躲进帐篷,慧娘轻吐一口气,急忙找镜子,这是随身带的,对着脸上自己一照,吓! 先把自己吓一跳! 昔日姣好的容颜,现在黄的是泥巴,暗红的是血块,还有黑不溜秋的隔夜炭灰在脸上。眉毛眼睛都快看不到。 慧娘很冲动的想去洗干净,再一想反正要见萧护,吓吓他也不错! 萧护在余伯温的帐篷里,面前只有余伯温和张家两个人。余伯温束手无策:“幸好少帅来得早,这事实在棘手!” “我听见回报你遇到大股敌兵,我岂能不来看看?”萧护倒没那么烦恼,袁相野反正也死了,再烦也活不过来,他就是恨伍十三:“贪功!” 张家想想也是,不过还是劝了一句:“是我没拦住他!” “本帅都打,你还能拦住!”萧护骂得张家低头。 萧护一直没有传慧娘,在帐篷里用过午饭,小息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报:“朱雀军处来人,要提伍十三!” 一小队五十人,为首的一个人面色无须,十分傲慢,是国舅邹国用的亲信代中锡。他被挡在营门外正不满:“我奉大帅指令,是谁让你们拦我!前锋是余伯温,让他来见我!” 见一行人往营门口儿来,为首的那个人步伐敏捷,一表人才。 代中锡吃了一惊,结巴了:“少…。萧少帅!”从马上跳下来。 萧护沉着面庞,走来先问:“邹大帅安好?”代中锡忙回答:“先是很好,昨天听到袁将军死,大帅正发脾气,”怀中取出公文送上:“让提人犯伍十三去。” 萧护还是沉着脸,但是恭敬地双手接过,展开来一看,唇边冷笑还给代中锡,昂然道:“代将军,我不能让你提了人走!” 代中锡就知道他在这里不好处置,原以为萧护不在,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这是什么马跑来的? 但是他奉命而来,也不能就此罢休,当下陪笑:“公文上写得清楚,提人犯伍十三,这名字,应该没有错!” 萧护皱眉:“名字是没有错,不过这事情嘛,还得再定!” 代中锡也皱眉:“这可怎么好,擅杀将军,难道萧少帅能容得了,少帅不给大帅脸面,也须看郡主还在军中监军,有了不是,不是把郡主也牵连了。” “你不信,喊来问给你看!”萧护不动声色:“传伍十三。” 慧娘过来时,代是锡睁大眼睛,认真看看这大胆的人长什么模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对着那张鬼脸,青天白日下代中锡一惊:“这是什么人!” “你自己看看!杀敌杀成这样,遇到袁将军不帮一把,反而抢功!”萧护眉头更拧:“大帅是公正的人,又在用人,我先留下他!等仗打完,我亲自送去给大帅定夺!”代中锡挂脸色,把手中公文摇一摇:“萧少帅,这上面有大帅的印,您这样不好吧?” 萧护脸色更难看:“那我跟你去!事情没有弄清以前,提我的人,不行!”不管代中锡听过什么表情,回身一脚踢倒慧娘,咬牙切齿上前又是一脚踹下,张家扑上来抱住他腿大呼:“是袁将军先动的手,先抢的功!” 慧娘倒在地上,目不转睛看着萧护面上狰狞…… 萧护大骂:“留着你!就是生事的!不如一脚踢死,倒还干净!” 余伯温也跪下来:“少帅,您看看他脸上的伤,身上也有伤!袁将军见到,知道是玄武军中,也是国舅爷麾下,难道不怜惜?是怎么打起来,又是怎生杀了袁将军?袁将军功夫在我之上,我尚未不能,他一夜厮杀的人,怎么能!” 萧护似有震动,默然不语,转身对代中锡道:“这样吧,要么我跟了你去!要么我在这里候着,请代将军回复大帅,如果大帅执意要提,我送他一起去!” 代中锡还没有回话,几匹汗水淋漓的快马到来,离得老远就喊:“有敌情!” “多少人?” “五千上下!” 萧护变了脸色:“代将军,请回吧。一会儿杀起来,我护不得你!” 代中锡张口结舌,灰溜溜的带人回去。在路上越想越气,要不是郡主相中了你,国舅爷怎么会对你一让再让?容忍你许多。 ☆、第二十七章,国舅 代中锡来时快马一天,再一天快马回去。遥遥见朱雀军的营门大旗,一路颠覆不敢怠慢回话的代中锡才抹一把头上汗水,想想见到邹国用怎么回话。 虽然心中掂量,脚下不敢怠慢。马在离国舅大帐前不远勒住,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帐篷中。 邹国用一个人在帐篷里。 他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眉心有两道紧锁的纹路,把他平时的忧愁忧思显露无遗。正批公文的他只看一眼代中锡脸色就明白:“萧护在?” “在!”代中锡很沮丧:“去的路上,我一刻没停想赶在他前面把人提走,不想他居然早就在了。”他小心翼翼问:“杀袁将军的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邹国用认真的想想,紧抿嘴唇摇一摇头:“不会!”他若有所思的面庞上,有一双美丽的凤眼,和寿昌郡主极是相似。思索一下,邹国用冷冷淡淡:“萧护再大胆,不敢在这个时候乱动!”仿佛头痛,邹国用揉额角,苦恼地道:“再说袁相野的士兵我亲自审了再审,是袁相野贪功,又遇上个杀红眼的人,唉!” “我路上也想这件事,”代中锡换上热茶送过去,还带着小心道:“大帅您想,如果不是杀红了眼,东南西北都不知,区区一个小兵怎么敢杀将军?就是萧护也没有这样胆子,何况是他手下一个兵!” 邹国用这才冷笑:“萧护!哼,他胆子大得很!”他站起来,带着烦躁在书案前踱步:“从去年起,前后派去三拨监军,不是收赃,就是玩女人,全被他拿住打回来!他倒不玩女人!郡主去了算能呆得住,可据袁为才回的话来看,他把郡主玩在手掌上!郡主……。” 提到自己的侄女儿,邹国用神色柔和几分,唇边多了三分笑意:“郡主是娇纵成性的人,什么也不懂由着他撮弄。要不是郡主对他有意,本帅早就收拾他!” “是是,大帅当然是一万分心思疼郡主,”代中锡还是愁眉苦脸:“只是提不来人,就没法子安抚袁家。安抚不了袁将军的人,他们就要闹一出子。大帅,我走以前您就说过,萧护的护短,是大大的有名。他只图自己名声,全然不管大帅日子有多难过!” 邹国用重回座位坐下,缓缓道:“他太年青,不护短,别人谁敬他!袁相野的死我也痛心,真是摘了我心肝也不过如此。不过我还能忍他一时,等这仗打完了,我不怕萧护不带着人来赔罪。到时候,本帅要他好看。” “大帅英明,大战之即,不斩将军!军心最要紧呐。”代中锡为邹国用想想,也代他没有办法。 忍不住看了邹国用一眼,正碰上邹国用无意的眼光。代中锡更明白邹国用的心思,大帅虽然是国舅,也没有太多办法。 先皇后西去数年,国舅爷圣眷不减,为着太子苦苦支撑。太子不算蠢顿,但还有几个兄弟无一不是聪明人。可怜国舅爷戎马倥偬,不敢有一丝儿怠慢,就这慢上一慢,不是被萧护难上一难,就要被金虎军统帅刁难刁难。 人都说国舅爷英明神武,宫里娘娘不在后,还能独掌兵权。有谁,又知道他的苦呢? 金虎军老帅自恃战功赫赫,从来飞扬跋扈。而萧家从萧大帅起,没有一个不是肚子里九回肠的狡猾东西。 不过放眼军中官场上,没有一个肚子里不是九曲十八弯。差一点儿的人,也不能在官场上混。 “各自有根基啊,”邹国用诉了一句苦。 代中锡微微叹气,想到寿昌郡主,露出笑容:“若是郡主能和萧家定下亲事,大帅岂不多一个臂膊?只是封家逃出的那女子,至今还没有找到尸首?” “一个女子,腿弱脚弱的,能逃出去多远?”邹国用说着,用手指在公文中找出一封信,笑容又重现他脸上:“寿昌这孩子,就知道催。”丢下信,他笑容更多:“我昨天给她信,对她说封家的女子已经死了。从京都到这里数千里,哪一个城池她过得来!再说还有贵妃娘娘,”说到贵妃,邹国用一晒,就是这种表情表达一下,淡淡道:“贵妃也很是疼爱寿昌,快比我当舅舅的还要疼。寿昌对我说,贵妃在皇上面前请过圣旨,凡有人抓到封家女子,就地格杀,再取赏银!我听过倒好笑,那么重的赏格儿,一丝子布条儿头发也没有见到。依我想,不是狼叼了,就是山里失脚落了坑没了。” 代中锡也笑笑,想想千万里路途,中间无数盘查,又有野地荒山野兽无数。他也和邹国用是一个想法,封家的女子只怕早就死了。 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一星半点消息? 邹国用闭目往后养着精神,又问:“贵妃最近如何?” “贵妃她能如何,”代中锡说起这个笑得很开心:“中宫娘娘西去这些年,贵妃还只是贵妃。她没有孩子,以后太子登位,少不得她一个太后当当。再说是亲戚不是,贵妃是郡主嫡亲的姑姑,是郡王爷的亲妹妹,大帅您呢,是郡王妃的亲弟弟,她不和咱们好,那真是没法子说。” 说到郡王妃,邹国用睁开眼微笑:“是啊,我们是亲上加亲的一家人。” 他心里不无讽刺,宫中传来的消息,贵妃想封后不是一天两天,只可惜呀,她进宫好几年,是在先皇后西去后进的宫。当时年青漂亮,都以为后位非她莫属,哼,她却不能生孩子! 这些年了,她都快三十的人了,生不出孩子来,还能争什么? 想到这里,一直在邹国用心中的疑问又冒出来:“奇怪,她姐妹几个都儿女皆有,独她不生?” 宫中的事情,代中锡也不能乱说,只是猜测道:“兴许是用多了虎狼药?”他嘿嘿笑:“我听说宫中的娘娘们为争宠,什么法子都用得上。” 邹国用忍俊不禁,不过想想道:“倒也有理。” “我们要见大帅!” “杀袁将军的人一天不死,我们不打仗!” 外面传来呼声震天。 代中锡气白了脸,骂道:“这群混蛋!” 邹国用冷哼:“他们一天一回地闹,我都习惯了!”重重叹一口气,也黯然神伤:“我要不是掌着这大帅印,也和萧护小子见个高下不可!”他慢慢起身,平时还算敏捷的身子好象老了一些。 起来茫然地四处看一看,滴下泪水:“相野已经不在,而我还在找他!” “大帅且放一放,等仗打完,命萧少帅送人来,随大帅发落!”代中锡也和袁相野交好,他的心里也是疼的。 “我要当着萧护的面一刀一刀剐了那人!”邹国用狞笑着说出来,拂袖出帐。 外面,一堆一堆的士兵在。有人披麻衣,是袁家的叔伯兄弟。有人没有麻衣,头上也扎着白布条儿。 ☆、第二十八章,忧愁 邹国用走出自己帐篷,外面的呼声顿止,眼光“唰”地投到他身上。邹国用惋惜得心如刀割,袁相野对自己忠心耿耿,还是一个带兵的好手。 看看他的手下,从袁相野死后就没有一刻平息下来。对着四面发红的眼睛,邹国用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他也刻意地助长了这些人的恨意。 袁相野的叔伯兄弟袁朴同,赤膊只着麻衣,手中拖着长刀,即前两天的天天闹事外,再一次来质问:“大帅!你有意把郡主许给萧护!就对他偏颇!” “大帅要公正!” “杀人者死!” “就是萧护,也不行!” 面对咄咄逼人的话锋语刀,邹国用沉下脸冷冷看着。直到他们渐安静下来,邹国用才沉声道:“我待袁将军如何,你们都知道!” 袁朴同也默然,袁相野在世时,的确是大帅最亲近的人。大帅有什么私密事,都是单独交给袁相野去办。前不久三个月左右,袁相野来找袁朴同:“大帅让我回京去,你有家信只管交给我带回去。” 问他作什么去,袁相野神神秘秘:“为郡主成亲事。” 邹国用要知道是他派袁相野回京查抄封家才害他丢了命,只怕肠子要悔青。 寿昌郡主一撒娇,皇上也娇惯她。邹国用和代中锡刚才看的一样,贵妃膝下没有孩子,皇上百年之后,一个太后的位置还是稳稳坐着。当然,这建立在贵妃心要向着太子才行。 太子现在倚仗谁?明眼人全看得出来,只有朱雀军大帅,国舅邹国用是太子依靠。而邹国用,和寿昌的母亲江宁郡王妃最为亲厚,姐弟从来和气,邹国用最疼寿昌郡主。贵妃为郡主对萧护一往情深,捏造了封大人的罪证,定他株连罪,原意是想杀了封氏慧娘。 至于封大人死了,封夫人死了,独封慧娘至今尸首不见,这是他们当初定计时没有料到的。 邹国用疼爱寿昌,先体现在他让以前足不出户,出户只会胡闹玩耍的寿昌当监军。虽然邹国用和寿昌的父亲江宁郡王都派去不少能吏,可寿昌去的时候,邹国用就存着对萧护忍让的心,只要他能让寿昌满意。 再加上邹国用早年间就想笼络萧家,萧大帅走后来了萧护,邹国用一直用心良苦。是以接到京中的信,知道有这一条计以后,邹国用毫不犹豫派出袁相野。这是邹大帅遇事谨慎,怕有人走露风声,逃走封慧娘,特意加意派出去的人。 不想袁相野也没杀死封慧娘。反而,他死在萧护手下人手上。 这些事袁朴同都不知道,但是大帅心中极看得袁相野这倒是真的。 日落西山,邹国用站在烈烈大旗下,不论怎么看,这几天里他都比以前憔悴。这憔悴加上他的质问,浑厚而让人心酸。 邹国用一一扫视来闹事的这些人,泪水忍不住滚滚,不是装出来的。只滚出少许,邹国用强着咽下去,厉声在黄昏中如鹫嘶声:“相野去了,我痛心不弱于你们!”代中锡也流出泪水,他亲眼见到邹国用初闻恶耗的悲痛。 “可郡主的事情,不能容你们拿来胡扯!”邹国用高声道:“杀人不偿命,律法难容!但是萧少帅稳住军心也有他的道理!我答应你们,等此仗结束,我把杀人的人交给你们,由你们处置!”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静默下来,有人红了眼圈,得到邹国用的保证后,终于泣出声来。 最后一丝夕阳没入天边,邹国用最后一句很是痛心:“袁将军去了,你们就哗闹军心不稳!我处置你们,对不住袁将军忠心耿耿服侍我一场!不处置你们,军心何安?”再猛的瞪视袁朴同:“你若真的要报仇!先约束你的人!免得相野地下有知,灵魂难安!” 袁朴同号叫一声,丢下刀扑地大哭:“相野,兄弟,你走得好惨!” “将军,” 月光将上未上,仍可见邹国用满面泪水,他也不拂拭,带泪颓然:“我与你,一般心痛。”转身,邹国用走入帐篷。人人可见他的腰弯,都似弯了几分。 外面一片悲痛,有人放声大哭,有人放声大叫……。 这些声音穿透厚厚的主帅大帐,一直在邹国用耳边。他容了有一刻钟,再拍案怒声:“传令,再有乱军心者,重打八十军棍!” 外面的闹声慢慢少下来,邹国用叹气拿起才到的公文,自言自语道:“本帅也想为相野闹上一回,又和谁闹去?” 心乱如麻,因此对手上公文来处看都没看,打开来,几个字跃然纸上:“萧护敬呈大帅,现有将军袁相野与士兵争功误杀一事……。” 邹国用气得摔了出去,骂道:“还敢来狡辩!” 他公然抗令,还敢来信巧论雌黄! 当然这事本质是争功,邹国用心里也明白。不过实质是封家唯一漏网的慧娘报仇,他就不得而知了。 朱雀军这里闹哄哄,萧护还在前锋军中苦商议。 从早上到晚上,都没有一个好主意,倒赢来余伯温的更加敬佩。见萧护愁眉不展,余伯温道:“少帅一心要公正,还是我那个主意吧,打完这仗,就说伍十三死在乱军中,给他换个名姓,让他不要还乡,再寻个地方娶妻生子安生度日。” “不是我要公正,”萧护正色纠正他的话:“这事本来就不公正!”他流露出恨意:“抢功,这也不是头一回。依我看,杀得好!你忘了不成,前年我初来军中只有一年,就是袁相野带的兵同咱们抢功,当时不是张将军到的快,险些也死了咱们的人!” 余伯温苦笑:“当兵的命贱,活着回到太平地方,才叫是个人命!” “我再忍下去,刀要架到我脖子上!”萧护还是愁肠百结:“你那个主意不行,伍十三在军中多少人认得他,你说他死了,大帅可不好糊弄!”他苦着脸:“大帅肯定盯着,以后咱们这里开张路条估计都有人查前查后。大帅,他能不防备这一手?” 余伯温想想也是,邹国用可不是笨蛋! “不然,”他试探地道:“还是少帅早上说的主意,伍十三要是立了大功,也许这事能抹下去,至少留条命吧!” 萧护还是愁容不解,长叹道:“哪有这么多大功让他得了去,这是打仗,小命不要玩完了就行!” 再问问钟点儿,道:“唉,散了吧,明儿再说。” “少帅,请回中军去。这里是前锋,人又不多,随时有仗打,您在这里我放不开手。伍十三,我照顾他。”余伯温想想少帅千金之体,这里只有几千人,打起来有个闪失,自己担不了这责任。 萧护忧愁地道:“让我如何能走?” ☆、第二十九章,谈心 这一夜又不知道萧护如何过的,反正慧娘睡得很香。杀了袁相野后,慧娘心中的包袱反而放下来。 一直以来,她背的先是父亲和母亲的性命,后来知道没有了,再背上的是沉重的仇恨。现在自己命悬一线,慧娘倒豁然开朗。 不过一死! 以前心有萧护,现在他有郡主。至于萧护为什么护自己,慧娘没想过,只感激一下就完事。一,他不认识自己,二,他有郡主! 傻吗?郡主不要,要一个受通缉的罪官之女? 香香甜甜的一夜到天亮,这一夜太平无事。伍十三在这里又出了名,不少人对他或善意的笑,或指指点点:“就是那个大胆的,要功不要命。” 慧娘索性找了个安静地方,离营地不远的草地上躺下来。 看蓝天白云,明净得让人心醉。拔了个草根咬着,伸长了腿的慧娘想到母亲的教导:“女儿家坐要有坐相,那地上怎么能坐?就累了,难道没有椅子?儿呀,你要嫁的不是一般人家,嫁过去让人笑话怎么好?” 她此时想到母亲再没有多少悲伤,慧娘知道自己不久也要去的。有人把话风都传给了她,袁相野是国舅邹国用的亲信,那人是无比惋惜:“十三,少帅不知道能护你多久?” “在想什么?” 身边有人坐下来。 银色的盔甲,佩剑解下来放在一旁。他舒服的伸长双腿,却对慧娘不悦:“这姿势多不斯文,起来坐好。” 慧娘只偏偏脸,她现在是伍十三,而且草地暖融融,张开手脚觉得更舒服。对着萧护那张俊脸儿看看,慧娘再次看蓝天。 萧护坐着,慧娘躺着,一眼望去,是慧娘净若无邪的眼睛,黑得如宝石一般。和她的脸上,是一样的黑。 “害怕?”萧护问。 慧娘摇头。 “不安?” 慧娘摇头。 “那是得意?”萧护有了一丝笑意。 慧娘再次摇头。 日头暖得如冬天烘火,慧娘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往营地中看看,见没有拔营的样子,继续睡着。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心静谧下来,有如波涛汹涌过的江水澄净时一如镜面,有如山林遭劫休养生息。 因为闹过,汹涌过,所以平静更如小雨润泥,浸到每一寸的心底,在那里无声无息落了脚。 慧娘只知道安静,她在享受着。 萧护在看远山,对着自然流畅起伏的山恋,再看慧娘起伏的鼻弯,颇觉得很像。他带笑轻踢慧娘:“功夫哪里学来的?” “师傅教的,师傅是父母亲请的,教完了就走,一年一换。”慧娘一气回答下去,还是懒懒。 萧护扑哧一笑,再次用自己的脚踢踢慧娘:“我是说,这功夫哪里学来?” 慧娘转过面庞,见萧护抬抬一只膝盖。慧娘马上白了他一眼,继续看自己的蓝天白云。 还没片刻安静,又被踢了一脚。 这一回踢在屁股上,慧娘难得有想到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暴躁起来:“什么!”萧护微微笑:“你咬的你揉!” 慧娘翻身,把后背和屁股给他。 这种极不雅的姿势,让萧护皱眉。他才皱眉,慧娘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教育也让她觉得不对,她勉勉强强坐起来,抱膝问萧护:“少帅来,要说什么?” 其实她更想知道的还是那一件,自己家人惨死,萧护是不知情,还是知情人? 对于他昨天护自己,慧娘认为这是收买人心! 比如国舅邹国用,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是袁相野在抢功,他让人来提自己走,难道不也是收买人心,在护短? 可见人心黑白,与他做事情是两件事。 慧娘只知道一件事,父母亲大仇,必报不可。又知道另一件事,萧护有郡主,自己不必多事再去寻他。 她平平静静地问出来,好似在问陌路人。 萧护还在笑,他笑起来眼睛更摄人,鼻子更尖挺,还有一口漂亮的白牙齿。慧娘避开看这白牙齿,这让她想到父母亲。在慧娘扎牙时,封大人封夫人没有一天不看着她:“不要吃糖,不要乱舔,以后牙齿不好,去了婆家让人笑话。” 慧娘无意识的叹一口气,又无端地去想父母亲。 萧护的话把她拉回来。把慧娘叹气沉思看在眼里的萧护,也叹息的笑了一声,道:“十三,你得多砍几个有功的首级才行。” “什么人的?”慧娘来了精神。她脑子里天天转的就是升官,升官,升到……可以报仇的地步。 她瞪着眼睛看萧护。 萧护乐了:“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很英俊。”慧娘想也没想,心里并无什么的说出来。萧护哦了一声,被慧娘催着问:“砍什么人的能升官?”萧护疑惑:“你升官后想干什么?”慧娘垂头不语。把手下能拔的野花全拔在手上,再问萧护,殷殷切切地讨教:“敌人什么人官最大?” 萧护带笑在她身边支肘,躺下来。学着慧娘拔一根草在嘴里咬着,道:“最大的官,就是乌蒙国的国王,” “那我够不着!”慧娘泄气。 萧护再笑:“还有上将军乌里合,” 慧娘亮了眼珠子:“在哪里?” “还有左大将军卜花儿,” “在哪里?” “还有右大将军阿速,”萧护笑吟吟。 慧娘这才注意到他离自己很近,一半阴影遮在自己身上,由头到身无一不在。他英俊的面庞,就在自己脸颊旁,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轻轻的呼吸。 悄悄往后面坐坐,见萧护更展开笑脸,有距离的看上去,慧娘认为自己心如止水的人,也心中有什么动了一动。 她才要站起来,额头上被萧护打了一巴掌。萧护笑骂:“等轮到你的时候,只怕什么也没有。”收起笑容,他叹气:“十三,这一次算你命大。袁相野的功夫不比你弱,你来告诉我,怎么会被你一刀致命?” 慧娘木然了。 怎么会? 一个人心中有仇恨,打心中奋起千钧力,别说是袁相野……。就是萧护,不也撞倒过。 慧娘的眼神儿又转到萧护身上,萧护气急的笑:“我说你别看我!” ☆、第三十章,我不想死 慧娘一错不错的对着萧护,并没有移开眼睛。他正在笑,看起来可亲可近。想来郡主也是看中他的笑,才有自己一家人的祸灾。 慧娘提醒着自己,因这么坐着总有哪儿别扭,就找话说。她问萧护:“少帅为什么护我?”萧护垮了面庞:“这不是头一回,不过杀将军的事,你是头一件。”他带着惊奇和担心:“十三,你当时是不是杀红了眼?” 杀红了眼的人,自己都收不住。 “是的。”慧娘如是说,见到袁相野,没红眼也红了眼。 再问萧护:“以前都护下来了?” “我只能护你一时,”萧护眉宇间又有忧愁,不过转瞬就消失不见。见慧娘沉默,萧护以为她害怕,用手中草敲敲她鼻子尖:“你别怕,我会有办法。” 他半倚半坐,有盔甲的身子如一座小山,人却给慧娘大山般的稳重感。慧娘一边躲避这种感觉,一边更寻话说,一不小心就问出这种话:“什么办法,弄几个人给我杀?” “哈哈哈,”萧护大笑,更如清风明月般朗朗。他的眉,他的眸,他盔甲下透出的乌发,无一不让慧娘更伤心。 “十三,我还没见你笑过?”萧护慢慢住了笑声,低声问:“为什么你不笑?”慧娘忧郁地看着远山,眉比远山还要青翠:“我不爱笑。” 她面上,也就只有眉头和牙齿没有伪装过。 萧护低低叹一口气:“哦。” 两个人再就无话,只是安静坐着。萧护无聊到在拨草,拨一根咬一下抛了,再拔一根再咬一下又抛了。 “少帅,认真和你说几句话。”慧娘还是郁结的看着远山。 萧护愣了愣:“你说。” “我还有家事未了,我不想现在就死,请你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活,”慧娘眼中有了泪:“活到我把家事了解。” 泪眸,慢慢放在萧护面上。慧娘的感觉告诉自己,萧护这个人还是可以相信的。 为家遭劫难伤透心的慧娘当然反复提醒自己警惕,可是她想活,活到把该收拾的人全收拾了。她凝视萧护泪眼汪汪,这是她从会记事就刻在心中的丈夫。她告诉他自己想活,活到杀了你的郡主……。真是抱歉,难怪算命的说你命运奇特,你要再去寻一个妻子了。 萧护震撼的呆住。 对上慧娘的泪眼汪汪,萧护也湿了眼眶。他竭力忍住,没被慧娘看出来。尽量用平稳的嗓音道:“来,我告诉你。” 手中的草根一折两断,用硬的那一段在地面上划图。慧娘倚上来,快和他肩并肩,萧护轻轻一笑。 “我们在这里,往南一千里,过了金虎军防线,是乌蒙上将军乌里合的防线。轻易,我们遇不到他。不过,”萧护又划了几条线:“如果乌蒙左将军卜花儿往右边移,金虎军就会往左拦他。我就可以命全军往前,补上这个缺口,倒有可能碰上乌里合。十三,”萧护眸子深若静海最底处:“你到我身边来,倒有可能遇到他。” 双手握住慧娘肩头,握得轻若手中只是鸿毛,萧护柔声道:“乌里合是乌蒙国储君,十年前战场上杀了当今的同胞兄弟宁王。你功夫不错,如果你杀了他,我带你进京面圣,御前打这官司!不过,” 萧护犹豫一下,余下的话没有说,话到嘴边变成:“伍思德伍林儿伍留生伍……他们忠心耿耿服侍我这几年,昨天都有信来,愿军功不要,只求保你的命。”慧娘低下头:“我一人做事,我一人承担。”萧护嘘唏道:“我答应过你干娘,照应你,让你安全还乡,我不能做食言之人。” 慧娘把地上的图记在心里,又追问:“不过什么?” 此时此刻,慧娘把萧护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萧护沉吟一下,就直说出来:“我已经抗命,大帅这个人,如果不是用人之际,他不会就此放过。我现在不能明着把你带回身边,不能和他太顶着来,把你带身边,好似我包庇你。而我,也不能总在前锋呆着。” 慧娘这一刻,乖巧之极。萧护就在身前近在咫尺处,他的关心,他的承担,他的担心,浸润着慧娘身心。慧娘乖乖道:“我知道,”稍一犹豫:“少帅还是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说着眼圈又起来,再次重复道:“我家事未了,我不会死,也不能死。” 萧护拧眉头,眸子更沉更黑:“我会想办法,也一定会有办法,”慧娘体贴了他:“不用,你是少帅,要处理许多事情,回去告诉哥哥们,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我一人作事,一人担当!” 头上挨了一巴掌,打得慧娘叫了一声。 抬眸,见萧护恨铁不成钢:“你倒担得起来!” 慧娘抚额头,想想又倔强起来:“反正我一个人担,实在不行,把我交出去吧!”萧护暴怒:“交出去你,我脸面何在!” 慧娘为他着想,仰起脸问:“怕兄弟们说什么,这没什么,难道他们不知道大帅加上国舅,官更大。” 萧护笑得苦兮兮:“你能不能客气点!”要是官大过国舅加大帅,还用得着从前天忧愁到今天? 见面前的人低头揉脑袋,过一会儿闷声又来了一句:“少帅,郡主不是你良配。”说过也不看萧护,起身来走开几步,再回身对着愣在那里的萧护道:“再找一个妻子吧。” 对着她回去的身影,萧护自言自语:“什么意思,这话!” 他还不走,对着自己地上画的图发呆。想来想去不容易,头一个卜花儿不笨,不会轻易调动军队。第二个金虎军也不笨,老帅为人最为钻营,在先皇后去世后,就同国舅争大帅位。听说老帅夫人往宫里的贵妃处送过好些重礼。他不杀乌里合,也不会放给别人。 烦了一会儿想想打起来的事情难说,谁跑到哪里都不一定。萧护决定对自己充满信心,唯一让他心不定的,只有那惹事的,不按路子来的伍十三。 想破脑袋,萧护也不明白伍十三为什么杀袁相野?他一直在军中,也打探国舅和金虎军中的动向。只知道袁相野奉命离开过,去哪里,萧护还不知道。 他怏怏在心中回来,不敢在脸上带出来。 ☆、第三十一章,丢了十三 回到营地,萧西迎上来:“马已备好,咱们是现在就回去?”萧护点点头,他不是随意的公子哥儿,不是想在哪儿呆着就在哪儿呆着。 临走前,又交待余伯温:“盯住伍十三,我不想听伍林儿对着我哭,哭得比夜猫子都难听。”余伯温挺起胸膛:“少帅放心,就是大帅处再有人来,我也不交人。交出去伍十三,就是咱们一起没了面子。” 萧护咀嚼这话,露出了笑容:“你说得不错,事情没弄清楚以前,这人是不能交的。”余伯温哈哈一声:“现在正打仗,大帅想管也由不得他!” “就是这话!”萧护笑一笑,出门带上来时的四个人,出营狂奔。 这一气,奔出去两百里。在一处树林内歇息,萧西送上水葫芦,再闲话:“伍十三没事人一样,少帅倒为他愁得睡不着。”萧护有了笑容:“你和他说的什么?” “他来找我,问我东西南北怎么走,我指给了他,笑话他迷向。他又问我什么叫迷向,问迷了向怎么找方向,我也告诉了他不是。少帅如今保他,万一他打仗的时候迷了路,走散了,不是辜负了少帅一片心……” 萧护脸色大变! “还说的什么?” 萧西吓一跳,看出来少帅这脸色是又出大事了,也不废话了,说话也快许多:“又问我金虎军许多事情,我一一告诉了他,哪些人遇到可以惹,哪些人避开的好,怕他性子上来又宰一个可怎么好!” “萧西!”萧护虎地起身。 萧西大声道:“到!” 萧护眸中闪着寒光:“你快回去余将军那里,告诉他看住了伍十三,不能让他溜了!”萧西脖子一缩,伸了伸舌头:“少帅对他这么好,他……” “不是!”只这一会儿,萧护就焦急起来,来回走了两步,脚下践踏了几朵闲花草:“他要往……”萧护不忍心说出来,狠狠骂了一句:“胆大包天!” 见萧西还愣着,手一指他的马:“快去!” 打发萧西去了,萧护还只能回自己的中军。一个人的担当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少帅的职责当然比一个伍十三重要。萧护回到中军,踢了过来哭的伍林儿几脚,把他骂了一顿出气,按着性子等消息。 第二天很奇怪,前锋军中一天一次的回报也没了。马明武见少帅频频问前锋消息,走到地图前看看,猜测道:“兴许又打上了,挪了地方。” 直到第二天,前锋军中快马才到,和马明武猜的一样:“遇到乌蒙国右将军的人马,打了一天一夜。” 问那个伍十三,报信的人却不清楚:“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杀敌。” 萧护问过人数多少,不值得自己派人过去,耐着性子只等着。 又过了一天,大家正在议事。外面有人回:“萧西回来了!”萧护还能坐得住:“让他进来。”萧西进来,满身是脏兮兮的风沙。进来也不看别人,径直到萧护书案前,眼睛都直了带了哭腔儿:“十三,没了。” 伍思德扑通坐地上!伍林儿傻直了眼睛,半天没醒过神来。等他醒过来,见少帅抓着萧西衣领,怒气满面:“快说清楚!” 有一个幕僚碰碰马明武,低声道:“马先生,眼下正用人,大帅还有心思玩这些勾当。”马明武不屑一顾:“大帅用兵一般,为人也一般。”袁相野死也不能复生,有必要这一会就算账! 帐篷里包括萧护在内,一开始都怀疑到邹国用身上。伍思德爬起来,膝行到萧护面前,抱住他腿:“少帅,少帅,我要见大帅,我现在就去!” 伍林儿大吼一声:“岂有此理!”拔出剑就往外冲。 “站住!”萧护喝住他,面上浮上一层阴森森,看得人都打一个寒噤。他冷冷道:“去见他,还能讲出道理来!” 他定定神,当机立断:“都回来坐好,先打仗!”等人先坐好,萧护手一指沙盘中:“咱们在这里奉命不进也不退,” 马明武小声提醒:“少帅,错了。” 萧护才发现自己指错了地儿,指到邹国用的地方上去。他倒不沮丧,再定一定神,稳稳的认准了地方,人还能侃侃而谈:“给小鞋穿,也不是头一回。让咱们等着,咱们只能等着。不过,这一片地方,却可以走动走动。” 当下命人:“往左,往右,往前,往后,我就不信把我放在太平地方!流动哨派出去,盯紧点儿,朱雀和金虎军一动,我就跟着挪地方!” 军事会议直到半夜才散,萧护轰走还想罗嗦的伍家兄弟,一个人在帐篷里坐下来,喊来萧西,没了精神:“你细细的再说一遍。” 白天帐篷里全是人,萧护怕自己失态,不敢多听。萧西已经换过衣服,除了面上伤心的神态没改,别的都收拾整洁。 “余将军说少帅一走,就打起来。伍十三一直跟在余将军身后,有两回还帮了余将军。打到夜里的时候,火把全没了,余将军一开始还能看到他,到三更收拢队伍就再没见到。”萧西贫归贫,想想伍十三:“命忒苦了。” 再看少帅,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 “少帅?”萧西小声的喊,萧护没动静,还对着自己脚下瞪着。萧西蹑手蹑脚倒一碗热茶来,送到萧护面前,萧护对着那碗茶一动不动。萧西也急了,想想这是少帅和国舅争输赢,难免心中有恨。他小声再喊:“少帅,请用茶。” 萧护“啊”了一声,手来接,“格叽”一声,空手掰断了一块茶碗。才冲上的热茶水,溅了他一手。猝不及防的萧护烫得站了起来,这才迷怔过来。一时间,眼底眉梢气色上,全是黯然神伤。 萧西忧心忡忡,劝解道:“不然,请郡主去看看,也许人还在?”萧护无精打彩摇摇手,大帅要是弄去,哪里还有活人!一个想法穿透他的心思,要不是大帅弄去? “去通报,郡主给少帅送宵夜来了。”外面有寿昌郡主的嗓音。 萧护眉头一紧,带着很想发作,但还是忍下来。有气无力喊萧西:“说我睡了,打发了她。” ☆、第三十二章,少帅发狠 让萧西出去,萧护想想郡主是个难缠的,只怕她要来看。起来往床前去,才动一步,就觉得手脚酸软,提不起来力气。 他苦涩的笑着,如大病初愈般,一步一步挪到床前,呼了一口气,和衣睡下。 外面的争吵声传入耳中。 “睡了?那我进去看看。”是寿昌一向目中无人的嗓音。 萧护闭上眼睛。 脚步声近了,有细细碎碎声音响。寿昌打起帐帘子,窥见萧护果然睡下来。还是不高兴,轻声喊他:“萧哥哥,” 见萧护不答应,寿昌郡主才闷闷走开。萧西拢好帐帘子,跟在郡主后面陪笑:“我怎么敢骗郡主?” “就你,你们天天合着伙儿骗我!”寿昌郡主把气出在萧西身上,噘着嘴看自己带来的汤水,不得不面对萧西:“你收着,小心别凉了,给少帅夜里用。” 小小的红瓷蒸盅,萧西当着郡主面放到书案上。 已经是半夜,想着少帅累了一天,一觉应该到天亮。萧西收拾了不必要的杂物,正准备去熄五连枝儿灯上的蜡烛,见地上人影子一闪,蜡烛芯儿闪动起来。 萧护手拂帐帘走出来,搓搓双手揉揉疲倦的双眼,重回书案后坐下,一手打开公文,一手执笔,又木呆呆了。 “您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再看不迟。”萧西不忍心。 萧护好似没听到,笔按下去,重重写了几个字。萧西没办法,又知道郡主做的宵夜少帅从来不吃。出去交待火头军做一碗汤送来,再回来时见少帅一个人怔怔的,又茫然起来。 他那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让萧西心中重重痛着。他跪下去有了泣泪:“想来那伍十三还牵着少帅心,奴才跟少帅日久,知道少帅既答应伍老夫人,就会做到!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少帅您尽人力,他真是福气薄,咱们也抗不过天。少帅您不保重,奴才怎么见家里老帅和夫人。”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萧护吃力地复述这几个字,忽然把笔一放,“啪!”墨汁溅了他一身。 谁说生死有命的?谁又说富贵由天? 生死原本在自己手上,是自己害了她! 萧西不忍再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萧护又没了魂似的站着,半晌问自己接下来作什么来着?原本想的什么,现在全忘记了。 见笔糊了一书案,捡起来,又找不到笔山去挂。总算看到笔山就在自己鼻子下面,手却把笔按在水盂里。 他终于承认自己严重失态,索性丢了笔,任由它溅得到处是水,自己坐下来。 长长的叹了一声,萧护吩咐萧西道:“让马先生,伍将军,方将军,张将军过来。” “不是要紧的事情,明天再说不迟。”萧西还是心疼他,对于自己主子的性子也十分了解。不打仗的时候还好,一打起仗来他就没天没夜不睡。 这伍十三的事情出得太不是时候。 萧护挥手让他去:“睡不着,快去!” 没多久,伍思德,马明武等人过来。互相打个照面,见全是重要将领,不用问也是商议重大事情。 “有什么法子,以最快的速度到乌里合面前?”萧护开门见山。伍思德啊了一大声,方将军诧异:“能去当然好,可是金虎军怎么肯让!” 萧护再看张将军,也是面有难色。 “容易的事,还商议什么!”萧护沉下脸:“要快!”看着人人目瞠口呆,萧护镇定自若:“将军们,”他动了情:“大帅有太子,金虎军这几年同宫中贵妃走得近,听说送了不少重礼!你们,全是跟随父帅多年,又一直跟我的人。这一仗!若不能拿下乌里合,回到京里有的是官司打!” 人人心中滚雷般闪动,三军各自不服,时常争地盘打斗,争粮草都不是稀罕事。至于争功,更是常事。 见少帅眸中隐隐有了泪花,人人想想京中多监视,血战还常遭训斥的事,心也寒起来。 “少帅!” 他们全跪了下来,眼中也有了情意:“我们愿随少帅,赴汤蹈火,刀枪里去!” 萧护闭了闭眼,一串子泪水流下眼角。用手背拭去,萧护坚定道:“不管用什么方法,让金虎军让开道路,我们往前,直捣乌里合大营!” 伍思德是受命第一个出营的人,他当天夜里就点齐兵将动身。星光下,一干人马杀气腾腾,萧护亲自送他到营外,屏退左右人,对伍思德低声道:“你沿路上找找十三。” 伍思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少帅肃然认真,没有半点儿玩笑的意思,他信了,有惊有喜:“真的,十三还在?” “嘘!”萧护左右看看,小声道:“也许,”对着他的喜色,萧护只觉得心底飘渺抓不着摸不到,不忍让伍思德过于欢喜,再道:“我是说也许。” 伍思德很想问问少帅是怎么知道十三也许还在,但是他知道有些话不能问。也许是少帅派他出去,也许另有隐情。 天在二更时分,月晚星亮,把这一队远行的人脚下路照亮。萧护伫立营门直看到他们隐入黑夜中。 希望,期待…… 永远应该有不是吗? “露水早下来了,您再歇会儿吧。”萧西劝道。萧护面无表情,转身回自己的帐篷。 离此五百里的地方,同样月明星亮。星光下,一骑快马飞奔如夜中飘絮,只一闪就不见。再看时,是从树影中闪出来,再次狂奔。 马上的人,正是牵动不少人心肠的慧娘。 父母亲的死,让慧娘陷入绝境。人在绝境中,片刻也不能等。杀了袁相野,只让慧娘血更沸腾。 自打她知道国舅不会放过自己,慧娘不愿坐以待毙。 她需要机会,她要去寻找! 数来数去的人,郡主,仇人!国舅,不用说也仇人了!听说宫中还有一个贵妃,看起来那封给郡主的信与贵妃不无关系。信上写着:寿昌贤侄女儿,又是女人笔迹。虽然以贵妃之尊,不必加上一个贤字?但是这语气,只能是姑姑。 间歇想想萧护,他护了自己一次,可慧娘定下心不愿寻他,也声明过郡主不是你的良配,心再次化为冰。 无父无母,嫁妆全无,背负一身血海深仇的女子,问天下哪个男人愿意嫁? 君在无官无职无才无貌,卿卿固然不加青眼。 可卿卿无田无产无依附的人,君又肯要否? 重重又打了一马鞭,慧娘奔向茫茫然的前方…… ☆、第三十三章,相见 她去了盔甲,换上一直难为情穿的萧护的衣服。几天奔波下来衣变灰色,身后有一个包袱,好似迷失路的行路人。 但她没有迷路,一直跟着天上星星走,这是贫嘴萧西教的。想到萧护,慧娘还弄不清自己心思。想到萧西,慧娘忍不住一笑。 困了,下马睡一会儿;有溪水处就饮,没吃的没猎物时,拔几个草根子嚼嚼也权当一餐。没几天下来,慧娘瘦了不少。再一次把衣上腰带系紧,慧娘想到京里也有两房表亲,表姐们时常恨自己胖,用衣带束了又束不无懊恼的样子…… 唉,听说是株连罪,想必人还在,也必撵出京。 在前锋中历练的日子,让慧娘对方向熟知。她用了七、八天,过了金虎军。又三天,过了朱雀军的流动哨。 对着远远高扬的朱雀大旗,慧娘“呸”了一大口。 她要去的地方,是离此八百里的乌蒙国王储乌里合的营地。自从萧护说过这个名字,慧娘用很短的时间打听了许多。比如就要冬天,此时秋天已深,夜风吹在人身上已寒冷刺骨。乌蒙国的人打仗,喜欢秋天挑起,直到冬天。 他们惯于寒冷,而关内的人则不习惯,一不注意就冻死一批。 比如乌里合雄心壮志,曾阵前扬言必入中原。比如这一回是如何发动大战,是乌里合的又一次大举进犯。既然是大举进犯,当然慧娘会遇到他。 慧娘对于国舅杀乌里合,还是乌里合杀国舅都两可。她要做的,是能面圣申冤,让天下人知道自己封家是清白的。 又过了两天,天阴阴的随时像要下雪,乌蒙人也多起来。慧娘小心避开他们,同时把经过的营地记在自己的简陋地图上。 接下来越走越难,猎物渐少,都在深山中。野兔怕冷,轻易不肯出来。有时候找吃的要花上一天两天,但慧娘意志坚定,朝着自己唯一的目标前进。 路上也有商人,身上还有银子,也能换些吃的。 这一天,慧娘又爬到高树上找果子,外加看前面路上状况。见天边有几个小点,似行人,又似帐篷。 见天似有小雪,拉紧身上衣服,幸好出来带棉衣,不过仅此一件。 怀中有路上捡到的几个宝石,不知道是哪一队商人露宿丢下。慧娘想前面是帐篷倒也不错,可以换件衣物吃食。 带马前面去,快到的时候,见是两三个帐篷,帐篷外面有两匹马,有什么冒着热气。凭感觉,这里离乌里合的地方很近,慧娘不得不小心,观察了一个下午,见帐篷里进出的还有孩子,这才大着胆子过去。 一个孩子在拍皮球,对她笑嘻嘻,回头大喊:“阿娘,又来了人!”慧娘才笑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马下忽然窜出两个人,竟然从草地中直接窜出。一左一右擒下慧娘带下马,往地上重重一摔,再对孩子行礼,露出笑容:“小将军的法子真高。” 这天真无邪的孩子抱着皮球笑逐颜开:“这是离父亲近,父亲要人修城,半个月抓不到一个人,全是吓跑的,看看我来,抓了好几个。” 对着他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慧娘气得要吐血。还算镇定,哑声问:“是乌里合将军的公子?”孩子扁嘴:“我父亲是卜花儿,我不叫扎克尔,我叫……。” “小将军!”有人阻止了他。 孩子扮个鬼脸儿,有气派的一招手:“带他进去,我在这里再玩一会儿。” 有人把慧娘拎进一个帐篷,见里面横七竖八绑着好几个人,全是百姓衣服,话都快说不出来。找一个看着精神还行的人问问,才知道自己还是走偏了方向,遇到左大将军卜花儿。 说实话,这里看着差不多,东边有山,西边也有,处处是草,没有太阳的时候,认方向极难。 慧娘自认逼到绝路上的人,没功夫想自己性命,盘算着卜花儿的脑袋值多少。 第二天被人装上车,没吃没喝走了三天,到了一座破烂不堪的城池。城上写着两个大字:“青州”。 “下车,快下车!” 几个当兵的用马鞭子赶他们下来,车上还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用力抽几鞭子,才发现已经死了。 别的人眼神茫然地进了城,分派去修城头。吃饭一人一个冷馒头,三更睡,五更起,没天没夜的去修。 因为在城头上,可以看到不少动静。三天两天里,有倒旗歪马的队伍过来,在这里修养过,再次出城。 慧娘判断这里是重要的给养地。 青州?依稀也见过这个名字,是在军中的地图上,还是伍林儿曾经说过? 活重得不行,没几天又死两个,慧娘苦苦支撑着,寻机找到行刺卜花儿的时机。第二天,见城外又赶来一批人,这一批人有断臂的,断处还有血,有残肢的,柱着拐杖,也有好手好脚的人,一个个全面有泥土身有血,是退下来的伤兵。 慧娘等人纷纷抬头看,一个看守的人走过来抽了两鞭子:“不许看,快修!”慧娘这个时候忽然想到萧护,想到自己在苦役营呆过,所以对这里粗重的活计还能应付。苦中作乐的,她低头对着地面一笑,即收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见新来的人都挤在这一处闹哄哄。每个人拿了冷馒头,各自蹲下吃东西。慧娘好些天没洗澡,身上再没有女孩子干净的味道,但是她从不放心,总是在墙角里蹲着,后背靠墙,这才安心地吃东西。 馒头很硬,低头啃了两口,背后被人一拍,才回头,有人在自己肩头一抱,慧娘顿时换了个地方,变成背抵在那人怀中,同时有人低低地道:“十三。” 慧娘原本大怒,以为是抢这墙角干净地方的人,听到这嗓音后,蓄力的手软下来,急急回身看,见一个人满面漆黑,额头上是泥,下巴上是土,但是眼睛亮如天上最亮的星星,满面尘土也掩不住他的笑意。 萧护! 他身着一件烂了几处露棉絮的旧棉衣,下身是一件黑色又脏又旧的棉裤,脚上破旧老牛皮靴子,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一个肮脏败兵。 他把慧娘抱在怀中,对着她手中的冷馒头看,柔声道:“你吃不吃得饱?” ------题外话------ 十三问:有花么,有花么,有花么,追姑娘须有花。 萧护问:有花么有花么,相见怎么能无花? 仔:……。 有花滴赏几花吧。 ☆、第三十四章,保护 慧娘用力啃了一口,看得萧护皱眉头才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是慧娘全身上下最白的地方。她希冀的问:“有吃的吗?” 萧护把她往怀里再抱一抱,慧娘这才看到四面蹲着的几个人,有萧西,还有的全是熟悉面孔,是萧护的亲兵。 一个纸包放到慧娘怀里,萧护给她拂拂随汗干在额头的发丝,看着她明显瘦了,萧护湿了眼眶,此时又想骂她。最后没骂不是舍不得,是地方不对。 慧娘捏油纸包,硬硬的是肉干。她不愿意被人看到,掉转身子把头埋到萧护怀中,背往外,在他怀里吃起来。 萧护一只手臂揽着她,另一只手臂抓着他刚分来的冷馒头,虽然他也饿,也不是挑剔食物的时候,可萧护没了吃的心思。 有东西塞回来,慧娘道:“一半给你。”萧护摸索着放入她口中,把自己下颔压在慧娘乱发上,轻声道:“你吃吧,还有呢。” 只看萧西就知道了,他头极低,从怀里又摸出一块肉干,又夹到馒头里,再大啃起来。 慧娘一连吃了三块才抬头,对萧护认真看了看,道:“你真脏。”萧护忍俊不禁,慧娘何尝不是也脏,记得她在军中是一头乌黑头发,束得纹丝不乱,现在粘在一起,好似分不开。 慧娘再看萧护衣服,撇嘴:“你……”下面说不下去,她疑惑的打量,迟迟不敢问出来,你怎么了? 什么样的败仗,能让少帅被擒。 萧护用力捏住她面颊:“十三,我来找你。”他一点儿也不客气,捏得慧娘泪水快下来,用力一脑袋抵住他胸膛,拼命的磨,磨…… 直到两个人都累了,慧娘才泄气的似松下来。萧护紧紧抱着她脑袋还抵住自己胸膛,喃喃道:“差点儿以为你没了,” 腰间多了两只爪子,用力拧着捏着掐着…… 世事沧桑,尽皆在这乱拧乱掐中发泄出来。 头发,一直在萧护手中揉着,揉得慧娘情迷神乱地抬头,萧护轻轻看下来,目光把她笼罩住,柔声道:“十三,” 是了,自己是十三。 “你好不好?” 慧娘清醒过来:“好,但是你怎么到了这里?” “一会儿再说,你晚上睡哪里?”萧护关切。 慧娘莫明红了脸,冲着几间旧房子努努嘴:“就是那里,把人全赶在一处睡。”几间孤零零的房子,就在城墙下面。萧护微微笑:“看来不错,我们晚上睡一处吧。”慧娘涨红脸,脸上黑也看不到,吃吃分辨:“谁要和你睡一处?” “干活!一群猪,快干活!” 吃饭的人都快起身,萧护一笑,飞快在慧娘耳朵边上道:“这可由不得你。”慧娘白眼他,一起走上城头。 在这里遇到萧护,真是意外中的意外。慧娘一边捡石头,一边看身边的萧护,心思乱如麻。他,为了自己而来?怎么会,自己是伍十三!为了什么来?慧娘这几天没有闲着,打听了不少,见看守的人转过头,凑近萧护道:“我知道卜花儿住哪里?” 只顾着说话,脚下不防踩到一块乱石头,石头乱滚着下了城墙,慧娘则身子一歪,萧护一把抱住,才没有摔到地上。 看守的人不耐烦走过来,抽出鞭子就打:“就会偷懒!” 抱住慧娘的萧护慌乱似躲,身子一歪把慧娘放到地上,自己压了上去。 “啪啪”几鞭,全抽到萧护身上! 慧娘白了脸,她知道那鞭子有多重,她前天挨了一下,到今天还在痛。听着啪啪,一气足有十几鞭,这还让人能爬起来? 她竭力伸出手,试要为萧护挡住那鞭子。萧护身子随鞭而动,手臂压住她伸出来的手臂,挤挤眼,大声叫起来:“痛啊,哎哟……” 看守的人哈哈大笑,住了手道:“快起来干活去,猪一样的人!” 萧护歪歪斜斜爬起来,又去抱另一块大石头。慧娘蹲身去抱石头时,泪水夺眶而出。她小时候听的,是萧护如何能干。五岁时的慧娘对上八岁时就一堆赞美话的萧护,才会有稚语:“去到他们家,打将起来,我不会功夫,如何是好?” 那时节,萧护八岁,慧娘三岁。 再大些,萧护更是慧娘生活的中心,心思的中心。远来投奔,虽然没有相见,见到的萧护,无一不是威风八面,受人敬重。 此时的他,为了自己…… 如果说他到这里不是为了自己,那他刚才护住自己,是真真切切的为了自己。 三更后才允许睡,几间屋子胡乱睡,没有人管。萧西等人占住一个墙角,因为太小,萧护抱住慧娘在手中,见她挣扎,忍不住一笑:“我不养娈童,你可以放心。”慧娘用力看到他眼睛深处,只有两个字。 十三。 还是十三。 倒下来的人苦累一天,很快睡着。只有慧娘等人没有睡。萧西和一个人悄无声息走了出去,慧娘和萧护在低声说话。 窗外月光透进来,萧护面庞半隐半沉,轮廓英华得惊人。慧娘半仰靠在他肩头,轻轻地问:“少帅,你还记得你妻子吗?” “不要再说了,”萧护抱紧了她,郑重交待:“不许再提!”见慧娘黯然,萧护亲了亲她,也许是两个人脸上都有泥,触感不强,慧娘没留意。萧护凑到她耳边:“军中一直有人查我,再说,也许她已经没了。” 见慧娘无力的垂下眼神,黑黑的面颊上透出一块红,而她的手,也热起来。萧护摇摇慧娘:“你病了?” “没事儿,白天干活一出汗就好。”慧娘勉强对他一笑。再问萧护:“疼吗?”萧护在解自己衣服,他虽然是老棉袄,也还厚实暖和。用自己解开的衣襟盖住慧娘,萧护才明白她指的是那几鞭子,悄声道:“比起你掐的差得远。” 慧娘嘻嘻一声,又收住,看看人都睡得沉沉,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萧护。萧护见她眼神儿灵动,自以为猜得着,忙道:“不要再提封家二字,以后,不要再提。”他轻轻地喊:“十三,我妻子封慧娘,有人对我说,她死在寻我的路上。” “你想不想她?”慧娘急迫的追问:“有没有想过?” 面对这样的眼神,比月光还要清,比水晶还要晶莹,干净清澈得让人只想百依百顺着她。萧护认认真真的道:“想过,不过,”再一次强调:“记住她早就不在了!” 再摸摸慧娘的额头,萧护喃喃:“十三。” ------题外话------ 收藏收藏,走过路过的亲们收藏了。 ☆、第三十五章,心疼 慧娘衣着不足,吃得不好,又干活累出的病,在萧护体温暖着下,昏昏沉沉睡着。萧护抱着慧娘,靠在墙上打了一个盹儿。 萧西两个人回来时,萧护马上警醒,用眼神询问。 “少帅,城门一个时辰一开,进进出出的全是兵。巡逻的,半个时辰一次。卜花儿,就住在东城门下面,连夜在收拾城里的房子,像是要来什么人。” 萧西偷偷打量少帅,走的时候他抱着伍十三,伍十三都睡着了,鼻息沉沉,少帅还抱着。注意到萧西的眼神,萧护悄声问:“有药没有,十三病了。” 她沉睡的面颊在月光下,是可疑的一层红。 萧西伸手来探,被萧护抬手挡住,不悦地问:“你乱碰什么?”萧西缩回手,怀中取出一包子东西,打开来检视,为难地道:“只有金创药,他却是受了风寒的病。”萧护无奈:“你睡吧,受风寒,这却没有办法。” 唯有保暖,吃睡跟得上,才是治风寒的法子。 月色冷如冰,风从窗户里刮进雪花。萧护屁股下面坐的一个褥子,这是萧西绑在身上来的。卜花儿急需修青州城,败兵只要没了兵器,一时没有人手一一检查,萧护等人便利许多,身上带了不少东西。 真是什么都带了,唯有治风寒的药没有。他们有备而来,哪里会想到什么风寒。 慧娘第二天醒来,照旧是在看守人的怒吼声中。吃早饭的时候,才注意到衣内多了一件薄棉衣,用手摸摸,还是丝绵的,暖和不少。萧护就在她身边,用身子挡住人,从怀里掏东西出来,又是一块肉干,萧护遗憾道:“只是不能煮,” 干的自己吃都噎人,十三病了怎么吃? 慧娘依然狼吞虎咽,看得萧护心又酸起来。看着她边吃,边说了句什么,萧护仔细来听,慧娘含糊着道:“乌里合要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萧护大惊失色,用力在慧娘手臂上拧一下,怒道:“多危险,夜里乱跑了?”慧娘不满地甩开他手,把余下的肉干吃下去,抓住萧护手臂就是一口,萧护微笑:“嗯,咬完了腿,咬手,咬完了手准备咬哪里。” 慧娘先回答他正经话:“我有地方听呢,不用晚上乱跑。”再不怀好意地在萧护脸上,肩膀上瞄来瞄去。萧护用手指碰碰自己嘴唇,忍俊不禁:“看你黑的,我一点儿兴致也没有。”慧娘大为倒胃,还了一句:“你那么脏,我也没有……” 下面两个字咽下去,见人都起来,匆匆跟着人去修城墙。 慧娘多了一件衣服,又吃得多了,今天力气充足,不觉得太累。干着干着,她明白过来,是萧护在身边的原因。他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让人看着也不算拖拉的补着城墙,别说还很是一回儿事。再看萧西,是撒欢儿一样的干着飞快。他修的城墙里全是一条一条子的缝,也没人看出来。 萧西把最里面弄得空空,外面,弄得结结实实。看守的人来看,还给了他一个笑脸。引得慧娘低头笑了又笑,心情不错,手中活也不错,看守的人也没来找她麻烦。 找个空子,慧娘问萧护:“你以前干过这活?”萧护慢条斯理:“当然,你当的兵,只能算稀松。你没修过帐篷,没修过营地,没修过…。”慧娘瞪了他一眼:“你再说,我什么也不成!” 萧护漫不经心,把手上一块大石只手搬过来:“你最能的,就是惹事情。”慧娘不服气地回:“我这一会儿没惹事!”萧护一双黑亮的眸子似笑非笑,慧娘争道:“我这一回给你打前站,总有功劳吧!” “有功,有挨军棍的功。”萧护把城墙最外一块补上,似乎在看紧不紧,双手搬了几下,慧娘听到几声咚咚声,知道里面塞满的小石块松下来,她忍住笑,再道:“乌里合是我的,你不许和我争。”攥起拳头在萧护鼻子前面晃几晃:“争我揍你!” 萧护无所谓:“反正你回去,就由着我发落。”对着手中又一块石头端详,自言自语:“是打一百八,还是三百六,”慧娘噎住:“我是病人!” “病人加倍!” 城下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是个孩子,手指着城墙上面:“哎,你下来陪我踢球去。”萧护看着慧娘下去,目视萧西。萧西小声道:“卜花儿的儿子,叫滚他的蛋。”萧护斜眼他,萧西笑嘻嘻用力地想:“叫昆他达。” 他们站得高,可以看到一片空地上,慧娘笔直站着,给昆他达当球靶子。一球踢过去,慧娘哎哟倒地。萧护怒从心头起,对萧西道:“晚上让这小子病了吧。”再看一球过去,慧娘让了一让,昆他达生了气:“不许动,”就近过去,对着慧娘身上就是一球,慧娘没有叫,但缩着身子倒在地上,看上去就很痛。 “看什么!快干活!” 萧护回身蹲下,捏紧手下石头,松开时,见两个浅浅指印已经上面。他又气又恼,气的还不是别人,是十三。 自找的! 下半天,慧娘跟滚他的蛋不知去了哪里。晚上人睡了时才回来,鼻青又脸肿。跌打药,萧西带的有。萧护命慧娘:“不许叫!”把她按在怀里一顿揉。揉完了,慧娘抬起头,嘴里咬着萧护一片衣角,塞得嘴里满满的才没有痛叫。 她鼻涕眼泪一大把,还能来怪萧护:“你要是轻些,我有话告诉你。你这么重,那我明天再说。” 萧护冷笑:“你就这样打听消息?”对着她鼻子眼睛一通瞧,一脸解气:“破了相找不到人喜欢,我才称心!” 慧娘一直当自己是男儿,可内心里还是女孩子,手摸着脸上没有破的地方,还不放心,问萧护:“难道这样也能破相?”又委屈:“本来想告诉你乌里合三天后来,昆他达说再停三天,他要穿漂亮衣服。” 萧护把头转到一旁,狠狠给了三个字:“破相了!” ------题外话------ 喜欢的亲们多多收藏了,收藏多,更新快…… ☆、第三十六章,私语 第二天两个人还在争,萧护脖子上青筋都冒出来:“你可以说你不会踢球!”慧娘踹他一脚:“声音低些,我还是找上去的呢。” “活该破相!没人要!”萧护一梗脖子走了。 慧娘在后面抱怨:“你才没人要,你不是没人要,你是一定娶郡主,”萧护耳朵尖的回头:“你又让我娶郡主?”慧娘嫌弃地道:“郡主恶毒,你人见人嫌,天造地设的一对。”萧护喃喃,慧娘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萧护在说:“六百军棍,七百军棍,”再斜睨慧娘,那意思不言而喻。 等离开这里,你由我收拾! 慧娘接下来老实一天,说她老实,是这一天里没了话,一个人沉思过后,就不时看萧护一眼,再看他一眼。 萧护正眼也不看他,他知道自己对伍十三太客气,客气出来他一身坏毛病。等回营去也这样没大没小,让人笑话。 一阵恶寒后,萧护更不理慧娘。晚上等别人睡下照就商议事情,慧娘很想加入,却被萧护一个眼色指使去门口把风。 更像喝风。 门本来破旧,风卷着雪刀般打过来。萧护看着这个傻子,一直呆站那里,身前不一会儿就一层雪。 就不会往里站站。 身边睡的全是人,说话也极小心,萧护不能提醒慧娘,闷在心里窝着气。 今天晚上没有人出去,全用隐语在商议怎么打。 “他一到,就给他一下子。” “几路兵马都近了,把这里围起来。” “不能走了乌里合,这一次走了他,以后更不好找。” 几个人头碰在一处,慧娘心痒痒的看着。好不容易等商议完了,萧护招手让慧娘过来,一面熟练地解自己衣襟。 慧娘红了脸。 几夜,她都在萧护宽袄内睡觉。独今天,她才意识到这姿势多不应该。就是两个男人,也透着奇怪。 别扭着与萧护并肩坐,萧护倒奇怪了。解开衣襟的他坏坏一笑,全遮在脸上泥下面。伸手来拉慧娘,慧娘让开,旁边是墙,死命的往墙上挤。 是墙,反而没处躲。萧护把慧娘按怀里,用衣襟裹住,自己嘿嘿先笑了两声。慧娘大窘,把脸埋下去,触碰柔软有力的肌肤,隔着一层里衣,心跳声扑通扑通在耳边。 要抬头,被萧护按住又不能,脸上心里一齐害羞,但那怀中如春夜见昙花,夏热入水中,竟然不忍离去。 慧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脸完全贴了上去。只觉得无比畅美,似流水底处白石,有游鱼数许的嬉戏,自在又完美。他肌肤柔软中带着刚硬,这刚硬完全对着慧娘打开,带着无处不优美,无处不流畅。 十六岁的少女封慧娘在这一刻迷醉了。 萧护靠墙而坐,缓缓抚着慧娘的头发。两个人都极脏,冬天味儿少,也不是好滋味。可是萧护也醉了。 他微微而笑,不知道想些什么。直到慧娘问了一句话,慧娘把头倚在他肩膀上,不再在乎他的呼吸就在自己面颊旁,也不在乎自己和他几乎脸贴脸,她很专注地悄悄问:“少帅?” “嗯。” “给我杀好不好,” “什么?”萧护完全不在状态,他往下斜斜眼光,就见到慧娘出神的黑眸,带着恳求:“乌里合给我杀好不好?” 萧护完全醒来,见慧娘焦急的等自己回话,轻轻一笑逗她:“好吧,你到时候可得跑快点儿,晚了就没了。”慧娘撇嘴,你就不会让让我。 白天很累,可萧护人在险地,经常是警醒的。慧娘在他怀里过于舒服,睡了一会儿醒来,见月光如银,白得让人心动。 这种月夜,常让人多暇思。慧娘对着月光痴了,动一动身子,萧护也动了一下,把她抱正了,慧娘缓缓地问:“你妻子,你见过她没有?” “没有,”萧护心平气和地回答,再次叮咛:“回去千万不要再说。” “那现在可以问个够?”慧娘忽然俏皮,转头看萧护。她眸子随着眼中的调皮,一瞬间放光流彩,好似千年宝石忽现深洞中,闪耀出每一个角度。 萧护莞尔:“你说吧。” “为什么和封家订亲?”慧娘眸子闪几闪。 “父母亲作主。” 慧娘有些黯淡,再打起精神:“那是没有喜欢过?” “喜欢,”萧护也陷入沉思,对着地上月光看,仿佛那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封慧娘。慧娘嗔他:“骗人,没见过怎么喜欢?” “听说她很聪慧,听说她为我学武,听说她,”萧护想笑又忍住:“是为了和我闺中比拳脚才去学。” 慧娘嘟了嘟嘴,很快放下:“你有多喜欢她?” “也就是娶回来可以揍吧,我军中呆惯了,没事手痒不至于一拳打伤。”萧护一本正经。慧娘大惊,侧过脸儿瞧不起他:“你娶妻子是用来打的?” 嗓音高了些,萧西动了几动,说了一句话似梦话:“呓……”把慧娘这话压了下去。慧娘这才想到旁边还有人,有人也罢了,贫嘴萧西一定全听到耳朵里。慧娘红透了面庞,眼角余光见到萧护无声地在笑。 封慧娘忍不住这口气,难为情过去后,凑到萧护耳朵边上恶狠狠:“你娶郡主吧。”暖烘烘的语声撩动萧护,动心之余又觉得自己耳朵只怕不保。慧娘只生气去了,什么也没干继续生气。萧护也凑到她耳朵上,嘴唇碰着她耳朵,笑嘻嘻:“郡主怎么能打,要打也再找一个。”慧娘用自己脑袋撞他,萧护避开来,再凑近了:“十三,你有没有姐妹?” 慧娘狠瞪他一眼,用口型道:“没有!” “真可惜,十三这么威风,要是有姐妹一定和你一样威风,也一定结实。”萧护严肃地道:“十三以后会是我的爱将,犯了错也舍不得打,回去打你姐妹,也一样。” 慧娘气得话也说不出来,觉得睡觉最好。 她呼呼入睡,萧西爬了起来。走到窗前看外面,见有什么远远在空中亮着,一闪而过。回身对萧护比划手势,人到了。 ------题外话------ 关于萧护在十三的身份上, 他一直就是明白人。 收藏收藏收藏收藏收藏收藏收藏收藏收藏收藏,走过路过的童鞋,帮忙收藏了。 ☆、第三十七章,自己承担的事 慧娘第二天对萧护不理不睬,萧护也不理她。到晚上拦腰抱到怀里,慧娘半习惯半不能阻拦。生足了两天的气,这一天早上,萧护懒洋洋:“乌里合要来了。”他每晚在别人入睡抱住慧娘,早上又趁早把慧娘放下。 慧娘总会惊醒,不管头天晚上多生气,还是会给萧护一个笑容,再次进入梦乡,反正也睡不久。 这笑容实不好看,蓬头垢面,只有灿烂催动萧护的心。 今天慧娘一惊,补的觉也不睡了,看看别人全没有醒,坐直了欲说什么,因架子昨天摆高了,又拉不下来,一脸的沮丧。 “这官真大,”萧护悄悄,但笑容满面。见慧娘没反应,再加一句:“这脑袋不错。”慧娘吃不住这话,又不愿意认错,情急下拉住萧护手摆几摆,那样子,女儿态必露,又像要嘴吃。 萧护轻轻笑起来,空着的手捏捏她面颊,严厉而又亲切的叮咛:“听话!不然,有你好受的!” “是我的!”慧娘要他亲口答应。 萧护揉揉她乱发,含笑悄声:“这怎么能答应,难道绑了来送你手边。”战场上倒有那么多人。慧娘想想有理,闷着头不再纠缠。 乌里合入城是下午,老远气势汹汹,萧护等人全看在眼中。萧护没有直接和乌里合交过手,但是他派去的有奸细。为防乌里合也认得自己,萧护示意大家全低头。只有慧娘,眼珠子发光,瞪着那渐近的脑袋。 眉直口方,五官挺直,外加好大一颗头颅。光看这头,就知道身子不会小。马,高过别人一头,昂首阔步,飞快驰入城中。 卜花儿接着,往城中收拾好的房子去。 这一天,慧娘抓耳挠腮,时时盼天黑。好不容易天黑,又要等三更后休息。看萧护,老神在在不慌不忙,慧娘很想给他一脚。 她搬着石料在萧护身边走来走去,脚总不经意在他垂地的衣角上踩一下。踩得多了,萧护说了一句话: “晚上塞你嘴里。” 慧娘老实走路。 总算可以睡觉,慧娘不肯再到萧护怀里,睁大眼睛,等着…… 萧护看不下去,伸臂来揽:“睡吧,今天晚上没事。” “你……”慧娘圆瞪双眼,就差扑过来和萧护拼命。萧护冷冷一个眼神逼退她,把她强抱怀中,附耳调侃:“你当是你,擅自行动!” 可怜慧娘早也盼,晚也盼,盼来盼去盼着别人大好头颅。等到了,又只能干看着。她无处泄火,拿萧护出气:“你发誓,这人归我!” “我发誓,回营头一件事,先清算你无法无天,擅自离队的罪名!”萧护怒目。明天有正事,还让不让人睡? 慧娘一口气憋在心口,自己拿手轻轻的揉着。萧护想也没想,手就过来了。将按未按时,手往下整理衣带,又缩了回去。 饶是这样,慧娘吓出一身冷汗。当即乖乖入睡,不再计较什么。 等她睡着,萧护睁开眼睛,有寒光一抹掠过他的面庞,对萧西使了个眼色。萧西起来,别人也起来,一旁睡的人中,又起来几个人,无声对着萧护行礼,要是慧娘看到肯定会惊讶,这是先于萧护来的人。 慧娘在萧护怀里,睡得很是香甜。 几个人凑一处,听萧护吩咐:“去把路整好,明天动手。”大家答应着,有一个人低声求恳:“请少帅先出城。” 萧护抱紧慧娘,坚决不肯先走。 别人没法子命令他,拿他没有办法。 第二天,是一个大风雪的日子。雪吹得人睁不开眼,走在城墙狭窄处的人,不小心能被风吹落。这种天气里,人人都裂了手,慧娘也不例外。 萧护等人来得晚,又习惯风吹日晒,皮粗得风吹不开。要是平时,萧护会尽量多的帮慧娘一把,今天他有事,暂时不去管。但眼睛一会儿一下,全在慧娘身上。 好在他训练有素,很快调整过来。听蹄声的的响,一行人出现在城下。这是慧娘第二次见到乌里合,见他黑色绣金线披风,下马来龙行虎步,步步行风上了城墙。 他在看工事,显然对卜花儿极看重,不时点头看:“好!”正眼儿也不看作苦工的人。卜花儿身后,走的是他的儿子昆它达。一身绣花衣服,手里一般捧着他的小皮球,神气活现用自己的靴子,一踩一个脚印。 慧娘急了,乌里合两边全是护卫,城墙上又宽,隔开有人十几步远。别说刺杀,就是近身都很难。 她急出一个主意来。见昆它达近了,抬头对他一笑。乌里合的护卫迅速过来一个,用力给了慧娘一耳光,骂道:“站远!” 慧娘一个趄趔摔倒在地,萧护攥紧拳头,昆它达觉得好玩笑起来,手中皮球滚落在地。慧娘被一耳光打得半边耳朵“嗡嗡”作响,人还瞅机会。雪地里硬,她摔得全身骨头疼。疼痛贯穿的一瞬间,慧娘忽然脑子里通了,有如雪山流水,冲破半山道上阻拦一般,慧娘呲牙咧嘴的同时,又笑了笑。 一记耳光,重重打在脸上! 这不是疼痛,而是羞辱。 慧娘在这羞辱中,想到自己从逃难开始,自以为吃尽百般苦,自以为天对自己不公。但想一想步步有贵人。 想路条,来了丁婆婆。去军中深恨郡主挡路,却步步有惊无险。过了几天有喝没吃的日子来寻乌里合,在自认为最苦最难的地方,又有了萧护的夜夜怀抱。 当事人自己更清楚,这几天雪冷天寒,要没有萧护在,只怕熬上几夜小命呜呼。 封慧娘,你不是女儿家,你是男儿汉! 起来,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想想自己要萧护答应乌里合是自己的,慧娘羞愧难言。要什么,自己去拿! 慧娘缓慢起来,慢慢迎上奔来的皮球,因她动作慢,昆它达又拍手笑:“送还我。”护卫们没有拦,乌里合和卜花儿带笑看着这个瘦弱似一阵风就吹倒的苦工用自己的袖子捧起皮球。 “给我!”昆它达伸出小手,扭头对父亲道:“父亲看我准头,我能一球把他打倒。”卜花儿才笑出一边嘴角,就听到几声大叫。 “啊啊啊!” 慧娘把球一扔,袖子中现出一把晶亮的小刀,凌空扑向乌里合! ------题外话------ 有人说这里喊收藏无用,仔还是决定喊喊喊喊喊! 失败打不倒的人,只有成功!一条走下去的路,也必定出头! 求收藏! ☆、第三十八章,你受了伤,为我? 与此同时,萧护等人全动起了手。慧娘仓促的发难,打破萧护的计划,但是也不算太早。萧护才踢倒一个护卫,慧娘说了一句话,几乎把他鼻子气歪。 “快走!你们能来,自然能走!” 慧娘不是莽撞人! 只是每一件事上,都想亲手解决。不想再回到家遭大难时,认为自己倒透了霉,认为萧护对自己家里不闻不问的心思。 乌里合一步没有让,他身材魁梧,力气过人,有乌蒙国第一勇士之称,又身经百战,对偷袭不陌生。 欺负慧娘身小,乌里合只错开一步,反手拔刀,“当!” 两刀相交,乌里合“蹬蹬”退出去好几步,几乎在雪里滑倒。他稳住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刚才不是风雪之声,真的是这小子的刀风声。 乌里合是迎敌,慧娘却是拼命! 慧娘不容喘息,又扑上来。 半空中,闪过一道烟火!萧西趁乱先发信号,再拔出腰间藏的小刀,只可怜这刀小了点儿,不过萧西还是威风凛凛,对上两个手持长剑的护卫:“来吧。” 萧护手中已有长剑,并击倒两人。 层层叠叠的大队人马,飞快往城下来。 卜花儿狞笑:“来得好!”挥手身后走出一个人,手中大旗招展,更远处,出现了又一层人马,反在萧护大军之后。 这一下子事起仓促,萧护喝命:“走!” 有两个人各抛出一卷绳索,拉稳了,先顺绳索下去两个,城下四个人手执两头带紧了:“下来!” 萧护砍倒一个护卫,边往慧娘处去,边对慧娘大喊:“快走!” 慧娘杀得性起,左一刀,右一刀,带着虎虎气势,不住砍向乌里合。就没有听到萧护的话。乌里合倒还能呵呵一笑:“想走不容易!” 马蹄声更近,后面虽有追兵,也是先救少帅。 来的人中,有一个人见射程近了,张开弓箭,一箭大力射上城头,直对乌里合的金冠而去! 这一箭太大力,乌里合让一让,萧护抓起慧娘,在余下几个人保护下,快步来到绳索旁,把慧娘往下一扔:“抓紧了,走!” 一个人从他身后闪出,一剑刺上萧护手臂。慧娘大叫一声:“不!”见萧护不避反往前上,鲜血飞溅中,这一剑洞穿他的手臂,但是为慧娘下城争取到时间。 城上鲜血溅出,城下泪水飞迸。慧娘双手抓住绳索,一路目不转睛盯着萧护看,见他踢开那个护卫,剑从他手臂上拔出,鲜血再次模糊慧娘的眼。 她眼前全是血光。 滑到城下,正好大军赶到。最先的几个人跳下马,马上取下一件物事,双手一张,大呼:“下来!” “跳!”萧护命萧西等人,萧西等人要他走:“少帅先走!” 卜花儿眼角跳几跳:“原来是萧少帅!” 待要留下萧护,已经晚了。萧护且战且行到了城墙上,对他露齿一笑:“你好,卜花儿将军。” 狂风中,他们毫不犹豫的跳下城墙。 乌里合和卜花儿急步赶到去看,见下面张开帐篷接着,萧护几个人毫发无伤的滑下来,都受了伤,血滴上帐篷,似片片梅花。 “可惜!”乌里合和卜花儿同时这样想。 城下乱箭如云,冲上城头!乌里合和卜花儿退回去。 慧娘心惊肉跳冲过来:“你…。疼不疼?” 萧护给了她一巴掌,骂道:“这是看伤的时候。”见自己的马来,把慧娘往马上一放,自己翻身上马,城头上箭雨已如云般下来。 盾牌手抢出,高举盾牌挡住让他们离开。后面,追兵又至。萧护身边有一个人破口大骂:“少帅,营中有奸细!” 这么隐密的行动,他们还能抄少帅后路。 “回去再同他算账!”萧护一手执马疆,一手拔出剑,大呼道:“列阵!” 鼓声有节奏的响起,数万人前后移动,没多大功夫结出长蛇阵。乌里合负手在城头迎风吹,心头豪气生,哈哈大笑:“好!萧少帅,你名不虚传!” 一场恶战就此开始,血肉横飞,箭雨枪林。慧娘不住流着泪水,泪水把她脸上冲出两道浅浅的泪痕。她紧紧用手握住萧护受伤的那一只衣袖,撕下自己衣襟要给他止血,又见到衣襟太脏,只能作罢。 萧护伤在左手上,用来执马缰,不影响慧娘用手握住止血。血战了一会儿,慧娘又醒过神,见血加上冰雪很快结痂,抢过马缰:“我来!” 萧护这下子如鱼夺水,他右手是剑,左手马鞍上又抽出一把短刃小刀,左迎右挡,如入无人之境。 旁人看这一对算是奇怪,慧娘却渐渐平稳。 “左!”萧护大叫,慧娘执马缰往左边。她心里晕晕的想,难道真是为自己而来?女儿的心,一波三折。 萧护有备而来,乌里合也有备而防。长蛇阵首可以击尾,尾可以救首,杀了一个时辰,萧护占了上风。他并不罢休,回身冲着城头扬起宝剑:“攻城!” “咚咚咚!”鼓声再次响起。 数十人抬起大滚木,“一、二、三!” 城门没事,城墙轰然倒下一块。泥土石头弥漫中,萧护放声大笑:“乌里合,本帅给你修的城墙如何!” 萧西笑得贼眉鼠眼,他晚晚出去,想当然不干好事。 一队队人攻进城去,少帅退后仰面含笑观看。慧娘在他身前幽幽:“你是找我吗?”萧护停住笑:“不是。”他淡淡道:“以为你没了。”是为你报仇来的,萧护把这句话没有说。他接下来抚着慧娘被打肿的脸,在她脑袋上几巴掌:“听话听话!几时才记得住!” 慧娘抱头在马上乱躲,脑袋上铁砂掌停下来。吸溜着凉气,听身后萧护狐疑地问:“这都什么味儿?”把自己的手送到鼻端嗅,萧护笑骂:“打完了,好好洗你头发,多少天没洗了!” 身前一空,慧娘跳上一匹空马,回身对萧护正色道:“说过了,乌里合是我的!”反身打马奔入城中。 城门大开,还有半边城墙不住往下掉着碎石头。 对着那敏捷的身影,有一个人凑到萧护身边笑:“少帅,十三还真利索!” “利索得屁!回去找他事情!”萧护怒容满面。 ------题外话------ 本文到这里,男女主将长相伴,且不会再分开。中间小小分开的几天忽略不计。萧护是个有责任心,重情意,责任心不比赵赦差的男人。且胆子大,有担当!且温柔体贴。 慧娘是个刚柔并存的姑娘,且情深如火。 他们将会是一对和赵赦真姐儿并肩的恩爱夫妻。 公众文更得不多,入V后万更,有些亲看得着急,可以过几天看一回。本文收藏符合仔的风格,推荐上收藏从来不过。有时网抽,一会儿少一会儿少。喜欢的,帮仔在书友群里多推荐,支持本文写下去。 仔的新格言:失败打不倒的人,必定成功!一条路只要走,就会到高峰! ☆、第三十九章,给我当小厮吧? 不到半个时辰,后面又上来五万人。萧西从城里出来,萧护问他:“十三呢?”才上来的伍思德一听大喜,还怕自己听错了:“十三?”萧西回头指人:“那不是他,他孩子气,拎着个小刀满城里找乌里合,我说少帅要骂,他才出来。” 一个瘦小的身影,又脏又破的棉袄,一看就是怏怏不乐。 “十三!”伍思德就要放马过去。马才一动,就止住,伍思德一个跟斗摔马下面,吃了一嘴雪,头上碰了一个包。爬起来就瞪眼:“谁?” 用力扯住他马缰的萧西皮笑肉不笑:“他过来也一样。” 慧娘见是伍思德也很开心,飞马过来,伍思德到他马下,欢喜的手用力拍着她背:“十三啊,你还在啊。”差一点儿把慧娘打飞出去。 “伍思德!”萧护怒喝。 伍思德条件反射:“在!” “让你拟的罪名呢,报出来!”萧护面如寒霜。 伍思德惴惴不安,因十三还在太喜欢,又看了十三一眼,这一看大吃一惊,手又用力打上慧娘肩头:“谁打了你!哪个混蛋!” “咳咳,在那里!”慧娘被他拍得气快不顺,为保自己嗓子,马鞭子指向倒塌的城墙。伍思德疑惑地看去,见断肢死人夹在城墙里。 他笑了:“原来死了,死得好!”心情大好的他对萧护陪笑:“少帅您看,十三才回来,”他拼命找理由,很快就有一个:“让十三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打不迟。” 慧娘冲他使眼色,你就不会说再计较不迟,再说不迟,一定要说再打? 萧护漫不经心看看慧娘的蓬头垢面:“也是,这么脏的人,打脏了我的军棍!” 因为这句话,慧娘气呼呼一整天。 中午埋锅造饭,下午收拾战场完毕,急行军一夜离开几百里,扎营树起萧护大旗。 慧娘在萧护帐篷里。 是萧西喊她去洗浴,笑出一嘴白牙:“洗干净,少帅要揍你。”慧娘先不愿意去:“把水送到我帐篷里。”萧西放眼四目一看:“哪一个是你的帐篷,竟然看不到。”丢下慧娘往回走:“现在有热水洗的地方,只有少帅。少帅忙军务,便宜你还不肯?” 于是慧娘就出现在萧护帐篷里。 内帐中帘子厚厚,完全挡住外面说话声。不止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有三个。还有一桶手试试,是冷水。 旁边有一盘子,上面摆着干净的衣服,慧娘红了脸,看颜色质量,又是萧护的。这里没有商铺,要是萧护不给衣服,慧娘还真没办法。 她是个姑娘,总不能穿伍林儿伍思德的。 澡豆在衣服旁边,是慧娘久违的东西。她放心的脱衣服,是萧护刚才看到他时,招手冷眉命他过来:“你不必拘束,没人要看你。” 慧娘一气进来,就此很放心。第一个桶里洗了头发和人,脏得水面漂了厚厚一层。第二个桶里洗过,还是污渍一层。第三个桶里,才真正是享受。有些烫的水按摩着慧娘的身子,慧娘呻吟一声,这是逃难以来难得的享受。 也是难得不绷紧弦的时刻。 打着哈欠出来,换上衣服,慧娘一头栽到萧护床上,呼呼大睡。梦中闻到烤肉烤鱼,京里的好点心,一个激灵醒来,见一个锦绣帐顶,依稀觉得像家中。 “十三,你可以醒了!”萧护独自一人走进来。慧娘大叫一声,抱着被子坐到床角,惊恐万状。 你怎么可以擅自进来? 萧护沉下脸:“也洗了,也歇息了,你还想舒服多久。”喝命:“出来,和你算账!”帐篷里有烛火,光线在萧护面上晃动,一道一道有如水波纹。慧娘忽然生出情愫,含羞答答:“少帅,你还记得你妻子吗?” “孩子气!告诉你不要提!”萧护上前两步,又是两巴掌打在慧娘脑袋上,骂道:“滚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打飞了慧娘一脑门子的情思,揉着脑袋乖乖下床。萧护又皱眉:“你怎么又白了?”慧娘摸着脸讪讪回答:“没有草灰。”觑着萧护脸色,小声问:“有草灰吗?”又挨了萧护一巴掌,萧护接着骂:“手是白的,脸倒黑!我疑惑至今,这才解开。”思索一下:“出来!” 慧娘老实走后面,见三个大木桶还在,扫一眼上面的灰,慧娘觉得真丢人。 这么脏! 伸头看前面萧护,脸洗得干干净净,慧娘出神一下,少帅洗的那盆水,应该比自己的脏。 出来吓一跳,外面端正坐着一排排将军,郡主的红衣又扎眼睛,寿昌郡主也在。除了郡主的人外,所有人都满面笑容。伍林儿快步迎上来,就要去抱慧娘:“十三,我就知道你还在!”萧护一拳打飞他,骂道:“我这里是你述兄弟情的地方!” 伍林儿笑嘻嘻回转,给了慧娘一个你放宽心的笑容,对慧娘忽然变白的面庞并不惊奇。惊奇的是寿昌郡主,她身边侍候的人不管男女全是英俊美貌,对于出来一个肌肤细嫩的人不觉得怪,但是问:“以前为什么抹黑脸?” “家里人交待,出门兔子多。”慧娘笑逐颜开。 “哧!”萧护正喝茶,一口茶喷地上。 慧娘低下头:“再说男人不黑,怎么说白媳妇。”伍林儿笑哈哈,转着他的红面庞:“看看我,就是天生找白媳妇的人!” 帐篷里哄笑。 萧护用怒容结束笑声,手一拍书案:“跪好!”慧娘跪下来,可怜的往上看看,有人喝斥:“低头!” “余伯温!” “在!” “念!” 余伯温出列,念了伍十三几条罪名:不敬上司,擅自离队,自作主张…… 寿昌郡主听来听去,感觉都差不多。 萧护喝问:“打多少?” “回少帅!一共一百六十军棍!” 寿昌郡主转而有些可怜这个人,一百六十军棍,还不打死他。 见萧护抽出令箭,正要往下扔,伍思德出列跪下:“少帅,容我求情!”伍林儿也跪下来…。一共跪下近一半的人求情。 萧护余怒未息,指着慧娘骂:“当兵怎么能散漫,你当是你家!要不是本帅奇袭青州城,你还有命在!” 慧娘腹诽也没有,萧护说的是实情。 “虽然众将求情,却不能免责!”萧护冷若冰霜往下看:“伍十三,你认打还是认罚?”慧娘想都没想:“认罚。” “你可想清楚了?”萧护悠然自得。 慧娘还用想?再次回答:“回少帅,我甘愿认罚!” 萧护露出笑容:“好!认打,挨过一百六十军棍,还可以当你的兵,混个将军当当!”慧娘没来由身上发冷,听萧护道:“认罚呢,我看你识几个字,人也斯文,侍候人想必在行。给我当小厮吧,我的小厮,可没官当。” ------题外话------ 肿么说呢,可怜的要把十三弄到自己身边的少帅。 收藏收藏收藏! ☆、第四十章,咱们一张床吧? 袁为才疑心大起,眯着眼认真看慧娘脸上神色。寿昌郡主也觉得太便宜慧娘,也疑惑的对慧娘看。 慧娘跌坐地上,显然惊吓的不清。她心中最重的是什么,报仇!她心中日夜所想的是什么,是报仇! 认罚,没官当了!怎么给父母亲报仇! 用眼角余光看郡主,自出来对她客气恭敬,不过是为以后更心狠手辣罢了。 从此不能报仇? 少帅小厮在这里威风不错,但是……成了小厮? 萧护等得不耐烦,手中令箭又举:“认打就推出去!”慧娘流下泪水,可怜的投去一眼。让一个姑娘家当众受刑,不到五十棍,衣服足以打裂,坦身露体,这是宁死也不能的事情。 她痛哭:“认罚!” “萧西,带他去,教他规矩,少惹我生气。惹我生气,不打军棍一样挨揍!”萧护缓缓放下令箭,慧娘伏地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声哀哀,是真的不舍。 袁为才放下疑心,想想这个人为从此不能当官而哭,好笑不已。 萧西走到慧娘身前,并不拉她,用他的贫嘴儿来劝,劝得阴阳怪气:“别不知足,军棍好挨吗?一百六十棍,你命就没了。走吧,别哭了,再哭惹少帅生气,看少帅对你多好,我没多余衣服出来,少帅的旧衣给了你,看你穿上多神气,活似少爷,快比我大了,你活脱脱似少爷了,十三少?” 寿昌郡主笑个不停,萧西也有不神气的时候,郡主出了不少气。 慧娘哭着跟萧西走了,萧护这才一笑道:“没头没脑的,撵走要伤伍老夫人的心,留下他当将军不成,我只看重他功夫罢了。” 帐篷里论功行赏,去了伍十三的名。 更名为十三的小厮慧娘,听萧西说了半个时辰的少帅喜好,听得有气无力:“能,能抄下来给我背背吗?” 萧西带着他从出了帐篷,就不再怪里怪气,听这样说,捂嘴笑:“十三少,你候着,我慢慢的给你写来。” 慧娘对十三少的名字过意不去,怕萧西存在心里,以后要想侍候好萧护,还要多请教萧西,陪笑道:“你喊我十三吧,十三少哪里当得起。” 萧西对着她身上衣服皱眉,再次皮笑肉不笑:“你穿少帅的衣服,难道不是少爷,不是喊你,是喊少帅的衣服。” 慧娘释然,心想你要喊就喊吧,反正你喊少帅的衣服。 洋洋洒洒,萧西写了两大张纸,慧娘看得直瞪眼。写完萧西就道:“今天晚上你帐篷里侍候睡觉,自萧北不在,我是从早到晚,一直累到今天。总算多了十三少,今天晚上我好好歇着,你在少帅帐篷里睡。” 慧娘别扭得不行,身为小厮了,又不能不答应。 他们是在萧西的帐篷里,隔音一般。外面奔马声重重而来,萧西咦一声:“去看看有什么事。”两个人出帐篷,正看到五、六个人,行装匆匆,抬着一个什么走入萧护大帐。 小厮们进大帐,是随时可以,萧西带着新封十三少走进去,见五、六个人跪在地上,为首的人面目清秀,年纪和萧西相仿。他回话道:“回来路上,见到狼在吃这个尸首,原怕死人受亵渎才赶开狼,不想看到这个东西,不敢定夺,抬回来见少帅。” 他双手呈上一件东西,慧娘也不认识。萧护接在手上,神色凝重起来。寿昌郡主心快跳到嗓子眼里,催促道:“萧哥哥,这是什么?” “这是,”萧护面无表情:“是封家的东西。” 寿昌郡主叫起来:“定亲文书?” 慧娘摸摸怀里,在这里。洗浴过后,原本的裹身白布脏得不能用,慧娘把萧护的里衣长的地方撕下来,缠紧胸部。 她看萧护如何说。 萧护对着寿昌郡主急切的眼睛,极慢的点了一点头:“看着像,只是残缺不全。”面对众将,把手中破纸片子亮一亮,目光放在抬回来的布袋子里。 萧西上前一步:“少帅,人死不能复生,遗容想必不中看,埋了吧,让她早升天界,早早得安。” 寿昌郡主也劝萧护,见他并不过于悲伤,只是沉重,隐然有喜色:“萧哥哥,狼叨了的,怎么还能看,埋了吧。” 萧护这一回很听劝,叹息一声:“萧北,埋了吧,坟前代我行个礼,也就是了。”送尸首回来的萧北带人抬出布袋,寿昌郡主喜笑颜开:“萧哥哥,你莫伤心。”郡主嘛,喜出望外了。 萧护摆摆手,刚才的凝重这就不在,对寿昌郡主微微一笑:“论军功呢,这事不必再提。”寿昌郡主心花怒放:“是是,不必再提。”对袁为才一个得色的笑容,郡主今天如中了头彩般欢喜。 当晚,就有萧护薄情寡义的流言出来。 萧护不放心上,袁为才不弄点事情出来,也算他笨了。深夜查完岗回来,内帐中慧娘窝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看床上,被褥倒也收拾好。萧护轻手轻脚解下盔甲,难免有哗啦响声,慧娘醒来,迷糊着眼睛:“少帅回来了?” “你就这么睡?”萧护在床上坐下脱靴子,慧娘难为情:“我睡外面去。”萧护叫住她,伸长腿:“先给我脱靴子。”慧娘为他脱去靴子,再取来便鞋,见萧护开始解外衣。慧娘尴尬地转过头,萧护又叫她:“不会侍候,过来帮我收拾。” 新任小厮十三少难堪的走过去,因为脸上没再化妆,红得可以滴水自己还不知道。萧护眼光若有若无在慧娘面上,鼻端闻到淡淡馨香气,是处子香。慧娘就更难过,她一个衣带一个衣带小心解着,一不小心手指就碰到萧护肌肤。洗干净的肌肤,带着他独有的味道,一个劲儿往慧娘鼻子里钻。 烛火慢慢短下来,不知多少时光,慧娘才解完上衣,啊地叫了一声。萧护慢慢腾腾脱去里衣,露出裸露的肌肤,笑骂:“亏你还是个男人。”慧娘原低头不敢看,听到这话,咬牙抬起头,又差点叫出来,萧少帅开始解中衣。 直到脱得只有一条绸裤,萧护从衣架后搬出一张行军床,喊慧娘:“过来我教你。”三下两下搭好,慧娘胆战心惊找放的地方。见萧护果然把行军床往床前放,慧娘窘得手足无措:“这里不能放,会影响少帅休息。” “我倒不介意,不过多放一张床,这帐篷里小许多,要有人来偷袭只怕碍事。”萧护放下床,有了一个主意:“你我睡一张床,也行。”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花花,感谢了。 少帅调戏十三的日子开始嘻嘻,收藏收藏了。 ☆、第四十二章,威风十三少 慧娘惊得张口结舌,吃吃道:“不,不,”尖叫:“不行!”萧护露出疑惑,慧娘用力咬了咬嘴唇,绞尽脑汁找理由:“我,影响少帅,我……” “你睡相不好?”萧护还是很大方:“我睡得老实,从不踢人。”慧娘忙道:“是是,我睡觉爱踢人,要是我把少帅踢下床,你……又要挨你打。”低头不敢多看萧护*胸膛。那胸膛饱满有力,难免要回想,是慧娘曾经依靠过的。 萧护取笑她:“就你这小身板儿,能把我踢下床,你倒厉害!”再找放行军床的位置,萧护自言自语:“只有床前有空,” “这里!”慧娘吃力的把衣柜搬开,作了一个屏障,又怕萧护不干,陪笑道:“这样挡一下,免得少帅看到我睡相差,吓到少帅。” 萧护依言提着床过来,还不忘记取笑:“你越来越厉害,睡相能吓到我。”他俯身放床,慧娘不敢近他*的身子,离得远远的。烛光跳跃着,给萧护肌肤涂上一层油光,他的肩膀宽而有力,往下流水般的收出腰线,完美得让人惊讶。 唯一有缺陷的,就是萧护手臂上的伤。 慧娘不敢看,又忍不住不看。看上两眼,又惭愧,又想到自己曾在他怀里睡过好几夜,脸就红得厉害。 直到萧护回身,拍拍双手:“放好了,你这里一挡倒好,马桶放你这里吧。”慧娘紫涨了面庞,好半天一个好字说不出来。 她担心的除了睡,还有这一件。悄悄挺挺小腹,早知道晚上不该多吃。 总算能睡,睡下来,慧娘想着今天的事,喊他:“少帅?” “嗯。” 这感觉又和青州城里夜半私语差不多。 “今天那尸首……” 萧护动动身子,把后背给慧娘:“说过不要再提,再提打了!”慧娘没被吓住,停一停还是继续道:“封姑娘去了,你真的一点儿不伤心难过?” 萧护没有回话,慢慢发出微鼾声。 慧娘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出了一会儿神,进入梦乡。 第二天萧护先醒来,他醒得原比所有人早,起身自己收拾好,慧娘才醒来,看沙漏嘀咕一句:“这么早,”又不方便当着他面起身。萧护再次取笑:“当我的小厮你可以多睡会儿,”又交待:“起来收拾收拾,不像话,怪毛病一堆一堆。” 他丢下话让睡,慧娘也不敢再睡。这人打人不客气,一巴掌下去不红不肿,也痛上好一会儿。 何苦惹他? 收拾好行军床,衣柜原地放好,这里好的地方,还有一面铜镜。这对慧娘来说,是久违的东西。对镜理好自己衣衫,慧娘走出来,见萧西和萧北有说有笑。 见她出来,两道目光看过来,慧娘自己心虚了又虚,对萧西道:“今天晚上该你了,”做了一夜的梦,梦中晃动的全是厚重的肩头,和*的胸膛。 再这么睡一夜,慧娘怕自己支持不住。 萧西作个怪相儿笑:“萧北回来,我和他好好亲热亲热,他赶了远路,你忍心让他半夜起来侍候少帅?还是你侍候。” “少帅夜里并不要什么,”慧娘涨红脸。萧西和萧北都不看他,互相在笑,萧北捶腿:“这一趟累得慌,” 提醒了慧娘,问他:“少帅让你去,是找封家的姑娘?”萧北不作正面回答,只道:“哎,人没了,不必提,说点儿高兴的事吧。十三少,”他笑眸这才放到慧娘面上,还是通红一片,慧娘下意识的答应,板起脸:“你们全取笑我。” “十三少,听说你就很神气,”萧北笑眯眯不改称呼:“少帅的好衣服,没多久你就得了两套。你晚上值夜,我和萧西说话。” 萧西亦笑:“可不,我喜欢和你睡。” 慧娘听懂话意,惊得人赶快走到一旁,生怕这两个人哪一个改变主意,自己晚上要和他们中的一个睡一个帐篷。 晚上等着萧护回来,揪然不乐:“给我单独搭个帐篷,我喜欢一个人睡。”萧护愕然:“你一个人睡这里,把我往哪里撵?”慧娘再说一遍,萧护又骂上:“侍候还不会,见我回来大刺刺坐着,偷懒先学会!” 慧娘闷闷不乐给他解衣,总会碰到他肌肤看到他裸露的好身材,又窘迫一回,直到睡到自己床上,才轻轻吁一口气。 要不是幼年就当萧护是夫君,这样子可真不能答应。 第二天起来,萧西和萧北一个人扛帘子,一个人拎着家伙进来。问他们作什么,萧西笑容可掬:“少帅说你睡相差,让隔个帘子免得看到你他睡不着。” 慧娘又惊住一天,至晚问萧护:“我睡得真的很难看?”萧护道:“嗯,很难看!”慧娘自卑到入睡。 这就不用再把床和衣架收来搬去,没过一天,萧护让慧娘收拾自己衣服,又取了两套衣服给她。慧娘穿上,就更像十三少爷。大家一起跟着贫嘴萧西喊:“十三少,” 出了名的伍十三,变成十三少。 她时常一件鸦青色锦袄营中行走,配一条玉带,也是萧护的,更显得面白眸黑。有以前认识的人笑话她是姑娘,慧娘拎着棍把他撵多远,自此,再没有人说她是姑娘。 哪有姑娘虎虎生风,把个男人打出去多远。 新名字先还是小厮们喊,伍家的兄弟们喊。有一回萧护和人说话,笑道:“那个公文,你去问十三少拿。” 自此十三少名气大起来,跟在少帅后面走上两回,人人说十三少和少帅活似亲兄弟。都是一样的肌肤匀净。 只是十三少更白些。 这一天,萧护外面回来,见几个郡主的侍女在自己帐篷外伸头探脑。脚步慢下来的萧护以为是郡主找自己,但看她们见到自己,慌乱的行礼散去。 地上落下一个香荷包,萧护捡起来在手上,进帐篷怔了怔。十三穿着半新不旧的水蓝锦衣,端端正正对着火盆正在看书。 她的坐姿,斯文得如一卷画。 萧护一闪念明白了,把手中荷包打开,找出一个纸卷,上写两句情诗。 “哈哈哈哈……”萧护把眼泪都笑出来。 ------题外话------ 萧少帅:总算可以放心,十三在我眼皮子下面了。 郡主侍女:十三少十三少,我爱十三少。 萧少帅:十三不纳妾。 ☆、第四十二章,赤裸裸的忽悠 慧娘知道原因,足的气了两天。白天,萧护见到慧娘就可乐,慧娘绷紧面庞不理睬他。到晚上,萧护叫过慧娘来调侃她。 少帅倚坐床头,上身裸露,双臂交抱,臂上洞穿的伤痕狰狞盘曲。看着半陷进去还没有完全长平的伤痕,慧娘才走过来。 她凝眸,只看这伤痕。 “哈哈,今天又收了几个香荷包?”取笑慧娘成了萧护查营回来睡觉以前的开胃菜。他笑意盎然,伸出一只手:“给我。” 因为这手伸出,另一侧胸肌肉鼓鼓的被带动,油光水滑下全是坚硬的感觉。慧娘更红了脸,往后坐,身子再往后,直到紧贴着床尾退无可退,抬起面庞很想恼怒,又不敢真的和萧护怒容,半嗔半怪:“什么?” “我给你放着,你是我的人不是吗?”萧护笑嘻嘻。 帐篷里军用蜡烛,有手臂粗,一尺高,放的光明亮无俦。可还有更明亮的,就是萧护的笑容。 对着这笑容,慧娘无端的怕灼伤,身子再往床尾上贴,贴得自己全身紧张,才表示不满:“就是我收了,也是我自己放着。” “你放不好,我给你放更好!”萧护越看慧娘越好笑,带然惶然,有点儿不安,又夹杂着不服,坐那里活似一只要炸毛的小动物。 “我怎么放不好!”慧娘终于怒了。 萧护挂挂脸色,慧娘马上认清自己此时立场,垂下头绞手指,又偷看萧护手臂中伤痕,低声道:“那是给我的,又不是郡主给少帅的。” “你不懂,你还小,你给我看一看,我教你。”萧护窃笑。慧娘惊讶地“啊”了一声,纳闷地问:“教什么?” “你会哄姑娘?”萧护带着乐不可支,笑容让慧娘想起自己绣楼上阳光跳动其上的绣球花,她更觉得闷闷,反问道:“你哄了多少姑娘?”再撇嘴:“郡主是怎么哄到手的?” 随着话,她身子放松下来,看似随便问问,不太想听,其实眼神儿认真起来。 萧护微微一笑,手指随意在自己伤臂上抚一把,慧娘眼神儿马上软了,多了沮丧。 萧护继续忽悠她,软言温存:“你还小,嫩得一掐一把子水,”慧娘瞪圆眼睛,直觉上这不是好话。可她听不懂。 她再习武,也是个生长闺中的姑娘。又自幼许给萧护,人人夸赞是高攀的好亲事。等闲亲戚都见不到她,何况是外面的野言村言,一句没听过。 溜圆眼睛的她,更逗笑萧护:“活似养的猫。”再接着“欺负”这猫:“郡主带的都是什么人,宫里出来的,王府里出来的,比你见过世面。十三,你有些世面不如她们。” 慧娘不服气:“我怎么不如她们?”也会挑拨了,笑得眯起眼:“我跟的是少帅,所以没见过世面。” “看看,我这不是正教你。”萧护坏坏的笑,拖长嗓音:“这女人呀……”停住一脸的笑。勾得慧娘心痒痒的追问:“下面是什么?”她笑靥如花:“少帅用这一手勾的郡主?难怪郡主对少帅紧追不放。” 心中一抹凄凉涌上,接着又是一层仇恨,接下来又有心酸,不舒服,还有点儿觉得自己想得不对的感觉,慧娘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萧护收起坏笑,含笑责怪:“傻子,又胡说了。逗你呢,看你说的是什么!”再加上三分认真:“这话咱们俩个说说罢了,外面可不许说。” 慧娘被他这句“咱们俩个说说罢了”,回到眼前。见萧护衣着不整,自己也去了外衣。慧娘重新羞涩,呢喃道:“我要睡了,少帅也要睡了。” “再聊会儿,真不会侍候!我没睡,你睡什么。”萧护只是系住她不放,笑嘻嘻转回一开始的话题:“真的没有,小傻子,好歹我大你几岁,可以算你哥哥,对我说说无妨。”慧娘被引得“扑哧”一笑,红烛下红晕如醉:“这才是胡说,怎么能喊你哥哥,”无意识的噘起嘴:“人家是你小厮。” “白天是我小厮,晚上我作你哥哥。十三,我疼不疼你?”萧护脸皮其厚,笑逐颜开凑上身子。 慧娘眩惑了,人更扭捏:“疼吧。” “那,喊我一声,”萧护脸皮又厚一层:“我没有兄弟姐妹,从没有人喊过我哥哥。”他晶晶亮的眼睛,又近了一寸。 慧娘晕晕的,她心底的旧缠绵被带出来。幼年时的猜测,萧护长什么样子?少年的娇思,他温不温存? 父亲母亲的面庞,带着鲜血淋漓忽然出现! 慧娘大叫一声:“不!”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失态,人已经僵立在床前。而对面的萧护,是一脸的不解看着自己。 外面同时有人回话,萧北隔帘子道:“回少帅,郡主送宵夜来。” 没披外衣的慧娘大惊失色,怕萧北进来见到自己这副打扮。飞快回到自己床上,拉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住。过于紧张,身子在被内微微颤抖。 有脚步声,是萧护出来接了宵夜,让萧北回郡主:“说我睡了。”萧北咧嘴一笑,出去回寿昌郡主:“少帅睡了,本来懒待用。是我说郡主一片心意,不如放着,夜里想用也方便。”寿昌大为满意:“你这奴才好,等回京我重重赏你。” 萧北跪下来叩了个头:“这是奴才应当的。” 因为奴才看着比萧西好,寿昌郡主向他讨主意:“为什么萧哥哥不让我晚上进他帐篷?”萧北苦着脸,小声道:“这不是为了郡主的名声,怕军中有闲话。少帅位高权重,但行起事来不方便的也多。” “这有什么,不就杀了一个袁相野,再说也不是萧哥哥杀的。怕什么,舅舅最疼我。”郡主底气十足,对帐篷帘看看,恋恋不舍又不敢再进去。萧护忽然和郡主认真谈了一回,或者说是诉了一回的苦,最后郑重声明:“我的大帐,郡主不可以再乱闯。晚上,男女有别,不能进来。” 萧北把郡主劝走,回来和萧西作了一个鬼脸,两个人都笑嘻嘻。 内帐里,萧护手捧汤羹,侧身坐到慧娘床边,正喊她:“起来,我用银针试过了,吃了它。” ------题外话------ ……捶地求收藏……。 ☆、第四十三章,拦截东西的少帅 慧娘总是会坐起来,幽幽的把萧护再打量一遍。此时此刻,对他裸露着上身不再关注,只眉头颦起,忧愁的看着他。 你对郡主到底是什么心思? 郡主的宵夜萧护以前从来不用,偶尔留下也是泼了。自从慧娘成了萧护小厮,这宵夜就归了慧娘。 不过萧护每每亲自用银针试过,才给慧娘。 他偏身有了笑容,亲手送到慧娘嘴边,看着她一勺勺吃下去,直到见底。 枕边有丝帕,雪白无瑕,上面绣着小小一个萧字。也是萧护的。 伍十三穿上少帅衣服,实在风流倜傥,萧护挑了几块最干净的丝帕给他,同时逗她:“不许拿这个和别人换荷包戒指汗巾子头发。” 当然慧娘不换,只是听过萧护这些话就安心得多。少帅当自己是男人不是吗? 萧护拿起丝帕给慧娘拭过红唇,见她还是眸带轻愁,半笑半责备:“就玩笑恼了,我这也算赔礼,摆这脸色给谁看?” 起来装生气回自己床上。 慧娘虽不起来,也必然追上一句:“以后别和我玩笑,再说我也不是恼。” “你是吃噎着了。”萧护又要笑,再就入睡。 慧娘要有一刻钟睡不着,想想萧护试汤的银针,再想想他的笑容……总觉得有什么自己捉摸不透,又抓搔不着。 第二天起来就释然。 上半天,郡主会缠着萧护说会儿话。 “十三还是配雨儿吧,雨儿见到十三脸红得快像胭脂。”郡主兴致勃勃。萧护笑出声来,但是摇头:“不行,雨儿倒大了十三一岁,十三小,又呆头呆脑,过于机灵的人难道不欺负十三?” 他的笑,永远开朗如日头。寿昌郡主只沉醉,从来想不起来萧护最近对她有说有笑的时候忽然增多。 郡主还以为自己一片痴心动君心。 被谈论的主角坐在一角安静抄文书,把两个人的笑语一字不少的收到耳中,心中既昨天晚上柔软过后,重新树起冰硬的墙。 封家的慧娘已经不在。少帅让埋葬了“她”,小厮代为祭奠,这事全军都已经知道。此时的少帅,是光明正大可以重新定亲事的人。 这样过了一天,晚上萧护再次把慧娘叫到身边,尽情取笑再放她走。有时也看她手,手上有苦役营留下的伤疤,淡淡的上面压上新茧子。萧护用自己手指点在那淡去的伤痕上,格外柔声细语:“痛了多久?” 又要骂:“半点儿不知道给我长光的东西,当兵的看到你这手,还以为我喜欢薄待人。以后遇事先顾着自己,别不知死活的往前去!” 慧娘噘嘴用过宵夜,回到自己床上去。 这种日子纠结又安宁,但是不长。没过几天,郡主回京。天交十月,雪早有,还能行路。来此“游山玩水”外加追丈夫的郡主早就耐不了寒冷,只是舍不得萧护最近的笑容,才一直没走。 萧护没闲着,他补足了粮草,借着郡主的口表达了对国舅的敬重,和对袁相野死的惋惜,抢功的愤怒。 最后无一例外的把始作俑者伍十三骂个狗血喷头,就差揍他。慧娘就缩脑袋,不怕他也让骂到见他就怕。 郡主“贤惠”,无一例外的拦下来。伍十三白白净净讨人喜欢,再说侍女们全喜欢他。 慧娘也没有闲着,她利用丫头们的“相思”,在郡主帐篷里进出了好几回。再没有找到与自己家人有关的线索,却找到京中对郡主的信。 还是那女子的笔迹,就是化成灰,慧娘也认得清楚。信中款款关怀,说一来寿昌的母亲,江宁郡王妃生辰,应该回来。再来郡主离去,就有人去和萧护说亲事的事。 另外,身为萧护的小厮,萧护问过慧娘会写字,命她在帐篷里帮着理文书。借这个便利,有心的慧娘偷看过好几个打上火漆印,为绝密的公文。 每一张都触目惊心。 封氏慧娘定为钦犯,因为她的父亲封大人结交外邦,通敌叛国。封氏慧娘走时,带走的还有封大人偷出来的机密。 如见到封氏慧娘者,先格杀! 窝藏封氏慧娘者,格杀! 知情不报者,格杀! 全是莫须有的罪名。 萧护做梦也想不到慧娘经过一路逃难,不仅会下迷香,还会偷拆信。一个大难临头的人,潜力被逼出来。 慧娘对萧护死了心,哪怕晚上那气氛再温柔让人眷恋,她白天也能恢复回来。只是有时候会犯难,算算萧护在青州算救过自己一命,而蛛丝马迹看起来,萧护对郡主的防范不下于国舅。那他,不是害自己的人,最多是引起灾事的人。 慧娘常会想到发呆,自己名义上算是没了,看来看去,萧护会娶郡主。而自己,要杀郡主?一想到要和萧护兵戎相见,慧娘就心中发冷,浑身不自在。 少帅的冷脸不好看,少帅的笑容让人不能忘记,总想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再犯难,也不能更改慧娘心中所想。她所想的是乌里合的脑袋,去京里御前为父平冤! 风雪卷开帐帘,萧护带着一身风雪进来,哈地一声:“十三,你又犯什么呆?”慧娘回神,斗口惯了的她抢先道:“郡主走时,一定泪汪汪吧?” 她脑子出现一幅画面,郡主痛哭捶地,一干侍女们把她架上马车,郡主凄厉长袖从马车里飞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布满天地:“萧哥哥,我不愿意走,你要等我再来……” 萧护则掏出一把子东西,五颜六色,不是帕子就是汗巾子荷包,还有一双鞋。在慧娘眼前过一过,萧护抛入火中,边解衣边解气:“泪眼汪汪的是那一干子人。” “呀!”慧娘跳到火盆边,低头看那鞋。萧护提起她衣领,拎到原座上按下,顺手给她一巴掌,打得慧娘抱着头,萧护还有话:“说过全归我,你看什么看!小毛孩子,当差去!” 慧娘可怜那鞋。 等萧护回自己书案,她伸长头颈仔细地看。多好的一双鞋,绣着繁密的花,用上好的宫缎,还缀了什么。 鞋烧到一半,有一张纸从鞋里飘出来,火盆上方飘了几飘,化成黑灰落下去。 帐篷里没有人,慧娘对少帅怒目而视:“这是我的!”人家正没鞋穿,这里穿来穿去全是靴子。萧护绷紧脸:“穿我的!” “你脚大!”小厮十三继续不满! 萧护敲桌子,十三撸袖子! 大战一触即发。 外面有人回话:“鲁将军求见!” 少帅马上归位,慧娘低头当差! ------题外话------ ……。为憨头憨脑,一脑门子只想报仇的笨十三求收藏……。 ……。为英俊威武,一脑门子只想蹭油的萧少帅求收藏……。 收了吧,走过路过的亲们,收了收了不后悔……。 后悔可以砸鸡蛋……。嘻嘻嘻嘻 ☆、第四十四章,有人看不顺眼十三 萧护对慧娘使眼色,慧娘装看不见。直到萧护喊她:“进去!”慧娘不甘心起身,近来日子过得顺心,把嘴噘起来。 “别再偷听!”萧护虽然想笑,还是严肃地交待她。慧娘很不喜欢:“他又来说我不好。”萧护不悦:“什么他!是鲁将军!”见慧娘倔强的硬着脖子,萧护放软嗓音:“他多提点也不是坏事。” 鲁将军这个时候,也在外面问守帐篷的兵:“少帅在见人?”得到的回答是没有人时,鲁将军鲁永安皱起眉头,直到有人传他进帐篷见到萧护。 萧护面带笑容,先嘘寒问暖:“啊,将军,冬衣都领到了吧?” 内帐帘子里,慧娘果然在偷听。对自己皱鼻子,听听少帅这腔调,好似见到鲁永安多让人喜欢似的。 慧娘不喜欢鲁永安,为萧护想也不喜欢他。 如果不是到了萧护身边,慧娘不会明白萧护的许多为难地方。 比如少帅远远看上去,是十分的威风。但是这威风面对许多人时不敢用,也使不上,慧娘当上小厮以后才得以明白。 这位鲁将军就是一位。 他不是久跟萧家的人,是两年前从京中调派而来。一开始萧护疑他是奸细,后来才知道他离开繁华的京都来打仗,是京中最近越来越乱,好的官职全被人占住,鲁永安没有办法,又性子过傲,一半自愿一半受人排挤来到军中。 因为他有一半是自愿,排挤他的人也良心偶现,由他自己挑选了玄武军。至于鲁永安为什么挑选玄武军,那得问他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他来了以后不算不安心,只是有一条,总认为萧护年青,当少帅能力浮现时,鲁永安又认为萧护吃老本,有萧大帅照顾的原因。要是别人,萧护早就收拾他。但是鲁永安带兵也不错,算中上等,为人梗硬直言,心中并没有阴谋诡计。 简单的总结成一句,就是大部分时候不服少帅年青,不满他年纪轻轻掌兵权,总认为自己看得对,但到了实战时少帅总是对的,这不服就越来越多。 因为有不服,又是个直性子人,所以不管什么事情,鲁永安总想说上几句自己的见解,提个建议,还要认为只有他是对的。 郡主来了以后,鲁永安更认为萧护掌兵权是京中走了门路。他拿郡主没有办法,但对慧娘当萧护小厮却不满渐多。 原因无二,十三这小厮太不像小厮,或者说人人看得出来,少帅十分喜欢十三,拿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腰带簪子扳指给他,算是宠爱。 又加上萧西萧北都肯事事让着十三,继“倒霉蛋儿”,“打少帅”名声以后的伍十三,又多了“十三少”这个称呼后,鲁永安大大的不满。 在军营里有名声的人,都是血肉拼搏而来。伍十三要还是当兵的,鲁永安不会烦他。对他“打少帅”这个名声也觉得有趣。但现在他是少帅小厮,再威风也是沾少帅的光。鲁永安不止一次对萧护进言:“没见他有什么军功,又杀了袁相野,弄得我们跟着人人日子不好过,将来一起要受国舅不待见,少帅多管教他才对!” 萧护一笑了之,笑过十三少的大名依然响亮。让鲁永安等人把这不满加到萧护头上。 这些人中,包括认为萧护有私心养娈童的,和伍家兄弟不好的,还有一些就是不服萧护,表面上不敢说,私底下嘀咕的。 话风吹了几回,萧护还能待见,慧娘却早就不乐,同时更体谅到萧护艰难的一面,再想想自己处境,更觉得自己一直当伍十三是对的。 没有丈夫可怕吗?不! 慧娘从逃难后就自己一步一步挣扎,她不再畏险境,也不再怕什么险情。 但是一只苍蝇耳边“嗡嗡嗡”,这很讨厌。 鲁将军这只苍蝇正在“嗡嗡嗡”。 他一说话,从来带着自己对,少帅不听将来出事是你的错。这种心思,也亏得萧护能忍得下来。 “少帅,上次就对您说过,乌蒙国最难打,今年好好的下了战书发了兵,什么人不出前锋,偏咱们出前锋!我有个老乡在金虎军里,说张大帅上个月从京里调来一批吃的喝的,比咱们这里强许多……” 慧娘在里面翻个白眼儿,很想出去问问他,有少你吃的喝的? 将军们的饮食一向高于别人,萧护是理当高于将军们的人,但他从来不肯多要。慧娘在这种时候难免要想,是自己和萧护同桌饮食又让他看到了? 反正他看自己从来没喜欢过。 “国舅爷那里自然不用说,太子爷能不照顾他?少帅,就咱们穿小鞋,打最苦的仗,还要受气。不是我说您,我一直对您说,打青州城可以,不要跑了卜花儿,结果又跑了他,金虎军截住卜花儿,打赢了一仗,虽然没有抓住卜花儿,却听说国舅很是嘉奖,您看,这一样的结果,不一样的对待,这不是欺负您……” 慧娘气顶到嗓子眼里! 就慧娘所知道的,邹国舅也不会对萧护好。她当上小厮以后,又偷听一回邹国舅来人见萧护,是说郡主的亲事。 萧护当时回绝:“封家的姑娘下葬,她是钦犯,是以我没多看一眼,结果惹了一身不是,说我薄情寡义。我正没好气找这造谣的!这个时候说亲事,不是带着一身没趣沾惹了郡主。” 来人再劝,萧护吐苦水:“郡主有才有貌,我最近流年不顺,且缓一缓,等我名声好听些再提不迟。反正打仗,现在也成不了亲。” 来人不悦而去,临去前连连冷笑:“萧少帅,来的时候,大帅说你为人硬气,眼界甚高,只怕我说不拢,果然让大帅说中!你要想想,如今是大帅说一不二,大帅的为人,你应该清楚!”萧护就差打躬作揖,才把这个人送走。 回来和十三说笑好一阵子,才明显有了精神。 提亲的人走了没几天,邹国舅大赞金虎军:“出兵神速,扬我军威。”来函责备萧护:“好大喜功,损兵折将!” 这位鲁将军这种时候提这事,不是揭短,也是揭短! ☆、第四十五章,十三想揍人 “有些将军们有怨言,少帅,有些事情,您应该这么这么才对……”鲁永安扯了一通,萧护只是笑听着,并没有插话。 最后永远离不开伍十三:“是伍将军家的救命恩人,伍将军全家人顶在头上也就是了。如今我看,快压过全军的人……” 慧娘手痒痒的,很想揍他。 萧护在这种时候笑着打断鲁永安:“我不是冲着伍将军们才偏疼他。十三有趣呢,功夫也行,笔墨上也行。昨天马明武还夸他公文理得好,我晚上回来侍候得也尽心,比萧西萧北还要强。” “惹事儿功夫也不错,”鲁永安道。 “会功夫的人有几个不惹事?”萧护笑:“我在家时,父帅赶我军中来,说我惹事儿。虽然您比我年纪大,要依我说,年青时候只怕也没少打架。” 鲁永安没话说,自己尴尬地一笑,萧护又耐心地道:“仗怎么打,大帅自然有算计。这事儿咱们不必管。好打的仗让咱们去,当然好。不好打,也得有人去不是。有些话不好,万一让大帅知道,不说我不约束你,直接怪到你头上,我心中岂不难过?再说金虎军张大帅资历比我高,仗打得比我多,我万万强不过他。不过是上依仗国舅调派,再有父帅多年教导,众家将军们扶持,勉强在这里坐着罢了。” 一席话说得鲁永安不好意思,来时的怨气消失八成的他,这才说出他来的原因:“朱雀军中我也有认识的人,接了他一封信,说天寒地冻的,仗不好打,京里又频频的催。国舅爷说找上去打一仗,大家安生过年。可这找上去的事,十有*落到咱们头上。”鲁永安牢骚满腹:“他不待见您,就拿咱们不当人使。” 慧娘恨不能掩耳。 这都是什么话,万一死了,全怪国舅不待见萧护,所以玄武军全跟着没了命。 萧护微微地笑,一如刚才的温和:“依将军看,你是喜欢打,还是喜欢缩着头呆着?”鲁永安一愣:“这,”傲气上来:“打仗,我从不怕,我就是觉得国舅偏心……” “这就是了!打仗,我也从来不怕!”萧护又打断他的话,起身到地图前,手指点上去,昂然目视鲁永安:“要安逸,呆家里!这里不是安逸地方!我知道不少人眼馋朱雀军、金虎军的补给,” 他笑:“但大帅并没有缺我们的,到的也及时!我也寻思着不足,过年是不像样。我正想找上去血洗几座城,弄些东西来过年。你京里来,见识一定比我多。正要寻你来商议,你就来了。依你看,如果大帅命我前行,我先打哪座城比较好?” 鲁永安注意力被转移,又才说过自己不怕冰天雪地里打仗,就起身过去,瞪眼促眉和萧护商议了一会儿,马明武进来,萧护示意鲁永安离去。 两个人一齐看着鲁永安走出去,马明武笑道:“这老家伙又来烦少帅,又说了什么?”萧护好笑:“又罗嗦我半天,不过他消息真灵通,大帅让咱们前行的事,他居然先知道了。” “咱们这里有个他,还有一个京里来的耿深。金虎军中有三个,有一个叫居大海的,是张大帅的心腹。朱雀军那里就更多,京里的来有十几个。他们时常互通消息。”马明武说过啧啧,再奇怪道:“只是有一点,这老家伙有人,明明可以去朱雀军舒服,却不肯。” “鲁将军有骨气!他看不上张守户,又怕国舅大帅手下难呆!我这里,他呆着正好。”萧护含蓄地道:“他当初来这里,是想了又想的。” 马明武莞尔:“算他命好,少帅极能容忍他。”萧护听过这话,收起笑容,微微叹息:“我这里是风云地面,他不走,是我的福气才是。” 身为幕僚的马明武躬身应道:“是,少帅大人大量,人所不及。”他心里暗暗一笑,少帅虽然年青,这收买人心的本事从来到就炉火纯青。想来是老帅教导得好,少帅接兵权接得没半点儿风波,就有人不服,跳几下以后也只能平息。 接下来人川流不息的来,一直到晚上。 慧娘早就先睡,去了外衣等萧护回来。内帐中炭火温暖,外衣穿不住,再者穿上被萧护说。里面是丝棉袄,又轻又软,是萧护旧衣慧娘改制而成。 她在床上想心事,不防萧护已经进来。“哎哟”一声,慧娘揭被起来,发髻纹丝不乱,清清爽爽的过来接着:“今天回来得晚。是明天就走吗?” “大帅没下令,走什么!”萧护舒舒服服坐下来伸长腿,看着慧娘给自己脱靴子,忽地想起来什么,瞅着她笑:“郡主走了,你的小灶儿没了。本来伙头军问我做点儿什么,偏生鲁将军白天罗嗦,我说不必。” 慧娘解完一只,又去解另一只:“我并不饿!” “马上要打仗,你想吃也没有。”萧护踩上便鞋,站起来伸开手让慧娘服侍解衣。看着这乌黑干净的发髻在眼前晃动,萧护又要笑,用鼻子嗅一嗅:“头发又油了!明天不走,烧热水你再洗洗吧。打起来别说热水,凉水都没有,只有啃冰的份儿!” “不必!我洗了才三天,又洗它做什么!再说那一干子人,只和我过不去,见烧多了热水,又要怪我洗得多!”慧娘想想那些人无孔不入说闲话的人,实在头疼。 萧护要啐,又忍住,懒懒道:“都快比我大了,一个一个管到我头上!等打完了……”慧娘笑睨他,干干脆脆道:“打完了怎么样?他们就不罗嗦!劝你省省,倒少许多话听。” “是,我在你这里先听许多话,别人不敬我,情有可缘。” 慧娘才不吃这样的话:“我说的是我的,别人说的是别人的。这话奇怪,我并没有外面说去,别人不敬少帅,与我何干!”她抿着嘴儿笑,颊微有红晕,把萧护最后一件上衣解去,退后几步再笑:“少帅不舒服,只管打军棍去。可怜那军棍,好生生的造了来,只吓我作什么!” 她笑着去端水。 回来萧护还她话:“吓你!没有国法约束你,还有家法。你不舒服,只管来领!”把双手放入盆中拧巾帛。 慧娘转身子避开。 擦身抹身,倒不要慧娘侍候。 ------题外话------ 打滚卖萌脱少帅衣服求收藏,求推荐,求宣传 ☆、第四十六章,解衣记 洗过慧娘把水送出去。水来时,从帐帘外接着。出去时,只推出帐帘。自有外面值夜的人端走。 十三少这小厮从来高人一等。 再回身萧护已睡下,招手命慧娘来,继续闲话。 慧娘这一回主动走过去,央求萧护:“我不要跟着你,跟着你无趣儿。”萧护今天累了,半眯着眼养精神犹不肯睡:“跟着我也许事更多,” “那我砍的首级,算我头上?”慧娘大胆的问。 “喊哥哥。” “喊了让我去?” “喊得我满意,我考虑考虑。” 慧娘拂袖而走,走前不忘给萧护掖正被子,见他入睡,闷闷而回。 第二天邹国用处快马来到,命萧护攻打号称乌蒙国最难攻的兴州城。整军三天后,萧护率领十五万玄武军,浩浩荡荡拔营前行。 雪,无边无际下着,有如梅花落尽,素纱裹天。天气寒冷得鸟都没有,远山在雪中,只有一条迷茫难见的山际线。 鲁永安低头在马上避风雪,后面有马蹄声上来,一个瘦长的高个子打马贴近他,附耳道:“这么大风雪,兴州是好打的吗?有句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们少帅没能耐,带累咱们受苦不说,我只怕的是,这一次不是战死是冻死。” 听声音,鲁永安知道是和自己处得好的将军易平湖,他不是自京中来,但是从鲁永安来以后,和他结交起来。 见前路茫茫,一片风雪。鲁永安叹气道:“少帅也难。”他是不服萧护,却不是不理解萧护。和大部分将军们一样,都知道这么冷的天气打兴州是刁难,但是知道萧护也不容易。 “他难什么,他带着那个娈童正快活。”易平湖努嘴示意鲁永安往前看。 十五万人的队伍,这一次少帅身先士卒,带五万人先行。鲁永安,易平湖在这一批次里,跟在萧护马后不远。 见前面最招眼的,还不是少帅,而是风雪中还大嗓门儿的伍林儿。军需官伍林儿,自然跟着少帅马后走。他离萧护一里多地,正和身边人大声玩笑。 他不怕冷! 伍家的人全皮粗肉厚,除了半路认上的伍十三。这么大风雪,伍林儿光着脑袋,帽子也不戴,和身边人哈哈:“兄弟们,家里有中看妹子的,记得给我十三兄弟说一个。” 再往前,一道大红身影最为招眼。 大红旁边,是黛青色锦绣披风,是少帅萧护。 不用问,披大红披风的是新到少帅身边的小厮伍十三。 鲁永安看到他就头疼。 要说他讨厌伍十三,是有点儿眼红心理。鲁将军来自京都,对于官场上升迁懂,却一半不屑为之,这才来到军中。 他并不气馁,也不抱怨,自认为一刀一枪杀出来更痛快。但是这个伍十三,真不知道他好在哪里? 先是校场上打了少帅,少帅不怪他,发到前锋,前锋没呆住,在少帅看来是走失路途,在有嫌隙的人看来是临阵脱逃。 也是少帅说怜他一身功夫,当了少帅小厮。 这小厮果然当得好! 看看他身上那件披风,大红色若涂丹,外绣盘螭,这衣服原本是少帅的。少帅庆典时穿过两回,现在到了他身上。 再看旁边的萧西萧北,清一色黑色披风,这才是个小厮样子。 易平湖又凑近来:“看姓伍的粗人,这一回算他合了少帅心意。”更压低声音:“都说他兄弟侍候得好,少帅夜夜离不开。” 十三侍候得好这话,是萧护嘴里出来的。 “这高枝儿,算让伍家几个蠢蛋攀上了!”鲁永安也不平。少帅的小厮?听起来是家奴,其实却是少帅身边最亲信的人。 人人都想近少帅不是吗? 伍家这帮子最会溜须拍马的混蛋! 总觉得自己京里官场出来的鲁永安,自认为把伍家兄弟的心思全看穿。易平湖愤愤不平:“知道吗?少帅让伍思德行在最后,只怕又有妙计只给他!咱们跟着少帅,有功劳又如何,全由着他发落!那小厮,”易平湖晒笑:“只怕功劳要在咱们之上,封个龙阳将军。” 鲁永安一阵恶心,扭头不看前面大红身影,怕看多了自己吐出来。易平湖见他烦躁上来,不再多说拍马回自己队中。 后面这些人腹诽,慧娘在前面并不知道。雪地里清冷,让人精神大振,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味儿,不知是野梅还是松树。 可她和萧护都若有所思。萧护是一上路就这样,慧娘则不时看他,想说什么又咽下去。 半人高的雪,马走得艰难,车也难行。可萧护全天急行军还是行了一百多里,扎下营帐。 慧娘坐在帐篷里发呆! 条件有限,这帐篷和普通士兵的一样,今天方便搭,明天方便收。有一个长几,摆着蜡烛公文笔墨纸砚等物,还有晚饭。 晚饭没有热水,没有热菜,只有干粮。 慧娘呆的不是这些,这些她全不介意。她瞪着长几后的床,从看到就发呆。 只有一张! 这可怎么睡? 再搭,不可能。不搭,自己睡地上?地上有地毡,可为行军方便也很简陋。慧娘弯腰按了按,像是也能睡。 萧护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几上干粮一动没动,萧护让慧娘过来:“吃了快睡!明天四更起!”慧娘解下自己的大红披风,觉得披风当被也不会冻着。 她这么想,是地上并没有她的被子。 匆匆吃完,各自喝了几口冷水。萧护从白天就板着的脸上有了笑意:“跟着我可不好,我没让他们烧热水,这是雪化的,冷不冷?” “你能我就能。”慧娘一抹嘴,把披风往地上一铺,萧护问她:“作什么怪?”手一指床:“睡床上去!” 慧娘怔住,对着床看看,再看萧护。萧护没看他,解衣服解靴子:“没水洗,你爱干净,打下兴州好好的洗。” 帐篷里只有一个火盆,还是为带着慧娘萧护才让人升的。别人的帐篷里,和他以前行军路上都没有。 他很快脱了外衣,见慧娘抱着披风一动不动,大步走到慧娘面前,伸手解她衣服。 慧娘大惊失色往后退:“啊,你干什么!” ------题外话------ 不涨收藏不涨收藏不涨收藏……。 ☆、第四十七章,共眠的误会 她惊慌失措,本能中女儿心思当道,把披风死死挡住胸,觉得这样还不行,用眼神儿竭力瞪着萧护。 很希望一眼把他定住! 萧护一把扯去披风,手又伸上来! 慧娘总算想到自己是很打的,而且打倒过少帅的。握紧拳头砸过去,萧护接住。再来一腿,萧护让让身子。 这一让,慧娘趁机跳开来,从床和萧护之前离开。 萧护转过身子,见慧娘涨红脸喘着气,这下子指责也有了,大声道:“你,你……敢动我一下,我……” 高大的身躯毫不犹豫地过来,他腿长一步就迈到,慧娘蹲马步,呼地一拳打向萧护腰眼。萧护叼住她拳头,转了一转,慧娘只觉得一股大力涌到,身不由已转了个圈。 脖子随即被掐住,可以感觉到那手指的有力,再动一动只怕脖子不保。 慧娘倒不是怕疼,虽然两侧脖子上手指都深陷入肉。她为别的心思掉下眼泪,有了哭腔:“求你,不要这样!” 她不是没有担心过,既然她不想再嫁萧护,那自己清白身躯与萧护再无关系。初当小厮时,抱着戒心。后来见萧护秋毫不犯,心渐渐安。 今天这一出子,慧娘从没有想到过。从她看到只有一张行军床时,也没有往不好处想。 此时,她哭着哀求:“不要,求你!” 有一只手伸到她胸前,慧娘拼了命挣扎身体,只换来脖子后那手指更有力摄入,还有萧护的喝斥:“别动!” 那手指,修长有力,解开了慧娘的衣带,再解开她的腰带,去了她的盔甲和外衣……. “呜呜,少帅……”慧娘顿时哭成了大花脸,嘴里说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她泪眼模糊的想,怎么办? 外衣飘落,慧娘死的心都有了。人虽不能动,死的方法还有很多。她用力张开嘴,对着舌头就咬。萧护手急眼快,把自己的手指架住她牙!“格嘣”一声,响声还不小。慧娘张开嘴,哭得就更凶。 萧护手上的扳指,硌疼了她可怜的牙! 嘴里涌进一堆衣角。萧护大怒,捡起慧娘外衣,一古脑儿塞住她嘴,扼住她脖子的手一带一按,脸朝下的按在自己大腿上。举起巴掌,重重打下去!边打边骂:“要不是明天行军,一顿鞭子抽得你起不来!” 慧娘猝不及防,只觉得脖子上疼如上了钢钳,还是烧红的钢钳,不仅疼,火辣辣的还灼人。新换的姿势还来不及觉得羞辱,屁股上铁砂掌左一记右一记下来。 疼楚,加上羞辱,过电般涌向慧娘全身。有心想喊,嘴里塞着衣服。有心忍,又疼得难当。用力踢腿,一脚中了萧护大腿。 萧护后退一步,还没有松慧娘。拎起来她,再次喝斥:“别动!”给她乱挣的脚上去了靴子,甩一甩,把慧娘甩到床上。 慧娘一落地,七手八脚去了嘴里外衣,双手叉腰泪痕满面跳起来怒吼:“你干什么打我!”萧护见她还在横,转身几步寻了自己马鞭子在手,再回来横眉,鞭子摇一摇:“睡觉!” 火爆性子的慧娘,最近一直算捧在手心里,怎么能忍?把外衣团团,对着萧护的脸掷过去!萧护一鞭子抽飞外衣,再一鞭子奔着慧娘就抽! 床上还有枕头,慧娘拿起来挡住鞭子,人跪坐床上又羞又愤又气,呜呜咽咽哭起来。 她手举枕头,枕头上架着鞭尾,鞭子另一头在萧护手上。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只有慧娘的泪水和哭声不住流淌。 带泪的慧娘,如带露的珍珠。泪水让她白净的面颊朦朦胧胧,又惹人怜爱,又惹人心疼。呜咽哭声,听在萧护耳中不仅是伤心难过,还似绝妙的好曲子。 “这怎么睡?只有一床被子!”慧娘到此是明白萧护没有侵犯的意思,她又是羞愧自己刚才乱想,又觉得一床被子不能睡,哭得就更伤心。 萧护丢了马鞭子,取走慧娘手中枕头,她还举得高高的不肯丢。较了较劲,萧护取到手中放好,揭开被子再次怒声:“不睡这里冻揭你的皮!快睡!” 抬手又是一巴掌。 慧娘对他的铁砂掌防备着,被赶着哭哭啼啼睡下来,恼了!三把两把被子全裹上身,缩进脑袋继续哭泣。 哭了好一会儿,觉得脖子和屁股无处不疼,连心里也是疼的。只有一件,不见萧护来寻被子。带泪伸出脑袋来看,大吃一惊! 萧护*上身,只着一条绸裤,双手交卧在腹前,闭目入睡。 慧娘为难起来! 这天气,真冻揭人的皮。帐篷里,又只有一个火盆。寻常春秋天这样睡也难保不生病,何况天寒地冻。 她裹着被子,脑袋伸出来还觉得寒气侵人,而萧护,他光着上身一夜要是病了,自己心里怎安? 有心让萧护穿衣服去,又怕他铁砂掌。他不作解释,武力解了自己衣服,顺便自己还挨了一顿揍……要是明说,慧娘也知道自己万万不能答应,最后一定和萧护炸毛。少帅算是了解慧娘,一句废话不说,直接上巴掌。 慧娘怯怯想说让被子,自己穿衣也能睡,想想萧护怕又是铁砂掌。脖子上疼和屁股上疼一阵阵提醒她,眼前萧护光着的身子不再让她羞涩,只让她担心。 也不能再多想下去,多想一时,萧护多冻一时。 终于,慧娘把被子分了一半盖过来。萧护睁开眼,见到的是一张含羞带埋怨的芙蓉泪脸。萧护慢慢伸长手臂,这慢慢的姿势让慧娘明了他接下来要作的事。要躲,脖子一动就疼得厉害。面对手臂近了,慧娘又气又羞地重新哭起来,边哭边抱怨:“你,欺负我!” “小傻子,我这还忍着气,你别再招我!”萧护把慧娘抱近些,却互不贴着,用被子把两个人裹好,恨恨在她耳边道:“又不是没抱着睡过!你刚才想什么,为什么要寻死?” 恨上来,在被子里又给了慧娘一巴掌。取过自己外衣,把它横两人中间,萧护道:“这下子安生睡吧。看你胡闹耽误睡觉,明早起不来,看我抽不抽你!” ------题外话------ 床上戏,非床戏.......仔顶锅盖飘开.......后面还有上床戏哈哈 ☆、第四十八章,十三少的牙 第二天起来,慧娘肿了眼睛,萧护看一眼就气一分,那脸色一寸一寸往下拉,拉得慧娘不敢看他。 这一夜居然睡得香甜,心中不安慧娘先醒来,自己枕着萧护肩膀,手抚在他胸膛上。那滑不留手的感觉,还在慧娘手指上。 她一动,萧护就醒来,接下来起床号声响起。收拾帐篷行李等物,上了马,人人用早饭。慧娘吃了两口,忽然哎哟。萧护和萧西萧北一起看她,见慧娘酸着脸捧着牙面如苦瓜。萧护面沉得和冰硬雪地差不多。萧西和萧北来安慰慧娘:“十三少?牙怎么样?你没吃过这种干粮,本来就硬,冻得实在比冰难啃。你得先慢慢的咬下来,在口中烘暖了再嚼。” 五更天,唯有雪地光亮。萧护借着雪光看自己手上的扳指,玉的,硬度很高。十三的牙虽硬,这玉估计更硬。但是萧护疑神疑鬼,还是觉得扳指上有浅浅牙印子,认为十三的牙更厉害! 能咬得动玉! 他知道干粮不好吃,虽然气慧娘看错自己,也怜惜她这一会儿啃不动。抬手拍拍慧娘肩膀以作安慰,慧娘痛呼:“痛!” 她转脖子,昨天惨遭荼毒的小脖子,一定有好几个手指印。 萧护虽不内疚,难免心疼。吃着自己的干粮,淡淡道:“中午埋锅烧点儿热水。”别人还没有说什么,慧娘转头怒火冲天:“不!我能行!”把手中干粮在眼皮子前面瞅瞅,小心翼翼小小咬了一口,这一下子可以了,慧娘喜上眉梢,慢慢吃起来。 和昨天一样大的雪,还越下越大。有几时,车要推着才能过坡。中饭、晚饭全在路上吃,就是休息的时候也不多,更没有时间烧热水。 晚上搭好帐篷,人人不解甲不解衣倒头睡,此时没有战事,就是太累了。慧娘吸取昨天的教训,早早睡下。萧护查过营哨回来,差一点儿笑出来。 慧娘合衣裹着披风而睡,右手边,放着盾牌,这是和自己相邻的地方。左手边,放着她的马鞭子,带鞘的刀,闭着眼睛已经睡着。 萧护轻手轻脚把马鞭子盾牌刀取走,再给她解了披风,去了外衣,盖好被子这才入睡。 第二天慧娘格外懊恼,从早上起就烦恼。又被萧护骂:“晚上再这样,看我收拾你!抱着盾牌能睡舒服!你当你是长行军的人!睡不好看你累趴下!我的小厮全给我长光,丢我人的,揭了你的皮!” 慧娘就差双手掩耳朵,躲不过去实在没办法,抬头可怜兮兮。萧护住了嘴,一天沉着脸。慧娘不敢惹他,东西南北乱看风景。雪地空旷,雪山高扬,心中多少烦恼,化得一干二净。 晚上一横心,解了外衣横在中间早早睡下,第二天早上,不知怎么,又脑袋贴到萧护肩头,没办法,他那里实在暖和。 如此过了几天,人人赶得人困马乏。晚上睡下来,萧护不解衣甲,也不许慧娘解衣甲。慧娘知道兴州将近,还有就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解衣甲能睡,为什么前几天不许?少帅肯定不是歪心思,慧娘每每为萧护骄傲过,再解气地想想以后他娶了郡主,铁砂掌用在郡主身上,郡主必定还给他。 萧护只是想能让慧娘睡得多舒服一夜。 慧娘的心,还冰在雪地里。 这一天到了兴州城下,扎下营地,少帅的大帐树起,萧字大旗飘扬在上空。萧护招来随行将军们商议,问他们一一讨主意:“怎么攻打?” 来的人,是易平湖,鲁永安,伍林儿,姚兴献,王源,常礼武。易平湖先看伍林儿,默然不语。再看余下几个人也都不说话。易平湖以为是个机会,道:“少帅,这帐并不好打!”萧护眯起眼:“哦?” “这天,城墙上滑得云梯都架不住。风这么大,箭也准头差!兴州自古难攻易守,侧面是悬崖,崖高上千丈,下面是江水,要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还能爬爬,又有人看守。倒是兴州后面的两个城,黄城和随州,好打得多,守兵也少。” 萧护微微而笑:“怎么个好打法?”易平湖卖弄他知道:“黄城全女墙,早年间我去过因此知道。随州更富,物产也多,兴州一破,随州可取。” 鲁永安随着别人轻声笑出来。兴州破了,随州黄城当然可取。现在少帅问的,只是破兴州。鲁永安和易平湖走动得近,闲话也多,但对于他爱推托不担当的性子看不上。 “易将军说得是,”萧护也不恼,指名道姓问常礼武:“常将军有什么计策?”常礼武严肃认真:“回少帅,天寒地冻,实难攻打。这话,来前我已回过少帅。” 萧护不恼,只是笑视众人:“这话你们可以回我,我难道这般回邹大帅?”常礼武红了红脸不言语。 “鲁将军,”萧护正色看鲁永安:“将军从京中来,从来是我敬重的,将军有良策请教我。”鲁永安沉吟:“大帅严命年前必取兴州,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他苦思着,也不得主意,却不以气馁回萧护,起身拱拱手:“少帅,可从长计议!” 萧护长叹:“好吧,我也这样想,命人拟信给大帅,说玄武军已到兴州城下,奈何天寒难破城,从长计议!” 帐篷里不少人的脸都红上一红,包括易平湖。 易平湖是个难得脸红的人,总觉得这脸红是自己在萧护面前低了一等。出来寻鲁永安一处走,一起到鲁永安帐篷里,易平湖翻脸恼怒:“不能打!当时怎么不回!一定到了这里,才知道不能打!” “这也不能怪他吧,国舅爷那人,”鲁永安话到这里咽下去,易平湖收起怒容笑嘻嘻:“怎么?”鲁永安本来爱说,又和易平湖闲话惯了的,一问就出来,摇摇头:“国舅爷不是能容人的人,他为东宫太子,自当收伏玄武和金虎军。他不用手段,难压少帅,压不下少帅,金虎军张守户更不买帐!” 易平湖笑起来:“就是这话!老鲁,你看得真!不过我就奇怪一点,国舅爷在朱雀军也十数年,还是中宫娘娘还在,国舅到的朱雀军,怎么这十几年玄武和金虎全不买他帐?”鲁永安道:“怎么不买他帐,少帅至少不敢抗他。张守户,才是不买国舅帐的人。” “少帅嘛,想他外甥女儿,当然要买国舅帐。”易平湖嘿嘿笑。鲁永安觉得他今天话不太中听,道:“有功夫还是想想怎么攻城吧,这里住到过年,冻死还差不多。” 易平湖告辞,鲁永安出来看自己士兵砍来柴火烧水,想想刚才议事时少帅大帐里一桶热水一桶热水的拎进去,只怕又是那小厮受用。叹气再想邹大帅,忠心是有,能力以鲁永安来看平平。中宫要还在,四平八稳当个太平国舅容易。在军中这种地方,国舅有几年被人欺负得也惨。和张守户不和,由此而来。 萧大帅当时在,没少敲边鼓儿,如今是少帅在,邹国舅看在郡主面上,对萧护还算客气。军中流言传遍,国舅爷在磨练少帅,好把郡主许给他。 ------题外话------ 哈哈,没成亲先同床,要多同床的亲们撒花撒评论哈。 ☆、第四十九章,牛吃牡丹的笑话 鲁永安猜得没有错,在大帐里用热水的,的确是慧娘。萧护留下伍林儿,王源,姚兴献说话,全是他亲信的人。 慧娘洗干净,心痒难搔为问打仗走出来。着一件暗青色锦衣,肌肤光彩焕发走出来。王源吃慧娘摔下马过,见面就想欺负她几句,因少帅疼他,不敢当着少帅面说慧娘,就问伍林儿:“你生得五大三粗没人要,十三却好个相貌,是老天看你们姓伍的太难看,让他来换换你们家的种?” 萧护也笑了,见慧娘对这粗话低下头,命她:“搬椅子,坐我身边。”慧娘依言坐下,见案上有茶壶茶碗,嗅一嗅嫣然一笑:“竟然是好茶。” “可不是,你自己倒一碗。”萧护转头看王源等人,笑道:“废话不必说了,既来了,就要打!”对手中香茶看看:“过年前不打下来,这茶可没得喝了!” 慧娘忍不住一笑,见人人手中捧着香茶,想来是萧护特意给他们的福利。 她有模有样的品茶,王源和姚兴献挤眼睛,两个人都看伍林儿笑。伍林儿“骨咚”一口茶下肚,把茶叶在嘴里嚼嚼:“好!”再去倒。 惹得萧护笑骂:“我有多少好茶叶,够你这样牛吃牡丹。”伍林儿听不懂,从来是粗人,抓了一小搓茶叶又泡上,茶吊子上热水冲一碗,笑哈哈道:“牛吃牡丹,我吃茶叶,哈哈。”王源和姚兴献都呛住。 慧娘抿着嘴笑,慢声细语道:“哥哥,牛吃牡丹是可惜的事情,浪费东西。”伍林儿恍然:“这些文人全不是好人!没事茶喝足了雪赏足了,编出话来巧骂人。那天马先生对我说牛吃牡丹,我想牡丹是个好东西,人人要看,还以为他夸我。” “哈哈哈哈……。不学无术者,唯你是也。”王源捧腹大笑。 慧娘对伍林儿使眼色:“你说文人,岂不是扯进去少帅。”萧护抢过话:“我家十三文武全才,你这话骂的是他。”慧娘白眼他,萧护含笑:“惯的你!这里没别人,不和你理论。喝了茶,那边有几封信,抄出来给我看发走。” 慧娘添满香茶,捧着自去抄信。伍林儿看着慧娘,总像看他伍家的文曲星,有滋有味的看慧娘一笔又一笔,再对少帅等人乐开了花:“我家十三真能耐!”王源捂嘴笑,少帅说我家十三,伍林儿也说我家十三,到底是谁家的? 萧护也看得津津有味:“是啊,比你能耐!”伍林儿得意洋洋,比夸他还喜欢:“那当然。”扯着嗓子问:“十三呐,你以后要寻个会认字的媳妇才行,生下孩子,光光老伍家的门楣。”萧护皱眉头,慧娘忍住笑答应:“好。” “咦,十三哪里学的认字?”伍林儿这才想到,转而对萧护又敬又佩看看,咧开嘴:“我家十三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萧护板起脸:“挨揍他也一学就会!” 伍林儿这才闭嘴。 慧娘一边抄信,一边为萧护担心。外面天气,怎么能攻城?光坐这里,就寒浸浸的上来,手不住发冷。 幸好有茶喝。 听他们商议一会儿也没主意,萧西请萧护用热水,王源等人恋着那茶,还坐着不走。伍林儿走到慧娘背后,对她写的字素然起敬,瞅瞅没人往这里看,小声问:“少帅洗澡,你怎么不去侍候?” 慧娘被自己口水呛住! 回头不高兴地问:“我为什么要去侍候?” “咦,少帅不是离不开你。”伍林儿没看慧娘不喜欢,他只盯着王源和姚兴献两个人没看这里,再小声道:“少帅这个人,我知道,最挑剔!茶了水了,除了他自己带出来的两个兔崽子萧北萧西,再没有人做得合少帅意。他不说,我也知道。”翘起大拇指:“你真厉害,比哥哥强,会投少帅心思,做哥哥的要你多指点才行。” 慧娘和他计较不来,忍住啼笑皆非:“我知道了,我不是在写信。再说你才说过,萧西更合少帅心意。”想想道:“沐浴这事归萧西管。” 伍林儿满意了,一掌拍在慧娘肩头:“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差点儿没把慧娘拍到桌子上去。萧北送添换的热水来,见到先拉开伍林儿:“少帅知道,一定训你!” 里面传出萧护的嗓音:“外面怎么了?”少帅从来耳朵尖。 伍林儿扯着嗓子回:“没事!我说十三会侍候,让他去侍候?”慧娘胆战心惊,很想钻地缝里去。萧护没再言语,萧西出来:“少帅说信要紧,别打扰他!” 慧娘长长出一口气,心慢慢回到肚子里。 晚上不用再担心,各自有床。慧娘先入睡,萧护回来摆手命她不必起:“这里冷,看冻着。”自己解衣睡下。慧娘反复掂量他的话,喊他:“少帅?” “嗯?” “为什么,你……”慧娘吃吃着,目不转睛看着萧护,萧护听不到下文,给了她一眼,目光碰触上,两个人都觉得温暖,慧娘大胆接着他关切的目光,低低道:“为什么你疼我?”萧护顿了顿,忽然笑骂:“我眼里还认人,看得出来你能好小厮!你当我牛吃牡丹吗?浪费人?” 这话接上白天笑话,慧娘笑了半天。 驻扎两天,兴州城紧闭城门不出人马。天更冷了,鲁永安早上被冻醒,看看火盆里火早熄了。心情于是不好,还要住多久?出来寻萧护讨个究竟,大帐中只见到萧北,萧北笑眯眯:“少帅不在,说吃得不好,带着十三打猎去了。鲁将军晚上等着,少帅一准让人来请用烤肉。” 鲁永安气不打一处来,走出来对着雪海茫茫发怔。还有心情打猎? 走过的士兵无一不是缩头捂脸,少帅到有心情去游玩? 吃的不好?这是当然!这么远,这么冷,给养就有,也运不上来! 一瞬间,鲁永安心中闪过无数字眼。 纨绔,公子哥儿…… 最后几个字是不知死活!这种地方是驻扎着玩的吗? 雪地里,萧护带着一队人,带着慧娘,正在追逐几头肥鹿。慧娘笑声不断:“我来……”她张开弓箭,一箭流星般出去! ------题外话------ 亲爱的们,准备月票准备月票,才问过编辑,月底将会入V。月票滴,拿来。 ☆、第五十章,十三少的箭法.......菜啊 人人知道少帅喜欢他,走一步带一步,见慧娘张箭,都带笑住马等着喝彩。见那箭飞出去,直直落入雪地中。 鹿早跑远了。 跑就跑了吧,还停下来回头看慧娘,那意思大为不解,这是什么箭法? 慧娘涨得脸通红,不敢看萧护神情,急急拔出箭来又是一箭飞去,这一次又落了空。这里全是弓箭好的人,人人看得明白,十三少箭法力气也有,只是射靶子或许行。 也就是说,她不惯射移动靶子。 鹿跑起来,比人要快得多。这和战场上射人,黑压压一片扑上来的那种不一样。单独一只鹿,不中就不中了。 十三少岂是认输的人,“啪啪啪啪……”一长串子箭出去,她越来越沮丧。手去箭囊,摸一摸只有最后一只箭,握在手里,拧着身子不对萧护,脸上那表情让人看着可怜,她不知道射好还是不射好。 大家都被她弄得不知道射好还是不射好。射呢,十三少面子上下不来。不射,今天是来打猎的。 一起看少帅,见萧护没什么表情,只对着猎物看。 终于慧娘转头看过来,萧护也不看她,马鞍上摘下弓箭,箭囊里取出一枝子箭,搭到弓弦上,瞄准…… 他动作很慢,慧娘瞪大眼睛看着,直到他瞄准…… 见萧护张弓如抱满月,手臂有力的鼓起来,偏头对准了那鹿,足的有盏茶时分。看得慧娘不耐烦时,萧护喝一声:“开!” 登时倒了一头鹿。 倒的是最远的那一头鹿。 喝彩声四起:“好!” 慧娘撇撇嘴,觉得他瞄准这么久才射中,自己面子上能下得来。心情缓和不少的她,才对自己说一句:“卖弄!”就见眼前一亮,萧护笑容满面对着自己,说一句:“十三,看着!” 十分之快! 感觉话音没落,箭已射出。不是一枝,是一枝又一枝,一枝连一枝,一气飞出去七八枝箭。带着风声呼啸在雪中。 箭声过后,雪地里倒了七八个猎物。 “哈哈,少帅好箭法!”跟出来的人兴高采烈,不用说贫嘴萧西喝彩声更大。喝彩就喝彩罢了,萧西喝到一半脸转过来看慧娘。转过来也罢,他那脸上还带着猛然想起,要收笑又来不及。 他把别的人全带动了。 大家都猛然想起来,看看慧娘,再看看雪地里的猎物,全是不知道喝彩好还是不喝彩好的表情。 慧娘气得咬牙! 越想萧护刚才瞄准来瞄准去是作弄自己。她脸都绿了,直眉瞪眼一动不动盯紧萧护。人人看得心里发虚,都在想接下来十三少只怕暴打少帅。 她也不是没打过。 萧护笑容可掬只看鹿。 最后,慧娘不服气地又要了一袋箭,持弓打马往树林深处奔去。 大家都在后面笑,萧护正带人要跟过去。听马蹄声的的,慧娘惶急奔回。在她马后,有一头发了狂的鹿,脑袋上插着一只箭,倒过来追她! 那鹿不是发了狂,怎么会倒过来追慧娘? 鹿奔如飞流直下,快得有几次险些撞上慧娘的马。包括萧护在内都不笑了,才张弓箭,见慧娘一带马缰,就避开来。萧护大乐:“这是你最行的。” 听在慧娘耳朵里,更觉得讽刺自己箭术一般。这一天人人喜欢,只有十三少闷闷不乐。萧北私下里问萧西:“十三少怎么了?又和少帅拌嘴生气?” 不问还好,一问萧西乐不可支,慧娘恰好出来,见状脸上发烧,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愤然走开。 那眼神绝然警告,萧北吓了一跳,问问自己可没得罪他。 萧护请了大小军官来烤肉,余下的送了一些给部分新兵们尝鲜。老兵们皮都厚来讨要,萧护告诉他们:“从明天起,每天一队人出去打猎,轮流换口味。”老兵们欢呼着出去。 十三少生闷气,坚决不出来吃,萧北送了一盘子给她,已经知道十三少生气的原因的他,捂着嘴笑着回来,告诉萧护:“十三少抱着弓箭,就差掉眼泪,要么,就是掉过了。”萧护一笑:“孩子气,别管他。” 大感丢人的慧娘最后还是哭了,以至于萧护回来见到的,是一个泪痕不干的十三。萧护想是吃多了肉撑得慌,又拿十三调侃:“弓箭要准,是要泪珠子里浸过。”慧娘转个身子给他后背。萧护大感无趣,十三生气,真没劲。他解衣边想招,衣服解完想出来一句话:“十三,不穿盔甲睡滋味是不是好些?” 不说还好,说过慧娘蹿了起来,拎着弓箭就过来了。 萧西外面值夜,听到里面动静不小。他侧耳朵听得正自在,见少帅笑一声,抱着衣服从里面躲出来。那帐帘子晃动,还可以见到一把弓箭飞晃着。 萧西是个好奴才! 往下一蹲,伏到书案下面爬来爬去,喃喃自语:“掉哪里了?”约摸少帅穿好衣服,人爬起来笑逐颜开:“咦,原来没掉,在书底下压着呢。” 萧少帅不觉得丢人,系好衣带笑:“十三孩子气,把我往外撵!”萧西接话道:“正有两封公文,朱雀军来的,正要请少帅去。”他去挑灯。萧护看信,不过是邹国用斥责为什么还不攻打的找碴信,丢下来先不理。 挑了几封重要的信回过,命萧西明天快马送走,沙漏已过有半个时辰。估计慧娘睡着了,再不会撵自己,萧护重新进来,见慧娘沉沉睡去,怀里抱着她的弓箭。萧护放慢脚步到床前,从她手里取出弓箭,给她掖好被子,见她眉头如画,手指沿着眉山描了一回,这才满意的去睡。 慧娘早上起来自己没意思,出去见萧护吧难为情,不见他吧,总不能不出去。洗漱的水从来萧西萧北放在内帐帘外,一取就得。在萧护帐篷里住还有一个便利,那就是有一面铜镜,还是全身的那种。 对镜子照了又照,照到自己看自己想发火,慧娘才拖着弓箭出去,见外面只有萧护一个,萧西萧北都不见,慧娘松一口气。她算是爽快的人,今天蹭着脚尖到萧护面前,低头看自己衣摆不说话。 萧护等了一会儿,见慧娘只是不说话也不抬头,笑问她:“有话要说?” 那脑袋点几点。 ------题外话------ 月票,月票,仔爱你, 亲们,亲们,仔爱你 收藏吧,收藏吧,收藏吧哈哈 ☆、第五十一章,本帅打头一仗! “要学射箭?” 慧娘再点头。萧护笑:“出去射就是,又委屈样子作什么?”慧娘低着头不走。萧护明知故问:“要我教你?”慧娘点点头。萧护手抚在膝盖,回忆往事:“昨天你打了我?”慧娘低声道:“给你赔礼,”下了一礼。萧护再回想:“你不听话,不打招呼就离开,害我找到青州。”慧娘窘住,低声下气:“是我错了。”萧护继续回想:“校场上你撞得我脸面全无,还咬人?”慧娘“腾”地抬起头,大声道:“那不怪我!” 萧护沉下脸:“嗯?” 慧娘吃过他不少铁砂掌,又感受过他温存,没来由地怯他,扁扁嘴走开,也不当差,一个人抱着弓箭傻乎乎发呆。 邹国用见天加急快马催促、责骂萧护雪里攻城,萧护忙忙碌碌摆出商议军情的样子,出来进去不理会慧娘,由她发呆。 过上两、三天,易平湖一早走出帐篷,冷得一连串子喷嚏出来。喷嚏刚打过,头顶上“啪”挨了一下。怒而抬头去看,见帐篷顶上密密有上百根冰绫,还有几枝子在北风中摇摇欲坠。气得他一径走到鲁永安帐篷里,本来他们这两天就天天在一起嘀咕,这下子易平湖更来劲:“老鲁,你说这该攻城不攻,天天守着他的男宠算怎么回事?” 易平湖说的,当然是少帅萧护。 鲁永安一脸忧愁,手支肘在书案上没精神:“这两天倒冤枉了他,少帅这两天不是同咱们开会,再就是问士兵们打猎情况。那男宠这两天没见他出来晃。” 穿着少帅衣服出来眼皮子下晃,鲁永安是眼见心烦。 这话不知道触动易平湖哪一根神经,他顿脚大骂:“这算什么!不是狎玩,就是打猎游玩!少帅帐篷里少不了炭火,咱们呢?就干冻着不成!” “也没有冻着你啊,你帐篷里难道没有炭火?”鲁永安对萧护不满全在他年青上,说起别的话头他还是个梗直人。 易平湖一脸鄙夷:“你还为他说话!你真没算计!兴州城外有多少树林子,你倒没探看过?”他喃喃:“全军五万人,还有十万人在后面,就不算那十万人,五万人一天要烧多少炭,砍多少树,离过年还有日子,我看城没攻下来,咱们先冻死在这!当然,”他正色道:“那男宠是最后冻死的。” 他煞有介事的嫉妒,鲁永安哈哈大笑:“有你的!那依着你怎么办?”他调侃道:“想是你有了主意,来来来,我和你去回少帅!你易将军的主张,我老鲁当先锋!” “有主意,你肯听?”易平湖眼珠子乱转。鲁永安起了疑惑:“你还真有主意不成?你要能献计打下兴州,国舅爷面前可是大大露脸。”易平湖嗤之以鼻:“再露脸,郡主也没有我的份!”鲁永安笑得眼泪出来,手掌抹着眼角笑:“大冬天的,倒出来一只癞蛤蟆。” 易平湖不动声色等他笑完,帐篷里并没有别人,他放低声音:“我有个主意想了许久,想和你商议,又怕你人直过了,你不依。” 他神神秘秘的,勾起鲁永安好奇心:“你说。” “你若不答应,也不许对人说!” “行,就依你的话。” 易平湖更悄了声音:“老鲁,你觉得咱们在少帅这里有奔头吗?”鲁永安皱眉想想:“不算没奔头,也不算没日子过不是吗?” “那我再来问你,打兴州是不是硬骨头?”易平湖觉得鲁永安其人真是傻,须得点拨明白还要到位。 鲁永安更皱眉:“出发前咱们都说了,我也亲对少帅进言,这仗可以辞。一则天寒地冻,二则……” “你前天训跟你的许三子,昨天又赏他酒喝,你为着什么?”易平湖直接打断他。鲁永安失笑:“这你也不懂,这不是打一巴掌还要揉。”他狐疑道:“这与少帅这事何干?”易平湖又是气又是好笑:“你这笨蛋!国舅爷要把郡主许少帅,又怕少帅自恃功高不知感激,让少帅打兴州,这一仗么,你我商议过,年前一定的打不下来。” 鲁永安恍然大悟:“哦……” “哦个屁!国舅爷一天一快马催促少帅攻城,定下年前夺兴州,少帅打不下来,只能见国舅爷请罪,到时候国舅爷捏他长捏他短,不怕他不服!”易平湖恨恨道:“只可怜你我,跟着他受屈。去见国舅邹大帅,岂不找几个替罪羊!你呀你,”他手指连点鲁永安,又骂了一句:“难怪京的饭碗你端不住,天子脚下繁华地面没你的份儿,把你发到这里来!” 鲁永安被骂得脸涨红,本能回一句:“少帅不是这样人!” “不是?他对着你是水晶肠子不成?跟他来的人中,你我,老常都是素日不服他的!背地里怨言他岂能不知一句半句?王源姚兴献是跟过老帅的人,少帅带他们出来,是有功劳混功劳,没功劳就拿咱们开刀!”易平湖咄咄逼人,唾沫星子快喷到鲁永安脸上。 鲁永安愣住了! 想想,也似乎是这样。他茫然问:“那,如何是好?”易平湖试探地问:“我想了这几天,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这刀快架到脖子上,不走何时?”鲁永安发怔道:“走去哪里?”易平湖见时机已到,故意愁眉不展道:“听说金虎军张大帅待人甚诚,我们对少帅进言去搬救兵,一来免得死守这里冻死,二来张大帅要待人好,你我多条出路……。” 他目光闪烁,屏气凝神静观鲁永安神色:“你意下如何?” 鲁永安脑子里一片糊涂,留!果然如易平湖所说成了国舅和少帅争斗的牺牲品,他不甘心!走,张守户为人…… “咚咚咚咚!”不容他们多想,鼓声震天而起。心里有鬼的易平湖惊得脚一软,鲁永安也一惊,两个人同声道:“少帅点兵!” 萧护在自己帐篷见兵将按鼓声齐集,满意的微微笑着。他星目俊秀,左右扫视过,朗朗道:“来,也来了!打,必打!邹大帅今天又有手谕,命我攻不下兴州城,不要回去见他!”帐篷里肃然冷静,目光全“唰唰唰”地看着年青的少帅。 “我回邹大帅,打不下兴州城,我提头见他!” 萧护慨然说过,大声问:“有没有人有良策来献!” 问过三声,不见有人回话。少帅说提头去见邹国用,哪里还有人敢乱说话。易平湖偷偷看伍林儿,王源,姚兴献。他们不说话易平湖更不说话。只对鲁永安使眼色,看看自己说对了吧,这位少帅带咱们来,就是先备好的替罪羊。 没有人回话,似在萧护意料之中。他抿抿嘴唇,笑容满面,和气亲切的道:“既如此,本帅打头一仗!” ☆、第五十二章,胸有成竹的少帅 慧娘没有出来,她一早还抱着弓箭在闷闷。外面的话难免传到她耳中,她吃了一惊站起,提头去见? 走到内帐帘旁,揭开了往外面看。见黑压压大小军官林立而起,正齐声道:“属下们愿追随少帅,攻打兴州,不成不还乡!” 正中黑漆雕螭大书案后,萧护放声长笑:“哈哈,好!” 接下来点兵遣将,一件一件足以见萧护胸有成竹。当然有人是心中嘀咕着不信,包括慧娘。 大半个时辰后,萧护挥手命余下人散去,大步来见慧娘,笑容可掬喊她:“十三,带你攻城去!” 迎接他的,是慧娘惊诧的眸子。她又急又忧:“少帅,这怎么能说那样的话?”萧护大乐:“哈哈,什么话?想要我的脑袋,还不容易!”对慧娘板一板脸:“吩咐你呢,收拾东西,随我攻城。”再莞尔:“城里可比这里暖和,再者我听说兴州城主阿扎克嗜好收藏珠宝,你听话,我多赏你几件。” 他的镇定感染慧娘,慧娘沉思一下,抬头有了笑容:“想来少帅必有好主意,既请我同观,我怎能不去?” 她俏皮的笑,眸子里还有星星忧愁。萧护微笑:“把你伶俐的!拿我来打趣!穿暖些,冻哭了我不管!” 慧娘为这句话耿耿于怀,噘着嘴出来,直到出大帐不好意思给人看自己的小噘嘴,才放下来。 当天雪更大,萧护率领五万玄武军午后动身,齐腰深的雪地里走到兴州城下,已近黄昏。易平湖和鲁永安又气又急,知道这里什么温度?半夜里天气骤冷,到时候冻死一片又一片。日色本来不多,雪花中更是如飘渺淡影般淡下去。天黑上来,远处是遥远的黑,近处是雪光的白。马喷着响鼻儿,不时踢动蹄子似在取暖。有士兵装备一般,拔一拔刀鞘,居然冻住。 易平湖不用看王源伍林儿姚兴献,这些人不是萧大帅手里跟过,就是跟少帅久有感情,他们就冻死也心甘。可常礼武呢?鲁永安心思基本明确,只看他那脸色似要和人拼命就知道他对萧护的不满。但常将军呢? 易平湖回想张守户近日给自己的信:“萧护小儿,或许有奇谋!尔乱他军心,断他后路。兴州城下,是他埋骨之地!” 天,又冷了几分,抬手都觉得不易。易平湖苦思此时哗变是否可行?雪地里冷,当兵难道全不要命?就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十几步外勒住马缰大呼:“少帅有令,传鲁将军去见!”和易平湖的缩手缩脚相比,这个人精精神神,是萧护的小厮萧北。 鲁永安没想到这一出,手忙脚乱的跟萧北去了。易平湖的两个副手过来,装作回话对他低声道:“鲁将军走了,就哗变不起来。咱们的人少,鲁将军的人多。再说鲁将军性子直,他登高一呼,人人相信。” 原本他们想的是说服鲁永安阵前哗变,振臂一呼:“冻死不如逃命!” 现在萧护忽然叫走鲁永安,打乱易平湖所有计划。易平湖觉得寒冷浸得骨子里痛,他挤出来一句话:“等!” 只有等! 常礼武心思不明,只有鲁永安是互相诉说过怨言的。他说的哪些话,易平湖一字一句全记在心里。 鲁永安被带到萧护大帐,却不见萧护的人。萧北命他等候,自去做事情。萧护在哪里,他在内帐中,面前站着慧娘。 “听我说,”萧护格外亲切,这亲切让他平来就英俊的面庞更添光彩,好似上好美玉又镌上自然霞光,光看这光就足以醉人。 慧娘偏开脸不看他。每看一分,慧娘就怕自己深陷进去一分。这几天闷闷想心事,想的还有这一出子。从眼下来看,少帅必定娶郡主。除非他傻,他才不娶。就是他犯傻,郡主的爹,郡主的娘,郡主的舅舅,郡主的姑姑……估计都不乐意。也能想明白这和萧护手中的兵权有关,可是正因为与兵权有关,萧护想不娶郡主都很难。 慧娘独自闷气两天,和少帅隔开距离,发现自己这一点儿上需要纠正。越来越觉得他亲切,越来越觉得他温和,这可如何是好? “你说吧,我听着呢。”慧娘这么回萧护。 “人人知道我疼你,”这是萧护第一句话,慧娘诧异地看看他,更觉得那黑眸中笑意盎然,如一潭荡漾着春光的流水,直流动到自己心里。她低下头才不乐意,萧护接着道:“我在哪里,必把你带到哪里。你在这,我必定也在。” 慧娘反应很快,马上抬头反问:“你要去哪里?”她心中一痛,如刀划了一下,瞬间血流不止,嗓音微微颤抖:“你要抛下我?” 萧护停了一停,如黑宝石的眸子里温柔如春江水:“十三,你答应我听话!”慧娘联想此时局势,和萧护说的狂言:“不取兴州,提头去见!”她惊得有如天雷轰顶,和萧护有几步相隔的她一步就到了萧护面前,双手握住他手急切地问:“你去哪里?” 她反应这么激烈,萧护倒不能就直说出,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双手颤抖得厉害,萧护反手包住慧娘的手,故意轻轻地笑:“看你吓的,打仗不出奇兵,不如回家抱孩子。”把慧娘轻轻一抱,飞快再放下笑道:“抱着你玩倒安逸,可咱们作什么来的?” 他闭口不说自己要去哪里,慧娘索性丢下他。内帐中也有地图,展开来慧娘手指在上面划过:“……兴州附近的,树林子,你让人砍了树,又不许烧,全堆在那里老高,左后,黄州城,右后,随州城,这中间是……。”她猛然回身,口齿清晰:“悬崖!那水结了冰,你要过悬崖是吗?” 萧护心里很赞赏她机灵,可现在不是夸奖她的时候。见慧娘侧身等着自己回话,沉下面庞不悦:“找打!军机大事,谁许你乱插口!”慧娘这一回不怕他,再回身子看地图,颦起眉头:“那悬崖高数百丈,又结了冰,你怎么过?再说难道没有人看守,哦,是了,”她回头憨笑:“你要取的是烽火台是吗?” 她笑逐颜开过来:“你命人砍了树,又不许烧,半夜里放起火大家暖和,兴州城里看着,好似黄城随州被劫。本来嘛,也不会上当。但火高些,夜里看不真,多以为黄城随州不保。然后人人以为少帅你好奸诈,只想取黄城随州,却大言说兴州。兴州要是出兵救,正中你的圈套,要是不救,你大模大样取黄城和随州……” 萧护抬起手,吓唬地晃了几下。慧娘跟他也不是一天两天,早防着这一手,格格笑着往后跳开。笑声传到外面,萧北一笑,鲁永安只更沮丧。这都什么时候了,少帅还在狎玩? ------题外话------ 聪明的十三……。 ☆、第五十三章,紧跟少帅的十三少 “带我去!”慧娘一旦明白过来,缠着萧护不放。萧护举手要打,慧娘也不再躲,抱着头任他打的模样,人咕哝:“打过了带我去吧。”萧护放下手,耐心地劝她:“这样冷的天气,若不是我在,谁肯还来攻城?十三,后半夜里我走了,你穿上我的衣服巡营去,就说我,商议事情不得来。你在,别人全信我在。” 慧娘瞪大眼:“那不如我去,你留下!”萧护伸手指捏她面颊,捏得慧娘搓着面庞疼得直吸气,萧护才放开,警告道:“想吃鞭子,我这会儿没功夫!”慧娘横劲上来:“你打,你打!你打不服我,我就跟去!” 走开两步揉自己面颊,再飞过来一句:“看你怎的!” 萧护无奈:“十三!” 慧娘叉腰冷笑:“我来问你,现在什么钟点儿了?你要去,定下来几时走?再同我罗嗦几句,误了你取兴州,你指望着国舅要斩你,郡主刀下救人吗?” 萧护勃然大怒:“放肆!” 这话刻薄的! 见慧娘半点儿不让,反而眯起眼对自己上下打量:“嗯,少帅生得俊,不能可惜了的用不了,让郡主看你面皮救一回,也算没白长这么俊,” 萧护呼的起身,慧娘哗啦啦跑了出去,再也不进来。看沙漏,也的确时间有限。萧护黑着脸出来,见慧娘眉开眼笑,背着弓箭,系着佩刀,是扎裹好的样子。她拧拧身子轻跺一下脚,萧护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要是说不带十三去,十三是不会听军令的!当着人由着她和自己争,别人看着全是笑话。 慧娘又机灵一下,想想少帅从不吃人威胁,笑嘻嘻抢先道:“我给少帅带马去!”又出了帐篷。看她不顺眼的鲁永安愕然:“带马?”他看向帐篷中后来的王源,姚兴献,伍林儿倒不在。鲁永安惊骇道:“半夜里去哪里?” 萧护凝视他,语重心长地道:“我带着你们来,岂能送你们去死地!大丈夫扬名,置于死地而后生之!将军,今夜军功多少,全看你自己的了!” 鲁永安晕晕乎乎跟在萧护后面出来,一出帐篷,风雪如鞭,抽了他面颊一记,又冷又硬,人力岂能抗天? 见萧护走到帐篷后面,那里是一大片空地,近千人扎裹清楚,负弓携刀,整整齐齐站在那里。为首的不是萧西也不是萧北,是鲁永安最不喜欢的,腹诽最多的,平时认为贼眉鼠眼的小厮伍十三。 伍十三去近前一步,把少帅马缰送上,讨好地道:“这马鞍我才擦过,少帅坐上去半点儿风雪也没有。”萧护似笑非笑不接马缰:“我说十三,帐篷里还有公文要回,”慧娘笑眉笑眼:“萧西比我明白,”再次殷勤地递上马缰:“少帅请,别耽误了时候。”萧护还是不接,皮笑肉不笑:“还有军情要传,”慧娘急了:“萧北最合您心思,我就一粗人,您去哪儿,我去哪儿!” 说话嘎嘣脆。 有人悄悄的笑,是萧护的亲兵队。伍十三又想犯混,人人都打赌他混上来只怕打少帅。有几个坏坏的互相使眼色,一记眼风是“五两银子,赌十三今天打少帅。”另一个回他一记眼风:“不会,他当着人不敢,没人的时候还差不多。”那人再瞅瞅慧娘急眉模样,胸有成竹:“再加五两,少帅必舍不得他去吹风刀子。十三一定不肯不去,” 慧娘的手,按到了佩刀上。 鲁永安都看出来,少帅舍不得他的男宠吃这个苦,而那个十三的手在哪里?鲁永安愕然,难道再打一架? 最后没打起来。萧护和慧娘眉来眼去,瞪来翻去。少帅让步:“上马。”有人松气,有人泄气,这个十三,真不长劲!少帅最喜欢的就是大胆直性子的人,他再动一回手,少帅又要赏点儿什么。 真笨! 慧娘欢喜无限,送萧护上马后,喜滋滋给他拉好衣甲,见膝盖上落的有雪,明知抚不完,还是抚了一把,仰面笑靥如花:“我一定听你的。” 四处雪冷霜寒,一片琉璃世界。雪白中唯这张面庞有红有白,唇红得如胭脂红梅。萧护慢吞吞看着,慢吞吞道:“十三啊,像你这样能文能武的粗人,还能缝补衣服,倒也少见。”慧娘一个激灵:“回少帅,十三无父无母,自己不会就没有办法。”萧护继续慢慢腾腾:“打完这仗,把你家乡地方细细想来回我,我听着白喜欢喜欢。” 上马后,慧娘就把这话丢到脑后,欢欢喜喜了好一会儿。雪更清冷,人也更思绪清明。看远山奇峰如怪物妖精,胸中就更生出壮志来。再走半个时辰,壮志压下心底,艰难浮上心头。 风如怪兽,打着旋儿的吞吐着,冷风让山头起伏,碧沉暗默的树忽而长,忽而止,带着阴森森鬼气似如地狱。 雪半点儿不少,不是扯絮搓绵,而是铺天盖地砸下来,夹带着半山的泥沙石块,甚至还有尖利断口的断枝。 “快!跟上!” 随着萧护的怒喝,慧娘不易察觉的长喘一口气,又小心看看左右没有人听到,心略下些。她幸好有功夫,但还是底子薄。长行军勉强可以支撑,走齐腰深的雪路还不习惯,这里又是上山,而且没马。 没几步,身子歪歪扭扭险些摔倒。还没有摔倒,萧护回头就瞪,那一眼刮过骨头缝,带来的刺疼感让慧娘油然生出力气,重新站稳。 萧护到真正打仗,是个极为严厉的人。 他瞪得最多的,就是伍十三。 鲁永安押队走在最后,他心中一会儿清明一会儿迷糊猜测少帅带自己来的用意时,不能避免的看到少帅对自己疼爱的小厮半点儿不客气。 从京里来的鲁将军认为自己也许错了,但错在哪里,他还找不到。有时候雪花清冷冰在脸上,他想到少帅三年在军中,从不狎玩男宠。这三年中,军中还找不到一个清俊男人?再走几步,他也累得喘气时,神思恍惚中又觉得伍十三身段儿窈窕过于常人。 虽然她也是厚厚战甲。 慧娘正在咬牙! 雪地里的难走,战甲的厚重……。出来为保暖,萧护还让她多穿一件,现在好似多加的枷锁捆着人动不得。 迈一步,汗水呼的出来。不是沁出来,而是如暴雨滂沱,由背到腿泉涌般出来。慧娘对萧护看看,低声道:“穿多了。” 萧护紧绷面庞,开口就是怒斥:“闭嘴!” 上山路不骑马,马全在下面有人看着,但马鞭子却在手里。萧护把马鞭子对着慧娘摇几摇,厉眸再看全队,厉声喝道:“快,再快!” 随着他的喝声,几乎所有人都加快了步子! 这是一场耐力的比拼,已经与体力无关。慧娘脑子热起来,全身倒是麻木的。每一步,重又轻飘飘,抬腿的时候不易,出去的时候轻而无物,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唯一自己能控制的,就是大脑里有一个思绪:千万不能倒下去。 凌晨前最黑的时候,这一群人上到山顶。当山风猛烈的打在身上,汗水唰地一下子变成冰!还牢牢贴在身上。 慧娘咬嘴唇,果然是没穿多。 她瞪着脚下,水晶般雪亮莹彩,是雪冻住的一条下山路。 这路,直上直下! “走!”一小队人扑通坐地,滑下山去。看着他们如飞鸿掠空的身影惊飞般滑下,慧娘腿一软坐到雪地里。 这……。这滑下去要不要紧?要碰着什么撞着什么可怎么好?山下别的没有,尖锐的石头,冻如坚铁的树枝……。 屁股下面一阵冷!冷得人几乎就此僵直过去!雪的寒冷沿着战甲迅速传遍慧娘全身,慧娘七手八脚爬起来,想伸手拍拍屁股上的雪,才发现动动手指都觉得难。 人一松泄下来,精气神儿全散了。 慧娘惊骇的看萧护,萧护冷冰着脸负手不看她。直到最后一队人往下滑,萧护一伸手抓起慧娘往自己身前一放,慧娘立即明白他的用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回脚踹在萧护腿上大声道:“我自己行!” 猝不及防的,被萧护按着坐在雪地上滑了下去。 如果说刚才雪地中的冷还能让人跳起来,现在这雪地上的冷就只能好好享受。风,从谷底狂放地打上来,没有半点儿逆风就缓和的样子。屁股下面,腿下面,脚下面,冷如刀子般切割着,疯狂切割着,不带半点儿留神处。 这刀子,似一直割到心里。 而下面,山谷有雪幸好是明亮的。玉琢般的石头,雪玉雕出的怪枝,两边厢雪洞无尘,月影横斜如梅花照水。慧娘忘了身上的疼,睁大眼睛感叹地冒出一句:“好景致啊!” “哈哈哈哈哈……”萧护调侃道:“你还挺享受?” “通!” 到了谷底! 鲁永安对伍十三生出来佩服时,就见伍十三拼了命的跳起来,在雪地里乱蹦乱叫,她叫得哀哀:“痛啊,好痛!” 雪刀子真厉害! ☆、第五十四章,雪里眷属 大家一起对着慧娘笑,鲁永安也笑,伍十三没有经过,难怪他身上疼。见雪地浮光中,这小厮眉眼儿更精致,宛如大家的仕女图。这厮细皮嫩肉的,和当兵的粗皮厚肉不能比。 独萧护不笑,对着慧娘屁股上就是几脚。震动传入战甲中,对慧娘冰刀中划过的肌肤起了一定按摩的作用。 慧娘回头,泪眼汪汪道谢:“多谢少帅,这一会儿疼得好些。”旁边有人没忍住笑出声,却是张家。慧娘白眼于他,气汹汹质问:“你笑什么!”张家嘿嘿着往后让几步,缩着头算让着她。 重新上路,又是上山路。先上山,再下来,过悬崖,再上山。慧娘对刚才的笑耿耿于怀,落后几步走到张家身边,看看萧护离自己有距离,捅捅张家小声问他:“你也在?” 先锋营中离开后再没有见过张家,后来给少帅当小厮十三少十分得意也没有见过张家。不是忘了他,而是慧娘心中装的只有仇恨仇恨,想不起来别的。 现在见到,理当问上几句。 “你一直在哪里?”慧娘问他。张家笑嘻嘻:“离你不远。”慧娘纳闷:“怎么再没见你?”张家再嘿嘿:“你十三少如今大大有名,我怎么敢高攀你?”慧娘抬手揍了他一下,盔甲打在盔甲上“嘭”地一声,萧护回身来看,慧娘欢天喜地跑过去:“少帅,我可以打人了。” 山谷下风少,手上酸麻好了许多。 萧护没好气对着慧娘的欢喜不尽,翻翻眼睛,继续前行。 他们急行军很快,只一刻钟就过了悬崖谷底。抬起头,见黛青飘雪如深色丝绵上明珠垂落的天空中,山尖高如鹰嘴,鹰嘴上最尖的一点,是黝黑的一个黑点。 “少帅,咱们到了!” 带路的还有将军王源。所有人都仰面看,包括慧娘。慧娘出神的盯着那烽火台,随口就问:“这么高,怎么上?” “爬!”萧护回答她。 “少帅你打这烽火台,兴州就能破?”慧娘又问。萧护拍拍她肩膀,耐心地道:“我是打援。”慧娘没反应过来,“啊”地一声回身看他,第一眼见到的先是鲁永安诧异的眼光。鲁将军十分诧异,他知道少帅对伍十三好,却没想到他们两个人随口问答的有这般亲昵。 慧娘和萧护是睡下来都这种语气闲话,已成习惯。她意识到自己不对时,忙站直了垂双手,对少帅摆出恭敬的巴结来:“少帅真厉害!”再一昂头:“我也要上去!” 王源捂嘴笑,张家笑得张开嘴喝了一肚皮的风。 萧护一直绷着的面庞也有了微笑,笑意吟吟在慧娘身上扫过,见她面上有好几处为风刀所伤,微沁出血来,打心里心疼又怜惜:“你不去怎么行!带你来,给我长光的,你可给我小心着,丢了人回去捶你。” 慧娘低下头嘀咕着什么,萧护没听清,凑近耳朵问:“你说什么?”慧娘不好意思地看看别人,再小声道:“只要不当众打军棍,捶几下倒无妨。”萧护大乐,在慧娘头上一拍,转身命人:“登山!” 不容慧娘想这山怎么登,见五十个人一排出列,手中拎着绳索走到山壁下。他们也不爬,一扬手,绳索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曲线,牢牢系住悬崖上最近的大树。 “好啊好!”慧娘正纳闷这山怎么登,最近的大树离地也有数丈远,山壁有雪又滑不留足爬不了,见到这一手,她小女儿家情态发作,笑靥如花鼓掌不断:“好!” 寂静山谷中,别人全都等着登山,只有慧娘一个人孩子气发作。鲁永安看得清楚,少帅嘴角边噙了笑容,那笑一瞬间亮过雪光银峰。 山树上空不多,爬上去的人再登高,垂下绳索让下面人上去。萧护抓住一根绳索,送到慧娘面前,亲手给她往腰间上系。慧娘嘟囔:“人家全没系,独我要系?”不过乖乖任萧护系在腰上,她不惯于这一手,自己也还知道。 萧护系好,不急着让慧娘上去,还对她一个劲儿的循循关切:“要小心,听到没?上去后别心急,这山高,得一步一步的爬。” “那爬到天亮可怎么办?”慧娘噘嘴抱怨他:“少帅又婆婆妈妈了,”抿着嘴儿一笑:“敢是这么着对郡主,才把郡主哄到了手?” 她悄悄而言,只有萧护一个人听在耳中。萧护也含笑,悄声道:“怕郡主不依,先拿十三练练手。”在慧娘小嘟嘴上捏一把,笑骂:“安生些,去吧,上去自有用你处,可不许怠慢!” 鲁永安在半山腰上,他本该往上看,却不知道为何往下看少帅和他的小厮。见少帅银甲明如繁星,小厮是黑色战甲,一明一暗在琉璃雪地中总觉得舒服。少帅低着头不知道教导什么,小厮也垂着头似在低语,恍惚中,心中闪过几个字。 神仙眷属。 伍十三不管从肩从姿势去看,都如一株亭亭百合花,虽然他有披战甲。 而少帅肩宽背厚,似衬托他的青松大地,浑厚劲拔! “老鲁,走了!”王源喊醒他,在心里不屑。这老家伙,背地里没少说少帅和十三的坏话。伍林儿几回气得要去找他,全是王源和萧护按下来。这一会子怔怔又对十三和少帅看,心里能想什么? 亏少帅对他一片真心,这一回把他带上。等他回去军功丰厚,看他怎么敬少帅? 这一群人悄无声息摸上烽火台,冒着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 黎明前最黑的那一刻钟,兴州城外最大的烽火台点了起来。 兴州城主阿扎克接报迅速披衣起身,又见一个人惊慌失措而来:“报,黄城随州被攻!”阿扎克是个四十岁的雄壮男子,闻言冷笑:“笑话!萧护只有十五万人,我兴州城里就有八万人,黄城五万,随州五万。他全力攻打兴州,这天气对他不利,分兵去打黄城随州,我出城迎战,黄城随州一起围攻,他找死吗?” 一边穿衣一边命人:“再探!” 整好衣服上了城头,他的将军鲁不花紧锁眉头:“城主请看!”远处浓烟滚滚,黑烟红火直冒上天空,因为还是夜里,虽然雪光明亮,但看得十分清晰。 阿扎克只一想,就跺脚大骂:“萧护小儿,诡计多端!不用理他,坚守不出!”急命人:“快救烽火台!” 越想越气:“那地方是天险,他是怎么上去的!”再接着破口大骂:“派一万人去,把他挤到悬崖下!” 鲁不花眉头更紧:“城主,萧护极有可能分兵两路先取黄城随州,”手一指城下萧护大旗:“这里可能是座空营!”他抱拳请命:“不如让我带一支兵马出城会会他如何!” “他纵有千般计,我也不上当!”阿扎克暴躁的道:“你就没看出来,那烧的不是黄城随州,只是野林子!”再次跺脚:“先救烽火台!” 城外,伍林儿带着人在通往黄城的路上,站在熊熊火外,他高声喝彩:“烧啊,好啊,再烧得高些,看那老家伙出不出来!” 两边野林子全砍光!这是萧护让士兵们打猎时砍的!一株株木头堆得老高,上面浇了火油等物,一点就着。 而另一边通往随州的路上,将军常礼武也对着火光微笑:“少帅妙计,自有用意。” 正对兴州的营地中,易平湖急得团团转:“这人全走了,只有咱们五千人,万一阿扎克杀出城来,这可怎么好!”见身边全是自己人,他也大骂:“这不是置我们于死地!兄弟们,我们……” 本想说我们反了,想想自己五千人反个什么? 临阵脱逃,又是死罪。 易平湖如热锅上蚂蚁,冰雪天中冷汗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到了下午,阿扎克得到他最担心的消息:“黄城城主见火起,以为兴州被攻,出城来救,”阿扎克一惊而起:“命他快回!” 又一刻钟后,有人来报:“黄城城主大人已身亡!” 阿扎克痛得泪水都流下来,他不上当,自有别人上当。急急让人快马小路去随州,让随州城主坚守不出。近傍晚时得到回报,随州已破! 萧护此时坐在烽火台上,对着山风烈烈和慧娘指江山:“黄城随州都以兴州为依靠,阿扎克为人多疑他未必出来,可别人要救他,他却管不了。”慧娘笑逐颜开,又有一个疑问:“可是少帅,你就不担心全不出来吗?”萧护微有得色:“这是你家少帅我小有名声的缘故,我大举兴兵,怎么会无故而返。” 狂风把他面容上乱发拂去,远天长空尽入他的眸中。萧护淡淡:“从我独力打仗开始,从不做无用功夫。” ------题外话------ 仔今天还在上海,评论见谅回来再回复,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攒月票攒月票攒月票哈……。 ☆、第五十五章,大好战功飞去也 山风鼓荡,吹不去萧护胸中忧愁。这一仗全胜,下一次刁难即将到来。他不怕刁难,却怕这种没完没了的折腾。郡主,袁相野,邹国用,张守户……一一在心中闪过,最后他只冷笑,前路不难,还有什么意思? 再看慧娘,一脸祟拜一脸敬服一脸的娇痴。萧护恍然明白,捏捏慧娘鼻子笑她:“越发的善颂善祷,借着话儿讨好我是不是?”捏得慧娘张着嘴来救鼻子,萧护再问:“随意就跟了来,讨好几句我就饶过你不成?”大大的板起脸摇头:“十三呐,我看你回去是少不了趴几天。”慧娘救下来自己鼻子,又嗔又怨。 雪地里冻的鼻子,能这么大力去捏?好似上了刑一般。她暖着自己鼻子憨憨的问:“为什么趴几天?”萧护逗她:“你挨上一顿,只能趴着睡。”慧娘白眼他,和他讨价还价:“好歹有功,我不要了,赎我安静几天吧。” 他们两个人坐在最高处,风硬得吹动盔甲袍袖。身边脚下,尽皆尸体。王源踏着尸体上来,也很欢喜:“少帅,有人来了,乌里合手下大将重光到了!” “哦,在哪里?”萧护喜动颜色,顺手在慧娘脑袋上拍一记:“该你得军功!”王源回道:“离兴州还有一百里!伍林儿正缠住了他!” 萧护还是大喜,把慧娘拉起来:“走,咱们快去。”边走边发号司令:“快马去黄城,命伍思德拦住重光,把他赶出去一百里!再命姚兴献接管黄城,等我回去!” 慧娘傻乎乎跟在他后面问:“重光是什么人?”萧护住脚,负手而笑:“他是阿扎克的嫡亲侄子,他叔叔有难,他怎么能不来?”他仰天长笑几声:“哈哈,运气不错!”再一挥手:“走!” 黄城外,一片厮杀声。伍林儿杀得满身是血,见一只快马穿过血光逼近自己,却是萧北。萧北挥剑,打落一枝子射向自己的箭矢,对伍林儿大声传令道:“少帅有令,命你等再往黄城五十里!” 战场中,他还有功夫挤挤眼,再次大声:“重光你可千万不能杀了!”伍林儿纳闷,才纳闷上,见重光重刀劈来,分了心的伍林儿险些落马。他奋力起身,迎面就是一刀,大骂道:“名将怎么了,当老子怕你!” 几刀闪出空当,拍马回身就走,同时大喝:“儿郎们,挡住他!” 无数火把,巨木,被刀剑拍着满天飞舞击打过来。这里本来就是火圈,树林多得一时烧不完,现在成了兵器。 重光从见到火圈的时候,就知道上当!他气得哇哇大叫,让人冲出去告诉阿扎克:“坚守不出,不然中计!” 自己寻找退兵的办法。 重光是乌里合手下名将,伍林儿功夫不如他,但借着火势却勉强一拼。他命人不住添火,有冲出火圈的弓箭齐发。 虽不能让重光退出五十里,却拦得他不能前进。 他也心里急,如果这个时候阿扎克出城……伍林儿知道自己挡不住!他要是知道重光命人报信阿扎克不要出城,伍林儿准保乐得跳起来。 他手中,只有不到一万人! 萧护随身带的五万人,一千人跟着他走,八千人跟着伍林儿,两万人跟了常礼武,余下的除了易平湖的人,全在姚兴献手中,准备帮着伍思德破黄城,帮着另一支五万人破随州。 黄城过来的路上,伍思德带着黑压压五万人狂喊:“快,再快!”马鞭子打得不住手,马似要飞起来一般。当听喊杀声时,伍思德才笑了:“兄弟们,一个不留!”自己飞马来迎重光。 伍林儿欢声大作:“快来救我!”他一只手臂上有伤,小手指削去一个,被重光压得正觉得命不长时,救兵到了! 伍思德一见痛心,挥刀架住重光大刀,不忘对伍林儿询问:“好不好?”伍林儿觉得手臂都难抬,还是勉强用力举起给他看:“堂哥,他砍了我手指头,快杀了他给我报仇!”伍思德大怒,和重光战成一团。 城下血战一处,城头阿扎克左右为难。他痛心地往下看:“重光还不快走?”鲁不花怒发冲冠,再次请命:“城主,让我出城助重光将军!” “这外面战得痛快,黄城破了,随州破了,萧护在哪里!”阿扎克老泪纵横:“我守兴州责任重大!萧护至今不见,只怕是埋伏在城下只等我开城门!”但望城外,阿扎克更撕心裂肺:“命人快马去报重光,让他速速退回。” 重不花急了:“城主!如今烽火台已着!我们拖延上三天,必定再有援兵!”他对着远山看去,目力极佳的他可以看出至少三个烽火台。重不花算一算,胸有成竹:“萧护点着烽火台,为的是打援!可有一个不好处,就是乌里合大王必定来救!我们出城接了重光将军,等乌里合大王到,里外夹攻,让萧护死在这里!” 阿扎克疑心重重:“萧护敢点烽火台,难道不知道乌里合大王会来!乌里合大王一动,兴州不保矣!邹国用,张守户,他们都比萧护资历多经验老道,他们难道不来!”对着兴州城中叹气:“我要是乌里合大王,我不会出兵!” 这样拖了半天,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伍思德和重光不知道战了多少回合,易平湖见有功可拿也来助阵。又有萧北萧西,也可以一战。重光匆忙来救叔叔,只有他一员大将。车轮战下来,又不占地利,早就疲惫不堪。 他有心要走,又走不了。不走,又进不了城。 正为难的时候,见三声鼓声巨震,接下来咚咚响个不停,大家一起分心来看,见一支轻骑纵横驰骋,扬起的旗帜上一个大字“萧”。 旗下,一员将军银盔银甲,甲上不太明亮,显然是沾了血迹。他双眸如星,犀利又如刀锋,正是少帅萧护。 玄武军一直欢呼:“少帅到了!少帅到了!少帅到了!” 喊声震天中,重光难免走了走神。恨恨要报自己手指仇的伍林儿见机飞起一刀,只听“卡嚓”一声,重光脑袋落地! “哈哈哈哈!”伍林儿血凝面庞,却放声大笑:“我杀了重光!我杀了重光!”以伍林儿的功夫能杀了名将重光,可以算作他以后一生中可以炫耀的事迹。 士兵们,全欢呼。伍思德拧眉不忿地瞅着他,萧北萧西惊得目瞠口呆,他就这样杀了?那边萧护见到,也气得骂了一声:“这个笨蛋!”慧娘可怜兮兮,萧护又气还要安慰她:“别急,再杀别人!”慧娘有这般关切中,忽然长了志气:“不,我要自己寻一个!”萧护多少宽怀,十三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那就好。 慧娘要是为此闷闷不乐,萧护想想自己也不会开心。 伍林儿总算停下大跳大叫,跳下马到伍思德面前要夸奖:“哥,我这一刀不错吧。”他抡起刀,又要回味一下。 “当!”伍思德挥刀架住他刀,再一挑,伍林儿倒退几步,雪地上滑行过,一屁股摔倒。还不明白为什么挨这一下,眼前黑影闪动,伍思德从马上跳下近前,揪住伍林儿衣甲,大脸庞对上大脸庞,他恶狠狠地低吼:“你还要十三的命不要?” 伍林儿呆住,没反应过来。伍思德再次低吼:“重光,是少帅留给十三杀的!”甩开伍林儿,伍思德气回自己马上去见萧护。 傻呆呆坐在雪地里的伍林儿这才明白过来,重重给了自己脑袋一拳。打过后又痛得吸气,小指上断口处重新沁出血丝。 这一拳用力过大! “哥哥,你怎么了?”惊呼声中,慧娘奔跑过来。捧起伍林儿断指,慧娘涌出泪水:“哥哥,你疼不疼?”对着慧娘的关切,伍林儿更加羞愧,都不敢看慧娘:“十三,哥哥对不起你。”慧娘低泣:“我给你包扎。” 怀中取药,伍林儿这才抬头看慧娘,这一看,伍林儿大惊失色:“十三,你的脸,脸怎么了?我老伍家的种还等你变变,你,你,你破了相?” 慧娘自己还不知道,从昨夜到今天没有镜子照,只知道脸上痛,本来风雪中行军也刮痛过没放心上。 她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见伍林儿痛惜的大手也要摸上来:“十三,这怎么好?” 眼看着那大手就要摸上慧娘的脸,“砰!”一拳,萧护打开伍林儿的手,对慧娘骂道:“这是包伤的时候!” 他回首看兴州城! ------题外话------ 离入V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亲爱的们, ☆、第五十六章,告御状的小本钱一枚 伍林儿无端又挨了一拳,不过挨过他反而舒坦。垂下头像认错的孩子,嘟囔道:“少帅,我知道错了。” 慧娘长长出一口气,这才想到伍林儿虽然是义兄,也是个男人。她刚才忧心伍林儿伤痕,只担心就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她用连滚带爬的姿势回到萧护身边,在他身边总是有安全感。又怯怯:“少帅,我给哥哥包扎伤口可行不行?” 萧护怒容不息:“去吧!”也放低嗓音骂:“你是我的小厮,要知道自爱。没事儿找不尊重,我揭了你的皮!” 他气得不行:“你花朵一样的俊秀,怎么和那老树皮一般的人比?”慧娘羞惭惭,再过去给伍林儿包伤,“兄弟”两个人全低着头不敢抬眼睛,心中各自有不同的羞愧。 这一出子全落在别人眼中,易平湖又凑到鲁永安面前,低声骂:“看看,这分明是夜里侍候得他好,半点儿不许别人沾。”论关切,伍林儿正经是伍十三的哥哥。鲁永安经过前夜,心思大为改变。杀重光的人固然有功,可奇袭烽火台,使黄城破,随州破,重光来援的人,更是功不可没。 他不用怎么算,就知道自己这一回功劳不小。他对萧护又愧又敬,要知道少帅不带他去,他怎么得军功? 再说十三那小子,少帅对他也十分严厉,甚至比对别人都严。这一会子无事,少帅疼他也应当。别说是少帅不乐意看,就是鲁永安也觉得伍林儿那大手摸上伍十三的脸,怎么着都似在亵渎。 心思大变的他对易平湖起了疑心,因为数年相好私语许多,一时没有多想。鲁永安只嗯一声,去看兴州城头并无动静,近前几步对萧护进言:“少帅,阿扎克还真能等,还不出来!”萧护冷冷道:“把重光的头挑起来,到城下给他仔细看看。” 兴州城里初听到萧护到时,阿扎克还在犹豫。他守城是个很稳固的人,就是进取不强。派他守兴州,真是再好也不过。这里易守难攻,只要守得住,基本没什么。 他护黄城和随州,黄城随州也帮他。这一次落败,是他没有想到的。 鲁不花在疑惑:“咦,不打了?”阿扎克心中陡然升起悲伤,他猛甩出去。不会!重光是家中千里驹,深受乌里合大王宠爱信任,怎么会战死? 离得太远,他没看到伍思德又带来五万人。远处看黑压压一片人,看不出数目来。 伍林儿要报断指仇,伍思德奉命不管如何要留下重光,重光也没能走得了。 见城下会合,重新整队,一小队人高挑着什么跃马出来,边走边喊:“重光在此,请城主一观!” 长枪尖上挑的那个人,阿扎克只看一眼,就一口血喷了出来! “啊呀!我的侄儿,你死得好惨!”阿扎克大叫一声,怒气勃发气冲牛斗:“开城,我要为重光将军报仇!” 这次是鲁不花拦腰把他抱住:“城主,不可以乱了方寸!”阿扎克对他连打带踢,怒骂着自己都听不明白的话。鲁不花只忍着。 打得阿扎克累了,才松下来抱住鲁不花痛哭失声:“让我如何去见哥哥,让我如何去见乌里合大王。我不杀萧护,唯有一死去见重光!” “城主,等上几天!援兵一到,咱们把萧护乱刀砍死给重光将军报仇!” 阿扎克茫然的软了双腿,一寸一寸往下坐落。雪地茫茫,重光侄儿却在哪里? 城外,萧护命姚兴献占住黄城,常礼武占住随州。怕有援兵来,随时让人几百里外打探。见阿扎克坚守不出,命人分两队,半个时辰一回。一队把重光尸首架在枪尖上,在城下百般辱骂。一队人挑起重光脑袋,半个时辰后轮班。 这一夜阿扎克没出城。 萧护深夜写完给邹国用的信,见慧娘还在对着镜子愀然不乐。她总算看到自己的脸,额头上,鼻子上,面颊上,一道一道又细又浅的血痕。 她哭丧着脸,用丝帕沾水擦去血珠儿,人都快哭出来:“我破相了。”萧护头也不抬:“这是你乱跟去的下场!对了,”他抬眸:“十三,这不听话的帐还没算呢?” 慧娘正在竭力不掉眼泪儿,无暇的花上多了无数划痕,就是她脸上现在的样子。 伤心容貌的她没听进去萧护的话,竟然先想到的是郡主知道一定喜欢。至于郡主认为封氏慧娘早就不在,慧娘没去想。 终于泪珠儿滚滚:“我不活了。”萧护忍俊不禁,手一抖,差点儿写错了字:“好了!有药呢,不会留伤。”把砚台旁一个玉盒子推推,慧娘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拿在手中,手都是哆嗦的:“真的不会破相?” “不用算了。”萧护继续伏案。 最后萧护睡时,见慧娘涂了一脸的药膏子。少帅无声的乐着,把她脸上再涂厚一层。风刀伤大多浅,用药得当是不会留下伤疤。 十三这么爱惜容貌,少帅睡下来嘴角还是上弯的,微微的乐着。 第二天继续城下骂,从阿扎克缩头乌龟骂到重光的祖奶奶,也就是阿扎克的亲祖母。第三天下午,城门大开。为侄儿披黑纱的阿扎克出城了! 三声鼓响,萧护率兵出营。两下里一亮相,阿扎克是愤怒满面,恨不能撕了萧护,他城中有六员将军。萧护摆开阵势,亮出玄武军数十员将军。 阿扎克一句多话也没有,指名只要伍林儿,破口大骂:“为我侄儿报仇!”伍林儿跃跃欲试:“少帅,我去打头一阵!”他对慧娘狠狠看一眼,慧娘对他微笑。经过伍林儿交待,伍思德交待,萧护又明摆着偏心,慧娘已经知道今天有一个一定是自己的。 所以先打的人,全是为慧娘铺地方,让她看对方功夫来路。 果然萧护摆摆手,命伍林儿先上。伍林儿功夫不是对手,没有几招败下阵来。阿扎克实在伤心,可怜自己的好侄儿一世英名,就死在这种人手下。 他场中呼战,骂不绝口。 萧护再举手,正要命人出战。慧娘走出来:“少帅,我要去!”她不耐烦一个一个为她打前阵,又偷眼见到易平湖和鲁永安嘀咕,心想这两个人全眼睛尖,指不定又要乱说什么。她纵马出列,于马上行礼:“少帅,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种人,不用将军们,让我去吧。” 易平湖又要笑,这分明是慨然请战,这小厮硬生生说出来软语相求。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儿,好似这里是少帅大帐由着你耍。 萧护沉吟一下,也答应了:“好吧,你小心他的绝杀三招!”命擂鼓,亲送慧娘到场中,满面春风来见红了眼的阿扎克:“算来,我满帐的将军们,城主也会不了!我的家养小厮,你会会也罢!” 阿扎克急红了眼,举刀只取萧护。慧娘不慌不忙上前架住,对他轻轻一笑:“你这脑袋,倒值多少?”双臂用力往上一架,抽刀就取阿扎克面门。 伍林儿笑:“十三这功夫,不知道哪里学来?” 王源又要笑话他:“十三生下孩子,不仅你老伍家的种不一般,就是功夫也不一般。”伍思德骂他:“胡沁你娘的!” 封慧娘在场中大展身手,把她幼年学来的,原本打算闺中同夫君比拳脚的功夫尽情施展开来,萧护看着也觉的得意。 力战一百回合不能输赢,鲁不花偷偷抽出一支箭,张上弓弦,才要射。见一枝箭流星般飞来,把他打落马下! 对面萧护慢条斯理的收弓箭,大骂:“你敢偷袭?” 这一下子乱了,阿扎克的手下箭雨如注,萧护大怒,命人也箭相迎! 慧娘仗着自己好盔甲,和阿扎克都不肯罢手。 须臾,见是个空子,一刀劈了阿扎克脑袋得手,拿在手中转身而回。 身后潮水般的声音,“哗啦!”有人扑上来。 身前,“哗啦!”萧护大军扑上去! 萧西萧北满面喜色护住慧娘回来见萧护,慧娘喜滋滋举起那血肉模糊的人头:“少帅,我赢了!”萧护笑得很是赞赏:“十三,这是你京里告御状的小小本钱!” “小小本钱?”慧娘失望了:“有多小?” 又惊然扬眸:“少帅还记得我要京里告御状?”这是她沉闷于心底的东西,自问自己也并不说梦话。 萧护虽说过,当时以为他不过安慰。 萧护一面观看战局,一面笑得恬淡:“这也是你家少帅我不会忘的心思。” “啊?”慧娘呆住。耳边喊杀声多少,慧娘全都听不到。她呆呆在看着萧护,忽然激动起来:“少帅,你知道我是……。” 肩膀上着了萧护一巴掌,打得慧娘晕头转向,下面的话全忘了。萧护执马缰:“咱们进城了!”马长嘶一声,直奔兴州城而去。 ☆、第五十七章,少帅是只大灰狼入V公告 当天晚上,萧护安歇在兴州城。不用问,少帅占的自然是城主府。白天抓捕清理,封锁主要衙门和库房。又安排能吏就地审讯,把兴州哪些人是富户,哪些人是阿扎克以前的亲信问了一个遍。 萧护没打算占住兴州城不走,杀起人来就不客气。慧娘半下午就先去了城主府,萧护给她的差使是收拾当晚睡的地方。萧北萧西川流不息地来回萧护,慧娘也听了个半懂。她吐一吐舌头,把萧北才回的话重复一遍:“街口杀得鲜血满地人都走不了。”手中正铺床的她又自言自语:“少帅好重的杀气。” 再缩缩脑袋赶快当差,自己还是别惹他不快的好。 萧护近半夜才回。一进府门,见灯火通明,从门口到府中目力所及不管暗处与明处,森然林立佩刀士兵,他满意的点点头。 萧北从正厅门走出来,萧护先不让他回事,边走边问:“十三呢?”萧北对房里看:“十三少才还等少帅,吃了一碗汤说好,是这里厨房上做的。”萧护迈进门槛:“那明天还让他们做,”咦地一声,少帅满脸笑容想起来:“十三应该好手艺,”萧北也露出眼馋的神色嘻嘻几下。萧护笑了:“明天让十三弄几个菜,这仗打的,大饼啃了这么久,我也馋了。” 城里大局已定,这就更不着急问公事,对萧北笑:“没想到兴州这么富,下午看了几家富户,全有好珠宝,我就忘了看他们库房里有什么吃的,你去这府里看看,海味干货只管拿出来,咱们好好过年。” 正厅中除了几个幕僚在并无别人,萧北低声道:“今年这年算热闹,十三少也在。”萧护似没听到,不解衣甲去了里间,见一室锦褥,榻上铺着黑貂皮,床前垫着是整张的虎皮。再看床上,更是花团锦簇,满眼珠光宝气。 慧娘还是满身血的战甲,伏在榻上睡得正香。萧护蹑手蹑脚退出来,招手命萧北过来,悄声道:“怎么不烧热水?” “少帅不在,十三少不放心洗。”萧北回过,萧护莞尔笑:“也是。”这就不管慧娘由着她睡。出来听了一圈子回话,萧北请萧护沐浴过换上轻便衣服,萧护更看慧娘那战甲睡起来不痛快。又不好吵醒她,自己径直睡下。 慧娘半夜里口渴醒来,见床上多了萧护,不禁走来看他睡容。阿扎克的锦绣睡房,仿佛正为少帅而设。他英俊的面容,烛光微有流连,远看熠熠生辉,近看生辉熠熠。从额头到下巴,起伏处如山峦叠秀,低洼处肌肤纹理细腻。虽然比十三粗几分,也是个江南俊秀公子哥儿中翘楚。 慧娘看得痴了。 冷不防萧护睁开眼,对着支肘一动不动拿黑眼睛盯自己的慧娘微笑:“你醒了?”往外喊人:“萧北,打热水来。”慧娘微红了脸,扭捏起来:“他倒是早让我洗来着,”萧护会意:“我不在,你怎么放心。”两个人说得都极自然,没有半点儿不自在。 而且谁也没有想什么。 萧北搬进大木桶,又一桶热水倒进去,慧娘才觉得不对:“你放这里,少帅怎么睡?”萧护笑骂:“我当然避出去,”他坐起来摸摸慧娘的头,打趣她:“我家十三少俊秀的人儿,当然是件件依着。” “你又笑我。”慧娘嘟嘴。水倒好,萧护披衣出去,再看榻上放着一套干净衣服。红烛闪耀,慧娘无端红了面庞,想想自己进城前没说出来的那句话,下半句是:“你知道我是谁?”要知道该多难为情,穿他的衣服,睡在一处,沐浴少帅在外面亲自看着…… 她最后还是洗了,越想越没脸见人。萧护再进来,就见到慧娘红扑扑着面颊缩在榻上,披着才找出来的一件锦被。 “睡床上?”萧护又拿她开心。慧娘面如胭脂,带着抵死不从的模样:“不去。”那样子十足可爱,萧护忍不住坐她身边,见慧娘缩到榻角,少帅笑吟吟:“你白天要和我说什么?”他故意提示:“我知道什么?”他沉了沉脸:“做下什么胆大妄为的事,不说出来以后不疼你。” 他眸光如烛光跳动,或者说烛光完全不如他的眸光精华。慧娘羞得不行,几乎把脑袋缩在自己手臂弯中,呻吟道:“没说什么。” “让我猜,十三大了,想亲事了?”萧护笑容满面:“等回家去,给你指个媳妇,你一辈子不离开我。”慧娘大大松口气,恢复自如不少,俏皮地道:“我要俊的,”萧护手指自己脸:“和我一样俊的?”慧娘格格笑出声,拿手指刮自己脸:“没羞。” 萧护抬手自然方便地给她一巴掌,笑站起来:“睡吧,你就这榻上,可不许往我床上爬。”慧娘羞得吃吃说不出话,不是分辨不好,是要分辨又极难启齿:“我…。怎么会往床上爬?”萧护耸耸肩头:“那就说不好,也许你冷了,也许你害怕,也许你觉得我这里暖和。”慧娘羞极恼怒:“怎么就冷?我看过这里是地龙火,怎么我会怕,少帅不是在,”把头一昂睡下:“我才不去。” 萧护笑意盎然把她从头到脚瞄了一眼,就睡下来那嘴角还是笑的。 近天明刀剑击来打去,又捉了不少趁夜偷袭的。萧护早起听过,懒洋洋只有一句话:“杀。”问过巡逻等事,也不出去,自和十三在房里用早饭看人送珠宝过来。 红宝石,绿宝石,珍珠明珠全无数。萧西就负责这个了,一夜让人用大箱子装好,送来给少帅看。 摆满了房中。 萧护随手取过一串明珠,给慧娘挂在头颈里,端详一端详自己乐:“昨天我看得几件好貂皮,取几件子来。将军们先生们,一人一件,”再看萧西萧北:“你们一人一件,十三秀气呢,给他两件子,让他穿着备午饭去。” 也不会忘他的兵:“余下一人一件,让他们不要挑剔,不会全是上好的。”萧西笑容满面:“他们怎么还能挑,少帅这样疼爱他们。” 萧西带人去送衣服,将军们人人欢声笑语。又见少帅亲兵来传话:“少帅说每个士兵赏银一百两,再备五千两银子回去给阵亡的兄弟们做道场,阵亡的兄弟们一一登记入册,有家的每家也是一百两。” 易平湖抱着他得的貂皮算了算,少帅挥挥手十五万人就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去,他啧舌头,这兴州倒这么富?想想再加上黄城随州,倒都是有钱地方。 近傍晚时,萧护派出一支亲兵,押解上百只箱子悄悄出了城。这么多钱,接下来还有仗打,他要是不运走才算笨了。 倒也不用直到家中,只要入关,找镖行不显山不显水运走就成。 这一天城中秩序更理得顺,萧护好好的用了个晚饭,让人算日子还有多久过年,把新任厨娘慧娘喊来:“今天这菜也罢了,明儿腊八,东西尽有,给你一千人,煮腊八粥来分发下去。再者,新年里正宴小宴,你一样一样安排出来。我可话说前面,正宴小宴不能一样,要弄错了,大年下找打。” “过年了不兴打人,”慧娘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回他。她颈中明珠和脸上神气比起来,一个是明珠,一个是活生生的明珠。萧护越看越喜欢,就着慧娘的话和她胡扯:“那赏你红包,你头多磕几个。” 慧娘扁嘴:“不多磕头也有好几个红包才行,守岁难道不给,拜年更要给,从初一到十五,”萧护挥手:“饶舌!去吧,少不了你的红包。” 过上几天,他呈报的公文到了邹国用案头。邹国用听说大捷,先还带笑展开,先是点头微笑,认为自己这外甥女婿没选错人,再看下去取了阿扎克首级的人名字。 伍十三! 邹国用摔了好几个茶碗,也不笑了,抚案气喘吁吁大骂:“混蛋!这是和我打擂台!” 张守户驻扎在另一处,又隔了几天收到消息,脸拉得跟冰碴子似的:“竟然没有人去救兴州,他们都死绝了不成?” “重光去救,死在伍林儿刀下。乌里合带兵到的时候,萧护已经进城。您也知道兴州易守难攻,又天寒地冻,乌里合就没过去,直接回兵。” 不管是谁来看,乌里合都是聪明的一着。 张守户皱眉:“这群子没胆的货色!” ------题外话------ 明天31号上午十点更新V章节。一直以来,首推首订是仔的心病,小小王妃当初也是勉强过的首推。就愤怒了,但这愤怒太苍白。在此记下来,以为纪念。 写小小王妃时,仔动心脏手术;写独霸王妃时,父亲去世。所以这个文,决定不管如何,也写完它。动心脏手术后,尚且能完本文,父亲去世时心情受影响,草草结局。 不愿意再有草草结局的文,而且十三和少帅,仔已爱上他们。相信真感情,自然好文章!虽然能力有限! ☆、第五十八章,患难夫妻情意重 不说张守户嫉妒在心,邹国用见到伍十三立了功,就知道萧护拿袁相野这事没完没了的顶着,也心中不快。 袁朴同带人又闹了一出子,一定要把伍十三名字从军功上除掉,理由是他是萧护小厮。邹国用婉言劝了他半天,告诉他这事现在变得不简单:“这个伍十三如果再立军功,想杀他要费点儿功夫。” “我不管,我要见到他,就一刀宰了祭我兄弟!”袁朴同又大骂袁为才:“江宁王还夸什么能干,夸什么老公事,硬是叫萧护牵着鼻子走!以前有郡主在,还推说郡主从中作梗,现在郡主回京,他半点儿作为也无!” 说着说着,就把郡主的父亲,国舅的亲姐夫江宁王扯进去。邹国用疼爱郡主人人得见,但对袁朴同骂及江宁王却半点儿不管,反而微微而笑,像是认为他骂自己姐夫骂得对。 骂过江宁王,袁朴同再骂萧护:“我要同他见个高低!”邹国用微闭双目有了一个主意:“这样吧,要过年了,去人,请萧少帅,张大帅一同这里过年,大家热闹热闹。有话,你们自己去说。” 张守户接信,回信说战事中不便动身。萧护呢,找都找不到。人人都知道他占了兴州,别人啃冰喝风过年,他一定窝在兴州城中舒坦。可前后去了三拨子人,头一回说少帅在黄城外打援,人影子不见。第二回说少帅又去了随州,也人影子不见。第三次邹国用恼了,命小兵守在兴州,看他出不出来。 住到过年前两天,萧少帅更无踪影。小兵只能回去,路上遇到风雪迷了路,绕了半个月才见邹国用复命。 年也过了,邹国用无可奈何,这是后话。 萧护哪里都没走,就在城主府中。他极为信任手下将军们,事情全丢给他们。又聪明的算到大帅要请自己去过年。估计邹国用会夸奖备至,再重提郡主亲事,而袁朴同也不会不蹦出来。这等子烦心事,他怎么会往前去。 还是带着十三过年的好。 无事就挑捡衣服,成天就打扮慧娘。过年前一天,慧娘穿了一身火红貂皮衣服,衣服上原本就是宝石扣,光梳头净洗脸,披了狐皮斗篷,请萧护用年夜饭。 到处掌灯,亮得不亚于白天。院子里有风雪,尽情下了所有房子窗棂门板,将军们黑压压数十桌,长廊下,又坐了幕僚。正厅火盆熊熊,只摆了一张八仙桌。萧护坐了首位,命十三对坐,萧西萧北打横两边坐了客人位。 小厮们先不肯坐,再三的辞。是萧护道:“这样团圆饭,不是年年都有。”这才告了座坐下,一道道菜送上来。 没有酒,只有茶!将军们一个一个来敬茶,夸今天的菜好。鲁永安格外感触:“今天这菜,全是京里味道,不知这厨子是哪一个,阿扎克也太会享受。”萧护微有得色,挑一挑眉,手指慧娘:“全是十三手艺,她前几天就张罗发海菜熬浓汤,每晚都到半夜里,你爱吃,谢他吧。” 慧娘娇憨地偏着脑袋:“这是少帅心疼人呢,让我尽心尽力做出来,大家过个舒服年。”烛光微闪,鲁永安忍俊不禁:“难怪少帅疼你,你这样子要是个姑娘,就是巧笑嫣兮状,可惜了是个小子,也跟雪团子似的招人喜欢,如今我也挺喜欢你的,十三少,我敬你一杯。” 把手中茶水伸过来。 伍林儿揭他的短,冷言冷语道:“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全是鬼扯住你嘴说出来的?”鲁永安尴尬一下,带笑回头:“以前不是不熟悉,”慧娘赶快跟他对碰一下,再对伍林儿笑靥如花:“哥哥,我煮了汤全加了药材,少帅说将军们多有伤不能亏了身子,你快去多喝几碗。”这才把伍林儿劝走。 鲁永安再回席中,对着一桌子菜,自觉得不醉也醉了。他微叹:“这菜,俱是京里席面,半点儿不错。鲜果干果看盘汤菜海菜,十三少辛苦不说,难得的是味儿正。” 好似回到京里酒楼吃席面。 那已经是数年前的旧事了,往事不能回首,回首俱在风中。 易平湖忍无可忍,一面吃得飞快,一面低声道:“一张貂皮就变了心!你看看那男宠戴的什么,那明珠是乱给他戴的?”鲁永安这一回听不下去,愤然低声回他:“我以前不喜欢他,是觉得他没能耐,又听了你的话,也觉得他全仗着一张好脸盘子。这一时你还没看出来,十三少多能干,又会体贴少帅。”舀了一勺子汤送入易平湖碗中:“吃你的吧!少帅说给将军们补,可会做药膳的又几个?你这人,倒吃不出来,这里面有人参,灵芝……” 说着说着,鲁永安又迷醉了,对着烛光叹气:“想我妻子也会弄这些,只是我数年都没有回家了。” 珠宝萧护捡贵的尽数运走,上好衣服皮子则尽情赏人,皮衣就是当兵也有,只是皮子差些就是,但是保暖很好。 他决不小气,不穿白放干嘛?走时又不能专门带走。又是冬天,当少帅的不心疼自己的兵,怎么带兵?又有药材,补足了军医行囊外,余下的全带不走,慧娘用起来就大手大脚毫不吝惜。 这顿饭吃得人人笑逐颜开,另外有汤送给士兵们,送到城头上。不管新兵老兵,人人把少帅夸了又夸外,随便又把十三少奉承一回。 这汤水,还真不含糊。喝到肚子里暖到心。 封氏慧娘,是从小就定下一门贵亲。封大人封夫人除了定亲时高兴得合不拢嘴,余外时光总多留个心眼盯着。别家姑娘们就不出闺门,还时常有亲戚姐妹们走动。封家亲戚在京里不多,封大人也轻易不许女儿多见人。 就是至亲也难见到。 慧娘在绣楼上做什么呢?除了习武,就是女红厨艺,绘画诗词,兵书也看,泥人儿也捏,也掐花儿也弄水儿。因为她的夫婿是南人,南人行船,北人骑马,自古如此。 十足十的一个全才小仕女。 封大人早就想好,定亲是萧家求上来的,要想退亲万万不能。就是萧家后了悔,以势强要退亲,也是别人说萧家不好。自己女儿如此能耐,让萧家找不到退亲的理由。 这样一个小仕女办年菜不在话下。 萧护没酒也醉了。 将军们二更散去,他斜倚榻上,喊慧娘过来玩笑。问她:“有没有人欺负你?”慧娘笑盈盈:“我不欺负别人已经客气,谁人敢欺负我?不怕我,也须怕少帅。” 她笑得一脸满足,眼中时常有的凄楚也不复见,十三常有笑容,就等于涌向萧护心中的春风浓浓。萧护带笑摸摸她项下明珠:“有没有人看你这个不顺眼?有,只管对我说,我揭了他的皮!” 慧娘躲开他手,更笑得似一朵子牡丹花:“少帅日夜辛苦,他们难道不知道?全知道的。既这么辛苦,给我戴什么,也没有人会说。”她自动省略易平湖等人,反正少帅不拿易平湖当一回事。 有军功的事,萧护偏不带易平湖去。 萧护笑出了声:“看你嘴儿甜的,”对着那嫣然红唇着迷的看了看,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又道:“我拿他们也个个当眼珠子看,我的十三戴个什么,也轮不到他们管。再说,”他笑:“离了这里可不能带。” 慧娘附合他:“就是这样,离了这里穿战甲,还戴这个作什么。” 天生的女儿情态,又久没有首饰,她摸摸明珠,个个圆润又大,也很喜欢。封家官不大,虽全心全意对女儿,但置办明珠这首饰,还办不起。 跟这抢人钱财的不能比。 这房中喜气融融,满是新年气氛。 这是慧娘逃亡以后过的最好日子。 房中暖,又吃得饱,她眼融迷离不时要睡,萧护就推醒她:“守岁睡什么!”又问她:“先在家里作什么?”问得慧娘眸子黯然,萧护忙换话题:“你会猜谜儿不?”慧娘重打精神,和萧护猜了一会子,坐在榻边的她头慢慢垂下去,睡着了。 萧护静静守着,出神地看着她白玉似的面庞。才来时黑瘦无肉,可见受了多少风霜苦。这几时丰润,面颊上鼓鼓的让人只想拧一把。小嘴红菱角似的,高兴呢就无数动听的话出来,惹到她就飞利箭话刀,休想她会客气半分。 少帅看得入了神,直到萧北在外面隔帘回话:“黄城三百里处有敌情,伍思德按少帅吩咐前去支援。”萧护应了一声,命道:“你也累了,去睡吧。”起身抱起慧娘送到床上。这床大,直送慧娘到床里,隔开来,再给她解开衣服,见她睡得对自己没有半分防备,萧护就总想笑上一笑。想想小厮们说的,今年团圆,有十三少在的话,萧护侧身睡下,犹对着慧娘出神的看。 明珠衬上十三面颊,倒似十三面颊更有光些。 但心中再怎么温暖,丝棉小袄外,都还套着银丝薄甲。 鞭炮声“砰砰”放着,因为不多,没有几声就没了。 慧娘醒来,见烛冷窗明,而自己睡床上。这也罢了,旁边还摆着一个被窝。她长长的出一口气,跪坐自己被子上半天缓不过来。 又同床了。看这样子少帅是守之以礼。慧娘咬咬嘴唇,起来收拾了床,又是一身新衣服。出来见萧护拜年。 萧护和马明武正在说话,见慧娘来,扬起一把子红包逗她:“快来磕头。”慧娘依礼拜下去,有人宠爱,她自然希冀。希冀地扬起面庞伸出双手:“多给一个吧。” “磕一个头只一个,”萧护示意马明武离去,自到正厅一角摆开的书案上办公事。红包给了慧娘一个,余下的拿在手中笑:“再磕,再给。”慧娘小鼻子出气:“哼,先看给的什么再磕。”打开来,是一个玲珑九连环。这东西只有朝中有,真不知道这边疆荒地里哪里弄来。 女孩子都喜欢小巧精致玩意儿,慧娘也不例外。她经过逃难,父母全无。本该每到佳节备思亲,还好身边有萧护,悲伤少掉好些。她喜滋滋把九连环玩了又玩,还是萧护提醒她:“就跪着不拜年,再就没有了。” “磕呢。”慧娘真的又磕了一个头,再得了一个红包,打开来是一个上好玉佩,也很喜欢。把玩了一会儿,萧护哄着她又磕了一个头,就是正厅里陆续而来的幕僚也都笑。不过无人腹诽。 少帅是全军之主,又正在年青玩耍的年纪。好容易过个安生年,难道不许他玩一玩。十三平时又极为有礼,只顶撞少帅,别人面前都能尽让。 此时打扮得金童一般少帅面前取乐,因此人人都笑。 慧娘没听到别人笑,却不乐意了。对着萧护手中还是一把子的红包看,抗议道:“萧西萧北得了什么,也这么磕下去?” “他们得的与你不同,你休管。还要不要,不要我收了赏别人。”萧护笑得眯着眼:“快拜,拜完了同你用早饭。” 慧娘噘着嘴对红包看着,往前一扑,抱了满怀就走。萧护笑得跌脚:“这个眼皮子浅的,只是要东西,险些撞倒了我。” 萧西萧北请用早饭,萧护自到侧间去用,喊那眼皮子浅的人来,见到萧西萧北后,慧娘又不乐意。萧西多了一把刀,是前天萧护和人说宝刀的那一把,再问萧北:“你得了什么?”萧北幸福的笑:“得了一匹好马。” 慧娘再看自己东西,除了玩的就是玩的。虽说她久不在京中很喜欢,可这些牙扇坠子,透雕玉佩,玉玩意儿,还有一副宝石耳珠在军中起什么用? 她有耳环痕,早就推说自己小时候当女孩子养过,也说得过去。一把子红包里拆开来有耳珠,先时还喜欢一下,现在嘴上可以挂油瓶,闷闷入座,萧北送粥给她,大为不解来问:“十三少,想是红包少了?” 对少帅嘻嘻而笑。 萧护一晒:“理他!让他别扭去。”把慧娘话引出来:“人家是刀又是马,独我是玩的,我是玩意儿吗?”玩意儿这话,早就有流言出来,最近不再闻过,慧娘自己提起来。手中本来把玩心爱的耳珠,这下子往桌上一放,“砰”,放得重了,自己才吐舌头,萧护冷下脸:“过年找不自在?” 慧娘自知不对,又心里偏不舒服。老实吃完饭,拿着自己的东西去外面寻人。萧西不放心,大年初一的十三少不开心,惹得少帅也不会开心。找个和十三好的亲兵跟她后面,结果捂着嘴笑来回话:“张家得了一把刀,十三少拿个玉玲珑要同他换。张家不肯换,十三少正罗嗦他不休。” 萧护好笑,把马明武才拟的公文看过,道:“由着他玩吧,看能换个什么回来。” 张家就差抱头鼠窜:“我心爱这刀,不心爱你的玉件儿。”慧娘拿话填巴他:“这个不好吗?你看,”摇一摇,自己笑:“声如明铛,”张家苦着脸:“我更爱金戈铁马声。”慧娘拆一回给他看:“以后你娶媳妇,洞房里不知道作什么,就拆这个玩。”张家慢吞吞:“十三少,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洞房里作什么,兄弟不能管。” “我给你找一件子玩的,你倒不感激我?”慧娘毫不脸红,要不是男女有别,可以扯住张家不放:“换不换,难得的。你看这水头儿,京里都难寻见。”张家被她堵在墙角里,不然早就跑了,抱着自己的刀就快瑟瑟,被慧娘吓的:“我不懂玉,我只爱我自己东西。你要刀,何不少帅那里求一把?” 张家坏坏的笑:“又惹少帅生气?大年下的可怜不敢回去,你拉上我作什么。”忽然叫一声:“少帅!”慧娘回身看,张家一溜烟儿的跑了,只丢下一句话:“十三少过年好。” 慧娘要追,身后真的有人喊:“少帅问你午饭给他吃什么?”慧娘这才回来,把自己得的玩意儿一古脑的收拾了,菜刀耍了会儿,才渐渐好过来。 中午见到萧护眉开眼笑,下午见到萧护眼笑眉开。晚上萧护回来,慧娘拎着两只爪子过来,殷勤地给他捏了半天肩膀,觉得效力得差不多,可以开口。这几天日子实在顺,一开口娇声自己还没听出来:“给我马,给我刀,我上阵我杀敌呢。” 萧护出了个难题给她:“把那耳珠戴一夜给我看看,就给你。”慧娘怒了:“我不是姑娘。”萧护不和她生气,悠然道:“你要是姑娘,能容你睡我床上。”斜睨慧娘:“昨天猜谜儿,猜着猜着就睡下来,你是姑娘,我给你一顿好打,拎出去喝风。” 慧娘无瑕去想起昨天猜谜是在榻上,怎么会睡到床上?反正已成事实,再想也不过那样。她皱巴着脸在榻下地毯上坐着想,萧护解衣:“铺床去,今夜跟我睡,跟猫似的,倒可以说几句话解闷。” “喵……。”慧娘愤愤给了他一声。 在萧护监督下铺了床,这床大,把自己被窝铺床里面,中间隔开有一尺长,铺下萧护床铺。想了想问:“少帅睡里面?”萧护揭被窝就睡:“你睡里面。”又不容慧娘忘事:“要马不是,耳珠带上我瞅瞅你小时候当女孩子养是什么样子?” 房中并无别人,慧娘解衣,里面还是薄甲,再里面套着玉色里衣,羞答答跪坐床里,把耳珠带上,请萧护看:“好了。” 烛光柔和的沿着她细滑的面庞散开,把光晕闲闲洒遍她的全身。微侧着脸,一只耳朵染上粉红色,还有细细的绒毛不易看到,却分明感觉到那柔软和温香。萧护嘴角上扬看了一时,温言道:“睡吧,明儿一早再摘。” “给我挑匹好马,再给我一把好刀。”慧娘急急说条件。萧护笑道:“十三是我的爱将,怎么会不给你更换?白天别扭我没捶你是看大年下,你自己说说看,马和刀能当过年红包儿给?”慧娘哑口无言,寻思着又开了心:“我是爱将,那我比堂哥如何?”萧护一本正经:“伍思德只会打仗,却不会侍候,你比他强,”想想再加上一句,正色道:“十三是我最心爱的。”慧娘只喜欢去了,没有多想,她和王源关系不错,又问:“那比王将军呢?”萧护很是严肃:“这怎么能比?” 慧娘喜滋滋等着萧护再夸自己能打仗,听萧护正经地回答:“十三惹事儿的功夫,可比王将军强。”慧娘小脸儿顿时黑下来。 自己嘀咕着睡下:“不看过年,才不放过。”一只手伸过来给她掖好被角,在她面颊上拧一把:“过年要喜欢,少别扭。”慧娘转面庞避开这手,嘟着嘴入睡。 萧护安安生生带着十三过年,直到出了正月,屡屡接到邹国用催促用兵的信,才弃了兴州黄城随州,前往线报所说的乌里合在的地方兴兵而去。 慧娘新得了马,又新换了刀,兴兴头头粘着萧护商议什么人给自己杀,萧护嫌她烦:“一边儿去,”过不了多久,慧娘又凑过来,一脸笑眯眯:“少帅,你听我说……” 草地上浩浩荡荡,比来时人只多不少。萧护打兴州折了人,战俘中补足兵源,安排将军前后队照看,只余下的将军们在身边。 人人好奇慧娘。 十三早有傻大胆的名字,少帅偏疼他。明珠也出来了,火红貂裘过年见的人不少,不熟悉的将军们都来打量她。 见她不安生。凑到少帅跟前叽叽哝哝说个没完,少帅淡淡的不耐烦,只不撵他,他就没完没了。 只说话不看脚下,不防马颠覆,他稳住身子,后脑勺上挨了少帅一巴掌,萧护责备:“看路!”就饶舌个没完! 这一巴掌打得小厮翻眼,立即勒马缰退后于少帅,以示划清界限,揉脑袋白眼少帅背影半天,才蔫蔫又跟上。 这一手,萧西和萧北可从没干过。再看萧西和萧北,无声笑得快从马背上摔下来,浑然不当一回事情。 当晚扎下帐篷,就有人来寻伍家兄弟玩笑:“你这兄弟真的傻?”敢和少帅当面叫板!伍林儿调侃听多了,心不定地来找伍思德:“十三兄弟来历没弄明白,少帅这么疼他不好吧?”伍思德不愧是公认的精明伍家人,一句话挑开伍林儿不安:“少帅会疼来历不明的人?”伍林儿一拍大腿:“着!难怪娘说兄弟里,只有堂哥精明。”又不好意思:“到底是我兄弟,我怕十三有个差错惹少帅不喜欢,落不是我救不了他。十三多憨!” 其实他原意想说十三笨。和少帅顶着,不是笨吗? 伍思德又一句:“他笨吗?”笨得见天儿顶撞少帅,少帅偏还就不生他气。伍林儿深以堂哥话以为然,再一拍脑袋:“我也觉得十三不笨,哄得萧西萧北掐了一路子花给他。” 有一条自知之明,伍林儿认了,就是他不懂贵人们的日子!他在来军中以前,到萧护面前以前,以为贵公子哥儿的日子就是肉吃一碗看一碗,酒吃一壶摆一壶。 到了萧护面前,天天是新奇的。比如萧西萧北的眼里无人,年纪虽小小谁也看不上。再比如春天掐花给少帅摆案头,夏天弄草尖儿给少帅吃新鲜……伍林儿头几回做梦都笑话。 掐花?给少帅?少帅是姑娘?大姑娘才弄花。 草尖儿,给少帅?乡下喂猪的东西。 有过这些经历,萧西萧北给十三掐花哄他少白眼睛,才没被伍林儿笑。 伍思德眨眨他泛精光的眼睛,伍林儿死瞅着还等他说句什么,外面有鼓声响,伍思德捶伍林儿:“少帅升帐。” 就此混过去肚子里话不用说。 他精明所以不愿意全对伍林儿说。 萧护升帐亮出公文:“大帅才送来,命我们西去和金虎军合兵而战。又说乌里合数次出没,责备金虎军阻截不力……” 袁为才也在这里,他倒霉催的过了个安宁年,却是烦心年。萧护命他去黄城帮姚兴献,姚兴献把他看得寸步难行。邹国用过年找不到萧护,还能找不到他,频频责备他无能。气得袁为才几欲寻大帅面呈,又因他虽是江宁郡王口中的能吏,却是个只能骑马的文吏,冰天雪地里不敢走怕迷路,在黄城呆到大军行动才得见萧护。 众人心中雪亮,攻打兴州没难住萧护,大帅开始安抚,责难张守户。张守户为人揽功自保,他要杀的人,他一时半会攻不下来,也不分给别人那种。 让萧护去看金虎军,既是邹国用的暂时让步,也是邹国用的软刀子刁难。 “这仗,一是皇上要报宁王仇,二是乌里合下战书!大帅糊涂,” 袁为才眼皮子跳几跳,听萧护往下说,他肃然冷面毫不留情:“我不夸口我的儿郎有多好,却奋勇当先,个个向前!拦截乌里合的事,本来就应当给我。总算,放给了我!将军们!”他冷脸一声。 “有!” 齐唰唰站起来一排排人。袁为才受这鼓舞,也跟着身子一直,才见到马明武在对面悠然。马明武窃笑,少帅喊将军们,你充其量算个幕僚,站个什么劲儿? 袁为才讪讪,不知道站还是不站。 等他弄明白自己是代监军,才微红面庞坐下来。 帐篷里英气逼人,萧护手抚佩剑,侃侃而谈:“为宁王报仇!为战死兄弟报仇!” “为宁王报仇!为战死兄弟报仇!” 帐篷里呼声震天,慧娘在帐篷后面的小帐篷里笑得唇角弯弯,少帅多威风! 小帐篷里搭着茶吊子,慧娘在煮兔子。张家手驻木棍,后来他伤在腿上,那是出了新年的事情。闻一闻扑鼻香,张家奉承慧娘:“十三少快比天香楼的厨子。”慧娘命他:“退后,少帅命你跟着我,你得听我的,不然打你军棍。” 张家眨巴眼:“少帅还让你少欺负我,”他又要哆嗦状,手捏紧他的刀。出正月前,慧娘又要了好几回刀,那时候张家腿还好,跑得还快。跑不了,就一脸怀刀其罪,如天真少女遇街头恶霸,哆嗦给慧娘看。 “谢天谢地,总算保住我这把刀。”张家依言退后几步笑。又岔开话:“少帅多疼你,人家只行路,你是拔花打兔子。”慧娘新得好马,动兵以前被萧护拘着不许乱跑,名谓是:“脏了衣服。” 一动兵,慧娘就如脱缰野马。 慧娘嗤之以鼻:“拔花,那叫掐花,你真不懂,以后学着点儿!”又板起脸:“我来问你,在苦役营的时候少帅就交待过你吧?”把手中兔子汤香气搅出来。张家馋涎欲滴:“你傻呀,不然你不是我弟,我不是你哥,我凭什么干活护着你,吃饭护着你,在前锋营中……”省悟到说漏了,赶快停下:“给我一块先尝尝好不好?” “一半给杨将军!他受了伤!” “我也受伤。”张家把腿一伸。 慧娘凶巴巴:“他官比你大!” 张家喃喃:“这世道,没天理。以为跟个慈善人,却是恶罗刹!” “十三少,少帅那里散了,汤好送去吧。”萧北在外面知会。慧娘答应一声把汤分好出来,张家一个人在帐篷里又喃喃:“朝中有人好作官,十三少当小厮也是有人好当差。”没汤喝,陶醉地嗅余香:“还行。” 慧娘兴冲冲给萧护送汤,见萧护和十几个将军在。“我打的,我这一次弓箭准。”慧娘邀功。萧护莞尔,用勺子搅搅那汤却不动,对着看炭火鼻尖沁有汗珠的慧娘道:“送给杨老将军。”慧娘不乐意:“就知道你要说,送了一半去,挑的全是好肉,这骨头给少帅吧。”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十三少是出了名的憨大胆。 萧护也笑,喝了两口推开:“你用了吧,我养的小厮,独你最瘦。”姚兴献过年喝到她手煮的汤,只没见到明珠和火红貂裘,自恃和慧娘熟,又是老帅手里出来的人,少帅面前可以玩笑,逗她:“你的明珠呢,带上我们都看看。” “明珠给你看,成了明珠暗投。”慧娘带着随时要炸毛。萧护带笑:“快别说这话!明珠不明珠的,路上有闲话,他气了夜里睡不着,脸拉得活似小鬼。”慧娘暴躁:“谁是小鬼!”萧护沉沉脸,装没听见。 姚兴献不生气,但是不能放过,对伍家兄弟笑:“老伍家的风水节节见涨。”慧娘自悔失言,涨红脸走到一旁,帮着马明武整了几页公文,见谈话又起来才磨蹭过来。萧护不理她,慧娘捧起汤碗送他面前,一脸揣着小心,嚅嗫道:“再用点儿吧,我看着煮的。”揣摩着弄一勺子汤往萧护唇边送,还自己唇边吹吹。 萧护一笑放过她,又喝了几口,额头沁出微汗赞:“香。”却不肯再用,笑吟吟嗔怪:“行军呢,不许再去打兔子。” “我遛马,它跑来我马下。”慧娘笑逐颜开,这是她打的活物中箭法最好的一个。十三少至今耿耿于怀的,就是她面对黑压压扑上来敌兵好歹也中几个,打单个活物,十有九不中。中这一个,一直显摆。 半带撒娇问:“真的不用了?”萧护摆手:“你用了吧,出帐去,这里不用你,该拔花拔花,也可以打兔子。” 慧娘捧着汤碗小跑见张家,满面春风往他面前一放:“给你,少帅用过的,你不要嫌弃。”张家看看汤,再看看慧娘,她小跑着来气息微不一样,狐疑问:“你又惹到少帅,少帅气了你,也气了你的汤。”嘴上这样说,双手捧着汤不丢。 这可是十三少跑着送来的。 没喝几口,被慧娘话吓一跳,慧娘目光炯炯,慢慢腾腾问:“我说,前锋营中怎么了?”张家汤喝得飞快,还有唇舌回她:“能怎么?前锋打起来一个赛一个的凶,谁去护你?”慧娘虽然认可,可到底有了心结,出来找个亲兵给张家刷汤碗,自己寻块草地睡下来,等着夕阳落。 天空蓝得清爽,如清泉水洗过的白石,蓝色是水底衬的那汪子色。接邹国用的信,今天扎营早,夕阳还没有上,晚霞更丝影儿不见,唯有白云悠然自得。 “认出来了,没认出来,认出来了,没认出来……”慧娘拔几个草根比长短,一根认出来了,一根是萧护没认出自己。 她没了主意。 要是认出来,怎么还不明说?要是没认出来,少帅独对自己好?慧娘时有借故撒娇,甚至寻衅,萧护也不生气。少帅对别人不是不好,但恩威并用,不会如对自己这么着。 要是认出来,该怎么办?慧娘没有想未婚夫妻羞涩,只有报仇报仇报仇!怎么报?这是拉人下水的事,慧娘在这里混日子,也明白许多。 郡主?来头不小。 国舅,也动不得。 杀了一个袁相野,到现在还有消息自朱雀军来让伍十三小心。鲁永安有熟人在朱雀军中,他认可十三少后,也传过两回话给他:“遇到朱雀军,你千万走开。不然没命!”这是他的原话。 萧护要为自己报仇,他实在难办。 想得出神,萧护过来都不知道。萧护也躺下,和她头并头:“没打兔子?”慧娘扁嘴:“都说了那是撞上来的。”萧护了然,倒不是笑话:“那你无事射靶子,在这里又犯什么呆?”他身上总有一种暖融融的气息传递,慧娘翻个身子扒拉草根躲开,眼角见到那微翘的嘴角,总给人成竹在胸的感觉,又失一下神。 继续扒草根子,萧护也侧身,支肘,兴致勃勃看着。慧娘咬一根,高兴了:“甜的。”就要给萧护,又收回来掐去自己牙印子,递到萧护唇边喜滋滋:“你吃。”萧护微笑摇头,对着地上丢掉的半根看:“我要有你牙印子的,没有,不吃。” 慧娘扮个鬼脸,手中草根扔他脸上,萧护张口,贝齿雪白如海边自然的水湾线,咬住草根嚼几下,吐了佯怒:“少你吃的?” “咦,草虫,”慧娘忽然草丛中跳起来,双手双脚傍地几步出去,又原样爬回来遗憾:“没到二月也有草虫,可惜没追上。”萧护笑得不能自持,冷不丁慧娘问:“为什么要和金虎军合兵?”萧护对白云悠然:“去年到今年,金虎军至少放走两次乌里合,”慧娘急了,什么都忘了:“那快去,明天就去!” 萧护煞有介事对着她的小模样儿:“我当家,你当家?”慧娘想想,愣出来一句:“郡主当家。”一个人笑着滚到一旁,越想越好笑,笑得身子弓着作状捂肚子:“这春暖了,花开了,草虫也有了,昨天还闹耗子,郡主该来了。” 就眼睛不笑在萧护面上。 两只脚不老实,再把草叶子往他身上踢。 萧护慢慢的,是一脸的情思。不着痕迹的凑过来,和慧娘脸贴脸,悄声道:“十三,你说郡主在家,是不是日夜想我?”慧娘心中一冰,眉眼耸拉下来。萧护看着,又情思缠绵地道:“郡主对我一往情深,这这,你说我应该如何是好?” 慧娘一恼跳起来,粗声大气地道:“奴才怎么知道。”一径去了。 等她走远,萧护对着天空叹气,抱怨道:“没良心。”天底下最没良心的小没良心,就是十三。 慧娘迅速打消自己心中绵绵情思,把郡主的好想出来一万条,想到万事还须靠自己,靠别人无用。 晚上睡下来,主仆分床而睡,萧护拿眼睛瞄她,慧娘慢吞吞:“我粗笨呢,少帅肯收留我,肯疼我,肯……。”说着心中疼上来,眼泪打转儿的要出来。自己咽下去,飞快道:“谢谢少帅。” 把头一蒙,无声的流泪水。 隔被萧护声音传来,闷闷的:“本来打算给你挑个好媳妇,现在给你挑个粗笨的。”慧娘心中一宽,伸头出来,脸上还亮晶晶,带着泪水笑了:“给我挑个俊俏的,要能生娃。” 胡扯一通大家睡觉,慧娘松一口气,怪自己乱想。自己是男人! 对于和金虎军合兵,萧护持怀疑态度。问他想不想吃掉别人,他也想,不过他还年纪小,心肠还不狠。他只知道邹国用为太子计,图的是压三军。而张守户为和国舅争,则想并别人。并不了朱雀,还能不并自己。 萧护把合兵看成邹国用的又一次刁难,他想让张守户和自己火并,伺机让自己就犯。他就行得慢慢腾腾,无事和慧娘打一回猎,笑话她箭法不行,惹得慧娘气了,等着再好过来。 出了二月,萧护才赶到,离金虎军五十里扎营,让人送信知会他。没半天,金虎军来了一队人,张守户长子张宝成来见萧护,客气备至,说了许多久仰的话,把兴州一战夸了又夸,又问哪个杀了重光,哪个杀了阿扎克,都褒奖有加。 张宝成后脚走,伍林儿开骂:“他以为他是大帅,拿我当孩子夸。”第二天萧护备了礼物去拜,隔一天,张守户回拜,慧娘总算见到金虎军统帅。 他生得其貌不扬,黑且五官平平。四个儿子很彪悍,分别叫宝成金成银成玉成,各各和乃父一样相貌。 慧娘才腹诽,哪家姑娘愿嫁他?张守户眸光一转,到了她面上,打个哈哈:“贤侄,这就是你的那个小厮?” 他把“那个”咬得极重,慧娘又急头涨脸,萧护平静地道:“是啊,从来顽劣,不值一提,老帅,咱们进帐篷说话。” “贤侄,”张守户较着劲儿说话,从见到他,萧护就一口一个老帅,把大帅二字从来不提。萧护正当年青,分明是提醒张守户老了。老帅就老帅吧,萧护还不肯行子侄礼,玄武金虎的关系,和玄武对朱雀,朱雀对金虎关系一样不好,执掌玄武军的萧护和张守户分庭抗礼,只行平级礼,张守户打前天见他,就心里犯堵。 这么年青,这么英俊,这么能干,他娘的怎么不是自己的种? 张守户呵呵笑不进帐篷,反对慧娘走了一步,伸手如电拿他肩头,犹自笑:“我试试。”慧娘本能的肩头才耸,萧护手也到了,抬手隔开,沉了半边面庞:“老帅,你手下留情。”银光一闪,慧娘缩肩头反手亮出刀。 “呵呵,这小子种不小!”张守户骂着,把萧护一推:“让我试试,你护个什么劲!”萧护再格开,双臂盘住张守户,有了怒容:“老帅你是来看我,还是来试功夫?”他年青力壮,双臂微一用力,张守户试出来自己讨不到好,悻悻然松开手臂,强笑道:“看你急的,难怪别人有话说。” 萧护针锋相对:“别人说的话,我也听得不少。”瞪慧娘:“进去!”慧娘忿忿收刀,跑进帐篷里。 张守户下午回来就开骂:“白生了四个儿子,一个也不如他!”骂得儿子们脸红,又骂:“看你老子吃小厮的瘪,干看着!” “父帅,总不能把小厮绑了来扔山沟里。”长子张宝成陪笑。他们和萧护一样也年青,奉命合兵,还不敢弄大动静。 张守户再骂:“怎么不去!”手指帐篷外:“快去,现在就去!”张宝成大喜:“真的可以?这好办!”和弟弟们一同出来,大家相视而笑,黑个人这种事儿太好办了。 最小的张玉成也提出疑问:“父帅这是为着什么?”张宝成打断他:“少问!横竖父帅做事从来有道理。” 这是张宝成太了解自己父亲。 他不知道张守户在帐篷骂得更凶:“生这些笨儿子,老子干事问也不问。”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家人过来,是久跟他的,最知他的心事,陪笑为公子们说话:“大帅做事从来高人一等,公子们问就不对了。” 张守户拍拍自己脑袋:“也是,问了招我骂。”收住不骂,对家人道:“老四,去安排一下,晚上见个面。” 此处有山,萧护依山扎营,张守户在五十里外。这中间另有一丛山脉,山顶上有数人往下查看营寨。 为首的人乌金披风,气势过人。他身材魁梧,脸上有星般亮的眸子,却是慧娘心心念念不忘的乌里合大王。 乌里合漫不经心窥视萧护大营,脸色狰狞:“告诉张守户,我要见他!” 萧护在张守户走后,当着众将喊来慧娘安慰她:“吓着了?让你别出来,怎么不听?”慧娘微晕面颊:“想得难得一见,名声赫赫,就出来了。”萧护转脸不对别人,独对袁为才朗朗开口:“袁先生你看,枪打,全是出头鸟。我宠他一个,就引出这些人!你代监军,总看得清楚。这事情,你回大帅!” 袁为才几乎腿一软,疑惑自己昨天才写信张守户长子张宝成,让他拿这小厮十三下手,没想到萧护今天来这几句,他差点以为自己被萧护看穿,强笑道:“少帅锦囊妙计,他人不敌,他人不敌。” 萧护从容负手,白净面容上掠过一层厉色,肃然对众人道:“越发的我活回去了!难啃的骨头给我,他收拾不了战局也给我,我有个合心意的小厮,倒成了众人口中把柄!” 少帅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袁为才脑子一晕,这这,他赶在这当口儿上发作,他想到张宝成回复自己,伺机就会行动,他想到自己平时散布少帅男宠的谣言……。几任前监军走的时候,可不是好走的。贪赃的,让萧护打了个半死,回邹国用,代大帅行军法。玩女人的那两个,真是倒霉透顶,军队里平白多了一行商人,商人中有女人,他们就中了招,萧护倒没什么,是那两个女人的丈夫青了脸,抓出来满头满脸的伤。等国舅要找人,商队踪影不见。 袁为才告诉自己挺住,想想郡王,想想国舅,郡主是不用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想想郡王妃交待自己的话,袁为才镇定不少。 他出京以前,江宁郡王和郡王妃都见了他。两个人话风意思一样,都是认定萧护为婿,但说出来的话却不一般。 江宁郡王是:“萧家足以牵制张守户。”一片为太子着想的心。而郡王妃,则嫣然笑靥,让头一回见到她的袁为才顿时明白,为何先皇后去世良久,还在当今皇帝心中。 郡王妃十分美貌,不似人间之物。这是先皇后一族的血源亲姐妹。 也不是草包。 她含笑嫣然:“自先皇后去后,皇上眷顾更增不减,寿昌儿在这般娇纵下,全没有个规矩。我岂不知女儿让人笑话处,只是为皇上三天两日要见她,竟没有个空儿教训她。皇上尚且疼爱,郡王和我更不好管教。这便好了,大了事体不知,规矩不懂。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得不好,失了我一家体面还罢了,是郡王和我教女不严。倘若别人把先皇后也笑了,岂不是在笑当今?” 这一席话压得袁为才当然就汗下来。他本以为只是“监军”,那就太好办。防不胜防,找几个错处拿住萧护也就是了。可不简单,是又要拿住萧护,又要让他乖乖就范对郡主情深。办的是牛不吃水也强按头的差使。 而且美丽雍容的郡王妃暗示的太明显,这是皇上也知道的。袁为才回去想了半夜,把郡王妃一族往事想了个清清楚楚。好在他是老公吏,倒不用问人。 先皇后去世前,郡王妃时常进宫,并且留宿。先皇后去世后,郡王妃依然时常进宫,并且留宿。在她的小姑子贵妃进宫前,一直如此。 后来封家出了事,袁为才就没有奇怪过。不抄家才怪! 再来军中没过几招,年青的萧护老辣谨慎跃然心中,换成袁为才自己是太子,也会打萧护的主意。 张守户老滑头一个,捏,捏不住,拿,拿不了。袁为才对萧护是又小心,怕他以后是主人,又防备,怕他玩点儿花样自己这差使要丢。 今天觉得自己被萧护逼到极点,袁为才反而站稳了。封家都能莫须有罪名,你萧少帅再发威又能怎么样?他是老公吏,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他改成老子不下手,你少帅难下手。凭你什么收受银钱,女色红妆,我只木胎泥塑一下,你能怎么样? 由着你骂去吧。 萧护顿足大骂了足有一刻钟,骂得全军都愤然。少帅年前赏的一百两银子还在口袋里,少帅的人气得不行。他不就爱个俊秀的人,他不就爱个伶俐的小厮。要说他有男宠,玄武军中和萧护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信。十三少以前不在,军中十五万人挑得出来俊秀和伶俐的,少帅没动过手。 再说十三少这男宠太不像男宠,他杀敌时活似恶鬼,没有人不知道。 稳住阵脚的袁为才心下惨然,听听少帅骂的什么,他咆哮如雷:“依我看,以后找十三事情的人不少!大家全警醒着,十三要吃了亏,我这脸还要不要!” 骂过扬长回帐,慧娘缩在他脚下笑个不停。 正中萧护座位上,铺着虎皮一张,冬天里到底能保暖。长出来的拖在地上,萧护坐下来,慧娘就坐在虎尾上,揪着虎尾抽着肩头笑:“哎哟,他那个脸色,真是好看喂。” “如何,我说过这谣言我按得平,”萧护伸长腿,使唤慧娘捶腿,再唤她捶手臂:“张守户老了,和他比没意思。” 慧娘泼冷水,心情好,嗓音清脆如云雀:“那是他太容易上当,怎么我一出去,就冲着我来。”萧护一脸内疚:“说起来是我不好,我太疼十三,十三成了箭靶子,以后少疼不疼多摔打。唉,疼多了十三,只怕十三也疑心重重。” 臂上吃疼,慧娘用力拧他,被说中心事就恼:“才没乱想!” “你没乱想,”萧护笑着由她拧,她这小厮太不像小厮,就是由这般事情而来,有小厮敢打少帅的吗?不少人赌十三少敢。萧护笑:“那你今天晚上和我睡,带耳珠给我看,把你明珠带起来,白天不带,晚上带吧。” 慧娘眨眼:“我是怕郡主回来不依。”萧护微笑:“她知道又怎样,我就爱清秀的。郡主的丫头,哪一个不秀气?是了,十三你心里必有一个,你年纪小小,怎么花花肠子转到那上面。”慧娘笑得喘不过来气:“你不相中,怎么知道丫头全秀气?”萧护微叹:“这不是为你,为你挑媳妇多看一眼,我眼中全夜叉,你为什么没眼光?” 拉着慧娘把郡主丫头品头论足,从牙齿不好,到鼻子不尖,说到鞋脚儿不好。慧娘笑得抽风似的,问他:“鞋脚全在裙子里,蹲下来看的?”萧护拧她耳朵:“看你左挑右挑全没有一个中意的,就知道鞋脚儿不好,”斜眼瞅着慧娘脚笑,慧娘把他一推,紫涨面庞又要恼:“你几时看了我的?” 就睡一处也不当他面换鞋换袜子。 “别急别恼,好歹我说为你出气,我做到了。我喊得嗓子疼,你不心疼,我白疼了你。”萧护扯着慧娘要人情,慧娘又掩口笑,那咆哮声穿透十里,她掩耳笑:“听得人耳朵疼。”萧护又揪住她耳朵要看,凑上去笑:“我的脚你看了无数回,我看一回你的,你恼什么!” 慧娘呲牙:“臭脚丫子我才不要看。” 主仆两个连滚带爬地闹,缠倒了虎皮,虎尾巴绕住慧娘手指,她裹着虎皮求饶:“没力气了,缓过来再赢。”萧护笑得眼睛发亮,松开她笑:“小东西!和我甩狠话,几时狠几时收拾你!” 萧西和萧北在帐外不敢进来,总算有个空子可以回话:“伍将军找十三少。” 慧娘拔腿就走,萧护喊住她:“进去理清楚!”慧娘去照镜子,见簪子也歪了,头发也毛了,双颊红如玉,晶莹得自己都不敢认。 就是以前在闺中时,也没有见过自己这般模样。慧娘静静笑着,如夏日无人处开的红莲花。她不知道滋生的这是叫“爱”的东西,只对自己扮个鬼脸儿,出来给萧护看过可以见人,出来见伍林儿。 伍林儿带他自己帐篷里去,坐着黑压压的人,一半伍家兄弟,一半是和伍家兄弟好的人。见他来都带笑招呼,让他坐下。伍思德清嗓子,郑重又自豪地道:“十三如今是少帅树的风向标,少帅都发了话,这是我们老伍家的荣耀,十三,你千万不能害怕,千万不要担心,千万不要缩头缩脑……” 伍思德都得了意,少帅拿十三当箭靶子竖,这不是相信十三,相信我们姓伍的?而十三,你太重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慧娘过得出奇刺激。 她去钓鱼,鱼没钓到,水里蹿出来几个人……。 暴打一顿后,把他们扔水里,慧娘回去告诉萧护:“少帅,有人抢鱼饵吃。”萧护哄她一回,让她玩别的去。 出营骑马,十三少这么光鲜,再找不出来配的人,一个人去。 离营十里,蹦出来一群人…… 暴打一顿后,把他们扔沟里。慧娘回去告诉萧护:“少帅,有人抢马的草料吃。”萧护哄她一回,让她玩别的去。 再…… 张守户七窍生烟指着儿子们骂:“老子让你们办小事都不成,还指望接兵权!”长子张宝成不敢喊冤,小儿子张玉成委曲摸脸,那里才被自家老子赏了五指山:“父帅,萧护极宝贝那小子,次次都有人跟后面保护他。” 他平白出一个主意:“要不,写信告诉郡主?” “你娘怎生下你这笨蛋!你争郡主没到手,就总是郡主郡主!”张守户暴跳。张玉成被骂得泪汪汪:“几时争过,父帅不要总拿我和萧护比!” 张守户又一记大耳光甩过去:“当老子老了!你说你娘生日回去看,怎么跑去京里!”张玉成倒退几步捂脸小声泣泪:“娘在京里!” “你娘南边人,从来不爱北方!前年晕了头,大过年的去进京!” “那是看表姨母!” “姨你娘的脚!姨母!”张守户气得不行:“你想她,进京碰一鼻子灰!她想萧护,能出京到这里!死了你的花花肠子!再找个姑娘!” 张玉成嘀咕:“还没成亲,一天不成亲,就是他萧家的人?” 张守户拿东西就扔:“国舅作主,你能大过国舅?你能大过太子?你快大过老子!”张玉成呆不住,出帐篷气得自己哭一回。还怪自己儿子不好?父帅生得就不是好模样,娶娘也娶个水灵的!偏偏娘是嫡亲表亲,表兄妹生得夫妻相,说白了是差不多模样。虽生下四虎,却全歪瓜咧枣子。 郡主,多水灵。为什么偏是萧护不是自己的? 见哥哥们出来,张玉成找大哥张宝成,垂头丧气:“我娶不到郡主,也不能看姓萧的小子娶!”张宝成被他催急了,才不动声色道:“你放心!父帅大事一成,你要郡主有郡主,要公主都行!” “我就要寿昌!” 张宝成正要笑话他眼皮子不行,到时候随你挑,只怕你要公主。跟他的人过来:“大帅要出去,大公子快去。” 给小弟弟一个鼓励的眼色,张宝成出去。张玉成看着父兄带马出营,自己寻个清静地方摘一枝子花对着空想,把花想成寿昌郡主。 夺妻恨咧,夺妻恨! 张萧两家的仇,由张小公子的花痴心,又加上一条。 张守户深夜进了山,萧护就在方圆百里内,怕惊动他不敢打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总算见到前面一闪一闪有人打暗号,张宝成对父亲道:“到了!” 一块巨石上,高高伫立着一个人。他宽肩熊腰,健壮得如山石。浓眉厉眸,却是乌里合。 “人呢?”乌里合冷若冰霜。 张守户父子一起噎住。张守户无奈:“那小子太狡猾,又有防备,我们抓不住他。”乌里合轻声笑了,他的笑,干涩枯冷,激起一片夜猫子叫,吓走一大片土鼠。 “我不管你抓什么人!把萧护给我弄来!”乌里合眉头全染黛色,乌乎乎的不明心思,只见阴狠森冷。 张守户尸山血海里打滚的人,也起了寒噤。干巴巴道:“你别为兴州事怪!邹国用老匹夫,这是他私下里定,私下里知会萧护,等我知道晚了三天,三天,足够萧护进城。”眸光一闪,乌里合用毒蛇出洞的眼神盯过来,就差没吐根分叉的红舌头对着张守户嘶嘶。 “他比蝗虫还狠!”乌里合问到张守户脸上:“你知道他撤出后,我收了三座空城!你知道他运走我多少银子!” 最后一句要是砸地上,准保一个大坑。就这张守户觉得脸上一痛,被这话语声烙着了! 他心中暗恼,要不是后面主子要和你共事,谁要来听你的话?好歹也是一方大帅,张守户稳住阵脚,反问:“多少钱?” 一恍间明白:“兴州是你屯积钱的地方!” “数百万两银子!外加数百万两珠宝!”乌里合痛心得想流泪,红绿宝石无数,明珠珍珠也无数,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登基费用。现在的乌蒙国王是他的兄长,兄弟间感情不说不好,只是那兄长太会挥霍,国库里十有九空。乌里合手急眼快给自己留下一些,免得自己当皇帝时赏人都拿不出钱。 萧护一过,全没了! 张守户瞠目结舌:“这,这么多!”先把易平湖恨死,他只报一百五十万两,再就是将军们一人一件貂皮,小厮两件貂皮。那小厮的,盯他干什么! “等我收了城去看,牛羊鸡鸭全没了!皮货一件不余!就是小金珠子,贴墙用的金箔,也刮走了!” 张守户心想,这不是蝗虫还是什么? 刮库房理当,这墙也刮? “再给你十天!把萧护引到野狼谷去!他不来,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不奉陪了!”乌里合拧眉头:“让他自己成事去吧!” 张守户惊得倒退几步:“这这这,这可不行!” “那,成事后再割我三座城!”乌里合气势汹汹! 张守户心里那个气,成事后割你几座城,与老子无关。老子只知道你乌里合答应结盟后,你得配合老子,或者老子配合你把邹国用宰了,萧护宰了! 说不干就不干,哪有这道理!张守户阴沉起脸,三根手指搭下巴摸过去,摸过去,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乌里合大王,咱们不是三岁孩子,也不是过家家。你想杀萧护为重光将军报仇,我要杀萧护和他了了多年冤仇。是他老子和我结的,不过父债子还,该他赶上!” “三座城!”乌里合决定把自己亏的小金库捞回来。 “我不当家,我写信帮你说!但十天时间太短,至少半个月。你看这样,”张守户手中虽没有地图,心中却有地图。这里树遮明月暗无光,展不开地图,但对面这些人,也是不用看地图的心中一本清帐。 “就依你,野狼谷里放埋伏!那地方谷狭道窄毒蛇多,离大帅有五百里,离我们也有三百里。这个你得听我的,萧护不是脓包,一般的招他不上当。要弄他的人,也没弄来!你露面,咱们打一仗,萧护来救我,你野狼谷退进去等着,我进,他必定进,到时候咱们一古脑儿端了他!” 乌里合听得心里发寒,好歹他们也是一朝为臣,只为自己私利下手就这么厉害!管他去,只要事成后割地给自己,自己不怕不吞了他! 这的确是好计! 萧护奉命前来,张守户有难,萧护不能不跟上! 两个人又商议好细节,各自散去。下半夜远远从萧护营外过,张守户觉得这好似已是自己囊中之物。 萧护在帐篷里,还不知道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有这一场密谋。他在和心爱小厮十三闲话:“我商议事情晚了,你是怎么睡晚的?现在还不睡!白天睡太饱?真不用心当差。” 慧娘打着哈欠:“我也在想事情,完了,”她愁眉不展抚额头:“我再想不出坏招儿整治张家的人,少帅,”她眼睛一亮,如春花初绽般,笑逐颜开:“你出个坏招儿吧?” 萧护正解衣,半边身子在衣内,半边身子光着就过来揍:“我有坏招儿吗?话也不会说了!”慧娘出溜进了被子。 慧娘再没有坏招儿损招,张家大小公子们也没有再来。萧护和张守户隔几天见一回,有时候也互相请吃个饭。慧娘怕影响胃口从不去,等萧护回来颦眉猜测,定然是彼此心照不宣,假笑过来再假笑回去。 这样联络感情直到三月,野桃花全开的时候,邹国用急了,命人连连催促:“尔等怠慢战机,还等何时?”国舅等着这一仗为太子添威,怎奈萧护和张守户全不急。萧护是不齿的事太多,有点儿空挤出来只练兵,只收买人心。 张守户要布局,更慢慢腾腾。 小仗闲闲的打着。 这一天早起,萧护骂慧娘:“冬天懒散,天暖和了更懒。再这样出操去!”慧娘扭头不理他,对着床头上衣服生气如昨天。 天色暖了更换衣服,后面也运上来。萧西萧北清一色黑衣青衣灰衣,和萧护一样。有颜色的,大红粉红桃红嫩黄水碧全是慧娘的。慧娘嫌女孩子气,正闹别扭不穿。 讨过骂,哪有好气色。 眉头上带着黯然起来,见大帐里人忙忙碌碌。去问马明武:“怎么了?”马嘶声长长进了帐篷,帘子呼的打开,大步蹿过来两个人。 “少帅,金虎军昨天夜里遇袭,如今在二百里外,使人来求救。”是打探的信使。萧护面不改色,接过信扔给马明武。对着怏怏一身粉色衣衫的慧娘多看两眼,嘴角上弯带着忍俊不禁,到底还是穿上了。 昨天夜里闹别扭,是萧护把慧娘旧衣扔了。 张守户据说吃了大亏,发了疯似的搜寻乌里合。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南,邹国用根本摸不清他具体在哪,唯有频催萧护:“跟上!” 不用问萧护跟得没精打彩。 这一天恶战声不断,等萧护赶到,就见到张守户跳脚似骂,脸上一抹子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的大旗旋风似的进了野狼谷,四个儿子去了三个。萧护没劝几句:“野狼谷地形不好,”张守户雷霆似转面对他:“你没有儿子,你不揪心。”萧护一愣。和他分开后,下午得报,金虎军尽数全进了野狼谷,张大帅留下口信:“告诉少帅,帮与不帮,全看他了!” 慧娘跟着萧护去了野狼谷看地形,今天看明天看,看了两天愣是一步没动。慧娘深认为萧护消极怠工:“做个样子也要做一做。”萧护嘴角噙一丝笑容,明亮得如一旁粉红野桃花,打哈哈:“险地莫入,容我回去想想。” 第三天,张守户全部人马退出,去打探的人回来说,倒没有太大灰头土脸。张守户扎下营地头一件事,就是结结实实告了萧护一状。说他见死不救,见事不明……。朱雀军中有人传信出来,足的写了三大张纸。 邹国用大怒,训斥再训斥,最后自己亲身过来。萧护本来防着他也拿慧娘说事儿,让慧娘躲开。不想邹国用只对他皱眉看看,一个字没有提。萧少帅自思,或许与自己过年送的好瓷器不无关连。 贵族子弟都爱这一口儿,但打起仗来没处讲究。其实心里很想讲究。 国舅加大帅驾到,把尽忠为主的话慨然陈词,又哭了一回死在乌里合手下的宁王。虽然从张守户到萧护都知道宁王死了,国舅打心里喜欢,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张守户嘘唏,萧护陪了几点泪。 才送上来的有衣服,回来让慧娘拿衣服换。慧娘问原因是洒了泪,说了句实话:“少了个和太子争位的皇叔,不笑反哭?”惹笑萧护,又震吓出帐篷可不许说,慧娘老实抱着衣服走,寻烧酒喷了,自找熨铁烫衣服。 如此打打停停,天气实在好,景色也不错,十三又宰了好些人,官大的就眉开眼笑,官小的就自己别扭半天。横竖萧西萧北会哄她,倒不寂寞。清明那天萧护命祭奠阵亡将士,不知何故,单给慧娘留一份子火纸,慧娘借哭别人,狠哭了一回父母家人。回来眼肿神淡,就是少帅也好几天不惹她。 出来进去,总陪个笑脸给她。慧娘慢慢好过来,还记挂着她要的脑袋。 但是烦躁,有一天少帅发脾气:“打来打去就围着野狼谷,这里有宝贝吗?”野狼谷方圆不过一百里,人都摆不开。他怒,张守户也怒,拿家乡话骂萧护:“精似鬼!一次当也不上。”有险地就不跟,寻思不对也不跟,张守户和乌里合又见了一次面,乌里合骂张守户无能:“设好圈套,人在哪里?”张守户骂乌里合缩头:“你多露几次面,鱼不见饵会咬钩?”不欢而散。 近端午节要包粽子,慧娘如今有了四个亲兵服侍,包括张家。叫上他们伙头军处帮忙。见快马浑身是血奔来,慧娘还笑:“快包,包好了给他补补。”手下灵巧的扎好一个放锅里,张家是她亲兵中最五大三粗的,别的全清秀。见成一锅,就端去火上。粽子煮好,头一盘子慧娘送去见萧护。 帐篷外萧西摆手,蹑手蹑脚趟河似过来:“出事了!” “什么?” “大帅让人围了。” 大帅二字,提起来就只是邹国用。也不知道是萧护有意这么安排,刺激总想和邹国用争大帅位的张守户,还是对邹国用有尊重。慧娘一激灵,笑了:“要出兵么?”萧西低声:“少帅在商议,十三少你辛苦了,粽子等等再送。” 这会子也没有心思吃。 半夜才散,粽子当中晚饭送,十三少也先睡了,萧护揉揉困倦的双眼来看慧娘。慧娘露出头笑:“好吃吗?” “我一气吃了五个,只捡小巧的定然是你包的,倒不会积住食。”萧护拖椅子在行军床前坐下,露出笑容。慧娘翘鼻子笑:“我包的有记号呢,结打成花的是我的。”萧护微笑:“我知道。”慧娘这才意识到问:“有话对我说吗?” 萧护温柔地道:“有,”迟疑一下直说:“明天把你中看衣服全换了,天天穿盔甲吧。”慧娘一笑:“我知道呢,”她肩头以下全在被子里,微露出里衣抱怨:“人家早就不要穿这颜色,”又是一件鹅黄色里衣儿,活似哪家小姑娘。 “不跟着我,就带上张家。明天去救大帅,会遇上袁家的人。”萧护倒不是听到慧娘心声,而是这个意思。慧娘马上红了眼,水汽浮上眸子:“我,我,”怕萧护骂,下半句咽回去。萧护满面怜惜,倒没有骂她还要寻仇,轻声道:“问你多少次,你不肯说缘由。也罢,自己放着吧。只有一件叮嘱你,袁相野和你有仇,他死了这仇算报了。袁家的人要寻事,你只别落单就是。” 慧娘僵直了背,等萧护回自己床上睡下才缓过来。正想心事,萧护闭目又说了一句:“袁家最出息的袁朴同,善使长矛。”慧娘顿一顿才明白,大喜道:“多谢少帅。”烛光下,萧护还是闭目如睡,淡淡道:“只别出了人命,都担得住!” 这一夜,慧娘睡睡醒醒,梦中又重回自己杀袁相野那一幕,才取人头,蹦出个粗大男人,直眉横眼:“还我兄弟命来!” 呀的醒来几回,先伸头看萧护睡得正香。慧娘起身剪了烛芯,取了一碗茶出神慢慢喝了。她虽睡觉也不散发髻,此时坐着,烛光把她身影映在帐篷上,不管怎么看,那小巧下巴,圆润面颊,都是一个姑娘家。 萧护呼呼入睡。 翌日拔营去救邹国用,一百里外见喊杀声。粗粗的看看,几万人混战。萧护大旗一到,混战中一个大汉仇恨地看过来,再次投入激战中。 “让袁朴同来见我。”萧护静静吩咐。慧娘睁大眼睛看,见半个时辰后息战,来报袁朴同求见的正是刚才那个大汉。 他生得和袁相野不相同。袁相野面阔口方,袁朴同微瘦长,只有戾气一般无二,一看就是兄弟俩。 他们是同宗中最近的堂兄弟。 袁朴同虽然恨萧护,官阶差得太多,不敢过傲。抱拳行礼:“少帅,你来得正好!”他泫泪欲滴:“快救国舅。”说着邹国用,眼珠子左右乱瞟,一眼就定住慧娘,那眼中更要喷出火。 虽没见过伍十三,也打听过,最清秀的那个,都说少帅当女孩子养的男宠,定然是他! 就这么个人杀了袁相野,袁朴同为袁相野不值。 他一动面色,萧护就猜中心思。他是来救援的,又兼袁朴同杀得伤痕累累不好再训斥,萧护只冷冷:“将军,大帅最要紧!有些事,你不忘,我也不敢忘了!先丢下来再说吧。”袁朴同悻悻然:“是。” 萧护心思早就表露得明明白白,在明知道伍十三和袁家结下仇气的情况,先收了他当近身小厮,又屡屡在军功单上把伍十三名字呈报。和他当初对慧娘说的当小厮再不能得军功是两回事。 从邹国用到袁朴同袁为才,再到八不沾九不连的不相干人,都看出来少帅要插手这事,这件事不会是死一个小厮那么简单。 袁朴同败兵待他相救,只能咽下这口气。不然依他平时说话:“我见面就宰他!不管萧护在不在!” 战场也不收拾了,整兵前行。急行军一天一夜,邹国用没遇到,遇上了张守户处退下来的败兵:“国舅爷和张大帅一同进了野狼谷。”萧护大起疑心,因袁朴同催促,就沉吟道:“袁将军你觉得奇怪,我们近一个月里就在这附近没动地方。” “乌里合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袁朴同不顾上下之分,硬邦邦道:“少帅不走,莫非置国舅爷不顾?”萧护大怒,斥责道:“太放肆!”袁朴同冷笑:“放肆的事也太多!横竖国舅回来,您只管奏请责罚我就是!” 萧护慢慢地笑了,眸子里泛起寒光。袁朴同对他千般不满,也不敢直视。萧护冷若冰霜:“笑话出来了!我不见国舅,倒不能责罚与你!”袁朴同还同他呛:“败军之将,托少帅庇护,但有什么哪敢不从?” “你东说也有理,西说也有理。”萧护面泛寒霜:“我只听进去一句,我不同你说话,这话记档,我同大帅说去!”挥手命人:“前行!” 慧娘当然紧跟着他,这是萧护交待又交待的。见袁朴同闷头闷脸退回,慧娘不解:“他倒这么傲气,只因为我,才对少帅这么蛮横?”全然不念少帅救了他? “你不用挑拨!袁家的全混蛋,没你我看他们也混蛋!”萧护冷着脸。慧娘自己个儿嘀咕:“好好的,又撞上了你冷脸。” 她觉得姓袁的一家全晦气,谁遇上谁倒霉。 萧护原地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原来地方找到邹国用的亲兵,这一次问得明白,邹国用一天前已经进了野狼谷。萧护命整锅造饭,一个时辰后入谷,但心中着实奇怪。又喊来那亲兵:“真的见到乌里合?” “确定是他!” 别人还好,慧娘跃跃欲试,颇为希冀。但是不敢大意,她见过重光功夫在自己之上,听说乌里合比重光还要厉害几分。慧娘为讨好萧护出来催饭,一出帐篷就遇到袁朴同。两个人相见都乌眼鸡,狠狠瞪了几眼错开身子走。 将分未分开的最后一步,袁朴同忽然反身,手如鹰爪来擒拿。慧娘低身躲过,一肘打在袁朴同手掌上。两个人分开,嗓子里都似有压抑不住的低吼,被赶上来的人分开。 张家护住慧娘回去:“少帅让你躲着他!”慧娘一扬头:“无处可躲!”萧护知道后很生气,有心喊袁朴同来问,又觉得问也白问,让慧娘先跟着自己用饭。 慧娘从他眼光里看出来,少帅认为自己受了委屈。吃饭时间本不多,慧娘抓住空当问:“乌里合是我的?” “不知道!混战,哪里说得好!”萧护面沉如水:“照顾好自己小命,不要只图厮杀,把我跟丢了。”慧娘再一次觉得温暖,出兵时见到袁朴同,也装没看到。 野狼谷萧护以前亲自看过地形,看过后他极不愿意在这种地方打仗。谷道狭也罢了,偏生又长,曲曲折折的全是羊肠小道,没有个半天出不来。 可为救邹国用不得不去。 换成张守户在里面十八回,萧护也不管。就像上一回张守户冒进萧护不管,他深知张守户其人,除了真死了儿子,四个全死了也许还暴躁冒进,一般张守户不打不占便宜的仗。当然打起来不占便宜,与他事先想的有变动,不由人力决定。 十五万人一古脑儿全进了来,慧娘是头一回进。她开了眼界:“这地方能混战么?”心心念念就记着乌里合脑袋。 路不宽,两边野岭却足有十丈高,又陡上都难。慧娘这半瓶子醋都看出来了:“少帅,要是上面有人,还不把咱们砸锅里!” “你当烩菜!”萧护斥责:“快走!” 脚下宛转如蛇盘径,两边险不能上。但层烟叠秀,氤氲中透着寂寥。时而有鸟惊飞起,扑簌簌带出莫名嗥声。 无名白花如喷雪奔雷,香气自鼻端掠过,又凶狠的重回来。虽有大军马蹄声脚步声车轮声,却总透着凶险。 然安生地过去。 不容慧娘长出一口气,喊杀声夹着血腥气闪电般划过耳膜。肃然冷静在马上的萧护眸子一闪,急急连声:“急行!” 谷外是战场! 又开阔,目力好的人一眼可以看几十里外。几十里外那鲜明旗帜在碧深苍穹下,金线虎狰狞,是张守户的大旗。 近处朱雀飞舞,残破金线垂着似人不要的破烂流丢,邹国用精神还好在旗下,中军建制还没有乱。 见萧护来,邹国用欣慰地道:“萧郎目中虽无人,却还有我三分。”有三分就足够了,比张守户那一分没有的强百倍! 两边打起旗语,稍停,一起擂鼓。一时怒鸣奔泄,冲激腾空。 人人出刀亮剑之际,慧娘掏出个什么在面颊乱划。萧护怒目:“什么!”这当口儿还分心,一眼看去几乎绝倒,要不是战场上,再把十三掐着脖子痛揍不休。她秀丽面容上,又黑不溜秋。 “我得比他吓人!”慧娘刀尖对一个人晃。那个人昂扬七尺,穷眸高额,正是乌里合。他生得张狂,十三怕小白脸儿气势压不住他,交对手来不压人。 邹国用远远看到,对左右一乐:“都说萧护养了个假姑娘,就是这样?”大家都跟着一乐,再凝神于大战前的凛凛。 王源出战,肖文峰出战,顾言客出战……。慧娘不住的问:“不混战吗?”手中刀举得没处落,又放下来。萧护浓眉只扣着场中,回答慧娘的就是马鞭子作势劈她。 多话! 慧娘急不可耐,无事可做竭力瞪住乌里合,像是这样他就是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暇想,回京去,披红挂彩面圣君,昭雪,平反,重新起家……。 肩头挨了重重一下,疼得她一罗嗦。萧护长枪在手,用枪杆子给了她一下,咆哮:“跟上!”场中已经大乱,王源得意洋洋打马逃也似往回走,身后地上睡着一个人,血从他身上骨嘟嘟往外冒。 数十万人战在一处。 玄武军足有十五万人,邹国用只多不少,张守户也不敢比别人少,少兵缺将叫本钱缺失!但是全军扑上来的只有玄武军。 邹国用生气另外两只一老一小不用心,他收到乌里合在的消息后,听说他人不多,自己带了五万人来追。张守户和乌里合勾结,更是不肯全力出兵。他找了个名堂,一则未证来敌身份,二则全军出动,粮草有亏。 张大帅心想自己最近没发刮墙的财,全军出动养不起。 他和邹国用一个正忧愁,一个正心喜。邹国用忧愁,萧护没来以前他没发现乌里合人多,混战展开,无端的多出来对等的兵力。张守户目视远山微笑,藏人的地方太多太多。 “袁朴同!”邹国用命才归队的袁朴同过来,对他身上的伤赞赏的抚须笑,给他一个紧急任务:“你身上有伤,我顾念你!你快马回去调兵来!”袁朴同为难:“大帅,眼前兵力相当,一鼓作气拼了才是真的。搬兵?倒得好几天才到。” 几天时间这里早打结束。 邹国用微微笑:“从野狼谷走,一天可回。”袁朴同倒吸一口凉气,关于野狼谷他和萧护看法一样:“那不是好地方。”哪怕过十万人,只要一小支伏兵设滚石粗木,不拔刀就可以杀一半。谷中两边的峭壁,直得不能留足。想还击都上不去。 “你们不是过来了?”邹国用是我是福将你怕什么的神色,慈祥的道:“去吧,不要耽误事情!”又对金虎军大旗沉下脸,使唤一个人:“去告诉老帅,让他也搬兵。”不悦浮于面上:“传令下去,今天再走了乌里合,我必不客气!” 袁朴同硬着头皮离开。再一次踏入盘折谷中。直觉告诉他,松偃藤延下,蟠枝虬曲中,都有着什么。可他,也安然过去了。 一出谷,天早黑了,袁朴同暗道侥幸,甚至双手合掌拜访过往神佛保佑自己,再打马飞奔营地而回。 另一边的混战升了级。 慧娘是步步进逼,仗着好盔甲不顾生死的直捣黄龙。黄龙没这么容易捣,也被她近了不少。萧护偶然回眸寻她,就见疯鬼般的十三面对长枪弓箭全然不避,硬生生往乌里合面前闯。 乌里合也在战场中,移动性很快。他往左,慧娘再往左闯,他往右,慧娘再往右去。 斜次里刀枪箭戟一起招呼,“当”地金戈齐鸣,长枪飞至,似沧龙出水昂然万端。是萧护到了。慧娘在长枪避护下喘一口气,再次要闯,萧护大骂:“傻了吗?自己都不顾了!” 碰上柄削铁如泥兵器,看你怎办? “少帅小心!”慧娘回眸正要笑,忽舞刀光,斩断萧护身后扑过来的人。萧护反手一枪,又击倒一片,回枪时,在慧娘屁股上抽一记:“跟着我!” 慧娘哎哟大叫一声,脸红是想不起来,只有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人,却顿时清醒了。 左边冲上来凶猛的一员大将,萧护大叫:“十三会会他!”慧娘一喜:“看我的!”挥刀迎上去。萧护拨转马头在她身后,长枪所指之处,不是横扫一片,就是挑起一人。 鲜血不要钱似的喷涌,马蹄下铺满的全是血路。中间也有断肢泥肉。 慧娘马项下挂人头挂人头,萧护一枪捅掉好几个,心疼得慧娘直想抽他。“不值钱的不要!眼皮子忒浅!”慧娘迅速接受,再去寻找别人。 天黑得乌云滚滚,明月不知哪里去。 乌云下,黑压压的人忽地投入战场,如恶鬼般力大无穷。邹国用大惊,马都后退好几步:“不好,中计了!” 对应般的,萧护军中响起鼓声,“咚咚”不绝中,玄武军你帮我我帮你,往一处收拢。十几根火把一起亮了,照着下面旗帜舞动。 “射那旗子!”乌里合吩咐。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还可见眸中流动的势在必得。对着源源不断新增兵力,乌里合心中天地生! 邹国用毙命与此,萧护毙命与此……关内不就是自己的天下。 可笑那约自己结盟的笨蛋,他还有什么来挡自己?倾一国兵力在这里的乌里合,不厚道的呵呵笑出了声。 笑几声后,他皱眉,在左右护送下往后退开。有个不要命的小子,他后面跟着少帅萧护护他,那目标分明是自己! 慧娘再一次追击不到,气得骂了几声,萧护跟她后面连喊带骂,才把她喊出来。自有人接应,退回萧护跳下马,命慧娘下马,踢了好几脚骂:“没听到鼓声列阵,你追什么追!”丢下慧娘上马来见邹国用,邹国用知道没有萧护今天自己吃大亏,还是绷紧脸对他:“你来作什么,我这里不用你!” “大帅,我列阵杀出路,请大帅速速离开!”萧护觉得自己不行明着说,还要把那黑不见底的人流指着说。 邹国用的长处之一,就是骨气还好。他傲慢地道:“你在这里,张老帅也在,我怕什么!我让人搬兵去了,也命张老帅搬兵。倒是你明白,来的人不少!”到这里,才给萧护一个若有若无笑容:“列阵是你能的,我素来想让将军们观摩,今天有幸一见,我要仔细地看看。” 箭如流星般射来,火把下倒了好几个旗手,倒一个再上去一个接着打旗。星星点点般的汇集成黑流,渐成黑龙一般有首有尾,眼看这阵就成了。 张宝成和父亲私语:“萧家大阵从来有名,不能让他列阵。”张守户正想这事,交待儿子:“你带人去,如此这般……。” 萧护还在劝邹国用,人都急了:“此时走正是时候,大帅!”他怒无处发,抓过给邹国用马下一个小兵踢两脚:“牵大帅马走!” “要走时,我自会离开!”邹国用吹胡子瞪眼,忽然大叫一声,他身边人也起了骚动:“快看,那是什么?” 数队旗歪斜倒的败兵,败如山倒,插入萧护队中。他们打的,是金虎军的旗。他们跌跌撞撞,带着打晕头的不知方向,在才结好的阵里东闯西奔。败兵后面,跟的自然是追兵。 张宝成丢了头盔,狼狈之极,不时回身奋战,再次回马试要约束败兵。金虎军中也打出来列阵的旗语。 萧护和邹国用都没有料到张守户的叛变,只同时皱眉。邹国用命萧护:“快回你军中指挥,不要管我。”又怕萧护不走道:“我要走,现成有一条路。” 他从野狼谷中来,身后一直死守着这路。 “大帅,切记!万万不能从野狼谷走!”萧护丢下话,打马回来。见阵中乱了一小半,金虎军也列阵,玄武军也列阵,不是你冲到我的手,就是我踩到你的脚。黑暗中看不清,有些金虎军败兵一个,却骂骂咧咧推搡着玄武军的人:“滚开,挡着老子!”好在这样人不多。 玄武军愤然还击,阵没列成,自己人先推撞着。再加上敌兵又至,战得难分难解,大阵就此不成! 慧娘忘了腿上疼,见不像样子,气汹汹上马拔刀冲过去,见两个金虎军就在张宝成眼皮子底下夹击一个玄武军。 手起刀落,慧娘斩了那两个。她凶神般,张宝成也一凛,忘了问她!慧娘暴烈的在他面上一扫,张宝成面上一疼,心想这小子眼光好毒。慧娘指着他鼻子骂:“张少帅!这什么时候,你挑内哄!” “放屁!这么多人看着,你小子杀了我的人!”张宝成反唇相击,手中兵器一扬:“兄弟们,”又听马蹄的的,数人护着萧护到来。萧护杀气腾腾,冷笑反问张宝成:“你想怎样!”近前一把揪住张宝成:“跟我去见大帅!” 他一路行来,早看在眼中。 两马并骑,张宝成闪过凶光想挣扎,慧娘虎视眈眈刀对着他。萧护夸她:“杀得好!”命人打旗语:“耽误列阵者,杀!” 张守户心头一阵发寒,这小子还真敢! 邹国用早派人过来:“大帅有令,玄武,金虎,各自退开!” 间中还要杀敌兵! 也退不开!但是好了许多! 大阵已经结不起来,又死了好些人。萧护迅急地命人:“分散列阵,阵阵相扣!”带上慧娘回大旗下,当众夸奖:“杀得好,我的人就是如此!” 慧娘不是有意,是情不自禁摸摸腿上,才被踢几脚还在疼。萧护眼角扫到,嘴角微弯当她孩子气又犯了。 乌里合也不是吃干饭的王储,抓住时机扑上来。还好萧护带兵严谨,匆忙中结成数个小阵,勉强能一阵套一阵,余下散开的人得了时间重新归拢。 邹国用本来就是败兵,张守户带着十数心腹人不肯用心,萧护一家苦苦支撑,全仗着兵悍将勇,还有出了名的罗刹恶鬼伍十三奋不顾身,少帅枪法过人。 打到半夜,邹国用屡屡遇险,因天黑,他也看不到张守户消极怠工。将军们请国舅离去,邹国舅走哪里?走的是他搬救兵的野狼谷。 子时过后,大雨倾盆。血流顺着盔甲再次染透地面,小草不忍抬头,忍耐在血水中。慧娘再没离开过萧护,她不放心他,萧护也记挂着她。雨水浇得视线模糊,但每一转头都见对方在,不能自己的展开笑容,交给对方后,再次恶战。 萧护心中不是不自豪的。 慧娘心中不是不为自家少帅得意的。 虽困难,总算重列大阵,萧护冒雨和慧娘回到阵中,见两翼虽兵力雄厚,还是死了不少人。他心中痛上来,把这仇牢记心中。 令旗挥动时,乌里合急命退兵已经晚了,头一批人尽数死在阵中。乌里合气得哇哇大叫,用本国话把张守户大骂,有人喜洋洋来回话:“野狼谷中困住了邹国用!”乌里合大喜,把这里交给别人,自己穿小路去野狼谷中。 邹国用万万没想到这里伏兵是早也不打,晚也不打,打的就是他们退走的时候。滚石重木加上弓箭,宰鸡一般的痛快杀戮。 几个亲兵用尸体给邹国用隔出安全天空,国舅爷战战兢兢发号司令:“快去请萧少帅!”真正危难时,邹国用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护。他对萧护付以重望不是吗?他要把郡主许给萧护不是吗? 萧护接报恨不能把国舅爷捶一顿,一回走容你过,二回走还容你过……。人家就是等你走得轻松,走得没防备时才好下手。 他面色铁青没有即时动身,来报信的人扑通跪下,有了哭腔:“少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萧护对着自己的人看,不用数也知道去了三分之一。他不是不救,而是不匆忙的救。镇定的不理会抱自己大腿哭的人,萧护沉着的道:“擂鼓,变阵!” “少帅!”来报信的是邹国用的心腹人,他痛哭流涕,雨水地里给萧护不住叩头:“求您发发慈悲!大帅最器重的就是您,一心要把郡主许您……” 萧护不看他,只眯着眼看又一次陷入阵中的人,轻声吩咐:“要活的,尽量赶下马。”乌里合去了,对面指挥的人也没弄明白萧护的意图。一千敌兵一半没了马,半夜里杀得晕头转向,被赶着往野狼谷去了。 来报信的人这才知道萧护想法,抹着泪水要了一匹马,抢着去追击敌兵。萧护大阵缓缓而退,那一千人被逼进入野狼谷。 火把四起,滚石重木漫天而下,下面人砸得哭爹喊妈。邹国用才惊喜,头上又落滚石,“嚓!”砸掉他一半人肉屏障,差半分就把国舅砸成国舅饼。 上面的人不砸了,谷内尸体叠得老高难走马。邹国用在心里大夸萧护,等着他来救自己时,见萧护住马停足,微明天际雨中,见他沉思起来。 这个当口儿沉思?邹国用气不打一处来。要知道他头上虽有人肉屏障,可这谷内到处尸体,血水涌出,就快把他淹住。 你还不来? 萧护回了马。 “啊!”报信的人急了,再次扑倒萧护马前,双手系住他马,苦苦哀求:“少帅,您行行好,您是个积德的人,您看这滚石重木份量不小,山上能有多少?就有也砸得差不多。咱们走吧,牵着马还是能走过去,再不行,前面的人走得谨慎些,也就是了。” 听得人都皱眉,什么话?让我们给你试滚石? 谁不是爹生娘养,血肉躯?少帅昨夜几回派人让国舅不要走野狼谷,国舅爷是傻子还是不长耳朵? 有人低低的骂:“耳朵揣裤裆了!”后面的人没听到,小声问骂的人:“怎么?”当兵的有一个能耐,就是传令时一一传下去,传话时也一一传下去,全军都怒不可遏! 萧护不理他,把又变成揪自己衣角哭的报信人推开,面无表情:“列阵!”报信的人不哭了,哭也无用,带泪喜道:“是是是,再捉人往谷里去就是。”慧娘打心里恶寒,眼角眉梢鄙夷着他。 不光是慧娘,有这种神色的人不少。 萧护淡淡:“来人,给张帅送信,命他也来!”报信的人感激不尽,此时心中方寸乱,不管什么一通乱感激,又着急国舅不知死活,急着去看阵中对仗。 萧护招手几个人过来,低声吩咐几句,各自离去。再对慧娘微微一笑,慧娘抽溜鼻子摸大腿,小声叫:“哎哟,” “不看地方你撒娇,真真是养猫了。”萧护道。慧娘瞅瞅他面色,阿谀奉承:“我不知道少帅有好阵法,我回来晚了,怕你找后帐。” 看上去这一会儿他很闲。 “找后帐也等回去,现在没有功夫。”萧护把慧娘耳朵扯住,悄声道:“这样……。”最后满意的道:“最后你去双手扶起国舅,把你这张脸先擦干净,让他好好认得你!”慧娘火了:“我不扶他!” 邹国用也是仇人! “先救他!”萧护又青了脸,用力捏紧慧娘耳朵:“不是用人之际,就你这不听话,我砸断你的腿,让你躺几天!” 慧娘屈服于耳朵疼,且决定保住自己这条腿。 一个时辰后,天光早大亮,有人来回报:“不出少帅所料,果然有上山小路,又遇到敌兵上山,我们摸清了路,五路将军们正在山上厮杀!” 萧护满意的舔舔嘴唇,拉倒了舌头,虽雨中也干了嘴唇。让慧娘取水来喝,又叮嘱她几句见到国舅应该如何恭敬如何表现她自己突出她自己,万万不能让国舅忘了谁头一个去扶的他。 雨水加上死了数万人的尸体血水,国舅喝的应该饱,不加深印象,国舅忘了可不好。怎么能陷国舅于忘恩负义名声中。 鉴于仗要结束,和少帅的冰山脸,慧娘唯唯诺诺,说一应十。打起来时她只念着乌里合的人头,把萧护一直说的互相配合的话全抛天上去。少帅为人记性最好,疼起来十分之疼,打起来么,也十分之疼。 又一个时辰结束战役。死人堆里血水堆里找到了国舅兼大帅,昔日风华不错,品相不错,衣着不错,气色不错的大帅面如死灰,血浸盔甲。饶是慧娘按萧护说的,双手扶起他,把自己洗干净的脸在他面前晃动来晃动去,国舅大人只看一眼就让开。 他素爱精洁,与他出身有关。血水里浸半夜,和死人脸对脸。再看一个脸白白的少年对着自己,他眼睛如镜,自己好似地狱血鬼,国舅爷不能看。 萧护不在意,你不看别人看着呢。他深一脚浅一脚越来尸体来请罪:“救驾来迟,请大帅海涵。”邹国用笑得寒气森森:“呵呵,有劳萧郎!” 清理尸体,用过干粮,出了野狼谷,见一带兵马无边无际,乌里合自旗下出,扬鞭大笑:“本王久候于此,邹大帅,萧少帅,你们让我苦等啊!” 他身后,涂满花花绿绿颜色的面庞,休养精力充沛的高头马匹…… 一场混战又开始,人人眼前只见血肉横飞,只见汗水和着血水狂舞如注。腿上一疼,也许是一道伤,也许是碰到飞来的什么。是断臂?还是躯体?打开就是,没有人认真去看…… 这一天昏天黑地,没有援兵。 国舅是最早先离开的,不见援兵萧护心中发寒,邹国用报私仇的小道消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为太子收伏人,如此这般对过别人? 如果他忘恩负义? 这也有可能! 又一次狂奔而逃,看身后重伤的将军们不肯走,犹自跟随。 每一回顾念父帅交给自己多少人,今天一战还余下多少时,少帅心都拧着痛。 慧娘紧跟萧护,萧护带着伤重的将军。又是一天又累又乏,吃的也没了,追兵又甩不脱。天黑以前,萧护等人歇息了一会儿,就地喝了水。见追兵又将至时,萧护让大家围拢来,心平气和告诉他们:“我们分头走!” “不!” “少帅,不行!” “少帅!” 听的人一听就明白。 萧护噙着泪水,看着这剩下的数万人。他几乎折损了一半!而后面,是数倍的兵力。王源重伤,伍思德重伤,伍林儿重伤……伍留生伍其生王文孙武刘海等人战死野狼谷。还有慧娘,伤在大腿上。 他不是匆忙做的这个决定,思索时间虽短,却是郑重的。 有哨兵盯着追兵,不时来报。 萧护再看两个小厮,萧西萧北也有伤。他眸子深而又深地看着他们,轮流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视,似乎在想什么。萧西萧北全知道他心思,抢着喊出来:“我留下跟少帅!” 萧北把萧西一推,吼道:“争什么!我伤比你轻,你留下,你送十三少,送将军们!”慧娘呆住!知道萧护虽然没说,萧西萧北却深知道少帅心思,她叫起来:“我不走,我跟着你!” “十三!”萧护上前一步,把慧娘脑袋按自己怀里,揉几揉放开她,眸子对上她不敢相信的眼眸,柔声道:“你看看,受伤的将军们得有人照看,你心细不是。听我说,他们只要我,都跟着我,父帅交给我的兵就全没了。咱们不能等到山穷水尽!” 慧娘拼命摇头:“不不不,”她哭了:“让别人走,别撵我走!”双手抓紧萧护战甲,仿佛这样就不会被赶开。 她的泪水,痛了萧护的心。旁边的人多流下泪水,重伤的王源对着自己伤处击打着,大声骂:“我就这么不争气!” “快别!”萧护命人止住他,人人看到他含着泪水。几万人围在一处,后面的人看不到,也感受到少帅的悲痛。 慧娘还在哭,口口声声的问:“为什么不要我?” “十三!”萧护双手抱住她摇晃哭泣的脑袋,定在自己眼前。少帅诚挚地道:“看来援兵难以指望,几万人夹在一处,目标大又难散开逃命。听着,我得保住最后的根本!”夜风中静得没一丝声音,只有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萧护不能再等,低声交待:“如果我不回来,回我家去。”又寻找伍思德,大声喊他。有人让出道路,抬着重伤的伍思德过来。萧护郑重地道:“如果我不回来,我交待你的事,”伍思德马上看了慧娘一眼,嘶声大声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定当办成!” “好!”萧护回首看萧北萧西,目光停在萧北身上,萧北不干,大声道:“留萧西,他哥哥随少帅战死,他家只他一条根!”萧西把他挤一旁:“我死了你不照顾我娘?”慧娘心疼如绞,泪眼模糊揪住萧护不放:“带我一起。” 萧护握住她双手:“我会回来,不过就说说!”慧娘痛哭:“那不必说!”萧护侧耳听听追兵远近,清晰有力指派一个出来,他严厉看着萧北:“十三少得有人送,你留下!”再来看哭得泪眼花花的慧娘:“如果我不回来,萧北送你回家!记住了,我家住钱唐下城古吴郡街!” “没有你,我没有了家。”慧娘悲悲惨惨又是一句,萧护几乎泪落。好在他不是爱哭的人,全咽肚子里。把慧娘推开一步,战甲取出一方丝帕,还算干净。伸指咬破,在丝帕上写上“此乃十三!”怀里取出小印,手指上血已干,再次咬破沾血盖上小印。把丝帕和小印塞到慧娘手中,爱怜的摸摸她头发,说了三个字:“我后悔……” 到此停下把慧娘重重一推,回身上马,长枪在手,见慧娘踉跄要扑过来,长枪一闪把她挑开,慧娘后退几步摔倒在地,萧护对她叹口气:“冤家,你不走,我怎么安心!” 慧娘从没过想过他手中兵器会对着自己,这一摔还很厉害,双手按地,摔痛了屁股和手,知道萧护是认真的。呆呆的看他久战疲倦的面容,和他脸上的严厉,慧娘痴痴呆呆看着。 萧护硬起心肠不理她,只点了两千人,命其余的人:“速行!再不走者军法从事!” 大家含泪离开他。 萧护命高点火把,手持长枪等候乌里合出现,扬声高呼:“乌里合大王,我知道你想和我一战,我,也想和你单独一战,你敢乎!” 乌里合和他交战这两天,知道他主意多。见他人不多,一人独立队前,别的人都不见了,乌里合不得不疑心一下:“他想干什么?” 萧北带着慧娘等人打马急奔,寻邹国用搬救兵。 大家全不吃也不睡,闷着头只赶路。慧娘早已不哭,实在累了就摸摸小印,看身边的人全是咬牙撑着,只盼着早一天到早一天能救少帅。 重伤将军们不能快马,全在后面。慧娘和萧北争执过,逼迫萧北先去搬兵,自己一路照顾将军们过来。 萧北走的时候,直着眼睛交待慧娘:“你,千万保重,别再犯愣!少帅回来见不到你,我没脸见他!”少年认真的道:“十三少,你是少帅的命根子!”慧娘用力点头用力点头,伍思德粗声大气道:“快走你的!我虽受伤,还没有死!” 萧北单独打马去了。 半天后,他领来一队人马,把朱雀军方向指给他们,自己带着人赶去救萧护。慧娘也想去,萧北差一点儿骂他,没骂,但那想骂人的神气,和萧护快一个模样。慧娘终于没去,把余下的几万人带去朱雀军补粮草。 进营门前点了点,只有五万人不到,还有一半是受了伤的。一直睡着的伍思德忽起忧愁,喊慧娘过来:“十三,依我看你不必进去。”慧娘明白他的意思,低头想想道:“我等少帅,凡事我忍耐。” 梗在两人心上的,是袁朴同和袁家的人。 伍思德多梗一个人,十三虽然扶起过国舅,可国舅现在不在险地方,翻脸不认人也有可能。看到朱雀军大旗,王源带着人就地等待,伤好些的伍思德和其他能行走的将军们报名去见。半个时辰后,伍思德等人没出来,国舅的心腹代中锡出了传令:“大帅命全体回营安置。”王源面色变了变,代中锡胸有成竹地一笑:“王将军,大帅已命张帅率全军,朱雀军十万人去救萧少帅,营地里正空着,现成帐篷也有几张,军医在候着,请吧。” 注意一旁的慧娘,代中锡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慧娘不卑不亢回答他:“伍十三!”三个字让代中锡惊了一惊,再有了笑容,那笑容说不出来的味道,是哈哈一笑:“哦,我知道了。” 再催促王源:“请吧,将军!” 王源咬牙挺住:“我们,还是这里扎营的好,只请大帅补给粮草医药就成!”代中锡笑得嘿嘿,说不出来的有把握:“王将军说哪里话,咱们难道分了家?萧少帅不在,理当由大帅照顾你等。” 见王源还要说话,索性沉下脸:“这是大帅的军令,你有异议,请见大帅面呈!”命跟来的人:“快把王将军抬进去。”王源一把去抓慧娘,慧娘本能躲避,见到王源眼色,才把衣角给他。王源死死抓着,牵动了伤,他喘息道:“你照看我,别离开我一步。” 代中锡打哈哈:“那一起见大帅吧,大帅回来夸你呢,说伍十三了不起,英勇得很呐。”他说得再动听,对于王源这些素知邹国用为人的人,只咬牙听着。 几万人玄武军,就这么进了朱雀军大营。他们衣着尽损,气色灰坏,有伤的有伤,狼狈的狼狈。 王源等人,被抬到邹用国大帐门外。一个人横眉怒目站在那里,他方而略瘦的面颊,微长,面色苍白,身披麻衣,头上扎着白带子,冷笑着挡在去路。 慧娘眼角危险的跳了跳。 袁朴同! ------题外话------ 月票月票,明天有月票的亲们,请早投早投啊。早投能在月票榜上多占几天,投晚了,首页月票榜是显示不出来的。 亲们还有书要定的,下个月越早给仔票越好了。 鞠躬感谢。 ☆、第五十九章,被看光光的少帅 袁朴同带着悲伤神气,两眼如失崽的母狼,狠嗖嗖冲着慧娘呲开牙齿:“我要给我兄弟报仇!”大喊一声:“拿命来!” 手中长矛卷起狂风对慧娘当头劈下! 慧娘又累又饿没有力气接,往旁边跳开。 与此同时,有人从担架上跳起来,手中宝剑挥舞,奋力接了这一下!同时须眉皆张大喝:“大帅帐外擅杀功臣吗!” 擅杀功臣吗!……。 很响的传开来。 是鲁永安! 他伤在大腿上,养了几天好许多。本可以同去见邹国用,但鲁永安不愿意去,就装还没有好。他从京里出来就没有选朱雀军,就是对这些宫里出来的人烦透了,就是在军营中这粗旷地方,这起子人也只会勾心斗角,斗角勾心。 除去这些,真不知道他们还会什么! 鲁永安当初选来玄武军,是只想找个清静地方呆着。后来呆这几年,见过好几回政治斗,对邹国用为人越看越清楚,鲁永安好几回梦醒抹冷汗,幸亏自己眼力高,没有去朱雀军。 现在看国舅强迫玄武军全军入营地,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心思,就是少帅不在,不能让十三少吃亏。鲁将军现在也这样想。 他不久前还提醒过慧娘小心袁家的人,见袁朴同在心中了然。 鲁永安本来看不上萧护的年青,经过兴州和前不久的战役,回想萧护数年前对自己处处小心,有礼遇的意思,只自己没放心上。 他还是没有原因的自傲。 但看着萧护千万交待的十三在眼前要被害,鲁永安心想自己还没有死,自己要死了看不见,才由得袁朴同杀。 狠狠一击还了袁朴同。 老子不活了,除非老子咽了这口气,才不管你怎么对十三少。 身边王源奋力起身,只起了半个身子,就起不动,只喘息大怒:“快,住手!”一口血喷多远! 不知哪里冒出来五、六个人,正围攻慧娘。 他们手里全有兵器,不用问也是袁家的人。 慧娘拼死力躲开,几次险些中招!好在有好盔甲。 鲁永安全力一击,又狂喊一嗓子,人早爬不起来。王源气得吐血后更奄奄一息。 “十三少,我们来帮你!”玄武军士兵们拥上来。袁朴同见不对,狂喝斥:“反了你们!退后,都退后!” 他往帐篷帘子那里退,一只有力的手伸出来,扼住他脖子!伍思德等人听到鲁永安大叫,和邹国用一起走出来。伍思德跑在最前面,隔帘制住袁朴同推出来,一瘸一拐的他面向邹国用:“大帅!我们少帅不在,这是欺负人吗?” 现场打斗升级,玄武军士兵们心中的败兵火哗一下点着,扑上去就揍人! 有人骂骂咧咧大叫:“老子们为谁输的!” 朱雀军帮自己,也哗的上来一批。 拳打脚踢,帐篷前瞬间乱了! “忘恩负义吗!老子们是怎么输的!” “不要脸!” 邹国用听着这些话,想当然阴沉着脸,对代中锡点点头。代中锡这才出声制止,分开众人听国舅训话。邹国用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他们去用饭领衣服。伍思德等人聚集在一个帐篷里,把慧娘带这里来。王源总算能说话,无力动着手指:“走,走,” 他气得只会说一个字。 “让他去哪里?”伍思德皱眉:“才刚见大帅不是好神色,他想为这一次兵败找替罪羊!”几个人骂声出来,王源又摆手,急急喘气:“别别,隔,”慧娘静静接上:“隔墙有耳。”王源闭一闭目表示是这句话。 外面闯进来一个人,鲁永安拧住守帐篷小兵脖子带他进来,冷笑道:“你们说话注意!要不是我在外面看着,有几个士兵早爬上帐篷顶。”又怒斥那守门兵:“你他娘的只看着我,我不是贼!” 他一瘸一拐的,走几步到这里就气喘吁吁,又气这守帐篷的人只盯着他。 对慧娘,他倒关切:“你能走就走吧,只怕晚了走不了。我盯着呢,大帅才把袁家的人喊去,他们势力大,闹起来你小命不值钱。” 所有人神色凝重,伍思德沉思看着鲁永安:“老鲁,你装病呢?”至少还能走。鲁永安动动大腿,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缓缓气才道:“这不是还有伤,谁装!”见帐篷里人不说话,鲁永安也觉尴尬,往外走:“我还是出去看着,你们太不小心。” “不!我不能走!”慧娘出声,鲁永安回头笑,是为慧娘理会自己:“你一走就没事。”慧娘静静道:“我不走,就死在这里,也是大家看到大帅冤枉我!我要走了,就难分辨!与少帅名声也不利!” 鲁永安傻了眼:“这有什么?少帅回来自然清楚!”慧娘带着生死全不顾的神气:“我要走,也得走得有个名堂。” 外面又乱起来,好似万驴过江。有人进来告诉:“金虎军到了,听说也战败了。” 金虎军回来的人和玄武军明显不一样,他们衣着半新,气色红润,几乎看不出打仗的样子。到晚上消息更不好,鲁永安有熟人在这里,消息摸得早:“张守户对着国舅大发脾气,说全是受咱们拖累的。又说少帅平时就养男宠去了,这样人亏得还能有人相中,列出少帅几条大罪,指挥不力,贻误战机,风流嬉戏……要把这次战败推咱们身上!” “这老混蛋!” “私底下又说许多话,他儿子们又会了袁朴同不知道说了什么。你们快想办法,迟了只怕咱们一起命不保!” 张宝成现在会的,是袁为才。袁为才是跟着慧娘回来的,自然一回来就待遇不错。金虎军独自扎了营地,请过袁为才来,张宝成送上礼物四色,不是实用的衣物就是金银,招待的也不错,香茶点心尽有,才战败的人不知道哪里拿出来的。 像玄武军战败,粮草都点滴没有。 “我知道袁先生伴郡主监军而来,想来袁先生是江宁郡王极器重的人,郡王才让先生来,又有国舅也高看一眼。”张宝成先一顶高帽送来。 袁为才对他诉诉苦:“当差不易啊。” 郡主不好侍候,少帅不好糊弄。 张宝成目光闪烁:“先生,郡主一定萧家郎?”袁为才一惊,张宝成凑近些笑:“我张家就不行?”袁为才为难,张家兄弟全什么模样?你们自己全不照镜子? 张大帅那模具不好,出来全不中看的。当将军没的挑,当姑爷江宁郡王妃不寒渗才怪。 “不瞒先生说,我四弟对郡主情深一片,为郡主还进京去钻过门路。”张宝成笑容满面:“先生啊,您也是男人。这女人找丈夫要找靠得住的,岳父相姑爷要有前程的,长相嘛,文榜上也不挑,武榜也没有这一条。您说是不是?” 袁为才口才也好,但是也被打动了。 这看男人才干,长相从来不是必有的一条。 张宝成见他动容,再加一把火:“谁不是打年青过来的,都想要自己喜欢的,可别人不喜欢自己,这日子就难过不是?萧护生得是好,白脸娃娃,不过他对郡主可曾有半点动心?我们都看了近一年,萧护对郡主也就那点心思,指着她和大帅要东要西,没出息!就这还护女人!再说他生得好,惦记的人就多。惦记的人多了,花花肠子就多。您对郡王和国舅说说,是盼着郡主嫁个疼她的好丈夫,以后千依百顺,还是嫁个花花肠子,今天一个男宠,明天一个姨娘的闹腾?” “这……只怕国舅主见不容改变。”袁为才心想自己眼睛里看着萧护救的国舅爷,亲眼看的萧护如何能耐。国舅为郡主选中萧护是有笼络之意,怎么会轻易换成张家? 张宝成笑得轻描淡写:“国舅怎么想是他的事,先生,”他起身一揖,袁为才惊惶避让:“少帅万万不可如此。” “父帅命我正式代四弟求聘,请先生做媒,去国舅面前说说。”张宝成笑嘻嘻拍拍手,四个人走进来,托着四盘子珠宝。 袁为才呆在当地! 竟然来真的! 直到走出营寨,袁为才这自认为的精明人才想到一件事,败军之将,哪里来的珠宝? 这败军和玄武军是天差地别。 送走袁为才,张宝成去见父亲:“对他尽说了,他说国舅意思如何他没法子劝,但是话他带到。”张守户满意的点点头:“肯说就好!等再过上两天,我亲自同邹国用那个老东西谈,只要稳住他,大事可成。” “四弟真真糊涂,父帅大事成了,公主也随他挑,何必就看一个女人。”张宝成把张玉成笑几句,又回头恭维父亲:“还是父帅主意高!借求亲稳住邹国用,回京去诸事好办。” “哼哼,”张守户笑了几声,颇有得色,他悠然:“趁这会儿功夫,再把姓萧的小子搞死!他还真命大,几个兵死护着他不知去了哪里。” 邹国用收到袁为才代传的话后,啼笑皆非。对代中锡道:“郡主就不找萧家,也不找他张家。”代中锡几乎笑倒:“张家?他还真敢说。” “这姓张的鬼呢,他打量我要找替罪羊,头一天对我大骂萧护,那意思全推到萧护身上去。萧护少了一半的人,现在我说什么他再不敢抗!”邹国用回想起萧护以前抗命,恨恨道:“这小子也不是好东西。依我看,袁为才有一句话说对了,郡主未必系得住他的心。系不住心,他以后拈花惹草不会少,郡主到时哭哭啼啼回来,我心里怎么好过?” 他头一次对这亲事犹豫了。 幸好代中锡从郡主心思考虑:“大帅说得固然对,可郡主性子要什么必有什么,”邹国用笑了:“也是,就是皇上也如此对她。小时候相中皇上的御玺,也抱在怀里玩半天。皇上,”他意味不明的道:“说郡主长得像先皇后。” “国舅以前岂不知萧郎难说话,这不是上有皇上压着,再有国舅托衬,封家又没了,他父子除非傻了才说不要。依我来看,此时推推托托,他摆摆架子好提条件才是真的。” 邹国用笑得眼泪出来:“不错,你这话是我心里想的,我不方便同你说,倒叫你说了个干净。”代中锡再道:“再说张大帅,以我看他此次战役中全然没用心思,”邹国用青起脸,用力捶了一下书案:“就是这样!” 他愤然起身,负手踱步,瞅一眼珠宝恨意更浓。骂道:“萧护只有一半残兵!将军们死伤近一半!他倒好,还有珠宝为聘!这也罢了,对我说什么萧护打兴州得了近千万两的东西,我倒好笑!他倒放哪儿!” 书案上有一套上好白瓷碟子,还是萧护送来,邹国用很是满意。 “这正是属下要对大帅说的,张萧两家互相牵制,前朝如此,本朝也如此。萧家颓,则张家兴。张家颓,则萧家兴。问题是,这两家全不在大帅手中,大帅万不能任哪一家独大。此一战役折损萧家一半兵马,我粗看一下花名册,好些跟老帅的将军们全没了,萧家算是元气大伤。此时正是大帅拿捏萧护的时候,若推罪于他,谁来制约张家?” 邹国用更恨了:“我也死了几万人,张守户涕泪交流说他也没了一半人,我就没看出来,也许哪里藏着不一定。” “眼前正是大帅收伏玄武军的大好时机。萧护不在,将军们没了庇护的人,不听大帅听谁的?大帅恩威并用先收一批,等萧护回来也好办得多。张守户蹦着要大帅拿萧护开刀,大帅只装不知,任他言讲,引得玄武军发难时,大帅再出面或劝或震,大帅威名多出来,但护住他们,萧护回来不能不感激。” 代中锡一一剖析。 “这我知道,我只为难一个人。”邹国用无奈。 代中锡笑:“可是那个男宠?” 邹国用一笑:“没见他以前我也以为是,啧,你没见他杀人那个狠劲儿,杀鸡也不过就那么个样。都说萧护有男宠,我半信半疑,果然不是。” “不是更好。”代中锡觉得自己说得足够多,不能完全抢了国舅的风头,得留一半给他说,当下躬身:“大帅必有好主意。” “他,留不得!”邹国用淡淡道:“才刚我还为难,和你说几句我倒清楚了。这样杀将军的人,再大的功也不行!如果我有相野在,这一次怎么会吃亏如此?我为相野,一定宰了他!我不怕萧护回来恼,到底他挂着个男宠的名!为郡主除了他,让萧护这么想去吧。张守户跳来跳去,倒合了我的意,昨天伍思德来见我,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张守户哭得似夜猫子叫宅,他哭得好似杀猪,我这儿忒不安宁了!什么人都来哭。让他们对上吧,多吵几架,张守户不会放过那男宠不提,到时候宰他有的是罪名!” 他叹气,茫然对帐篷:“我时时觉得相野在看着我,他恨我迟疑至今不给他报仇。”代中锡也叹气,想想袁相野死得实在是冤。 在他们心中,当然是冤枉的。糊里糊涂被一个小兵杀了。 接下来几天,玄武军中凡是能起来的将军天天聚一处半天,再有半天就三五成群去见邹国用,试图也是稳住国舅,且等少帅回来再说。 邹国用存心生事情,见是见他们,阴沉着很少说话。他若开口,就把张守户的话拿出来说,再巧妙的暗示这是张守户的意思。 又过了一天萧北回来,大家把他围住问少帅如何,萧北道:“见到少帅,少帅骂我不该再去,我实说怕这群子人不好好救援,少帅把我骂回来,让我快快回来。”他对慧娘看看,其实萧护骂他不该离开十三少,要知道大帅这里可不太平。萧护没想到邹国用起了狼子野心,把他的人全安置自己营地中。 衣甲鲜明的大几万人,困住数万败下阵来的玄武军。 萧北一回来,多了一个人出主意,每个人都想问他话,伍思德只能等着。问一个,他打发走一个,最后只留他和慧娘三个人在,才张口,萧北就摆手:“你不用问。”他对慧娘有歉意:“十三少,今天晚上我护你出营去。少帅说大冤要逃!” “少帅几时回来?”慧娘也等着问这一句,她殷殷切切的,其实很想问少帅好不好?要知道走时少帅也有伤。为什么有了援兵还不回来?回想少帅交待自己回家去,慧娘眼泪就在眼中打圈圈。 萧北不敢看她,十三少牵挂少帅,少帅何尝不牵挂她。少帅让人敬服的地方,就是见到自己,先不问十三少,问明各位将军都好,才慢慢地问十三少,最为交待的一句就是:“给十三单独一个帐篷,他不惯和别人睡。” 少帅苦战疲惫的面上才有一丝笑容:“我不在,十三睡得好吗?” 萧北当然明白少帅的交待,没有少帅在,十三少洗个澡都不安心。 面对慧娘,此时他道:“也许三天五天,也许十天八天,大帅这一次还不错,没派和咱们有嫌隙的人。我不认得他,少帅却认得他,让你放心,派去的人听他使唤。少帅身边又聚拢些走散的人,他还想找找别人,乌里合又追得紧,有援兵在,不会有事。” 慧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我的佛爷。” 萧北和伍思德已经商议慧娘如何出营的事。 慧娘听过都不行,坚定的道:“我有一个主意,我不能白走,以后回来得说得过去,还得拉上一个人。” “谁?”两双眼睛瞪得圆。 “张守户!” 当天晚上张守户来见邹国用说事情,出帐篷的时候不知怎么和慧娘撞到,据别人说是慧娘先冲撞张守户,说他不救萧护要和他拼命。还扬言有件东西,问张守户敢不敢看。现场一片闹哄哄,邹国用本来就想借刀杀人,装有事不出来。张守户大怒,让人把慧娘捆了要带走,萧北不答应,跟后面去了。 接着就出了事,在帐篷里不知怎么的胁迫了张守户,两个人抢了马逃走。 这事情就闹大了! 萧北也跟着逃了,人人怀疑张守户做了什么。再说张守户也不是吃素的,怎么能让这两个人胁迫?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玄武军闹了一回,正中邹国用下怀,借势喊张守户来问,张守户一听就暴躁:“两个小兔崽子,” 骂不绝口。 他心里那个气,他通敌的人心虚,慧娘编的话恰好打中他软胁,有萧北跟去,张守户不能用私刑。慧娘一定没有人才说,张守户也不怕他们两个人飞上天,过于大意屏退了人,没防备萧北手中握着一把子火药,扬言要和张守户同归于尽。 慧娘制住他,强迫他送两个人出营,临走取了他头上簪子,张守户不知何意,只能大骂贪财。 他丢人不小,就不肯明说。 邹国用问,张守户恼羞成怒请国舅彻查:“玄武军中有什么鬼,值得这两个人逃!”当即拘住玄武军将军们,一个一个单独审问。 少帅几时发兵,如何打的兴州,兴州打下来多少钱,去了哪里?袁朴同亲审,问的就更毒。问萧护救国舅为何迟疑,居心何在?平时说的什么。 将军们不服,当时用了刑,打晕过去好几个,等他们醒来,见的是邹国用怜惜的面容:“我来晚了,竟然让你们遭罪。还好只是皮肉伤,”他落了几点泪:“你们不要怪我,张老帅说这次兵败疑点甚多,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们且煎熬几天,”又让人来治伤,第二天却接着审。 士兵们也跟着受刑,一批批人抓起来拷问。他们人少,安置的时候有意两个朱雀军帐篷夹一个玄武军帐篷,想反抗也不行。 有几个士兵受刑不过招了每人一百两银子,又招了十三少的火红貂皮。邹国用听到后呵呵一笑,道:“这实实的是男宠了!这种人,不能留着!” 将军们头一个招的,是易平湖。易平湖招了以后,又把鲁永安也扯出来。鲁永安大骂易平湖小人!易平湖劝不服他,就把他素日私底下的话全说出来。初出京骂京里,后来骂大帅,为什么不肯到朱雀军来服侍大帅,是觉得大帅不好。 当兵的总有点儿不妥当事,易平湖知道的全说了。邹国用翻脸,命推出去:“重责一百军棍!”伍思德不服,顶了几句,也接了八十军棍。还有几个安上罪名的,也一起推出去。 才剥了衣服按倒在帐篷外,营门口儿喧哗闹腾。 萧护回来! 少帅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人光着上身按倒,两边手持军棍的人都已就位。围观的人但凡自己的人,全一脸愤懑。见萧护回来,人人抢着扑上前,有人痛哭失声:“少帅您总算回来了!” 没少帅的人日子真不好过。 他们不够官职去邹国用面前争辩,邹国用也不听。 再说身边兄弟们关起来好些,又打伤不少,吓得余下人不敢乱动。才从战场上下来的他们,只余满腔恨在心中。 萧护脸色铁青,找一眼不见十三,这也不是找十三的时候。他摔了两根军棍,看刑的人不敢惹他连连后退:“萧少帅,这是大帅的将令,你想抗命不成!” 萧护拔剑出来,那剑身明光于日头下,剑上血迹也在日头下,萧护大呼:“我去见大帅,哪一个敢动我的人,我宰了他!” 提剑去邹国用帐篷外,被人喝斥:“萧少帅,你想哗变?”萧护收剑入鞘,但一拳打飞了他,一脚踹进大帐,胸膛起伏呼呼喘气。 邹国用见到他还是知道惭愧的,他不能不要脸到无耻的地步。见萧护消瘦得多,面上有伤,身上有伤,虽然不在要害地方,也激起他心中更多羞愧。忙笑呵呵:“你回来了,真是太好。本帅太喜欢!” “大帅,为什么打我的人?”萧护说过,看刑的人也进来了,跪倒:“回大帅,萧少帅抗命,抢了军棍,持剑要宰人呢!” 邹国用变了脸,斥责萧护:“放肆!”沉声道:“你辛苦劳累,去歇着,让人请军医,不要糊涂!” 萧护大怒:“大帅!为什么打我的人?”两道眸子森寒又带着喷火样,直射到邹国用面上。邹国用大为窘迫,只能去看张守户。张守户暗骂老狐狸,却慢条斯理回答了:“你的人有通敌嫌疑,而你,私扣私财,纵容小厮,形为不检,怠慢出兵,现在又咆哮国舅爷大帐,”他阴森森对邹国用一笑:“大帅倒容得下?” 邹国用想想也是,想想打兴州他犒劳全军,也说了一个数目。自己想着十五万人是得这么多钱,就没诚想这个小子他敢昧下那么多钱! 国舅兼大帅坐下来,冷冷对怒火中烧的萧护:“萧少帅,你的兵尽数招了!深夜出兴州的马车是什么?你的小厮萧西押车去了哪里?”狠瞪萧护一眼:“带萧西!” 萧西包着头就在帐篷外,进来就跪下,见问就说:“打兴州伤了不少人,虽然兴州有药,却全是灵芝鹿茸人参,全是补药。想那城里易守难攻,他们少备金创药。这补药,少帅赶着给大帅送了些,” 邹国用脸一红,萧西继续道:“本来想问大帅要金创药,再想大帅这里也不容易,冬天路难走,家家都缺衣少药的。我们人多,十五万人一起用药,兴州天天夸富,还真的没有。因此命我赶车现去催药材。又怕兵部里走日子慢,命多带银子采买。因赏兄弟们辛苦钱,少帅手中无钱,还是袁先生出了个主意,让刮墙皮,我们就刮了。” 他无辜的抬起面庞:“兄弟们全是用命来拼,不赏几个怎么对得住人?”萧西才不担心邹国用查,他早就布置得周周全全的。十五万人一起用药,买的药不会少。从药铺里走当然好查帐本子,可如果是从镖行里买? 比如关城从来东西缺,有一家商户运药到关城,是走的镖行,萧西买了,这就对得上。 运回家的珠宝,是江南老字号镖行,是萧家数代来往的那一家。 有能耐查去吧。 袁为才吓了一跳,仔细回想,像是自己说过这话。是姚兴献对自己愁眉不展说无钱,袁为才出门见墙上有金,拿他开玩笑问他怎么不刮,后来真的刮了。 袁为才急了:“黄城出了名的富,姚将军还说没钱,我以为他玩笑,就对他玩笑话。” 萧护怒目而视,踏上一步,把袁为才吓得一哆嗦,少帅怒吼:“黄城是出了名的富,我怕有人说闲话,才让你呆黄城盯着。有钱没钱,你倒不知道?”袁为才噎住。他进城晚了两天,库房早空了。 “他有钱还刮墙皮,你盯着是死人,不知道来报我?”萧护在刚才地方没找到姚兴献,恼怒万分在帐篷里再看一圈:“姚将军呢,让他来对质!” 一个光身子人悲忿地进来,鲁永安闯进来:“姚将军刑讯下昏迷不醒!”萧护赤红着眼睛,心里想将军们都这样,十三定然不保。他悲愤填膺,但还有理智。不问十三,只问萧北:“我的小厮萧北呢?” 萧北在哪里,十三必定在哪里。 不提还好,一提张守户跳起来:“你带的好小厮,他们通敌,全逃了!” 萧护松了一口气,反问:“他们?” 张守户破口大骂:“还有你的男宠?” 萧护更轻松了,只要十三没事就好。又想到才刚看到的情景和听到的话,姚兴献是久跟父亲的人,也昏迷不醒。将军们伤的伤,险些挨打的挨打。 那军棍厚几分,重一重手,就能打死人。 十三受了多少委屈?哭了多少?一想到十三眼泪珠子往下掉,萧护重又恨得咬牙切齿。 张守户只看邹国用。 这一次的行事,朱雀军中也有人不服,听说萧护回来,大家围在帐篷外看。邹国用皱眉,命人取审问画押的东西给萧护看。萧护不看还好,一看更恼:“这又和封家什么关连?”张守户冷笑连连:“你那令岳是通敌的,封家你那未婚妻子偷了东西走,蔫知不去找你,” 萧护一双眸子死死盯住邹国用。 邹国用自知理亏,封家全是清白的,只有他最清楚。 萧护再不能忍,把手中画押的东西捏紧:“这些就能定我罪?”他回身环视众人:“我血里杀枪里去,哪一个没见到?我为大帅折损许多兄弟,没想到到大帅身边,还要折损兄弟!是好汉子的,为我鸣不平!” 嘶声长呼过,外面所有人都动容。就是袁朴同也心底颤一下。有人在袁朴同耳边鄙视他,也是朱雀军的人,小声骂:“你要报仇不能正大光明!” “就是,” 当兵的血性汉子多,有一个说话的,就出来好几个,接下来嗡嗡声不绝于耳。 死了兄弟报仇没错,你能不能光明正大! 邹国用头疼的揉额头,萧护扑地跪下:“我不能说大帅不公,但我敢说我的兄弟们血战沙场,没有异心。”扬扬手上东西:“这些东西,不是刑讯理由!但大帅既定罪名,我不敢抗命,这些军棍,我领了罢!” 帐篷内外都震了一震,接下来鸦雀无声。他们人挤人头碰头,都想多看萧护一眼。 就是以前不认识萧少帅的人,也觉得他是个汉子! 邹国用难以下台,又难堪又尴尬不敢看萧护愤怒的双眸。代中锡拉拉他衣角,在他手心里写了四个字:“借刀杀人”。 邹国用为难的看张守户:“老帅你看少帅这话,像是我们屈打成招?”张守户心中一动,萧护回来事情变得棘手。 他的将军们凡是有军功的人,萧护不在的时候,都敢和自己对口个没完。 姚兴献被打得昏迷不醒,就是他和张守户挺腰子论军功说话。姚兴献是萧大帅手里出来的人,是个年青将军。萧大帅出息他,就是给自己儿子留着的。可姚兴献对大帅一心热爱,萧护在时还自恃跟过大帅,从不把别人放眼里。 姚将军过年守黄城,兼看管袁为才。对于十三少的明珠,只听说没看过。可他是什么人,是跟过萧大帅的人不是?对着少帅宠爱的十三少,也敢对他说明珠带出来看看?当然十三毛躁,姚将军也不生气,就拿伍家的人开涮就是。 不就是少帅小厮。 如同大帅喜欢什么人,姚将军也会喜欢,没什么区别。 他是个自重身份,也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的人。 张守户怕别人收拾不了姚兴献,亲自盘问姚兴献,姚兴献怎么能受这屈辱,指着张守户大骂:“老贼,小爷京里也有人,你当小爷怕你!” 骂得张守户杀人心起,反正现在杀的人,全记在国舅爷帐上。张大帅不知道国舅爷也这么想,你张守户审人正好,审死几个,全记在你张大帅帐上。 弄了好几个人才按倒姚兴献,当然往死里揍。 换成萧护,张守户怎敢动手。 现在萧护回来,一些口供会马上推翻。张守户想到这里就恨邹国用,他娘的借刀杀人,利用老子!张守户很想打死几个得力的,最后邹国用全护下来,想当然他会一通抚慰,收买人心。 姚兴献就是邹国用护下来,又亲自看望,说刑重了,又送汤药。 张守户想到这里,觉得再扳不倒别人,让萧护挨一顿也不错,才要开口,萧护转脸对他大骂:“老贼!我平时不曾失礼于你,你怎么敢挑拨大帅,污蔑我的兄弟。”扑上来就是一拳。张守户万万没有想到,一拳砸在脸上。张宝成四兄弟来救,萧西等人也冲上来。鲁永安总算弄明白易平湖是张家的人,想他诓了自己许多话,对张家恨之入骨,他衣服还没穿,扑上来抱住最后的张玉成,迎面给了他一记狠拳。 可怜张四公子生得本来一般,中这狠狠一拳,发自内心,不要命了的一拳,此时郡主在,张四公子可没脸见人了。 帐篷里顿时乱了,玄武军的人从后面往里面挤,受气多日的人得了出气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帐篷门口朱雀军的人还给他们让路,袁朴同也让了让,让出去以后觉得这些士兵怪怪的眼光在自己脸上,他有些心寒,这些人要不是先帮萧护,估计先来找自己的事。 邹国用一时半会没有劝,任由他们打得乱七八糟。他心下明白,萧护是一定会领这顿军棍,而自己,也不敢打死他! 打死他,苦心栽培的外甥女婿飞了,难道真的选张玉成?看他丑的,还是个人形!宫中的避邪狮子都比张四公子好看。 他为的是敲打,拿萧护的错,不是要他的命。而算来萧护代领了这顿军棍,他的人只会更服他。 罢了罢了,事情到这种地步,至少张萧两家又结冤仇。手中多少有一分与封家有关连的口供,是一个看营门的兵屈打成招。以后是牵制萧护的好把柄。 邹国用把桌子重重一拍,怒道:“岂有此理!来人,把萧护绑了!”摘下一枝令箭往下就丢:“重责三百!” 自然有人来求情,念在萧护苦战有伤,减到一百,当众去衣推了出去,按倒在刚才他摔军棍的地方当众受刑。 所有的人都不忍看,有人喊出来:“这不公!” 不去衣还好,去衣过萧护身上全是伤痕,算伤痕累累。有些才结血痂,有些还滴着血。有人就明着对两个掌刑的士兵道:“手放松些,萧少帅不是死罪!” 玄武军的人痛哭失声,一起挡住萧护:“少帅,这等不公,怎么还受?”萧护怒了:“滚!”再对两个掌刑士兵道:“我冲撞大帐,本该责罚!两位兄弟不必放水,我也决不喊叫一声!” 两个士兵在各式各样的眼光中,缓缓又为难的举起了厚重的军棍。 “砰!” 第一棍子打下去时,所有人心都震一震。不少人痛哭失声。鲁永安同着刚才要挨的人全跪下来,鲁永安这憨直性子迸出一个主意,转身又去邹国用大帐,在帐篷外跪下来高喊:“大帅,不能打少帅,要打打我等吧!” 先是他一个,再后来是十个百个……所有的玄武军全出了来黑压压跪在邹国用帐篷前,还有不少朱雀军的人。 一时声震云天!邹国用在帐篷里也闭了闭眼,他也心里怯。 有几个正直的再去告诉掌刑士兵:“轻些,没看他身上有伤,”报数的人也数得特别快,中间二十跳到三十,也没有人去多听多管。 袁朴同避到暗处看在眼中,也佩服萧护是个汉子! 一百打完的时候,萧护晕了过去。援助他的将军叹气:“他才恶战回来,就受这么重的刑!要通敌,他还回来?” 招呼人扶萧护进帐篷。 萧西挡住了,他没求情,他知道少帅性子。他哭着去找了担架,又知会了人。“我家少帅如今回来了,我们再在这里不便!” 将军们收拾东西,士兵们抬起不能走的人。鲁永安在朱雀军熟,带几个人去补粮草帐篷等物。半个时辰后,玄武军离开朱雀军营地,十里外扎了营地,和金虎军遥遥相对。当晚萧西去金虎军外索要萧北和十三少,长呼:“进你们帐篷的,你们不能赖!” 萧西带着一千人去,全是强弩长箭。金虎军交不出来人,双方对射一通,大骂半夜罢休。 两边都如临大敌,随时有大战的可能。 萧护没晕多久醒来,鲁永安看护他,惊喜的喊:“少帅醒了!”外面呼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进不来的,帐篷外面跪下,大家只有一句话:“少帅你吃苦了!” “十三在哪里?”这是萧护的头一句话。他受伤又受刑,嗓音失去原有的中气,弱得像一个正常的病人。 可人人寂静候着少帅开口,这话虽轻,也从帐篷里传到帐篷外,人人羞愧,十三少? 少帅离了十三少,饭都吃不下。 可自己这些人没护住十三少不是? 鲁永安更羞愧。 以前他总当自己是京里出来的,好似高人一等。可关键时候,半点儿不起作用。亏朱雀军中还认识许多人,要是起作用,十三少怎么能逃亡? 将军们跪在帐篷里,帐帘子高打,帐篷外面跪倒的全是士兵,少帅以身受刑,人人看得清楚,人人敬佩。人人张着耳朵听少帅头一句话,听不见的,就让前面人传过来,等到听到了,没有人不羞愧的。 十三少,你在哪里? 少帅爱兵如子,兴州每个士兵都发一件皮货衣服,很多穷苦的兵当时摸到那皮货衣服,泪水长流。是他们的头一件皮衣服。 当兵的都心里难过了。 少帅没有十三少,只怕伤都好得慢。 伍思德对着萧护耳边回了话:“就在这附近,我让人去找了。”萧护虚弱的一笑:“这可受了不少委屈吧?”他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记挂着他宠爱的十三少。不少人愧意更浓,头恨不能揣裤裆里。 都觉得自己没护好十三少。 他就是少帅男宠,又有什么? “将军们,”萧少帅进入状态,他不能白挨军棍,是竭力打起精神:“听我说,覆巢之下,蔫有完卵。我一时没有看顾到,就这么任人欺负!” 他仰面看帐顶,气若游丝:“父帅命我来,原怕我年青。多仗诸家将军们扶持,不嫌弃我少才能。只我丢了父帅的许多好部下,没有脸面见父帅!”他涌出泪水,大家一起涌出泪水:“少帅!” “我自认少才能。有大帅在,素来敬服。不想大帅听人挑拨,天高皇帝远的,也有如此险情!封家是我自幼定下的亲事,为置我于死地,把死了的人也扯出来。我们日夜在一处,几曾见过封家?我为大帅才折损父帅的好部下,大帅糊涂至此,早知我也贪生怕死,只为保存你们倒好!也对得起你们跟我一场!可恨我,都怪我糊涂,害了各位兄弟们!” 他为保兵力,寡不敌众力战,带伤而回,又受重责,一句怪别人的话没有,反而责备自己。所有人热泪滚滚,泣不成声。 “少帅!大帅这等昏聩,偏您才敬重于他!他对咱们查三查四也不一天,张守户就不理会他,大帅一般没办法,吃柿子只拿软的捏罢!”走出来马明武,他脸肿着,牙掉了两颗。 也是受过刑的人。 同仇敌忾的话一起出来。 “就是!咱们以后也不理会于他!” “只管好自己门前一亩三分地,理会他们谁落难谁遭灾!” “见死不救,又落井下石!” “少帅,您先将养好了,再理论此事!哪个怕他!” 七嘴八舌中,萧护只听着,他实在累极,无力回话。等说得差不多,再次含泪吩咐:“备祭台,等我伤好了,大祭兄弟们!”又悲呼:“父帅,是儿子不孝,要尽忠还落得如此下场,只可惜了死难的兄弟叔伯!” 玄武军哭成一片,人人想到这仗打得苦,这冤来得海般深。 当天晚上邹国用来探望被挡在门外,守门的将军金玄是自保最好的一个,自保最好不代表不恨国舅。金玄彬彬有礼:“少帅间中醒了一回,自责冲撞大帅。这又晕了昏迷不醒,待好了再去见大帅请罪。” 萧护的一席话,点燃了玄武军心中怒火万丈。邹国用丢下带来的东西回去,当晚听说两军对骂,心中大慰不少。 同时打仗又同时挑拨的人才,国舅算一个。 自此天天两军对骂,无事就去寻衅一回,口口声声交出萧北和十三少,不然踏平营地。张守户不知道萧护煽动了人心,只是头疼。无奈退兵一百里,玄武军又跟上来,离他十里地扎营,但有放单出来的,就拿箭射! 全是有箭头的箭! 金虎军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张守户心思,觉得他做事不端的大有人在,又觉得萧少帅更血性,跑了一些人到玄武军中,当然也有萧护暗中派人煽动。玄武军收留下来,悍然不退! 余下的士兵遇到玄武军来骂,只闭门不出。遇到催得急了,有人说怪话:“要打自己去打,人家是拼了命,我们为什么拼命?拼也没军功!” 军心一时散了不少,张守户暗道厉害,觉得萧护那一百军棍挨得太值。他无奈去求邹国用调停,萧护见了邹国用,申诉重审!邹国用百般安慰于他,又把不敢回来的袁为才调回来,袁为才回来当晚,被几个人冲进帐篷蒙头痛揍一顿,有苦不敢说。 天天盼十三,十三和萧北在第六天回来。 大开营门放他们进去,两人带马直奔到大帐外停下。慧娘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已经知道萧护受刑伤,她早就痛心得不能自己,扑到床前就哭:“少帅,我们回来了。” 萧护正饮汤药,见外面人人喊:“十三少萧北回来了。”他早就等着,见慧娘憔悴了些,却完好无事,又哭,如一枝子带雨梨花。这就有了笑容,张开手臂把慧娘抱怀里:“让我的十三又受委屈!” “少帅,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去受那军棍,”慧娘呜呜的哭:“要我在,拼了命也不让你受这委屈!” 她只顾哭得伤心,没想到萧护侧身半坐,被她在怀里一揉搓,扯动伤口苦着脸。萧北提醒:“十三少,少帅有伤。”慧娘呀的一声放开萧护,男女大防也忘了,揭脚头被子就要看他伤。萧护急忙躲闪,他一直趴着睡,又侧身对外半坐起,这一躲就身子往后,哎哟一声他低呼出来。慧娘也已经看到那伤,还有少帅光溜溜的身子。 从小腿往上,没有一处不青紫血红。隐约见背上,也有伤,应该是战场上受伤。下面的不用问,是打出来的伤。掌刑的人虽然放水,萧护身子正弱,也吃了苦头。 慧娘没红脸,怔忡着一回回在脑海里重复自己看到的,才明白过来萧护又碰到伤口。她泪汪汪还没有安慰,萧护红了脸:“十三,我没有穿衣服,看你莽撞的!”慧娘红了脸,急急转身子:“你快睡好。” “刚回来别着急,先去吃饭,让萧西烧热水你洗洗再来同我说话。”萧护还是难为情,他全身上下为好上药,没有寸丝寸缕。 慧娘不舍,被劝着走了。萧北来见少帅请罪:“我没有护好十三少。”萧护心疼的看着他:“你也傻了,他们是一心要下毒手,怎能怪你!你回来了正好,我正要寻事情,你去帮萧西。”他深深的怜惜:“你吃苦了。” 萧北鼻子一酸就要掉泪,萧护精神恢复不少,笑骂他:“你快赶上十三。”萧北为他宽心才有一笑,把张守户簪子送上,又说了十三少的主意:“原想讹诈他。” 萧护皱眉不悦:“拿人贴身东西再去污蔑,你们这是什么肮脏法子?”萧北垂头,萧护不忍责备,想想十三必定急了才出的这主意,自己不在,将军们都难逃毒手,何况是年纪小小的十三。 收了簪子,准备同张守户好好算账! 又想到一件事,重新喊进慧娘:“让萧北扯帘子,你只在我这里洗就是。”慧娘涨红脸,又要来看他,又觉得难为情,最后还是答应了。 萧北把帘子扯得比平时厚,热水送来,慧娘还是在帘外等过片刻,看水蒸气并不能浸湿帘子,不会透出什么,才走入帘后,解衣时慌张了,又强自镇定。默默去了衣服,解开胸前扎裹的东西,却是一对袖子。 她身上有针线,是逃难时衣服挂破自己补留身上的,在萧护身边中了大用。没到萧护身边,慧娘全用白布裹胸无人管她。到萧护身边后,浆洗内衣中的白布会让人奇怪。萧护的衣服又长宽大,慧娘手中有针,把他长袖各拆一半缝起遮在身前。 婚定文书就在袖内。 换洗衣服萧护让慧娘自己取的,不让小厮过手。 慧娘在帘后赤身飞快把脏衣袖子缝上,留一根活线头,以后用时一扯就得。再用随身小刀把干净袖子折开,迅速缝起方便遮在身前,这才蹑手蹑脚步入水中。 给她准备热水从来不少,只要有条件,至少会有两个木桶。慧娘不时添上热水,几乎洗得全无动静。 但此许水声还是有的。 帘外趴着的少帅微笑,对着帘子笑了再笑,身上明明疼,他神思却不知飞往哪里。直到听到水声几乎没有,少帅闭目本想装入睡,又微露眯眼偷看。 慧娘出来必然是湿发全挽起,衣着也整齐的端正模样。但红扑扑的面容,沁出微汗的细嫩额头,样样动君心。 少帅本来想让十三快些离开自己,免得她问伤长伤短的伤心难过。见到她初沐浴过的娇容,萧护改变主意,睁开眼睛喊她:“过来同我说说话,”本来也就想问她这些天过得如何。 “等我收拾好衣服。”十三少性子怪,自己脏衣从不让人洗。她收拾起来,喊萧北萧西把水抬走,眸中闪过难为情,却也没有办法。 女子在男儿汉的军营中,原本尴尬。慧娘还好有萧护百分照看,尴尬的事情减去许多。 “送十三的饭这里来让她吃。”萧护吩咐过,慧娘喜欢了:“我当然陪少帅,一步也不离开你。”她实在欢喜,重逢的喜悦让眉眼儿展开如明珠一般。萧护咽下要说的话,他不着衣衫的睡着,又受伤颇重夜里会要茶要水,十三睡这里多有不便。 对着这笑容,萧护觉得等十三吃完再说不迟。见她虽然熠熠,瘦了不少。挖空脑袋要补偿她,苦于现在条件不好做不到。 萧北送慧娘饭进来,萧护有了主意:“十三会做北边儿的菜,定然喜欢北方菜。给十三包顿饺子吧。” “我要荠菜馅的。”慧娘眼睛一亮:“我弄给少帅尝新鲜。”萧护失笑:“近四月的天气,还有荠菜?那不是春天的东西?” “有!我和萧北在外面野地里睡就看到过。” 萧护心中一痛,唤慧娘端着碗到身边,温和地道:“看我给你出气!”张守户,哼!心中又飘过一个人来,大帅邹国用!萧护眸子沉暗下来,一副沉思状。 碗里面是肉汤,烫手端不住,慧娘就把碗放在床沿上。铺的有地毡,坐在萧护床前地上。觑觑萧护脸色一般,小声道:“也不是一定要收拾他,” 可怎么收拾?萧家携家带口还吃皇帝饭,不像慧娘一个人无牵无挂,报完仇后一走了之。萧护被她扯回神思,能明白慧娘的意思,为解她心怀,故意笑得好看些:“这你不用管,反正以后,再不让你离开我。” “我要回去看干娘。”慧娘笑嘻嘻。在她眼前的萧护又瘦又憔悴,慧娘着实悲痛。可对病人,总要说开心的话才对。再者重逢了,打心眼儿里喜欢。 萧护微笑:“我和你一起去。”忽然板了板脸,慧娘才问怎么了?萧护一本正经:“我陪你看过了,你就得跟我回家去,你是我的小厮。”把小厮二字拖得长长。慧娘被提醒,把放袖子里的小印给了萧护,那印着他血迹的字“此乃十三”,慧娘不情愿给他。 离开萧护的日子,慧娘就多看这两件子,每看一眼,就恨不能重回萧护身边,哪怕丢了命,她也情愿。 这就不吃了,在萧护手指上找伤口,泪珠儿要滴,颤抖着问:“疼吗?”古语说十指连心痛,自己狠心咬出血,那该是多强大的神经,和多迫切的关怀。 萧护还是微微笑,手指动几动想抚摸她面庞又停下。十三红晕如醉,肌肤却看出来黄了,想来野地没好生睡。 再看别处,见她发髻滴水,命慧娘:“快吃完回自己帐篷散开发好过好过,我这里不必陪。” “啊?”慧娘愕然!双手捧着碗红了眼圈:“为什么不要我陪?” 萧护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不是不让你陪,是这几天你实在不方便陪。怎么陪?要便溺全需人扶,你在这里怎么弄? 好在他虽情醉,却素来是拿主见的那个少帅。知道十三挂着自己伤,和她说不清楚。当下板起面庞:“这几天你歇着,快吃!吃过出去告诉伙头军吃什么馅的饺子,不累弄几个来给我。”慧娘倔上来,往后坐几步,边吃边道:“我就不走!以前都是我,萧西萧北早就生疏了,为什么不要我,你……”泪珠儿挂眼睫上,还吸溜着吃饭,泪珠儿似滴不滴,眼看要滴碗里。人带了哭腔:“我还没问你,那天,为什么让我走,为什么不要我?” “不要你就不要你了,还问什么问!我带伤,还听你罗嗦!出去吃吧,今天不必进来!”萧护虽然心疼,虽然不舍,可自己是个光身子啊,他冷下脸。 慧娘气得更要哭,待要问他,他有伤应该休息。慧娘一口气留在心底,抹着眼泪端着碗出去。 萧西见他出来,赶快过来:“隔壁帐篷就是你的,左边那个可是我的。”见到泪眼,贫嘴萧西吃吃,再对还晃悠的内帐帘子看看,当然要哄慧娘:“少帅挂念你,就骂你几句,你别哭了。你哭,少帅怎么能养好伤。” 慧娘拔腿出去了。 萧西是个好奴才,十三少和少帅置气白眼都要劝,怎么能看着不管?轻手轻脚进来,见萧护在出神。 “十三少命苦,少帅有伤,何必和她生气?”萧西低声下气,萧护啊了一声,道:“哦,让人包饺子给她,大帅送来的有好吃的,晚上弄好了分一些送过去。”他又自在出神。 萧西见不是生气,松一口气出来。萧护身上疼得厉害,半昏半沉入睡。慧娘在帐篷里生了好一出子气,别人想着他回来必定少帅寸步不离,伍思德等人虽想他说说话也知趣不喊。晚上吃过饺子,坚决不分少帅的东西。手端着送来,自己心里挺舒坦,我是还东西来的。 遇到从她到军营中,开天劈地头一回的稀罕事。 萧北对她笑,快步拦在内帐帘前,笑嘻嘻:“十三少你等着,我回少帅。”萧护在里面听到,抛出一句话:“不必进来!这几天好生休息,只营中呆着不许出去。” 一头冷水把慧娘从头浇到脚! 几时萧护这样对过她? 她手端着碗愣了半天,萧北只陪笑。慧娘忽然把碗往他手中一塞,转身就走,去看伍思德等人。 姚兴献已醒,大家都在这里挤了一帐篷。见慧娘来咧开嘴:“十三少,你还在真好。”十三少的好与坏,已经快成玄武军所有人的脸面。姚兴献招手:“过来让哥哥看看,十三少还没娶妻,可不能少了什么。” 军中开荤笑话本正常,伍思德瞪了他一眼,敏捷的给把离姚兴献不远不近的一个人赶起来,让慧娘坐了,再把旁边挤着坐的人全扯开几步远,独慧娘坐在那里。伍林儿喝彩:“就是这样!我家十三从来不爱和人太近。”自己太喜欢,过来就拍慧娘肩膀。 伍思德把他一把推开:“少帅最嫌你这一出!” 本是疑点重重的一个入座,把少帅提起来,人人黯然神伤不想别的。姚兴献自责:“是我没把住性子!老帅当年总说我性子不好,我从没放心上过,如今想来,要是我没出事,怎么也能护住几个。” 鲁永安觉得自己过于自傲,这姚将军才是真正傲气的一个。 “苍蝇面皮,好大!”伍思德骂过他,咬牙切齿:“依我说,不能让易平湖和他的人自在!”易平湖不敢回来,还留在朱雀军中。本来邹国用扣着他看风向,是给萧护放个人情还他?还是给张守户? 但张守户太心急屡屡来要,易平湖也屡屡要去。 邹国用也恨张守户,见这两个人你来要我要去,当然不给。 此时不拿他们,更待何时? 易平湖就还原地不动。 慧娘听他们说了一回话,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人人对她和以前不一般的客气。以前是看在少帅面子上,十三少人也英勇的份上,如今都为少帅鸣不平,为自己鸣不平,少帅的眼珠子十三少,成了大家的眼珠子。 听了一脑门子劝慰话,慧娘不气了。踩着月光回去,又进了少帅大帐。对萧北笑靥如花,悄声问:“少帅有没有叫我?” “没有,”萧北打哈哈:“少帅这几天养伤要紧,要叫了我一定叫你去。” 慧娘垂头出去,顶了一脑门子不解和沮丧。这是怎么了? 回去半宿没睡好,把少帅为人推敲一遍,最爱找后帐。可能是自己战场上几次没听他话,少帅要和自己算账。 这样一想,慧娘睡着了,决定明天多老实。后半宿睡得如猪,应是前几天的欠觉一起发作。揉着眼睛醒来,日头都晒到帐篷里。打开帘子,水盆等物,和在少帅帐篷中睡一样摆在帘边。慧娘想想萧西萧北对自己真好,再想他们虽好,没有少帅哪里会这么好? 伍家哥哥们背后说起来,还有别的将军们也曾当面嘲笑过:“十三少一来,那两个泼皮倒老实了!” 萧西萧北再狠,不敢和十三少争半分,人人看着太稀罕了。 可慧娘知道,只有少帅吩咐过才会这样。萧西萧北只听少帅的。对着这盆里的水,慧娘想,一定是少帅吩咐他们的! 慧娘兴冲冲洗过吃过,一头扎到大帐中。萧北陪笑摆手:“少帅在会人。”慧娘老实的呆在外面帮忙抄公文洗毛笔,见里面的人一拨一拨进去,一拨一拨出来。每一回帘子动萧西出来,慧娘都眼巴巴看看,不喊自己,继续老实地去帮忙。 萧护单独在时,萧西赶快告诉他:“十三少在外面不走。”萧护抚额头,这个死心眼的,更不找她。慧娘在外面吃了午饭吃了晚饭,忍无可忍和萧西商议:“少帅睡了不是,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也不行?你别告诉他就是。” 萧西低头装听不到,但是手往里指指:“应该没睡。” 慧娘笑逐颜开,小心打开帘子,见萧护趴床上,小心如踩红绳般一步一步走着,萧护受不了:“十三,你还不睡?”真是不忍心说她。 “我没睡,少帅疼不疼?”慧娘殷勤地亮爪子:“我给你揉揉,我学过的。”萧护的心软到骨子里,叹气:“唉,你还有什么不会?”也会杀人,也会下厨房,针指不错,给自己缝补过衣服,现在还会这一手。 但是严词拒绝,并且冷若冰霜:“出去!” 慧娘扁扁嘴,脾气上来。什么人都可以看,独自己不能看?在萧护脚头那边地上坐着,这里少帅手再长够不着打。把脸拉得多长:“我知道许多次不听话,你和我生气呢。可我偏不走,你现在还能起来打我一顿,哎哎哎,”还扮了个鬼脸,再次垂头:“我给你解闷儿倒不好?养伤呢,烦心事儿少想……。” 她在外面也猜测出来萧护在商议出气的事。 “天大的事,等少帅好了,有多少气出不得?就气我,等你好了,有多少打不得,现在哼,”才哼,萧护恼了,这贴自以为是的小膏药。他本趴着,扭头怒目对床尾:“记你一百鞭子,等我好了叫你见我就哆嗦。” 慧娘盘膝而坐由着他骂。 萧护拿她没办法,一个人闷闷生气,也不知道气的是什么。和慧娘气,怜惜她安生回来还来不及,怎么会气她?不气她吧,她今天打算坐到几时走?在这里睡,万万不能! 一个人装睡,一个人瞅着地面坐着,只有灯火儿爆了一下。 此时没有天大的军情,萧西见里面不争吵,十三少也不出来,在外面挡住来见的人:“少帅睡了,明天再来。” 来人就走开,少帅睡觉是现在最大的事情。 内帐寂静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一声:“嘻嘻,”如鱼破水静,风动林声。慧娘不敢到萧护手臂够得着的地方,还坐原地,对装睡的萧护展开一个笑脸:“嘻嘻。” 又是一声。 她足足摆着一刻钟,脸酸得实在撑不住放下,少帅也没有动静。 揉搓自己的酸涨面颊,慧娘再换一个更大的笑脸:“格格!”这次索性到萧护面前去,还是离得远。 萧护撑不住,抬头怒目对着这灿烂无比的笑脸,嘴角微弯了弯。慧娘喜形于色:“你笑了,笑了就是不生我气。”萧护苦笑:“我本来就没有生你气,”慧娘如放风般欢呼一声,到床前来蹲下,手扒床沿喜动颜色:“那我,我给你按按肩膀,你背上有伤不能按,按肩膀让你松快些。” 又吹嘘:“包你舒服。” 萧护无奈:“好吧,我睡了你就走吧。”一双小手扶上肩头,先两边再中间,把脖子后面,头上穴位全照顾到,减疼不少。萧护享受了一会儿,清醒神思回来,故意打出微鼾声表示自己已睡熟。 肩头的手收回去,萧护有不愿,又一喜。停一停,只停一停,他听到慧娘轻轻移动步子以为是出去时,脚头上一松,被子被慧娘揭开。 慧娘就是想看看萧护的伤如何,看了心疼,不看更心疼。见从小腿往上全上了药,几点遮不住的青紫肿多高,别的全让药盖住。慧娘轻吸一口凉气,想说什么又及时闭上嘴。少帅伤得太重了! 慧娘恨那些人! 萧护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心中恨得此时要能起来,真给慧娘一顿鞭子!慧娘只怜惜和气愤去了,并没有多想。萧护却又羞又忿又恼,快欲哭无泪。 这个没廉耻的。 他得惊走她!微侧动一动头,又继续打鼾。慧娘放下被子,瞬间晕生双颊,逃也似的出了帐篷。要是让少帅知道,自己脸上也下不来。 回去睡觉,愤愤上来!梦中把邹国用和张守户杀了好几回,自己拎着他们好似杀鸡,然后哈哈笑醒。 醒来满脸泪,湿了被头。 萧护恼得没睡好,顶着两个黑眼圈和思虑来的头痛,得出来一个结论,十三不见自己不行,自己不见十三也不行。这两天自己不见他不担心,是他回来了,而且天天外面候着自己。萧少帅长叹一声,天天让慧娘过来按肩头,倒是很舒服,不过萧西或萧北有一个在旁边。 慧娘能一天见他一会儿,心满意足,面上总有笑。萧护很快的好起来,他不能不好,仗还没打完,该寻的事情还没有寻,还有十三还没有教训。 腿上肿块还淤积,但能下床,走几步虽然僵,已算能行。少帅头一句就是:“十三!”慧娘进来吓一跳,再惊喜过来:“怎不再歇一歇,”不乐意地来扶:“快回床上!” 头上狠狠挨了一个爆栗,打得慧娘痛叫一声揉脑袋,头一个想法,少帅真的好了,打人这般疼。 接下来,人被萧护掀翻按在床上,他本来就站在床旁边,重重拍了几巴掌才松手,铁青着脸:“我说话让你不听!”慧娘挣扎着躲出去,自己帐篷也不敢回,满营里乱逛用过晚饭才回。 自己的帐篷一进去,见里面东西空空。亲兵看到她,从大帐那边过来:“十三少,少帅晚上要你侍候。”慧娘脑袋上一阵一阵跳着痛,今天真的不想去!想来少帅好了,打人和以前一样痛。她出帐篷,双眼对天上一扫,才出明月,打个哈哈:“太早哈,咦,今天没去看姚将军,”一溜烟儿走了。 亲兵回来报给萧护,萧护已出来坐大帐中,脸色更青,还能不回来?他伤病没算痊愈,早早睡下。慧娘快三更才回,见自己床搭好,熟门熟路上床睡了,第二天一早溜之大吉。如此躲了三天,这一天外面呆得不想再呆,又打听到萧护和将军们议事,看去的将军们阵容和现在已天黑,不到半夜散不了。 她想回去睡觉了。 进大帐前,垂头垂手摆出忠厚老实样子,迈着小步缩着肩膀往里进。寻常他们议事,慧娘从帐篷边上进去。今天才一进去,萧护就喝住:“过来!” 将军们不明白,只是笑。 见十三少头也不敢抬过去,少帅手指着书案后他脚下,斥道:“跪这里!”一想到十三把自己看光光,萧护就气不打一处来,然后再羞再恼。羞过恼过恨得想现在不管,以后还不上房揭瓦! 大家全愣住,不知道怎么了?少帅醒来头一句话就是问十三少,十三少回来后,伙夫单独给少帅养伤做的好吃的,分一半萧西萧北满营里端着找十三少。十三少不肯,光喝汤就自己生几回气,别人全不惹他。 所有人都猜是为喝汤惹的气。 慧娘听声气是怒不可遏,直觉上躲不过去。天气已热,帐篷里闷热,后背上却嗖嗖地寒。得找个说情的人才行,可怜兮兮寻伍思德伍林儿,一声哥哥才出口,萧护一拳捶书案上,公文茶碗砚台全叮当响:“还敢磨蹭!” 满帐噤声。 少帅和十三少比起来,少帅更大!少帅伤还没好! 伍林儿跪下来:“少帅息怒,十三惹您生气,您打他几下子吧,千万别气坏身子。”慧娘更可怜了,别提打这个字行不行。伍思德早急急对慧娘使眼色,道:“快去吧,”也跪下来:“少帅息怒,您气坏了身子,十三心里怎么过得去。” 慧娘感激,这话说得还行。这就不敢拖延,走到书案后跪下,有书案挡着,也无人看到她。她昂起头求恳,别当着人打。 就见到萧护从来没有过的怒容! 当兵的人,打别人或自己挨几下全不当回事。不过慧娘今天怕了,身子往后缩一缩,弓起背紧抵在书案上,活脱脱小鬼见阎王。 萧护不理她,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大帅昨天来看我,好一通抚慰,我说给我易平湖,我心里气能平!大帅说给了易平湖,一要保他性命,二来让咱们不要再追着金虎军。我倒笑了,我说我留着这恨,回京面圣去!” “去就去,难道怕他!”鲁永安对易平湖等人恨之入骨,少帅躺多久,原本是他鲁永安应该躺。少帅受军棍时还有人轻放,换成自己,只怕命不在。 “进京这官司不好打!咱们进京没有人帮!”萧护抿一抿嘴唇:“双拳难敌四手啊!” 萧护长叹一声,用眼角瞄瞄将军们。这是自己刻意挑的人,几乎全一脸的怒!少帅又云淡风轻的来了几句:“从去年到今年,我身上闲话不少,句句不离郡主!如今你们也看到了,有郡主的人差点儿置于死地,要是没郡主,早成白骨一堆!” 姚兴献憋的气一下子爆了:“根本就是想杀人!” “排除异已!” “咱们虽和他不一心,却也件件依从,这算什么心肠!” 他们压抑着嗓音,却压不住心头怒火。不糊涂的人都看得清楚,这事与郡主不无关系。国舅在亲事上压不住少帅,就拿捏他的人。为郡主亲事上心你是个好舅舅,可拿别人性命不当一回事,别人就得受着? 大帐外数米内,两队士兵来回巡逻。如果有当兵的从这里走,还以为帐篷里是什么军机。不过也算军机。 过了三更,萧护还在侃侃而谈:“我说我伤好了,就骑不动马,我坐车!我主动请缨,去杀乌里合。” 杀了他就是本钱! 休养这么久,萧护虽病并不闲着。他抓住邹国用的内疚心态,补足了兵源,又加上有些士兵当时是打散了,又回来一部分,他很快恢复兵力,粮草齐备。 一部分兵从邹国用处补足,萧护宁愿自己去衣受辱也要保护将军们,别人敬佩他都愿意来,来到也安分。别一部分兵源从关内来,萧护边养伤边等待。 也就是说,他有的是时间和十三生闲气。慧娘跪书案边听着,就明白这个道理。慢慢的,她被睡神拉了去,头先垂下来。 这是少帅伤后头一回会议,大家劝他早睡散了。伍林儿还想上前为十三说两句,被伍思德拉走。最后一个将军走出去,萧护低下头,脚下伏着十三,睡着了。 案角遮住烛光,只有一小部分在地上。烛光中,十三面色红润,比才回来时丰泽许多。但是今天小眉头颦着,睡梦中还撇着嘴极委屈。 萧护想弯身子,又手扶着腰吁一口气。他的伤有棒伤,虽打破的皮结痂快,但肿块须时日才能消肿。 走路尚僵着腿,何况是弯腰。是件吃力的事! 萧西萧北跪下来:“少帅身子不便,喊十三少起来吧。”萧护轻声制止:“别吵醒她。”扶着腰站了一会儿,再次吃力的弯腰,这一次慢慢的弯了下去,把慧娘抱在手中。慧娘疯跑了三天不回来,在别处她不放心睡,又兼这三天都回来得晚欠觉,这就睡得很沉。 关于这睡得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慧娘在自己未婚夫君身边,睡得从来安心。这不是她失于警惕,而是她经过日子考验的,自己夫君是个正人。 尽可以放心的睡。 一个姑娘在军营全是男人中,能放心睡的地方不多,慧娘好容易找到一处安心地,为不放心萧护还挨过一回,以后就睡得只安心就行了。 萧护抱着慧娘慢慢往内帐中走,他分明是生慧娘气的,可这身子一抱在手臂中,说不出来的满足。他微微笑着,惦一惦慧娘也试不出轻重,以前没有这样抱过她,就得不出结论来。不过,少帅还是轻声吩咐萧北:“再给她做好吃的,你们也吃,十三轻了许多。” 萧北和萧西一起笑,两个小厮基本不担心少帅对着十三少生气,少帅骨子里都是疼十三少的。为什么又生气了?为什么又给她几下子? 不知道,也不用问。再骂再打再气,少帅也是疼十三少的。 少帅抱着她走得很慢,走上两步明显有痛色一掠而过,还是把慧娘坚持着抱进去,他权当练手。萧西打起内帐帘,萧北打起两床之间相隔的帐帘,十三少睡梦中回归被窝。 好在行军床是木头的,不算太低,萧护不用太弯腰把慧娘放下,太吃力鞋也不脱了,就那么盖好,萧北和萧西一左一右扶他到床上,把化淤的药酒再涂一遍,萧护光着上身,穿着长裤入睡。和以前一样,以前他就是这种打扮,其实有调戏十三之嫌疑。 慧娘第二天醒来,见鞋没脱,回想一下就有数。再想想不会别人抱自己进来,只能是少帅! 别人抱自己进来,少帅他也不答应。 而想到他走路还不利索,慧娘惭愧心压过怕挨打的心。抬眸见萧护还在床上,他昨天睡得晚,有意多休养。 慧娘轻手轻脚下床。 萧护是习惯早醒的人,听到十三动,自己身子也一动,睁开眼。慧娘忙过来,绞着手指来认错:“知道错了,要是别人,少帅也打过了……原也该打,只一件,少帅身子还不好,等好了再打不迟。” 垂着的眼敛在眼下划出半个晕,足是惹人怜惜。 萧护沉下脸,他打定主意好好管教十三,命慧娘再跪下,问:“记着多少鞭子?”慧娘不敢辨:“一百。” 她吸吸鼻子,都快哭出来。一百鞭子是好挨的?又心疼的看少帅,一百军棍想来滋味更不好。 萧护碰到她又怜又怯又痛惜又害怕的眼光,心里又一软。可马上又重新生气,十三从来不听话。 少帅怒容:“在这里,我还算宽厚。等回去,父帅军法治家,我也军法治家!你和我顶嘴惯了,回去再顶一个字,一起和你算!” 慧娘灰头土脸答应,起来扶他下床穿衣,这一次对他肌肤没有难为情,乖乖的只当差。她脑袋在萧护眼皮子下面,萧护每看一下,就见到那乌黑的睫毛轻轻的忽闪着,只往下不敢往上。萧护又气消一些,或者说难为情消了一些。 “用过饭射箭去吧,天天就生事情!”萧护这样说,慧娘挟着弓箭去校场。 一路上听了不少善意的交待。昨天不少人知道十三少受了没趣,想来少帅依然疼他,不过要交待他:“十三少,这不是惹少帅生气的时候。”姚兴献特意跑来:“要什么来找我,等回去我请你喝酒。” “十三少,入了关给你鲜亮衣服,少帅说什么,你别再顶了。”这又是一个人。 慧娘被萧护骂得没掉眼泪,被这些人说得要哭。要说顶嘴倔强,没有人不知道她的。要说惹少帅生气,慧娘心里冤得很。校场也不去了,跑到后山呜呜哭了一上午。午饭本来想随便找个地方用,偏萧护骂过她,怕十三委屈过了,让人喊她用午饭。 回来一个眼皮红融的人。乖巧的垂着头,可怜兮兮的。 萧护气平,马上后悔。心想就是要管她,也不必雷霆大作,当即温和许多。饭后让十三留在身边,安慰几句:“不打你,就是说说,吓着了?” 慧娘撇嘴,把头轻点几点:“嗯。” 少帅见十三少又有了笑容,人人松了一口气。这场由十三少看了少帅光屁股惹出来的气,就此平息。 姚兴献用刀刻了几个木头玩偶给慧娘,以资奖励。 慧娘一个人在时,想想萧护太厉害,就对木头玩偶吐舌头作害怕状。又想父母亲若在,自己嫁到萧家,少帅要打要骂时(她此时没想到自己顶撞人),父母亲知道岂不难过……到此打住,少帅救过自己命,生死关头还安排自己回他家。萧护爱兵如子,后来又有不顾自己保护将军们那一出,慧娘就有疑心也没了,最后得出结论,少帅是不好惹的,以后撞墙也不惹他。 为什么生气挨骂,还是不知道。 关于少帅快成心中一堵冷冰冰墙这事,慧娘安慰自己,自己报完仇一走了之。 四月底萧护补齐兵源,马也能骑了,挥兵长驱直入,要和乌里合决一死战。慧娘随他身边,连日来哄得恢复以前一半精神,披着精精神神的红披风,把被萧护吓住的那一半精神拿出来欺负张家。 张家摆出受气头模样。萧护在一旁听着乐,不管! 不到七月里打了三仗,最后一仗杀了乌里合的堂兄弟吐力根。慧娘刚好跑腿送信,快马加鞭回去报知,好让少帅喜欢喜欢。 这又是一个王储,就排名在后面。 萧护见她回来一笑:“喜欢什么?”慧娘张口要说,有人来回话:“回少帅,郡主车驾已到营门!”慧娘呆住! 半边绕不过弯来,郡主?哦,还有这么一个人。虽然自己也想过,不过她又出现在现实中,惊人! 萧护不奇怪,他是在慧娘走后接到的通报,轻弹桌角示意慧娘先别说,眼皮子半垂不垂,淡淡的:“我去迎接。” 郡主见到萧护就放声大哭扑过来,离他有三步时又抽泣着停下,慧娘心里正膈应,寿昌郡主已痛哭失声:“你,伤怎样?你别怪我,这都怪我不好。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这样的气。我和舅舅发了一通脾气,让他把姓张的全家都抓起来。舅舅未必肯,你随我喊冤去,我给你作主。” 她哭得情不自禁,又上前,萧护要避,不防衣角被郡主紧紧抓住:“我是你的人,你是我的人,舅舅怎么能这样对你,萧郎,我这一次来和你定名分,早定下来,谁敢这样对你!” 萧护觉得这一位失心疯又发作,慧娘头上却一捧冰砸下来!再一捧,是冰山倒了砸脑袋上! 她顿失面上血色,呆若木鸡。 定名分?少帅和郡主? 有什么东西从她心中走开,不但走开,还一把一把掏空了自己…… ------题外话------ 仔扯着光屁股少帅要月票,少帅节操哈。 昨天仔被砸晕,单个亲们十几张,几十张月票都出来了。让仔说什么好呢? 感谢你们,仔亲爱的亲们,感谢你们对仔的支持!对仔一直的厚爱! 有此文,先感谢大姑。大姑从过年后就鼓励仔,认为仔会写好的,会写出自己的地位。 哈哈,江湖地位,如小李飞刀,楚留香般。 开新文前,此书就构思到结局。认为可以开文了,不想,没过首推。 好吧,这是心病,没治好一直有。 但昨天的月票,砸晕了仔。 感谢你们,深深感谢你们,谢所有投票亲。 字数有限,许多感激不能表达。唯深深鞠躬尔。 月票榜很想上,回头去看小小王妃有上千个举人,如果全在该多好啊,而算过以前的月票榜,1600定能上。 如果有200位亲投仔10、30票…… ☆、第六十章,十三的心,和少帅的心 今天的天气是不错的,心情是不好的。有郡主的哭哭啼啼,外加表错情层层上演,慧娘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大红的宫衣,一看就是宫里的新式样。红衣上,还是她雪白的脸蛋子,精致的妆容。慧娘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到一句话,美人自古配英雄。 少帅半旧浅青色单衣,可见山石般的肩头,鼓起有力的手臂。和郡主站在一起,犹如苍鹰配碧空,青松配蔓藤。 竟然怎么看怎么般配。 “呜,萧哥哥啊……”句句折磨慧娘肚肠。 慧娘在茫然麻木中,整理自己的心情。把自己心情如抽经纬丝,扯一条,是和少帅的言笑;再扯一条,是少帅战场上并肩而战;再扯一条,少帅温言款款。真是怪事,此时想不起来少帅打人,少帅凶人,全是他的好。 可是不管言笑也好,斗嘴也罢,一遇上郡主的娇痴啼声,就如晨起远山尖的岚气,异彩虽如空中飞凤般动人,但只显眼一下,就消失无踪。 重重的心事,层层叠叠出来。一件压着一件,一层裹着一层。父母亲的仇恨,少帅的前程,自己余生还有什么,郡主是可以压过国舅的人,听她口口声声说的:“全怪舅舅不好,以后不要舅舅。” 正是她三岁孩子般的口吻,把慧娘的心都听痛了。 慧娘是遇强则强的性子,只除了在萧护面前不是。如果郡主是个阴险狡诈,笑中有刀的人,慧娘也愿意和她一拼。可她这没头没脑的天真……慧娘闭了闭眼,她有一堆娇宠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必定支持她,她才这般天真无辜的千里来追求。 慧娘忧愁的想自己,她先想到的是自己小时候,一个从娃娃就抓起的未婚夫婿,在古代三从四德下,能出慧娘这种五岁就说:“这人这么厉害,去到他家里打不过他怎么办?”也算个另类。 这起源于昨日家人的小孩子们拌嘴:“翠丫儿,你再扔我身上泥巴,俺娘说了订你当媳妇,往死里打。” “你敢,二胖子!” “我是你丈夫,怎么不敢!” 再来封大人和封夫人对女儿的教育,是从她会记事的时候,就开口贤惠,闭口淑德。早晨恨不能温柔当早饭用,下午恭敬夫君是开胃菜。 所有的潜台词都是,你的丈夫是你终生依靠。但是,你得学会夫妻相处之道,说白了,得会在他生气的时候讨好他,在他喜欢的时候锦上添花。 过去的女子,除了个性特别另类的,大多这么过来。 出嫁要从夫! 慧娘当时还烦,看水多了恨它流长,对花久了恨它浓香。坐姿,与夫家喜不喜欢有关。喝茶,与夫家喜不喜欢有关。就差吐个口水,也和夫家喜欢与否有关。慧娘的逆反心理,就表现在看兵书习功夫,心中独自忿忿,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能! 值得别人那么夸! 直把慧娘看成无物。 有些话是这样的:“我的儿,你生得也算不错,嫁了这样一门好亲,要系得牢才行,”这是偶然得见的一家亲戚出于妒嫉所说。慧娘回绣楼呲牙:“他怎么不系住我?” 现在想起来,自己也有一对娇纵自己的双亲,把自己娇滴滴养着。 郡主的娇滴滴,与她的父母亲有关。 也一定是一对疼爱如珠的父母。 封慧娘先失去了一条依靠。 后来逃难,痛失双亲痛失了家,从天下直摔到云端,换成任何一个娇滴滴姑娘只怕摔趴下,慧娘撑起一腔仇恨颠覆于流离中。昨天香闺临水,眨眼黑山乌林。 肮脏满身,受人嘲笑,担惊受怕,看人脸色,还能苦苦坚持,就是她从小被训练出来尊敬的那个人萧护还在。 可怜她逃难途中,萧护是她唯一的希望,心中唯一的光明。 为见萧护费尽煎熬,好容易见到萧护,他身边多了一个衣着鲜明,美貌过人的郡主。郡主是过于天真了些,可她也是郡主。郡主摆出来正大光明跟随萧护的姿态,随便想想就明白她有家人支持。 而慧娘有什么?只有一个钦犯的罪名! 见到者,格杀勿论,再领赏银! 当时慧娘万念俱灰,欲寻萧护去说又不能,心中每转一下,滴下无数心头血。 新的仇恨在此时支撑了她。她要报仇,她要出人头地,她要向这不公的世道怒喊一声:“不!我不答应!” 接下来的事都不由她掌控,郡主的刁难,去苦役营,前锋营中萧护的回护,让慧娘受伤的心好转不少。他毕竟是她生命里深刻的印痕,有人童年记忆或甜美或悲惨,至死不忘。慧娘的心在两可中,不管她每夜拼命去想萧护也许是促成父母亲死的仇人,感情最后占了上风。 然后少帅有千般好,她自以为的理智总偏向一旁。 青州相会,萧护为她受了伤;身为小厮,少帅百般体贴;慧娘当然清楚。 几回欲告白被萧护挡回,再把“钦犯”这两个字反复掂量,慧娘到最后怕提自己是封慧娘。公文看的越多,就越清楚萧护的难处,慧娘用妻子的心肠体贴了他,只有仇恨还牢记心中。 报仇的路是一步步的来,慧娘要杀乌里合的心从来不忘。合兵大战,萧护几次护她去杀未遂,生死关头,萧护还记得:“回我家去!”给了她印信表记。 慧娘一天比一天更对少帅情重,要知道风雨过后彩虹更炽。没了家的她对丈夫的渴望经过重重怀疑,又被萧护百般的温情扭转回来,越发的如春草着雨水,热烈的生长着。 作为一个古代男人,又是拿主见多的少帅,萧护对慧娘的体贴不是俯首听命。 在外面强硬的男人,在家里忽然没了主见,这不符合逻辑。除非妻子比他更强,除非妻子压着他,而慧娘不是。 如果没有封家的遭难,两人成亲后,慧娘会是个好妻子,外加使使小性子。萧护会是个说一不二的丈夫,他在军中就是如此,让别人听从他的是少帅的本职工作! 听从别人的建议也在其中,就如萧护如成亲后也会听从慧娘对持家的建议一样,但最后拍板,是少帅的意思! 不管女人怎么喊女强,都愿意找一个能驾驭自己的男人。男人不管怎么喊女人柔弱,也愿意找一个知心了解自己心意和自己心思合拍且看懂自己的妻子。 萧护无疑是能驾驭妻子的男人,他都能驾驭十几万的兵将,何况是慧娘。慧娘如在老母鸡翅膀下,心中自在许多。 避而不提封慧娘就是。 也曾想过以后怎么办,十三少难道一辈子当下去。再皱皱鼻子,家中冤案能扳回来更好,扳不回来少帅身边也不能呆,何必拖累于他。也许离他而去远走高飞。 这只是孩子气的话,但事情真的这样发展,也许设想就成真。慧娘有了答案,安心呆在萧护身边。不然她去哪里?离开萧护翻案更无指望。 慧娘到底是个古代姑娘。 她乖乖的侍奉他,老实的受罚,享受少帅的体贴,也和他赌气,又骂了自己,最后不了了之。 然后的今天,郡主来了! 再次提醒慧娘,你是个钦犯,而人家,是位光明正大追丈夫的郡主。 这对比惨烈的扑入人心中,如三昧火中火,千年冰上冰。无处不极寒,无处不灼人! 心,剧烈的痛起来。 旁边戏码继续。 “萧哥哥,你别记恨寿昌,”身边寿昌郡主几乎快给萧护跪下,当着这么些人她还真的能作出来。女人一旦动情,总比男人更傻。萧护得罪不起这位失心疯病人,依礼推辞:“郡主说哪里话,”且要避让。 这一避让,寿昌郡主更疯了似的纠缠上来,双手甚至揪住萧护衣角往上攀。萧护扯,扯不开,当着人拘出一身汗,当然天也热了。 他脸上极下不来,还要委婉地劝,还不能是喝斥腔调:“郡主,有话好好说,国舅怎么发落,自有他的道理,我心中无怨,郡主……” “你气了我,你定当气了我,舅舅这么对你,他全然不管我,舅舅不疼寿昌,你也不疼我半分……”寿昌郡主且哭且求。 萧护从里到外衣全汗湿,又气又羞又恼又忿。这不是看了自己光身子的十三,打不得骂不得,少帅脑子里全是火气,除了想把寿昌这郡主一脚踹开到阴山背后,再没有别的主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人看得出来少帅忍气吞声,少帅很不耐烦,少帅十分讨厌。可郡主苦苦的:“你气舅舅,不能气了我,”…… 将军们就拿眼珠子对着袁为才瞅,袁为才难堪到极致,只能头垂着看鞋面。几个侍女还不放过他,低声嘀咕:“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就是,分明是个草包。” “就这他还说十三哥不好,往十三哥身上泼冷水,” 袁为才恨不能仰天长吼一声,天呐,到底谁草包? 因为是郡主,有男女大防在,没有人敢去劝或是拉开。 足足纠缠了有一刻钟,萧西从外面回来,救星来了! 萧护马上对萧西使个眼色,萧西只一眼就看出少帅的危险来。郡主借机往少帅身上撞,和少帅有肌肤亲也不是头一回,萧西滚鞍下马,往寿昌郡主和少帅中间一跪,硬生生插了自己这个人进去。寿昌郡主虽凶猛纠缠,萧护不想和她身贴身还是行的。这中间空儿不大不小,多了萧西马上满了。 险些撞到萧西头上的寿昌郡主大怒,心事被撞破,岂有此理! 松开萧护,扬手重重给了萧西一个巴掌,脸上刚才是苦苦哀求,挂着有几行泪珠,现在变成带泪毒刺:“找死的奴才,你敢冲撞我,不想活了!” 萧西敢这样做,也拼着一死。 郡主是女,他是男人,虽然是少年也是男人。 要碰到郡主的身子,他就是死罪。 可他坦然受了这一巴掌,给郡主怦怦叩头:“奴才该死,只不知少帅怎么见罪于郡主,少帅纵有不是,降罪给奴才吧。”站起来就要寻死去:“兄弟们,我去了,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再来相聚。” 自然有人拉着他。郡主还没发话,你死什么? 不能拉扯郡主,萧西还是可以拉扯的。几个将军们抱住萧西手或腿,连声地劝:“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们好容易拼杀过来,你死了,少帅心里怎么过得去?” 当兵的全看了稀罕,还有这样求亲的?想国舅无端对待少帅,郡主又来逼亲,少帅这日子过得艰难。 可怜的少帅! 萧西大叫大嚷:“我不活了,让我去死!”见自己的马在一旁,手脚虽被制,他身子一耸,用脑袋对马肚子就撞:“怕死的不是英雄好汉!” 要不是郡主木呆呆看着,伍思德差点儿要骂他,有撞马肚子寻死的人? 娘的,你怎么不对硬泥地撞。 寿昌郡主在小厮第三次寻剑抹脖子,寻马肚子要碰死时,她总算清醒一部分。她怎么敢逼死萧护的小厮?最多发发脾气。 郡主迅速恢复身份,傲慢地道:“罢了,跪两个时辰也罢。”寻帕子擦泪水,萧西早跪下来给她磕两个头,原地直挺挺跪下。 萧护恼得头上三尺高,见慧娘在一旁,过去就踢一脚,看着重,落下来却轻,嘴里骂道:“不当差,只是看!”先把慧娘打发走,免得那位失心疯病人又要牵连人。 寿昌郡主眸子在慧娘身上转几转,居然忍住没说。十三是萧护的男宠,袁为才去朱雀军中接她,路上说得一干二净。 慧娘走开几步再回头看,见是正常迎接场面。袁为才清嗓子:“少帅来迎,请郡主和少帅进帐说话。” 萧护忍气,寿昌露出笑容,两个人往大帐中来。 这种情形更让慧娘明白,萧护动不了郡主分毫。既然动不了,郡主要求成亲,可能性很高。郡主无赖人人看得清楚,她正常求亲不成,就寻衅和萧护有肌肤亲。 这一回萧西回来得及时,下一回呢? 回帐篷后,萧护头一件事,就是快手快脚先把慧娘发作了。大家落座,先喊来慧娘,少帅厌烦地道:“你就这么笨!你哥哥见你腼腆,求我收留你!说得都动听,我身边出息人,你就怎么出息不了?性子这么坏,打也打不改!滚滚滚,进去反思,不喊不许出来!” 他是不等寿昌郡主发难的意思,而寿昌郡主张张嘴,对侍女们看看,她们全红了眼圈。十三哥挨骂了…… 慧娘进来,也知道萧护的为难。她咬着嘴唇把以后的安排再想一遍,末了叹气,总是要离开的。 寿昌郡主还是问出来,为自己侍女们问的:“萧哥哥你不是很喜欢他?”袁为才又想钻地缝里,能不能问得技巧一些,这位不会套别人话,只会中别人话。 “也跟了这么久,”萧护皱眉:“我拿他和萧西萧北一样待,总气得我心慌。”再冷笑:“我身边有个他,拿我的错这也算一条!”把手中茶碗顿了一顿。 寿昌郡主怕怕的缩缩头,对萧护的冷脸儿觉得更英俊,陪笑道:“我就说不会的,以前从没听见萧哥哥爱小子。” 袁为才到处找地缝钻。好歹也是天潢贵胄,说话能斯文些吗? “这话不好,郡主金镶玉贵的,怎么倒提!”萧护开了口,他到此总算扳回几分,把寿昌教训。寿昌郡主嘻嘻:“我听人说的,我才不爱说。”这就丢下不提,因关心萧护,眼珠子在他身上瞄来瞄去,柔声道:“可疼得好些?” 萧护也想找地缝钻,也许钻了就不用看到她。他心里大骂邹国用,让她来干嘛!教你外甥女儿对男人身体思来想去? 寿昌郡主半垂面庞说过,见萧护不回答,就羞羞答答地再次道歉:“出正月我就要来,母亲说三月三宫里太妃过生日,斗花的时节没有我,别人以为我认输,” 这个别人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萧护半垂着眼皮。 “过了三月三,我说必成行,我还要来监军呢,”寿昌甜甜的一笑,袁为才叹气,你不来监军也罢。郡主笑盈盈:“路上见园林好,下去玩了,才耽误了,萧哥哥不要怪我。”郡主怎么会快马而来,必然是走一处玩一处,玩累了再住几天。 萧护微抬眼皮,有气无力:“我不怪你。”那园林还是太差,留不住你! 他无精打采的一眼就看得出,寿昌问道:“你心中不快,哦是了,你不舒服,舅舅全然不疼我,把你打得这么重,我要和舅舅……”萧护恨不能掩耳朵,说一次就行了,别人全记得住。又不能走,谁叫她是监军,多少要有礼节,只能强打精神。 听不下去,就装不舒服:“我还是睡会儿去,”对马明武道:“给郡主安排帐篷,好好招待。”自己往内帐中去,见到十三可以舒舒心怀。 没走几步,寿昌郡主翘首跟上:“我,我陪着你。”她又有了泪:“全怪我路上贪玩,不然可以来陪你,”萧护心想你来了老子还能好得快?没病就不错了!骂了一句粗话后,还要打起精神溥衍:“这这怎么可以?大帅知道,我又要……” “舅舅再这样,我再也不认他……。” 萧少帅吓得要死,再不敢抱怨,双手连摆,就差低声下气:“我的郡主,你让我安生吧。”这话说得可怜,寿昌郡主破泣为笑:“那你不怪我了,”萧护在心里破口大骂,不怪你怪哪个!嘴里还要说:“与郡主无关,”再扶额角:“我累了,见天儿我头还痛,郡主恕罪,容我告退。” 少帅钻回内帐。 对于少帅挨军棍挨成见天儿头痛这个理由,郡主只能认可。她一面嘟嘴怪舅舅,一面跟着人出去。 帐篷里无人时,袁为才抹汗:“我的郡主,您这就轻轻放过去?”郡主明睁双眸:“什么?你说十三,”侍女们先不依,雨儿过年都在宫中想十三,宫中多少王孙公子都不如十三小哥好,王孙公子们哪有真情意,郡主嫁给少帅,必定专房专宠,当侍女的嫁给姑爷小厮,一般剧情是这样的。 “你胡说!少帅是那腌脏人,郡主会看上他!” “就是,郡主也疼咱们,难道咱们也是那样人?” “昨儿郡主赏我一件首饰,少帅就不能赏十三哥衣服?” 袁为才败退。 自知自己对付一帮子没见识,又花痴的主仆没理讲。 寿昌郡主不放过他,让他帮着看药材,煮汤,准备送给萧护。 萧护一进内帐,先出了一口长气。解外衣,解里衣,往床上一趴:“十三,快来。”他身上淤积肿块,慧娘每天帮他热水敷,用手推开。 上半身全伤痕,下半身反正让十三看光光,索性着长裤,但是让十三挽起裤腿,能揉的地方全揉上。 光屁股再也不能给人看。 萧少帅此时特别要安慰。 慧娘轻咬嘴唇打热水,给他敷身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慧娘是想心事,少帅是真的累了要休息。对付郡主,比对付一群猪都累。虽然是猪,却是一群,胜在数量庞大。 “呀,”慧娘忽然想到没报的消息,轻轻说了。萧护正眯眼待睡,一听就坐起来,差点把慧娘撞到。他眼中目光闪动,慧娘跟他这么久,一看就知道意思,问道:“少帅想什么?”萧护笑得神色灿烂:“十三,我们可以早回去了。” 起来去取衣服,又停下来笑嘻嘻:“给我穿衣。”慧娘是习惯性的白眼儿,您自己都去拿了,为什么又缩手。白眼儿过后,一阵心酸。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丈夫,可……那边来了郡主。 说曹操曹操到,萧北在帘子外回话:“郡主让人送点心来,说是关内带来,小心保存着还中吃,又说汤药她看着煮,自送来。” 慧娘收慑心神,给萧护着衣看着他出去。萧护嘱咐:“别出去,外面汗巾子荷包鞋全等着你。”慧娘强笑:“我不出去。”在帘内再想何去何从。 帘子再动,是萧北进来,一脸笑容捧着点心:“十三少,这给你,”小声道:“才试过,可以用。”慧娘到此柔肠百结,竟没有一点儿回转的地方。 怎么办?该怎么去想? 天大地大,对人来说国法最大。国法大,又大不过那宫中的主人,皇帝!若他要少帅成亲事,少帅怎敢不从? 她痴痴痛痛中,揭帘去看萧护。和萧护一进来就要十三安慰一样,十三百结愁眉中也依赖少帅笑容。 萧护正和马明武低声说话,他们坐得离这边近,慧娘听在耳中。 “得找个妥当的人,” “少帅明鉴,乌里合一定想夺回尸体,吐力根素来支持他。” “嗯,只是这人选……” “得胆大心细,还得智谋出众,又要忠厚老实,能中乌里合的意,功夫也不能差了,乌里合最爱的就是勇士,” “得快,过几天吐力根尸体腐烂了,想使这法子也不行,最好今天晚上就定下来了,要是将军们去,我倒放心,只是将军们全对战过,有人认识……” 他们只顾说话,没想到隔墙有耳。萧护当下选人,皆不满意。功夫好的自己不熟怕他不忠心;又要机灵的,不要去了就送命……到半夜才选好十个人,又不能去太多,深入敌营去的人多,暴露机会大。 查过营回来月明过于白昼,见到郡主帐篷,萧护心中就堵得慌。进帐先问:“十三睡了?”萧北理公文:“半天没动静,睡得早。”把书案上汤药给少帅,主仆相对瞪瞪眼,萧护进去,萧北去倒汤药。 这是郡主煮的,据说亲手所煮,可少帅好了啊。不好也不用她的,天天银针试来试去,好玩吗? 增加小厮们工作量! 进来见十三那帘子后面没动静,萧护解盔甲,解到一半烛光一动,慧娘衣着完好的出来,直挺挺对萧护跪下。 萧护吓一跳:“你没看我脱衣服……”又自己好笑,笑过问:“你又干了什么?”挤眼睛再笑:“收了什么?”他佯怒:“我交待过,不许再收……” “少帅,让我去!”慧娘仰起面庞,眸子里决心坚定。 萧护先默然,再发怒:“你怎么知道的?”一想十三下午在偷听。萧护阴沉下脸,自己去衣去靴,唤萧北送水进来自己擦洗上身,再洗过脚,才淡淡:“睡吧。” “少帅!”慧娘一跳起来,脸也板了:“我去!” 萧护反手就是一巴掌,慧娘瞪着他。巴掌快打到时,萧护收回手,悻悻:“打仗呢,我性子暴,你少惹我!”十三不睡,他往床上一躺,闭目……。身上一凉,被子没了。 被揭了! 十三拎着被子,瞪着眼睛。 少帅坐起来就燥:“你!” “我去!”慧娘对吼回来,把手中被子一扔,给他再次跪下,有了恳求:“求你疼我一回。” 似有什么捏住萧护的心,痛得他眼角抽了几下。如他所说打仗时性子不好,独对十三容忍几分。十三惹他,两相争执不下时,萧护就来脾气。抬脚下床,一把扼住慧娘下巴,把她提了起来。 他的眸子里燃烧着什么,似痛心似怒火似悔愤。 十三,哦,不,慧娘! 十三娘只是小名儿,只有自己家里人叫叫,她的大名是封慧娘。 慧娘无畏的和萧护对恃着,下巴上钳制的疼更让她清醒,她知道自己在作什么。再坚持道:“我要去!” 萧护脸上凶狠起来,他狠的是自己。他恨自己不够庇护,他恨自己窝囊。 这话要从前年说起……。是封家抄家的前一年。 那一年邹国用处有人来,委婉对萧护言道,郡主年纪已成,独相中萧少帅。萧护诧异,但笑答有亲事,过了今年就成亲。 来人没说什么走了,萧护没放心上。第二年,郡主先到了,毫不掩饰她的情意。萧护觉得烦但是想自己就要成亲没多想。第二个月,就接到封家有罪的家信。 慧娘逃出京是去年,她十六,萧护十九,两家约定是当年成亲,萧家派人往京里见亲家,商议日子行程。人还没到京里,通缉封慧娘的告示已贴出京门。 慧娘在逃难,还没有走过两个城。 告示写得太清楚,窝藏着也格杀勿论。萧家的人分两路,一半进京看究竟,一半回家去告诉。萧护先接到家信,大吃一惊,马上就明白过来,再又先接到公文,说封家是叛国罪,对他百般敲打,后接到伍思德的信。 少帅毫不犹豫命伍思德寻找慧娘,自己为没有见面的岳父母痛哭了一回,忧心忡忡等待慧娘的到来。 从此他见郡主如见蛇蝎! 亲事要两相情愿,你相中了我,我并不答应,凭什么?你强压于我也罢了,生生灭了封家满门! 这样的女人谁敢娶?成亲后有点儿什么,全家吃罪不起。 萧护心中恨得滴血,又想慧娘可怜的受自己拖累。本来他对慧娘只限于父母亲定亲那种的敬重,现在是痛上加痛的心疼她。从京里过来山高水远,她柔弱女子,可曾带的有钱,可曾挨饿忍饥,可曾受人欺负,可曾夜半泣哭? 最揪萧护心的是,她必定没有路条! 萧少帅对于封家的灭门,是最有资格清楚的一个人。 可恨的袁为才别处牵制萧护不成,却在营门口放了自己的人,美其名曰帮着查钦犯。袁为才在少帅手下受的气,就这样还回来。你再厉害又如何,得乖乖成亲事。 那一阵子萧护愁得不行,接到慧娘安置哪里?他没有想过送回家,每一想到慧娘,就只想留身边好好安慰。 再说早知道未婚妻为自己学功夫,学的什么样?萧护很是向往。 饶是萧少帅精明能干,独未婚妻子怎么进营门他实在没主张。装扮进来也容易,只提拔到身边来得多少人盯着把她打量? 不留到身边,慧娘一个女子怎么居住? 老天开眼,慧娘风平浪净的进来。萧护去看伍林儿的母亲,第一眼就认出来自己妻子。原因无它,萧护手中有慧娘的画像。封慧娘上房能揭瓦,下水能捉蛙。她的人生路从小定好,给萧少帅当妻子,以后当大帅夫人。 琴棋书画无一不能,闲下来给自己画过小像,封夫人收起来。 就要成亲,萧护致信父亲,媳妇生得什么模样,要不好,儿子可不待见她。萧大帅见儿子难得犯孩子气,喊来见过的家人都说亲家姑娘生得好,萧夫人亲自上门下定见过小时候慧娘,自揣着能中儿子的意,问封家要画像,封夫人送过来,慧娘还不知道。 没告诉她,是怕慧娘不乐意。 一眼认出来自己未婚妻子,萧护又惊又喜,再不敢多看她。她打翻寿昌的汤,装得乱七八糟送来,萧护肚子里笑得要倒,借机把她狠看几眼,脸上黑,手却白,这是假装的,还觉得她机灵。眉眼儿端正,是生得好。 画像中人十二岁,眼前人十六岁,眉眼儿变化不太大。只是小姑娘大姑娘的区别。 接下来顺风顺水,寿昌找事情,少帅趁机扣下慧娘着伍林儿看管,三拜叩谢了丁婆婆,千两银子助她行装,答应她善待伍十三。 一切顺理成章。 伍十三因此到了少帅面前,至少是少帅眼中有的人一个,而且不被人怀疑。 然后慧娘弄一出子事,进了郡主帐篷。让想把她留身边的萧护改变主意,打发去苦役营,再亲自去看她。借着伍林儿伍思德等人的名,萧护有了回护她的理由,不能伤了伍将军的心。 闯营去了前锋,少帅无可奈何。好在萧护也机灵,把家传的一身盔甲给了慧娘,盔甲长,去了几扣环才合适,慧娘不知道。 前锋一遇敌,少帅就去了。要不是他关心心切到得快,慧娘已成袁朴同刀下鬼。 再往后,丢了慧娘。 萧护失魂落魄,如同丢了心肝。他已经很喜欢慧娘。他无数次责怪自己,恨自己不够丈夫,恨自己怕前怕后,没把慧娘留身边,才致使她丢了。 心中一丝牵挂,总觉得慧娘还在,他想法子去了青州,找回慧娘心中大喜,再强迫她当了自己小厮。 以后帐篷里调戏来调戏去,哄来哄去,更加喜欢且心爱,捡自己心爱的东西给慧娘,她顶撞也不生气,不过白吼几句。 打几巴掌踢几脚,萧护不认为是打,慧娘也这样看。在军营这种摔打地方呆着,持同样看法的人居多。 只有偷看萧护没穿衣服的身子当众罚跪,其实也没跪到人面前,萧护觉得是惩罚,慧娘委屈,还害得大家一起担心。 费尽心思恨不能捧手心含嘴里的十三娘深入敌营当内奸? 萧护恼了,把慧娘拎回她床上,往被子里一按:“没你事!”慧娘一脚踢走被子,大怒:“我就要去!” 十三小性子发,也是了不得的。 萧护对付她,就是伸手去探马鞭子,慧娘蒙被就睡。一刻钟后,想来少帅睡着,慧娘轻轻哭起来。她哭自己身世凄凉,她哭自己父母双亡,她哭自己报仇艰难,而少帅有了郡主还不肯放自己方便。 皇帝与宁王感情最好,宁王的死让他捶胸顿足,放出话来:“谁杀了乌里合给宁王报仇,朕答应他三件事。” 有谏官赶快劝止,改成一件。 一件慧娘也满足了。 哭着哭着就上气不接下气,又要低声,手堵住嘴抽泣得一噎一噎的,被子揭开来,萧护床上坐下,用自己手心摩挲她面颊,低声道:“别哭了,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去,这性子怎么办?不答应就找别扭生。” “我……去!” 身子一轻,被萧护抱怀里,萧护回想见过人哄孩子,轻拍着背,不住抚摸慧娘发丝,慧娘安静下来,倚着他肩头对幽幽地看,少帅给她一个笑脸儿,了然的道:“郡主来了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十三,睡吧,睡醒几回,也许她就走了。” 这话俏皮的,慧娘抱怨道:“睡醒几回,她会走?”自己叹气,承认是与郡主有关。 “现在是夏天,估计睡到秋天,郡主就走了。”萧护对她挤眼睛:“等明天咱们一起提醒她,荷花要赏,桂花要观,新衣服要同人比,你说她走不走?” 慧娘虽然想笑,还是叹口气。 萧护抱着她,笑眯眯地拿话噎慧娘:“十三最心疼我,知道我今天心情不好,见到失心……”赶快换过去:“见到郡主心情不好,十三就惹我生气,想我拿你出出气是不是?”慧娘板起脸:“失心什么?” 她惊奇:“失心疯?”这么说郡主? “这话是你说的,”萧护倒打一耙:“十三,你真调皮!”慧娘闷气,把头往他怀里一埋,想着想着就睡了。 萧护没有离开,怀中身子柔软微香,让他不由得松驰了,去倚枕头睡下来。 一早醒来,鼻尖先闻到馨香撩人,他不由得微笑,见未婚妻子面容苍白,又心疼的搂紧她。慧娘睫毛眨动睁开眼,见一张俊脸在眼前,两个人凑了个脸对脸。 “啊!” “叫什么?低声。”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累了,”少帅放下慧娘,再不放她……挺难过。少帅也不是铁石人,主要是这里事多事烦,再有就是十三在身边已满足,别的方面还能自制。 他先出去,没看到慧娘痴痴坐了半天。 这一天少帅情昏昏,幸好有郡主在,几次把他搅醒。寿昌郡主从他出内帐就粘着他,抓住空就絮絮叨叨从少帅的伤,说到怪自己不好。可怜为外甥女儿的国舅爷,被郡主一天埋怨好多回。 萧护烦得头疼,到晚上才想到慧娘:“十三野去哪里?”就抱一夜值得避开,又不是没抱过。郡主接上话,笑容可掬:“不是你派他去见顾将军。”萧护一惊:“谁说的?”顾将军就是杀了乌里合堂弟的人。 “他中午走的,走时来见我,说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喜欢,让我来陪你,让你宽心,”寿昌郡主半晕面颊,柔顺地道:“有些话,直对我说便是,怎么让奴才传话?”她醉的快如春风中四月杏花。 萧护心沉如落井大石。先喊萧北:“喊张家来,把那个欠打的东西追回来。”再耐心盘问寿昌:“十三胡说了什么?” “反正你知道,怎么又是胡说。”寿昌郡主不乐意。萧护也不问了,猜到必然是说自己要郡主陪的意思。等不及萧北带张家回来,丢下郡主出去找张家,心中已经焦急万分。 依十三的性子,必定是偷着去了。 十三偷听了全部的计划,原本如下:古人重尸身,吐力根虽死了,乌里合对他的尸体必定上心。有人送回去,只要能消去乌里合的疑心,又功夫不错,可以留下。这个人就是内奸了,若有时机,可以取乌里合大好头颅,或者通风报信。 萧护宁可自己去冒险,也不会让慧娘去。他抱着一丝侥幸,还希望十三只是不好意思见自己,见到她好好抚慰……萧北走来:“张家也不在,有人看到他中午跟在十三少后面出营,但不是同时出营。” 萧护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人站在那里,脸上眼珠子里全放寒光。萧北都不敢看,为十三少暗暗担心。少帅真发狠,十三少要倒霉。他倒霉过,后悔的还是少帅。当小厮的为这种恶性循环不要发生,总要做许多工作。 “我去顾将军那里找找。”见少帅点头,萧北打马去了。萧护原地站着,气得路都走不动。别人有事请他,这才怔忡过来回大帐,交待过事情,头一件事寻自己马鞭子放床头,脸上那架势,今天谁劝也不行! 这一夜萧北没有回来,萧护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他一夜不合眼,也不解衣甲,坐在自己床上对着慧娘的床铺看半天,再双手掩面深深自责。 他怪自己太无能! 年少英俊,英明神武,虽不说百战百胜,战场上对手也能佩服的少帅从没有这么无助过,就是他寡不敌众在生死关头前,也没有这么着过。 后悔,怨恨自己,如闪电般出现,再如鞭子抽打他的心。如果不是还有理智,他就差吩咐拔营全军去追。 十三娘要有个三长两短,萧护觉得是自己逼死了她。 气她恼她,怜她爱她……。他心中走马灯般行过,到头来这源头还是自己,全在自己身上!他没有想过一次拒绝,会导致封家的灾难;他没有想到一次拒绝,会让自己人生发生这么大的改变;他没有想到……。 一拳捶散床头,结实的木床轰然倒地。闻讯而来的萧西也哭了:“少帅,十三少他不会有事,必不会有事……。少帅您要保重身子……” 烛光本染红晕,在萧护眉头上却成了血腥杀气。萧护无力的张张嘴,气涌上来,痛痛地道:“我打折他的腿,谁也不许劝!” 然心中担心万分,如火摧心肝。这个人要在面前,只怕搂在怀里抱住不丢。他忽然恨自己是少帅,恨自己要牵全军安危,恨……挂冠而去,遂一怀清风明月去追,该有多好? 可是不能! 萧西伴着他到天明,萧北大汗淋漓回来,黯然神伤:“十三少拿了少帅手谕,顾将军把吐力根的尸身给了她,她是两匹马天黑前走,我赶了半天也没见到人,也没见到张家。据顾将军营中的人说,张家没去过。” 萧护恼得双手握拳,都不知道往哪里捶。 为不听话就没少挨打,打过了还是照样不听,她想怎样就怎样! 脑门上全是冲上的血,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萧北也怕了,跪下来道:“少帅您保重身子才能保住十三少,实在不行,回来痛打几下子也罢。” “我打死她不要了!”萧护咆哮了一声。外面进来寿昌郡主,赶快来安慰:“萧哥哥,谁惹你生气?张守户?我叫舅舅让他来赔礼,舅舅不肯,我直接让人去喊他来,他不来,我回京去告诉罢了他的官!” 又骂萧西萧北:“是你们惹了少帅?命活得太久?” “滚!” 一个字从萧护口中怒出! 寿昌郡主震惊,见萧护一头一脸的涨红,额头上汗水一片,眼珠子瞪着活似要吃人。他的目光阴沉森冷,瞪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娇生惯养,要风有风,要不下雨,雨也不能下的寿昌郡主脸上骤然发烧,大哭起来:“我好心劝你,你对我生气!”袖子一甩哭哭啼啼往外走,以前还有萧西跟上劝几句,今天走上几步发现没有人劝,惊怪地回身看,见主仆三人全阴沉着脸对自己,没有一个是晴天。 郡主滴溜溜打了一个冷噤! 萧护脑子里嗡嗡的只有慧娘,不改脸色。萧西和萧北犹豫不决,对郡主抛出难看的笑脸:“郡主慢走,” 寿昌郡主哼了一声,气呼呼回去号啕大哭。侍女们请来袁为才,把刚才见到的告诉他:“少帅不知何事气了郡主?”袁为才心想人家这是不愿意亲事,凭心论,换成袁为才也不想答应。逼死别人未婚妻全家,想着点子拿他的错,还要成亲,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不会答应。袁为才虽然是一伙的,深夜想及这事,总觉得头上这天黑得不见边,只怕明不了。 他婉转表达:“也许少帅对亲事不中意?” “是啊,全怪舅舅,全怪那个张守户,” 袁为才哑然,这……貌似对不上。再小心道:“少帅还是有胸怀的,应该不会怪国舅,与金虎军的事,听说少帅亲自呈文京中,要与张守户御前分辨,郡主,少帅对这亲事?” 寿昌郡主尖叫一声:“你胡说,他凭什么不喜欢我!” 袁为才再哑然。 “京里提亲的人一年有多少,”寿昌郡主像愤怒的火鸡,张着羽毛满帐篷里走。 袁为才在心里回她,那是相中您的家世,不是您这鸟儿好,是您的笼子是金丝镶宝石外带数不清的光圈。 但是有人不答应,也正常。 “父亲许我阖府的嫁妆,母亲许我可心的厨娘家人,姑姑说她的首饰随我挑拣,舅舅说了,以后大帅位子让给他,还有皇上……” 草包郡主到这里还懂闭嘴,袁为才心痒难耐,好不容易才克服下来。郡主说了这么多,他知趣闭嘴,打一躬:“郡主说得是,凭他什么人,敢对郡主不满意的人是不想活了。” “就是嘛,”寿昌郡主骄傲如孔雀,还有寿昌美貌过人,都说是京里一等一的大美人儿这一条还没有说呢。 既然是个男人都会喜欢自己,那萧护今天怎么了?以前也冷淡过,但不曾这样。寿昌郡主坐不住,自己去又拉不下面子,对一个侍女道:“去看看少帅在作什么,告诉他我生气了,要收拾东西见舅舅回京去。” 袁为才滴汗,怎么就不能换一句呢,回回生气都这样说。 侍女飞快回来:“少帅在商议军情,不让进呢。”寿昌郡主迅速为自己找一个原因:“是了,少帅心情不好,心忧军情,还有舅舅让他受了气,都怪舅舅,” 袁为才走出帐篷,马上大口吸气。那帐篷里,可以冤死人。都怪舅舅?这与国舅什么相干,怪你自己还差不多。知道萧护商议军情,袁为才就得过去。帐篷外,萧北拦住他:“少帅在和将军们说话,先生幕僚们都不能进。” “我奉郡主之命过来,” “少帅说了,商议策略,请先生们。商议出战,因上回在青州有了内奸,不是出战的人都不能听。”萧北斯斯文文,话却硬顶回来。袁为才气结:“上次不是……”和易平湖有关。他带着一鼻子灰走了。 帐篷里还不是军情,十几个心腹的将军们围着少帅坐得极近,促膝低声在言谈。萧护面有疲倦:“我自幼蒙父母定亲与封家,从未见过,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家有罪,我萧家离京里山高水远,我就更远,与我何干。见天儿查我,防备我,给小鞋穿,”他滴下泪水一颗,又拭去。 人人心中为少帅悲酸。 “封氏去了,我为玄武军不敢去祭,难道我一人还怕担罪责不成?只是父帅命我来前,对我多有叮咛。怕我辜负众家叔伯兄弟的期望,让我凡事约束不可任性。”萧护低沉了嗓音:“几回想来,是我对不住她,担着名份一场,我却畏缩不前。心中本抱愧,只想清静,偏偏……” 他叹息凄凉, 王源伤才好些也在,他忍不住插话:“少帅不喜欢就推了便是!” 不少人脸色一沉。 “唉,你们全懂我的难处,我……”萧护咬牙:“若有可心女子,我想娶了便是。妻子如衣服,只要合心就行。将军们,”他起身忽然拜倒。 椅子板凳乱响,吓得将军们站起来避让:“少帅,” 伍思德沉声道:“少帅有话请说,” “你们中没有婚配的,娶了郡主吧。”萧护单膝跪下不起。 没有一个人说话,先把少帅扶起来,王源阴阳怪气道:“娶她?我怕脑袋洞房那天就没了。”萧护伤心得不能自己:“我,封氏昨天又托梦,她对我说了几个字,我直到天明才想明白,是让我早早成亲。这里全是自己人才敢说出,要是国舅知道,还不又是罪名。唉……这日子难过?” “少帅!不行,就明说!”伍思德粗声大气:“娶亲是两相情愿,哪有逼上梁山的!” “咱们京里还有官司要打,只怕这仗打完,你们全要提进京。”萧护愁眉不展:“还是哪位将军们娶了吧,你们全是好汉子,功名上不差,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又不似我小白脸的,别笑,别以为我初到军时有人这般骂我,我不知道。我只想有个可心的女子,讨我喜欢这就行了。天天烦心,回房里还烦,这日子还是人过的?” 萧少帅的一番忧愁,引起不少人心头恨。要说最近的倒霉事情,全由郡主而起。要是怪少帅不肯娶她,少帅说了,将军们全是好汉子,一等一的人才,你们娶了吧? 问自己,都摆手不肯。 那少帅就是应该肯的吗? 寿昌郡主还是留下来,她逼着袁为才告诉萧护:“必赔礼不可。”萧护过来,郡主见到他先三分心软,再听少帅面色沉重:“烦得不行,郡主要让我天天陪笑,我宁可挨大帅军棍。”郡主急了:“哎哎,你就气舅舅,不要扯上我。” “我怎么敢气国舅,国舅行事我从来佩服。” “哼,我就知道你气的是舅舅,” 最后就这么过去。 三天后,萧护获得国舅首肯,大军先行四处搜寻乌里合。有过野狼谷的教训,邹国用命郡主留下,寿昌郡主大哭大闹,国舅硬起心肠不理她。 乌里合把大营扎在八百里外的平城,这是他另一个重要给养地,也是他另一个小金库。这一天,天气晴朗,乌里合为吐力根心情郁闷,见人来回话:“有人把吐力根大王的尸身送回。” 虽大喜,乌里合也警惕地道:“什么人?” “是自称玄武军里逃出的人,去了黄城,城主验过,亲自送他过来。” 乌里合踱步转身,边思索边来见这个人。 慧娘不知道乌里合在哪,天气又热,吐力根尸身上虽镇的有东西,但也怕熬不了几天。她径直奔黄城而去,黄城有新城主在,陪她一起过来。 先在候见厅等着,本以为乌里合很快出现,却不是这样。慧娘心中鼓劲,寻思自己没出破绽,她生死置之度外,害怕倒是没有。 闲下无事,拿茶叶点心只管吃。乌里合在外面打量他半天,见他只管吃喝,并不怕有什么,又眼珠子乱瞪,没有一个奸细像他这样无礼。 他决定见见这个人,萧护大伤元气,乌里合也大伤元气,“玄武军中出来的”,对乌里合大王诱惑颇大。 “姓名?” “张小亮,” “什么地方人氏,几时到的玄武军中,跟哪位将军?”乌里合眼睛油亮。 “关内江城人士,三年前到玄武军中,跟的是易平湖将军。”此张小亮履历为真,他受易平湖差遣打探十三少底细,和慧娘交换过家里信息。只是慧娘的全是假的。慧娘查过他,知道为真。 为什么拿易平湖说事儿?易平湖还扣在国舅那里待命,轻易不会出来。慧娘要知道张守户与乌里合勾结,估计不会这么干。正因为她不知道所以说了,而乌里合眼睛一亮,张守户对他说过易平湖,萧护为易平湖和邹国用要了几回,乌里合全知道。 乌里合先信了一小半,再问:“听得玄武军中少帅爱兵如子,你怎么还到我这里来?莫非是奸细,”喝道:“推出去斩了!” 左右两边答应就来拿慧娘。 “哈哈哈哈……。”慧娘转身往外大笑而走:“我当乌里合大王是英雄,却原来畏畏缩缩,你不接纳也罢,何必害我性命!哼,我既敢来,就不拿命当一回事!” 双臂背负,怒目圆睁:“我双拳难敌四手,死了去阎王殿上骂你狗熊!” 一个护卫大怒还骂:“你敢骂大王!”伏地一腿横扫过来,慧娘才跳起,又一双拳头到眼前。她斜次里出溜一下,夹缝中滑出去,再回身一个势子,行云流水一般。 乌里合看得赏心悦目,对两边人再使眼色,又命两个人试他。见少年功夫过硬,却看不出来路,反正不是军中演练的路子。 萧护都没看出来慧娘的师父是谁,她真的是走江湖卖艺的人教出来。大街上看着好功夫的人,请一个回来,说是教家院。师父在楼下教,姑娘在绣楼上学,就这么着学出来。 几招过,慧娘跳出战团,往上一拱手,说不出来的潇洒俐落:“大王,你既不杀我,又不信我,我即去了!” “为何我不杀你?”乌里合一愣, “大王要杀我,我早就没命!”慧娘朗朗道:“我为易将军鸣不平,才冒险偷出吐力根大王的尸身,原想求大王出兵,我指路,救出易将军,现在看来,”她面有悲容:“唉,大王不信我,易将军命危矣!” 乌里合微微笑:“你坐。” ------题外话------ 鞠躬感谢ASH亲的鲜花,感谢您又送仔在鲜花榜上 鞠躬感谢追文订阅的亲,感谢亲们支持。这书首推没过,太需要支持 鞠躬感谢投月票的亲,头一天你们就有票来投,感谢深深的支持。 月票榜,有帮助,主要首推不过,是心病。 看过大多老读者,仔大胆在昨天提出哪怕有200位亲,每人给10张以10张以上的月票,是仔看过许多读者等级是3,或3以上的,每月看书不少,会有不少月票才大胆来要。 比如高高今天5票,许多亲全是2票。头一天有一票,仔感激涕零亲们。 帮帮忙吧,真心喜欢仔风格,且认为这书还是仔温馨风格的老朋友们,你们能多洒几张,帮帮忙。 还有不少亲养文中,仔会更得快,请…。订阅支持好不好? 再一次感谢所有亲们,感谢你们! ☆、第六十一章,杀乌里合,要成亲 又是新的一轮盘问。 “易平湖为什么被扣?” “他得罪了玄武军少帅萧护,他指证了萧少帅的人枉法,萧少帅受刑晕去,醒来指名要他回营效力,易将军不敢去,至今还在朱雀军中。” “那你怎么不跟着易将军,你若在朱雀军中,是怎么偷入的玄武军?” 慧娘对答如流:“我服侍易将军,平日人前却不亲近。易将军出事后,命我潜入玄武军中,到了顾将军手下。吐力根大王归天后,易将军命人传话于我,让我想法子救他,我想能救他的,只有乌里合大王。” 那个张小亮嘛,这辈子也不会出来,他在顾将军手下战死沙场。至于他和易平湖的关系,倒不是这样的关系。 “为何我能救他?”乌里合目光如炬。张守户并没说这事。张守户不至于丢人到,救个易平湖也找乌里合。 慧娘迎上他的目光,大声道:“唯大乱,方能救出易将军!” “他若不降我,我作什么救他?” “天下男儿只服英雄。今关内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皇子们争权,官员们弄钱!我等小民,只求衣服暖饱不问其它!我蒙易将军战场上救过一命,我还他一命,他何去何从,再与我无干!” 慧娘铮铮:“近来郡主又入玄武军中,郡主一心想嫁萧护,只怕易将军性命近日不保!若得大王容我还恩情,就死也甘心!” 乌里合动容:“好汉子!” 他默然又不语,慧娘猜出来三分,再次大声:“大王要是疑我,行军可带我在身边,我指路,我知道朱雀军在哪里?” 厅上一阵寂静,乌里合沉思脚下,良久才耸眉道:“你先给我指玄武军,我杀了萧护,你的易将军可保无忧!” “可……”慧娘装出来无可奈何,仰天长叹:“也罢,要让大王去疑心,只有如此。”乌里合一笑:“你聪明!” 安排慧娘去休息,自己抚尸痛哭,见尸体就要腐烂,更是捶胸顿足大哭。当下满城披麻,第二天为吐力根发丧。 过于忧伤到第三天上才缓过来,喊来慧娘问玄武军诸般事项,慧娘一一回答出来的,就说自己平时细心打听。有些,就推不知道。乌里合最后问:“萧护身边有一个这样人,功夫不错,就是脸黑些,粗看上去,和你倒有几分相似,只你是关内人的小白脸儿。” 慧娘心平气和,大战乌里合那天,一则她没到真正到乌里合面前,二来她不肯在气势上吃亏,在脸上涂得狰狞,三来她的师父多,功夫杂,乌里合硬是没看出来。 “那是少帅的男宠叫伍十三。” 乌里合放声大笑,笑声嘎止,站起来道:“三天后出兵,为我兄弟报仇!”大步走了出去。慧娘一个人静下来,回房合衣床上休息,脑子里出现的,全是少帅大怒的面容。想来那鞭子早准备好,还有少帅的巴掌。 慧娘忽然神往,成过亲还这么着,哪个要服侍他?让他自己去睡。会不会找通房,慧娘不乐意地想,只怕家中通房不少,有无小妾?有几个? 窗外月明,几枝子绿叶摇曳探入,慧娘在窗前忧思重重,外面监视的人来看,还以为他为易平湖。 面圣去,洗清冤枉……去见夫君挨一顿鞭子几巴掌……。慧娘发愁,这日子真不好。 不过可以正大光明嫁夫君,但郡主她肯吗?慧娘叹气,皇上说只答应一件事。为难呀为难。 三天后乌里合祭天拜地,正式出兵,不杀萧护决不回头。慧娘理当跟他身边,乌里合也防她,彼此知道。 上马出城时,慧娘终于在人流中确定下来一个人。张家! 张家披甲带刀,也在这里!见十三少看自己,笑逐颜开一下,再紧闭上嘴。慧娘好容易才坐住马上,惊疑不定想张家怎么在? 败兵投降?也有可能。可他怎么在这里?是少帅让他跟来? 过于关注张家,就看到张家对他使个眼色,把背上弓箭摘在手上,另一只手摸身后箭囊,他虽然没看乌里合,慧娘也清楚他的目标是乌里合。 看这么远也射不中,张家自寻死路? 忽然明白了!慧娘扬鞭大呼:“大王请看那里,” 长空万里一排大雁。乌里合好笑:“这有什么?”狐疑地对慧娘瞪眼睛。张家失了目标,忿忿然罢手。 到下午,几次欲下手,全是慧娘惊觉。两个人打眼风,张家怒:你怎么就不明白?慧娘摸摸自己脑袋,再拍按一下,你的脑袋还是放在自己头上的好。 这种杀奸细正疑心的小把戏,乌里合只怕一眼看穿,又丢了你张家的小命!张家恨极,少帅命保住十三少,他跟在慧娘身后出来,追之不及先到平城。他身高皮粗,粗看上去像这地方的人,又有一口方言,居然混进来。 他觉得十三少除了胆子值得佩服以外,别的全不行。 张家为十三少忧愁,他不让自己帮忙,怎么才能杀乌里合?十三少是在乌里合身边,可离乌里合还隔着几个人。再者有两个人专门就盯十三少,对他还有戒心! 张家的忧愁和萧护的忧愁一样,他日日行军,天天筹划慧娘要怎么杀了乌里合?特别是和乌里合定下对战前的那两天,少帅已从探子口中得知慧娘在乌里合身边,他每晚对烛愁来愁去,还要拉上一帮子人一起愁。 “混战起来,十三少也许能得手?”这是王源。他伤更大好,晚晚都陪萧护。姚兴献苦苦思索:“有那么容易?乌里合功夫过人,也是一等一的功夫。要是我在,” 萧护苦着脸:“十三的盔甲还丢下了,”怕乌里合认出来,慧娘换了寻常的盔甲走,她在顾将军那里换下来,原先的盔甲托顾将军送给少帅。 也许是老天听到他们的忧愁,对慧娘格外眷顾。杀乌里合来得极其顺手。 这一天,两军对阵。两家主帅旗下站定,各自把对方打量几眼。乌里合见萧护不过几个月恢复兵源,在心里夸他一句名不虚传。萧护一眼认出来慧娘,见她精神不错,更显发乌面白,只是离乌里合隔开有三、四个人。 少帅动动眼珠子,慧娘怕被人看出来,装看不到他,少帅恼怒,等回来收拾你!不过,先让你过关再说。 天地肃杀,又肃杀于天地! 天清地爽,一行大雁高飞远去。忽然,弓弦声响,第一枝子箭从乌里合背后发出。这箭呜呜,带着哀鸣,明显力气不小,上面还上了响笛。 它刺耳的催动宁静的大战前战场。 这枝子箭带来不小的混乱。 “大王小心!” 乌里合回头避让,慧娘回头去看,见人堆中刀光起,奔着一个人。张家!他在银亮刀光中,居然还笑了一笑,接着奋力而起,团起身子用盔甲迎上刀光,手中刀一闪,格住最近的刀光。 “哗啦啦,”别的刀声紧接而至! “十三动手!” 隔空而来的大喊声仿佛自天际来,萧护当机立断大喊提醒。而避让的乌里合离慧娘又近了近,慧娘再不迟疑,她本来就处处在等机会。从马上跳起,也不下马,踩着自己马头越过一人,刀如雪锋吐梅蕊,在乌里合脖子上轻轻一划。 只一刀! 似乎全场都震了震…… 鲜血长箭般喷射出来,漫天中如血虹呈现,再落满地。乌里合带着不敢置信身子软软倒下,临死前那眼睛大张着,带着死不瞑目。 “冲!” 萧护当先拔出宝剑,带着大军乌压压旋风般过来。 眨眼间,慧娘命在旦夕。她一刀杀了乌里合,不及抢首级返身去救张家。张家中了几刀,不管自己,只看十三少,不再顾尊卑大骂不止:“滚,快滚!”他只记得少帅告诉自己:“你要用性命护他,如护我一般!” 没有想到,她是个女儿身!一旦明白十三少是女儿身,自然明白她是谁!少帅要爱富贵爱享乐,早就要了郡主! 张家身子一缩到了别人马下。刀鞘丢出来,正中慧娘才骑好的马后臀。 那马一扬蹄子就要奔出,两边厢人沸腾了:“不要走了他!”“他杀了大王!”“放箭放箭,”拿弓箭的拿弓箭,拔刀的拔刀。慧娘用力接了几刀,只觉得双臂软麻,她面前的是乌里合的上将之一,也是出名的力大。 “咚!” 一支长箭飞来,钉在大旗上。大旗格格几声,断了!所有人大惊,出战死了大王又折旗,这更是不吉利兆头。再看对面涌来的人山人潮中,银盔银甲的少帅萧护手执弓箭大呼:“射那个拿刀的!”一箭飞来,那人只能自救。慧娘趁此机会,一伏身子从他刀下掠出,直奔萧护而去。 哗啦!又一帮人把慧娘围住。 萧护看得胆战心惊! 慧娘且冲,别人且围。乌里合的将军们全红了眼:“先宰了这小子,不能让他跑了!”慧娘万分无奈,只能放弃和萧护会合,换个方向,打马狂奔。 萧护的人这才上来,堵截的堵截,追击的追击。萧护此时什么也不顾了,亲自带人来追慧娘。截杀了好几员乌里合的上将,只见慧娘已不知去向。 群山莽莽,慧娘躲避到了山里。她满面汗水不时回头,见身后总有几个人血赤着眼睛追来。她没法子回头,只能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这几个人也足够彪悍,全是乌里合的心腹。不杀慧娘誓不罢休的人! 放马狂奔三天三夜,绕足了圈子。慧娘地势不熟,别人也不熟。大家你追我藏,一样没吃的,一样没喝的。 不知绕过多少回小山头,慧娘把最后一个人斩杀后,吃力疲倦的往后一倒:“呼呼,”大声喘着气。 还没安稳下来,耳边听地面有马蹄震动声。慧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打滚翻身起来,脖子上押上一把刀,有人喝道:“不许动!” 难道命就此没了?慧娘转眼珠子来看,见却是同国人。他青衣黑靴,五官端正,锦绣腰带上带着腰牌,上面写着“临安”二字。 “临安郡王?”慧娘试探地问了句。几个人树后缓步走出,中间走的一个人玉面长身,英俊不下于萧护,只是更斯文些,又多皇族贵气。含笑道:“你倒知道我?”对慧娘身上衣服打量,慧娘恍然明白,自己穿的是乌里合一族的衣服。 脖子上有刀不能起身,她只大声道:“玄武军少帅萧护麾下伍十三见过郡王!”临安郡王愕然:“萧护的人?” “正是!郡王若不相信,可把我送往萧少帅面前,真假一问便知。”她气足意满,临安郡王孙珉疑惑的想想,问道:“乌里合可是你杀的?” 慧娘没想到消息传这么快,忙道:“正是。”也疑惑了:“郡王怎么知道的?”孙珉摆摆手,她脖子上刀收回,慧娘爬起来,听孙珉微笑:“你家少帅八百里加急快马四处送信找你,”又扬鞭:“过了这个山头,就是我的地方,我如何不知?” 眸子把这少年从头看到脚,除了看到他年青,他的满身血,别的再也看不出来。旁边有尸体,个高背厚,双臂肌肉鼓起,一看就是有力的人。孙珉猛地进前一步,亮出腰中剑,出其不意的对慧娘攻了一剑。 慧娘侧身让开,刀刃往上一迎,磕开他的剑:“郡王,得罪了!” 孙珉哈哈大笑,收剑道:“好,功夫不错。” 慧娘暗自撇嘴,郡王你的功夫却太一般,和少帅比……想到少帅,就是他的黑脸晃动,再就是他的巴掌他的马鞭子晃动,慧娘背上一阵冷,急忙问孙珉:“郡王,我家少帅现在哪里?”孙珉笑吟吟:“我只见到信,我想杀乌里合的人我要见见,因此出来正打算去见他,你要回营,和我同行。” 大家上马,有水处慧娘洗干净手脸,孙珉爱他英勇,让人取自己外衣给他,慧娘怎么会穿别的男人衣服,推辞了:“我这身衣服是少帅赏赐,带一身血回去见少帅好表功。” 这还是兴州得的一件衣服,慧娘一直当里衣穿,天热可以当单衣。孙珉更是笑,就没有怪他。 出得山头,孙珉和慧娘说说笑笑有些熟悉,当晚扎营帐喊来身边人表示自己的羡慕:“久闻萧护年青却能干,以前我还以为是萧家老帅的名头罩他,现在看他一个小兵就有这样的功夫,此人可以结交,也让我好不眼红。” “郡王喜欢他,是想留下?”听的人能懂弦外音。 “他杀了乌里合,必定要去京中领赏,怎么肯到我这里来?”孙珉抿一抿嘴唇,他素来胸怀大志,喜欢有本事的人。慧娘年纪不大,生得不错,这一点上达官贵人们全喜欢。他们自小见惯珠玉穿绫罗,用下人也喜欢清秀的。 又兼慧娘谈兴高,她先在闺中念书,又萧护身边呆了一年,见闻广谈吐博,孙珉叹气:“我身边的人,哪有一个是这样的?”他身边的人也有见闻广的,不过不俊秀;也有功夫好的,不过没杀乌里合的名声。 郡王烦恼,身边人自然想主意。来陪伴的人道:“萧少帅只是一等侯,郡王他年必登高位。不如先问了这小子,许以前途,他若动心,再同萧少帅去说不迟。京中表过功,这功劳还是少帅的,以后人归了郡王,不也是快意事一件?” “这主意好,跟着我自然比跟萧护前途高,我听说萧护身上有几件子好官司呢,这小子若不傻,自当给自己多谋出路,只是一条,萧护不是好说话的,他会答应?”孙珉这样道。 陪伴的人笑:“正是他有官司在身,郡王若许以帮助,不更笼络少帅?萧少帅当然不会就此答应,再许以珠宝,多给少帅几个清秀小厮,以后常来常往不是更好?” 孙珉笑了,认可了这个主意。 第二天上路,孙珉对慧娘旁敲侧击,慧娘听过心里另是一个想法。杀了乌里合,可以进京面圣,家里冤枉可以申诉,而自己和少帅的亲事也浮于水面。 郡主会如何? 不如给自己找条出路,萧护若是毁亲也不怕,他也救助自己多次,何必挡他前程?慧娘想了好几遍,把主意打定。萧家若认亲事更好,若不认亲事,自己是个女子,还需要一个扶持的人。 她虽能干,受的却是古代女子教育。根深蒂固里必有个人依靠,现在换成是一个家族更不错。 临安郡王是正统皇族血脉,与当今皇帝是叔侄亲,有他帮助,慧娘多了三分底气。就半吐半露道:“先是当一个小兵,后来干哥哥们得力,少帅调我入他大帐侍候。我自有家乡,本想这一仗打完还乡去,又怕少帅恩情难忘。郡王若中意,只要少帅同意,我进京面圣过,就去郡王门下效力。” 她睁大眼睛,眸子里说不出的清纯:“只是郡王不要反悔才好。”以后知道自己是女子,孙珉不要吓跑了才好。 孙珉没听出来,当下大笑:“我是真心赏识你,再者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少帅身边多得是,我拿几个人换你一个就是。功劳,归少帅,你的人,以后归我。”他也半含蓄地吐露一些:“我是皇族近枝,机缘比别人要高,你放心跟着我,不会亏待于你。” 慧娘笑嘻嘻:“好。”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萧护有时屈服于邹国用,回京去估计更要屈服于郡主和贵妃。而孙珉却不同,他不见得怕这些人。绕个弯子把孙珉套进去的慧娘,闲闲的和孙珉聊起来国舅,聊起来京中形势。 她并不懂,只是试探临安郡王和国舅的关系罢了。孙珉微有不屑,且不掩饰:“邹国舅不过是运气高,”仗嘛,一般般。孙珉见识也高:“幸好玄武金虎各有统帅,一旦打起来将在外可自行主张,不归朱雀军管。” 他有意无意显摆自己连三军大帅都不怕,何况一萧护乎?慧娘听得更有笑容,更加一心要把这位郡王套进来。 当晚扎营不走,候了三天,后面送上来几个清秀小厮,都能干会诗书文墨,又有珠宝若干。临安郡王颇为得意,觉得自己很不错。遇到中用的人,理当拉来才对。 萧护为寻慧娘并没有退兵,两天后,临安郡王一行人来到玄武军营门。 “十三少回来了!” “真的?快去报少帅!” 萧护先听到外面欢声雷动,苦苦一笑问:“外面喜欢什么?”十三娘全无音讯,天大的喜事少帅打不起精神头。 帘子一打,萧西撒丫子跑进来,不等少帅皱眉,上气不接下气:“十三……。”萧护快步抢出书案,浓眉耸起:“什么?” “十三少回来了!就在外面。” 萧护一撩袍角大步出来,见慧娘笑容满面正和别人寒暄:“我回来了呢,别挤,挤到我揍你们!” 这一刻,少帅湿润了眼眶。他静静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慧娘。心中本如干枯裂开的田地,此时细流潺潺,润物无声的湿了它们。 这一刻,真好! 慧娘好半天才看到萧护站在那里,还是别人提醒他:“十三少,少帅出来了。”慧娘喜滋滋地一头扑过去:“少帅,”抱住萧护手臂仰面笑:“你想不想我?” 萧护忍住泪水,但眸中水光动,全在慧娘眼中。他小心握住慧娘的手,哽咽一声:“十三,”想说什么又忘记,只低低动情地道:“你回来了。”把慧娘肩头再抚住,把她从头发丝看到脚下,叹气似的呻吟:“你终于回来了。” 慧娘不用说更一团高兴,高兴得少帅别的心思全没看出来,回身欢欢喜喜道:“少帅,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萧护去看,见一个人一表人才,斯文含笑:“萧少帅,好久不见。”萧护却认识,他头一年行军,见过临安郡王一面,后来公文来往也有,当下抱拳:“见过郡王。” 他只想和慧娘好好团聚,偏偏又来了客人,心中皱眉,脸上还不能表现,摆出一个笑脸儿:“帐中请。” 慧娘在他身边就欢天喜地,也道:“郡王请,”走在萧护身边笑语不停:“我遇到了郡王,咦对了,张家呢,”她瞬间沉下脸,眼泪在眸中滚:“少帅,张家……还在不在?” 身后有人喊:“十三少,你回来了。” 张家被人抬着出来,他那天中了十几刀不止。这还是萧护上来得快。 听说十三少回来,求人抬自己出来见他。慧娘大喜扑过来,见张家包得像粽子般,从头到手臂到脚,无一不是包扎着。回想当时情形,又落泪不止:“你伤得怎样?”张家咧嘴笑:“命还在,你不用担心。” 为了表示自己很好,张家挥挥手臂,再眉头一紧,无力放下来。 慧娘哭道:“全亏了你,” 转而对萧护痛哭:“少帅,我要重重感谢的他。” 萧护脸往下一沉,他不是不答应,而是由张家的伤,也想到那天情景。他一沉脸,萧北就猜出来,小声道:“少帅,十三少才回来,您别……”萧护白他一眼,说反话:“我打断她的腿,不许人劝,我说过的!”他阴沉着脸,这时才把孙珉想起来,请他同进帐篷。 功夫不大,慧娘溜进来,帐篷本大,萧护没看她,孙珉没注意,慧娘贴另一边进了内帐,萧西萧北送热水送热水,在里面提醒慧娘:“少帅要还生气,你机灵着别找上去挨。”慧娘吐吐舌头,又不满:“我有军功,打我我就……。” 就不出来什么,再吐吐舌头,让萧西萧北出去,自在洗浴。 外面孙珉说劳军送上珠宝,又笑着让带上人,目视萧护:“萧郎在江南也是望族,从小儿衣锦玉食而成,这军中日子苦,亏你熬得。我心疼你,送几个人你使,都会唱小曲儿佐酒,如今乌里合一死,乌蒙元气大伤,数年无战役矣,你自当玩乐才是。” 贵人们之间送礼,送的人与收的人都要揣摩意思。萧护心思一转明白大半,这家伙不怀好意抢人来了。他情不自禁一笑,自己妻子有让的吗? 拿话推辞,孙珉因话没挑明说,也只笑笑打算私下里再谈。萧护让人备酒,收拾帐篷请郡王先去休息,酒宴备成再来相请。送孙珉出去,萧护长长出一口气,可以来见十三。 问问慧娘已洗好,进来见她只着一件单衣倚床头,见少帅进来,懒洋洋懒散散要起不起,萧护过去按住:“歇着吧,”把她从头到脚再看一遍,喜不自胜:“还知道回来,不听劝的东西!”慧娘听挨骂精神多起来,盘膝坐好嘟嘴把萧护从头到脚也看一遍,笑逐颜开:“少帅,你也瘦了。” “不是挂念你,夜夜睡不着。”萧护佯怒骂,眼角眉梢全是遮不住的笑。慧娘横看竖看放下心,看样子不挨打,不过少帅素来爱找后帐,指不定今天喜欢明天又要算账,慧娘笑眯眯陪笑脸儿:“我也挂念少帅,一宿一宿没睡着,”颦眉头:“愁啊,少帅知道我愁的什么?” 萧护对她笑:“你愁挨不到打。” “嘻嘻,打我,我就走了,再不回来。”慧娘笑靥如花,摇着脑袋讨情:“看在我有功的份上吧,” 不说有功还好,说了萧护脸一沉,慧娘缩脑袋,手急眼快抓住萧护双手摇:“好少帅,这打人的习惯真不好。” “你少打了人?”萧护笑骂,手被慧娘握住,手心对手心,感受到那柔软温馨,心软得春雨细润后的泥土,茸茸生出来许多杂乱心思。 他含笑看慧娘,关心,疼爱,怜惜,还有着丝丝点点,作为一个丈夫不太情愿承认的敬佩。当然少不了的,也有责备。 慧娘对着他在不服气:“我并不打你。” “又来了,我上你下,你反了不成?”萧护自己说出来的,说过心中一阵荡漾,脑子里情思昏昏不知转到哪里温柔乡中,自己一笑解开,来问慧娘:“临安郡王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有什么隐瞒的,前错并罚。” 慧娘本来不想说,说好的由孙珉去说,慧娘说答应就成。现在她被萧护半哄半逼,一句也没有留住。 萧护还能温柔,当他戏问慧娘:“你的意思呢?”慧娘吞吞吐吐,萧护疑心大起:“你竟然愿意?”慧娘结结巴巴不敢看他:“我想去京里还有官司要打,张守户不会就此罢休,少帅有郡主帮,” “我没有!”萧护断喝住:“我才有好性子,你少来招我!” “那……就更需要郡王了是不是?”慧娘含含糊糊:“我对少帅说过,我有家事未了,我不能……全指着少帅,”你还要顾前程不是?封慧娘可以一走了之,你萧护却不可以 萧护的脸色难看起来,慧娘的话扎中他的心。他心底最痛处,就是没保护好慧娘。要是见不到慧娘,少帅以后日子都过不痛快。他心中时时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一个妻子都不能保护的人枉称什么英雄俊杰! 他心中陡然掀起千层乌浪,而慧娘垂着脑袋还在解释:“为以后想……。您说是不是?有郡王帮把手儿……您说是不是?” 眼前一空,萧护往外走。不知怎么的,慧娘觉得少帅今天的背影,峭拔又孤寂!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迷迷糊糊还是先睡一觉再说。 出来的萧护下定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他一直在想,一直不敢成行。此时孙珉和慧娘的话逼着少帅下定这个主意。 他冷笑出帐篷,萧西和萧北对视惶惑,少帅打了十三少?没动静啊?十三少能不闹才怪?听少帅吩咐:“酒宴备好没有?催一催。”他决定和孙珉摊开来说。 没多久,酒宴送上。军中有酒,也是洗伤口用的。但萧护今天很想一醉。孙珉很快到来,在帐篷里和人又商议过如何说,也觉得有酒更好,酒盖住脸好说话些。当下两个人推杯换盏,旁边有十几位将军作陪。 酒是大碗,过三巡,孙珉把话引到小厮身上去:“跟少帅的人都出息,我羡慕得不行。再者久不见少帅,名声却一天天往耳朵里灌,少帅,我敬你,小王对你也羡慕得不行。”萧护哈哈笑,抬手饮干酒,笑容满面:“郡王名满天下,却把我来取笑。要说十三,性子不好,又古怪,那是个讨人嫌的。” “哪里哪里,”孙珉笑道:“十三功夫好,这是少帅调教的好。不知哪一天进京行功论赏?”少帅莞尔道:“还有人夸他,真是抬举他。乌里合虽死,他手下大将们还不平息。约了我再战,我答应了。等打完进京,估计在秋天里。” “那京中出来,也是冬天了,”孙珉接上话:“我喜欢十三功夫,少帅手下能人多,别人我不敢求,论赏过只让十三去我处呆上些日子,教教我的人如何?少帅这里,我留这几个小厮服侍,请少帅再不要推辞了。” 他胸有成竹萧护不会推辞,一则是借十三,又不是说要你的,以后十三不愿意回来是另一回事,再者萧护不至于闪了和自己的结交,算定萧护非答应不可。 陪酒的将军们都愣住,姚兴献口快:“这怎么行,十三少是少帅的人。”孙珉但笑不语,只看萧护。 萧护淡淡一笑,唤人:“喊十三出来。” 慧娘睡得迷迷乎乎,扎好发髻出来。穿一件玉色外衣,里面露出雪白的里衣领子,才睡醒,美人都是睡出来的,一个倜傥小哥出现人前。 “过来,”萧护漫不经心抬手,慧娘嘻嘻而笑过去,才走近,萧护一把握住她肩头,如老鹰拿小鸡般。慧娘一个机灵人醒不少,见是少帅不敢争,皱起脸:“痛,”人被萧护搂入怀中。 接下来动作少帅一气呵成,左手扣紧慧娘腰,右手拔出她束发簪子,用簪子尖把她头发挑开,半披落于背。再放下簪子,袖子里一甩,书案上多了一对小小宝石耳珠,拿起一个飞快给慧娘带上,那脸沉下来。 英俊过人的少帅,怀中披发扭动带上耳珠只现侧面的秀丽少女…… 慧娘知道丢了人,以手掩面:“不要!……” 孙珉只觉得嗓子里干巴巴,干咽一口唾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沉如水的萧护把慧娘一推,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进去吧!”慧娘双手掩面,知道丢了大人。泪如泉涌的她愤怒也忘了,掩面奔入内帐,扑在床上呜呜痛哭起来。 帐篷里无人说话,将军们板着脸肃然而坐,萧护淡淡对书案上另一个耳珠看,孙珉好容易才干咳出来,萧护有了笑容,轻描淡写:“啊,我们来喝酒。” 这酒还能喝下去吗?孙珉大醉而归。 萧护酒也不少,命人撤了席,就来看慧娘。走一步,是轻松的。把慧娘女儿身份暴露,少帅心里说不出的痛快。他自去年憋屈得也足够,今天一口闷气出去不少。 以前怕怕怕,前怕狼后怕虎,怕也没见少事情。 以前怕护不住封慧娘,只能护住“伍十三”,现在少帅心里痛快了,不过脸还沉着,打算和慧娘摊牌。 他一进去,慧娘从床上跳起来,怒气冲天来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她气得小脸儿扭曲着,手指揪住萧护衣衫:“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你让我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你在我这里不能作人,到别处就能作人?”萧护也火烧三丈,冷冷瞪回去:“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敢打走的心思,我揭了你的皮!” “你揭你揭,你怎么不揭!”慧娘跳起来和他吵,不争气的又红了眼睛:“并没有签卖身文书,我是我的人,我是我的鬼!我要走,你要怎的?”把萧护重重一推,回身去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临安郡王说过不管怎样,他都要我,我现在就去!” 萧护被这一推几乎摔倒,他大步又回来,怒火从心头起,抓住慧娘肩头逼她面庞对着自己,见到那面上的倔强,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十三要什么,她就想点子办到。 去前锋也这样,杀乌里合也这样…… 萧护劈面重重一个巴掌,骂道:“不教训你还行!”十三不在的日子,少帅千盼万盼,愁思万种从没有卸过。好容易她回来了,却办的这样好事情! 这一巴掌又厚又重,打得慧娘从自己床前摔到萧护床前,摔得“咚”地一声响! 萧西萧北在外面听到,觉得这才符合剧情。急忙过来帘外求情:“少帅别打了,” 听里面又尖又利的嗓音出来,慧娘一古碌爬起来,人还没有摔得七荤八素,她握紧拳头冲几步,只不敢冲到萧护面前:“你打不死我,我就走!” 回答她的话,是萧护平静地道:“我们成亲,立即成亲!” “成亲?”慧娘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心头陡然有了恨! 面上火辣辣的痛,让慧娘一大通讽刺的话出来:“你和我成什么亲?你知道我是谁,你不怕郡主不怕国舅不怕宫里?” 萧护眼角跳几跳,坚定地再道:“我不怕!”从此以后什么都不怕。 慧娘怒气上涌,一幕幕涌上心头,全是她逃难中的屈辱片段。她想到父母亲的死,想自己寻找萧护的不容易,路上风吹雨打,那时还不知道父母亲死,却已经是孤女心态。 别人有车坐,慧娘又累又饿,对着别人手中馒头咽唾沫,紧紧腰带再往前走。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地瓜,连皮都吞进去。 好容易找到自己丈夫,又多了个郡主。萧护对郡主防备,也代表着他对郡主其实顾忌。有顾忌,就代表着有牵制。 被触怒的慧娘凶狠的挥舞拳头,不过只在自己鼻子前面飞,她对自己丈夫再愤怒,打心里也有顾忌。 不是才挨过一巴掌,才回来就打,看他心狠的! 慧娘就更大声:“你娶得起我?你娶了我再不许找别人,通房小妾平妻平郡主都不行!” “我答应!”萧护斩钉截铁。 慧娘一愣,随即更怒:“你答应,我不答应!你,”想到刚才人前受辱,慧娘的心痛而又痛。她咬唇泣泪双流,眼前的丈夫则平静诚恳的看着她。 他越平静,慧娘越恼怒!面上过一会儿更疼起来,忽然豁出去了,想想自己为什么总怕他?脑子一晕,今天拼了! 扑上来要和萧护拼命:“你问过我没有,你答应,还得我答应才行。”她嚷嚷着更难听的话出来:“我有人争你才这样的吧,你……” 萧护一听这种话,怒气又重燃。他怎么能容忍妻子用这种话挑战自己的权威? 三拳两脚踹倒慧娘,回身取了马鞭子。 慧娘不在身边的时候,少帅气过就想,想过就心疼。解这心疼的,就是把马鞭子狠瞪几眼,自己白嚷嚷几句:“谁也不许拦。” 可此时的萧护,是真的生气了!怒气上涌的的他,脸上肌肉抽搐,过来就抽,一气抽了十几鞭。慧娘伏地,双手紧紧揪住地毡,还有力气还嘴:“你打完了我,可以让我去了吧。”她原本泪流满面,泪水此时更滚滚而落。 萧护泄了气,呼呼喘着粗气。这才清醒的想到疼她尚且来不及,怎么又打上了?这时才觉得自己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 少帅咬牙骂一句:“你非要把我气死才喜欢!” 低头见慧娘是单衣,一道道血棱子隔衣可见。 他心中大痛,丢下马鞭子往外就走,见到马明武头一句话就是:“看日子,我要成亲了!” 他的大帐可以跑马,这一嗓子在帐篷里都有了回音。马明武惊骇过,才打起笑容:“是。”愣了一下,又才过来恭喜。萧护命人传话,少帅要成亲,命备好吃的,挑日子,寻衣饰,又亲见临安郡王笑如春风:“我要成亲,请郡王主婚可好?” 孙珉干巴巴答应。他还能如何说?就是问也不必再多问,一切俱在眼前,一清二楚。 当晚萧护不愿见慧娘,知道她一定在哭,让萧北送伤药进去,随她自己怎么抹。见到她不知道说什么,再争起来又是一顿,又怕见她伤痕,索性外面睡了。第二天搜寻衣服,满营中找红布扎彩,又受众人恭喜,少帅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一天喜气洋洋。 到晚上才回来,问问慧娘又哭了一整天不进饮食,萧护又恼了,一脚踹进内帐,抬眼一看愣在当地。 直挺挺哭了一夜又一天的慧娘已坐起来,红肿着眼慢慢梳自己头发。乌黑油亮的长发缎子般,衬上她雪白的肌肤,煞是怜人。 她每举一举手臂,衣内可见手臂上鞭痕,都肿起来。 萧护如油见火般融化了,人也软下来。出来取了吃的,送到慧娘床前。慧娘自顾自只梳着头发,好似没看到他在。萧护床沿坐下,一口一口喂慧娘,慧娘便吃,还是不看他。 “何苦来又惹我,都对你说性子不好,又打仗呢,好些天担心你,忧愁得不行,好容易见到,就没有几句好听话听,”少帅边喂慧娘边叹气:“就不说好听的,也别不管什么只顾自己撒野,” 慧娘要毛:“我没撒野!” 萧护陪笑:“好好,看看,又急起来了不是,”慧娘闭上嘴,泪水又扑簌簌落下来。答应去郡王那里,也是想以后好和你成亲。当然建立你不要郡主的份上。 还没有看清楚,又是一顿鞭子。慧娘摸摸痛的地方,重新恼,翻身睡倒。萧护丢了饭碗,急忙来扶:“我的乖乖,你要我怎么着才好?”少帅痛惜地一遍遍抚摸慧娘发丝,慧娘就只是哭。 难道人家不思念你到睡不着?难道人家不忧愁怕再见不到你? 她哭得肝肠寸断般,萧护束手无策,凑到她耳边哄她:“成了亲,再也不分开,”低声下气地问:“这可好不好?” 慧娘泪湿枕头,能说不好吗?不好又要打人。她内心只觉得屈辱,就这么成亲?打成的亲事? 外面有人请少帅,萧护在她面上亲亲:“睡吧,我今天晚上也出去睡,咱们心里知道避嫌了就成。”湿热的唇在面上一点就过,等萧护出去慧娘才抚颊想到,被他亲了? 这是个明显的吻,虽然轻如蜻蜓点水。可是那温热的触感,久久在面上不能消逝。慧娘怔怔的慢慢住了泪,手抚面颊半天又痴痴了。 要成亲? 这是真的吗? 少帅不再顾忌郡主,不再担心国舅,不再…… 外面有大笑声不断,有语声传进来:“老马当傧相,你不会当?亏你满腹才华,傧相都不会?不会当,你就学。不是看你长得脸白,这傧相我自己当了。来来,我教你,傧相嘛,这个……拜完天地,拜高堂,哦,大帅和夫人都不在,怎么办?哎那个谁,这高堂不在怎么拜……” 慧娘这才想起来,少帅要和自己成亲,公婆那里是肯定还不知道的。她心里又埋怨自己未来的丈夫,顶着伍十三的名字成亲,算不算背父成亲? 公公他能答应? 都怪他! 还伸得出手打人! 要是随郡王先进京,恢复自己身份,不就皆大欢喜。慧娘对于解开自己钦犯身份想得很简单,在上位者不是有言在先? 她慢慢想着,慢慢被外面的欢笑声传染,除了身上疼以外,心情慢慢的好了一些。 ------题外话------ 再次来说月票,本文必须上月票榜。 只要有200个亲,每人投10票以上,可以不用担心掉月票榜。 感谢投票的亲。 忙忙碌碌看文不多的亲,有一张感激涕零。 看书多的亲们,每个月的票不会少,根据您的喜欢程度,分仔一些,或者全给仔。感激涕零。 有亲可以帮仔算一算,看仔有没有算错。 最后,感谢支持,感谢喜欢,感谢投票,感谢打赏。 养文的亲们,养文中请多支持订阅!感谢了。 ☆、第六十二章,隆重的成亲礼(二更求月票) 关于亲事,大部分人不觉得特奇怪,伍林儿心里转不过来。走出帐篷看来来往往的人,当兵的满营里跑,找红布,扯红结。将军们三三两两笑谈少帅亲事,兴奋得都像自己成亲。 只能去找伍思德,伍思德满面红光,额头上都放出光来照多远,好似他自己妹妹成亲。见伍林儿来,主动走上几步,咧开大嘴笑:“哈哈,林儿,你来了你来了。”他喜形于色,到了兄弟身前,才神神秘秘地道:“舅爷来了。” “哥,我来问你事儿!”伍林儿被舅爷这话吓得一罗嗦,他是少帅大舅子?想也不敢想。家里出个干兄弟,能当少帅小厮,好似祖上积了多少德,这德还没有全用光? 他道:“哥,你看这事怪不怪?”伍思德皱眉:“什么怪事?”十三少就要成亲嫁给少帅,哦,不,十三妹,现在谁敢捣乱出怪? 还没有说,他手下一个人进来:“王小二他娘的忒小气,说他给媳妇带的红衣服,不肯拿出来。”伍思德咧嘴:“把他给老子带来!” 这才来问伍林儿:“你那里找出来多少红色的东西,咱们红绸子红布都不够,少帅成亲不能太寒酸。” 摸下巴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线:“又是咱伍家的姑娘。” “我就说这事,哥,十三兄弟,唉,他怎么成了女人?”伍林儿自己个儿奇怪得不行。伍思德嘿嘿,一拍伍林儿:“坐下,兄弟,听哥对你说。”伍林儿在他面前坐下,眨着眼睛等着。 伍思德换了话题:“把兄弟们全喊来。” 除了战死的几个,余下姓伍的全过来,团团围坐,都是遮不住的笑。“咳咳,”伍思德清清嗓子,见兄弟们少几个,又心酸上来。把心酸逼回去,伍思德叹一口气:“我说,十三这事儿,你们都觉出来什么没有?” “有……什么不行的吗?”伍大壮舌头绕了弯儿,看别人。别人摸头的摸头,纳闷的纳闷:“不行吗?少帅都说行了,你们觉得不行?”傻乎乎问:“哥,你觉得不好,我挺喜欢。”一说就激动:“少帅是什么人家,萧家是出了名的那个…。大家,哈,是大家不是,我们伍家也是大家,不过是山沟沟里的大家,咱们家人也不少,如今大家和大家结亲,这叫什么,那个…。般配。” 伍林儿听得那个费劲。 伍思德很满意,透出一脸的满意神气:“我说,咱们家人是多的,正经亲戚都没认过来。你们说说看,十三是什么人?” “少帅夫人呀,这还用问,”伍小锤把大拇指一扬,又小小泄气:“哦,得后天才是。”他笑逐颜开:“哥,那我们以后就是舅爷了吧?” “那当然,”伍思德也来了精神,响当当地道:“兄弟们,我告诉你们一件事,都支着耳朵听好!” “好!” “哥你说!” 伍家兄弟们坐直了,把耳朵真的支起来。伍思德神神秘秘地道:“你们呀,都是傻子!” “这是什么话?”大家笑嘻嘻。 伍思德对着伍林儿叹气:“特别是你,林儿啊,你的正经表妹你都没认出来。”伍林儿一头雾水:“我的正经表妹,在哪里?” “在少帅帐篷里啊,”伍思德对他堆起笑容:“林儿啊,你猜怎么着。有一天,那一天,哎,我记不得什么日子,我和十三说闲话,她说来说去,我听出味儿来了,二婶儿是不是有个妹子嫁外乡了?” 伍林儿半信半疑点头:“有。” “你瞅着十三像不像二婶儿?”伍思德不容伍林儿回答,在他肩头重重一掌:“哈哈,那是你的亲表妹啊,都没出五服。你说这事巧不巧,” 伍林儿晕头转向,不知道是一掌打的,还是被绕晕的,反正晕了:“我的亲表妹?不对呀,”清醒得也快,把头一通的摇:“我的亲表妹,怎么会不认得我娘?我娘可是咱村的人,十三兄弟,不不不,十三表妹,不不不,我都晕了我!” “看你笨的,十三不是从小就在关外,十三不是从小就没了父母,十三不是……。” 伍林儿更迷糊了:“我姨有死这么早?” “有表记呀,我都见过,打兴州的时候,”伍思德哈哈笑,别的人不懂,但全跟着笑,看上去好似只有伍林儿一个不明白。 “表记在哪,给我看看。”一个比一个伸手快。 伍思德笑呵呵:“丢了,野狼谷命保住就不错……。”瞪眼闭嘴,死了的兄弟全死在那里。大家一起黯然,稀里糊涂的伍林儿先愣过来:“大喜日子别不喜欢,祭的时候多哭一顿就完了。我说哥,你看过表记怎么不给我看看。” “打兴州,我见十三掏东西,多看一眼。后来我盘问她家乡,问她要来着,就没了。”伍思德眼睛眨巴着:“你不信我?” 伍林儿彻底晕乎:“好吧,我……是我的亲表妹。”见王小二来,掏出一件女人红衣服:“不是我不给,这衣服是战场上捡来的,只怕晦气,您看这上面还有血没洗,指不定不干净,俺婆娘是杀猪人家,她压得住,”伍思德让他滚,赶快滚! 安排兄弟们全搜寻红东西,伍思德一个人坐帐篷里三根手指揉着脸笑:“表妹不好吗?我倒想认我表妹,哎,我干嘛不说是我表妹,非说是林儿表妹。”对脑袋上一拳,懊恼道:“这正经舅爷变成旁门舅爷。” 帐帘子一掀,伍林儿又回来,见没有人,凑前面来笑:“哥,少帅保咱们逃命那一回,说交待你的事,就是这事吧?你当我天天不精细,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我表妹,”他得瑟的伍思德大骂:“便宜你我正难过,出去出去!” 伍林儿出来,喜气洋洋。见营地里扎了不少红结,更觉得喜气高:“不错,我是舅爷了,不是我表妹,我看哪个敢认!” 他生得皮粗肉厚,一张红脸庞,好似从来没洗干净过。而十三少,却是雪白肌肤的一个人。伍林儿不管,昂首阔步,是我的亲表妹,当然是,有谁敢说不是! 就跟他急! 少帅在帐篷里,为衣服发愁。找出来自己几件子庆典上的衣服,全大红色,却是男装。他放下来叹气:“总不能两个男人拜堂吧?” 听的人都掩口笑,独少帅愁眉不展:“没有喜娘没有头花,就是粉也没有。”萧西溜去问慧娘,已经改口:“少夫人,面粉成不?” 反正是白的。 萧北也来献这个殷勤,在外面举一盒子丹红印泥问少帅:“这能当胭脂吧?”萧护苦笑:“我想过成亲的,就没想到这么寒酸的成亲。” 慧娘请他进来,低头道:“衣服给我,我连夜改。”她半倚床头,还是不大要搭理的样子。萧护弯腰陪笑脸儿:“我怕烦到你,就没敢和你说。”慧娘对他的笑看看,低声道:“只改得不好,别打人就是。” 少帅尴尬一下,他当时也是被慧娘要离开自己气狠了。 出来把大红衣服送给慧娘,又自己换一件给她看,指望逗她喜欢,衣服一上身,少帅挺拔身姿,厚肩蜂腰全显出来,慧娘抿着嘴儿浅浅笑了,萧护大喜:“你不生气了,别再生气,咱们欢欢喜喜成个亲。” 慧娘小心着把衣上丝线完整拆下来,还能用,红丝线都少。只轻轻嗯了一声。 临安郡王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一出,答应为萧护主婚后,在帐篷里寻思:“是个姑娘,他是早知道,还是早就没看出来?这事奇了,” “郡王爷,这不是小事吧。上个月京里老舅太太来信,恍惚带一句说江宁郡王的长女,封号寿昌的那个郡主相中了一户人家,要没弄错,就是萧少帅。他倒好,打仗身边带个女人,战前又成亲……” 孙珉扫他一眼,扫得他闭嘴才出神一笑:“我巴不得他萧家的麻烦越多越好,奴才变少夫人,我要不到手我不生气,萧护这个人,我却要定了。” “是。”陪伴的人想到这位小爷从来干脆,又想到京里传出来的一些话,当下不再多说。 匆匆忙忙的收拾了两天,外面看起来还是个样子。红布不多,几十步一个,还算抬眼时时能看得见。萧护出来进去总是笑容满面,他的笑含蓄,却似一汪满溢出来的好酒,任谁看一眼,都由不得陪他一起笑。 十几万人一起来看新人,成亲就在校场上。 是夜,月上中天,校场上围得不透风。红地毡没有,有人出主意牛血羊血铺地,被骂回去:“这是喜事不是法场。”后来说拿红辣椒洒地上。 有人拿红辣椒铺满地试试后,才有一个当兵笑骂他们:“笨呐!不是有红花!”远山青脉,红花无数。他们过了一回,整株树都砍回来。 可怜那树! 洒床的红枣桂圆一概没有,但红花遍布床上床下,先不说香气迎人,自有一番情调。 这个亲成的,没有喜娘没有懂的人, 你问:“新人一般几个丫头?” 他回答:“傧相该左边,还是右边?” 唯有喜庆,无处不在的笼罩。 “咚咚咚!” 三声鼓响充鞭炮,哄笑声不断。慧娘在帐篷里几乎不敢抬腿,外面都是旧日的好兄弟,打过架的就不少。 他们笑不笑自己? 两个清秀的兵,胡乱扎着发髻,带满头花,搽一脸面粉,嘴上涂丹朱印泥色,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在帐篷外面小声的催:“少夫人,该拜堂了。” 慧娘就更难为情出去。 又急,不出去误时辰;出去,怎么见这些人?他们嘴里说出来的笑话,全是粗鄙的。慧娘这才发现回到女儿身份,这军营里一天也难呆。 换成是别人,两个丫头一扶,新人不觉得就出去了。可这里没有,两个假丫头都不敢进。人人对着外面候着的少帅笑,少帅满面春风大红衣服,再愁苦的人看到少帅今晚的笑容,也会跟着心情舒畅。 少帅含笑,自己进来扶新人。 见帐篷里慧娘侧身半坐椅上,红衣红裙,旁边手边搭着红盖头,宛如红花一朵。她羞不自胜,又眉眼儿忧愁,低低道:“出去被人笑话吧?” “笑话我揍他!”萧少帅一语干脆。走过去拿起盖头,本应该给妻子盖上,却着了迷似的定住,只痴痴看她娇嫩面庞,白如行军路上见过的雪川,打内里透着明亮。少帅轻轻叹息,手在她面颊上不住摩挲:“这可归了我。” 那手如火信火石,摩到哪里,哪里就缓缓升起一段热度。慧娘眉头都似燃着,盼着他这么着抚下去,又怕他这么着抚下去。半梦半醒中,好容易才想起来,泣般道:“外面人还等着。”萧护顿醒,自己笑着也脸一红,把盖头给慧娘盖好,这才觉得心定得多。扶起慧娘往外走,两个人都感觉到对方身子微一颤抖,打心底里颤动着。 总算成亲了啊。 少帅心头涌出这一句。 慧娘泪盈于睫,也这么着想。 “别哭,”仿佛能感受到慧娘的心事,萧护柔声告诉她:“好几个人来告诉我,成亲这天不能弄花了妆容。” 盖头底下飞出一句话,是慧娘纠正他:“哭还是能哭的。” “傻丫头,你哭了,我岂不难过?”萧护心想这亲事本来就要这没这,要那没那的,他满腔歉疚如泛涨秋水,溺得少帅快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闪过第一面见到慧娘,她小巧的鼻子翘着,眸子里全是恼怒,不时偷看寿昌,就黯然下,又偷看自己,就是狠瞪一眼。 好容易才把她弄到自己身边,真是不容易。 慧娘则泪水断了线,她竭力回想母亲说的洞房应该如何,可眼前只有血泊中的父母亲晃动。但自己今天成亲了是父母亲为自己定的这亲事,虽然没报仇,但身为一个钦犯还能如愿出嫁给萧护,慧娘觉得可以告慰父母。 再者来说,少帅心底自责不能保护妻子,而慧娘想他敢于不惧国舅和皇帝,战前和自己成亲,自己丈夫是个有胆量,且正直的人! 夫妻走得很缓,走上一步,都心头一颤地喜欢着。这成亲,来得太艰难了! 外面人实在等急了,大家挤眉弄眼互相笑着,想来这不是洞房还能偷看,帐帘子缝里见到少帅和少夫人起身,有人用力一扯,帐蓬抖几抖,帐帘子掉了。 “少帅,吉时已到!”傧相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催促。另一个傧相马明武扑哧一笑。 月光团团,把大地变成飞卷银毯,有地方儿浓,有地方儿疏淡。少帅春风满面走在前面,没有金花簪,草地上拔了大红花充金花。手中一段红布,后面跟出来新人。 看新人的最多。 新人娉娉婷婷,说不出来的秀丽滋味儿。却不是柔弱,应该是悬崖上经风凌雪的凌霄花,雪白喷香。 伍林儿看直了眼睛,这是十三妹?他这时顿悟自己有多笨,有许多蛛丝马迹可寻。比如十三爱干净,不爱和人太亲近,却偏偏和少帅很近,咦?为什么和少帅总是亲近的? 少帅偏疼他过于别人。 按理说,一个新到身边的小厮,再大,不能大过跟着出生入死的萧西和萧北。可那两个小混蛋,平时从来不敢和十三妹争? 甚至是明摆着让着她? 为什么这样! 伍林儿没太精细,只是纳闷没有多想。听身边有人低声道:“他娘的,光走路就走出这种风范,这才是十三少的风格。” 十三少从到军中,就与人不同。打少帅例外。 少帅也听到了。 当兵的不骂人不难过,萧护不以为忤,也不去看是谁说这句话。他只扯着手中那红绸,素来果断而性情明绝的少帅走得缓而又缓,明知道妻子不是个随意会摔跤的人,还是走得一步一个脚印,他唇边的笑犹如月光,幸福的无处不在。 两个喜娘后面乱扭,惹得笑声一片又一片。慧娘也便幸福地陶醉了,成亲,不就是图的热闹? 看着一对新人过来,孙珉脚一滑,那后面两个是什么?妖怪?娘呀,要真有这样的女人半夜里看一眼,这辈子不想女人。 那两个喜娘更扭得欢乐无比,扭腰,扭屁股,媚笑…。 今天没有忌讳,只要热闹欢乐就行。 孙珉扶着笑疼的腰,眼神儿犀利的还是在萧护身上。 这是他见过的最笑人的成亲礼,但隆重得排山倒海般。十几万人齐观礼,笑声一响就是一片,如海卷涛生。而且不停。这边下去,那边又接着笑。 胆子稍微小的人,光这笑声可以震倒。 更难得的,是少帅成亲,当兵的全陶醉了。再看缓步走来,郑重地引着妻子入场的萧护,这个江南大族的公子哥儿,是一脸的陶醉,一脸的温柔,如月光下的水,柔和得不似人间水。 银河繁星落日圆,大约是这样。 见过的少女十三,不过秀丽而已。有三分别人没有的长处,也不是一等一的倾城倾国。孙珉忽然很期待,这家伙是背着家人成亲吧?等他老子萧大帅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明亮月光中,新人到校场。高台上摆一对红烛,两把空椅子是萧大帅和萧夫人的位。马明武充傧相,听人话不过,也搽了一脸面粉,几点丹朱在脸上。 可笑死个人! “一拜天地!” 夫妻双双对外交拜。 校场上立即安静下来。 平时威严的少帅伏地时,人人心中都满了。不知道是自豪还是为他欢喜,不少人知道郡主要嫁少帅,也知道少帅娶了郡主对他前程有多好。 可他,只要一个可心的女子。 不是没有人和伍林儿一样奇怪的,只是大家全想不起来。此时月静人心,高台上夫妻正对拜,月光把他们罩在一处,银光披下如锦衣裳,无名多了神秘感。 大家屏气凝神看着,充满了祟敬感。抛富贵而求真滋味的人,并不多见。少帅萧护,成了不少人这辈子见的头一个。 慧娘哭了,她跪下来,又从盖头下见到夫君也跪下来。萧护认认真真的是跪下来,和她对拜了一拜。 礼成,鼓声加上欢呼声,喊送新人回洞房,当然是回大帐。 萧护先没有走,他灿烂的笑着,对着台下团团施了一礼:“我夫妻在这里谢过众家叔伯兄弟的情意!”再对孙珉深施一礼:“我谢郡王主婚。” 银月下,少帅英姿勃发,更显长身秀眉,他含笑高声:“这样成亲,委屈了她!没办法,这情意上的事,如水到源头,到了自然就到了,我不愿意再等!打仗呢,不能备酒,菜也一般,大家多吃吃痛快了,就是为我的一片心意了。” 慧娘静静的哭,把眼前盖头都湿了一片。她心思远飞,想到自己父母亲,要是他们看到自己成亲该有多好? 夫君在说什么,她几乎没听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如在无垠花海中。 接下来回大帐,当兵的全挤着要看揭盖头,站不了那么些人,全在外面嘻嘻哈哈闹。萧护床上也扎着红绸,取一把木尺裹了红布挑开盖头。 “哗!” 里面人哗,外面人看不到也跟着哗。一瞬间功夫,这哗声传遍营地,站岗的士兵们都抿着嘴笑。 新人芙蓉面庞,半点儿脂粉没有,慧娘不肯涂面粉。天然秀色纯美又动人。不用胭脂也有了红晕,羞涩扫眉梢不敢抬头见人。 没有人闹房,萧护也不让闹,怕羞到慧娘。姚兴献等人把大家拦出去嘻笑:“让人家夫妻自己说说话。” “晚上说一夜来得及,” 还是出去了。 虽然热,萧护也放下帐帘。喜滋滋在慧娘身边坐下,双手扶膝嘘唏似的笑着:“就这样了,你将就吧,不要埋怨,等回家去,好好的补你一回。圆房,请父母亲郑重操办,件件如你意。” 慧娘低低嗯一声。身边夫君起来往外去:“我出去睡,你早早睡吧。”慧娘大出意外:“咦?”微微仰起面庞。 只有红烛光,如巧手工艺的最后一道上色,匀匀的把新人羞答答面容展现出来。萧护热起来,这天本也热,他刚才不敢看慧娘就是这样意思。少帅是有过床史的人,以前和慧娘住一处全是自己把持,也动过情,名份上没有挑破又好些。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什么日子? 洞房花烛夜! 让人不动情思也动情思。 他不忍离去,又不能不离去。他不愿意给妻子一个草草的成亲,还给她个草草的圆房。他低下头笑:“我出去睡,在这里我对着你……。” 好似猛的一挣,挣断了那丝丝缕缕牵着他留下的心。少帅再看一眼妻子,往外出去。 慧娘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脸红得如大红布。 外面摆开喜宴在月光下,没有酒但热闹得过于一般人喜宴。 伍林儿确定下来自己舅爷身份,就想法子让人人能接受。先问王源:“老王,你不觉得奇怪吧?” “怪什么,”王源咬一口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哦,那你以前看出我妹子是女的?”伍林儿把我妹子三个字咬得紧。 王源再咬一口肉:“没看出来。” “那你也不奇怪?”伍林儿大脸凑上去。 王源总算放下肉:“你小子想说什么?” “我是说,少帅和我妹子成亲,你们心里没疙瘩吧?”伍林儿再问旁边的姚兴献几个人。姚兴献“扑哧”一口,把嘴里水喷他一身:“我没想过。” 然后放声大笑:“你别扭,你不舒服?我怪着呢,我来问你,你相中少帅要攀亲戚就明说,怎么把个十三妹子弄成小子送来?” 伍林儿马上舒服,一个劲儿点头:“是啊是啊。”别人都瞅着他笑,伍思德也到处转了一圈子,见没有人说什么,放心不少。 隔日,慧娘就成了妇人,虽然没圆房。 她一直避而不出,萧护都少进来,除了帮慧娘拎马桶。以前全是慧娘自己拎,或是萧西萧北,虽然小厮们干这个慧娘会脸红,但也没办法。 她升级成十三少后,一直算有人侍候。 第一天,萧护进来干这个活时,慧娘惊得都不敢说话。半天才回过魂,又微微的笑起来。越笑越要笑,最后伏在被子里笑得腰痛肚子痛。 以后渐成习惯,好在也没有呆几天,几天以后萧护应约出战,整兵完毕,帐篷里走出羞涩的少夫人来。 大红披风,还是萧护的,着战甲又是小子打扮。没办法,主要是没有女孩子衣服。 所有人眼睛都在她身上,见她走得娉娉婷婷,又自心中埋怨,怎么早就没看出来。萧护本是板着面庞,见妻子出来,眉梢眼角全亮了,微微一丝笑意上了他的面颊。 慧娘上马后就缓过来这羞涩劲儿,见丈夫等在那里,对他甜甜一笑过去并肩,说了这几天里的头一句话:“我也要杀敌!” “哈,我想想。”萧护笑起来,大家一起笑起来。慧娘借着这笑,把身边人一一打量,见王源挤眼睛笑,姚兴献咧嘴笑,伍林儿笑得哈哈的毫不掩饰,伍思德竭力想斯文一回,又管不住自己大嘴半张。 有这么一笑,慧娘面上自如许多。她不再说话,不时听丈夫和别人说话,有时报以一笑。 这场战很快打完,一人对一人的对战,萧护许多将军都没有出手就结束战局。萧护退兵,给邹国用写信,声明自己成亲,往京中领赏前乞假和妻子回家见父母。 国舅爷接到这封信,惊得眼珠子都直了。寿昌郡主大哭大闹,当时要舅舅点兵:“拿了那贱人来!” “有她在,我不活了。” 阴沉脸的国舅劝下郡主,告诉她:“这个人杀了乌里合,阵前多少人见到,请功折子都报上去了,” “快马拦回,军中私藏女子,是死罪。让她去死。” “寿昌,你也是女子,你也在这里。”国舅为难得不行,外甥女儿一滴子泪水都让他难过,今天是洪水大发。 “回京去吧,”邹国用好劝才把寿昌郡主劝走,并给她几个可靠的人,不许她路上去找萧护事情。寿昌郡主想想回京告状最好,一路泪飞回京。 国舅爷的脸从那一天起,就一直沉着,几乎没有笑过。袁朴同又哭了一回袁相野,国舅这一次挑了明话:“回京去还能跑了他们?”袁朴同回帐篷里哭去了。 张守户接到信,马上把儿子张玉成打发去追寿昌郡主,又亲自拟信,让第三个儿子张银成回京,去对那个人复命。 这个人是谁,张银成都还不知道,只知道父亲与他合谋罢了。张三公子揣着个地址就走了,上面写着,元宝巷子里第三间铺面邱掌柜。 大家磨刀霍霍,准备京中打官司。 萧护带着慧娘,已入了关。 一切交付完毕,天气在七月中,晚上渐凉爽起来。从军中血肉横飞中到关内熙熙攘攘热闹中,夫妻均吸了一口气,闻闻这热闹味儿,同时说了一个字:“好。” 慧娘又加了两个字:“好热闹。” 她看身边丈夫,他去了战甲一身青衣好不精神,从来肩宽个高,人群里如鹤立鸡群,又兼容貌俊美,才一入关,就赢到不少媚眼儿。 关城内做那种生意的女人很多。 萧护乱看,他拉着慧娘手:“走,带你买几身好衣服。”慧娘脸红红的,要挣脱不成,道:“大街上,两个男人手拉手让人看着不像,”又道:“关城里衣服多贵,偏在这里买。”萧护不依的拉着她到成衣铺子里,才笑话她:“还没见公婆,你这中馈娘子倒出来了,等你管家,可不许管我用钱,我从来自在。” 慧娘撇一撇小嘴儿,自己嘀咕:“萧家大少谁不知道。”萧护耳朵尖:“你说什么?”慧娘笑盈盈:“我说早知道呢,你大少爷走马斗鸡样样都能。”萧护习惯性的要抬手,十三一和他拧着,少帅就想给她几下,看她还倔。今天又放下来笑:“再不打你,我说过了。” 见伙计们迎客,命他们:“取上好衣服,也要女人的。” 挑挑捡捡一人买了十几身衣服,慧娘嗔怪他:“吃衣服吗?”又给萧西萧北也选十几身,两个小厮笑逐颜开,慧娘闭上嘴不再说。小厮尚且如此,何况这大少。 在店铺里慧娘还装少爷,找到一家上好客栈,净面换了衣服,萧护在外面只是催:“再不出来我进去看了。” 门开了,一个美人儿出来。 慧娘笑得要弯腰,拿手指刮脸羞他:“又不是见不到,催什么?”萧护点点身边几个盒子:“送胭脂水粉给你。”他透着满意看妻子。 一件水红色绣桃花的衫子,下身是碧色八幅裙,全绣着花。乌鸦鸦一头好头发,雪白面庞上因丈夫这般看起了红晕,垂首弄衣带:“再这么看,可不给看了。” “来来,我看着你涂脂粉。”萧护亲自捧过水粉盒子,窗下摆出来镜子,坐旁边看慧娘梳妆。慧娘羞得几次抬不起来手,萧护催了又催,才勉强成妆容。 果然水红轻白,如一株子碧玉桃花,更好了。 萧护看着心动,在慧娘面上亲了一口,羞得慧娘起身要避,萧护扳倒她就亲,抱紧了柔软身子恨不能揉自己骨头里去,摸完了肩头揉面颊,自己动情带着大喘气儿,把那湿热的气息涂了慧娘一脸,也吃了一嘴的脂粉。 慧娘又羞又躁,大白天的!但丈夫双臂有力,挣不脱只能受着。她在他坚硬胸膛里推着他,嘴里低低的劝着,触碰到弹性有力的肌肤,只觉得“嗡”地一下子,脑子里起了一团火,迅速的燃烧起来。 她哭了:“没见公婆就圆了房,我可没脸见人了。”萧护狠狠亲了两大口,才喘息着放手,见慧娘夺手要回屋里,萧护扯住她衣袖:“好人儿,别走,听我说,以后天天在一处,我自己忍着行不行,不能这一路上你避着我,我避着你。” 把慧娘衣袖罩在面上又闻香,慧娘夺了,萧护无奈去喝凉茶,回来见慧娘侧坐垂泪,笑道:“这会子如荷花似的,真真是个女孩儿样。我只想起来你战场上杀人样子,着实好笑。”少帅心满意足,以前去看慧娘的人都说姑娘好个模样,又斯文又端庄。萧护想想这学武的姑娘能什么样,不像母狼也像母狮子。 今天他看妻子,垂肩敛足而坐,亭亭如出水红萏,新买的帕子正拭泪,他含笑:“这才是个姑娘家呢。” 慧娘轻泣:“你路上不放尊重,我把你一顿好打。”少帅绝倒,倒在椅子上笑:“好,我信你干得出来。”把妻子看来看去看不够,慧娘怕他又过来亲热或是“轻薄”,带泣问道:“你不问公婆就娶了我,全无来历,要是公婆不待见我,可怎么处呢?” “我家信上已说,你放心吧,谁说你是没来历的人,”萧护笑着安慰:“我呀,先带你去弄个来历来。”慧娘不哭了,抬头看萧护胸有成竹,感激地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夫君。” 这娴熟的礼节让萧护挑着眉头乐,十三已是他心爱的人,不过他还是希望她以后夫唱妇随,少舞刀枪的好。这是天下男人大多有的通病,少帅也不例外。 见妻子行礼,萧护这身为丈夫的感觉满当当的,见她起身,有些不乐,逗她道:“为丈夫的为你操碎了心,你应当好好给我磕个头才是。”慧娘揣摩他脸色,觉得有取乐的意思,噘嘴道:“论理儿,磕也没什么,不过我磕了头,你要告诉我公婆脾气儿,再有回家去不许打人,公公婆婆要不喜欢我,你可得帮我说好话。” 萧护跷起二郎腿,为丈夫的款儿先拿起来:“你这满嘴里你呀你的先给我改了,自到我身边就没客气过几回。”慧娘红了脸应声:“是。”她的夫君还没说完,摇着脚就差摇头:“父母亲不会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他们全喜欢。回家去,你恭敬贤孝不许少一丝儿,我说过不打你,但你犯我忌讳,可不在内。” 慧娘急了:“这头不磕,自到你身边,吃你好些打。为成亲……”泪水噙上来不想再提,又去取帕子:“饶是你打了人,人还要给你赔礼。”萧护笑:“可不是,你不赔礼还待怎样?”想想慧娘当时说的话,脸也沉下来:“当时说的什么,还不惹人性子!” 他一沉脸,慧娘怯怯了。这是与她从小受的教育有关。掀掀眼皮子小心地岔开话题:“我这心里担心呢,要是公公婆婆不答应,不喜欢,我……” “这话你别再提,你嫁的是我,我喜欢就行。”萧护见她怕了,这位当丈夫的又满意了,寻思:“我刚才说到哪了?是了,先把你这不恭敬我的毛病改了,再来我有了你,再不穿别人做的衣服,还有回去少摆弄你的刀,我看着烦。” 慧娘不乐意:“我自小儿就学的,你不让我摆弄,你也别摆弄。”萧护板板脸:“看看又这么着了,”慧娘低头嘟着嘴,萧护还要怪她:“难道不会说话?”慧娘心里别扭着,小声道:“这么凶,又吓到人,”萧护知道她系出名门教养而成,就把脸故意沉着:“问你呢,说句话儿也要我教不成?” 把手指在身边高几上敲几下。 慧娘被逼不过,又回家去自己的丈夫不疼自己,那真是没有办法了。起来敛衣袖,恭恭敬敬垂手:“夫君莫怪,我这心里总是担心公婆不喜。夫君你执掌三军决断秋毫,请您想想,好生生的在外面成了亲,哪家的公婆会喜欢。再者,我并无娘家,” 忍不住掉了泪珠子出来,她想到去世的爹娘,以前天天要说的就是去到夫家如何讨自己丈夫喜欢。慧娘哭道:“我初去到,诸事不知,差错是必定有的。倘若夫君不疼我,我,我……” 萧护赶快离座,抱她入怀:“逗你呢,闹着玩的,当然我疼你,我不疼你,谁疼你。”把妻子抱怀里心满意足,这一次没有歪念头,就有也不是起的时候,只亲她泪水。慧娘扶着他肩头哭了一顿,把心里的忧愁全说出来:“亲戚们难道不笑,没有娘家的人,就受了夫君的气也没处去说……” “我的十三娘,我没拿你,你这泪水先要把我拿下来。”萧护忍不住笑:“借着这哭,索性把你话全说出来吧。什么叫没有娘家?伍家就是你的娘家。咱们还没走,那干子舅爷们先出来了。” 慧娘破涕一笑,又哭啼啼:“那是干娘,舅爷们又全是少帅部下,少帅发作我,只怕他们都不敢出头。” 萧护哈哈笑了一声,用手刮她鼻子,半真半假道:“你这样子我真喜欢,不过你拿我,这辈子休想。”再安慧娘的心:“十三娘,我娶了你,凡事我担着,这可好不好?别说,我还挺爱看你哭,这娇滴滴的,才是我的十三娘,耍刀弄枪的,那成了夜叉罗刹。回家去丢下来吧,你有丈夫,还要刀干什么,难道还真的房里比拳脚?” 慧娘更哭:“就比,也比不过,不是对手还比什么。”萧护笑得要软下来:“知道不是对手就行,乖乖的吧,和我呛有你什么好儿呢。”慧娘噘嘴,慢慢拭泪:“就是呢,有什么好儿呢,你不惹我,我怎敢惹你。”耳朵上被萧护咬一口,笑骂:“你一句一句就没少说,回家去,先改这一条,”慧娘伏他怀里拧拧身子,见帕子湿了,拿他袖子来擦眼泪。 等擦完了,脸上粉也没了,萧护一定让她再涂上,说这才是女儿家模样。他甚至兴致勃勃,亲手捧过热水着慧娘净面过,和刚才一样看着她上脂粉,看得不亦乐乎。装扮完了,少帅幸福的叹一口气:“闺房乐,果然乐无边。” 慧娘还噘着她的嘴,回了一句:“您要打要骂的,自己个儿痛快不是。”萧护好笑,对着自己手看看,慧娘娇滴滴唤他:“夫君大人,”萧护嗯一声,只觉得这一嗓子酥到心里去,比多少兵喊自己少帅还中听,他更好笑放下手:“我白看看。” 慧娘自己心里犯嘀咕,又要人哄着,又要凶人。每当这时,母亲的话就出来:“少惹他,闲气不必生。我虽没见过,却知道和你父亲不一般,你父亲这个官,见上司战战兢兢,见同事唯怕出错,见属下们又多怜惜。你公公家必不一样,你那丈夫已经是掌兵权的人,想来是凶的。我的儿,你以柔克刚吧。” 她垂头又把仇恨想了一遍,想到能申冤,心中痛快不少。萧护柔声问:“想什么?”一看就知道,十三娘在想家人。想她刚才说没有娘家的话,萧护心中着实怜惜。拿别的话和她胡扯一通,带她出门找有名的酒楼吃饭。 ------题外话------ 二更求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第六十三章,细心的少帅巧安排 才出客栈门,见人流中鸣锣开道,一顶官轿过来。萧护微有不悦,慧娘已经明白,睁大眼睛:“你约了本城的大人?” “我约了卿卿用饭。”萧护这般回答。 就在客栈门外,三言两语把这大人打发走。闲闲的挽了慧娘走,走过两条街,才没有人注目。 当官的人来拜便衣的人,总是有人要侧目。 天边晚霞红云出,关城的风,不管冬冷夏炽,都是烈烈当空舞。一个大大的酒幌子出现在慧娘眼中,她手指着似孩子般笑:“要去那里。” 丝竹声,也在此时随风而入耳中。 萧护侧耳听,颇有几分江南意味。他思乡情更重,更兼心中一件大事是一定要回去和父亲商议的。还有就是,他温柔地看着身边近似蹦跳的十三,要让她拜公婆。 小二迎门,雅间落座。没多久,上了一桌子的席面。慧娘此时不扮中馈娘子,深吸一口气,快乐的叫一声:“我要吃了。” 又吃吃的笑,伸舌头讨好萧护:“回家去,我不这样。” “吃吧,叫来不就是吃的。” 楼外,凉风拂动半旧纱帘。帘外,一阵阵曲子声悠扬咿呀。 这里的曲子好。 慧娘许久都没听过曲子,以前在家时,母亲听,慧娘在屏风后面偷着听。又兼风大凉爽,酒菜不管如何,都比军中的好,吃得很痛快。见萧护胃口一般,没吃几筷子就放下,只出神去听曲子。慧娘问他:“倒不饿?”萧护没好气:“这怎么吃?”挑拣那鱼:“芡粉多了,”又说那汤:“还说有名,味儿忒薄,”还有那肉:“老了,” 慧娘轻笑,少帅这大少的脾气,一离了军营就发作。恰好歌女唱了一句:“醉落红花比人娇,”又软又糯,萧护这才有笑容,命萧西:“赏她。”萧西下去赏了,片刻,那歌女来道谢,见公子俊秀过人,又出手大方,磕了两个头,自己莫明红了脸。 慧娘犯了醋味儿,想想少帅是个男人,母亲说过:“男人没有不偷吃的,他不认时,你也别较真。”她是就要成亲前才落的难,因此处处教育半点儿不缺。可这醋性子来时,忽地浸满了心。 天黑下来,小二才掌上烛火。烛火有明有暗,而少帅不管有没有烛火光,都熠熠发光。他满面轻笑,如碧空白云般悠闲的笑,可以迷死人。 至少迷住过郡主不是吗? 慧娘酸酸地想,少帅穿盔甲的时候威风过人,这穿民间锦衣,又英俊过人。这两个过人,让慧娘又心爱又难过,挟菜的速度也慢下来。 她怏怏的想,也许自己饱了。 萧护还在和歌女说话,也问民情,也问曲子:“还会唱什么,你嗓子倒好,捡拿手的细细的唱来,”这时才把慧娘想起来,侧过脸儿笑问:“夫人要听什么?”歌女急忙来问安,慧娘落难过的人,不至于同她过不去,只是心里脸上一起过不来,就显得淡淡,低头道:“我凭夫君听什么就是。” “你怎么了?”萧护见她不对,刚才还兴高采烈,嘴里叽呱个不停。曲子虽好,也只是陪衬十三清脆嗓音罢了。 清脆得如云雀。 仗不打了,亲也成了,少帅精神就放在喜欢十三上,见她小眉头微黯,就要关切:“你不舒服?”慧娘心里交战一下,其实这里菜不错,也还想吃,可是自己在身边,夫君好似心猿意马,她颦眉道:“是,想是吃多了,” 萧护忍俊不禁:“哦,那咱们走吧。”歌女见大财主要走,急了:“爷,您住哪里,我过去唱也行。”萧护一心在慧娘身上,哪里还管她,敷衍道:“再说吧。”命萧西会钞,和慧娘走下来。 一下楼就让萧西抓消食的药来,又自己来泡浓茶给慧娘,慧娘接了茶,心里痒痒的,眼巴巴盼着萧护坐下来和自己温存温存,萧护走来走去喊叫医生,又站廊下看消食的茶还不来? 无意中一回眸,见慧娘黯然神伤。萧护叹气,必定在想家人,不然她伤心什么?咱们亲也成了不是? 从此一心一意把你放心里。 倒不好多抚慰,封慧娘如今还是钦犯,再说这一次进京不是好进的,是以他乞假先回家。他也神伤,抚额头只装为慧娘担心模样,在外面站着想心事。 慧娘自己没趣坐着,终是觉得没意思,起来房中拿出上午买的布料,这是她准备给公婆做的见面礼。萧西弄了药茶来,萧护自己拿进来笑:“不舒服,还不歇着?”慧娘心里不快,给他一个笑容,看上去无助:“反正睡不着,再说,要赶快赶出来才行。” 萧护拿她没办法,泡来茶让她喝了两碗,在旁边坐着陪。两个人闲闲地说话,慧娘很快好过来,很喜欢这种温馨时候,却是有心人,慢慢地问:“公公什么脾气儿,婆婆又是如何,”再问亲戚们:“有几家亲戚,都是什么亲戚,”萧护打心里疼她,为未见过面的岳父母暗自伤心,十三娘细心得体,全是那一对无辜受害的人教导出来。 他们没有受女婿半分孝敬,反倒受他连累没了性命。他心里难过,脸上还不能带出来让慧娘看到,挂着微微的笑一一回答,最后一句总是温和地道:“凡事有我呢。” 毫不掩饰的体贴,让慧娘好起来。见灯芯儿长,用簪子剔了,笑语着又问:“房中有什么人,什么人是夫君喜欢的,我得敬着才行。”萧护越来越满意,心中就越来越为岳父母难过,怕妻子看出来让她不快,强笑道:“管他什么人得敬着你,”慧娘微红面庞,红烛下秀色动人,低声道:“我说得的是,房中的人,咱们说好过,可以前有的,我有什么法子,” 萧护恍然大悟,这一悟就全通了,手指点着慧娘:“你刚才是真的肚子疼呢,还是心里疼?”慧娘还装糊涂,懵懂的睁大眼:“夫君说什么?” “没什么,”萧护对她点头:“你夫君我眼睛里不容灰星。”他又好气又好笑,那小面庞上一脸的无辜,但眸子里也紧张起来,分明是自己猜中。 才入关头一天,不过就听个小曲儿,问个民情,小丫头就犯醋性。这回去醋起来还得了?少帅往外叫萧北进来,命他:“枯坐无聊,把刚才那个唱曲儿的喊来,给我唱半夜解闷。”慧娘的脸色唰地一白,针一下子扎到手上,出了血珠子,低头去吸。 当丈夫的还没有一句好话,萧护冷笑:“如何,你的病我一下子就治好了。”慧娘哑口无言,无话可回,有心说几句软话,这个时候说也无用,又怕萧护当着自己收用那女子,不是她不相信自己丈夫,而这如今没圆房,贵族子弟们也不拿平民女子当回事。 特别是出来抛头露面的女儿,丢几个钱也就收用了。慧娘总是京里出来的,虽出门的少,纨绔子弟古记儿听得多。 她一下子急得脸涨红,小脸儿鼓着没主意。 不敢正眼看萧护,偷偷拿眼角窥他,见他冷笑着饮茶,慧娘更着了急。她以前有过恨他恼他,才敢和他顶撞。如今恢复女儿身份,心思也全是女儿心思。打小儿根深蒂固敬夫君,怯一头先在心里头,再自己这位丈夫实在厉害,比拳脚也不是对手。 不然估计十三娘暴打萧护也有可能,就是没压住他,只能装老实。 此时这老实再装也无用,慧娘边做针指边轻轻道:“咱们说好的不是吗?”萧护不理,慧娘再道:“你答应的……答应了我,不是吗?……以前的房里人要有,也就是了,要没有…。后面再来了人,你让我怎么办……” 这种人代表着丢大了,是拿捏自己丈夫没拿住。 萧护难道笨,听不出来?一听就从头看穿她心思到脚底下,少帅的回应,是用力砸了碗! 重重一声,茶碗粉碎! 少帅骂道:“就听个曲子大惊小怪,还让不让人安生!” 慧娘吓得站起来,忽然委屈。萧北在外面回话:“带了人来。”慧娘力挺住,坚决不走,慢慢地又坐下来,固执地拿起针线,低头重新坐活,带着你就是要听,我也在这里看着 萧护白眼她,慧娘头也不抬,垂着的面颊上浮现出倔强。少帅忽然就气消了,好容易成亲,生的是什么气?隔门道:“赏她钱,让她走。” 慧娘一喜,抬头要娇嗔,萧护先嗔她:“做你的活吧,”外面有道谢声,接着脚步声走远,开门关门。慧娘活泼了,马上伶俐起来,唇边多了笑容:“夫君大人,” “哼!”萧护用力冷哼。 慧娘笑靥如花:“请问夫君大人房中可有人?” 萧护:“哼!” 慧娘不气馁,自言自语:“我夫君呢,是过人的人才,谁家的姑娘不喜欢?又是公婆独子,想来婆婆的好人不给他给谁?”萧护绷住不笑。慧娘眼角扫扫他,再接着自语:“金玉珠宝人人爱,不过金玉也择人。像我夫君这样的人才,怎么会随随便便看上人,那不是成了街上花子,不尊重。” 萧护骂她:“我这样的人才,才看中了你。”出来让萧北扫了地上碎碗,一个人廊下无声笑了一会儿,重新拉着脸进来。 慧娘喜欢得不行,任由他脸色不好,还是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抬头才觉得晚了,问时辰已经是半夜,见萧护还在陪,带着好生歉意,收了东西,对萧护恭敬行了礼:“晚了,请夫君早些安歇了吧。”萧护有了笑容,把妻子烛下身影细看一遍,见她翠眉秀鼻,不管自己什么脸色都含笑嫣然,拧了拧她面颊,温和道:“你也睡吧,明儿可别这么晚了。” “嗯。”慧娘心满意足地又福了福,调皮的偏头笑笑,得了萧护又一个笑容,才转身进走,萧护喊住她,拉起她手,细细看看被针扎的地方,更加的温和交待:“下次小心啊。”慧娘小手握在他大手中,面上一红,又动了情,羞羞答答看自己裙边:“夫君……好睡。” 脑门上被敲一下,萧护负手笑着出来,自往隔壁房间去睡。 第二天起来,过了这座城,慧娘知趣不再问萧护房中可有人,一个人坐马车上还在赶针指,少帅不时的心疼她:“不要久做活,马车上乱晃的,仔细伤眼睛。”慧娘就眨巴自己黑眸,明如繁星:“知道呢。” 放下车帘子,继续坐活。 不过这马车就是赶得快,想来少帅急着回家。颠覆路,慧娘就住手不做,往外看自己夫君马上英姿,比景色还好。 当时就到一处城门,见路边有一行人,见到萧护喜出望外,路边上跪下来:“少帅!” 一共五个人,一个中年男子,两个中年妇人,还有两个小姑娘。 萧护吁住马,点点头:“你们到得快。”中年男子给他行礼:“接到家信,奴才们就动了身。”他只字不说萧大帅和萧夫人,萧护也没有当街问,让他们隔着车子给慧娘叩了头,道:“到客栈里再见吧,” 慧娘猜是萧家的人,车里只她一个又不能问。她爱骑马,萧护一定让她坐车才是夫人姑娘样子,倒方便她打量这五个人。 中年人十分精干,是个老家人模样。还有那四个女子,慧娘甜甜的笑了,不用问是少帅叫来服侍自己的。 她在车里感激萧护,又想到昨天闹脾气,自己悄悄的笑。 萧护早在军中就写了信,因此他们也早到。住下客栈,先让他们见慧娘行大礼。自己介绍:“这是久跟父亲的管家张伯,”张伯面上有伤痕,从鼻到嘴角,是破了相,看行走敏捷,应该以前是当兵的。 张伯看少夫人模样端正,笑得和气亲切,他先满意地叩头,后面的人上来,萧护一一道:“冯妈妈,陈妈妈,以后跟着你。这两个丫头若荷如柳,是我房里服侍的丫头,以后你们跟少夫人,妈妈们多指点她,她初到家去必定不熟悉。”又看两个丫头,严厉几分:“凡事不要怠慢,怠慢了我不依!” 丫头们带着大气也不敢多喘的答应了,妈妈们含笑,一起来给慧娘叩头。慧娘先看冯家的,圆脸盘儿,一团和气。再看陈家的,是利索洁净。两个丫头都年纪小,十一、二岁模样,慧娘抿抿嘴唇,见萧护白眼自己,吃吃的一笑,起来谢他:“多谢夫君。” 萧护没好气:“谢什么,你喜欢就好。以后家去,有不如意的只管对我说,丫头们小,侍候得不周到,你也只管对我说,不必自己闷着。”慧娘诚心诚意地给他磕了头,应道:“是。” 家人们心里是稀罕的,说少帅娶了个不知名姓的少夫人,都猜有几分手段。虽然少帅不是糊涂人,但是中了招一时情动也许中套。迫不及待成亲,又急急去信家中要侍候的人,让人看着比眼珠子还要重。 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就看得一清二楚。见少夫人礼节备至,大家多少有些放心。要知道少帅娶的不好,可关系到整个萧家。 当晚慧娘有了好些人陪着做针指,没心思关心萧护晚上去哪里逛。只和和气气和她们说话,问公婆安好,又问家里事情。人人见她谈吐大方,好似大家里的姑娘,又稀罕了一回,有少帅的话,都敬重她。 慧娘半吐半露:“并没有圆房,少帅说要见过公婆才……”冯家的满面堆笑:“这是少帅的敬重,少夫人自尊重。我们先听说军营里成亲,都骇了一跳,那里成亲不是委屈死人。既这样,圆房大大的办一回,亲戚们不请,也是要怪的。” “是,少帅说回去按公婆的意思办,”慧娘羞得缩得椅子上。陈家的陪笑:“真真大帅和夫人见到,必定喜欢。先时还担心,说若是小家子里出来的可怎么好,现在见了少夫人,我就放下这心,本来也就是,少帅的眼光怎么会差,可是我白担了心。” 慧娘初见她们,也不敢掉以轻心。犹其她们穿戴上不差,疑心是婆婆房中的人,那样倒好,慢慢地来问:“两位妈妈一直在少帅房里?”又拿果子给两个丫头吃 冯家的笑道:“我和陈妈妈自小儿就跟着少帅,”慧娘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重新行礼:“原来却是两位奶妈。” “少夫人太客气了,”礼多人不怪,冯妈妈更喜欢,侧身不肯受礼,再道:“少帅小时候倒得几个奶妈子跟着他,他能吃呢,不然能长这么大个子。”慧娘笑,听冯妈妈道:“只有我和陈妈妈留下来,这不,以后又能侍候小少帅了,” 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可是的,打去年我就盼,”冯妈妈扯扯她衣角,陈妈妈马上换话题,慧娘也装着不提,去年盼的,是少帅和自己的亲事,今年来的,还是一个旧人。 “我盼小哥儿呀,快比夫人都急,”陈妈妈巴巴地对着慧娘看,又算日子几时到家。慧娘被迫听了一通小哥儿的话,又被她们夸针线功夫好,一定是下过功夫的,这才去睡。睡下来理理听来的萧家事,别的全然想不了。 第二天一早见萧护,垂首来问候:“少帅睡得可好?”萧护哼一声:“横竖一个人睡,有什么好不好,”慧娘大窘,晕涨面颊,支支吾吾不知回了些什么。萧护悄声问:“可问清楚了?”慧娘头快垂到脚面上去,又不能不回话,老实道:“昨天在说婆婆房里的事,还没问到少帅房里。” 萧护调侃:“婆婆房里的事你管不了,你丈夫房里的事你才有权力管。”慧娘手绞着帕子答应了,又嚅嗫道:“怕你恼,又有几个人在,才没有问。” 她实话实说。 “你是怕我恼,还是怕有人在?”萧护得低下头,才能够着慧娘低下去的脑袋,他盘根究底的笑问,他的气息扑面而至,慧娘嗅了嗅,自己窃笑,老实回答:“也怕你恼,也怕有人在,你更恼。” 若荷如柳早跟后几步笑,两个人悄悄地说话:“看上去,少帅极爱少夫人。”“可不是,”如柳抿嘴儿笑不好意思看:“少帅和平日里变了一个人。”又和别人一样好奇:“怎么着看,少夫人也像大家里的姑娘,她走步儿坐姿,比三房里姑娘还好呢。” “咱们少帅,怎么会随便挑一个,” 见那一对夫妻散开,若荷推一把如柳,忙跟上来。 有了萧护早上的话,慧娘就大方起来。马车里主仆三人坐着,两个妈妈坐来时的车在后面。就问若荷:“少帅房中还有哪些人?” “有小螺儿,有水兰,有福儿,青儿,”少夫人问家事也应当,若荷并不奇怪。 慧娘一个一个问:“小螺儿多大,水兰又多大?……。” “小螺儿今年十一岁,和奴才差不多大,水兰大些,十四了,福儿青儿都只十岁。” 慧娘想想不对,愕然地笑:“少帅三年不曾在家,算起来水兰那里也只十一岁,你们十岁不到,可怎么服侍?” “原本有香荷姐姐,玉荷姐姐,少帅有信来,说年纪大了,让打发出去呢。”如柳这么说。慧娘本能心中一动,带笑问:“是几时少帅让打发?”若荷笑盈盈:“就是这一次呢,接了信就让我们去,又让打发人。可怜玉荷姐姐哭得昏死过去,香荷姐姐苦苦哀求,差一点儿撞了墙。” 慧娘屏住气,很想问生得如何,又忍住只问:“一定是年纪不少了?”如柳和若荷全还有稚气,笑回:“是呢,两个姐姐和少帅一年的人,在少帅房里有六年。”慧娘没来由儿的心里又不舒服,问了别的闲话,这就闷闷的坐着。 到晚上见到萧护,总觉得他带着意味深长,是知道自己问了什么。心里总怀疑他,没曾想他说到做到,真的先打发了房里人。慧娘怕他追究后帐笑话自己,慌里慌张给他行了礼,避到房里做针指。 家人们背后只夸她腼腆,没有想到少夫人心里的弯弯绕。这些人没有来时,慧娘还能和萧护坐一会儿说会儿话,现在有了这些人,又没有圆房,她更不肯和萧护多坐多说话,她有人陪,萧护也不进来。 有时慧娘很想他,只侧耳听他在隔壁有没有动静。有时候萧护想慧娘,也隔窗看看她的侧影,以解相思。 没走两天,先到了伍家。萧北先去了打了前站,伍思德等人迎出五十里地。因是娘家人,慧娘下车拜了一堆兄长,丫头们见过一堆舅爷。 伍林儿听人喊他舅爷,笑得大嘴就差咧到脑后,又见少帅的家人服侍下,十三娘温柔庄重,更把笑不要钱的卖弄。 大家请少帅进家门。 村门口,村长带着全族的人迎接。丁婆婆张着双手:“十三在哪里,十三在哪里?”见一个锦绣衣衫的女子被人扶下车,丁婆婆都不敢认了:“这是十三?”慧娘扑到她怀里:“干娘,我是十三娘。” 丁婆婆抱着她大哭:“早知道你是个姑娘,我怎么也不能把你留下。”伍林儿扶母亲:“娘,姑爷姑娘回门子,您哭什么!”对堂兄笑,不留下十三,这舅爷就当不成了。 “我的苦命孩子,可怜我那去了的妹妹,”丁婆婆的话一点儿不穿帮,显然伍氏兄弟先回来,做了许多的工作。 她一边哭自己妹妹,一面和慧娘抱头大哭了一场。丁婆婆像哭的是真事儿一样,而慧娘则心酸难禁,又想到自己父母亲。旁边的人听这大哭声凄楚,不少人跟着落泪。 萧护战场上见过多少血雨腥风不会动心的人,也泪湿了面颊。 这一顿大哭,人人难过。少帅强自把持住,对伍思德伍林儿使眼色让他们去劝,却见伍林儿也放声大哭:“姨妈啊,你要还活着,见到表妹出嫁该有多好。” 声粗快发驴,被伍思德狠狠踢一脚,他也落泪,是想到战场上死的兄弟,和受的苦难。才苦难上,耳边是伍林儿打雷似的哭声。 又一眼见到少帅使眼色,伍思德重重就踢,骂道:“还不去劝!”见二婶儿看自己,忙陪笑缩身子:“二婶儿,您把姑爷晾这里了。” 萧护笑容满面过来,口称:“见过母亲,”撩起衣角就要跪下来。丁婆婆虽然有儿子侄子叮嘱又叮嘱,少帅如今成了自家姑爷,还是受惊吓。 但见他不是以前见的模样,束发有金簪,衣间是玉带,穿一件刻印团花罗衣,这样尊富秀荣的人,更不敢受礼,往后退几步,慧娘和伍林儿一起来扶她,都道:“母亲不必惊慌。”伍林儿扫一眼母亲那边,真真确确是十三少。 他回来路上还有些心不定,几回咬自己手指,问自己是不是做梦?和少帅成了亲戚?少帅暗示十三少落户于自己家,就说明她另外再无亲人。 那就意味着……。哈哈哈哈哈,伍林儿笑出声,眉飞色舞,自己是少夫人最亲的亲戚。 他母亲先落泪水,又受惊吓。伍林儿无端迸出笑声,丁婆婆不惊吓了,瞪着他:“你撞着了什么?野地里有鬼不成?” 有什么好笑的,一个贵人要对自己行礼,这是折福气的事。 伍思德忍俊不禁,过来笑:“二婶儿,林儿他是高兴的。姑爷姑娘回门子,当哥哥的太喜欢了。”又后悔上来,这舅爷平白无故让出来。伍思德硬生生把自己插进去:“就是我这当堂哥的,也是喜欢的。” 对慧娘挤眼睛:“姑奶奶,你说呢?”慧娘抿嘴儿笑喊他:“堂哥哥好。” “哎!”伍思德面上乐开了花。 一眼瞅见少帅在旁边微笑,伍思德缩头问伍林儿:“要让少帅等多久?”虽然他没有不耐烦,但养成的习惯,不能让少帅久等。伍林儿也怕怕,赶快对母亲道:“姑爷回来叩头,您别多话。” 他这当舅兄的人,对着自己少帅妹夫陪笑脸儿:“您请您请。” 萧护笑着,再次近前来,跪下。喊一声:“十三,”慧娘把丁婆婆丢给伍思德,伍思德和伍林儿兄弟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丁婆婆,慧娘和萧护并肩跪下,给丁婆婆叩了三个头:“母亲大人安好。”家人们见亲家老太太这般拘束,赶快跟在后面插烛似拜倒:“请亲家老太太安。” 免得老太太又不肯受礼。 在她是谦虚,在别人眼里是礼节不周。 伍林儿放声大笑,现在可以大笑特笑,笑出来眼泪都没有什么,他觉得这辈子值了。见自己母亲颤抖着,她也算村里受人敬重有见识的人,可从没见过这些。丁婆婆哆嗦着伸出双手,要抚摸萧护头,又缩回来,摸摸慧娘头上的首饰,再次大哭把她抱住:“我的姑娘呀,你嫁了个好人家,我就放心了。” “母亲!”慧娘本来不哭了,又痛哭起来。 旁边族长等人指指点点:“这是几辈子高香,修来这样的亲戚。”人物俊秀先不说,家大业大先不说,当少帅这两个字,就是没成这亲事,这伍家几个村里都如雷贯耳。 伍思德是最先出去的,又带出去一批的兄弟。只有今年战死了人,可抚恤却高。没战死的有几个还没回来,不能全军解散不回来了。但带回来的银子不少。 回来的几个,出去时只得一个包袱,回来时全高头大马,腰包满满。张嘴少帅,闭口也少帅,比对祖宗还恭敬。 就是丁婆婆的这个姑爷了! 见他脸不黑,小白脸儿模样。主要是伍家村里大多种地的,打铁的,开石头的,全是黑脸。和少帅一比,倒是他们才有几分英雄气概。 但是伍家兄弟对他全弯腰说话,不敢大样。 除了伍思德伍林儿外,还有几个回来的,满面堆笑,比见爹娘还亲。少帅扬一扬眉,几双眼珠子全跟上,少帅看的是他妻子,这个出嫁才回来的伍十三姑娘。 她还在丁婆婆怀里哀哀哭泣,少帅含笑:“回来是喜事,不能再哭了。”旁边几个人一起跟着,捏嗓子劝:“不能再哭了,姑奶奶,进家去吧。” 那嗓子捏的,大人们不敢笑,几个娃子捧肚子哈哈笑起来:“二叔,你说话像俺姨!”就换来瞪眼睛:“滚,别打岔。” 慧娘止住哭声,从丁婆婆怀里站起来,感激地再来拜夫君,这一拜下去,又落了泪:“全仗着夫君疼我,才能再见到母亲,夫君大人,受我三拜。”萧护抱住了她,眼眶子又湿了,他只有一句话,哽咽着道:“咱们再也不分开,不再分开。” 小夫妻有情意,明明是好事。可看的人不知怎么了,在不在战场上呆过的人,全莫明的跟着心酸。 见少帅又劝了几句,带着慧娘过来,他虽是客人,俨然这里主人,含笑看看村口乡邻,问伍思德:“这是族人们?” “回少帅,是亲戚们!”伍思德一挺胸膛回话。他这样也罢了,别的人也听着少帅问话,啪啪几下子全站直,脚跟并拢,胸膛高挺,目不斜视。 几个小娃子又哈哈笑起来。 大人们不再笑,这少帅真威风。 伍林儿这舅爷身份涨得心里鼓嘟嘟的,往外冒泡。赶快来交待母亲:“您得带着姑爷姑奶奶见亲戚们不是?” 丁婆婆抹干净泪水,不敢扯萧护,一手扯起慧娘,对萧护叹气似的笑出满脸花:“姑爷,我是个乡下怯老婆子,您别见怪,我们姑娘呀,比我见的世面多,您可得好好地待她。”伍林儿又急了,在他想的是母亲慈爱地当了岳母,不想她又有这句话,这不是怀疑敬爱的少帅。 “哎,母亲,您说这些干什么,” 他才嚷嚷,萧护虚抬抬手,伍林儿马上客气了:“是。”闭上嘴。 萧护郑重地对丁婆婆又是一揖,恭敬地道:“母亲放心,您的姑娘我十分心爱她,不会委屈她半点儿。”丁婆婆彻底进入母亲的角色,对慧娘再叹气:“姑奶奶,你嫁的这个人,娘可帮不了什么。总是几句话交待你,你到了公婆面前,” 又泪水上来,她也是媳妇熬成婆的人,见过许多媳妇在婆婆手底下受罪不敢说,只有自己个儿抹泪水的。 她上年纪的人,也知道今天喜事不能再哭,强忍住泪,模糊了眼睛:“你要好好孝敬,就打你骂你,你自己受着吧。” 天高皇帝远的,再没有人帮你。 伍林儿焦躁:“母亲!” 这都什么话。 萧护被深深的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岳母面上每一道皱纹,都可敬可佩。 伍思德精明人又出来了,打哈哈:“二婶儿,你这话可把自己姑爷说进去了,您姑爷是什么人,是天底下有名的英雄好汉,说一不二,顶天立地,您说的那人,是什么人?是林儿吧,哈哈。” 大家一起笑,丁婆婆也笑了,再对英俊的萧护看一眼,道:“来来,咱们见见亲戚进屋去坐。”又喊人:“他五姑,饽饽先包上煮吧,走这一路子来的,该饿了。”就有一个媳妇答应一声,在人最后面,似乎不敢见人,出溜一下就走了。 一个一个亲戚见过来:“二叔公,三叔公,二伯娘,三伯娘……你侄儿媳妇……。”伍思德怕少帅烦,咧开嘴笑:“少帅,您该累了,见见族长,先进去吧。”大姑娘小媳妇的,少帅怎么会有耐心? 萧护今天很有耐心,瞪他一眼,再和和气气地道:“姑奶奶回门子,不都见见不是失礼。”见一个小娃子鼻涕拖多长,还笑着拍拍他小手:“长大了,你也是一条好汉吧?”抱着他的小媳妇怕人,赶快躲走。 少帅也不生气,还喊人:“把少夫人的礼送过去。” 慧娘都诧异了,她知道萧护备的有礼物,没想到他备的这么齐全。车里半车的盒子礼物,才交待伍林儿:“哪些是至亲,你看着送去,就说姑奶奶的心意,不要客气。”又备下无数红包儿,里面包的全是现银,捏一捏,最少的一个也有五两,看这里足有二、三百人,夫君今天大破费。 给小孩子的,包上一两对大人来说也是大数字。可少帅执意包上最少五两,必然有他的用意。 银子,水一般的送,人人喜形于色,把姑奶奶奉承了再奉承,请她赶快进屋,外面弄脏衣服。 慧娘在一张张笑脸上,回头请夫君,见萧护在问伍林儿:“哪位是伍留生的家人,哪位又是伍其生的家人?”伍思德忙请过这两位的家小来,一家子是爹娘俱在,老实巴交模样,一家子还有媳妇孩子,伍思德让他们行礼,他们就赶快跪下来。 萧护一个一个双手扶起,眼中又了泪:“以后是亲戚了,多来走动,伍留生伍其生不在,我也照顾到底。”又抱过伍其生的孩子,腰上系的是块白玉灵芝桃果佩,解下来送到他手上,白生生的,那孩子很喜欢,就不再怕萧护,对他天真的笑,萧护告诉他:“长大了念书习武,你有个功名在身,我也对得住你死去的父亲。” 又命萧北:“两位家里,一家送五百两银子!” 就是族长也点头,难怪子弟们提起来少帅如见亲爹娘,这气派,族长长这么大没见过一回。 伍家兄弟整齐的扑通跪下:“愿为少帅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题外话------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亲,您口袋里还有月票吗?请投给勤劳的仔吧。 感谢大姑的20票。 ☆、第六十四章,改变伍家风水的姑奶奶(求票)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说什么数天下英雄豪杰,唯少帅尔! 说什么他于千军万马中,气吞山河! 庄稼人没有见过,不太信伍家兄弟的话。 这不是吹牛! 只见过县官出门,一顶小轿,数个衙役,走到每一个村子里,鸡犬不宁,已经够气势大。 今天丁婆婆家的新姑爷上门,证实从军的这些人说话里,没有一个字虚假。 这一位少帅,他英俊过人,年青过人,衣着过人,微笑过人。 华美的衣着,富丽的装扮,亲切的面容……本该都是让人觉得亲近,可少帅是观之可亲,他要是不主动亲近人,别人都觉得脚下逼住,似绳捆索缠,不敢走近他。 他虚虚微抬手,青色绣花衣袖在风中微动,只这一动,似带动天下风云变。让人担心他要是手抬的高,只怕这村子不保。 伍思德、伍林儿、伍大壮、伍小锤、伍小伍、伍山石……一个个全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粗看上去,没有一个人不比这少帅壮,只是个头儿欠他一些。 少帅个子倒是真的高,十三姑奶奶只比自己丈夫差,也不比别人差。 他们全在少帅脚下跪倒,呼声如雷,跪得直挺挺的纹丝不动。 族长深吸一口气,他是伍家几个村里最见过世面的人,过年进城拜县太爷,还能门房里要一碗热茶喝。 可这气派…。是什么官职来着?像是伍思德回来就吹,什么什么官?伍思德说得官太大,没有一个人说不说他吹牛,笑话他:“当兵没几年,牛皮先缝的厚,都说你吹,你还死挣!”今年这笑话变成这一句:“跟着伍思德出去的人,钱是挣到了,不过听说当兵的吃官饭,抢死人钱,自己苦攒几个的吧?但吹牛一个比一个高!” 这一回证实他们没有吹牛。 萧少帅村口还没有进,几千两银子流水一般出去,好似他家能自己生钱。几千两银子呀,族长从开始见到回门的夫妻两个人散钱就开始晕,虽然他钱拿得最多,还有盒子礼。 为十三姑奶奶入族谱,伍思德回来先送一百两,族长还眉开眼笑,现在和这姑爷比起来,伍思德手面太小。 一百两也不少! 足够一般的人家过上几年。 也就是说,这少帅姑爷回一次门花的钱,可以养活上万的人。 手下有千军万马的少帅有钱,没有人不信。大家不信的是这少帅会看上伍林儿家姨表妹,啧啧,看伍林儿他长相,也有美貌表妹? 好吧,今天证实他都没有吹牛。这一帮子人都没有吹牛。数百的人出来看,足有上百家。有上百人是年青汉子,见到少帅这花钱如流水,威风如山神的人,脸上都有羡慕,不住看自己爹娘。 怕小命没有,所以家里人不放他们去:“种田最好!一日三餐饭少不了你!”现在他们心思活动,有人看银子,有人看跪着的人,这些人以前和自己一样,田头倒头就睡,如今猛的看上去没有大的变化,可他们走路威风,说话响亮,面对少帅这整齐划一的礼节,让人看过再看,不忍移开眼睛。 过去当老百姓的怕见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连官礼都不会行。 萧护也激动上来,他静静看着跪到的人,他知道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安抚战死的人家眷,并且会吸引一批人到军中。 玄武军,是萧家花数代的心血来经营,不是变天变地就可以摧毁的!原因之一,就是有这样一批人,他们愿意为萧家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铺垫出萧家的辉煌。 而萧家,也不敢薄待他们。 山风吹过少帅胸怀,他是念及伍家兄弟们忠心不二,千思后想后,才让十三落户于伍家。这以后将是他的亲戚,他的功臣,他手下冲锋陷阵不会叫苦抱屈的好将军们! “起来吧,”萧护徐徐的笑起来,笑容在他面上慢慢展开,既有亲切,也有矜持,又有他少帅的稳重,也带着他的深思熟虑。 乡里乡亲的今天真正开眼。 见跪倒的人再齐齐应声:“是!”不慌不忙提衣角,单膝先起,犹起未起时,身子还欠着,直到站稳了,才肃然而立,那种剑拔弩张的神气,似乎有什么来,一触就发,决不容情! 这还是数年前或腼腆或偷牛卖狗的那几个人? 见他们自己稍看一看,伍思德和伍林儿往前,一左一右笑容满面:“少帅请,”其余几个人往后站,都跟在少帅后面或两边,插手而行,足见恭敬。 族长忙上前来,欲行礼,又犯难,这是姑爷不是?辈份上差得太多。见他官大,就恭敬他,他今天没有穿官服,等他这大官走了,怕后辈们笑话自己没见过当官的。欲不行礼,又怕这官大的怪罪自己不知礼节。 正为难的时候,萧护笑容可掬拱了拱手:“是……”侧头看伍思德,伍思德低声道:“叔祖公。”少帅客气地道:“叔祖公你好。”但是不下跪行礼。 族长已经是万千之喜,打心里觉得这个大官真正不拿大。因为太喜欢,不知道怎么恭维他才好,急切间拱手还礼,对伍林儿笑呵呵:“去年刘瞎子来算命,说你家坟上有青气冒出,如今看来,全对上了。” 萧护窃笑,这对得上吗?这是本帅安放你们家的。 伍林儿得意洋洋:“那是当然。”再对少帅欠身子:“日头底下占了这么久,晒着您,咱们进去吧。” 后面的人不动声色上来,群星捧月间簇拥上,别的人有人想看看少帅的衣服花纹,硬是没插进去。见伍小伍在最后,扯他衣角,小声商议:“小伍,让让我。”伍小伍回头瞪眼睛:“你不能离得太近,退后!”还白眼睛:“这是规矩,懂吗?你什么身份,能离少帅近!告诉你,在俺们军营里,离少帅近的全是大将军们!” “哎,你小子白眼儿狼,你五岁的时候吃俺们饭,你忘了?”那人被骂的着急,这个吃百家饭长大的白眼儿狼。伍十伍一句话不吃,再次回头瞪眼悄声:“俺还你!” “哼,你如今有钱了!” 萧护招手命慧娘到身边来,丁婆婆走前面,都是笑眯眯笑容不断,其乐融融的往自己家里走。 两个奶妈和管家张伯交换一个眼色,丫头们都小,别的事都不知道。奶妈们退后几步,对张伯道:“原来是功臣家的姑娘,”张伯点头:“看上去是老实人家。”奶妈们苦笑:“可大帅和夫人都不知道,哥儿这一回做事没头没脑的,和他以前大不一样,难怪大帅和夫人要生气。”张伯倒不太担心:“就少帅一个儿子,只要少夫人是好人家的,说得清来历,等回家去,慢慢说清楚就是。” 又笑笑:“不是也让咱们来了,也打发了香荷玉荷她们。”奶妈们想想也是,背父成亲,难怪大帅和夫人生气。但少帅自成年以后,他自己的事情全由他自己处置。萧夫人虽然生气儿子打发自己给的丫头,可是也答应了,不过有言在先,告诉她们先出去:“等少帅喜欢再进来。” 萧夫人做事极有分寸,儿子已经是军中一呼百应的统帅,为几个丫头不能伤到他的尊严。再说成年公子们房中放丫头,是为侍候他们,并不是让他们对丫头产生白头到老的感情,迟早是不会喜欢的,迟早是要打发的,萧夫人这才答应。 儿子来信索要侍候新媳妇的人,指名要幼年的两个奶妈,再者年纪小些的丫头。萧夫人憋着一肚子气,也让若荷和如柳过来。萧大帅还沉稳,他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为情所困的人,但是接信后默然不语半天,张伯看着萧护长大,自愿要来:“我送她们。” 先见到少夫人,不是轻薄脂粉。而且她自然的带着一种优雅气度,甚至不比萧家门里的姑娘差,这先让人称奇。 再者,来到这伍家村里,说少夫人出自这里,侍候的人都不相信。但是见她们母女抱头痛哭,亲家老太太叮嘱得情真意切,这是老实亲家,可以放心。 张伯不愿意再多说,对奶妈们道:“前面去招呼少夫人吧,丫头们还小,只能陪着玩玩笑笑,侍候上还不行。” 萧护携着慧娘的手,正往伍家院子里进。 院子不小,却明显是新盖的。里面房子五、六间,有一半泥还新。伍林儿嘿嘿:“少帅您要住家里,我们兄弟几个连夜盖的房子,幸好天干,泥也干得快。” 几茎小野草,弱弱的从泥坯墙中生长出来,有鸡十几只,有几个媳妇正在捉:“哎哟,来客了,快进圈里去,后进去的一刀杀了!” 墙上,挂着红辣椒玉米等。 萧护很喜欢,才要说话,见慧娘也喜欢了,一转头就娇滴滴:“我爱这里呢。”萧护取笑她:“你没见过的,当然喜欢。”张伯听到这一句,又狐疑上来,姑娘出自这里,怎么没见过?他只管接人,别的事并管,出门自去照管马车,又取盒子礼和赏银进来。 丁婆婆悲伤过去,心中是坑满谷满的喜悦。乡邻们爱看热闹,别人家里有亲戚来都会来看看,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少帅。 又爱十三姑奶奶和跟的人首饰衣裳。 院子里站不下,院子外面还围着一堆的人。 丁婆婆就更喜欢,打发伍林儿等人:“再去买瓜子儿,多买肉,多杀鸡,多……”伍其生和伍留生的家人过来,捧着大木箩,里面摆着瓜子儿,干肉,鸡蛋等物。 收了许多的银子,也知恩当报。 又有在村口拿到银子的人送东西来。族长作陪萧护,少帅对他道:“你们这里民风倒淳朴。”慧娘抿嘴儿笑,少帅又要问民情。她身边坐着几个姑娘小媳妇子,对她怯怯的笑着,慧娘一个一个问她们话,她们才问。 野老长者们都请来房中坐着,到吃饭时开出来流水席,桌子板凳不够不用着急,来这里吃饭的,把自己家里桌子板凳搬来。院子里明晃晃点起无数蜡烛,在乡邻们来看,这就叫无人能敌的奢侈。 吃过回去路上三三两两议论:“县太爷请客,也点不起这么多蜡烛。” “旧年里二婶儿回来,有兵送回来,又多了很多银子,我怎么知道?二婶儿进城银庄子里存银子写银票,坐我的牛车,这蜡烛,她点得起。” “这姑爷,今天花的只怕上万的银子,给的银子钱以外,那盒子里只怕不少。生一个闺女,一辈子不愁,小六子,你媳妇肚子里是男的还是女的?” 见月色下三个人走过来,一个是粉色绸衣,满头首饰;另一个是玉色绸衣,满头首饰;另一个是中年男人,脸上虽然有笑,但扯动一道伤疤,夜里不无吓人。 这是新姑爷带来的人。 他们赶快闭嘴,腼腆一笑,有人大胆,还问一句:“出去啊?”张伯回话笑:“出去。”还有一部分礼物,是慧娘问过伍林儿,再告诉萧护,晚上送到家里去。这些人全城中打工,晚上才回。 东西多,两个丫头手捧着,话由张伯来说,送过这才回来。 听着狗叫进门,冯妈妈对丫头们招手:“这里来我同你们说话。” 若荷笑:“还没给少夫人打水梳洗,妈妈要说什么快着些儿。”冯妈妈点了她一指头:“我让你来你就来,在我这里站会儿再进去。”若荷奇怪:“平时妈妈都说要用心侍候,今天这是怎么了?”对着院外田野笑:“难道野地里有什么撞着了,说的竟是不一样的话?” 冯妈妈甩巴掌要打她:“烂了舌根子的,你老子娘都不敢取笑我,你越发的上来了。”还是如柳见到窗户上人影子一闪,却是少帅带金簪子的发髻,对若荷摆手儿笑,悄声道:“咱们这里坐着吧。” 房中,土坑上,少帅把十三按住没命的亲,再就死命的揉搓,喘气道:“这日子过得,我娶了媳妇到手,还得干看几天。快好好亲亲,解解你丈夫相思苦。”房浅院小,慧娘不敢叫也不敢狠推,只在他手底下悄声求:“求你放手吧,外面有人呢,” “什么人敢管我?”萧护咬住慧娘红唇就吸,吸得慧娘痛,又没法子叫,只往他怀里缩忍着。好容易萧护丢了她红唇,又揉搓她人。慧娘虽说今年十七岁,身子还是没有完全长开,被他揉得泪眼汪汪,可怜兮兮问了一句:“圆房想来也是难熬的,我不要圆了。” 这句话才拉回萧护理智,见慧娘衣衫凌乱,发上首饰歪的歪,斜的斜。她是受伤也不哭的人,此时皱眉着脸儿,苦着眉头,直往自己怀里钻。那揪自己衣襟的手,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本来柔荑纤长,此时失了血色,更如玉雕成。 少帅才不会内疚,不过把她抱紧些,闻她身上处子香,香得不似梅高洁,兰高雅。是若有若无,用心闻又不见,静静候着,那段香就在鼻尖。少帅满意的呼气,再取笑慧娘的泪眼儿:“都是这样过来的,你说不圆就不圆?” 见慧娘面颊红晕似红霞,再狠狠亲一口,揉得慧娘低声呼痛,少帅笑着震吓她:“你不侍候我,我就来强的。” 慧娘扁嘴:“这不是好话儿,”她娇娇的挂着一滴子泪,萧护抱紧她,再抱紧她,直到慧娘又呼痛,少帅才略松松手,觉得怀中冲盈满溢。因为舍不得丢下,他又不满意上来,问慧娘讨情份:“以后好不好好侍候我,我要不是为着你,今天晚上就睡这里了。” 这话慧娘最怕。想好好温存他,被他揉搓痛痛的只是怕;见他脸色不豫,分明是吃不到急出来的,不哄着他,他刚才说的什么,要用强? 慧娘轻轻扯他衣袖:“夫君,” “嗯……”萧护拖长嗓音。 “你要是不揉搓我,我亲亲你。”慧娘声如蚊讷。萧护松开手臂坐好,眸子里笑意盎然,不忘调笑:“你用强,我喜欢。” 慧娘嘟嘴:“你又欺负我。”抚抚面颊上,疼的;嘴唇上,疼的;身上,无处的疼,是被少帅揉来揉去弄的;快和母亲说的圆房差不多。 她小心翼翼探出红唇,见自己夫君眼珠子跟着红唇转,又退回来不乐意:“你闭上眼睛,不许看!” 萧护乖乖闭上眼,先听到衣裳细碎摩擦声响,再面上一点就走。 “这算亲?”萧护指指自己嘴唇,佯怒的板起脸:“好好亲一口,不然,哼哼!”对着土坑上瞄过来,瞄过去,那样子真的是缠绵悱恻,不想离开。 慧娘急了,手中绞着帕子:“我我,没见公婆,我我,夫君担待,”萧护嘿嘿坏笑:“我担待,你亲吧。” 他张开手臂,重新闭上眼:“来,亲亲别让我等着。让我等一分儿,夫君少担待一分儿。”心中窃笑着十三娘会怎么办。 怀中一热,满满的来了慧娘。慧娘是被逼无奈,搂住他头颈,在他面上狠狠亲……怕亲得不足够时,咬了一口。 萧护正陶醉,面上一痛,睁开眼见十三娘要走,按在怀里啼笑皆非,另一只手抚面颊,装生气:“看我收拾你。” 慧娘自觉得意,觉得自己身上疼,这算报仇。才笑着挣扎要起来:“你说狠狠的,”衣内一热,肌肤上火一般的热,自己丈夫的手进了衣内。 那手才贴上肌肤,慧娘就身子一震,如坠火窖里。晕乎乎的,没处想没处抓的,上了脑子里。 “不,”慧娘虽拒绝,此时也喊得醉人般。萧护心神一荡,马上自持住,不管什么地方,反正衣内都柔软温香,随意摸了一把,丢下慧娘大步出来。 他出来毫不脸红,两个妈妈只有笑的,两个小丫头红了脸,还算是受到调教的人,先在门外低低的报个信儿:“少夫人,我们进来侍候。” 等到进去,见看少夫人面有泪痕,嘴唇微肿,红晕一直到脖子上不退。羞答答不敢抬脸看人,胡乱洗了赶快去睡。第二天见到伍林儿也好,丁婆婆也好,萧护也好,全都不好意思,眼敛往下,半天不敢抬。 萧护抽个空子又取笑她:“怕什么,没有人敢笑话的。”慧娘见左右无人,低声求他:“劝你轻些,我是人,又不是面团子。”只是揉。萧护更要笑:“几天没亲香,你还让我轻些。你这没良心的,你怕什么?我弄了人不是管我的,亲都成了,哪个敢乱说话。” 又约今晚,低低的道:“晚上…。” 慧娘一径走了。 伍家今天大开祠堂,少帅过来的日子是提前送来,开祠堂的日子也是前几天定好,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 天虽然热,族长也穿上长袍,在祠堂门口一本正经等着。和他平时在祠堂里坐着不一样。见少帅被人簇拥而来,自然是别人全拥戴着他。 今天再一看,和昨天又不一样。别人全拥戴着他,也满面春风。但是先于少帅说话的不多。是停上一停,少帅先开口,就有人争着回答。再问,再有人争着回答。 族长对着这一出子,觉得自己血都热了。这才叫身份尊贵! 他特意走出去几步迎接,萧护还是不拿大,称呼了他。族长又来恭维十三姑奶奶:“姑奶奶,你可是咱们全村人的眼珠子啊,呵呵,你嫁了个好人家。”慧娘对他行了一个礼,身后奶妈和丫头们一起拜倒:“见过叔公老爷。” “哈哈哈哈……”族长开怀大笑,这就不再客气:“今天一定在我家用饭,早起我让媳妇宰了鸡,又杀了一头猪,怕少帅不用大荤,又让人集市上去买鱼了。” 萧护委婉地拒绝:“中午我备酒菜,还是我岳母家里一同来用吧。”族长愣了一愣,不动声色的被少帅闪了,他没有觉察出来,瞬间就机灵地道:“也好,哈哈,老大媳妇,快把家里备的菜送过去。” 伍思德好笑,你能请得动少帅,你可以去京里进宫。 陪着萧护先看祠堂大门,大红门,上面贴着大红字,上写“祖宗功德”。再上面还有匾额,漆金匾额上四个大字“伍氏宗祠”。 里面黑压压的人,见他们进来全起身有笑。萧护拱手,四面八方微微一晃,慧娘到此心满意足,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为着自己才下的这些礼。 这样一想,身前昨天被揉的疼痛就少了很多。 接下来拜祖宗,族长取出族谱,拿一枝子笔,一板一眼的告诉众人:“去年刘瞎子来,把村子里看了一个遍,说咱们村的风水从来比河对面刘家的好,刘家村还不认,哼,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和我们强!” 萧护扫一眼伍思德,这刘家的是什么人?伍思德忍住笑,悄声道:“是族长连襟,刘家的族长,两个族长去岳家吃酒吹牛,一个不让一个。”萧护好笑:“哦,”原来是这样。 “还是我祖父那一代,咱们村里出了一个解元,后来那解元搬走了。”族长骤然就气得脸涨红,提高嗓音:“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要也罢,族中早除了名!祖父为风水,天天求夜夜求,总算到我这一代,老伍家的风水出头了!” 伍林儿低头笑,我们兄弟们战场上打拼出来的,与你祖父天天求夜夜求有何相干!想想族长祖父夜夜求的,只怕是族长的爹吧。 族长不笑,他虔诚地祷告着:“祖宗开眼呐,也是咱们村里尊老爱小,丁婆婆早年守寡,族中常年周济,”伍林儿不笑了,这倒是句实话。 “丁婆婆的人,全村里谁不敬重!她有个妹妹,早年嫁到外面,可怜夫妻都去的早,留下这个孤女,丁婆婆天天盼夜夜盼,祖宗也帮忙,总算找回来。放炮,给姑奶奶名字上族谱。” 慧娘也好奇了,女人有上族谱的?要怎么上? 外面鞭炮声震耳欲聋,族长一笔一笔写上去。包括萧护都好奇,但没有纳闷太久,见族长必恭必敬地送来给他看:“少帅,字不好,您别笑话。” 族长已经想好,他有三个儿子,打算跟着萧护出去一个。就是没有功名,京里走一走,侥幸能进宫,回来可以吹牛。 萧护拿过来看,见上面写着自己名字,前面写着玄武军少帅。他忍不住一笑:“好,”后面,是萧伍氏十三娘。 这是难得的,把女人名字也写上。 见慧娘也想看,递给她温和地道:“你看看,你在这里,”亲手点给慧娘看,慧娘冲他笑得如荷花带露,想说什么,又羞红面庞咽下不说。 “哈,”萧护这样笑一声,把族谱还给族长,再嘉许的对伍思德和伍林儿等人点点头。这些人全大喜中,见少帅手一挥,萧西萧北双双上前,各自捧着一个包袱,沉甸甸,所有人猜是银子。 族长也这么猜,竭力不让自己过于喜欢,不能小家子气,见到银子就笑。他面色肃然,听萧护笑道:“姑奶奶说,多少年不曾敬过长辈。再者她随我回去,以后不能年年回来祭祖,这数年的银子,我们一起敬上。” 他没有说数目,但是两个包袱都在人眼面前。有人沉默了,伸出手比一比:“至少这个数。”至少五百两。 别人想不羡慕都要羡慕,这人怎么这么有钱?城里的张富户,买个妾花个五十两银子,还炫耀整一年。 这个人,挥挥手一推,就是几百两出去。 这是一注儿的大财。 族长再也压抑不住笑容,命自己儿子们双手接过。先不道谢,欢天喜地地面对众人:“好好好,明天请刘瞎子看吉日,动泥开工,把祠堂重新修整。风水不一样了,祖宗也不能再呆在这旧屋子里。散的子弟们,可以来当小工。” 这一下子欢声才是真的出自内心,每个人都盯着五百两银子,这就人人有份。 族长为首,先来谢少帅,再谢十三姑奶奶,人人夸她嫁了个好人,让她孝敬公婆,不要顶撞丈夫。 听得太多了,慧娘午后回房中换衣服,嘴噘多高。人家还敢顶撞他? 自此家家都要来请,都被伍林儿等人挡下来。萧护带着妻子只住三天,临走前一天单独见的伍思德:“看邸报,张守户亲自去了京里,易平湖不去,我也得把他弄去。”伍思德冷着脸:“少帅,我们全听你的,这日子没法过了,不拼就是死路一条。” “我动身去京里给你信,你就来吧。如果行文先提你们,不要怕,按我们商议的,尽管去。”萧护也面如寒霜,负手踱步一句一句迸出来:“我尽忠报国,还遭冤枉!这世道!” 他眸子里,俱是寒心。 回来见慧娘依然喜欢,不肯让她担心,也不告诉她一句,只是交待她:“走的时候不许哭,别惹岳母哭。”慧娘轻咬嘴唇答应,想到这个人竟然体贴入微,对他在自己身上又动手动脚,就只忍着。 忍不过,就轻轻的哭。萧护反而更轻怜蜜爱,不忍狠揉搓她。 没有几天包了一条快船,不肯包小的,一定要至少两个船舱的。慧娘和萧护睡隔壁,丫头们睡少夫人床前,小厮们睡少帅床前。张伯睡在后面,奶妈们间中又有一个小舱睡下来。 天气往秋天里去,一江长水,微浊生涛。慧娘倒能和萧护时常坐在一起,一颦一笑,都牵动少帅心肠。水路快,针指就赶得更凶。萧护无奈:“还没到家,把眼睛抠搂了,可怎么好?”哄慧娘出去哄江水:“眼睛清亮。” 慧娘呆不了一时,就要回去:“还有个绊子要缝。”又劝萧护:“真的好看,比军营里好,夫君再玩一时。”她进船舱就眯眯笑。 少帅罗衣纸扇,在船头上就是一景,比江水还要好。昨天隔船的少女在帘子张望,慧娘全看到,想来两船一夜就分开,便宜她看几眼。 两个奶妈也分外心疼她,泡明目的茶给慧娘,又不住的帮手打下手。若荷和如柳已经熟悉少夫人脾气,两个人天真烂漫,这一天见就要到家里,若荷笑盈盈:“夫人要是看到这东西,指不定多喜欢。” “表姑娘中扎花最好的,也不如少夫人的。”如柳也这样道。慧娘当她们是哄自己,笑笑再不住手的做。 到家里头一天的晚上,给公婆的东西全都做好,慧娘手捧着给萧护看,讨他的话:“你看好不好?”萧护看看全都精美。故意撇撇嘴:“又没有我的,没有我的,你就不要来问我。”再对后面丫头们使个眼色,让她们退出去。 这眼色若荷和如柳全都看惯,笑着蹑手蹑脚出去,见外面站着两个奶妈,眉头微颦,却有忧愁。若荷不解:“就要到家了,少帅和少夫人回来,是天大的喜事,妈妈们愁什么?”冯妈妈不告诉她:“走吧,小蹄子们,这里不用你们,回去把床铺了,明天少夫人下船的衣服收拾好,不要明天闹饥荒。” 里面萧护和慧娘还在玩笑,接过慧娘手中东西放下,抱她在膝上坐,只要索要:“这一路之上,五更起,做到三更睡,我以为你眼里还有我,不曾想你把你丈夫忘了。说,怎么罚你?”对着他炯炯的眸子,和只怕又要上来的狼爪子,慧娘求饶:“回去全是夫君的,只供夫君使唤。” 见灯花儿黯淡,勾起慧娘心中担忧:“要是…。不喜欢我……” “有我呢,傻子,凡事有我!”萧护还是这样说,他的镇定总是能感染慧娘。慧娘放下至少一半的心,自己夫君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再者来说,自己就是他命定的媳妇呀。 手抚胸前,婚定文书在这里。 萧护今天只亲了几口,送慧娘回去,看过她衣服,是路上买的。少帅不满意地道:“等回家去,母亲自然给你好的。”慧娘心想,不给衣服只要喜欢我就行了。 她相信萧护,萧护往往自责自己不能保护十三,而十三恢复女儿身后,就更明白没有自己丈夫的庇护,那地方实在难呆。 特别是天热,光着上半身,甚至有些人只着半截裤子,是卷起裤腿满营里晃。十三少在少帅大帐里,还没有人敢着那这种衣着去见少帅,十三少眼前也干净的多。 唯一不干净的,只有她那不要脸的丈夫,天天晚上光着上半身晃。 要见父母亲了,萧护也思念万分,想父亲以前伤病,不知近来可好?想母亲膝下只有自己,时时疼爱,不知母亲可好? 月下看了一回水,回来打算睡时,见两个奶妈来见自己。萧护满面春风感谢她们,下了半礼:“多谢奶妈路上照顾少夫人,等回去,我不会忘记。” “哥儿啊,这话先不用提,我只问你,你见到老爷夫人怎么回?”冯妈妈一路上不提,这就要到家,难道也不提。 她叹气:“从我婆婆那一辈,我就在家里。你这私下里成亲,怎么全不知礼节?我指着大帅和夫人看着只有你一个哥儿,也许会缓和。可万一,还是不喜欢,你可怎么办?知道你回来,明天家里必定人多。当着人,万一发作了少夫人,以后她在家里怎么做人?” 两个妈妈一般的这样想。 萧护笑嘻嘻:“不用多想,想也无用,反正明天要进家,有什么,我担着。横竖有我,夜深了,妈妈们操劳这些天,快歇息吧。” 他笑得忽然就天真了,奶妈们叹着气起身,又道:“万一真的不喜欢,我们想好了,你名下在城外有所宅子……” “我在哪里,少夫人就在哪里。”萧护认真的道。他挑起的眉头也好,正色的眸子里也好,全是郑重和正经。奶妈们知道他自小就主意多,也被他镇定感染,半信半疑的出去。 出来私下里商议,明天真的夫人还不答应,舍着自己两人的脸面,是不是可以求上一求? 这事情看起来全怪萧护不对,没有事先对家里人说明娶的还是慧娘。 可他也有难处。 他是接到封家灭门信,才知道与自己有关。对父亲的信中可怎么说?说郡主相中你家儿子,是以灭了亲家全家。 又怕信被人偷看,萧少帅不敢用家信告诉。 他只把封安送回去,他知道父亲会收留。萧护是个正直的人,来源于他的父母是个正直的人。萧大帅给儿子信时,告诉他,你媳妇儿不知去向。 父子都明白,这是暗示,也许去找你。 是以,不管慧娘和奶妈们都担心,只有少帅不担心,虽然他没有事先说明白,可就有什么,他也能解开。 睡下来,萧护回想自己幼年时,和母亲置气:“不要京里那一个,还学功夫?学功夫的姑娘,全是母夜叉!” 不然就是:“给我娶回来,把她一顿好打!” 他微微而笑,在月笼水声中入睡。总算把慧娘接回到家。 ------题外话------ 借用了肖哥家祠堂的大门嘻嘻。 再次二更求月票,明天慧娘进萧家,亲们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哈。 感谢给票票的亲们,感谢厚爱,还有月票的亲们,请给辛勤码字的仔吧。 口袋里的票子,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 ☆、第六十五章,一对好公婆 少帅一夜好睡,慧娘一夜没睡好。近清晨时,就起来梳妆。妆台安放在最得光的窗户下,里面已经有了不少首饰,明珠静静在一角。 是少帅沿路为她添置的。 碧玉簪子,玛瑙镯,八宝金钏,金花钿……一闪一闪的全是少帅的心意,让慧娘也有心酸。就要进婆家门,分文嫁妆没有,只有一个钦犯的名声。 在心里暗暗祷告去世的父母亲:爹娘在上,女儿今天就要见到公婆,就要踏入萧家大门。丈夫体贴,近来也不伸手打人。只求爹娘天上有灵,保佑公婆中意,家人们不要挑刺。 最早的晨光如明珠出匣,把她眉心中的愁容打上一个结。萧护进来时,正看在眼中。他打迭起笑容来问:“一定是首饰少了?十三觉得不能出去见人。” 慧娘被逗笑,娇嗔道:“才不是,”取簪子戴上,再取花钿时,见自己丈夫在旁边坐下来,慧娘含羞道:“你又来搅和,女人梳头有什么好看,还不出去呢。” “我陪你。”萧护看似不担心,却寸步不离开。又叹道:“这首饰都不中看,”路上能有什么好首饰。 亲手取明珠给慧娘带在项上,在她发上亲亲:“母亲有许多好首饰,你回来了,总能得几件吧。” 暖流在慧娘心中流过,她又要笑又要说他,悄声道:“丫头们催饭呢,当着她们,你少胡说。”又拖长嗓音:“仔细公婆听在耳中,不待见我。” “怎么会!”少帅一说起自己父母亲,就是斩钉截铁的几个字:“不会!”但是慧娘还是从镜中看出自己丈夫的异样,忙安慰他:“你说首饰不好,我说很好呢。”在慧娘看来已经很好,不过拿话逗自己丈夫:“你家不比别人家,自然是更好的。” 萧护又喜欢了:“回去母亲一定赏你,想来不给我们,还能给谁?”慧娘见他转过笑容,心中松一口气,但是疑惑不已,既然说公婆必定喜欢的,为什么还要忧愁? 少帅今天早上才想起来一件事,父亲母亲知道是慧娘,不会多说什么。但是,是慧娘就一定很喜欢她吗?少帅很心爱自己妻子,他巴不想父母亲如疼自己一般疼爱慧娘。要只是一般的喜欢,萧护光想想心里就是难受的。 他好端端的只担心这件不要紧的。 半上午时,少帅还在一五一十交待慧娘:“母亲说话,你不要对我一样的顶……”慧娘不乐意地笑:“说的好几回,难道我有那么糊涂?”心里却如浸在蜜中,夫君交待来交待去,还是盼着自己讨公婆喜欢。 船身此时轻轻一震,停住! 张伯匆匆过来,在舱口外道:“少帅,咱们到了。”萧护还没有回话,船身又是一震,有几个声音一起问:“是大表哥的船?” 还有人扬声:“表哥,大表哥。” 萧护板起脸,对张伯道:“让他们在外面候着,我就出去!”慧娘微微笑:“是亲戚们?”萧护对她含笑:“是表弟们,”再侧耳听听外面嘈杂:“还有堂弟们。” 船身又震动,不知道上来多少人。外面嘻嘻哈哈和张伯说话:“表哥在哪里,”“堂哥在哪里?”萧护让慧娘:“你坐着,轿子会上来。”慧娘乖乖正襟危坐状:“好。” 萧护出去,见甲板上不下十几个人,见到他都笑逐颜开。萧护没好气:“下去,全下去!”把兄弟全轰下去,萧北押着小轿上船,他提前回来一天,办这件事。 轿帘打开,对着船舱口。上的什么人,兄弟们都没有看到。只见萧护亲手放下轿帘,萧北跟着小轿下去,妈妈带着两个丫头跟后面下船,又是两乘轿子,她们坐上去。萧护这才下船,萧北先赶着马回来,去牵马匹,萧护才和兄弟们见礼。 有一个兄弟离萧护近,贴他耳朵上想说什么,萧护推开他:“女人似的,有话明说。”那兄弟干咽唾沫,是想告诉你家里还有生气,你居然不听。不听算了! 他悻悻然。 慧娘在轿内偷看来接的人,见足有几十个人。在京里就听说萧家是江南望族,果然名不虚传。又见来接的人,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左右,说不好真实年纪是萧护大还是他大。最小的,只是少年。 人人英气勃勃,就是最文弱的,面上也有一派英华。萧家是世代武将之家,也是名不虚传。而自己丈夫,是这些人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没寒暄几句,就往城中去。萧护打马在轿旁,看得兄弟们全笑个不停,不敢明着问嫂夫人生得如何,又为萧护担着一腔心事。 家里这一关,少帅怎么过? 没行十几步,见十几匹马又飞至,为首的一个人长笑探问:“萧护,你回来了!”萧护抬手也满面喜色:“蒋兄,小曹,小杨,小谢,你们好不好?” 慧娘再看这几个人,想来是知已。见他们全是容颜如玉,个个好青年。慧娘不禁神往,有好兄弟,必有好姐妹吧?知己房中少夫人,以后可以作一谈话,闲时手瓮灌植花,烹茶献果倒也不错。 不过,她悄悄的笑,得公婆喜欢自己才行。慧娘心中早作主意,这萧家的门,自己今天是进定了。 至于真的不让进怎么进,慧娘还没主意。这不是敌军营门,不让进就硬闯。后面还有自己丈夫帮着。 公婆家的门硬进,估计自己那好丈夫这几时没打人,手痒会立时发作。 已经到了,既来之,且看之! 横竖水到桥头,总会有主意。 她心定下来,加意地看江南流水,小桥垂柳,处处黄花野茎丛生,和京中相比是另一番景象。进城后,打招呼的人就更多。随时街上有人笑问:“少帅回来了?”离得远,问得声高而又高,萧护含笑马上抱拳,一直抱到一条大街上。 这街口儿,就堆着人。见他马来,鼓乐齐鸣,丝竹奏起。萧护满面春风,想想父母亲虽然还不明白,总要给当儿子的几分薄面。 看在大捷的份上,再看在把这大捷英雄带回来的份上,还有,她原本就是父母亲给自己千挑万选的妻子。 慧娘看这条街,宽厚的青石街面,平整干净得如水净过。宽度,不次于大街上。如同京里诸王府门前的街,必然宽可跑马,而且是私道。 笑语欢声的人们,来往照应的家人……慧娘打心里喜悦起来,对于就要见面的公婆也少了许多猜测。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新认的母亲丁婆婆,萧护是依礼请丁婆婆到家里来,丁婆婆不肯来,说的话也有见识:“我去到你们家,让人笑话,也让姑奶奶让人笑话。” 慧娘此时想起来,不是觉得这个母亲让人笑话,而是想到自己身上,自己就还是原来的封慧娘时候,家境和萧家也不能比。 暗自的笑,进到家门,人家笑不笑话? 又想到一件事,伍家的哥哥们舅爷当得欢畅,理当来送自己的,为什么一个也不来?少帅私下里会过他们,说的什么,慧娘不知道。 慧娘心头阴云犹在,郡主,国舅,贵妃……这是每天都会盘旋在心头的乌云,可是每一盘旋,就会告诉自己不怕! 丈夫,已经嫁了!慧娘冷笑,郡主要,给我叩头敬茶,也许就许给她! 家门到了,萧护停下马,看身后慧娘轿子停下。场面静下来,不少人窃窃私语,有人还不知道,见后面轿子下来两个妈妈两个丫头,悄悄问身边人:“这是什么人?” “少帅私下里娶的亲。” “啊!……。我的娘呀,没见萧家摆酒席?” “是私下里。” 有人知道的,交头接耳道:“你说今天这事怎么过去?”那人就摇头。萧护不看他们,下马来往慧娘轿外走去,正要去打轿帘喊她下轿,见有人高声喊:“少帅,夫人有话!”大门内走出一个老妇人,五十岁上下,带着一脸的威严。她气势与别人不同,慧娘在轿内也留意了。见她先对着萧护行礼:“见过少帅,恭喜少帅大捷。”再退后几步,肃然站立高阶上:“夫人有话给少帅。” 萧护毫不紧张,从容地站定,垂下手:“儿子听母亲训诫!”来的这是母亲身边的庞妈妈,是母亲的心腹人。 庞妈妈肃然高声道:“夫人请少帅中门入,说少帅带来的女人,角门步行而入。” 她嗓音洪亮,几乎人人听得清楚。鼓乐声早停,寂静中,人人听得清清楚。有人带着看笑话神色,有人带着诧异,这亲都成了,不让中门进,不是不认吗? “什么!这是母亲说的?”萧护带着几乎晕过去的神色,但是他还不慌乱。人人看得明白,他对轿中先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担心,我去见母亲。”庞妈妈下台阶来,陪笑躬身:“夫人还有话,说少帅战场上辛苦,她心疼呢本该就见,可少帅行为不检,相与了…。”这几个字遇上萧护杀人般的眼神,还是咽回去没说,接着道:“夫人说气得心口疼,请少帅只见大帅吧。” 有两个妇人低声交谈:“这才是正理儿,萧家是一般人家吗?随便弄个人就当家少夫人了,这如何让人能气平?” “萧夫人啊,可是最讲究门庭的人,也最严谨门庭的人。你还知道吧,早起我那嫂子又来见她,我陪着来的,说军营里男人地方呆的女人,不是好门风。再者今天轻易让她进中门,以后不好了也退不了,我那嫂子哎,其实还不是为着侄女儿们的亲事,我没有女儿,我乐得看笑话。” 原本热闹欢迎的地方,顿时冷了场,不但冷场,而且这么多人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人人看少帅,这是个从小就骄傲威风的人,今天脸涨得通红,又尴尬又窘迫又难堪,他半咬着牙,似迷怔似生气:“这……竟是母亲说的?” 其实萧护心中明白,这话很是符合母亲性子。问他事先猜没猜到有这一回,少帅十有*猜到生气,却没有想到母亲在自己大捷后,还不给半分面子。 好在他有底气,儿子带回来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个。对庞妈妈道:“母亲还有话吗?”庞妈妈见少帅还不让那外来的女人下轿,对他使眼色,您就别倔了。见少帅不为所动,不得不当众说出来:“夫人说,少帅从小是个有主见的,必然不答应,只怕还有找大帅的意思。夫人说,” 萧护真的无奈了:“母亲还有什么话?”庞妈妈重新回到台阶上高站着,高声道:“请少帅对中门跪下。”萧护跪下来,庞妈妈再次一字一句道:“夫人说,一刻钟内不进,以后不必进了!”萧护瞠目结舌! 他真的乱了。 让十三娘由角门里进?还当着这些人的面。萧护宁愿自己现在挨父母亲的打,也不愿意答应。可是母亲的话,从来说一不二。她能说出来这句话,必然是回过父亲。从大门飞奔见父亲,以少帅的速度,一刻钟也回得来。不过今天人多,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和父亲单独传信的机会,那自己一刻钟就回不来。 人人看得出来少帅面上的为难,难过,甚至他还有伤心。怎么办?萧护跪在地上束手无策,看不到别人的怜悯,也看不到别人的嘲笑。 慧娘看到了! 不能说她不难过,不觉得脸上下不来,不过,这也说明自己婆婆是个有规矩的人,说明这萧家里,不是什么人都随便可以进。 角门里时,就角门里进吧。落难过的孤女,还怕什么角门里进。把夫君伤心难过为难看在眼中的十三娘,自己打起轿帘下来。 众人眼前一亮,见一个高挑个头儿的少女,她没有做妇人打扮。甚至今天日头好,初秋气爽,她面上未绞的汗毛看得明白。 还不是妇人。 有好几个人松了一口气,隐约猜到只怕还没有圆房。这样也好,没圆房就让她圆不了吧,有的是人可以圆。 少帅以前就生得好,四年后的今天再来看,更是出挑的威风八面,只可惜办错这一件事。不过还好,还有补救机会。 庞妈妈多看了慧娘几眼,见不是轻薄脂粉,心中庆幸,少帅没有太糊涂,就看她想作什么。萧护想心事太认真,他没有看到慧娘出来。少帅是家中独子,从小儿虽然教导严格,也算娇生惯养而生。 他隐隐动气,在心中迁怒于别人。母亲怎么会不疼自己,定然是来的什么人说的,再或者有不好的奴才。他还跪着,虽然小心翼翼,却有了怒气:“是母亲亲口说的?”庞妈妈再次陪笑:“是,夫人亲口所说,老奴有几个胆子,敢哄骗少帅。” 萧护更犯了难,慧娘的事他信中并没有写清楚固然是原因,可也不敢在信中写清楚,怕信件有失。郡主都能来监军了,她要查自己信件也有可能。 只含糊说了是自己心爱的人,母亲,唉,母亲她出身名门,从不和家门有污的人来往。 萧护起来跺脚:“好,我去见父亲,”手臂被人拉住,低头看是慧娘。 慧娘给他跪下来,仰起头深情的看着他:“夫君大人,母亲已经算是开恩,容我进门就是因德。请夫君中门而进,我自会进去。” 萧护真的伤了心,不顾旁边都是人,握住妻子的手,心头酸痛:“我怎么能,答应!”他咬着牙说出来。 可怜的十三,辛苦逃难到自己身边,为报仇不惜性命。而自己瞻前顾后,虽然萧护都有原因,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每一次离开,对少帅都似一次酷刑,是丢了心般的疼。他要揍慧娘,这也是原因之一,总是离开自己。 总算成亲,成亲后一身轻松,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从此可以长相厮守。而母亲,她恼怒也有原因不是吗? 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久久地对视着。 庞妈妈为自己从小看大的少帅疼心,但是心疼他,提醒道:“少帅,一刻钟就要到了。”萧护怜惜地抱妻子入怀,坚定的:“不!我不能答应!” 这就拧上了。 大家面面相觑,当然也有人私下里道:“至于吗?为了一个外来的女人违背父母的话?”也有人泪眼汪汪:“原来以为表哥无情,不想他是个有情人。” “萧护,我们去劝劝伯母。”知己们过来道。他们走过来,都诧异了,萧护噙着一汪泪水。他怀中半跪的人正慢声细语劝他:“蒙夫君疼爱,不弃许婚姻。尚未见公婆,心中常自不安。如得公婆青眼,是十三的福气,如不能,也是十三命里该有的,夫君不必为我而伤了婆婆疼爱您的一片心。” 她语声温柔:“既有这样的吩咐,理当遵从啊。”轻轻一挣,挣开萧护的怀抱,给他叩下头去:“本该随夫君前去问安,又怕不得公婆吩咐,不得前往。今天夫君凯旋而回是大喜事,公婆面前理当尽欢。若不得闲见我,请夫君代妾叩首,代妾问安。” 旁边惊奇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十个八个,有人低语:“都说娶的是不明来历的女子,看这作派,却不是一般的姑娘呢。” 萧护心中更是大痛,蹲下身子来扶妻子:“十三娘,你受这样的委屈,我心里怎么好过?”慧娘对他温柔地一笑:“能侍候夫君,就是我的福分了。” 她尽力地看着他,用自己温柔的眼神告诉他,能进门就好。而萧护在这一瞬间里,心中转过千万条心事。 也罢,虽然自己主意已定,可没有问过父亲,请父亲应允,以后凡事还要小心。十三娘暂时受一回委屈,自己好好的疼她补回来。 扶起慧娘,萧护道:“我送你到角门上。”庞妈妈一惊,这样让夫人知道,不还是抗命?听那外来的女子止住少帅,她语声清脆又柔和:“不必!父母亲必然等着见你,几年不见,一定是思念万分。” 含笑看身后妈妈们和两个丫头,再次拜谢萧护:“多谢夫君指给我人,有她们指路,我自己进去。” 她越是恭顺,萧护心中越是难过。看庞妈妈欲言又止,知道时间不多。当下决断地道:“好!”手指一侧,那里站的有人,也让开一条路来,听少帅道:“往那边走一箭之地,就是角门。进角门里,顺着有箭跺子的石子路一直走,就是二门。” 喊若荷:“你先进去,让我房中的人,二门上接少夫人。” “你越发的罗嗦,”慧娘打断他,含笑嫣然:“暂别一时,还有一句话叮嘱,酒少吃也罢。”回身对冯妈妈和陈妈妈含笑:“有劳两位妈妈带路我去角门进门。” 萧护伤心欲绝,看着慧娘款款而行,她本瘦小,此时更觉得她单薄。看着她不回头,萧护仰面叹了一口气,人人看到他湿了眼眶,又自干了。 他的几个好友蒋延玉,曹文弟,谢承运,杨玉昌看着更可怜,几个人使眼色,萧护真的动了心,这是动心又动情。 大家原先都是一个心思,都以为萧护被人迷昏了头,现在亲眼见到慧娘贤惠避让,都同情心上来,劝萧护道:“先进去吧,你回来是大喜事,老伯母再大的气,过几日也就消了。”萧护无奈,重打笑容,鼓乐声重新响起,众人簇拥着他中门而入。 慧娘还没有走到角门,她一路行来,有人叹息,有人冷眼笑,有人嘲笑,萧家这高枝头哪有这么好飞?迷住了男人,还有公婆。听身后鼓乐声响,慧娘唇边多了一丝笑容,想自己丈夫必然是被人围随着进去,那威风的人,是自己丈夫。 她垂肩缓步入了角门。角门里冷冷清清,并无一个人迎接。冯妈妈和陈妈妈等人实在不安,说什么都不合适,只默默陪着她进去。萧家人丁不多,萧大帅膝下只有萧护一个人,但老世家房子不小,幸好是慧娘习武的人,换成哪一家娇弱姑娘,只怕走到半路先累晕过去。 主要是心理上压力太大。 慧娘已是经过大难的人,还能承受。 半天走到了二门上,那里高立着两个婆子,冷若冰霜高声道:“夫人有命,随少帅外面来的女子,红木阁里先住下。” 慧娘一愣,低声问人:“红木阁是哪里?”如柳急了:“那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却不在二门里。”冯妈妈和陈妈妈一起陪笑过去:“张妈妈,梁妈妈,想来夫人还不知情,这是少帅成过亲的少夫人,” 张妈妈和梁妈妈板着脸:“夫人这么吩咐,我们二人只是奉命行事。” 慧娘无奈的笑了,她觉得婆婆门庭严谨也是好的,只是我是您亲自选定的媳妇呀。自定下亲,您亲自来下定,以后路远,年年节日不忘让人送东西与我,听说自己习武,又派了人进京说不要伤了身子才好,又送出许多药材。 她抚一把胸前,里衣儿里是定亲的文书。她心定下来,低声恭敬地道:“是,既有吩咐,不敢不从。”正要说咱们往红木阁去,见两个人飞快跑来,其中一个人是萧北,离得老远高声就喊:“大帅有令,命少夫人入住少帅正房。” 他不仅自己来,还带了萧大帅身边人来作证。那个人正是接少夫人的张伯。笑着点头:“是大帅亲口说的。”再次对慧娘跪下行礼:“少夫人受屈了,”再起身直立而笑传萧大帅的话:“说今天事多不必拜见,等亲戚们散了,再见不迟。” 因他代公公说话,慧娘恭恭敬敬听了,转身往他们来的方向叩了三个头,道:“儿媳谢过公爹恩德。”萧北笑嘻嘻又插了一句:“少帅命我来说,房里人呢全是得用的,只怕还有那不中用的,若有怠慢不必回他,只管打骂,少帅回来再重重处罚。” 慧娘红了脸,要啐又不敢,只低声道:“这是什么要紧的话,也值得来说一回。” 张妈妈和梁妈妈都听呆了,见萧北笑:“娘,这回可以进了吧?”梁妈妈却是他娘,拿儿子没有办法,气得瞪他几眼。见身后脚步声响,几个丫头飞奔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若荷。若荷对梁妈妈笑:“干娘,少帅让房中丫头们来接少夫人。” “干娘!”萧北惊骇。梁妈妈找到话骂他:“你不回来,家里得有个人热闹些。”见儿子如见鬼怪般对着若荷看,自己摸脑袋:“这一路上怎么没告诉我呢?”萧北“呔”地一声,指住若荷:“丫头,哄了我娘多少首饰?” 若荷柳眉倒竖:“才没有!” 冯妈妈忍无可忍:“少夫人还在这里!”萧北和若荷啊地一声,都红着脸奉着慧娘进去。两个妈妈没有办法,去回萧夫人。 萧夫人房中坐着几个走动得近的亲戚,她正抚着胸口颦眉是真的气得心口疼,庞妈妈在给她抚胸口,见张妈妈和梁妈妈进来,萧夫人生气地问:“不必问我了,随她住着吧,我听都不要听。” 张妈妈和梁妈妈面面相觑,不说吧,是要回的话。回吧,只怕夫人气上回气又添病生。硬着头皮回了:“大帅的话,”萧夫人气了个倒仰,当着人摔了手边东西,睁圆眼睛骂:“逆子!一定是他求了他老子,当着人,他一定要为个外来的女子失了母子情分!逆子,当他大了,我打不得他!” 这就命人:“取家法板子来,找绳索来,等他来请安,我绑了他打!”萧大帅军法治家,萧夫人也不含糊。 旁边的亲戚是五舅太太,三姑太太,四姑太太等人,五舅太太按按额角:“以我说嘛,这大帅必然不是糊涂的,既然这么说了,要么有他的道理,要么是给少帅面子,今天是大捷回来的好日子,妹妹你一定动怒,少帅没面子,你又添气何必,大帅也必定不喜欢,才这样调停调停。” 萧夫人虽气,并不糊涂,一愣明白过来,自己丈夫管教儿子最严,萧护成年后,因亲事还早,萧夫人放给了萧护两个丫头,就是那两个香荷玉荷。她跟着萧大帅一辈子,见的当兵的多,知道他们战场上没女人,回来就尽情的玩乐也有。 因此对萧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外面狎玩也装不知道。萧大帅则不同,他常年在外,妻子以前一年两年看一回,儿子大了以后是半年在军中半年陪母亲。他不反对妻子给儿子房里放人,却时时敲打萧护,就不在身边,也是信件中时常责备不许贪色。 战场上技不如人没话说,贪色伤了身子不是萧家子孙。萧护房里虽有两个人,也动过,外面也狎玩,只是不敢过份。 五舅太太一番话,萧夫人气多少平息,淡淡道:“就依五嫂,今天是大喜日子,我不和他生气,晚上,再和他细细算账。” 萧大帅心中,此时波澜万端。收到儿子成亲的信,当老子的还不知道,而且姑娘名姓来历全含糊不清,看来看去是山沟沟里出来的,自家千里驹,怎么能配这样的人? 怎么能放心? 夫人有气,时常在他耳边说些话听,因此不让慧娘正门进,萧大帅也默许了。 萧护在外面和那个女子缠绵悱恻,不时有人去回萧大帅。萧大帅就更动怒,许你进门还要怎样?一个没有来历的人,肯许进门,还是当老子的疼你才愿意。厅上贺喜的人虽然多,但是见萧大帅脸色一里一里沉下来,都觉得不好劝。 大家等着,少帅迟迟不进来,萧大帅差点也要说:“少帅不进,不进就算了!”就这一个儿子,只能忍耐,待他深情上演完再说。 萧大帅不客气,他让让老子的等,手早痒了,打算见到萧护,先给他一巴掌,看他以后还敢?总算鼓乐声起,见到儿子被人拥着进来,他又长高了,也长大了,可萧大帅,还是手痒。 沉着脸看儿子肃然上厅来,萧大帅就更生气,你回来是大喜的日子,看你那是什么脸色?难道心中敢诽谤父母? 本来萧护肃然,是萧大帅教导而成,今天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睛,怎么看也不顺眼。 这半天才进来?敢让当父亲的等! 萧护走一步,走两步,离萧大帅手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忽然跪下来,喊了一声:“父亲,想死儿子了。” 扑上去抱住萧大帅大腿,脸贴在他膝盖上,一只手指按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萧大帅愕然,膝盖上感觉到儿子面庞上温度,他心里一团气,就此无影无踪。他四年没见自己的独子,听说他仗打的不错,听说他受了邹国用的冤枉军棍,当父亲的早就心疼万分,正心疼的时候,他来了一封信,信中欢天喜地告诉,自己背父成亲了。 让人怎么能不生气? 这气天天顶着,今天到了极点,不发泄不行的时候,儿子扑上来就抱。他打小儿,这是头一遭。 萧大帅震惊住,嘴里哦哦几声,不知道疼儿子的好,还是骂他的好。见他埋头于自己膝上,手在手心里一遍一遍地写。 萧大帅也很快辨认出来,那是三个字。封慧娘。 这三个字,笔划太多。萧护就不住手的写,有他面庞挡着,别人还以为少帅这么大了,还握着大帅手撒娇。 终于,大帅嗯了一声,把儿子手甩开,冷冷斥责道:“你还知道回来!”萧护没进来时,就看到父亲眸中久违的怒气,对于这怒气,几年不见,少帅也不陌生。他小时候是打着长大的,一年中有半年在父亲身边,从来不少挨打。 父亲虽然是怒斥,可不伸手打人,说明他弄懂了。萧护叩头:“求父亲赏儿子脸面,允许媳妇住正房里吧。”萧大帅因此命人去传令,心里又惊又疑。眼前亲戚多,人人都道贺,萧大帅不好喊萧护来单独说话,只在心里压着。 不时和儿子对看一眼,见他越发的沉稳出息得多,萧大帅内心宽慰,再笑话自己不信儿子,他已大了,又受了一顿好冤棍,当然不会任性胡为。想到儿子挨的那顿军棍,萧大帅面色沉了沉,一个张守户加上邹国舅就敢动自己儿子,他冷笑,日子过得太顺了! 又挂念那女子,若真是封氏慧娘,一不能走漏消息,二今天真是委屈了她。封家的事情已让人查明,实实是冤枉案子,逼死人命。为郡主,这极有可能。萧大帅微叹,媳妇是个弱女子,虽然习武,怎么逃了一路子,又怎么找到儿子,也算吃足了苦头。 父子们和好,亲戚们欢欢喜喜来道贺。正乱的时候,厅外有人来回话:“张大人到。”萧护纳闷地看着父亲,萧大帅面不改色:“京里来的张大人,是去年就来的。”萧护算算时间,脸色微变,这是封家灭门后来的。 父子心照不宣的交换过眼色,萧大帅安慰儿子不要急,萧护眸子多了关切,他微仰着头,父亲一个人担着这事,只字没有自己,是怕影响自己打仗。 “父亲,”他再喊一声,不能再抱着大腿哭,给他换过茶水,恭恭敬敬送过去:“让媳妇好好孝敬您。”萧大帅微微一笑,又板起脸:“嗯!” 外面进来一个人,面白微须,生得微胖,这是京中来的御史张同海,他是去年到的,来到就同萧大帅密谈,把圣旨给他看:“你那亲家偷了机密叛国,如今这东西在你那媳妇手里,大帅得罪了,若在你府上见到封慧娘,我是要拿人的。” 从此不走,直到今天,无事就扯到少帅大了,亲事上去,萧大帅也听出几分意思,只是敷衍他。 张同海随身带了宫中高手侍卫三百人。萧大帅虽不怕他,却不犯着硬挺。他暗想媳妇的名字,伍十三,这个名字其实也不好,慧娘儿小名十三,也有不少人知道才是。不过好在封家养得细致,轻易不见外客,等闲亲戚也不见。封家的家人全死了,封安是萧护送回,收留在外面田庄子上无人知道底细。 那还有没有人知道慧娘儿小名十三? 张大人来,就不是好来的。坐下来,头一句就阴阳怪气对萧护:“少帅呀,都说你有能耐,你的亲事我正想当个媒人,又听说你成亲了,也罢,成亲就成亲吧,多个房里人没什么。” 亲戚们侧目,萧氏父子一起大怒。 萧护慢条斯理地回:“有劳大人费心,请大人见谅,我妻子是我三媒六证娶回来的,才回过父亲,我们就要圆房,大人,到那日子,请来喝一杯喜酒。”他摸不清这个人来路,又时时提防郡主国舅贵妃发难,先回得四平八稳。 萧大帅面有微笑,儿子大了,真的是不用再多担心了。 张同海很不高兴,站起来,双手往上一拱,翻着眼睛对天:“少帅,我有圣旨在手,”他一说圣旨,从萧大帅起,全站起来。萧大帅沉着面庞不说话,就会拿圣旨吓人。萧护微微而笑:“敢问大人,您这是圣旨是管我成亲的圣旨吗?” “嗯……。那当然!”张同海大刺刺道:“男人喜欢女人,不算什么!过上几天腻了,处置的法子多得是,你要不会,我教你。” 萧护双手在袖中握拳,压抑着怒气问:“请问张大人几时出的京?”他不信京里的圣旨有这么快。他带着慧娘也是飞快而回,而且一队亲兵先回来路上打听,京里有没有圣旨到,少帅大约有数。 张同海噎住:“我我,我去年到的。”萧护带着大度不和他一般见识的笑:“去年我还没有成亲,怎么会有圣旨?张大人,”他含蓄的敲打:“圣命,不能拿来乱说。” 头一仗,骄横的张大人,因目中无人,而败退,哑口无言。 萧大帅老怀宽慰,儿子有软有硬,还是膝下千里驹。 儿子既然还是英才,那媳妇,就是真的了。 这个时候,萧大帅才出面:“呵呵,闲话不必说了,少帅回来,我心中喜欢,备的有酒宴,请请,一同用酒。” 大家一起去吃,张同海也跟着。席中很想打听新少夫人的事,可萧大帅安排好几个人陪他,全是八面玲珑,不容他打溜的人,张大人大醉而回的,揣着萧大帅送他的一件子珍玩。上一回走,也是拿着东西走的。 回回来,从不空手。 萧大帅还没有弄明白张大人背后是谁,又是为什么对自己儿子亲事兴趣浓厚,就不敢白得罪他。 就哄着他。 一整天人来人往,父子们不得片刻闲。直到晚饭前有半个时辰,因让人备酒菜,萧大帅带着萧护往书房里来。 进来先沉下脸:“跪下,仔细的回!回得不好,当众打你!” “是!”萧护不敢耽误,双膝跪下,先把去年邹国用让人提亲的事说了一遍,直到接到家信封家灭门。 萧大帅大惊,怒气上涌:“你你,你怎么不说!” “回父亲,儿子无端连累岳父家里遭灾,又恨又羞又愧,有何脸面还对父母诉委屈,当时郡主又在,怕她查儿子的家信,不敢在信中直言。”萧护轻泣:“当时以为媳妇不在,又有乌里合下书要战,儿子心存侥幸等媳妇,又有监军在军中,诸事不敢不谨慎。再者儿子大了,不能孝敬父母于膝下,不敢添烦恼。岳父母家全家已不在,儿子本想暗中查明此事,或等仗打完回来告父母。后来媳妇进了军营,郡主百般生事,儿子更不敢把她送回。父亲,” 萧护叩了好几个头,泪如雨下:“请您体谅儿子。” 萧大帅回想萧护当时为难,也叹了口气:“也罢!这出兵放马的人家信被查,是经常有的事情。你有这层小心,也是应当。”又要骂萧护:“一个姑娘,你怎么能容她在军中呆一年,就是家信不方便说,不能派个人回来说!” “父亲,”萧护拭去泪水,忍不住微笑:“您那媳妇,是虎父有虎媳,和她一比,我就快成犬子。” 少帅说俏皮话本来想哄父亲一笑,不想萧大帅抬脚要踢:“混说!一定是你生出来怜惜,惯纵了她!我对你说,封家的亲事,我是认的,你这件事,办得好!不过,要是她有什么不是,我是不好说的,让你母亲责罚她!” 再怒目儿子:“连你一块儿打。” 萧护缩缩头,笑嘻嘻:“父亲您听我说,”往外面看:“儿子说快些,快用晚饭了。”萧大帅哼一声:“讲!” 萧护就从慧娘到身边,闯营去前锋,怎么杀的乌里合简短的说了一遍。只慧娘咬自己没有说。说过,少帅抬头更笑逐颜开,如他所料,自己父亲目光闪烁,虽然不想说,还是没忍住,说了一个“好!” 才说过,见儿子嬉皮笑脸看着自己,萧大帅这一脚还是踢出去,骂道:“不管她怎么英雄!进到我家门里,就要恭顺贤德,错了我必不依。” “是是。”萧护笑逐颜开。 萧大帅对着他的笑,总有些不舒服,又道:“你可认得真?”萧护一口咬定:“决不会错!母亲那里有小像,父亲一见便知。再来,媳妇有件东西,好像是定亲文书,她放在身上从不离开。” “你想法子把那东西弄出来给我看。”萧大帅说到这里,外面已经有人来请:“客人们都等着呢。” 萧护从地上爬起来,殷勤地去扶父亲,对他笑得不无讨好:“母亲那里,请父亲帮忙去说。”萧大帅对他没好气:“你把我和你母亲气得不行,你母亲气得几夜没睡好。我都听说了,你母亲要拿绳子捆着你打。晚上我和你一同回去,你总得先让消消气。” “正是!”萧护对父亲附耳道:“不想这张同海就在这里呆着不走,要让他打消疑心,母亲还得继续生气。” 萧大帅给了儿子一个笑容,疼爱的道:“你呀,你大了。少帅,”萧护赶快答应:“在!”萧大帅摩摩他的手:“你不要怕,还有我呢。” 萧护盼的就是这一句话,好容易盼来,他又深沉了。心中的话要是对父亲全说,父亲他会答应么? 这毕竟关系到萧家数代的基业。 萧夫人在房中气了一整天,恨不能把儿子就喊过来问明白。又关心他,让外面人来问过少帅精神好,又在房里生闷气。 好容易有人来回:“大帅带着少帅往这边来,”已经是三更后。 一见儿子进房,萧夫人满面寒霜,只对萧大帅起身接住,一个字也没有。萧护见旁边摆着打人的板凳,上面架着板子,放着绳索。缩头对父亲笑:“父亲您看,要不是请您同来,儿子今天要挨打。” 萧大帅漫不经心:“你大了,早就该打几场,念你战场上辛苦,我数年没动你一手指头,只怕滋味全忘了,不然怎么敢背父娶妻,混帐的东西!” 他说得毫无生气样子,萧夫人生气地道:“他如今出息,会抱着大帅大腿哭,”心里酸溜溜,从没有抱过自己大腿哭。对丈夫萧大帅道:“大帅,您如今是不生气的?” 萧大帅好笑,见妻子还是前几天气模样,脸色都变了,寻椅子坐下来:“你打,我听人说你要绳子板子的,带这奴才来给你。你打,我看着。”再对萧护沉下脸:“孽障!把你母亲气得不行,让她打几下出出气也应当。” “是!”萧护跪下,因为知道父亲总要庇护的吧,就有几分可怜,膝行母亲面前:“请母亲不必……” 萧夫人照他脸上就啐一口,想想自己用尽心思养出来的好儿子,别人都夸萧家千里驹,却干出背着父母成亲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自接到信就恨他,啐一口还不算,扬手重重给了萧护一巴掌。 萧大帅眼角抽几抽,见夫人还是气得面上变色,先忍住不说话。 萧护直挺挺受了这一掌,给母亲叩了个头:“儿子谢母亲教训。”萧夫人又是气又是恼,儿子好容易回来,本该欢喜,却弄出来这种丢人事情,娶了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她恼上来又要再打,见儿子脸上一个巴掌印子,她灰了心,坐下来泪落滚滚:“我白养了儿子。” 萧护膝行到母亲面前哀求她:“求母亲别生气,媳妇不中意,由着母亲慢慢教导,”萧夫人恼得又啐了他一口:“我是什么人,教导她什么!什么媳妇,我哪有这样好媳妇。这是什么人家教出来的,难道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房里内外全听得清楚,人人不敢出大气。少帅是家中最得意的人,今天被夫人又啐又骂,夫人是动了真气。人人想新入府的少夫人,以后日子未必好过吧。 萧夫人还催促丈夫:“绑了他打着问他,这是什么人家的规矩,自小学的全到哪里去了!”萧大帅对着儿子脸上那一巴掌心疼,正觉得儿子有情有意,却被夫人啐了两口,他慢条斯理的道:“背父成亲,本该责罚。夫人,我累了,你使人绑了他,打给我看。” 他越怂恿,萧夫人反倒没了精神:“罢罢,我不打他,他新回来的好将军,我打不起!”萧护回身看看,见自己要挨打,内外人全走光,谁敢在这里听他挨打挨骂? 他再对母亲陪笑,低声道:“母亲这里说话可方便?”萧夫人又要骂他:“我不听你胡扯!”萧大帅淡淡道:“听听也好,看他能说出来什么,再打不迟。”萧夫人见丈夫这样说,儿子脸上流露出依恋的神色,心中一软。这才疑惑的看自己丈夫,看他样子分明原谅儿子,再者他为什么命那外来的女子入往儿子正房? 原本以为是儿子抱老子大腿抱的,现在气消几分,才想到自己丈夫不是随便抱抱大腿就会应允,哪怕那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就命人进来,冷着脸吩咐:“让人散了吧,我这里和这逆子算账,羞了他也不好,带上门,你出去!” 庞妈妈依言出去关上门。 这房子本不小,从门到他们坐的位置上还有一段距离。萧护还不放心,亲自到门后往外张望,见庞妈妈站在院子里守着,这才重新回来。 萧夫人怪他:“我这里还敢有人偷听不成?”萧护重新跪下,恳切地道:“母亲,您还记得慧娘吗?” “呀,奴才!噤声!”萧夫人大惊失色,自己拔腿而起,把门外窗外里间全看过,再出来又骂儿子,悄声骂:“查封家都查到咱们家这里,那张同海好不张狂,为他有一道圣旨,你父亲忍他到今时。” 萧护颤抖着嗓子:“母亲只回答儿子,您还喜欢慧娘吗?”萧夫人哭了:“我怎么不喜欢她,我几时梦里见她,醒来就怪自己,若是我不依着她家,早两年给你们成亲,也就没有这事。那时你岳母说,说你是习武的身子,她又是唯一媳妇,怕我和你父亲急着要孙子,怕女儿身子未开,吃你揉搓不起,我想想也对,也就答应了。早知道我……我后悔不迭。想让人给她上炷香,偏这个张大人来了,敬香他也盘问。我推说身子不快,托你五舅母帮我庙里上了香,至今你五舅母也不知道为了何事。要是她在,怎么会你后面的事?” “母亲,”萧护重重叩下头,再扬头也有了泪:“我把慧娘接回家来了。” 萧夫人先是没听懂,还愣着琢磨儿子这话意思,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差点儿尖叫出来,又及时用帕子掩住嘴。她急切起来:“你,你” 嗓音就高起来。 萧大帅提高嗓门儿:“混帐的东西,胡乱分辨,你再说来!”同时沉声道:“夫人低声。”萧夫人已经缓过来,双手扶住儿子面颊,低低急促地道:“你说!” “母亲,你一见便知,家里有她的小像,是了,这小像有多少人见过,慧娘形容没变多少,”萧护急了:“什么人还看过这画像,什么人还知道慧娘小名十三,这画像烧了吧。” 萧夫人站起来就往外去,人急了:“我去看看。”她见过小时候的慧娘,才几岁,后来见的只有画像了,估计自己还能认出。 萧护抱住她腿:“母亲不能去,母亲,儿子没有明说,不是为气母亲,正是母亲这般发作,才符合母亲身份。” 萧夫人定定心,重新坐下:“是了,你虑得是。”见儿子面上掌印又心疼了,用帕子给他拭着,低声问:“我的好孩子,你受了屈,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萧护心里轻松了,他挨一巴掌算什么,挨一刀都不当回事。 见母亲悔意流露,萧护笑嘻嘻:“儿子本该打不是,只是慧娘,她受了屈。”萧夫人痛心:“我的好孩子,明儿个,我……”萧护轻声打断:“母亲,您还是生气的婆婆,让慧娘还当不受待见的媳妇吧。母亲您从来疼她,依我看不见面的好,若是见到您真情流露,让人看出破绽来如何是好。就是慧娘,自到我身边几次要说,军中还有人查,我把她堵了回去,给她换了名姓,如今叫十三娘,是伍家的姑娘,伍林儿将军的妹妹。伍家,如今是亲家。” 心中虽然很想细说,但因天气不早,当下还是捡重要的说了,把慧娘如何进营,自己如何扣下,慧娘如何闯营,又如何到了自己身边简单说了。 一回书两回说,又不一样。萧大帅听两回,依然眼睛放光,晚饭前不得空儿问,这下子可以细细的问:“她竟摔倒了你?”萧护知道哄不过老父,还是不能说慧娘咬自己一口,而自己又看中她坚毅,一时心软容她去了,道:“媳妇功夫杂乱没有章法,儿子一时不防被她摔倒,只能把家传盔甲给了她。她大胆呢,” 自己笑得有些骄傲:“伴儿子出生入死,从不含糊。” 萧大帅见儿子这样喜欢,他就喜欢了。对夫人道:“你看真假如何?”萧夫人却道:“我只要一见便知。”她气也不生了,只内疚,抹眼泪儿:“我可怜的孩子,进了家门却不能相认,我要好好疼疼她却不行。” 就一件件安排起来:“有这样两三个妈妈,是常往京里去的,她们见过十三娘,也知道她小名叫十三。今天幸好我没见,也没问她名姓,她们就无从得知。这样,老王妈身子不好,我明天让她田庄子上去,小陈媳妇子和钱妈妈,刘家媳妇,赏他们山头田庄子,让他们去照看。明天就办,再者派几个妥当人看管,只不叫他们和外来的人接触就行。” 又舍不得那画像:“哎,那画像,烧了吧。” 当下取出,和萧大帅再看一遍,亲手烧了。萧护送上茶水,跪下来给母亲捶腿,萧大帅看着眼红,大声斥责他:“你这样就买好了你母亲不成,夫人,给我狠打才是。”萧夫人白眼他,悄声道:“大帅就作戏也过了,他白天抱着你腿哭的时候,你怎么不打?” 萧大帅笑起来,只是不敢高声:“我说你不会不关心儿子,果然如此。” 萧护插话:“天好晚了,父母亲还要休息,只有一件事要紧,儿子不曾圆房,如今母亲要装生气的人,儿子成亲已经挺委屈,缺东少西的,这圆房难道也草草办了不成?”萧大帅和萧夫人一起笑他:“你倒还是个大家公子,这事儿办得不错,你放心,” 萧夫人素来干练:“我当然还是生气,到十三娘生下孩子,我见了孙子哪里还生气?你多宽慰她,让她少来行礼。明天一早可得我院子里来磕个头,让我见见。”萧护满口答应,又把慧娘白天请自己代叩头的话说出来,萧大帅和萧夫人一起满意,萧夫人道:“这样说话,就是我家的媳妇。” 见儿子欢喜不禁,当下也喜上眉梢:“圆房呢,我必不肯给你大操办,你求舅太太们,再求姑太太们来劝我,再寻几家老亲求你父亲,你父亲呀,最听四叔公的话,”萧大帅忍笑不住:“夫人,我的底细你全然知晓了。” “到时候我还生气呢,对牌一交,管你怎么办去,我不管。”萧夫人说过,萧护都不知道该怎么讨好母亲才好,看着他脸上那表情,萧大帅板起脸:“只一件叮嘱你,以后不许过于嬉戏。”瞄瞄一旁板子:“这板子还等着你呢。” 萧夫人嗔怪:“好容易见儿子,你不心疼?”萧大帅挑眼角:“你白天要板子取绳索,我怕你忘了。” 萧护喜形于色,和父母亲商议请有名的喜娘开脸,办什么嫁衣,又寻母亲首饰,问她给几件子好的。萧夫人为难:“我生气呢,怎么给首饰。去年我还笑孙家太太,被儿子哄几句,就待见他们家那媳妇,早知道我也学她了,这倒好办得多。” 萧大帅更是笑个不停,见时辰真的晚了,道:“睡吧,让儿子睡一个更次,明天还有客来。”他起身也要出去:“你大了,以后这巡门户的事归你了,为父今天再为你看一回吧,你早早回房看你媳妇去。” 萧护重新叩谢父母亲,要开门时,萧夫人又喊住父子二人:“怎么办,我这一会儿只想喜欢,可生不起来气?”萧大帅对板子努嘴:“你多看看这个,兴许就气上来了。” 萧夫人酝酿不了情绪,直接睡了。 萧护径直回房,守门的人见他深夜回来,对少夫人这重视程度又高起来,见少帅走上两步,又回头交待:“少夫人新进家,有不懂的不许人作践,若我知道了,我不客气!”守门的人也是侍候他的老人,久知道这个小爷的脾气,忙答应了,进房去告诉另一个同上夜的人:“大帅夫人生了许久的气,少帅却是喜欢的。” “我看少夫人是个稳重模样,不是狐媚妖精。” 萧护进房去,见慧娘沉睡在床上,她的面容是沉静的。萧护含笑看了一会儿,又心疼她要受母亲不待见一时,见天过四更,也不想睡了,坐在床前对着慧娘看了一会儿,去外面榻上随便躺了躺。 早起的习惯不改,他醒来,慧娘也醒来。见自己丈夫在芭蕉下舞剑,慧娘喜盈盈出来,一天一夜没见实在思念,廊下施礼:“夫君夜来睡得可好?”萧护放下剑过来,格外温存:“我回来晚了,看你睡了没扰你,就外面睡了,十三娘,你昨天可好。” 慧娘毫不芥蒂:“我好呢,你让人送菜给我,我吃了。后来又送果子,我也吃了。”见萧护有了汗,取帕子给他擦汗,含羞问道:“我能去给公公婆婆请安吗?”萧护笑嘻嘻:“能啊,我陪你去。”抱住慧娘,慧娘害羞之极,萧护温柔地道:“父亲怪我背父成亲,母亲还在生气,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只自己院子里玩吧,过上几天,母亲见你贤惠,必定喜欢。等你有了孩子,母亲不喜欢也得喜欢了。” 慧娘心中感动,喜欢地道:“就是这样,我也这样想。”萧护大乐:“哈哈,你也这样想,”他俯下身子:“你有多想,”慧娘见左右人都回避开来,在他面上亲了一下。萧护喜欢得眼珠子发光,让慧娘坐廊上看自己舞剑,两个人同用早饭,又把院子里人全交待过,送慧娘来见母亲。 萧夫人早早候着,萧大帅也推说妻子生气,还没有出去,留在这里安慰她。听人回话:“少帅少夫人来行礼。”萧大帅冷哼一声:“这个孽障!昨天当着人给他颜面,容他留在身边,他倒来了劲!夫人,你见不见?” “不见!”萧夫人横眉起劲儿生气。萧大帅让人出去说,萧护再让人来回:“媳妇不得父母欢心,是她福薄。只也进了家,这头不叩怎么能行。”萧大帅恼了:“磕吧磕吧,让他院子里磕。” 夫妻两个装生气进了里间,里间无人,一起拥到窗户上往外看。萧夫人怪丈夫:“你挡住了我,”萧大帅让让位子给她。 见院子里萧护手边跪着一个大红衣女子,雪白的面容,琼脂般的鼻子,那面庞儿,和昨日画像差不多,只是那一个稚气些,这一个年纪长成。萧夫人帕子掩住嘴,抽泣道:“正是我那苦命的孩子。” 萧大帅也叹气,对夫人温和地道:“夫人不必烦恼,进家就好了。” 外面又有人回话,庞妈妈:“少帅请大帅夫人赏东西,”并送进慧娘的孝敬来。萧夫人见针脚儿精美,拿起来就落泪:“唉……” 但是不肯说赏。萧夫人在里面拭泪,觉得自己丈夫更能装相,让萧大帅出来说不赏。 房中的人为难的出去告诉少帅,慧娘见接了孝敬的东西,没有扔出来说不要,觉得比昨天又进一步。 低低地道:“不要惹怒公婆才好。” 萧护不理她,对着房里高声道:“父亲母亲,儿子媳妇给父母亲请安。媳妇还是新媳妇,请母亲赏点儿什么吧。” 萧大帅忍住笑进来见夫人,见她摆弄着媳妇送的东西只是叹气。“夫人,昨天不该早许给那逆子,今天他不依不饶的,腰杆子也硬,你不赏东西,在外面打算跪着不起来。”萧大帅微笑:“随你给个什么吧,看那孩子跪着,我打心里可怜她。” 里面不肯赏,萧护厚着脸皮在外面要。他们父子母子心中清楚,家人们看在眼中,都为少帅捏一把汗。大帅管儿子,是说一声恼,踹倒了就揍,从不给他留面子。今天少帅为少夫人,是豁出去了。 ------题外话------ 今天事多,不能再二更。一万七更求月票,月票不要断啊,月票不要断啊,月票不要断啊,月票不要断啊,月票不要断啊,月票不要断啊, 感谢两个号投票的快乐亲。 感谢投票的亲。 ☆、第六十六章,贤惠少夫人训夫君 半天里面给了东西出来,可能为着少帅的脸皮厚,给得还不错。庞妈妈交出来送到萧护手上,低声笑道:“我的哥儿,夫人还在生气,大帅劝了半天,这才给了这一样。” 是件通体玉翠的首饰。 萧护浑不在意别人眼光,双手接过往慧娘发上一戴,拉着她再叩头:“多谢父亲母亲,儿子媳妇这就去了。” 里面无人说话,萧大帅和萧夫人趴在窗子上,只顾着看媳妇。见她没有什么埋怨,温驯的跟在萧护身后叩头,随萧护出去。萧夫人哭倒在萧大帅怀里,别人看到,还当她为少帅娶了不中意的人哭。 才过四十,儒雅风流貌的萧大帅,搂紧保养得当,貌若年青妇人的萧夫人。要有不知情的家人来看到,还以为这一对夫妻如昨天少帅夫妻在门外般,也缠绵着。 萧夫人继续心口痛,痛的和前几天相比,是变了滋味。萧大帅是闭紧嘴唇,一个字也不想说的神色。 这世道,哼!大帅在心中这样想。 总是要出去的,就不是少帅大捷而回,外面客人也车水马龙般。萧夫人推着丈夫出去,一个人默然垂泪。 庞妈妈心疼她,独自一个进来悄声道:“不是我要惹夫人生气,这……新来的少夫人不是小家子气的狐狸精。她劝少帅呢,让少帅东西不要也罢,不要惹夫人再添气。”萧夫人面黄黄的,没有说话。 “也给了,再说不给,夫人的东西要留着给哪一个?”庞妈妈是最敢在萧夫人面前劝的人,也只限私底下。故意逗乐子:“您就一个儿子,只得一个媳妇,不是那三、两个儿子能挑挑捡捡的人。” “哎……呀!萧夫人用这句话回答跟自己多年的庞妈妈。 慧娘如庞妈妈所说,虽然得到首饰,心里着实不安。萧护送她回房,少帅自己嘻嘻而笑,亲手把首饰插在慧娘发上,见首饰翠光如湖波,是天上的湖波。少帅得意自夸:”看你丈夫疼不疼你?“ ”那是父母亲疼你。“慧娘手扶一扶首饰虽然喜欢,不过对萧护虎起小脸儿:”你留步,我要和你说话!“ 新婚情热,就体现在少帅一时没有看出来妻子在生气。少帅俯首听命的模样,亲切温和:”你说。“ 又自己自作主张的先道:”丫头们不讨你喜欢?“ ”不是!“ ”那,是昨天我一天没回来,你觉得冷落?“ ”也不是!“慧娘脸板得更厉害。 少帅总算看到了,他失笑:”你?这是什么神气。“然后恍然大悟,也板起脸来晃一晃:”这门也进了,婆婆首饰你也有了,你可以拿捏丈夫了是不是?“ ”我倒敢拿捏你!“慧娘正色道:”你再不好惹,已经成亲,该劝的我不怕你恼!我来问你,听说你从小知书达礼,昨天门外为什么不恭敬母亲,让进门已经不错,你在门外磨磨蹭蹭,母亲知道岂不更生气?“ 萧少帅瞠目结舌。 ”再来,刚才去请安,能叩头已经不错,你不住口索要东西,又添气不是?“慧娘把自己丈夫教训得很是顺溜,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也心疼他一片真心是为着自己。不一小心把实话说出来:”能进得门来,就能慢慢回转心思!肯让我房外叩头,就能去到面前侍候。你以后,少添这种气生!“ 骂完丈夫,爱惜的扶着发上首饰,喜笑颜开:”这首饰翠色儿真正啊。“ 萧护斜睨着她。 他一旦明白过来,对十三娘更爱更怜。可是再爱再怜,不能由着她教训当丈夫的人。见慧娘骂完了,自己一个人笑意盈盈,眉眼儿都灿灿有光,比她发上新得的首饰还要光彩。 慧娘乐陶陶的,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还在,又奇怪上了:”咦?你这当男人的,外面没有事情?“又正色道:”就没有事情,父亲面前难道你不去?“新媳妇又自己遗憾:”我如今是房中闲坐,可等我婆婆待见我,我也要她面前侍候,你少在房中纠缠我!“ ”我揍你,信不信!“少帅被逼开口。他太喜欢了,十三太贤惠,太识大体。就一条,教训丈夫不应该。少帅本来是要出去的,也急着要出去父亲面前侍候。四年没回家,父母亲又疼爱异常,萧护也早就想出去,只是这新娶的媳妇左一句右一句,拿自己丈夫教训个没完。 萧护心底喜欢,脸上冷下来:”反了你!“倒是不起来打人,训斥道:”跪下!“慧娘嘟起嘴,起身跪到他面前去。手又去抚首饰,再次喜上眉梢。已经跪下来,给萧护叩了一个头,笑容熠熠:”夫君大人,多谢你处处周护,多谢你处处顾全。“ 她说得很是诚恳,萧护装出来的生气端不住放下来,见慧娘今天打扮得更好,又圆房不远,身在自己房中,抱起来就按在自己才坐的椅子上,扳住她脸庞就亲,一边亲一边含糊地道:”我的乖乖,就要遂我的心,到时候有你求我的时候。“ 门帘子,还半打着。 慧娘急出眼泪来,悄声哭道:”人家现在就求你,求你,外面有人。“萧护回身看看,见两个奶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无声过来拉好门帘,又给少帅一个你放心,你随意的欢喜表情。 少帅再看身前的十三,她个头儿比一般人高,可比自己矮一头,在自己眼里,从来当她是瘦小的。 这瘦小柔软的身子被按在椅子里,苦着脸真如一块白面团子。 少帅抱起十三往房中去,按在床上,整个人都压下去,手不老实的伸进衣内,人也亲着她……慧娘又急又泣,只不住求饶:”有人呢……。我好不容易进来……要出去了,你脸上没有光彩……。人家又不是面团子,“ 萧护拉着她手掬在自己腰上:”抱紧了,“再没头没脑的亲她。 慧娘死护着胸前,不是不明白就要圆房,可以恰当纵容他。只是那里有东西,是平时拼却性命也要护的东西,也还没有到给看的时候。 以慧娘来想,是京中辩明委屈,再呈给丈夫。 萧护也不勉强一定手伸到那里,就背上腰上抚摸一通,再就额头上面颊上嘴唇上亲着。另一只手,不老实的去解慧娘汗巾子。 ”不,“慧娘另一只手再死护着这里,人已经半醉半软:”好人儿,求你,以后总是你的,不要急在一时……“ 再就轻轻的泣不成声。 良久,萧护心满意足地放开她,翻身仰睡到她身边,还在回味无穷:”呀,等那一天,让你好好的哭。“ 慧娘神软在床上。 萧护先起来,见自己衣着乱了,而十三更是嫣红面庞,低垂眼皮羞不自胜。少帅干咽一口唾沫,浑然不觉这动作像色鬼。 半搂半抱着慧娘起来,轻声细语抚慰她:”别怕羞,这院子里没有人敢笑你,他能长几张皮,不怕我揭!十三,我的亲亲,听你刚才说话,比你丈夫我更知书达礼。我的亲亲,以后有理的,你只管说,只是你教训我,这可不行。“ ”人家没有教训你,“慧娘轻声呜呜:”说正经的话,难道嬉皮笑脸?你更不听。“萧护拿自己帕子,一点一点的给她擦泪水,舍不得放她,又一定要出去。 才这样想,窗下有萧西嘻嘻笑:”少帅,该去见大帅了!“ 慧娘勉强挣扎着起来,推他出去。虽然是丈夫贪欢,可慧娘臊得直想找地缝儿钻。 萧护笑容满面,扯住她:”你侍候我换衣服,我也侍候你好不好?“慧娘呀地一声,又急得要哭:”都是你!“ 两个人都是早上换的新衣服,现在全皱巴巴得不能见人。 萧护见她实在羞愧难当,自己笑着取衣服过来,慧娘还能支撑着给他换好,噘着嘴把他推出去,自己换过衣服,见换下来的皱巴巴衣服实在难见人,一个人在那里抻着,抻来抻去抻不直,又自己急得不行,听若荷在外面笑:”少夫人,少帅新送许多衣服来,您出来看看?“ 没有使唤,丫头们也知趣的不往里面来。 慧娘叹气,无可奈何的丢下那抻不直的衣服出来,丫头脸都不敢看,虚怯怯的笑着:”我来看。“ 萧北带着一个人,抬着一个描金箱子在门外。慧娘总是不敢看人脸上神色,又怕人笑话自己,慌张地道:”好,放下吧。“ 这衣服,却是萧夫人给她的。萧护昨天才回来,又才出去没多久,没时间出门。萧夫人房中装病,又装着听明白庞妈妈的劝,收拾几件衣服,让送给萧护,萧北送过来。 打开来看,见粉红轻白,江南织绣,果然只比京里的好,不比京里的差。若荷和如柳欢欢喜喜,怂着少夫人:”既送来,换一件吧,晚上少帅回来,见到也喜欢。“慧娘受怂不过,才换上两件。 嘟嘴想想自己丈夫要是喜欢了,更要……。手下没轻重,不分时间的胡闹。 又无端的担心他,出去晚了,公公打不打他? 她不能婆婆面前侍候,就房中安安静静做针指,房中丫头们都来陪她,见少夫人安静慧宁,说话细声细语,很有分寸,都慢慢的宾服她。 慧娘不动声色的打听婆婆房中的事,萧护房中最大的丫头水兰告诉她:”夫人病得有好几天?“水兰是慧娘还担心过的,等到见到,就要悄笑。 她生得不错,就是腰如水桶,是冯妈妈的女儿,才留在这房中。 听水兰说过,慧娘对坐在下面的冯妈妈和陈妈妈陪笑:”母亲病着,我理当去看看吧?“冯妈妈和陈妈妈还犹豫不决,虽然容进门,也赏首饰,可这半天家中已经传遍,是少帅硬要来的,不给他就跪外面不起来。 但论道理,是应该去看的。奶妈们就带着丫头们围随,送慧娘到萧夫人院外,果然是说不见。慧娘和早上一样,院子外面叩头问安,再回去时微笑不断,婆婆虽然不见,但自己尽了心。 萧夫人房中有女眷们,因此说不见。但媳妇依礼来问病,当着众人面上光彩照人,只还是装模作样:”她不孝敬,少帅怎么肯要她。嗯,这也罢了。“ 慧娘还没有回转房中,萧护让人喊她出去,原来是萧夫人病倒,这家事就无人过问。虽说家人们都自行会干,可少帅一听就回父亲:”母亲病了,客人还有,总得有个人坐那里看着,媳妇现进了家,父母亲那里也叩了头,让她出来学学吧。“ 到处是客人,萧护当着人说出来这话,萧大帅拧眉头看他,萧护陪笑,萧大帅半天才鼻子里哼一声:”她行吗?“ ”正是不行,才让她出来学学。“萧护笑眯眯,再三打躬:”父亲,让她长长见识吧,“说着又要下跪。萧大帅冷笑,一脚踹他出去几步:”老子看不下去!你滚吧,你大了,事事自作主张,不问老子也行。“ 萧护出来,要了对牌,交给慧娘,命萧北留下来供慧娘使唤。 萧夫人听到,就”病“得更凶。别人不好劝,你病了,是要有个人主中馈,只能拿不生气的话劝她。 萧夫人是海宁大家,家里五个哥哥没有妹妹,本城住的只有五舅太太一个娘家人。姑奶奶心中为儿子不快,又萧护大捷归来,五舅太太天天在这里。萧大帅也是兄妹五个,大帅是长子,下面二姑太太病薄早去了,又嫁得远。三姑太太,四姑太太在这里,也来看嫂子。五姑太太没出嫁就没了,家里不算人丁太多。 再来就是本城常走动的人家眷在这里探病,看笑话的人也有。萧护的几个故交,蒋延玉,曹文弟,谢承运,杨玉昌中,除了杨玉昌家世不行,杨夫人杨少夫人都只外面坐着,余下几位的夫人少夫人也在房里。 这房里热闹的加上丫头婆子,足有二、三十人。蒋延玉的母亲蒋夫人拉着小姑子也来,这蒋姑太太就是昨天在大门上和人谈话的人,她膝下几个儿子没有女儿,不用打小儿牵肠挂肚记挂萧护,又对嫂子不满,偏不能得罪娘家人,怕在夫家没有依靠,蒋姑太太出气的办法,就是天天顺着蒋夫人说话:”侄女儿容貌好,这城里还有什么人能嫁?“ 一来二去,寻到萧护身上。萧护是京里定的亲事,外省人看京里姑娘大得不行,蒋夫人还打主意以后作平妻,如今那封氏福薄听说没了,满城有女儿的人家才动心思,萧少帅从外面带了一个回来,无端的许多人对慧娘就红眼睛。 蒋夫人就是一个。 她恨不能亲自给萧夫人捧药盏,又不能太乱身份座位,离萧夫人近的,当然他们自家人。蒋夫人每天过来,就坐到五舅太太下面,见萧夫人抚额,她就叹气:”夫人你持家这城里谁不敬佩,就来了这么个人,真是那个戏文里说的,好花不常开,“ 五舅太太见识高,从来鄙视她,听她说得不像,只帕子掩口窃笑。一扫眼角,见小姑子萧夫人对自己看,刚要沉下脸,见外面有人回话,庞妈妈又过来,因为房里有不少客人们,就为难的晃晃面庞,萧夫人沉声问:”那逆子又怎么了?“ ”是少夫人,“庞妈妈笑,这门也进了,头也叩了,东西也赏了,病也问了再退也退不了,她道:”少夫人说有件事情不清楚,来请教夫人,在院门外候着。“ 房中哗然一声。蒋夫人怒不可遏:”她还敢来见你?“这等在外勾着男人成亲的狐媚子,一根绳子勒死算了。 她是才到的,蒋夫人才是真正气得心口疼,今天来晚了。 萧夫人”病人“,随时有几个帕子在手上,半遮面庞想,慧娘儿初理家,当然不懂。儿子让萧北陪她,萧北常年在外,又懂个什么。家里中用的人多,全是自己手里用老了的,自己对她不快,这些人惯于拜高踩低,不踩她那是日头打西边出。 正颦眉寻思着怎么办,别人看她是一脸的不情愿和为难。 全是没儿子也有女儿,或当别人媳妇的人。都在想萧夫人不指点,少帅脸上不好看。指点,萧夫人早说过这等妇人怎么能我的家门? 人人瞅着她眉山皱起,都为她一起为难。 蒋夫人叫起来:”不见就是,叫人去对她说,担当不起。“五舅太太实在忍不住要笑,这不是你蒋家,轮不到你代姑太太说担当不起。五舅太太起身:”妹妹还歪着,正好我要走走,我看看去。“ 这位五嫂不是刻薄人,萧夫人素来和她亲厚,这就”虚弱“地点头:”生受五嫂。“五舅太太就走出来,走出来发现自己莽撞。 早上听说今早叩了头,叩头就叩头吧,姑太太没见她。这也罢了,当婆婆的给不待见的媳妇排头吃,家家都有。问题就出在萧护身上,听说他跪在院子里厚着脸皮几次三番讨要东西。萧夫人当然把这事宣扬了,然后愁眉苦脸:”我待不给,大帅晚出去,烦了,把我那根翡翠簪子给了她。“ ”啊?“满房里一堆人全张着嘴,那簪子是上好的。最后大家解释为:”大帅哪里懂,他眼中只有边境干戈,他顺手一拿,自己没细看。“ 这很适合萧大帅为人,他不计这些小节。 为躲出来笑的五舅太太在廊下停步,她自重身份,爱惜自己。贸然去见那个女子,要是不好,不是沾到自己一身难为。 手攥着帕子定眸站了片刻,没有别的主意,五舅太太只能过来。见院门外,垂头站着一行人。五舅太太又不乐意了,这怪的是萧护。父母不喜,如何能厚待在人前? 看这个人,先不见面庞,有一头乌黑浓厚好头发,上面最亮的是才得的翡翠簪子。五舅太太在心里叹气,你婆婆不爱你,你就得了,少显摆。不过说回来,既得了长辈的东西,为什么不用? 再看别的,五舅太太更要怪萧护。珍珠都龙眼大,一色大红宝石头面,迎面赤金大珠凤。你母亲为这媳妇都病了,你就此时心爱,也该收敛。见她项下明光又闪,是一串子雪白明亮的明珠。 五舅太太动了气,她是婆家长辈,也教训得的。余下衣服也不愿意细看了,冷冷走到院门台阶上,居高临下淡淡道:”你就是少帅带回来的那个?“ 慧娘抬眼,见是一个略富态,白净的中年妇人。乌漆漆的发髻,打扮不俗。冯妈妈和陈妈妈争着告诉:”这是五舅太太。“ 两个人对眼一打量,五舅太太诧异了。原以为她穿得明晃晃光灿灿,定然是张娇媚的脸。不想抬起来的面庞,微有嘟嘟的面颊,是个人常说的有福气的微圆面庞,又白如雪团子,虽有胭脂,却没大用。 人正先看眸子,她两道眼眸水汪汪的,有局促不安,也有羞涩。 ”请五舅太太安。“慧娘很知趣,这一位看着来者不善,何必去称五舅母。少帅知道这般称呼只怕要说,随他去说,也是晚上的事。眼前,慧娘跪下来给她叩了头。 五舅太太面色和缓许多,她也知道自己不喜欢她,油然一丝同情上来,随即踩下去,自家姑太太被她气病,对她气还来不及,哪能有同情。还是冷淡:”起来吧,夫人气病了没功夫见你,听说你叩了头,又赏了东西,“ 她把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快意地看着慧娘红了面庞,双手绞着帕子,再道:”我出来见你,我来问你,夫人病了,你这么花红柳绿的,是给谁看?“ 冯妈妈和陈妈妈全不安起来,才说一句:”少夫人新婚,“五舅太太讽刺地笑了:”老货,我问两句,你们就拦上来,难道她自己不会回话,还管家,就这么着管不成?“ 慧娘见点名到自己头上,这憨装不成,陪笑道:”母亲病了,原不该这么打扮。因少帅回家是喜事,父亲一早给少帅送来衣服,还命他不要随便装扮。舅太太想,我服侍少帅的人,怎么敢不为少帅道贺,坏他的兴致。外面又全是人,我虽不能,少帅骂着让我多掌个眼儿,怕遇见客人,因此不敢随意,且这些衣饰,尽兼是母亲和少帅所赏。“ 五舅太太默然了好一会儿,少帅回家是喜事,大帅尚且喜欢,姑太太在房里”病“倒,像是冲撞儿子的喜事…… 她刻意回避慧娘是新媳妇,新媳妇油光水滑,这是正常事情。 五舅太太暗暗惊心,弄来的是这样的人。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说得也明白。她是服侍少帅的人,当然先跟着少帅喜。 ”好吧,这事且不论。你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五舅太太挑挑眉梢。慧娘笑容满面:”我要见母亲。“ 五舅太太冷笑:”我倒见不得你?“慧娘含笑,虽然她在阶下,却不显矮了一等:”家事上有些不明之处,我应问母亲,还是问舅太太?“ 五舅太太面上一红,说到底这是姑太太的家事,自己如何能管?她窘迫了,却不肯认错,只道:”那你站着吧,你母亲怕没功夫见你。“ 回来自觉得灰溜溜。萧夫人从帕子下面见她面色不好,故意地问:”如何?“清楚的看到五舅太太有丝尴尬,好在舅太太自己能开解,私下暗忖慧娘说得也对,当家的人,就要有几分气势才行。 五舅太太含笑:”我想起来了,这是你的家事,我不懂。“对萧夫人劝道:”打发个素日懂的人,不藏私的人去告诉她吧,虽晚上天凉,白天还热。大毒日头底下站着,到底与你面子上不好看。“ 曹文弟的夫人,曹少夫人嚷道:”这又不算虐待她。“曹少夫人初进门,在婆婆手下吃过许多亏,见慧娘受罪,她正喜欢。 萧夫人竭力不笑,想到自己是病人,把脸沉得如暴雨前天气:”我的家事?“她马上明白,用帕子掩住脸,心中窃笑。想必五嫂被慧娘儿顶回来才这脸色。帕子再拿开时,她眸中还有一丝笑谑,五舅太太和她姑嫂相得,怎么会不知道她看穿了。 想来姑太太也不是大病,不过是和儿子赌这口气,五舅太太恼了,你们母子婆媳的事,别人好意来劝,你倒笑起来。舅太太气了,不再心偏到姑太太那里,行事曲直就回来了,叫庞妈妈过来,取下手上一对十足赤金镶宝石镯子给她,当众吩咐:”她给我叩了头,我为姑太太恼她,竟忘了赏,我懒得出去,你给她吧,叫她不必道谢。“ 萧夫人伏榻上,没人看到她是什么脸色。五舅太太再从头想想,只要把”姑太太“三个字抛开,她就是个明理的人。当着人不好全拂了姑太太面子,到底是来贺喜和探病的,只淡淡道:”听说头也叩了,你也赏了,少帅给她大红衣服,迎面大金凤,想来这诰封,也快到手。我这当舅母的人,怎么能乱插手你的家事。“ 别人还好,蒋夫人气得肝气痛,她知道五舅太太在萧夫人面前很能说上话,急道:”我说舅太太,你是夫人娘家人,怎么能不给她撑腰,怎么能不给出气?“ ”说什么撑腰出气的,我自嫁过来,从不依靠娘家人什么。“五舅太太端起茶碗,虽然不是送官,却纹丝不动品了起茶。 曹少夫人又坏坏地出了个主意:”伯母既不愿教导,就不用管她,随她出了错,自然少帅明天不让她管了。“ 开什么玩笑,曹少夫人自己在家里,半根丝线也碰不着。有人和她不对,就夸她:”你家里衣来张口,饭来伸手,还有什么不足?“ 萧夫人弱弱地对五舅太太看,五舅太太太了解她,这是要改口又死撑面子来的。代她吩咐庞妈妈:”你出去吧,到底是少帅大捷的喜事,大帅外面迎来客往尚不能休息,内宅里倒拆台,今天拆的,可是全家人脸面,对吧,去告诉她。“ 庞妈妈对萧夫人看一眼,这才去了。 过一会儿回来告诉:”是大帅开东阁要金银盏子,管金银的说不在,管茶具的说没有,要记帐的本子看,他们又不给,少夫人这才请教,这东西到底在哪里。“蒋夫人双手念佛:”人家几辈子的老人,到底是知礼的,如何能让一个外来的人降住。“ 曹少夫人眨巴几下眼睛,还没说话,五舅太太烦了,她是爱清高,自给自足不求人的人,见左一个右一个插手别人家事,闲闲地对曹少夫人笑:”你看菩萨忙的,管送杨枝水,还要管渡终生,这又来管别人家事。几时菩萨管到别人家里去,我听说你在家里闲,你家里是这样的不是?“ 曹少夫人紧紧闭上嘴。 慧娘得了赏赐,又得了信息,重回自己坐的那个小厅上,把五舅太太赏的首饰放一旁,喊那管金银器的人来,是个忿忿的婆子,穿金戴银的,着一件紫红崭新衫子,骨嘟着嘴:”我说不在,怎么倒不信我,“ 又嚷起来:”我管这些年不懂,倒是外来的新来的懂?“ 慧娘还能客气:”才问母亲身边庞妈妈,说端午节家宴用过,就交还给你,庞妈妈亲手所交,你推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端午节?我的佛爷,端午节的时节,还没有您呢,庞妈妈也许记错了。“这婆子更气色不驯,一口咬住没有。 冯妈妈和陈妈妈在旁边都明白,夫人不喜欢新媳妇,家里人看风向作事。独这个婆子,却和少夫人另有一段冤仇。 慧娘沉了脸,她一沉脸,房中人都背上一寒,竟然像大帅夫人和少帅生气一般。她眼皮子往一旁塌了,三根手指掂起茶碗,随意的,并不喝,也不看那婆子:”父亲说有这几样东西,难得的,今天至亲们全在,团聚不易,命取这东西。我来问你,你大,父亲大?“ 那婆子脸色寒了寒。 ”我来问你,少帅让我帮着照看,你大,少帅大?“慧娘至此才冷笑一声:”你是家里的老人,你不服我,我不怪你。可要我请少帅过来,或是和你一同当面回父亲,再请出庞妈妈对质,看这东西在哪里?“ 那婆子骨头犹硬,气色已软。 冯妈妈见机来劝:”王家的,你没眼色。夫人那里少夫人才请教过,没问明白,敢来问你?“陈妈妈也笑:”快拿来吧,少帅这样忙,小事烦他,有你什么好儿呢,不说你犯上,只说你糊涂,开导你一顿,你怎样?得为儿女们想想。“ 王婆子这才往外走,到了外面一面走一面说:”罢了罢了,我这几辈子的脸,全不要了。几时拼一回,才知道是我。“ 有几句传到厅上,慧娘好似没听到。没大会功夫,别的人交了东西来,慧娘命人送去东阁里,再去办另一桩。 萧家的正经亲戚不过那些,没出五服的,又血源关系远的关系多而又多。慧娘忙着备赏封儿,孩子们单独要人看着,又单独给东西送果子,忙到下午才用饭。 萧护问一问笑而不管,他正要慧娘辛苦在人前,好堵堵那些非议她人的嘴。故而等到父亲第一波酒宴结束,是半下午时,才陪笑问父亲:”媳妇还没用午饭,父亲现和叔公叔伯们用茶,这一会儿不要什么,让媳妇用午饭可好?“ 萧大帅不看他也知道儿子什么意思,眼皮子都不抬:”哦,还没用午饭,这都什么钟点了?你倒没上心?幸好这里全是自己家里人,要是让别人知道,不说你不好,要说我和你母亲亏待人?咱们家里一般家人都不薄待,出这样闲话,可笑呀可笑!“ ”我跟着父亲,心里没她!“萧护笑逐颜开:”不过才随口问问,原来忙到如今,儿子也觉得好笑,要是母亲管,怎么如此手忙脚乱,还是她不懂,明天让她多忙几天,她就熟了。“萧大帅怒目:”还有中秋没过,要不要她来主馈?“萧护嘿嘿:”母亲不管,只能她管。“ 萧大帅拂袖:”去吧!别在我这里!“ 撵了萧护走,萧大帅对着左右叔公兄弟们生气:”你们看看,这是我薄待人吗?我当公公的,得问媳妇几时用饭?“ 四叔公对他笑:”老大呀,你这公公几时认下的?“萧大帅一脸自悔失言,大家哈哈一笑,继续品茶。 其实父子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也从战场上忍饥挨饿过来,慧娘一天不吃也没什么。再说这样的家里,小食点心不会少。 萧护没去见慧娘,使个人去嘱咐:”少帅让少夫人不必太辛苦,按时进餐。“他找个小花厅坐下,让心里空一空,找人悄悄的喊出五舅老爷。 五舅老爷见面把他一通骂:”害得我和你舅母见天儿往这里来,知道的说是等你迎你,迎你等你我也不冤,你把母亲气坏,再不要登我的门。“ 萧护这威风少帅,一回家就是子侄。又在至亲们眼中是犯了错的人,这就夹着尾巴做人。 少帅打躬再打躬,等五舅老爷教训完,奉上茶,一脸笑容:”有事求五舅做主。“五舅老爷接茶时感觉这滋味儿不错,外甥虽位高,却还尊重自己。 一想他能有什么事,只有那个外来的女子,五舅老爷先堵死路:”为那个人,你就别说。“萧护当听不到,打个哈哈:”五舅,我还没圆房呢。“五舅老爷一听万千之喜,才刚为妹妹出气的颓然全飞了,马上夸他:”从小没看错你,“五舅老爷作主:”那就别圆了,丢一边给口茶饭就行。“ 外甥才不干:”五舅,和您说实话,除了没圆房,别的什么事都干了。“五舅老爷怒发站冠站起,人都僵那里:”你说什么!“ ”我要她,这圆房的事,全托五舅做主!“萧护再一次沉沉打躬:”五舅,外甥一脉单传,您不能看着我没儿子!我没儿子,以后只孝敬到外甥这里,再就没有了。“ 这要是自己儿子,五舅老爷早就开揍。可这是别人儿子,是妹妹唯一的儿子,又英俊又气派又能干又威风…… 就是一头陷错地方了。 五舅老爷直着眼睛喃喃:”你威胁我?“萧护头快垂到地面上:”母亲正生气,请五舅劝劝。“五舅老爷有了主意,坐下来轻描淡写:”你要圆房就圆吧,还等什么,今天晚上就圆吧。“萧护不和他打马虎眼,笑道:”那五舅请父亲和母亲出面。“ ”我呸!“五舅老爷这般回他。再见萧护是认真的,同他打哈哈:”护哥啊,你现在是少帅了,五舅见到你真喜欢,你喜欢个女子,这有什么,五舅担待得住。晚上你往她房里去,明天我对你父母亲说。“ 五舅老爷胸脯拍得啪啪响,其实是气没处出,又没处打,全拍自己身上,他斜眼瞅着啼笑皆非的萧护:”护哥,五舅给你支招儿只能这样。“ ”五舅,这不行!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父母亲不出面?“萧护不说还好,说过五舅老爷一下子蹿他脸面前,险些脸撞脸,萧护为晚辈,往后站一站,欠欠身子,五舅老爷冷笑问在他脸上:”什么明媒,什么正娶?“他拂袖子:”那死去的封家女子才是你的明媒!“ 萧护心想,这不就是那一个。提及这件事,官盐成了私盐卖,萧护就一阵的恨,恨……哪一个? 他眸中凶狠,五舅老爷吓了一跳。五舅老爷不是血山尸海中趟出来,驾不住少帅这杀气。五舅老爷往后跳开,气不打一处来,指手划脚大叫大嚷:”你小子还敢和五舅动手?“萧护跪下给他赔礼才算罢休。 五舅老爷下得厅来,笑的得意:”你小子想正经的操办去圆房,等着吧,急死你小子!“五舅老爷得意洋洋出去,外面有小戏子。 本该就去告诉妹子,让她喜欢哥哥为她撑腰子出气,又知道妹子房里必定女眷多。 当哥哥的先自己个儿得意去了。 五舅老爷在戏台下摇头晃脑,心中鄙夷外甥带回来的女子。还明媒,还正娶?没有父母之命,你全白瞎。 当这里是什么?几代老世家。一个外来的女子,要不是外面勾搭上外甥,在家里只怕她粉身碎骨也到了外甥面前。 自己这外甥是什么人,萧家千里驹,美名天下扬! 萧护在小厅上站起来,寻思自己回来这两天干得最多的,就是磕头和陪笑脸。就这,别人还不满意。 厅下几株并蒂花,淡粉色摇曳在人前,扎了萧护的眼。 好容易把十三娘接回了家,水灵灵的干看着。萧护手捧腮自己再想主意,姑父那里?二姑父和二姑关系一般,找他二姑母不喜欢。三姑父,素来古板,和父亲不太合适。 四叔公?这事儿得到四叔公家里和他单独说。可四叔公说见到自己回来喜欢,一定家里住到中秋后。萧护恨不能亲自套车把四叔公送回家,说完了,你中秋再来不是挺好,正好说圆房的事。 慧娘在用午饭,封家对独女的教导费尽心思,她当然知道自己越忙碌,在公婆面前越有本钱。就是少帅为自己说话,也底气硬些。 晚用饭,又不是头一回。打起仗来不仅没吃的,还得继续卖力气。 见饭来,倒也洁净。萧护劳神费力的时候,慧娘也在寻找机会。她不仅对自己丈夫更加恭敬,两只耳朵,一只耳朵去听萧夫人动静,另一只耳朵去听公公动静,眼珠子里就是两个奶妈。 请奶妈们陪着一起坐:”才刚不肯单独用饭,陪我到现在,怎么能行?两个小丫头,也一同用饭。 主仆五个人欢欢乐乐。 不同的是,慧娘坐着,奶妈们另外小方桌,坐在杌子上。若荷如柳,站着同桌用饭。吃着,慧娘不经意问:“那王妈妈是母亲的陪房?” 对着自己总是凶相,好似八代子仇。 冯妈妈一路陪她回来,知道这一位是个精细的人。伴着少帅据说一年多,还会不知道少帅喜好,仍就一口一个妈妈前妈妈后的,问少帅爱什么不爱什么。再说自小奶大的少帅真心喜欢她,是个人都可以看得出。 对于家里人不待见少夫人,冯妈妈和陈妈妈商议过,最难说服的是大帅,还不是大帅夫人。少帅同夫人是母子,女人心为儿子总是软的,就像夫人不喜欢的孙家太太,孙大爷和新进门的少夫人是外面早认识,据说带着身孕过门,孙家太太寻死觅活不让她进门,结果只闹掉了她的孩子,人还是进了门。 现在不一般的好了,孙家大爷也是到处求亲戚说情,最后孙家太太让步。 萧家不一样,萧家门风严谨,看着口齿利索的是萧夫人,最难说话的其实是大帅。 可少夫人入往少帅正房,就是大帅已经让了步,或者来说,他对儿子心软了。 少帅为少夫人操心到这种地步上,奶妈们当然只和慧娘好。见她问王婆子,如实告诉她:“是家里的人,爷爷那一代,陪老大帅出兵放马过,伤了身子,一代一代生下来全是病弱的人,只在家里养着。夫人另眼看待,原先在厨房上侍候。” 呵,这倒是稀罕。要是母亲房里出来的,得了母亲的话欺负自己也有缘由。慧娘又问:“王婆子几个孩子?” 陈妈妈和冯妈妈对看一眼,有些不安,手中那筷子都伸到汤碗里,还是回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这就是了。慧娘已知答案,但是要问个清楚:“她儿子在家里?” “在厨房上帮忙。” “那三个女儿都在哪里?” “大女儿嫁给王婆子家,在外地。小女儿才只六岁,什么也不懂,王婆子今年请管事的用饭,又孝敬夫人身边妈妈,让她明年进来当差。” 若荷和如柳不说话,两个妈妈竟然回这么清楚。 慧娘挑眉笑,少帅给自己的人这么可靠,问一答十,不过她们不回答得这么详细,自己也要问个明白。 已经都问了。 “那第二个女儿,叫什么,如今在哪里?” “她夏天生的,荷花开的,原名叫小荷,后来到了夫人房里,夫人改名叫香荷,少帅大了,怕人引逗得少帅不稳重,香荷从来稳重,就给了少帅,” 慧娘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哦,少帅对我说过,”再慢慢地道:“如今嫁人了吧?”陈妈妈心想少帅接您回来,就把那一位打发走,如今家里天天哭得要死,只要再见少帅一面。这话怎么回,只能含糊其辞:“在家里吧,她如今不往里面来,我倒没打听。” 见少夫人俏脸儿半转过来,含蓄地笑着:“那就,打听打听吧。” 原以为这顿饭就这么吃过去,少夫人舀一勺子汤啜着,又问:“还有一个玉荷姑娘,她还好吧?” ------题外话------ 感谢亲们投票,感谢许多投多票的亲们,鞠躬感谢,今晚七点半,再次二更感谢,感谢亲们对仔的支持。 为贤惠懂事的十三求月票,为爱护媳妇的少帅求月票,为一对好公婆求月票,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六十七章,清君侧! 陈妈妈滞住,筷子停下来。少夫人一直追问,难道是醋性大的人?她对冯妈妈看,两个人交换过眼神,冯妈妈带笑开口:“玉荷的娘不在了,她老子是跟大帅的萧山,听说正在寻婚配。” 慧娘含笑嫣然:“不可委屈她,挑个好亲事才是。等她出门子,有劳妈妈们告诉我,她侍候少帅几年,我自有东西给她。” 说过自己出神一笑。 封十三娘空身子进的婆家门,不管是衣服还是首饰,全是萧护添置。自己给她什么?不过是少帅添出来的首饰分她一件。 她肯风平浪静的出门,慧娘也感激她。 再想刚才王婆子,就不是个省事的人,慧娘看似闲闲舀汤喝,其实心中转悠不停,怎么见夫君讨句话才好? 嗯……一定要有他的一句话明确的话,才能底气十足对付这些尖刺的人。 她看似柔弱无依,其实骨子里寸步不让。深爱的丈夫,怎么能分给人? 王婆子当班到下午,气冲冲回家去。见小女儿揉得新衫子灰皱皱,抓起来打几下,小女儿哇哇大哭,香荷从里面捧心口走出来:“娘,你又哪里受了气,回来拿妹妹出气?” “你娘为你受了气,你倒来问你娘!”王婆子双手叉腰往炕上一坐,见东西凌乱,又火上来:“我在外面受闲气,你们在家里倒灶似的闹腾。” 她丈夫王贵进来,面白气弱,是从小胎里不足模样。从来力气上嘴皮子上不是对手,王贵大多顺着王婆子:“你累了,香荷快做饭去,小梅儿到里间玩。” 王婆子“咚咚”灌了两碗凉茶,直眉瞪眼的才不和人吵。 晚饭上来,小梅儿打翻了碗,王婆子气不顺吼了她两句:“吃闲饭的,你个讨人嫌的。”香荷听不下去,哭了:“谁是吃闲饭的,娘不是问夫人,夫人说让我等着还进去。”王婆子筷子戳到她额头上:“进你娘的脚!人家大权都抓手里,模样不见得比你强,可是穿着大红衫子,带着明珠金凤,小厅上一坐,三五个侍候,你还进,你等着吧!” “我是丫头,如何能同别人比,别人是什么,是少帅眼里的人,我又算什么,空有老子娘,还现管事,夫人面前一句话也讨不来,由着少帅一封信就把我打发了,”香荷又气又忿,当下摔碗不吃,寻剪刀寻死去。 王婆子只冷笑,王贵丢下碗去拉。又喊王婆子:“你怎么坐着不动?”王婆子大骂:“你有老子娘,也有几代服侍主子的情,你有胆,去夫人面前寻死去!少帅打发你出来的那一天,你怎么不寻死?别人一拉你就出来了,她能一天到晚在家里拉着你!她一走,你就死给她看,别装样子。亏你和玉荷都机灵,死都不会!就会和你老子娘闹。” 气得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为你才受这气!角门里来的,夫人不见,院子里叩的头,夫人病了,她倒有能耐,小厅里坐着管家!恨的我只想拉她下来。后来可笑,问我要东西,我上哪里去寻,又不是我收的。把我发作一通,老娘自认晦气,回去寻人问,阿宝娘私下收了,却不告诉我,我没问她,她和我又嚷嚷!这与老娘何干!” 又骂女儿:“少帅回来了,你少帅面前去哭,就死,也死那里,倒少了家里一副棺材。”王贵听不下去,气得直哆嗦:“这是你自家的女儿,你逼她去死!” “不死等人看笑话!”王婆子气冲牛斗:“以为你好歹也混个房里人,这下子好,左邻右舍哪个不看笑话!”王贵吼道:“这是你以前太显摆,你女儿才到少帅房里,你就到处炫耀你女儿要被收用是夫人给的,少帅不敢不要。少帅就收了,你又到处显摆你女儿以后是姨娘!” 他吼上了,王婆子倒吓了一跳:“你嚷什么!不怕人听到!” 香荷丢了刀,在房里哭了一晚上,听门响,是自己哥哥回来,出去见他:“哥,我要见少帅!”王柱子摇头:“妹妹,你嫁人吧。你这般好姿色,管库房的钱家小儿子喜欢你,你怎么不要?少帅你别想了,少夫人今天已经管上家了。” “这才几天?”香荷直了眼睛:“她进家里才第二天,”王柱子叹气:“就这还是大帅和夫人全不待见,要是轰轰烈烈进家来的,更没你的份。你嫁人吧,是少帅不要你,他现在只稀罕自己少夫人。” 香荷慢慢跪下来,一脸的呆滞:“哥哥,我只要再见少帅一面,求你让我见一面吧,只一面我就死了心,我就嫁人,嫁谁都行。” 她死死的抱住王柱子大腿:“求你了哥哥,”她眼珠子里放出吓人的寒气来:“你要不答应,我就寻死去,我就真的寻死,这一次来真的。”王柱子也愣住:“妹妹,你和玉荷寻死竟然是假的,你呀你们,你们那时候死也不出来,估计现在还没出来。” 对于这种混蛋话,香荷听不进去。她心里只有一句话,问问少帅,当面问问少帅,夫人指的,怎么说撵就撵?夫人给的时候,可是挑明了说的。 五舅太太和五舅老爷在家里吵架,不为别人,还是那一对人。五舅老爷回来得晚,回来就得意:“我说,我今天干一件漂亮事。” 见妻子对着墙出神:“咦,你面壁呢?” 五舅太太看他,语气平静:“什么事?” “外甥来求我,你猜他求我什么?”五舅老爷太得意了,半歪身子在椅子上:“这小子还不错,居然没圆房。这背父成亲本就不对,他不敢圆房算他知礼。这下子你猜到了吧,咦,你怎么了?” 见自己没感染到妻子,五舅老爷奇怪地问。 五舅太太淡淡:“不就是外甥求你为他说圆房的事,你没答应。”五舅老爷哈地一声大笑:“我怎么没答应,我答应的。” “哦?”五舅太太这才动动眼眸,五舅老爷兴奋地道:“我说你今天晚上就去她房里,明天我代你去说。你看我回答得怎么样?” 五舅太太继续淡淡:“后来呢?”五舅老爷笑道:“他恼了呗,我也恼了,他对我磕了头赔礼,我才放过他。” “哦,他倒还肯为这事磕头?” 五舅太太的话终于让五舅老爷醒过神:“我说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五舅太太这才正容了,对丈夫叹气:“没什么,我白天见了那……就是那个少夫人一回,” “哦哦哦,是什么样子?可教训了她。”五舅老爷很感兴趣:“生得如何,眉眼儿狐媚多,妖精气多?” 五舅太太回想那一张端庄秀气的面庞,不浓不淡的妆容,不亲切也不生疏的笑:“倒不是一般的人,” 慢慢下了个结论:“是个气度大方的姑娘,”再一笑对丈夫:“我给了东西。” 这等于一盆冷水泼在五舅老爷头上,他坐直身子,带着寻思的神气。他知道妻子比自己冷静镇定,有什么事,妻子在,常有好见解。五舅老爷慢慢才笑了:“给就给了吧,不过少个首饰。” “不是,是你外甥,”五舅太太笑道:“我出门往家来,见他来了,你来猜他说什么,他说舅母爱惜赏赐,原应该带来给舅父舅母叩头,只是父母亲还生气,请舅母多劝着。”五舅太太轻轻一笑:“你看他是迷进去了,还是百般回护呢?” 五舅老爷笑哼一声:“厉害!” “是厉害,你那外甥啊,” “我说是那个……”自己一笑:“那个少夫人。” “我说你外甥!他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这城里只有他压别人的,几曾为要什么忍过?他大了,寻花问柳也有,”五舅太太对五舅老爷笑笑,五舅老爷硬是不脸红:“哈,这事儿,还提它作什么?” 萧家千里驹,出去贪欢萧夫人放心不下,五舅老爷知道妹妹忧愁,自己带着外甥去了。怕不干净的人缠上他。 “不提就不提,”五舅太太笑吟吟:“你几曾见过他烦心过?好吧,外面成亲,算他迷了头。那少夫人生得一等一颜色,气派倒似哪家子闺秀,依我说,压过曹家的三姑娘,萧家三房里姑娘更不用提。” 五舅老爷来了精神:“真的?” “我这眼睛还能看错。这也罢了,她要迷你外甥拿住姑太太,最好的手段是孩子。如今亲也成了,人也跟了来,至今不圆房,姑太太恼了把她往外撵,她只有死路一条,” 五舅老爷觉得有意思:“你说她至今护着身子不给?”五舅太太含笑:“是你外甥,咱们不管那少夫人怎么想,只说你外甥。他为什么也等着,他想要,怕她不给?” “夫人这最后一句妙极。”五舅老爷哈哈大笑,笑过道:“长辈们都被骗了。”五舅太太笑道:“正是这样!依我看,一定有不得不成亲的事!比如…。”她才眉头耸,五舅老爷变了脸色:“休提!” “因此不圆房。” 夫妻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 五舅老爷眯起眼:“有意思,夫人,你和我且等着,看这事情如何收场。圆房这事嘛,他再来找我,多磕上几个头,也许我心软,我就答应了。” 五舅太太微微一笑:“正是这话。” “岂有此理!” 碧青色窗内,萧护一手负后,一手拍在窗格上。月上他眉头,双眉从来飞逸有神,现在如千锁结拧在一处难解开。 玉柱般高挺的鼻翼微微动着,似按捺气愤。薄薄嘴唇紧紧抿着,快似一线天。回想父亲才对自己说的话,萧护怒于眸中。 身后数尺外,烛光后坐着萧大帅。他手按书案上,却不是生气。眸中总有笑意,对自己儿子傲岸身子骨儿赞赏流露。 这孩子,不再是三年前的膝下娇子。 以前也没怎么娇过他,不过锦衣玉食总是难免。 月光如骄龙般飞腾而至,在一片片明黄月色中,萧护快步回到父亲身边,与他促膝而坐。他低而有力地沉了声,带着痛痛的悲伤:“如今乱了!张守户几次声称会过乌里合,又几次拿不下他。我数战折人不少,看他风平浪静。我以为只军中设冤狱,没想到……” 他难过的几乎说不下去。 旁边是黄花梨木刻花几,几上摆着一把小壶,两个茶盏。萧大帅为儿子执壶把盏,就着浓茶香推到他面前,一言不发。 萧护定定心:“顾家的人,想必父亲收留下来。”萧大帅傲气地一笑,还是眸含欣慰看着儿子:“你父不敢收留,还有哪个人敢收留。就是你,不是也收下了慧娘。”父子相视一笑,这两个全是钦犯。 “如你所说,京里如今乱了。自你岳父家去年出事,年前碰死两个御史,又格了五、六个官员,遣送出京。我看出奇怪来,让人盯着问了问,出京的人路上死了一半。我让人私下里当地衙门里调他们死因,卷宗又没了。因是暗中问的,便不能去问那县令。再者,皇上不爱道不爱僧,不贪女色,贵妃处一个月里不去几回,只是闭门见邹家的人,与先皇后情深如此让人艳羡,可荒废朝政,战事,凭邹国用胡弄!还好他一个人说了算,又有张守户和咱们家牵制他,又好些。文官,就更乱!宫中一天发几道旨意,先是命太子监国,听说扣了什么,太妃们去哭闹,又命皇子们同管。没出几天,贵妃的弟弟,文妃的哥哥,先太后的侄子……一古脑儿全管了事!” 萧大帅也动了怒,他更有城府,只眸光寒一寒,见儿子气愤莫明,又强自按到面上平静,对他夸奖的笑一笑,再火气上来:“几位在外的郡王们也开始了,临安郡王上折子,靖江王上折子,韩宪王上折子……为皇子们打太平拳!倒霉的十几家,你江家世叔,康家世叔,程家世叔,荣家世叔全被下了兵权!顾家和你岳父家一样,抄了家,定了钦犯!他小儿子冒死逃出,中了十几刀撑着见到我,一句字没说,至今未醒!” 房中忽然一暗,浓团似的乌云遮住清明月光,瞬间泼墨似的染开,似宣纸上流出的层梅图。烛光跳几跳,在这黑暗中瞬间现明亮。 萧护下定决心,跪到父亲面前。一线鸦青色衣角垂在他面前,这是萧大帅的。萧护垂眸只对这衣角,不再迟疑清晰地道:“请父亲,允我刚才所说!儿子不孝……”他吃力的停顿下来,似有千斤压力让他背更弯,他只能看到萧大帅的丝履,萧护直直这鞋子看,他知道父亲要是不答应,会一脚把自己踹开。 可他胸中滚滚洪流,再不说就要炸开,头一昂,对上父亲的眸光,话也流利了:“求父亲!……儿子求父帅答应,”他咬牙道:“我要清君侧!” 清君侧! 三个字长久萦于胸怀,终于说出来。不仅是痛快,还震得自己心头动。窗外天明月高悬,是秋高的好夜色,繁星明亮过于平时,并没有一星半点的乌云遮拦。 可萧护还是隐隐觉得头上青天乌沉沉。 国舅,哼!擅自弄权。 贵妃,哼!插手外臣。 皇帝若是昏庸,臣子们不谏怎么行? 不谏,枉为臣! 不谏,任由皇帝继续昏下去,这不叫为国为民的好忠臣! 文死谏,武将呢?当然是武谏! 萧护说过清君侧三个字后,不敢看父亲脸色,他低头寻思着还想说出一些话来,表示自己并不是把妻子冤仇放在首位。 是以他要先回家里来,要先得到父亲的支持。十三娘虽然军功高,能得到皇上的一个应允。可那失心疯的郡主、心眼狭窄的国舅、还有那一对丧心疯儿的郡王郡王妃,外加一个干涉外臣的贵妃。 他们怎么肯罢休? 此次京中行,必然不是好走的! 他正低头,就觉得面上一热,父亲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这只手是那么温暖,是那么的抚爱。少帅停住了! 他且惊且颤地抬起头,见到父亲含笑看着自己,并没有意想中的可能大怒,可能骂自己会连累萧家,可能…… 头一回见到父亲的脸色这么慈祥,在烛光下有着清澈的明了。他眸子里笑意加浓,一种来到唇边,直到唇边也噙上笑。萧护这一刻热泪盈眶,他跪直身子,带着浓浓感激地叫了一声:“父帅!” 扯过萧大帅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 这般真情流露,萧大帅更觉得自己做对了。哪怕只为了儿子这种深切的感激,萧大帅觉得也值得。 再说局势不稳,如儿子所说,这事非做不可! 他知道自己对儿子从来是严厉的,是自己的独子,怎么会不心疼他?邹国用老匹夫,你不知道本帅膝下就这一个儿子! 虎子怎配犬媳? 就是郡主又如何?不是虎媳本帅都不要! 萧大帅回想起自己久不在家,生怕慈母惯坏他,人在军中,心没有一刻不牵挂着萧护。大帅虽在外,也知道妻子纵容儿子外面玩乐,五舅兄亲自带着去。 萧家千里驹,动一动,去哪里,满城里没有人不知道。萧大帅更是微微的笑,我这样千般娇贵万般周护养大的儿子,会为着一桩前途不明的亲事,由着什么国舅捏长捏短? 中宫早就不在,去他娘的国舅! 五舅老爷如果在这里,见到此时萧大帅脸色会大吃一惊,再听萧大帅说话会吃第二惊。萧大帅今天不想严厉,他一生经历战场官场,无处不凶险无处不惊心。他今天不想再约束儿子,特别是儿子一侧面颊正摩挲着他的大手,萧大帅心不知软到哪里去。 “护儿,”他笑容满面:“你是为父的命根子!”萧护更是大喜,这一喜,把父亲另一只手也贴脸上,忽然哽咽了:“父亲。” 这饱含亲情的一声,萧氏父子同时湿了眼眶。一个为护儿子,一个为了这世道,他们同时沉重的有心酸。 萧护不是个罗嗦人,这一点缘自于他的父亲萧大帅,也是个简洁惜言的人。可这一对父子今天话语絮絮,不尽的罗嗦。 说过朝政说军中,说过军中说至交,最后萧大帅对儿子道:“封家对你媳妇是花了心思教的,这几天管家但有烦恼,你不要管,由她自去!”萧护心下忐忑,他原来还有为慧娘出气的想法。听父亲这样说,马上醒悟:“是是,儿子在人前敬她不算敬,要别人自己敬她才行。” “就是这话,让我看看封家教导的如何?”萧大帅满面笑容说过,又叹气:“可惜了你岳父岳母死得冤。”这不是伤心的时候,又展颜笑:“幸好媳妇逃了出来。小子,几时清静了,把这一出子故事重新给我讲讲,为父好下酒。” 萧护再次讨好地道:“我有虎父,怎么敢不娶虎媳?”恭维得萧大帅浑身舒坦,别人说得再好,也不如自己儿子说的中听。他微笑:“天不早了,去吧,她若诉烦恼,你再安慰她。”见儿子不走,在身前只是笑。 “又是什么?几时学会吞吞吐吐的毛病?”萧大帅不悦。 萧护红晕上脸:“这圆房的事儿,我求了五舅舅,他把儿子骂一顿,又对姑母们说,又把儿子骂一顿,四叔公耳朵不清,” 对四叔公说:“求您成全,” 四叔公笑呵呵:“我不乘船,我坐车来的。” 再说:“帮忙说我要圆房,” 四叔公大受惊吓:“护哥儿,你落的什么毛病,至今还尿床?” “哈哈哈哈哈……萧大帅大笑不止。笑声飞出窗外,惊得廊下鸟在笼子里乱扑腾。 萧护红着脸道:”请父亲成全,儿子实实的是没辙了。“ 萧大帅笑完以后,也不帮他,反而要看笑话:”这是你的难题,让为父看看你如何应对?去吧,我对张同海说你身有旧疾,又被邹国舅打重了,先在家中养养身子,最近皇上听说身子不快,晚进京没什么。你时间宽裕,且看你如何办理。“ 把儿子撵出来。 萧护对着父亲满面笑容,点头哈腰称是。出来就愁眉苦脸,自己嘀咕一句:”您晚抱孙子,可别怪我。“ 处处磕头,处处陪笑,处处挨说。 这圆房的路儿,怎生这么难走? 直到院外萧护才重打笑容,慧娘如今接回家中抚慰,再大的心事也不愿让她一起忧愁。再说这小丫头片子,没亲几下子就求饶,没抱几下子就眼泪汪汪,她要知道,估计也是个看笑话的。 若荷来打帘子,已然是睡妆,问过慧娘才睡下,萧护不客气地抬腿进来。见雕刻青鹤乌梅楠木大床上,慧娘倚着寿面枕拧身子要起:”少帅回来了?“ 她眼睛一亮,如灯花儿爆了。再羞涩上来,又如新霞初生云空中,一丝一缕上尽是情意。 把萧护眼馋的,坐过来就要亲。想想又住了手,脸色如别人欠了他八百大钱:”你想我一回不容易,再亲怕了你,下回怎么亲?“ 慧娘早缩到床角,抱着红绫薄被哄他:”以后……已是你的人了。“萧护无奈笑笑,要出来,见慧娘眸子忽闪,他习惯性地问:”有话对我说?“ 心中闪过父亲才说的话。 ”没,“慧娘笑得如牡丹花,又改口:”有,“恬然一笑:”夫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萧护轻笑:”没有。“ ”那,我说,“慧娘眨着眼睛,很是俏皮:”我想对夫君说,家人们欺生是家家都有的事情,熟了,知道了我,自然好了。我可以放过的事,不会对夫君说,我不放过的事,到了夫君面前,夫君可以放过的,再定夺不迟。“她笑眯眯:”迟早让他们服了我。“ 一股暖流潺潺又在萧护心中,他今天既得父亲支持,又得娇妻心语,又可以明天去父亲面前自豪一番。 看看,怎么会娶错人! 见那一朵子小小牡丹花似的人娇痴纯美,萧护再也忍不住,一把揪过来按怀里,刚喊一声好人,脖子被人攀住,耳朵边多了湿润的嘴唇,慧娘低声道:”只有一件事,那两个丫头,和夫君可有情意?“ 正情热时问这话,萧护愣住,见慧娘缩头在自己怀里,刚才的当家小娘子又成怀中怯怯小媳妇。萧护啼笑皆非,有情意还会赶出去? 自己又不是怕媳妇的人,要喜欢,就留着,看你怎么办?他很想把眸子下面那粉红淡茸的小耳朵咬上一口。 家里也呆了两天,难道没看出来?这不是一般的家,不是随随便便进来人,随随便便出去人的那种家庭。 他的手借势不老实起来,再低低地问:”什么叫情意?十三对我可有情意?有多少,一一说来,说不出来今天我就不出去了。“ 猛地想到五舅父说的,你今天晚上你就只管圆房的取笑话,为圆房而生的沮丧闷气这就有了发泄的渠道。 慧娘抱紧他脖子,像是这样可以少受他的狼爪,被萧护硬揪出来。房中又有了低泣的求饶声:”人家还小,又不是面团子…… 慧娘今年十七岁。 少帅坏笑:“十七岁,你还小?” 最后“好夫君,十三的好夫君,”乱叫一通,萧护也能自持,满面涨红的放了她,心满意足地往隔壁去。 慧娘抱着被子,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像是每一回过,就更想他。可他来时,没轻没重的……如母亲在世时说的,是慧娘偷听的,封夫人对封大人道:“当兵的人都有力气,我的好孩子还小,哪里禁得住他揉搓?对萧家好好的说,再等一年吧。” 这一夜,她泪湿了被枕,又梦到了父母。 萧护第二天见到眼睛红肿,自己后悔没节制。早饭后夫妻同往父母处请安,院子里叩头就院子里吧,少帅先见天儿陪着。 哄慧娘去看鱼,让跟的人先走。就在小石桥下面抱着慧娘哄了半天,慧娘原本就不怪他,哄得心情好,就娇嗔:“你以后轻些,” “让人怎么轻,在外面忍这一年多,回家来还要忍?”萧护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才展笑容,慧娘定定神把丈夫看来看去,还是问出来:“你几时知道我是女子?”萧护笑嘻嘻:“从你进军营的时候。” 慧娘恼羞成怒:“你!”她不是不怕他,也举起拳头给了萧护一下,又不愿承认:“分明胡说,你一定是后来才知道。”她又气又恼,要是知道,那贴身当小厮,同床共枕,分明调戏。怀揣进京为父申冤后,就表明身份心思的封慧娘啼哭起来,本想把妻子哄笑,却把妻子哄哭的萧护多说了一句话,又哄了半天。 花丛后忽然一响,硕大的花朵簌簌摇动。 萧护断喝:“谁?”怀中一颤,出其不意的被他这一声,慧娘吓得一哆嗦,萧护抱紧她亲亲:“别怕,我骂别人呢。”目视那花深处,就是慧娘也看出来那里有个人。衣着不是轻红就是淡黄,色泽在绿叶中妖娆妩媚。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走动,只有花枝子还在微摇。 萧护怒声:“反了吗?出来!”衣襟紧了紧,慧娘小声道:“放我下来,要让公公婆婆知道,”萧护心想知道正好,反正我要尽快圆房。眼光回到慧娘身上,见她面颊不是羞就是涨红,水灵灵的鲜艳动人。 又俯身亲了亲,笑嘻嘻:“你放心,我挖了他眼珠子!” 对面有人小小惊呼一声,有人慢腾腾走了出来。是个高挑个子细腰的少女,轻红衫子,削肩膀,衬上她发上的红花,好似一个作工精致的长个子梅瓶。 青春动人。 她惊慌失措,面上忍着痛,却又一脸的痛苦,泪水花花的模了满脸,又强擦去似要看清萧护,又不敢擦,伏身跪在泥地上,泣不成声:“请……少帅安。” 萧护认出来是香荷,怀中又一紧,是慧娘紧紧抱住自己。萧护差点儿要笑,十三是个醋坛子,此时醋缸倾倒。 他猜错了,慧娘此时却不是吃醋的心思,她猜出来这必是那两个丫头之一,见她姿容秀美,怕萧护真的挖她眼睛。 十三娘要的,就是无风无波嫁出去这两个人,也怕她们因此闹腾。 伏地前一瞥,也见到那一双眸子如红玉雕成,飞彩流光地红肿着,像夜夜泣哭的人。 背上被丈夫轻拍拍,慧娘忘了自己在他怀中,昨夜还想寻究竟,人这样在面前又为她担心,抬眸见萧护面如寒霜,这种脸色慧娘太熟悉,她害怕地面庞埋到他胸膛上,想说什么,嗓子眼里干涩难当。 只扯动他衣襟,娇怯怯的扯着。公婆还不待见十三呢,你千万别惹气生。 “谁让你进来的?”萧护打发出去的人,他不会忘,冷冷逼视得香荷不敢抬头。见她泣得不能自己,萧护火大的吼一声:“来人!” 这附近打扫院子的,路过的,摘花的人全过来了。人人胆战心惊,少帅这一嗓子气不小。 慧娘挣扎着要下来,萧护只不放。听背后脚步声响,慧娘哭出来,这以后怎生做人? 萧护搂定慧娘不放,存心给父母亲传个话儿,这房再不圆,当儿子的等不急了。见管家小跑着也过来,不客气地道:“父亲常说,家门不严是大罪!送她母亲那里去发落,再请母亲查看二门上的人,谁私放了人进来!”他自回家来,就到处赔不是,活似磕头虫儿,这就越说越动气:“如今我回来了,我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少帅!”香荷不知哪里来的胆量,或许是心碎了后反而不在乎,扑上前一步,双手抓地,死死地揪住不多的草根子,草尖扎了手,血珠子一闪没入了泥中,她痴痴仰面泪如断线,似要把萧护从此留在眼中。 有人拉走了她。 慧娘没看到,却听到身后哭声渐远,那如入骨中的痴恋声也远:“少帅……。少帅……”慧娘听得毛骨悚然。 大家都太过震惊,忘了堵她嘴。等到走远了堵上,这声气儿已经说了好几句。 慧娘耳边盘旋的全是这凄楚声,被萧护抱在怀里走也没有发现。 两个人到了萧夫人院中,慧娘已是自己走,见墙角里跪着香荷,她像是挨了打,低着头没了哭声,半死不活的在那里。 萧护问也不问,慧娘当然更不问。对着正房叩了头,还是只有庞妈妈出来,萧护让人代回:“儿子媳妇来请安。”听里面无音信,扯着慧娘再出去。 萧夫人在窗后看得清楚,慧娘是满面惊惶。 “这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后,萧夫人让人喊萧护来,屏退人无奈:“香荷丫头怎么了?我媳妇又怎么了,让你吓成那样?” “母亲您先查二门紧闭,香荷怎么进来的?”说起慧娘,萧护吹嘘:“我发脾气,她倒敢不怕?” 萧夫人把他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看了好几遍,想到了什么,问:“我媳妇在你身边,你就这么对她?”萧护语塞,待要说不是,母亲不是好骗的,他如实回答:“十三娘性子拧呢,”对母亲嘿嘿一笑:“反正我管得住她,母亲请放心,以后她不敢不孝敬您。” “打发丫头是你的主意,还是媳妇的?”萧夫人还是问出来。萧护背上一冷,不敢隐瞒:“是我答应了她,母亲您想,十三娘吃了多少苦,她还小,母亲,” 见萧夫人面无表情,对着旁边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中的一盘子香出神,萧护上前扯扯她袖子,恳求道:“母亲,她天天捏着小心,现在不是教训她的时候。” “我就对你说,我这里,进来人也不容易,出去人也不容易,”萧夫人觉得不是滋味,儿子几时动的一腔真情。她也怜惜慧娘,一听是慧娘马上改变,可是……想到慧娘遭了大难,萧夫人不忍心当着儿子再说她,只道:“你父亲还有两个,我没见容不下。她要是不生,还能一个也不容?你不要给我玩那留子去母的事,我眼尖着呢。当初你父亲的那两个,我说要生了,就留下来。如今想想我也不是滋味,你父亲常年不在家,我只得一个,虽有亲戚,又不是兄弟。要再有一个两个的,给你当个臂膀岂不好?” 萧少帅下跪再一次上演,诚心诚意地道:“回母亲,慧娘这样说,是她爱我。母亲给的丫头死都不愿出去,强打发了才走,也是她们爱我。母亲知道,爱儿子的人倒不少。” “胡扯,”萧夫人露出一丝笑容,但是不放过:“这般骄傲就该掌嘴,你父亲从小教导全去了哪里。”萧护认真回道:“母亲知道儿子说的不是假话,都爱我,我却爱谁。以前对亲事还抱怨过,后来见了慧娘,” 萧夫人一笑:“哦。” “我心疼她,她心爱我。母亲,我只能顾一个,难道不装家事国事,装几个女人不成?”萧护很是郑重:“三年前我走的时候,就有人对我说平妻的事,让我对母亲提,母亲知道,儿子哪里敢提,不过当时是听了进去。后来,” 萧护回忆旧事,后来郡主死活不依的缠上来,后来封家岳父母为自己而含冤身亡,他叹气:“慧娘没有娘家,” 只这一句话,萧夫人动容,想说什么,又重重叹一口气:“也是。”萧护见母亲心软,再道:“慧娘三年不生,请母亲赏人下来。我是大家公子,岂能只系着原来丫头?”萧夫人一笑:“这话倒也不错,”先给的丫头们,本来就是引导公子们懂人事。 “要是慧娘生下孩子,平妻这事就不必了。” 慧娘还在小厅上坐着,帮着管家。她心乱如麻,就没有注意到如柳对若荷使个眼色,悄悄儿的溜出去。 一出小厅,如柳就加快脚步的走,有人处就急走,似乎当什么急差事;无人处就飞奔,似乎有鬼在撵她的腿。 萧家角门多,一个偏僻的角门上,有个婆子四下张望,见如柳来,松一口气,取钥匙开门,又低声交待:“只能这一回。” “多谢妈妈,您放心,再没有第二回。”如柳赶快感谢她。求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和香荷一样,也是双眼肿如桃。 如柳上前抱住她:“玉荷姐姐,你,”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你别再伤心难过,少帅心里,只有少夫人一个人。” 玉荷身子一颤,又坚强的稳住,茫然不知所措地喃喃:“我知道,我想回来这两天,夫人没喊过我,问父亲,他是跟大帅身边天天呆着,可父亲昨天回来就给我说亲事,我说不依,再逼寻死去,父亲骂我,让我去死。” “姐姐,你想开些,从我到少帅院子里,姐姐你对我最好。妹妹不会骗你,萧山大叔也不会不疼你,好姐姐,少夫人昨天就管上家了,今天还在管家呢。”如柳真心地为玉荷难过,可又珍惜自己现在的大丫头身份。 如柳和若荷都受过玉荷许多的照顾,香荷和玉荷如果不是稳重自持,萧夫人不会挑她们两个人给萧护。 可情之一物,害人不浅。 去少帅房中,香荷玉荷都应该知道没有资格和少帅谈情意,以后最多是开脸当姨娘,还得萧夫人人活着的时候才能有几分体面。 满城的姑娘们都惦记少帅,香荷和玉荷从萧夫人房中出来,自然有门路听消息,知道至少有四、家子女眷和萧夫人说平妻的事。 以后就是再进姨娘,只要不是丫头出身,身份都高过香荷和玉荷。 就这种命运,还算是两个丫头有运气。 没有运气的,还不是让她们自己择人而嫁,而是少帅烦了她们,小姨娘也当不上,通房丫头不尴不尬混几年,混到年长色衰,少帅自然有别的美貌丫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不高兴时,只怕还要打骂。 身为丫头,明明知道少帅不会和她们谈情爱,可是没头没脑的爱上了,宁愿死在房中,宁愿以后过被萧护打骂的日子也不肯走,这便如何是好? 玉荷魂不守舍地怔忡着:“管家?这才几天?”确切来说,今天是少夫人进门才第三天。玉荷丢了魂,只对着墙上青苔看:“夫人难道这么宽厚于她?” “少帅大了,管三军呢,大帅夫人要给少帅面子才是!”如柳急,她偷着跑出来,不敢呆太久,又约着玉荷见面不能不出来,见她失魂落魄,也不放心走,索性一古脑儿全说出来:“少帅心爱呢,为少夫人不能进门,抱住大帅大腿哭,当着人呢!晚上又去见夫人,夫人院子里人都知道,少帅被夫人对着脸啐了好几口,又拿巴掌打他,要打板子,绳子都准备下,后来是大帅劝下来。这一劝下来,自然就好了。隔天,少帅陪着少夫人硬请安,跪在院子里求赏东西,不给东西不起来,大帅给首饰出来,是件有名头儿的呢。” 如柳哭了:“好姐姐,你嫁人吧。我自从见到少夫人,就为你一宿一宿的揪心。少夫人要是不好的人,我也劝你守着。可少夫人,气度不比人差,行走不比人差。都说她拎刀拿枪的人,可她针线上的功夫,倒比姐姐你从小学出来的还要好。少帅不知道多心爱她,听说为圆房,到处找亲戚说情,好姐姐,我进来时你教我,眼睛里只能有主子。少帅把我指给少夫人,以后我未必能常出来,妹妹今天把话说干净,劝你死了心吧!” 玉荷的脸上“唰”地没有了血色,她眼前一黑,手扶着墙,等如柳说完这通子话才缓过来,吃力的道:“夫人对着少帅脸啐?”她痛苦万分,少帅是家中的眼珠子,从小虽然打,也没有这样伤过少帅的脸面。 “还有香荷,她今天早上私进二门,撞到少帅和少夫人桥下看鱼,少帅送她去给夫人发落,我特意为你,才打听了一打听,少帅对夫人说,门户不紧,不管不行。”如柳也痛苦了,她为玉荷痛苦。 怕玉荷也这样私进二门,落得香荷那样的下场。香荷和玉荷虽然都是夫人指的人,但香荷清高些,她娘王婆子自从女儿指给少帅,又眼中无人,丫头们都不喜欢她。 “找个好的嫁了吧,少夫人还说侍候少帅一场,要给你们东西。这样体面着过,难道不好?”如柳苦苦的劝。 玉荷何尝不知道这样嫁人叫好,可她艰难地道:“对着别人,让我怎么能过?”如柳心急如焚要回去,怕少夫人使唤自己的。虽然有若荷帮着圆转,也怕少夫人看出来什么,丢了这份好差事。 就口不择言了:“这没什么,你看扫园子的老叶家儿子,相中后院子里种花张妈的女儿,也是不依从,听说相于的是大门上的萧来。老叶家儿子许下重礼,萧来拿不出多的彩礼,张妈就许给老叶家,成亲头一个月,叶嫂嫂天天哭,不是天天打,打得一条街都听见,前天我初回来问了问,有了,这就安生下来。” 如柳只顾着说,就忘了这话多不对。 玉荷强忍的泪水流下来,想想自己身子给了少帅,家里无人不知道。听说自己出来,也有十几家子上门求亲。可自己以后,也要过这样天天挨打的日子吗? ------题外话------ 鞠躬感谢,许多亲的口袋被仔翻过来,翻过去,都空了。感谢你们。 加更,希望亲们喜欢,一则感谢口袋空空的亲们,仔爱你们,有了再给哈。 二来,还有票子的亲们,请投给仔吧。 感谢你们!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六十八章,旧仆来相见 如柳不敢久留,赶快去了。关门的婆子对着如柳还有笑容,甚至道:“姑娘慢步。”转脸儿对玉荷就皮笑肉不笑:“我说玉荷姑娘,我可要关门了。” “啪!”关上门,还有响声。 玉荷心更灰冷,独自站在角门外,觉得那门冷冰冰,冰冰冷,如万把钢针,直戳到自己心底去。 站了半天脚酸痛上来,才扶着墙低头回去,一路上不敢抬头,怕遇到熟人笑话自己。 家里只有父女两个人,萧山侍候萧大帅,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不归。有一个小丫头子供玉荷使唤,见她回来,小丫头子勤快地跑上来:“姑娘可回来了,”满面堆笑巴结地问:“几时进去?” 小丫头子也猜到玉荷出去半天,应该是去萧家找能帮忙的人。见玉荷哭过,小丫头子自以为地猜测:“见到夫人,怎么能不哭呢?姑娘时常对我说,夫人是最疼姑娘的,少帅房中丫头您是头一份儿,” 玉荷听着,句句刺心,随便道:“我累了,歪着去,中午不吃饭,你别叫我。”拂帘到自己屋里,蒙在被子里就哭起来。 哭累了,就睡过去。 萧护和萧夫人还在谈话。 萧夫人尴尬起来,“慧娘没娘家”,这话,如无数冰雹般砸下压疼她的心。就是封家没出事,萧夫人为儿子也考虑过平妻的事。 她出身名门,自有手段。萧大帅常年在外,纵有姨娘也争不了宠。年青的时候她还为自己嫁这样丈夫喜欢过,到儿子出门后,萧夫人心中寂凉就上来了。 为什么不多生几个? 给儿子也多个商议的人。 她有了这个心思,就希望子嗣多多。最近这心思起得特别猛,是收到萧护的信,在军中擅自成了亲。 萧夫人这一气非同小可,择妻心思由此而来。既匆忙择妻,只有本城里姑娘最知底细。 今天见儿子跪面前诚恳而求,又知道媳妇本就是媳妇,萧夫人叹口气:“好吧。”见儿子面上就是一喜。萧夫人又板起面庞,萧护察颜观色收了笑容。 额头上被母亲点了一指,萧夫人严厉地道:“你父亲说你翅膀硬了,以后未必管得到你。”萧护才说不敢,萧夫人正色道:“你我先约法三章,三年里有孩子,没孙子,五年后你得给我孙子!” “是是,”萧护只有听的份儿。 “再来,三年里没孩子,人,我给你挑,可不许你外面弄来。” “那是当然,”萧护满口答应。 “第三,既挑了人,是为孙子,到你房里,不许作践,不许冤枉!你须知道是为孙子!房中宠爱,一视同仁。” 萧护眨眼半天没想明白:“母亲,这心里还能有两个人?”萧夫人失笑,笑骂他:“如今长成混帐人,你怎么想我不管,你撵了我的人,我还没和你们小夫妻算账,你还来敢支支吾吾?” “答应不难,要孙子没什么难的,就是有一样,母亲您得帮儿子一把。”萧护试探地问:“圆房的事?” “滚!”萧夫人绷紧面庞:“你父亲说了,这是你事先没明说的惩罚,自己想法子。” “这不是早圆房早得孙子,”萧护嬉皮笑脸:“不然就晚了。” 萧夫人忍住笑:“晚了给你纳妾,我心里早有人了。”萧护一骨碌站起来:“还是我自己找主意吧。”忍不住又道:“再说那时候,怎么敢多说一个字,就是现在,这张同海步步紧逼,父帅步步让他,是什么意思?” “你父亲做事还能没有道理,当真翅膀硬了,找打呢!”萧夫人竖起眉头。萧护赶快辞了母亲往外走,到外面对香荷一眼不看,先用袖子抹汗。 院子里回话人多出来,人人看得清楚,少帅这一额头的汗,这不是都秋凉了? 一看就是又让夫人训了。 有人啧嘴,就为着少夫人。 萧护继续夹着尾巴去做人,萧夫人自己笑:“如今蜜里调油一般,”萧护以前还说过媳妇要生得不好,他不待见的话,到今天大变样,一听纳妾赶快就跑了。 让人喊王贵和王婆子来,说了几句气话:“如今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舅太太姑太太来都让我保重,他既不要了,给她挑人嫁了吧。” 香荷哭得要死,不管不顾地闯进帘子,对着萧夫人哭求:“夫人,好夫人,那天少帅来信让我走,您许给我出去呆几天,等少帅好了再进来,好夫人,您这不是要了我的命?” 萧夫人对她的三分怜惜,全化为乌有。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庞妈妈等人把香荷拖出去,萧夫人才揉额角,嘀咕道:“头痛。” 儿子的话浮上心头。 萧护说得本没有错,爱他的人还真不少,这本城里就能找一大堆出来,还个个家世不差。由香荷刚才的哭诉,萧夫人倒偏向慧娘,自语低声:“这孩子倒有见识。” 房中留着香荷这样的人,迟早要有事情。 要说两个丫头在自己房里时,是稳重于别人,一经儿子的手,就成了这副模样。再说萧夫人也知道,萧护也没碰过几回。 才想这事不痛快,不是儿子薄情,像是自己没给儿子好人,这么闹的,儿子也没有许给她们,她们这一寻死觅活,传开来像儿子性情薄。 庞妈妈又进来:“蒋夫人带蒋家姑娘来请安来了。” “唉……”萧夫人出一口长气,又来一个。就是封家还在的时候,蒋夫人也从来没放弃过。萧夫人病了,正方便她见天儿带女儿们来。有时候蒋夫人自己上午来,下午再让女儿们来。蒋家公子和萧护交好,余下还有四个姐妹,出嫁两个,比萧护小一岁的有一个,还有一个小萧护四岁。 论年纪般配上,不算太过。 萧夫人在这种情况下,把萧护的话放在心中。儿子是少帅,以后是大帅,怎能为女儿牵怀?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是女人,她知道丈夫房中人要多了是怎么回事?要说打发人,萧夫人当年也打发过萧大帅房中丫头。 服侍过公子们,和他们幼年时同长大的,是另有感情。 萧夫人打算暗示蒋夫人一下,她已经想好。就是慧娘不生,也只给她丫头,生下来抱给慧娘养,也算当婆婆的疼她一场。 帘子半打开,“哎哟,我的好夫人,你今天可觉得好些?”蒋夫人人未到,语先至。萧夫人扶额头表情一般,要迎还没有迎时,蒋夫人过来按住她,关切地道:“快别起,快睡着,不过是自家孩子,怎么当得起你迎,” 萧夫人从来就没有认真迎过蒋家,身份上差得太大。见两位蒋姑娘膝前跪到:“请伯母安。”萧夫人强打笑容:“快起来,难为你们一天一回的来看我,我好了许多。” “就要中秋,你也不出去?”蒋夫人直接落泪:“可怜你受了这么多的气?”以前萧夫人就不爱听,这家里哪一个敢给自己气受?今天听着就更反感,好在她是病人,呆着脸不回也行。 只是蒋夫人太讨嫌:“自我认识你,你是多么要强的人,咱们两个又是多么的好,常来常往的,儿女们,也是一般的亲厚,谁都知道谁。唉,我的好夫人,你让一个外来的气病,我这心里难受,就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萧夫人只怪萧护,要不是他办事糊涂,自己怎么会装病?怎么会有媳妇不能见?怎么会一出子一出子的听这些话? 又不是小曲子,越听越爱听。 “我的夫人呀,”蒋夫人哭到最后必然是:“你没个女孩儿,要有,也给解你七分忧愁。我把女儿们带来看你,你几时想了,让她们留下来伴你吧,夜里说说笑笑,倒娘儿们亲香。” 萧夫人慢慢的在帕子里吐气,我的娘呀,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以前不知道媳妇是媳妇的时候,就不答应留别人的女孩儿。原因无二,留蒋家的,别人家的不喜欢。留别人家的,蒋家要怪。现在,就不会留了。 慧娘当着人被丈夫抱,自己羞过上半天,上半天无人寻事,她才安心。因香荷“正大光明”出现,人人都知道,慧娘就正大光明让若荷去打听夫人怎么发落? 心里不是不捏一把子汗的。觉得萧护是个依靠,也细心,可竟然不过来,哪怕让萧北给个回话儿也好? 只能问丫头:“香荷还在夫人院中?” 若荷一动不动地就回答出来:“夫人发落了,给她老子娘钱,让出去嫁人呢。”回答得这么细致,慧娘倒红了脸,把若荷小心看了又看,不像是打趣自己,特地问清楚,等自己问的人。当下不问,等晚上见到萧护,忧愁道:“又挨了母亲说?可打了没有?”萧护一天都有事,早就把这事忘了。见慧娘羞羞愧愧自己猜测,才想起来,才要说:“哦,没事。”又难得见妻子一脸好下手的模样,就叹一口气:“唉……。不好说,” “怎么?”慧娘抱住他手臂,惊得眼溜圆:“打你了?在哪里,我给你揉揉,”不说还好,萧护又想起慧娘偷看自己的事,斜眼瞅着她,阴阳怪气地道:“你有这般好心,”慧娘心中一寒,慢慢放了萧护手臂,低头认错:“这,你对母亲说,是我不好,让母亲打我吧,” 身子一紧被人扑倒,丈夫那张俊脸儿在脸前晃动,他笑得坏坏的:“我来代罚如何?” 慧娘忙不迭求饶,萧护不肯放她。上夜的水兰若荷早避出房外,一个默默用指甲在栏杆上刻字,一个对着月色发呆。 少夫人的日子,竟然这么好? 不少人以为新进家门的少夫人不会过得好。 终于有唤人声:“送茶来,”水兰红了脸小跑过去,送上一把提梁壶,结巴着解释:“才要送,少帅回来……” 怕如大红布的慧娘更怕见她装睡,听丫头声气儿更小,睁开眼见水兰只敢对自己脚尖看。萧护接过茶,床边有朱红漆雕狮子滚绣珠的小几,上面杂乱放着玉茶盏。自取一个,漫不经心:“出去吧。” 倒茶给慧娘,对着烛光悠悠道:“你说怕人说?可笑!我告诉你,我正要找几个来煞煞风头!她就出来了!” 说的是香荷。温存过慧娘劝他:“母亲发作香荷,是你又说了什么?所以才挨教训?既出去了,你对得住你的话,我很知足,何必惹人说你没情意?” “我对她有情意?可笑!”这一句才是今晚的第一个可笑。 回手接茶盏,见慧娘呆呆的,只有一双眸子神采飞流,可以压烛光。抬眸时星辰般璀璨,垂眼帘时碧海般深沉。 “你想什么?”萧护问她。 慧娘惊醒,强笑一下:“没什么……”轻声道:“想劝,到底她侍候夫君几年;又…。是个下人,纵容倒不好。”萧护开心了:“还是你明理。”夫妻两个人相视对笑,余下的话都在不言中。 和萧夫人想的一样,香荷玉荷就不打发走,跟着萧护最多是通房丫头。打发走嫁人一夫一妻也不是件坏事,香荷寻死,玉荷要撞墙。又到内宅里折腾,再怎么样,不过是个丫头。 慧娘占了正房,萧护倒去隔壁睡。有时候他犯懒,又为不能圆房别扭,就睡在正房榻上,反正他自己房里无人敢管他。今天回隔壁,推开门,见四个一般儿高矮的小子伏倒在地:“奴才们见过少帅。” 萧护面无表情,解去外衣随手一丢,见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子伸臂接过,飞快折衣过,再伏身于地,双手高捧着那衣服。 居中不是榻,是一把子黑色雕马上封侯的扶手椅。萧护椅上坐下,命起来。见四个人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长脸,一个圆脸笑得佛都要化掉。 “也罢了,父帅给我的人,必然挑选过。不管以前叫什么,如今改了。侍候我的人都有规矩,你们就以墨守成规四字为名,按年纪大小分派下去。萧墨,”萧护淡然一声。 那小小胖子走上前:“在!”他生得圆滚滚身子,是张方脸庞。萧护一晒:“你倒最大?你几岁?” “回少帅,奴才萧墨今天十岁,在大帅身边侍候已两年,不仅是我,就是他们三个,也都呆了两年,和奴才是同年不同月的人。”萧墨口齿很伶俐。 萧护明白了,笑容暖了三分,父亲为自己苦费心思,不管如何尽孝也报答不来。他没有再问,道:“萧成萧规铺床去,萧墨掌灯,萧守去研墨。” 他是他的书房,什么都尽有。大书案上重新掌灯,萧护看过军中往来书信,回了几封,是个空子的时候,萧墨垂手上来,低声回话:“少帅没回来,花大娘来看过,晴空姐姐来看过,都在院外站站就走……少帅回来后,王婆子的弟弟来了,他看上夜,问守院门的,少帅和夫人睡一处……。” 倒了个干净。 萧护听过无话,赏他一两银子,让他打水来解衣睡下。 他初回来,又要见亲戚故交,又要侍候父母亲,又要军中各处书信往来,又要护慧娘,别的事情上也不放过。 但家里人尖刺,正是磨练慧娘的时候,萧护先不管, 第二天起来舞剑陪慧娘请安见父亲会客人,半上午时,他辞了父亲:“儿子有事去。”萧大帅不管他,萧护出来往内宅里去,过水有一排小厅子,有一间人来人往不断,里面坐着慧娘。小厅后面,登高有假山,上面有数间屋子。盖得高,取秋兴逸三个字为名,是赏秋的地方。 平时无人,今天里面多了一个人。 他焦急地往外面看,又看不到,不让他到窗户门边,只能房中间安坐。脖子没一刻就一扭,也只看到满眼树,树上花。 门推开,萧护进来。 “少帅!”那人直接跳起来,直着身子也不行礼,反而质问萧护:“你把我弄到这里,是什么居心?” 这个人年纪不大,却是封安,封家的旧家人。 萧西嗤之以鼻。萧护不回话,关上门,在门内招手。封安狐疑地过去,顺着萧护的手指往门缝外看。 “啊!” 他叫了一声。 小厅上帘子高打,里面坐着一个人,手按帐本子对人说着什么,三几个婆子在她面前躬身点头。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姑娘! 封安泪水如泉水般涌出,他本来对萧护怀疑又怀疑。因自己这一年来平安无事,又认定他必有用意。一见面就质问,是心中一年多沉积心思难捺暴发而出。此时见到慧娘姑娘在,封家双手掩面,泪水手指中渗出:“少帅,我不该怀疑你!” 他一年里胡乱思想,以为萧护不愿不敢救慧娘。 萧护扶起他,温和地道:“不要哭,我有事托你。”封安胡乱擦泪水:“您说您说!”萧护目光忽然如刀,冰冷寒浸:“封家实是冤案,可怜我岳父母死得冤枉!姑娘和我已经成亲,” “啊?”封安又一声大叫,欢喜不尽。 “我们成亲了,”萧护笑容更温和:“姑娘如今是伍家的姑娘,”封安一愣,又跑去门边,手扒着门看了又看,这确定是自己家慧娘姑娘,重新过来,双膝一软,给萧护跪了下来。不及说感谢的话,萧护再次扶起他:“喊你来,不是说不中用的。你听着,我家里有人年年给姑娘送节礼,怕认出来,前两天就打发到田庄子上,你也在那里,我告诉你名姓,以后你日夜留心。若有外人接触,及时来报给我!” ……。 “老爷夫人,你们可以瞑目了!”封安半天才明白这话意,一旦明白,就是一声痛呼。房里是木地板,无缝可挖。封安的手还是在光滑的地板上搔来搔去,死命的按住什么,又其实什么没抓着。 在他心里,经过这搔来搔去,自以为抓住什么才有着落。他就十指钻地,一直往地板上钻。 光滑的地板被他弄得有几道浅浅印子。 萧护也不忍心,温言对他:“你是个忠仆,我会好好待你。”封安一声不吭地头对地上。萧护想想再道:“现在不能让你给姑娘行礼,等过去了……。”他长吁一口气,天知道几时这事情才能过去,但是安慰封安:“姑娘现在姓伍,又有了娘家。你还不能去,等……以后让姑娘拜谢你才是。” “不不不,”封安似被火灼,膝行着往后退,“砰”地撞到椅子上,人从旧事中醒来。伏身给萧护叩头:“砰砰……。”又醒过来,坚定地道:“我看住她们,一个也不放过!” “好汉子!”萧护适时地大力夸奖一句,而不再说“好忠仆”! 封安直到走时,都兴奋得满面通红。他走得再无遗憾,一扫往日的阴沉脸,喜滋滋兴冲冲,出房子不看路,险些摔一跤。 对着他的背影,萧护才觉得心安一些。能去看慧娘的全是母亲的忠仆,可是忠仆也不得不防!当然母亲没有亏待她们,给房子给地,家里不认识慧娘的小子姑娘们还在内宅里当差。只是远远的调开,也给个肥差事。 从小厅外回去,不管是为挂念,还是为想念,小厅外看看,见慧娘笑吟吟,正和面前一个婆子说话。那婆子,气急败坏,肩头扎着似要斗鸡。 萧护说过不管,现在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只看一看就走开。 小厅外站几个回话的人,都有了冷汗。原本有看笑话的心,见少帅走过去,都噤若寒蝉。只有余婆子还和慧娘争。 “街上就这菜价,您手里只发出来就行,管它如今多少钱?”余婆子也是个有脸的人,不然也不敢这么吵。 慧娘扣着帐本子,心平气和:“我不管现钱,但是账目经手里过,多问一声也应当!”想余婆子来领东西,见是常用的,昨天领今天领,多问一句她就恼了。慧娘更不放过,别人当她角门里进来的,她知道自己本就是这家的媳妇,这账目本就是她该管的。 就更停当:“街上要找出低于你说的价钱,我送你见婆婆!” 余婆子气得浑身颤抖,被抓住真病。慧娘不给她东西她没法子走,只能站着和慧娘辨别:“年年物价不同,” 进门没几天,备受非议的少夫人挑一挑秀眉长眉:“哦?现是秋天,今年是丰年吧?” 厅外来回话的人等得焦急,才见到余婆子恼得眼睛吊着出来,嘴里嘀咕不停:“我的菩萨,还没大管事就这样张狂!几时管事,都活不成!” 回去库房里领东西,库房上人也皱眉:“这摆看盘的东西也回回都要?”余婆子更生气,小鬼不给自己脸面,又出来牛头马面。骂道:“你看这不是领东西的牌子?”把牌子往他脸上递,嚷着:“你看你看,” 见庞妈妈走过,余婆子更嚷得大声:“就管个事,不过有来有去,家里有你发出来,你快和那一位一样,处处克扣人的!” 庞妈妈充耳不闻走开,余婆子想她没有七老八十,难道不去对夫人说? 管事的让开她乱舞的手,不和她生气,只是笑:“余妈妈,你儿子现管采买,你带着人管客人来了,厅上要东西。你多费些,你儿子多买些,钱是花不了多少,你却肥了。”余婆子这才不嚷嚷了,才刚被慧娘看出来的,就是这个真病。 慧娘不如管事的知道余婆子儿子是采买,但见不打紧的东西左一回要,右一回要,问上两句,和余婆子又生了一出子气。 关于管家中的弊病,早在家里就学过。封家虽没有萧家大,尖刺的家人一般不少。封夫人言传身教,把自己历年受家人的刁难,受的气一一告诉女儿,慧娘才有了回萧护的话:“请夫君不必过问,过不去了,再请夫君。” 她照常理家,有见到她不嗔不怒的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庞妈妈回去告诉萧夫人,萧夫人心里笑,面上淡淡,她更是个厉害的,自己现气“病”,不能明着为媳妇说话,只反问庞妈妈:“你看呢?” 作为萧夫人手里使唤出来的老人,庞妈妈不敢乱说话,只是笑:“舞弊,不是一件两件,依奴才看,少夫人骂上几个,也不是坏事。” “病”中的萧夫人说有理,抚着额头再去生气。 又是一天客散,四姑老爷回到家,见四姑太太坐那里不喜,他们夫妻不怎么和气,四姑老爷有了说几句的机会,就不放过。打发人倒茶,自己笑得不行:“我渴了,在大哥面前没敢喝茶。” 四姑太太恼了:“你面前没有茶?” “有是有,只是见到你的好侄子,喝不下去。”四姑老爷一脸开心。两个年青的妾过来,娇声道:“给老爷夫人请安,”四姑太太正心头堵,偏那妾不知趣,上前献殷勤:“夫人归宁又听到什么好古记儿,” “哈哈,古记儿没有,故事倒天天有。”四姑老爷越发的大笑。四姑太太柳眉倒竖,喝斥那妾:“出去!有你插嘴的地方!” 两个妾羞躁出去,四姑太太不解气地骂:“没规矩的东西!”四姑老爷最不能听的就是这一句,姑老爷是蒋家的旁支,无意中窥到四姑太太美貌,求东墙拜西墙才娶到手。夫妻本应和气,只是四姑老爷左一个妾右一个妾,十几年下来,就有情份也磨去许多。 四姑太太回家哭诉,长嫂不好说什么,长兄却如父亲般,萧大帅年年在外,难得回来一次就听到这些话,对四姑老爷脸色一般,常拿规矩二字来敲打,四姑老爷惹不起舅兄,又寻思纳个妾与舅兄何干?又没有纳到舅兄房里人?他不肯让步,除了亲戚上往来不少,话少了许多,回家里,和四姑太太就更不好。 四姑太太也不理他,横竖她有强硬的娘家,自己没过错,丈夫不敢休妻,也不敢宠妾压自己,又有儿女,日子流水般过下去。 今天再说“没规矩”,四姑老爷十几年牢骚全出来,冷笑接话:“没规矩的事太多,”四姑太太直挺挺站起来,知道他指的是萧护的事。多年积威,主要是惹不起舅兄。四姑老爷闭闭嘴,又暴发似的笑了:“你不必恼,你知道吗?你的好侄子想干什么?” “干什么!”四姑太太硬邦邦。 四姑老爷只是笑:“才在你家里散酒,我在园子里逛,见他扶了四叔公出来,往无人的地方去。我寻思他数年不回走错了路,跟后面听到几句好话,”斜眼妻子:“你要不要听?”四姑太太深吸一口气:“你说吧。” “他要圆房,急得不行,求四叔公帮说话。”四姑老爷跷着腿笑,心里有遗憾,怎么不寻自己?当然自己在舅兄面前说不上话,不过舅兄看在姑太太面上从不亏待自己,难道一句话也不能说。 回想下午四叔公耳朵背,萧护一句句解释,那个耐心劲儿,四姑老爷思忖自语:“这娶了个什么人,襄王会…。” “当啷啷,哗啦!”四姑太太摔了茶碗,板着脸如要滴水:“不会用典故不要用。”四姑老爷不敢认真惹她,见妻子生气时俏丽模样,比家里哪一个妾都好,只是十数年夫妻,倒一天不如一天,叹气道:“哦。” 襄王会神女的典故,四姑太太万万不能容自己丈夫用在自己娘家的千里驹身上。这话讽刺的太明,襄王神女是一夜风流,萧护和那个女子……莫不是也一夜风流过? 居然没圆房,亲戚们都高看萧护一眼过了,不敢再高看他。 真的没圆房?有人出主意让萧夫人请人验身子,萧夫人一听就冒火,就无人再说。正生着气,四姑老爷又出来一句:“管他真没圆房假没圆房,护哥儿的意思是要家里认承这事。” 小丫头见里面气生过了似的,缩头缩脑拿个扫帚来扫碎茶碗。 “少帅来了。”鹦哥儿先报的信。 四姑老爷一惊又一喜,他每回和妻子生气,见到萧家来人就要一惊。再一喜,是觉得萧护总算来求自己。四姑太太狠狠剜他一眼,丈夫看笑话是不能避免,冷冷道:“请。” 萧护来送中秋节礼,本来他不必亲自送,但今年他在亲戚面上,是走动得多。进来见地上有水迹,黑漆水磨的椅子下面一闪一闪有瓷片光,就知道又生气,笑着问过安就要走。四姑太太对丈夫使眼色,四姑老爷偏没有看见,眼睛只在萧护身上。 “换衣服去吧,我和少帅说两句。”四姑太太把丈夫撵走,对萧护叹气:“我的儿,听姑母一句,你是家里……” 萧护都快背了,“你是家里千里驹,你是萧家命根子,你是……”他心想,幸好不求姑母姑丈,这还没开口,先听了一大堆。他只温和又固执地回:“姑母,侄儿怎么看错人,她是个好媳妇。” 四姑老爷没换衣服,在大门上候萧护,见外面还有东西,知道是往三姑太太家去。迎上萧护低声:“这事儿,我代你想了不止一回,你呀……” 这般那般交待一通,萧护看出来了,四姑丈是盼着自己圆房,好丢丢姑母的人。亲戚们有褒贬,萧护置于不理。辞了四姑老爷,往三姑老爷家里来。 四姑老爷家里近些,因此先去他家。 三姑老爷是个身正心正的人,和舅兄萧大帅也不和契,是他过于板直,萧大帅又爱护妹妹,一个拿妻子当所有物,一个是长兄压下来,三姑老爷和萧大帅也一般。但这一般只限于说话上不投机,亲戚面上是最亲近的。 见萧护进来,三姑老爷板着脸:“少帅来了!去你家看你,我不能说什么。如今是我家里……”萧护啼笑皆非,只抬头看房顶上描花,再低头看地。 屏风后有人嗤地一笑,三姑老爷怒目:“谁?” “表哥,”忽忽拉拉出来三、四个大小姑娘。不顾父亲不高兴,堂妹们围住萧护七嘴八舌:“给带了什么,这几天里客人多,没好生问表哥要。” 小表妹最伶俐:“那女子生得好吗?”头上挨了萧护一下子,萧护笑骂:“是你表嫂!”小表妹生了气,扯着萧护袖子:“给钱,多给些就不生你气。”萧护把荷包解给了她,打开来有十几个银票,表妹们一拥而上,抢着分了,嘻笑着走开。 三姑老爷顿足大骂:“不像话!”三姑太太对着萧护流泪:“你从小到大,几曾受过委屈,为一个人,值得吗?”萧护出门想想,没求三姑丈也是对的。 晚上回去得晚,慧娘先回来,出来迎他,奇怪地问:“荷包怎么没了?”萧护拍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是你作的,倒不该给人。”为圆房都晕了头,表妹们又能闹腾,一时忘记要回。 慧娘嘟起嘴:“给了谁?” “给了女土匪。”萧护微乐。 第二天让人往三姑丈家里取,萧守去的,回来带表姑娘的话:“说荷包样子好,留下玩了。”萧护回去告诉慧娘:“看看,这不是女土匪是什么?”慧娘手拿绣花绷子嗔他。萧护磨了她片刻:“快做,我中秋还要戴呢。” 等他出去,慧娘对着这一群表姑娘们神往,想来都伶俐,想来都可爱……只是自己进门进得太尴尬,看来不能成闺友。 中秋前一天,萧护回来比平时喜欢,见天清月明,新荷包也做好,扯着慧娘出去看月亮。慧娘不肯去:“你催衣裳,这不又是一件?”萧护平时催得急,今天夺过尺子布料,让若荷取慧娘一件披风,见拿出来是件新衣,微微一笑。 “下午萧西送来,”慧娘依着丈夫走出来,对他含笑施礼:“有劳你想着。”萧护再一笑,他倒没想着,人进了家门,这归母亲,母亲不给,萧护心想看丢谁的脸面。许多话没有挑开,母亲又让萧西来送,萧护自然不说。 把慧娘上下一打量,见她俏生生胜过平时,活似一把子小香葱。萧护说了一句:“看卿卿美貌如花,”被慧娘打了一下,再改口:“看你夫君清姿英发,”慧娘掩口笑:“没羞,自己夸上了。” “这才是一对子呢。”萧护兴致勃勃。 慧娘笑问:“为什么喜欢?难道为吃月饼?”萧护大笑,笑声传出去多远。笑过神秘地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他面上神采飞扬,自然有一副天下人多不及他的光彩,又温存时温存,威风时威风。慧娘轻轻呼一口气,萧护侧面庞,愈发的眸子流光:“嗯?” “没什么,”慧娘无故红了面庞,萧护悄声取笑:“我知道了,十三大了,”下面没有了,慧娘奇怪地问:“这算什么?” 萧护慢吞吞说出来下半句:“想我了呗。” “咄,才不!”慧娘要啐,又自己帕子掩住面,把半个背给他。 总觉得萧护有什么,他不说,又敲打不出来,慧娘知趣不问。睡下来自己笑,少帅心中装的事情,不与自己相干的也多。 ------题外话------ 有亲说,仔笔下的男主全是掌控力强的男主。仔认为这种男人才叫好吧哈。 不过萧护为十三,的确是煞费苦心。 为少帅的苦心煞费,求票票求月票啊……。 本文是俊能干强势的男主,温柔敦厚自立自强的女主。有头回看仔书的亲们,请多看几章,也许就会喜欢上的。走过睡过的亲们,请多多支持全部章节正版订阅。感谢了。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第六十九章,呀,生了个强盗!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第二天萧护坐房里,看着丫头们取衣服。取一件子胭脂红点赤金线锦衣,摇头:“不好。”再取一件子茜红色莲花纹路锦衣,更摇头:“俗。”慧娘心中感动,今天是中秋,夫君亲自看衣裳,她心中幸福满满,又怕误了请安时辰,低声道:“我看都好。” 五、六件子衣服拿出来,萧护相中大红五彩通袖牡丹花开衣裳,袖子里出一件首饰,笑道:“这才是我想到的呢。”他心中也幸福满满,母亲对慧娘不错。 慧娘接过来看,是一件福星高照红宝石花钿,她心中暗忖,那别的是谁想到的?这家里除了少帅再没有人疼爱自己,慧娘放下心,他不过就是句话。 并肩出门,慧娘更能感觉到萧护心中飞一般的喜悦,暗暗取笑他,月饼就这么好?再不然自己悄悄嘟嘴,难道相与了什么人? 感情正如蜜中蜜,只是乱猜测罢了。女人偶尔吃吃醋,更增进身体健康,也调动脑子。慧娘就是这样,明知夫君疼爱自己,天天晚上回来和自己胡天胡地的闹,还要吃个小小不知名酸醋。 小厅上坐定,今天中秋大日子,更不能怠慢。来回话的人去告诉王婆子,再告诉这几天里刁难慧娘的人:“少夫人今天这打扮,啧啧,神仙妃子都比下去。”王婆子没精神,余婆子肚子里嘀咕,这是哪门子的少夫人,今天有客,她出来会亲戚不。 她管正厅上东西,出来看东西可齐备。才走到厅外,见几个人出来,都低头似受了惊吓。余婆子又窃笑他们,跟鬼赶脚似的,慌慌张张让大帅见到,是要骂的。 一抬眼,见厅上有两个人。 余婆子也呆了! 居中而坐面无表情的,是萧大帅。他面前跪着直直的,是少帅萧护。萧大帅竭力不笑,不是多年功力,早就笑出来。 眼角扫儿子,他为圆房没了主意,就生出来这种馊法子。中秋人多事烦,萧大帅饭后就在正厅上来,才过来,萧护就扑通跪下,一言不发,父子心中明白。 萧大帅不说话,慢悠悠喝了碗茶,慢悠悠问了问家事,慢悠悠…… “回大帅,五舅老爷和五舅太太到了。” 萧大帅起来,一脚把儿子往旁边踹,挡路了!不理他,自己去迎客。萧护就在旁边跪着,一动不动。“哈哈,这菊花好,妹夫……” 五舅老爷嘎然止住。大惑不解地看看跪着的萧护,忽然哧地一笑。五舅太太使眼色,这笑得外甥脸上多难过。 舅老爷夫妻两个人忍住笑,和萧大帅寒暄落座,舅太太自往里面见萧夫人,出门才嘴角上弯,帕子掩口笑了两声。 见到萧夫人她不说。 再来的是远房的几个亲戚,没舅太太好功力,惊骇得不行去扶萧护:“这是怎么了?”又代为求情,以为是萧大帅罚他跪的:“大帅饶了他。”萧护就来求父亲:“今天是团圆节,” “砰!”萧大帅拍了桌子。 满屋子人闭嘴。独五舅老爷磕着瓜子笑,他反而看出来什么。要是妹夫真恨那个女子,不敢让人一根绳子扼死她?外甥哪能看得住。 要是还生儿子气,不敢当着人把外甥打一顿。以前就是过年过节,也是当着人打过的。 那是为外甥打伤人?还是为他过年酒吃过了?陈年旧事,不记得了。 五舅老爷虽然觉得当着人直挺挺跪着脸上难免发烧,可肚子里为萧护打气,你就跪到中午吃饭,看你老子急不急? 萧护就跪着。 三姑太太来,四姑太太来,见到萧夫人都不说。是远房亲戚中的女眷们吃不住这惊吓,见到萧夫人求她:“快劝几句,中秋节不是,少帅回来团圆是喜事。”萧夫人默然不语,儿子真的没主意了。 想来也是,他们夫妻俩个人不发话,不给别人一星半点口风暗示,别的人都不敢答应。 慧娘在小厅上早就知道,她惊得眼瞪圆了,忽然格外心疼萧护。难怪今天早上亲自挑衣裳,难怪昨天喜欢得很,他心里早就窝着这主意。 当着人跪,他脸上难不难过?当着人跪,公公打不打他?想来必要骂几句……慧娘眼中滚泪珠子,又忧愁又要管事情,一时心中纠结不停。 前面亲戚一拨一拨的来,有出来叹气的:“果然是个狐狸精!”有出来笑的:“迷昏了头,大帅有这一个儿子,天天宝贝得似活龙,这不,出大笑话。” 幸好外面的客人全另一处坐着,暂时还无外人知道。 四叔公姗姗来迟,他自称耳朵背眼睛花,没看到萧护的神气坐下来。有人告诉他,四叔公才睁大眼睛:“啊啊啊,快起来,”手掏怀里:“叔公给你压岁钱。” 萧护就势起身过去,当着大家的面再次央求:“四叔公,请您成全。”四叔公张大嘴:“划拳,叔公老了,划不动了,只吃酒,我只吃酒。” 小表妹们还仗义,钱平时没少给,最近也没少给。对着萧大帅求:“舅舅,表哥才回来,”一个一个娇声娇语。小表妹又伶俐上来,就差滚到萧大帅怀里,这是她小时候常干的事,十岁以后没干过,她扯着萧大帅袖子往前去,貌似童心发作,很想再来一回。 今年她也不大,十二岁。 “舅舅,你不答应表哥,表哥真可怜。” “好舅舅,舅舅最好……” 地上跪了一片。萧护跪着,隔房的堂兄弟们,或亲或远的表兄弟们都在他身后跪下来。兄弟们年纪不大的,佩服萧护有胆量有情意。有年少老成的,萧护跪下来,他们只能陪跪。 厅上直挺挺的木桩子般跪一片,不似中秋庆家宴,倒似刑堂发落人。 萧大帅冷眼瞅儿子,他还在求四叔公:“叔公,是成全,不是划拳,”四叔公笑呵呵:“我不会拳,也没有船……” 五舅老爷忍不住,索性正大光明的笑,见自己两个儿子也跪地上,自己两个女儿也在缠萧大帅,对萧护使个眼色:“你父亲说话才算。”萧护转身去看父亲,忍俊不禁。 两个姑母家的表妹们,再加上五舅父家的两个表妹,一轮一个上前去。四姑太太家的大表妹深深施礼:“请舅舅应允了吧。” 二表妹忧愁满面:“舅舅不应允,表哥不喜欢,舅母不喜欢,舅舅怎么能喜欢?” 这也罢了,身后四叔公传出来一句:“急死你小子,偏不划拳。”所有人绝倒,五舅老爷问:“四叔公,你又能听到了?”这话像是抄袭自己。四叔公侧耳朵,大声:“什么?厅上,我不正坐在厅上,五舅老爷,你糊涂了。”五舅老爷啼笑皆非:“我没到糊涂时候。” 萧大帅微微一乐,他总算没忍住。表妹们大喜:“舅舅答应了,”回头寻萧护:“记得人情,少了不依你。”小表妹放下萧大帅袖子,去扯萧护:“我最卖力,人情我最大。” 地上堂兄弟表兄弟笑成东倒西歪,笑成一团。 萧大帅这才松口,他也记挂孙子,又磨了儿子这些天。收起笑容淡淡道:“中秋团圆,少一个也不是道理。也罢,请你母亲出来,让你媳妇出来叩头送茶。” 厅上欢呼四起,全是年青的孩子们。 五舅老爷的长子苏云鹤频频看萧护,不无羡慕。他外面认识了一个人,三月三踏青见到的农庄女,小家碧玉,温婉可人,他也想……让她进门。 萧大帅恰恰在说这话,他命儿子跪下:“行这样无赖事情,本该动家法。念你外面辛苦,也大了,再打只打孙子了。”萧护道谢。萧大帅目视亲戚们,再威严地道:“有一件事话说前面,我答允他不是为他无赖!” 苏云鹤一个激灵,从情思纠缠中回魂。 “我让人查过媳妇身世,果然是伍家的人。伍家有十几个人在军中侍候,做到将军的也有几个,还有战死的人。看着他们的忠心,这媳妇我认了!但别人…。”萧大帅冷冷道:“要有人借着少帅这事当开了例子,远亲们我不管,至亲们要小心!” 可以看到有好几个子侄们都垂下头。萧大帅不理,让人请萧夫人。萧护亲自去叫慧娘。 慧娘在厅上忐忑不安,几回欲掉眼泪,又没有功夫。强打精神更不能出错,想着夫君长跪不起,眼前的字就乱晃,心思也走神。 忽听一声“少帅来了”,慧娘手中笔掉落下来,溅了几点墨幸好不在身上,什么也不顾了,才起身萧护已经进来,对着他带笑的面容,慧娘扑簌簌掉泪下来,只觉得看不够他的面容。 萧护原本带笑,此时沉下脸。对桌上几点墨看看,在慧娘位子上坐下就发作:“大过节的哭什么!” 不说还好,说过慧娘扯着他手更要大哭。萧护大怒:“止住!”把慧娘一推,推离几步远,板着脸骂:“就要拜父母见亲戚,你哭哭啼啼怎么去!”慧娘急忙擦泪水,又到萧护身边来,对着他脸上看,泪汪汪:“你为我受了苦。” “谁报的信!”萧护真的动了气,怒冲冲问侍候的人。侍候的人全跪下来,慧娘羞惭惭:“不怪她们,是我要听……” 萧护劈面就骂:“进家也不能肆意妄为!我的巴掌你忘了?以前打少了!”慧娘双手绞衣带,小声提醒:“父母亲在不在等?” 这才把少帅骂声止住,喝命慧娘跟着,自己大步先出去。慧娘在后面,大气儿也不敢出。到厅下,萧护回身怒目看她泪眸半干,才余怒未息地要转身,身后又有怯怯的一句:“去了,别打人,回房去,全由得你。” “我不打你,我说过。”萧护没了脾气:“就是提醒你,多想想我打人是什么滋味!”慧娘委屈:“是,还不是为少帅担心。” “顶嘴以后跪一夜。”萧护淡淡:“不打你,我也有的是办法。”慧娘垂头:“是,再不敢了。”战战兢兢随萧护上厅去,没进厅门,先感受到无数道眼光“唰”地过来! 慧娘坦然进门。这算什么,和战场比都不算什么。这许多人的眼光,还不如自己夫君一个怒目吓人。 萧护为她引路,再走几步,慧娘觉得目光灼人了。正前方有一双目光,给自己的感觉和萧护的一样。 不抬头看也知道是公公,萧护前面跪下,慧娘略后一些跪下,又感受到另一双眼光。这眼光,像母亲。 她心中一动,微掀眼皮子偷看。见一个中年人,气宇过人,和萧护很像,知道这是公公萧大帅。慧娘心想,果然是父子,一般的威风凛凛。在他面前,就觉得气要喘不过来。另一个人,明明沉着脸无表情,眼神中应该是冷淡才是,却有慈爱。 她五官端正分明,瓜子面庞,精致得似玉雕成。慧娘知道这是婆婆萧夫人。 慈爱? 是了,婆婆看的是夫君萧护。 京中出身深懂规矩的慧娘想不到,也不敢想自己婆婆会对自己慈爱。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厅上鸦雀无声,所有人还在看慧娘。从她一进门,除了五舅太太见过外,别的人全惊奇。新媳妇行步端庄,裙子不摇肩头不晃,满头首饰都不错落,这是练出来的步子。 听说她会功夫,有人走路大步而行,先不说别的,首饰就晃个不停,让人看着不庄重。及至跪下来,抿唇敛气,全然没有乡下姑娘怯懦模样,看半垂的面容就是气宇开合,落落大方样。 萧大帅和萧夫人也把慧娘看了一个仔细,夫妻对视一眼都有满意。又难免想到是冤死的亲家辛辛苦苦教导出来,夫妻眼神又黯然。 在别人看来,还以为对慧娘犹有不满,人人等着萧大帅训话。小表妹攥着袖子里的好东西,是表哥给的钱所买。她也大了,不能如小时候胡搅和,见厅上气氛凝重,小表妹寻思,舅舅要发脾气,怎么上前劝才好? 劝过了,问表哥要多少钱合适? 今天是方便表妹们挣钱的好日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萧大帅缓缓开口:“既进我萧家门,不得不教导你几句。说你能干,这几天我看着,也还行。”只这一句话,慧娘大喜,只不敢表露出来。仿佛能感到她的喜悦,萧大帅微有笑意,只一瞬,就没了,再次板起脸:“以后孝敬上少些我不怪你,在你婆婆面前不可以怠慢,侍候你丈夫不可以随意,我的家门,是严谨的。” 他重申自己家门严谨,有人听着不服,也有人暗暗点头称是。 “房中诸事,自己经心!但有不懂,可以问你婆婆,也可以问我。”慧娘喜出望外,再一次低声:“是。” 萧大帅忽然发现自己话多了,他打住话头,问夫人:“夫人可有话说。”萧夫人摇头,双手紧紧拧着帕子,她怕自己哭出来,咬着牙不说的好。发现妻子的异样,萧大帅也神伤。眼前分明一个好媳妇,可怜那一对操劳教导培育女儿的亲家不在,真让人难过。 “赏!”他再只说了一个字。又赐了慧娘一个名字:“贤。”人人都以为萧大帅借机发挥,没想到他细心地把媳妇旧名字也抹干净。慧娘倒喜欢,重新给公公叩头感谢他赐名。她本名慧,又加上贤,恰好是贤惠二字,倒是个好彩头。 两个家人,两个妈妈分左右而出。赏给萧护和慧娘一人一件衣服,又各一件子珍玩首饰。小表妹大为失望,寻最近的姐姐悄声道:“我以为舅舅会给女诫什么的。”厅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别人没注意她话,萧大帅对她转转眼珠子。 小表妹马上老实垂头,舅舅真生气的时候,谁也不敢不从。 五舅老爷和妻子交换一个眼色,这赏的东西早就备好,分明是早有心答应他们圆房。五舅老爷更觉得妻子见识高,五舅太太从丈夫钦佩眼光中得到满足,更和颜悦色起来。 当下拜亲戚。 萧护引着慧娘一家子一家子拜下来,等拜完了,大家齐齐松口气。厅上重新笑语,萧夫人带着人安席面,无人处落了几点泪水。慧娘是新媳妇,被姐妹们围住。小表妹笑脸迎人:“那荷包是你绣的吗?” 萧护一旁不悦:“你呀我的,又胡说!” 小表妹吐吐舌头,低声嘀咕:“过了河就拆桥,刚才为你求情那会儿,你怎么不说我。”对着慧娘亲亲热热的唤一声:“表嫂,”笑眯眯讨喜的一张小脸蛋子:“给我绣个荷包吧。” 萧护见姐妹们都肯亲厚,微笑想平时没白疼她们。萧大帅命他外面招呼客人,萧护往外面去,苏云鹤跟后面陪笑:“表哥,小弟有事求你。” 萧护头也不回:“你休想!” “哎,我还没说什么事情呢。”苏云鹤急了。萧护这才停下步子,负手教训他:“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你当谁告诉我的,你出城几回,全让四叔公家里兄弟看在眼里。只为不是我家人,他们没有告诉五舅父。父亲才说过,你想借着我这事,成你的事,休想!” 苏云鹤也一样的说:“过河拆桥,表哥还人情来,我为你跪得膝盖疼。”萧护冲他晃巴掌:“那是你功夫不好,以前你要学,没三天就抛下来。人情?你要我还几巴掌。当哥哥的有事,你不是应该帮的?” “那兄弟如今有事,表哥你也帮个忙吧。”苏云鹤见到他巴掌就躲远些,比慧娘还要怕。涎着脸笑。 萧护啐他:“没廉耻的东西!是好的,你只管娶!不好的,你和我缠也没用!”说着说着面沉如冰:“站好了,帮忙待客去!外来的客多少,也这么大了,没正经心思,全是杂学旁收!学里再说你不好,我捶散你!” 骂得苏云鹤都快哭了萧护才走,苏大公子一个人站桂花树下,郁结闷气,心七上八下。想过心一横,如表哥般也收了。又想想表哥外面那么大名头,也花尽心思丢尽脸面才趁心。自己还靠着家里,而且自从表哥出了这事,父母亲把自己兄弟两人叫过去,狠狠训了一通,是未雨绸缪的意思。 还有姑丈萧大帅,当自己儿子一般,要是让他知道,不要父母亲动手,姑丈先打断自己腿。又想放下这心思,只舍不得那张清秀面庞。 苏大公子无计可施,只能长叹一声:“过河拆桥。”表哥自己放火,还不许别人点灯。 慧娘今天没出什么力,就陪姐妹们去了。小表妹的话让她乐半天,她是这样说的:“你嫁我表哥,我可不能说好。我家表哥呢,好的时候是好的,凶人的时候是耐不得的。正经的时候正经,玩的时候又欢乐,哎,就这么个人。” 旁边人都嘻嘻,这笑容代表她们赞同小表妹。要不是小表妹太小,慧娘要认她当知己,忍笑才说:“夫君是极好的人。”小表妹又皱鼻子:“兄弟姐妹们全怕他。表嫂你呀,哎,到打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大家再嘻嘻。貌似慧娘挨打在她们看来,不是个远景。 慧娘窃笑不止,还要一本正经点头:“我记下了!”又逗小表妹:“到时候,你帮不帮我?难道你也挨过?” “哎,”小表妹第三次哎,小小的年纪一脸无奈,用袖子装模作样拭眼泪:“从小到大,我挨表哥的打最多。” 她姐姐笑话她:“你从小到大?你就没大过。”小表妹不服气:“谁说的,我今年已经大了。”大家笑个不停。 萧夫人偶然经过,暗地里点点头,有几个人陪着,倒是不错。一个人来回话:“回夫人,那张大人又来了,大帅命再设一席单独给他。”萧夫人皱眉,这个人倒是不错,来吓人的时候吓人,吃酒的时候也不误。 让人摆席面,自己悄悄去听他说什么。 座中只有三个人,萧护父子和张同海。张大人对少帅皮笑肉不笑:“啊哈,少帅,才接到邸报,你今年很威风。”萧护微笑拱手:“大人过奖。”萧大帅命人倒酒,张同海手按酒杯,对他道:“大帅,我为你们想了一个两全的法子,一根绳子扼死吧,倒也干净。” 萧护心中冷笑,手管到别人内宅里来! 萧大帅依然不生气,依就笑容不止:“张大人,改天来喝喜酒,今天亲戚们劝着,我已经同意让他们圆房。” 张同海一惊!再瞪着这父子两人,仿佛不认识。萧大帅笑容满面:“张大人,这名声上的事,我要放心上,你看呢?” 对面死鱼眼睛不改。 萧大帅细细地解释:“少帅大了,他做什么可以自主。他既喜欢,又是个奇女子,能杀乌里合,我家武将出身,家门自严谨,小节可以不拘。先时拘着他们不放,是怕他们以后事事随意,张大人,你也有儿女,也会有我这般心肠。” 张同海缓了少许面皮,低下头来心中无主张。宫中让逼亲事,萧大帅左推右挡,连让他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张同海只能来狠话,萧大帅只听着,又不怎么动怒,毫无下手的地方。 一句“你也有儿女”,让张同海软了半边心肠。他知道对面这父子是不肯下杀手,只能自己解决。 酒过三巡,萧大帅推说有客,父子离去,让五舅老爷来陪。五舅老爷又把亲戚们劝的话说一遍,张同海只听着。 到晚上大家赏月热闹,慧娘想到父母亲,又暗自伤心。散了回房,一前一后回去。萧护一进门,慧娘就笑出来。萧护早上带的戒指扳指玉佩等物,全都不见。他解衣,荷包在里面,抹汗状:“要不是我手快放得严,这一个也没了。” 慧娘尖着眼睛:“我看看,这里面东西呢?”萧护装恨恨:“小表妹正在车上得意。”慧娘叹气状:“唉,我也……。” “还敢撕掳到你身上?”萧护急忙看,见一件不少。慧娘笑嘻嘻:“没什么,就是欠了表妹们荷包帕子。” 萧护佯怒坐下:“当我夫妻好欺负吗?”眉角眼尾处笑意盎然。慧娘见夫君有趣,笑软了身子,倚着榻上小桌子打趣他:“莫不是表妹们都忘了夫君巴掌滋味?”萧护继续装生气:“明天喊来打她们。” “要不来呢,”慧娘笑逐颜开。 萧护作势要拍桌子:“杀上门去。”慧娘再笑:“舅父姑丈可是好惹的?”全是长辈。萧护定定眼眸,一把扯过慧娘来,笑骂:“那就打你倒也不错。” 他温柔款款,一只手捧住慧娘下巴,低低地道:“十三娘,我们要成夫妻了。”慧娘婉转羞涩:“嗯,夫君为我吃了许多的苦,十三娘知道。” 烛火猛的一长,红晕染上门边椅角,尽皆是喜气。萧护双手环抱住慧娘细腰身,十三娘是习武的身子,修长,又柔软中带着刚韧,光摸他就摸不够。慧娘伏在他肩头晕沉沉,面颊贴住他耳下肌肤,如贴玉壁,无穷无尽的喜欢。 萧护今天没太毛手毛脚,只不住摩挲慧娘,*泛上来,哑着嗓子问:“可知道什么是圆房?”扳正慧娘身子,细细观赏她面容,越看也越喜欢。慧娘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母亲说……忍着……到那日……求你……” 一记温热的吻落在她额头上,萧护柔声道:“我知道。”忍到现在一直温柔算不错,再也不忍,把慧娘紧紧抱怀里,又笑:“以后你只有喜欢的。” 慧娘如晕如醉,手扯住萧护衣襟,脑子里转悠着,什么是圆房?听起来貌似大怪兽。 消息传开,各人心情不同。蒋太太气得几乎病倒,又不能病,支撑着来看萧夫人什么脸色。来的正是时候,看了一出子好看的。 萧家门庭若市,萧夫人房中见天儿人多。又有了这圆房的消息,不少人来提醒她说过坚决不接收的话。 五舅太太来看热闹,听她们说话取乐。见蒋太太一来就哭天抹泪:“为你抱屈,怎生把你磨下来的?”五舅太太心里稀罕,抱屈?就没看出来。倒是答应圆房后,妹妹似松了口气,五舅太太有感觉。 萧夫人正烦她,庞妈妈回:“少帅来了。”萧夫人烦恼挂脸上:“让他来。”萧护一进来,萧夫人就冲他喊:“休想!我没有首饰给她!”萧护多机灵的人,见势忙道:“是是,只是为好看,还请母亲赏首饰。” 蒋太太不哭了,瞪大眼睛,生怕有首饰被萧护弄走。五舅舅太太暗暗好笑,觉得和她们常来常往,乐子不少。 母子又争上来,萧护是苦苦哀求:“母亲不是有许多首饰?”萧夫人显然气极:“我有多少,倒让你看了去。”让庞妈妈带人捧了来:“给少帅看,让他自己好好的看!”庞妈妈果然捧了来,带着两个小丫头,捧了三个红木匣子出来,人人看到都是在生气,独萧护笑嘻嘻,快手快脚拿了几件袖起来,对母亲行礼:“多谢母亲,儿子告退。” 走了! 房里人你看我,我看你,五舅太太见自家姑太太和蒋太太大眼瞪小眼,忙也溜圆了眼睛一脸诧异,却掩不住嘴角边的笑。 好在有帕子,再用帕子掩住。 头一个说话的是蒋太太,她战战兢兢:“这不是明抢吗?”萧夫人对她继续瞪眼睛,带着还没有从惊奇中走出来的样子:“是呀,我生了个强盗!”心想,你还不死心?护儿不要平妻的话早说在前面。 再者媳妇么,萧夫人心中得意,媳妇好个模样。 蒋太太太过吃惊,又颤着嗓子问:“他倒有眼光,挑的几件子全好。”萧夫人一声惊呼,急忙看自己首饰匣子:“呀!我生了个强盗!” 五舅太太哈地笑出来,见人人不屑于自己,你小姑子在窘迫,你倒喜欢。既笑开来,怎么能忍。五舅太太笑得如花:“姑太太只等着,等生下孙子,让她一件不少拿出来给孙媳妇,你就出气了。” 大家都笑了。萧夫人忍气吞声状:“五嫂说得是。”命收起首饰匣子。 “我生了个强盗”这话传到慧娘耳朵里,已经是第三天。慧娘觉得婆婆这话水平高,道理不小。 悄悄啐自己,呀啐,你嫁了个强盗! 又想到小表妹是女土匪,慧娘笑了半天。 蒋太太当天回家就病了,誓不参加萧家的圆房礼。曹少夫人和婆婆争权苦争不到手,听到慧娘得了首饰,亲自到蒋家探病,其实是打听。 蒋太太奄奄一息,还能细细描述:“早知道不该去,说得萧夫人动了气,才把首饰匣子取出来。少帅取得三件走,一件是大红宝石,宝石倒有龙眼大,一件是白玉头面,你见过的,”曹少夫人惊呼不断:“就是那件子,天呐,真是强盗!” 强盗这话不胫而走。蒋太太这病人不思保养,见曹少夫人有同仇敌忾感,拉着她再描述:“还有一件子不能告诉你,你小人儿家未必见过。是……”她哭起来,枕边找帕子,泪眼模糊:“萧家在老太爷那一代,得了一块温玉,做了一对镯子,冬天戴着手不冷。被……被……”眼看上气不接下气。 曹少夫人瞪着眼补充:“被少帅拿了?”蒋太太哭哭啼啼:“抢的!”曹少夫人如遭五雷轰顶,直着眼睛回的家。进门见几个家人乱跑,喝住了:“什么事?”家人们回话:“太太说天凉了换家什摆设,让开库房收东西,再拿秋冬的东西出来。” 曹少夫人又一惊,顾不得“强盗抢东西”这案子,急急回自己房里,见少了许多。她夏天相中婆婆房里的玉莲花,磨动丈夫中秋来亲戚借来摆摆,本想就此收着,不想婆婆手段高,中秋才过,就收回去。 她咬牙悄声骂:“一点儿不松手。”丈夫又是个不硬气的人,如果是萧家少帅……曹少夫人越想越气,等曹文弟晚上回来,把“强盗抢东西”这案子告诉他,笑得娇颜如玉:“夫君你看,咱们房里这玉莲花,你就留不住。” 曹文弟知道妻子意思,只耳朵根子软,对着母亲说,他就说好,对着妻子说,他就喏喏。当下笑道:“我要像他,你就吃苦头了。”曹少夫人问:“怎么了?”曹文弟笑道:“我们几个人取笑他,必定极怕的人,才这么着为她。你猜怎么着,萧护当时喊了弟妹来,说酒不热,菜不经心,当着我们把她骂了一顿,骂得她极可怜的,一个字不敢回。” 见妻子听呆住,曹文弟故意叹道:“他才不是好惹的,我早对你说他不是怕老婆的人,这酒不热与弟妹有什么相干,他要骂,就弄来骂一顿。你不信,反正你能听到。萧家门庭不是一般的人,小时候我们去看萧护,大帅要在家,三天两天里当着人打,他们家教训人不给人留面子是家风。” 这一位还没有军中呆过,要看到萧护骂人都凶狠,只怕再不羡慕人家得首饰。慧娘规服于礼教,会认字就教她敬重丈夫,接近于胎教。萧护为她进门圆房都受足了气,慧娘也聪慧,为着自己身上想,也不敢再担一个“欺夫”的名声,由着萧护去骂,乐得落个敬重他的好名声。 再说怕他,从表妹们开始就怕,慧娘听过就丢开。知道萧护当着人作面子。她回去只抚她的首饰去,再看着人来人往,收拾正房准备圆房。 曹少夫人要丈夫学萧护当强盗,反被丈夫堵回去,这一口气弯不过来,冷笑道:“要是我,就不依!自有家人小子,酒冷酒热不与我相干。再说,”把陈年旧气又攀扯出来:“家不是我管,我不当家休问我,我就这么回他!” 曹文弟只装不明白,他是个斯文人,不会动拳脚,上有严父严母,就是家人不好,也只回母亲管教内宅。妻子带着不贤的意思,时常房中挑唆。曹文弟时常痛苦,回母亲吧,母亲骂了她,自己房中不安宁,只听着,又不舒服。 他想一想,再笑:“大帅赏的那个名字倒有趣,依我看,普天下女子都应该以此为名……我要像萧护,你这么回,我就打你了。”曹少夫人生气地道:“你打,我一头碰死给你看。”说着站起来扎袖子要拼命。 曹文弟好笑:“你坐下,我是说萧护!你碰死?他不敢三脚两脚踹翻了你。你还别说,他出这一档子事,依然神气。早起我约他出来喝茶,醉香楼新来的小娘唱的好,让他松散松散。碰到他家隔房头的兄弟,才十四岁,不上学就出来听曲子,萧护当着人劈脸就是两巴掌,当时就肿了脸。萧护还不放过,让跟他的小厮去告诉他家大人打他。他打兄弟都这样,打老婆还会手软?” “那不一定,”曹少夫人声气软下来,却还有话还:“兄弟可以打,老婆不能打。他家那个生得如花似玉,娇滴滴的玉人儿,他一见只怕软了,还伸得出手。”曹文弟见怎么说也不信,懒懒地道:“你自己想去,你遇上我,母亲事事上心,你清闲倒不好。你以为管家好当的,我亲耳听到萧家的家人和弟妹吵闹,萧护倒不管。” 曹少夫人没了话,气得揪自己帕子。曹文弟躲出去,曹少夫人气了半天,想想挨打不是好滋味,鄙夷慧娘又眼红她,丈夫不在,来见婆婆。曹太太见到她就不喜欢,说了个媳妇以为能当老太太,不想她手脚大,又爱打牌。这算哪门子媳妇? 见曹少夫人近前来陪笑:“回母亲,有一件子事要问,萧家少帅圆房办喜事,母亲送礼,大爷和萧少帅好,额外又送了。媳妇想,两家亲厚,到那里不可以简慢。过节的首饰我戴了去才是应当的,不然去到让少夫人比下去,别人要说我们家倒不如一个外来的。” 曹太太淡淡:“我劝你别比,你没听到萧夫人被抢了首饰。”曹少夫人正要提这话,见婆婆先提,忙道:“正是这样,我听到后气得不行,那外来的女子手段高,只怕萧伯母以后不少受她气。还不如一般找一个,倒肯孝敬乖巧。”再叹息:“可惜那首饰没给好人。” 曹太太气得不行,冷笑着半天说不好话。若是回得急了,婆媳像对嘴。若不回,让媳妇说了一句怎么能行?曹太太就道:“萧夫人没生软弱儿子!我听说萧少帅虽护少夫人,却管教上半点不差。萧夫人要有软弱儿子,娶一个媳妇,也是一样受气。” 曹少夫人红了脸没话说,婆媳不欢而散。 慧娘不知道自己惹出来多少家生气,她正在家里喜欢。阁子架子椅子案几,一样不错的搬进来。她知道萧家天天有客,萧护还抽时间进来看:“少了什么对我说,母亲必定会喜欢你。”慧娘莞尔撵他:“出去吧,再酒热了酒冷了,只别喊我出去就是少帅您疼我。”萧护笑:“骂你还哄你呢,你怎么不提。” 再交待一回:“你要怎么摆放就怎么摆放,只有一样,我的书房你不要动。”忽然得意:“看看,你当过我小厮,以后添墨洗笔,不能别人只要你。”又道:“快些做我的活计,正日子衣服交出去做,过了那日子我出门,没有衣裳我就不出去了。” “是让我收拾东西,还是让我洗笔,还是做活?”慧娘娇嗔。萧护笑着出去,慧娘看着收拾东西。手中还有两大张萧西写的少帅喜好,又跟过他一年,心思猜得出来几分。按萧护喜欢的收拾东西,又有人送花来。 忽然得了小表妹一封信,信中问:“听说你又挨了骂?教你一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说是下次不敢了,改了呢就行了。反正不要钱,不要小气着用。” ------题外话------ 小表妹是十分可爱的。 过去的大家族,会有很多的亲戚来往,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已经没有这种热闹。 为热闹感叹一下。 继续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七十章,圆房(求月票) 慧娘笑得揉了半天肚子,提笔回她:“想必是久用的高招,多谢了,这不敢了,改了呢,以后挂嘴边上。” 把信放几上,准备给萧护看。这才眉尖抖了一抖,想到自己挨骂,只怕人人要传。慧娘噘起嘴,看人收拾东西。 日子请人看的,都知道萧少帅急得不行,没拖延,定的就没几天。收拾房子散贴子,很快就到来。 这算本城里的一件大事,萧家门楣先不说,萧少帅这一出子奇事先抓人眼睛。每个人都打听,当成饭后谈资。请的喜娘是最有名的,银子也付得不少。衣服,是最好的裁缝去家里赶工,缀多少珠子都问得一清二楚。 有人羡慕慧娘,也有人为她担心。萧家不是好进的,又有曹少夫人等人尽力宣传,不少人背地里道:“只怕半年不到,就没了。” 大宅门里折磨死人,无声无息。 顶着无数风言风语,萧护和慧娘手扯着手廊下看半夜月亮,诉了半夜绵绵情话。慧娘有一件事难以张口,真的早就认出自己是女孩儿?让他调戏到如今。 正房里金碧辉煌,两个人都不睡,各自睡在厢房和书房中。萧护送慧娘回房,房门口握住她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亲:“卿卿,明天就全归了我。”慧娘含羞福一福:“望君温存。”门关上,两人眸子还在门缝中缠绵悱恻一回,才一个离去,一个去睡。 一早就有喜娘来,绞面换衣,姐妹们来陪着,笑声几乎把房顶子掀了。新娘子,当然是不能大笑,慧娘只微笑陪着。 赤金线大红衣裳,清一色红宝石装饰,浑身上下无处不红。新房里,也是红漆红门红喜花。菊花,都选红的插瓶。 中午和姐妹们房中用饭,不时有人来看慧娘打扮。曹少夫人把新房看过后再看新娘子,撕了自己帕子。男人们三三两两也来看新房,新人还不在这。萧护被人怀疑怕老婆,把慧娘无端骂一顿,他也不客气,几年不回家,至交们全是这三年里成的亲他不清楚过得如何。到昨天私下里全弄清楚,在新房里就开涮。 先说蒋延玉:“蒋兄妻子听说贤惠,蒋兄才成亲没一年,房里收了两个丫头,”新郎官儿今天精神爽,笑声朗朗收都收不住。蒋延玉面上一红,他们以前无处不至,彼此笑话以后娶妻,带的丫头可好? 蒋延玉骂萧护:“你妻子京里来的,路这么远没靠山,一定陪几个好姿色丫头给你,拴你的心!你一见,肯定忍不住。恭喜你以后房中添丁进人,五颜六色。”萧护回敬他:“找个母老虎给你,天天制你。” 这没娶母老虎,先把妻子丫头弄到手。蒋延玉拿手指萧护:“你以为你今天是谁?好不好,我们打你一顿。今天你新郎官,难道还能还手?”萧护笑躲开:“我就是不明白,蒋大公子洁身自好,从来挑剔,这丫头有什么好?” 蒋延玉闭嘴,对别人他还可以说妻子贤惠,确实也是妻子贤惠。可对着萧护这守着玉人不动手,直到父母同意才圆房的人,蒋大公子不想认色中饿鬼,闭嘴为上。 第二个说的是谢承运,萧护笑问他:“小谢,你打媳妇,你媳妇打你?”谢承运板着脸:“萧护,你少猖狂!借着今天你撒娇,你别管!”萧护不管,只问:“夫纲夫纲,成亲后你振了几回?不满意,你只管打。”谢承运揉胸口:“我娶个不喜欢的媳妇,人人知道,不差你一个。” 想想前几天见到的萧家嫂嫂,秋波流慧,温驯可人,谢承运越想越气。 杨玉昌老实地先开口,指着自己鼻子笑:“我夫妻和美,你能说出什么来?”他娶的是自家表妹,自小有情意。萧护一脸的同情,攀住他肩头:“小杨我问你,你娶妻多久?” “一年,” “打了几回?” 杨玉昌愣住,深吸一口气:“你这个人,你骂嫂夫人心疼,也别这么出气。”萧护笑容可掬:“我不生气,你不信,我现在敢把她喊出来捶给你们看。”大家一起摆手:“你省省吧,大喜的日子。” 萧护笑眯眯:“小杨,你打了几回?”杨玉昌失笑:“没事,我为什么要打?”萧护道:“我再问你,你压得住吗?”杨玉昌自信地道:“怎么压不住?”萧护一脸欣赏拍拍他肩膀:“那好,弟妹现在前面,你喊她来打一巴掌给我看,不然别说你有夫纲。” “我!”杨玉昌骂道:“我不生事情!”萧护斜眼角鄙夷他,放开他肩膀推开,掸自己衣裳:“离我远些,不敢教训媳妇的人,丢人。”双目斜飞,给了曹文弟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曹文弟这几天和曹少夫人争论萧家好自己家里好,正有心病。这一眼看得他无地自容,男人们外面要的是嘴上说得响亮,曹文弟摆手:“我不如你,我服你。”萧护笑容绽放,容光焕发,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你,你,你,”最后在曹文弟面上留着:“曹伯母才对我母亲说,说你媳妇不贤德,打牌少侍候,” 曹文弟涨红脸,为要面子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回去教训她。”萧护心想这个性子温和且软弱的人,平时和人吵架都不会,能逼出来这句话算不错,但是还不算完,萧护继续摇头:“你回去就忘了,依我说,我们在这里给你撑腰,你打一巴掌给我看看。” 慧娘等人就坐在隔壁,一起吐舌头。慧娘扁嘴,喊人出去打给他看,萧护真的敢!她懊恼着,小表妹进来,塞给她一张纸条,慧娘在手心里展开,上面写着龙飘凤逸一行字:“给你出了气。” 慧娘轻叹一口气,嫁了这么个丈夫。 到晚上满院红灯,氤氲中宝气喷出去多远。吉时到,十二盏宫灯高挑,姗姗引出一对新人。五舅老爷满心里得意,还要应付张同海:“张大人,这晚上点灯,你就别管了。”张同海坐着生气,坚决不往外看:“红灯多了,你们家娶的是名门吗?点这么多灯。” 他就搅和。 等回京去见贵妃娘娘,也有个交待。 自己没白吃饭! 鼓乐声响,鞭炮齐鸣。封氏慧娘重新拜堂,虽然还不是真名姓,已足够她感到幸福。拜过天地拜高堂,封慧娘在心里默默祷告:公婆在上,媳妇慧娘给你们行礼。再夫妻对拜,这一次萧护可不跪了,慧娘跪了一跪,盖头下面见少帅站着,想到他军中当着三军和自己对拜,慧娘诚心诚意再祷告:夫君在上,为妻是你自幼定亲的封氏慧娘。 萧大帅差一点热泪盈眶,萧夫人红了眼圈。独子成亲理当喜欢,蒋太太说不来,撑着来了,见到这样对身边人道:“看看,以后是受气婆婆。” 新人入洞房,挑起盖头来,见一个天仙出现。打扮过后,更如荷润烟雨,美得不如人间物。萧护也惊艳一时,在心里默默道:慧娘。 被人簇拥出来去吃酒,他是独子,家里虽有兄弟们照应,自己也多上心。推酒醉出来各处灯烛再看看,见小亭子后面有呜呜哭声。 谁这么大胆,搅自己喜事? 让跟的人退后,悄步过去看,见曹文弟和曹少夫人在那里。曹少夫人哭得正伤心:“人家就是让你看看,这还是不疼儿子的,房里摆设都比咱们强,虽说萧家大不能比,可人家这不是不疼的媳妇。” 她手捂在脸上,好似挨一巴掌的样子。 星光下,也能看到曹文弟眼睛里冒火星子,他低喝:“别哭!人家喜事你哭什么!你什么都好,就这一条不好!母亲给什么,你不要争!”往日的不满今天全带动:“少和人攀比,天天爱出门打牌,原来是攀比去了,既如此,少出门!” 曹少夫人震了震,她没有想到对丈夫又抱怨,曹文弟不动声色把她领到这亭后,曹文弟对萧家熟,哪里僻静他全知道,来到上来就是一巴掌,他攒足了劲,把曹少夫人震住! 萧护悄无声息退回,自己笑一笑,知道这呆子是让自己话挤兑的,回家还不知道能坚持住多久,自往前面去劝酒。 不多久曹文弟回来,他初振夫纲精神抖擞,见到萧护也不心虚,带头喊人把萧护灌了一通酒,挑唆别人笑话他:“他急着圆房,大家别客气,让他今天晚上圆不了。” 萧护就喊兄弟们代酒,苏云鹤讨好地过来,在他耳边道:“表哥,你这一回不过河拆桥,我全喝了。”萧护朝头给他一巴掌,骂道:“滚!换一个来。”苏云鹤哭丧着脸走开:“今天也打人。” 前面热闹非凡,萧大帅和萧夫人坐在房中,手握着手静静坐着。半晌,萧大帅先开口:“也对得起亲家了,儿子一番苦心救她。”萧夫人又红了眼睛:“我只可怜我那亲家母,我见过一回,多和气的人,慧娘儿有一分好,我就想她一分。虽然我们没常处过,可是看着慧娘贤惠懂事,我就更想她的好。” 萧大帅劝解道:“以后慢慢地,你就疼她了,这不就好了。就是她没孩子,你也疼她就是了。”萧夫人破泣为笑:“没孩子就不疼她,大帅那儿子能愿意?看看他今天喜欢的,头上插的不是金花,是天女散花才是。” 看时辰:“我推说不快,你推说陪我不快,大帅不出去,外面能放少帅走?”萧大帅觉得有理:“你继续闹病生气吧,我出去看看张同海,真是亏了五舅兄。” “说什么话,不是一家人。”兄长被夸,萧夫人面上有光彩,客气一句,目送萧大帅出去。庞妈妈进来陪笑:“明天赏什么,还是先备下的好。”萧夫人看她一眼,有些心思对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都没有说,自己最近反常,她知不知道? 无缘无故地打发几个中用的家人,又改换口风容纳媳妇,也不能改得太快,萧夫人淡淡:“已经这样,该赏什么就赏什么,不然少帅又要来求,我怕了他。” “是是,那听房,就让梁妈妈和张妈妈去了。”庞妈妈笑是打心里出来,她唯一的小主子要圆房,就要有孩子。 萧夫人微微颔首,庞妈妈退出去安排人听房。 三更后,萧护回来,不用说满身酒气。萧家兄弟众多,都来护住少帅,因此少帅进洞房,人还算清醒。四个丫头送他回来,慧娘本不该迎,见酒气袭人,就起来扶住他。 萧护双手捧住她面庞,见莲姿秀容,慧波醉人,低叹一声:“你可真美啊。”这就不客气,狠狠亲了一口,弄了慧娘满口酒气。 慧娘推着他去洗,萧护嬉笑:“你呢?”慧娘再推他:“我也去了,各自洗。”这一来,就想到自己在军中洗澡,从来是少帅外面看着,慧娘心中低回千转,果然早知道是女孩子? 以前没多想,是因为打心里就认定这是自己丈夫,既然认定了,有些事就含糊着过去。当时只有报仇的心,有些事情也没精力想太多。 潜意识里自己照看自己,不是应该的? 可他真的早知道自己是姑娘,慧娘又要噘嘴,调戏! 洗过床上等,打迭起一堆的话,比如:轻手轻脚,轻拿轻放,轻轻的……见萧护重新回来,发上水已擦半干,去了酒气,人也重新精神,笑着过来,见慧娘如荷花出水,扳倒了先说一句:“我可等了这么久。” 人扑上来。 慧娘准备的话一个字没说,先被丈夫唇堵住。他的唇残留淡淡酒气,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洁净味儿,薰得慧娘半昏半沉。丈夫大手先放在身上,或是先放在肩头不知道,只知道那手贴上身子,如一把火种般,带起全身的燃烧。 耳边尽是他的喘息,唇舌无处不在的侵袭来去,不时伴着他的话:“可人儿,这下子遂了我的心。”重揉浓摸,硕长的身子似山罩顶,把慧娘牢牢扣在身下。慧娘忍着,再忍着,一半儿甘甜,一半儿痛苦。没几下子就忍不住,哭开来。才泣一声,脸上一热,泪水被萧护用唇拭去,再次深深吻住她的唇,良久放开:“哭吧,过了这一回就好了。” 少帅其实并不懂。他虽有通房,又外面也去过。只知道女人洞房哭是对的,不知道他其实不温柔。 外面的女人,头一回哭全是装的,丫头们哭完了高兴还来不及,又不是天天在少帅床上被他揉搓,见到萧护媚意迎人,恨不能把身子化给他。 萧护能忍一年多,洪水决堤般发作。他知道慧娘是习武的身子,不会那么娇弱,就没有想到自己强壮,慧娘是头一回。 衣服是硬扯下去的,露出半边雪白肩头时,萧护眼睛就直了。他半跪身子,对着白生生的肩头略一停顿,慧娘看过来,才羞得要往被子里躲,“哗”一下子,大红绣百子嬉戏的绫被被萧护掀到床下去。 他眼睛炯炯的放着光,光看这神气就是吞下肚那种。 “求你,”慧娘下面两个字轻些还没说出来,“哧啦”一下子,身上一凉,另半边衣裳也没了。幸好定亲文书不在身上,早放到别处。 这身子如一匹上好丝锦,带着一些细小的伤痕,是战场上留下来的。有的浅浅,只有一道更白的印痕,如缠在雪白丝锦上的银丝,微晃动着,就眩眼神。慧娘抱着手臂,缩着身子,试图蜷起双足。 看在萧护眼中,却更像徐徐展开着。少帅深深吸了一口气,于洞房花烛夜的床上郑重的道:“这全是我的了。” 他脱自己衣服更快,手一甩脚一蹬,全没了。拉开慧娘抱起的手臂,对着那无处不柔软无处不诱人的身子只看一眼,就再次泰山压顶,把自己的人扑上去。 “不!”慧娘扭动着身子尖叫一声,力气过大,险些把萧护摔下床。萧护从床边儿上坐稳,看那多了红色手指印的身子,若坠满微红花朵的白玉绵。少帅笑逐颜开:“坏丫头!”再次过来,慧娘就躲。才退一下,身子一空,被他强抱过去,用几分力气重新压住。少帅居高临下开心地笑:“看你还往哪里躲?” 慧娘要不是习武的身子,早就不行。她又哭又不敢大声哭,忍不住再次哭,只哭得泪落如雨,只想萧护快放了自己。她委屈的就一直噘着小嘴儿,对洞房花烛夜仅有的情思憧憬全淹没在痛苦中。 躲,又不能;推,也不行;只有当丈夫的心满意足,慧娘就一直哭个不停。 外面妈妈们听得心满意足,回去上复萧夫人:“新人在哭,这事成了。”萧夫人赏了她们,关起门来和萧大帅喜欢。 不知过了多久,在慧娘哭了又哭,觉得只怕天都快亮了的时候,身上才一轻,自己丈夫侧身滚落床上,长长的喘着气,再侧着脸儿对她一笑。 这一看,萧护吃一惊。 慧娘身上印痕,有些微微泛青。慧娘是精疲力竭,要蜷起身子,。勉强抱住手臂,哭道:“给我衣服。”却重新被丈夫搂在怀里。 慧娘心惊胆战,又怕又惧,哭道:“不要,你……不是圆过房了。”她瑟瑟得厉害,萧护才有几分害怕。床里还堆的有被子,扯一床盖住慧娘。放她下来,自己出来打开房门。 果然,两个奶妈还在外面,一见到就笑着来道喜:“哥儿啊,你如今才算是长大成人。”几个上夜的人也还没有睡,隔着院子笑得行个礼,都喜上眉梢。 萧护示意奶妈们过来,低声为难地道:“少夫人她,像是不好过,”奶妈们早有准备,送上一盒子药来,再悄笑:“头一回全是这样,”出于好心叮嘱道:“哥儿啊,你再就温存着些吧。” 萧护本来没心思,被奶妈们一说,他微红着脸又向往刚才滋味儿,真的是很好!好过少帅以前和别的人。 奶妈们送热水来,萧护怕羞到慧娘,不让她们进来侍候,自己端进来放几上,单臂掬起慧娘到几前,用另一只手拧热巾帛给她擦拭。见她哭得荷露新出,又怜又爱,同时少帅又……动心。 再就温存着些?那意思是还行? 萧护虽有过,却不是风流中人。对女人不内行! 见热水慢慢抚慰好慧娘的泪水,只眼肿着不时还抽泣几声。送慧娘回床上,抱在怀里学着缓缓的抚摸她。他大手所到之处,无不温暖。慧娘慢慢的舒服下来,又累又倦就要入睡。耳边细细密密的多了吻,吻得她放松警惕时,身边的人又过来……。 房中又有了哭声,奶妈们听得浑身舒坦,神清气爽。这爽气劲儿,就像病中忽然求到的一剂良药,天大的病忽然没了,就那种爽快。 两个人还是不想去睡,坐在廊下互相喜盈盈。天知道从知道少帅军中成亲时,就担下多少心。一辈子跟着这个哥儿,他要有个闪失,就是奶妈们没有前程。 总算,谢天谢地,圆满的圆房。再庆幸的,就是少夫人是讨喜的人。不知何时,房中哭声渐低。房门又开,萧护难为情的拿大铜盆出来,悄声道:“还要热水。”真是苦了十三,他也知道,可是,这一回不是也没什么。 就只多哭几声就是。 再拿热水进去,慧娘累得已经睡着。梦中,不时还抽泣一下,抽得少帅打心里疼。他再给慧娘擦拭过,见灯烛下照着的这个人儿,脸上就要有笑容。 不是想要孩子,父亲母亲想要孙子。一回不行,就两回,两回不行,就…… 收拾好,萧护亲亲妻子,自言自语道:“你不生呀,难道养别人生的?”躺下来。忙活了大半夜的少帅总算要睡了。 慧娘是被身上酸痛折腾醒的,觉得身子火烧一般,无处不痛无处不难过。昨天就想好,外面想必早就有自己狐媚的说法,今天一定不能晚起。给公婆们请安要是晚了,会有人说自己系着少帅贪床第。 肯定有人以为自己是用身子系住的少帅。 她脑子里有这根弦在,虽然累极,也按时醒来。萧护已经在穿衣,见妻子嘤咛一声睁开眼,忙到床前来坐下。 才一坐下,慧娘往里一哆嗦,露出害怕的神色。萧护大乐,轻笑道:“你这丫头,以后还能天天怕我?”悄悄地道:“听我说,这事情好着呢,以后我不回来,只怕你要想着我。”慧娘恼怒地把他一推,那气恼在萧护眼中,全是慵懒媚意。 她新承雨露,媚意如花初开,沿着她每分每寸的肌肤漫延开来。少帅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一亲,含笑道:“昨儿帮你洗了两回,你不感激,反倒怪我?”就手扶她起来。 慧娘实在不能,也就不松他的手。萧护让她坐床沿儿上,给她端来红枣桂圆茶,命她喝几口,才让她起来。 丫头妈妈们拥进来道喜,少帅满面春风给赏封儿,慧娘自去梳头,奶妈们拆元红。梳了一个如意髻,带首饰时,一旁候着慧娘同去请安的萧护忍不住又过来,殷勤地讨好妻子:“我给你选,” 慧娘身子疼得只想睡,就白眼儿他。丫头们见到如此缱绻,含笑着出去。萧护亲手为慧娘戴上首饰,提笔给她画好眉头。又讨好她:“我扶你起来。” “不用。”慧娘还是白眼儿他。这白眼儿配上她面上*后媚意,白得风情万种,自己还不知道。当丈夫的心痒痒的,乐颠颠看着她起来,跟她后面走着,好似一个跟班儿。慧娘强撑着步子似风,虽不能快,也不愿蹒跚。 但脚下太虚,没两步,塌了绣鞋。旁边是摆着牡丹花的高几,身子实在酸痛,就手扶高几才弯下身子,高高的翘起臀部,主要是腿僵弯不下去,就这个姿势去扶鞋。 那因折下身子耸起的大红绣金湘裙微动。旁边,是粉红色温室中养出来的牡丹花,单薄硕大的花瓣颤巍巍地动着。 少帅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抱住。不管慧娘惊慌,不听她说的是什么,就往床上去。他嘴里胡乱安抚着:“天还早,就晚些又如何?”孙子总比请安重要,想来母亲不会怪自己。 丫头们在房外面面相觑,悄无声息去回奶妈,奶妈们笑得见牙不见眼,命她们:“让人厨房上要参汤来,”又说上好几样子东西,丫头们去了,两个奶妈自到房外守着,每对看一眼,都笑得合不拢嘴。 院里人起来扫地,抹栏杆,都笑得无声无息。 足有过了有半个时辰,萧护才放开慧娘,看一眼,长吸了一口气,慧娘衣不遮体,身上雪白红肿,外加青紫。像雪地一望无际,中间几点青翠红梅,诱的人不忍移开眼睛。萧护这才后悔上来,又凑过去陪笑要安慰,被慧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她哭着道:“走开!不要你!” 还记着请安,自己强着要起来,只实在力弱。 萧护看着可怜,嘴里说着:“我错了还不行?”把慧娘半抱起来,重新着新衣,再匀脂粉。自己不会梳头,也用手指给她拢上乱发,抱到镜台前。想亲她,又自己心里虚,知道对不住她。 喊来丫头侍候慧娘,少帅不敢见她,外面坐着等候。没多久出来,低垂着眉眼儿,一眼也不看自己丈夫,走得如莲花微颤。 两个丫头一左一右扶着,走上几步实在蹒跚,萧护看不下去,伸出自己手臂来接:“扶着我更有力些。”慧娘就不逞强,挽住丈夫手臂,手指想拧他,又觉得现在没力气拧得不疼,只得作罢。 少帅没抱她,也没有提用软轿送她。圆房第二天,少夫人是抱着或坐软轿去请安。少帅也丢不起这个人。 夫妻两个人,慢慢地往萧夫人院子里来。 萧夫人算着时辰,见人不来,正疑惑,见儿子的妈妈陈妈妈满面笑容过来,附耳回了几句,萧夫人道:“啊?”再板起脸:“喊那逆子来,既娶了,怎么不心疼。”庞妈妈弄明白,笑着道:“少夫人也习武。” 只一句话,萧夫人又啊一声,微张嘴半天没办法。她一个生气的婆婆怎么管?萧夫人心里真的动了气。 不成人的东西!难道以前没给过他人,他外面去那些地方,萧夫人也不管。亲自进房对丈夫说,萧大帅啼笑皆非:“这等小事,你也问我,娶妻,不就是生孩子的。”萧夫人对着这一对父子没办法。 总算小夫妻才来请安。慧娘低垂眼帘不敢见婆婆,泪眸还没干。虽有脂粉点得重,那面上气色不好还是透出来,萧护不用问,神采飞扬精神百倍。萧夫人狠狠剜了儿子一眼,教训了几句:“成亲就成人,少嬉戏,多劝着你丈夫上进。” 萧护脸不红,嘻嘻笑得骨头里都一股满足。慧娘红了脸听训,担心婆婆说女人是祸水的话,幸好也没有说。 婆婆开恩,让她回房不必出来,就有亲戚也不必见。这最后一句说得太明白,慧娘脸上发烧一直到脚底下。萧护将功补过,送她回房。慧娘坐到自己房中榻上,就掩面开始哭。少帅急得团团转,“宝贝儿,好亲亲,”不住的哄她。 也没有哄多久,萧大帅让人喊他:“尽日房中呆着,找打不成!”萧护急忙答应,对慧娘尽力的陪一个不是:“求你别哭了,要是姑母舅母要来看你,可怎么见人?”慧娘呜呜着甩给他一句话:“你这么样,还想让我能见人?你再这么着,这地方我可难呆。” 少帅恨不能打躬作揖:“以后再不这样,我走了,心还在这里。你千万别哭,我在前面也安心。” 这一天,新媳妇没有出去见人。有的人还以为萧夫人虽答应圆房,也还在生气,不让新媳妇出来会故交。只有五舅太太奇怪,问得明白,回去告诉五舅父,五舅父笑了半天:“明天我笑话少帅去,把这小子憋成这样不容易。” 晚上萧护,又是一通的陪不是。慧娘本不肯再俯就,经不住萧护左哄右震,一边耳朵是:“亲亲乖乖真讨人喜欢,”一边是:“没孩子看你怎么办?” 少帅手段从来是高,在军中左右军心不在话下,左右妻子的心也不在话下。这一晚,少帅算轻手轻脚,慧娘头天被他折腾得太狠,虽然觉得有些滋味儿,还是从头哭到尾,哭得少帅心疼无比,但*上一点儿光阴也不减。 他白天问过蒋延玉等人,问得很技巧:“你老婆哭几天?”先拿别人老婆说事儿。蒋延玉等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不懂,以为好歹也去过青楼,这个人又在玩笑。大家嘻嘻哈哈闹了几句,萧护心中有数,都说慢慢的好起来。 反正会好,少帅怎么肯*减短,苦他自己。 慧娘自此心里打了个结,再到晚上,慧娘把自己围得密不透风,缩在榻上不进房,和萧护伸三个指头约定:“三天一回,”她又休息一天,又身子底子好,气色恢复。睡得足,容光焕发。 萧护言词振振:“你不让我纳妾,还不侍候?”慧娘挖空心思找理由:“你军中没老婆,可怎么办?”萧护对着她两眼发光:“不是有十三,以后你得跟着我走。”夫妻再比拳脚,想当然尔,慧娘输得一败涂地。 丫头们听到进去后才过来,见地上撕了一地衣服。 温存过后,慧娘又哭:“怎么找了你这样的丈夫?”吃饱喝足的少帅当成夸奖:“以后我不进来,你才该哭。” 萧少帅为圆房花了许多功夫,不少人惦记他圆房后生活如何,男男女女都来探望。男的见到萧护神逸眉飞,女的见到慧娘,小脸儿瘦了一圈。 蒋延玉的妻子有善良敦厚之名,隔日又来看慧娘,把她房里进出的人再看一遍,低低问:“好妹子你别恼,你怎么不给少帅安排丫头?”没有一个是开脸的。慧娘眉低眸沉,让她答应丈夫找别人,休想休想!让她再这么应付下去,为难为难。 萧夫人心疼她,不再让她管家,只应付儿子。在有些人眼里,未免认为萧夫人重夺管家权,半点不留。慧娘天天就想心思,见蒋少夫人问,有心盘问她,低声道:“嫂嫂,房中是什么样子?” “我出了月子,就给他两个丫头,”蒋少夫人轻笑:“不让别人说话是不是?也能拴住他的心。”慧娘就没说出来,昨天晚上她不肯,萧护恼了,发了一通脾气:“既这么着,我外面去,再也不回来。”慧娘不得不让步,一早萧护还在生气,沉着脸让萧西备马,当着慧娘面吩咐:“去告诉花月楼那老鸨,备几间净室,再给我约蒋大公子他们,我今天晚上不回来。” 见蒋少夫人亲切叮嘱自己,慧娘怎么也说不出口,你丈夫现在喝花酒,萧护还怕自己忘了他去什么地方,中间让萧西回来拿衣服:“少帅晚上不回来,请少夫人早睡。”慧娘取衣服,又折了一个方胜在里面,正在担心丈夫不回来,又担心他回来。 “你担心没自己的丫头,这你别担心,家里挑两个懂事的叫上来你调理,她们感激你,怎么敢造反,”蒋少夫人十分热心:“要没有老子娘在这里的。” 慧娘犹豫不决,才说一句:“花酒是什么?” 有人回话:“少帅回来了。”蒋少夫人只留下一张诧异的面庞就告辞。萧护笑容满面进来,衣内掏出方胜晃几晃,满脸都是我不回来你担心了吧你想我了吧。慧娘和他好商议:“晚上……你真要外面去,也行,只是再动情,也不许家里来。家里来也行,这房里不行!”萧护忍俊不禁,亲了她一口,笑道:“晚上我不碰你如何?我才去问过那老鸨,” 慧娘皱眉:“这话能说到内宅里?少帅,以后你有了女儿,这话好吗?”萧护哑然失声:“只顾着和你生气,就什么都忘了。我问过她,她说我粗鲁,”萧护讨好地笑:“十三娘,你不要怪我,你实在太讨人喜欢,不能全怪你丈夫没把持。” 慧娘长长松一口气:“我的菩萨,你总算知道自己。”才放松,又调皮了:“这叫自知之明。”萧护握住她手,又取笑:“你可真会哭啊。” 萧西打外面进来:“蒋公子让人来问,说少帅躲酒,怎么先回了家?”萧护微微一乐:“对他说家里有事,钱付了,让他们乐吧。”慧娘想想蒋少夫人的体贴,推他一把:“你就不能干些好事。” “什么叫好事?”萧护揉她小手。慧娘无奈:“曹少夫人来看我,说她弄明白了,你挑唆人家夫妻打架,”萧护振振有词:“你对她说,我们夫妻房里还动拳脚呢,就差刀剑没拿。”慧娘扑哧一笑,又如叶底鲜花,微涡水灵灵能醉死人。 萧护哎哟一声,慧娘关切:“怎么了?” “只能看着,我今天晚上睡书房。” 慧娘撇嘴:“少帅你一辈子睡书房?”她笑逐颜开取笑:“想想你埋伏那一会儿,不吃不喝不什么都忍着,忍着吧,多想想打仗的时候。”她笑得甜甜,萧护白眼她:“不中用,你就开心了。”慧娘也白眼他,终究脸一红,把头转开。 当晚少帅也不肯睡书房,夫妻两个人在床上胡扯半天入睡。少帅也心满意足,第二天拥着妻子肩头:“抱着十三娘也是好的。”慧娘微微动容,握紧丈夫手贴在脸上,娇声呢喃:“母亲说,过几天吧,她说过几天。” 她说的是自己去世的母亲。 “我知道,”萧护抱住妻子,把她面颊贴在自己胸前,柔软的身子在怀里,像近青山绿水,绿意只贴到心里头。 贴近妻子耳朵,萧护心神荡漾,低声道:“其实,我并不太明白女人。”慧娘心头一颤,有如什么入水,轻轻的晕染开来。两个人执手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眸子里深情如织,都不忍分开,含笑对望着。 帘子啪的一动,蒋少夫人在门外受到惊吓。慧娘和萧护急忙分开,萧护微沉着脸,蒋少夫人慌里慌张:“我……”匆忙行了个礼:“见过少帅。”萧护嗯一声,沉着脸走开。慧娘对他背影扮个鬼脸儿,再对蒋少夫人见礼:“快请进来坐。” 问:“这么早来了?”面上一红,早饭过后有半个时辰,是萧护不肯出去。陪着请安过,又陪着回来。他昨天没亲近妻子,就一直粘着。 蒋少夫人定定神,才有笑容:“不早,看你们夫妻两个,新婚就是这样。”慧娘一笑,心想这人说话得体,从来会开解别人。近来常来常往,丫头们也不通报。少帅院子里人不多,只有那几个人。若荷如柳想必催水催东西的,不在外面。 不当值的人,萧护不让她们来,他自己也可以收拾,一个人诸事都行,又有了慧娘,更不愿意有人面前站着,这就无人通报。 慧娘自己倒茶给她,蒋少夫人接到茶就开口:“多谢你昨天通报,我们家大爷居然在吃花酒,我让人对他说,婆婆有事找他,把他弄了回来。要不是你说,我还蒙在鼓里,可是你机灵,你怎么知道?” 不容慧娘接话,蒋少夫人又道:“想来你们夫妻新婚,他让人来请,你就知道了。我特地来道谢,再告诉你,以后凡是我们家大爷请,千万拦着少帅别出去。”慧娘微笑:“嫂嫂看我可像拦得住少帅的,他要去哪里,不瞒嫂嫂说,我都管不了。” 她心中纳闷,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是少帅的意思,是少帅的意思呀。 “再有这样的事,你拦不住就告诉我,我有法子,”贤惠的蒋少夫人这样说,慧娘莞尔,自己出身一般,她肯来指点,必然有所图。要么是结交自己,少帅夫人以后大帅夫人,当然只有好处的。要么以为自己不懂,以她为知心人,心话尽吐。 这人世间的事,没有什么是无原因的。结交人,当然也如此。 晚上当笑话告诉萧护:“你拉的人去,反倒别人认为你清白。”萧护见她娇俏动人,道:“你惹上我,又不依,我不好吗?不好按倒你听你哭。”慧娘嘟着嘴才老实,枕着萧护大腿给他揉膝盖:“可怜夫君跪了那么久,我献献殷勤。” 耳朵一紧,是萧护道:“这里来往的人,哪一个不精?蒋少夫人出身江宁,出门一年多,贤惠名声无人不知,她肯照应你,为的是你如今姓萧。”慧娘乖乖道:“知道。”忽然想到小表妹信中说的,知错了,下次不改了这话不要钱,不要小气的用。她坐起来打算新试一回,低眉顺眼:“夫君教导的是,以后再不敢了。” 萧护失笑:“你这丫头,机灵鬼儿。”看着慧娘先睡,出去看几封信。家中尽是安宁,外面却不太平。兵部锁拿了伍思德等人进京,背着自己还当自己不知道。萧护一半心思是忧愁,可一个为造人,另一个慧娘多受苦难,让她多休养一阵。 出来见天边秋风乌云成片,心中萧索莫名。回来床边见枕边有小纸笺,知道又是表妹们和慧娘的淘气传信。因渴了,一手饮茶一手打开,见上面一行字。 “父亲骂我玩水,母亲怪我淘气,姐姐说我染了衣服,算来今天这不敢了,下次改,用多了,明天少用几回,给你用吧。” 萧护一口茶喷出去,哭笑不得看沉睡的慧娘,这淘气也太惹人怜爱。捏捏慧娘面颊,微有得意。十三娘多犟的性子,这成了亲,还不是温柔如水。萧少帅往自己脸上狠贴金,十三娘还是小厮的时候,没少揍她。也疼,但是抬手就打,张口就骂。 如今这似水照花的娇美人儿,是自己一手捏下来的。 第二天慧娘醒来,萧护拿小纸条给她看。慧娘笑得不能自持,花枝乱颤着强收敛了,垂袖躬身,垂下眉眼:“夫君不要生气,以后不敢了。”萧护在她面上狠亲一口,约定今晚。出来见父亲,让他去拜人,才出门就见小表妹来,一见他就笑脸迎人:“表哥,赏什么,我来陪表嫂。” “赏你一顿打,你表嫂事事知礼,都被你带坏了!”萧护哼哼着道。姐妹们看似怕他,其实知道表哥最疼人,小表妹垂下头:“我来陪表嫂呢,难道不好,表哥镇日出去,冷落表嫂,我来陪还不好,不赏东西,也给句好话吧。” 萧护本来装生气,现在是真的不高兴:“什么叫我冷落?我几时冷落她?找打呢,你挑唆。”棍棒底下出人才,这是古代许多家庭的信条。 小表妹见机不好,拔腿就跑,跟的人就在后面乱跑,一气跑去见慧娘告状:“表哥要打我。”慧娘每回看到姐妹们就心情好,萧护对她们比对自己还要凶而严厉,慧娘有了同行的人,觉得安慰许多。 问她直接过来,先带她去见了萧夫人,萧夫人还是淡淡,其实很喜欢。说自己怕闹,让她们自己去玩,一面寻思,应该给慧娘儿找几个陪的人,在心里想来想去,首选就是蒋少夫人。 晚上萧护回来,不用看也少几样东西。对慧娘不高兴:“好似蝗虫过境!你又少了什么,快说出来别等我问。”慧娘嫣然:“夫君,就给了妹妹几根簪子,你心爱的铜鼎怎么会给她,只给了她一块铜镜,” 萧护瞅她:“你还有话没说吧?”慧娘笑逐颜开:“夫君,以后再也不敢了,”萧护命她停:“早知道不该回家来,淘气亲戚带坏了你,十三娘如今不发狠,我真不习惯。你少说这些,免得我吃饭都吐出来。”慧娘跟他后面扯衣袖缠他,一口一个夫君大人,萧护心里真喜欢,但是那脸拉着,半点不放松。 这一晚,夫妻和谐,少帅总算会前戏,慧娘才觉得成亲好。早上起来晕透眉梢,萧护难免夸那老鸨:“真是行行出人才。”少帅夫妻和谐,是天大的事情。 上午和父亲商议将军们提审的事,萧夫人过来,自己先喜欢上了:“让媳妇出门拜客,可好不好?有几个陪伴的人,日子过得也快。”萧大帅只看儿子,他自从认定媳妇,就从不管儿子房中事,和当初妻子哭倒面前:“不能让她进门”,是两个样子。 萧大帅只道:“小夫妻们自己喜欢,我就喜欢了。”萧护一晒:“母亲,您给她准备的什么?”萧夫人兴致勃勃:“家里桂花多,又收上许多螃蟹,给她几篓,容她请客人自在玩耍好不好,白天玩过了,晚上不是还应付你。” 萧护晒笑:“赏花?”因父母在,笑得微微:“您让她和人打架还差不多。”萧夫人一心筹划,貌似被儿子取笑,当即没好气:“胡说!你拿她当将军使,她不和人打架么?如今是我媳妇,要金镶玉贵,只赏花玩水就可以了。” 萧大帅倒来了兴趣:“最近事多没问你,你倒细说说,她怎么杀了乌里合?”萧护想起当时战场,心中犹有余悸:“父亲该发慈命打她才对,她实在不乖巧!……。”当下把当时情况说了一遍,萧大帅听得眉飞色舞:“好!” “父亲还说好,她若知道,不是更骄傲。”萧护摆出恳请的脸色:“请父亲发话打她。”萧夫人只想揍儿子,反正他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回,没见有个事情。萧大帅也不悦:“我的好媳妇,怎么能打?她辛苦跑去找你,还不是相信咱们萧家是正直的人!你倒好,护持全不得力,怎么还容她去前锋营中这种危险的地方?要是我遇上这事,直接命她当小厮。” 萧护委屈,抬自己膝盖:“父亲不知道,媳妇要不是咬了儿子一口,儿子怎么会摔倒。要不是念她一片诚心,儿子怎么会倒?” 少帅总算没忍住说出来。 “你又糊涂!这是自己媳妇,念什么一片诚心,早早应送回来才是。”萧大帅抚额头,到此才原谅儿子:“你送回来也不行,那封安是你送回来得早,后来张大人来了,家里进个杂役,他都查祖宗八代。你战场上成亲,成得对!” “成得好!”萧夫人也这么说。萧护满面放光,后退一步跪下:“父母亲疼爱儿子,儿子这里谢过。”想到父母亲让慧娘角门里进来,萧护又赌气:“不过,慧娘近日娇惯,请父母亲还是发话打她,”他找了一个理由:“免得被小表妹带坏了。” 萧大帅敏锐的捕捉到儿子赌气,笑呵呵:“我为什么要打媳妇,你三姑丈近来对为父低头许多,想来媳妇手中大方,也是你手中大方,疼爱表妹们,为父赏她,夫人,嗯,就说她服侍上得力,允她请客人,家中好花,你我不得时间看,不能白闲着。” 萧护心花怒放,叩头谢了父母。回来见慧娘是另一种腔调,大刺刺坐着,摆足了夫君的谱,慧娘提醒他:“今天用得不足呢,夫君允我用哪一个。”萧护失笑:“罢罢,你少用吧,我吃不起。”让慧娘坐膝下,慢慢告诉她:“父母亲说你服侍我得力,” 萧大帅说服侍得力,到萧护这里就成服侍了他。慧娘娇羞满面:“嗯。”萧护越看越喜欢,又想到今天不是日子,先忍着:“允你请人来赏花呢,不过你得依着母亲的贴子请,”慧娘反而喜形于色,心想自己没作什么,不会得婆婆欢心。起来拜谢萧护:“多谢夫君疼我,”萧护实说实说:“这是父母亲疼你。” 慧娘当然不信,只奉承萧护。重新坐下,倚着那膝娇语:“我正不知请什么人,婆婆有指点,想必全是好人。”萧护心想这话倒实在,全是母亲一片疼爱之心,见慧娘猫一般依着自己,少帅心中说不出的满足,拍拍这大猫的头,耐心道:“不让你管家,是你要先服侍好夫君。”慧娘一抹羞红,如晚霞突绽,衬得整个人容光都颤了颤,低声道:“知道。” 少帅又醉了,低声道;“那今天晚上,”慧娘好半天才回他:“嗯,试一试。”上一次鱼水之欢,慧娘不能忘记。那是昨天的事。 萧护没有再出去,萧大帅也盼孙子,问问他回房没有要紧事不喊他。慧娘明显不自在起来,一下午萧护不在房里在隔壁还好,晚饭时,夫妻对坐用饭,萧护眉目含情,没有一刻不在妻子身上。他吃两口饭,笑一笑,想说什么,又还是去吃饭。慧娘扭捏难言,似乎衣服不对,又似乎手中筷子不对,要喝汤挟起了菜,对着一根鱼刺就张小嘴儿,萧护及时挟走那鱼刺,瞥了妻子一眼,眸中情意几乎把慧娘化掉。 慧娘傻乎乎回他一笑,再次觉得坐姿不对,饭碗拿得不对。她对着手中筷子嘀咕:“换只手也许舒服?”萧护轻轻的笑,几时是左撇子的?从没有过。 丫头们偶然看有没有使唤自己,见烛光下一对人目光虽然不对上,却似融融一团浓云般和气。月光明净如匹练,澄得人心宁静。若荷和如柳各抿笑意,廊下坐着勾绳子玩。听里面喊人:“收拾了吧。” 才收起绳子进去。 饭后慧娘就更羞答答,萧护怕她难为情又反悔,取了一本书端坐榻上看,旁边用一个碧玉盏儿泡银豪,叶叶如针,半卷着舒开。慧娘总算理清楚衣裳帕子都没什么,取了一旁绣花绷子拿起针。 “是谁的?”萧护只问这一句,慧娘绽放笑容:“是你的。”当着萧护面做表妹们的活计,少帅才不答应。 做几针,觉得夫君眼光在自己身上打一个转儿,再回到书上。他翻上两页子书,又眼光在自己身上打一个转儿……慧娘就抿嘴儿笑。 终于萧护放下书,结束这种眉来眼去,带笑道:“我也看不好书,看你也未必做得好活。这是我的,不是别人的,做粗了我不要。”他充满希冀地道:“让人打水来,咱们早些洗过好不好?” 慧娘面上一红:“好。”当真心意慌乱,做不好活。 她一答应,萧护就大喜,喊人打水去,和慧娘分别洗过,早早上床。慧娘在丫头们脸上偷看好几眼,怕她们猜想夫妻两个人今天睡得早。 丫头们没异常。 睡下来,萧护支肘对慧娘笑,慧娘闭上眼睛,一脸的豁出去了。半天没动静,鼻子尖痒痒的。睁开眼,见萧护拿个帕子角在自己鼻子上搔,笑得不好怀意:“你终于肯看我了。”他推开被子,以身色诱:“别闭眼,再看一看,这有什么,你不是爱看?” 他指的是慧娘偷看过自己。慧娘不明就里,闭着眼不好意思。有一吻,落在了唇边。轻轻的,如小雨细润物无声。才觉得着,就没了。这吻在慧娘心里点起一把火,桃红色一点点飞上她眉头。 萧护定睛屏气凝神,见桃色如遇春风,染上下巴晶莹如玉,涂上鼻尖一点俏粉,最后上了眼眉,眼睫色忽闪着眨个不停,乌黑衬上渐上来的粉红色,不打招呼就美得惊心动魄。 他从没有想到妻子可以美成这样。回想白天问那青楼人的话,少帅很想给自己一下子,花开牡丹美不胜收,细雨粉荷也自动人。怎么就唐突了她? 他就一直看着,看得小心翼翼。 慧娘不见动静,试探着睁开眼,就见到丈夫深如古潭般眸子,眸中一片春风色。慧娘低低的唤他:“呀,来的喂。”萧护这才想到自己应该做什么,低笑凑上前去,先在耳朵上亲亲:“你不舒服,就告诉我。” 这一夜,夫妻成就好事。萧护虽不能尽兴,但妻子娇痴婉转承受,他还是满足了。 慧娘第二天醒来,是海棠春睡回味浓。轻咬牙悄笑,原来夫妻是这样的好,难怪少帅前几天……也不能多怪他。正笑得像偷吃了什么,床前影子一浓,萧护还没有出去。他对镜理衣服,见到妻子窃笑不止,少帅忍无可忍过来,伏身笑:“如何?” “嗯,”慧娘娇滴滴。 “那今天晚上?”少帅觉得自己又想回床上了。慧娘侧着面庞,轻轻嗯一声。萧护喜不自胜,把她亲几亲,再故作懊恼:“父亲让我去,”这才出去。 慧娘又痴恋锦被一时才起,去拜婆婆,有时见得着,不过冷淡一面,有时见不着,帘外请安回去。不知怎么的,慧娘每去一回,就更觉得婆婆应该亲切。至少,她没有虐待自己,当着自己的面一句难听的话也没有过。 上午在家里看地方准备赏花,蒋少夫人来陪。慧娘一开始认为她贤惠,后来觉得别有心思,但不怪她。别有心思的人太多,不止她一个。又因自己丈夫扯上蒋大公子吃花酒,对蒋少夫人有歉意,一直客气。 她归根到底是个女眷,蒋少夫人又有闲话说。两个人先把桂花赏起来,没多久,萧夫人让人送点心果子,指名给蒋少夫人。 蒋少夫人忍不住:“你不恼真是个好的。”慧娘掂果子吃,笑:“为什么恼?是我丈夫不好,还是我婆婆不好,这不,不送来,我一般也有东西招待,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样豁达,蒋少夫人不由得敬佩她,就着她话笑问:“那是哪里来的?”慧娘笑而不答。蒋少夫人就猜:“少帅外面买的?”慧娘笑弯了腰:“我自己就不能让人买吗?”对她说实话:“我房里每天的东西,自有人送来。”她眉眼弯弯:“少帅在呢。” 一语未了,飞红了脸。 蒋少夫人更要追问:“一天到晚在不成?”想到前天半上午少帅还在房里不出来,蒋少夫人微笑:“你是个有福气的,少帅独挡一面,自己能当家。”慧娘也微笑:“蒋大公子是蒋家长公子,难道不当家?” “下面有弟妹,你没有大姑子小叔子,不知道这里的苦。”蒋少夫人半真半假诉苦:“有什么得先给妹妹们,哪像你们家,你婆婆再不疼你,也就一个儿子不给你给谁。你看孙少夫人,是了,孙少夫人对我诉苦,说你看不上她。” 慧娘故意吃惊:“这是怎么说?她来,我从没有推过。”蒋少夫人见她认真是惊讶的,就放下心:“她自己身份不好,又做错了事,看不上她的人不少,疑心了你,也是有的。”慧娘借故问起:“孙少夫人是怎么回事?” “她……和孙家大爷自己认识,先有了,”蒋少夫人吞吞吐吐。慧娘马上就不想听了,到底是背后说人,又对蒋少夫人疑心总有。算来算去,她关切的人不仅有出身好的,出身不好的也一样关心。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呀,”蒋少夫人从来是亲切有分寸的好,总如春风:“最近和萧伯母如何?你要多去请安,多去自然亲近。”慧娘只是笑,怎么不去?但是多去就不必了。把萧护推出来:“不去少帅怎么会依从?”又回到孙少夫人身上:“孙家大爷很好。” “再好也不能和少帅比,少帅为了你,真是的,这城里谁不知道,”蒋少夫人又带着点醒:“你要恭敬他,千万不要跟他拧。”慧娘能捕捉到什么,又转了个话题:“简少夫人好不好?”这也是个和婆婆不好的。 蒋少夫人如数家珍:“她婆婆托我劝她,我能怎么样?就像孙太太也托我,我不能推辞。简少夫人倒好,肯听说。孙少夫人,就主见过了。”慧娘起了疑心,自家婆婆也托了她?自己有什么不好?要和未进门先有孕的孙少夫人,和婆婆不好的简少夫人一个例子? 当晚问萧护:“母亲会托别人吗?” 萧护费了点劲才弄明白,一旦明白觉得这事不值得多想:“你管她!她吃多了消食。你也吃多了?” “看你说话,人家来也是好意。”慧娘小小抗议一下。 萧护没好气:“你是谁?她是谁?长天白日无事做,这个先弄清楚!”慧娘哑口无言。萧护是前年袭的一等侯,打算进京再为慧娘请诰封。慧娘不折不扣是个正经的侯夫人。蒋大公子前年要出仕,不巧祖父去世,他是长孙家里让他守孝,功名不急,以示蒋家是孝悌之家,他不出来,带累得下面弟弟都不能出来。蒋少夫人其实没有官眷的身份。 慧娘闭上嘴,又不服气,把手中绣花绷子给萧护看:“人家做了这么多,又说长天白日无事做。”她在这里就闭嘴。要是曹少夫人,肯定借机说管家的事。慧娘不是懒,只是丈夫太厉害,所以也依靠。萧护要想让自己管家,难道他不会去说? 微有得意,把这些话告诉萧护,眨着眼睛问:“我说的对吗?”萧护大加赞赏:“十三从来聪明。”又狐疑:“你成天来的什么客?难怪母亲要给你请人陪。”慧娘老实说话:“表妹们最好,就是来了少帅要花钱。”萧护算算帐:“你没进家,我也花钱。”慧娘眉头一亮:“那请表妹们最好。” “小表妹今天又怎么了?”萧护一闻就闻出味儿不对,慧娘苦着脸半天才拿出一封信,上面是:“明天接我,一定接我,切记!切记!”一个血红的大点子触目惊心在最后。 慧娘补充:“是胭脂。”萧护把信一丢:“三姑丈关着她呢,你别接。”信笺蝴蝶似的飞舞往地上落,慧娘一出溜下了榻,身手敏捷地接回来,见丈夫满面笑容心情好,追着问:“是烧了房子,还是水浇了鸟笼子?” 萧护握住她肩头,十三罗衣翩跹,小鸟依人。夫君长夫君短,酥得人心天天是醉的,就是拌嘴也是娇俏的。刚才那飞身救信,萧护想到她以前脸上抹黑,拎着把刀血肉横飞中来。有了对比就想笑。 “十三娘,你喜欢这日子吗?”少帅清朗的嗓音放低,低沉浑厚得多。慧娘笑容满满,眸子中似乎群集星光璀璨:“喜欢呢。”和刚见她相比,十三娘更俏皮了,也更添娇美滋味。萧护觉得千难万难,有她这一句话就足够,放开她肩头,看着她重到对面拿上绣花绷子,少帅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打开了慧娘的话匣子,慧娘满心喜悦,把什么都对萧护说:“……孙少夫人来看我,我不喜欢她,话少了,她到处说我不待见……简少夫人来,句句挑唆,我烦呢……咦,小表妹作了什么,三姑丈关她。” 她语如飞花,又软又香。萧护不乐意慧娘停下,虽然她说的这些人,一个也不要听。不喜欢,就慢吞吞:“给小表妹提亲事,小表妹泼了人家一脸水。”慧娘忍着,憋了半天才放声笑出来:“哈!”再来一句:“好样的!” 萧护很想给她一个教训的脸色,只是对着这泻玉飞香般欢畅的笑,陪上一个笑容。慧娘大喜,丢了手中绣花绷子扑到他怀里,用身子蹭他:“好夫君,你会帮忙的吧?” “不!”萧护板起脸给慧娘看:“你夫君我只想警告你,不要管她。”慧娘狡黠地眨眨眼,双手合十拜一拜:“是呢,人家不管她,只救她。”心里话说出来,双手攀住萧护脖子,乐得身子左一拧右一拧。 萧护抱着她由着她撒欢,看着她喜欢,自己也喜欢了。眼底有一抹阴霾不让慧娘发现,只呢喃在她耳边:“喜欢这日子,咱们多住几天。” 进京去,就不是这样的了。只怕腥风血雨,血雨腥风。 他为慧娘很好的撑起了一个天空,慧娘才得夫妻真趣味,不用操持家务,不用担心家人,有自己的厉害夫君在,谁敢欺负她?外面人人还说公婆对她不好,有人还担心她无声无息没了。慧娘想公公哪里不好?不像陆家的公公,常把媳妇教训。婆婆哪里不好,曹少夫人固然不好,曹太太也嘴碎,到处说媳妇不好。摸摸手上首饰,婆婆真的如曹太太般不想给,她自有办法。 缠着萧护讨论如何营救小表妹,萧护陪她胡扯,见星月满天,才提醒她尽义务:“晚了。”慧娘乖乖跟他身后去了。 这一夜,夫妻尽欢。慧娘羞羞答答暗示夫君:“要是这样……以后你多想了……兴许也成。”萧护回答她一句话:“明天赏那人才去。”慧娘愣了一下,才悟到是说的那老鸨。有心取笑萧护也有不懂的,又觉得这笑话不好,咽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又有惊险! 萧夫人一早起来,才梳上头,外面少夫人来请安。萧大帅尚在房中没出去,夫妻在镜中相视而笑,梳头的丫头那两个全然不知,只以为大帅和夫人笑别的。 “知道了,”萧夫人还是淡淡,心中着实后悔。早知道要相信儿子,自己多年教导,大帅人在外面时时记挂,怎么能不相信他?再者来话前面说得太满,现在一下子下不来台。 瞅一眼萧大帅,张同海昨天还来罗嗦半天,话里话外逼着休妻、打杀等等。他拿着个圣旨,真的不是鸡毛当令箭? 萧大帅装踱步,到窗前去看慧娘。庞妈妈再进来:“少夫人说有话回。”萧夫人喜欢了,喜色抿于眸中,冷淡道:“让她进来。” 脚步声轻轻,慧娘低头进来,恭恭敬敬请过父母亲安好,小心道:“少帅昨夜说红叶红了,接三姑太太家的小表妹玩两天。” 好磨千磨,才磨出萧护松口。其实慧娘知道他,他没有妹妹,待表妹们都如妹妹。不然自己手绣的荷包,怎么扯给表妹都忘记要。要不回来,也不生气,只催慧娘再做。 “嗯。” 不知公公回的一声,还是婆婆回的一声,淡淡又低沉。 得了这一个字,慧娘大喜,叩头出去,喜滋滋告诉萧北,让他备车去接。 房中萧夫人屏退丫头,先一笑:“越发是个好孩子。”萧大帅装不悦:“她父亲教训她,我们接来作什么?”萧夫人含笑:“大帅在家时,侄女儿们,外甥女儿们,多在膝下长成。”小外甥女儿年纪最小,萧大帅这几年在家时间多,在他面前最多。敢去他书房里摘笔,书房外弄花。 被揭了短儿,萧大帅自己笑:“昨天三姑老爷送信给我,说顽劣怪我,我回他,我儿子不顽劣。看他怎么说?” 又哼一声:“欺负我没有女儿!” “三姑老爷这人,儿子媳妇诸礼皆成,他再没了酸话。”萧夫人嘴角上弯,和新出日头光在一处,眼神儿飘忽一下,不无想像中的喜悦:“以后抱孙女儿馋他就是。” 萧大帅来了精神:“我让人看过,说媳妇是个皆男相。”这话打开萧夫人话匣子,喜盈盈:“我也让人看过…。咦,这事是大帅让人看的吗?这是我当婆婆的事。”萧大帅窘迫:“这不是,反正让人看过。” 夫妻再笑,一起出来。 早饭后,小表妹到了。先去萧夫人房里,搂她脖子哭。萧夫人说闹,撵出来和慧娘玩。正指手划脚说这亲事的诸般不好,自己许多有理处。萧护回来,命慧娘:“蒋大公子约我出门,取衣服来。” 慧娘取衣服出来,听廊下哭声更大。萧护拧眉头斜眼睛,不用垫子,坐在石阶上。他面前哭哭啼啼小表妹,粉红衫子绿罗裙,小脸儿抽抽的哭,呜啦一声:“表哥。”诉一声苦:“那是坏蛋!” “哦……。”萧护长长的一声, “表哥哇!他不是好人,对舅舅说……。” “嗯……”萧护长长一声。 看着这一大一小,慧娘满心里欢喜上来。没有原因,也不必寻求原因。这虽不是自己女儿,年纪不大,娇嗲劲儿只似女童,让慧娘对自己以后生儿育女儿神往,少帅也这般陪着她。再就是这样的日子,慧娘真喜欢。 院中红叶如织,奇花数株,是萧护手植,争奇斗艳,不必细说。离去战场上硝烟,洗去血肉横飞。虽然角门里进来,虽然公婆依然冷淡,可当着自己从没有一句不中听的话说。倒似暖暖的比以前更强。慧娘在相信如丈夫所说,公婆一定会喜欢自己,同时还保持清醒。 每当这时,一股子心酸涌上心头。 全是母亲封夫人教导的好,自己虽没有娘家,也不缺进门后的解惑。当然还有夫君在,他一人能撑一方天。 “表哥呜,让他滚蛋!” “原来如此,”萧护撇一撇嘴。 “我不要他。” “好说好说,”萧护如此这般的答,慧娘分明在他脸上看出来另一种意思,父母之命作主,你说了都白说。 她心里一格登,低头把“父母之命”这几个字再寻思,要没有父母命,少帅背父成亲?又大模大样带自己回来,分明早成竹在胸。 果然么?早认出来自己是慧娘? 他几时打过无把握的仗? 红晕上面颊,要早认出自己是慧娘,那,那……呀!分明调戏了有一年。但这样,许多事可得解释。同帐而眠,同桌饮食,洗浴时少帅在外面才能安心。慧娘噘嘴,又哄自己同床睡。 他从未表露出男人食色之性,初圆房却让人耐不得,可怜他等了许久。再噘嘴,他应该等的不是? 有这种想法在前,更笑得甜甜。 萧护被小表妹哭得烦,回身见妻子捧着衣服,倚靠门边。红漆雕花门,她是娇黄水红衣服,双眸如星,笑涡如酒,多看一眼都能醉在温柔乡中。 “来,”萧护招手,这是自家好酒,愿意醉也情愿醉。小表妹没得到准话,顿足开始大哭,全然不看表哥那脸色一般又一般。慧娘怕萧护骂她,人家为亲事已经哭得伤心,还带着点儿“欲绝”的味道。 换外衣,就在院子里解他衣服,再命小表妹:“去洗脸。”小表妹哭哭啼啼去了,慧娘笑靥如花为她讨情,先哄萧护喜欢:“少帅,我是池鱼,你生气可别祸及到我。”萧护微微一笑:“好。”慧娘又问:“那这事儿呢?” “哦……”萧护如对小表妹般,长长一声。慧娘吃吃笑声中,目送萧护出去。见他长身玉立,行走红叶下,如雪云散尽后,只有清朗。 不及相思自情浓。 晚上再回来敲打他,可真的知道自己是慧娘? 和小表妹携手游玩,家里许多地方没有去过,小表妹正好是个向导。无意中走到二门外,踩着山石掐花猜鱼有几尾,可见到二门外,见青石甬道上有人。 大门内过影壁,是长长一条青石甬道。为首一个人,是公公萧大帅。此处无人见到,慧娘把公公认真看几眼,他虽经风霜,却不见多老。人精神如山顶青松,轩劲挺拔。他身后,一眼见到自己丈夫。 萧护面上,是若有若无的笑,以慧娘在他身边呆足一年的了解,自己丈夫在不屑。 不屑谁?只能是客人。 客人白胖面孔,中等身材,笑出来一对眯眯眼,偏又感受不到他在笑。走在均身材高大,气势过人的公公和丈夫身边,好似无端出来的地老鼠。 这人! 慧娘一下子呆了。 她见过这个人。 往事不堪回首,一幕幕重现心中。去年她逃难,不敢过州县,在城外打尖的茶亭子上买饼充饥,且听别人闲话中有无自己。见一行人耀武扬威而来,听口音京中出来。尚不知父母死讯的慧娘为打听,跟后面跟了有一时,听到随从们说话,是为自己而出京。 “抓个姑娘,真兴师动众。” “管他!横竖出京有钱拿,地方官儿敢不送?” 不会认错,那人也眯眯眼,却不在笑。就是他! 现实,唰地洗尽慧娘面上血色,两个大字重现她脑海中。“钦犯!”封慧娘是钦犯,若无大赦,就永远是格杀勿论的钦犯。 仇恨如闪电撕开大地,撕破慧娘心中一幅甜蜜图,乱蛇般舞入她心中乱窜乱扭。每一记仇恨,都如一道鞭子,狠狠抽打慧娘的心。 他来作什么?他分明自称是贵妃的人!哦,是了,他知道自己日子过得不错,怎么能让自己舒坦? 手边要有刀,慧娘恨不能拔身而过,如杀袁相野般宰了他! 西风送来菊香,也拂不去慧娘恨意浓深的眸子。宰了他!只要夺到他身侧位置,他旁边的人挡也晚了……。 他旁边的人……。是自己公公和丈夫。 慧娘狠咬住嘴唇,自己不再是独身一人,自己有公婆有丈夫,自己是萧家宗妇,做什么都与萧家有关,势必牵连到婆家。 重重的一口,咬得自己痛得险些失声。慧娘稳住自己,先得弄清这个人是谁才行?万一认错了可不好,这里站的地方离大门外足有一箭这地还远。扫一眼旁边小表妹,正拿着桂花逗弄鱼,她对家里熟,这客人她知不知道? “这个人是本城什么官员,父亲和少帅都在陪他?”慧娘佯装自语。小表妹一听就站起来,她本来就爱说话,又正求到表嫂在表哥面前说好话,表哥在舅舅面前说好话,更要告诉慧娘: “不是本城的官员,他从京里来,比表哥表嫂到家还早就到的,他姓张。” 嚅嗫着还有一句,到底是大家的姑娘们,咽了回去。 慧娘不动声色,再笑道:“外面的客人你倒清楚,这么能干的。他住家里?”小表妹一听夸奖就摇头晃脑:“我当然知道,他来的那天,我在舅舅房外抓知了,舅舅后来骂我,不过我听到好些。他不肯住衙门,舅舅才不会乱请人住家里,他自己找下处,住在水城门外的四方巷子里,那里呀,吃的玩的什么都有。” 慧娘心中大喜,抚一把那摇晃着的小脑袋,抿嘴唇笑:“你表哥夸你伶俐,依我看,别人伶俐都不如你。”又交待她:“这话对别人不要说,父亲听到要说你。”小表妹神气地扬起面庞,就是眼眸红肿,神气抹去好些:“这不用交待。” 又神神秘秘的道:“表哥也夸表嫂呢,”慧娘微笑:“说我什么?”小表妹从来不是吹的,关键时候该掉链子就可劲儿掉,歪头沉思模样:“说的什么,呀呀,”装腔作势:“我竟然忘了不成?” “给你绣对枕头,”慧娘对她算是了解。小表妹一喜,再装模作样:“让我再想想,”慧娘继续加价儿:“给零用钱。” 她嫣然掩口笑,幸好夫君从不小气,私房给得足够。就这还说只怕应付表妹们,犹其是面前这一个,萧护说花钱尽管花。 看上去似疼慧娘,又似疼表妹们。不过能在表妹们面前当个大方嫂嫂,也是当丈夫的一片疼爱。 财帛从来动人心。小表妹笑逐颜开:“表哥说和表嫂学,说表嫂又能干又乖巧又会做活又不顶嘴又不染人衣服不涂人一脸的墨……” 慧娘听得满心里笑,撇嘴道:“这是你表哥说的吗?”小表妹嘻嘻:“有一半是的。”还有一半是自己加的。她巧笑嫣兮,全不做作,心思如水面绿浮萍,是飘到哪里算哪里的童言无忌。这玩伴真不错。 回房去若荷如柳奶妈大惊小怪一番:“去哪里也不带人?”热巾帛新鲜果子点心热茶一古脑儿上来,又惊呼:“玩了水,湿了衣服恐着凉,”催着换衣服。 这是夫君敬重才是! 出来小表妹榻上大嚼东西,含糊着道:“舅母让人来说,中午我跟表嫂用午饭。”慧娘笑得嫣然:“好。”她自娇娇女,一落千丈去逃难。又自血山尸海里,一跃千丈到豪门中。自进门房中多少锦绣没细看过,只关切公婆丈夫的喜欢。由小表妹这一句话里,慧娘更体会到,公婆不是不喜,要是不喜,难道不会给冷饭馊饭?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如今天凉,从大厨房上走到这里,慢一步冷了饭也自有话来解释开脱。 就一片心思为少帅,也是公婆的大度。 古代人随便生,家家亲戚多。几个出嫁的姐妹们受婆婆冷遇,回家来哭诉的慧娘还记得。她收敛愤怒和仇恨,打起精神来陪小表妹。 她也实在可爱。 中午送饭上来,热气腾腾的雕胡米,这已经是很少见很少见的。萧家在江南水乡中,才天天有得吃。京中米贵,找到了也难天天用。慧娘的例菜一件不少,另有两样,是萧护给她送来,天天如此,再有小表妹的客菜,由着她的口味送四样菜来。小表妹闹这几天,少吃许多,鼓着腮帮子一刻不停。 慧娘握筷子心中又暖许多,自己已经是有家的人。行事要谨慎! 晚上见到萧护一个字不提,闭口把封慧娘三字紧压心底。见萧护只问小表妹的事:“亲事怎么不中意?”一边说,一边给萧护解衣换衣服。 萧护懒懒:“三姑丈管学里,有一个得意门生叫孟轩生,家里穷点,但是学里前几名,三姑丈稀罕他,相中了,问过那孟轩生也答应,让孟家请媒人上门提亲,小表妹不答应,守在二门后面,泼了媒人一脸水。” 说过少帅自己笑个不停:“表妹们有一半是父母亲面前长大,小表妹对三姑丈说,父亲和我不答应,她就不答应。三姑丈你不知道,是古板严厉的人,偏又娶了三姑母,他怕父亲,就把小表妹关起来。这不……” 见妻子侧身低头给自己系腰带,那眉头是心事重重。萧护诧异道:“你不笑?哦,你别为她担心,这亲事不错。父亲挂念的很,让我下午特地去孟家,那人我也见了,考了他几句,我是中意的。” 慧娘收回心神,她心里一天就扑腾腾的想着京里来的张大人,是福是祸不得知?她吃尽千般苦到萧护身边,战场上血海刀枪中一起走过,进家门又受了一番折磨,好不容易公婆那里乌云散日头出,谁要来破坏她的好日子,慧娘只有一个心思。 宰了他! 可她不能莽撞,先得弄明白这张大人为什么而来。她又不出门,出门也得有个正当理由才行。 心中一直转着这些事,心情难免表露在面上。被萧护看出来,慧娘忙找个理由:“真的好?依我说,少帅看中的人,又是爱打人吓人的。才说过表妹们有一半父母亲面前长大,嫁过去吃人打吃人吓,”自己好笑,好似影射夫君:“这可怎么好呢?” “自从成过亲,有动你一手指头?”萧护喜欢慧娘的,还有她半句不让。看着嘴里夫君长夫君短,当着人被自己骂也不回话,回房里找到机会,她一个字也不少说。 这两个人在军中就拌嘴,也不是头一回。 慧娘想想也是,又挑眉头笑:“夫君相中的人,就是不打人,那说起人来,也是脸上发烧怪难过的,依我说,再请父亲看看的好。”萧护哼一声:“父亲看过?父亲眼里只有将军,将军们不粗鲁的有几个?除了你夫君我。” 这个如此这般往自己脸上贴金,慧娘一时散去愁绪,笑容满面道:“没羞,这不粗鲁的话,得我来说,夫君你自己说…。” “怎么样?”萧护摆出大家在这里计较一回的架势,慧娘不惹他,笑盈盈:“那我当然也说是。” 两人相视一笑,萧护拥慧娘入怀,白天张同海的话浮上心头:“宫里贵妃娘娘很不高兴,说您这萧家是明摆着不给她面子,又说不看江宁郡王面,先皇后的面子也不看吗?”萧氏父子一起恼怒,此时又不是发作时候,萧大帅缓言多时,萧护也历数慧娘军功,算是据理力争。 送走张同海,萧大帅对儿子道:“这次京都行,只怕如你所说,但有什么变故,你不必顾忌我!” 此时夫妻相对,萧护珍惜地掬一缕慧娘耳边碎发。是几时夫妻恩爱,也与先皇后有关。先皇后真有灵,后面也没少进嫔妃。 不能说皇上对先皇后有一时的忘情,但是进了人也宠幸了,虽然丢在脑后还是念及先皇后,但国舅爷鞠躬尽瘁不敢怠慢,也说明他担心太子能否顺利即位。 先皇后一个死人,也拿出来说话! 他们还是新婚,平时就缠绵悱恻。萧护今晚格外动情,慧娘心不在蔫的没感觉到,只枕着他肩头想自己心事。 就把她再栽温室中,这独力自主的性子不会改。当然就势而为,也不必强着拧成自强自主。 没过两天,请过客,蒋少夫人出力不少,客人回请,萧夫人体贴,先让媳妇去自己家里。萧家三房里姑娘有名的仪态万千,见慧娘仪容不下于她,觉得亲近。 她邀请慧娘去城外逛庄子。 没有人敢太为难慧娘,姑娘们影射的话有一些,慧娘能听进去,下午回来还算开心。她的车轿,金饰银螭绣带,青幔。来时蒋少夫人嘴角抽几下忍着没说,回去时姑娘们跟着慧娘一起走,她跟的人最多。 再没有这样的车,有的狮头绣带的,也算鹤立鸡群。余下再次一等的多,再就有两辆是生意人家姑娘,时常和萧三姑娘请安,也请了来,是黑油车。 蒋少夫人知道萧护是什么身份,也自知道收敛最好。她也大家出身。可见到慧娘还没有出门,三、四个丫头过来搀扶,这是萧夫人定的,听说出门就板起脸先把慧娘一通教训:“两个丫头怎么能出门?让别人看着不像。” 慧娘唯唯称是。 小表妹出门还三、四个丫头,外加两个婆子跟着。萧护按说家里独子,不会侍候的人少。可他在家时只爱弄拳脚,再就外面和人打架会文,不爱丫头多,多了反说罗嗦看得眼花。 萧少帅是迟早去接兵权的人,自他八岁以后,萧大帅来信,命他一切穿衣等物,全都自己来。人多了全吃闲饭。 后来多了慧娘,怕人看出来什么,又怕嘴碎的家人私下交流有破绽。不是用过的老人,更不肯要。萧护穿衣着带,还是慧娘侍候。余下丫头们轮班,只侍候慧娘一个人。 慧娘用惯的就是若荷如柳,余下人不当值也不喊,又怕带多了人,婆婆说自己轻狂。萧夫人训过,指了自己两个跟出门的人给她,又命跟自己出门的两个妈妈跟着。萧少夫人一个人出门,丫头妈妈先带上八个。 萧护两个奶妈从来步步跟随。 慧娘一出门,不是萧西就是萧北,萧北按萧夫人出门的排场扣一等,带上好几个人。蒋少夫人忍无可忍,她觉得张狂。她公公蒋大人官职不低,蒋大公子无官职,蒋少夫人从来朴素,随便坐了车出来,感觉自己低了慧娘太多。 她悄声跟上去道:“看你,出一趟车倒跟这些人,让人知道,那起子人又乱说。”慧娘忍笑谢过,上车后还似笑非笑。她已经弄清楚,蒋少夫人就是爱显摆自己出身名门,一步也不会错。平起平坐的人,显摆不来,只和那些出身一般的人交往。 时常规劝她们,又是一个好名声。 人倒不坏。 慧娘有时突发其想,蒋少夫人要娶给自己丈夫这样的人,只怕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会不会闷得慌? 萧护扫人一眼,别人心思猜出大半。当然这建立是他身边的人,或了解的人,他不是半仙,也不会算命。 萧夫人指的是卢妈妈和梁妈妈,慧娘不敢怠慢,请她们和自己同坐一车。梁妈妈笑:“这拜一回客就有第二回,以后少夫人不会寂寞,女眷们常来常往乐子很多。”慧娘心想从不寂寞。她打小儿都习惯了,亲戚姐妹们一年都见不到几回。等见到了又嫌她们只会掐花弄草谈论衣服,出嫁的姐妹们有一多半哭,婆婆不好,丈夫性情不好,家里下人不好,过得神采飞扬的几乎无人。 有两个夫妻互相满意的,又说的是姨娘怎么办,收丫头怎么办,让慧娘烦不胜烦。 她的兴趣为当萧家妻子而刻意培养。封大人当官一般,精力全花在女儿身上。请先生,教武艺,学下厨,弄花草。 如果不是已嫁人妇,以后这些人必须来往。慧娘宁愿去绣花。少帅频频催:“冬天衣服呢,冬天带出去的荷包呢,我剑袋旧了,你还管不管?” 慧娘垂襟正坐听梁妈妈说话,心飞到一旁。许久不摸刀,那刀,寂不寂寞? 车身“咚”地一震! 梁妈妈话到一半,身子一歪,对着慧娘压过去,她尖叫:“少夫人躲开!”慧娘也一斜倒在车里,见一左一右两个妈妈全对自己压过来,都是显胖痴重的身子。 一手一个推开。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嗖嗖箭鸣……。 慧娘往前一扑,大力撞开车门,脚上一紧,被卢妈妈一把抓住,死死的往回拉:“少夫人不要出去!” “呛啷!”刀剑出鞘声。这一声听得慧娘眉开眼笑,比什么曲子都好听。这一刻,她身上久违的武性子发作,在这出沧龙出水,巨电劈山的整齐刀剑声中,萧少夫人满足的吸了口气,身心舒服了。 她抖抖腿,把卢妈妈甩开,跳下马车。 四面尖叫声不断,女眷们都没有见过这个,可劲儿哭泣,可劲儿发自肺腑的尖声不停。她们在城外官道上,这一段窄,两边有坡。两边都有黑衣人,齐齐举起弓,齐齐出箭,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萧北能差吗?他只是带的人不多。以车轿为屏障躲避那箭,再指挥人还击。 慧娘一瞬间省悟到,这是针对自己! 绿林乌树,黑衣人分散又不离散。齐唰唰举弓,无人说“射!”也流星赶月般整齐划一。分两班人,一半举弓一半装箭,另一半取箭时,另一半取弓箭。透过黑巾可见到他们眼神坚毅清冷,不为所动的那种。手指有力扣住弓弦,每一次取弓都似一次抛物线,漂亮得让人赞叹。 如果少帅在这里也会赞叹。 慧娘也就赞叹了,赞叹同时知道这不是强盗。她逃难途中见过强盗,一个一个眼神猥亵,步子混乱,连个列队都没有。 这一群人,却是前几后几中间几人,粗一看没有章法,再看前后可以呼应,活似一个小阵法。 萧北识货,只让人躲车后并不贸然进击。眼角见衣裙一闪,他惊恐万状:“少夫人,快回车里!” 对面的黑衣人也看到慧娘,她衣饰华丽过于常人,一看就是目标。尖哨两声,黑衣人住箭,“呛啷”又是一声滑动如流水般的刀剑出鞘声。 十几人出剑,如一人出剑。剑一出鞘,不是银光划大地,就是乌光震天空,个个俱是好剑! 什么样的强盗有这么富贵? 慧娘眯了眯眼。要杀自己?是谁!只想这几个字,黑衣人扑上来!慧娘“格叽”,空手拧断一个车把,解开一匹拉车的马,萧北带人阻拦住,不忘回身看一眼,大喜:“少夫人快回城!”半空中,炸开一个烟花。 萧北用力过猛,扔上了天停一停才炸。 慧娘扑身上马,手中握住那车把,回头犹有一笑:“我先走了!”黑衣人这一刻有些瞠目。深秋金黄骄傲,女子自车中敏捷扑出,才落地,双手微张,身子往弯,眼神儿海波湖澜般四处一转,寻到车后是个落脚点。 脚不沾地就过了去。 “格叽!”一声,断了车把,再一下,取了马。大红衣裙在半空中微划出一道弧线,溅玉珠光,似琅阁琉台忽现,她上了马! 回头一笑不无狡黠,眸子中有什么沉沉的一闪而过,就只看到她不露齿的微笑,似乎在嘲弄。 她去了! 马蹄声的的,红衣带飞舞如天女散花。这一时清极艳极,人人呆了一呆。萧北欢呼:“兄弟们,宰了他们!” 不用频频回顾慧娘,萧北等人压力顿时减轻。 黑衣人中站出一个,他一站出来,顿时就暴露自己是为首的。他不顾面前扑上来的萧北等人,自己先取背上弓箭,同时呼喝:“放箭!” 箭如追花之风絮,电光轻云般疾风而去。马上女子头也不回,回身挥动车把一一打落。萧北大为得意,我家少夫人的功夫么,不是吹的! 眼见得慧娘就要走远,为首的黑衣人抢了一匹马也追上去。他们人多,萧北一时被缠住没跟上,想到一人对一人,少夫人未必就输。但这群黑衣人功夫高超不是一般的人,少夫人是衣裙不方便,又无兵器。萧北发了疯:“宰了他们,去救少夫人!” 萧家还真不是吹的,一刻钟后,有马蹄声奔袭而来。不知道多少人,但声如奔雷,震得地面都动了几分。 尖哨声四起,黑衣人不管占不占上风,纷纷后退,你掩我护,一起回身唿哨。十数匹马自绿丛中奔出,为首的那一个正要上马,一箭飞来,正中马头。马不及嘶鸣,一歪倒下。拐弯处,奔出一队几十人。为首的是久跟萧大帅的人,住马厉喝:“怎么回事!” “少夫人遇袭,逃往那边去了,有一个人追他!”萧北见他来,大为放心,大喝:“上马!这里交给你们了!”带着人往慧娘逃开的路上追去。 萧护在茶楼上,几个人说留的好茶,又不爱听书,找一个唱小曲儿好的茶楼大家取乐。正说到畅快,茶也品到腋下徐徐生风,半空中闪过报警烟花。 别的人还没当一回事,萧护一抬眼,就直了眼睛。算算位置,是城外。十三娘在城外!他两步跨出,大喝一声:“萧西!”手一翻楼栏,纵身跳了下去。 他白衣流雪,日光下亮如明月,暗纹微闪,衣带纷飞。 这一手儿人人喝彩,小娘也住了弹唱,莫明的红了面庞。 萧西在楼下喝茶,他同时见到烟花闪空中,又听少帅一声大喊,萧西解剑,一下子就揪下来,一抬手,剑出了鞘,再一抬手,鞘离了手。 马栓在楼下木桩子上,听到主人大喊声,马微仰头,剑先至,断了缰绳,剑鞘再至,拍打在马身上,马往前一奔,萧护落在马上。 在家里他不带佩剑,马鞍下却有东西。手一摸,取出一对短剑,大力打马,不避街上行人,也没有踩到街上行人,看似轻轻巧巧人流中滑出去。 “好!”蒋延玉拍手道:“好功夫!”再听楼下马蹄声响,是萧西也奔了出去。曹文弟才说一句:“出了什么事?”这报警烟花几乎家家都有,如果有人入室抢劫偷盗,家里人不敌,都可以发烟花。 萧家在这里备受尊重,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比驻一队兵还管用。 街上小小嘈杂一下,有一行人奔出来,大声道:“让开,快让开!”茶楼上有外地人没有见过,都去楼栏边看热闹。见一队人奔出,约十几人,片刻后,又一队人哗啦啦奔出,外乡人惊叹道:“俺的娘呀,这比那个兵队还厉害!” 别的人若无其事,难道不知道萧家在这城里。不过人人互相有疑色,出了什么大事。 最先到的萧大帅随从,是他正在城门边上!振臂一呼:“是萧家的人走!”除了他自己的人,再跟上一批,也有不是萧家的人,跟着萧家学功夫,手边有马有兵器,也拿到就走。不少人还兴奋:“多少年没这样过来,还是演练时这样过,这次是真的吧?” 萧护第二批到的,守城门的人知道出了大事,早把城门内障碍全搬除,少帅就两骑狂奔而出,马如惊风,马上人衣带飘然,颇有晋人风气,但面有焦急。这一回没有人再怀疑,出了大事! 等他到地方,只见到处处尸体,人人挂彩。萧护心中先一沉,是什么人能让自己家人全有伤。 “少帅,请看,这不是本城的人!”有人把黑衣人面巾全撕下来。一张张陌生面孔,还能看出来刚才狰狞。 女眷们还在车轿里哭,见没有危险,就哭得更娇弱。萧护听得心烦,怒道:“少夫人呢!”人人垂手:“萧北去追了。”人影一空,少帅马已去了。 萧护和萧北会合时,萧北肩头一抽一抽的正在哭。他在一处水边,脚下草上有血迹,但没有尸体。两匹空马十几丈外低头饮水,似乎这里再恶战,也没有它们什么事儿。 “奴才赶到这里,就只见到一个人对着水中发愣,少夫人可能落了水,”萧北边哭边道:“奴才让他们沿水去找了。” 萧护心中一痛,对着水中拼命的瞅。见碧水长天,一弯江水深不见底,半清半浑的水中哪里有人。 就是个衣角也没有。 “给我细细的找!”萧护脸色扭曲,十三娘是北方人,她会不会水?久经阵仗的萧护慌了手脚,他从没有这么过。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查人的底细,还是亲沿水边找妻子。 按理,他应该带着人追查线索,再去回父亲。可是少帅对着江水不愿离去,他很想亲自去找妻子。 慧娘是在水中,她嫁了个南人夫婿,从小就学会玩水。家里荷花池子修在内宅里,除了父亲,无外男乱进,由着慧娘夏天戏水。她从见到黑衣人时,就迅速有了一条计。单独上马奔走,到水边落水而去。 她在水底时,看着寻找自己的黑衣人身后,萧北扑上来。江水涌动,慧娘顺水流而去。她知道自己夫君必定焦急,每一回离开他,反正更能体会到他对自己的心爱。就像上一次,萧护率少数人引乌里合乱走,慧娘在离开他的路上,没有一天不觉得自己和他心贴心。 在一起时,近了,他喜欢时和他笑谑,他生气时没来由怕他。在心里默默道,夫君不要生气,我去一时就来。想想夫君诸般疼爱,日子桃花流水般可人,慧娘更要走这一回。 苦于京里张大人是何居心而来,这就找到了机会。 与自己无关,从此安然回去当自己贤惠妻子,孝敬媳妇。与自己有关,慧娘冷笑,咬牙哗啦一下子出水,那就由不得他了! ------题外话------ 为了自己的好夫君,和自己的好公婆,十三决定继续……。陪仔翻口袋! 虽然有些亲的口袋是翻过去翻过来,不过仔得再翻翻,口袋底子那里,貌似还有一张月票哈。 后台看到有许多亲是仔的新读者。 仔吼一声:亲爱的们,爱你想你恋你痴心的仔在这里,请把口袋再看看,走过睡过哈哈,留下月票吧。 月票……。 ☆、第七十二章,暗巷刀光(二更求月票) 辨辨方向,本着没白当一年兵的习惯,这是在才出来的地方,萧三姑娘的田庄子附近。这就好办了。 她去了大红锦衣,首饰全包起来。想一想,留一件在手里。别的首饰,不管步摇珠串还是耳珠镯子全取了,用衣服包住,林中找一棵高些的树,系在最高处。 只可惜没有刀。 夫君不许再习武,常嘲笑自己圆房那天动拳脚,借此机会发挥:“绣你的花吧,你有丈夫,还舞什么刀。” 早知道不听他的。 慧娘嘟一嘟嘴,人如猴子般蹲在树上晾衣服,又数怀里多少碎银子,是准备打赏人备下。这一蹲,就到夜里才下来。这是秋天,打谷场上有看庄稼的。慧娘穿着里衣,连衣带人在地上滚几滚,有了伪装色。装成行路人,寻一个单独住的人买了一身男人旧衣,一个旧木簪子。 给碎银子给他。不敢给首饰,这还是萧家的田庄子。 多亏她逃难过,做起来全然不吃力。回来继续树上睡觉去,过了一阵子锦衣玉食,觉得这抬头就看星星貌似不错,只是梦中见夫君大发雷霆,要打要骂,慧娘吓醒了。摸摸脸,乖乖不得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夫君一定在生气,所以自己就梦上了。 萧家大开中门,川流不息的进人。又不时有人出去,看得从白天就坐在这里的张同海胆战心惊。他在京里被人奉承惯了,从没有想到萧家是这种气向。 张同海想的好,他带着数百宫中侍卫。随便出几个人装成强盗,抢劫女眷误杀萧少夫人。贵妃那里可以回报。 没想到…… 他哭丧着脸。从他来,他就这副脸色,他死了人。要是他的人也心疼,何况是宫中侍卫,是贵妃的人,回去不好交差。 可恨的,天杀的萧家父子! 大胆! 可这些人,顶的是强盗的名。张同海还不好说,就如丧考妣地坐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为萧家丢了少夫人难过。 厅上灯火通明,本城的官员们无一个敢不到场,事实上他们自出事后,就一直在萧家没走,总要安慰一下,表达一下自己很关心。 在这里当官不难,萧大帅不管城中事情,只要别犯到他。治安,由萧家管。东西,也可以收受一些。临走时落个清官名声,抱一堆万民伞和礼物走。 不能刮地皮,但江南富庶,平平安安的挣银子不是挺好。 再加上至交们,亲戚们,厅上坐着数百人。 萧大帅脸色铁青,他从知道就是这种面色,见到人不无两股战战,敢与他平视的人几乎没有。这血肉中杀出来的杀气,可以吓煞人。 “我萧家在这里数代,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这是一般的强盗?敢对我儿媳妇下手!一个女眷,才入我家门,能惹到什么人!当我是吃素的!”他一字一字缓缓,没有震怒,也没有雷霆,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出来舌尖唇底的风波滔天。 大帅怒了! 所有人不敢看他,又不敢不看他,真是看了难熬,不看难过。见大帅换上又怜又爱,对自己儿子看一眼。 少帅萧护端坐一旁,呆若木鸡状。他面上又伤心,又难过,又自责,又愤恨。不管谁看到他,都觉得心里酸痛上来,眼睛里要红。 他的伤心,尽在面上。 有不少人可怜他,可怜他新婚燕尔,磨破了嘴皮子,几乎跪破了膝盖才让父母认下媳妇。萧少夫人好日子才开头,这就没了。 江水虽然不是滚滚如奔涛,却这一天没找到人,还去哪里找? 那江水近钱塘江,卷去了入海口,再也找不着。 抱着这找不回来的想法,有不少人。萧夫人房中也是红烛高照,坐着本城能来的能行的能动的所有女眷。 她房中没有大厅大,房中坐不下,前厅,小厅,厢房里全是人。 有人暗暗抱怨,是什么事,大家在这里陪坐不睡。但前面丈夫不走,女眷们只能干坐。蒋夫人暗暗喜欢,不回来最好,不回来少帅就要找妻子,找妻子嘛,女儿们就有机会。她决定回烧高香,祈祷萧少夫人正在鱼肚子里。 只可惜她带走一身好首饰。曹少夫人恰好对她耳语:“她带的什么首饰?”萧三姑娘和她不熟,没请她。 萧夫人沉着脸,只有五舅太太、姑太太们几家至亲劝她:“不要急,战场里血海也出得来,一定能找到。”萧夫人要不是把持得住,早就泪珠儿滚滚。面对别人劝说,不能不回一句半句。一开口,就哽咽了,帕子掩住口,半天红着眼圈道:“先时不知道,以为少帅年纪青,不知根底被人哄骗。现在看出来是个好媳妇,还没有疼她,又出这样事情。要是丢了,怎么对得住她家父母。” 她指的是封大人夫妻。 曹少夫人陪笑:“可是的,圆房那好日子,怎么不见她家父母?”五舅太太几乎想白她一眼,你婆婆在都不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 “她没有父母,认姨亲为母亲,老人家上年纪,又自惭没见识,嫁给少帅有什么不放心的,怕给女儿丢人,因此不来。倒有好些亲戚兄弟,少帅回来探亲,他们得留军中。又战死好几个兄弟,有回家的人得帮着安抚收拾不是。”萧夫人长叹:“少帅也知道背父成亲,让他们不要来,怕他们来时,家里不认承,不是伤了将军们的心,因此不来。” 曹太太就恨媳妇先于她说话,忙接上话,不留一点儿话缝:“是啊,我瞅着是个不错的,你待见她,她就来,你不待见她,也照常请安,却不生事,这不是就很好。”她和媳妇是有嫌隙的人,加上一句:“有这样媳妇,当婆婆的就喜欢。” 曹少夫人涨红脸,把手中帕子拧了一下。又无端恨上萧少夫人,你就死了也扎别人眼睛。 大厅上,萧大帅声如洪钟,先目视张同海:“张大人你来看,是我媳妇有什么罪名,有人私下来不成?”这等于和张同海撕破脸皮。 张同海屡次逼迫萧家父子处置新媳妇,明里暗里贵妃郡王全拿出来过。但此时,他一则心寒于死了许多侍卫无法交差,毕竟是他自作主张。二来领略到萧家声威,大帅都动怒,少帅悲伤难言。 乌纱再重要,性命更要紧。破绽是半点不能泄漏的,万一萧家父子一恼留下自己性命,只怕这里人人装看不见。 他哆哆嗦嗦:“大帅说哪里话,内宅中的妇人,能有什么罪名?就有,也是父母官先知道。”本城府尹觉得这皮球至于踢吗?又不是官场上推托,他不知道张大人心中有鬼,忙道:“大帅少帅不必焦急,少夫人吉人天相,或许正往家中转还。自接到消息,就命衙役三班全数出动,城里城外搜索外来可疑的人,只怕好消息已在路上。” 张同海抹头上的汗,我的乖乖,衙役三班全出动找一个人,还不包括萧家的人。平时见萧家只是个大家人多,没想到一出了事,居然有许多兵力。 了不得! 不能招惹! 平安回京去再说! 张大人到现在才清楚一件事,自己对萧大帅少帅频频逼迫,他们一直还算客气。以前当他们敷衍,当他们不把自己老张放心上,现在才知道,错了,以前大错了。 这一夜大厅无人离去,不管想走的不想走的,全坐了一夜。萧大帅和萧护一夜未眠,患难时刻见真情,至交们亲戚们陪着不睡。实在累或身体不好的,有房间躺一躺。本城有萧家在,尚武。大多人身体不错,府尹大人都不走,别的官员们怎么好走。 椅子上打个盹儿好了。 张同海吃足了苦头,他住在四方巷子里,是酒楼小娘玩乐俱有。他不住打哈欠,眼睛扫扫别人,都在聚精会神,没有一个人说走。羡慕他们打熬得好身体外,只能热茶一碗接一碗的喝,喝多了再多去小解,在茅房里打盹儿。太困了,差点摔进去。 出来还愤怒,再坐下,怒的心都没了。在心里过路神仙一直的念,好容易才熬到天发白,再也撑不住,只能当那不知趣的人:“呵呵,这一夜倒过去了,下官实在打熬不住,容我告退,下午再来,下午再来。” 萧大帅和萧护没有一个人送他,和平时待遇父子出迎不一样,只让管家送他。平时父子出迎,是希望稳住张大人你早罗嗦,说也无用。 张同海出门后,反而睡不着了。他觉得脖子后面冷嗖嗖,随时跟着萧大帅铁青的脸色,和萧护冷痛如冰的眸子。 女眷陪萧夫人,坐到半夜里随便一睡。几位上年纪的老夫人来看过,早早离开。别的人全在这里,这也体现出萧家在本城的号召力。 早上有人送来洗脸水,纹丝不乱。曹少夫人在心里嘀咕许多回,见婆婆才说告辞。这一夜婆媳同睡一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不愿和婆婆一同走,曹少夫人待曹太太上轿后,道:“蒋少夫人受了惊吓,我去看看。”曹太太觉得也对,点头说好:“代我问一声。” 站着看婆婆轿子先走,曹少夫人冷笑,你们眼里只有萧少夫人,哪里还想得到别人?上轿去蒋家,蒋少夫人还没起来。一径入内室,见她蓬头面色惨白,正中曹少夫人下怀,坐下来叹气:“可怜你吓成这样?” 明知道蒋大公子在萧家,出萧家门时见到蒋延玉衣角一闪,入蒋家门时又问过:“老爷夫人可在,大公子可在?”曹少夫人偏偏道:“大公子想必陪了一夜?” “哪里,”蒋少夫人有了泪水:“他一夜没回,”有气无力道:“在萧家。”曹少夫人夸张的惊讶:“妻子病了,他倒一夜不回?”见蒋少夫人脸色白了白,曹少夫人开始理解她:“你别气,到底你还在,人家那个是没了。说起来我也气,婆婆和我在萧家呆足一夜,不过是个没根底的媳妇,又不是什么要紧人!” 蒋少夫人明知她假惺惺,可正中她心病。她明里可以装大度,暗中可以为丈夫。可她病了不是吗?那明晃晃的剑,血一喷多远的尸体,好似开法场。她最需要丈夫,他是个男人不是吗?他竟然和公公小叔子全在萧家一夜不回。 一句话也没有递。 蒋延玉不是粗心,是妻子素来能照顾自己,再者萧少夫人踪影全无,萧护伤心的幼年一起成长的人都稀罕,不忍心抛下他回来。 男人外面论交情,就是这种时候。蒋少夫人再不舒服,无人知道。她以为丈夫知道自己受惊吓,能不回来安慰?伤的就是这一块的心。蒋延玉连个口信安慰都没有,这是他粗心他没放在心上。 蒋少夫人恨上慧娘。你都没了,还难过到别人。曹少夫人引起她一腔恼恨,回家去了。 慧娘这个时候,戴一顶破旧斗笠,在四方巷子口的小茶馆里坐着,警惕地盯着外面。天亮后,她在路上装求工的,帮一队运粮进城的人推车进了城。 城门口,有萧家的人在,查的是可疑人,没人想到少夫人会主动不回家门。她一进城,收了工钱,问路往四方巷子里来。路上见有人查找问讯,知道找自己,慧娘心中感动,更坚定她查明张大人来龙去脉的心思。 花钱不多的小茶馆里,有人经常一坐一天不奇怪。慧娘坐这里吃过午饭,趴桌上睡了一会儿,偷笑着听了一出又一出子的萧家寻媳妇记,还有人绘声绘色说起少帅多焦急,萧护亲自出来找过两回,人人看得到他面色不豫。 有人说他必定哭了,情深嘛,还能不哭?有人说亲眼见到他拭泪。慧娘心花怒放,又发其想,夫君再欺负自己,走上两天让他着急吓吓他,这主意……算了,被找回去后果严重,还是不试的好。 不过离开萧护一天半,慧娘发现自己想他了。低头噘嘴,他一个人睡得好不好?回去好好疼他。 下午,见到张同海大人带着人出门。慧娘一眼认出来张大人的侍卫,虽然面生不认识,但是昨天袭击自己的人,必定是这些人同伙。 他们有一样冰凉死板的面庞,腰上别的剑装饰精美,也掩不住剑身血气。张大人要杀自己?慧娘马上了然。他从京里来,必定是奉什么贵妃的命,郡主的命,郡王的命……杀的不是封慧娘,也不是伍十三。而是少帅萧护的妻子。 慧娘心中骄傲了,不仅骄傲,还打定主意回去好好对夫君。以前就对他好,万般敬重不敢违拗,以后更要把他放在手心里掬着。 抢夫君!哼,等进京要了那一个兑现,走着瞧好了! 她混迹于军中一年,当的是小厮。小厮这位置很奇妙,能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江宁郡王要有点儿什么不是,贵妃娘娘也不是永远坐得住…… 封慧娘冷笑,天命造化人!可是,慧娘要人定胜天!想命运曲折,还是和少帅成了亲事,慧娘豁出去了,谁不让她安生,她就不让别人安生! 当然在不牵连到夫家的情况下。 有没有主意,还没有!但她一路逃难时,也时处处没主意,时时得逃生。早就练出来了。 这一坐到晚上,天黑下来,街上逛几圈。四方巷子里多酒楼,也就多客栈。寻一间下房租了,翻过墙隔一条小巷子,就是张同海的居所。 二更以后,慧娘爬上就近大树,把下面看得一清二楚。张同海又要当差,又要玩乐,带着几百侍卫们不方便,又以为自己奉旨出京,萧大帅尚且客气,谁人敢动自己,包了一个当红戏子在院子里,只有随身带的随从在。 出了事情后,去萧家怕随时没命,才带几个侍卫随身走。他还没回来,院子里很安静。偶然窗开半扇,有红袖女子半侧面喊:“喵喵,快回来呀。”再就没什么动静。慧娘轻易地潜入他院中,一手提着街上才买的一把刀,另一只手袖着一把子石子儿,在张同海耳房呆下来。 近半夜,张同海回来。听脚步声沉重,喘气声也沉重,不是一个人进来。他一进院子,那女子娇声来迎:“大人,” “滚!”张同海骂走她,入正房,和一个人恼怒道:“他们怀疑到我头上来。你们做事太不严谨!”有一个人嗓音严肃:“大人,你做事才不严谨,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张同海狡猾的机灵起来:“她听不到,我让她住小房里。咱们说话,她不敢听。” “大人,走的时候不能留!”那个人冷淡:“她看到我的脸。” 慧娘好奇心大起,他的脸不能看?他是什么人?越不能看,越机密。慧娘猫着腰,借着月光和正房里透过来的烛光,一步一步往门帘处移去。 “大人,那女子真的死了?”那个人语气严厉起来,不像属下倒像上司。张同海呵呵一阵笑,故作无事道:“就是她回来也不打紧,我想到一个主意,就说她是封家的女子,那个叫封慧娘的,到时候大帅和少帅不让我把她带走也不行。” 慧娘僵住!死去的父母亲在眼前晃动,她银牙格格微响,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混蛋! “我看不行!”那个人还是平板板,不带任何感情地道:“她有军功在身,这又是萧家的地盘,”他忽然侧耳听。张同海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反而有得意:“有劳你去找些证据来,坐实她是封慧娘……你干什么?” 那个人猛的一冲,冲进耳房。只见窗动,不见一个人影。他懊恼地低骂,要不是张大人示警,自己可以得手。 当下不迟疑,一脚踹开窗子冲了出去。他个子不低,身法也轻灵,一步到院中,再一跳上了墙头,墙头上四处看一看,月光把他面容暴露出来,是个长方面庞,生得五官端正,不是俊秀人,也还可以。 他气质彪悍,又有斯文气息,又警醒。发现月光在面上,马上一跳下墙,沿着墙根去寻找。他走过以后,窗根下竹篓子慢慢推开,露出慧娘愤怒的面容。正房里传出吵闹声,一个女子撒泼的骂声:“我自有大佬,我不跟你来,你说京里来的官儿,这里没有人不怕你。我呸!没有人不怕你,怎么当着人骂我?什么我留不得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幸好我耳朵尖,不然命没了。” “我的姑奶奶,你别闹了,让外面人听到。我实对你说,我是京里来的官员,回去带你进京,还可以进宫见贵妃娘娘!”张同海怕怕的道。 那女子一听就是泼妇:“当我不知道,你同乐楼里包了周媚儿,喜红院里包了小兰香,你进京只带我一个? 别说我没告诉你,周媚儿可是临安大户吴家包的,人家京里有人,有个姑奶奶实打实宫中是嫔妃娘娘,还有小兰香,有个走镖的包下来,人家见习惯强盗,杀人也一流,几时把你这脑袋……” 慧娘悄无声息上了墙,轻轻落地。才一落地,脖子后一冷,见一个人自暗处走出,只觉杀气,是刚才和张同海说话的那个人。 月冷如刀,杀气如肆虐狂布的闪电,一记便是一鞭痕。 不仅是陌生人,慧娘手中青筋绽出,刀还算稳! 她没有回身,而是沉气凝神,收敛身心,又松得流动不在的白云,看不出哪里好下手。但是她的刀尖,微扬往上,脚下迈开一个步子。 陌生人惊得停了一停,他是宫中高手,奉命而来。见多识广的他,竟然分辨不出眼前这人来路。 只觉得他瘦小身子轩如临渊远松,散发着危险,又稳如泰山。 秋风扬起一丝时,刀尖一个大转弯,当头罩顶劈下。长虹般划出一道闪亮曲线,分明不是好刀,却掀起万丈风涛。 拼命的人和当差的人从来有区别! 一层恨,又一重恨!就不是封慧娘,也要当成封慧娘来杀! 慧娘红着眼睛,当头就是一刀。 “当当当当当……” 一气十几声,响如讯疾快鼓。呼地一停,两个人倚在暗处墙上,各自喘几口气,再次扑到一处。 他们机警地全选在暗处交手,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见到一双双怒火中烧的眼眸,亮过刀光! “当!”银光暴涨,不知多少回合,反正时间不长,两个人刀架住剑,眸中刀锋对上眸中剑锋! 就此胶住! 汗水,从他们额头滴下,不是沁出。胸脯,起伏得快要擂鼓。彼此的心跳声,都静得可以听到。 没有人肯先松手。 都快没有力气,哪一个气泄,哪一个将丢了性命! 银月,缓缓移动着,从墙角移到巷中,把他们两个人不动的身形一点一点披露出来。 “杀人了啊!快来人啊,我不活了,有人要杀人啊!” 张同海房中闹腾起来,那个女子尖声大叫:“杀人了啊!” 没几声,马蹄声就到了!一个男人沉声道:“六弟,你去后面,十五弟,去左边,其余人跟我来!” 几乎同时,两个人收刀剑,陌生人跳上墙头,才上墙头有人高呼:“墙上有人!”一排箭雨过来!陌生人跳下另一边,边跑边暗骂,萧家如此了得! 慧娘一低头,钻了狗洞。钻过去就是小客栈,她知道这里有个狗洞。但是能不钻就不钻是吧,现在没办法,上墙的都招来箭射,上树估计也差不多。 一钻进去,魂飞魄散。一双乌亮的眼睛,黑夜里还带着邪恶的绿,大嘴上喷着腥气,一只大狗! 要退也晚了,身后有脚步声过来,刚才那个男人道:“九弟,这是张大人的住处,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我到巷子里看看。” 慧娘正衡量自己嘴大不过狗嘴,这么小的洞里咬起来自己吃亏,可后面这个更可怕,后面这个咬人更厉害。 是自己丈夫萧护。 出去对夫君怎么说:“呵呵,我逗你玩呢,”估计不是小屁股受罪,就是膝盖吃苦。去年到今年,没少打仗,没少揍人砍人,也没少挨巴掌、拳头、脚,也有过刀伤剑伤。痛不怕,慧娘怕的就是萧护当着人给自己几下子。 在军中他伤后无缘无故当众罚自己跪,出帐篷一堆人劝:“不要惹少帅生气。”被人问得心肝儿颤,偏偏问的人笑容可掬,还怕十三少别扭,又去少帅那里找气生。 她不心疼萧护吗?她自幼的教导,几乎是为萧护而活着。这件事给慧娘留下不少阴影,她怕了萧护当着人发脾气。 他说不打人,是自己没惹到他。 萧少夫人觉得自己好容易才混成掌中宝,婆家下人们面子上都尊重,要是丢了脸面,痛是小事情,这人丢不起。 脸上发烧的,好几天过不来。 这种没法子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事,慧娘心想还是呆这里好。夜静下来,那女子又不尖叫了。有人叫门声:“张大人,少帅来看您。”除此以外,就是寂静中,萧护走过来。 慧娘急了,街上城门到处是找她的人,她穿成这样不回家,可不能现在见萧护。对着那狗就一个大大的笑脸,黑暗处白牙森森,她自己看不到,悄声哄:“好狗,你是好狗,千万别出声。” 萧护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来,慧娘这一刻,小屁股上一冷,再火烧般的热起来。她快泪珠盈盈,会挨鞭子不?那才不是滋味儿,身上又留鞭痕,鞭痕几时消,心里痛才消。封慧娘接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丈夫。 再就怕自己公婆。 她一面确定自己身子全进了狗洞,这里外墙内墙皆有竹笼子什么的挡着。一面更加紧的对那狗无声地笑。笑得更白牙一堆,尖尖的。 气场最重要! 大狗觉得讨不到好,又闻到外面有人,大声叫着不走狗洞,拐到大门冲出去大叫。萧护松一口气:“原来是狗。” 他不无失望,他希望是慧娘。 有人听到这里有刀剑声,没惊动去告诉。萧护正在街上行走,指望张同海把慧娘掳在城中,也许能发现能听到…… 又不是。 去看张同海,萧家二房里九爷拿着晶亮的东西过来:“大哥你看。”这是隔了房头又隔了房头的兄弟。 红宝石簪子,是慧娘的。 萧护怒不可遏:“在哪里找到?”九爷道:“在后窗下面。”张同海慌里慌张出来解释,他脸上被抓破一处,怒极打了那女人一巴掌,她就尖叫杀人。引来萧少帅! “张大人,这是什么?”萧护人快要喷火。慧娘留下这个,只是告诉夫君张大人有鬼。张同海小心翼翼看过,陪笑:“啊,这是我给京中妻子买的。” 房门一声巨响而开,一个红衣小袄,披发散髻的妖娆女子叉腰而立,破口大骂:“好哇,你家里还有妻子,你个老不死的,你…。少帅?” 她却认得萧护。 萧护挥手,妖娆女子垂头垂手,轻手轻脚关上门再无动静。萧护毫不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这是我妻子的首饰,你问老九,问问他见没见到过!”他愤怒得快要杀人! 张同海如遭雷击,他蒙住了。随即马上想到,是那一干人抢了首饰,刚才出后窗落地上的。对,一定是这样! 他几乎快跪下,要不是最后一丝清醒想到自己有圣旨,只怕跪下叩好几个头。人带了哭腔:“少帅,真的我没见过,我头一回见。我,实话实说,刚才我和那……”对房里看一眼:“我们正那个,正这个,正那个,” 九爷不耐烦,瞪他一眼。 张同海急急用了个书面用语:“我们正敦伦,后面来了强盗,一定是强盗听说少帅到了走得急,落地上的。你要信我,真的我头一回见。” 萧护足足盯了他一刻钟左右,眸中森寒,不顾一切的森寒。盯得张同海泪流满面,双膝半弯,萧护唇边浮上一丝不知内容的笑,不冷也不暖:“哦,待我去回禀父亲,父亲有话,再来相请。” 张同海这次没犯糊涂,他要背上个害死少夫人的罪名,萧护敢把他押送到京打官司。到时候,娘娘保不保自己还不知道。他一直大腿站起来:“我跟你去,我去。” 回房里换官服。 九爷冷笑着对萧护耳语:“他少不了干系!”萧护目视茫茫黑夜,十三娘你在哪里?他低低吩咐:“把这附近挨家搜一遍。” 他和张同海往家里转的时候,慧娘才从狗洞里钻出来。没办法,这狗洞外宽内宽中间窄,可怜那狗平时怎么钻的。 陷进去,只能前,不能退。 幸好房间和柴房差不多,一身味道无人提意见。是单独一间房,没摆柴,却摆着破旧桌椅板凳。 总算可以睡了,再把夫君想上几遍。就听店中人喧哗:“列位不要怕,我们来找人,请打开房门,看一看就走。” 慧娘这房子也打开了,她抱紧身子缩起腿,一身味先薰跑人。少帅心爱的少夫人肯定不在这里,也不会是她。 九爷带着人走开。 慧娘劫后余生的感觉,感觉自己逃出夫君一顿暴打。又无比感动。 第二天早早出城,找到自己吊在树上的衣服首饰,水里洗了个澡,换上衣服,路上叫车,大摇大摆回城去。 全城都沸腾了。 萧家少夫人总算找到了,再找不到,全城的人都快睡不着。白天嘴里谈的是萧少夫人,晚上睡觉梦都是她。找到她,或提供线索,赏银一大笔。 赶车的被让到小厅上,有专人陪着他喝茶,又备酒让他走了再吃。他客气地晃着烟袋笑:“带什么客人不是带,”挺谦虚。 道边无数家人微笑欠身:“少夫人回来了。”一个人身姿轻扬,飞奔而来。慧娘屏住呼吸,也奔跑过去。 两个人抱在一处,萧护激动的搂紧她:“十三娘,你好不好?”慧娘被搂得透不过气:“好好,就是没吃好,没睡好。” 萧护放开她,搂着她肩头往里面去。许多人出来招呼:“表嫂,”慧娘忘了羞涩,笑容满面:“多谢。”又看萧护:“多谢夫君。” 厅上慧娘停下:“我要换衣服。”衣服不像梅干菜,也凌乱了。萧护这才发现慧娘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也许她只是落水飘出去,又花了两天回来。不像自己想的狼狈。 他略一思忖:“就这样去见。”悄悄再道:“让父亲看了心疼。”掐住慧娘小脖子,不是太用力,把她推上大厅。 慧娘一上厅就后悔,厅上多少个人,都坐满了。人人满面春风,笑口都开:“回来就好。”萧大帅叹口气,头一回对媳妇笑容满面:“快去见你婆婆,再回房歇着。”吩咐自己小厮:“请邱医生。” 慧娘越发觉得这种离开两天的日子真不错,昨天晚上钻狗洞也值了。去见婆婆,更让她大吃一惊,萧夫人早早候在院门外,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她携起慧娘的手,指尖温暖贴心:“我的儿,你可回来了,真让人担心。” 让慧娘快去休息,也是让人:“请医生,给她做点好吃的。” 这又是一个大彩头,慧娘就欢天喜地回去。亲戚们姐妹们笑脸迎人,不如公婆笑脸最暖心。洗浴过换衣服出来,觉得天无限好,地无限蓝,只有一条不好,就是张大人还活着。刀尖逼上来,人要我死,我要他亡。只能这样。 满满一桌子菜,萧护坐在对面看着她用。慧娘狼吞虎咽,萧护看得心疼不已,没让她慢点儿,饿的时候谁慢得下来。 吃到一半,菜还不住送来。慧娘撒娇:“人家快不吃了,”萧护微笑:“这是父母亲疼你的一片心。”慧娘快快乐乐的道:“那我明天就要胖了。”萧护大笑,和慧娘一样,他也觉得天无限好,地无限好,十三娘回来真好。 这不是夫妻头一次分开,每一次分开萧护都没了魂,责备自己再责备。每一次得到如获至宝,喜欢得感天感地。 他含笑看着慧娘用饭,把她从头发丝看到每一丝肌肤。 慧娘很快吃完,要水急急漱口,丫头们还没有出去,就扑到萧护怀里,抱着他脖子嘟嘴:“看你累的,一点没睡?” 在外面就看到,萧护眼睛里有了红血丝。他熬夜几天都没事,不过两天就有了红血丝,是他消耗太大,日思夜想痛心所致。 慧娘内疚,像孩子一样蹭着萧护,拿口水涂了他一脸。萧护幸福的笑,搂着慧娘的腰由她在怀里撒欢儿。 都没有想到床上去,只是想纠缠一处,缠绵着彼此。慧娘终于累了,在萧护怀里打了个哈欠。萧护没移动她,轻拍她的肩头:“睡吧,我看着你睡。”慧娘对他甜甜一笑,想到昨天晚上钻狗洞一身脏没睡好,但庆幸躲过一顿打,就娇滴滴问:“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么?”萧护奇怪。慧娘把脸埋他怀里,轻声道:“人家没打过他,人家才两天不在,人家……” 这是她对于自己这两天的解释,和黑衣人争斗,落水,顺流而下,飘得不知去向。上岸,找路,回家。 “傻丫头,”萧护抱紧她,用自己面颊上微长出的青胡子根扎她的脸,喃喃:“你真是个傻丫头。” 慧娘的内疚占了上风。她疯狂的地亲着萧护,同时心里想着,要长长久久拥有面前这个人。她只内疚,不后悔自己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一个人为保护自己的幸福,大多都会这么做吧。 ------题外话------ 哇!躲过大狗,躲过少帅。 看在十三追求幸福不顾一切上, 给张月票吧,给张月票吧, 给张月票吧,给张月票吧, 给张月票吧,给张月票吧, 给张月票吧,给张月票吧, 给张月票吧,给张月票吧, 给张月票吧,给张月票吧, ……。 ☆、第七十三章,见事学事惹出祸! 慧娘先想起来,将入睡前把眼睛漂亮的眯成一条细线,如正午时的大猫,娇声道:“你还要出去见人吧?” 这样说,身子却更往萧护怀中挤挤。萧护也正想此事,他不能媳妇回来就什么都不管。本想等慧娘睡了再出去,见慧娘问出来,他歉意地笑笑,柔声道:“我送你床上睡好不好?两天没你消息,亲戚们至交两天没回家。” 慧娘一跳下榻,惊得萧护一笑,慧娘又睡意朦胧揉眼睛,懒洋洋无意伸出手,萧护忙接住,下榻领着她往床前去,慧娘半闭眼睛笑眯眯:“替我谢他们呢,中午晚上要陪客你不必早进来,我睡饱了自然等你。” “好,”萧护百依百顺。把慧娘安置床上,俯身亲一亲,再用鼻尖抵住她鼻尖,低声道:“你不在,知道我多伤心吗?”他哽咽了:“十三娘,要没有你在,我永远不会快活。” 如果平时无事得了这句话,慧娘会欢天喜地刻心上。可她是有意不回来,就吓得大气儿不敢喘,乖巧无比:“嗯,我也是。” 萧护很喜欢,摸摸她面颊,没瘦也说一句:“瘦了,我这可就告辞了。”慧娘用春花般笑容送他,等到他衣角转出房子,又侧耳听约摸着出了院子,才长出一口气,抚着胸口给自己打气:“千万不能说。” 爱有多少,恨就有多少。 少帅要知道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是自己,慧娘心想,麻烦大了接不住。 还是睡觉好。 一觉睡到下午,问问少帅进来过两次,见自己没醒又出去。慧娘心情不错,寻了自己刀出来。展开,雪光般银亮,久违的熟悉感 她满意的叹气:“又归我了。” 萧大帅让人来传话,让她好好休息,萧夫人让庞妈妈来传话,让她好好休息。廊下菊花开了不少,若荷如柳伴着慧娘看花,争着说给她听:“表姑娘们要来陪,都到了院门,夫人又让人来,说吓着了,又说压压惊过几天再接她们。” 封慧娘一下子得到满山满谷的宠爱,扪心问自己,却半点儿不奇怪,似乎这感觉才是对的,是一直就存在着的感觉。 前面大摆宴席,买办们自少夫人回来没一刻钟就派出去,各式水菜源源不断送回来。萧夫人亲自带人开库房,取散碎银两,包赏封儿,给赏封儿,这是给客人的家人。再取价值不一的珍玩金银器,辛苦客人们两天,准备客人们回去一家一件。 小戏咿呀,丝竹奏起,宴设明珠,褥现芙蓉,江南奢华,尽在萧家。 萧大帅和儿子却不在正厅,父子都在大门内往左,走上一百步左右有一个小角门,有三间房子。 门外守着萧北,见大帅父子过来,躬身打开房门,里面有几有桌有床,用一个小小石头屏风隔开。屏风前站着一个人,听到门响,傲慢地回头。他五官端正,气势与一般人不同,总有点儿高高地感觉。 萧大帅和萧护对看一眼,父子一起露出疑惑,萧大帅问:“见你仪表不俗,请问姓名?”萧护欠一欠身子,以手相引着父亲去坐。 关的这个人正是昨天和慧娘拼刀剑的那一个,他见到来一对面容相似,年纪迥异的人就知道是萧大帅父子。 见他们礼貌的客气着,衣着端庄优雅,当父亲的如渊上亭,岩上松,稳稳似能停门外西风。当儿子的关切恭敬,半弯身子伸出手对椅子:“父亲请。” 他暗叹一声,萧氏父子不是好惹的,眼力也比一般人好。他不再隐瞒,人家客气,自己傲慢也没意思。收起傲气,行了一个官场礼节,自报家门:“宫中四品金武卫将军吕春梁。” 萧大帅和萧护父子一起惊起,原本就没有坐着,现在摆出受惊的样子,其实父子心中都冷笑,早知道你是谁。 从你们跟着张同海来到,就探明你们身份。 几百个宫中侍卫,算什么!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萧大帅半要稳住,半要不安,回首先怒目儿子:“你怎么办的事情?”萧护几乎快跪下:“父亲,这想必是误会。”再回首怒目门外萧北,狠瞪一眼,萧北老实的跪下来,垂头胆怯。 吕春梁心中好过一些,他自从昨夜被追捕,恶斗半夜至天明,落入小院中穿行而走,以后自己混到街上无人发现,不想下午一群人撬开他的房门,把他带回来。 他们几百人分散居住,怕被萧大帅发现。今天没有办法,不自报家门就成了贼,冤枉死的不好过,还是明白的活好。 他这四品,和萧大帅相比,一等侯萧护相比,都差得远。萧大帅颔首算还礼,笑呵呵请他坐下,分宾主。萧护侍立父亲身后,萧北起身送茶,关上房门。 见这样招待,想来性命无忧,吕春梁才认真看房中摆设。刚才在房中一呆近半个时辰,心乱如麻,什么也没看进去。 见石头屏风盈盈泛绿,竟然是绿玉璞石。堆砌的是松下老人,悠游泉林,那泉水皆白玉砌成,价值不知多少。 墙上几幅画,冷眼相看,件件像名家所作。 如果是真的,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吕春梁在宫中见过许多东西,这两件虽不如宫中,却胜过许多王侯家。 朱雀、玄武、金虎三军都说富可敌国,朱雀军国舅爷罢了,他家是皇亲,还能差得了?只另外两家,就谣言从来不少。 吕春梁从画上收回目光,他不仅是个武将,也是个会鉴赏书画的人。对萧大帅道:“都说江南风华,果然不假。” “呵呵,你喜欢,不嫌不好,走时带上,是我一片心意。”房中并无别人,萧大帅起身,出乎意料的亲手为吕春梁添上茶,吕春梁心中得意,却装惶恐不安:“不敢啊不敢。” “吕大人,老夫见到你,顿生一见如故之心,有件事请问,请如实告诉我父子。”萧大帅诚恳地道。吕春梁微微一笑,觉得自己上风占尽,见萧帅站着,他也不敢坐,道:“大帅请问。” 萧大帅先是为难,为难中带着不得不问,最后问出来:“大人是宫中行走,如今来到这江南,不见官府不闻名姓,莫非是摘哪个官员的乌纱不成?” “这倒不是。”吕春梁含蓄地道。 “哦,那就是……。难道是愚父子见罪于皇上……这这,如何是好?”萧大帅急出一脸的皱纹。吕春梁大为快意,他见过萧家的私兵,冷电撕云般快,见过后就想回京去如何复命,贵妃又如何会告诉皇上,又担心扳不倒萧家,见罪于自己。 从眼前来看,萧家是扳不倒的。扳倒手握重兵的人,需要筹划许久。而贵妃命吕春梁等人随张同海来,只办一件事,就是郡主的亲事。 逼迫也行,哄劝也行,反正郡主……吕春梁有时候也纳闷,皇上看着还不老,怎么糊涂至此?为什么先是皇上糊涂,因为皇上糊涂许给郡主,贵妃也糊涂,不为郡主看别人,寿昌郡主闹一闹,马上就依着她。 还夸她:“小人儿家眼神儿亮,萧家少帅虽没见过,却听说是个出色人物。” 寿昌郡主就更来劲儿,一定要嫁萧护。 每当这时,吕春梁就想,先皇后的福泽,泽被她所有亲戚家。因此对于萧大帅担心皇上的疑心,吕春梁还不敢乱吓萧大帅,而萧大帅装腔作势,吕春梁也没看出。 当下忙笑道:“大帅说哪里话,我等奉命出巡,缘由不能告知。只能说路过这里,惊动了大帅。”萧大帅和萧护都一晒,心想你就是抬着贵妃在头上,也不敢此时把我父子全得罪。萧大帅慢慢缓回笑容:“呵呵。” 闲聊数句,命人包礼物,备酒宴,萧大帅推说有事离去,他一方大吏,又是外臣,不陪是理所当然。萧护陪着用三杯酒,再就无人相伴。大家都知道为隐密计,吕春梁取了礼物自离去。 后门出去没几步到街上,正欣赏人物繁华,见张同海是前门出来走这条路,两个人目光遥遥相对,不掩厌恶。 张同海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打鼓,他难道私下见萧帅?贵妃另有私命自己不知?又想到他们劫夺少夫人,抢走首饰没自己的份儿,险些还害到自己,脸色就一沉。 吕春梁冷笑对他偏偏面庞,你吃得酒醉醺醺,可还记得贵妃的交待?玩女人逛青楼,吕春梁对张同海已忍无可忍。 不发一言,转头走开。 五舅老爷自大门回来,掸衣衫,重回席上索酒吃:“取大杯,问我家姑奶奶,上回有个八瓣梨花琉璃盏,取来我用。” 他谈吐潇洒,陪张同海是他的事。五舅老爷还嫌张大人一身铜臭,对萧大帅诉苦,萧大帅笑话他:“舅兄过于高洁,正好相衬相和。”五舅老爷几乎把酒吐出来。 现在他不用陪客,快活得吃了三杯,和旁边的三姑老爷争上了。这两个人,一个人形容优雅,一个人是道学先生,一个人对妹夫萧大帅从来佩服,一个人对内兄萧大帅从来惧怕,见面无话不争。 “名,正了的就是名,不正的就什么也不是,”五舅老爷嘻嘻,三姑老爷气得鼻子歪,他一直苦读,一直羡慕名士阳春白雪,可论名声,不如五舅老爷高。三姑老爷开口:“夫子云,”五舅老爷送酒过来:“这里只有酒君子,说夫子的罚三杯。” 苏云鹤对父亲的话若有所思,正了的就是名,可不就是这样。偷偷看表兄萧护,表哥过河拆桥,自己抱着表嫂快活,拒不帮自己忙,可恼可恨也! 他又喝了一杯。 席上也有吃酒难过的,比如内宅里的蒋夫人,还有一些方夫人,钱夫人,王夫人,刘夫人……少夫人安然回还,又堵了一堆人的心。 见萧大帅外面来,表姑娘们笑逐颜开围住:“舅舅,表嫂怎么不能见?”萧夫人笑,这群丫头们!家里没有姑娘,亲戚家的姑娘们全是宝。小表妹最不乐意:“舅母说表嫂要休养,我去了,她就休养好了。” 往外就走,萧大帅回身笑骂:“回来,”这一位蝴蝶翩跹似去了。才出院门,面如土色又回来,依坐萧夫人身边,嘟着嘴垂头。 众人都奇怪。 院门外萧护带进一个少年,他八成新旧衣,身量儿未长开,但大方自如,不亚于别人。两人到了房外,少年留下,萧护独自来见父母亲:“孟轩生来拜母亲。” 小表妹气恼万分,手中扇子本是装饰,此时一抬一抬,恨不能丢出去砸飞了他。萧大帅嗔怪地看她,萧夫人也含笑拍她肩膀,小表妹没有人帮手,见表哥一脸悠游,诸事不理样,越发地想自己表嫂。 最后泪眼汪汪的想,亏自己平时表哥叫得亲热,以后少叫几声。 这是个笑话,萧护记心里,晚上回来见慧娘打算告诉。房门大开,只见红烛不见人影,但是温馨香暖,与前两日不同。 慧娘不在的那两天,萧护都不回来。他怕回来见到十三娘的东西犯凄凉,怕自己一怒宰了张同海,一怒集家人斩杀吕春梁等人。 丫头们回话:“少夫人后院拜月。”少帅笑容可掬,温和地道:“我知道了。”沿长廊往后走,见花架子下面,慧娘正回身,见到丈夫衣角出现,扯起裙裾,奔了过去。 萧护张开怀抱,把慧娘抱个正着。没有怪她不斯文,只是抱入怀中,用自己面颊蹭她:“小懒猫儿睡饱了?” 又问拿着香几和白玉寿面香炉的丫头:“少夫人在拜什么?” 明知是拜岳父母。这寿面儿香炉,还是少帅寻出来给十三。当时半认真半戏谑:“以后仰面看花,低头拜月,欢喜时娇音萦绕,忧愁时捧心泣泪,这才是女眷们应当做的事。”只是不像十三娘。 丫头们含笑蹲身去了,都面红红。少夫人拜什么不知道,她们跟后面拜自己姻缘。少帅疼爱少夫人,比大帅对夫人的尊重还要好。丫头们从来没有见过,只知道五舅太太和五舅老爷时常笑谑,就以为是高。再看房中一对主人,生生的恩爱二字。 慧娘接上萧护的话:“愿夫君百战百胜,愿夫君威震三军。”萧护大笑出声,应声道:“愿十三诸事喜欢,愿十三无病无灾。” 把小表妹的笑话说出来,夫妻笑个不停,一直笑到床上。这一晚温柔缠绵过于平日,萧护只字不问这两天里慧娘如何过来,慧娘白天讲过,又兼心中有鬼,也不愿再提。 只临睡前回想自己拜父母说的话:“父母亲在上,女儿在婆家过得很好,全仗父母亲从小教导,夫君甚是疼爱于我,他不会如母亲多虑的房中人儿无数,母亲请放心。父亲也请放心,我公公今天对我有了笑容。萧郎极是像父亲,一般儿英俊人物。” 萧护睡前微笑,他知道十三娘拜的是岳父母。晚晚是这样,十三娘有孝心。少帅觉得妻子每拜一回,也是尽了自己的心。 身边妻子轻呼一口气,低语道:“总算公婆都喜欢上了自己。”萧护装睡,但是心中如绽烟花,也诸般欢喜起来。 难得睡早一回,也是萧大帅夫妻疼爱儿子媳妇,让萧护早回来。反正他三年不在家,年节陪客也自有人。 三更过后,有人轻拍房门,惶急地道:“快请少帅。”水兰上夜,披衣去请萧护,萧护出来见是母亲的人,慌张地道:“夫人请少帅快去五舅老爷家里,打翻了天。”萧护只一猜就知道,进来嘀咕:“就早睡这一次。” 换衣时,慧娘醒来:“什么事?” “没什么,像是云鹤的事揭出来。”萧护懒洋洋。慧娘一惊半坐起来,倚着红绫枕竭力清醒:“那你快去,依我说…。” 萧护瞪瞪眼:“你又说什么?你角门进来,是当家少夫人,难道别人全和你比?”慧娘娇嗔:“这话你也说?” “当我没听见?我忍着呢,等我哪天性子发,一个一个收拾下来!”萧护又发狠,慧娘扶枕笑:“哎哟喂,劝你少惹事儿,少为我得罪人。”她机灵的补了一个漏,吞吞吐吐:“我两天没回,指不定又有人说话,你……” 萧护骂道:“放屁!”见慧娘一惊,坐回床边上安慰:“我信你,父亲信你,母亲信你,你还愁什么?” “夫君当然信我,”慧娘虑到这一点,才觉得自己两天刻意不回难掩众人口,特别是那些不喜欢自己的人。她才进萧家没几天,不清楚外面哪些女眷不喜欢自己,不过想来人人有人爱,人人有人嫌,总是有的。 见少帅关切对着自己,慧娘更不愿意无故失去他,也不能失去。故意再道:“夫君当然是信我的,”下面一句没说,萧护已经板起脸:“五舅老爷在家里打人,我这房里也要打人?你怎么能不信父母亲!” 最后一句,很是严厉。 慧娘知错就改的态度,缩着头:“是,只是错想了。” “错想也不行!”萧护隐隐生气,外面夜风重,拿上披风一言不发出去,慧娘对他背影吐吐舌头,独自睡下来想表弟苏云鹤。萧护倒没有说过他,是苏云鹤自己急了,找个机会对慧娘含糊说了一次,慧娘没听明白,回来问萧护,萧护没好气:“管他呢!” 这才知道。 没见过五舅老爷几回,却见过五舅太太。舅太太是豁达的人,这一回还豁达的起来? 想她刁难过自己,也赏赐过自己,算是家里亲戚中头一个赏自己东西,认自己为亲戚的人,慧娘为舅母难过,又为表弟担心,可熬的过去? 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系得表弟动心肠。 睡的心思全没了,静下来只想自己的事。同乐楼,喜红院,周媚儿,小兰香?两天里没少做事,这些地方也摸清。没找到张大人时,就估计他是个吃喝玩乐的人,先把这些有名的地方逛了一逛,又想到夫君英俊潇洒,去没去过?就记得更住。 手指在绫被上划图,同乐楼在这里,喜红院在这里……。见萧护不回,才迷糊着睡下。 萧护赶到五舅老爷家,大门上几个人都张望,静夜里别处无烛无灯,只有这里,灯烛都乱飞扬。 估计不仅是夜风吹的。 “少帅可来了,您快去,老爷把大公子往死里打呢。”哭哭啼啼的是苏云鹤的自小奶公。萧护大步流星赶往里面,进了二门先听到哭声震天:“求老爷别再打了,”却不是五舅母的声气。 能见到人时,萧护才吓了一跳。五舅母面色苍白,倚着表妹们只是泪流,但她不劝。表妹们吓得面无血色,双手扶着母亲,也不敢劝。 劝的人是跪下来的家人,还有两个表弟不知去向。 秋风渐冷,夜风露水深重。五舅老爷却一头是汗,灯火有暗角儿,也能见到他额角青筋爆起,忽忽的只是跳,让人担心他再多气一分,只怕过去。 他气喘吁吁,双手执着厚木板子,是家里最厚的一种。苏云鹤已晕过去,被捆在长条凳上,从腰往下,全血迹渗出,萧护奔过去查看,见出气儿少,进气儿也少,扑通一声跪下求告:“舅父息怒,您快把表弟打死了!” “打死了是我儿子,与你什么相干!”五舅老爷手指萧护大骂:“你必定早知道这事!你娶什么人我不管!外甥媳妇也不是那妖娆站街头的人!我只问你,你表弟这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知道?你回家也数天!你知道怎么不管,由着他今天才回我!还敢同我理论,拿你的事当话说!”再顿足:“滚,这是我的家事,不由得你萧家管!” 五舅太太珠泪滚滚,心灰意冷。她此时才体会到姑太太萧夫人前几天的痛,千辛万苦养大儿子,办出这样事情,怎不让人灰心? 见丈夫大骂萧护,五舅太太更难过。要是外甥媳妇是个不好的,那她也会怪上萧护引起风气不好,可是外甥媳妇分明不是那种人,叫五舅太太更伤心。要是儿子如萧护般认定外面那一个,怎么能容她进门?怎么能容她叩头敬茶? 萧护见迁怒到自己身上,跪直了仰头,看一眼五舅父就心痛不已。五舅父双手颤抖,嘴唇也哆嗦着,好似打摆子,气得一头汗一头血红。 他抱住板子怕他再打:“舅父,小时候父亲常不在,五舅父代父亲一职,外甥虽不孝,不敢带坏表弟。外甥虽不孝,不敢不敬舅父。父亲常年不在,一回来当表弟们如我一般,不是我今天多事,舅父您打坏表弟,父亲母亲岂不伤心!” 五舅老爷微微平息,苏云鹤悠悠醒来,身上痛得心抽动,想起来那人心更抽痛,见表哥跪下求情,没听到他说什么,苏云鹤大哭:“表哥救我,父亲要打死我。我爱她,如表哥对表嫂一般。” 打成这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还能大哭。情之一物,有时候也害人。 萧护脸上肌肉抽搐,如自己和十三娘一般?这能比吗?自己是不弃前盟,表弟是什么,真混帐!五舅老爷气本平息,又气上来,一脚踹开萧护,抽出板子就打,骂道:“我不要你了,打死为数!” 萧护能让他踹开,也就不是萧护。但少帅机灵,见五舅父重新动怒,估计不让他出气不行,一松手弃了板子,翻身往苏云鹤身上一扑,“卡嚓”一声,板子在萧护身上断为两截。五舅老爷发愣,萧护回身陪笑:“舅父,这板子断了,您还不消气?” 手持半截断板子的五舅老爷直了眼睛,这板子足有一寸厚:“罢了罢了,我不是你对手!这儿子我不要,送给你萧家了。” “咣当”摔了断板,甩袖大步回房,全不管妻子女儿全在外面,把房门重重关上,也不用家人,自己持门闩,又是一声巨响,上了门闩。 萧护吐一口气,再到五舅太太面前跪下,陪笑脸儿:“舅母不必担心,我这就带表弟先回去,等好了再送来。” 五舅太太此时十分心疼的是他,双手捧住萧护面庞,抽抽噎噎:“我的儿,可怜你媳妇才回来,没安生一天,又让你操心。”萧护笑脸捧不住了,叹气道:“舅母……”万千话语到嘴边,不知说什么。 说十三娘是自己心爱的,那表弟也说心爱的;说十三娘军中相伴,那表弟要说情意难却……萧护咀嚼过,一个字没再说。对紧闭的房门看看,起来劝道:“表妹们陪舅母安歇去吧,这里我来处置。” 两个表妹哭得腿脚酸软,经萧护提醒才想起来,扶着五舅太太往自己房中去。没走几步,听身后表哥也大怒:“跟云鹤的人呢,喊来见我!”又骂另外两个:“二公子三公子在哪里?舅父生气,他们不来劝,还敢外面呆着!” 静夜里骂声震人,二姑娘腿一软,险些坐地上。五舅太太和大姑娘扶起她,五舅太太重重叹口气,命女儿:“去吧。”她无心处置家人,由着外甥去理会。 五舅老爷在房中啼笑皆非:“这小子来了倒也干脆,代老子出气!”想那一板子打在他身上,跟没事人一样,功夫见长,幸好舅父不笨,没跟他再拧下去。还是房中呆着快活! 窗户响着,夜风进来。五舅老爷身上一阵寒冷,才发现自己汗透衣衫,此时全沾在身上。以他性子,喊人打水来洗才是。外面萧护在,不想给他好脸色看,五舅老爷自己忍着,取衣服来换,再想儿子说的话:“和表哥表嫂一般深情,”又重新坐烛下生气。 和萧护比?能比吗? 外甥媳妇一回来,萧家好似又一个儿子办喜事办庆祝,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这分明,是对外甥媳妇早就认可。说实话,日子太短,五舅老爷还没觉得外甥媳妇好在哪里,只有一条明了于心,外甥萧护是真心实意,而妹妹妹夫也早认可。 就这也能比? 哼! 这儿子,不要了! 一个人独坐无聊,又去窗眼中看萧护外面如何发落。见外面跪下几个小子,全是跟儿子的人。五舅老爷很满意,他听过就生气,生气就打儿子,把这些人全忘了。想来儿子不好,和跟的人很有关系。 萧护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他白挨一板子,这些人能闲着!再说跟苏云鹤的人他全认识,性子也全知道。 三年不在家,见多了两个陌生的,先沉着脸问名字。那两个战战兢兢回答过,萧护再问:“大公子出门见那个人,谁跟着?” 这下子没人敢回答。两个老的看两个小的,两个小的看两个老的。四个小厮两个早跟着,两个后来的,这下子成面面相觑。 五舅老爷恨得差一点自己出门,他才发现自己该收拾的人没收拾。这些跟的人一直不来回,要他们干嘛! 萧护为他出了气,少帅冷笑:“看来全是窝藏的!”手一挥也不找苏家的人,命跟自己的萧北和新到的小厮萧守:“给我抽,抽死一个我看有没有人回话!” 这一个宰人都不客气! 五舅老爷气平,一个人房里乐:“没白疼他。”他儿子出了丑事,等想到跟的人有问题,打死了五舅老爷才认为解气。 萧北抽出腰间马鞭子,过去就抽。萧守还不敢,见萧北下手痛快,也扑上去一顿抽。抽得人人自危,两个旧日小厮知道萧护脾气,少帅自己可以放火,别人点灯是两回事。忍痛回话:“奴才们有话回!” 萧护冷笑,有一个家人凑趣,给他搬了个椅子,他往夜风中一坐,定定看着。打得院子里如鬼哭狼嚎,见苏云鹤晕了又醒,才命住手,叫一个过来问:“你说,” “先时也劝大公子这事不稳当,大公子不依,不要我们,只带他们两个新来的出去。”这是个旧日跟的小厮,打得一头一脸是鞭伤,老实的很。 萧护冷笑:“这话不对!你跟他,你就有责任!大公子不依,你回舅老爷舅太太!”小厮叫苦:“奴才们好容易跟上大公子,都想大公子他日高中,奴才们也有个前程,再日大公子再三严诫,说吐露一丝风声,奴才们命没有,奴才们不敢来回!” 苏云鹤还捆在那里,萧护也恨他生事,看看伤虽重,全皮外伤,跟自己挨的一百放水军棍比都不如,先不解开他。这就怒目苏云鹤:“我吓人的能耐,你倒全会了!”苏云鹤羞惭地只想再晕过去,萧北窃笑,都想和少帅比,拿什么比? “你领舅老爷的银子,还是领大公子的银子?”萧护故意刻薄苏云鹤,这样问小厮。小厮们这才心中明亮,不顾什么只是叩头:“奴才错了,再也不敢。”另外三个也明白过来,苏云鹤涨红脸。 萧护再刻薄:“舅老爷舅太太大,还是大公子大?”五舅老爷舒坦了,他本性子洒脱,遇到别人家里有这种事会劝得行云流水般。但是自己摊上,什么都忘记。他往床上一躺,心安下来,才发现手脚全酸麻又涨痛,一是气的,二是打人累的。 外面萧护还在刻薄人:“这叫忠仆?哄着大公子出事情,还不回,等他被打死,你们就忠心了?”这话厉害,吓得几个人全软了,另外服侍苏云鹤的丫头奶妈奶公全跪下来,奶公颤财巍巍回话:“求少帅全发落了,只求老爷不要记恨大公子就行。” “我都恨上他了,舅父还能不恨?”萧护的话传来,五舅老爷嘀咕:“这小子坏的,”忽然耳朵里大震,萧护厉声咆哮:“我要是代舅父发落,这里当场死上几个!” 有人吓尿了裤子。 苏大公子再也不敢装晕装糊涂,哭道:“表哥息怒,您是来救我,还是来打杀我的!”萧护定睛看他,那眸子全是不争气没出息这些字,看得苏云鹤心中一寒,萧护冷笑:“我是来劝舅父母不要生气,你,算得了什么!” 五舅老爷觉得自己有件争气事情,就是有一个好外甥。 萧护这才命人:“解下大公子来,笨手笨脚的!捆这么久打出血,慢慢解,解快了血激心不好过。不用换轿子,就这么抬,取被子来盖。打这么重,还经得起挪动!”五舅老爷又哭笑不得:“这像是他儿子。” 外面又有话:“跟大公子的人,除了奶妈奶公,全撵到黑屋子里关着,等明天舅父母发落。”萧护打一个哈欠:“我也累了,对舅父母说,明天我再来请安。” 带着苏云鹤离去。 五舅老爷在房中恨恨,把你小子累的!弄断了板子,明天让你爹陪! 回去不惊动父母,把苏云鹤安排在自己院子厢房里。军中呆那么久,几个小厮全会收拾创伤,想到房中有一瓶子好药,萧护自己进来取。慧娘醒了,她半梦半醒的睡,有脚步声就睁开眼,懵懂着还问:“可劝下来了?” “劝下来了,”萧护见妻子睡意娇媚,似海棠初醒,一手取药,一手扯开衣服给她看诉苦:“我还挨了一下。” 还能见到一个红印子。慧娘完全醒了,下床来看,嘟起嘴:“怎么,倒把你也打了?”萧护继续诉苦:“我不弄断那板子,只怕舅父还在打。”慧娘委委屈屈:“就弄断板子,也不必自己用身子顶着。打疼了你,我这心里怎么过来?” “关你什么事!”萧护把药亮亮,往厢房努嘴儿:“这不,人我接回来,父母亲全睡了,先在咱们这院子里。你不必去看,明天去看不迟。只是一样,他伤得重不能挪动,这几天委屈你,让他只在咱们这里休养几天。” 慧娘当然说好。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搅和得她睡不着。从窗户里见人送热水,送巾帛,半个时辰后萧护回来,见慧娘还站在床前,皱眉:“嗯?” “夫君大人,”慧娘羞惭惭。只有她心情好,或求什么才会这么喊,萧护更皱眉:“你才回来,难道外面也生事了不成?”慧娘垂着头不敢看他:“不是,是表弟出这事,明天一定人人知道,亲戚们要说我不好。” 萧护冷冷道:“你也糊涂了,表弟糊涂还没拧过来,你再跟上,他还能好得了!”慧娘头垂得更低:“话不是这样说,别人心里怎样想…。” “我知道有这种歪想头,我也对你说过,正要找几个来煞煞这风气!巧了,云鹤自己撞上来!”萧护严厉地道:“第一个,你先别这么想,明天见到云鹤,他要对你求什么,只管训他!长嫂如母,你有什么不能训的。你要助长他,哼!” 慧娘抬起头娇笑:“人家正不自在,怎么还会助长他?”萧护也一笑:“那你还不睡?”在慧娘粉红色小衣上扫过,顿时着迷,毛手毛脚上去:“等我就等我,编出一堆的话出来!”抱着慧娘就上床,扯下床帐。 第二天回父母,萧大帅命人请过五舅老爷和五舅太太,当面告诉他们:“这样糊涂孩子,我不去看他。几时他拧过来,过来对我认错,我才认他!”五舅老爷感激涕零,他本来就服妹夫,此时泪水出来,昨天一夜觉得丢人十足,有了妹夫的话,有个理解自己的人,他用袖子拭泪:“我没了主意,全仗着妹夫帮忙教训。” “这是自己儿子,没主意也是有的。”萧大帅当即命萧护:“这事归你!好好的劝,不行再打一顿也使得!对他说我的话,几时打改几时不打,我有好伤药,丢不了小命。”五舅老爷带泪忍不住笑,还是妹夫有主意。 依五舅老爷昨天性子,一顿打死算了!他自己也知道,一顿打不死,这情意过不来。正想着,萧大帅又转脸对他:“跟的人全撵了,房中侍候的人也不好!这么大了,难道没丫头!我们家的孩子,外面也许狎玩,只别过了就成。名士风流,也不是不许。外面有人系住心,全怪跟的人不好。重新安置人,收拾两个好丫头给他。” 五舅老爷连声称是,和萧大帅往萧夫人房中来安慰五舅太太。五舅太太哭肿了眼睛,怯怯的惹人怜惜。萧护进门只扫一眼,就不悦:“少夫人呢,怎么不来侍候?”话音才落,外面有人回:“少夫人来了。” 萧护这才收起怒容,嘴里犹道:“这么晚!” 舅兄家有事,正生气。萧大帅本不该笑,可是夫人微微一笑,他也嘴角微弯。见慧娘进来,从丫头手上接过食盒送上:“听说舅母来,怕昨夜生气没好生用饭,亲手做了,请母亲和舅母多用些。”萧护这才一笑,慧娘跪下来:“不知父亲和舅父也在,做的少了,我再去做来。” “不必了,你有这样孝心就可以。”萧大帅和颜悦色,见食盒打开只有两小碗,先取一碗用了一口,说了一个字:“好,”余下递给夫人。另一碗萧护亲手捧了,送给五舅太太。五舅太太见是一碗荷叶鲜虾火腿浓汤,香气扑鼻。她一早真的没吃,此时胃口大开,虽然动作优雅,不停手吃了半碗,五舅老爷急了:“你没吃我也没吃,你不能全吃了?” 房中轻笑声一片,五舅太太让给他:“给你。”萧护有得色,命慧娘:“再去做来,”对她使个眼色,你夫君我还没有呢。慧娘正要走,五舅老公喊住她:“听说你不是南边儿人,这汤却是南边儿汤,你进家没几天,哪里学来?” 这个问题问在点子上,萧大帅萧夫人都听慧娘如何回答。慧娘敛襟笑:“夫君爱,私下里学了。”萧护再笑:“她做得一手好北方菜。”被父亲瞪一眼,偏提京菜。五舅老爷由汤打动了他的心,对慧娘认真打量,更觉得妻子说得对,外甥媳妇气质娴雅,决不是小家子姑娘能出得来的。 她才进萧家门里几天?军营里舞刀弄枪,也调教不出来这种气质。 五舅老爷由昨天萧护发落人满意,到今天萧大帅为他撑腰满意,就动了心思,再问慧娘:“表弟的事你全知道了?” 慧娘不回话,先抬头看自己丈夫,再看公婆,才点头回话:“知道了,舅父母不必忧心,必定劝得过来。”五舅老爷慢慢又道:“你表弟说外面那个人与你一般,依你来看,这事情应该如何去办?” 慧娘一愣,这分明是考验。见房中长辈们眼光都在自己身上,外加自己夫君眸子灿烂着看过来,分明是希冀自己出这个彩,又分明是一片疼爱和承担。 她不再看任何人,略想一想,朗朗开口,不卑不亢。既没有顾念自己从角门里进来的自卑,也没有痛责表弟的伤情,带着稳当当的气势:“表弟是舅父母长子,疼爱有加。做出这等伤害父母心的事,实属不该!舅父母责备,原也应该,只是责之深,痛之切,全在舅父母心里。请舅父母多加教导,和外面那个人撕开也罢。想来那人,要么不知礼数,不知门当户对一说。要么贪图富贵而不回避,娇痴系住表弟。要么情深真切,那她为表弟不应当伤舅父母心,理当回避。” 萧大帅眸中有笑意,萧夫人笑容飞扬,萧护满意之极,五舅太太目不斜视,五舅老爷心中稀罕,果然是个人物,自己好外甥没有走眼。 换成别人,门不当户不对,巴不得多几个亲戚和她一样。就算慧娘是慧娘,可她此时是门不当户不对。封家已灭,她无父无母。 五舅老爷又问了一句犀利的:“那你和少帅,不也是门户不当?”慧娘回答出一番话,五舅老爷听也没听过。她认认真真地道:“我蒙夫君青眼,本辞亲事,是夫君强逼而成!”五舅老爷和五舅太太当时愣住。 萧大帅和萧夫人也一起看萧护,萧护面有得色,毫不掩饰,轻咳几声:“这话不必再提!”慧娘应声:“是。”微抬面庞,飞嗔出几丝委屈。萧护含笑回她一个眼色:“去做汤饭,中午请父母亲和舅父母品尝你的手艺。” 小夫妻眉来眼去,大人们全会心微笑。五舅老爷和五舅太太受这气氛烘托,心情也不是那么差。主要是怕亲戚们笑,是难为情不能见人的心思。 有一会儿没有人说话,萧护只低头笑也不说。直到萧大帅喝问:“还等我问你!”萧护笑嘻嘻起身:“她倔着呢,不肯。儿子哪有废话同她罗嗦,一顿鞭子教训下来的。”房中人人吸气,萧大帅回想当时情形,也能理解慧娘,喝道:“滚!” 萧护笑嘻嘻出去。 萧夫人气得不行:“岂有此理!”儿子出去,萧大帅倒微笑为他说话:“这倒是他的做风。”五舅太太又想哭:“外面的那个要有外甥媳妇一半懂事,云鹤也不会这样。这傻孩子,说外面那人有了,” “放他的屁!有了打掉!”五舅老爷勃然大怒。 ☆、第七十四章,家有表弟(二更求月票) 房中五舅老爷一直生气,大厨房上出现诡异的一幕。萧家的大厨房是个一进的院子,里面足有十几间,平时就热气蒸腾,不是蒸着点心,就是炖着汤水。 萧家主人们到目前,不过四个,大帅夫妻和少帅夫妻。但门客一堆,来往的人一堆,大厨房上每天要做数百人的饭,因此足有几十个人。 此时,这几十个管厨房的人在院子里手足无措,原因是少帅在厨房里。 少帅会在厨房里,原因是少夫人在厨房里。 少夫人到厨房里倒不是头一回,她时常来为公婆煮东西。少夫人来嘛,人人认为可以接受。威风凛凛的少帅在这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所有人都退出来,在院子里偷看。 少夫人在面板前切菜,少帅在她身后站着,笑得一脸阳光低声在说什么,像是情话。萧护其实说的是这一句:“还记着呢?” 他指的是逼成亲的那一顿鞭子。 慧娘手不停掐面剂子,回答他:“记着呢,”无端的又恼了,面上现一抹晕红,道:“一辈子记得。”萧护嘿嘿笑,再低声道:“我疼你,你怎么不记得?”慧娘又晕红面庞:“记得,也一辈子记得。” “看你这记性,该记的不该记的全记得。”萧护继续笑逐颜开。慧娘叹气看他:“你啊,”要不是怕你打,昨天怎么会钻狗洞。她叹气得自然流畅,萧护笑得面如春风,凑近了在耳朵边上亲一口,就势附耳:“多想想我的好。” 慧娘莞尔,怎么能不记得他的好,见夫君笑得虽不愧疚,却含情脉脉,慧娘轻声道:“要没有夫君,我可怎么能进家门?”她此时温婉如芙蓉,萧护又动心,只是此时不是时候,只约晚上:“夜里再和你说,十三娘,别记恨你是从角门进来……” “咄!这我不记得!”慧娘打断他,正色斥责:“你胡说有个分寸,让别人听到,还以为我心中记恨,你你,”难过的说出来实话:“好容易公婆待见,你又在这里散布谣言!” 萧护乐得不行,见慧娘撵自己:“快出去,这厨房不是男人呆的地方。”一旁点心味儿,包子味儿全出来,慧娘急了:“你头发上染上这些,公婆知道难道不说?” “好好,我走,”萧护出了门,又回身扶门讨好她:“等咱们自己弄个厨房,你就不用跑这么远。”又小声道:“还要看人脸色。” 家里这些下人们,哪一个是好惹的。 慧娘念佛:“你知道我就行了,只是不必多口!就你一个儿子,难道闹分家?”萧护笑着离开,十三娘贤惠懂事,萧护一刻不能等,再回母亲房中,见父亲和五舅父都不在,只有母亲独坐,少帅母亲面前献殷勤:“才去看过,媳妇做的好菜,母亲不信中午尝过一定说赏。” 萧夫人忍俊不禁,对着儿子乐陶陶的神气实在不忍打断,顺着他说话:“好,我赏她,也赏你,少帅你也辛苦了,五舅父说你昨夜处置得好,又接了表弟在你院中休养,想必一夜没好睡,我也赏你。你要什么,让人打开箱子你自己挑好不好?” “母亲赏我们设小厨房吧,”萧护毫不打顿。萧夫人愕然过,马上板起脸,和慧娘说的一模一样:“家里就你一个儿子,你要分家吗?你和媳妇要什么,难道有人敢克扣?” “不是,母亲,” “太放肆了!我要有三、五个儿子我也由着你闹,免得你们说饭冷饭凉,就你一个,不是事事由着你,”萧夫人动了气:“这话你也能说?让别人知道不看笑话!不说我不好,就说媳妇不好,看你怎么撕掳开?” 萧护好笑:“果然媳妇说得对,母亲要误会。”萧夫人生气地转过脸:“我知道全是你的主意,才不与媳妇相干!”萧护陪笑过来,连声唤她:“母亲,家里人多话语多,媳妇要天天尽孝给父母亲做汤饭,从我院子到大厨房上,要走许多时间,要是自己院子里有一个,不是省事?” 萧夫人这才转怒为喜,手指戳了儿子一下:“你不说明白了,我怎么会懂?”又自己笑:“我就一个儿子,不需要理会这些,我竟然没听出来。”再怪到云鹤身上:“全是让他气的,我一早上也没心情吃,想什么全发晕。” 倒霉的苏云鹤今天什么事都怪他,萧护也道:“十三娘昨天才回来,我还没哄几句,就起来去舅父家,等表弟好了,再打一顿才好。” “你该当的,抱的什么屈!”萧夫人抱怨儿子,又明白了,似笑非笑:“你这小厨房是我出钱,还是少帅出钱?” 萧护笑容满面:“又不是分家,当然是公中出钱。”萧夫人又气又笑:“把你能的!你们要尽孝心,当然是你自己出钱!我一个钱没有!”又罗嗦几句出来:“亏你也是外面有俸禄的人,不思孝敬,还敢想着家里的钱。这钱我留给你表弟表妹们,独不给你!” 她以为萧护要纠缠,其实也是和萧护开玩笑。不想萧护听过,肃然起敬:“母亲,多给表弟一些吧,他挨了打,给他一些钱让他好好养伤。” 五舅太太本没有走,闹了一夜支撑不住,在萧夫人房中歇息,听外面母子说得痛快,听到这里心中一酸,姑太太家里一片心思为自己儿子,可恨儿子不争气! “再给小表妹一些,不然她不肯出嫁。”萧护还在分派,萧夫人又板起脸:“我的钱不用你管,少帅,离了这里吧,外面难道没有事,就没有人要见,亲戚们辛苦过两天,找几个你爱会的人出来坐坐,也是亲戚一场,为着这事嚼舌头,这还是你?” 萧护往外走:“好好,母亲也撵我,我走,这算回过母亲,我们自己弄个小厨房,以后媳妇做得好,父母亲尽管赏,我也不眼红。” 萧夫人笑得不能自持,赏给媳妇和给你有什么区别?再就是不赏,以后这家不是你们的?听听自己儿子说出来的话,大方得不行。 见五舅太太揉着红肿眼睛出来,对她道:“你看看可不可笑,他明明想要东西,又扯出这一堆话。” “你正要疼媳妇,就出了吧。”五舅太太劝了一句。萧夫人嗔怪:“五嫂,这是他们小夫妻的孝心,自己出钱才是对的。” “唉,姑太太是熬出来了,有个好媳妇。”五舅太太又要哭泣,又觉得没意思,往地上啐了一口:“儿子我不要了,送给姑太太管教!” 萧夫人看着她笑,慢吞吞道:“五嫂呀,前几天我和你一般心情,那时候我也在想儿子不要也罢,过上几天等他好了,你还是照应疼他的。” 喊过庞妈妈来告诉:“喊工匠们,给少帅房中收拾三间小厨房,再告诉少夫人,不必一天三顿的闹,有几个菜就算她尽心,有功夫,还是侍候少帅要紧。” 庞妈妈欢喜去安排,等慧娘午饭后回院中,见三间房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萧家的人作事雷厉风行,慧娘深有感触,一个人房里笑了一会儿,去看苏云鹤。 苏云鹤用过药,一直昏睡。水兰带个丫头照顾他,慧娘叮嘱几句:“不要乱给他东西吃,”回来榻上沉思,什么法子才能杀了张同海,又不会让人怀疑到萧家。 小厨房虽然好,但最近慧娘有事要外出,只怕系住自己,但萧护已经要来,再退倒不好。遵婆婆的话,前天城外同行的姑娘受到惊吓需要问候,也等自己好了再打发人去,因此虽想和蒋少夫人见一面,慧娘先丢下来。 她还不知道蒋少夫人在家里抱怨她:“人不回来,惊天动地,把别人丈夫系得不回家。人回来了,又系不住自己丈夫,又把别人丈夫找走不回家。”萧护无事,就找他们出去。几年没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当妻子的抱怨丝毫无用。 下午的时候,苏家另外两个公子回来,进门先问表哥在不在,慧娘在他们面前从不敢怠慢,听说赶快迎出去:“不在呢。”两个小苏公子齐齐松口气,去看苏云鹤。见他伤得重,都落泪。苏云鹤大骂弟弟:“打我呢,你们跑什么!” 小苏公子们一起怪他:“还说呢!自己弄出来事情,带累我们!”慧娘亲自带人来送茶,听这种话,就在外面听。 捶床声,是苏大公子:“我怎么带累的你们?” “父亲中午回去,把我们房里的人全提了去,一个一个的亲自审问!可怜我的小月儿,又会添香又会洗笔,是个好丫头,受大哥连累,父亲说她眉眼儿张狂,让换小眉儿来侍候。”苏二公子和小表妹一个年纪,今年十二,叹气怅然:“我一个字也不敢说。” 慧娘听到这里,觉得下面话不听也猜到,回房里继续笑,再看小厨房好得差不多,就有人送水菜来,亲自下厨料理,准备表弟们在这里用饭。 二苏公子全无兄弟情意,不打算陪苏大公子到晚上,匆匆说过话就走:“不早回去,父亲以为我们和你一样。” 萧护晚上带酒回来,洗了几把,去看苏云鹤。苏云鹤正暗自伤心,见表哥来了,虽然面色不豫,但和他说话比对姑丈萧大帅和父亲都好,有了希冀:“表哥,你帮我一帮。” “我怎么帮你?”萧护恨铁不成钢。苏云鹤对着烛花出神,露出微微的笑容,恳求道:“今天我约了她,大哥帮我送封信去。” “呸!” 苏云鹤抽泣:“你不帮我,我宁愿一死,” “死去吧!昨天不是我拉着,舅父早把你打死。” 苏云鹤没有办法,自己大表哥软也不吃,硬又不行,他没主意,就抱怨上来:“我就是学你不是,她和表嫂……” “再拿她和你表嫂比,我现在捶你一顿狠的!”萧护拿拳头在旁边小几上砸几下,苏云鹤先闭嘴,再发泄似的大叫起来:“我就是喜欢她!” 窗户上格地一声,有什么撞到。 萧护看也不看:“进来!外面听不如里面来!”好一会儿,门边出现慧娘要笑不敢笑的面容。苏云鹤见到她来大喜:“表嫂,表哥要打我。” “我打你,她有主意?”萧护啼笑皆非。慧娘在旁边添油加醋:“表弟呀,你表哥说话没有人敢不听,在军中的时候,那军棍时常拿出来吓人。”萧护再次啼笑皆非:“你是来劝的,还是煽风点火?”慧娘对他眨眨眼:“表弟伤重,你要打人时,我虽不敢拦,却还能挨几下。”这是打趣昨夜五舅老爷打儿子,萧护去帮的事。 萧护大笑:“哈哈,来了一只淘气鬼儿。” 苏云鹤扁着嘴,吸几口气身上疼,再见表哥表嫂眉来眼去情意流露,他气得又叫起来:“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什么门当户当!不让我娶,我自己外面过!” “好啊,”萧护凉凉地道:“你真这样,我高看你!”苏云鹤对他笑:“嘿嘿,”萧护马上正色:“我一个钱也没有。” 苏云鹤竭力说服他:“你不能看着小弟不管?” “管,但我一个钱也没有。”萧护一本正经。见慧娘旁边忍笑,萧护手指着她:“你也不许给,你敢给一两银子,我让你以后永远没钱用。” 苏云鹤目瞪口呆,再一想后悔莫及,表嫂手里一定有钱,表哥怎么会不给她?早知道私下里问表嫂借一些,强胜过和表哥缠。 他哭哭啼啼:“表哥心肠硬!” 慧娘对萧护扮鬼脸儿:“我跟着夫君,没钱用不怕什么。”萧护斜睨她:“好啊,你敢说就试给我看。”慧娘也扁嘴,给他们添茶来,老实侍立萧护身后不说话。 手中无钱还怎么讨好表妹们,特别是小表妹,是个特会刮钱的人。 “不管我,我当东西!”苏云鹤越看他们夫妻站一处,越是心里要命的难受。他瞪着眼对萧护,凭什么大表哥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慧娘不敢笑,又呆站无趣。回想刚才说的最近的话,就是零用钱,就握起小拳头,给萧护慢慢捶肩头。 萧护对苏云鹤使个得意的眼色,再作惊讶:“当东西?你手里这些年倒一个钱没有?”苏云鹤就瞪着他,萧护不高兴了,反手把慧娘一推:“回房去。”慧娘嘟起嘴走了。萧护冷起面容:“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没有!”苏大公子嘴硬。 萧护冷笑:“没花钱,你怎么要当东西?” “你不管我,我得从长计议!”苏云鹤觉得身上又疼上来,药劲儿过了,他攒眉头吸嘴唇:“哎哟,我就要见她一面,让我见一面。” 萧护冷冷:“信不信我让人打死她?”苏大公子马上不哎哟了,一个人趴枕头上默默流眼泪,然后算自己身家:“扳指当多少钱,牙扇当多少钱,还有一块上好的砚台,花三百两银子买来的,能当多少,唉,这当铺里全是刮人的,只怕不会给得多,江南虽是鱼米之乡,生活却不便宜,能过几天……” 萧护回到正房,气不打一处来。慧娘见他分明是心疼表弟,丢不下又受不了他情陷其中,面色都变了,一个人坐那里发怔,故意怄他:“少帅为难?没打过来?” “你少气我,”萧护转面见慧娘膝盖上放着刀,正在缠刀把上穗子,更变脸色,想说什么咽下去,闷闷道:“睡了吧,让他过几天还能过不来?” 丫头们又来请:“表少爷请少帅。”萧护一甩衣襟就出去,骂道:“到底想怎样!”到半夜才回来,睡了一会儿推醒慧娘,慧娘睡眼惺忪:“嗯?”抬眼见夫君在面前,喜欢了,把脑袋往他怀里一钻,娇柔道:“人家还要睡。” 萧护抱起妻子,想想表弟说得也对,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是说不出的满足。妻子娇懒痴痴,少帅打心里喜欢,揉搓着再次弄醒她,慧娘犯困,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双手抱着他腰撒娇:“不要,不要,你为表弟一片心,可也别不让我睡,” “吃醋了?”萧护分明听到一片酸溜溜,捏着慧娘鼻子把她面庞拎出来,看她摇头晃脑袋,就想笑:“说,是不是和表弟争风?” 慧娘想摇头,又点点头,半闭眼睛找到丈夫怀抱再次投进去,面颊贴上他胸膛:“可是我喜欢,你都疼表弟妹们,想来更疼我。”露一丝甜蜜的笑容,这样的家庭,姐妹们全不俗,表弟虽有错,萧护前前后后照看,尽可能不委屈他。慧娘呢喃:“我真喜欢。” 这才醒得差不多,高高嘟起嘴在萧护眼皮子下面:“有什么为难的,不就是您是少帅,要表弟娶个好的,表弟这么喜欢,也许是个好人呢?您就去见见又有什么?” 再次在萧护怀里窝下身子,听萧护笑:“你说得倒也干净。”慧娘嘀咕着又说了一句,萧护耳朵尖,偏听见到,提着慧娘小耳朵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不知羞的人,再说一次给我听。” “夫君娶了我,看别人当然全不好,”慧娘笑着挣脱他手,把头往他怀里一埋,继续大睡。萧护抱她睡好,想想表弟固然好笑,自己还得跟着他后面更好笑。还有怀里这个小没廉耻的,大言不惭的,不过说得倒也正中夫君下怀。 拧拧慧娘面颊,慧娘呼呼大睡不理。萧护又心疼上来,外面呆两天,她不说肯定也不是好过来的,睡吧,你就好好睡吧。 今天不纠缠你。 少帅也实在是让苏云鹤弄得没有精力,先睡觉再说。 一早,萧护去习武。院子两边是红叶绿木,中间全中垫实的黄土,方便他舞拳脚。没过片刻,慧娘鬼鬼祟祟抱着刀出来,衣服换的是萧护的旧衣。军中穿过的旧衣全让萧护扔了,慧娘自己又改了一件。 抱着刀见夫君不说话,再走近几步,萧护不能装看不到,停下来晨光中笑得如一尊神祉:“十三娘,嗯?又拿这个出来作什么?” “我从小学的,不让耍,不能习惯。”慧娘拧身子,她知道夫君盼着自己当一个安然的女眷,可是世风如刀,不当人一般的宰割,她怎么能不理?难道送头给他们去割。 对夫君不依:“不想我和你并肩杀敌吗?不要十三了吗?”头一扭:“又不要十三了。”萧护拥她入怀:“十三娘,全是我不好,是我大意,是我没想到在这里也有人敢动你,动你,其实就是动我,” 慧娘拿脑袋蹭他:“要耍刀,就要,人家要嘛……” 他们只顾着自己缠绵,自以为院子里丫头全会回避。没想到苏云鹤在厢房里挣扎着起来,他皮外伤,虽然娇生惯养公子哥儿,小时候无事也跟萧护习武,没学几天,丢下来,再学再丢,比一般人身体要强,就起得来。 再加上情意无价,父亲不认,舅舅发话:“几时改过来几时不打,”只和大表哥纠缠不休。 不起来,还怎么纠缠? 他心里气,这些人全看不上自己。表哥就能娶表嫂,表嫂进门不是温柔贤淑样样来得,苏大公子没出门历练过,萧护今年二十,苏云鹤和慧娘差不多大,他不服气萧护,能大了几岁? 一早他这不服气上来,手扶床起来,沿墙走到窗前,觉得还行,虽然痛也能走,正得意,就见到外面夫妻缠绵。 萧护是一片内疚,慧娘是珍惜夫君,两个人虽不是一个出发点,去处却是一致,全是为着夫妻长久厮守。 慧娘急上来,抱着萧护手臂求个不停:“好夫君,十三的好夫君……”苏云鹤看得眼热,想想自己那人也是这般,耳鬓厮磨中娇憨可爱,和表嫂一个样子。表哥为表嫂进门,情深意重,弄得表弟们想学,这是一个附带的效应出来。 萧护被搅得心又软又热,见慧娘蹦跳得双颊红扑如霞,不忍拒绝,又不愿她再入刀枪兵林中,为安慰她才让步:“我不在的时候,随你怎么我不管,只一样,别碰着自己受着伤。我在的时候,你乖乖当个小女眷吧。”又佯怒:“这大早上的,小厨房也弄了,还不收拾早饭,纠缠我不好!” “有了小厨房,大厨房上的早饭难道不用?”慧娘早就有话要回,而且正当:“父母亲膝前就你一个,又不是分家,给咱们小厨房是为孝敬上,不是为咱们自己取乐。这是一,再者,你数年不在家,家人们也想孝敬你,因此不要大厨房上的菜,不是冷了家人们的心。” 萧护笑着称是:“这话我也服你了,你说得很对,不能冷了别人的心。”叹气:“那个人,我见一见她。”不然表弟还不知道怎么折腾。 慧娘对他翘拇指:“这才是少帅,”又央求:“你这么会疼人,几时十三错了,也这般疼好不好?”嫁这个夫君脑子从来好使,马上狐疑:“你干了什么?”慧娘拔腿要走,被萧护一把拉住,有些正经放下脸色:“说出来。” “没有,就是小表妹说不喜欢孟家的,我说真不喜欢对着你多哭几回,”慧娘垂眼皮子装老实巴交。萧护哼一声:“我就知道,你这个好表嫂,不是白当的!” 松开慧娘:“父亲都说好,谁说也无用。早饭虽然照常送来,你也别闲着,弄两样子去,我和父母亲都尝尝。”慧娘赶快走开:“昨天给表弟炖了汤,我去看火候。” 回房丢下刀,换衣服时对镜子作怪相,多说一句话,他都听出来。慧娘交待自己,小心!表弟就是一个例子。 饭后抱着刀家里走,得了夫君的话,这就大摇大摆不避人寻找僻静演武场,还有一个地方。封慧娘自己家里就有的,就是一个隐密的角门。 这种角门一般官宦人家都有,方便走*事,也是当官的留个后路,如果有抄家的,可以走得脱。 就不打这种主意的人,一般宅院构造,必定会有这种小门。 慧娘知道有,是她见到过萧护书房中有一把子钥匙,是哪一个不知道。托小表妹的福,上一次到处走,几乎走了一个遍。慧娘用一个下午找到小门,因她抱着刀,装作找耍玩的地方,把四围看过,没有什么人看守。 但离这里数十步外,却有人看守花房。是个没表情的老头子,看走路应该是当年的老兵。躲避过他也就罢了。 接下来是钥匙,这才是个大难题,哪一个是的呢? 她把一把子全拿走了。 钥匙萧护放在书房里,几乎不用。慧娘当过萧护小厮,对他书案摆设了如指掌,小厮们不避少夫人,如萧护在两天里没找到慧娘一样,是没想到她自己不回来。 这就很难找了。 当晚,萧护回来得晚,慧娘抱着刀换上男装,去外面演武场耍了一回刀。若荷如柳跟着,见少夫人敏捷利落,刀光如波,拍了一晚上的手。 回来慧娘笑:“不用跟着,万一少帅早回来,你们可以告诉我,再者先备下水,我回来好洗。”反正是家里,第二天丫头们送她去又回来,第三天,慧娘自己去了。 这中间苏大公子养伤不能再瞒,小表妹来了一回,她母亲是萧家的女儿,苏云鹤却是萧夫人的亲戚,因为长住一城,所以认得,互以兄妹称之。 小表妹不怀好意的来了,给苏大公子鼓了鼓气:“你喜欢的,不要丢。看表哥喜欢的,表嫂就很好。” 说完去表嫂房里要几块才出来的点心,夸过她的小厨房,得意洋洋而去。这一次不怀好意为苏家表哥而来,没有搜刮钱财。 丫头们素来知道她,怕说话不中听,偷听过告诉慧娘,慧娘笑过,等萧护回来还要帮她瞒着,只一句代过:“小表妹来了,坐了一会儿走了。”萧护没有心思管所有人怎么想,小表妹再想也没有用,孟家定礼已下,表弟也受人怂恿也没有用,他回过父亲萧大帅要见那个女子,萧大帅板起脸:“是治她的罪吗?勾引公子们,这是罪名!” 萧护陪笑解释:“表弟一直伤心,儿子就见见。”萧大帅哼一声,还要敲打:“她难道能和媳妇比?不能比一顿打死!”父子两个人都知道外面那个人是不可能和慧娘比的,封家在教导自己女儿身上花费钱财和精力,苏表弟外面那个人,是标准的一个村姑。 不是村姑就嫌她不好,到底教育上不足够。因此萧护回来就闷闷。 在这家里时间并不久,可慧娘已知道公婆和夫君全是心软的人,对亲戚们是这样。 见萧护闷闷不乐,他答应苏云鹤去看看,本想有个好结局。就不如十三,能本分守分也能接纳。再说苏云鹤把他一通吹捧:“表哥看过的,就知道好不好。”现在看到十三才想起来,万一不好呢? 慧娘是觉得这日子挺有趣,表姑娘们不是个个可爱,但常来往的表姑娘们个个可爱。表弟们不是个个上来就恭敬,但求到萧护的全是恭敬人。 别的,可以置之脑后。 就劝萧护:“父亲一时气话。” 萧护只能漫不经心:“也没太把这事放心上,闷是为表弟糊涂,算了,牛不吃水,不能强按,为他难过也白搭。”当下催水早睡:“明天晚上回来得晚,又起了一个什么书社,今天下的贴子赏月,今天和你早睡,权当明天的弥补。” 慧娘不脸红也红了脸:“你这个人,”外面看着斯文贵气,房里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那书社起在了喜红院中,十几个人包括萧护全是本城有头有脸的人,占了最大的一层楼,不许别人上来,尽点所有红姑娘,蒋延玉又跺脚催促:“小兰香呢,敢不来侍候?” 萧护见一屋子莺燕,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粉白细嫩,可以赏玩。道:“不要也罢,来得太多,脂粉味儿薰得人难过。” 那粉白女子叫小白桃,闻言正喜欢。她认出来萧家少帅,他身上有一个大传闻,他妻子出身不高,据说是他帐下的兵,能有什么好肌肤? 怕小兰香来分了萧护的心,小白桃过来拜倒:“少帅,小兰香有客人,是一个京里来的,姓张的老爷,又会吹牛,又会发脾气,少帅是最宽厚的人,容小兰香陪客人吧,” 一干子人除萧护外全恼了,有摔桌子,有砸扇子的,七嘴八舌:“好大胆子,不陪我们!”萧护早知道张同海包下小兰香,也懒得见他寒暄,只问:“你认得我?” 从少帅二字出来,这楼上侍候的人全跪下来,有人含羞,有人带怯,眸子不离少帅半分。见他一表人才,说他是执掌三军的少帅,看不出来哪里像? 锦裘缓带,玉佩珠簪,没有一处不是富贵气象。把常来的蒋大公子等人全比下去。 小白桃见萧护肯回她话,更加恭敬的伏地:“是本城人,怎么敢不认得少帅?”抛了一个媚眼儿。 有人喝彩:“好!” 一片笑声。 萧护正为表弟死心眼在别人身上不自在,对这些人没耐烦。见小白桃试探地要坐过来,摇手道:“不必,你站着倒酒,”对一干子王孙公子笑:“军中三年,不见丝竹,全是马嘶人喊,好粗嗓子!让她们轮流唱曲子,唱得好,赏金钱,有诗一首;唱得不好,罚酒一坛,赶出席去,人少些才素雅。” 一屋子人全怔住,这里全是有钱的公子,都想在这里侍候,博几个赏钱。见公子们哄笑:“好坏主意,这一坛子酒下去,不毁人嗓子吗?” “一坛子酒算什么?”萧护居中而坐,探身对两边笑:“我久不来,听你们吹得这里花好月好的,今天我出钱,这里人全唱得不好,外面请瞎子来唱,羞一羞你们也羞一羞这老鸨。” “哈哈,”笑声快把屋顶子掀翻。他们不怕官又成年不怕家人,要的就是别致的闹法。喜红院的人赶快去一个告诉老鸨,余下的人听他们兴高采烈讨论:“醉乐酒楼上那瞎子唱得好,话说唱得不好,别当窑姐儿,” “就是,唱得不好,把我家打更的喊来以后当你们头牌,他每晚喊,三更喽,一把好清亮嗓子。” 小白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算能稳住,跪下来对萧护陪笑,也将他一军:“唱得不好,不入少帅的眼,自当罚下席去。要是唱得好了,斗胆请少帅留宿。”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笑声。 老鸨及时赶到,在外面听到这话回得好,想想自己进去能怎样?这里面的人一个也惹不起,平时随他们闹,好在还不是没有分寸的人,闹也有个尺度,老鸨悄悄又下了楼,让人知会唱得最好的小兰香:“萧家少帅在,快打发了你那什么大人,你又不跟他往京里去,得罪哪一个值自己算算好。” 小兰香收到信神往,因为少帅娶妻新闻大,都说少夫人出身不好,但让人掳了去两天,萧家兴师动众,就差全城总动员,让没有身份的人更觉得有情最大,也许自己也能行。 小兰香觉得这个主儿更值得会。 又讨厌张同海天天吹,只是不走,又不为自己赎身子,打定主意要撵张同海先走。 从她楼上可见对面楼上,珠光宝气喷出去多远,香兰麝沉香一起燃起,丝竹声咿咿呀呀,没多久换一个,接着大笑四起:“喝,一坛子!” 再起丝竹。 这样的热闹,喜红院中人人惊动,都跑去那楼上看热闹。张同海酒醉半醒,眯着眼睛问:“那是什么人敢哄闹?” “我说老爷呀,你醉了回家去吧,家里难道没有好侍候的人,这天不早,快回去吧。”小兰香一心撵他走。 张同海怒了,大着舌头:“什么!是什么人?” “是萧家少帅同人在取乐,你天天说你京里出来的官儿,怎么着,也去会会?倒没有请老爷。”小兰香半真半假。 张同海一听萧护,头皮就发麻,本想发怒,又底气不足。不怒,让小兰香看笑话。挽起小兰香:“走走,出去转一圈儿让他们看看,这最红的人,在老爷我这里。” 小兰香真的怕了他,他每晚来,就会挽起自己院子里走一圈,让别的人都羡慕他。但是有一条好,走一圈博得众人羡慕后,他多会离开。因此陪他出去,又吩咐张同海的跟从:“带上老爷的东西。” 张同海还真的打算走了,输人不输阵势,这么着走一圈,等老爷不在,随你陪谁,反正是老爷用过了的。 外面人不少,能攀交情的去上楼,今天萧少帅解闷掏腰包。楼上站不了的,全在楼下仰着头看笑:“好啊,小红喜也被撵出来了,” 又看身边人变脸:“老张,你别生气,这时候看的是真功夫。”就有一个女子灰溜溜下来。 难道有一个两个嗓子中听的留在楼上,和她相好过的人就欣欣然得意,觉得自己眼力不差。 张同海走到楼下,羡慕上面玩得好,才抬头看,只见人群中一把钢刀雪亮如明月,掀起狂风怒涛惊波奔流。 直奔他面门而来。 一个黑衣蒙面人大喝一声:“敢抢我的人,拿命来!” 他是从人堆里出来的,大家全听曲子看撵人,谁也没注意他原本什么模样,或者原本就缠着头包着脸。天气入秋是入夜,缠头包脸的人本不少。他忽如其来的蹿出来,好似猛虎下山岗! “保护张大人!” 两个随从上前架住这刀,却身子一震,手中刀脱手而去,硬生生被这一刀甩出去。慧娘奔上一步,哗啦一刀,如银月忽坠,以天水倒灌之势直奔张同海面门。 与此同时,楼下人呼地一下子散开:“杀人了!” 楼上人还发愣间,萧护和他的小厮们一步到了楼栏前。 头一眼,萧护没认出来慧娘,认出来慧娘的刀! 这刀有名,取自兴州阿扎克的库房。十三小厮为新年没有得刀马而生气时,萧护早早为她准备下来。 刀名“滴珠!” 白天也好,月下也好,迎光若飞雪滴珠,自然有寒气,粒粒如滴珠。萧护头一眼见就夸声:“好刀,”给慧娘留下来。 再看那个人,全无章法,刀法杂乱,却刀刀狠辣。慧娘功夫师父太多,有些走江湖没真功夫她也学了,萧护早就笑过她全无章法,全凭着狠性儿。 见张同海虽然身子笨重,逃命却不含糊。危急中把小兰香往前一推,他用滚的在地上一气滚出去多远。 因为身子圆,滚得很得势。 他的随从扑上去,萧护手抓栏杆,目光炯炯,机会已失,还不快走?出来游玩,腰中没有带剑,寻思着怎么把慧娘惊走,见慧娘有退的心。 她刀尖对上随从刀尖,“当”一声脆响,别人刀皆折,慧娘借这个力,一跃而起,扑通入了旁边池子。 萧护愕然,十三从没有这里来过,怎么知道这池子水通外面。慧娘入水之际,最后一眼看到了萧护。 她的夫君金冠乌发,脸上酒吃得微红,手扶楼栏,两边站的有小厮,也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娇艳女子。 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入水后,慧娘头一个想法是,这是书社?第二个想法是,坏了,夫君会不会认出自己。江南河道多,出水后就离家不远。小门后锁是挂上的,此时轻推开,伸手门缝中取过锁,蹑手蹑脚进去,细听,无有动静。墙上藤蔓内取出披风一件遮住身上水,锁上门。抱着刀回院子里,告诉丫头们:“一身大汗。” 衣上水拧干过,暂时不滴,糊弄了过去。要知道她前几天也有意这样,弄得一身汗水回来。 若荷如柳全是能干的丫头,少夫人洗出来,她们已经把湿衣泡在水里,慧娘早把刀鞘擦了又擦,乌黑刀鞘平时摸着就有些厚重湿渌感,与刀饮人血有关。又长久存放才取出来,是这种手感。 好似衣服久不穿,压在箱底,摸一把也有这种手感。 挂好,弄干头发睡下。院门外,萧护踏进门来。 他善了善后,再回来,就是这个时间。 进门问少夫人,说习武后睡下。萧护不动声色问:“那必然一身汗水?”丫头们回说是:“前几天也是这般。”萧护眯起眼睛进来,见慧娘一动不动睡被中,头发半干她肯定说才洗的。先去看她的刀,少帅才不去摸那刀上水,他只伸一个指头,在刀身上轻弹数下,另一只手下面接着,见有水珠落下来,小小的,烛下如珍珠般可爱。 必是慧娘无疑了。 灯下黑活生生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萧护在榻上坐着想了想,慧娘是怎么知道张同海?看她样子,是必杀他不可!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她那不知去向的两天。 平时女眷们在宅院里,走一步都有人知道。 从慧娘今天的举动和言语来看,是想造成嫖客争风致死人命。她如何偷出宅院,如何查到喜红院,如何知道张同海和小兰香的关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慧娘小心的避开别人认出她和萧家有关系。 萧护对自己未婚妻子的看法,一直是她伤于父死母亡,执着于报仇二字。她文墨俱通,品茶女红都行,算是一个合格全才的妻子。 只有仇恨总在心中,她倔强一些,萧护也能体谅。虽然这不像女孩子。 但今天,妻子给少帅一个新看法,这丫头简直就是一个小狐狸,把自己夫君骗得团团转,要不是今天晚上不是在书社而是在喜红院,萧护知道自己还不能发现。 他手指点在榻上小几上,把慧娘可能出去的几条路一一排除。比如表妹们和她勾结,这不可能。慧娘才到家里还不熟悉人,不管什么亲戚一概笑脸相迎,母亲夸她会是个好主中馈的媳妇,上对长辈是关怀备至,听到委屈话回来还不敢对自己说,当然自有人说,不是丫头说,就是旁边听的人说。 慧娘知道自己知道,总是劝:“那不是亲戚,人家未必有意。” 再者对姐妹们,她是处处讨好,丝毫不敢怠慢,和任何一个新入家门的媳妇一样,不敢得罪姐妹们。 表弟们更不会,男女有别,算是隔了一层。 再说哪个亲戚这么大胆,这么短时间敢帮她作这种事情? 只能是她偷出去的,她曾经当过自己小厮。 萧护起身去书房,见钥匙全在。放回去时,又取出来,一一仔细看过,有一把错了。 不是原来那一把。 少帅微微一笑,这丫头能的。天天猴在怀里撒娇撒痴,背地里会玩这一手。好好,且走着瞧! 回去床上解她衣服,毫不客气要了她,慧娘本是装睡,见夫君回来索求,装出来睡意多又曲意迎合。 最后搂住萧护脖子,好天真的眨眼睛:“夫君今天做的什么诗?别人又对的什么?”萧护含笑与她抵额,眼睛相对不过一寸远:“告诉你不许生气,” 对面那一对乌亮如黑宝石的眸子忽闪着,故作疑心:“去了哪里?” “去了烟花地作诗呢,”萧护笑容可掬:“要不要听?”见妻子嘟嘴,这是她的老习惯,不趁心先噘嘴,再离开自己回她枕头上装生气。萧护自己睡了,不理妻子算是一个冷淡。 慧娘最终睡了,她今天耗费力气,是件累人的事。 第二天一早,被萧护弄醒,亲了一个不亦乐乎,慧娘安心下来,她最担心的也是自己的刀被认出。当将军的,认识刀剑是个本能吧。再说这刀真不错,总是弄折人刀。 只是那刀多有名,萧护还没说。为什么不说,是过年时慧娘为刀马小小生了一出子气,大年初一桌子上摔耳珠,萧护虽照常赏她,心里为摔耳珠不快,就不告诉她,后来就忘了。 这本是件小事。 少帅亲热又如洞房那几天时,他最近都正常,不会过多要求。今天又这样了,慧娘觉得是自己太讨人喜欢,要么就是夫君心情太好。 昨天晚上他要认出来自己,怎么还会缠绵?筋疲力尽的少夫人放心地去睡,起来日近中午,洗手给公婆做了一个汤,少帅不用问他,一般来说,白天几乎没空。 安慰了一下苏云鹤,慧娘纳闷他这一顿打怎么睡这么久,要是少帅,早起来了。由此推想到少帅打人不是含糊的,再想想他疼人也不是含糊的。总结,张大人活着自己就悲摧,头上总有一把刀在。 谁让她离开自己这好日子,慧娘就同他不会干休。这不是为富贵,而是疼爱的丈夫,越来越贴心的公婆,姐妹们更知心和亲厚,虽然女眷们还有不如意事,不过装不快院子里一躲,和曹少夫人比起来,孙少夫人比起来,算是舒服。 一连两天不得出去,慧娘有些急色。她怕过了这村没这店,又怕张大人回京乱说自己是封慧娘,那会给整个萧家带来灾难。 这一天晚上用饭时就心不在蔫,萧护喊她几遍,慧娘才回应:“啊?”马上慌乱,给萧护匆忙挟菜,又找话说:“表弟今天好得多,还是想见那姑娘,” “你就训他。”萧护硬邦邦。慧娘低声:“是,我劝他来着,他说,”苏云鹤苦苦哀求:“表嫂,难道就再没有如表嫂的人?” “说了什么?”萧护不用听也知道,慧娘掩盖:“就说很好来着。”萧护住筷;“实对你说吧,那女子是个泼辣的,去五舅父门外看了几回,还算知趣,没有上门问,我回父亲,让她急几天,她要是真情意,等我见到她,应该知道怎么回我话!” 慧娘忙回:“啊是。” 外面萧北来回话:“曹公子请少帅出去用酒,”慧娘先下了榻,作做送他的准备,萧护挑眉头:“你盼着我出去?”慧娘支支吾吾红了脸:“你早去不是早回来。”萧护释然,寻到她亲了一下:“早回来不了,你也知道这群杀才,不到三更半夜不放人走。” “那你多带一件衣服,我交出去给小厮。”慧娘站在萧护面前动情,眸子深深:“别人不早走,你早回来也不好,不过,记得添衣。”萧护握握她的手,要了巾帛擦手脸,和萧北一前一后出去。 他一走,慧娘就走了。和以前一样抱着刀披着丈夫披风离开,寻了一遍张同海不见,也有军人作风,按时回来。双手一推门,一盏灯笼门后挑起,慧娘大惊,本能想夺路而走。见灯笼后萧北躬身,一言不发,只把灯笼挑一挑,那方向对着内宅。 西风呼的从半开门中吹过,刮起人遍体生寒。慧娘面无血色惊立小门内,手指尖都是冰凉的。她不敢看萧北,也不知道该问什么。问少帅生不生气,他会不生气?这里不是军营中,少帅气头上还可以别处躲避,她木呆呆僵直在门内,有片刻,才木然往里走。 萧北一个人挑灯笼侧前方相引。 一步一步,慧娘走得极慢。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好容易见到自己院门,差一点儿又落荒而逃。总算有勇气,默默走进去。见院子里和平时一般无二,守门的人陪笑:“少夫人回来了,” 对慧娘穿少帅衣服,好似没看到。平时不也这样。 两个丫头廊下行走,见到少夫人行一个礼,垂头走开。不知她们是取什么去,还是收拾什么。奶妈又在另一边厢房里做东西,有门帘,有灯。慧娘去看过,也有小孩子东西就没再去看。另一边厢房,不知表弟睡了没? 平静而又温馨的院子,一会儿少帅雷霆大怒,不知会是怎么样的慌乱? 见正房门帘在,慧娘反而有了勇气,反正是这样,避也无用。她步子稳定得多,但在门帘高打,见到萧护端坐榻上的身影时,勇气消失无踪。 萧北早丢了灯笼,快步先到门边,高打起帘子。慧娘在门外踌躇不前,还是进去。帘子在身后放下,房中再无别人。 萧护手执一卷书,端坐榻左侧,仿佛没有看到她,但是停一停,手指在小几点了几点。他缓缓的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烛下如玉般剔透,轻点红色小几,好似白玉落红盘。 因为动作缓,慧娘就没有受到惊吓,还愕然一下,才明白过来。一旦明白,垂头心有不甘,萧护没有说话,翻过一页书,自顾自看着。 等他翻过第三页书的时候,慧娘袖子里出了一枚钥匙,慢慢放到身边小几上,她不敢往前面去,就放在身边几上。 那表情,十分的难舍难分。 萧护还是没有看她,看书。两个丫头外面来:“请少夫人沐浴。”慧娘垂头离开,洗过回来,离自己夫君八丈远侍立着,见他没有睡的意思,自己哈欠频频,慧娘前后观望,她站的位置一半离萧护近,一半离门近,跑起来方便。 但去了内间,就不好跑。 还是去睡了,睡意朦胧中,萧护回来,然后睡了。慧娘第二天醒来枕边无人,才想起来这一夜夫君与自己秋毫无犯,这算是冷淡? 一连三天,萧护早出晚归,回来慧娘就没有睡,他上床自顾自就睡了。慧娘新婚后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冷遇,请安如今独自去,不怕被公婆发现,可是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 她早上起来,在廊下对着院中舞剑的夫君施一个礼,就去收拾早饭,再回来夫妻相对用早饭,鸦雀无声,慧娘总是惴惴不安,有时候挟菜都挟不住,自己觉得手臂酸软,对面那人却不来安慰。 换成以前,他早就含笑殷殷,关切出来几句话。饭后,慧娘送到房门外,见他不回头去了,中间缺什么,就叫小厮们来取。 他一手指头也没动她。和军中那个性子上来毫不客气的人是两个人。 可这冷淡?让人耐不得。 慧娘对于冷淡可以后知后觉,她担心一件事,萧护会告诉自己公公萧大帅,那……怎么办?他们都会以为自己不考虑萧家,会不会这样想? 这种想法让慧娘烦恼,过于怕萧护,不明他心思,不敢先和他说话。闷在心中难解开时,性子爽利的地方占上风,萧护一走,她抱着刀又出去习武,每每满身汗,痛快了。回来洗澡换衣睡一觉,婆婆那里说说话,再回来当沉默寡言的少夫人。 这一天,天有些小北风,江南地气暖,菊花犹遍地金黄。慧娘刀舞得更加的快,想到这一刀劈在黑心人面上,是不是更痛快些。 再就气馁,少帅一巴掌打自己身上,是不是他也痛快了。 放下刀怔怔发呆,取帕子擦头上汗,见菊花中走出一个人来。他长身魁梧,面色肃然,穿一件深绿罗袍,走上一步似乎花全自动分开。 是自己公公萧大帅。 萧大帅走出来,见儿媳妇跪地见礼,垂头不敢抬:“惊动公公,是媳妇的不对。”要是萧护在这里,又要取笑,背地敢干大胆的事情,见到公婆和夫君很会装恭敬。 “起来。”萧大帅吩咐过,走到演武场一角兵器架子,取过一根白蜡杆长枪,枪头有红缨。命慧娘:“看仔细!” 一个起势,再就一枪如青龙出水,搅动周围菊花落。旋风般收回,又是一枪斜次里出去,重重击打于地,压得结实的黄土地上,激出一条枪痕来! 三枪过,萧大帅收枪于手,气不喘神色不改,平静地道:“我萧家枪法,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 把枪横空一扔,不偏不倚正中兵器架,乱晃几下,安然不动。萧大帅负手于花丛中,自去了。 慧娘等公公身影快消失在花海中才明白过来,喜动颜色,跪下来端端正正叩头:“儿媳谢父帅教导。”她说话嗓音不大不小,但这里空旷传得远,萧大帅停一停步子,又在花海中去了。 慧娘喜欢的非同小可,重取了白蜡杆儿,自己练了数遍,见天近黄昏,放下枪回房去,见萧护今天回来得早。 夫妻相逢在院外,慧娘喜色全在眉梢上,萧护虽然冷淡她几天,还是关切:“出了什么事?”慧娘衣着半凌乱,却不是伤心样子。慧娘一把抓住他手,人贴过来,笑盈盈仰面对他:“夫君大人,你今天过得好吗?” 萧护被这笑容感染,也微笑,猜她有什么喜欢事情:“我好呢,你好吗?”打趣她:“又偷出去了没让我发现?” “不是,”慧娘难为情了,低头对着裙边看过,又涨红脸仰面娇嗔,继续喜盈盈对自己夫君,他没有说,他也不应该说才对,不过他说了,也不是不占理,毕竟这是牵扯到萧家的大事情。可他没说,如果说了,父帅怎么会指点自己? 慧娘忍无可忍的欢喜着,无可欢喜时,在萧护手上亲了一下。 温软的嘴唇碰到萧护手,好似亲到他的心,他柔声再问:“你怎么了?十三娘,你有什么事,应该先对我说才是。” “嗯?有一件喜事,”慧娘放开他手,盈盈拜谢:“是十三嫁了一个好丈夫。”萧护含笑扶起她:“你我夫妻,说这种话真真是生分了。”他没有责备,慧娘反倒更红了脸,他在怪自己有事不同他商议。 当下脸紫涨起来很是难为情,萧护见她为难,也就知趣不问,岔开话题:“表弟让人请我,这才早回,你去,做几个菜来,晚上陪我用饭。” “嗯。”慧娘小鸟儿般飞也似去了厨房,萧护心中暖融融,早知道不该和十三生这几天气,十三没有娘家不是吗? 他说过一手指头不会再碰十三,就是因为十三没有娘家,没有去诉苦的地方。看她今天喜欢的,少帅心情很好的去见苏云鹤。 因为心情不错,对苏云鹤就有求必应。 “表哥,你到底见还是不见?帮还是不帮?不帮我…。”苏云鹤能走动,但是步子还不稳。一切威胁对萧护全没用,他好笑:“我不帮你要怎样?” “表哥,”苏云鹤生闷气。 萧护见拘得他也差不多,当即爽快应允:“明天见见又何妨,要是好,我去舅父面前说,开了脸放你房里,” 苏云鹤大喜。 “要是不好?”萧护悠然:“别怪表哥我心狠手辣!” 苏云鹤没了声音,一个人坐着床沿看地板。他又哭又闹又吵,萧护还觉得在情理之中,今天表弟不闹了,萧护瞅瞅他:“你以为自己占着多少理,还有多少条件允许你谈?” “不是,表哥,”苏大公子声气弱下去:“我从小到大没挨这么狠过,我养病的时候想想你说的也对,所以请表哥帮我看,要是不好,权当我糊涂认不清人罢了。” 萧护心中一宽,过去轻拍他肩头:“这才是我的表弟呢。”再板起脸:“起来,洗一洗换衣服去,等好了跟着我的小厮每天扎马,就挨这几下子,你就怂了,出去别说是我表弟,丢死我的人。” 苏云鹤嘀咕:“人家才好,丢人也是你表弟。”萧护不理他出来,隔着院子见十三娘忙来忙去,面上笑意不断,不知道她遇到什么喜欢事情。表弟不好还是表弟,妻子再不乖巧,也还是自己妻子。 见她小腰身盈盈,满厨房里转动。萧护回正房换衣净面,有点儿不乐。成亲也这么久,自己平时算是勤劳,十三娘竟然还没有喜信儿? 这没有喜信的事,当然怪自己。今天晚上,再不能放过她。对了,以后她不听话,让她床上哭去。 珠泪儿滚滚,看着就招人喜欢。 萧护不是个糊涂蛋,知道成亲没孩子这事不能全怪妻子。慧娘在厨房里欢快的忙活,还不知道自己夫君给自己定个新的刑罚,另外就是他做了一回小小的自我检讨。 这一顿晚饭,少帅夫妻又扎到表弟眼睛。苏云鹤瞅瞅左边,表哥在正位上,对妻子挑一挑眉头是笑,扫一扫眼角也是笑,把她夸了又夸:“你的手艺,真还不错。” 表嫂妩媚动人,表哥一夸就娇羞满面,苏云鹤本来心思被萧护说动三分,现在见到表嫂不管是笑,还是娇嗔,面容丝毫不走样,心更灰了一大半。 外面那个女子,小家碧玉般,也会娇,也会笑,可哪有表嫂百分之一的能耐。 表哥偏疼她,在于情理之中。 见表嫂离席,高举一杯酒,奉给表哥,娇声劝酒:“外面虽热闹人多,在家里父母亲更安心,就有事喊你岂不是也趁心。这一杯酒敬夫君,以后多在家中,外面少逗留吧。” 萧护接酒笑指她:“我算着,你不顺着杆的上来,就不是你。”慧娘笑得伶俐无比:“父亲操劳这些年,难道不让父亲多歇歇,母亲就夫君一个儿子,三年不在家,难道不想多陪伴……” 萧护对表弟笑,意思不言自明。说你那外面女子和你表嫂比,有你表嫂的零头儿,就算她厉害! ------题外话------ 有的时候欠字,今天补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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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失魂落魄,什么叫痛心疾首。后来找到十三,他又疼她又气她,抬手就打就没客气过。然十三的优点如明珠出海,从每一个角度闪射出来。 针指女红上,十三嫌弃小厮们补得不好看,她要补衣服,必定多只花出来,而且不扎眼。兴州显露厨艺,文墨上马明武都夸过,私下里知会少帅:“这是有先生教出来的。”萧护笑得隐有得色,当然。 封家有一半进项花在为女儿请先生上面,原因萧家人个个明白。以后想退亲?没门!想说封家女儿无才无德,没能耐,比登天都难。 就是那功夫杂乱无章,但勉强还可以打个少帅,当然少帅先认出慧娘,让了一个地步。 后来进家,角门里进来毫无怨言,还劝萧护不必放心上。她明明是怕夫君的,但是该她说的话,一句不会少说。 萧护掂杯对着妻子笑,再看表弟笑,笑得他自己一丝儿一丝儿心花放时,又安表弟的心:“明天我办你的事。” 苏云鹤大喜,跳起来要敬表哥酒,不防腿撞到身后椅子,哎哟一声痛摔椅上,苦着脸对表哥道谢:“多谢表哥。” “看你的能耐!”萧护恼了:“就是你表嫂也比你强。” 苏云鹤和慧娘一起噤声,苏大公子怕明天好事飞了,慧娘觉得这不是好话,是指自己有挨打的本事吗? 这一夜夫妻缠绵,萧护依然没有问,慧娘不敢主动提。她心里想,就让这事过去吧。说过张同海起坏心的事,才一提张字,当夫君脸色难看:“还说什么!” 早起,慧娘就委婉劝萧护:“既要见,别吓着人家,表弟知道岂不伤心。”萧护不耐烦:“一大早就罗嗦!我还巴巴儿的一天候着她!等我下午回来有空闲再说。”慧娘拿他没办法,见饭后苏云鹤扶着腰来问,慧娘还不敢原话告诉,只道:“帮你说了,你表哥说知道了。” 苏云鹤不走,坐半天支吾出半句话:“要是……表嫂……怎生劝表哥帮我……”慧娘赶快打断他,又怕他难为情,含蓄道:“不是没有钱,是家里管这事,你不用担心。”再陪笑:“你既担心,可是自己心里知道她不好?” 自己都要不来钱,当表嫂的不敢给。当表嫂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表嫂自己还清楚。手中无钱,呃,没法子见人。 嫁到萧家,萧家好似江南土皇帝。手中若无钱,表妹们怪倒也罢了,只害怕她们看轻自己不得夫君宠爱。再说现在公婆也疼,手中无钱,让人要说公婆其实不疼。其实萧大帅夫妻疼十三,都不是面子功夫,是厚甸甸的里子。 但是表妹们不是妹妹们,她们不在萧家里过日子,让她们看轻,这快乐日子要打折扣呢。 孰轻孰重,慧娘还分得清。 因此不是手中无钱,是不敢给表弟钱。再说表弟外面那个人,以十三的教育来看,如她对五舅老爷夫妻回的话一样,是有点儿不像话。 可十三为着讨好表弟,其实说白了,讨好表弟妹,只为着讨好自己疼爱亲戚的夫君。 不是尽力的在劝? 苏大公子无话回,定定再把表嫂从头看到脚,看得慧娘红了脸,他又拿自己和外面那人比上了,才进家门的媳妇不敢生气,还得和他好商议:“你放心,”再拿好话哄他:“你相中的,想来不差。” 苏云鹤扶着腰出去,慧娘在他身后也颦眉,至于吗?不就挨几板子。那板子后来萧护说寸把厚,可是断在当表哥的身上,没断在表弟身上才对? 军营中走出来的少帅夫妻都表示此男人太娇! 当表嫂的不是亲嫂子,就是亲嫂子身份,以慧娘的修为和萧护对兄弟姐妹的照顾,新媳妇是不敢和兄弟姐妹们生分。 角门上,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一辆小车,萧西自己赶着,旁边另坐着一个人。停下车,萧西废话不减:“下来下来,哎,那姑娘,咱们到了,你不下来,怎么进去说话?难道门上你杵着。” 车帘一掀,直接出来一个俏眉秀鼻的姑娘,十五、六岁左右,吊眼梢儿,年纪不大,神色却老辣。车边儿上蹲身,手扶着车一跳下来。这车是雇来的,萧西给旁边坐的车夫算钱。算过回头,听那姑娘干脆利落地问:“哎,我说你们家干嘛修这么大的门?这不费木料?” 这门足有家里两个门大,旁边是高耸院墙,让人觉得这大的门才配得上。 萧西打发那车走,嗤一声笑:“这是角门!给你进大门,你以为你是谁?”客人是他早上去请的,“请”这个字是萧西早上去到人家里自己说的,但是毫无“请”地意思,说话全用“你”,姑娘也没听出来。 她瞪着角门看,一般两个大兽头铜环,门漆得红亮的颜色。她无端恼了,怒瞪萧西:“你骗我!你当我们乡里女子好欺负,这明明是大门!哪有请人到家里,不走大门走后门!” “这是后门吗?”萧西也瞪眼睛,忍住笑:“你进城来过没有?”表少爷这找的什么人?听说还拿来和少夫人比。 姑娘气呼呼,两只手抄在怀里:“没有!俺娘说,城里全不是好人,看俺一眼,就把俺魂勾了!” “哈哈哈哈,你的魂我才不要!”萧西快笑死了,手指着角门一字一句道:“这是角门,后门是后门,大门是大门。大门是给当官老爷们进的,不是给你进的!” 姑娘狡黠地回了一句:“俺知道,你家少夫人进的就是角门。”下一刻钟,骤然一冷。萧西一路上接她,和她话来话去,半句不让,半句不少,但都和气。此时他眸子一冰,面色一沉,姑娘吓得“蹬蹬蹬”倒退几步,撞到墙上油绿藤蔓上,歇过气来,怒气冲天踏上一步,手舞着:“你要打人!呀,有人没有,救命啊,” 萧西冷冷瞅着她。 没有人理会她。 姑娘想想自己是来谈亲事的,怕这人不带自己进去,自己还得掏钱坐车回去。咽回话,再咽一口唾沫,带着本来不想咽,想啐谁一脸的神气昂起下巴:“你带路!” “喊呀?”萧西贫嘴还没完,斜眼睨她:“喊呀,你几时喊完,几时和我说话。”往墙上一靠,抱住双臂闭上眼,开始睡觉了。 姑娘哑了,对他看看,怯色一闪过去,换上愁容。对角门看看,肃然起敬。这门多亮堂,跟庙里那大门一样。开半边,可以见到里面有人行走往来,穿的都像过年。头上都有首饰哎,真有钱人家。 “喂,”她喊萧西。萧西“呼”打鼾。姑娘急了,上前两步扯住萧西手臂,“砰”地一声,她撞了出去,一下子撞墙上。 等她腰酸背痛站直了,扶着肩头泪眼汪汪时,萧西呲牙咧嘴一跳多高:“男女有别知道吗?你那是什么手,扯我一下晦气上来怎么办!” “你才晦气手,你是晦气人!”姑娘从小泼辣,在萧西嘴底下没讨到半点儿好,气得旧脾气发作,侧脸看自己肩头,妈呀高叫一声,萧西随着这高分贝又跳了一下,生生在墙上扯下一条藤蔓来,搓嘴瞪眼:“你又中什么邪?” 姑娘哭了,把肩头耸到他眼前:“你看,你敢看!俺的衣服,没见过人的新衣服,蹭了一身的泥。” 桃红色衣衫在墙上撞了两回,一回她自己撞的,小撞一把;一回是萧西撞飞她,绿叶汁子全溅在衣衫上,不用细看也知道这绿草汁衬桃色衣,洗不掉。 萧西阴阳怪气:“桃花要有绿叶配呗,你不赶快谢谢我!” “谢你作什么?”姑娘一下子又明白了,手指到萧西鼻子上:“带路!你这个坏了心!指着和俺在外面多说话,耽误了时间,俺就不能进去了!” 萧西嗤笑:“你倒还挺懂,还知道有见人的时间!” “当然知道,快带路,你就是个小子,看你张狂的!”姑娘更凶上来。萧西怕怕相,带她进门,自言自语:“这是我们南边儿人吗?”满口俺来俺去的。 “当然不是,我们家是才搬来的。”姑娘改了口。萧西捂着嘴笑,表少爷找的这个,他倒能消受得起? 门后长条石板路,姑娘小心走着,不小心又说出来:“这多少钱一块,我们村头多的是。”萧西懒洋洋:“你们家村头铺了几块?我都数了,没几块。”手虚空一指,姑娘眼神就跟着转,萧西道:“看那里,那里,那里……知道吗?全铺的比这还好。” “哦哦哦,”姑娘见高阁耸檐,绿润红肥,凭空的羡慕一下,忽然萧西停住,姑娘一脑袋撞萧西背上,萧西怪叫着又一跳起来,半空中轻轻巧巧转身子回头喝问:“你又晦气了!” 姑娘揉额头不好意思:“是你停下来。咦,你为什么停下来撞我!” “到了,姑娘!”萧西皮笑肉不笑,手对左边小院一指:“这里,进去!”他提高声音,姑娘人虽凶,其实怯,知道苏家萧家都人多。苏大公子声声说父母若不作主,少帅表哥也能作主,这位姑娘心里就怕萧家的人。 她见过前几天寻找少夫人的人,如狼似虎,手执棍棒。今天不打人吧?再一想打也不怕,怀揣着剪刀呢,不让进门,和她们拼了! 这姑娘把萧家想得十分简单,拼一拼就能进家门。 就进去了,见小院子里一株葡萄架,半干。一株红叶,一株高树,撇嘴:“没有花,还不如咱们村里。” “进去吧,有地方给你呆就知足吧。”贫嘴萧西都快受不了。进去见桌几俱全,姑娘撇嘴又挑剔,身后啪一声,门关上了! “哎哎,”姑娘转身就跑,差一点儿掏剪刀,拍门:“放我出去!”门被推开,两个板着脸的妇人进来,冷面冰冰:“什么事!” “我,是来见少帅的!”这姑娘还有几分胆识。 妇人冷若冰霜:“知道!少帅不是好见的!这里先候着,等少帅几时有空,几时为你问去。要是不见,原路出去!” 姑娘觉得自己忍气吞声,回身坐下,心中如揣兔子扑通直跳,把见到少帅要说的话再理一遍,等着。 人如沙漏,一滴一滴子的数,见日头当中,有人搬来饭食。不客气吃了一顿,再摸摸剪刀等着。几次问两个婆子,就一句话:“等着。少帅还单为见你出来不成!”姑娘急了:“那他几时出来,家里还有活呢!” 婆子们怪异地瞅她,姑娘手抚胸前,又摸她怀里剪刀去了,仿佛只有摸这剪刀心里才安定,差一点儿就要亮出来时,婆子们冷冷:“你回去也行!” “哎……。”姑娘气得满面通红,没办法子,只能低声下气,强压着的,怎么也不会自然,生硬地问:“这少帅,他几时才出来?” 既然不出来,何必让人接自己。 那婆子们也道:“要不出来,何必喊你来!”打心里鄙视她,扳着手指头算给她听:“少帅直起五更,”姑娘脸白了白,起这么早,这都下午了还不出来? “习武后用早饭,用过早饭见大帅,大帅面前总要服侍,再出来见人,知道这江南十六郡有多少官员吗?当然你不知道,少帅一个一个见过来,中午用午饭,” 姑娘心想,还以为他这么能耐,不用吃午饭。 “……。等空了,就出来!” 姑娘哑口无言,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摸着自己剪刀等着。 午后一个时辰,有人端来水香胰子,命她洗头洗脸,耳朵后面洗干净。姑娘又急了:“见少帅,与耳朵后面洗有什么相干?” 没人理她,全如门神不会回答。姑娘没法子,洗了,自己嘀咕:“这香胰子倒不错,你们家少夫人也用这个?” 守门婆子忍无可忍,哪里跑出来这没规矩的人,恶声恶气回:“少夫人的丫头都不用,何况少夫人!”少夫人也是你嘴里能说的。 “你!”姑娘硬生生气出泪珠子盈睫,才擦干,见几个人乱跑,萧西在头一个,没到地方先催:“快带她来,少帅要见她!” 所有人都动起来,姑娘也不敢怠慢,本来想气定神闲见少帅理论一回,见他们全大步流星,怕自己跟不上,由不得自己也慌起来。好在平时家里干活,时常赶集市,步子不慢。走了足有上百步,进一座门,门上雕刻的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前面人步子去了。 两边有花有树有亭子有行人,来的时候还想看看衣服人物,回去好说,现在顾不上看,随他们转了几个门,自己都累了,才来到另一处。 这里比上午呆的地方好得多,是一座小厅,五颜六色绘的不是花鸟就是各种花卉。几个人屏气凝神垂手在厅外,压得人进来心也是沉重的。 黑紫色的一座屏风,她不认得是紫檀。上面刻的晶光闪闪,她笑了,这一定是宝石。对着宝石看,两边什么椅子什么摆设就全没有看。 坐下来继续等,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外面人纹丝不动,仿佛呼气都没变,这姑娘不敢表示焦急,只能等着。外面花卉满院,认得的是菊花,不认得的不知道是什么。偶然几个彩衣女子行过,有大有小,娇语叮咚:“呀啐,看晚了,” 不知是丫头是小姐。 看得入神时,屏风后无声无息转出一个人,高声道:“少帅到!” “砰,咚咚!”冷不防的这一声,吓得这姑娘摔出椅子,旁边有小几,几上有茶水等物,倒没有过于刻薄她。被她袖子一带,全摔在地上。 “啊,我不是有意的,”她才扑地上去抢,不知哪里转出两个小丫头,笑容满面几扫帚扫出去,再有两个小丫头,一个拿着块布擦地,一个手捧茶具放好。 眨眼间,又完整如新。 来的这位姑娘还没表示惊讶完,见屏风后转出两个人。这一回她看到了,忙起身陪笑:“少帅好。” 才看清是两个少年,眉目都清秀,青衣锦衣,腰系锦绣带,各有玉丝绦。一左一右分开,在屏风后正中座位两旁站定。 这一站住,仿佛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目不斜视,一言不发。这情形,更把来时大胆泼辣的人震住。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赌气才坐下。这下子不敢再乱看,知道少帅就要出来,心里砰砰的跳,对他说什么?他妻子也是一般人家,他怎么能不帮表弟? 直盯盯对着屏风看,见衣角一闪,忙先站起来,笑容才陪上脸,见又是一对少年,同色衣衫,不慌不忙分左右站定,这一回站得更远些。 人还没出来,先把别人折腾死了。来的姑娘心中这样说,再坐下吧。才坐下,就见一个少年快步出了屏风,一声:“起身!”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 他一出来,厅上一亮。他一身珠色罗袍,双眸如繁星光,容长脸儿,嘴唇紧抿,肌肤微泽,背负双手,漫不经心没正眼看人的出了来。 这一下子出得来迅速,来的姑娘才坐下,愣愣着脑子没转弯儿想这是谁,见最后出来的少年对她看过来,再次道:“起身!” 萧北也觉得好笑,表少爷闹来闹去就是这么个人。一看就是泼辣的!见她慌里慌张,不太情愿的起来,是心里没转过来。萧北再命:“叩拜!” 萧护只眼角扫了一眼,就一眼也不想看。见她拜完,少帅一个字也没有,萧北代问:“下跪何人?” “我叫王月娥。” “哪里人氏?” “城外梅家庄。” “原藉呢?” 王月娥起头,不解。 萧北窃笑:“老家哪里?” “河北人氏,从小跟父母在外,不记得家乡何处。” 萧护觉得自己办错了一件事,就是来见她。要不是为表弟,随便找个什么人见见就算了。他招手,有人送上茶给他,少帅品了品不错,眼前还少慧娘在,和她胡扯比坐这里好。 “知道找你来为什么?”萧北活似审案的。 王月娥见识不多,但有几点见识,跪地上虽然还是心不安,却渐渐稳定下来,委屈地道:“如果不为苏大公子,不该找我来。如果是为苏大公子,上门是客,有这样让人跪着说话的吗?” 厅上小厮一起弯了弯嘴角。 萧北也笑了,王月娥见他笑,正要庆幸为自己争了个座位,见萧北不说起来,笑着问:“你知道上面坐的是谁?” 王月娥对萧护看一眼,看过一眼后忍不住再看一眼,这个人比苏大公子生得好,具体好在哪里,是衣服是容貌说不出来。她不知道男人重气势,生得一般的气势过人,也增色许多。何况萧少帅英俊能动郡主心。 面对这样的人物,又俊秀官职又大又气派,王月娥羞羞答答:“是少帅。”萧北板起脸:“可知道少帅什么官职?” 王月娥愣住。萧北双手往上一抬:“世袭一等侯,天下三军之一总领玄武军少帅。”少帅不是官称,是寿昌郡主为讨萧护喜欢请封了一个,萧护为此恨她好几天,原来就是少帅,这一封好似过家家。 好在没有人笑,就这么算了。 要萧北全念完,可以念一堆出来,估计吓民女这两个就行了,萧北就随便念念。自古民怕官,这是骨子里的,说胎教祖上传下来的都不为过。王月娥只想到苏大公子说的表哥作主,表哥不会不管…… 就忘了这一位是官,还是个大官! 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孤身一人,而这家里光来来往往见的,就人不少。再说萧家,是武将数代,战功赫赫! 王月娥半软在地上,再不敢提有座的话,就是起来都不敢提。她哆哩哆嗦,耳朵里害怕,又尽力捕捉少帅会不会发狠,而少帅一直无话,萧护还在品茶,一旦发现这人不值得见,少帅神游天外,十三娘今天在做什么菜? 她昨天说父亲指点,今天腰杆硬三分,早起抱着她的刀不丢……少帅微笑,这就有理了! 萧北嘻嘻,一句就吓趴下了,还敢比少夫人。少夫人面对少帅,还敢揍少帅! 继续问她:“怎么认识的苏大公子?” “三月三踏青,” “细细说来!” 王月娥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咬住:“苏大公子喜欢的我,他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萧护也多看她一眼,她一口咬住,表弟又死也不丢,这就难下手。也难喜欢她!萧家不怕动私刑,但对这种人不屑下手! 再说这是为表弟计,不是惹表弟恨。 但实在不行,也只能吓她。萧护对萧北使个眼色,萧北才要变脸,厅外姗姗然进来两个丫头,桃红柳绿衣裳,进门拜倒:“回少帅,少夫人来了。” 厅上气氛一变,王月娥也转身去看,见身边衣角闪过,少帅缓步行过,而厅外,有一个人走来,先不看她衣服,只看她从容而行,王月娥先自惭形愧一下。 总算听到萧少帅嗓音,清晰如断玉声:“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慧娘笑得不言而喻,盈盈拜倒于阶下。起来萧护与她并肩行走,一晒:“你这好表嫂,能落多少好儿?” 慧娘娇嗔:“我为夫君来,与表弟无关。”正中只有一个位子,慧娘坐了一旁楠木扶手椅上,和地上跪的王月娥看了一个脸对脸。 “低头!”萧北喝斥! 王月娥慌忙低头,脑子里只留一幅印象。萧少夫人笑靥如花,像什么呢,像夏天村口早上初开的荷花,笑容如露珠儿滚,晶莹剔透,让人想不起来别的,她是什么眉眼儿,头上带的什么,全没记住。 只记住她那笑,笑得春风一般。 慧娘一眼之后,有些无奈,萧护对她挑眉头,也是不言而喻的神色。慧娘轻轻叹气,起身对萧护拜了一拜:“请夫君自忙,这里交给我吧。” “你又想怎么样?”萧护淡淡:“咱们这样人家,不是乱许人的。”慧娘对他使眼色,再答应:“是。” 萧护实在失望,表弟也算小有文名,这是什么眼睛?这要是军中一粗人挑媳妇,少帅还能坐得住。是为表弟,他实在呆不下去。想想吩咐慧娘:“这以后全是你的事,给你吧,我走了。”慧娘再次蹲身:“我送夫君。” 王月娥松了一口气,少帅走了,少夫人看着人和气好说话。又纳闷,左一个礼右一个礼,寻常过日子光行礼都来不及。见她礼节优雅好看,比戏台上人物还俊秀,又看呆住。 少帅威风凛凛进了屏风后,少夫人才慢慢起身,回来原座位坐下,虚了自己夫君的座,笑容满面再看地上跪的女子:“什么名字?” 萧北留下来,王月娥就看他。萧北没好气:“问你话!没长耳朵!”王月娥不怕少夫人,少夫人名声外面一堆又一堆,什么角门里进来,公婆不待见,亲戚们不认她,战场上哄着少帅成的亲…… 王月娥顶顶不服气,也没好声气:“王月娥!” 萧北不敢相信的溜圆了眼,上前一步抡起手臂,慧娘喝住他:“不必!”萧北跪下:“少帅要知道,要怪奴才不会侍候,家里几时容过这种人撒野。”慧娘安慰他:“你去吧,告诉少帅,就说我让你传话,” 还没想出来什么话,萧北抢着回:“少帅让奴才留这里。”慧娘对他抿嘴儿笑:“你死心眼儿,一年一年的不改。”死眼儿的话,还是在军中少夫人还是十三少的时候,对萧北说过一回。 萧西贫嘴,萧北就是个死心眼儿,当差半点不会错。 萧北嘻嘻一笑,慧娘嗔他:“不走,就外面呆会儿,你在这里,我怎么问?” 萧北死皮赖脸,就走两步,在王月娥身后站着。预备着她再敢不恭敬,萧北要揍她。 王月娥背上一阵发寒,才想起来刚才萧北是想打她。她不怕少夫人,却怕别人。定定心,手按在胸前剪刀上,心想敢打人就拼了!外面嘻嘻哈哈一阵笑声,有人娇声:“表嫂!”不止一个人。 慧娘愕然:“你们怎么来了?”起身急忙相迎,她对于姐妹们从不敢怠慢,在厅外低声道:“有外客在。”也不敢责备。 苏云鹤的两个妹妹往里瞅:“知道,我们要看看是什么人。” “母亲气得发晕,父亲天天骂人,把大家一起骂上,说弟弟们不进学,骂我们只贪玩。”苏大姑娘想想为着这一个人,原本乐融融的家翻来覆去变了个样子,她自己想来看,怕萧护不答应,拉着姐妹们一起来。 恰好是表嫂在,当然登堂入室自进来。 慧娘算求她们了:“不行,姑娘们不能见外客!”苏家两个姑娘泪汪汪,小表妹一低头,从慧娘袖子里钻过去,笑逐颜开:“我进来了,姐妹们,快来呀。” 一起拥进来。 慧娘无奈跟后面,忙不迭喊跟的人:“快跟上去。”大家按自己年纪,把第一个慧娘的位子留下,余下人全坐得不错。来了六个人,六双眼睛一起看跪正中的这个人。 王月娥没有起身的空,一愣一愣的看进来一堆彩衣锦衣,说不出来的颜色花样,说不出来的首饰叮当。 不是花容月貌的,就是眉飞眸扬;不是温柔可亲的,就是珠围翠绕。 先这些,重重击中她的心。本想给个笑容,却见她们目光一放到自己面上,顿时,惊讶、不信、鄙夷、痛恨…… 嫌弃的眼光一个接一个。 老世家的姑娘见这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一眼就看出来底细。 少帅威风没激怒王月娥,少夫人和气没激怒王月娥,这一群花妍粉腻的姑娘们神色,把王月娥心底自卑彻底激怒! 她一怒,抽出剪刀!本想吓吓她们这些闺女中娇弱姑娘们,再呼一声:“我不活了!” 小表妹“娘呀”一声,跳上椅子就往椅背后面跳:“杀人了,她是来杀人的!”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发作。房中六个姑娘加上跟的人,一位两个丫头,是十八位。再加上慧娘主仆三人,萧北一个,外面侍候听呼的人四个。 二十六个人乱了。 厅小人多,王月娥见她们惊吓,人得意地起身,随便一动,好似就要碰到一个人。苏二姑娘瘫软在地:“救命啊!” 姑娘丫头乱成一团挡住路,萧北好容易分开她们,又不能手推,又着急,少夫人是无事,姑娘们可全不会功夫。 见王月娥持刀正得意的笑这些人怕了吧,萧北一手握住,有如铁钳,王月娥惨呼一声,骨头脆响,眼看着手要断,另一只手架开萧北,慧娘也到了面前,还有笑容:“别伤到她!”她就在王月娥身前,王月娥看得清楚萧少夫人温柔的笑,这笑刺痛了她的心。 这笑!她凭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凭什么进了萧家门,有那样一个英俊丈夫,而自己没有,还世袭一等侯。 对村姑来说,是不敢想的官职。 四周惊呼,王月娥心底一阵一阵的凉,知道这事糟得不能再糟,亲事无望,只怕今天门都出不去。一不做二不休,对着慧娘面上狠狠就抓! 让你笑! “她打表嫂!” 几个表妹们惊魂未定,有倒在丫头怀里,有倚在椅上的,全看得清楚。惊呼声才出,慧娘挥挥手,王月娥摔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多远,犹自狠毒的看过来,喘息道:“你们萧家,仗势欺人!” 她疯狂的跳起来,如一头凶狠的母狮子,嘶声道:“我要告你们,拼着一身剐,不怕你们萧家!” 忽然惊觉,回头看。见厅下红得发亮的红叶树下,一个人绿衣金簪,满面痛苦地看着她。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大公子苏云鹤。 天,仿佛不在;地,仿佛没有;只有那一只纠缠着痛苦交织着悲伤的眸子紧紧跟随,似乎这一辈子都离不开她。 王月娥惊慌失措,收起凶色,奔过去扑到苏云鹤脚下痛哭失声:“是她们欺负我,全是她们不好,我对你说过,你家大业大,只怕看不上我,我对你说过,先成亲再说,你不听,你不听我的呀……” 苏二姑娘见姐姐气得快晕厥,她走出去,也不骂王月娥,只怒斥哥哥:“我们家也好,姑丈家也好,几曾见过这种人!真是戏台上看得不足,自己演一出!我们姐妹全不是好人吗?全欺负她!我们欺负人,我们拿了什么!这剪刀,问问她带进来什么心思!差一点伤了表嫂,我问你,要伤到表嫂,表哥那里有什么脸面去见!” 苏云鹤呆若木鸡,脑子里空空。他听不到王月娥的哭声,眼前只有她凶狠的对准表嫂那一抓,表嫂妨碍她什么? 他吃力的动着嘴唇,还没有说什么,小表妹年纪小最气愤,平时话都拦不住,刚才她吓得最早,气得最狠,气势汹汹走出来在苏二姑娘身边,叉腰骂道:“外面粉头面头都比她干净,找也不找个干净的!她先要杀人,又打表嫂。来人,” “在,”厅上厅下人不多,却回应震天。王月娥震得一颤,听那最小的姑娘骂道:“给我打杀了!” “放肆!”慧娘从没有说过姐妹们一句重话,今天一急也来了一句。小表妹嘟起嘴,这才想起来,往后面退退,欠欠身子:“表嫂,我,这不是代你说。” 慧娘嗔怪她:“我自己会说!”她许步走出,王月娥看得清楚,苏二姑娘和小姑娘退往两边,余下姑娘们丫头们簇拥着萧少夫人出来,众星捧月般。萧少夫人含笑:“表弟,你既来了,自己说开了吧。” 她不必再说容情的话,今天这一出子出来,这姑娘必定是不成的了。 王月娥救星般紧紧扯住苏云鹤衣角,大哭:“我本想着你家里人不讲理,我才带了剪刀来,”苏云鹤闭上眼,掉下两滴子伤心泪水,这实在太伤他的心。他家里不讲理,你还想着嫁过来?他转身迈步,衣角紧起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月娥扯住。 见表嫂等人往外走,苏云鹤顿脚,用力一撕,把衣服撕去一片,踉跄着大步去了,头也不回。外面有人接着他,是萧护安排房中侍候的丫头。 王月娥看得清楚,一左一右扶起苏大公子的,皆是姣花软玉般的丫头,体态动人,妩媚袅娜。 身边环佩轻响,两边各有家人开道,中间萧少夫人带着姑娘们回房,苏大姑娘刚才没骂成,不骂一句心里难过:“我们家的门也是好进的!也不照照镜子!”再扶慧娘:“表嫂慢些,这里路不平。” 小表妹怒气犹在,飞一句给没走远的苏云鹤:“什么眼力这是!”又骂王月娥:“什么东西!”跟后面去了。 走出几步,萧少夫人款款吩咐:“萧北,送她回去,有伤治伤,无伤不必难为。只有一条,我们不难为她,她敢胡说,让她仔细着!” 王月娥到此心魂俱寒,看着这一群人如仙子般离去,还余香风不断。萧北居高临下寒着脸:“走吧,赖这里找打不成!” 走远了的苏二姑娘有一件事疑惑不解,扯住小表妹问:“什么叫粉头面头?”小表妹尖叫一声,双手捂住脸:“我没说!你胡说,是你说的!”苏二姑娘愣住:“怎么了?”小表妹尖叫过,扑到慧娘怀里:“表嫂,我没说!”慧娘也为难,这么多人听到她说出来的,还那么大声。抱起小表妹在怀里:“好妹妹,我没有听到。” 她们全说没听见也不行,一干子下人全听到了。 当天晚宴,舅老爷舅太太,姑老爷姑太太全在,还有几房城里走动近的亲戚。团团开了近十桌。 小表妹独自一个人跪在廊下垂泪,不敢哭大声,不管是谁,一眼都看得到她。 饭近尾声时,萧大帅才开口:“子弟们大了,想当初少帅就是见天儿打出来的。如今我看,公子们不成人,姑娘们嘴里也乱说一通!” 姑娘们全离座,今天白天在这里不在这里的全出席垂首。公子们不管大小全跪下。慧娘见姐妹们出席,也离席出去。她一出席,几房里媳妇以她为首,不管年长年幼也全起身。 萧大帅扫一眼厅外还跪着的最心疼的小外甥女儿:“晚饭不必用了!天天衣食精致,就养出来这种言语!跪到子时再起来!” 三姑老爷的脸一直就涨得如猪肝色。 ------题外话------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第七十六章,教训 饭后,也不能就走,大家去往正厅。五舅老爷姓苏,三姑老爷姓贺,四姑老爷姓林。这三家中愿意依附萧家,平时和萧家走动得近的人全家都在这里,黑压压又是一片。 小表妹还跪在饭厅外。 厅上烛火高照,萧大帅沉着脸,萧夫人也没笑容。下面男的一起,论辈份排座位,长辈位坐前面,晚辈们近支中萧护年最长,他从诸兄弟前面。隔得很远的亲戚,和苏、林、贺三家等人中年长于萧护的很多,他们按房头再论座位。 女人们以男人座位论座位,慧娘坐前面,在舅太太诸家伯母婶娘后面。 萧大帅眼一直就眯着,看人都不带平静样子。他风雨欲来般,从萧家的同宗兄弟老爷们起,没有一个敢和他正眼相对。 这风雨欲来,带动厅上也是这般气氛,凝重又压抑,有人呼气声重些都听得到。 慧娘在家里从没有这样过,就是她犯了错,父母亲只是扳着手指头跟后面说了又说,反正离不了一句:“到你婆家,看让人笑话。”她对小表妹受罚,心里表示在情理中,但实在可怜她。平时看着娇娇女一个,家里最疼的,表哥萧护袖子钱敢自己去翻。 这一朝说错了话,吓得直哆嗦。公公变脸,好似廊下花都要落,天也阴,早早黑下来。慧娘不由自主又往自己身上想,自己私出府的事……。不过小表妹没挨打,慧娘庆幸许多。 到底还是家里的娇姑娘,以慧娘对萧家的认识,算是网开一面。 正想心思,萧大帅开口就把慧娘吓一跳,才回过神 偷眼看公公,不大会儿不知想了什么,面色如锅底。习武的五官敏锐,慧娘听到身边有人呼呼喘气,轻扫眼角,见坐左首的隔房头七少夫人面无血色,快近土色。 这必然有原因,慧娘这么想。 萧大帅一开口,嗓音洪亮,却带着怒气,缓缓扫视厅上众家兄弟,有两房隔了房头的算兄长,年纪还比自己大,此时全肃然端坐,目不斜视,好似军营中。多看自己儿子一眼,他面无表情,身子笔直,还有自己媳妇,也是坐得端正。 慧娘这孩子不用担心,她在军营里呆足一年多,应该早被儿子拘束出来。但萧大帅还是欣慰的,觉得所有小辈的媳妇中,自己儿媳妇身姿最直。 但还是生气,他一字一句:“我自三年前兵权交卸给少帅,家里呆了三年,也听了不少稀奇!”这一句重了,大家凛然。 “从我膝下有了少帅,我是怎么管儿子的,人人清楚,人人见过!”慧娘听到这里,忽然明白,大彻大悟,少帅对人那么严,是自己身受过。她在心里小小调侃一下,哪天夫君心情好,让他讲来听听。 萧大帅语声沉重:“我数十年不享天伦乐,夫妻少团聚,亲戚们少问候。好容易能享乐,一些事情在我眼里,我都放过,纵得一个一个快上天!” 苏云鹤头快低到膝盖上去。今天饭厅上一见面,不得不去父母亲面前问好。父亲冷眉厉色,母亲神色漠然。长辈们皆板起脸,兄弟们有同情的,有鄙视的。 “坐好!”萧大帅还不容他低头躲羞。这一声,人人挺直胸膛,慧娘看自己婆婆萧夫人,也是一般。 “我萧门在江南数代,不敢说清声雅声,从不许出纨绔子弟!”萧大帅有了痛心:“自五年前,四叔公一房六叔战死,九叔战死,留下孤儿寡母我心中伤痛,又兼少帅要掌兵权,我命萧家所有子弟,咱们所有亲戚退出军中,免得纵放了少帅!他约束全军,自己收伏人去!不想!全在家中吃酒赌钱,包戏子乱养人,一般有公中田,不愁衣食,也不思收心。” 变了脸色,重重地骂:“一群混帐!” “啪啪啪啪,”所有人都跪了,五舅老爷等长辈们全站起来肃然。女眷们初经过的,和心中有鬼的,全软在地上。慧娘缩头缩脑,心想幸好军中经过,不然一入萧家就遇到这种场面,她怕自己也软了。 一般娇滴滴的女眷们,只怕会吓出病来。 这时候只有萧夫人劝了:“夫君息怒,只让小辈们跪着吧。”萧大帅冷哼了一声,面目如大雨滂沱之前阴黑,冷声道:“都先起来!” 众人战战兢兢回座,厅中独萧护笔直跪着。人人不说话,只有慧娘不知道萧家规矩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萧大帅生气,头一个跪的先就是萧护。那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父亲生气,少帅敢安生生坐着? 慧娘本就怕公婆的,她角门里进来还能自持,是怀里有一纸文书,还有萧护和天下所有人疼媳妇上比起来,都算是疼爱,枕边百般哄又说,慧娘才好些,今天又吓得不行。 但见丈夫跪着,慧娘才落座,又起身跪下。 萧夫人有些心疼,到底是媳妇。这样想,其实是潜意识里隔了一层,萧夫人还没有想到,对丈夫使个眼色,才要说媳妇不必跪,萧大帅阴沉着脸对她看看,萧夫人闭嘴。 她一闭上嘴,马上就明白。那是自己的媳妇,不是外人,她不跪,哪一个跪? 厅上雷霆继续,萧大帅是怒极,他不发作就罢,一发作就扫个干干净净:“嬉戏玩乐,没有人不爱!但凡事有度,因玩荒废忠孝亲德,还敢自以为喜!与人传诵!众兄弟模仿!”淡淡地问:“少帅,喜红院中好玩乐,江南十六郡只怕都传遍了。” 这是慧娘耿耿于怀的心事,怕自己夫君包什么人,养什么人。最近自己心中有鬼,不敢挑明了问,只自己无事乱想,不想今天父亲当众问出来,慧娘急了,很怕丈夫当众受责罚。这种时候才想起来,就算少帅有这事,不过是外面相与几个睡觉的,丝毫不动她自己分毫。 她很想叩头为萧护求情,她跪在萧护身后侧方,心思微动,身子也跟着心思微一动,见自己丈夫垂在身边的手微抬往后,不经意的摆了几摆。 那意思,不必求! 不求最好! 灯火明亮,大帅在责问儿子,人人目光都难免在萧护身上,这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亏他们夫妻跪那么远,后面也不长眼睛,是怎么就知道此时提醒的? 萧大帅夫妻也看得清楚,见儿子怕媳妇不懂触怒自己,萧大帅破天慌的当没看到,只是更加严厉教训:“你大了,打发你走那一天,我对你说过,凡事自己拿主张,我只想膝下弄孙,与你母亲安乐。军中也还罢了,随你怎么样弄!回来怎么敢如此放纵!我本不想管你,不过你自己想想,给你兄弟们带的什么头!” 萧护不敢辨。 “都是你挑的好头!”萧大帅话风再一变,厉声道:“引出来逃学私会的!”扑通扑通,跪下十几个,苏云鹤在其中。萧大帅再怒:“恣意挥霍,流连酒肆!”扑通扑通,如鸭子入水,又跪倒十几个。“私交官员,行事不正!”扑通扑通,跪倒几个年长的侄子。“挑唆丈夫,不敬公婆!”干脆倒了几个。 慧娘噤若寒蝉,知道公公是借表弟和小表妹这两件事敲打训诫,但没有想到他这么厉害。一条条说出去,除了少数的几位长辈,别的人又全跪了。 以前慧娘听说萧护为和自己圆房带着众兄弟跪倒一片,是只听没见过,那今天她深刻的感受到一个现场版。 这和少帅大帐里发脾气一模一样,半点儿不走样。慧娘还有心思开个玩笑,可见家学渊源,从来不差。 苏云鹤到此灰心,深深悟到是自己糊涂。他一时贪新鲜,要说颜色好,家里能找不出一个好看丫头?只是贪新鲜,这是千古不变的大家公子爱上贫家女的调调儿,闺中姑娘们见得太多,天天金丝燕,偶然来个小鸟儿没有不喜欢的。 他忘了自己家和姑丈家是连在一起,他忘了姑丈萧大帅不是客气人。白天亲眼见到王月娥在表妹和姐妹们面前露怯,晚上又见到久违的家风,苏大公子总算明白,就是王月娥进了门,在这家里也呆不住。 喜欢她活泼俏丽,现在想想是嘴皮子泼辣。神思转开,如果表嫂如王月娥般,角门里进来先抡剪刀,姑丈不敢把表哥往死里打! 同父亲打自己一般。 表嫂进门后,不受姑母姑丈喜欢,表哥虽然背后劝,也是表嫂半点儿不敢错才有今天。难道自己对王月娥没有哄劝,她要听,怎么会怀揣剪刀而来。可笑死了,萧家门里弱女子动剪刀! 萧家是什么地方,满门武将! 萧大帅训的什么,苏云鹤已经听不见,他只知道心底一缕什么,以前以为是心香一瓣,现在看来是废气一丝,犹有不愿的出了去。 “回家去!各家自己抄检!姑娘们房中不许有的东西,公子们房中不许有的人,再撞到我眼里,我代你们管教!”萧大帅最后一句总算出来。 大厅上齐声应:“是。” 苏云鹤收回心神,同着众兄弟一起叩头。萧大帅微微有了笑容,再喊儿子:“少帅。”萧护应声:“是。” “先时不给你派人,是看你本事!你许多兄弟愿随你去,你自己挑上几个,带着进京去见识吧。” 父子目光碰在一起,萧大帅慈爱一闪而过,萧护感激莫明,同着慧娘再叩头:“多谢父亲。”当丈夫的在叩头,慧娘敢不跟着? “媳妇!”萧大帅再喊儿媳。慧娘忙答应:“在。”萧大帅微微而笑:“你丈夫挑了什么人,你就见见他们媳妇,同去京中一路侍候与你,你要约束与她们,不可怠慢。” 人人艳羡中,都觉得萧少夫人又混出一层天,慧娘和萧护刚才一样,满心里感动,当下萧护领着她重又叩头,萧大帅才淡淡:“都起来吧。” 萧护和慧娘算起来利索的,余下子弟有一半迅速起身,各自回座。还有一部分,揉腿的,需要人照顾才起身的,这全是女眷们。 “四堂兄可有话说?”萧大帅问年长自己的那几个,一个一个问过来,没有人要说。再问五舅老爷,二姑老爷和三姑老爷等人,都说无话。外面天色也近二更,萧大帅才道:“散了吧,回去各自收敛,再不要把这种事撞到我眼前。” 苏云鹤再羞惭一下,见姑丈姑母离去,寻到父亲身后,羞惭惭道:“儿子还想再跟表哥几天,把旧日的功夫拾捡起来。” “羞死我!只是没地缝儿钻。”五舅老爷冷笑:“说什么旧日功夫,你旧日睡懒觉的功夫!”五舅太太到底心疼儿子,又感激于姑老爷出面管教,叹气道:“让他留下吧,回去见到,你还是生气。” 苏云鹤跪下来:“回父亲母亲,儿子想跟在表哥身边侍候,”声音低下去:“不得功名不敢见父母。” 五舅老爷看他,浓重阴霾月色淡淡,照出来儿子声颤气微,眼睛下面无端微青,也是日日没睡好模样。这是他的长子,长子多寄托父亲更多期望。五舅老爷心灰着:“去吧,去到由你表哥教训。” 苏云鹤心中一宽,他原本在五舅老爷面前娇惯不亚于小表妹在萧护面前,才敢行外面私会人的事。见父亲声气好了许多,陪笑哄他喜欢:“儿子谢父亲,父亲请放心,表哥打起人来,不比父亲差。” “我巴不得他打死你!”五舅老爷又气上来,因灰心掉下泪珠子一串:“和少帅比,你们全是纨绔!你回想回想,少帅十一岁时出城打猎,回来晚了城门关上没进家门。你姑丈亲自一顿打,说他不守时间,以后当兵也这样,耽误战机不说,先不能作表率!几乎没把腿打断,你姑母跪下来求情都不行!还不容他多养伤,说战场上受伤敌人不容你养伤!赶着少帅没几天就起床,骑马射箭,那一阵子你表哥怎么过来的!” 苏云鹤不敢回话,这是件真实的事。 “你要去,多想想少帅少年时吃的苦!”五舅老爷唉一声:“不吃苦中苦,不得人上人!”拂袖走开。 和五舅太太走远时,一帮子兄弟把苏云鹤围住,全是骂他的:“受你拖累,房里好丫头,去了十分之九。”苏云鹤人丢得这么大,索性皮厚到底:“你房里总共才几个人,十分之九这数字怎么出来的?难道还余半个身子在,还是人全去了,只有心还在。” “不是你,我们怎么挨骂?少帅也白填里面。” “我兄弟无端被家里打了,” “我哥哥也是一样…。” 苏云鹤抱头鼠窜。 萧大帅萧夫人自回房,不让人送。慧娘被十数个妯娌围住,她们有人是要说又咽回去,那眼神儿幽幽,慧娘满心里还在公公威势和感激中,愣是不明白。有人就悄声:“少帅多疼你,只听说,头一回儿见,”慧娘心想你咋不看看少帅不喜欢的时候,和大帅没区别。有人委婉表达愿意跟去侍候,慧娘不敢明着拒绝,但是委婉表示遗憾,当家作主的人是少帅。大帅不是说得明白,先选兄弟,再见兄弟媳妇。 流程已经定好。 纵然是为自己丈夫争,慧娘觉得这媳妇还是没看透。刚才那一阵子又打雷又下雨,难道心里半点儿不明透? 慧娘到此时也想到王月娥,幸好她没进这个家。子媳尚且如此,何况是房中妾! 好不容易摆脱她们,问萧护早已回房。慧娘急急回房,一面回妯娌们的话,一面陪笑:“我并没有答应。”萧护随口嗯一声。慧娘打发丫头催水,再陪笑:“父亲也发落过了,今天晚上,打发人接小表妹到这院子里睡如何?夫君你看,夜里可怎么回去?又要跪到子时,小表妹从来没有过的吧?” “我让人告诉她了,也打发人到时候接她。”萧护神色冷淡。慧娘把他脸色看了好几回,才小心翼翼再问:“我去给她收拾住处,再让人取药酒,想来那腿上怎么好过?”萧护不置可否,慧娘先去收拾了住处,再回来侍候萧护洗漱。 睡下来烛影儿摇红,萧护吻住慧娘耳朵:“父亲问,孩子怎么没有?”慧娘这才想到今天是自己圆房满一个月,她一抹羞红上面颊,再到脖子,再到胸前。萧护笑容满面,按着慧娘不许动,一手持烛来细看她容貌,曼声吟道:“情思平生为你昏,” “啐,这是什么歪诗,”慧娘伸臂搂住他,娇喘着问:“父亲,却是心疼人。”萧护亲她,笑道:“还以为把你吓倒,卿卿胆量不小。”又往自己脸上贴金:“是为夫我素日教导的好。”慧娘不依,拧了几下身子,不知碰到哪里,总觉得处处是火,心中无冰。 本来没有芥蒂,更如骄阳下春风,融融温暖。在萧护怀中娇滴滴:“你当着人对我打手势,才吓到我,要是父亲见到因此责备,我心里怎么过得来?” “才不会,你当父亲没看到不成?”萧护含笑,温柔地道:“你是新媳妇呀,”烛下他因亲热汗水沁出,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如布细细珠子,人熠熠,珠子也熠熠,无处不夺魂。慧娘诧异过,正在情爱中,又嫣然笑:“也是,那厅上那么亮,” 把脸贴近丈夫胸前,娇声道:“你呀,让我担了许多的心。” “你这心不为我担,总不能放着不用?”萧护用力咬了慧娘一口,陶醉着的慧娘吃痛,抚肩头撒娇:“你近来总咬人。”萧护坏笑两声:“嘿嘿。” 不打人,还不给咬? 缠绵过后近子时。慧娘到底不放心,心里挂着小表妹,搂住萧护脖子说累了。听到他睡熟后,悄无声息从他怀里移开身子,她对自己夫君过于了解,怕他见到小表妹要生气。又为自己下午喝斥小表妹放肆不安。 小表妹虽然有错,但过几天家里人还是会一起疼她。慧娘决定今晚献献殷勤,弥补一下。 子时才到,慧娘起身,下床后看自己丈夫还在睡,悄然出房门,命人开院门,在夜风中候着,见两个人扶着小表妹过来,慧娘走过去放低声音:“怎么不抬回来?”又自己明白。才明白,扶的人道:“少帅说跪这么久,走回来活活血脉。” 慧娘喜上眉梢,接过小表妹半抱半搂:“你表哥呀,是最心疼你的。”小表妹真正娇养女儿,跪这么久,一脸奄奄一息,弱声道:“多谢表嫂为我说话。”慧娘惭愧一下,一个字没敢说,只是想法子哄他早睡罢了。 慧娘怕不说还好,说过萧护想想这丫头没挨打,依他性子再给小表妹一顿,还不如不说。 小表妹在她怀里,感觉到表嫂很有力气,抱着上了长廊,姑嫂两个人全面色一变,正房门帘高打,可见萧护坐在那里。 水兰上夜,早穿得整整齐齐:“少帅让表姑娘见他。” 可能有夜风的缘故,慧娘和小表妹一起打了一个寒噤。小表妹紧扯住她衣袖,慧娘体会到她的紧张,无奈地想今天是怎么了,今天日子真不好。 存一丝侥幸,慧娘先安慰小表妹:“也许是说几句。”小表妹小脸儿苍白,平时伶俐嘴皮子一句话也没了。 水兰再出来传话:“少帅说没这么娇贵,请表姑娘自己走。”再对慧娘欠身子:“少帅请少夫人进去。” 没办法,慧娘先进去,她最会察颜观色,掀眼皮子先看自己丈夫,面无表情,比得上晚上训话的公公。还没有坐,萧护指自己身前:“你站这里。”慧娘侍立,才觉得不妙,轻声道:“求夫君饶过她吧。” 萧护没回话,只厉眸盯着小表妹。小表妹离得老远要跪,萧护手指面前:“这里。”慧娘都不忍看小表妹神色,见她磨磨蹭蹭到榻前跪下,萧护抬手就是一个巴掌,重重打在她小脸上。慧娘缩起肩头,恨不能掩起耳朵。 积威总在,又不敢劝。 这一巴掌重的,小表妹尖叫一声,倒在地上。萧护冷冷道:“起来!”小表妹可怜兮兮起来,磨蹭着才又跪到榻前。 可怜她缩着肩头,手掩住脸。平时可算是飞扬跋扈,今天头也不敢抬。慧娘实在心疼她,跪到她身边恳求:“打我吧,她还小呢。” 话音未落,“啪,”萧护抬手,又是一个巴掌过,打得小表妹摔在慧娘身上,只是呜呜的哭。慧娘才抱住她,见自己夫君冷声冷语:“你起来,站一边!”慧娘对他百般使眼色哀求都没有用,只得放开她站起来。 小表妹对她伸伸手,又无力地垂下。 萧护沉声问:“那些话哪里学来的?”小表妹哭得一抽一抽的,只是摇头。萧护冷笑:“姑娘们全娇客,当着人不打你们,你当我会放过去!”小表妹抽抽噎噎说不出话,萧护再冷笑:“掌嘴,自己打!看你下回还敢乱学乱说!” 见慧娘又要跪,萧护瞪她:“你又来了,真是好表嫂,现在不管,还等嫁出去丢人再管!”慧娘把小表妹头一回见自己的话想起来,小表妹当时摇头晃脑:“你嫁我表哥呢,实在不能说好我家表哥呢,好的时候是好的,凶人的时候是耐不得的。正经的时候正经,玩的时候又欢乐,哎,就这么个人。” 这话真贴切! 不过说嫁给萧护不好,慧娘却不持同样看法。是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罢了。 今天就不好,要那么可爱的小表妹自己打自己。慧娘回想自己成亲前挨一顿鞭子,时常想起来要委屈。可今天慧娘一点儿委屈也没有了,她甚至不忍看下去。 自己掌嘴! 这打得下去吗? 萧护冷若冰霜盯着,那眼神儿里杀气腾腾,似乎小表妹不听话,少帅马上不客气。他身上寒气散发,慧娘都不敢说什么。 见小表妹哭哭啼啼,真的举起自己手掌,那手掌又白又嫩,那面上也又白又嫩。慧娘心想,这可怎么打得下去! “打!”自己丈夫狠狠一声。 小表妹果然自己打起来,边打边哭。慧娘听不下去,哀求的看着萧护,萧护气稍稍平,才放过小表妹,让人送她去住处,又让人拿吃的给她。 并不是不疼她。 夫妻重回帏帐,慧娘实在忍不住,期期艾艾问:“以前那么凶,难道就是想到成亲后?”整体来说,萧护成亲后对慧娘不错。萧护微微一丝笑容:“岳父母都不在,你对我说过,你没有娘家。” 慧娘湿了眼眶,她缩在萧护怀里,头顶上传来自己这凶狠夫君的轻柔嗓音:“十三娘,以后夫君怀抱,就是你的娘家。” 慧娘失声痛哭,拿泪水糊得萧护胸膛到处都是。萧护眸中也有了水光,不住亲吻她,这可怜的孩子。 自从到他身边,萧护没有一天不心疼十三。他为什么以前那么凶,这很适合萧家出来的少帅,这样才是他。只因心爱妻子,就不管不顾的百依百顺,才不是萧少帅。 他对自己兄弟姐妹都不客气,疼的时候疼,管的时候管,何况是自己未来妻子。 今天一见到王月娥,萧护就知道这个人进不了舅父家门。而慧娘虽然是封家花费许多心思教导出来的精品,可安然在萧家稳住地位,萧护也有功劳。 而且功劳不小。 这一夜,慧娘睡得更安心,萧护倒没睡着,头枕手臂想心事。这是第二批公文调玄武军将军们去京中提审,张守户当然也去了不少人。他皱眉,自己接下来想怎么样,当然清楚。可张守户,他肯吃这个面上的亏,把他的将军们也一个一个弄去京里对质? 真是太不寻常了! 还有寿昌郡主,京中传来消息,说她在宫中哭闹不休,贵妃的丫头劝,被她打了,国舅爷自己去劝,被外甥女儿扯住胡子一头揉在他怀里……萧护把慧娘往自己怀里抱一抱,冷笑想这种人也敢想嫁自己,不怕嫁过来断了两条腿! 怀中慧娘睡梦中调整姿势,脑袋在萧护怀里拱几拱,蹭的微痒。萧护不由自主微笑,把她再抱紧些,听着她沉沉睡去,再回到自己心思上。 五更照常起身,萧大帅敢训别人儿子不怕怨言,就是他自己儿子,他管得最严。萧护一动,慧娘醒了,甜甜先一笑,过来侍候他更衣。几回飞眸,又几回羞赧,萧护手指托起她精致小巧下颔,柔声道:“别为表弟表妹担心,你心里只能有你夫君。” “嗯,”慧娘低低应下,打发他出去习武,自己去看早饭。到上午还回想萧护昨夜的话,感动又动情,只有一件不好,就是那两只惹事的在吵架。 小表妹盛气凌人,小脸儿上红肿未消,气势汹汹去教训苏云鹤,慧娘做萧护冬衣,见她跑出去不回来,问做什么,丫头们回:“和表少爷在一处。”慧娘愕然,不用猜也知道作什么,去到厢房门外,听里面叽哩呱啦:“全是你害的我,给我买什么弥补弥补。” 慧娘窃笑,昨天不应该为这丫头求情,应该让夫君好好打她。这丫头只认得钱,依然不改。 苏云鹤抱着头缩在床上。 慧娘不是气好还是笑好,小表妹你是挨打,表弟却是情伤。怕苏云鹤知道自己听到难为情,退回来使个丫头喊那不记打的丫头回来,让她掂绣线,帮着做件事情。 下午看院子里花开,见庞妈妈来喊自己,小表妹不敢去,慧娘自己出门,才出门,又见萧夫人使一个人来:“长川郡王妃到了,夫人让少夫人去见。”慧娘又回房,重新收拾,打扮得花团锦簇过去。 郡王妃还没有到,是先让人送信过来。萧夫人房中有客,是通知了城中官眷们都在。蒋少夫人婆媳都在,见到慧娘虽不是按品大妆,却也珠光宝气过来,婆媳两个人一起不爽。 蒋太太是这样说的:“这一打扮,也不像外来的人不是?”萧夫人微微一晒,这是什么话!蒋少夫人平时看重她,今天也出了格。 少夫人最爱指点慧娘,拉着她的手笑:“好妹妹,你这大金凤戴出来倒合适,只是别的首饰多些。” 萧夫人淡淡,心想这婆媳今天一起吃错了药不成,只是罗嗦。见慧娘憨憨只是笑,萧夫人先不理会。郡王妃到街口时,萧夫人带大家开中门迎接,命慧娘拜她,手指着慧娘道:“这是我媳妇。”郡王妃是个和气的中年妇人,现解了自己首饰给慧娘,携着她手看眉眼儿,对萧夫人笑:“这是配得上少帅的。” 房中坐下送礼物,有一份子单给慧娘。曹少夫人频频对蒋少夫人使眼色,怎么没有你的?又意味深长的挑眉笑,可见这礼物是早备下来。 她冷笑,这位少夫人如今算是上去了。 蒋少夫人太生气,一不小心又多说一句。长川郡王妃对慧娘难免好奇,对萧夫人笑:“早几年我从这里过,还问过你,少帅容貌好,许哪家才是?”这一位不动声色把封家只字不提,是个聪明人。 萧夫人笑道:“这是他自己挑的,将军们做媒人。”蒋少夫人笑容满面插了一句,自以为伶俐:“所以我这妹妹来时样样不懂,夫人调理过,已算出息人。” 慧娘肚子里忍笑,见婆婆眉头冷一冷,长川郡王妃也多看蒋少夫人一眼,没接她话,你是萧家什么人?轮得到你评论人家的唯一媳妇。 蒋少夫人又转对慧娘,和气亲切:“妹妹,郡王妃特地过来,可备下什么,你不去检视?”蒋太太本来就是糊涂人,接口道:“是啊。” 长川郡王妃和萧夫人一起暗暗吐口气,两个人再次装听不见,说家长里短。五舅太太本不该说话,无奈和蒋少夫人攀谈了两句,让她少和外甥媳妇说话才是。慧娘本在萧夫人面前侍立,一会儿看人倒茶放东西,就继续站着。只是太好笑了,袖子里捏帕子,好不容易才忍下来不笑。 郡王妃只坐了半个时辰离去,江南城多,出这里赶路半夜,在下一座城歇息,那里还有她几个亲戚,约定那里住下。 晚饭前,萧夫人单独喊慧娘在面前,静静告诉她:“本来就要告诉你,不想郡王妃来,又出这种笑话。满城官眷,独我最大。江南十六郡,也独我最大。除了我,就是你了。” 慧娘满心里感激:“是。” “诸多亲戚们中,你这一辈的媳妇,独你最大,哪怕她年纪比你长,当丈夫的比少帅年纪长,也不能在你面前强。记住了,这家里不是没规矩的地方。就像昨天那事,你若早喝退姑娘们,怎么还会有后来的事?” 最后算是责备,慧娘头更低:“是。”她心里正为昨天用了一句“放肆”不安,担心姐妹们说自己张狂,怕姐妹们和自己以后不好,听婆婆这样说,心放回正道上,深刻检讨且恭维公婆:“到了这样门上,自思没能耐,姐妹们都亲近,和她们好还来不及,本不敢责备。是我想错了。” 萧夫人笑笑,再告诉她:“贵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规矩二字。”慧娘惊愕抬头,从没有这么失礼过。婆婆先是不容进门,后来渐温和,慧娘已经如在天外天,又和别家少夫人比比,更是人上人,今天听她说出来这句话,已比母亲还要母亲。 慧娘跪下来。 萧护外面进来,见到一惊:“母亲,这是怎么了?”先骂慧娘:“干了什么事惹母亲生气?”萧夫人骂他:“我们婆媳说话,要你来管。”萧护得了这一句,笑嘻嘻把慧娘抱起来:“吓了我一跳。” 慧娘半倚他肩头,觉得那肩头宽厚无比,似比地宽又比天阔,只一瞬,就忙避开,微红面庞再次谢过婆婆。萧夫人问萧护:“你来作什么?” “父亲要东西,让我来取。”萧护眼神儿在慧娘身上一转。萧夫人让人取给他,不当恶婆婆:“我累了,你们一起走吧。” 慧娘涨红脸到外面怪萧护:“正说得好好的,你进来打搅。”萧护毫不脸红,反而得意:“母亲知道我是进来见你的,不然谁不能取东西,偏我要进来。幸好你在母亲房里,不用我再往房中跑一趟。”见他心情好,慧娘嘟起嘴:“我来问你,昨天和蒋大公子在一处?” “是啊。” “那前天可曾见他?” 萧护道:“哪天不见他。” 慧娘轻轻咬牙,雪白贝齿衬在红唇上:“你约的他,他约的你?”萧护道:“他不约我,我就约他。”慧娘轻吐一口气:“果然。”蒋少夫人怪自己,果然有理由。 “你问这么多有事情?”萧护奇怪。慧娘才得了婆婆的话,贵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规矩。本来她就不弱于蒋少夫人,现在更不管她。就推萧护:“送东西去吧,晚上回不回来用饭?”萧护笑:“和蒋兄他们出去吃,你带着那两个欠打的吃吧。” 走上几步,又回身一笑。 慧娘一时促狭心起,近晚饭时让人送信给蒋少夫人:“少帅不在家,你家大公子可在家?”二门上总留一个人供她使唤,不是萧西就是萧北,是怕家里下人不伏,让十三受委屈。现在萧大帅夫妻一起疼她,萧护这习惯依然不改。 贫嘴萧西今天在,摸不着头脑:“就问这句?”慧娘一本正经:“就这句。”萧西难得不贫嘴一回,去蒋家角门上找平时认识的人,往内宅里传了这一句。蒋少夫人正带人给公婆安排晚饭,正为蒋延玉不在家又暗恼,听到这一句,她急了,少帅喜红院中大唱小曲儿谁不知道?这风流的风从来传得快!先让人回慧娘说自己丈夫也不在。摆好晚饭后又让自己陪嫁的一个人过来见慧娘,这个人嫁给蒋延玉的小厮,是个开脸妇人才在外面走动。 “少夫人问,少帅真的没有和我家大爷在一处?” 慧娘回答不知道,打发她走一个人无声笑了好半天,要不是还有两个人等着吃晚饭,就一直笑下去。晚饭时才坐下,苏云鹤闷声不响,小表妹接着盛气凌人。昨天好可怜样子,今天又变小夜叉。 “全怪你,”拿起筷子:“都是你不好,”接过饭碗,忿忿:“什么眼神儿!”挑的什么人!不挑这个人,怎么会骂她粉头,不骂粉头,怎么会挨打?小表妹自己还戚戚。 慧娘忍无可忍前,苏云鹤也忍不下去了,放下饭碗肃然:“我大你大?”瞅着那小脸儿上红肿未消,才不和她一般见识。 小表妹噎了一下,放下碗筷去找慧娘:“表嫂,他欺负……”慧娘正色:“坐下!用饭!”小表妹乖乖用饭,不时拿愤懑的眼神儿瞍苏大公子。苏大公子大吃大嚼,以示没有被她影响胃口。 萧护三更前回来,酒气满身来看慧娘睡了没有。见大红喜字儿帐中,慧娘一身雪白里衣儿,半睁睡眼,摊开一只雪白柔荑:“收了什么,拿来?” “没有什么。” “汗巾子荷包头发鞋脚,不管什么,都给我。”慧娘再次伸手。萧护俯身在那手上亲亲,蹭了她一手心的酒气:“真的没有,就喝酒去了。” 慧娘觉得手心微润,在萧护衣上擦擦,倒头就睡。萧护哈哈大笑,这只睡猫。凑到她耳上亲昵地骂:“别睡,等我过来,嗯?” 笑声过大,震动出房。小表妹在自己房里神往,表哥不生气了?真的不生气了? ------题外话------ 这本书仔更得快,在此感谢追全文的亲们。 后台里看一下,见有些亲只少定一章或两章,应该是工作忙错过去的。 麻烦在章节目录里,选定未定章节这一栏,就可以全定了,麻烦支持一下吧。 到今天,本月全文订阅在七元多左右,许多亲们应该出现月票这种宝贵的东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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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就是先生,天天教导别人礼义二字,你闹出来这种丑闻!”三姑老爷开骂。萧护听来听去,三姑丈历年来骂人长进不大,说来说去就是这几句,自己就是学里的先生,管着这一方的礼仪道德。三姑老爷原本不喜欢舅兄萧大帅过于威风,行事果断,在三姑老爷这文人看来是武断,可女儿出了这种丑事,三姑老爷这几天从心里就弱了萧大帅一大截。 罪魁祸首回来了,三姑老爷又气又骂,骂了再气,手指着小女儿都哆嗦了,三姑母就在旁边哭,她哭来哭去这几年也没有变化,也是那几句:“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敢听这样的话,还往心里记?” 小表妹就对萧护看一眼,萧护忍住笑。这还是他在家的时候,小表妹对他说:“父母亲骂人,多少年了也不变变。父亲就会骂有辱礼义,母亲就会哭咱们这样的人家。”当时作表哥的大笑不止,觉得小表妹说得十分对,那时她十岁还不到。 此时这一眼,分明又旧话重提,萧护在她头上拍拍,为她说了几句话,声明这几天她也吃了苦,三姑母马上心疼女儿,三姑老爷是舅兄和内侄插手,只得作罢。 小表妹灰溜溜回房。 在家里跟她的人全换过,三姑老爷生她气,自觉得没脸见人。又因她在内侄院子住,不会亏待她,有意不送使唤人。小表妹光杆一个自己回房,才出院门,见一个人迎上来,行一礼:“小师妹好。” 小表妹一见脸拉多长,转头换条路走。这是她最不喜欢的孟轩生。 孟轩生后面跟上,压低嗓音问:“打得狠吗?”这话扎到小表妹心上,她从小掌中宝,吃这种亏真是少见。别人知道就算了,这个自己最不待见的人也敢来问。小表妹大怒,桂花树下捡起一把子干泥土,砸在孟轩生衣上。 孟轩生举袖挡住,听小表妹骂:“再说不嫁你!”孟轩生这件事脑子转得飞快,一听大喜,小心翼翼放下袖子要过去问,见小表妹已经绕过桂花。 心中怅然。 他家境一般,在三姑老爷管的学里念书。为人上进,三姑老爷很赏识他,时常让他到家里来亲自教导。有一回,那是两年前,孟轩生送写好的文章来。也是从这里过,也是桂花树下,不过是在墙头那株大桂花树下,扑簌簌桂花落衣上,抬头看,见一张雪白面庞,只是未长大,稚气未脱地笑:“哈,一个呆子!” 出溜一下滑进院。 孟轩生一直记心里,读书辛苦时就把小姑娘容貌想上几回,觉得好得多。他本来没有非分想,自问恩师最小的娇女,时常见大帅府中车轿来接,多少个人围着出门去,怎么会嫁自己?三姑老爷说亲事时,孟轩生大喜,再把小姑娘容貌想上一想,觉得不管是哪一个姑娘,以后面上可以看出小姑娘三两分痕迹,已经满足。 不想是最小的小姑娘许自己,孟轩生喜欢的回家一夜没睡,亲自请媒办定礼。小姑娘虽然闹了几出子,可少帅亲自上门,大帅亲自见,孟轩生为争亲事,尽力发挥,这亲事由不得她。 知道小姑娘最近受罚,孟轩生夜夜心尖子都是疼的。好在他是门生,虽成亲事不回避,天天往三姑老爷家里来,门外见到少帅的马,问是送小姑娘回家,孟轩生不问上一句,心里着实憋闷。 挨一把泥土,自己站在那里还笑,小姑娘的话:“再说不嫁你。”意思分明是认可这亲事。正傻笑,见衣衫香飘,小姑娘又回来,一手簪子持在手中,孟轩生吓一跳,双手连摆:“小心扎到自己。” 见那簪子尾是对着她自己雪白脖子,小姑娘走近了,一步,两步……孟轩生傻在那里笑,见小小芙蓉面庞近了更近,软得脚一步也走不动。 “我告诉你,你敢乱告我状,我就死给你看!”小姑娘恶狠狠,只是小脸儿天真烂漫,再狠也是可爱的。 孟轩生呆呆不明白,陪笑:“你说什么我不懂。”小姑娘弯腰又是一把子泥土抓手中,对着他衣上就掷:“就这个,不许告状!” “好好,”孟轩生笑逐颜开,挡也不挡,任由那泥土晰晰溅上衣襟,忽然清醒,书呆子脾气发作,清清嗓子:“你要对我客气才行。” “啪啪啪,”又是几把子泥土砸过来。 孟轩生只能笑,见她小脸儿鼓着更显可爱。她今天穿一件娇黄锦衣,不知他日穿上大红嫁衣是什么模样?这一想,心痒难耐,再低声问:“我不告你状,也不问,你就愿意嫁我的?”小姑娘一脸怒不可遏,一只手扔得不快意,把簪子一扔,蹲下两只手一起上,不管落的桂花也好,枝叶也好,泥土也好,只管砸过去。 以她的个性可怜了好几天总憋闷着,今天拿这个人尽情出气。 孟轩生吃吃笑,泥土砸到他衣领里,他还在笑。 萧护辞了三姑老爷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表哥!”小姑娘马上老实,头垂着不敢抬。孟轩生对少帅是知道的,他知道恩师古板,和自己一样书呆子气重,也没弄太清楚什么事。这是家丑,萧家的人也好,苏家认识的学生子弟也好,三姑老爷家的子弟也好,没人肯告诉他详细。 都怕萧大帅,也这一点儿团结心还有。小表妹可还没有成亲呢。 他花了钱,才打听到一件事,萧西收了钱贫了半天,只有一句重要的话:“少帅打的。”孟轩生当时快吓倒,少帅什么拳头,满城里人都知道。魂几乎不附体的问:“那大帅呢?”萧西骂他无知:“那是我们家姑娘,又不是仇人。” 小姑娘在萧家住几天,孟轩生就担心几天,下了学把少帅旧日打人的事迹一一搜寻出来推敲,比如少帅打伤过人,比如和少帅打过架的人…… 得出结论,自己未婚妻子吃苦不少。 此时见萧护过来,孟轩生灵机一动,轻咳几声:“见过少帅,我正在教训她。”小表妹一言不发,活似受气头,其实心里大不以为然。书呆子,哼! 萧护见这位未来妹夫一身狼狈,衣上全是泥土渍,还贴着几点桂花,两片干叶子。就这他还要为小表妹说话。他知趣,点点头,继续往外走。 “表哥!” 身后小表妹又喊他。萧护回头,见小表妹眼巴巴。冷落小表妹好几天的萧护心软了,他本来其实,就是个心软的人。回身去取出丝巾,把她小手上泥土擦干净,再捡起簪子,也擦干净,给小表妹插发上。 小表妹蹲身:“多谢表哥。”好乖巧模样。萧护微有笑意,携上她小手,往她房中去。孟轩生跟在后面,见小姑娘欢天喜地,其实和她平时伶俐,一百份差上九成九。在房外,少帅停下脚步,含笑道:“顽劣成性,进去吧!” 才要走,身后小表妹可怜兮兮:“几时再接我,表嫂不见我会想的。”萧护忍俊不禁,回身再笑:“过几天吧,等你表嫂多为你说几回情。”小表妹喜出望外,这次是真欢喜了,行礼待表哥走远,对一旁呆站着的孟轩生扮鬼脸儿:“呆子!” 这才进去。 孟轩生得了这句呆子,带着一身泥土渍,落花干叶子,欢喜不禁去见恩师。三姑老爷纳闷:“你平时衣冠周全,今天哪里和人打架过?”这个人不是会动手的人。 “见过恩师,”孟轩生这才明白,忙赔罪:“我路上摔了一跤,”面上微红:“路上见到小姑娘回来,急着来见恩师求情,请恩师不要再责备,听说少帅也打过了,怕来晚了,就没回去换衣服。” 三姑老爷平时道学,但对自己得意门生网开一面,没有再怪他礼貌不周。孟轩生陪三姑老爷谈了一会文,说到三姑老爷面有悦色告辞回家,进门母亲问:“小姑娘回家来了?好不好?”见儿子一脸笑:“回来了,听错了话,少帅还是疼她,想来没有难为她。” 孟母也放下心,对儿子道:“街上闲话多得很,说萧少夫人被人掳走两天,只怕失了清白,又说萧大帅管教自己子弟,其实有这些闲话出来,又说姑娘们看不起萧少夫人,萧少帅才打了姐妹们……” 孟轩生心中陡紧,迫切来问母亲:“哪里听到,谁说的,快告诉我。”孟母也跟着受惊吓,见儿子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拿袖子给他擦脸:“儿呀,你怎么了,你不舒服?那就睡下来别管这些,闲话从来多……” “母亲!”孟轩生打断她:“怎么能不管,快告诉我,你在哪里听到?”孟母回想着才说完全,眼前人影一闪,儿子夺门而出。 孟轩生心急如焚到了萧家,要人传话要见少帅。他亲眼见到少帅疼爱表妹,小姑娘撒娇:“表嫂不见我,就要想。”谁人传这种闲言? 贫富相交,大多富人要笑穷人过于有骨气,穷人又看不惯富人的骄与奢。萧家势太大,三姑老爷对着自己得意门生背后也有怨言:“大帅虽肯周济人,但门口石狮子也眼大。” 为亲事,萧家插手,萧少帅出现在孟家时,孟轩生听说是他先心里别扭,心想这贺家的事与你们萧家有什么关系。三言两语过,见萧护谈吐不俗,并没有仗势欺人的话,孟轩生才心服。 不过他一般还是不愿上门来。 今天他急了,什么骨气也顾不上,在门上对人道:“就说是贺家定亲的小女婿,”门上人先见到一个旧衣少年来,还以为穷书生找周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孟小先生,那你等着。” 萧护正和父亲说话:“张同海又发神经!不知哪里走漏风声,他说顾小兄弟是父亲收留,一定在咱们宅子里,才拿话把我敲打半天,又影射媳妇来路不正,岂有此理,他越来越上来了!” “你且忍他!这等无关紧要的人,忍他几句有什么打紧!”萧大帅也生气,不过城府比儿子更深:“你倒没有让人打听,张同海和吕春梁大吵一架,张同海说吕春梁私下里见我们,吕春梁哼,” 他冷哼一声:“他怎么好提起被我们掳来,又怪张同海吃酒玩女人。”萧护有忧愁:“儿子正要回父亲,也在打听别的事,父亲,张同海要把媳妇当成慧娘来办,他身边的人买通了一个,那个人说张同海要和吕春梁密谋,说贵妃要儿子,不如把萧家的那个少夫人指证成钦犯就是。” 萧大帅面色铁青:“这话我知道了!你不必管,我自会再见吕春梁,张同海只是外臣,吕春梁却是宫中出来,他们两个人言语不一致,就没法子指证!喊你来,是另有一件稀罕事,你母亲才喊我进去告诉我……” “回少帅,门上有三姑老爷家定亲的小女婿孟小先生候着,说有急事要见少帅。”外面有人回话。 萧大帅打住下半截话,对儿子道:“你先去见他什么话,再过来。”看着儿子出去,想想夫人才对自己说的话,萧大帅初听也震惊!萧夫人气得不行,一行说一行骂:“这起子肮脏人,平时白对她们好了。” 那些谣言…。! 门外,萧护匆匆而回,面上一层怒气:“父亲!”他过来就拜倒在萧大帅膝下。萧大帅一怔,父子连心,马上明白萧护已经知道,叹道:“起来我们商议。” 萧护起来,先把孟轩生夸了:“三姑丈眼力倒不错,他说在家里听到的市井闲话,觉得苗头不对,赶快来告诉我。” “哦,他求什么?”萧大帅是对儿子说话,所以一言中的,不怕唐突孟轩生。既有所现,必有所求。萧护不由得一笑,父亲心思敏锐,还是过于别人,道:“他说随儿子一同进京,京中住一年,明年正好应试。” 父子两个人对看一眼,萧大帅思忖:“如你那日对我说的话,你进京去不是好相与的,选几个兄弟带去,为父我很是放心。带上他,你安置得好?” 这话不是小瞧萧护,而是父子之间才知道的事情。萧护不先带慧娘进京领赏,求皇帝兑现诺言,而是先借成亲回家探望父母的名义先回家,自然有他的道理在。 如五舅老爷所说,如家里人全知道的,萧大帅对萧护管教甚严,萧护从小是又怕父亲又服他。可这一次回来,无时不体会到父亲的慈爱。 见他问得关切,萧护心头一暖,本来才起来,又跪到父亲膝下,仰起头:“请父亲放心,儿子既然把后路的打算都尽情回父亲,就不怕前路再艰难!儿子本来为小表妹才打量他,见他斯文,以后不会亏待小表妹就行。如今他这般出息,又有大志气,他愿意去,儿子就带上他。如果进京去。事情如儿子所说的变化得最坏,他害怕就打发了他,要愿意留下,又是儿子的一个得用人。” “只还年青些,和你倒不能比,”萧大帅有了得色:“你虽年青,却是千军万马上独档一面,他还是个没出家门的人。书生论文,多只会纸上谈兵。” 萧护低低回话:“人心善恶,唯一心尔。” 萧大帅莞尔,从不爱当面夸儿子的他,说了一个字:“好。”让萧护搬椅子过来,父子促膝。萧大帅郑重道:“我细观最近京中动向,圣命乱而无章。郡主宫中哭闹,贵妃纵容,国舅溺爱,是要把郡主往纨绔上养!你娶了媳妇,我想邹国用那老货岂肯罢休!我虽斌闲在家,却不是无用人!你江家世叔,康家世叔,程家世叔,荣家世叔虽被下了兵权,顾家满门抄斩,你那逃出来的最小兄弟还没有醒,但是你父数十年根基,岂一个邹家可以动摇!我已致信京中张阁老,户部夏主事,平江侯梁源吉…。等你和媳妇去京中时,我自有信给你。还有一个人,最为关键,” 萧护更凝神来听,见父亲缓缓低声:“他叫顾孝慈,从祖父那一代起,与顾家联了宗,后来他家中落,顾家势大,出京别居,也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到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人,贫穷不能度日,净身入了宫中。顾家是外官,为避嫌私下与他交往,还是六年前,我还代顾家传过一封信和东西。这几年我没有再和他联系过,想来顾家还有别人和他通声气。隐隐有一句,听说他在宫中过得不错,顾家遭了灭门灾,他难道半点儿不痛?你进京去找到他,把你顾家小兄弟的事告诉他,看他怎么回话。” “顾孝慈?”萧护把这个名字牢记心里,又问父亲:“那眼前的事?”少帅虽愤愤不平,还能顾全大局来说话:“虽说我家照顾他们许多,他们不该背后传这种话,不过想来全是为父母亲教导得好,儿子太招人眼,才给媳妇惹上这些麻烦!” 萧大帅本来生气,听儿子说得这般中肯,不由得大乐:“你也知道是你招人眼,”他就在眼前,不要说来的人天天夸,就是当父亲的自己看起来,也是明秀过人的一个青年。当父亲乐得往自己脸上贴一贴金:“是你父我这样的人,才能生得出来你这样儿子。” 萧护笑容满面:“那是当然。” 父子相视一笑,萧大帅含笑伸出手,缓缓在儿子头上摩挲一下。萧护受宠若惊,低头把脑袋往父亲手中送一送。这种慈爱对于古代高门来说,算出格且不多见的。可萧大帅摩得十分疼爱,而萧护也满心感激的享受着。 “你能照顾到别人心思,难怪这三年里你执掌玄武,让为父放心。”萧大帅收回手,和儿子亲热一下,怒气已经不见,他眯起眼想心事,微微而笑:“说媳妇被掳两天失了清白,这是还有人打你主意,还想着进我萧家门。只是一件可笑,相交这些年,存这种心思的人也不想想,她们污了媳妇,能进我的门?妇人无知,我料定当丈夫的人必定还不知道,他们就听到流言,也以为是外面所传。且等,总有机会给你发作,你再上门不必客气!” 萧护笑嘻嘻,抬眼见父亲虽然不老,但自己大了,还要麻烦他为自己上心,心中实在惭愧。离座再跪下:“父亲,儿子不孝,不得不打那样后路主意……” “后路人人必备,而且要打得稳。”萧大帅又为至交顾家叹气:“如顾家这般,你小兄弟能逃到我这里,还算他们没忘了我。”又难过:“怎么不早想到我?” 萧护委婉地劝:“我细看过顾家一案的卷宗,顾家叔父是怕连累到父亲才是。”一语未了,萧大帅冷笑:“连累我?这是牵制我!江、康、程、荣、顾,全是我当年的老部下,也是在他们眼中根基深的人。这群子蠢人,不想想我萧家百年基业,就这几个人不成!蠢货!” 又骂了一句。 骂过命萧护出去,萧大帅来见萧夫人,萧夫人还在窗下怒容满面,见萧大帅来又多了怨气:“才刚四叔公家三房里弟妹来,她也听到了,她是个三贞九烈的人,听不下去,特地来问我媳妇那两天被掳走,真的失了清白?又说外面人说,三姑太太的小女儿受罚,是媳妇与姐妹们不和,你我夫妻和少帅偏心所致,又说云鹤是不敬表嫂,被少帅所打……” 萧夫人气得浑身颤抖。 萧大帅手按在她肩上,劝她不必生气:“云鹤被责,小侄女儿被罚,全是家里人才知道的事,只能是家里人传出去的!我雷霆大作,难免没有几个背后有怨言的,他们乱说也在常理中。不过这媳妇失了清白的话,以我想家里人没有哪个敢乱编造,只能是外面来的。” 夫妻心头一起浮上来几个人,全是常来往的人,又是说过女儿愿嫁萧护的人。 “见媳妇在家里呆的好,她们岂不难过?”萧大帅也生气,不过经历事情多,知道闻祸则喜人之常情。他对妻子温和地道:“见怪不怪,其怪不败,你早上说怕媳妇知道后难过,有几张贴子来请也不必出去。依我看,让她照常出去,出了一个月,不再是新媳妇,让她拜客去吧。” 萧夫人为慧娘难过:“她若听了话?” “也是她自己处置,你我夫妻难道跟他们一辈子不成,可以放手的就放手吧。”萧大帅循循而言,萧夫人也转回来,一笑:“也是,外面人都传说我不疼她,是被少帅逼迫,只有这一个儿子,不得不将就。这些人,自己家里事管不完,就看别人家。”当下喊庞妈妈进来,把几张贴子给她:“送给少夫人,告诉她明儿套车,拜客去吧。” 庞妈妈去告诉了慧娘,让她不必来道谢。慧娘当天寻衣服,找首饰,萧护回来给他看,萧护也帮着挑选,哄得慧娘心花怒放,衣服丢在榻上,喜滋滋和萧护去造人。 头一天拜的,是四叔公家三房里,三房太太见慧娘头一个来拜,喜不自胜,对着慧娘左右端详,这个人不是轻浮的人。想到萧夫人说的:“媳妇自有功夫,哪里就能平白没了清白,弟妹与我是一家人,听到这些话不思喊打,还乱处传?” 三房太太就把三贞九烈的话说了半天,慧娘听了半天,安然如初,三房太太喜欢了,让自己一个出嫁在本城的女儿回来陪她,再请就近的几个亲戚姑娘来见,大家算尽欢而散。 她太喜欢,第二天出门宣扬,说少夫人头一个拜她,如何如何。别人听到还犹可,蒋太太听到,几乎没气病。喊来蒋少夫人骂了一通:“你说和你好,怎么不先拜你?”蒋少夫人正别扭着和慧娘生气,又对少帅也生气。 本来少帅是丈夫自小的好友,又人物俊秀,身份高贵,蒋少夫人从来捧在手心里。但是他离谱,亲事寻了一个来历一般的,要是慧娘过得不好,也就同情于她。可她过得高过蒋少夫人,蒋少夫人心中不快。更兼萧护一回来,丈夫忽然腰杆子硬了,天天不在家,公公还夸他:“萧家门里出英雄,少帅以后必定飞黄腾达。想当年大帅在外,很是难见,少帅以后也必定这样,他既回来,你们多走动。” 气得蒋少夫人还不敢管。这位少帅也太气人,约着子弟们妓院中玩乐,一玩就出风头,数家少夫人在一处嘀咕,都怪慧娘不好,约束不住自己丈夫,所以带走别人丈夫。 听说慧娘出门拜客,不先拜她,蒋少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想长川郡王妃来那一天,萧夫人允许慧娘身前侍立,凡事都交待她,让她出头,分明一个是慈爱婆婆,一个是孝敬儿媳,蒋少夫人怎么能吃这种瘪? 如今婆婆又骂,蒋少夫人忍气听过,出来气得不行,分明是想把小姑子送给萧家,恨少夫人挡路,与自己媳妇有什么关连? 闷闷一天,晚上才睡着,蒋延玉回来,见妻子睁开眼,带笑多问一句:“萧家弟妹出门拜客?我街上听的,问萧护,他说是的。你怎么不请她?” 蒋少夫人忍无可忍:“怎么不请她?请过了,人家不来!”最后一句说得重,蒋延玉吓了一跳,蒋少夫人也自悔没有自己平时风范,压压心中气,重打笑容:“你们又去了哪里?少帅新婚,你们别拉着人总出去。” 挑一挑眉头,把曹少夫人推出来:“曹少夫人岂不怪?”蒋延玉失笑:“她怪?她怪不了几天了。”蒋少夫人听话中有话,披衣起来,露一抹子雪白胸脯,自己没发现,套蒋延玉的话:“又生分了?”接下来她理所当然的是叹气:“不然明天我再去劝劝她吧,年青夫妻如你我般不吵架的,也不多。” 她翠眉微颦,另有一种风情,蒋大公子动心,扑上去按倒,上下其手几回,蒋少夫人一面羞涩,一面见丈夫久违的亲热又心喜,再抓住他喜欢再问:“告诉我是什么事,免得等我去了,曹少夫人说话我不懂。” “她还不知道,”蒋延玉房中妾好几个,又天天和萧护出去,萧护不回他不回去,萧护早回他也未必回去。很久没见妻子娇容秀色,正贪得不行,随口就回答出来:“曹文弟看中一个妾,让人看过有宜男相,私下回过曹家伯母,明天开脸养成外宅,我明天回来不早,你记得父母亲晚饭看着点儿。” 他含糊说着,一头扎到蒋少夫人雪白脖子里。蒋少夫人浑身冰凉,丈夫再大的热情也无心应付。勉强成事,蒋大公子睡过去,蒋少夫人忍不住落泪,又恨上心头。萧少帅房里一个也没有,不仅没有,就在一个城里走动,家里事互相瞒不住。比如萧少帅让人先打发原有丫头,尽人皆知。 曹少夫人背后没少说萧少夫人不好,以蒋少夫人想,这是萧少夫人报复她才是。想这个人毒的,自己房中不许进人,别人房中就塞人。 外面有人?这是蒋少夫人最恨的。她可以把自己丫头给蒋大公子,可以自己买几个丫头调教过再给蒋大公子,就是外面有人当妻子的还不知道,这以后怎么管她? 又想到婆婆说的也对,萧家富贵,是天下三军之一统帅,早就有谣传富可敌国,以蒋少夫人平时上门去见到的,她也肯信。 不管多不喜欢萧少夫人,还得和她相处得好,为什么,只是为着萧家罢了。 蒋少夫人一夜没睡,反复想萧少夫人这人实在不讨人喜欢,以后和她生分倒不好,要是自己小姑子能嫁到萧家,到底是姑嫂,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这就是你不仁,我必不义。蒋少夫人如是想。 第二天一早问蒋大公子:“曹家大爷在外面弄人,不是又花许多钱?”蒋延玉笑:“曹伯母答应他有人,却不肯给他钱。说有了儿子后,曹家才肯养着。”蒋少夫人心中怦怦跳,故作镇定:“那他哪里有钱?” 这一干子男人,外面都放着私房不成? “曹文弟哪里有钱,曹家弟妹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为钱和曹伯母没少生气,是萧护借钱给他。”蒋少夫人又按捺不住,冷笑道:“要我说,少做几件这样事情倒好!萧少帅是怎么了?和曹家弟妹有怨仇?就是两位弟妹们不好,外面男人该说的说,该劝的劝,各自安生才对,他倒怂恿人家养外宅?” 蒋延玉奇怪了:“这与萧护什么关系!”曹文弟自己看中那女子,自己找人相看能生儿子,手中无钱,这一干子人中,只有萧护最财主,又不像别人都依着父母的多。萧护自有俸禄,轻易不会催债。他要喜欢,就如喜红院中一般散财,是个最大方的人。 见自己妻子撇嘴与平时不同,蒋延玉把昨天萧护的话想起来,当时觉得话奇怪,没往心里去,今天多少明白。萧护是这样说的,漫不经心随口一说的神气:“天天谣言多,我心爱我妻子,无端娶回来扎别人眼,我没功夫去找造谣的人。先对兄弟们说说,别让我知道是你们家内宅里传出来的,我可不客气!” 和妻子眼前神色正好对上。 蒋大公子不悦:“是我不对,不应该对你说。你说的很对,外面男人的事,与你们不相干!”丫头手中接过衣服,再甩下一句:“不许你对曹少夫人说,文弟不过想要个孩子。外面再多有人,也不会亏待她,生了也是她的孩子。你们妇人真讨厌,除了嫉妒还会什么!” 大早起的,丫头们全进来侍候。当众听了这几句话,蒋少夫人气得几欲掉泪。又就要见公婆请安,只能自己忍住。见蒋延玉一径去了,不等自己,蒋少夫人扶着丫头,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疼上来,慢慢地去见婆婆。 蒋太太不喜欢,对她淡淡没有好神色。娶个媳妇出身大家,当婆婆的不见得全喜欢。再说外面名声好得很,自己小姑子亲事半点不放心上,蒋太太无处恨,就恨上蒋少夫人。 蒋少夫人微红眼圈垂头站着。 蒋大人走出来,见到媳妇请安过,也想起来,对蒋太太笑道:“萧家的媳妇出门拜客,亏她手段高,大帅和夫人全容下她。你们备贴子,请她来坐坐。以后女儿们全嫁在本城,让女儿们见见,可以走动。” 他在的时候,都说好。等蒋大人出门,蒋太太面色一沉:“说得倒轻巧,女儿们全嫁在本城,嫁给哪一个的好!” 蒋少夫人万般无奈,出来让人往萧家去,打听少夫人这几天拜的什么客,几时往蒋家来。 ------题外话------ 话说订阅,仔还以为是自己写得不好。当然写得嘛,是很多亲爱的支持,没有你们怎么能行。 感谢你们! 既然支持了,请全文支持订阅好不好? 亲们在章节目录里,选一下未定章节,没有定的就都出来了啊! 感谢了! 继续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七十八章,被骂的少帅发脾气(二更求月票) 慧娘先拜了跟随萧大帅久战身死的几家孤儿寡母家,又拜了身还在,也跟着公公出过兵放过马的几家,一上午一下午全拜客,把她忙得不行。 好在公婆不苛求,不要她主中馈,也不要她忙饭菜。 就便又为萧护看同随进京的人,虽说公公说先挑兄弟,再见媳妇们。可萧护回过父亲,又讨了一句话回来告诉慧娘:“父亲说你拜客时多看看,去京里是侍候你的,你不喜欢的这人不要。” 慧娘感激过,就先往自己家里去。贺家林家再走一圈,每每回来,一头雾水。这些人热情,但总藏着什么似的。怎么了?以为自己疑心,又不好问萧护,先在心里放着。 她还不知道谣言满天飞,说她被掳的两天里失了清白。 一个合格的媳妇,在婆家常来往的人中必然有几个说话的人。三、五天后慧娘闲下来,又新裁剪萧护冬衣,并把几位少夫人们想起来。 家里的媳妇们慧娘不用多想,婆婆有话在先:“江南十六郡,除了我就是你。”自家里的人,为以后计,她们不敢不来奉承。家里这么多的人,就有几个处不来的也应该,慧娘嫁的是少帅,倒不用怕和她们不好。 只有外面的这些人。 萧护一天见的人不少,但他回来对慧娘说的就那几个,出去喝酒打猎的也常出现那几个。杨玉昌的夫人腼腆,慧娘是明快性子,常觉得憋闷,总疑心她不亲近自己。 谢承运和自己妻子不和,谢少夫人不愿意多和蒋少夫人等人相娶。蒋少夫人总落落大方,自以为是春风模样,谢少夫人觉得讽刺。 又怕曹少夫人嘴快,且没遮拦,无端就睁大眼睛问:“你们夫妻还不好?”好似她在曹家门里多好。 如今又来一个慧娘,萧少夫人出身再不好,可萧少帅对她一片情深,先成亲,是先霸下来名份;男人有不色的吗?萧少帅还能坚持到回家来父母亲答应才圆房,且圆房费的周折大了去,谢少夫人见到慧娘难免没有好气色,未必就气慧娘,就是对比起来,谢少夫人总是难过的。 这两位少夫人都淡淡的,余下就那么两个,曹少夫人慧娘也怕怕。萧护挑唆曹文弟打老婆,慧娘是知道的,就曹少夫人说话中听,慧娘也难为情见她,何况曹少夫人说话酸溜溜,又夹枪带棒。 只能去想蒋少夫人。 蒋少夫人别有心思,当着长川郡王妃的面暴露在萧夫人面前,才引出来萧夫人交待儿媳一番话。慧娘拖到最后才和蒋少夫人走动,也是为婆婆有话交待过。 放下冬衣,如柳拿了一个花样子送给她:“少帅说了,这团花云纹就好。”慧娘看过交给她去描,当天就要绣,自己换了衣服来见萧少夫人说拜蒋家。萧少夫人答应,把上次慧娘出门的人再给了她,慧娘让人给蒋少夫人送信:“明天得不得闲儿?可约几位少夫人相聚。” 又亲自去小厨房里弄了两样点心,往前面送去,余下的装起食盒中。 蒋少夫人收到信后,差一点儿落泪。总算这个人肯来了,不然婆婆天天罗嗦。泪过以后不问用,一肚子闷气,先去了曹家。 曹少夫人接住她,脸上也闷闷。她三天两头,不是和婆婆生气,就是对公公抱怨,再就和曹文弟不和,以为别人早习惯。 不想蒋少夫人这一回来,可是别的意思。房中榻上两个人坐下,蒋少夫人摸摸铺的杏黄底工笔山水锦垫:“天越发的冷,这倒是薄的?” “快别提!”曹少夫人绷起面庞,正中蒋少夫人下怀,忙劝她,反正她出门,不是劝这个就是那个,不用装就大慈大悲样:“你放心,就现在给在别人房里,你也为大。” 曹少夫人心中有事,想她说来说去就那些话,含糊着答应下来,才一怔:“什么!”她马上火了,圆睁眼睛冷笑:“我就知道,老太太东西只给小儿子,再不然就给妹妹们!” “啊?”蒋少夫人也惊讶了,窗外日光三分在她眸中,照出来分明她在吃惊,你这句话哪里出来的? 曹少夫人狐疑:“不是他们,那……。你说的是谁?”蒋少夫人掩饰,恰好喝茶,用帕子拭嘴角,几乎把全脸都挡住,余露出来的眸子里是后悔不及说错了话。 “好姐姐,我这个比蒋大公子小,可我只当你是我的好姐姐。”曹少夫人攻心术,也一直不变就这几句,急了就姐姐妹妹的喊,她手抚胸前,几欲泣泪,反正她难得泣下来,口口声声:“姐姐外面听到什么,就如说姐姐一般,怎么能不告诉我?” 蒋少夫人正色:“我家大爷可没这事!”啼笑皆非:“你指望我和你一样?”曹少夫人疑心更大,成过亲的女人们闲话,你家那个,我家这个的,一想就是外头有人。曹少夫人反倒笑了:“怎么会?我家老太太才不会给钱。她呀,” 往窗外看看没有人,小声道:“她留着钱要嫁姑娘呢。先时要给萧家,萧家那个站住脚,老太太又变了心,估计是不愿给萧家那个站规矩,”再加上一句:“就和你们家老太太一个心思。” 蒋少夫人又正色:“我们家妹妹才不想给萧家,人家先是定过亲,再来不是成了亲?”她迫不及待否认,曹少夫人冷笑一下,也不戳穿。 只是冷笑,不防蒋少夫人叹气:“你不知道也好。”曹少夫人又火了,索性道:“什么事!”蒋少夫人微笑不改:“我从不担心你,你房中钱你管得住,” “你讽刺我?”曹少夫人眉头一挑,谁不知道钱全在婆婆手里。蒋少夫人闭嘴,闲闲和她说话。曹少夫人忍不住,自己又挑起话头:“真的外面有人?好姐姐……。” 又能来上一出子。 蒋少夫人阻止她:“打住!我是乱听说的,不过白关心,也许听得不真。”她越这么说,曹少夫人越不舒服,亲自起身,门外看过丫头们全在院子里,回来耐着性子问蒋少夫人。蒋少夫人让她赌咒不说出自己,才一五一十告诉她:“我家大爷当中人,你丈夫问少帅借的钱,丫头们来送,我问了,这才知道。这钱作什么使,听说在什么巷子里安了一处宅子,具体的,我也不明白。” 曹少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这一下子就对上了。这一回真的有了泣泪,用帕子掩住脸呜呜的哭:“前几天就觉得他怪,两夜不回来,说外面喝酒在萧家睡了。回来了,又喜欢的不行,我还说他难道赢了钱?果然有事情!” 又哭着要去找曹太太,蒋少夫人按住她:“要是你婆婆知道呢?”曹少夫人直了眼睛,蒋少夫人道:“岂不是你自讨没趣?好妹妹,”她学着曹少夫人喊姐姐的口吻,想想看了婆婆几天脸色,蒋少夫人也红了眼圈:“你我是嫁过来的媳妇,人前不敢错,人后又辛苦,谁人知道?唉……” 再展颜一笑:“每每想想,倒不如萧少夫人过得好,真真气死人!” 她带笑说这一句,曹少夫人心头火“轰”地燃起八丈高,矛头一下子对准慧娘,咬牙切齿道:“她好!军营里一堆男人的地方出来的!她好!角门里进来的!她好,管不住自己丈夫!咦,这钱怎么是问少帅借?” 直勾勾瞪着蒋少夫人:“蒋大公子最年长,少帅才回来不是吗?”她一想就歪到十万八千里去:“少帅倒肯借?我们的情况少帅难道不清楚?就不清楚,也知道我家大爷手中无钱,还都难!难道这人是少帅弄的,不要了给我们家爷?” 好似曹文弟是垃圾处理站。 蒋少夫人险些笑出来,忙忍住道:“怎么会!人家收用过的,不往自己家里去?”曹少夫人再恨慧娘:“一定是她!那天我说了她几句,原以为她没听出来,我气也平了,这样就甩开手吧。她倒没完!” 这借钱给人当外宅的事也能干出来,这人狠得没边去了。 曹少夫人以不让别人舒服为乐子,把慧娘当成一类人。 “我是来和你说话,你把她又扯出来。”蒋少夫人和气地道:“人家才不像你这样,人家好着呢。这不,明天到我家来做客,让我约你们都去相聚。” 曹少夫人大怒:“我不去!”梗着脖子脸对着另一边。蒋少夫人见目的达到,劝了她几句告辞。她才走,曹少夫人喊来自己陪房:“明天大爷出门,你跟着看他去哪些地方。”又往婆婆面前去,忍气来旁敲侧击:“大爷这几天没好生在家,公婆要使唤他也没处找,不如从明天起,让他少出去,这天渐冷……” 说了一大通。 曹太太心中明白,早告诉过儿子媳妇知道一定要闹,淡淡地:“你自己看着办理。”曹少夫人心中难过,以前总是不好,现在再想好也夹生,忽然灵机一动,道:“萧少夫人明天到蒋家做客,蒋少夫人来约我同去,妹妹们多时不出门,不如一同去做客?” “也好。”曹太太给女儿们相看本城的人,以后少不了和这些人走动,就点点头,喊姑娘们,交待她们明天出门。曹少夫人帮着看备车,又帮着妹妹们挑衣服,十分的热心。 晚上曹文弟回来,曹少夫人见到他恨不能掐几把,找了个别的原因吵了一架,曹文弟抬腿就走,曹少夫人越想越灰心,往床上去哭。 慧娘在家里也挑衣服,一件一件给萧护看。萧护今天不热心:“没功夫看,我的衣服做了几件,到京里去让我买衣服穿不成?”慧娘拿帕子掷他:“人家不是拜客呢。”萧护哦了一声,长长的拖着尾音,笑意盎然:“别人家媳妇全不拜客,只有你是忙不过来的人。” 捡起慧娘帕子在鼻子下面嗅:“你这香又换了?” “看看你这人,真是不关心。难道外面有什么人?”慧娘取笑他:“我换了有两天了。对了,我问你,前天吃酒回来的晚,昨天吃酒也回来的晚,今天还要出去不成?”笑逐颜开打趣:“你近日全在酒里面。” 萧护没告诉她曹文弟借钱的事,他的钱也不给慧娘管,不过按月给慧娘钱就是。见慧娘乌眸生娇,不管是发上面上都透出妩媚,冲她笑嘻嘻:“我今晚不出去,只和你纠缠。”话才说完,外面有人回话:“曹公子请少帅出门去。” 慧娘笑得伏在小桌子,手中又拿起一个帕子掷萧护,佯怒道:“不许去!才说过不出去!”萧护抬腿就走,慧娘急了,跟后面道:“哎…。”拿起他才脱下来的月白色银纹团花长袍追几步:“你的衣服!” 又嗔怪:“吃酒倒这么急!” 萧护不回身,等慧娘给自己披好,转到身前系衣带时,才笑:“怕你不送来?”慧娘娇滴滴:“怕你不回来?”烛光下,娇嗔的眉头愈发婉转,萧护握住她手俯身低声笑:“晚上,等我!”也嗔怪她:“以前一夜不睡也有过,回家来竟然冷落我。”慧娘马上问他:“少帅你说的是谁?这冷落二字,我真真的糊涂。” “说小噘嘴。”萧护笑着出去了。慧娘回榻上收拾衣服,噘嘴:“你才冷落,如今也不帮人挑衣服了。” 做活等萧护,半夜他才回来,满身酒气精神满面,丫头们关上门,自去歇息,听房中一会儿笑几声,过上一会儿,又叽叽嗳嗳不知说什么。 一早,两个人起来。萧护送慧娘去见母亲,再送她到车上。慧娘满意,不吝惜的夸他一句:“这样子还成!”一笑上车。 蒋家见过蒋太太,蒋太太从她嫁进萧家门就病歪歪,病人气色不好可以谅解。少夫人陪慧娘去自己房里,让自己小姑子们陪,没多久,曹少夫人带着两个姑娘过来。谢少夫人和杨少夫人说有事不来。 大家都见过,只是不熟悉。慧娘觉得表姐妹们全可爱,对别家的姑娘们也向往过。此时见到,全柔美动人,心里先喜欢上三分,更显得笑靥如花,秀压房中。 曹少夫人不是好气色,但还没弄清楚自己丈夫昨夜在哪儿,先忍着。早看到慧娘出来跟着八个人,曹少夫人挑眉:“没几步远,看你兴师动众的。”慧娘莞尔,直言相告:“婆婆指的。”曹少夫人气都浮在面上,蒋少夫人对她连使眼色,当然蒋少夫人对于今天是有心理准备的,曹少夫人这个人是不可能忍下去的。 果然,曹少夫人生气……脸转了个方向,问蒋家的大姑娘,殷殷地:“妹妹近日做什么诗?”拿眉梢扫扫慧娘。慧娘微笑,她自己丈夫都夸“我家十三文武双全,会抡刀,也会写字”,慧娘不难过。 蒋家大姑娘含笑:“并没有做什么,先生让念女论语。”曹少夫人答应一声,又殷殷的问蒋二姑娘:“二姑娘近日学的什么?” “先生在教黄帝内经,说懂几味中药,可以防病也可以救人。”蒋二姑娘也回答过。曹少夫人眼角再扫扫慧娘,有说有笑起来:“我在家里是个没人疼的,我家父母亲说认字不好。来到这里,才知道家家姑娘们都念书,斯文得,啧啧,真是斯文。” 她自己小姑子拿她笑:“看嫂嫂说话,嫂嫂也是斯文的。”曹少夫人抢着话道:“我不会抡刀,不见外客,怎么不斯文?” 带着猛然省悟,又殷殷来问慧娘:“萧少夫人在家念什么书?”慧娘恶作剧心起,想上一想怎么回答她才好。在家里念书全请的宫中出来的旧女官,可不能说。她迅速回到伍家姑娘身份上,戚戚然:“在家不念书,是少帅说不认字不好,跟着认了几个字。” 房中忽然一冷。 慧娘不解,装着喝茶想自己并没有说错话。用茶杯作掩饰,看房中众人表情。见只有蒋少夫人还微笑,余下人,曹少夫人一脸气愤,难道想打架?慧娘笑,打架她又不行。再看蒋家两位姑娘,大姑娘难过的低着头,二姑娘若有所思地不时看姐姐;曹家两位姑娘微微不屑,还好能掩盖。 难道人家夫妻好,倒不行? 慧娘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许多人犯的有郡主那毛病。她更沉住气,认真看这些人今天想干什么。 房中谈话又开始,曹少夫人殷殷:“蒋大妹妹,伯母给你请的那先生真是好,花了那么多钱,哎哟喂,那先生,听说宫中出来的?”蒋大姑娘重打精神,活泼起来:“可不是,听说是婕妤宫中出来的。” 又殷殷对慧娘,大姑娘把曹少夫人脸上表情借来一用:“婕妤是正五品的女官呢。”慧娘不笑,肃然起敬:“是吗?” 封家请的女官,却是皇后宫中出来的。人家不肯教,封家把萧家搬出来,那女官才肯去。 蒋大姑娘把自己先生身份说了又说,江南离得京中远,请来一个女官也难得,一般女官出宫只想回家,只有单身没婚配的女官,才有几个可能会出远门。又是教官宦人家,怕教得不好还落一身不是,又孤身到别人家里,怕遇到非礼的人,愿意来的寥寥无几。 也难怪蒋大姑娘得意 曹少夫人又引着蒋二姑娘把她刺绣的先生介绍了又介绍。两位曹姑娘不甘示弱,家里也请的女先生,一个一个表白过来。 蒋少夫人心中格登一下,她们说的仪态行步,萧少夫人没有一件是缺的。她不是个粗人?正要问底细,曹少夫人先她一步笑问慧娘:“我看萧少夫人也算能的,是回来以前,少帅为你请了人?” 房中几声嗤笑,低低的就是,不过能听得见。 慧娘含笑附合她:“可不是,让你猜着了。”权当今天来看戏,曹少夫人是主角。曹少夫人还不罢休,更觉得意:“少帅想得周到,他呀,知道大帅和夫人的心思,才为妹妹你花了这么多的心思。” 听起来,曹少夫人像萧护肚子里蛔虫。 慧娘在肚子里回她话,我封慧娘天生有才,天生能干,懂不?但是微微笑,不和他争执。不过这是个笑话,几时问问少帅,他想得周不周到,有没有先请示过曹少夫人知道? 估计这话说出来,少帅那脸色和外面天气一般冷。 越往下去越明朗,蒋少夫人风姿不变,姑娘们也有嫉妒,但是还能把持。只有曹少夫人是存心生事的,一出子一出子没个完。 从走路,到梳头,到历年来衣服时尚,再到首饰样子,娘家里有些什么……。慧娘很想打哈欠,见她们却越说越兴奋。 美丽衣服,精致首饰,全是女人们爱的。 好在初次拜客时间不长,慧娘就便儿告辞,回家去见萧夫人,萧夫人问她如何?慧娘回答很好,回房去一个人才闷气上来。 她宁可去抡刀。 第二天就不想出去,蒋少夫人来,就昨天的事道歉再道歉:“曹少夫人说话句句影射,我竟然是个憨子,见你们说得热闹,昨天晚上才回想起来。”慧娘心想,你才影射呢,人家装不知道,你偏来揭这层窗户纸。忙诧异:“她是这个意思?” 下一句“多谢你提醒我”还没有说出来,蒋少夫人转过话头,讪讪的:“那是我多想了。”出来想这个人这般刁钻,真是可恨。 回家去见曹少夫人已等在房中,哭得昏天黑地:“你说的那事是真的!”从自己丈夫骂到外面那女子,从跟去贺喜的人骂到借钱的人。最后只恨借钱的人,他不借钱,哪有这事? 就差和慧娘去拼命,蒋少夫人拼命拦下来。 又过了一天,萧护无意中说起来慧娘拜客,谢承运和杨玉昌表示自己不知道,被曹文弟指着鼻子笑话,萧护才道:“像是说身子不快,没出来。”谢承运回去和妻子一通大闹:“你不同人来往,一个人绝天绝地不成?”杨玉昌代妻子下了个贴子,请慧娘隔日来做客。 杨家嫡出庶出姐妹们多,杨少夫人一并请来,又给她们请闺友,少不了蒋家曹家谢家姑娘们。人多热闹,也就不用她说多少话。杨玉昌是家中小儿子,也不指着杨少夫人主中馈,寻常妻子腼腆,也就由着她去。总比泼辣的妯娌们争好。 也有诸家少夫人们。 今天却有事。 慧娘才到,曹少夫人就到了。杨家大少夫人见她忿忿,心想这个人生气就不必出来,何必来搅人家请客。忙笑问:“你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没有!”曹少夫人断然。丫头们送上茶,曹少夫人才插了一句:“是街上笑话听多了。”杨少夫人很少出门,就笑:“什么笑话?”曹少夫人撇嘴:“说有一个人,不见了两天,那两天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据她自己说,是自己逃回来的。可是一个女人,哼,过了两天还能自己逃出来?真真是怪事奇谈!” 蒋大姑娘问:“是什么人?” 慧娘白了脸! 她脑子里嗡地一下,好似天雷炸开在头顶上。她就没有想过自己两天不回来会有这种话出来,以前在军营里,有时候传信也一夜不回,没见有人说什么。 在她心里,萧护相信自己就行了。而萧护,他不会不相信自己。 愤怒,鞭子一样抽痛慧娘的心。 这还是一般的谣言吗?失贞,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杀人刀,还杀人无形!她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恨自己?她没有想到自己小心谨慎,会招出来这些话!她只想到人有眼红嫉妒,觉得能过得去就行。 曹少夫人嗓子尖尖,此时问到慧娘面前:“少夫人以你看,这种女人还能要吗?”和慧娘目光一对上,曹少夫人打了个寒噤,又莫明恼怒,你还有脸凶人? 有一个人阴阳怪气:“这种人没皮没脸的要不得。”是杨家的一个庶出姑娘,刚才也声援过曹少夫人。曹少夫人有了同盟,又不敢看慧娘冰寒入骨的眼睛,见她生气,只有得意的,就和那姑娘一唱一合:“会功夫的人就是不好,几时她高兴了,又出去跑几天,谁知道她做了什么。” “就在家里,人家也是闲不住的!”杨姑娘冷嘲热讽:“听说大白天的,系着自己男人在房里……” 房里人团团坐着,慧娘在正中。她起身走上几步,一巴掌把杨姑娘从椅子上打摔下来,再走到曹少夫人面前,对着她冷冷看着,劈脸又是一巴掌,出门,扬长而去! 身后尖叫声才起来。 坐到车上,慧娘才后怕上来。回去怎么见公婆?就是自己不说,这跟的人难道不知道?跟她出来有八个人,大家全不敢说话模样。 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少夫人。 见她咬着嘴唇,刚才的愤懑已经不见。一会儿懊恼,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涨得面色都紫了……。 慧娘是咬着牙才进的家门。 这么巧,萧夫人出门,慧娘也不是有事就寻萧护怀抱的人,闷闷回房,独坐窗下听廊下雀儿叫,心中乱如麻。 出门全看得清楚,这城里的姑娘们想和自己当姐妹的人太多太多。嫁个英俊丈夫,不想这种烦恼太多。 还有今天的事,现在后悔不该打人也晚了。被她们说得火冒三丈,再者好好说只怕也压不住。反正抡拳头比较痛快,就像慧娘说萧护:“你打人,你自己个儿痛快不是。” 还真是痛快。 就是痛快完了怎么办? 萧护从外面进来,愣住:“你倒在家?”又笑问:“杨家不是请你用中饭?”慧娘喜欢吃什么,杨玉昌都问了去。 慧娘闷乏乏看他,近来秋深,房中皆换过摆设。夏天的竹藤凉爽器具全收走,换上的是朱红色绣帘,玉色红纹绣幔。萧护在这背景前,更显得笑容如繁星深处,明亮又遥不可及。有了这遥不可及,更让人想亲近他,把他记在心坎中。 这就是招来谣言的根源。 慧娘无精打采:“没什么。”就是说也不想说了,本来还想同他说说。转头去看窗外,透出柔柔的缓缓的风情。 她太生气了,气得人都快软掉。 萧护被吸引过来,低声笑:“你这样子,从没有见过。”羞涩也不是这模样,这种样子竟然是风情如陌上花,没有微风也自摇般。且行且缓的展现着。 房中无人,少帅抱着就亲。才亲一口,一股大力涌来,慧娘把他狠狠一推,涨红了脸:“大白天的,平白的又招人说,没皮没脸的少来招我!” “你说什么?”萧护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没皮没脸?他才要不高兴,慧娘又出来一堆话,溜圆了眼,气得不行:“又回来作什么?外面多少人想着你,拿你当香饽饽看,不管别人死活!”气得太狠了,气势汹汹挺胸上前一步,手扶着才刚坐的椅子靠背再怒气冲冲:“蒋姑娘曹姑娘杨姑娘,只怕还有那山精姑娘,还有鬼怪姑娘!我话说前面,你外面怎么样,我不管!” 迸出泪来:“我也管不着!就是你答应在先,这房里一个人不许进!要是你不依,”慧娘泣不成声:“你不依,一定要进来,让她睡柴房!你不依,你心疼,你就陪着睡柴房!” 她掩面哭起来,又不敢太大声。 萧护过了一会儿才清楚慧娘在说哪些字,还不是话。他恼怒道:“你说谁没皮没脸!还有,没头没脑的哪来那些话!你出门撞客着了!回来对我发脾气!” “你才撞着了!”慧娘低头掩面只是哭,嘴里还清晰流利:“你不依,你就睡柴房!”她火得快烧着自身,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哪一个人破坏自己过日子,就跟他拼了,哪怕是自己丈夫! 正哭着,听到门帘子重重一声,萧护摔帘出去。 他本来是做什么的全忘了,出来找丫头问,一五一十的全弄清楚,萧护气不打一处来,外面受了气,回来找自己丈夫事,真是能耐见长。 抬脚就来找母亲,萧夫人才回来,见儿子气得急头涨脸进来,忙问:“出了什么事?”万万想不到是和媳妇生气。萧护先要了一碗茶,喝完神色也定下来,慢慢地把话回给母亲,只没有说慧娘骂自己的话。萧夫人怒拍身边小几,大怒:“造反吗!” 又骂:“岂有此理!这些人一里一里的都上来了!” 萧护撸袖子:“母亲,我要去发脾气了。”萧夫人眯着眼瞅他:“你不先安慰你媳妇?”萧护道:“她正在哭,让她哭去吧,我没功夫理她。”萧夫人对最后一句觉得奇怪:“你们倒生气了不成?” 萧护头一拧:“没有!”骂自己丈夫没皮没脸!真会骂! 出来才想起来有一本孤本书,一个清客要看,是取书才回房。书也不取了,喊上小厮们,骑上马先往蒋家来。 门上人陪笑:“少帅来了,大公子才出门儿。”萧护板起脸:“我不见他,伯父在家?”门上人忙道:“在呢,”少帅是经常来的人,请他自己进去。 蒋大人在书房里,见院子里菊花开得好,一时心动,自己拿个白玉花插正插花,听人说少帅来了,笑呵呵不慌不忙起来:“我正赏花,就来了个赏花人,”又命小厮:“把我才得的大红袍泡上来。” 萧护还能和他喝茶,喝到第二碗,蒋大人还在徐徐道:“我昨天算了算,离你进京的日子近了,几时走呢,定下日子来,给你饯行。” “日子还没有定,如今有一件怪事要先澄清了才走。”萧护这般回答。蒋大人来了兴趣:“什么怪事?” 萧护对上他眼睛:“伯父,我如实地说,您不要生气。”蒋大人很知关窍:“我看着你长大,如自己儿子一样,你只管说。” “是母亲说的,说城里不少姑娘们原想和我谈婚嫁,我说不必,我和我媳妇是患难而来。不想今天她出门拜客,被人讽刺一通,还扯出许多不好的话,又没有真凭据,我媳妇原是武将出身,一时失手打了人。我才回来听说,想想前情后事也许有关连,心里烦,所以来见伯父,求个指点。” 蒋大人一听就明白,他自己女儿以前有意于萧护,他不能说不知道。他答应萧护:“我家里你可以放心,没有人会难为你媳妇。” 又留萧护用午饭,萧护实话告诉他:“还要去别人家里,这谣言不扑下去,与父母亲脸上都有损。” 出门遇到蒋大公子回来,蒋延玉才说一句:“用过午饭没有?”萧护一把拖住他:“走走,陪我出气去。”蒋延玉才笑一声:“出气?”谁敢给你气受?被萧护扯走,直奔曹家。 蒋大人书房里出来,往自己夫人房中去:“姑娘们在哪里?”蒋太太道:“早起回过你,杨家请萧少夫人,备下饭来,还在杨家不是。” “萧少夫人已经回家,她们还留在那里当什么陪客!”蒋大人绷起面庞:“现接回来!”蒋太太纳闷:“又不是去别人家,杨家难道也不能去?”见自己丈夫脸黑着,蒋太太开始抱怨:“我病了这么久,没有人体谅我,可怜我还要操持家务,还要应酬人,观音诞到了,总要去一回,不去菩萨要怪,去了又要备车又要看地方……。” 蒋大人也不和她罗嗦,自己喊人:“现把姑娘们接回来!”蒋家的姑娘马上回来,见父亲不很高兴,两个人和蒋少夫人一起揣着小心:“父亲可用过午饭?” 蒋大人冷冷淡淡:“没用!才刚少帅来,我听了一出子话,觉得稀奇。你们在杨家想必也听到,为父没心情用饭,先听你们的古记!” 蒋少夫人心中一寒,马上泛起酸痛。萧少夫人竟这般本事,她打了人,回家就使唤少帅来。蒋大姑娘也生气,她就说了一句,就问了一句:“那街上笑话是什么人的?”就和妹妹使个眼色,才使眼色,蒋大人勃然大怒:“难道还串通回我!”一拍桌子:“跪下!回少一个字,看我今天教训你们!” 蒋太太哭哭啼啼起来:“我的病啊,是好不了……。” 两位蒋姑娘就把话回出来,蒋大人几番盘问,又震吓着跟去的丫头婆子,算是大家全根据记得的话一个字没少说,蒋大人才开始骂:“街上笑话!你们听到市井话,难道不避开,还找上去问!白请了先生,教出来你们这样人!” “可怜可怜我的病,老爷你也不会当着我骂女儿,”蒋太太就一直哭。蒋大人拂袖:“从今天起,姑娘们不许再出门,什么观音诞都不许去!” ------题外话------ 今天出错,出来两个77章,这是后面那一章,仔上午做了更换,晚上的加更就没有了,见谅亲们! 感谢你们! 请支持全文订阅哈 亲们在章节目录里,选一下未定章节,没有定的就都出来了啊! 感谢了! 月票榜落得厉害,二更求月票啊。 继续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七十九章,教训! 萧护再去曹家,到曹家以前,改变了主意,让人找出曹文弟来,又喊来杨玉昌,谢承运,出来上酒楼雅间里。 才进去,杨玉昌先过来陪礼:“等我听到,你家少夫人已经走了。”蒋延玉好笑:“我就说有古怪,难道是分东西吃争恼了?”萧护正色:“你才为吃东西恼。”手指在蒋延玉、曹文弟、杨玉昌、谢承运等四个人脸上一一指过来:“你你你你,你们家一共有几个妹妹?” “你几时呆成这样?”谢承运也觉得好笑,对着板着脸的萧护骂:“你不知道?” “我知道,就没有想到这么厉害!”萧护开始骂:“我娶个媳妇,扎了这么多人眼!想我的人呢,我说声感谢。想拿我的人呢,我只有拳头还!”蒋延玉捕捉到了什么,问杨玉昌:“今天做客怎么了?”杨玉昌问曹文弟:“你媳妇今天犯的什么病?”曹文弟更糊涂,反唇相击:“不是还在你们家!” 谢承运让他们打住:“你们说的,和萧护说的是一件事?”萧护白眼珠子瞅他:“不是一件,还是两件?”谢承运也白眼相还:“那你就直说,别掖着!” “直说了吧!我娶回来的媳妇,我不喜欢,由我打来由我骂,轮不到别人说短长!”再对杨玉昌点头冷笑:“你家妹妹真厉害!这种人,哪个敢要!没怎么样,先欺负我媳妇,要真进了我家门,还不把我也收拾了!” 这里又扯出来对寿昌郡主的满腔恨。 杨玉昌是后来才知道,就问了一个清楚。他满面通红解释:“那是沈姨娘的女儿,我们家里乱,母亲身子不好,大嫂帮着管家,管不了姨娘们。要怪怪你自己,生得太招人爱。这满城里有姑娘的人,谁没打过你主意。” 他一古脑儿全扯上:“喏喏,这里坐的人全有妹妹,哪一个没想过再亲厚些的事。”蒋延玉三个人一起骂他:“你少说我们!说今天的事!” “这事是这样的,曹少夫人今天发病,说萧护媳妇被掳的那两天失了清白。”杨玉昌叹气。蒋延玉三个人一个激灵:“这话也能乱说。” 萧护冷笑! 杨玉昌更叹气:“还是当着萧少夫人面说的。”曹文弟惊得嘴张多大,他马上转向萧护,尴尬着说不出话。他还欠着萧护钱,钱是小事,难得萧护这个人是不催债的人,而且他借这钱是为着生儿子。最近温柔乡中陶醉着,要再生下儿子来,最感激的人将是萧护。 萧护冲他摆手:“你听小杨说完。” 杨玉昌简单说了一遍,萧护冷笑着问:“你省去一多半!我来问你,蒋家妹妹们当时说的什么!”蒋延玉摸鼻子:“难怪你从我家里出来。”萧护再问:“曹家妹妹们又说的什么?”谢承运很是认命,拦住萧护话头:“我妹妹肯定也接的有话,罢了罢了,我们给你赔礼,你看这事情可能过去?” “赔礼倒不必!只把我的话传出去就行!我的人,我不喜欢,也由不得别人作践!我能打我能骂,别人休想!”又对杨玉昌冷笑不断:“你家那个什么妹妹,告诉她躲着我!让我见到,给她一顿好骂!” 又余怒未息:“本该一家一家上门见伯父母说话,后来想想兄弟们情谊重,才喊你们来!”再对羞愧难当的曹文弟道:“不过你不要生气,你家门上我是要去的。”曹文弟慌乱不已:“好好,我和你一起回家去问她。” “问她,倒不必!只是我那个打了她,总得上门赔礼。” 曹文弟才说当不起,萧护打断他:“不是给她赔礼,是给曹伯母赔礼!咱们两家不是一代两代的走动,不能为着两个不懂事的人伤和气。还有句话儿,我家那个是能杀乌里合的人,一巴掌下去,只怕你媳妇脸肿了,你回去见到别恨我们!” 大家这才一起想起来,萧少夫人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一名。谢承运忽然暴笑:“哈哈,小曹,你正愁外宅怕你妻子知道,这样正好。你借着这事把她一顿教训,把她拿下来,外宅也就过了明路不是更好。” 蒋延玉大乐:“好!”对谢承运翘拇指:“这招数高!”当下用午饭,人人给萧护敬酒赔礼,萧护脸上缓过来笑,大家尽欢而散,各回各家整顿自家妹妹去。 可怜蒋姑娘也好,曹姑娘也好,谢姑娘也好,不过接上一句半句的,这下子全跟着倒霉。 慧娘自萧护摔帘出去,有心大哭一场,又怕婆婆回来听家人们说过要问自己。欲只噙泪,泪水又忍不住往下掉。自己心里清楚这下子夫君也得罪了,公婆最近喜欢自己,还不是夫君喜欢自己。 但是心里拧着,不认为自己骂萧护错了。 摘一会儿眼泪,出来让人看萧夫人回来没有,打听得回来了,更是忍气吞声不敢哭的感觉,只等着。 直到午饭送来,萧夫人也没有派人来喊。 慧娘难免想到自己的好夫君也许又做了什么,可是还不觉得自己骂他不对。饭后解衣去睡,指望床上哭一会儿,泪水堵在心里都快不通。才睡下来,听外面有人问安:“少帅回来了。”门帘子响,萧护在外间语气不善的问:“人呢?” 丫头迎上去:“少帅要使唤什么?” “滚!”萧护不高不低的骂走她,再略提声音:“人呢!” 这一位要找事! 慧娘披衣起来,不及扣好就出来,垂首问:“少帅回来了。”萧护冷冷道:“没皮没脸的人回来了!”慧娘头垂得更低,结结巴巴解释:“那……不是……。那样,不好,”萧护居中坐下:“你骂得我好!我上午没听懂,再来听一遍!” 慧娘无地自容,这一会儿没想到丫头看到自己难为情,婆子们看到自己难为情,她心里只有难为情。 这日子还要过不是,总不能就此夫妻生分。无奈扯起衣角要跪,萧护拦住:“你不用装相!我知道你还没骂够!你骂我,我听着!你打别人,不能让别人也忍着!换出门衣服,跟我曹家赔礼去!” 慧娘默默换过衣服出来,萧护带她出来,让丫头们不要跟:“我自己侍候她!”慧娘总觉得这像要挨打的节奏,倒盼着丫头们不要跟来。两个人出了角门,萧西赶着车在那里。萧护车辕上一坐,自己赶车,慧娘上车不时往外看,总觉得真新奇。 好似亲戚们说的,乡里媳妇回娘家,当丈夫的自己赶车。 就萧西一个人跟着,主仆三人往曹家来。 天渐冷,曹太太并不午睡,怕睡多了夜里睡不好,见萧护小夫妻过来,少帅前面走,气宇过人,萧少夫人后面垂头跟着,好个怯生生小媳妇模样,她就喜欢上,想到自己媳妇,曹太太更觉得萧少夫人更讨人喜欢。 问他们哪里吃的饭,又见萧护吃的有酒,让人泡浓浓的茶来,又问慧娘:“你爱吃什么,只管对我说,我有个做点心的好厨子。” 慧娘更羞惭了,抬眸轻声轻语:“多谢伯母。”看一眼坐旁边的萧护,起身头快低到脚面上:“我是来赔礼的。”曹太太惊讶:“怎么了?”又看萧护。萧护努嘴儿:“伯母只问她!”慧娘慢慢说出来:“……她们说这些话,我就给了曹家弟妹一巴掌,少帅回去骂我,说两家数代的交情,不该打人。怕伯母生气,赶着我来赔礼。” 给曹太太插烛似的拜下去。 只拜了一拜,被曹太太双手扶住。曹太太拉她起来,往外喊人嗓音都气得颤着:“快来人!喊大爷来!喊那不省心的人来!”有人回话:“少夫人在杨家做客!”曹太太大怒:“干了什么得意事儿!还有脸装客人!”这一下子更生气,丢下慧娘,自己走到门口喊人:“请老爷回来,喊大爷来,不成气的东西!” 慧娘不安地对萧护看,你这是来赔礼还是来惹气,貌似来告状的。下车时萧护交待她:“实话实说!”萧护斜睨她,鼻子里轻轻哼一声,只有慧娘能听见。慧娘又想到自己骂他的话,着实不安。 曹文弟就在家里候着,见母亲生气飞奔过来,曹太太劈脸给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不成人的东西!还想着让我把家交给你!全交给你们,只怕亲戚们都不上门!” 曹太太还在门口站着,慧娘在房中急了,见萧护安坐不动,忙过来求他:“快去劝,这不是更得罪人。”萧护低低的骂她:“你还知道得罪人!你今天得罪的人多!”还得罪了你丈夫! 他不动,慧娘就自己上前去,焦急得不行:“伯母请不要动怒,原是我错了。”曹文弟挨了这一巴掌反倒舒服,对萧护的内疚心可以好些。请母亲先进去:“母亲外面生气,客人们怎么安心?” 一语提醒曹太太,这才回身。慧娘扶她坐下,曹文弟过来涎着脸下了一揖:“少夫人莫怪,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少夫人看我面上,原谅那不懂事的人吧。”慧娘侧身急急让开,还了半礼,曹太太气稍平些,让她坐下,大家慢慢说话。 曹少夫人上午挨了一巴掌,脸真的肿起来。当时就要回来,杨家少夫人们商议过,不能让她走。萧少夫人要走拦不住,曹少夫人肿着脸回去,这两家算在杨家置下来气。一面让人找杨家的公子们,一面留下曹少夫人:“生气回去倒不好,快去妹妹们房中洗把脸,吃过饭再走。早回去,曹伯母问,你可怎么回?难道回你生谣言?” 才把曹少夫人劝住。她又最喜欢打牌热闹,上面有个不对路的婆婆,出来玩一回也不容易,就留下来。 因此萧护找杨玉昌时,杨玉昌已经知道这事。家里少夫人们忧心忡忡:“怎么着再请萧少夫人再来才好,她回家去说,少帅难道喜欢?只怕大帅和萧夫人都不会喜欢。”杨玉昌当时顿足:“喜欢?换成谁家会喜欢!” 用过午饭,和几个姨娘们正打牌,说她的脸:“看着又肿了,这一个女人这般手狠?”曹少夫人被怂恿得气足足,更口无遮拦的说起慧娘的谣言来。家里来了人,管家婆子亲自过来请:“家里有急事,速请少夫人回去。” 曹少夫人还说:“有什么要紧事,轮到我?”又去杨姑娘房中擦一遍粉,才姗姗然登车。来到房中,先大吃一惊,马上怒火中烧,她竟然还敢回家告状!街上传的谣言又不是自己编的,有能耐找那编的人去! 本该恭敬见婆婆,心中气陡然上来,带出来一脸的气不顺:“母亲,有什么事喊我回来?”曹太太气不打一处来,眼睛快喷火:“你倒来问我!你也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嘴里全说的是什么!听来的话,你就敢乱说!” 这话重了,把曹少夫人娘家全扫上。曹少夫人平时也就不是个气顺的人,当下大哭:“我说了什么!外面人说的,别人问,我不过插一两句。我嫁的丈夫不好,不敢伸手打人!要嫁个好丈夫,不怕这城里当婆婆的人,全都帮我来出气!” 萧护漫不经心坐着,觉得今天这茶不错,挺解酒。 当着外人,被媳妇一顿数落,曹太太涨红脸:“哪家当媳妇的敢这么回婆婆话!”喝命儿子:“你是死人,看着你娘被人说!”曹文弟才起来要问曹少夫人,曹少夫人先一头滚到他怀里,拿头砰砰撞他,边哭边喊:“你们一家子嫌弃我,我被人打了没有个问的人,都来怪我!我不活了,你们全指着我早死,好把外来的那人接回家。这城里笑话看不完,一家子接个外来的,你们家就跟着学!” 指甲本尖,搔了曹文弟两把,寻刀子要寻死,丫头婆子们拦着。曹太太气得话也不会说,好容易能说话,只骂儿子:“生下你这个没用的,白生了!” 慧娘只能劝,实在尴尬得不行。曹文弟还没怎么样,脸上多了几道指甲痕,火辣辣的痛。这痛刺激到他,他一恼直挺挺跪到曹太太面前去:“媳妇不贤,是父母亲定的!如今也退不了!请母亲应允,把儿子的姨娘接回家里,儿子也有人侍候,母亲这里也少生气,少为儿子担心。” 慧娘呆住! 外面的那一个? 好像她进家门后无意中和萧护闲聊,萧护说曹文弟是唯一房中没有人的人。 不容她多想,曹少夫人冲进来,带着要拼命:“你敢!”又狠狠瞪一眼慧娘:“自己才嫉妒,却让别人丈夫外面安宅子,天良全丧尽!” 有丫头们扯住她:“少夫人,别闹了,”几个人都扯不住她,曹少夫人一跳多高:“我怕什么我不敢讲!我没有闲钱借给别人安外宅!坏了心的……” 曹太太气得几乎没背过气,外面曹大人总算回来了。他一进房,不用多问,院子里全听得明明白白。媳妇撒泼,曹大人也不问她。进来先喝命儿子:“跪下!”曹文弟跪下,曹大人对着他的脸就打,“啪啪啪啪”,一直打到曹少夫人停下来哭闹。 慧娘早就给萧护跪下,苦苦的求他:“求你了,你去劝劝吧。”萧护怒容满面:“回去再和你算账!”这才起来去劝曹大人,曹大人不住手,到房中安静下来才气喘吁吁住手,打人的比挨打的人还累。 曹文弟和萧护一左一右扶着他回去坐,曹公子的脸,已经红肿!曹少夫人目瞪口呆看着自己丈夫,再看自己公公。公公和她说话不多,守着公公和媳妇的避嫌,曹少夫人并不怕他,可今天她怕了。 曹大人喝了一碗茶顺过来气,萧护才缓缓道:“伯父,非是我夫妻一定要来,两家子和气,不能就此而生嫌隙。不想引起来这么闹腾,”他不高不低的说了一句:“要是放在我身上,她哪里敢!” 瞪了慧娘一眼,慧娘自惭得不行,一巴掌引出来多少事。 曹大人劝萧护:“你不必自责,论官职,是你大。论辈分,你是侄子!既有不和气的事,就应该来说开。这里闹,全是文弟不好!”对气得要发晕的曹太太道:“以后再有不好,你只打文弟!我不是只一个儿子,打死了还有!再者,老二就要娶亲事,你且忍忍,就有一个帮你的人进门。” 曹少夫人听得呆了,曹大人没有一句说她不好,却是句句说她不好。她呜咽一声双手掩面跪下:“父亲您也要为我作主,大爷他外面有了人,家里全知道,怎么就瞒着我,我有什么不好,你们这么对我?” 曹大人问曹太太:“你知道的?”曹太太当然道:“我不知道。”曹大人问曹文弟:“钱哪里来的?”曹文弟回道:“外面借的。”曹大人严厉地道:“那人可贤良?”曹文弟忙道:“好人家里姑娘,家住在城里,娘家是个做小生意的,全家里没有尖酸的人。”曹大人目视曹太太:“既如此,太太见见,要好,接进来吧。收拾一间房子给她,摆桌子酒,正经的开脸吧。” 曹少夫人哭倒在地。 她的悲痛欲绝,深深印在慧娘脑海中。 回去路上,慧娘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思起伏不定,只觉得心中多少事,恨不能好好问问萧护,又颓然咬住嘴唇。 骂得他那么难听。 萧护不知怎么想的,把车在大门外停下,自己先下去,不管慧娘往里走。大门进进出出都有人,见少帅后面跟着一个年青妇人进来,就不认识的人听到大门上人喊少夫人,也知趣行了一个礼。 看起来很光彩。 可慧娘没心思看,她依礼避在丈夫身后,无意中触碰到他宽厚的背,这背肩宽腰蜂,一条碧玉带系得腰线如流水般,肩头却似水中大石,能挡风遮雨,而回忆往事,他也一直在遮雨挡风。 慧娘头一垂,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大门内的路慧娘并不熟悉,这与她角门里进来的关系不大,是她很少出门。 平时就有进出的事,因大门上大多是来求事情的人,为避开,一般从角门里出来。跟后面,见他走到看得到二门时停下步子,转个方向要走。 慧娘更咬嘴唇,他是带自己走这一段路。 “哎,”慧娘急急要留住他说几句话,可一张口却出来这么一声,小小的。那哎继续走不回头。慧娘更没了精神,回房中榻上坐着,哭,没意思;不哭,心里堵得更难过。拿起萧护的冬衣扎几针,又丢下全无心绪。如柳劝她:“睡一会儿?” 慧娘茫然睡下,大瞪着两只眼对帐顶,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也不能想,一想就是自己骂萧护的那几句,再者今天曹少夫人其实悲惨。慧娘并不同情她,可是同情她接下来在曹家的日子。她想到母亲的话,再狠的姑娘,嫁到一个正规的婆家,也狠不起来。 除非婆家乌烟瘴气,混水一片。 渐渐睡着,醒来天色已黑,灯烛都掌上。慧娘有气无力的起床,不知道萧护今天晚上回来会如何?眉眼儿全低垂着出来,见榻上坐着萧护。他手执一卷书,正看得聚精会神。慧娘硬着头皮过去的,离他远远的,离房门很近:“少帅用过晚饭了?” 萧护随意嗯一声,不理她。 慧娘尴尬得不行,自己低头再寻话,偏偏一句也找不出来。问他什么?不睡?天还早?而且上午才骂过他没脸没皮。要问他看什么书,那书名不是在上面。 丫头们进来解开这冷场:“少夫人的晚饭可以传了吗?”慧娘就传晚饭吃晚饭,闷闷不乐吃完,觉得这样子僵局总得解开,让丫头们全出去,鼓起勇气:“少帅,” “嗯,”萧护淡而又淡。 “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使性子。”慧娘诚恳认错。萧护总算抬起眼睛,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但是也不喜欢:“使性子?你那叫河东狮吼。”慧娘嘴角抽了抽,这离得还远吧。 不过有了轻松的话题,故意俏皮的笑笑:“在您手底下,怎么敢?” 萧护眼睛又看到书上面去了。 话说开了头,慧娘不再气馁,一个人支肘喃喃:“我的银薄甲在哪里?”没有人理会。又说了一遍,说到第五遍,萧护才有回应:“要那个再去打谁?”慧娘陪笑:“这不是你正生气,挨打穿着不是挺好。” 萧护翻翻眼睛,再看书。慧娘自说自话,把冬衣再捡起来收拾着:“这里用黄色的线多好看呐……。” 无人理。 “这顶针我最喜欢,” 无人理。 “渴了,喝茶去。” 顺便给萧护倒一碗,他倒要了。 一直到睡觉,慧娘先上床,带着一横心随便处置的表情。萧护最后洗出来上床,不睡盘膝而坐,手指指自己面前:“过来,我陪你好好说!” 慧娘乖乖到他对面去,也学他盘膝而坐,先嬉皮笑脸嘻嘻,萧护居高临下地白眼她:“说吧,为什么骂我?胆子越来越大。” 慧娘无言以对,骂就骂了,谁当时还充分的找个理由出来推敲推敲。没话回,急出来一个心思。她盯着萧护*的上半身,他说过那里就是自己娘家。慧娘长袖抱着脑袋,往前一倒,往他怀里一钻,钻,我钻钻钻。 萧护先是愕然,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十三的小脑袋一个劲儿的钻,钻得他心里痒痒的。少帅把她挖出来:“打住!这叫耍无赖!” 和没皮没脸差不多。 再问她:“我一直没问你,今天得问了,你出去两天在哪里呆着!”慧娘心想这是不相信自己的先兆?想想外面对自己的谣言,慢慢红了眼圈,垂着头先不肯说,被萧护逼得急了,就一张小嘴儿:“呜噜呜噜……” 难道叫人真的说出来,怕你,所以那天晚上没早回来。 饶是萧少帅耳朵不错,也一个字没听出来。萧护放声大笑,笑得不能自持,再问:“什么?”慧娘低眉垂头,两片嫣红的嘴唇上下飞快碰着:“呜噜呜噜呜噜……” “哈哈哈哈哈哈……。” 少帅笑完了,扳住慧娘白玉似的下巴,把她小嘴儿放自己眼下面,笑:“一个字一个字给我说清楚了。”慧娘噘嘴儿,揉衣服,下巴被摄,转不动脑袋,就左右瞍眼珠子不看他……小动作做完,当丈夫的笑意盎然还在等着。 被逼不过,只能开口,慢慢地道:“在外面呢,被狗追,”那只大狗好大。 嘴很大。 萧护挑眉:“哦?” “差一点儿被它咬,”慧娘还是慢慢说着。这语调和她平时的明快差之十万八千里,萧护忍无可忍,手指抬起她下巴,两个人脸对着脸儿,萧护板着脸:“你好歹也称得上我的一员爱将,怎么就被狗追,被狗咬?” 慧娘喜欢了:“真的是爱将?” 萧护冷哼一声,蛮横的道:“现在又不是了!”慧娘习惯性的扁扁嘴。萧护在她小巧浑圆的下巴上捏捏,手感不错,少帅心情大好,不过不表现出来:“继续,先怎么样,后怎么样?” “先在江水里,”慧娘觉得下巴上痒痒的,也心情大好,认错态度诚恳:“后来三姑娘庄子旁边上了岸,在树上睡了一夜,找人买了衣服,第二天进了城,好几回差点儿遇到你,” 萧护竭力不笑,也不会夸她:“在哪里差点儿遇到我?”慧娘颦眉回想:“卢记汤面馆,我本来想去吃汤面来着,你从街角转出来,害我没吃到。”萧护很鄙夷:“还有呢?”慧娘皱眉:“下午在吴记包子店买包子,那包子挺好吃,见到你从外面过,”萧护决定有点儿表情,不然自己表示那么焦心,而这家伙还在躲猫猫不对。 少帅呲牙:“还有呢?” “晚上……晚上,在张同海院子外面,和一个人拼刀来着,你来了,把他吓跑到墙头上,我……”慧娘期期艾艾:“钻了狗洞。” “哈哈哈哈……。”萧护再次大笑,慧娘陪着他笑:“嘻嘻嘻嘻,”看样子不生气了。不想萧护把笑容一收,脸绷得如冰山雪山:“你和吕春梁比的刀?”慧娘迷惑:“不知道他名字,”萧护有点儿急:“他有没有看到你脸?”慧娘咧开嘴笑:“没有!那小巷子暗,我也看不到他脸。看到他脸,是他跳到墙头上才看到的。” 两个人也刻意避开刀锋上光。 低头绞手指:“后来你来了,你说六弟,你去后面,十五弟,去左边,其余人跟我来,”她学着萧护腔调,萧护莞尔,这的确是他当时说的话。慧娘编出来话,却编不出来当时跟的哪些人。 六弟是一直在自己身边,十五弟却是路上遇到。 “你当时在哪里?”萧护微笑。 慧娘竭力陪笑:“在你停下来的地方,下面有竹篓子,里面是狗洞。”萧护似笑非笑:“你当时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慧娘对他眨巴眼睛,羞于提到自己当时怕挨打。无话可回时,抱着脑袋再往萧护怀里一钻。再次回娘家。 她是睡髻,今天又没打扮的心思,只插一个白玉簪。簪子碰在萧护手臂上歪了,萧护拿去,解开她发丝,把一头青丝披散开来,轻轻抚摸着。 他不再问,任由她钻了一会儿,拍拍她背示意她坐好。双手握住她肩头,语重心长:“十三,”慧娘乖乖的:“夫君,我在呢。” “你是有丈夫的人,”萧护柔声道:“就是丈夫不在身边,你还有公婆,”慧娘忽然感动了,感激涕零的点点头。 “遇到事情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知道不?” 慧娘老实巴交的点点头。 “像今天,你为什么不训斥她,却给人一巴掌,这多不好。” 慧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但是脸儿上苦大仇深状。 萧护又要笑,几乎要捶床:“这是什么表情。”慧娘继续端着她苦大仇深的表情,软软的开了口:“我,我,”又找不出话回答,再次抱头,往娘家一头扎进去。 发丝继续被人轻轻摩挲,萧护轻轻的调侃:“这几个人,你也弄不好?”慧娘再次羞于抬头,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意思。 好歹封慧娘也是家里千辛万苦教导出来,光请先生的费用,花光家中近一半的余财。弄不好这几个人,还叫封家十三娘? 可她军营中呆了一年,习武的人本来性子明快,更爽朗得近乎少年人。有气就出,喜欢就笑,和内宅里这些少夫人们,不习惯了就是。 慧娘小噘嘴又嘟起,本打算在自己娘家慢慢睡着。可萧护不放她,咬住这嘴……。烛火摇红,房中春氛浓起来,又厚起来。如春雨下飞花,水灵灵的无处不在。 与此同时的曹家,曹文弟夫妻相对同坐,各自无言。 曹少夫人已经没有眼泪,但自觉得泪水不干,用帕子不住拭眼睛,其实早就不想哭。帕子,不过是她此时心情的摆设。 不时,恼恨地看一眼丈夫。他坐在那里端着一卷书,跷着二郎腿坐着,烛光下可见到涂着药的脸,红肿犹能看见。 进门也有段日子,曹少夫人头一回见到公公的厉害。 当着人,一句字不说,过去就煽儿子的脸。左一巴掌,是清脆的,右一巴掌,是惊人的。曹少夫人这时候才想起来恨,丈夫是妻子的依靠,当丈夫的在家里没脸,不是打当妻子的脸? 没有区别。 她半怒半忿的开口:“我还不是一心为你好!外面女人你也能沾,你想要,怎么不先对我说!”曹文弟外面有了人,今天又丢了人,心思早就分出去一半。特别是今天妻子得罪父母亲,得罪萧护。 他本来不想回来,可惊动父母亲,自己再不回房,以妻子脾气,只怕她家里又生事情。对于曹少夫人,曹文弟也算了解不少。她有话罗嗦完了,就没事。 见妻子这样说,曹文弟认真的拿两个黑眼珠子瞅住她,定定的看人,自然有股子寒气生出来,曹少夫人又拿帕子拭面,听自己丈夫正色道:“你这话我听了许多回!不想再听。再者,你天天就知道要管家,怎么不想想还没有孩子。你要有了孩子,母亲一心弄孙,还不把家务全丢给你?我要孩子,自然有我的道理。” 妻子过于挟制,外面那女人温柔如水,也是一个原因。 “你胡扯!分明是贪欢!”曹少夫人叫起来。曹文弟丢耳朵给她不说话。曹少夫人气噎住,她一直得意的就是自己丈夫面前,说到他说不出来话。她没有蒋少夫人娴雅气度时,却可以说几句:“不要凡事依着他,他说得不中听,全打回去。” 说的不中听,固然要力争。可不让别人说话,就听不到他的心思。 曹公子早就有二心了,他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也有累的时候。曹少夫人是以不知道。 “你贪欢还有理了!” “你要丫头,看中哪个,我给你就是!” 曹文弟心想,你会给嘛?你不闹就是客气事。 “说呀,几时认识的,怎么勾引的你,你不敢说!”曹少夫人快喷火。 曹文弟想一想,放下书,转身子和她面对面,刚才是侧着身子。对妻子恨之入骨的眼神儿无奈,只能把自己的心思全说给她听:“我劝你想清楚!她进来,会是父母亲应允,虽在你之下,却算正经进门的人,你也不要虐待她,我防着你这一手,我会对母亲说,你不讨母亲喜欢,让她住母亲那里,方便侍候。” 见妻子气得脸变色一下,曹文弟正正经经地道:“再说母亲,也不是那虐待儿媳的人。我不是说讨我母亲喜欢多重要,毕竟家里以后媳妇多,她必定有偏向的。我说这话,主要是我母亲不是那种的人。你总记得钱!” “我……” “我说话,就说完,你要打断我,我就不想再说。”曹文弟忽然想嘘唏,才张嘴要叹,面上一痛,就此打住,道:“娶妻,要么你能生子子,要么你能操持。你看,父母亲不喜欢,由你不喜欢上我,长子又如何?不能撑门户的,下面还有弟弟们。再者来,你怎么偏得罪萧少夫人!” 曹少夫人气得坐不住,站起来房中来回走动:“怎么,家里人你让我个个恭敬算你有理。萧少夫人算什么,她出身……” “萧护对我们说过,她出身伍将军家,是清白出身!”曹文弟想想自己外面那个,敢回母亲,也是占个清白出身这一条。素来较弱的他隐隐动气:“她算什么!你嫁过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也自夸聪明伶俐,怎么犯这糊涂,办这糊涂事!” “外面的人说的,不是我编出来污蔑她……”曹少夫人嚷起来。曹文弟大怒,老实人生气,就是暴风雨般袖子一扫,把小桌子上东西全扫地上。 房中“砰啪”乱响中,曹少夫人被吓住。她微张着小嘴,半带惊吓的看着丈夫,仿佛从不认识他。 曹文弟不习惯发脾气,对着地上摔碎的东西也有点儿怔忡。然胸口起伏提醒了他,他在生气。他喊来小丫头扫地,扫完也按下气来,对曹少夫人道:“你过来,我们今天好好说一回。” 曹少夫人有些怯,他不打人吧?再一想平时性子上来,他倒是敢? 移步过来和丈夫对坐。 “江南十六郡,你知道有多少人出自萧家门下?萧家数代功勋,你知道有多少人和他们交好?这些都不好,你会说你们家也不错。不过,萧护身上已经有一等侯,萧少夫人进京去回来,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再者萧大帅和萧夫人都已接纳少夫人,你难道没去过萧家?不知道他那家是难进的?苏云鹤弄了一个人也想学萧护,被打得起不来,是了,这事你不知道。”曹文弟后悔多话:“这话外面不要说!” 曹少夫人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她还降不下身段来。 “萧护这一次回来,勾起我一腔心事。旧年里,我本来想跟着他去,想想我是长子,就没有走。他年纪不比我大多少,家世上不如他,拼功名上我也不如他不成?”曹文弟伏案微叹:“我和他自小一起长成,他这一回进京,我也想一起进京,凡事上,他难道不照顾?以后官场上,他难道不照顾?” 微怒妻子:“打比方我以后出去当官,上司太太出身不好,你难道不理不睬?朝中多少穷出身的官员,升了官职太太出身依然不好,下面人都造反不成?” 曹少夫人无话可回,心中虽然不服气,但对自己丈夫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潜意识里也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可脸上还是依就,怎么能服这个软儿。丈夫是一里一里拿下来的,不是一里一里让出去的。她只冷着脸。 “还有,你当我朋友全什么人!”曹文弟忽然又恼了,带着理论的神气:“萧护金玉堆里长大,家里有多少绝色的丫头!他独相中这一个,必然有他的道理!” 曹少夫人冷笑:“可不是,我娘家哥哥相中丫头,说她身轻如燕;你家表叔相中一个人,说她面如红花,当然都有道理!你呢,你相中外面那一个,又是什么道理?” 曹文弟淡淡:“为孩子。” “你……” “二弟就要娶亲,你再不生,你想让长孙出在二房!”曹文弟火了。 曹少夫人只觉得胸口不是压着一口气,而是泰山倒了压在心上。她哭起来:“那她也不生呢?”曹文弟见她算松口,涎着脸道:“我雨露频耕,你们两个人也许全有了。” “那我要先生!” “你不讲理!” “你讲道理!” 眼看着又成小儿斗口,曹公子最不擅长这个,起身揉面庞:“疼,我先睡觉。”又道:“我说,劝你的话句句真心,以后少得罪萧少夫人,萧护疼在骨头里,你也惹不起。”曹少夫人恨恨在心里接,我没嫁个好丈夫。 见曹文弟走几步又回头笑:“你不来?因小失大?嗯,说不准你今天晚上就有了,以后她就侍候你。” 这话中有话,曹少夫人马上警觉:“难道她先有了,我还要侍候她?”曹文弟笑:“不敢不敢,她也不要你侍候,自有人侍候她。” 先去了。这一回,他不怕妻子不跟来。果然他洗过回来,见妻子已经在床上。娇黄睡衣,大红鞋子,虽然还带着想生气,可眼角眉梢全娇媚如花。 曹文弟笑嘻嘻,一笑虽然脸痛,也照笑不误:“我的夫人,你是那一等一的人才儿……”进帐,扯下帐帘……。 第二天曹少夫人起来还是恨在心头,又羞又愧还要去给公婆请安。懒懒的梳妆着,又把萧少夫人想起来,她哄住少帅不奇怪,正情热中不是?可哄住萧大帅和萧夫人,用的什么法子? 和公婆算生分的曹少夫人渴望知道,好学上一学。 外面来的也可以这么短时间哄过公婆的心来,那自己应该也可以啊,曹少夫人犯难了,才和她不好,怎么上门去问? 也是的,她倒能想出来的法子,自己倒想不出来? 慧娘已经起来,小厨房里弄了两色京中特色的点心,让人给公婆送去一些,余下的自己送到房中,忽然想到一件事,出来见萧护。 萧护恰好才收剑,慧娘举着个帕子过来,少帅俯身让妻子代自己抹汗,听她软软的问:“曹公子有外宅,你是知道的?” “知道,还去贺了喜。” “怎么,你没有对我说过?”慧娘睁大眼睛。萧护揽着她往里走:“我知道的,”“你难道全知道?”慧娘在他怀里挣扎一下:“可这是小事啊,对我说说有什么。”萧护停下步子,晨光笑如昙花:“我没那么爱嚼舌头,再说曹文弟是家里过了明路,却瞒着曹少夫人。我想你们有来往,万一你好心发作对她说了,不是惹人家夫妻生气。” 慧娘扑哧地笑:“没羞,你才是惹人家生气呢。”再依着丈夫摇摇他手臂:“再说,你看我和她好得起来不?” 萧护冷笑:“她不和你好,是她不聪明。”慧娘黑眸又睁得大大的:“为什么?”萧护抱抱她:“十三是个好心的人,不会收拾人。”慧娘当此夸奖,谦虚一下:“倒不是,是曹家和家里一直走动,曹公子又是你的好友,我虽不愿和她好,却不能和她太差,收拾她倒不好。” 若荷送上水,就退后,这里不用她。慧娘送上干净衣服,脸红红的背过身子,萧护还在背后笑话她:“没见过?”又哧地一笑,小没廉耻的偷看来劲的很,这正经可以看了,她天天装脸红。 已经夫妻多时,算是装的吧? 慧娘约等到他换上长裤回身,当丈夫的总要使一下坏。汗巾子在手里摇:“来,给我系上。”慧娘就红着脸过去,给他系时,萧护就偷香,在她额头上亲一口,不然就拧她鼻子:“点心真香,我娶了个宝贝。” 慧娘就期期艾艾指责他:“你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分明是调戏人。”萧护自豪地笑,夫妻早上换衣服这一点儿小官司才算打完。 少帅毫不脸红,只有慧娘回想前面的事,就羞得噘嘴不依。 论理儿早请安,等公婆起来后,再用早饭。萧家虽门庭严谨,但对于萧护小夫妻也放开一面。萧夫人夸媳妇手艺好,要是让媳妇早请安,就送不来吃的,由他们自己用饭。 就要进京了,萧夫人这算是心疼儿子和媳妇。 饭后,小夫妻闲话着去见萧夫人。萧大帅出去了,萧夫人神色严肃,像有不喜欢的事。命萧护和慧娘全入座,慧娘正不知何事,萧夫人干脆利落地道:“那王家的婆子,竟然是个混帐,外面传你们的闲话,全是她到你们院子外面伸头探脑看到的。昨天晚上我喊了王贵来,狠狠的吩咐了他,告诉他几辈子的脸面,我可顾不上了。王贵倒还明白,对我说任由处罚。我晚上又回给你父亲,你父亲也生气,让我今天就撵出去,全家撵出关外。” 慧娘先遥想一下那里离这里有多远,再才心头一热,跪到婆婆膝下哭了:“多谢母亲疼我。”这是慧娘不敢想的事。 她没有抬头看,就没看到萧夫人温柔慈爱,款款的安慰她:“你呀,要学着才行。论理应该发卖他们,不过照顾过老太爷,咱们家也不指着这几个钱,撵了吧,横竖有往军中去的人,一车带去到关外,放下来由他们自己做什么活着,再与咱们家没有关系。” 慧娘不知道心头涌起的是什么滋味儿,她本想着能嫁萧护已心满意足,再想着公婆面前能请安是老天不薄。没有想到这事情才出来,婆婆就大刀阔斧地发作人。她此时心中恨自己平时不够孝敬,恨自己不够关心公婆。 再没有什么可表示时,唯有多磕几个头。 萧护也起身,在慧娘身边笑:“母亲,外面还有事儿呢,我们磕几个就算完。”萧夫人佯怒:“混话!你走吧,媳妇跟着我,以后白天不许回去。”萧护一听就担心了,他中途会回去要茶要水要换衣服要轻薄慧娘,那小厨房说白了,一大半儿是给少帅使唤的。 大帅和夫人,全是为着儿子的一片心。 可怜这一对父母,只为儿子上心 当下陪笑:“哈,母亲,她还不懂事体,等我们京里回来再多侍候母亲,”心里一格登,萧护面上多了阴云,对母亲恭敬地道:“母亲说得是,媳妇要跟我京里去,好几时不得侍候。这几天,该当的让她侍候母亲才是。” 萧夫人也心里一沉,想着儿子进京的事,就心中难过,强打笑容:“起来吧,和你玩笑,看你吓的。” 慧娘起来,嗔了萧护一眼,都是你贫嘴,贫得婆婆不要自己站班儿。萧护看得明白,也回敬她一眼,萧夫人看着满意,人却板起脸:“我话说完了,你们走吧,我还有事儿呢。” 左边站着儿子,右边站着媳妇,萧夫人又喜欢了。 萧护陪笑:“儿子还有话,那曹少夫人?”慧娘恭恭敬敬打断他:“夫君说话理不当,那是家里常来往的,又是您的好友。” 萧夫人微微笑,但是斥责:“笑话!”慧娘忙道:“是。”听婆婆道:“常来往的人家,就可以中伤?她难道不知道是常来往的人家?不知道文弟和少帅是好友?外面听到,”严厉起来:“不思赶快来回我,自己倒嚷嚷上来!” 转向萧护,不改生气的面容:“今儿我就打发人见曹太太,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总得给我和大帅一个交待!” 慧娘更摆出来老实样子。她知道丈夫厉害,公婆厉害,不过厉害成这样,慧娘唯有先装自己是个老实好人。 一语未了,外面有人回:“曹家太太和曹少夫人来了。” 萧夫人和萧护都一笑,她们应该来的。萧夫人目视儿子:“你带媳妇后门里出去吧,让她们见到,难道不增羞愧。”萧护欠欠身子:“是。”他也很喜欢,感激父母亲疼爱。见母亲衣角微皱,就势给她抚了抚,又笑对母亲的八宝镶珠耳环道:“母亲的这首饰好,只是旧了,儿子去年送回来的东西,有一个盒子单给母亲的,回家里来不见母亲带过,难道是不喜欢?” 萧夫人满心里喜欢,但对更不悦:“要你管!快去侍候你父亲,管我带与不带。”萧护笑逐颜开:“母亲要说不好,儿子外面再给母亲置办好的。”萧夫人似笑非笑睨他:“我说少帅,”萧护笑:“在。” “你也应该花几个,也养你这么大。去年那些东西,不是你孝敬家里的?去年的事别再提了。”萧夫人拿话怄儿子玩。 慧娘在旁边窃笑,面上更必恭必敬,一看就是个贤惠的好媳妇。 萧护连连答应:“是是。”带着慧娘出来。 他们一出去,萧夫人就喊庞妈妈地,喜滋滋:“少帅旧年里送回来的那盒子,取出来给我。”庞妈妈收的时候就打开看过,也道:“很是,早就应该带了,不带岂不辜负少帅的一片心。”都说少帅战场上见到少夫人就什么都忘了,这不是还想着夫人。 小夫妻们此时绕到后面。见小池香径,游鱼见到人影子,争着上来浮水面,又冷,再下去。小径上不是石头,是一块一块的白玉石。全磨得圆润半灰白,不知是哪一代里造的。 水边有一株红叶,红得珊瑚一般,只是不高。但近水,树根全没入水。慧娘看了好几回,笑顾萧护:“这水里怎么长?”萧护微笑:“那是珊瑚,水里怎么能长树?”慧娘难为情的嘟嘴:“哦,”不敢回头看身后丫头们,她们全是萧家出来的,只怕笑话。 慢吞吞地放低嗓音:“人家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东西还多呢。”萧护逗她。见慧娘轻甩袖子又垂头,走得娜娜娇娇,如一把子小香葱,怎么看怎么爱。少帅又悄问:“我说父母亲会喜欢你,是我说着了?你不信,还自己抹泪水,现在想想羞不羞?” 慧娘鼓着腮帮子,又气上了,反驳:“这话错了,我对婆婆满心里孝敬,满心里为孝敬不好才不安有泪水,你冤枉我就该打。”把头往旁边一扭。 耳朵上一紧,被萧护揪住:“小坏蛋!你同谁急呢?你要谢我才对,没有我这好丈夫,哪有你这个好媳妇?” 慧娘扁扁嘴承认了,乖乖认错:“夫君说的有理,为妻知错了。”耳朵上松了,慧娘就到处乱开,这一看又找出来几样。天气阴沉,要是京里早就下雪。家里虽有花,不过外面开的已不多。 公婆后院子里,却有两盆牡丹,两盆菊花,都在小亭子上。牡丹温室里也有,放外面正要说可惜。又见菊花风吹花瓣不动,慧娘恍然大悟,这又是假的。 萧护顺她眼睛看去,道:“是玉的,你喜欢,库房里应该还有,比这个小,等我回父亲,取出来摆房里。”慧娘急忙劝止:“不用,父母亲给我们的摆设已经不差,”大胆地想了想,偏着头回夫君:“比我家好呢。” 头一回想自己的家,没有悲凄。 后院门出来,慧娘不用说,蹲身子送萧护。她对自己丈夫感激涕零,公婆好,自己丈夫好要占功劳不好。 见他衣衫飘然,小北风中光背影就是俊秀无俦,好似才刚见到的珊瑚树般挺拔。再回想起他军中盔甲压着的浓眉厉眸,从来是过人一等。 心中浓浓如江海汹涌,见萧护停下脚步,又回身一笑。 慧娘感激万端,娇柔的笑着,不能自己的又给他行了一个礼。 萧护再走,走上两步,又回身来笑。慧娘忽然省悟,努嘴儿拿袖子一拂,带着笑容满面的丫头妈妈们回房。 戏弄人呢。 回房去把公婆好好感爱一番,想到惨死的父母亲不能自己,吩咐若荷拿出小香炉,走廊下对空烧了三炷香。再回来,见人送当天水菜来,洗手煮了四菜一汤,食盒里装好,自己托着送给萧夫人,外面的着萧北送去。 萧夫人满面春风受了她这一顿孝敬,慧娘站着侍候,安碗箸送巾帛。房中的丫头出来悄笑:“谁说少夫人是那小家子里出来的,她半件也不会错。”萧夫人也满意,难免也想到慧娘父母亲,就有心吃过让人去庙外给他们作道场。 吃过,慧娘出来用饭。当媳妇的规矩,今天算是头一回做。用过饭,萧夫人命她回房:“还是备你丈夫的衣服,他挑剔呢。”慧娘回房来,奶妈们陪着做针线,一五一十说起来:“问的庞妈妈,上午曹太太带着曹少夫人来赔礼,曹少夫人跪着不敢起来,只是哭。夫人说她生气,说这江南十六郡,没有人敢给萧家脸上抹黑。曹少夫人吓着了,出门扶着丫头都快站不直。” 慧娘温婉的笑着,知道庞妈妈肯说,只能是婆婆让人传话给自己听。低头想起以前刻薄说的话:“你要兜得住这福气才行。”嘴角上弯,浮现出调皮的一笑,这不正在兜着。 ------题外话------ 请把你的手伸到口袋里, 请把你的月票留下! 请把你的订阅再看一看, 把未定的章节全定了吧! 天呐,仔不要命的更, 一天两更,一天近两万字! 打滚要月票,打滚求月票,打滚脱亲们衣服掏口袋,亲们,看看乃们的订阅,兴许还有漏定的啊。月票啊,一定有的啊。月票,给仔月票,有气无力的仔,奄奄一息的仔,只有月票能救的仔…… 仔把人给你们,换月票……。 ☆、第八十章,萧少夫人逞风彩(二更求月票) 曹少夫人回家去,自觉得不能见人,怕城中人人都知道自己在萧少夫人手下吃了亏。又要看婆婆脸色,又要直盯盯看着家里收拾房子,准备接那新人。 要多扎心有多扎心。 她这才明白过来曹文弟的话:“你不应该得罪萧少夫人。”她不是不知道名门望族不好惹,就是人家媳妇不好,也自己关起门收拾,不会由着外面传闲话。 可自以为是了,以为萧少夫人角门里进来,以为萧少夫人是背着萧大帅成亲,萧大帅萧夫人不会原谅她。 现在知道就不原谅,也是人家自己的事。 她自从嫁过来,没给萧夫人请过几次安。过年过节,随着婆婆去过,再就是萧少夫人进门,曹少夫人借着寻她说话,先去见长辈,倒多见几回。 每一次萧夫人都笑容满面,十足一个亲切的长辈。 这一次,曹少夫人算见到萧少夫人的冰山冷面庞。不想她生起气来,很是吓人。曹少夫人真的焦虑了?丈夫前程影不影响? 萧少帅上门来“赔礼”,现在她才知道是过了明路,萧大帅和萧夫人全知道。因为萧大帅和萧夫人全知道,曹大人不敢怠慢,第二天是他带着妻子和媳妇去的萧家。女眷们里面见萧夫人,曹大人在外面见萧大帅。 不知道说了什么,曹大人回来路上脸色不错,曹少夫人在轿子里见到,正暗想公公在萧大帅面前也有几分面子,不想进家门后,曹大人当着曹少夫人的面吩咐妻子:“文弟外面的那个,今天叫过来见见,人不错,三天后抬进门。” 曹少夫人不是不恨,是现在什么也不敢说。涨得脸红脖子粗回房去,又想明白了,萧大帅和公公必然是谈得不错,公公一定是把事情全推自己身上,然后出来就命进人,算是给自己的一个颜色看看。 本来这事本事就怪曹少夫人不好。 这一天日子过得很慢,曹少夫人没了主意。哭,让家里人看到,只会笑话。不哭,她是爱打牌的人,不知道一个人伤心的时候,怎么熬? 又担心曹文弟不回来,曹少夫人从生下来,这是她最难过的一天。晚上侍候过婆婆用饭回来,孤灯屋冷的,越想这日子没法子过了。就见门帘子动,曹文弟走出来。 曹文弟大吃一惊,一天不见,妻子瘦了一圈,又憔悴满面。曹文弟是一时赌气外面有了人,为妻子样样不放松。银子钱是自己的不放也罢了,是全家的也不放。既有了人,新鲜味儿也好,温柔劲儿也好,曹文弟一下子迷进去。 两相对比,自己妻子的缺点一件不少的出来。又有蒋延玉等人劝着,个个都不是好人。蒋大公子自己妻子贤惠,对曹文弟早就劝过,或者说是笑过他。他劝过了,等于没劝。谢承运,杨玉昌事不关已,起哄也等于推波助澜。萧护回来,更是一个刁钻坏蛋。 说他怕老婆,他能把慧娘喊出来当着人骂一顿,对于别人妻子,萧护也没少说话。大家的指点,外面多一个女人,家里的那个会安生。 可今天妻子苍白着脸,曹文弟心疼了。他喜欢外面的那一个,也爱自己妻子,不然不会以前言听计从。 过来就把曹少夫人抱怀里,紧紧的搂着:“你别担心,她不能大过你去,我以前气你呢,你样样管着,和父母亲也争。你是我正经的妻子,我还是喜欢你的。”曹少夫人如迷茫中的小孩子找到娘,哇地放声大哭出来。 她这一哭,哭得昏天黑地,在丈夫怀里揉搓着,亲他的脸,抱他的腰……。弄得曹文弟心里也酸酸的,受她感染,也亲她吻她吮吸她……夫妻滚倒在榻上。 外面丫头不敢进来,都在外面互相摆着手提醒不要进房。里面先是有动静,再就没有声音,像是睡了。直到三更以后,才喊人进去。 这一对夫妻睡到床上时,因才睡着过,都没有了睡意。烛花儿爆了一下,曹少夫人心酸,觉得这报的是丈夫的喜事,曹文弟想起来,推她一把:“后天带你出城去玩。”他满面笑容:“你喜不喜欢?” “好好的,去玩?”曹少夫人这么问。曹文弟笑:“你真聪明。是萧护要进京,约着我们打猎,又带上他的一帮子兄弟,说从里面挑几个进京。他带上少夫人,说她从回来就没有出去过,我也带上你好不好?” 曹少夫人心头鄙夷,难怪好好的带上自己,肯定不会说不去,顺水推舟地道:“也好。”思前想后,和萧少夫人恢复邦交是件正经事。 蒋家里,蒋少夫人也才听说,笑道:“那敢情好,自我来,你还没有陪我出去过。”又问:“是少帅起的头吧?”蒋大公子笑:“就不是你丈夫我?”蒋少夫人带着她大家闺秀胸有成竹地笑:“人家是新婚,不一般的。” 慧娘也很喜欢,当即命人开箱子:“取少帅衣服出来现改,我也打猎去。”萧护阻止她:“不是有我少年旧衣服在,应该有没穿过的。”夫妻对视一眼,慧娘又羞涩了,面上飞起红云如桃花大放。她想起来自己在军中的时候只穿自己丈夫衣服,羞羞答答谢他:“多谢你。” 少帅明明心中知道,还是故意问:“又谢我什么?”慧娘才不明说,说出来又要怪他调戏人家一年,一找就是一个理由:“谢有你护着我呢,婆婆也疼我。今天中午我去侍候,婆婆让我侍候呢,她吃完了,让我就在她房里用的午饭,才让我回来。” 慧娘乐得不行。 过去大家里当人媳妇的挺难,红楼梦里贾母用饭,凤姐儿李纨侍候,王夫人有媳妇去侍候的人,坐着。贾母只带着宝玉和小姐们吃,吃完了,凤姐儿李纨才用饭。 一般早上去请安,没有事情,就一天不回来,晚上才回来。好的婆婆,让媳妇午休,不好的婆婆,媳妇就很惨。 这些慧娘全知道,也带着心理准备进的萧家。不想她有心孝敬,婆婆还不愿意,今天总算去当了一回儿媳妇,慧娘笑靥如花:“知道吗?母亲有好小菜,拿出来给我吃呢。”萧护喜欢,但是懒洋洋:“母亲不喜欢你还喜欢谁,横竖就你一个媳妇。” 慧娘嗔怪他:“怎么这样说母亲。” 丫头们取衣服过来,夫妻一同挑了几件没穿过的,给慧娘后天出城穿。慧娘乐颠颠的,自己抱着衣服进来,重里到外检查过,眉飞色舞地叠好,多问了一句:“这花样儿扎的好,是家里的谁做出来的?” 这一问,萧护才想起来,轻轻咳上一声。慧娘聪慧,一想就明白。但是依然喜欢,把衣服放下,示意丫头们出去,扑到萧护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娇滴滴:“夫君,你是说话算话的人。” 这衣服是香荷做的,萧护才会不回答只干咳。在萧护房中的针线上人,有谁是萧护不愿意当着慧娘说的? 慧娘在颦眉:“可母亲把她们全家赶走,我又不忍心。怕母亲和你骂,不敢说。今天见到她做的衣服,针脚儿很用心。我想请夫君在母亲面前求求情,宽放香荷全家吧。” “傻丫头,”当丈夫的是这样说:“你不用为着是她,就在我面前装善良人。”慧娘拧身子不乐意:“人家吃醋呢,不爱和人每天争你,可是好歹她侍候过你,又不是外面那些不好的人,总是干净的人,我就想想也是放心的。” 慧娘一直就算娇的,以前还倔,回到家里丫头妈妈锦衣玉食围着,娇得越发意绵绵,是无邪般的可爱。萧护托住她腰,爱听她撒娇。和她逗乐子:“是爱吃醋的吧?” “嗯呢……”慧娘长长的一声。又添上一句:“是喜欢你呢,才这样。”萧护眼睛越发的明亮,再逗她:“只喜欢我陪十三是不是?” 慧娘又拖着嗓音,嗲嗲的道:“是呢……”无端的喜欢涌动,身子往下缩,面颊贴在萧护胸前,抱住他腰更娇得人都软了:“夫君,” “哎,”萧护轻轻答应着。 “夫君,” “小傻子,”萧护抱着她笑。 在她喊第三声夫君时,少帅起身,抱着慧娘床上去。慧娘吃吃的笑,又道:“你这样疼我,我想着她由嫉妒上来的要受罪,更是不安。” 萧护安置她在床上,柔声道:“母亲管家说一不二,你要多学学。”慧娘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才把一句话说清楚:“以后夫君欺负我,我就管你好不好,说一不二。我管家,你在家里,自然归我管。” “把你能的,”萧护解衣,给慧娘一个不言而喻的暧昧笑:“别只笑,干点儿正事。”慧娘往后退一退,脸上红着,还是伸不出来手自己解衣裳。 最后还是少帅解的。 到了后天,天气更阴得如垂在手边。几家子人约在城门外会合,公子们还好,能起来。少夫人起得来后,请安后用早饭,再检查路上用的衣服脂粉,饶是蒋大公子顿足催:“快,快,”出门时还是晚了。 他在马上嗟叹:“咱们一定是最后到。”蒋少夫人颇不耐烦,在车里对丫头们道:“又不是打仗,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从容。” 先惹出来的不喜欢,由接下来想到的萧少夫人必然显摆她家的车,车才上路,蒋少夫人先憋着一肚子气。 幸好丫头们欢天喜地,指着街上车水马龙笑语着,蒋少夫人才缓过来。见城门将到,人就更雍容大度起来。 把女眷们见到面,头一句说什么,第二句问什么,在心里重新过一遍,笑盈盈伸头往外看。先松一口气,萧护被二、三十个青年围着,都是萧家的子弟。人群后可见一辆车,却是普通的马车。 也是,出去游玩,没什么可显摆的。萧少夫人今天没把家里带标识的车坐出来,蒋少夫人安心不少,又认为她这样才算在自己有礼节。 问题是,蒋少夫人是萧家什么人,慧娘要在她面前有礼节? 蒋少夫人才这样想,见自己丫头低低笑,有几丝羡慕:“呀,萧少夫人今天好威风。”蒋少夫人忙看,且为她语气中的羡慕不满,轻笑责备:“那车门是关着的,你怎么看到萧少夫人的威风?” 忽然闭嘴,她也看到了。 萧护身后转出一个少年,上下一色象牙白,滚青边儿,束发红玉冠,白净净的脸儿,直挺鼻子如琼玉般,到小嘴儿又嫣红如朱。他一转出来,人人都多看他几眼。 他在马上对蒋大公子拱手,就有笑容也是肃然的。 腾的一阵又酸又涩,微让人面皮发烧的心情,在蒋少夫人心中升起。为什么酸,又为什么苦涩,面皮上又发的什么烧……蒋少夫人自己也无从知晓,只直直盯着慧娘看。素来穿着打扮得体大方的蒋少夫人苦苦的不住眼睛看,见慧娘行男人礼节,更是潇洒利落,眼眶里一湿,险些掉下泪水。 风头,以前总是蒋少夫人的。 可她再会委婉的出风头,也不如萧少夫人今天这装扮。 蒋延玉先还礼,再猜测这是谁。一闪念间猜出来,忍不住一笑,不能控制自己的把慧娘通身去打量。 她佩刀,黑鞘。马极神骏,算得上是人如玉,马似龙。他还在看,萧护在旁边:“嗯哼,”曹文弟等人都大笑:“哈哈,又多了一个呆看的。”蒋延玉不脸红,只自我解嘲:“神气!”马近萧护身边,给了萧护一拳,半带玩笑道:“你有福气。” 蒋少夫人分明看出来丈夫有羡慕,一口气堵心里上不来。 寒暄过大家上路,萧护扬马鞭子指官道,唤过慧娘来,对着那绿荫尽头道:“我们要赶几十里呢,就这一条道儿,没岔路。你在家里也闷得很了,去吧,尽情地去跑马。”慧娘喜盈盈,马上抱拳欠身子,大声道:“是。” 杨玉昌离谢承运最近,马鞭子捅捅他,悄声道:“他们夫妻在房中,就行这个礼?”谢承运作势对他也抱拳,笑:“多谢你告诉我。”杨玉昌吭吭地笑起来。 墨守成规四个小厮全在,萧护喊他们,懒懒散散道:“少夫人在马上极好,你们平时也习练,伴着去吧。”再扫一眼萧北,萧北笑嘻嘻:“奴才也陪着少夫人跑马。” 慧娘已经急了,听萧护说来说去,只是说不完,微嘟起小嘴。这分明是家中就娇模样,惯性使然。 好容易等萧护说完,慧娘迫不及待地摘下马鞍桥上弓箭,羞赧着负于身上,对丈夫甜甜一笑,回手打马,那马腾空般冲出去。 “好!”不少人脱口而出。话才出口,见那腾空似马骤然止住,几声惊呼从马车里逸出来。忽纵又骤停,看得人心魂俱摇。 马上那个人那不害怕,萧护也不放心上。见慧娘勒马,马前蹄高高扬起。风吹起她衣衫一角,衣上透雕白玉环上有珠子,叮咚几声脆响中,慧娘声如玉声脆:“要跑得好,有彩头儿才行。” 这一幕,清雅又俊逸。 天阴无花,只有衣上暗纹流转,好似繁花落于她肩头衣上,透明摇曳着飞舞,又分明一片不见,只见到萧少夫人白玉似的面庞,光泽又压于繁花。 人人眼中,就再也看不到繁花。 她衣似淡云,身周如氤氲簌簌,在今天的阴沉天色中,更似仙人。 萧护也很满意,但是面上漫不经心,轻轻摆手,缓缓道:“好,好,去吧。”只这两个字,缓而不拖曳,慢如流水又不见断裂,少帅发号司令的大将风度显露无遗。 虽然只回答这两个字,又回答似心不在蔫。可慧娘满意了,指着少帅当着人说中听话,还不如他稳稳的语调来得舒心。 嫣然一笑,纵马急驰而去。 五个小厮后面跟上,眼看着眨眼间一行人变成一条绿荫中的一条黑线。行道树都是长年不落绿叶树,好似锦衣裳,和这黑线在一处,好似锦衣上细小宝石,清爽得养人眼睛。 “少帅,我们也要去。”跟来的兄弟们全嘻笑。他们来以前就知道少帅挑人跟随进京,人人都想进去,都揣着一身功夫来。本来想少帅面前露几手,如今见到少夫人马术惊人,大家心痒痒的。 关于慧娘的马术好,而箭术一般。萧护回家来后,在母亲把见过慧娘的人打发到城外去前,特地问过几句。封家院子不大,小院子里还要跑马,没跑几步只怕撞院墙。马术想来是这样习练出来。 听众兄弟们要跟上去,萧护慢慢有了笑容,含笑环视众人一眼:“我们一起去。”再微皱眉头,对蒋延玉笑:“蒋兄照看女眷们后来可好?”蒋延玉不肯,不肯就不肯吧,他把所有人一起拉上:“女眷们有家人看着,这清天白日的,还要我们全跟着不成?走,大家一起走,让她们后面慢慢来。” 女眷们在马车里抱怨不一,蒋少夫人生气地想,以为是陪自己游玩?哼,就知道他没有这么好,不过是少帅陪少夫人罢了。曹少夫人也生气,但是又眼红慧娘在马上放纵,忍气不多想。杨少夫人也噘嘴,对丫头们道:“啊呀,分明不是陪我,还拉上我来。”丫头们忍笑劝她:“他们跑完了马,还能不来陪?” 谢少夫人夫妻关系本不好,在马车里冷笑。身边两个丫头是陪嫁过来的,知根知底,不屑地道:“还说我不好,怎么不看看别人怎么对妻子。”陪嫁丫头当然向着她,又添上几句:“是呀,姑爷还骂我们不好,” “分明他不关心。” 被指责的男人们早就远了,留下家人们跟车,女眷们马车后面慢慢过去。 几十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近中午时到一处开阔地方。江南多丘陵,满眼绿中夹着红,不知是通红桔子还是红色茶花。天高得碧青青的,到此阴云减少,让人心中一爽。绿树下拴着几十匹马,又多出来十几人,是住在城外的萧家子弟。 三、五人一处,十几个人一处,都不离开诸公子们太远。女眷们下车,曹少夫人先啐了一口,那边男人们开始解衣服,这天气里,不怕冻脱你的皮。 女眷们怕城外风大,全是薄锦袄子,又带的有厚衣服预备着换。虽然羞涩这些人解衣服,但是好奇忍不住不看。 再看几眼,蒋少夫人也啐上了,急急转身子:“对大公子说,咱们回去吧,怎么带人来看这个。” 有人脱得上身一件没有,两个人各拎刀剑,比试起来。打赤膊的人,女眷们大街上见过,自己家里都不多见,除非夏天请来做小工的人,也一般不到二门内。今天离得这么近,看的又是别的男人身体,女眷们都骂:“这算什么!” 几家各自命人去回话:“我们要回去了。” 萧护一晒,他是为带慧娘出来,洗清在别人眼里,总觉得家里不喜欢她。既然带慧娘出来,别人面前随便说说:“明天我带妻子出来。”别的人就跟上,他们几个人干坏事都跟着,何况是好事情。蒋公子觉得妻子面前献一回殷勤也不错;也不是天天有这心情。曹文弟想妻子和萧少夫人见见面吧,把尴尬解开;谢承运近来见萧护夫妻恩爱,一个人时也会想想,算了,别人都带上,自己不带妻子,不是惹人说话,会说自己不好;杨玉昌夫妻恩爱,巴不得带她出来玩。 几个人正津津乐道说萧护进京去,蒋公子是父亲丁忧在家,闷了许久想跟去;曹文弟为前程想去;小谢夫妻不好,父母亲倒觉得还行,他有文人习气,虽然外面狎玩,家中有妾,可都不是自己正妻,平时心里也痛苦,另外是再痛苦也觉得难和气,正想避出去玩玩;杨玉昌倒不想去,只是跟里面凑趣听热闹。 见家人们来回话,蒋公子一愣:“哦,才来就回去?”不放心上地的道:“问少夫人真的不玩了?不玩就回去吧。” 曹文弟不高兴,他对着曹少夫人还是软弱的,对着家人是强硬的,又当着人,那脸更板起来:“让她来是作什么的,她难道不知道。”见几个人全对着自己脸上看,分明诧异自己说的这话,人人知道他软弱,曹文弟恼了:“要走就走吧,我不走。” 谢承运带妻子出来就后悔,对着恩爱的夫妻两对,萧护和杨玉昌,他就更不舒服。谢公子松一口气,忙不迭的道:“好,路上小心驾车。” 杨玉昌见别人都答应走,为难地道:“怎么就走?这里不好吗?那山上有野果子野花,等下我掐给她。”急忙去寻萧少夫人,见她手捧着腮看人比武,黑宝石似的眼珠子里神采盎然,是津津有味。杨公子找一个理由出来:“还要打猎,烤肉给她吃,让她不要走,和萧少夫人一处不是很好。” 萧少夫人穿一身男装,先行在前,后面女眷们来得晚,她忙着为丈夫挑进京的人选,暂时没时间去和女眷们见礼。 今天也没有定下来谁是主人,慧娘只安心看人比武。 萧护听他们回答得全不在点子上,微笑道:“也许是羞见男人。”一语提醒这几人,萧护再道:“我们在军中全这样,夏天热,当兵的就打赤膊。就是母亲以前看父亲,也避免不了见到这样的人。” 不是我们不尊重。 慧娘看得聚精会神。 蒋延玉再低头想想,对传话的家人再道:“对少夫人说,这不是在家里,能呆能呆,不能呆早回吧,也许还能看父母亲晚饭。她一出来,妹妹们全不中用,只怕耽误。”曹文弟一个多的字也没有,那家人早就回去传话。杨玉昌喜欢了:“是是,蒋兄说得是,这不是家里,不能看,就远些去玩,中午等着吃好吃的。” 谢承运成了为难的那一个,见家人还等自己回话,家人并不想走,他也想在这里散散闷,回去也是当差,在这里也是当差,难得游秋不是很好。 谢公子为难半天,挤出来一句,是学蒋延玉的话:“能呆就呆吧,不能呆就回去。”他脸上那表情,你赶快回去吧。 曹家的家人先回来回话,曹少夫人气了个半死。隐隐觉得最近曹文弟不在自己掌握之中,虽然见其实几个人眼睛全在自己面上,也只能忍着。也看别人,如果别人不走,自己走了,那不是没趣。甩帕子发牢骚:“我走与不走,自己知道!” 当下等着,见第二个回来的,是蒋家的家人,他把话一说,蒋少夫人脸上下不来,也气了,冷笑道:“我现在回去还能看午饭?”已经是中午。蒋少夫人也赌气不走,听听别人家里怎么回话。 谢少夫人听完丈夫的话,觉得吧倒比平时他的话中听。平时谢少夫人说:“早回来,不然人家说我不贤惠,”谢承运拂袖:“你管你,我管我,大家各自不相干!”今天这话听上去不中听,其实却有了丈夫赌气的味道。 这两个人好似半辈子的冤家,成过亲后就没有互相喜欢过。谢少夫人对丈夫期望过高,嫌他不温存。谢承运原本不喜欢这门亲事,哪有好脸色? 勉勉强强才同的床。 谢少夫人一开始还有新婚燕尔情调,见自己丈夫总热不起来,又气又恨,冷下去她也不想再热。 这一句不怎么样的话,谢少夫人倒一笑,觉得自己很是大度,再说真的是中午了,不回去在路上吃饭? 她笑容满面:“难得出来,我倒想玩上一玩,”看中一个小山头,正要唤丫头们过去走走,见杨家的家人回来,笑逐颜开说不要走,给掐花烤肉吃。谢少夫人更要笑:“杨少夫人,你不要走,我们中午吃烤肉。” 杨少夫人羞答答骂家人:“胡说!”家人笑:“公子的原话。”杨少夫人更羞怯:“他也胡说!”夫妻浓情秀于人前,杨少夫人小心翼翼在各人面上眼光打个转儿,见蒋少夫人脸色一般,曹少夫人从来心情多在脸上,又要气,又不敢气,柳眉倒竖着,透出凶狠来。 杨少夫人吓了一跳,再噘嘴看谢少夫人。谢少夫人又一次咀嚼着丈夫的话:“想呆就呆,不想呆就不呆!” 这话越想,越像是赌气。叫你来,你却要走? 一般来说,枕边人说:“这件事,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拉倒!”而这件事是他让做的,赌气意思就明显之极。 又还有烤肉吃,谢少夫人抿着嘴儿笑,伸出手来扶杨少夫人:“来,咱们去山头上转转。”她自嫁过来夫妻不和,房中冷淡,外面怕人笑,心中痛苦难以言表,以至于见人也从不大方。大方劲儿全被心头痛苦拘住。 今天她心情不错,气宇开合,俨然大方。侧着脸儿再对曹少夫人笑:“曹少夫人,你是来吃烤肉的,可不能走,来来,一起来。” 最后才看蒋少夫人,从来没喜欢过她。人家夫妻感情不好,蒋少夫人最会说的话,就是满面温柔的笑,悄声低语:“你可不能使性子赌气是不是?这男人呀,你得顺着他点儿,”这不是揭人的短儿! 人家不和,关你甚事! 谢少夫人不是不顺着他,是顺着只碰冰。谢少夫人少出来,就是知道别人全笑话自己,犹其不喜蒋少夫人。 她闲着无事,把蒋少夫人看得也不值钱。成亲没多久,丫头就塞到房里。你夫妻恩爱,你又怕什么? 那时候慧娘还没嫁过来,谢少夫人只喜欢和杨少夫人说几句,也不太见面。时常拿杨少夫人比蒋少夫人。人家夫妻恩爱,房中至今没有多一个人。也有妾,是以前的。 等到萧少夫人来,真是满城里全稀罕。不管她什么出身,不管她好与不好,人还没进家门,先把通房打发了。 这才叫……谢少夫人听说后,想了半天用几个字来评价:人才儿一个。 谢少夫人是关注慧娘的,难免入俗套的去想,想到她的出身一般,应该不会嫌弃自己。只是心中痛苦,每日苦苦折磨着她,她见谁都怯。 今天难得大方舒展了,对最不喜欢的蒋少夫人也真心的笑:“一起来的,一个也不许走。”蒋少夫人鄙视她,你喜欢什么?你丈夫那话是好声气? 杨少夫人并不想走,不过是见到外面男人脱衣服,撒了个娇儿。曹少夫人不能走,她再不想把慧娘眼里,但从公婆和丈夫的态度,再由今天萧少夫人的精彩出场,也得把萧少夫人放眼里。 女眷们一起说不走,也有不打算向男人们低头的意味,大家在车里换披风,家人们围随,去小山头上闲步。 山花夹道,有野枝子出来扎了衣服。轻笑着,娇语着……走几步说累,再行几步谁说了一个笑话,都笑了,都喜欢的去吹山风。 才到山丘上,倒是不高,不过视野马上开阔。耳边轰轰隆隆巨响声传来,惊得少夫人们和丫头们全腿一软,家人们笑:“这是赶猎物。” 这里面少了一个人,大家或不快,或羡慕都不提她。可往下看时,不约而同的去找萧少夫人。见她在马上,昂着头在少帅身边,手中握着弓箭,目不转睛对着前方看。 几处小山头上,见野猪、兔子、山鸡不住赶下来。 “啊!”那野猪多狰狞。 还是眼睛不离萧少夫人。 见她和少帅齐齐举弓箭,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姿势,半偏着头目不斜视。那黑色弓箭,雪亮箭头,看得人气也喘不过来。 忽然开了! 萧少夫人马上欢呼:“中了,中了!”清脆如云雀声的嗓音,一直传到这里来。中了一只山鸡。 少帅慢条斯理又抽出一只子箭搭上,对她笑着说了一句。萧少夫人含笑再次抽箭,这一次脑袋歪得和刚才一样,可和着她面上的笑,无端多了顽皮。 再开,再次抽箭,再开…… 慧娘放心地射着,兄弟们弓箭好的人大有人在,可是诸公子们,箭术和她一般,甚至还有不如她的。 她最近习练公公教的那三枪,闲下来又要当人媳妇,几乎不射箭,不过也不手生多少,就射得喜不自禁。 萧护停下来不射,在妻子身边寸步不离。她行马,少帅也行马,虽然没有亲昵举动和言语,光这样并骑,已经是人人都笑。 少帅是真心的疼爱妻子。 山上,气汹汹下来一头大个的野猪,长獠牙如钢刀般,才下山,就顶穿一个子弟的马肚子。那子弟幸好跳得快,才没被马压住。 拔腿转身就跑,性命当头,边跑边喊:“救命!” 萧护明显不悦,眼角抽了抽,这么多人在,会看着你死吗?他在心里把这个人剔除,见几个子弟上去围攻。这野猪太大,皮粗厚得砍上去只有一道白印子,没几下子,又顶翻一个人的小腿,瞪着血红的眼睛,呼着腥气对着人群发力狂奔! “去!”萧护只说了这一个字,没说喊谁。慧娘“呛”一声拔出刀来,天色忽然一阴,有乌云遮过。那刀就格外的明亮,刀身上不是一抹的明亮,却是粒粒如珠的珠光般,如无数珍珠出海面,闪得人目光一眩。 不少人呼一声:“好刀!” 见萧少夫人举刀在手,打马直对狂奔而来的野猪而去。人人屏住呼吸,人人不敢移开眼睛。女眷们吓得闭上眼睛,掐帕子的掐帕子,揪衣服的揪衣服,不住娇声问丫头们和家人:“怎么样了?伤到没有?” 黑皮粗硬,如风吹日晒开裂口子的老松树皮的野猪,眼珠子小小的,却凶光一点直摄人心。虽长刀雪光般,萧少夫人却是整洁精致,细皮嫩肉的一个人。 冲撞到一起……必定血光四起。 血光,洒下来! 只一片,在这空旷草地上本不大,不过四面绿林,只有这一片扬起的血光,血光震震的迷住众人眼! 萧少夫人与狂奔而来的野猪即将撞上之际,一带马,马侧步让开。萧少夫人只一刀,一刀在手,劈下了野猪的头! 因野猪奔走不止,头断了,血还在流,血从腔子里冲出去,喷薄腾起一人多高。 这般凶狠的打法,震惊住在场的人。只有萧护微笑,以示嘉许。萧北和萧西笑逐颜开,少夫人好刀法。 新到的四个小厮知道少夫人是战场上和少帅并肩杀敌,但是他们见到的,就是绣衣罗裙的娇滴滴人儿,今天算开了眼,互相瞪眼睛,原来! 是这样的厉害! 慧娘正拿帕子擦刀,马缓缓而回,她颦眉愀然:“我这刀打猎,也太可惜。”萧护这才放声笑了,大笑声惊动天上长行大雁,大雁叫了几声,再次飞走。 他把刀接在手上,一一传给蒋延玉等人看:“你们要看杀乌里合的刀,就是这把。”刀接上手上,不由得人小心了,刀上寒气森森,真冲眉睫。 女眷们在山下全软了,半天听下面有人喊:“生火,吃饭喽!”又见有几骑往这边奔来,只怕来请的,才手抚着胸口,战战兢兢,两腿颤抖着往下走。 几乎不能单独下山,丫头们也全哆嗦。 走一步,喘口气儿;再走一步,再喘口气儿,不忘怯怯看看山下。 曹少夫人吓得更狠,以前还恨慧娘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现在想,我的娘呀,以后谁还敢惹她! 这一刀!真吓人。 ------题外话------ 这是今天第二更,因为那天对高高说,本月全二更,一直坚持着。 请喜欢的亲们,记得今天是订阅两章。 再来说月票这东西,不在榜上,其实无用,不是打赏,作者可以分一部分,感受到亲们的关怀。 蒙亲们关怀,仔还在榜上。是以,求月票,再求月票! 翻翻口袋吧,一定还有! 本书,更得虽快,要慢慢地看才有味道,也许,适合下酒哈哈。 求月票,再求月票,求月票,再求月票,求月票,再求月票,求月票,再求月票,求月票,再求月票,求月票,再求月票,求月票,再求月票, 再翻翻口袋吧,求你们了,亲爱的亲们。 ☆、第八十一章,有情意不占理,寸步难行! 篝火很快升起,萧家的子弟和诸公子们不得不再佩服一下,萧少夫人搭起火堆来,不比别人慢。她夹在小厮中,做一样的事,可不管什么事,都出色于别人。 萧护没动手,闲闲地笑着和人说话。经过一上午的挑选,心中大约有了几个人选,虽然不够,下午再挑。 这一次去京中非同小可,去的人不仅功夫要高,反应要快,还要忠心不二。京中花花世界,去了有了二心,那可不妙。 少帅先挑中的是人品,再挑中的是功夫。刚才那一不心喊出来救命的人,只能落选。此去京中,风云诡谲,一害怕就喊救命,不在嘴上喊,在心里喊,就难察觉。 女眷们过来时,人人都坐下来转着火堆烤肉谈笑。刚才那喊出救命的人,自知不对,独他吃得最没有精神,不时偷看萧护,见少帅和妻子坐一处,另一边是公子们围着,大家说说笑笑。 有了萧少夫人的例子,杨玉昌最先喊妻子,笑容可掬:“坐我这里。”杨少夫人要啐,又止住。你就说坐这里就行,为什么偏加一个我字? 怕别人不知道是坐你那里? 她扭扭捏捏坐下来,杨玉昌见她一头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这天吹小北风,虽然这里有日头,也不至于出汗吧? 不是才过来烤火。 是吓出来的冷汗。蒋延玉正和曹文弟说功名,说得痛快没看到妻子几时过来,蒋少夫人自己过去坐了,虽然不高兴,也不带出来,接过家人送的一碗茶,慢慢的喝着。 曹少夫人见人人这样坐,巴不得也坐过去,只是对着慧娘恐惧,不敢看她。谢少夫人真心不想过去坐,想想对丫头悄声道:“难道不能咱们自己搭一个火堆?”谢承运无意中看她一眼,他纯属无心。 别的妻子都落座,他本能地找找自己妻子,好歹心中知道有这个人跟着出来,这一眼,夫妻无辜地对看着,谢少夫人也过去落座。 她对丈夫已经死心,自然地学着慧娘烤肉,要抱怨只抱怨一件事,和萧少夫人隔着火坐,火气迷蒙,不容易看清楚。 但是能看到萧少夫人另出一把小刀,舞得飞快,而且她并不怎么看手中刀,一片一片肉就薄薄的削下来。 她盘腿而坐,用锦袍下摆盖住腿,腿上放一个上好白瓷盘子,还有几把细竹签。肉片好了,用竹签一一扎好,伸出火上,不时涂作料。 涂的什么,就看不清楚。 火上架着半片野猪,开始往下滴油,但离能吃还早。各家带来都有点心路菜,先分吃点心和路菜。 慧娘的小竹签上,不一会儿就烤好了。香气四溢中,她笑容如花,小厮们送上银筷,慧娘分一片出来,自己唇边吹吹,送到萧护唇边。萧护和她亲昵地笑,咬在嘴里咀嚼几下,夸道:“好。” 少帅只抱膝和人谈笑,并不动手。 别人都想起来,要了小竹签,自己不会削,让家人们削出来。这么大火,蒋少夫人怕烤到衣服,让人代烤。看身边杨玉昌,是烤好了一片一片送到妻子手中,杨少夫人端着个盘子等着。杨玉昌也体贴,吹一吹,再给她一片。 谢少夫人就当没丈夫,自己想着弄几样作料,一不小心辣椒涂多了,烤的时候就呛到自己,不过她能吃辣,吃得香甜时,身边谢承运自然的转过头,再对萧护看看。他有人服侍,你难道不是人? 从他脸色上,谢少夫人分明读出这一句话,她不情愿的分一片给他,还不愿意多分。谢承运却是不能吃辣的南边儿人,一片下去,马上呛住嗓子。急急摆手寻水来喝,眼角见到妻子嘴角上弯,似笑非笑,分明得意。 谢公子被惹火,一碗茶灌下去,命人再倒一碗在手上,接过一双银筷,毫不客气伸到妻子盘中,她也得了个盘子,一串全放下来,正斯文的吃着。 对着竹签咬,总不好看。 正吃得开心,不防旁边一双筷子过来就挟。谢少夫人倒好笑,看你吃得下去!见自己丈夫悠悠把烤肉在茶碗里涮去辣椒,放进嘴里,是越嚼越满意的表情。 手中筷子,又伸了过来。 谢少夫人大怒,还没有怒完,盘子里肉只剩两片,她不顾形象,慌手慌脚全挟嘴里,故意慢慢嚼着,满意的吃着,盘子里,多了一串新鲜肉串。 谢承运送过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谢少夫人忍无可忍看他,见谢承运面无表情,只看火中半片野猪。谢少夫人轻咳一声,吸引住他看过来,斜眼对杨家夫妻看看。 杨玉昌正一片片喂妻子,他是见事学事,学的是慧娘。杨少夫人也不脸红了,也不扭捏了,吃当中轻声细语和丈夫说话:“回家去我们自己也弄着玩。” 这一对,真正是蜜里调油般。 谢少夫人眉头眼角全是一个意思,你不会自己烤?她冷冰冰着脸,料想丈夫也不会弄错意思,你要喂我,我还不肯。 谢承运轻轻:“咳!”谢少夫人看过去,见丈夫对萧护夫妻那里看着,隔着火听到少帅笑声更爽朗,萧少夫人捧着个盘子一口一口喂他。 少帅不时停下来,抿唇对妻子笑。萧少夫人就自己吃一口,再去喂他。 谢少夫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喂你,休想!见丈夫面色更冰,也瞬间明白了,他是要自己烤给他吃。 当着人,还能怎么样?烤好不给他,他自己会来抢。谢少夫人这顿愉快的烤肉,顿时变了味,一边烤一边气,手中辣椒当然会多刷。正刷得痛快,好似刷到自己丈夫脸上,一只手过来,握住她手中小刷子,拿走了。 他们夫妻久没有肌肤相接,忽然碰到他温润的手,谢少夫人心头一酸,险些泪奔。还没有泪奔,见那手又过来,把她手中烤肉拿走,给身后家人:“你们拿去烤着吃,”新的肉串又送过来,随便把辣椒粉末拿走。 谢少夫人这个气,又不是能当众撒泼的人,只能忍着。边烤边在心里念叨,吃吃,撑死你! 只有曹氏夫妻是正常的,曹文弟不管她,曹少夫人也不管他。她只盼着和萧少夫人攀谈几句,把僵局解开,可萧少夫人的心,只系在少帅身上,只对着少帅笑,再就候着他和别人说话,心思不在她身上。 蒋少夫人无端的难过了,恩爱夫妻都在恩爱,就是平时最不好的谢家夫妻,也你给我一眼,我瞅你一眼的,不知道在传的什么情。 她自己的丈夫,平时看着很好。在家里有关切,头疼脑热的都表示出关心。可今天,他只顾着谈他的功名,对自己一个眼神儿也没有。 野猪,野兔,山鸡烤好的时候,萧护站起来,大家全站起来。小厮们抬下烤肉,整个儿的送过来。一把银刀,放旁边。 少帅手起一块腰肉,最为细嫩的,先给了慧娘,笑吟吟:“你多吃些,看你瘦的。”慧娘喜滋滋接着,那喜欢劲儿,可以感染到一帮子人 萧护一一分派,小厮们传送,无一例外的先给男人们。女眷们的,要切好才能送来。谢承运才一到手,是一块子肉,“咳咳,”谢少夫人轻咳,板着脸示意他看萧少夫人,萧少夫人捧着一盘子烤肉,正眉开眼笑。 谢承运啼笑皆非,你要吃这一块?他心里乐着递给妻子,看你怎么吃?谢少夫人要的是占上风,接过来也不着急,萧少夫人怎么吃,她就怎么吃。 少帅分派完,小厮们把肉抬下去,再切好,是女眷们的。谢承运微微笑站着,谢少夫人抢先接过来,往自己丈夫手里一塞,骄傲的对他笑笑,举举手中盘子,那意思今天我当男人,让你当一回女人试试。 谢承运难得的对她嘻笑,手中有筷子,见别人全坐下,小厮们送酒,谢公子斯斯文文地吃起来。 不时斜眼看妻子那一大块,你怎么吃? 谢少夫人只看萧少夫人,怕看不清,还站着看。好在火小了许多,她又坐下。 刚才是少夫人侍候少帅,现在是少帅侍候少夫人。少夫人本来就是男装箭袖衣服,少帅还是为她往上扶一扶袖子,取出丝帕,衣前给她掖好,笑着说着话,自己接过一碗酒。 是碗,不是杯。 倒起来也太麻烦,全是碗。 谢少夫人着迷的看着,一时忘了那块肉怎么吃。见萧少夫人伸出手,少帅给她擦一擦,那手,对着肉抓去,天呐! 抓在手上,就是一口。 油光顿时满了萧少夫人的小嘴儿,她每嚼一口,谢少夫人的心就抽一抽,这样吃?多粗鲁啊。可是……目光走不开,萧少夫人满满的小嘴儿动着,不时笑着和少帅说话,伸头到他手边喝一口酒,把他手中酒碗蹭上油光光,再吃一口肉。 这种跑街汉子的吃法,光看着就是极香的。 少帅哈哈又大笑起来,引得别人都看他们。是少帅问:“好吃吗?”慧娘笑出一嘴小白牙,外加唇上油花:“像是回去了。”她指的是军中。 不无向往的话,少帅有同感,因此大笑,用帕子给慧娘擦过唇角,见她又是一大口肉,唇边又有油光,少帅情不自禁地放下帕子,伸臂搂了搂她:“你呀,只能嫁给我。” 夫妻都喜欢军营的生活,在家里,也是一样的喜欢。 能安逸,又能操劳。 他们的亲密让谢少夫人下定决心,先把盘子放下,手中还是长袖呢,把袖子一伸,伸到丈夫那边,正眼也不看他。 你不接,哼,不接就收回来自己挽。 谢承运愣了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也许受萧护夫妻感染,没好气给她随便卷几卷,谢少夫人得意才收回,袖子已经散掉下来。 但她得了意,自己重新挽好。对着手中那肉块,鼓起勇气,带着视死如归,拿起来想也不想就是一口。 没这样吃过,整个脸全贴上去。 不过人舒服了,嚼一嚼,是不错。这一回双手捧肉,再来一口。谢承运惊得魂飞魄散,这还是自己妻子,也不是出自一般人家。这这这…… 他目瞠口呆对着妻子看,谢少夫人有感觉,白他一眼,这一眼,面颊上肉先在日头火光中晃动,谢承运误会了,拿起帕子没头没脸给她擦一通。擦得谢少夫人咬牙,是擦面,还是掐人!养的长指甲,划痛了脸。 一把推开,不要你了,谢少夫人样样自己来。 反正她也不喝酒。 这边一个她,对面一个慧娘,两个人手捧肉块大嚼。蒋少夫人和曹少夫人都无心吃,惊骇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说什么好。 半天,蒋少夫人问:“好吃吗?”谢少夫人没回答,不过那表情很满意,但是皱眉:“会积住食吧?” 而萧少夫人,第二块开始了。 除了萧护和萧西萧北以外,所有人都觉得萧少夫人吃多了。蒋延玉终于终止谈话,直直地问慧娘:“要泡消食的茶吧?”他问话不好不回,慧娘嘴里有肉,呜噜呜噜回答。萧护再次大笑出声,他一只手也拎着肉,也不用筷子,另一只手上帕子,不住给慧娘擦拭唇边。 她咬一口,油了,萧护就再擦一回。这种温情似水,着实的让成过亲的人羡慕。杨少夫人对丈夫低声道:“那个,我也想尝尝。”她吃的是切好的肉片。杨玉昌对她千依百顺,换一个地方不会答应,在这里有个榜样在前,把自己盘子里那一块拿在手上。 大,比一个粗壮的男人手掌大。油乎乎光光亮,喷着香。杨少夫人好半天才找个尖角,好下口。没吃过的人,一口又全贴脸上。 杨玉昌也失声大笑,笑得别人全看着他们笑。 萧护回蒋延玉话:“下午还要比试,积不住食的。”又道:“这算什么,她一气能吃一只兔子呢。”勾起慧娘馋虫,对手中半个野猪肉看,再看萧西正在弄的野兔。 这是第二批烤得的。 如今不是在军中缺油水,馋虫多。回家里来餐餐精致,慧娘悄悄挺挺小腹,像是只能再装半只兔子。 就这也是上午活动量大,才还能吃得下。 她对着手中半块肉为难。为难了好一会儿,送到萧护嘴边,嬉皮笑脸商议:“我要吃兔子。”她咬的牙印子全在上面。 少帅顺手接过来,放嘴里咬一口。杨玉昌松一口气,安慰自己妻子:“你吃不完的,我来吃。”杨少夫人甜甜的笑。她是和萧少夫人不熟,人又不善言谈,反正不是当家媳妇不打紧,才给慧娘感觉不爱出来。 其实不是不喜欢慧娘,但也不是喜欢。萧少夫人角门里进来,这名声在有些人眼里的确一般。 今天她对慧娘温婉的笑,她们两个人恰好坐一处。细细柔柔的:“你饭量真好?”慧娘喜笑颜开,小小吹了个牛皮:“我还能吃一只兔子呢。” “哇!”杨少夫人无比祟拜。见萧少夫人对丈夫手中又讨了一口酒喝,少帅给她擦干净唇边酒液,取笑她:“多灌你几下,等下让你输得惨。”慧娘不服气:“本来就不是你对手,不过尽力罢了。” “哼!”萧护笑哼。 “哼!”慧娘也哼。 少帅再次大笑。 人人看着他们极快活,都不住转头看。见萧护眼睛似总盯着自己妻子,可还是把众人全看在眼里:“七弟,男人不能喝酒的怎么出门?” 四叔公那一房的七爷萧执搬起酒坛子就灌,一气灌下半坛子,去看萧护时,萧护悠悠笑:“喝多了,也误事。” 萧执愕然,跟着喝酒的人也愕然,独慧娘抿着嘴儿笑。见萧执站着盏茶时分,放下酒坛子对萧护行礼:“多谢大哥教导。” “还有你,十五弟,男人不能吃肉,怎么有力气?”萧护又寻上别人。十五爷萧据对嫂夫人看,她正拎着半只兔子啃得正香。 萧据揉肚子,说也奇怪,别人习武都饭量大,萧据一直就只有别人一半饭量。他也不笨,低头想想,没想出来,起身谢过萧护,虽然不想再吃,也拿了一块肉细细的嚼。 慧娘莞尔一笑,打起仗来三天三夜没吃的也有,最多抽空啃个干粮。最后养成习惯,当兵的见了吃的,一直吃到肚子圆。肠胃不好的人也不会多,校场打几架,马上就舒坦。 蒋少夫人光看她吃,就饱了。谢少夫人一块肉还没啃完,要了一点儿酒喝,自在地哼着小曲儿。杨少夫人插针似和慧娘说话,而慧娘插针似的和萧护说话。 曹少夫人就直盯盯看着她。 酒气,肉香,染得蒋少夫人皱眉,只怕头发上也油了。她在心里评论,虽然热闹,到底粗鄙些。 看着少帅身边那个快乐的人儿,蒋少夫人打算回去对婆婆说,少帅挑不中满城的姑娘,是这些姑娘们不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说了,她会信吗? 吃着吃着,歌声起,嘹亮直冲云天。慧娘笑靥如花,也跟着大声唱起来。少帅一手执酒碗,一手拿帕子,眯着眼睛出神的听着。 这是军歌! 军歌可以提士气,萧家的子弟们从小就会唱。长大了,全是要去当兵的人。 这火,这酒,这歌声……点点滴滴都似把少帅夫妻融在一处,融得欢乐无比。 唱到一半的时候,又来了数十人。是本城的子弟们才听说少帅出城打猎,一古脑儿全跟了来。其中有几个真正纨绔,眼睛在萧少夫人身上瞄来瞄去,慧娘就狠狠的瞪回去,瞪得他们全不敢看。 萧护伸出手,抚着她的背,他才不放心上,有哪个有胆量敢来,不过是十三娘慧美过人,好似牡丹花和凡花摆在一起,总有人只看牡丹花。 他把慧娘要炸的毛抚摸下去。 马车还有一个用途,是用来换衣服的。慧娘进马车,少夫人们也各自进马车,歇息的歇息,也有整妆容的。 蒋少夫人累了,火堆边是盘腿坐,再有垫子也不是家里锦榻松软舒服。她长吁一口气,心里又说一句粗鄙,可从没有这么过,还是伸头往外看。 萧少夫人换的什么衣服? 见外面人忙忙碌碌,只有一个人闲着,那就是少帅萧护。他已换过一件衣服,玄青色近黑的深沉锦衣,衬得他面庞更为白净。 他踱步,似消食。要知道他吃的可不比别人少。在他旁边,蒋延玉等人嘻嘻哈哈在翻土。翻飞的泥土,还有零星的火星子碎火炭,扑出来雾蒙蒙般的灰。蒋少夫人险些晕厥,她瞪着自己丈夫。 长衫扎在腰间,用他的长剑掘土。那剑,可是数百金买来的。银子是小事,他的人……如乡下泥腿子般在泥土里,家人们倒在旁边看着。蒋少夫人大怒,跳下马车冲过去责备家人们:“怎么让大公子做这样的事?” 灰星子,扑了她一头。 萧护淡淡地看她一眼,踱步走去一旁。家人们还没有解释,蒋延玉不高兴:“我们这是学当兵的,你少管!” 几个人都对蒋少夫人笑时,杨少夫人也过来,她是好奇:“你们在玩什么?”看上去满头大汗的很好玩。杨玉昌对她笑:“把这火堆埋起来,后面有人追也看不出来。”杨少夫人长长的哦上一声,见萧少夫人出来,对她腼腆地一笑,见她又换了新衣服。 兰花般淡色的箭袖衣服,扎一条黑玉腰带,神采飞扬,眉逸眸明。 蒋少夫人是气不打一处来?这里又不打仗,至于弄到自己一身泥?她生气地回马车里坐着,端起自己带来的精致小茶碗,觉得肚子里肉涨上来。她恨恨地想,以后再也不要吃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乡下老农般围在野地里吃烤肉? 真想的出来! 回去只怕肚子疼。 这样一想,肚子里隐隐的不舒服上来,蒋少夫人忍无可忍,唤丫头道:“去告诉大公子,我要先回去。”再道:“派个人给我请常来的张医生。”顺便往外寻找丈夫在哪里,她的目光又直了。 场地中,人散开围成一个大圈子,中间拿着刀剑的,是萧少帅夫妻。 萧护笑得眸子比晨星还亮,一手仗剑,对慧娘道:“来,来。”慧娘手执单刀,明晃晃的刀锋上一线白光,直照到人眼睛里。 她半弯下身子,对丈夫微微而笑。忽地往前一跳,“看刀!”刀如银河坠地,划无数银光,自上而下,高击而来。 她个子矮过丈夫,也敢用这样的凌空一击。 旁边喝彩声不断,见少帅执剑架开,向前一步,叮叮当当击出十几剑。明光如珍珠破长空,珠色一闪接着一闪,煞是好看。 忽然骤停! 刀剑胶着不动。 少帅扬眉,英华从他眉底直到剑身上。他意味深长的笑着,眼波似流水,又似年华春芳,不尽芳菲。他平时犀利,今天却温柔如水,似要把妻子紧紧包在其中,又给她一方小天地。 蒋少夫人愣住,自语道:“这还是那个人?”从他回来见他多少面,男女有别,匆匆行礼就走。少帅总是冷而又冷,淡而又淡。 对于别人妻子,萧护总不能热情万分。 再看萧少夫人,她哪里是比刀剑,分明是比俏皮。手中刀格住丈夫的剑,刀身滴珠般圆润,剑身珍珠般明跃。她的笑容,比珍珠还要明跃。眸底扣住丈夫眸底,唇边笑得总带着不言而喻,像是在诉说只有两个人才懂的情话。 他们两个人脚下步子不停,缓缓而行,笑容对上笑容,眼睛对上眼睛。旁边的人都看得有趣,也有人很是羡慕。 不用多看,就能看出来的情深! 蒋少夫人算是涵养不错,也有眼红;曹少夫人又惧又羡慕;杨少夫人在看好玩;谢少夫人则看出了神。 见两个人都用力,双方退开。萧少夫人再次纵身往前,“当”地一声响,她腾腾往后就退,靴子在草皮滑出声响来,一屁股坐倒。 人群中发出善意的笑声,笑声才起,见萧少夫人一跳起来,拎着刀冲上去,横击、侧劈、上舞、下截。刀光在少帅身边舞出无数光圈,在所有人都目眩说一声好时,听见又一声脆响,萧少夫人再次退出去。 咬牙刀驻地,不服气地瞪着自己丈夫,那架势还要上来。 萧护笑骂:“好了!认输!” “哼!”慧娘甩头不理他,抱着自己刀怏怏取出帕子,先要给自己抹汗,又放下来,噘着嘴过来。萧护笑着欠欠身子,慧娘给他抹去额头汗水,再对他呲牙一笑:“下次我赢你!” 萧护调侃她:“就你这功夫,乱得没章法!” “当我怕你!”慧娘就这么还他,这才走开。 场中分成数个圈子继续比试,谢承运问萧护:“你觉得没章法?我看着很好。在你手底下过这么多招的人可不多,是请的哪个师父?” 萧护如实告诉:“我不知道。” “嗯?”曹文弟奇怪地问:“你竟然不知道?”萧护看着慧娘笑,她正聚精会神地看别人比试,对曹文弟道:“依我看,她也不知道。” 这不是一个师父能教出来的!十三说是走江湖的教出来,有几分可信。 蒋少夫人又下了车,止住不让丫头们说自己要早回去。她莫明的觉得萧少夫人身上多了一层什么,让人想亲近又不能。气,从心里慢慢地上来。 这个惯会装憨的人! 亏自己好心一片,指点她许多。却原来她有的是手段讨少帅喜欢。 想刚才夫妻对视,不过咫尺,却让人觉得如大海浩瀚,无限深厚。这极大的勾起蒋少夫人好奇心。 能打动的,就是比蒋少夫人强。不过她先入为主的认为慧娘角门里进萧家,先入为主的蔑视慧娘,是人闻祸而喜的常情。 她不走了,要好好看看萧少夫人还有什么勾引丈夫的能耐。才一下车,又气住了。公子们说话传几句过来,蒋延玉都表示羡慕:“不想你真的找了一个趁心如意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趁他心如他意。 蒋少夫人欲待质问,这里又有人,且忍着等回家再说。接下来一个时辰,萧少夫人一直钻来钻去每个圈子里看人比武,左右各有两个小厮陪她,为她清开身边的人有几步远。很想和慧娘亲近的蒋少夫人、想讨好慧娘的曹少夫人、对她好奇的谢少夫人、不时看她的杨少夫人们,还是她们自己去玩。 回程的时候,蒋少夫人亲切地喊慧娘:“你玩了一天,真不是妇人样子,来来,同我坐车。”慧娘扁嘴,当着人这样说人。对自己丈夫投去希冀的眼光,萧护含笑:“去吧,还骑马回去,回去再换衣服。” 慧娘小小欢呼一声,低得只有她身边几个人听得到。她一跳上马,勒马回身笑:“我先到家呢,你先到家?” “一起到家!”萧护板板脸。 回家路上,大家各自心情。萧据萧执萧拓萧持等人揣摩着自己能不能随萧护上京,少夫人们有玩得开心的如谢少夫人再有如反而玩得闷闷不乐的如蒋少夫人,公子们不管她们,谈论的还是功名前程,只有慧娘兴高采烈,两个小厮伴着她,一会儿跑到最前面,一会儿又落在后面看江水。 蒋少夫人没能同她说私房话,心中不甘。见自己丈夫说去萧家坐坐,她忙不迭的答应。城门口儿分开一些人,余下的人浩浩荡荡去萧家。 萧家门外才停住马,见一个人跌跌撞撞从上马石后冲出,扑通跪在萧护马前,放声大哭:“少帅,请您开恩,不能撵我们走啊。” 她披发凌乱,首饰也歪戴三几根,反而显风情出来。一件半新藕荷色衫子,紧紧裹住玲珑丰满的身子,小嘴儿大眼睛,都红肿着。却是香荷。 大门上出来两个人喝斥:“你居然还不走!”再回萧护:“少帅,她上午就在这里候着见您,我们撵了几回,不知道怎么又回来的。” 萧护沉着脸,见香荷在自己马下不好下马,冷冷道:“喊个管家娘子来对她说话!”催动马缰到一旁下马。 “少帅!” 香荷又要扑上来,萧北一马鞭子架住她。以前就认识她,她里面侍候少帅,自己等人外面跟少帅,恨她糊涂,也可怜她。萧北低声道:“快走吧你!” “不不,我要见少夫人,让我见少夫人,”香荷觉得没有指望,更是大哭大闹起来。一时之间,看着乱蓬蓬。慧娘想想,跳下马道:“我在这里。” 香荷遁声看去,见一个英俊少年,英气勃勃得让她惭愧,再一看,啊?原来是少夫人。这是个女人! 慧娘知道都在看自己,她见萧护气得铁青着脸,心想这个人要不安生打发,以后麻烦不少。道:“夫君息怒,这事情交给我吧。” 萧护拂袖子,只对公子们道:“请请,咱们进去喝茶,再看我新得的刀剑。”一行人就此进去。慧娘也对少夫人们笑:“见谅,先请进去用茶,我就过来。” 蒋少夫人心里忽然就舒服了,刚才闷气如雪见日头般,化了!她又是那个亲切体贴的人,笑容满面地道:“怕你不会打发,这事情,你难道要请夫人打发不成?来来,我们都在这里,我们几个人帮着你打发,比你一个人见她的好。” 慧娘闲时,在心里对香荷玉荷两个人出路都想过,又一眼看穿蒋少夫人看笑话的心思,当下慨然应战般答应:“好,那有劳嫂嫂和弟妹们,请。”再对随同马车回来的若荷和如柳道:“带她进来。” 香荷一路哭哭啼啼进去,见少夫人们小厅中坐下,丫头送茶毕。自家少夫人和和气气地问:“你是什么想头?” “求少夫人开恩,奴婢侍候少帅几年,才不愿出去。家中爹娘原以为奴婢是夫人所指,这一辈子就是少帅的人。不想少帅从外面回来,有了少夫人,就打发奴和玉荷出去。女儿身清白,一生只给一人,奴本愿守着,又怕少夫人不愿,是以家中啼哭,日夜难安,就是玉荷在家里,也是恨不能去死。母亲哥哥为我伤透了心,这才有不当举动,此事由我身上而起,只求少夫人不要撵我们全家走,以后愿当牛作马,尽心侍候。”香荷边哭边说。 蒋少夫人微微一笑,这擂台打得好。有你,才不要的我。这种丫头要放她房里,早就是死路一条。如今是别人家里的事,蒋少夫人挺喜欢。 曹少夫人动了气,是将自己的忧愁放在一处,横着眉头对慧娘道:“这种人,不处置不行,她句句话压着你走!” 谢少夫人今天得了一次好玩,心想自己投挑报李吧,没有萧少夫人出门,自己也玩不了这一回。只有她是认真的出主意:“这事要回夫人才对,你不要自作主张,免得这刁奴出去说你欺负她。” 杨少夫人自己家里的事都不管,何况别人家的事,只陪上一笑,对慧娘寄以同情。通过今天,对慧娘喜欢不少。 慧娘把难题送到蒋少夫人面前,你不是说帮我处置。她笑殷殷:“蒋嫂夫人有什么高见?”蒋少夫人装腔作势皱眉:“论理儿,这是你房中的事,你自己处置最好;可家里呢,是夫人为大,你处置又不当。这是小事情,拿这事去烦夫人,又显得你没能耐,哎哟,我头一回遇到这事,我竟然没主意。” 慧娘冲她一笑:“你说得对!不过呢,”她转向香荷,香荷听少夫人们先说自己是刁奴,已经呆住。又听蒋少夫人的话,多出希望来。她不服气全家被撵,撵出去是不好,在这里闹也是不好。香荷决定拼了。 见自家少夫人转脸过来,含笑如芙蓉花开,香荷又嫉又恨中,听少夫人笑着道:“论理儿呢,这不算是我房中的事。我进门前,少帅亲笔信,命打发你们。你先走的,我后进门,不再是我房中的人。你服侍过少帅?笑话!” 嗓音骤冷,香荷一惊,蒋少夫人也一惊。都瞪着不敢相信的眼睛,看着这位角门里进婆家,以后一生这事将伴随她的少夫人。 慧娘话严厉,人还是笑容可掬:“你服侍少帅,家里一般儿给你月钱?难道少了你的钱?少了你的,你只管对我说,就是前几年里我没进门,只要说得真道得明,这钱我也补你!至于你说的有了我,就打发你们,这话也是你说得的?少帅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难道打发不得?少帅打发的,你只找他去,你又寻上我来?我本可怜你,你却欺负我,你当我好欺负!” 这才冷笑一声唤人:“请少帅来,再者她说什么玉荷恨不能去死,回少帅去,也一起请了来!”慧娘说完,香荷人惊得瘫软掉。蒋少夫人目瞠口呆,别的少夫人也诧异万分,一起来劝慧娘:“这事情不可闹大。” 谢少夫人想到自己身上,伤心地道:“你娘家不在这里,仔细别人说你不好。”在谢家,公婆还算好的,但丈夫冷落自己,公婆难道不知,是他们自己儿子,他们只会向着他,再就给了两个丫头。他们不说自己不好,已经难得。 曹少夫人也一样,不过见慧娘使威风,还有一半嫉妒上来,半酸地劝道:“她是讹钱吧,你有,给几个吧。”她一直好奇的就是萧少夫人月钱多少,萧护手面大,别人纳妾都有钱给,给自己妻子要是少了,曹少夫人决定告状萧少夫人,让她和少帅闹去。 杨少夫人支支吾吾,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一句:“大事化小,”就此过去,蒋少夫人还在震惊中,没想到慧娘这样厉害! 只慧娘胸有成竹,让人再取吃的来,萧护到了。 萧护一进门,就不是好脸色,站在厅口儿先不进来:“请我干什么,是你有说的,还是什么人要说话!” 他厉声厉色,脸上神情警告慧娘,当着人和我闹,没你好果子吃!十三的醋性大,少帅早记心上! 后面脚步声响,有人惊喜交集:“少帅!” 玉荷也到了。 少夫人们全看在眼中,两个全是美貌丫头。啧,萧少帅也真狠心,不,是萧少夫人真有手段,没进家门就先打发人。 慧娘笑吟吟起身,走上两步,对萧护拜下去:“夫君请上坐,听我一言。”萧护冷笑,一眼没看玉荷,光听声就知道是她。少帅也知道无风无浪打发她们嫁人最好,她们闹,好似自己无端有薄幸名。 明白的人会说:“丫头们,不过是侍候的人,打发嫁人还不好?”可也有人会说:“既然是丫头,还闹,肯定是以前许过她的,不然怎么也闹?”人嘴两张皮,有时候全凭两张皮说。 萧护斥责慧娘:“我不进去,你就在这里说吧!我劝你不要胡闹,不然家法无情!” 慧娘委屈地抬头,小嘴儿又嘟起来,才嘟,想到后面还有客人,抿一抿嘴唇,见萧护带着不好惹,原地跪着道:“夫君打发丫头,原在我进门之前。这是夫君一片疼爱,从不敢忘记。可心中常自不安,也对夫君说过,好好的给她们许个人家,到底是侍候一场。不想这叫香荷的糊涂,怪为我打发她走。就为着我打发,也不是她能说的。” 萧护点点头,缓缓放缓面容,还是站厅口儿不动,但是安慰许多:“那你撵她出去也罢,不必多话!” “夫君这样说,我这样办,倒也干净,也不怕她们什么。只是,”慧娘睁大眼睛,含情脉脉:“她上门来欺负我,我却还怜惜她。想她们爱夫君,如我一般。” 萧护微笑:“你要怎样?” 慧娘抿着嘴儿轻笑:“她们怪罪于我,必然是觉得夫君对她们还有情意。这也怪了,想我夫君自幼受公婆教导,怎么会对丫头有情意?” 萧护轻笑:“找打呢,说这些!” 慧娘笑靥如花:“我还是原来的主意,让她们安生嫁人吧。她们糊涂呢,我却不能和她们一般。她们要自知身份,就应该知道和夫君相比,夫君最为重要。就应该知道这样胡闹,夫君名声有损,这还叫有情意!” 香荷听呆住,玉荷听明白过来,被挖苦得无地自容。 萧护笑笑,伸手扶起慧娘:“起来吧,来,慢慢说。”慧娘调皮地对他吐吐舌头,人人都看得清楚她娇嗔。见少帅居中坐下,慧娘侍立在身前,笑盈盈道:“香荷说得也不错,为她犯糊涂,王家的也跟着怨夫君,” 香荷大呼一声:“不,不敢!” “你不敢,”慧娘回身笑看她:“你不敢,怎么能到大门上,当着众人哭哭啼啼?你不敢,你母亲背地里打听我房中的事,到处宣扬!你不敢,怎么明知道这是母亲处置,又来直名找我!” 香荷此时气怯得扶不起来,伏地痛哭只有一句话:“求求不要撵我们走,” 萧护跷起腿,漫不经心看着。 慧娘再回身对他拜倒:“请夫君应允,让她们还是安生嫁人,到那一天,请夫君应允,容我赏她们首饰,也算是夫君与我的一片心意。以后她们再在外面胡说败坏夫君英雄名声,也没有人信!” 蒋少夫人又瞠目结舌,厉害,这个人太厉害了!她句句扣着丫头与公子不能有情意,又句句扣着败坏少帅名声,而且这人又不是她打发的,理占了十成十! 大家都看少帅。 萧护缓缓吩咐妻子:“你起来,”又命香荷和自从见到自己,就跪在厅外的玉荷:“你们过来。”香荷怀着希冀过来,玉荷战战兢兢进来,在他面前跪下。 “萧西,去请萧山大叔,和王贵来!”萧护这样说过,含笑看慧娘:“怎么还这打扮,去换衣服。”慧娘不乐意,把人都找来,说什么自己不能听?她拧一拧身子。 萧护手指着她笑骂:“把你惯的,去吧,换过衣服再来,还是你先过来。”慧娘哦了一声,急急忙忙回房去换衣服,回来厅外萧北献殷勤:“少帅一个字没同她们说。”慧娘红了脸,慌里慌张答应:“知道了。” 她才坐下,萧山和王贵一起过来。萧西是先请的外面住的王贵,再一同找的萧山。两个人进来行礼,萧护没有让他们起来。 萧山就知道不妙,他是跟萧大帅的人,少帅见到从来笑容满面,没有不客气过,今天必然是女儿犯糊涂,作下什么事。 王贵是进来就不敢乱想,跪那里不敢抬头。 萧护一开口就不客气:“喊你们来,是这两个丫头胡闹!”慧娘小声提醒:“只有一个,你别全扫进去。” “闭嘴,你也跪下,不跪下就不老实!”萧护怒目。慧娘得意过了头,一头撞在钉子上,老实跪下。 萧护就这还狠狠瞪她一眼,再骂一句:“就你最不像话!”慧娘垂下头拧自己衣带,好好的,又骂人家作什么。人家不是一片心思,为着你。 玉荷本来疑心少夫人狐媚哄少帅,现在也不这么想了。 “如柳!”萧护沉声喊,如柳心里一格登,心中有鬼,进前跪下。萧护淡淡道:“我看着你好,把你指给少夫人,你自己说出来吧。” 慧娘正疑惑,听如柳哭了:“少帅我错了,玉荷姐姐对我好,我才去见的她。我没说什么,我劝她安生嫁人,告诉她少帅对少夫人好呢,让她死了心。” 慧娘一惊抬头,正撞上萧护生气的目光。慧娘一下子没了话,难堪之极。萧护冷笑,先骂慧娘:“你是作什么的!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若荷也跪下了,人都瑟瑟发抖:“求少帅开恩,如柳说只见一次玉荷,说她不在时,求我周全,一时想错了,就为她遮盖。” “哼!你现在只说不打紧的事,以后要说的,就是要紧的事吧!”萧护话如刀锋,锯得不仅两个丫头跪都跪不住,房中别的人也全跪伏身子,不敢抬头。 萧西和萧北带着四个小厮外面垂手,也大气儿不敢喘。听少帅吩咐:“带出去,二门上打二十板子,跪一夜!” “是!”萧西带着萧墨进来,拖走如柳,再去监刑。萧北命萧守带着萧成进去,拖走若荷。两个丫头一声不敢辨,只是颤抖个不停。 慧娘背上发寒,正小心着,听自己丈夫寻上自己:“你呢,十三,我怎么发落你?”慧娘脸上发烧,想说自己认人不明,想说自己没存小心,又想到几家少夫人都在,原本当着她们逞威风,现在成了让她们看笑话。 她轻轻哭了一声作回答。要是没有人在,还在抬头寻机会撒娇,现在有一干子外人在,慧娘认打也不愿让别人有机会说自己狐狸精一样就会撒娇。 萧护先放过她,接下来对萧山道:“萧山大叔,你女儿到我房中,是母亲所指,我从没有半分薄待。母亲指给我,是正大光明的。不过母亲可曾许给你过?”萧山冷汗下来:“求少帅开恩,这种不争气的东西,往少帅脸上抹黑,扼死了也罢。” 他就这一个女儿,此时痛泪下来。 萧护不理他,再看王贵:“你家是数代侍候,待你们也是和别人不一般的体面!我来问你,你女儿指到我房中,我可曾许给你,可曾许什么给她!” 最后一句,少帅勃然大怒:“说得清楚就罢,说不清楚,今天这又哭又闹,是仗着什么!是谁给你的胆子!” “少帅息怒,这是她糊涂,是她娘糊涂!”王贵急得也泪水出来,膝行几步到香荷面前,对着她就是几巴掌,边打边咬牙骂:“你什么东西,也敢讹诈少帅!” 王贵是从小力气弱的人,这一下发了狠,打得自己气喘吁吁,用上全力。香荷尖叫着,在地上爬着躲闪着,玉荷心如刀绞。 第一刀是少帅的冷淡,原本以为是少夫人挑唆,现在看来不是。第二刀是玉荷如遭雷击的明白,自己是丫头,没有资格和少帅谈情意!第三刀,是少帅的逼问,我许给你过什么!潜意识里,你也配缠绵我! 她顿悟过来,在香荷的尖叫声中连连叩头:“少帅,我愿嫁人,我愿意嫁人,只求不要连累到我爹爹,这事情是我一个人想错,与爹爹无关!”她痛哭失声:“我愿意嫁人呐……” 王贵打累了,也一下子开窍:“少帅,这女儿我不要了,她败坏少帅名声,凭少帅打死也罢!我那婆娘不好,吃家里饭,穿家里衣,还说少帅不好,也凭少帅打死也罢!只一件子,我儿子胆小谨慎,不要影响到他的差事……” 萧护青着脸哼了一声。 香荷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厅上乱成一团,少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埋怨蒋少夫人,人家的家事,你一定要来看! 乱中,慧娘小心翼翼抬起头,果不其然,见到萧护那脸色是想杀人的脸色。慧娘一下子心酸了,她知道丈夫是为自己,可自己也是一片为他的心。见萧护腿动动,不一定是要起来,慧娘抱住他腿,仰起脸来哭了:“求你,不要为我杀人!我知道你疼我,我也气她们胡说。可是好歹侍候过你,你要杀了人,外面怎么说你,说我倒不怕,说我又有什么,说我的人太多了,” 萧护抱她起来,柔声对她:“十三,傻丫头!说你就是说我,说我就是说你,这有什么区别!”见她哭得凶,萧护取帕子给她:“傻丫头,别再哭了,乖乖坐着吧,今天这事已经揭了,一定得发落清楚。” 把慧娘送到椅上坐下,两个丫头都被他撵出去打,少帅捧着自己茶碗给慧娘喝几口,柔声细语劝她:“别哭,我没有生你气。”慧娘委委屈屈:“嗯,”再求情:“别杀人,我不怕杀人,可这不是战场上!” “嗯哼,”萧护笑回她。 他没有回座,就在慧娘身前站着,不时给她擦泪水,看着她住了哭泣,才回身对萧山一笑,不是刚才雷霆大作的神气:“萧山大叔起来吧,给玉荷挑个好人家,少夫人说过赏东西,你定下日子回她,再让玉荷进来给她叩头。” 萧山松一口气,又觉得感激。嫁人,是最好的一个出路。少帅和少夫人又有话照应,这不是挺好? 总算女儿想明白。只是连累如柳和若荷吃板子。 当下让玉荷上去叩头,玉荷怯生生,面现为难。慧娘察颜观色,忙问:“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但凡能办到的,就依着你。”玉荷感激不尽,萧山也感激涕零。听女儿说话:“只有一件,提亲的人也不少,可是,怕嫁过去挨打。” 不管怎么说,是失了身子的人。不见得敢明着为这个打,有人计较,夫妻争吵时,想到这个,找别的理由打也有可能。 萧护和慧娘都明白,萧护一笑,女人挨打,这算什么事情!慧娘见他笑,就拉住他手不依:“打人不行,夫君说句话,以后她嫁的人,外面的人我们管不到,是家里的人,不许打她。”萧护笑骂:“我还打你呢。”慧娘撒娇:“不行,你就说句话吧。” 少帅好笑:“好,只要是家里的人,不许他打你。” 萧山大喜,重新跪下一口气磕了好几个头,玉荷也是喜出望外,羞羞答答给萧护和慧娘叩头,随着父亲出去。 到外面萧山教训她:“你看看,这还是少夫人宽厚,不然换成别人,你的小命就没了。”光抹黑少帅这一条,命就可以没有。 萧山跟着萧大帅办事,是知道家中的势力,和家中的手段。 玉荷出去,听呆的王贵一直对香荷使眼色,香荷心早钻到牛角尖子里,不然也不会闹出今天这一出。她冰冻般的面庞,如她死寂的心,只想到一件事,少帅真的无情,他竟然真的一分情意也没有? 萧护重回座中,淡淡道:“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王贵,”王贵道:“在。”听少帅道:“少夫人一直在为你们求情,说几代在家里,一下子撵走,你们没办法过。”王贵涕下:“小的对不起少帅,对不起少夫人,” “你不想走,还住着吧,你儿子,还是旧差使,不许怠慢!”少帅说一句,王贵说一句是,香荷心中又疯狂燃起希冀,听少帅闲闲再道:“你家里的不好,喜欢乱走乱看,长腿不是当差的,不要也罢。打折了吧,不许接!”萧护一脸云淡风轻:“家里一份三等钱粮养着她,再胡说,那就怪不得我了!” “是!” 最后,萧护眸子一寒,缓缓看向香荷:“我再问你一回,你自己选,一,嫁人,二,王贵你回去扼死她,你自己收拾!” “是,”王贵嗓音一颤,也还是马上答应下来。他身弱力不强,在江南鱼米之乡生活习惯,去到关外,怎么生活? 而且他是萧家几代侍候的家人,对于萧家的家规,应该清楚! 慧娘张张嘴,萧护沉下脸:“你闭嘴,晚上我还要问你呢。”慧娘老实垂头,脸上又一阵一阵地发烧。今天才在别人面前营造一个受宠小妻子形象,这下子全飞了。 香荷唯有回答:“愿嫁人。” “好!”萧护很爽快地道:“我给你指一个人,”见萧西在门外,扬一扬眉,萧西进来回话:“回少帅,责罚如柳若荷二十板子已毕,遵少帅的吩咐,跪在二门上。”萧护点头:“以后擒贼擒王,先打为首的!” 慧娘缩脑袋缩身子缩脚。 萧护让萧西:“去喊花匠萧三来。”香荷还愣着,忽然明白,急急呼道:“不!”萧护冷笑:“我还不想管你的事!王贵,带你女儿走吧。”王贵刚才用力打人,还在喘气,见到女儿又不答应,恼起来抽出几上摆的鸡毛掸子,没头没脑的对她抽去,骂道:“贱人,让你嫁人倒不好!你全城去打听打听,这是少有的恩典。” 几位少夫人也不说话,这算是恩典。 蒋少夫人心中有数,她房中就有蒋延玉以前的两个丫头,一个如今已不能生,是蒋少夫人过来没三个月,还算夫妻新婚情浓,那丫头忽然得了不是,是偷窥蒋大公子和少夫人行房。又有两个人指证她背后有怨言,蒋延玉大怒,蒋少夫人哭着劝:“她是想生孩子,背地里说她不如我,可让我儿子喊她儿子兄长。”,” 就灌下去一碗药。蒋家也是不干逼死人的事,不过这种事,像是不比逼死人差吧? 另一个丫头见势不妙,托人在蒋太太面前说话,只求打发出去嫁人。人都相好了,是蒋家的一个管事的。蒋少夫人怎么能看着她以后当管事娘子,万一还和蒋大公子继续来往,不是堵心。就哭着要去寻死,又自责自己不贤,说自己从来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又恼怒:“人都挑好,难道是早有来往?” 对蒋大公子说:“你收用的,给别人睡,你不恶心,我没脸见人!”蒋大公子一查,是早就说好的,把那丫头打断腿,后来养好了,也是从此老死蒋少夫人房中的命。蒋少夫人对她们十分客气,还落得一个容人的名声。 这些话王贵不见得知道,不过城里别人家的事不会少听。少帅让打发出来时,历年赏赐的衣服东西全赏出来,又各自赏了一百两银子,算作嫁娶费用。老子娘可以收彩礼,这对于家里来说,是笔进项。 女儿要是死了,少一笔彩礼钱。老了床前也少一个侍候的人。 王贵就死命的抽打香荷,没几下子打得香荷头破血流,往椅子下面缩。慧娘看着不忍心,战场上的血流成河也不怕,可这亲生的爹打自己女儿,打得这么狠。但是没道理去劝,香荷实在可恨。仗着以前侍候过少帅,又是萧夫人指的,老子娘全在家里,是几代侍候的情意,今天出来就不怀好意。 无端的心里寒,慧娘走到萧护身边,在他身边站着,安全感多些。萧护握住她手,悄声取笑:“晚上我也这样对你,好不好?”慧娘噘嘴。萧护摸到她手心发凉,用自己手去暖她,悄声再道:“玩笑话。” 直到萧三进来。 慧娘大吃一惊。她终于明白香荷为什么宁愿去死? 萧三生得武大郎般,个头儿子不高,长得一脸横肉,眼睛小的挤在肉里,看着又不是凶相,反而老实巴交模样。 他是花匠,有力气活。手臂上肉在衣内鼓起,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人。慧娘无奈,这人生得太差。 听自己丈夫有一番话:“我知道你喜欢香荷,今天赏给你,你无父无母,以后好好孝敬王贵,你那岳母,你随意吧。你手中历年赏赐,应该有钱。多备彩礼,我再赏你十两银子,少夫人赏你媳妇首饰,热热闹闹的办亲事,要好看,不许太简省。” 萧三瞬间面庞亮了,让他平平的五官也有几分中看。 慧娘才一笑,觉得这个人倒也不错,能看出来真心喜欢香荷。正觉得这事也算惩罚也安排得不错,听自己丈夫又命萧西:“取根掸子来。” 几上还有,萧西双手送上。萧护不接,命给萧三:“这个赏你!你以前见到香荷,就要眼睛亮,如今我成全你。但是你这媳妇是个不安分的,赏你掸子,只要她不听你的,你就给我打!只有不打死了!” 包括慧娘在内的少夫人们全吸气,这个人…… 萧三满面欢喜,双手接过:“是是,” “你别不当一回事!你这媳妇眼空心大,眼里没有你是肯定的事。她安生,你就好好对她!她不安生,不许你怜惜。你若不依我的话,被她拿下来?哼哼,”萧护冷笑:“我找个人代你管管!” 慧娘直想把耳朵捂起来。 封氏慧娘本来想表现自己贤惠忍让,有时候也能在夫君面前有面子。此时觉得再多的英名也付水流。 偷偷地看那几位少夫人,惊讶得嘴张着的,不怕小虫飞进去;瞪大眼睛的,这样能眼睛大吗?慧娘欲哭无泪,沮丧的想以后没法子见人,人家都会知道少帅在房里也厉害,而且伪装一下也装不成了。 萧三欢天喜地,当时就给王贵叩头。王贵也顾不上嫌他长得丑,盘算萧三手里是有几个,彩礼得要多少? 额头上流血的香荷痴呆呆跪坐地上,目光呆滞。 萧护看着也笑:“你们自己下去商议亲事,定下日子来告诉我。”萧三更是大喜,先请王贵走,再对一动不动的香荷笑逐颜开:“婆娘,走,” 见香荷不动,萧三想起来少帅的话,掸子还在自己手里,摇一摇道:“你不走,我就打你了。”萧护装看不见,萧三把香荷拎走的。他个子不高,但力气不小。 少帅起身来,对慧娘意味深长的一笑:“我走了,你好好招待客人。给我招待好了,有人说我薄情寡义!这赏的银子首饰让她出!” 慧娘无话可回,送他出去,长长的出一口气,我的娘呀!找他撑腰,就撑成这种场面!一口长气还没有出完,后面有人长长吁气:“我的娘呀!” 曹少夫人手抚胸口,另一只手扶着桌子才能坐得住,叹气道:“和这种人过日子,”换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 蒋少夫人面无血色,觉得少帅话里有话。有人说他薄情寡义?他这话都抛出来了。不会是指自己妻子,只能是说别人。 谢少夫人倒淡淡地笑,心中想,是个人都比自己丈夫有情意。 杨少夫人又惧又怕,不安地道:“我,我想回家去。” 这一说走,就都走了。送走她们,慧娘在房中抚额正伤神,见自己打发出去看的水兰进来:“她们跪在二门台阶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打得不轻,少夫人,您还是别去看了,免得少帅迁怒于您。” 慧娘一点儿精神也提不起来,有气无力地道:“给她们喂点儿水,不能水也不让人喝吧。”私相与玉荷勾结,是不对。可是,这种事应该能让自己来管吗? ------题外话------ 自开文以来,就更新很快。每天是两万字的写,只希望亲们看的开心。 昨天,仔被深深的感动了。一位数字亲,继前几天买了好些张评价票后,又一次性给了14票。 前面也一直在给,昨天一次就14票。 还有地中海蓝岸亲,一次给了20票。 还有许多的亲,虽然不是一次性给的,却天天在给。每天都有,或隔一天一张。 亲们,你们如此厚爱,仔拿今天的更新来报答。 一万七的更新。 关于今天的章节,少帅的优点再一次显露无遗哈,他是个重身份的人,不会随便和丫头有情意的哈哈。 求月票求月票求正版全部的章节订,求月票求月票求正版全部的章节订,求月票求月票求正版全部的章节订,求月票求月票求正版全部的章节订,求月票求月票求正版全部的章节订 ☆、第八十二章,不动声色设绊子 少帅带着少夫人欢欢喜喜出去,回来却变成发作她贴身丫头。水兰没跟出去,对于若荷如柳怎么获罪的不知道,但身是丫头,抱着同病相怜的怜惜。 见少夫人没精打彩让送水,水兰出来寻若荷如柳用的茶碗,点上两碗浓浓的茶,多加红枣和桂圆。正要送去,同房中的丫头小螺儿冷笑:“姐姐这是哪里去送?”水兰奇怪:“你耳朵丢了不成?没见到那两个二门里挨打的人,唉,可怜……” “我要是姐姐,我就不去。”小螺儿这般说,水兰是个直肠子人,生气地道:“你不去,我去,再说是少夫人让去。”小螺儿见好话不听,知道她听不懂,无奈道:“好吧。”自己出去。水兰在她背后嘀咕:“这丫头怎生这么可恶?” 捧着东西出去,遇到自己的娘冯妈妈,冯妈妈皱眉:“这是若荷如柳的茶碗吧?”水兰一见母亲,忙凑上去道:“娘看,可怜见儿的她们得了不是,平时对我挺好,对娘也恭敬,这不,少夫人让我送水过去,” 泪水噙上来:“她们两个全打得动也动不得,气都快没有。”萧家的丫头,却不是个个习武。冯妈妈更不高兴:“且住!收回去!等我去见少夫人,你再送!”丢下摸不着头脑的女儿,快步去见少夫人。 见大红绣银丝牡丹团花的榻上,少夫人眉有轻愁。冯妈妈见到她就想微笑,这是个比牡丹花还要好的人,难怪少帅心爱她。走过去,含笑低声不敢怠慢:“是您让水兰那丫头去送水?”慧娘见是奶妈过来,虽然心中不舒服只想歪着,还是强撑着坐端正以示尊重,又让冯妈妈坐,忧愁的道:“是我不好,平时教导不够,才让丫头们有这种事出来,”她羞以见人的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才歪,丫头不好,就是我不好。” 冯妈妈欠身子坐下来,笑起来:“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少帅听到,管教他心里不安。少帅是怎么样的厉害人,我看得清楚,您天天用心侍候还怕不足,平时知礼,很少说少帅指的人不是?这房里的人,哪一个您待得不小心?” 慧娘面上一红,她还真的是这样。丫头们是萧护所指,慧娘光身子一个人到这里,上有公婆不喜欢在前面,下面并无贴心的家人,唯有萧护是她的依靠。如冯妈妈所说,这房里的人,慧娘一个人也不敢怠慢。 哪里还敢教导她们? 她低声道:“有劳妈妈教导。” 她柔和委婉,冯妈妈更加的心爱她,笑着道:“依我看,少帅今天当着您教训若荷如柳,是怪上了您。”她笑容满面:“是怪您平时不教导呢。”慧娘面上又一红,这次却是假装的成分多,怎么教导?还怕得罪呢。 “我拦下水兰,少帅教训人,您当着人去送水?这多不好。就有抚慰,等她们跪上一夜明天回家去,您或赏几句话,或赏些东西也就罢了,只是一条,不可以太贵重。”冯妈妈循循而言,慧娘发自内心的感激她。 她难堪地道:“多谢妈妈指点,幸好有妈妈在,不然,又犯了少帅忌讳。”让水兰去看,又让水兰去送水,是慧娘对房中表示自己很怜下的一种表示。她只顾着笼络房中丫头,就忘了萧护让打的人,她去当众抚慰,是表示不满么? 就在刚才冯妈妈初进来,慧娘表示自己教导不够,还存着让奶妈去求情的心。现在经过冯妈妈说,慧娘如揭窗户纸般,昭然看清楚自己在房中的处处小心,因这处处小心,让她许多时候过多约束自己。 一旦明白,慧娘羞愧得差点哭出来,对着冯妈妈喊一声:“我的好妈妈,”再就绞着帕子说不出话来。 心底里悔上来,也清楚萧护当着各位少夫人的面发作自己的意思。慧娘揉着,搓着,一寸一寸捏着手中帕子,心头电闪雷鸣,震荡不已。 冯妈妈知趣不再说什么,道:“不用放心上,这是您件件事情太小心了,少帅一定能体谅的。”起身来又道:“等若荷如柳好了再进来,您狠狠的骂她们,再挑两个丫头上来使唤,冷淡她们一阵子吧。” 说到这里脚步迟迟:“水兰是我的丫头,性子直,我不能举荐她。小螺儿这丫头,平时话少,福儿青儿还小呢。这都是少帅平时不在,在时许多事情也自己弄,不用人侍候,大帅又交待下来不许多侍候,怕少帅被侍候惯了仗打不好,其实这哪里说得到。唉,我去回少帅,再挑两个好丫头来吧。” 慧娘急了:“别,”她快滴出泪来:“就这几个人,全是少帅旧日用过的,在我眼里反而挑不出好的,少帅不怪我吗?” 冯妈妈在心里心疼她,这小心揣着,从来就没有丢过。她打算私下里回萧护,就笑道:“您说得是。”转身出来,去见女儿:“茶水不必送。”小螺儿恰好进来,水兰指着她笑:“你是个成精作怪的,娘,刚才小螺儿就说不要送,我不听,果然是不让送去。” “哦,”冯妈妈稀罕地道:“为什么你不让送?”小螺儿见到妈妈们全怯怯,怕说错话得罪什么,只垂着看脚尖支支吾吾。被冯妈妈连震带哄,才说出来:“少帅教训姐姐们,少夫人去送茶,又说好话儿,看着就不像,妈妈您说是不是?” 冯妈妈劈面啐她一口:“好丫头!说句话也扭捏半天,看你这不爽利劲儿!难怪挑的是若荷如柳不是你。”小螺儿吓得脚一软就跪下来,怕挨打,就哭道:“换成别人我是不说的,昨天散果子,水兰姐姐见我爱吃,把她的给了我,我没的还她,就说了那几句话。好妈妈,下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水兰睁大眼睛,又可怜上她:“娘,您别打她,她也是好意。”冯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喝命:“起来!”又想到她胆子小并不是坏事,命她:“少夫人一个人房里坐着,你去看着要茶要水的不要耽误。” 把小螺儿撵去上房廊下坐着,才对女儿水兰道:“陈妈妈不在,我也要去夫人房里回话,像是挑跟少夫人进京的人。这里老的老,小的小,糊涂的糊涂,你一步别走,仔细听使唤。”水兰答应着笑:“娘白交待我!您也不问问,这院子里就是全都玩去了,我也在呢。”冯妈妈哼她一声,换件衣服去见萧夫人。 慧娘在房中难过来难过去,如一叶小舟在水波上颠覆。她管家时,对家人敢于直言,对于自己房中丫头,接近于处处讨好。 和少夫人们生分,回来最怕的就是萧护说:“这几个人你也弄不好?”就更怕房中丫头们和自己不好,少帅要说:“这几个人你也问不了。”又全是侍候过萧护的旧人,慧娘难免宽放,就想得歪。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天都很开心,偏生遇到香荷跳出来。现在后悔自己不该逞强,当着蒋少夫人等人面审丫头,自以为手到擒来。再后悔不应该恃宠而娇,仗着新婚夫妻恩爱,当众请出少帅来,弄得自己一鼻子灰。 她一会儿坐着叹气,一会儿歪着难受。帕子揉得不成样子,且泛上了微错的颜色,还在手里当成面团子般拧着。 一个人打断她:“少夫人半天没用茶,可要茶不要?”小螺儿头一回独自侍候少夫人,她胆子最小怕落不是,又怕自己耳朵听不清,小小年纪考虑的都不是地方。她在外面伸头看看,少夫人歪着,再伸头看看,少夫人坐着忧愁。 她担心侍候不好挨打,不得已问了一句。 慧娘一愣,才想起来是谁。这个丫头最怕人,见到自己行个礼低下头不说话。慧娘因萧护指给若荷如柳,又有水兰是冯妈妈女儿,还要考虑公婆等人,很少注意她。因笑一笑:“你却在这里?” “是冯妈妈让在这里听使唤。”小螺儿怯生生。慧娘轻笑:“好,我知道了,我不要茶,多谢你问一声儿。”小螺儿陪笑:“少夫人太客气了。” 主仆才说到这里,外面二门上有人来回话:“几家媳妇子来请安。”慧娘问一问,是今天跟出城的萧持萧拓等人的妻子,忙说了一个请字。 二门上的人出去,慧娘检视自己还能见人,只把帕子换块新的。她全是自己换,从房中出来,见小螺儿又战战兢兢道:“少夫人还应该换换衣服,”慧娘是个喜欢和人说话的人,如果不是遭家中大难,是个性活泼的人,这一点体现她敢于和她的夫君玩笑。就笑道:“这话怎么说?”看自己身上衣服,是件略素净的衫子,但是绣工精细。 “家里的媳妇子,出门都不会打扮得差,少夫人太素净了,就分不出尊卑来。”小螺儿说完这几句,鼻子尖上都沁出汗水,觉得自己独自当这差事压力不小。 慧娘上下看她一眼,见这丫头除了胆怯外,生得眉目聪慧,只眉心一点怯懦收缩不舒展,把面上秀气遮去许多。 她微笑采纳:“你说得有理,这样,你打开衣柜,给我取衣服来。”小螺儿松一口气:“好。”衣柜一打开,见五颜六色,小螺儿头一回帮着挑衣服,挑了一身上好的满身绣衣裳拿出来,慧娘依言换上,有心和她说几句话,就道:“你看,你眼光倒好。” 小螺儿无端又紧张了,以至于身子微微颤抖着:“少夫人夸奖。” 水兰来回话:“家里的媳妇们来了。”来了五、六个年青的妇人。大家说话到晚饭前,留她们用饭不用,才离开。慧娘问过少帅外面用饭,客人们还是诸公子们,有时候添上几个,有时候又换几个,反正蒋曹谢杨是不会少的。 萧护不回来用饭,慧娘反而轻松。饭后继续赶他的衣服,再就想着他今天晚上回来,只怕又要到罗嗦。 平时两个奶妈至少有一个在面前,今天在厢房里打点进京的东西没过来。只有水兰和小螺儿陪着慧娘,就和她们两个人说话。 问小螺儿父母,却又是一个熟人,是路上来接的张伯小女儿。慧娘盘问下去,小螺儿问一答十,带着唯恐不详尽,不过回答是断断续续:“父亲原是跟大帅的兵,伤得重在脸上,好了那一条痕。当时回来以为不能活,母亲吓疯了,至今半疯半好,好的时候没事人一样,不好的时候疯疯狂狂的往外跑,只怕父亲,是父亲打怕了的,母亲一犯病,父亲就打她,因为就怕……” 她眸中水光乱转。慧娘心中一动,装着随意地对她叹气:“说到打人,真是不好。玉荷也罢了,萧山大叔只有她一个女儿,香荷就苦了,嫁给那萧三,唉,少帅让不好就打她,你看这事儿……” “不,这怪她自己不好!”小螺儿叫起来。慧娘和水兰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激动为什么。小螺儿没看到,气忿地道:“是香荷自己不好!少帅许给她嫁人,好几个人去求亲,她不要,只是纠缠。家里白养她一场,是自己没良心,怨不得别人!” 才说到这里,萧护自己打帘进来。水兰吃一惊,起来赔罪:“在房里就没看到,”小螺儿吓得扑通跪了。萧护看也不看:“没什么,我这院子里人本来就少,陪少夫人要紧。”慧娘心虚,下榻来自己接衣服给他换衣服,两个丫头退下去。 再端茶给萧护,自己惴惴不安坐对面。才动几针,萧护闲闲地问:“你担的什么心?”慧娘被看出心事懊恼,索性丢下针线,一头扎到萧护怀里,奔着自己娘家而去,伏在那里听他心跳声,忽然道:“哦,我生你气了!” “是吗?应该我生你气吧?”萧护抚摸慧娘发丝,声音温和:“你试探丫头们什么?我给香荷找一个挟制她的人,你怕家里人说你不好?说是你怂的?” “嗯,嗯,”他说一句,慧娘答应一声,又推开萧护,有些伤心:“是夫君指的人,我才不敢多说什么。”萧护悠悠然:“就不是我指的人,这家里的一只雀子,你也不敢多说什么。”他微沉下脸:“我娶的是受气小媳妇吗?” 慧娘被他挖苦的脸上发烧,反驳道:“才不,人家管家呢,就自己处置!”萧护一晒:“那是逼到你面前,你避不开!”慧娘无话可说,把耳朵一掩,脑袋往他怀里一钻,哼哼唧唧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萧护抱着她,喝完那碗茶问:“今天来的谁?”慧娘先是不解,抬起头迷迷糊糊着,萧护冷下脸,语气不善:“你在家里只作什么!”他一不高兴,慧娘才一激灵明白过来,窘迫地红着面庞解释:“来的是……” 越解释自己越尴尬,渐渐清楚自己太不上心,只为香荷什么荷的烦忧去了。难堪中说一声:“我错了,”觉得没脸对自己丈夫,抱头再次往他怀里一钻,再次回娘家而去。 这一次不敢再拧来拧去,紧紧,又小心地贴在他胸前,吸吸鼻子,又哭也没脸哭,一动不动大气儿不敢喘的伏在丈夫怀里。 萧护没有再责怪,搂着慧娘调整一下姿势,慢慢地问:“萧据媳妇怎么不来?”这温和的语气,让慧娘哇地一声哭出来,从萧护怀中抬起身子,抱住他手臂抽抽噎噎:“我就担心来着,我知道夫君让她嫁萧三已经是恩典,香荷这么能折腾,放在家里有父母亲看着,才能制住她不能乱说。就是让萧三打她,也是她应得的。可我就是怕,怕别人说是我怂恿,又怕别人说夫君薄情,没有主仆情意,怕萧三这一辈子打她的话,别人看多了就可怜她,说夫君不好……” 萧护调侃:“你想得倒还真远,一辈子的话也出来了。”他悠悠地笑:“我实话告诉你,我又喊来萧三交待过她,不许让她过好日子,见天儿随便的打,折磨死了我再给他一个年青美貌的,哼,我没有主仆情意,她有几分!” 生过气,又接着笑话慧娘:“你不是对着她把话说得干净,”慧娘责问香荷的话还在耳边:“你不敢,怎么能到大门上,当着众人哭哭啼啼?你不敢,你母亲背地里打听我房中的事,到处宣扬!你不敢,怎么明知道这是母亲处置,又来直名找我!”前面还有话:“想我夫君久受父母教导,怎么会对丫头有情意?” 少帅拍着十三,三分调笑三分语重心长:“十三呐,你这做错事就哭,这叫耍赖吧?”慧娘抽着肩头,仰着脸儿哭得哽咽难言:“我害怕,我担心,我怕你以后不喜欢我。” “就为这个不喜欢你?”萧护更要笑她,见她哭得脸上糊成一团,似个孩子般,大乐道:“爱哭的丫头,我喜欢呢。” 再笑骂:“恃宠而娇!” 慧娘越发哭得伤心,当丈夫的就看着。他回来时天已黑,见到沙漏已过二更,这才开始哄,刚才当妻子撒娇,看得津津有味。搂慧娘入怀,少帅微笑而又中肯道:“我的十三多懂事儿, 公婆面前处处小心,表弟妹面前又个个小心,对着丈夫,无处不小心,就是对家人,也是存着小心,时时怜惜。好了,我这几句话好听吧?好听,咱们就睡去吧。” “呜…。呜呜,”十三这样回答。 少帅忍俊不禁,一枝梨花俏带雨,十三带泪撒娇,比十三舞刀好看。他佯怒了,揪住慧娘耳朵提下榻,往房中走,边走边训:“还睡不睡?” “疼,”慧娘就护耳朵。 呼上两声疼后,见自己丈夫啼笑皆非。慧娘噘嘴,就是不疼,就不能说几句。她乖乖跟着到床前,才想起来:“我还没有洗。” “快去,”萧护松开手,把她转个身子,在她屁股上轻踢一脚。见慧娘又揉身后,少帅一个人歪在床上笑起来。 当夜缠绵异常,入睡前,慧娘嘀咕道:“也是的,萧据媳妇为什么没来?”萧护睡意朦胧:“嗯,明天我支会他一声,他和七弟全是四叔公的孙子,不敢不来。”慧娘轻声的嗯,仰在他肩头上沉沉入睡。 月明,北风起来,少帅特意提到的十五爷萧据还没有睡。他是四叔公小儿子的第六个儿子,房头里排,是排第十五。 前面五个哥哥,三个没养住,早夭。还有两个随萧大帅出征,都有旧伤,是少帅入军中前,在从军中回来的最后那一批人中。 回来后,还跟萧大帅,练萧家的私兵。 萧大帅对四叔公尊重过于别人,就是四叔公一房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当兵参战的。四叔公的孙子们,在父叔辈们死的死伤的伤情况下,依然遵祖父命入军中,从不犹豫。 四叔公住城外庄子上,城里有几处房子,安置几个孙子。萧据成过亲也有一进小院子,离萧家不远,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带一个做饭丫头,一个守门家人过日子。 他娶的妻子杨氏,是自己房头里三伯娘的娘家亲,夫妻相得。 杨氏很聪慧,近似于狡黠。她从外面姗姗进来,挑明烛光,解下厚外袍:“前门后门我都看了,又让丫头去睡,我们可以安心说话。”萧据心不在蔫:“哦。”眼睛只在烛光上看。 “怎么着,你全看得清楚?”杨氏坐到他下首,关切地问。 萧据心神这才回来一部分,有些忧心:“是啊。我随大哥城外回来,就跟着侍候。媳妇们先去回的大哥,再去见的堂嫂。” “都是哪些人?”杨氏微微笑。 “三叔公房里的嫂嫂和弟妹们,竟然全来了,一个也不少。旧年里有埋怨,说萧家风水全在大房的五堂哥,十一堂哥等人,也急急忙忙让他们媳妇去了。”萧据面色不好看:“咱们房头里,不用问,全去了,你说先不急,走时交待我说不去,我本来想大哥要问,帮你回一声,不想他没有问,我就没有说。倒是七哥拿眼睛瞍我,我没理他。” 七爷萧执,和萧据同是四叔公一房。四叔公房中孙子们,全在一处排长幼。七爷萧执,出自四叔公的第二个儿子。 杨氏还是笑:“我这么说,自有主张。你再把少帅下午的话说给我听,一个字不要少。”萧据如实地再说一次:“上午出城打猎,说我马上功夫长进,再就没说什么。你也知道,兄弟们全知道大哥这一次进京,肯定彩头大,他军功那么厚,兄弟们都抢着去大哥面前。不仅你劝我少出这种风头,就是祖父,也天天教导,出风头的事不要去,用得上的事必须去,上午再没和大哥说什么。中午吃烤肉,大哥说我饭量小。” 他沮丧:“只怕大哥嫌我力气不中他的眼,这是不要我的意思吧?” “我看,恰恰相反。”杨氏道:“听你说的,大哥只点了几个人的名,这几个人包括你,怕是大哥全相中了。” 萧据一喜,又皱眉头:“你要猜错了,这可是丢大人的事。从祖父起,当年跟着老大帅。后来我父亲哥哥们,全跟大帅。我最小,不用说,肯定跟少帅!三年前,我本应该去。大帅说让少帅自己接兵权,家里人全往回走,我就没去成。要是当时去成了,这一次少帅军功,怎么着也有我一份。” 杨氏笑:“要是去成了,哪里还有我?”萧据与她夫妻相得,闻言也笑:“怎么会没有,你在娘家等着我,也许我回来,和少帅一个日子成亲,不是更好?”杨氏向往一下,又知足地道:“就这样也很好。” 萧据微笑,才笑一笑,又闷头不乐。杨氏看着丈夫为这事愁这几天,怎么会不为他着想,认真想一想,有了主意,笑道:“我说,家里旁支兄弟上百个,少帅带几个人去,你可问明白了?”萧据愁眉不展:“正是问明白才发愁,只带四个人去。” “啊?这么少?”杨氏原本还胸有成竹,也犯了难。夫妻对坐,想了又想,杨氏忽然问道:“少夫人带几个丫头进京?”萧据没明白过来:“啊?”杨氏神采奕奕:“你看我想的对不对,少帅只带四个人,小厮们就那六个对不对?少夫人带的人,不会多过少帅。为你随着进京这事,我打听得清楚,少夫人房中只有那几个丫头,今天你回来说两个大的得了什么不是,就算她们一同进京,人手也不足。你看,要是我也跟去侍候,少帅有没有这样意思?” 萧据啊地一声:“咦,你真是刁钻啊,少帅没有说,我没有想过。不过,”他微有喜色:“要是准我们带媳妇去,自然是侍候少夫人的,那……” 这更想起来:“大帅有话过,媳妇们全要跟着侍候。” “是了,三叔公房中不提也罢,咱们房头和大帅更亲。咱们这房里,你是最小的,一共十五个爷们,只看功夫挑尖的四个人,三哥,五哥,七哥和你。”杨氏流利起来:“七嫂,和咱们好,一起去也有个帮衬。三嫂,”她笑:“是个骄傲的,五嫂,是个小家子气的,我今天不去请安,就是先看明去的是哪些人,个个击破就是。” 烛光下,杨氏一片为丈夫的心思全在面上:“明天我先不去,你去府中侍候少帅,见他怎么说。我呢,去见三嫂,挑唆几句,不管她,她以后明白,让她恼我吧,这是前程的事,又是脸面,你若不能跟去,祖父看着我们就是不孝子孙。再去五嫂那里,再挑唆几句,由着她恼。等你得了功名回来,一家补些钱也就是了。” 萧据心中一宽,不过又好笑:“看你能的!你去试试也行,横竖丈夫有功名,妻子得荣贵,我你不分家,我的就是你的。不过,你揣着小心,别把三嫂认直惹恼,惹出事情,反而不好。”打一个哈欠:“睡吧,我累了,明天一早还要去侍候少帅。” 夫妻一觉到天明,起来萧据去见萧护。他出门时,顶着星星。萧护这个时候恰好出门,丢下一句话:“今天见媳妇子们,还要我帮你拿主意?”慧娘涨红脸:“陪了半夜不是,怎么还取笑人?” 再拜一拜,问道:“你出门,我就让人送若荷如柳回家去歇着,我要说什么,再教训?”萧护漫不经心:“萧北会去,他们是干亲,还能不去,你不说话,让她们自愧去。”慧娘送他直出院门,回来收拾不提。 萧护这几天一早全在大门外演武场上,这是家里最大的一个演武场。见兄弟们笔直如枪候着,萧护心中涌出一阵自豪。 什么国舅,什么贵妃,没惦量清楚萧家几斤几重!就敢寻事情! 虽然是灭封家,可矛头却直指萧家! 十五爷萧据听从妻子的话,认真听萧护说什么。见萧护面色一般,随口般道:“你我兄弟们热闹,少夫人那里,请房里人去请安,也热闹热闹。”萧据寻思着是对自己说的,昨天在城里住的媳妇,只有杨氏一个人没有去。 又见少帅不看自己,又像是没有意思。 先放下,随着萧护操练。早饭在这里用,他们用过早饭的时辰,杨氏带着小丫头出了门。三爷萧拔住处,就在隔壁街上,不用车轿,走几步就到。进门先问:“三嫂在家里作什么?”萧拔妻子吕氏出来,见是杨氏,笑道:“十五弟妹稀客,今天什么风吹动你上门?”杨氏笑道:“有事请教三嫂,特地而来。” 吕氏说不敢,请她房中坐,给小丫头拿个果子,让她外面去玩。杨氏先夸几句房中干净,比自己爽利。恭维得吕氏心花怒放,才道:“听说嫂嫂昨天又去拜少夫人?”话半分,就此停下。 见吕氏脸色,果然骄傲起来,面有不豫:“你三哥跟少帅出城,现打发人来让我去,我怎能不去?”又奇怪:“你没有去?咦,你为什么不去?”杨氏见她疑心就此起来,故意犹豫一下,再陪笑:“巧了,我恰好不在,十五爷也让人喊我呢,我没去,他晚上回来把我好一顿骂,” 露出委屈,诉苦道:“三嫂,因此我一早来问你。现在看着夫人也不说什么,但是婆媳能好多久?有一天又生分了,我们……” 她吞吞吐吐的,吕氏也听明白,大惊失色,一拍桌子:“对啊!我竟没想到!”当着杨氏就骂三爷:“就是个笨的!现在是少帅情正热,没一年抛开她,夫人重新不喜欢,这少夫人也就不值钱,他竟然让我赶这热灶儿去拜她。”就此大怒:“再喊我,我不去!” “三嫂,”杨氏又为难又窘迫:“我年纪小不懂,特地来请教三嫂,不想三嫂你倒因此和三哥生气,三哥回来怪我,十五爷知道,只怕骂我。三嫂,依我说,你该去还是去,我昨天没去,十五爷再叫我,我就得去拜,不过去到咱们看仔细些,也就是了。” 吕氏的为人,杨氏看得很真,是个骄傲的人。萧家数房旁支几百人,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眼红大房权势的大有人在,对大房权势不舒服的人大有人在。吕氏就是一个。 不至于干出坏事,就是心里啾啾叽叽地不好过。大房权势滔天,萧大帅好似江南土皇帝,平时说一不二,三姑太太家的小表妹说错话,萧夫人侄子苏大公子看错人,全家都拎去听训又下跪,吕氏心里更不快,背后解气的,就是萧少夫人出身不好,角门里进家门。 不快如前浪推后浪,昨天还能忍,今天受杨氏挑唆,吕氏执拗住,信誓旦旦:“你去只管去,我再也不去!” 杨氏满意出三爷门,再去五爷家里。五嫂方氏在家做活,这几天里天转冷,她身子不快,心里莫明的不快。听杨氏来慢慢地道:“十五爷让我去拜,我怕,万一,这日子还短不是?以后日子久了,才见人心。当然如今拜是该拜的,以后就有不好……当然怎么会不好,少帅心爱她,不会像七爷和七奶奶般,三天好两天不好的,五嫂,你昨天去拜过了,一定比我知道。” 方氏比她还害怕,她胆小怕事地道:“难怪我心里不舒服,也许是为昨天的事。三姑太太家的小表妹平时待的好不好,不好的时候那么着罚。唉,让你说得我没主意,难道我昨天拜错了,可那么些人全去了呢。” “不是这样说话,五嫂,大家都拜,自然是要拜的。只要这拜与拜也不同,五嫂,你对我说说,昨天你们去是个样子?”杨氏反正是陪笑脸,装怯懦。 一语提醒方氏:“呀!我们从二门上进,见她的丫头按在二门内当着人打!可怜见的,虽然没有男人经过,也是当着人打,那板子可不轻。” “呀!五嫂,这是你说的!”杨氏一口咬死是方氏先说。方氏疑惑:“怎么了?全看到,不是我一个人?”杨氏怕怕地道:“难道是她,得了不是?”方氏糊涂了:“这……也许是吧。”杨氏又咬死住这话:“五嫂,这是你说的?” 方氏被她弄得脑子全晕乎:“我亲眼看到的,想来也是,打她的丫头,不就是下她的脸面?她的丫头再不好,也不能拉到二门上当着人打吧?” 杨氏叹气:“五嫂,这是你说的。” 她为难地苦苦思索:“依着五嫂你的话,不拜……当然不行,十五爷只怕打我。唉,我若对十五爷说打她的丫头不好,缓一缓的话,十五爷只怕打我。”方氏大惊失色:“十五弟妹,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杨氏给她一个含蓄的笑,软软道:“当然我不说,五嫂,咱们妯娌说话,对爷们说多不好,你说是不是?” 方氏点头:“我也不会说,你放心。” 不动声色中,十五奶奶杨氏摆布了两个嫂嫂,告辞出门。回家去,见守门的家人,平时跟着萧据出门,已经回来。桌上摆几样时新果子,守门家人呈上碎银子:“这是买东西剩的银子给奶奶,十五爷让我回来告诉,说收拾好就去吧。” 杨氏见果子大又新鲜,接过碎银子,赏一小块给家人,让他去街上雇车,门外候自己。不是没钱置办车,是才成亲,丈夫没功名,仗的是家里公中分银子,杨氏会把持,一般儿就雇轿子和车。 让小丫头取出昨天准备的食盒,新的,红漆美人图盒盖。取四个白瓷盘子,不是珍玩,也抹得洁净,配上果子或黄或红,颜色好看。 亲手放好果子,洗干净手,柜子里取出自己平时做的两色针线,一样是绣百子图的袜子,是好兆头的意思;一样是折枝花卉的衣领子。用小包袱皮包裹好,换新衣服,重匀脂粉。带上小丫头拿上东西,主仆上车往萧家来。 杨氏平时来得不勤,但来到对门上的人笑脸相迎,从不敢拿大,守门的人都喜欢她。见杨氏问:“少夫人房中是什么人?” “才去五、六个人,是老舅太太房里的媳妇。”这个老舅太太,指的是萧大帅的舅母。杨氏洗耳恭听过,袖子里取钱出来:“妈妈们打酒吃,”又悄声笑:“几时人最少,我进去倒好。不然,我怕少夫人记不得我。” 妈妈们全会意,来的人都想在大帅、夫人、少帅面前单独见见。如今少夫人水涨船高,媳妇们这样想,也正常。 就让杨氏门房里坐,近中午时见人一个不少的出来,进来告诉杨氏:“快去,她吃午饭是个空儿。你运气好呢,少夫人不在夫人房中侍候,你一去就能见,也许还留饭。你运气不好呢,少夫人侍候夫人用饭,你要等。不过午后更没有人,你说话更方便。” 得了杨氏的钱,拿几块点心请她:“你先用一块儿,免得你饿。”杨氏谢过她,带着小丫头进来。东西也不让她捧,自己双手捧着食盒,上面放着装活计的小包袱,一路走一路想,如今都能去萧夫人面前侍候午饭,可见昨天发落她的丫头,另有原因。 一径来到慧娘房中,慧娘果然不在房中。冯妈妈留她坐:“夫人用午饭,少夫人只怕在夫人房中用过午饭才回来。”杨氏笑容可掬:“那是那是,夫人不疼少夫人疼哪一个。”冯妈妈见她知情识趣,笑道:“正是。” 慧娘果然是用过午饭才回来,见杨氏来,微微一笑,心想她果然来了。以前也见过,没有认真看。今天见她打扮整洁,说话利落,又很是恭敬,慧娘很喜欢。杨氏走后,冯妈妈又道:“她亲手捧着东西来,十五奶奶倒是不错礼节的人。” 晚上,慧娘把东西给萧护看:“全留着呢,还没有用。”萧护一晒:“难为她找来,不比家里的差,你吃了就是,不然散给丫头们,什么好东西,还留给我看!”慧娘就散给丫头们,有心给若荷和如柳送几个,想想萧护说得对,自己一句话也不安慰她们,以后才好约束。 多给了小螺儿两个。 萧据夫妻在家里正说笑,杨氏一五一十的说着:“我进去说,咱们房头和大房里,从来不分彼此,天天想着来侍候,又见识不多,怕羞手羞脚的,少夫人不笑,妯娌们笑。十五爷骂我想得不对,侍候来迟。” 萧据有得色:“你就是赛诸葛,鬼谷再生。我有意和三哥一起出来,说渴了,到他家里讨茶喝。三嫂倒茶给我,三哥随口问她今天有没有进去侍候,三嫂当时就挂脸色,因为我在,含糊着说,不去的好。三哥恼了,我就赶快回来了。” 这个时候,五爷在家里也不高兴,问妻子方氏:“让你天天去少夫人面前侍候,你怎么不听?”方氏怕见别人,也怕他。就拿杨氏的话当成自己的话来说:“……。万一她又不好了,大帅和夫人只怕怪我们错敬她。” “啊?”五爷愣一愣:“还有这种事?”方氏柔柔婉婉的道:“不然,你先弄清楚为什么事打她的丫头?” ------题外话------ 今天早上的章节是昨天定时好的,不好更改,感谢在今天。 昨天晚上,数字亲继白天14票后,又一次给了8票,感谢了。 地中海亲今天又是五票多票的给,感谢了。 还有许多给五票两票多票一票亲。感谢了。 感谢所有投票的亲。很多亲爱的,是每天有票,有票就给。 鞠躬感谢所有的亲们。 舞动仔的小内内,跳一支感谢舞。好吧,据说内内现在不值钱。 那舞动仔的小心肝,跳一支感谢舞。 哈哈,咱们欢快地看十三进京去了。 翻口袋,找月票,求月票,翻口袋……。亲们,请允许仔以身相许,用自己的单薄小身板儿,外加每天勤奋的更新换您的月票啊。 ☆、第八十三章,萧西萧北的亲事 锦帐中,慧娘抱着萧护手臂和他说话:“十五弟妹是个机灵人,她见到我,一句一句全是好听的,不像有些人,看得出来还看不上我。”她说得并没有半分难过,萧护还是亲亲她:“机灵就好,你喜欢就好。” “我是喜欢她,可四叔公房里,三爷功夫好,瞅着人也可靠。”慧娘帮着萧护一个一个地看过。萧护柔声道:“三弟是个直性子人,直性的人大多可靠。就像我的十三。”慧娘还不知道自己丈夫打算到京里清君侧,得到夸奖,她过于高兴,拿脑袋抵着萧护肩窝撒娇:“十三不止这些好处呢。” 萧护很喜欢:“你又撒娇了,你还小吗?”慧娘停下来,颦眉头:“那带哪四个人去呢?”她脸儿一皱,萧护就莞尔:“还要过父亲那一关。”这一去京里是拼命,不仅功夫好,还要人忠厚。忠厚,要放在功夫好前面。 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人。 萧北到院门外,打听少帅睡下来,交待院中当值的小厮萧墨:“夜里警醒。”角门上唤人开门,见是他急忙开了,萧北往家里来。 梁妈妈见他回来,才起身还没开口,萧北不耐烦:“知道知道。”梁妈妈举手要打他:“出兵放马没几年,脾气不小!” “娘,我去看她,你不用多说!”萧北袖子里取出几封银子给梁妈妈:“今天来了几个外官儿送的,我和萧西分了分。”梁妈妈取一封放桌子上:“这个给若荷带去。”萧北一脸的烦得不行,但没说话,等母亲收好银子再出来,挑一个灯笼,去看若荷。 若荷爹娘也是家里有名的人,是个管事的。可女儿被打,不敢去求。见萧北母子过来,如接贵客。让萧北炕上坐炕上坐,萧北道:“还是先看妹妹。”若荷的娘欢喜不尽,和梁妈妈使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色,殷勤地唤丈夫:“他爹,快带孩子去看。” 家里房子窄,若荷就睡一墙之隔,听到干娘来也罢了,那个见到自己就不满意,总带着自己高攀他的干哥哥也过来,趴着睡的若荷尖叫:“我只要干娘,别的人不要!” 萧北喃喃:“鸡踩住脖子,不过这声儿。”反倒对若荷娘和自己娘道:“我有话交待她,娘你们都不必进去。”若荷的娘欢天喜地,好似女儿挨打似是体面事一般,连声道:“好好,你去交待她,你交待的她才听。” 三个大人们坐外面,互相笑着,静静听里面动静。 若荷瞪着帘子,见萧北进来,尖叫一声,要起来又不像,也一动就疼,要不起来,趴着给萧北看,她眼泪快急出来,手指门帘:“出去!”再一句:“你是个看笑话的!”萧北冷笑:“是啊,我不看你笑话,都快被你连累到有笑话了!” “我是我,你是你,谁连累你!”若荷气得脸通红。萧北唇边冷笑不断:“看来二十板子打少了,明天回少帅,重打二百打断你腿才好!” 若荷哭了:“谁不知道你会侍候,显摆呢!你要显摆也分分时候,我现在丢了人,看到你显摆就难受!” “活该!”萧北骂道:“你是我妹妹不是?等你好了,我拿大耳刮子打你!”若荷大怒:“你敢!”萧北哼道:“我不敢?”本来只站门帘内,隔着有几步,现在走上两步,扬起手。若荷往后要躲,实在打重了,哎哟几声,伏在枕上痛哭失声:“如柳和我好,我想着这没什么,再说香荷那么的闹,少夫人脸上不好看。如柳说劝玉荷姐姐不要闹,还有个好下场,我就答应让她去。没想到……” 萧北大怒:“没想到!”他带气扯过一把椅子,“当啷”一声摔放床前,大骂道:“我跟少帅出去,要像你没想到,早就死多少回!”若荷泪眼汪汪对他:“你别骂了,现在我该怎么办?少夫人只怕不敢再要我,少帅只怕不让要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你才知道没脸!”萧北吼道:“我被你连累的也没脸了!”若荷受惊吓的住泪,半天小声道:“我是我,你是你,我只认干娘,不与你相干!”又心酸:“你是少帅面前的红人,我是落马的黑人,你更看不上我……” 萧北往门帘处看看,压低嗓音:“我本来就看不上你!”若荷气噎住:“你!”重新哭起来,越哭越伤心,更哭更伤心。萧北翻眼睛瞅着她,一言不发的看着。 “你,肯定是喜欢夫人房里的小莺儿,她看到你就要多说几句;不然,你就是喜欢灵芝儿,只怕还有玉红、翠玉,”若荷哭道。 萧北一脸懵懂,见哭声不断,好容易才找个空子插进去问:“你几时喜欢的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喜欢你,是爹娘相中你,干娘说喜欢我,”若荷抹泪水。哭得嗓子干,又起不来,羞于喊爹娘,也内心朦胧觉得萧北来看自己挺好,喊爹娘来,他就走了,没法子求他对少帅求情,重新进去的事。 就求萧北:“给我倒碗茶吧。” 桌上有壶,萧北倒茶在手上,见茶还行,不过比家里差太多。把茶给若荷,见她如饮琼浆,一气喝完,又气她又可怜她。问:“还要吗?” “不要了,”若荷怯怯的对他看,见萧北还是沉着脸,抹一把泪水:“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吧,我对爹娘说。如今我也配不上你,你,跟小莺儿吧。”萧北恨的很想给她一个耳光,恼怒道:“嫁给我不见得好!家里伤残的,你没见过!还有萧南,有一天我像萧南一样起不来,你,” 若荷叫起来:“我不怕!”叫过讪讪地难为情,身上疼,又丝丝地轻轻吐着气:“反正你不会要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她黯然:“你走吧,这亲事,算了吧,” 萧北把手中接回的茶碗重重一放,摔得“当”地一声,不回身冷冷道:“我若有什么不好,你会不变心?” “当然不变!”若荷惊喜的抬头。萧北自小跟萧护习武,身子修长挺拔,怎么看怎么喜欢。又生得不错,又是少帅的贴心人。 以后前程如锦。 正看着,萧北回身,若荷羞红脸,低下头趴枕头上。萧北重回床前椅子上坐着,还是想问:“那你可以告诉我,几时喜欢我的吧?” 若荷羞羞答答:“真的是爹娘作主,你几年不在家,听说你跟着少帅立功,我从来不敢想高攀你。” “那你是情愿的?”萧北问道。 若荷不敢看他,点点头。 萧北道:“有多愿意?” 停上一停,若荷低声道:“我知道配不上你,不过,我再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比我机灵,比我见识多,我想着,看少帅对少夫人多好,从没打过她,红脸都不多,你跟着少帅,只怕也是这样的人……。” “那是你没见过!”萧北打断她,心想没打过?少夫人是又拧又拗的性子,以前是这样的,成过亲才好许多。少帅是惹到他,就火爆脾气,成过亲也好许多。少帅和少夫人一生气,两个当小厮的左哄右劝,出足功夫。萧北忽然想笑:“你要我学少帅,好,好,好,” 拎鞭子揍人就行,这倒好学。 若荷听他一连三个好说得奇怪,抬起头来看他面有微笑,心中有希冀,又怕这事不成,更难过上来,伏在枕上默默才开始流泪,听萧北道:“嫁给我,样样得听我的,你若不依我,我可不客气。” “好!”若荷惊喜交集,傻呆呆抬头看着他。萧北觉得这呆头呆脑样子好笑,袖子里出一件东西,若荷问:“这是什么?” “金创药,我们在军中用的,很见效。”萧北清清嗓子:“你快好起来吧,三天后,我们成亲吧。” 若荷叫道:“三天后!” “是啊,少帅进京的日子都定下来,满府里给萧西找亲事,我呢,先被你占住,就不能再挑。”萧北是一脸的遗憾。 若荷红着脸:“我也被你占住不是,等了你三年。”是萧北随少帅去军中的第二年,梁妈妈把这亲事定下来。 捏着那药,若荷结结巴巴:“我身上疼得很,要是三天后不能好,怎么办?”萧北无所谓的耸肩头:“这药是最好的,你要还不好,也得上花轿。” 起来把椅子放回去,头也不回:“我走了!”若荷还没有回话,他步子快,人已经出去。若荷爹娘和梁妈妈在外面一个字不漏的听到,三个人都满面春风,萧北跪下来认了岳父母,还是那句话:“三天后成亲,白天我回过少帅,少帅在府中北角儿赏了两间房子,给萧西也两间,他还在挑人。少帅怪他磨蹭,说好三天后他再挑不好,就给他指一个。” 萧北听到这句话时,有些抹汗,幸好家里早定下一个,不然让自己挑,他怕自己也挑不好。几年没回来,府中丫头性情都不知道。而在军中四年之久,有些老兵说媳妇偷人的话,萧北也听到不少。 幸好,家里早看中一个。 若荷爹娘喜不自胜送梁妈妈和萧北出去,喜欢得什么都忘了,在门外才想到问萧北:“这丫头以后的差使?”萧北道:“不妨事,少帅教训过她,只要改过,以后一样用她。再说她嫁给我,要随我去京里,还是侍候少夫人。” 若荷爹娘把萧北夸了又夸,心这才放下。他们也担心萧北相不中,又担心萧北如少帅一样,外面带一个回来。 虽然深夜,进屋后睡意全无,当夜就商议怎么收拾房子,请什么喜娘,至于女儿伤能不能好,想也不想。 若荷烦恼一整天,就是怕萧北因此悔亲事,现在亲事就要成,上过药后,疼痛好许多,睡了过去。 萧北没有在家里睡,敲开角门又回府中,书房里见萧西愁肠百结状,还没有睡。面前摆着丫头花名册,百无聊赖的翻着。见萧北进来,大喜:“快快,来帮我挑。”点一个人名,念道:“花团儿,” “腰太细。”萧北笑。 萧西再挑一个:“紫英儿,” 萧北笑:“人太苗条。” “啪!”萧西合上花名册,不高兴地道:“你调侃人呢!”萧北拍拍他肩膀:“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你挑了两天,一个人也没找出来!媳妇有什么难挑的,挑一个老实本分的,能生孩子,以后咱们有不好,她不变心就行。给你挑的丫头全是生得好的,你还相不中?难道你跟少帅这么久,倒没有管老婆的本事?” 萧西愁容满面:“我,我不敢说。” “说吧,你喜欢就好!”萧北给萧西一个鼓励的眼光:“少帅作主,她不答应也不行。”萧西还是忧愁:“我再想想。”萧北大笑:“看你,愁得像老头子,你继续愁,横竖你不睡,你看着,我睡去。” 萧西一个人独自纠结:“她不答应?她会答应?她不答应?她会答应?”抱着头弯腰,就差钻裤裆里,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一夜没睡到天亮,洗把脸精神恢复。见少帅出来,头一句话就问:“挑好了?”萧西缩头,萧护不悦:“忒婆婆妈妈!快挑,今天收拾房子,明天选衣服,这人胖瘦高短总得有吧。”萧北出来捂嘴笑,把自己的亲事回过,再笑道:“回少帅,您亲自指一个给他,他就说了。”萧西急头涨脑:“萧北你!” 萧护疑惑:“萧北你知道,你告诉我。”萧北笑嘻嘻:“奴才不能说,这个人得萧西自己说。”他说得很是诚恳,萧护骂一句:“这是什么闷葫芦。” 先放下不提,带着小厮们操练,演武场上,兄弟们又早到齐。早饭后,萧护重新想起来,喊萧西来正要问,有人回话:“张大人来见少帅。” 萧护眉头一皱,进京的日子都定下来,这个人又来说什么?不能不见,出来见张同海脸色郑重,一本正经地道:“少帅,请问您前日和少夫人在城外,很是恩爱是吗?”张大人昨天就听说,只是现在惧怕萧家父子不敢来问,又想到宫中贵妃,不能不问。 在下处琢磨了一天一夜,还是得问问,以后见贵妃有交待。 萧护板起脸,一针见血地道:“大人,有话进京再说,不是更痛快。”进京去,哼哼!张同海听他这话,马上就痛快,打一个哈哈:“好好,少帅,少夫人去不去?”萧护微微一笑:“大人,我妻子是进京去领赏赐,必去的。再说,她不去,你能答应?” 张同海再打哈哈:“少帅快人快语,痛快痛快。”他满意的告辞而去,这个人只要到京里,贵妃怎么处置,就与自己无关。 自己的差使,算圆满完成。 张大人满意而去,萧护对他背影拂袖,重新进来,见到萧西又想起来,命他放下手中的事:“我这一会儿不见别人,就办你的亲事。现给我挑人!”萧西被逼不过,萧北又只是偷笑不住,萧护才见张同海一心的闷气,见萧北笑得奇怪,挑眉一笑:“这就有了故事了。” 少帅本着给自己解闷的心情,想到萧西生得这么好,又是跟自己的人不会亏待,不会有丫头不愿意嫁他。 当下命人去各房中喊来年纪相当的美貌丫头,在书房厅上站着,自己带萧西和萧北出来,少帅含笑:“你难为情说名字,就用手指吧,你不指,就让别人指你也不错。”萧北嘿嘿坏笑。厅上莺莺燕燕,粉红娇黄,萧护看着有趣,又见萧西局促不安,更来了兴趣,对萧北道:“去个人请少夫人出来,让她帮着萧西相看。” 萧西头上的汗,一滴子一滴子下来。 慧娘房中有人,就回说不出来,不过请少帅好好乐一乐,说他平时辛苦。萧护微笑道:“罢了,”也乐到现在,十三不出来看,少帅就催促:“快些挑一个,还真的等我给你挑。”见萧北从外面飞奔而来,笑嘻嘻:“再等等,奴才请萧西家人过来帮着相看。”萧护好笑:“你这奴才,我找乐子,你凑趣儿,也好,这事本该家人作主,不过是念你们跟着我外面辛苦,由你们自己挑。” 见三、五个丫头不住眼风对萧西使,都中意。萧西不看她们,丫头们就恨恨看他,少帅就更要笑。萧西的爹娘过来,满面堆笑给少帅叩头,他们后面还有一个苗条少女,穿着极素净的衣服,给萧护叩头过,就站在萧西娘后面。 萧护见到萧西父母亲来,特意起身受他们的礼,又赏座位。对这个少女笑容满面:“你也坐,萧西成年不在家,难为你照顾公婆辛苦。”少女分明没开脸,但是毫不羞涩,只欠身子行礼,说不敢坐,站在萧西娘身后。 萧西头上的汗,就滴得更多。 这天,可是初冬天气。江南地气暖,也是穿夹衣和薄锦袍的天气。 久挑不中,厅上丫头们小声抱怨着:“太大样子,” “就是,分明看不上人。” 萧西的爹娘催促几声,萧西头更不抬。萧西的娘急了:“少帅多少事情,为你一个人在这里占半天功夫。依我说,亲上加亲,你嫂子的亲妹子紫英儿,我看就好。”紫英儿喜出望外,也在意料之中。 那苗条少女,是紫英儿的亲姐姐秀兰儿。萧东战死后,秀兰儿自愿为他守寡,这事大出萧护意料,问明本人愿意,父母也不阻拦。感动的少帅把秀兰儿月钱提了一倍,又按六品官的俸禄按年给萧东银子,全给了秀兰儿。 因此没有开脸,还是少女。 有这一出子,萧西选紫英儿是顺理成章,理当报答才是。萧护本来也想这样配,可提着紫英儿名字问萧西时,萧西咬死不答应。萧护当他相不中,又不愿意委屈萧西,就取来丫头花名册,让萧西自己再挑。 现在还是紫英儿,少帅也不奇怪。他笑着道:“既选中了,拿身量儿大小出去,让人送衣服来,后天成亲。”又命萧北:“喊她老子娘来,我来对他们说。再进去告诉母亲,取赏的东西来,告诉少夫人,让她赏首饰。” 萧北对萧西深深看着,又怜悯,又恨铁不成钢,故意大声道:“萧西,我去了啊,”还不动步子。 “不!”萧西迸出来一嗓子,把厅上人都吓了一跳。萧北大喜:“你想通了?快对少帅说。”萧护掸掸衣角,他也乐完了,不动声色:“说吧,心里是什么想头?”萧西扑通跪他面前,脸上急得不行,只是迸不出来字。 萧北都想骂他了:“快说呀!” “砰!”萧西就一个头叩下去,一个字没说出来。萧护微微沉下脸:“你相与了不能相与的人?是哪一家的?是家里的?你天天跟着我,不可能呀?” 萧北急得团团转。 萧西总算又迸出来话,一开口泪流满面:“少帅开恩,我……我……。”我了半天没我出来,萧护阴沉下脸:“你别告诉我,你不能人道!” 厅上有丫头低笑出声。 萧西一急,话出来了,回身手一指:“我要娶她!” 大家顺他手指看去,见萧西指的,却是愿意为萧东守寡的秀兰儿。 厅上默然,紫英儿面上一红,又明白过来,隐隐有了喜色。萧护却松了一口气,马上也就明白萧西心意,轻踢他一脚:“奴才,你不能早说,折腾到现在!”萧北在额头上抹子虚乌有的汗水:“唉,你总算说出来!” 真是费劲儿! 秀兰儿叫了一声:“不!”她浑身颤抖,垂下头不敢看任何人。萧西诚恳地转身看着她,人还跪在萧护面前。他脑子里闪过他的哥哥萧东战死的那一年,萧东的尸体是萧西亲自送回来,萧西路上流干了眼泪,等带着棺材回来,和父母亲抱头痛哭,当时在现场的家人们全哭的时候…… 秀兰儿冲上来! 她发疯似的推开阻拦她的人,发疯似的推开棺材盖,发疯似的扑到萧东身上哭……她哭得昏天黑地,谁也看不到,直到晕过去。 萧东也是个很英俊的少年,他和秀兰儿的事半遮半掩,约好军中第一次探亲时成亲,并且告诉自己的弟弟萧西。 只有萧西知道。 当天就搭灵棚,萧大帅和萧夫人一起来祭奠。每一回死人,萧大帅都会亲自祭奠,且不少给抚恤银子。 萧西的父母亲伤心过度,还要应付萧东的亲事。在萧西还没有来得及说秀兰儿的事时,当天晚上秀兰儿是未亡人的打扮,出现在灵棚里。她随身携带自己的一个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裳,执意要为萧东守灵。 她拿出来萧东给她的定情信物,不然所有人的反对,在萧东灵前起誓从此不嫁别人! 秀兰儿的父母亲来劝,亲戚们来劝,好姐妹们来劝……谁也劝不走她。只换来秀兰儿当众重新起了一次誓言:“我每个月有月钱,自己能养活自己,以后家里所有的钱,都是兄弟萧西的!” 萧大帅知道以后,命萧夫人试探过几回,见秀兰儿真的心比石坚,十分高兴地撮合了秀兰儿未嫁守寡,成了萧东的未亡人。 从那天起,秀兰儿就深深刻在萧西心中。 萧西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的姑娘。在侍候少帅的闲暇,经常会想到秀兰儿。打仗的时候遇到生死关头是正常现象,萧西就把自己的心事告诉萧北,有一个人可以说说心事,会好得多。 两个小厮就以后找什么人,交换了一下看法。两个人的看法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现在少年清秀,收到家中寄来的东西时,同时还收到许多丫头寄来的东西。 什么鞋,什么衣服,数不胜数。 但是有一天如萧南那样伤残床上,不能起来,不能动弹时。这些寄东西的丫头们还会剩下来几个? 每过一年,萧西和萧北对秀兰儿就敬佩一分。 萧西在外面,家里的事情,全仗着秀兰儿料理。萧西的父母亲还年青,才四十岁出头。可是膝下多一个年青孩子,虽然少了一个儿子,也不再过于悲伤和难过。 成亲这话,还是萧北先说的。萧北道:“可怜你大嫂连个孩子都没有,你一肩挑两房,给她一个孩子吧。”萧西摇头,萧北和他无话不说,就骂他忘恩负义:“那你以后要养她老,让你的孩子养她的老。” “我要娶她,不要一肩挑两房!”萧西告诉萧北:“我不想再娶别的人,我只娶她一个,生下第一个孩子,过继给我大哥!” 这就是少帅命萧西挑亲事,萧北知道萧西心事的原因…… 回想往事只一瞬间,秀兰儿在这一瞬间里痛哭失声,喊了无数次:“不,我不能答应!”平时喜欢嬉皮笑脸和贫嘴的萧西跳起来,双手握拳暴躁地对秀兰儿喊:“你为我大哥想想!你不能让他没有孩子!” “你生下来的孩子,过继给我!”秀兰儿也冲萧西喊。萧西恼怒地头上青筋突突的跳,觉得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笨,怎么就听不明白,他大声道:“那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怎么过!”秀兰儿迅速回话:“我侍候公公婆婆!”萧西马上转向自己的父母亲:“我要娶她!”回身又去萧护面前跪下,两行泪水流下来,泣不成声:“少帅让我挑人,我只要这一个,别的人,是天仙神仙我也不要!” 萧护当然是一片成全萧西的心,再说少帅战场上手下不留情,责罚起人来也不客气,但对于忠心侍候萧家的人,从来心软。 少帅含笑:“你起来,我为你作主!” “不……。!”秀兰儿双手掩面,眼前的事情让她情绪失控:“我不能对不起你大哥,你不能让我对不起你大哥,”她呜呜地哭起来:“少帅这两年给你大哥的银子,我全交给婆婆给你放着。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相中这些钱,又有人当面说我守不住……你现在说的这些糊涂话,不是让我无立足之地吗?” 最难熬的,不是没有萧东夜夜的孤单,而是一边思念萧东,一边还要听很多人的风言风语。这才是最难过的日子。 萧西翻身跳起,恼怒道:“你当我不在家,我就不知道!”他一字一字迸出来:“所以我要娶你,少帅作主,我看哪一个人再敢乱说,再敢笑话你没有丈夫,我要他好看!” 他直眉瞪眼,吓得有些胆小的丫头妈呀一声往外就跑。 秀兰儿满面泪水,忧伤的看看萧西:“你大了,就要成亲,以后家里不愁没有人,我……”大呼一声:“萧东,我来了!” 对着一旁柱子就撞过去! 她这一撞,看得出来用足力气。步子不迟疑,人也过去的比平时跑起来要快。 萧西魂飞魄散:“不!” 眼看着秀兰儿就要撞到柱子上,厅外飞奔而至一个人,大红衣裳,水绿湘裙,是少夫人慧娘到了。 萧护让人请慧娘,说有乐子看。慧娘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送走房中来看自己的媳妇们,带着水兰和小螺儿匆匆忙忙过来,边走边笑:“少帅在玩什么?” 在厅外,见里面不像有好玩的,倒像是在闹腾什么。慧娘对于自己丈夫生气,总是怕当那被迁怒的池鱼,就对丫头们笑:“咱们看看在闹什么再进去。” 只听了几句话就听得一清二楚,慧娘被感动了。见秀兰儿咬住牙不肯答应,这个时候需要一个女眷去劝几句。慧娘就往里面去,才上台阶,就见到秀兰儿寻死。 少夫人十三的功夫从来不是吹的,敏捷地抱住秀兰儿,把她救下来。才救下来,正在劝她,见萧西疾风般冲过来,把自己手上的秀兰儿一把夺走,双手摇着她大吼:“你怎么敢去死?你凭什么去死?我不答应你为什么去死!” 萧西吼得慧娘耳朵疼,又见萧西好似疯疯颠颠地有些吓人,觉得自己丈夫那里最安全,慧娘就快步走到萧护身边,对他嘟嘴:“萧西疯了,你快说说他。”萧护微笑,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少帅心中温暖,他拉起妻子的手夸奖她:“多亏有你过来。” 对于秀兰儿刚才要撞柱子,少帅也后怕上来。见萧西还在那里摇秀兰儿,边吼边摇她肩头,秀兰儿面上泪水都被他甩出去。萧西的父母亲明白过来,商议了一下,过来见萧护和慧娘:“这亲事,我们愿意!” 萧护大为开心,当下站起来:“就这么定了,”对慧娘笑道:“这事少夫人安置,办得不好,唯你是问。”慧娘低低加一句:“还以为是办得不好,军法从事。”对自己丈夫调皮地伸伸舌头,含笑吩咐紫英儿:“扶你姐姐回家去,出嫁从自己娘家走吧。衣服,我去回母亲,就让人送来试穿。” 她管过家,知道有几个人老实可靠,就对萧护说了:“我去回母亲,让他们帮着操办亲事。”萧护甩手掌柜似地笑:“我不管,到后天只是去吃酒。再就办得不热闹,我就要说话了。”慧娘一笑:“是是,办得不好,我自己来领责吧。” 那边萧西还没有恢复正常,他被秀兰儿那一撞吓得神智快不清,还在那边又叫又晃她。紫英儿代自己姐姐给萧护和慧娘叩过头,走过去没好气:“我说姐夫,我姐姐没撞到,快被你摇晕过去!” 萧西这才松开手,见秀兰儿完好无损地在面前,一个人又傻呵呵地笑起来:“呵呵,嘿嘿,哈哈……。” 萧北下了一个结论:“萧西疯了!” 直到晚上,慧娘还在笑个不停,她对着萧护学萧西的笑,竭力地咧开小嘴儿:“嘿嘿,呵呵,”也学着萧北道:“喜欢疯了!” 萧护看着她好笑,慧娘又扬眉心满意足,双手合十拜过路的神仙,祷告道:“有情人终成眷属。” 对面她的夫君懒洋洋接话,那斜睨过来的眼神中若疼爱若怜惜:“是啊,我和十三总成眷属。”慧娘马上又调皮了,坐他身边,高高的噘嘴:“你对十三有这么用心良苦吗?”是用心良苦的调戏才对吧? 萧护恰好坏笑:“很是用心,不用心怎么能调戏得到?” “你欺负人!”慧娘赌气伏他怀里,手不住揪着他的锦绣腰带。窗外北风飞过,窗户上微微作响。少帅双手抱头,在这微声响动中笑容满面,悄声问妻子:“要是我先于你而去,十三……”慧娘凶巴巴瞪他:“不可能!” 她似一只炸毛的小动物。萧护含笑:“假如,十三……”慧娘举起拳头在他鼻子下晃晃,恶狠狠地道:“你敢!”萧护大笑出声,调侃道:“有也被你吓跑了!”慧娘先是嗔怪地看着他,再就又似哭不哭,萧护急忙道:“开玩笑,这不是想到萧东,偶然才问。”慧娘鼻子里吸两声,带着哭腔:“没有你,我怎么办?”她伤心了:“十三就没有家了。” 萧护后悔莫及,抱住慧娘想着法子哄她:“别哭了,”慧娘不理他,少帅皱眉:“给做衣服?”慧娘不理他。 “摘天上星星?”萧护逗她。 慧娘想笑,又忍住:“这不可能。” “那,给加零用钱,”萧护捕捉她的每一丝笑意。 慧娘忍无可忍地笑出来,亲昵地在丈夫怀里笑话他:“那是对小表妹。”想到小表妹,慧娘抱住萧护脖子娇滴滴:“明天接她吧,人家有几天没见她了呢。”初开花瓣般红润的红唇,又爱娇的嘟起来。 萧护忽然心中温暖,也抱紧慧娘,低低地道:“十三,你真讨人喜欢。”他说得情意绵绵,慧娘马上活泼起来:“是吗?”一定要萧护说出来哪一条最讨人喜欢。萧护一本正经,还打官腔:“啊,贤惠,啊,乖巧,啊,知道疼表妹们,” “咕”地一声,是慧娘笑起来,又撒娇:“人家要不疼表妹们,想来就不疼十三了吧?”萧护微笑:“也疼的,不过,”他拖长嗓音:“小表妹早几年就问过我,我答应过她,娶过门的表嫂不疼她,我是要责备的。” 慧娘马上怏怏不乐,自己嘀咕:“早几年就给我下绊子?明天扣她零用钱。”萧护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这一条对付她,最见效不过。” 想想那小丫头对着自己就:“嘿嘿,表嫂,表哥又夸你了,”一手要钱,一手才交货,背后还会玩这一手。慧娘顿觉得自己需要检讨,仰面出神:“嗯,明天多给她钱,让她答应我,以后夫君要不喜欢十三,就让……小表妹和你闹去吧。” 萧护戏谑地配合:“这钱要我出吧?”慧娘得意洋洋:“那是当然的!” ------题外话------ 这本书更新到现在,总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就是订阅起起落落,落落起起。 网站又出来一个什么有效会员收!掉得哗哗啦啦的,十分精彩。 无人可以解释这收是从哪里来的。 此书首推不过,仔永远记得。 仔对于本书的态度,从一开始对大姑说的,认真写完它,真到现在没有改变过。 仔也用形动来完成它! 一天两万字……。目前的章节自己回头看,只会比小小王妃好!当然这是自己的看法。 唯一安慰,就是月票月票月票还在!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请喜欢的亲稳定订阅,感谢了……。 如果努力还不能的话,那只能用尽力来表达了。已经足够努力,足够的尽力。 ☆、第八十四章,小厮们成亲(二更求月票) 萧家世代武将,有一个别人的没有好处,办事从来快速,不拖拉! 第二天,萧西和萧北的房子就收拾好。萧西从自己家里出来,虽然第二天就要成亲,也不避嫌的去到秀兰儿家。 秀兰儿是家生子儿,就住在府里面大门内。因为明天就要办喜事,来道喜的家人们络绎不绝。秀兰儿的爹娘得了两天假,在家里招待人。正笑得合不拢嘴,见外面走进来萧西,跪下叩头问:“嫂嫂在吗?” 萧西和以前一样,喊秀兰儿是嫂嫂。 坐着的家人们哄地一声笑起来,但是全都站起来打趣:“萧西,你今天还能上门啊?”秀兰儿父母更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线。 换成几年前,秀兰儿要为萧东守寡的时候,秀兰儿父母哭伤了心。可女儿执意要守,他们也不敢得罪少帅,勉强答应。 现在见到新女婿一表人才,萧西萧北都是清秀少年。他们忙笑道:“快坐,你要找她,只怕她不肯出来。”萧西笑一笑:“对嫂嫂说,我接她去拜大哥。”秀兰儿父母一愣,赶快进去传话,秀兰儿听说,换上一件素净衣服,大大方方出来。 没有人再笑话他们,这一对人让人羡慕得不行,可他们的姻缘是由萧东而起,是由秀兰儿肯守前约,而萧西也慧眼识人,且情意无价上来。 “换件衣服,”萧西只对秀兰儿扫一眼,就这样道。秀兰儿才愕然,萧西虽然带笑,神色却带着寂静:“明天是我们的喜事,我要你打扮得出落去拜大哥,让大哥在天之灵放心。”秀兰儿明白了,道:“你等我。” 进去换下身上的月白色罗衣,重新穿一件桃红色衣衫,换上几件珠钏,这才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门,萧西赶车,只带秀兰儿一个人往城外去。 萧东是为护萧护而死,萧大帅允许他在萧家的坟山上埋葬。这里,秀兰儿不是头一回来,她在家中每年都来,因此熟门熟路上山来,离得还远,先见到那坟前有一行人在。秀兰儿忙道:“少帅和少夫人在。” 萧西眼圈子一红,又忍住,见山路陡,伸手去扶秀兰儿。秀兰儿面上一红,把他甩开,低声道:“有人在。” 再说是走过的路。 蓝天悠悠,青山叠翠。萧护负手在萧东坟前,喃喃自语:“萧西是个好样的,没想到他肯娶秀兰儿,这样也好,以后你也就有了子嗣。明天他就要成亲,我带少夫人来看你,你地下有知,可以安息。” 听到身后脚步声,料想是萧西,不然谁还会往这里来。萧护不回头,见脚后跪下萧西和秀兰儿,两个人叩了三个头,萧西痛哭流涕:“……大哥放心,以后嫂嫂我来照顾。还记得你在战场上对我说,嫂嫂是个有情意的人,果然不假,被你说中。明天兄弟就要成亲,生下孩子来以后让他来拜你。房子是少帅赏的,定礼八件首饰,一般的人家也不过如此。夫人赏了四件,少夫人赏下四件,大帅喊爹娘去,又给了一百两银子,一对金花,晚上兄弟我簪起来,大哥地下有灵,到兄弟洞房来看看,就像大哥你进洞房一样……” 秀兰儿就在一旁哭。 萧护红了眼睛,慧娘忙送上自己帕子,想到战场上狰狞,也忍不住要哭。萧西且哭且说,一直说了有一顿饭功夫,才收泪。和秀兰儿又给萧护和慧娘叩头拜谢,主仆数人下山来。 萧西送秀兰儿回家,萧护携慧娘:“走,去看看萧南。”少帅在马上,慧娘在车里,伸头出来悄笑:“不想萧西天天嘻嘻哈哈,竟然这样有情意?” 萧护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你夫君我教导有方,就像十三,不听话就打!”一句话勾起来慧娘回忆往事,拧身子低头回车里去,不再说话。 萧南家在府门外,离萧家隔几条街。萧北赶着车,在门外停下,让跟来的小厮萧守去通报。里面萧南的娘才迎出来,见少帅和少夫人已经进来。 萧南睡在炕上,听说少帅和少夫人来,忙喊自己媳妇:“快打扫屋子。”帘子打起,萧护笑道:“不必扫,你这奴才,近来可好?”萧南见少帅身后就是少夫人,急了:“奴才这屋里不像样子,少夫人进来只怕亵渎。” 慧娘这是第二次看他,头一回是初回家和萧护来看过,盈盈一笑:“我已经进来了。”见萧南十分局促,就让萧南家的抱孩子给自己看。 孩子一周左右,穿虎头鞋,红色绣鲤鱼小花薄袄,吃自己手指头。萧护也逗了他一回,见他笑,就大笑起来,问萧南:“这孩子身子长,长大了不会比你矮。”萧南就势道:“等他大了,让他侍候小哥儿,”对少夫人瞟瞟。 萧护一笑,当着萧南家的在,看萧南身上炕上:“也干净!”又问有没有生褥疮,萧南家的红着脸:“不敢不给他弄干净,大帅和夫人不时叫进去问,不敢怠慢他。”萧护只点点头,还是问萧南:“如今可安心?”萧南家的更低下头。 萧南的娘外面听到,满面堆笑进来,倒为媳妇说几句好话:“她勤快呢,家里家外的全是她收拾。”萧南瞅自己媳妇一眼,虽然睡着起不来,也没有好脸色:“她不敢!我对她说了,以前我容让着她,是觉得对不住她没有孩子。现在有了孩子,她要不安心,我起不来打她,回夫人去,让夫人打她。” 萧南家的脸上下不来,说孩子撒尿,抱着孩子走出来。慧娘跟出来,想安慰她几句,见她解衣服喂奶,白生生的胸前有一片红。萧南家的急忙掩衣,慧娘已经看到,觉得自己不必再说什么,含笑重新进来。 萧护在问萧南家长里短:“多少天上一次药,医生说可有起来的指望,”又骂医生:“全是不中用的,我再给你找好医生。”萧南就要热泪盈眶,他虽睡在炕上,却照顾得好,并没有极瘦弱,反而面色红润,他哭道:“只恨我起不来,只恨我不能再跟着少帅鞍前马后的侍候。要不是少帅寻来的药,也不会有孩子。我是不中用了,以后等有了小哥儿,让我儿子侍候小哥儿,代我尽心。” 他伤的地方是神经,古代没有神经这一说,只知道他不能再起来。 萧护拿好话安慰他,又唤进萧南媳妇,板起脸交待:“他好,你就好!这话我来一次,对你交待一次!你要记住!只要我听到他说半个字不好,我打断你的腿!”萧南媳妇跪下来哭了:“是!” 等出门,慧娘先到马前,小声告诉萧护:“人家两个人好着呢,”再告诉他萧南媳妇身上有红印子。萧护莞尔:“看你眼睛尖的,我何尝看不出来他们好,不过是多告诉她,萧南我照看到老,让她不要有花花肠子。”白慧娘一眼:“看你急的。”慧娘笑嘻嘻:“这不是怕你灰了她的心。” “到底是个女眷,”萧护听着挺喜欢:“十三你的心慈善。”他上马:“快上车去,回家去还有事呢。”慧娘其实还想问问萧南起不来,萧南媳妇起先不愿意这亲事,这洞房是怎么过来的?慧娘要不是萧护力气比她大,圆房可以把夫君撵房外去。 再一想不用问,自己这夫君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他要想让萧南圆房,他就有主意。 房中,萧南媳妇坐在炕沿儿上垂头还在哭,孩子交给萧南的娘抱出去。萧南轻声细语哄她:“你不要有怨言,少帅是疼我,疼我不就是疼你。”不能怪萧护来一回说一回,萧南媳妇生得面如桃花,身段儿也妖娆。这有过孩子,更是该丰满处丰满,该轻盈处轻盈。 萧南媳妇泣道:“我知道,可是,少帅总不信我,我这心里多难受。”萧南一听就恼了:“是你以前太好!为嫁给我,你还要去寻死!”他起都起不来,生气不会砸桌子打板凳,就是气得脸涨得吓人,青筋迸起来多高。 萧南媳妇忙哄他:“看你急的,你要不喜欢,不是我遭殃。”拿帕子给他擦迸出来的汗水,萧南慢慢的好下来,听孩子哭,让她出去看孩子,自己一个人出神想以前跟少帅的旧事。想着想着正在去睡,听外面有人悄声说话。他吼一声:“进来!” 萧南家的忙对如柳妹妹道:“你坐着,我进去说说。”如柳妹妹急得只是哭,一个人在外面抹眼泪儿。萧南家的进去,对萧南道:“如柳得了不是,我对你说过,二门上打了二十板子,被少帅撵出来,这不,听说若荷和萧北成亲又能进去,如柳妹妹来求你,说只怕少帅进京以前来看你,想托你求个人情儿。” 她低声笑:“多相与一个人不是更好,再说如柳进去,在少夫人身边,也能照应咱们。”萧南大骂一声:“放屁!”如柳妹妹在外面,听到里面萧南咆哮:“让她走!少帅要她,自然叫她。不要她,谁说也不行!” 如柳妹妹哭着跑进来:“好哥哥嫂嫂,帮这一回吧。等我姐姐进去,自然有人情还。若荷姐姐沾了萧北哥哥的光,听说成亲后就要随着往京里去,我姐姐要不能跟去,少帅和少夫人再往军中去,三年两年才回来,以后就更没有她的份了。” “你……糊涂!”萧南又气上来,吓得萧南媳妇抱住他:“这不是咱们家的事,你别生这么大气。”她也急出泪水,对如柳妹妹道:“好妹妹,我才还为你说话来着,可你,也不能把我男人气着了。少帅刚才来,还说不能亏待他。他要是有个不好,我和孩子可怎么办!” 萧南是一气就冷汗直冒,青筋暴露。听自己媳妇说的伤心,慢慢缓下来,一字一句告诉如柳妹妹:“你不要再东托西托的,听你说话就是个糊涂人,你姐姐我以前见过,那时她还是个小毛丫头,没想到她还是不机灵。说什么你姐姐进去,自然有人情还!我是废人一个,全仗着大帅少帅有情意,按月给我一口饭吃,少帅来看我,是少帅的恩德高。我用到你什么人情!再者说,就重新让你姐姐进去,再也不能做背主的事!” 他不想再多说,闭上眼:“你走吧!”如柳妹妹哭着走了。萧南家的送她出去回来,萧南骂她:“多相与什么人!相与这样的人!是少帅听她的,还是她听少帅的!”萧南娘抱着孩子回来,听儿子生气,也是大吃一惊。 赶快进来看,见媳妇跪在地上捂着脸哭个不停。孩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萧南娘把孩子塞给媳妇,让她出去,来劝萧南:“你别气,她惹你生气,我还打她。”以前萧南媳妇寻死觅活的闹,萧南娘也不客气。 萧南叹了一口气:“不关她的事。”睡上一会儿,听自己媳妇轻手轻脚进来,不知道拿什么。萧南睁开眼,见她哭得眼睛微红,叹气道:“你别担心!我好歹也撑到孩子大了,有个前程!”萧南媳妇愕然过,又气又急:“你这是什么话!医生前天来,说你好着呢!就是起不来,”她面上一红:“我将就你就是,”萧南笑一笑,再有些沉痛:“我知道嫁我委屈你,”萧南媳妇更急了:“你说这话,是想让我吃什么亏!” “没有,”萧南见她涨头急脸的,面上更是白里透红,看上去更好。这是当年萧夫人房中的一枝花,萧家硬压而成。成亲是捆着成的,圆房是强迫而成。成亲后,萧夫人三天两头喊进去震吓,又不断赏东西,直到有孩子,才算松一口气。 萧南让她身边坐下,见自已媳妇还是哭,放缓语气哄她:“出去逛逛?家里钱随你使,你爱什么就买什么,买过了兴许就不生气了。”萧南媳妇啐他一口,破泣为笑:“萧西萧北明天成亲,娘让我去吃喜宴,我要收拾衣服,逛什么逛!” 惹出来别人夫妻生一出子气的如柳妹妹,正一个人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去哪里,只能回家。 她回家要从若荷家门口走,刚才已经去过,吃了一个闭门羹,现在才过去,见门上喜字刺眼,又有家里的人来来往往贺喜,只低着头进去。 若荷的娘在门内看到她,装看不见的进去。若荷在房里看赏的衣服,见自己娘进来,自己想起来问:“娘,我分出来的药,你送给如柳没有?”若荷娘沉下脸:“如什么柳!管你自己明天成亲最好!” “我就问问,”若荷嘀咕,忽然想起来:“咦?你不会没送吧?”她动动身子:“这药真管用,我好了许多。要是如柳也好了,明天也来多好!”若荷娘气不打一处来,手边有扫炕的扫帚,拿起来对女儿就是几下子:“多事!” 萧北外面来,他们成亲匆忙,送东西来去的避不了嫌,听若荷在里面哭:“哎哟,哎哟,我还没有好呢,”萧北进去,见若荷娘才住手,拎着个扫帚指鼻子骂:“我没有送!你待怎样!你就要重新进去,知足吧你!撵出来的人,你见过几个进去的!要不是你有这亲事,谁又为你求情!” 若荷见萧北进来,更哭得凶:“我不就提一句,好好的,我还没好就打人。”萧北上前劝:“妹妹怎么得了不是?”若荷的娘这才看到他,看到自己的好女婿,就气不打一处来,把扫帚往萧北手中一塞:“明天就是你的人,你自己管。这个糊涂人,还想着为如柳求情!”若荷哭道:“我们好上一场,我进去了,她不在,只想上一想,这还不行。”委屈得呜呜只是哭,又揉自己身子哭:“再打就真的什么也不行。” 萧北本来不想笑的,听到最后一句忍俊不禁,劝自己丈母娘出去,板起脸来问若荷:“如柳家里人几时来找你?”若荷哭着道:“一次也没见!这药好,我说和她好一场,分她一半,让娘送去,看娘这样说,只怕不送。我怎么了不好,娘要打,你也来问!就不能有个来往的人!你倒没有!萧南还不是你回来,三天两头去看!” 萧北撑不住,好笑道:“我也就问一句,你说这么多!”他手中本来就有扫帚,是他的好丈母娘塞给他的,此时随手扬上一扬,还没有说话。若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蹿过来一脑袋顶在萧北胸脯上,冷不防的,萧北往后退几步,撞在门框上。 “砰”地一声响! 若荷这一撞,把她自己打出来的伤牵动,痛得嘴里丝丝吸着凉气回炕边上,边吸气边瞪眼:“不许打人,你看少帅,几时打过少夫人!”萧北揉着胸膛,笑个不停:“算你狠!我要是学少帅,今天应该给你一顿鞭子!”若荷忍着身上痛,叉腰:“你想把我拿下来,仔细着你!” 萧北一掸衣角,坐下来:“过来过来,咱们今天理论个够!”若荷心里有点怕,面上冷笑依然强硬:“今天我还不是你家人,你能把我怎么样!”萧北笑眯眯:“那明天呢?”若荷更冷笑:“明天你敢打我,我就死给你看!” “你有能耐,就狠到底!”萧北还能怕她,没好气道:“难怪少帅撵你们出来,一对糊涂人!我告诉你,以后你再到少夫人身边,谁是忠心的人,你就和谁好!还说什么就不能有个来往的人,我告诉你不必!……。” 说了一通话,若荷撇嘴听着。萧北说完要走,若荷不甘示弱地又甩给他一句:“我也告诉你,成亲后我还是我,你少吓人!”又自己嘀咕:“跟萧南似的,起不来还骂萧南嫂嫂!要是我,不敢给他一顿!” 萧北回身就抬手,若荷娘呀一声,往炕上就跑。又牵到伤处,跪伏炕上又开始呜呜:“痛……”萧北哈哈笑几声:“活该!”丢下一句:“明天晚上再说!”转身出来,对家里人打声招呼,出门回去。 如柳在家里只是哭,再也找不到人去求。 少帅的宝贝小厮要成亲,不仅家里人都去,隔房头年青的爷们也来。四叔公房里的三爷萧拔一早却和妻子在家里生气。他换上出门衣服再问:“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吕氏不耐烦:“要去自去,你这当家的人去了还不行?一个小厮两个小厮成亲,看你这爷们忙的,像是你成亲!” “这两个不一样!这是跟大哥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你看大哥对萧南,像自己兄弟一样照顾!”萧拔这几天就窝着火,让妻子去少夫人面前请安,她也不去。萧西萧北成亲,她也不去!他在心里恼怒。 吕氏也窝着一肚子气,她性子自傲,是娘家自给自足,嫁过来夫家也自给自足,有条件不满意别人。见萧拔还不走,吕氏道:“你再说也没有用!我劝你也不要去!又不是兄弟们成亲,你去帮忙应当!一个奴才,受家里看重,弄得人人要看重他!”又喃喃:“一个出身不好的人,少帅看重,就弄得人人都要敬重。” “你胡说什么!”萧拔听在耳朵里,大怒道:“原来你是这样心思!”吕氏更带着气:“难道想错了!我劝你不要去,也是为你好!你看才撵出来的如柳,以前也是人人看重,十五弟妹见到她,就要喊她一声妹妹。现在呢,让十五弟妹喊她也未必喊吧!依我说,以后还有不待见少夫人的时候……” 说到这里,咽下去,若无其事的收拾着桌上。萧拔问她:“十五弟妹喊她妹妹,你几时看到的?”吕氏冷笑:“我亲眼看到的!现在她也知道怯了,前天来对我说,只怕少夫人一时高一时低的,又说十五爷赶着她去拜,她不能不去拜!我告诉她,我就不去!”把手中东西重重一顿,这一声闷响,萧拔忽然就明白了,狐疑道:“她说她是不想去?” “当然!她不想去也罢了,也不敢说!”吕氏道:“你当我是不敢说的人!”她挺胸脯昂起头,一付要吵架你尽来的架势。 萧拔只对她看一眼,道:“我有的是力气,不在你身上使!”自己出来越想越不对,萧拔前天才见过十五弟妹杨氏,当时杨氏和少夫人在一处,杨氏脸上的那个笑,笑得说不出来的讨好。 萧拔满心里要跟萧护出去,妻子不奉承他也无法。见天色不早,急忙到府中去,见两间房子里坐满了人,房内坐的全是自己房头,或隔房头的兄弟们和媳妇们。 杨氏也在,她满面春风帮着张罗,倒茶水递瓜子儿,好似是她自家里办喜事。萧拔用心把她打量一回,怎么看十五弟妹不像是勉强而来的。 勉强来的人,这座中有几个。是坐着吃东西喝茶,眉梢虽有笑容,却也有淡淡。外面欢笑声更起,是萧护和少夫人到了。 少帅今天不是新郎官,也打扮得很好。他主婚,穿一件大红色罗袍,更显得面白如玉。在他身边,是花枝招展的少夫人,含笑手搭在少帅手上,偏着头听他说话,是津津有味的表情。 杨氏头一个迎上去,不知她在房里,怎么眼睛这么尖的看到。她笑逐颜开地行礼:“嫂嫂这衣服好,嫂嫂好眼光,我们都不及呢。” 已经定下十五爷萧据会跟随上京,慧娘就更笑脸相迎:“你起来,”她带的两个丫头,一个是小螺儿,一个是青儿,都在身后。杨氏就站过去,在另一边扶起慧娘,殷勤地道:“嫂嫂慢些儿走,这里才放过鞭炮,有炮纸乌黑的,只怕染到衣服。” 萧护在另一边松开手,把慧娘完全丢给杨氏,他神采奕奕和兄弟们打招呼,又看新房中辅设得整齐,满意了:“这也罢了,还过得去。” 他一到,所有勉强和不勉强来的人全起身。见这房中高柜明几,少帅还只说过得去,都觉得自己今天来对了。 萧护还在看,忽然眉头一皱,所有人都跟着心一紧,听少帅喊:“贤娘,”慧娘总得他喊上两声,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名字,忙进来垂手:“在呢。”萧护手指镜台:“你是怎么照看的!这喜事,怎么弄出来个镶绿玉的镜台!前儿我说库房里有红漆镶珊瑚镜台,不止一台。你不用,也不拿出来给他们!” 慧娘想想果然是的,赶快道:“是我错了,”现让人去换,萧护皱眉在房里转来转去,从萧西两间房看到隔壁萧北两间房。萧西和萧北跟他后面满面笑容,一起说:“够了,”少帅才出来。慧娘当着人,从来会装相。对他笑靥如花:“我又去看过喜娘喜花,再不会出错。”萧护淡淡嗯上一声,又是那一句:“这也罢了。” 萧南媳妇抱着孩子过来,慧娘自己接过来抱着,殷勤地送给萧护看:“看看,他倒有两颗牙。”扎牙孩子口水不断,就弄到慧娘衣服上,慧娘一只手擦拭,不防孩子溺了,这就把衣服弄脏。 萧南媳妇吓得不行,赶快说着赔罪的话来接。萧护哈地笑起来:“他倒机灵,自己母亲身上不弄脏。”并不见怪,对慧娘这才有个笑容:“快去换,就要到吉时。”慧娘匆匆忙忙出去,少帅又来逗那孩子:“你长大了,一定是个淘气的。” 房中的人都跟着来逗他,人围得太多,那孩子见全是生人,哇地一声哭起来。萧护哈哈大笑对萧南媳妇道:“抱出去哄哄,以后多抱出来,就不怕人了。”萧南媳妇满面红光,抱着孩子对少帅欠身子,带着他出去。 白天在家里被少帅敲打的不多闷气,就此没有。 萧拔再看杨氏,灵灵巧巧地跟出去,帮着哄那孩子。这一切不管怎么看,全是出自内心。萧拔恨妻子不来,又认定杨氏必定做了什么。见五弟妹也不在,走到五弟身边问他:“五弟妹也不来?”五爷摇头笑:“她是个怕见人的,再说三嫂也没来。”萧拔笑:“也是,”又问:“十五弟妹倒伶俐,前天她到我家里去,听说是从你家里出来的?” “我倒不知道,她们妯娌们见面不是常事。”五爷随口说过,又去帮着取鞭炮。萧拔打定主意晚上把妻子好好盘问,先丢下来也去帮忙。 慧娘换衣服回来,等吉时到,花轿从角门进来,搀下两对新人一处拜堂。两个小厮文武双全,跟着少帅出生入死前程不用说,是光明灿烂。少帅主婚,少夫人操持亲事,萧大帅和萧夫人也有赏赐,因此人人称赞。 如柳的娘也在,见到这种热闹就只想掉眼泪。有人称赞秀兰儿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有人说萧西有情意,也有人眼红说风凉话。 喜宴是家里大厨房上办,开了一处偏厅大家吃酒。酒吃到一半,见一个小厮过来,对十五爷萧据附耳说几句,萧据笑笑,等他走了,又喝两杯酒,说散酒出去。三爷萧拔一直在看他们夫妻两人,又认得那小厮是跟萧大帅,难免紧张,怎么叫他不叫自己? 又见本房里七爷萧执也得了一句话,也慢慢地起来出去。萧拔正坐立不安,身后多了一个人,有人悄声道:“三爷,大帅请你慢慢地去见他。”萧拔一喜,只点一点头,席中正推杯换盏的用酒,没有人太注意。 萧拔行了一个酒令,喝了一杯酒,说如厕出来。见小厮在外面等候,前面引路,带他去见萧大帅。 萧大帅在书房里,房中坐着少帅萧护,还有四叔公房里十五爷萧据,七爷萧执,再有一个是三叔公房头的二房里九爷萧扬。见萧拔过来,萧大帅命关门。他在烛火下肃然,缓缓对四个侄子道:“我萧家男儿的祖训,你们可还记得!” “记得!萧家男儿,遇难当闯!遇险当强!……”这里三爷萧拔最大,由他回话,别人全双手扶膝,坐得笔直。 萧大帅嘉许的夸奖道:“好!”目视四个侄子,微微有了笑容:“少帅后日就要动身。如今京中局势动荡不定,我想,你们四个人跟着一起去吧。” “是!”四个人都露出喜色,能选中随侍少帅,这对于萧家的男人们来说,除非他真的不图上进,这是脸面! “上京的人不能多,又个个要有用。我想,你们媳妇也都是好的,也带去和少夫人做个伴吧。”萧大帅没有明着说是侍候,不过大家心中明白。 萧拔脸上一红,在烛光下看得一清二楚。萧大帅马上看到:“嗯?你有什么话?”萧拔跪下来,满面羞涩:“侄儿愿意随少帅前去。是我媳妇,她人笨,又在家里安逸惯了。回大帅,要是她不去,也别不要我!大帅不要我,祖父知道是因为媳妇才不要,肯定要打我。” “哦?”萧大帅略一沉吟:“那你独自上京,路上衣服浆洗,可托弟妹们照料。”萧拔高兴的叩一个响头:“是!侄儿此去,一定以少帅为首,件件听从他的!” 萧大帅含笑:“老三,你是个好的。回去,再劝劝吧,真的不去,也没有办法。”萧拔更高兴了,起来给萧护又行了一个礼:“多谢大哥,路上有该吩咐该责备的,请大哥不必客气,也不必想着给脸面!” 萧护对他微微笑,示意他坐下。 再来萧扬萧执萧据全叮嘱过,萧大帅语重心长,这才把真心话说出来:“此去京中,只怕有凶险。险者,或者有功名,或者有不测!再或者,你们要呆上一段时间才回!有孩子的,孩子丢家里,我自会照看。让你们媳妇跟去,一个是去的人少,在京里找侍候的人不如自己的人放心。二来,要是你们呆上一年两年的,倒是夫妻团聚,也有人照看你们。” 十五爷萧据马上道:“我媳妇愿意去!我对她说过,带她去京里看天子脚下繁花世界,也告诉她,要侍候嫂嫂。”萧拔一听,心里就更不舒服。听萧执萧扬也纷纷道:“我妻子不是弱身子,经得住路上风雨。” 萧大帅慈爱的看一眼他们,含笑道:“让你们携带妻子前去,不仅是用人上放心,还有一条,要是无凶险,你们也好在京中玩乐。侄媳妇们都是好的,嫁给你们后不曾有过错,也该带她们出去看看山水。” 萧拔一听,多少更明白。马上起身:“回大帅,我回去,一定让她一起动身。”萧大帅笑容满面夸他:“好好,不过不要动拳脚。”房中嘻嘻几声笑,萧大帅笑道:“萧拔是不打妻子的人,这样才好。少帅,” 萧护陪笑起身:“儿子在。” “你离了我,也不要打贤娘!”萧大帅特意交待他,是让萧护一顿鞭子逼迫慧娘成亲弄得心中总是惦记这事。 萧护跪下来:“儿子记住了。” 四个侄子你看我,我看你,少帅打妻子?从没有听说过。这其中是七爷萧执是打老婆的人,他摸摸头想,难道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大帅让他们再去喝酒,只留父子在房中。萧大帅让萧护跟自己进内间,取出一件东西展开来,微有得色喊儿子:“你来看!” 却是一幅京城的地图! 萧护喜不自禁,眼馋地盯着:“父亲,这是哪里来的!”有这图真是太好了。萧大帅笑吟吟,说出来的话可不好笑,他手指在皇城外:“这里或可以设伏,邹国用老匹夫若不知趣,你这里可以暗杀他!” 又指一条街:“如果我没有记错,张家在京中的宅子,是在这里!数年没有进京,只怕他另有宅院!”手指移动:“你进京去,就住这里,有几个家人是可靠的,不过你随身带去的,全是可靠人。” 萧护喜动颜色,眸子里放出光彩来:“父亲为我想得这么周到,儿子怎么孝敬才好。”萧大帅眸子里闪过担心,一闪而过,他郑重地道:“你要小心才好!” “是是,父亲放心!”萧护小吹几句,安慰父亲的心:“儿子不敢说身经百战,也自有分寸。再说父亲为儿子已派去许多人,儿子还要孝敬父母亲,怎敢不保重自己!” 萧大帅见他明白,也觉得欣慰:“本该留下媳妇,可张同海一定不肯!去吧,只怕她有了,你路上随时照看,不要大意!” “是是,一旦有了,儿子马上派人来回。”萧护和萧大帅商议京中清君侧,哪些人杀,哪些人留,如何回皇帝,如何正朝纲,这不是头一回。不过今天少帅格外喜欢,地图在古代弥足珍贵,全是用脚量出来才能画出来。 这样一幅京中地图,先不说它价值如何,只是能看到的,都不是一般的人。 可算是价值连城。 ------题外话------ 呃,今天仔不知道该肿么说。 这文,即将到一个小*部分。 在这里,先感谢昨天投许多票的地中海亲,前面有字母的数字亲你投了五票,许多亲投了多票,容儿宝宝和数字亲一票一票的亲,要仔多更,感谢亲们喜欢仔的文。 许多亲只看仔的书,一票一票的投。许多亲,看别的书,每天有票,或隔天有票。 仔感激涕零。 数字亲们,仔爱你。和爱大姑一样。 就是订阅不稳,仔更这么快,许多亲们养文不要养订阅好不好?帮一把吧,文在前期需要支持的。 昨天仔和许多亲在沟通,关于追和养。 养文,请不要养订阅。 仔是全力以赴的更,请勿讲订阅啊。 网站新出来的有效会员收,又不给解释。真怕越写有效会员收变成零。 真可怕。 求月票求月票,支持月票吧…… ☆、第八十五章,离家,去往京都 廊下有急急脚步声,父子一起回身,听窗外有人道:“那个人醒了。”萧大帅应上一声,收起地图,亲手交给萧护:“你带上。”萧护跪下来,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忽然泪流满面:“儿子不孝,这般大了不能孝敬父母,反让父母亲操心!” “幸好为父还不老,还能为你操心!”萧大帅调侃他一句,命他起来跟自己出去。月光下,萧大帅身板儿笔直,面容上皱纹不多。萧护今年二十岁,萧大帅是四十才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外面月色清淡,北风为夜色而留步,许许卷舒着,在夜风中展开。远处大笑声传来,不知道怎么在闹房。 笑声到了这里,嘎然止住! 书房里外都有守卫的人,却纹丝不动的似隐入夜色北风中,仿佛和它们溶为一体。 廊下候的人前面带路,萧护跟着父亲不紧不忙地走下长廊。出书房往北,是一片林子。林子后,几座小小分开的院子。进了其中一间,房中下了地道,出来再走上去,另是一座小院。三间正房,两明一暗,两间厢房,掩映在花木中。 这是在外面几座明显可见的小院中修建而成,除非有心人,还要在高处看,才能看出来这里的玄妙。 只有两个忠仆在这里,带路的人院门口停下脚步,守在这里。一个忠仆在房中,另一个欠欠身子,请大帅父子进去,悄声道:“才醒过的,要水喝,喂了几口,正在喂药。” 房门轻推开,还是惊动里面的人。床上睡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身上包扎着白布,已经来这里数天,是以并没有鲜血渗出。但包得全身无处不在,足见他来的时候凶险近十分。 他有一张刚毅的面庞,虽然年纪小,也看得出来长大后必定是个好男儿!推开嘴边药,嗓音虚弱:“是萧伯父?” “是我。”萧大帅快步到床前,俯下身子关切地道:“良能,你好些了?”听着这亲切的声音,顾良能流下泪水,用模糊的眼光看萧大帅身后的那个人。 他身体高大匀称,肩宽腰蜂,着一件大红罗衣,面上光辉熠熠。他接过床前仆人手中的药碗,示意他出去,亲手关上碗,走到床前来,露出笑容。 “是孝简兄?”顾良能还记得萧护的字。 萧护微笑:“是我。” 父子两个人都笑容以对,顾良能忽然迸出一声:“哇!……”才哇,自己收住!惊恐地对窗上门上看,萧大帅看着心痛,这孩子遭受到什么?安慰他:“我这里安全,你可以放心诉说。”顾良能抽抽泣泣,才一抽噎,又止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伯父,小心!” “小心什么?”萧大帅急忙追问。 顾良能刚才情绪激动,一口气快提不上来,萧护喂了他一口药汁,缓缓道:“慢些说,不着急,你是在我家里。” 两口药汁下去,顾良能马上有些精神。他对着药碗看,苦笑一下:“只怕费钱不少。”顾良能是汉中守将顾重山的小儿子,顾重山是跟过萧大帅的人,顾家也是武将世家,顾良能从小受摔打,也用过药,只尝一口,就知道这药珍贵。 萧大帅慈爱的道:“你的命最要紧!” 顾良能觉得自己能对得住这慈爱的,就是赶快把事情说出来。他对萧护张张嘴,又喝了两口药汁,断断续续说起来。 “前年的六月,京里来了一位大人,叫黄岗。黄大人来到的名义,是巡视。” 萧大帅点点头,朝廷对在外武将们总有怀疑,派人巡视也正常。 “这老贼来到以后,”顾良能咬牙切齿起来:“就私下勾结将军们,又有几个低等的军官和他最好,一处逛窑子吃酒。父亲觉得不对,喊来几个军官问,第二天黄大人就上门掏出一张圣旨,说父亲必定有鬼。那圣旨上写着,如顾家有异动,一应事项由黄贼接管!” 萧护用力抿着嘴唇。 “我父亲当然不依!天高皇帝远,怎么知道这圣旨是真是假!一面应付他,一面让人去京中验证这圣旨来历!不想,”顾良能又流出泪水,喘了几口气:“黄贼收买了几位将军,在路上把查证的人杀害!” 萧大帅恼得眼睛都红了,这是什么天!乌天才对! “我父亲自打发人去以后,总觉得心里不安宁。又命我三哥五哥分兵两路去京中,那已经是前年的秋天。三哥五哥走以后,父亲还是觉得不对!找事情打了我大哥五十军棍,明里让他养伤,却命大哥私下来见萧伯父,”顾良能说到这里,更哭得不能自持。他死咬嘴唇,好容易才接着说下去:“可怜我三哥五哥,死在京城外,这消息是我后来逃难时才知道。可怜我大哥,出城只有两百里,就……” 萧大帅握紧拳头,他内心里的愤怒难以言表,这是*裸的谋害! “父亲一向御下甚严,有些将军们很是服贴。大哥死去没两天,尸首被人送回。父亲当时晕厥过去,醒过来后喊我和二哥到身边,只说了一句话,逃命去吧。二哥不服,又找到黄贼的一些证据,带上冲上黄贼住处。二哥功夫是兄弟中最好的,却中了黄贼陷马坑,又……去了。” 顾良能痛哭失声。 萧护静静流下泪水。萧大帅恼无可恼,低喝道:“既如此,何不拿下这贼子,乱刀砍死!” “我劝父亲也是这样说,父亲这才告诉我,汉中四面的,司、吴、褚三家,还有韩宪王兵力,在黄贼来以后,都有移动。我们知道的晚,也没有想到朗朗乾坤,会有这种事情!等到父亲明白过来,离我们最近的康世叔已定谋反,江世叔也全家也无消息。我们兵权原本受制于韩宪王,已失先机,一直束手束脚。” “那就应该集合兵力,先图自保!”萧大帅恼得头发都快直起来。 顾良能哭道:“黄贼来到带来大批的珠宝,又有一道似真似假的圣旨在手,还有韩宪王数年来,一直拉拢帐下将军们,人心不齐,只有私兵们数千,难以成事。四面又受封锁,在当年的冬天,我才逃出,本想先到萧伯父这里,没走一百里,就有人截杀。无奈转去京中想诉冤枉,又在京门外受到追杀,这才知道三哥五哥死讯。无计可施,转去荣世叔处求告,荣世叔一听大怒,点起五千人随我前往汉中,未到汉中,尽数被临安郡王孙珉拦下,荣世叔无奈,只能让私兵五百随我独自前往,我回到汉中,才知道父亲已去,四哥也不在……” 萧大帅也流下泪水,没想到,没意料,痛失先机,让人宰了一个痛快。他痛心地和儿子交换一个眼色,父子两个人心中都是一个意思。 此去京中,必有凶险! “可怜荣世叔的五百私兵,被我尽陷于汉中。我独自一人中了刀伤,是几个忠心的将军们卫护我,在他们家中辗转来回躲避搜查,直到去年夏天,我再次逃出,才知道荣世叔,江世叔,康世叔,程世叔全被下了兵权,人却无事。我不敢再前去连累,只能来投萧伯父。在钱塘江口,又中了十几刀,总算……老天有眼,我活着见到萧伯父!” 顾良能说完,人已经喘得没有力气。 萧大帅算算日子,恨恨地道:“吕春梁!”是这一伙人做的!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谋杀人,又意图谋害自己媳妇。萧大帅眸中闪过杀气,萧护面上也是杀气腾腾! “父亲,请允许儿子……”萧护没有说完,他知道父亲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萧大帅恨声道:“这事无疑是为牵制我而来,只是奇怪,江、康、程、荣四家人都还在,江家全在狱中,人也还在,怎么顾家却是这般凶险?” 他命萧护:“你进京去,给我查明白了!” “孝简兄要进京?”顾良能缓过来气,焦急地来问:“带我去吧,我手中有黄贼和韩宪王来往信件,我要进京告御状!” 萧护为难,顾良能会错意,苦苦哀求:“只要带我进京门,就不用再管我,我也不会再拖累孝简兄!” “兄弟,你的伤还没有好。”萧护诚恳地道:“你养好伤,再进京不迟!”顾良能再转向萧大帅:“伯父,您肯救我一命,请再次慈悲,让我去京里吧!” 他挣扎着还要起来叩头,没动几动,人再次晕过去。 见他鼻息渐安宁,萧大帅交待忠仆们用心照顾。带着萧护回转书房,父子一起恼了:“不像话!” “岂有此理!” 萧大帅手指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给我进京去好好的清!” “这事必有缘由,”萧护见父亲恼得脸色都变了,数年里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过。先劝父亲不要生气,给他奉上茶,再次道谢:“幸好我还有父亲。” “哼,当我萧家是什么!我没那么容易受牵制!”萧大帅喝了一口茶,又恼上来,抬手把茶碗摔在地上! 响声中,萧护忽然涌起一片自豪,他想到父亲在自己幼年就耳提面命的:“只有你强,才不受左右!” 果然是这样。 以前也评论过诸人,说顾家世叔为人刚直,通融上少了许多,再来,做事有些拘束。唉,让父亲说对了。 小厮们在外面听到响动,不喊他们不敢进来。萧大帅定定地出了一会子神,像是老了几岁。见儿子还侍立,轻抬手:“去吧,你也去吃几杯喜酒,就回去吧。”萧护应声:“是,”对地上碎茶碗,流满地的茶汁子看看:“儿子让人来收拾如何?” “好。”萧大帅答应。 萧护出去,让人来收拾地上。房中只余下萧大帅一个人时,窗户上有轻叩声。萧大帅淡淡道:“进来。” 张伯从耳房里出来,不知他怎么进去的。躬身道:“宋冲之有信来,他已近京中;梁为让人来回话,他也到了指定的地方。” “明天再派陆玉,章过各领一千人出去,少帅沿路上一定不能有失。”萧大帅冷冷道:“告诉他们,要有什么,也是先对着少夫人来。少夫人,也不能有失!” “是!”张伯答应着,萧大帅又露出笑容:“你女儿在少帅房里,我听说少夫人很喜欢她。”看得出来张伯打心里乐,不过还是道:“这是少帅和少夫人调教,能侍候少帅和少夫人,是她的福气。” 萧大帅一笑:“叫小螺儿?少帅回我带去京中的丫头,就有她,你也跟去吧,你是我放心的人。”只淡淡一句,张伯感激涕零:“是是!” 房中又重新只有萧大帅一个人在,他在烛光下,陷入往事中…… 萧西和萧北那里热闹非凡,好容易萧北才挣开人,逃也似的进了洞房。进去先抹一把汗,自言自语:“我的娘呀,早知道不和萧西一起成亲,弄得帮喝酒的人都没有。” 说过,才见到洞房里还有自家的亲戚知己们,一起格格大笑。 萧北讪讪的,把脸皮才要厚起来,听外面有人大笑:“出来,这天才早,这就等不得了!”大有要把萧北拉出去的意思。萧北再也不能喝了,吓得在房中作揖打躬,把人全请出去:“我要洞房,我不出去!” “啪!”关上门。 再抹汗:“总算躲过去!” 怕有人来,“噗”吹灭了烛火。只在床前点一个小小烛台,这才看若荷,见她坐着不动,萧北奇怪:“咦?你还不睡?” 若荷憋着一肚子气:“听人说,今天要温存。”萧北拉她:“起来铺床,”还温存!若荷铺好床,站到一边候着,萧北解衣服,解到一半纳闷:“你怎么不动?你不睡?” “我等你。”若荷对着他解到一半的衣服看。萧北长长哦了一声,把自己大红外衣解下,过来扯住若荷衣服就解,若荷争不过,又不能叫非礼,强着被萧北解下来,还要夺时,萧北一把扔地上,把自己衣服往若荷衣服上一压,干脆利落地道:“行了!” 若荷气得泪眼汪汪,蹲在地上对着压在一处的衣服哭了:“你怎么压我的衣服。”“女人洞房里就这些事情。”萧北抬起脚,又在若荷鞋上踩了一下:“你没指望了,这辈子压不住我,睡吧,赶快洞房。” “你真粗鲁!”若荷叫起来。 “当兵全这样,对不住,我这还是斯文的。”萧北侧耳听隔壁全无动静,忍不住一笑:“萧西今晚睡的是嫂嫂,我斯文上让他一回。” 三把两把解了自己衣服,见若荷还是不动,萧北瞪眼睛:“还等我拉你睡?”若荷更是哭:“我不去,我伤还没有好,等我伤好了,” “后天就要进京,你想路上圆房不成?”萧北不耐烦:“快快,明天一早还要起来收拾东西,少帅明天出去辞行,我得跟着,”他等不及,过来就拉。 房外听房的人,听里面哭声大作,心满意足地去告诉萧北的娘和若荷的娘:“成了。”萧西那房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第二天,都有元红。 萧北打开房门,若荷根本不愿意送他,还在纠结一件事:“你熟门熟路的人,你以前和谁这样过?”竟然会洞房。 “你管我!”萧北抬腿出去。 萧西打开房门,秀兰儿羞羞答答送他出来,在门内低声道:“晚上当差回来不早,不必挂念。”萧西对她嘻嘻一笑,还是不改嬉皮笑脸,却温柔之极:“你在家,也不必挂念我。” 见树下萧北挤着眼睛笑,萧西面上一红,追上几步,和他并肩而去。 萧家开始收拾东西,亲戚们往来不断的送路菜送自己认为需要备的东西。张同海天天来看,只有少帅和少夫人进到京中,张同海就可以交差。 跟去的人,也匆匆忙忙。 十五爷萧据家里,是杨氏欢喜不禁的收拾着。七爷萧执,二房里九爷萧扬也都是一样。当晚,是临走的前一天,三爷萧拔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扔到吕氏面前。 吕氏认得几个字,接过来一看,手都哆嗦了:“你,你为什么休我?”她和萧拔也算是夫妻相得,平时十分恩爱。 “我不是休你,是给你备着!”萧拔自己整理包袱,还有出去带的刀箭:“我这一出去,说不定在京里谋个官职,那里无人缝缝补补,必然找一个内里收拾汤水的人。你呢,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不过你年青,生得花容月貌的,只怕守不住,我呢,也不想勉强。这一去,只怕三年五载不回来,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不守。家中银两,我只带去一百两,少帅自然给钱用。余下的全给你,还有这几间屋子,一个丫头,城外几亩田丢给你。你拿着这休书自己好好过日子,过不下去,我不怨你!” 吕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萧拔对她面上瞅瞅,觉得差不多,再加上一句:“反正我外面要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吕氏僵坐着,脑子里嗡嗡作响。休书?她是喜欢萧拔的,有时候对大房里飞扬跋扈不习惯,但其实是喜欢萧家大房的。 有萧大帅在,少帅逛院子都要罚跪,萧家的子弟们玩耍出格的人并不多。心思全在习武上,狎玩是一种风气,没有人哄着就想不到去。 吕氏并不是真心不想去京里,还是对自己的自傲,再就是羡慕嫉妒大房里富贵,认定人人要去讨好,独我不去的一种清高。 为什么要去侍候那个出身不高的人? 为什么见富贵人人要拜? 为什么要依仗大房里? 此时对着休书,吕氏冷汗不断。 她看一旁检视东西的丈夫,身长腿长,因幼年习武,总有一种英武气概。成亲以后,也吵过,也好过,算起来是甜蜜的。她舍不得他去京里,再加上自己的小心思,以为自己说不去,就能缠得住萧拔不去,没有想到他执意地要去。正为他要走伤心,想着点子还想闹一场留住他,不想一纸休书到了面前。 萧拔收拾好,见妻子坐着不动,对她扬起脸一笑:“明儿要早起,我睡了。明天起得早,也许您还没起,那么,再会了,你自己好生着。”又不怀好意地添上一句狠的:“你要能为我守着,你只管放心,我外面找的人,不会大过你,得喊你一声姐姐,不过小的总是受宠的,以后我去哪一个房里,这就说不好。” 吕氏愣愣地对着他,也算是个能撑的人,只是看着,一句话没有。萧拔快快乐乐地进房去,他从昨天确定自己要跟去,问过妻子说不去,就和吕氏分房而居。 进房后,萧拔气涌上来,只想出去找人打一架。一个人咬牙睡下来恨,不跟着去,也不用守,让你找一个夫妻天天打架的,到那时候你才后悔! 以后找一个,一定找一个百依百顺的!不能太有主见! 大丈夫怎么能为妻子所羁绊,萧拔气过以后,安心入睡。少帅动身时间是定在上午,可萧拔要起五更早早地过去。他起来,见外面房中烛火点起,吕氏也起来了。 萧拔带着气出来,心想侍候我早饭也不行,还想着再给吕氏几句难听话,一打帘子见吕氏提着包袱走出来,换上满身的行装。 她昨夜哭过,面上可以看出来。帕子扎住头发,一身利落,换的也是走远道的鞋子,不太情愿地道:“我……,” 身前人影一闪,萧拔过来抱住她,放声长笑:“哈哈,你真是个可人儿,你果然还是心中有我的。” “不去,就没有你吗?”吕氏狠狠瞪他,害自己难过一夜没睡。吕氏用力用手指戳萧拔的额头:“我是怕你外面勾结混帐女人,亏了身子。”萧拔乐不可支:“不是全亏在你身上,你就是那混帐女人。” 吕氏没绷住,一笑,见自己人还在丈夫怀里,道:“放我下来,赶紧的,我把家里交待了,咱们好过去。” 当下夫妻同着看门家人,再一个小丫头,把灶里火全熄灭。昨夜吕氏一夜没睡,是把能收拾的全收拾清爽。 房门一一落锁,细软分成两包,一包是带走用的,一包交给小丫头和家人捧着。和十五爷萧据一样,因家中人少,又在城里住,只有一匹马供男人出去骑,并没有车,又省一道子事。 萧拔扶吕氏上马,自己牵马,家人和小丫头全步行,往萧府中来。 不是第一个来,也不是最后一个。进来拜萧夫人,吕氏把家人和小丫头托给萧夫人:“等我们走了,婶娘打发人送他们回城,去祖父那里度日。”再一包子细软:“这个不带走,请婶娘代我们放着。” 萧夫人让庞妈妈接下来,当她面一一点清,写一个单子出来,让吕氏按手印,把东西收起来,问早饭没有,吕氏羞赧地笑:“灶昨天熄了,想婶娘这里赏下来。”萧夫人含笑:“备的多呢,让你们早来,也就是这个意思。” 来一个丫头,请吕氏去用早饭。吕氏到这时候才感觉上来,去京里?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出门不过是娘家到婆家,再城里到城外,吕氏微笑上来,心想也许是不错的日子。 没多大功夫,又见十五弟妹杨氏来用饭,吕氏对着她难免羞惭,想自己以前话说得太满,还不如杨氏这么:“呀,十五爷让去,不能不去。”看上去,杨氏也不是怕男人的人。 杨氏神采飞扬,她人物生得原本有见识,又嫁给萧据,常往萧府中来,见识更长。她见过萧家的下人们,跟大帅出去的也好,也跟少帅出去的也好,比一般的亲戚还有身份。又无意中见到一个当年跟老帅的下人,今年七十多,人还康健,过年过节来请安,萧大帅萧夫人亲自出迎,亲手把盏,那人的孙子,如今也是一个小官儿。 因此杨氏很快乐,见到吕氏把自己背地里干的挑唆事忘在脑后,兴致勃勃和吕氏讨论去京中怎么玩,路上怎么玩? 吕氏也就快乐了。 接下来,七爷萧执,九爷萧扬的妻子都到了,四个媳妇们手牵着手出来,一起都很快乐。萧夫人也就喜欢了,赏她们一人一件珊瑚珠子手钏,听人来请:“时辰到了,”亲自送她们出来。 萧拔见到杨氏面上的光彩,啼笑皆非,你还笑得出来!差一点,上了你的当!他转向萧据:“十五弟,弟妹是个女诸葛吧?”萧据心中明白,想当初他就交待杨氏,不要把三嫂弄恼。还有就是,三哥也不笨。 萧据陪笑:“三哥,她怎么能和三嫂比?”萧拔似笑非笑,手不轻不重在萧据肩膀上一拍,拍得心虚的萧据差一点儿腿软,三爷萧拔和颜悦色:“你三嫂路上怕不适应,有什么事,只能麻烦十五弟妹了。”萧据一口答应:“是是,三哥你只管吩咐。” 萧护夫妻在萧大帅房中,萧大帅叮咛又叮咛:“凡事小心,不可任性。”慧娘微微红了脸。听公公点自己的名:“贤娘你是个有功夫的,有什么事要自己忍耐,听你丈夫的,不要违拗他。”慧娘跪下来,恭敬地道:“儿媳记下了。” “我为你们,又请了一位高人,”萧大帅到最后才告诉儿子,他抚须有些神往:“那还是十六年前,江夏郡王谋反,我前去围剿。江夏郡王门客众多,有不少是江湖中高手,有一个人,因与江夏郡王有一段往事,夜半独自来刺杀于我。我使出家传枪法,与他战上三十招后,他就跳开喝止,说普天下人,没有在他手下走过三十招的,又说枪法如人,枪法刚烈,人必正直。问我怎么还给皇帝卖命?” 萧大帅呵呵一笑:“我回他,功夫超群,人品必定超群,怎么倒给反贼当差?见他是个人物,当下摆酒与他清谈,把江夏郡王谋反的事从头到尾说给他听,他说上当,又说亏欠于我,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有事,可以相招。算来,他当年三十许人,如今已是近五十的人,江湖上功夫,只怕更见长了。” 见儿子眼睛一亮,萧大帅摆手:“这是不受笼络的人,你去见到,也不必打他主意。”萧护心想父亲心思如电,更胜往昔。 “父亲,他姓什么叫什么,儿子怎么认得出来是他?” 萧大帅点头笑:“问得好!他姓叶,树叶的叶,一生只着白衣,为人性情高洁,你一见到他,就认得出来。”再对儿子媳妇笑:“萧家的枪法,就是信物!” 萧护和慧娘再次拜谢,萧大帅送小夫妻出来,在外面和众人相。这算是去的人不多,也有几十个人,看上去加上包袱是一堆。 萧护夫妻,带上六个小厮,两个是夫妻,两个丫头水兰和小螺儿。四个家里兄弟,俱是夫妻,这又是八个人。张伯跟去,怕慧娘随时有孕,奶妈们跟去,还有孟轩生,有二十几个人。 他们全在萧大帅书房院子里,并无杂乱人在。萧大帅手一招,出来四个人,手捧着数件银光灿烂的东西,媳妇们都不认识,看时,听萧大帅严肃地道:“出门的事,路上好不好,还不知道。我萧家数代功勋,不能让草寇们笑话了!这是软甲,一人一件,就换上吧。” 另有房间,有人出来引着,一一换上。慧娘先给萧护换上,再换自己的,见软而又薄,触手却难扯开。她满意的叹口气,这东西真好。再一想,父亲想的真周到。 出来同萧护去拜谢,慧娘真心实意的难分难舍:“父亲,媳妇不能日日侍奉膝下,请父亲母亲多多恕罪。” “贤娘,”萧大帅也动了情,他微微俯身,一片慈祥地再次告诫:“听你丈夫的,好去好回!”慧娘泪如泉涌,伏地不愿离去:“父亲,儿媳不孝,儿媳对不住您和母亲,对不住少帅……”萧夫人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忍着泪:“不要再说傻话,”狠心地轻推给萧护:“既要走,就早早上路吧。” 大家院子里跪倒,叩别萧大帅和萧夫人,有人有感伤,有人是感伤加上喜欢,出门男人上马,女人上车,大门上再辞别亲戚们,家人们。 四叔公年老,天寒犯了老病根儿不能来送,让人捎来话:“不要让少帅说出一个不字,就是尽孝了。”萧南命媳妇来送,秀兰儿对爹娘不住挥手:“不用再哭,我还回来呢。”三叔公亲自来到,交待自己亲孙子九爷萧扬:“咳咳,总算家里又能出去一个,咳……”半天才说完话。 萧扬有一个儿子,才两岁多,让他摆手,他就摆手,让他说一路顺风,他奶声奶气能学出来一多半儿,诸人都笑。萧扬媳妇心疼:“这天冷的,只怕要下雪,快抱回车里。”萧扬却道:“不必!是我萧家的孩子,有这么弱!” 萧护在和五舅老爷难分难舍,又找不到苏云鹤:“云鹤也不来送我?”五舅老爷只是笑。小表妹只是不丢慧娘的手:“带我去吧,怎么那姓孟的也能去?”再瞟孟轩生。慧娘硬拉住她,再让孟轩生过来:“道个别吧。” 当着人,孟轩生面无表情,只是道:“你在家里不要生事。”小表妹气呼呼,笑得阴阳怪气: “你在外面找个人吧,要好的,我就谢天谢地了。”慧娘拧她面颊:“看你这话说的。”拧得小表妹走开,又去见表哥萧护,从他手里又哄了一些钱。 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萧护带人上路。亲戚们依依惜别,表妹们长袖轻甩,表弟们泪涟涟。慧娘感动让萧护看,萧护取笑:“好长时间挣不到我的钱。”慧娘白眼他:“你也没给多少。”萧护一乐:“你倒大方。” 什么叫没给多少,是没少给才是。 出城以后,策马狂奔。官道虽平,太快了也颠。初出门的媳妇们没经过这个,一个一个头晕脑涨的,只是想吐。 张同海大人派人在城门口儿,亲眼见到少帅离去,才安心地上轿子。 他也同行。 不过少帅太快,只吕春梁带几十个人跟着。 五十里有长亭,长亭上有人歇脚。见这一行人风驰电掣般过来,苏云鹤“嗖”地一下子蹿到路中间,得意洋洋:“表哥,你才到,让我好等!” 萧护住马无奈:“云鹤,你跟着我去,舅父舅母岂不担心!”苏云鹤才不管,他的马系在树上,牵来上马耍赖地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当先一鞭,快马奔出去,人在马上乐:“好哟,我也出门了!” 到晚上,苏大公子就乐不起来了。他苦着脸瘸着脚,马也是萧守牵着,萧守另一只手,扶着苏大公子。被萧护骂了一顿:“叫你不要来,来就不要添麻烦!就这几个侍候的人,他们都忙不过来,还分一个侍候你。” 就是慧娘,也自己下马车,自己帮着拿包袱等物。在马车里,经过一个小小的改装。如今坐马车的,是小厮萧墨。慧娘换上小厮衣服,反正小厮们都清秀,稍画眉头,不熟悉的人看不出来。 她见苏大公子被骂得可怜,笑着过来,只手一拎,把苏云鹤拎进客栈,苏云鹤不住道谢:“多谢嫂……多谢您呐。” 早有前行的人,租下单独一个院子,这里还是萧家地盘,不过大家也全小心。用过饭,各自入睡。媳妇们累了一天,倒头就睡。萧护住的那一间,也灭了烛火。一个小厮推门进去,想来是夜里听使唤。 北风骤紧,无端冷了几分。 “嗖嗖嗖……”无数乌箭,掠电夺光般,对准少帅住的房子,如流星划过天空,重重的而去! 烛火没亮,但窗户和门迅速开了,没有人出来,只听“嗖嗖嗖……”无数闪亮的利箭还出! 萧拔看自己妻子睡得正香,轻轻一笑,用手中弓箭把门再推开一些,见隔壁十五弟萧据出来,萧拔等人也出去。 片刻后,萧护在房中听他们回话:“没有人伤亡,想来只是惊吓咱们,射过一轮他们就走。”此时,同行的,但住在另一个客栈的吕春梁等人才派人过来:“才知道出事,少帅和少夫人安好?” 萧护让人打发了他们,镇定自若,好似没发生这事,让兄弟们去睡,进来见慧娘。慧娘正摆弄弓箭,吐舌头一笑:“又没有射好。”再问:“会是谁呢?吕大人跟我们一起来的,他敢这么明目仗胆?” “他不会!”萧护一晒:“父帅又会过他一次,安抚他许多。”慧娘恍然大悟:“是那张大人?”撇嘴道:“他可真不死心啊。” “他没有杀人的心,不过是逃脱责任的心。看吧,以后路上这些事不会少。”萧护坐下来解衣,有些生气:“睡吧,不要解软甲,他娘的,害得我守着媳妇,又得干看着。”慧娘惊奇地睁大眼睛:“咦,你还会骂这种话?” 她眼睛惊奇的如夜间的猫眼一般,又圆又大。萧护忍不住地笑:“会骂呢,再说这不是把我气着了。” 第二天上午,后面追上来的张大人收到消息,付了一笔钱出去,自得其乐地想,回去见到贵妃,就说自己屡次相取性命,却无功而返。 他本来也就不敢,也知道不能杀害萧少夫人,不过是为见到贵妃,有句话交待就是。 ------题外话------ 每一票,都是亲们深深的爱。仔只能把每个字尽量浸入感情。 感动,感激,深深地感谢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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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锭银子直奔店主脑袋砸去,小二手急眼快接过来,先半信半疑看看,喃喃道:“不是外面裹着锡吧?”锡见火就化,小二在烛台上点了点,见没有化,才送给店主笑:“竟然是真的!” 生意人和气生财,店主马上有了笑脸,但眼前这个人不依不饶的,一定要给个解释。店主对还钉在墙上的鸡看看,再看看那个大红衣尖叫的女子,扑哧一笑:“也许是有人相中大人您,女子嫉妒也许这样!” 小二马上凑趣:“对对,前年轰动乡里的案子,一个女子吃醋,半夜里把自己男人,哈哈,一刀,就一刀!” 红衣女子不再尖叫,开始发抖。店主和小二取下鸡,笑着离去:“明早给大人做一盘子菜,这鸡可够肥的。”门关上,红衣女子翻身跳起来,奔着张同海就要拼命:“老不死的!一定是你外面勾搭了人,是不是?她一路子追上来!说,快实说!” 张同海脸上肌肉抖动,一面躲避女子的爪搔,一面跺脚发怒:“胡说!一个女子怎么能追得上来?” “好啊,那你就是有了!我先对你说好,回去两头大,外面找宅子安置我,休想我去见你那母老虎。要是你家母老虎敢来找我事,大家拼了!”红衣女子对店主的胡扯解释深信不疑,也不尖叫,也不发抖,只是要和张大人一起命不要:“不让我好,你也好不成!” 侍卫们住在隔壁,都掩着嘴笑,再就睡去。第二天一大早,又是一声尖叫:“啊!……。杀鸡了!” 又是一只鸡钉在张大人房中墙上。鸡血喷得到处都是,张大人一睁眼就看到血泞一片,差点儿吓得滚下床。 张大人灰溜溜地结帐走人,路上百思不得其解,这是谁干的? 他压根儿也想不到是少帅萧护还击他。张大人甚至想想不太平,让人快马往前去致意少帅萧护:“等一等,大家一同进京。” 这样安全得多。 萧护收到张大人的信,是第二天早上。他本来也就要歇一天,原因无二,四个兄弟的媳妇们赶不动路了。 对张大人的随从随意笑笑:“我在这里等大人。”张大人的随从感激而去。慧娘从他身后转出来,嘟起嘴:“那人家又要扮回去了吧?” “你当小子上瘾,还是久不给我当小厮你心里别扭?”萧护取笑过,道:“不妨事,你还这么着吧,难得在马上猴几天,让你再坐车里,我看不到十三,也不舒服。”慧娘小小欢呼一声,搂住丈夫脖子,眨眼睛:“他认不出来我是不是,他就没见过我几回?” 萧护把她扯到身前:“站好,老实!”笑着给慧娘整整衣服:“他当然认不出你,他那眼睛只会看首饰。”看钱是张大人最在行的。 让慧娘:“去照看弟妹们。”慧娘神神秘秘的笑,悄声道:“不用我去呢,人家夫妻自己在房里。” 吕氏趴在床上,嘴里只喊哎哟,萧拔在给她揉按背上,边叹气:“指着你出来侍候少夫人,你倒先病了。”吕氏泪眼汪汪,是个嘴里不让人的傲气人,此时疼得傲气全没有:“这么着赶路,怎么受得了,我又不是男人。” 老七萧执坐房里,跷着一只脚:“哎,你好了没有,好了就起来吧,让你出来是侍候少夫人的,你看你倒先病了,这怎么好?”他的妻子颜氏一手扶腰,一手扶头:“头晕,娘呀,还说什么出来玩,看京里繁华地面,我看的全是眼前的金星。” 三叔公房下的老九萧扬在房里来回的走,唉声叹气:“唉,早知道你不出来也罢!你竟然成了拖累!”他妻子祝氏气得更哭:“人家身上酸痛,你有句好话儿行不行?” 十五爷萧据则握着妻子杨氏的手,有些忧心:“还要赶一个多月的路,路上有风雪就更行得慢。这怎么好,我去少帅那里求药来。”杨氏紧紧扯住他衣角,强露出笑容:“我歪一会儿就使得,你千万别去,让少帅说我身子不好,只怕让我回去。十五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京里,只怕你相与混帐女人。” “这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病了,可怎么好。我愁着呢。”萧据把杨氏的手握了又握,听外面有人敲门,小厮萧成道:“十五爷,少帅说在这里歇一天。”萧据大喜:“好!”听萧成又去敲隔壁九哥的门,也是这样一句话。 早饭各自房中用,半上午的时候,杨氏第一个挣扎着出去,给慧娘请安。慧娘把她夸了几句,夸得杨氏出来脚都有些飘。飘到房中才对丈夫喜滋滋地学给他听,有人把房门轻敲几下,三爷萧拔推开门,一本正经:“十五弟,有劳弟妹去照顾我妻子,你三嫂不太好呢。” 杨氏愣住,自己也不太好,去照顾三嫂?见萧拔,却不像是开玩笑。 正因为萧拔不是开玩笑,萧据慌手慌脚起身,先答应下来:“好好,这就让她去。”杨氏当着人,听从丈夫的话,出去往萧拔房中走。身后传来萧拔带笑的声音;“有劳十五弟妹,你三嫂她是腰也疼背也酸,有劳有劳。” 杨氏是忍气吞声过去的。 三嫂腰酸背疼,难道自己就不是一样的酸痛? 她不知道她走以后,萧拔慢悠悠进房,对萧据微微笑:“十五弟,弟妹聪明不弱于男儿,只怕比少夫人还要强几分。”萧据作揖打躬,连声讨饶:“千错万错是小弟的错,三哥你大人大量,放过兄弟这一回。” “哼!自家兄弟,你玩出这一手!玩得漂亮!”萧拔这才变了面色,压在心里的气一下子全出来:“你想给咱们这房头争光彩,你三哥我也想!要争,也正大光明的争,让个女人房里怂恿,这算什么本事!” 萧据自知理亏,再加上他和萧拔是同一个祖父的叔伯兄弟,平时就很亲近。当下就差跪下:“三哥,你要打要骂,全由着你,只求你饶过小弟这一回。” “我也不打你,也不骂你,”萧拔出足了气,笑容满面地定下一个惩罚:“我看十五弟妹身子比你三嫂好,以后路上有什么衣服浆洗,” 萧据赶快接下来:“是是,那是当然。”萧拔又笑:“还有去到京里,我那聪明的十五弟妹有什么不指点的,别怪你三哥我遇事可不和你同进退!” “是是,一定有话就说。”大冬天的,萧据急出一头汗水。萧拔这才放过他,和他在房中闲话。听院子里有脚步声,见一个人快步过来。萧据道:“咦,这是跟大帅的人,又有什么事情?” 但少帅不叫,两个人先不过去。 萧护在房中,那来的人道:“大帅让快马追上少帅,有件事告诉您,顾家小公子昨夜离去,大帅说只怕来追少帅,再或者是要进京!” 一语未了,院外又走进一个人来。一件长披风,从头蒙到脚。看着走路像个女人,轻飘飘的似脚下无根。 萧北上前拦住,和他低声交谈几句,萧护已经看到,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那半边露出的面庞苍白无血色,正是顾良能。 “让他进来。” 顾良能一到房中,一口气不再撑着,扑通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萧护抱他到床上,见他身上包裹的白布沁出血来,不知道路上是怎么坚持的。少帅又心疼又可怜他,让人去抓药,再防备着有人看到他进来。 半个时辰后,顾良能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没人看到我,我是跟着你家报信的人后面找到的。” 萧护又气他任性,又笑他聪明。顾良能身子不好,一个人在路上奔走是很难找到萧护的。他是钦犯,又不能寻人乱打听。就先偷出萧家,就在城外候着。他知道萧大帅要派人送信,必定是派见过自己的人,路上还可以截住自己。 知道自己在萧家的人是越少越好。 是以顾良能轻轻松松的跟在送信的人后面,就找到萧护。他第二句话是恳切地道:“孝简兄,求你,带我进京!” 萧护默然想了一下,他此次进京,是要清君侧!既然清君侧,那顾家的事肯定也会揭出来。离家的时候不带顾良能,是怕他身子坚持不住。现在看他毅力惊人,更兼十二岁的年纪,身负血海深仇,眉头愁苦得快似老人家。 “好!”萧护也干脆:“你坐嫂嫂车里,不过你要扮成女人。”顾良能松一口气,扯动嘴角有一丝笑容:“好……” 又晕了过去。 萧北去喊萧墨来给顾良能化妆,萧墨刚喜欢一下:“我不用再扮女人,”萧北晒笑:“你不扮,谁扮?这一个有伤,指着你在车里照顾他。”萧墨哑口无言,乖乖地从命。 房中给顾良能换慧娘的衣服,幸好顾良能年纪虽小,个子却大,穿慧娘的衣服不显太大。萧护在外间哄慧娘:“等进京给你再添置。”顾家小兄弟穿过的,十三是不会再穿。慧娘赶快提要求:“去京里别拘着我,我要自己走一走。” “又混说了,父亲走时怎么交待的?”萧护说的是责备话,人却笑意盎然:“你听话,等我事情完了,带着你在京里逛个遍。”往京中去清君侧,慧娘也不知道。 当下夫妻有说有笑的说了一些京中的景致,萧护是去过京里一次,那是几年前。而慧娘推说自己书上看的,少帅当然表示深信不疑。 十五奶奶杨氏从萧拔房中出来,是灰头土脸,一脸累得不行的样子:“三嫂睡着了。”萧拔打个哈哈:“有劳弟妹。”扬长而去。 萧据关上门,心疼的搂过杨氏,才要哄,杨氏有气无力地道:“我听到了,”她对于三哥好生生的不客气使唤自己也觉得奇怪,在门外偷听到他们谈话。因此老实巴交去给吕氏揉背捶肩,比对少夫人还要殷勤。 少夫人马上快活得很,不需要人揉背捶肩。 杨氏举两只手给萧据看,也快哭出来:“指甲都崩了一只,要不是为着兄弟们一起进京,不能伤了和气……” 萧据亲她的手,又对着断了的指甲惋惜:“你平时多爱惜。”杨氏抱着他脖子哭了一会儿,又累又乏的她也睡着了。 送杨氏到床上,萧据出来坐着想这件事。怪杨氏不好,她是一片真心为自己;怪三哥计较,三哥是自己哥哥。怪…。全怪三嫂,她怎么那么肯听人说话呢? 吕氏在床上呼呼入睡,没有想到自己小叔子把自己怪上。 第二天下午,有人先来报信,张大人到了。萧护不着披风,只一件碧罗色锦袍就出去迎接。见北风里,张大人一行过来。 两下里一会面,萧少帅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张大人是不同寻常的沮丧。就几天没见,张大人眼泡也肿了,神思也散了,走两步惊弓之鸟般东张西望,西望东张。 萧护暗暗好笑,一只鸡,就困扰张大人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可算是一件大笑话。少帅半点不同情张同海,请他入房中寒暄过,带笑道:“大人到的正好,我算着日子走的,等上您两天,这就耽误了。咱们就此动身吧。” 少帅窃笑,跟着我一同赶路,看我折腾好你。 张同海一听大惊:“啊啊,”他苦着脸儿:“少帅,我可是赶不起路了,好容易紧赶慢赶的到少帅这里,咱们再住一晚吧。”萧护皱眉:“这怎么可以?你也知道,我妻子是要进京领赏的,要误了日子,大人您看…。” “啊啊,是啊,少夫人在哪里,容我见过。”张同海赶快想起来少夫人是他此次差使的主角,他这两天被一只鸡弄得神思恍惚,左右张望着寻找少夫人。萧护又想笑,面上是正色:“她在家里娇养几个月,一出来就不舒服,在房中养病。” 正好圆了顾良能以后在车里养伤。 张同海此时要讨好萧护,要巴结又急着巴结,就出来这么一句:“哈,我也带的有女眷,”回头往外面喊人,进来一个披着大披风,娇妖娆娆的女人。萧护见过她,还是张同海住处见的那一个。 她见到萧护,却不敢怠慢:“给少帅请安。”主要萧家在江南一片,威震已久。 “哈哈,快进去给少夫人请安。”张同海说不出来的喜欢她,眯着眼睛这样告诉她。女子才起身,萧护冷下脸,不客气地道:“张大人,少夫人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然后傲慢地道:“你逾越了!” 从张大人见到少帅这几个月里,步步相逼也好,层层逼问也好,从没有见过少帅如今天这么傲慢过。 而且话也不客气:“你逾越了!” 张大人的官职,离萧护这一等侯差得十万八千里。张同海马上一个激灵,清醒了,见萧护大刺刺的双眼往上翻着,又是头一回这样对自己。张大人脑子里马上闪过一只鸡,一只血淋淋的鸡…… 惊得张同海把称呼也换了:“下官一时不察,竟然说错了话,请少帅不要见怪,不要见怪啊。”萧北和萧西都嘴角上弯,这下官二字,从手握圣旨的张大人嘴里听到,真不容易! 全是那鸡的功劳! 当晚张大人备酒,厚着脸皮再三再四地请萧护过去坐坐,萧护不得已去了。张同海席间东拉西扯的说京中官场上事情,萧护就听着。酒过数杯,北风渐大,吹动窗户上格格几声响。萧护装着面色一变:“什么?” 听桌子上叮当作响,一只酒碗“砰”地摔地上!张大人,不见了,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萧护啼笑皆非,就这胆子还敢出京当差? 张大人的随从扶他起来,张同海强打哈哈:“酒多了酒多了,见笑见笑!” 萧护回来笑着告诉慧娘:“我本想着这路上热闹,不诚想这个人不经吓,如此看来,以后路上倒可以太平,只是咱们还是小心就是。”慧娘也笑个不停。红烛晕染她的面颊,流火般飞泄直入少帅眸中。 “十三,”萧护低低地唤她,再对房中看一眼,那里睡着顾良能。慧娘白眼儿他,娇嗔道:“不行。” “只亲一下,”萧护讨好的笑。 慧娘嘟起嘴:“要让人看到怎么办,要让人认出来怎么办?”萧护笑得很温暖:“那蠢才认不出来!吃饭时还恭维我,小厮们个个清秀。”慧娘忍俊不禁,这个笨蛋张大人!凑过来,在自己夫君唇上一吻,被萧护接住。 少帅捧住妻子面庞,在她红唇上轻吸慢吮,很长时间,房中没有人说话,只有烛光闪动。当晚,顾良能还是睡床上,他重伤未愈不能乱挪动。少帅和慧娘随便在榻上相拥而眠。 翌日,大家赶路,少帅带着两个钦犯,大摇大摆地往京中去。一个钦犯是顾良能,另一个钦犯,则是萧家少夫人,封家的慧娘。 带着张大人,是走不快的,这也方便几位媳妇们休养,再就是方便顾良能养伤。可萧护心中着急,他每天都有消息收到,专门有一批八百里加急快马骑士们来往送信。 玄武军的将军,有三分之一到了军中,几乎全是萧家的心腹人。这中间,姚兴献、王源、鲁永安,全是京中人氏,打着回家探亲的名头回来,大理寺提起来也方便得多。余下的,伍家一帮子人,全是有公文带入京中的,现关在狱里。接下来,余伯温,杨士恭,秦绩,韦义等人,有一部分是锁拿进的京。 还有一些士兵,有数百人,也拿进了京。 这是玄武军。 张守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将军们,也有三分之一锁拿进京,比萧护的人还要多。邹国用生气了,一定要追究野狼谷败军之责。 情势,对张守户来说很是不利。 但是萧护,也一样日子不好过。如果不是少帅早就决定清君侧,这一回进京,光一个寿昌郡主就足够萧护接不住。 清君侧,甚至打算斩杀国舅的萧少帅,在关外回来以前,就秘密吩咐将军们:“但有行文来提,只管前往。”从军中直接提走的将军们,有一些士兵拥戴,再有人用话一拨弄,私下里跟进京一些人。 还有一些士兵们是提进的京,正中少帅下怀。他正愁无法大幅调兵入京都,现在正好。小夫妻在江南看似过了几个月快乐的日子,其实萧护是一天一次消息,知道军中大乱,人心不稳,在有人煽动的情况下,不少人化整为零,悄悄赶往京中。 同时,还有萧家的私兵,为少帅进京路上安全,出动了数千人。另外还有历年来收留的异人门客,江湖上结交的奇侠怪士,萧大帅这一次为了儿子媳妇,尽出家中根本。 萧护只想赶快到京中,赶快和自己的将军们见面。 带上张大人,真的走不快。赶上一天,他呼累了,要睡上一天。萧护不依他,张大人没办法,只能雇车,轿子后面慢慢地来。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腊月前,到了京门外。顾良能心中仇恨如海般深,又有好药,迅速的恢复。他本想进京后就和萧护分开,不要连累到他,可萧护劝止住他,告诉他不必。这一天晚上,大家住下。 离京门越近,张大人傲气越多出来。见明天就要进京,张大人傲慢无比,不再磨着少帅用饭,也不再自称下官,又一口一个本官起来。 萧护懒得理会他,看这个人好似看死人一个。用过晚饭,让人请四个兄弟们过来。六个小厮房前窗下守着,不错眼睛的盯着黑暗中。 萧拔等人一进来,就感受到与往日不同的郑重。见门窗紧闭,烛火也不明,暗暗的放在一旁用东西挡着。 这幽暗环境中,少帅肃然端坐,见他们来,手指身边椅子:“坐。”那椅子也排得奇怪,是团团围成一个圆,是大家促膝谈心的摆法。 才坐定,见房中又出来一个人。萧拔等人只多看一眼,并不觉得意外。一行人中多了一个人出来,自己人还是能感觉到的。 “这是汉中顾家的小兄弟,顾良能!”萧护一开口,嗓音低沉而铿锵有力,人人听得精神一振,又不觉得声音过高。 萧护简单地介绍顾家的遭遇,再把自己历年军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当说到封家满门因自己而死时,少帅微红了眼眶:“大丈夫岂能为裙带折腰!”又出于再三考虑,把慧娘的身世还是没有吐露,只道:“因此我匆忙军中成亲,先回家中回过父亲!” 他环视兄弟们,肃然道:“明天就入京都,明天请见,也许就要面圣!如果奸臣再当道,贵妃再干涉!”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清君侧!” 三个字轰然一声,压在几个人头上。 顾良能紧紧抿着嘴唇,可面上因激动而慢慢红起来。他的眼圈也湿润了,清君侧!没有想到孝简兄有这样的大志! 是啊,总是有人作祟,才会致草管人命,滥杀臣子! 萧拔四兄弟只一惊,马上沉默了。萧家的子弟是什么样的教育,马上封侯,马下有灾。他们都托历代大帅们的福气,在江南颇有声名,家中自有公田,基本不愁衣食。但是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是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听大哥的!”萧拔在四人中年最长,他第一个沉声开口。萧执萧扬萧据只点头,点得十分用力。 四个人的血全沸腾了,他们相信萧护说的奸臣! 少帅是自家兄弟,从小就认识,人品是了解的;再来外面的人来看,萧家也许强势过人,但萧家自己的子弟们知道,萧大帅和萧夫人治家甚严,是不允许家中子弟们在外面欺压别人;还有他们常常能看到邸报,对于一些人和事,自己心中自有定论。 四个人兴奋起来,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着这三个字。 清君侧! 清完了以后,他们就将是功臣!将是受天下人瞩目的英雄!大好男儿! “父亲让你们媳妇全跟来,是事未成以前,咱们处处小心。不雇外面的人,不用外面的人,事事咱们自己来!”萧护嘴角噙笑,只看一眼就知道兄弟们全动心。萧家的男儿,身体里流的全是一样的血,全有一样的性情。 接下来,把地图打开,萧拔去看何处,萧执去何处观望,萧扬又走熟哪些巷子,萧据在哪里接应,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记住了!”萧护关切的问过,见他们全笑容满面,就命散了。张大人还在一个客栈里,虽然不是一个院子,但是小心为上。 兄弟们走出去以后,顾良能难掩心情,给萧护跪倒,泣不成声:“孝简兄,你是一代英杰,才有如此壮志,要是我父亲也能这般想……”他说不下去了。萧护扶起来他,心情沉重:“兄弟,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才收到的传信。顾世叔的死,与韩宪王有关!江、康、程、荣四家世叔都能自保,偏偏你家遭此大灾!你家手中素有兵权,要没有韩宪王帮着压制,光乱兵就不好收拾!” 顾良能直了眼睛:“啊!”忽然心头一痛,吐出一口血来,破口大骂:“老贼,是他!”萧护难过的道:“韩宪王和你们家争兵马,争地盘,不是一天两天,唉,你要报仇,应该找的是韩宪王!” “我要面圣!孝简兄,帮我!”顾良能伏地苦求萧护。萧护拉他起来,因天色已晚,命他先睡,自己出来找慧娘。 少帅这一次进京,很有把握。不愿意让慧娘担心,到今天为止,还是没有告诉她。萧护是个古代大男子主义,他认为照顾妻子是自己的事情,清君侧嘛,也与妻子无关。 慧娘,和媳妇们在另一间房里。 她扮成小子,妯娌们还当为行路方便。后来马车里多一个人,有人送药送汤水,说是给少夫人。少夫人明明外面站着,丫头们都当看不到。 几个媳妇也就装不知道。 慧娘出于安全,晚上有时候会和她们坐着说会儿话,察颜观色,看她们中有没有人心里虚,或者乱想什么。 有这样的想头,就压下去。 比如顾良能新到的几天后,九奶奶祝氏问出来:“车里是什么人?”慧娘含笑回答她:“萧墨病了。”这分明是句假话,祝氏就此知趣不再问。而今天,萧护说和兄弟们说话,慧娘就又把妯娌们全聚一处,闲闲的说着京中好玩地方。 “住哪里?像是铜锣巷子,又像是水井巷子,”慧娘抿着嘴儿笑,见妯娌们都不相信,不过也知道问也白问。怎么住哪里,到现在还不知道? 不是前面有先行的人。 又说别的话,说别的话可以随意。七奶奶颜氏问杨氏:“十五弟妹,咱们进到京里啊,你可就要多辛苦了。” 杨氏故作不解:“七嫂这话何意?” “你看啊,三哥有三嫂,可路上缝补衣服,还是麻烦十五弟妹。又听说三嫂路上不舒服,全是十五弟妹你照顾。哎哟哟,幸好少夫人不这样需要你,不然的话,你路上就受累了。咱们出来是侍候少夫人的,在路上咱们身子骨儿全不好,不得侍候,等住下来,十五弟妹你又要侍候少夫人,又要侍候三嫂,又要给三哥补衣服,你不是多辛苦?” 颜氏说过,祝氏也笑,三奶奶吕氏不无尴尬。她后来好了许多,可萧拔还是说她不好,路上一些事情,毫不客气地去找杨氏。 三爷摆出来的架势,就是欺负人了欺负你了。杨氏和萧据都不是软弱的人,却乖乖照办。吕氏一直糊涂,问过萧拔几回,萧拔怕她知道伤了兄弟妯娌情意,就不说。 慧娘也为这事觉得奇怪,就笑听着。杨氏脸红上一阵子,被逼着回话,只能道:“三哥吩咐下来的,怎么敢不照办。我家十五爷年纪小,出门在外,各位兄嫂都如长辈一般,不敢不听。”慧娘倒觉得杨氏肯照顾人。 水兰来说少帅房中散了,慧娘先回去。颜氏和祝氏都对杨氏和吕氏笑得别有含意,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 杨氏面色红了,对吕氏道:“三嫂,您看这话多不好听,”这房子是萧拔住处,吕氏还没有回话,萧拔院子外面检查过无事回来,杨氏不敢多说,行个礼走人。吕氏就抱怨:“你呀你,以后有活不要找十五弟妹。” “为什么?”萧拔笑得坏坏的,他面上光华流动,还沉浸在少帅说的清君侧三个字中。这一次到京里来,居然是有大大的好处可拿! 吕氏没有看出来自己丈夫精神过于寻常,还自顾自道:“刚才当着少夫人,七弟妹和九弟妹说话让人听不得,”就把原话学一遍,萧拔起来就往外走,吕氏在后面喊:“哎哎,你去哪里?”萧拔头也不回:“就来。” 到隔壁,把老七和老九,十五弟全叫出来,如此这般的一说,七爷萧执当即拍胸脯:“等我回去教训她,保管她明天不乱说。”萧扬一句话没有,转身回房,一脚把门踹开……里面有哭闹声出来。 吕氏在房中后悔莫及,见萧拔重新进来,听左侧隔壁七弟妹房中也传来骂声。萧拔一个人坐着笑,吕氏拍着手掌心怨他:“你这个人,你怎么还干这种挑唆人打骂的事情!”萧拔更要乐,听那骂声像是仙乐一般:“这打人骂人是他本来的性子,换成是你,我就不打骂,不过和你生几天气就是。” 三爷觉得奇怪:“像是老七老九头一回打人骂人?这能怪我头上!”吕氏坐一旁生气,听到隔壁总有哭声,又心中不安,明天怎么见人? “你别想了,睡吧,”萧拔还是一脸的兴高采烈,吕氏这下子看出来了,更生气了:“你听着兄弟们吵架,你还挺喜欢!” 慧娘也听到了,顾良能伤好得差不多,和小厮们睡一间房。少帅夫妻才睡下来,就听到外面哭声骂声。慧娘打个哈欠:“这是怎么了?” “打人吧,”萧护懒懒地道:“这有什么好听的。” “我起来去看看吧,”慧娘往被子外面爬。萧护按住她,闭上眸子:“这有什么好看的,夫妻吵架家家都有,就要进京了,管管也好。”慧娘被这一句话激得睡意飞了,抱住自己夫君脖子嬉皮笑脸要承诺:“明天进京,管管也好。你进京去,可不许吃花酒,不许流连着晚上不回来。” 少帅懒洋洋:“人家要请,还是要去的。你不依,咱们两个也打一架?”慧娘吃吃的笑,忽然突发其想:“我扮个小子,跟着你去吧。”萧护睁开眼睛瞅着她,慧娘笑嘻嘻:“带上我去,有人提醒你少吃酒,到钟点儿提醒你回来,可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我手痒的时候,还有人挨揍。”少帅忽发感慨,自己自言自语:“在父母亲面前呢,怕打了你,家人们看轻,没有脸面,这咱们出来了是吧,十三,哎,别睡,”少帅把往被子里缩的慧娘往外面掏:“出来,咱们商议商议,进京去,可以打你几顿了吧。” 少帅笑嘻嘻同慧娘咬耳朵:“听起来老七挺威风,十三,咱们商议商议,你看好不好?” 慧娘被他拉出来,双手掩住耳朵作鬼脸儿,怪声怪腔地道:“我不答应!” ------题外话------ 二更送到,嘿嘿,求月票! 地中海亲和有些亲花钱买了评价票,这票不便宜。而且一个人投的票再多,也只算一个ID,评价人数不增加,热度是增加的。咱们还是专注月票榜哈。 ☆、第八十七章,夜半惊魂! 慧娘越发活泼,萧护就更喜欢。十三初到身边时,不管怎么安慰,当然不能明着安慰,她总是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伤心。她自己觉不出来,少帅总会跟着难过一下。 对着今天的十三娘怪样子,萧护就更逗她,大手放到她小屁股上去,造成一些压力。慧娘就吓得大惊失色,躲又躲不开,都在一个被窝里,就抱紧夫君脖子,撇嘴似哭不哭:“人家不要一进京就挨打。” 这种兆头不能要。 “那你说几声好听的,”萧护贴紧慧娘面颊,享受那丝般柔滑的肌肤,不无陶醉。慧娘凑到他耳朵边上,低低的喊一声:“十三的好夫君。”萧护打心里暖融融,不过怎么会放过,笑着道:“就这样?” 慧娘在他面上亲了又亲,最后被逼着喊了一声好哥哥。 隔壁早就全无动静,只怕都睡了。慧娘撒娇:“人家也要睡了,明天进京,我带你去吃煎饼果子。”一句话说过,自己默然,萧护似没听出来,微笑道:“好,明天你要找不到地方,看我打你。” “噢……。”慧娘长长地拖出来一声,心情难免起伏。她在闺中少出门,并不是不出门。私下里会后门坐上马车,由母亲带着街上吃好吃的。 想一时父母亲,就有悲伤;想想常去逛的店铺,又微弯嘴角有笑容。想得脑袋发烫,在自己丈夫手臂上蹭几下,蹭得萧护醒来,带着浓浓睡意问:“怎么了?” 慧娘就欢欢喜喜地亲他,她实在爱自己的丈夫。进京离面圣不远,面圣过就是夫妻相见之时,不再是伍十三,而是你自幼定亲的封慧娘。 萧护才醒过来,会错了意,以为十三娘睡不着,是还在担心自己刚才逗她玩的话。少帅把妻子往怀里抱抱,敷衍了事的揉揉她头发:“乖,和你闹着玩。我的十三多乖巧,怎么舍得打。”慧娘更心花怒放,在他怀里又拧几下:“是了,夫君最疼十三了吧?” “睡吧。”少帅闭着眼睛,摸索着找到她的小嘴儿,捏几捏,以示不要再说话。慧娘扁扁嘴,把脑袋枕在他肩头,又回想京中好吃的。 第二天起来,萧少夫人明显有些精神不足,不过常年习武,不觉得劳累,只是神思过劳,闷闷打着哈欠。 见到四个媳妇,吕氏、颜氏、祝氏、杨氏,有两个精神不好,还有两个一个笑得无奈,一个笑得没精神。 吕氏觉得是自己引起七爷和九爷房中吵架,至少有一个打几巴掌,到底是哪一个,她无心去听。杨氏知道打起来,想想出门在外,夫妻争吵不好。虽然十五爷萧据知道她委屈,劝了又劝,还是无精打采。 苏云鹤和孟轩生睡一间房,昨天也听到隔壁争闹,苏云鹤高谈阔论,从女人三从四德,谈到出嫁从夫。 他重点在说出嫁从夫。 “我们家的姑娘都娇惯的很,比如你定的那一位,贺家的小表妹从小养在哪里你知道吗?养在姑母膝下,你要是不好好管她,拿个家法板子天天就教训她,有你苦头吃。对了,就和隔壁一样,你听,”苏大公子的情伤,被小表妹讽刺来讽刺去,既然和孟轩生同行同住,他不说几句不解气。 苏大公子,也还有孩子气。 隔壁不知道是谁还回了几句,好像还扔了东西,要么就是打起来砸了东西。 孟轩生好性子,听了半夜没回话。 大家见过萧护出门,张大人不见人影。萧护不悦:“去个人问问,张大人今天不进京不成?”萧守去后回来:“张大人还没有起来,说请少帅先行。”萧护冷冷一笑,当先走出去。 张同海见就要进京,就大模大样起来。 慧娘还是小厮,走在他身边,和以前在军中一样,经常和少帅是行影不离的走法。 顾良能继续扮女人坐车,只要能进京申冤,让他这辈子当女人他能肯,何况只坐这最后一天车了。 张伯照应女眷们,丫头和奶妈上车。若荷和秀兰儿挤到奶妈车上,空出来一辆车,坐的是苏大公子和孟轩生。 孟轩生看到车就惭愧,但是没有办法。他本以为自己算能骑马的人,也没有经过这种没天没夜的奔驰。有时候为赶宿头去一下城里,就得加快的赶。他的大腿磨破,苏大公子也一样。苏云鹤脸皮比他厚,对着萧护陪个笑脸:“嘿嘿,表哥,我上去了。”先上车坐好,支肘对车外看,见雪下得比昨天大,疏远处似有嫣红,不知是梅花不是行人。 天,是阴沉的;地是,是洁白的;行人三两行路。好似上好的水墨图。 “要是有点儿酒就好了,”苏云鹤对孟轩生轻笑,笑话他坐得板直:“看你坐得好似老夫子,我说,去到京里,咱们怎么玩?”他兴致高涨:“弄匹好驴子来,骑驴冲雪入京门,这是名士风范。” 孟轩生难免要想到苏大公子的父亲,五舅老爷是位洒脱磊落的名士。孟轩生对五舅老爷知道这么清楚,是他的准岳父三姑老爷时常痛恨五舅老爷,这种痛恨不是仇视,就是一个古板的名士对上一个倜傥名士的痛恨。 再痛恨,也还是亲戚。 因此听过苏大公子的话,孟轩生忍不住要问他:“咱们进京是作什么来的?”苏云鹤认真想一想:“为历练!” 再一笑:“结交人也是历练不是吗?” 孟轩生微笑,心中觉得苏大公子有些草包。为历练?难道从走的时候就没有看出来。萧大帅用怕强盗耻笑的字眼,给每一个人,包括女眷们分发衣内软甲,为什么?此行必然不平稳。已经打算出来,对于平稳不平稳,孟轩生觉得仕途就是如此。 这个正确的观点,出自于他的准岳父三姑老爷。 是以,对于苏大公子打着历练的名义,其实是玩。孟轩生不想再争,微点一点头,继续正襟端坐,把自己进京后应该怎么做,从头再想一回。 “哎,你这个人真无趣,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书呆子样,可怎么好?”苏云鹤随父亲五舅老爷,是个喜欢高谈的人,不爱枯坐无聊。而孟轩生自知身份,在少帅面前不能和苏大公子相比,不敢和他并肩闲谈,也看不上他的闲谈就是。 苏云鹤这个人,你不和我说话,我要逗着你说话。他轻轻巧巧就出来一句只吸引孟轩生眼球的话:“贺家小表妹,难怪不喜欢你。” “啊?此话何来?”孟轩生自从苏公子同车,就听了一路子如何教训自己以后妻子,他置之不理,今天又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孟轩生急了:“她对你也说过?” 苏云鹤忍住笑:“这还不用说,你呆头呆脑,小表妹伶俐过人,”想想小表妹对自己冷嘲热讽,无人能敌,苏云鹤道:“只有我家表哥才能震住他!再就是姑丈,不过姑丈轻易不会打她,到底不是自己的姑娘。” 这话听上去不无生分,孟轩生注意过来。他迟早要成为眼前这自己看着是草包公子的亲戚,对于家里的事情知道一些也好。再说少帅打小姑娘那件事,到今天为止,孟轩生没有弄明白是为着什么要打小姑娘,又打得狠不狠,这是他一直想了解的事。 孟轩生面上多出来三分生动,苏云鹤微有得色,怕你不和我说话?你以后媳妇你要不要打听?再者来,大帅姑丈的性子,姑母喜欢什么,大表哥又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想知道? “大公子,”孟轩生格外客气。 苏云鹤端起来:“好说好说,”眯着眼睛对外面看,见枝条疏寒或笔划,赞道:“好景色也。”孟轩生打迭耐心,陪他看了一会儿,评论了几句梅花诗,小心翼翼问:“小姑娘挨打,你可知道原因?” 苏大公子路上说的最多的,就是针对小表妹的。什么成过亲不打不成人,什么棍棒下去出贤才儿…… 此时听到孟轩生问的话,面色一寒,不自在起来:“哦哦,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苏大公子心头又闪过王月娥,情伤最难愈,还有心疼。 如薄利纸边划手,轻轻一闪,只有痛,不见血。片刻后,那血缓缓而出,出得虽慢,却疼透心肠。 孟轩生才有要攀谈的意思,苏大公子就表示闭嘴最好。他一个人闷闷往车外看,孟轩生闷闷在车里坐着,这是怎么了? 不管是萧家认识的人,还是贺家认识的人,和四姑老爷林家认识的人,说到这件事都噤声不言。孟轩生话匣子打开,不想收回,就换个话题:“大公子,令姑母府上四姑老爷家是蒋家旁支,怎么却姓林?” “这有什么难明白的,四姑老爷的父亲,原是蒋家的人,是过继给舅父林家的,因此他是蒋家的旁支,又是林家的人。”苏大公子说这个十分详细。 孟轩生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状,笑道:“原来如此,”又露出羡慕:“我家人丁单薄,见你们兄弟姐妹们多,真真羡煞人也。” “以后也是你兄弟姐妹,你羡慕何来?”苏大公子受人吹捧,也就投挑报李还回去。孟轩生好似难为情,垂一垂眼帘:“我怕我配不上小姑娘,小姑娘那么讨喜,大帅和夫人时常接她,你们家的姐妹们,都是有贤名的人呀。” 苏云鹤大笑出声:“她讨喜,她有贤名,哈哈哈,这可乐死我了,她是个最爱上街串门子的人,小嘴儿天天胡说八……” 嘎然止住,苏云鹤不敢相信的溜圆眼睛:“看你老实,你套我话呢。”孟轩生抓住机会不放过,上前求告:“要认我这亲戚呢,好哥哥,求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听到她挨打,我都急死了,岳父也气倒也罢了,怎么是少帅去打她?轮得到少帅管吗?不是还有大帅和夫人在。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他满面堆笑的求告,和他平时一本正经,端着个书生架子是两回事。苏云鹤再次瞪大眼睛:“这这,这还是你吗?” 再一想:“好哥哥,”苏大公子肉麻得不行:“走开走开,你跟老夫人似的,喊我哥哥怎么听着怪,我有你这种弟弟,人家还以为我老古板呢。” 孟轩生不生气,只想这个人的确是草包。还不是亲戚,说话就这么随意,半点儿不考究就说出来,也不怕自己嫌他冷落。 苏大公子要是对上别人,可能还客气三分。对上孟轩生,一想到他以后和小表妹一家子,只要想到小表妹三个字,对方再正经,只觉得更滑稽。 你那未婚妻子,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 上山可以撵野猪,下水可以打骄龙……。把地皮掀个底朝天,只怕还说没玩好。 两个人又恢复刚才模样,孟轩生端坐,苏云鹤东张西望看风景。忽然见到路边儿上有一行人,苏云鹤咦一声,本能想让孟轩生看,对他看一眼,没好气地不喊他,只自己看。 那一行人,人物太俊秀,服色太鲜明。再加上气宇都飘飘,在雪地里好似谪仙一群。 十数匹俊马,都神骏得不似凡马。皮毛光亮,昂首高头。十几个仆从,都是衣锦带,宽长袍,光看仆从就有晋人风气。 苏云鹤心旷神怡,说一个字:“好。” 再寻主人面。 见三、五个人是主人。 虽然仆从打扮得不差,又气势不凡。但主人数个,还是一眼可以看出来。两个青年,一个紫衣宽袖,袖长可及地,先不说面貌如何,袖子里伸出手,指尖润泽而有光华生,不知道涂的什么,日常用什么保养。再看面目,更是眉飞斜鬓,眸含珠光。 另一个白衣垂垂,不是雪地的那种白,是象牙色的奶油色。他的人也就如一块暖暖的,香喷喷的点心般。观之可亲,让人只想亲近。更兼眉目端正,似画中人。 先看这两个人,苏云鹤觉得气快喘不过来,他轻笑道:“京中人物,果然胜过别处。”最后一个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和苏云鹤差不多年纪。他身量儿还没有长开,是个中等个头儿,也和苏云鹤差不多高。五官俊秀若女子,嘴唇嫣红得似涂朱。生得也罢了,让人更看重他的,是另外两个仙人般的青年,把他簇拥着。 对他,总是言笑殷殷。笑语过,看景物时,又各自有一番傲睨。 京外大雪中,有这样的人物在道边儿,让人不看也要看几眼。慧娘轻声问丈夫:“这是什么人?”萧护低低地回:“我也不知道。” 他们这一行人,也是人中龙凤。虽然全是行路衣服,不是黑就是灰,却于风霜中见神采。雪再大,遮不住他们眸子中光华。 虽雪大,马和车都极快,马上人和车夫的好功夫,就此可见一斑。 萧护进京处处小心,不愿意多惹事情。当即命再打马:“早些进京。”后面人齐声答应,各举起鞭子,马再次腾空而起,没几步,就要越过那一行人时。忽然中间那少年举起手,拱了一拱,朗声问:“可是玄武军的萧少帅?” 奔马忽然而止,雪地里骤停,马蹄难免打滑。只滑出去几步,就稳稳停下。少年和他身后人也看得目眩神摇,脱口道:“好!” 见他身后诸人,都同时停下来。停的那么整齐,让人忍不住要呼一口长气,总算停下来!真怕你们摔倒! 而马车,也停下。车里有几声女眷尖叫声。 忽然而停的惯性,车里的人承受不住。 萧护在大雪中微微而笑,然笑容掩不住他眸飞犀利。是什么人?怎么会认得自己?是寻事的,还是暗杀? 看他们一表人才,只有贵人气势,却全无杀气。萧护含笑抱拳于马上:“我正是萧护!请问几位如何称呼?” 少年听说是他,更为高兴了,对身边人使一个眼色,笑着往这边来,边走边道:“永宁侯石明。” 他后面,紫衣人轻风般行过,萧护注意看他脚下,也有一身好功夫。紫衣人拱手笑:“靖远侯南宫复。” 白衣人微微而笑:“平江侯梁源吉。”这三个人,萧护全听说过。永宁侯石明,是贵妃的亲弟弟,是江宁郡王的兄弟,也就是寿昌郡主的亲叔叔。 靖远侯南宫复,是世代功勋家,和萧护一样袭的侯爵,却从来没听说他出过京都。最后一个平江侯梁源吉,和萧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梁源吉,是萧大帅对萧护说过的一个人,和萧大帅交往多年。萧护头一次见梁源吉,原以为他和父亲交往有多年,至少有三十出头才是。可见他年纪二十出头,最多只大自己几岁。难道他十几岁里就和父亲交往? 想归想,人不敢怠慢。萧护赶快下马,慧娘等人也下马。少帅迎上前去,与他们见礼。四个皆是一等侯,这中间梁源吉是亲厚的人,刻意避嫌,不多亲热。靖江侯南宫复不熟悉,也不失礼就是。 只有贵妃的弟弟永宁侯石明,萧护刻意的亲热了一下,互报名姓表字。石明人虽不大,说起话来却大风飞扬的味道:“对少帅神交已久,恨未识荆!早几天听说你进京,喜欢得中夜难眠!想大好男儿,自刀剑中出!明受爵位所累,有父母在不远游。但心,常念穷山恶水,大胜京中风华矣。” 萧护听他说话倒也有趣,就是年纪小小,好似胡吹大气。他不揭破,只大笑道:“穷山恶水杀出来的野人,有侯爷这样说,从此可以称风雅。” 见这几个人都不俗,萧护心疼表弟,回身命慧娘:“喊云鹤来见见。”苏云鹤在车里早就看得眼馋,正恨自己为什么不骑马。好端端的突兀的下车,又让人看着规矩。听表哥喊自己,苏云鹤急忙整衣服,潇洒利落的走过去,未到时,就含笑欠身子:“草民苏云鹤见过三位侯爷。” 萧护介绍:“这是我家表弟。” 三个人六对眼珠子马上转到苏云鹤身上,苏云鹤笑容满面:“闻听表哥入京中,我愿牵马坠镫,这才跟来。表哥说我愚顿,只怕京中水被我污了,我说大雪冲京门,兴许把我冲得灵透,”话说到这里,石明长笑:“好好,你可以一聚,他日奉酒,少帅不带你,你自来!” 萧护莞尔,永宁侯这眉舞江山模样,正对上表弟性子。他不动声色对梁源吉使了一个眼色,此来为何?真的只为等我?梁源吉漫不经心对石明飞过一眸,再对萧护衣上狠狠看一眼,他是为等你而来! 萧护默然一下,就面有笑容听苏云鹤和石明胡扯。石明虽爱这些狂夫的话,却心思还在萧护身上。见苏云鹤虽对自己脾胃,少帅却是人如劲松,常在雪中般的挺拔飞扬。数句话后,石明又回到萧护身上,夸了他几句战功赫赫。初见,并不多流连,托言出来看雪,偶然遇到,真是有幸等等。问萧护下处在哪里,萧护回说铜锣巷子。石明当即命家人记下,就此道:“不耽误少帅进京,请先去。另有接风酒儿,让人请你去。” 又和苏云鹤惺惺相惜般,大家分开。 苏云鹤这下子不肯回车里,一定要骑他的马。萧护上路才取笑他:“这马只怕认生?”苏云鹤对他笑脸相迎,有些得色:“到底表哥还是疼我的。”萧护一晒:“我捶你的时候,才是真疼你。”苏大公子马上缩头。 慧娘在旁边窃笑,用披风挡住。 孟轩生在马车里一眼没有少看,忽然就羡慕了,忽然就觉得苏大公子不是一整个的草包了。见他面对三位贵人,更是形容逸群。孟轩生问问自己,可做不到。少帅就是一个官职高的贵人,孟轩生对着他已经熟悉,还时常自己不安。 初听到是京中的三位侯爷时,孟轩生在车里吓了一跳。京中的三位侯爷,天子脚下的,常见天子的三位侯爷,那和外地的侯爷相比,是闪闪发光,踱的全是金中金。 他怯了! 这与他见的人少有关,倒不是真正比苏大公子少见识。 孟轩生由此羡慕苏云鹤,就对着他看。不时在心中想,换成是自己,会怎么回答那侯爷的话。小孟先生还不知道永宁侯是贵妃的亲弟弟,要是知道,只怕要佩服苏云鹤。 看苏云鹤上马,看苏云鹤对少帅笑,看少帅不知说了什么,苏云鹤孩子般的缩起脑袋,又孩子气上来。 孟轩生心中打个结,你说这人,他是草包呢,他还是个才干? 半天后,萧护带着家人们进城,直奔铜锣巷子,那里有先行而至的家人,有二进的小院子。张伯带小厮们和房头里的爷们住外进里,少帅夫妻带着丫头奶妈和苏云鹤住里进。小孟先生,和张伯住一处。 房子太少。 没半个时辰,该知道的人全知道了。 张守户眯着眼睛,在房中寻思了一会儿。上马出来,往元宝巷子里来。元宝巷子第三间铺面的对面,是个上好茶楼。张守户在铺面前露了露脸儿,就见里面有个人急忙出柜台,却不是往外来,而是他奔后面院子去。 去到院子,就急急地喊:“快快快!” 只这三个字,就有人知道,是张大帅到了。如果是张公子们,这个人会喊快,再举手指示意是行几的公子。 对面茶楼上张守户坐下来足有一个时辰,才见有一个人姗姗而来。他披遮住脸和手脚的黑披风,怕被人看到,披风下的面上还有厚纱。只是那风姿若游龙,是遮也遮不住的。 张守户肚子里骂一句:娘的,你小子怕前怕后,就不要有造反的心! 压着性子等他解面纱,解披风,现出靖远侯南宫复的面庞来。他微吁一口气,面容如秀色上再生出花来,夺目得惹人自愧。 南宫复的俊秀,是娟娟若女色那种。而萧护,就是英华毕露。 鉴于自己生的不好,因此对于所有生得好的人,张守户都不喜欢。他回忆起数年前南宫复找上门的时候,第一眼,张大帅几乎要夺路而逃。 这还是个男人,这应该是个女人!对着这种男人坐着,张守户一开始总觉得坐不住。后来,证明这果然是个男人! 太心狠手毒!又抱负远大! 哪个女人会这样! 只能是个男人! 数年前,是的,为谋这大业,花了数年的时间才到今天这一步!数年的时间,才能笼络住一部分的将军;数年的时间,南宫复才能不声不响的换掉一些人;数年的时间,顾家才受韩宪王所制。 再就联络乌里合,他起初压根儿不信,还以为张守户玩声东击西的诡计。 花这数年的时间,才等到萧大帅和儿子交卸兵权。想到萧护,张守户心疼上来。这小子是贼养出来的才对! 鬼精鬼精的! 原以为父子交兵权必然有破绽要存。在制造破绽上,张守户和邹国用不约而同的玩了阴谋,就是放出风声,说萧家的子弟们多在军中,少帅接兵权无风无浪。 萧大帅傲气,当即命萧家子弟们全随自己撤出军中,交到萧护手上的玄武军,除去少帅本人和小厮们外,有姓萧的,也不是江南萧家一族的人。 张大帅和国舅爷,就想着点子往玄武军塞人。萧护的应对,是把这些将军们全放在一处营中,马上就乱了。 国舅爷的人和张大帅的人不一路,没半年生出不少事情,让萧护一个一个打发了。易平湖留下来,是他装得停当,后来才暴露。 萧护如两位大帅所说的,几乎无风浪的接过兵权。这中间,姚兴献等久跟萧大帅的人功劳不小,少帅见到他们也从来不敢怠慢。 萧大帅后来在家里笑:“把我看得直无一物,除去萧家的子弟,别的人本帅就不要了?”真真是可笑! …… “你在想什么?”南宫复总算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张守户收回思绪,气急败坏地道:“姓萧的小子进京了!”南宫复皱眉:“那又怎样?实告诉你,我还见过他!”张守户愣住:“你!……”他心中升起一股寒凉,见过他? 靖远侯打的是什么主意? 南宫复知道失言,迅速把萧护和张守户作个比较。他一直是相中萧护的,寿昌郡主对萧护有意,是南宫复一手推动。南宫复先在寿昌郡主面前夸她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他早娶妻,按辈份算是寿昌的叔叔辈,对着自高自大的郡主可以放心的夸她美貌压过天下人。 再夸,江南萧郎是英雄中的英雄,男人中的第一。寿昌郡主是偷窥的萧护本人,一见之下大为倾心,倾心到回来甚至把南宫复看了又看,告诉他:“靖远侯生得像女人!”南宫复不和这草包郡主一般见识,一笑而过。 有郡主去缠萧护,南宫复更放心的和张守户交往。两个人也经过一段时间才交心,就在这一到两年中。 萧护虽然好,南宫复很想要他,只是现在同谋的,还是张守户。他歉然地才一笑,张守户已发作,他不能容忍南宫复有半分相中萧护的心思,嘿嘿冷笑:“侯爷,花花肠子要不得!”张守户为什么要反,就是对皇帝用玄武牵制金虎,用朱雀牵制玄武,早有怨言。 朱雀军先时大帅并不是邹国用,邹国用真正当上大帅,真正收伏人安插人,是先皇后去世以后。说来也怪,先皇后去世以前,邹国舅并没有太多圣眷,是先皇后去世以后,宫中无人,反而皇帝看中邹国舅。 有人猜测,这是为安太子心。 张守户的恨,从那时加倍。他认为这大帅,应该是自己的!张家和萧家一样,也是全族人在军中。两三代死伤多少人,一直还在受牵制! 南宫复点燃张守户心中恨。现在南宫复似要有要萧护的心,不用问,只能是牵制自己。张守户就差拍桌子骂,不大的眼睛瞪圆:“靖远侯,你给我说清楚,你什么心思!” “大帅,”南宫复很能沉住气,城府深,且涵养也高。别人气,他不气,扯动一个笑容,就可以安抚天下人。他就一笑:“坐,剑拔弩张的,岂是你我之间用的?”张守户坐下来,在这里也不是发脾气的地方。 这茶楼是南宫复私下的产业,不过是开门做生意,来往的外人很多。 “我要杀了那小子!”张守户本来就打这个主意,来找南宫复商议。无意中又发现南宫复也对萧护动心,张守户杀机顿起:“就今天晚上!” 南宫复愕然,再就敏锐的想到,萧护今天晚上要死在张守户手上,那他就不足为自己所用!也罢,让张守户去折腾,消消气也好。 且看看萧家少帅能耐! 南宫复含笑:“好!” “好?”张守户愣住。答应得这么爽快?如果萧护不是萧大帅的儿子,张守户也会如实说一句:“杀了可惜!” 姓萧的儿子,对张大帅来说,不杀才可惜! 他奇怪,南宫复再一笑:“你不敢?” “敢!”张守户重整思绪,斩钉截铁:“不过动静可大!”南宫复恬然的笑了:“我会怕动静大?”也是,这个人都想造反。 张守户回答:“哼!”鼻子里出一下气,表示自己是要出气的,且能明白靖远侯。这就分开,张大帅自回家中,喊来人如此这般的交待:“去吧!” 此时萧护带着家人整理东西,慧娘带着丫头奶妈打开行李,萧护带着小厮们把土产分出来,准备明天拜客送人。又亲笔写奏折,当天就让萧北往宫中去呈请见。这是数月前才租下的小院,随着今天主人到,热闹起来。 晚上大家围着吃饭,热热闹闹地说笑一阵,不到一更天,就早早熄灯睡下。院子里,除去灯笼,再就只有房中小烛台上亮着。 二更天后,巷外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三更天以前,他们潜入院中。巷子外面走过打更的时,喊着:“三更了,小心烛火!” “轰”地一声大震! 把打更的惊倒在地! 他惊惶地问:“怎么回事?”只觉得身子下面地都在震动,才喊一声:“地震了!”见到左边有一个院子里,火势熊熊,不时还有爆炸声! 北风中,飘过火药味道! 打更地爬起来就跑,边喊:“快跑,有人家鞭炮炸了!”又是一声大震,不知道又炸了什么。不少人家闹腾起来:“快跑吧,不得了啦……。” 离此一里地,是座高楼。楼顶上,慧娘披着雪衣坐着,问身边自己丈夫:“几时埋的火药?”萧护还在看烧起来的院子:“这房子是咱们回家去,让人来置办的。他们慢慢地埋起来。”慧娘故作娇柔,抚着自己小胸口:“把我吓到了,我要压压惊呢!”大雪,继续飘下,把两个人衣上重染一层白。 萧护为她紧紧衣领,取笑道:“你会吓到?”慧娘无辜的仰起面庞,娇滴滴:“夫君生气,就吓到十三。”她握住萧护的手:“夫君大人,你生气没有?”萧护含笑:“当然生气!走,咱们出出气去!” 他把雪衣上风帽拉好,和慧娘下了楼顶。这里离自己的院子近,也受惊动,楼下是街,乱跑着不少人。 有人骑着马逃命! 墨守成规四个小厮牵马在街边候着,他们也全是风帽遮脸。见少帅夫妻下来,送上马,主仆六人出街口,与萧北会合,往张守户府外来。 张守户府外隔一条街,有一座二层酒楼,却是萧家私下里产业。张大帅能掌握萧家在京中新置的院子,萧家也一样在他府外设个点。 楼上点起红烛,露出几分兴奋的面庞。萧家四兄弟全在这里,都搓着手,精神抖擞。萧护先笑问:“女眷们可安置好?” “张伯,苏表公子和孟小先生跟着她们在。”萧西回话。萧护放心地笑:“那就好!”对萧西点头:“咱们也来上一出子!” 这一出子怎么准备下的,萧拔等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今天晚饭后,少帅就命小厮们通知:“离家!”那里天还早,今天歇得早,后门口街上不断有人走动,而隔壁那几家,看似京中老铺面,甚至同张府上还有来往的,也是萧家产业。 院子上开门,从隔壁后门出去,另有一处院子住下来。这院子不是新置的,是姚兴献家的产业,可靠又放心。 见少帅往楼栏处走,命熄烛,推开窗子,对着张府中微微一笑,断然道:“开始!”萧西在窗前露出面容,高举手臂,作了几个手势。 萧拔等兄弟认得,这是军中的旗语。此时手中无旗,也能让人明白。慧娘笑逐颜开,萧护疼爱的为她再紧衣衫,搂到怀中笑:“既说胆子小,到夫君我怀里来。”慧娘轻捶他,悄悄道:“还有别人呢。” 片刻后,“轰!” 又是一声巨震! 这震的楼板乱晃,要不是事先知道,几乎站不住脚。这爆炸声,比刚才萧家院子里还要大!肉眼可见,张府中乱成一团。 萧护警惕地命后退,关上窗户,只在窗眼里张望。他知道张守户是个精细人。见张府中又炸几声,接下来,另一个方向,国舅府中,也传来爆炸声。 火药,在京都上空北风中弥散,京城里乱起来!张守户脸上几道子黑,他今天晚上在家里睡,火药埋的地方,恰好在他正房院外。 几乎把半个院子掀起来。 正得意于萧护今天身亡的张大帅,从书房里回来,被一块飞起的石头砸中脸,没伤到,还没有肿,先黑了几道。 四个儿子跟着他回来,张宝成头一个喝道:“保护父帅!”四个人把张守户架起来,一溜小跑往院外去。走到一半,张玉成丢下父亲,四个人架他人也太多。他喊一声:“我去看母亲。”奔到正房中,见自己母亲张夫人正坐在地上哭。张玉成背起母亲,丫头们跟在他身后,也逃出府外。 这时国舅府中响动出来。 张守户略一分辨,就知道是国舅府中,他气得破口大骂:“姓萧的小子肯定没死!”这是他干的好事才对! 才这样想,见街上乱人渐多。几个黑衣人手举钢刀,从人群中杀出。一个字没有,“唰唰唰”三刀劈下! 张守户做梦没想到萧护今天晚上就还手,身边没有佩剑。四兄弟中,只有张宝成一个人带剑,上前用剑架住,家人们这才冲上来! 他们成群的冲上来,几个黑衣人转身就退。人群中,忽然冒出白光! “嗖嗖嗖!”几十枝子箭呼啸而出,当时射杀几个家人! 张守户恼得火从头顶往外冒,见一个家人胆子小要后退,一脚踹开他,大骂:“去你娘的!”把自己外衣一撕下来,在手中飞舞起来挡住箭。再高喝:“取兵器来!” 等兵器到手,那些人早就不见。受三处大爆炸影响,街上逃命的人不少,地上全是脚印子,无处去追。 张大帅就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呼呼喘气! 有奔马声过来,张玉成眼睛尖:“是国舅!” 邹国用亲自过来,用恨之入骨的眼光对着张家父子,冷笑:“张大帅,你作下的好事!”保不准姓张的要杀萧护,顺便给自己来上一下。 随便来上这一下的,却是萧护。萧护巴不得乱中乱,险中险,方便他清君侧。京中,越乱越好。 “国舅!”张守户此时脸上肿上来,又见自己家中烧得不成样子,他也火了:“你且看看我家中!” 此时还要狡猾,再说也有一半是真的吧:“你怎么不去问姓萧的小子!” “是他下处先出的事!”邹国用冷笑。眸子中寒光和张守户对上,两个人都明白,从萧护一进京城门,大家都是看着的! 邹国舅怒不可遏:“他有这么蠢!要弄动静,偏在自己进京这一天!”张守户振振有词:“疑兵之计,还是能蒙住人的!”瞪着邹国舅,蒙的不是你! 两个人瞪眼半天,各自恨恨散去,都要回去收拾家里。古代只有炸山石的火药,攻城都只是巨木云梯,没有炸药包这种东西。今天这种大爆炸是少见的,这么多的火药也是少见的。 这么炸完,再不会有第二回。 没有这么多的火药,也再不会有人允许对方作第二回! 姚家的院子里寂寂然,女眷们都没有睡,全坐着互相依偎着,都惧怕上来。她们没有心理准备,也不知道原来进京看的是火药当空舞的繁华景致,手心里都冒出冷汗,人也在微微颤抖。 互相看一眼,都有一个疑问,少夫人在哪里? 难道出了事? 本能中,都当少夫人也是个柔弱女眷。 三个男人,张伯、苏云鹤、孟轩生在这里。张伯面无表情,苏大公子则喃喃:“表哥去哪里?不带上我!”苏大公子认为表哥英雄,表弟怎么能差?表哥去的地方一定危险,怎么让自己留下来对着女眷? 自己又不是女眷。 孟轩生则比他想得多,他想到少帅既然有防范,自然有还击!那后面的震声,明显离得远。小孟先生就疑惑一件事,哪里来这么多的火药?再一想少帅是玄武军少帅,这就不奇怪。那炸萧家院子的人,又是谁? 用火药来推的话,是金虎军?是朱雀?能弄到火药的人京中不少,也未必就是张大帅和邹国舅吧? 孟轩生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可却隐然激动兴奋了。他仿佛看到这次京中行,将与众不同。 都没睡,也睡不着。一个时辰后,萧护带着慧娘回来,见都不睡,奇怪道:“怎么不歇着?”女眷们都落下泪,还敢睡吗? 慧娘手掩住口,睡意浓浓:“这里安全呢,张伯把房子分一分,咱们睡吧。”小厮们守夜,睡下来,少帅夫妻是最早睡着的。再就是男人们。 若荷睡不着,推一推萧北。萧北把她反手一推,给个背对着她,再次呼呼大睡。对着他的背,看不到丈夫面庞,若荷更害怕,抚上萧北肩头,嗓子哆嗦着:“别睡,我怕呢。”萧北只能睁眼,翻身过来:“怕什么,我在!” “你说,以后天天过这样日子?”若荷颤着嗓子问。萧北听她怕得是很厉害,闭着眼睛道:“早对你说,嫁的是当兵的。你怕?以后是这样日子,你不过不成?”若荷哭了:“不是这样说话,是你,成亲那天开始,就没有一句好听话过。”萧北纳闷:“什么叫好听话,也没打你骂你不是?” “你看萧西对秀兰嫂嫂,”若荷说不好自己现在是怕,还是从成亲后就闷着一肚子气。伏到萧北怀里流泪:“以前看你是个斯文的人。”她的泪水流到萧北里衣上,萧北把她就一推:“拿帕子接住!” 若荷就气得低声哭,估计着那人似乎又睡着,也不再想喊他。不想萧北又开口:“再交待你,不许再犯上次的错!你再犯错,就丢我的人!”若荷要啐他,却肩头一暖,萧北把她搂入怀中,亲一口:“别怕啊,以后你就习惯了!” “习惯?”若荷珍惜这怀抱,只反问一句,没有再多问。萧北带着睡意:“明儿一早还要去宫门候着,睡吧。” 宫门候着,把若荷心思引开。她在萧家也算见过世面,不过以奴才的身份,还能到宫中看看,若荷喜欢得不行。 由这喜欢,又想到如柳。如柳没有求到人帮忙,一直羞于见人,只知道自己进京,托人送了一对绣并蒂花的帕子来。看似贺若荷新婚,可若荷明白,是求自己不要忘记多年相处的情份。萧北见到,也即明白,把若荷骂了一顿,若荷当时委屈,今天想起来自己丈夫这奴才能进宫,若荷心中有些恨如柳的。 差一点儿,自己也受她连累。萧北在成亲后再三告诫,你当差,心里只能有少帅和少夫人,别的人全不用想。 若荷此时有些悟到,自己丈夫说的,的确是一片真心。她迷迷糊糊只睡一个更次,萧北起来,若荷也起来。给萧北整衣服,萧北想起来又道:“出去有什么人主动和你说话,你要小心。”若荷陪笑:“是。” 送萧北出门,见隔壁房门外秀兰送萧西出来,萧西本来是贫嘴,成亲后改成罗嗦,拉着秀兰的手一个劲儿的叮咛:“你不要怕,再不会像昨天那样。你出门呢,不要认识外面的人,主动和你说话的人,多个心眼看清楚。” 和萧北是一样的话,却说得甜甜蜜蜜,看得人都觉得心里甜。若荷又幽怨了,以她一个丫头的身份,她知道自己嫁得好。萧北人生得多好,又能干。以前只知道少帅小厮全能干,来往的全是官员。嫁给他以后,才知道萧北的能干,还包括他自己进宫。 要没有萧西,若荷兴许还觉得好。可秀兰嫂嫂就在眼前,看着他们那一对人,若荷心中酸酸的。 萧北心中全是事情,没心情顾念到她。再说成亲前若荷干的一出子傻事,到现在萧北还在生气。玉荷是什么人?能和少夫人比?此时对着萧西的恩爱,萧北笑起来,更想到少帅在军中对少夫人百般照顾,有时候少帅也看十三小厮的脸色的,也没有少看。这就想起来自己妻子没见到过,难怪她们会和玉荷好,只怕还以为玉荷还能再进去,互相有照顾。 回身看若荷,见她黯然,萧北瞅瞅萧西,抬手在若荷面上拧一把,喊萧西:“你打算几时完事儿?我还等着你呢。” 若荷先笑了,萧西这才丢下秀兰:“我去了啊,你在家里不要想我。”萧北过去给他一脚,骂道:“你再这样,告诉少帅把你换下来!”萧西嘻嘻躲开:“你放心,我一出门就把她忘了,心里只有差使。” 两个人和以前一样,并肩出去侍候少帅。萧护先去兵部,再去拜国舅。邹国用对着他没有好脸色,问到昨天的爆炸,萧护说可能是过年鞭炮买得多,炸了屋子。邹国用很生气,张守户也是这样的说。可国舅府上也出了事,国舅爷才不说是鞭炮走火。一口咬定:“是有人所为!”萧护出来马上好笑,这话,只能你说! ------题外话------ 一万三更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到今天为止,只看仔书的亲们也有一张月票了哈,满十元了哈。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第八十八章,女魔头寿昌挨打(二更求月票) 见萧护告辞,邹国用在家里继续生气。代中锡来看他,见邹国用一个人喃喃骂:“混蛋!混帐!混球!” “您这骂的是萧少帅还是张大帅?”代中锡听不明白。邹国用看他一眼,继续骂:“两个全骂!” 这才让代中锡坐,余怒未息:“你从哪里来?” “我从兵部来,听说宫中旨意出来,今天皇上身体欠安,所有人不见,这是不是郡主在宫中?”代中锡问。 话音还没有落,飞快跑来一个人,是个宫中的公公,尖着嗓子:“皇上宣国舅即刻进宫,”邹国用皱起眉:“郡主在宫中?” “从昨儿起就在了,郡主正在哭闹,皇上让国舅进宫去劝。” 邹国用叹气:“我就来。”命人拿衣服,里面送出衣服去,邹夫人对女儿们道:“又是进宫。”她的三个女儿全不高兴,大姑娘邹红屏道:“母亲快别说,那才是父亲的亲女儿。”邹夫人笑骂:“胡说,这话让你父亲听到,又要打你!” 二姑娘邹兰屏跟着抱怨:“只打大姐吗?为寿昌不好,父亲不容人说只惯着她,我还跟着挨过几回打。”邹夫人只能哄她们:“不提这个人好不好,不提她,父亲还是很疼你们的。每一回出兵放马,不想着给你们带稀奇东西。” 三姑娘邹紫屏叫起来:“也是给寿昌先挑!真是的,她才是父亲的女儿,我们都不是……”正愤愤然,一抬头,见父亲已进房门,邹紫屏又叫起来:“父亲来了!” “啊?” “哗啦!”大姑娘邹红屏心一慌,摔了手边一个玉摆设。邹夫人懊恼:“那是我喜欢的玉搔头,你要看,怎么不仔细!” 邹国舅笑着劝:“夫人不必着恼,她也未必是有意。”邹红屏赶快垂手:“多谢父亲。”三个女儿一起站起来,邹国舅满面笑容:“儿啊,在家里长天白日的做活只怕累眼睛,跟为父去宫中玩耍可好。” 邹夫人也动了气,你一个人疼寿昌管不着,让自己女儿们去陪可不行。陪过寿昌回来,三个女儿一起哭,不是听了话,就是要让她东西。 她只沉着脸不说话。 三个女儿一起摇头,又不回话,等到想到要有一个人回话时,大姑娘看二姑娘,二姑娘看三姑娘,邹紫屏最小,怯生生开口:“回父亲,就要过年,家里事多,在家陪母亲。”邹国用在门外把女儿们话全听在耳朵里,知道她们心思。 认真来说,邹国舅是个好父亲,如果不把寿昌郡主排自己女儿们前面的话。萧护成亲后,寿昌郡主就大哭大闹,为发泄心中怒气,打死过几个丫头。好容易劝下来,才好,萧护进京,郡主旧病发作,又开始哭闹不休。 江宁郡王对自己这个女儿从来头疼,她一哭,郡王就躲出去。郡王妃管不了她,就送她宫中解闷,指望皇帝能劝她。 皇帝也哄不了,这差事最后还是国舅的。国舅从回京,就三天两头干这种事,都成习惯。今天邹国舅决定带女儿们去陪伴外甥女儿,有人一处玩,只怕就不哭了。 他坐下来,很有耐心地笑道:“寿昌小,”三个女儿一起扁嘴,再就大姑娘二姑娘只看三姑娘,你比寿昌还小呢。 国舅再笑:“她心中不如意呢,我知道她性子不好。看着你们三个欢欢喜喜的,为父多喜欢。不过总是姐妹一场,去劝劝吧。” 大姑娘看二姑娘,二姑娘看三姑娘。三姑娘没人看,低声道:“那,让她把拿我的东西全还回来,再来,前天在宫中她骂我是没人疼的,让她给我赔个礼!” “混帐!”国舅爷拍桌子,生气了:“你就不能让让她!一句话,几个东西就这么打紧!”三个姑娘一起跪下。 邹夫人气到了嗓子眼里。她不能开口劝,她一劝,邹国舅就骂她:“你先不疼寿昌,才引出来姐妹们不和!” 邹夫人灵机一动,站起来对着三个女儿骂:“又惹父亲生气,全跪着,不到中午不许起来!”三个女儿们面有喜色,跪着也比陪寿昌好。 这喜色,让国舅爷更冷冷,他恼怒地道:“为东西不和?还是大家子姑娘!什么好东西,开库房取去!” 这就没有让姑娘们去陪的心,转身往外走,才走一步,又听到小女儿低声回一句:“还开库房作什么,再好拿出来,也是要让寿昌拿走!” 从她小,让到她大! 邹国舅喝道:“欠打的东西!”重回房中,对着邹紫屏就是一巴掌。邹紫屏不躲不闪,挨了这一巴掌后,哭道:“难道我不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我要让着她!她是外甥女儿才是!东西也让,人也让!” 邹夫人气得快迸出泪水,人也让这话是寿昌郡主哭闹,国舅爷为她寻女婿,寻来寻去不好,见为小女儿说的亲事,张阁老的小儿子不错,自己作主拿了寿昌的八字去合。 大姑娘和二姑娘见妹妹哭,也哭起来,怕他再打妹妹,一左一右扯住父亲袖子哭哭啼啼:“别打妹妹,她说得原也不错。” “唉……”邹国舅心软下来,跺脚叹气道:“你们呐,她一出门子,不就省事!她出了门子,还要我这当舅舅的后面跟着!早点打发她出门,为父心中就放心,以后有什么,有她丈夫枕边去哄。”他一急,这种枕边哄的话也对着姑娘们说出来,可见是真的急了,接下去又道:“她的大事一了,为父安心疼你们如何?” 邹紫屏跪地上盘算盘算:“那她出嫁后,再不会回来抢我东西了吧?”邹国用忍不住笑:“不是天天说,什么好东西,你开库房去取。”邹紫屏和两个姐姐对看一眼,道:“成,那人我让她了!” 邹国舅一惊,又怒了:“难道有私情?”邹紫屏道:“没有!就是不愿意再让!现在我肯让了。”回头对母亲道:“母亲作主吧。” “你说得倒也干净!”邹国舅笑,见小女儿面上有巴掌印子,命扯住自己袖子的两个女儿放手,喊邹紫屏过来抚慰她:“还疼不疼,以后要敬重父亲,不要和父亲顶撞。”邹紫屏撒娇,在父亲手上又落几点泪水。 还是邹夫人先明白过来,忙道:“老爷还不进宫去?”邹国用想起来,自己走了。他一出院子,邹夫人嗔怪邹紫屏:“你撒娇不捡时候,要是你父亲再让你进宫去,看你怎么办?”邹紫屏恍然大悟,只顾着和父亲撒娇,就把寿昌给忘了。 那是只惹不得碰不得见不得的怪物。 房外跳进一个人来,是第三个儿子邹翊。他一进房就笑:“哈哈,有件可乐的事儿要不要听。”邹夫人对他板起脸:“你父亲常年不在家,我惯得你们一个一个的没规矩。这他回来了,你还这么着不尊重,皮痒了吗?” 邹翊笑嘻嘻,这才好好的走,对母亲笑道:“不是我不尊重,是,母亲哈,玄武军的少帅携妻进京了!” “啊?”三个姐妹们全围过来:“三哥快说。”邹夫人也想听,笑道:“就是那个不要寿昌的?这个人是个有福气的。”邹大姑娘红屏忍俊不禁笑:“母亲,您也这样说了。”邹夫人笑起来:“你父亲不在,管不了我们娘儿们怎么说。”对儿子道:“你快说说,人物生得如何?” 邹翊得了意:“看看,你们全要听是不是。”邹紫屏把自己面颊给他看:“三哥,快说出来我高兴高兴,我又为她挨了打!” “你从小到大,为她少挨了打?”邹翊说过,又得意上来:“我就比你聪明。我一大早起来,先问那女魔头还在宫中没出来,只怕今天又要哭闹。我刚才是瘸着脚进门,父亲问我怎么了,我说骑马射箭摔了。骗过父亲没让我一同进宫,喊大哥去了。我正得意,进来才跳进来,母亲又说我。” 肩头被姐妹们打,叽叽喳喳:“快说,不要废话!” “一早我不是去骑马射箭,再打听昨天夜里怎么了!我不出门骑马,怎么装拐了脚!才回来时,见一个人英俊过人,从咱们家门上出来。我说没见过京里有这号人,问门房,才知道是玄武军少帅,”再下一个注解:“就是不要女魔头的那一个!” 房里一片笑声。邹红屏喜笑颜开:“早知道是他来拜,我们打屏风后面看看去。”二姑娘邹兰屏拍手笑:“这可好了,要气死她了!她一气就嫁人多好,父亲说她嫁了人,就疼我们。”邹紫屏更是乐陶陶,来一句狂言:“把我的好亲事,先给她!” 邹夫人是笑骂:“混话!欠打!一巴掌打少了!这是姑娘们该说的话!”让儿女们到身边来,笑问儿子:“他生得怎么个英俊法?” “嗯,我看上去,比南宫复和石明还要好!”邹翊再补充:“一脸正气,哈,对了,他脸上有正气,才不要那女魔头!” “那是自然,自然有正气,才看出来她一身邪气!”邹夫人满面笑容,心中实在太喜欢,唤一声:“女儿们,” “母亲,在呢。”三个姑娘也笑盈盈。 大家笑容对笑容,心中实在欢畅。邹夫人笑道:“这位萧少夫人应该来拜我的吧,等她来拜我,我赏她好东西,你们全来见一见。” “我有宫中的好堆纱花儿给她,请她来品茶!”邹大姑娘笑靥如花。 “我有一块好衣料给她,好容易放着的,没让寿昌看到,让她做衣服穿出去,气死那个也罢。”这是邹二姑娘。 “我要天天请她来,天天请……”这是邹三姑娘,笑眉笑眼:“看到她,我就喜欢了,看到她,想到她丈夫不要寿昌只要她,我就更喜欢了。” 邹翊泼她们冷水:“别人要不赏,只有我们赏,父亲能答应?再说昨天府中起火的事,张守户推萧少帅所为,父亲说他才进京,不会就动这种手脚,依我看,这可说不好。” 母女们高涨的热情冷下来,不过还是对萧少帅夫妻神往。这样的人,不要寿昌的人,真了不起! 国舅爷此时在宫中,对着呜呜不停的外甥女儿正头疼。“寿昌,你是个好孩子,”一件东西飞过来,从国舅爷衣上擦过,落地上,摔得粉碎。 “呵呵,寿昌,要生气,只管砸东西出气就是,只是哭闹,就不要了。”邹国舅半点儿不生气。 寿昌郡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亏她哭了这几天,还能哭得出来,当然眼睛是红了:“不许他们进宫,以前答应我,不许他们进京的!他们进京里,不是人人知道我丢人,他不要我!” 他们在偏殿中,正殿里,宝座上的皇帝也头疼。他是个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保养得当,有一张清秀面庞。听国舅劝了有一时,皇帝命他们:“过来。”寿昌郡主到了皇帝面前,哭声收敛许多,跪坐地上委委屈屈:“不是答应我,不许他们进京的。” “那是随口哄你的话,怎么能不许。”皇帝温和地道:“你大了,要懂事才好,你这样,你母亲多担心,你闹一天,她就担心一天。来来,听我对你说,玄武军是外三军之一,我是一定要见的。再者说,你要杀的那个人,给宁王报了仇,你看在宁王的份上,不杀她也罢。真的稀罕,一个女子,倒杀了乌里合!” 寿昌郡主泪眼汪汪:“可他不要我,他羞辱我。再说他藏着个女子在军中,这是罪名不是?”皇帝微微笑,对她极尽耐心:“咱们没有这样的罪名,你才能在军中监军。你眼光不错,挑的人也不错,不过人家相不中你,这是他没福气,你气什么,再挑一个好的给你,满朝才俊,不是随你挑选。” “我挑了,可挑的好的,人家有妻子。”寿昌郡主有了笑容。皇帝见她笑了,也笑得轻快些:“你相中了谁?” 寿昌郡主故意为难:“就是前科的状元,娶了张太妃侄孙女儿的那一个。”皇帝不放心上:“让他出妻,朕这就喊他来,告诉他。” “那,还不如让萧少帅去妻,”寿昌郡主要的就是这句话。皇帝微微板脸:“不行!”再含笑:“你要多想想宁王,要是宁王还在,朕轻松许多。你小时候,宁王多疼你。”寿昌扁嘴,她记事中,宁王是教训她的。 后来,宁王一死,宫中没有能教训寿昌的人,寿昌郡主一日千里的放纵起来。皇帝同辈份的,还有一位长公主,长公主与皇帝、宁王是隔母的,见到寿昌郡主也不敢怎么说她,躲开她。 “来人,喊周状元来。”皇帝就要办这事,寿昌郡主大惊,叫一声:“不要!”不乐意地道:“我不喜欢他!”皇帝笑着夸她:“又懂事了,这去妻的事情,可不对!”寿昌郡主怎么会是懂事的人,她只喜欢萧护,见皇帝松口有去妻的话,就纠缠不休:“要去,只去萧少帅的妻子,把她去了,我就喜欢。” 想到少帅英俊的面貌,心中又酸又不平又不甘心,寿昌再次大哭:“不许他进宫,他进宫,我就去死!” 皇帝叹气:“痴儿,”他不能多听寿昌郡主大哭大闹,幸好有国舅在,示意邹国用:“到偏殿去劝她。”寿昌不肯走,把来扶她的宫女打了。宫女们无人敢去扶她,邹国用喝斥着,才把外甥女儿劝到偏殿去。 寿昌郡主更加的大哭起来:“要让他进宫,我就去死,我就去死!”皇帝摇头,唤一个太监过来:“朕心不快,今天不见人。” 另一侧偏殿里,大红锦帐,歪着陪女儿在宫中的江宁郡王妃。郡王妃年纪三十多,看上去和二十许人相仿。 听女儿哭声传来,郡王妃颦眉:“这孩子,”一个丫头过来,在她耳边道:“皇上说今天也不见人,”郡王妃眉底有一处明亮起来,再次颦眉说自己女儿:“这孩子闹的!”语气却轻柔起来。 从上午哭到下午,好不容易才不哭,皇帝命她御花园里去散心,不许再哭。寿昌郡主气冲冲出去,觉得所有人都不疼自己。皇帝为什么疼她,从记事起就这样,寿昌郡主早就习惯,从不多想。 就是想了,也是觉得先皇后疼自己。先皇后去世早,寿昌郡主早就不记得她长相。皇帝说郡主长得像先皇后,寿昌郡主觉得这算是个理由。 到了御花园,还是生气。在皇帝和母亲舅舅面前可以哭,离开他们就恨得咬牙。问自己丫头:“怎么能杀了那贱人?”丫头陪小心,怕回答得不好郡主要打自己:“家里没有人敢为您杀人的,郡王也不答应,要是皇上答应,” 寿昌郡主眼睛一亮:“是了,还是要皇上答应才行,我去看姑姑,让她帮我说话。”宫中侍卫有很多,随便去几个人杀人不就行了。 她就往贵妃宫中去,去贵妃宫中路上,遇到锦红亭上坐着几个人。寿昌郡主认得,却是几位公主。公主们也躲着她,这一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皇帝只疼寿昌一个。见她要过来,九公主忙道:“咱们散了吧,她现在脾气更不好,只怕惹气生。” 十二公主年纪小,只得十三岁,掩口笑道:“她相中的人不要她,听说携妻进京要封赏,只怕这几天就到了,看她哭就知道了。” 大家掩袖一笑,就要散开。 这一掩袖,寿昌郡主看在眼中,怒气冲天大步奔来,离开几步就喊:“给我站住!”公主们全肩头一抽,想想这一位从来就是如此,都当听不到的还要走,寿昌郡主奔过来,当先把九公主一推,怒道:“你们在笑我?” 九公主的宫女来挡,被寿昌郡主一个巴掌打倒在地,怒气冲冲问九公主:“你起的头笑我?”九公主是信妃的长女,信妃不算得宠,也不算冷落,又和贵妃十分好,在宫中也是傲气人一个。 就是公主遇到郡主,就傲气不起来。 因为早在几年前,皇帝说夜梦皇后,愁容不开。就到处找理由,赏赐国舅,给邹家升了几个人官职,赏给江宁郡王妃东西,这是先皇后同宗的姐妹,是邹国舅的亲姐姐。邹国舅,是过继到先皇后家的。 又有旨意,要封长相最像先皇后的寿昌郡主为安国公主,当时旨意上定的赏格大过一切公主。江宁郡王妃从来是个知进退的人,她辞了再辞,宫门泣拜,说从古到今,没有这样的赏赐,皇帝这才收回旨意,但是许多赏赐依然赏下来。 过年过节,寿昌郡主礼遇与公主一般,有时候,比所有公主还要高。公主们见她,和邹国舅家姑娘们见到寿昌一样,惹不得躲得起。 今天看样子,是躲不起。 九公主被一推几乎摔倒,当着人只打骂她一个,脸上下不来,对着寿昌美貌的脸蛋子看看,心想,你哪里长得像先皇后。 先皇后,九公主是见过的。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可见皇后,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宫之主,这记忆就深刻得很。 江宁郡王妃有几分像先皇后才对,到了她女儿寿昌身上,像先皇后的地方就没有。寿昌,是像她的母亲江宁郡王妃。 还有几分,不像江宁郡王妃,说也奇怪,也不像江宁郡王。 “说呀,你不敢说,你心虚!”寿昌郡主手指着九公主鼻子骂。她从小到大没吃过亏,容貌,算得上倾城倾国;才能,没有,不过家里有是不是?宠爱,皇帝疼爱她过于诸公主们。在亲戚姐妹们面前,舅舅是国舅,是大帅,官大得不能再大,也是疼爱她过于自己的女儿们。 几时吃过亏? 就在萧护手上吃亏不小。 没吃过亏的人,最怕别人说自己,天天疑神疑鬼别人要说自己。她自己也知道和别人不好,知道别人只怕全笑话自己。 除去没嫁给萧护这一件,寿昌郡主没有什么可以让别人笑。草包没有什么好笑,又没有人指望郡主当赛诸葛。 这一件让人笑话的事,寿昌郡主自己知道要背一辈子,除非萧护去妻娶她。因此对着别人窃窃私语都要疑心,何况是这几个素日“嫉妒”自己的公主们? 嫉妒这词,当然也是寿昌郡主自己想的。 别人全是嫉妒她的。 九公主面色变了又变,才勉强回道:“并没有笑你,是……。”寿昌郡主并不满意,凶巴巴:“那你们笑什么!”又凶十二公主,她年纪最小,居高临下喝问:“你说!你不说,看我打你!”十二公主哇地一声被她吓哭:“我们没笑你,真的没笑你。” 十公主忍无可忍才变脸色,寿昌郡主就转向她,冷笑:“那就是你!走,”一把拖住十公主:“跟我见皇上,说你笑话我!给你配个挑脚汉,让你还笑我!” 十公主也哭了,配挑脚汉这话要是父皇真的答应,皇上金口玉言就不能再收回。 花丛中走出三个人来,是大成长公主带着两个丫头过。大成长公主是先去的前皇帝长女,是当时皇后所出,皇帝赐封号大成。 皇帝即位后,和宁王亲厚,对大成长公主也不错,不过长公主到底是个女子,又与皇帝隔母,就没有对宁王好。 但也算宫中敢说话的人 长公主生气地责备:“寿昌郡主!你怎么敢打公主?”宁王教训过寿昌,可他去了,以前的事寿昌不记得,最记得的,就是长公主这个老巫婆时常教训自己。老巫婆,是寿昌郡主背后对大成长公主的叫法。 正在气头上,越劝越狠的寿昌郡主脸色更难看,不忿地道:“你怎么看到我打她?”长公主冷冷一笑,到底是有城府的人,也不动怒,只是斥责:“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回话!来人,请江宁郡王妃来管教她的女儿,再对本宫赔礼!” 寿昌郡主火了,她知道她的母亲来,一定是会赔礼的。别人背后都说,江宁郡王妃是个最贤淑不过的人,从来和气,生下来寿昌这样的女儿,真是件稀罕事。要不是母女相像,肯定有人说寿昌不是江宁郡王妃所出。 “你凭什么管我!”寿昌郡主瞪眼睛:“我知道,你也笑话我,哼,你们都巴不得我不好!”长公主忍俊不禁,一笑:“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会巴不得你不好!” 寿昌郡主小嘴儿巴巴:“你没这样想吗?你敢说你没有……” “寿昌!放肆!” 又来一个敢斥责寿昌郡主的人。永宁侯石明到了。 对于自己的这位小叔叔,大不了自己几岁,却是敢于教训自己的人。石明是江宁郡王的亲弟弟,也就是寿昌的亲叔叔。时常对自己这个只小几岁的侄女儿皱眉,嫌她不淑女。石明一到,寿昌郡主气势弱下来,原因无二,小叔叔敢打她。 打过父母亲不说什么,叔叔教训侄女儿,皇帝也不说话。 石明过来,先给长公主赔礼:“冲撞莫怪!”长公主微微笑:“我倒不怪,只是她这一年一年的脾气,怎么还不改改?永宁侯,你刚才没来,她还打公主呢。”石明大惊,也不管是打了哪一个公主,赶快对公主们跪下:“请公主恕罪,臣自教训于她。” 寿昌郡主在一旁瞪眼睛,哪一个敢说我打了你,小叔叔走以后咱们再算账! 石明最不能看的,就是寿昌的恃宠欺人。永宁侯起身,回手从仆从手中夺过马鞭子,寿昌郡主拔腿就跑。 后面有人喝住:“等我家去候着你!还不站住!” 长公主笑容加深,不走,就看着。公主们也面有喜色,也知道永宁侯能管住寿昌郡主,可不会有人好生生去找永宁侯告状。要知道,让寿昌郡主知道是找永宁侯告状,她找后帐也一样厉害! 今天长公主作主,公主们大开眼界。总算见到寿昌郡主挨打,都互相握着手也等着看。十一公主今年十四岁,却是个能避事的人。她想一想,看寿昌郡主挨打固然喜欢一时,过后她说看到她丢人,这位郡主敢踹各宫的门去骂。 十一公主使眼色,咱们走吧。九公主、十公主、十二公主都不走。十一公主自己走了。 寿昌郡主果然老实,一步一蹭退回来,忽然大哭:“她们全笑我!小叔叔不给寿昌作主!”这种撒娇要见到皇帝、国舅才管用,对石明不起作用。石明很生气,骂道:“家里没有一个姑娘敢像你这样!哥哥不管你,嫂嫂惯着你,我再不管,你就快上天!”喝命:“跪下!” “你敢打我,”寿昌郡主恼得不行。 面上挨了一巴掌,石明骂:“我不该吗!”再喝道:“跪下!”寿昌郡主珠泪滚滚跪下,掀眼色看到大成长公主笑容满面,公主们笑容可掬,咬牙把她们全记心里。 石明拎着鞭子,对于天天惹事还不算,拿冲撞长公主和公主们不当一回事的侄女儿,他一见到就气不打一处来,有意羞辱她。命她:“双手伏地。” 十二公主见寿昌郡主好似一匹马伏在地上,笑容更多。全看在寿昌郡主眼中,郡主咬牙,全看在永宁侯眼中。 一鞭子打在寿昌郡主身上,石明骂道:“以后改不改!” “改,呜……” 又是一鞭子,石明再骂:“我走了,你找不找人事情?” “不找,呜…。” 公主们心花怒放,觉得差不多了,正要为寿昌郡主说话,大成长公主笑道:“论理儿,也该多教训,该说亲事了,不打过来,嫁到婆家不好,还能叔叔跟过去教训?”石明接着再抽! 抽了有近十鞭子,寿昌再次上气不接下气的哭。邹国用远远来到:“永宁侯,住手!”寿昌郡主的丫头见势不妙去找国舅。郡主挨打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郡主挨打过后,要拿丫头出气。让郡主拿公主出气,出过气丫头就轻松了。 国舅爷是快步而来,见到外甥女儿挨打他心疼,就急切喊了一大声。石明更恼,我教训自己侄女儿,你和我火什么火! 用力狠打了几鞭子,打得寿昌郡主娘呀的乱叫,在地上乱爬。见舅舅来,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叔叔打我。” 手揪住国舅胡子扯。 邹国用生气了,主要是打得太狼狈。他护住外甥女儿在手臂中,对她揪痛自己胡子也能忍耐,对石明不能忍耐,沉下脸:“永宁侯,你这算什么!” “国舅!”石明比他火气还大:“我教训自家侄女,我是他亲叔叔,你国舅管不着!”大成长公主笑眯眯:“是呀,叔叔比舅舅亲。” 公主们这才觉得惹事上来,不敢看国舅和永宁侯争吵,散去了。 邹国舅气堵在心里,可长公主话说得也对。外甥女儿在手臂中颤抖着,邹国用心疼她,就只能对石明放缓声气:“教训应当,你别当着人打。好歹她是我的外甥女儿,我一手指头没碰过她,你看我面上回去教训可好?” “舅舅,”寿昌跺脚。邹国用忙拍拍她肩头,对石明低声下气:“你也教训过了,这事就过去吧。皇上才还问她哭得好不好,永宁侯,你把她打这么狠,怎么见皇上?”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对着十几岁的少年赔话。石明本来不再生气,听到皇上出来,又愤怒:“全是嫂嫂和你娇惯,仗着先皇后恩泽,把寿昌惯坏!”把手中鞭子往后一扔:“走,我和你去见皇上!” 长公主笑吟吟:“我也正要去。” 皇帝殿外,寿昌郡主放声大哭,才哭一声,石明低声骂:“回去和你算账!”寿昌郡主马上不哭,改成抹眼泪儿的进去。皇上一见皱眉,见她衣衫凌乱,又疑惑:“你摔到了?”这天冷衣厚,打几鞭子看不到衣内伤痕,只见外衣上花纹毁坏,好似摔跤过。 “我,”寿昌郡主一开口,就更委屈,跪下来就哭。石明跪下来:“回皇上,是臣见到寿昌顶撞长公主,还打公主,臣教训了她。” 皇上皱眉对石明,再看看小脸儿哭花的寿昌郡主,半天才道:“卿,真是的,好容易国舅才哄好她,朕让她御花园中去玩耍,早知道遇到你,不如不去。”石明还要回话,皇上不理他的神气,问长公主:“好好的,冲撞你?” 大成长公主回话:“见到寿昌郡主打骂拉扯公主,我喝住她,她反来顶撞!”皇上不以为然的神气:“哦,打公主?寿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过,永宁侯,”皇上对石明没好脸色:“你知道朕疼爱她,怎么还敢打!” 石明硬碰硬顶回来:“回皇上,不教要成纨绔!” 皇上噎了一下,明显动气,冷笑道:“你是说朕把她养成了纨绔?”石明叩头:“臣不敢,臣身为寿昌郡主亲叔叔,见到了,不敢不管!” 江宁郡王妃睡着了,这才醒来,听丫头对自己解释外面的事,急忙出来跪下:“皇上,叔叔教训她是对的,”再去给长公主赔礼:“全是我养女不教。”长公主淡淡的笑:“我为着你,见到她公然打骂公主,不能不说她。” 皇帝无话可说,江宁郡王妃总是得体贤淑。他就再骂石明几句:“你以后少打!”让石明出去。对长公主淡淡,长公主也出来了。江宁郡王妃问明当时哪几位公主在,亲自上门去赔礼。信妃等公主们的母亲全唯唯诺诺,等她一走,就在背后骂:“你赔礼有什么用,你那女儿只怕又来生事情!” 石明出来也不难过,见大雪皑皑,更若昙花世界。对跟的人道:“去一个告诉大哥,寿昌又惹事了,我教训她几鞭子,只怕她还不安生,让大哥接她回家,好好教训!再,晚上我不在家吃饭。” 他打听萧护下处,来寻萧护。昨天见到萧少帅人物倜傥,苏云鹤谈吐脱俗,又知道昨天萧家鞭炮爆炸,石明想应该去看看,把这表兄弟约出来用个晚饭。 大事可成! 不巧萧护不在,他忙着拜客。苏云鹤在,见到石明大喜,和石明出来,找一个上等的酒楼,要了一个雅间,两个人高谈阔论起来。 难免问到昨天,石明看似随随便便地问:“昨天是怎么回事?”苏云鹤虽然和石明投机,没有交真心以前,还是不会弄错。张口就回答出来:“你说昨天?把我吓着了!表哥说路上赶路辛苦,你不知道我表哥,他赶路像风!说烫热酒喝几杯去乏,到了京里不是,天子脚下理当安心。有酒睡得正熟,就听见嘭一声,我醒了,还以为摔床下面。奴才们过来,把我一背,就走了。这才看到院子里起火,然后我们到了外面。” 抹冷汗:“幸好走得快。” “哦?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真的是鞭炮?”石明疑惑。 苏云鹤推得干干净净:“鞭炮嘛,也的确是有。是先倒了烛火,还是鞭炮包得不对自己炸,我睡觉呢,没看到。我也奇怪这事,等我研究研究,弄明白了告诉你。”石明一笑,知道他有精明,反而更喜欢。 “听说张府和国舅府也鞭炮炸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苏云鹤也反过来问石明。石明让他茶,回答得笑容可掬:“和你们府中一样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有趣,就慢慢的谈起来。石明出身京中的大家,姐姐石氏是当朝贵妃,阅书无数。而苏云鹤出自五舅老爷这种谈吐诙谐的人,家中藏书也不少。先从爱看的书说起,见解相仿;再说书画,又同时爱那几家;再到金石铜鼎,竟然又一致。 不住的大笑,不住投契。石明觉得机会到了,正要开口问:“你家表哥喜欢的是什么?”听外面忽然一静。 他们呆的是京中有名的一处酒楼,有说书、唱小曲儿的,加上客人,人不会少。小二们是练就的功夫,门口一嗓子:“老客楼上请!”可以声传十里。 喧闹,不奇怪。可突然的一静。而且是抽刀断水般的一静,一瞬间北风不再,大雪骤停!就像是街上行人也忽然不见一般。 忽然就鸦雀无声!死寂寂般的万物皆沉下来。 石明本能脸一沉,才要问人:“出了什么事?”苏云鹤是个好奇的,走到帘子旁对外一看,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只是对石明招手。 让他快来看, 石明就走过去,一看之下,也直呆呆的不动。 外面还是刚才的热闹,每桌都坐的有人,酒开着,菜飘香。但酒客们住筷,说书先生闭嘴,小娘抱着琵琶愣住,小二张大嘴合不拢。 多了一个人! 只为着这一个人出现! 那个人,已经走到酒楼中。酒楼内部是四面围起的栏杆,中间是一楼大厅,在二楼往下看动静,就没遮拦。 见他,还是少年! 看年纪,和石明、苏云鹤差不多大。 一身白衣,用白衣胜雪来形容,亵渎他的白衣。应该说他的白衣,天底下最晶莹的雪也比不上。再加上他的气质,明明是走在最热闹的人群中。却仿佛闲步于明月生出的海上,白云层层的空中。 出群般的高洁。 石明和苏云鹤一起看呆住! 这是谁? 见他缓步往二楼上走,看似慢却没几步就似到了楼上。手中握着一把剑,剑身乌黑古雅。他胸有成竹走到一桌客人门外,剑身挑起雅间帘子,只说了一句话:“居大海?”居大海就坐在石明这间对面,见是一个眨巴着眼睛的大汉,哈哈起身笑:“是我!是哪位朋友?” 才一抱拳,见少年出掌如电,快得起掌,出掌,掌心外吐全看得清清楚楚,但一闪,就到居大海胸前。 他一路行来,震撼住多少人眼睛。人人在心中要用白雪,高山,青鹤来形容他,这一掌却势如毒蛇。 拍在居大海胸前。 居大海一声没哼,头一垂,身子软软还半站着,慢慢往下倒时,少年转身,往楼下走。他走下楼梯,居大海身子才往前一扑,重重摔在地上! “杀人了,别让他走了!”居大海同席的人才醒过来。楼上乱成一团,有人奔跑,有人嘶喊…。石明的仆从们抽出长剑,护卫在包间内。石明发脾气:“追那个人,不必管我!” 那人已经远去了,只有门帘子在楼下北风中,一晃,再一晃! 这时才想起来,竟然没有人看到他的脸。他的气质太吸引人,全看他衣服步态,没有人记起来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似乎也很好,是凤眼还是圆眸?是直鼻,还是琼玉般?全记不起来。 苏云鹤激动不已,指手划脚地评:“这是江湖上的功夫,这一定是走江湖的人寻仇的。”石明摇头,居大海是张守户的心腹,是你表哥萧护的对头。本来疑心苏云鹤,但见他状若癫狂:“可叹我没能认识他,要再见到他,一定请他喝三杯。” 没多久,衙役们过来,这是老酒楼,人缘儿好,有人还坐着不走。石明不愿意走,也坐着。又片刻,有骂骂咧咧声北风中传来:“是谁杀了居将军!”石明闻言心中一动,走到楼栏处往下看,见来的果然是张守户帐下另一员大将田刚乾。 北风中,又多了一个人。那白衣少年,好似眼睛一眨,他就来了。眼睛再一眨,他就走了。田刚乾才下马,见少年出来的古怪,定定地看着他,手按佩剑上:“你是谁?” “就是他杀了居将军!”楼上有人大喊。 田刚乾拔剑,见人影子一闪而过,他也在马上软软的倒下来。苏云鹤在楼上拍石明:“看看,游侠风范。”石明冷冷道:“他杀的人,全是金虎军张大帅的爱将。”苏云鹤愕然,指出去的手臂慢慢放下来。 苏大公子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张守户和表哥不对盘。 疑惑地对少年看,见他出剑连鞘如风,旋风般杀出多远,但没有再伤人。他甚至没有拔剑。可见他杀的这两个人,是有备而来。 街上灯火明,却更乱了。 萧护还不知道这事,他才进家门。慧娘给他解去外衣,抖去衣上雪,亲手送到烘笼上去。回来送上热茶,在萧护面前端端正正跪下来。 “你又干了什么?”萧护惬意地伸长腿,房中温暖,十三的柔顺,让少帅舒服的眯一眯眼。今天拜客心情不错,该见的都见到,少帅就和气可亲:“让我猜猜,偷出去买吃的?”慧娘吃吃的笑:“不是。” “那就是,逛咱们说的那些好地方去了?”萧护微笑:“起来吧,不必跪着。父亲走时交待你要听我的,我知道你当耳旁风。还得我教导你才行。” 慧娘嘟嘴:“不是!父亲交待我的,怎么敢不听。”她依然跪着眼睛亮晶晶,略提嗓音:“夫君大人,十三请战!” “哈哈,”萧护乐不可支:“眼前无仗可打。”慧娘扯他衣角:“有,你不肯告诉我。”她扳着手指头说起来:“昨夜你来我来的,还有伍家哥哥们,全在京里对不对,在哪里?难道在狱里?将军们来的不少吧?我没偷看你的公文,就是猜的。以前你见天儿嘴里要提起将军们,这一路子都不提。还有,你急着赶路,是为什么?再者来,咱们昨天进京,今天一天你出门拜客,在京中的姚将军、王将军、鲁将军都没来。” 萧护又笑一笑,慧娘觑着他面色是自己说对了,再摇头晃脑:“鲁将军不来也罢了,姚将军王将军怎么会不来。”她跪直了,双手抱拳:“少帅,十三也中用呢,咱们来的人少不是吗?请少帅应允,十三请战!” ------题外话------ 想想还是贴出来。收藏2100,会员收1200,所谓有效收只有1000。有效会员收咱们不管它,群里东猜西猜,有亲为凑有效收,半夜不睡也去凑。 不管了,网站不明朗,作者不呼吁。 呼吁正版和全文订阅! 全文订的,不到200位亲,每天追文的亲,不到240。 昨天一个全文不看的亲出来夸仔,夸得仔内牛满面。亲啊,你要是不喜欢,仔认了! 仔用心的写,呼吁喜欢的亲们正版支持!支持全文的订阅!支持月票! 仔的风格,不是网站主流风格!只这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明白。仔写认为该写的书,亲们看对胃口的书。你喜欢看,请多多支持正版! 月中了,求月票! ☆、第八十九章,谁才是造反的人?(求月票) 萧护很给面子,对爱如掌中宝的妻子道:“好!” 慧娘喜欢得一跳起来,蹭到他身前:“让我做什么,我一定做的好,要是做不好,由夫君处置。”萧护又哈地笑起来:“那看来在京里你是一定要挨打的。”慧娘不依地缠他:“怎么会,军棍全在军营里呢。” 萧护搂她入怀,疼爱地道:“那就不打。”慧娘已经委屈:“怎么最近总说打字,难道进京就不疼十三?”萧护温柔的看着她:“逗你玩呢。”慧娘丢下来,取饭给他吃,问苏云鹤,说和石明出去,萧护对外看看天,只道:“穿得够暖吗?” 他用过饭,一一对慧娘说今天拜哪几家,听到有永宁侯府,慧娘担忧地问:“和他以前认识?”萧护拧一把她面颊:“这不是才认识的。”慧娘张张小嘴儿想问,又没说。萧护温和地道:“她不在,她在宫中,我只见到江宁郡王。” 慧娘松一口气,对萧护认真的道:“十三会保护夫君的。”萧护大乐,正乐着,苏云鹤外面回来,带着一身雪上廊下,先喊:“表哥。”一头冲进来。慧娘急忙从萧护怀里起来,萧护不悦:“大呼小叫的为什么!” “出事了!”苏云鹤说过这三个字,马上自己摸头笑:“表哥别怪我说话莽撞,是乱了分寸。”萧护沉下脸:“咄!先解衣服,看地上,全是你带进来的雪!”苏云鹤这才想到雪衣未解,他陪着笑,解去雪衣。他没有带丫头来,又出门,慧娘给他在烘笼上放的有衣服,取给他,苏云鹤点头哈腰接过,见表嫂避进去,他就在外面换上家常衣服:“真暖和啊,还是表嫂好。” 萧护更黑着脸:“还是表嫂好?难道还有别的好人?”慧娘在房中掩口笑,乍一听,像是表弟又想那王月娥姑娘了。 苏云鹤嘿嘿,到萧护下首椅子上坐下,说起来:“……先杀了居大海,又杀了田刚乾,我和永宁侯都无心用饭,我说酒多了,其实是想去找找他问底细,不想追出两条街,见到他又杀了一个人,是个叫杨书清的人,” “这也是张守户的人!”萧护点点头,张守户帐下得力的将军们,一个晚上就宰了三个!这京里乱的! 苏云鹤察颜观色:“不是表哥?”他有失望,嘟囔道:“还以为表哥认识的人。”见萧护摇头,苏云鹤兴致勃勃:“也许是国舅的人?”萧护抬手给他一巴掌,打在头上:“这话也能说!”慧娘听到,对表弟寄于同情以外,觉得带着他来很对。夫君要是手痒,还有表弟在。 萧少夫人嘻嘻窃笑,觉得自己这主意高。 表弟在外面自己揉脑袋,再大谈特谈白衣少年,怎么清雅,怎么出尘,怎么掌如闪电,怎么杀人于无形……萧护皱眉:“江湖上的人?”他对于江湖中人是不招惹的。家里父亲也养着一些这样的人,缺钱就给周济,有罪名的,是真正行侠仗义的也帮忙开脱。想到这里,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问:“可知道姓名?” “最后围捕他的捕快问了一句,你叫什么,那少年回答,”苏云鹤想想当时清冷雪中,几十个捕快没围住他一个人,他上房而去,只丢下一句冷冷的话:“我姓叶,叫叶词!” 萧护恍然大悟,姓叶,是父亲为自己求来的那个人。少年?和高人?萧护又觉得对不上。他心思虽动,面上一点儿不暴露。又让苏云鹤说石明,苏云鹤微有得色:“我问清楚了,石明对于寿昌郡主很不满意,他说今天刚教训过她。” “才认识多久?他不满意能让你看出来?”萧护狐疑。苏云鹤咧开嘴笑:“我问他家人几个,他说是寿昌郡主的亲叔叔,我问郡主才貌如何,永宁侯叹气,说家门不幸,出此娇惯的人,今天宫中才教训过她,虽然皇上不喜,我却是她亲叔叔。” 苏大公子评论道:“表哥,永宁侯有结交你的意思。”萧护这才有满意,但还是不动声色:“哦?怎么见得?” “他问我书炉香鼎,我说这书是表哥处得来的,他就听得认真。看他神气,想问表哥喜好来者,然后那个叶词就来了,我们全看他去了。” 萧护给他笑容,不放在心上的夸:“有长进。”又问:“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苏云鹤这一次不要钱:“我有呢,父亲母亲给我带了五千两银子,我只雇车花了几十文。”他恳求道:“表哥,这一回我不要钱,你凡事得带上我,像昨天晚上那事情,你把我当成女眷来待,回去不让人笑我。” 眼前头一个晃动的,就是贺家的小表妹。小表妹必定捧腹笑,当然这捧腹笑的姿势不雅,一定是表哥不在的时候她才上演一回,必定笑得哈哈的,必然要说:“你护女眷?还是女眷护你?” 这种刻薄话,小表妹是最在行的。 萧护眸子随意在表弟面上掠过,这就算请战?少帅悠然自得,你家表嫂可是跪地上请战才答应的。他打个哈哈:“好说好说,”苏云鹤不满:“人家大了。”萧护一乐:“这话是和小表妹学的?” 我今年已经大了,这是小表妹的口吻。 孟轩生从房外过,听到里面苏大公子发牢骚:“谁要和小表妹学,再让我看到那丫头猖狂,我给她一顿好打。”少帅漫不经心附合:“啊,好,就这么办。”孟轩生心提起来,怎么又要打我们? 在里面挑唆的什么? 门帘子一响,对表哥拿自己不当一回事不满的苏云鹤大步出来,一头走一头嘀咕:“偏心眼儿,对表嫂都比对我好。”门帘子缝里,可见少帅啼笑皆非。 抬头看到孟轩生,苏云鹤对他呲牙:“你找表哥?”孟轩生道:“找你。”两个人一同回房,苏云鹤坐下来气呼呼,孟轩生也想生气,只不是人家表弟,现在算是一个清客的身份,就陪笑问:“你在京里,小姑娘还能惹到你?” “啊?你说的是什么?”苏云鹤已经忘记。 孟轩生提醒他:“你才和少帅挑唆,要打我们呢,你不记得?不是才说过的话。我不是偷听,萧成守在门外,他可以作证,是我听到的。”苏云鹤先道:“这房子太窄,”又喃喃:“以后说话小心。” 好容易弄明白,孟轩生也啼笑皆非:“你这个人,小姑娘才多大,不在你面前,你还跟她计较个没完。”对面苏云鹤把牙咬紧给他看:“以后你不打,我帮你打!”孟轩生笑着再问:“你和小姑娘比,我没说的。和少夫人比,你比的哪一条?” 还说把自己当女眷待,自己先和少夫人比的。 苏云鹤唉声叹气:“你不知道。”最后一句话孟轩生没听到,萧护回表弟:“要用人,先想到你表嫂,才想到你。”苏云鹤含糊的道:“没什么,表哥疼表嫂,不疼我呗。”孟轩生找到一个鄙夷他的机会:“我可看不起你了。” 人家总是夫妻吧。 苏大公子闷闷不乐过,拎起剑出去:“表哥要我勤练三九。”不顾雪大,一个人在院子里去舞剑。孟轩生看几卷书,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再揣摩一下少帅心思。无意中见到苏云鹤在院子里卷雪飞风似漂亮,走到窗前羡慕他。 见少帅步出来,没有避雪之物,在院子里指点苏云鹤。小孟先生心中泛起不是滋味,这大宅门里的人,到底是不一样。 路上认定苏云鹤是草包,可今天永宁侯来,少帅不在,只有苏云鹤去应对。就这样,两个人说了又笑,一起出门走了。这样的达官贵人,倒肯和自己眼中的苏草包相与? 自己见少帅如对大宾,惴惴不能自定。苏大公子没见有什么过人能耐,却敢和少夫人争风。孟轩生低头自叹,寒门中人,难以高攀。叹息过,给自己添志气。恩师肯把小姑娘相许,自己见苏大公子没什么自愧的。 再看院中,多出来几个人。萧拔等兄弟全出来,他们每天晚上都如此,早上也如此,少帅在,更要早出来才是。 实在好看,孟轩生忍不住站廊下看,见正房门外少夫人含笑殷殷看着,那眼神儿却不在少帅身上,是飞到半空中。 慧娘想自己的家。 入得京来,心潮澎湃,如春水泛潮,几次按压才得下去。可思念,是压不下去的。公公萧大帅的话一直在耳边,公公慈祥如父亲:“贤娘,你不可任性,要听你丈夫的话。”慧娘几回欲问萧护,是自己在军中不听他话,夫君对公公全说了? 十三不喜欢,要说也只能说十三的好话才是,对不对?又怕自己丈夫笑话,又怕自己丈夫佯怒,自己扁扁嘴不敢问。 重新想到公公震撼人心,却对自己慈祥,慧娘面上有光,重新是光彩照人的少夫人。 想一回家,看几眼丈夫。看几眼丈夫,再想一回家。 见夫君招手笑:“带上你的刀来。”慧娘一溜烟儿进去,一溜烟儿过去,笑靥如花,极尽讨好:“夫君要十三作什么?”萧护含笑:“你也来玩一回。”慧娘高兴了,再看衣服:“我忘了换。”重新回房换萧护少年时的旧衣,出来带有好几件。 奶妈带着丫头们烧晚上洗沐的热水,准备明天早饭。几个媳妇们不敢房中呆,都在厨房里做自己拿手的点心。 十五奶奶杨氏路上被三爷萧拔使唤过来使唤过去,三奶奶吕氏因此心中不安,两个妯娌好起来。吕氏在包饽饽,杨氏在合面,笑:“让我们爷说着了,今天我出门寻卖菜的,有个人来搭话,问嫂嫂哪里人,又夸我容貌有福气,仪态儿比人强。我想我们爷是神算不成,知道有人找我扯闲话,我就装着很喜欢,一路走一路聊,只是不往家里走,她急了,说嫂嫂,你走错了回家的路。” 媳妇们笑起来,若荷和秀兰也听进去了。 “……。被我啐一口,我说我家在哪,我自己倒不知道。”杨氏还在说。若荷却往外面看,又推秀兰让她看。院子里,少夫人在,爷们在,小厮们也在。萧北给少帅端椅子出来,少帅坐廊下避雪处,捧一壶热茶喝几口,放下,也走入雪中习练。 院子里一时冲雪飞风,只有小孟先生一个人呆呆站着,他是文弱书生。张伯在守院门。奶妈接上话,冯妈妈声音柔和:“奶奶们多留个心,以后只怕来认亲戚的,来寻人的,不会少。”杨氏对手中面盆端详,扑地一笑:“我虽不是我们爷般有气力,她敢来,我就拿面盆砸。”大家笑成一片。 慧娘抹抹汗水,去寻萧护茶壶喝水,少帅恰好回来歇息。慧娘看一眼院中飞拳踢腿的人,再看一眼虽是休息也笔直端坐的夫君,在他耳边悄声道:“这里只少一副军棍,”再多出来军棍,才配得上少帅威风。 飞雪中,少帅哈哈大笑。 厨房里人看少帅夫妻,少帅神采飞扬,少夫人娇柔轻嗔,这一对夫妻是出名的恩爱,此时看上去,又是极快活。 看得人就心中暖暖的。 当夜,几对夫妻夜话不同。萧护命慧娘解薄甲,今夜可以放心缠绵……慧娘娇痴在他怀里,听自己的心跳声随着夫君的心跳声,就更娇憨。 “等咱们宫中领过赏赐出来,多住几天,带你一处一处的游玩,现在不要一个人出去。”萧护抚着她的长发。慧娘听恼了,苦着脸儿不依:“人家说过听你的听你的,怎么总不信人家。”萧护轻哼着笑:“坏丫头,不多交待怎么行。” 慧娘恼得转身给个背过来。 萧护从后面贴紧她,低低地道:“喜欢吗?”慧娘娇声道:“喜欢,现在可以把交待我做什么说了吧?”她嘻嘻地转身,重投夫君怀抱,耍赖地道:“人家侍候你呢。”萧护忍俊不禁,更拿取笑:“原来差使由此而来。”慧娘拧他:“这话不中听。” 两个人同时想到在军中的时候,谣言十三少是少帅的男宠。萧护要人情:“那时候,人人都看出来了,我打心里疼你。”慧娘拿脑袋顶他胸膛:“你分明欺负人!” 又闹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心满意足,萧护才缓缓说出来:“将军们在狱中的在狱中,在家里的在家里。我命姚兴献、王源、鲁永安不要来见,鲁永安倒有趣,让家人送点心过来,说他不过来就是。” “是了,那果子,”慧娘道:“难怪张伯说不认识的人送来,我说那先放着。”萧护亲亲她:“睡前张伯请我去看,有鲁将军的小印。” 慧娘睡意全无,睁大眼睛:“我该怎么做?” “这一回,可不是我战败那一回,由着人冤枉。我们没回来的时候,我先命人到京中来打探,兵部里上下疏通,让他们不要用刑。张守户兵部里也有人,不用刑他必然不肯。有两个人,侍郎盛纯臣,郎中齐豫,他们和张守户走得近。先时我发愁,这两个人送什么也不行,讨人情也讨不来,怕将军们会吃亏。是马明武出了个主意,”萧护很有嘉许的样子:“他说盛大人齐大人不会自己离座去打人,” 慧娘屏气凝神听着,眸子因关切一眨不眨。 “王源先回来,我让他兵部里动刑的人,有一个人叫何德,都说他手狠,不给钱就往死里打,不管你是什么大人,会不会再起复。这个人,却管着所有动刑的人,又是多年老公吏,油滑油滑的。别的人,全塞的钱,何德,只给钱不行。”萧护对慧娘笑:“亲亲,猜出来没有,让你作什么?” 慧娘慢慢吐气:“我只想知道,我哥哥们受刑没有?”萧护道:“明天晚上你自己去问他,你带上刀,别带你的刀,那是名刀。带上钱,去吓他!”忽然又乐了:“吓人是你最在行的,张家给我写信,说久不见十三少,最近胆子壮。” 慧娘扑上他胸前轻咬一口:“你欺负我!”拿帕子擦咬出来的口水,羞羞答答又问:“夫君,你几时交待张家照应我的?” “我不是说过,你一进军中,就知道你是女人,”萧护乐不可支,这就讨人情:“十三,你怎么感谢好夫君,多疼你,你这没良心的,就记得打你,以后全忘了。”慧娘被他揉搓得又情热上来,半推半就的又依从一回。 睡意终于上来,慧娘想着军中几回温存,几回百依百顺,手攀上萧护手臂沉沉睡去。 萧拔和吕氏,也才恩爱完。他闭上眼睛要睡,吕氏推他,低低道:“有些话儿,可以对我说了吧。” “什么?”萧拔差点以为吕氏看出来走以前杨氏的挑唆。吕氏道:“咱们这一回出来,是有要紧的大事是不是?” 一个外人都不用,全是自己带来的人。萧拔在心里说一声聪明,不过再想这也太明显,才来到就半夜里几乎魂飞,再猜不出来的那叫笨蛋。 但是不能说。萧家的男人们要跟着萧大帅的,总干过几件不能说的事,萧大帅对于这种敲打,是时常会有。 “跟着少帅,就是大事。你在家里侍候少夫人,就是大事。”萧拔这样回答。吕氏出神地想少夫人,她那刀比雪亮,还要人侍候她? 夫妻时常谈话,吕氏对今天的谈话不满,再推萧拔:“混过去了不是,快告诉我,别让我在心里闷着难受。万一做错了事,”萧拔睁开眼,见妻子娇美过于白天,压上来就亲:“你这么想我,我就不睡了。万一你做错了事,你看看七弟怎么对七弟妹的,我就怎么对你。”吕氏才信,又正在丈夫怀中,轻笑道:“你舍得下手么?” 他们隔壁,是七爷萧执和妻子颜氏。这一对夫妻也没有睡。萧执是打妻子的人,他们成亲早,萧执十五岁,颜氏才十二岁才就成亲。颜氏小,萧执也小,头一年夫妻恩爱不太有,打人倒经常有。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 颜氏现在又大了几岁,在家里以为当丈夫的打人家家都有,也羞于告诉别人。这一次出来,头一个三哥萧拔对三嫂体贴入微,不是像少帅对少夫人那样笑脸相迎,而是三哥夫妻说起话来,三嫂是极活泼的人。 但吕氏的活性中,带着自傲,让人不舒服。十五弟妹和十五爷,又是一对和美的人。再看少帅夫妻,时常笑语相对。 只有九爷萧扬的妻子祝氏和自己,算是看丈夫脸色的人。 颜氏睡不着,想想别人,就翻一个身子,再想想自己跟着萧执几年,没少挨打,又叹气。叹气声大了,萧执被她弄醒,想也不想,被窝里抬腿就踹。他们两个人分开睡,颜氏也不敢和他睡得太近,这个人习性不好。 腿上中了一脚,颜氏疼得脸上变色,泪水扑簌簌往下掉。萧执又骂她:“日子不好吗?嫁给我不如意吗?”这是他经常骂的话。颜氏家就在城外,当然是知道嫁到萧家好的人。她家不当官不经商,自己有几亩肥田,自给知足却不富贵。因此萧执时常骄傲。 “你怎么不学学三哥,十五弟也不这样对弟妹。”颜氏今天居然敢争。萧执惊奇,本能地感觉威风被妻子压下去,坐起来按住颜氏就揍。 颜氏咬牙忍着,边忍边道:“你再打,我就大声喊,你们兄弟中,就你是这样凶狠的人!我喊出来请少夫人作主!” 刚才不敢拿少帅夫妻比自己,可现在是紧急时候,不提不行。 这和在家里不一样,在家里门一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打过了再去别人面前说委屈,别人最多说这个人真不好,还能帮着找回来不成? 住这里,离得近,房子全在一处,高喊一声马上就有人答应。 七爷是有办法的,拿起床头帕子,团团往妻子嘴里一塞,拎小鸡似的把她手脚制住,揍了一顿。 打过不许哭,威胁:“再哭再打!我管自己媳妇,少帅也不会过问!”颜氏知道他说的对,可少夫人,也不会帮着说一句? 同是女人,同是人家妻子。 她低低的哭,总有声音传出去。古代全是木板壁房子,隔音不好,又是静夜里。九爷萧扬的妻子祝氏和十五爷萧据的妻子杨氏全听到了。 祝氏心中难过,可她的丈夫也一样不是体贴的人。祝氏也想如吕氏般问问,在京里做什么大事情?只是不敢问。 杨氏却推萧据:“十五爷,你听七哥又打七嫂了。”萧据打个哈欠:“你还没有睡?打就打吧,打媳妇是什么稀罕事。”杨氏被这话气得乐:“你们真是兄弟。”萧据道:“我不打你就行了,你睡吧。” “我在想你对我说的话,睡不着。”杨氏暂时把七嫂颜氏放下,对萧据眸生神采。萧据强打精神,睡意浓得说话都鼻音重:“这一回带你进京,你可要感激我才是。以后,有你好日子过呢。你就好好侍候少夫人,安安生生的等着吧。” 杨氏因此睡不着。她不用再问会发生什么大事,答案基本出来。女眷们,只要好日子过,为着什么,不是必要的。 杨氏是个极聪明的女人。 大雪卷过屋顶,留下一片白。北风千家万户中穿过,不管千万心思。此时,永宁侯石明也没有睡,他甚至不在自己家里。 他在靖远侯南宫复家里。 雕珠镶宝石的卧榻,垂着宫纱的聚耀灯烛,成套的桌椅上是成套的大红牡丹花开富贵的铺陈。无一处,不显示着贵气逼人,无一处,不是好看的。 唯一不好看的,是永宁侯石明的铁青面色!他狠狠地骂:“不像话!你们办这件事,可曾问过我!” 靖远侯南宫复在他面前,脸色也不太好看。石明质问的是南宫复,一长串子话就接着下去:“就是邹国舅,我也是打量再打量,不愿意无故错过他!邹国用虽然糊涂,可仗还是能打的!江山还是能守的!太子无能,没有国舅他能支撑到现在!殿下们虎视眈眈,也不是一天两天!对邹国用,我还有怜惜的心!谁允许你们去动萧护的!这种事太明白!他才进京,能玩出来什么花样!我兵部里查过,大批的火药只有军中领过,再就是几处必用火药的地方,我亲自去看过,人家还原封不动在那里!太大胆,自张主张!”如果邹国用在这里,肯定会很吃惊。石明这语气态度,简直就是君临天下般。 永宁侯傲睨着同是侯爷的南宫复,南宫复年纪还比石明大。石明冷若冰霜道:“你告诉张守户,让他收敛!” 少年眸子里透出狠肆的光芒。 认识南宫复的人,都知道靖远侯是个风雅才子,平时一举一动一衣一履无不精洁,他是不公开参与政事的人。正因为参与朝政,得罪人就很少,人人夸他一声雅客,对他笑一笑过去,也不会怠慢他。 可今天,南宫复在石明面前如孩子见大人,还是做错事的孩子见严厉的大人。南宫复小心地道:“张守户今天死了三个人,这要是萧护所为,他想做什么?” “我亲眼见到!那是江湖中人!”石明毫不客气打断南宫复,头几个字和南宫复的最后几个字迭在一起出来的。南宫复面现尴尬,又讪讪。 少年永宁侯昂一昂下颔:“我对你说过!牵制!你几时才知道牵制二字!张守户恨不能吞并萧家,他就是没能耐!他有能耐,还会答应你!”南宫复垂头:“是。” 这场面很可笑,一个少年,把一个青年训得点滴面皮全无。石明还不训完:“萧帅于十二年,剿灭过一批江湖人!他还请的来江湖上的人?再说,朝廷里当官的,有几个愿意和走江湖的有交情!那叶词一看就是高山侠客那种,只能用情打动,是钱请不来的。去问问张守户,他得罪什么人,他自己知道!死的居大海等人得罪过什么人,他们在九泉下自己清楚!” 南宫复再道:“是。” 石明对他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好似家长看孩子,又苦口婆心了:“要成大事,得有胸怀!那张守户只知道有个你!幸好他只知道有个你,莽夫,我从来不见!你呀,要长远看局势,长久看局势,不要只和张守户说对了脾胃,就拿他当盘子菜!依我来看,他比萧护差得太远!萧护什么年纪,一人执掌玄武军中,野狼谷你我全清楚,乌里合是放过张守户,不然他不吃大亏!萧护败兵,还能安然返回,这简单的事情,你倒看不明白!” 又骂寿昌:“姐姐帮她灭了封家,这个笨蛋,还带着袁为才一帮子笨蛋去,都没有拢住萧护!让别人得了,她还哭什么闹什么!以前我没见过萧护,全是听你们说的,什么有才了,生得好了。我心想寿昌看上的,还能是好人!不想,这一次,是你有眼光。” 这事里里外外全是南宫复弄出来的,只有南宫复和石明知道。石明一开始不屑,寿昌喜欢的人,全是草包。 看看喜欢寿昌的张玉成,就是一草包,在京里追着寿昌跑,也不拿镜子照照他是什么模样! 再骂张守户:“父子五个,没弄住萧护一个人!伙同邹国舅设冤狱,也没有拿下他!无能之辈,我也不帮他!你警告他,不许他再动萧护!”石明总算骂得似乎可以告一段落,带着意犹未尽动动嘴唇停下来,南宫复给他送上茶水,石明喝一口,心思被茶水吸引:“好茶!” 南宫复忙带笑:“这是福建常大人新给我寄的,这叫高山云雾茶。”石明鄙夷:“你信他!大冬天的,还高山云雾茶!指不定是什么女儿茶给你!” 他笑,南宫复也笑。 永宁侯最后带着他好不容易才愿意息事宁人的来一句:“告诉姓张的,真的是萧护杀了他的人,以后我为他作主,让他现在先放老实,再生事情,我要他好看!” 这房子是靖远侯推说自己清修的一处院子,平时不许别人进来,侯夫人也不行。风卷起帘栊,见帘外并无有人。石明披上雪衣出去,走上十几步,树后才闪出人来挑起灯笼,送永宁侯离去。 他走以后,南宫复不再是唯唯诺诺样子,而是若无其事的呼一口气,把茶再倒一碗,慢慢品着,露出一个缓缓舒畅的笑容。 桌上还有石明才用过的茶碗,南宫复拿起来扔出窗外。什么东西!年纪不过此许大,仗着长兄是郡王,与封地在外的郡王们有来往;仗着姐姐是贵妃,帮他笼络许多官员;仗着他石家有皇家血脉,似乎比当今皇帝还要血统正。 这要追溯到三、四个皇帝以前,当时皇子们多,争位来争位去,最后分为两个派系。有一个派系占上风,灭了另一个派系。有一个皇子病弱,都说养不大,他无力争位,又总觉得别人要害自己,就买通人求一个签,说在母系一族中也许能长大。他自愿改姓母系,当时是石妃娘娘娘的姓氏。脱去王爵藉,改封侯。 跟明朝朱棣和皇帝侄子争位差不多,最后把他赶跑了,自己当皇帝。 那占上风的派系皇帝没当几天被人暗杀,病弱皇子只求自保,闭门不出,任由当时权臣扶持皇室近枝登上皇位,还算清明,一直传位下来。 那病弱的皇子过得也很悠闲,不是诗酒,就是欢娱。 石明就是那皇子的嫡亲子孙,石家还有一个皇子金印,历代相传。过了这几代,石家很少提这事,几乎人人忘记。有一天,南宫复把这事给翻出来的,他和石明以前就是好友,年纪上差几岁,都喜欢雅人雅事雅客。南宫复太爱看书,从书中翻出来的这一段,几经敲打石明,这少年侯爷总算开窍,明白他的身份与众不同。 但对外联络人等,大多是南宫复参与。 南宫复才不怕他,不过是一直忍着他。对窗外积雪,南宫复含笑,到底是成谁的大事?靖远侯对此表示见解不同。 要问靖远侯为什么有这样的大胆心思,是他从来就有野心。他少年时,先想过争兵权,后来从邹国舅身上,看出来兵权不是好争的。有兵权无皇权,也是白搭。后来他想入阁拜相,张阁老又不是好惹的,也只能作罢。再后来,他恋上当今的贵妃石氏,永宁侯石明的姐姐,寿昌郡主的姑姑,江宁郡王妃的小姑子。 石氏却进了宫,是她自己要去的。进宫你就呆着吧,偏又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皇帝圣眷不多,一直眷恋着“先皇后”,石贵妃敢怒不敢言,又没有生下皇子来,回头在自己的追求者中一一挑选,南宫复是一等一的人才。石贵妃得不到帝宠,就愤而抓权,不管宫内宫外,有权就一把抓到手。 她需要宫外有个帮手,光自己兄弟还不行。南宫复这天天做梦的人,就有了出路。他也有恨石贵妃和皇帝的意思。 雪茫茫而下,靖远侯凝视雪地良久才去睡,第二天一早起来,让人送信给张守户,约他见面。 一早,慧娘起来,打发萧护用饭,对七弟妹颜氏微红的眼睛无奈。昨夜动静那么大,木板房中捶人,那人能不挣扎,都能听得到。慧娘很不喜欢,却能做到不管不问。要知道她在少帅手底下挨打的经验丰富,也没有人帮她。 这不是别人能帮的事,还要自己努力。 但是对萧护嘀咕一句:“您倒是管管七爷。”萧护能怎么回:“不是你管的事!”慧娘就知道是这样,装看不见。 饭后把礼物一份一份分出来,萧护问:“靖远侯府是哪一份?”既然认识了,就上门看看,石明都先来拜过自己,已回拜,靖远侯府也要一去。慧娘打开给他看,是土产几样,又有一个上好玉砚台,一对玉臂环,慧娘笑得恬然:“见他生得人物好,房中兴许有姬妾。”萧护拿手指头敲她额头:“卿卿在别人房里想得总是周到,自己丈夫房里把得铁紧。” “那不是心爱你。”慧娘还他话。 院门上有“当”地一声巨响,接着响起鼓乐,是哀乐,死了人才吹的曲子。再就有女人放声大哭:“我的夫君,你死得好惨,”有人高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张伯在门内对少帅看,萧护脸色泛青,一甩衣角走出去,慧娘才想起来。她也跟上去,萧护看也不看她,冷冷道:“进房去!” “这是找我的!”慧娘不依,就跟着后面。萧护脚步一停,险些撞到他背上的慧娘敏锐的往旁边一跳,雪地里滑了一下,才站住,耳朵被自己丈夫拧住,少帅先不往门外去,而是提着慧娘往房中走。 慧娘是最会撒娇的人,不是太疼,也低声叫:“好痛,夫君松松手,”萧护松一松手,还是提着她直到房里:“不许出来!” “人家要的是我!”慧娘在门里争。 大门撞得更凶,哭得更凶:“我的老爷,可怜你一世英名,”高喊的人更整齐:“为相野兄弟报仇!” 是袁家的人。 袁朴同天天喊报仇,慧娘来到京里,他怎么肯不来? 慧娘在房中生闷气,看着自己夫君往外去。颜氏走来,对她可怜兮兮看看,慧娘摸摸自己耳朵:“没事儿。” 继续生闷气。 大门打开,萧护走出去,瞪着为首的袁朴同:“你想怎么了结?”袁朴同夹在一群女人当中,女人后面,是一群大汉。 “要报仇,交出杀人的人来!”有人大喊。 萧护只对袁朴同:“我就问你!你这样来闹,不算有种!你说个法子,你想怎么了结,咱们今天了结干净!” 袁朴同对着萧护就有些怯,国舅多次说过,报仇这事情不好办。同时也让人去江南打听,再有张同海报信回来,萧家正式接纳伍十三为媳妇,这事就更不好办。 可他天天喊报仇,回来了不报仇袁相野妻子也不答应。那哭的最凶的,就是袁相野的妻子。袁夫人见袁朴同不马上回答,悲呼道:“杀进去,把杀人的人拖出来杀了,给我丈夫报仇!” “你敢!”萧护怒目:“袁朴同,你是三岁孩子吗?闹这种儿戏!”少帅不屑:“我就没把你放眼里,没想到你还真这么丢人现眼!”手一指袁夫人:“你自己告诉她,对她说明白了!” 袁夫人上前就扑,她是个女人,萧护往后就躲,袁夫人带着一帮子女人抢进院门,有两个把木门狠踢几脚,狂喊狂骂:“杀人的贱人,快出来抵命!” 袁朴同带着男人们倒在门外,打算看事情如何发展。 萧护不能打女人,就步步后退。他退到台阶上时,喝一声:“再前进,就不客气了!”女人们哄地一声,往前就抢步。苏云鹤和兄弟们出来,也能理解少帅。他们私下商议过的,初到京中,不是久居京中的人,在清君侧以前,轻易不要杀人惹事。 和袁家的事,萧护去邹国用那里特意说过,当然说过无用,袁家必有一出子,没想到来一帮子女人,打不得碰不得,不要脸的往男人身上扑。 慧娘早走出来,站在萧护身后。她凛然决绝,红衣如朱,似红梅立于雪地里。见自己的夫君节节后退,慧娘冷笑开口:“是找我吗?” 院子里有女眷,有丫头,急红眼的人没仔细看哪一个是少夫人。当丈夫的面对一群疯女人,还不把自己妻子藏起来? 听她开口说话,一起来看她。袁夫人虽然没见过慧娘,看她气势,就一眼认出,疯了般的叫起来:“是她,就是她!” 萧护回身推慧娘:“进房去,关上门,我和他兵部打官司去!”慧娘不肯动,只耽搁一时,女人们蜂拥争着跑上来,有出爪子的,有出簪子,有出剪刀的…… 萧护把慧娘一抱避开,往房中一塞:“不要和她们动手!可怜她死了丈夫!”这种人来上门寻事,因心中怀悲痛,是比较难缠。 女人们哪里肯放,剪刀、爪子、簪子一起往房中来,眼看着要过了房门! ------题外话------ 袁家哎,是不死心的人。 票榜又下去了哈,求月票求月票。 不知道到月中时,是不是月票会多些…… ☆、第九十章,威震袁家的十三娘 斜刺里,撞出一个人! 狠狠地撞中走在最前面的袁夫人! 是若荷! 袁夫人猝不及防,看自己声势把少帅都吓到!卷袖子准备去打萧少夫人,剪刀刃下飞出一人,撞她在地,那个人重重摔她身上。 萧北急忙来救,已经晚了。 剪刀带着袁夫人的凶狠杀气,笔直正中若荷背部。 “啊,” 叫的却是袁夫人。 若荷背部反弹出力道,这是袁夫人用力过猛所致,剪刀跳开来,把手击中袁夫人指甲,是最脆弱的一点,袁夫人痛呼出声。 若荷晕厥过去。 慧娘凶劲上来,把萧护抱住:“让开,我会会她!”萧护绷紧嘴唇,手臂如铁格开慧娘,把她反推开,一字一句地道:“我会会她!” 少帅也动气。 慧娘倒愣住,叫起来:“不,怎么能让你去打女人!”十三的好夫君打女人只打十三,打别的女人,少帅这名满天下的名声要受损! 萧护紧紧抿唇,这是袁家的恶当,就为了先摆布好少帅,让他不能帮自己妻子,同时只要萧护碰女人们一手指头,袁家张扬出去,少帅将有个“打弱女子”地名声,这名声不好听。 夫妻两个人先在房中较了一较劲,慧娘在这一瞬间里,推萧护,搡萧护,还在他腿上踹了一脚,萧护步步不让,用自己的背挡住慧娘,他不让十三出门。少帅的前胸,对着外面的女人们。 好在她们都在低头看袁夫人,一时没有进来。 “哗啦啦!”一盆水,当头浇在袁夫人身上。若荷不能幸免,也跟着沾一身水。北风呼大雪飘的天气,袁夫人浇了个透心凉! 袁家的女人们愣住,见两边厢各出几个妇人,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精精神神,当先手持一盆水,喊:“泼!” 无数的水泼过去! 虽然这水才从井里打出来,还有温度。可北风里泼过去,浇在人身上,北风紧接着吹过来,“哇!” 怪叫此起彼伏,袁家来的女人们败退!这些女人们,都不是习武的身子,被一盆冷水和北风打倒! 她们抱着身子甩身上的水,有一个人尖叫:“快回家换衣服!”这尖叫声却是从厢房里发出来,慧娘听得清楚,是小螺儿的嗓音。 此时无人去分辨哪里出来的声音。大冬天里被浇冷水,正确对待就是回去换衣服再烘火,有冬天里落水的人,救起来的晚,及时服汤药也会得伤寒,最后小命没有。 这句话一出来,来时张牙舞爪的人,变成走时狼狈败退的丧家犬般。。 慧娘早夺回若荷,在她背上看,却没有半点血迹。萧北似惊似喜:“银甲,她穿着大帅赏的银甲!” 只是痛晕过去,也许还有吓的。 四个兄弟媳妇、秀兰、两个丫头和两个奶妈手持水盆气喘吁吁走出来,顾良能不在,他天天出门私下里去打听,只有女眷们互相看一眼,再想到刚才的凶险,不约而同的有了笑容。 秀兰对自己手中的盆看一眼,格格笑出了声。她是个文静低调的人,平时很少有这种笑声。吸引得别人都看她,秀兰用手背掩口,更笑得大声:“这是,我房里的洗脚盆!”笑声四起中,萧西对她伸出大拇指:“还是你能耐大!” “那一盆水,”秀兰对着他,更忍不住笑:“我对着一个妇人脸上泼的。”萧西仰头大笑:“哈哈,以后我再洗脚,水先不泼留着。” 萧护已经来到门外。 女人们进,少帅退;女人们退,少帅进前,毫不迟疑。袁朴同在外面正觉得今天萧护一定吃个大亏,就见女人们潮水般往外出来。 “站住,出了什么事!”袁朴同急了。不能怪他无赖似的弄一帮子女人来。是袁朴同特地为萧护而准备的,他要的就是萧少帅打女人,打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出来以前和袁夫人商议过:“杀相野的人如今是萧家少夫人,摆明是萧家庇护。她又杀了乌里合,功夫也不错,要想杀她明里暗中都有难度。但这口气不能下咽!弄些大脚妇人去,拼着挨几下子,用身子脸去缠住萧少帅,挨过就睡他萧家门口,看他萧护以后还有名声!” 袁朴同也是自觉的被逼急了! 本来是什么事情呢?一个小兵杀了将军,交出来就完事!在袁朴同来看,是萧家硬插一杠子,硬生生让邹大帅没脸。 偏偏邹大帅没发现他没有脸,还是想把郡主嫁给萧护。弄到最后萧护还是娶了别人,难怪护她,当时就贪人家美色吧? 袁夫人是最后出来的,袁朴同也看清楚女人们满身满面的水,惊讶才问:“这是怎么弄的?”里面是院子,又不是池塘。 萧护出现在眼前! 他一走出来,快步如风,上前到了袁朴同身前。袁朴同只见眼前一闪,少帅已经到了。他本能的心一寒,双手去格,手臂上一麻,面上痛起来。 在后面围观的人只听到“啪啪”响声,萧护正正反反给了他几个耳光,袁朴同反应过来,又举双臂来斗。 轻轻一声“格”,是萧护顺手抓住袁朴同右手臂,只一用力,袁朴同痛得闷哼一声,手臂被脱臼!他另一只手急忙来救,面上“啪啪啪”,又是几声脆响,又被萧护煽了好几个巴掌。 围观的人有不少,是附近的行人和邻居。袁朴同本来是想让萧护在左邻右舍面前丢人,现在丢人的成了他自己! 萧护最后一记巴掌,用上十分力,把袁朴同煽出几步远,一跤坐倒,余力不止,在雪地里滑出去十几步远。跟他的人都害怕了,没有人去扶。 只见萧护怒气满面,胸口起伏不停,扫人一眼,那怒就跟着直到人心里。他出手利落,身手干脆,一人站在雪中,那雪都似停了一停! 他如此神威,有人情不自禁大喊:“好汉子!” “我,钱唐萧护!”萧护似乎没听到这喝彩声,他气愤莫明的开了口,一开口,人人噤声听他说话。萧护怒目袁家还在这里的人,有两个人想去扶袁朴同,对上他的眼光,吓得停下来。 “三岁习武,五岁攻文!八岁上随我父玄武军大帅出征,当年马上也斩杀人!从此,半年随父杀敌,半年随侍母亲!十六岁独力执掌玄武军,身经大大小小战役!不敢称英雄,也从不后退!” 手一指袁朴同,破口大骂:“你袁家也算京中有名人家,就出你这样的无赖下三滥!你弟袁相野朱雀军为将,同我帐下小兵争功!呀呸!你袁家真真是有名人家,就出这种不要脸将军!争不过,被小兵所杀!呀呸!就袁家在京中何等有名,就出这样的功夫!” 袁朴同手臂被卸痛得直冒冷汗,面上被打,脸面全无,痛和羞辱一起涌上心头。听萧护当着人大骂,又无半句话回,只急得痛、羞、愤,一起上来,不知道哪一个更多,哪一个更重。 围观的人,都被少帅话锋震住。听他报家门,是有名望的家门。听他数落袁家兄弟与小兵争风,出无赖手段,又让人看不起。 萧护话锋一转,转到自己妻子身上,面有怜惜,那柔情一转,让看的人跟着又心头一软,萧少帅嗓音继续高着,却有了心疼:“我妻子伍氏十三娘,自幼父母见背,无依无靠独自寻亲。逃难途中学一身功夫,救下自己姨母,误打误撞到军中。见他功夫好,一时不察留在军中。她身为士兵时,就有袁将军来抢功,张大帅来陷害!我与她情由金戈中起,军中订情,父母面前成夫妻!你弟抢我妻军功,两相争夺,袁相野功夫不济,死于我妻刀下!你袁朴同为弟报仇,原也应当!只是你理当正当,你要知道还有四个字叫正大光明!” 袁朴同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忍痛一跳起来:“我和你姓萧的拼了!” 两边人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这是杀弟仇,要杀妻恨! 萧护一双充满怒火的眸子睁得溜圆,对着袁朴同走上一步,再走上一步,雪花在他肩头舞,北风在他发间拂,仿佛是少帅的鼓声号角声。 “袁朴同!你少胡吹大气!你得有这能耐!论公,战场上争功,我早就行文呈于京中,这一次来,就是与你打这个官司!论私,你要了结,你出人来,我们就此了结,大家为证!”萧护抱拳团团四面一揖:“这等仇冤,结得没完没了,我不耐烦,又不是什么人物,也不是什么得意说得出来的事情。就此了结,请大家作证可好!” 就有人挥拳:“好,你们私了吧!” 有人喊:“这不正是私了,不是私了,袁家上门作什么!你不会兵部里打官司!” 大家一起看他,见是个汉子,却是鲁永安。鲁永安走出来,对萧护单膝跪倒:“武威将军鲁永安见过少帅,尊少帅的命不敢京门迎接,拜见来迟,请少帅恕罪。”他身后跟着京里的家人,还有几个熟人,大家一起跪倒:“见过萧少帅!” 有人窃窃私语:“他说得竟然是真的!” “不是真的,还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当然那人也不是怀疑是假的,只是为萧护威风所慑,随口说说。 萧护换上笑容,弯腰扶起鲁永安,再扶他身后的人:“请起请起,初次相见,还不相识,鲁将军为我介绍一二。” 介绍过跟来的人,鲁永安不齿袁朴同,对着他大骂:“我就知道这小子没种正大光明报仇,”对着袁朴同骂:“你他娘的要还敢披麻戴孝,如我们救了你,你欺负我们兵败那一回那样自己上门,我从此高看你一眼!” 袁朴同阴沉着脸只盯住萧护,到此时他骑虎难下,不打也得打,不出头也得出头:“萧少帅,你要怎么私了?”萧护往地上就啐:“现在这话,还是个男人!比你弄群女人来恶心我不敢动手的有脸面!” 他瞪眼睛:“私了,我全依着你!” 袁朴同闭一闭眼,一只手托住自己手臂,脆响一声,把自己手臂接上。他疼得一咧嘴,倒忍住没有叫。动几下手臂,一伸手:“给我长矛!” 有人走出来,送上他的长矛。散发寒气的尖头,钝面也阴森森有死亡之气。袁朴同满面悲痛,仰面对天呼一声:“相野兄弟,今天当哥哥的给你报仇!” “我说你有完没完,不中用的架子摆得多,有用?”鲁永安又骂他。旁边有人窃笑。袁家的人反唇相击:“要你管!” 鲁永安回骂:“当你们自己有多少仇多少恨!是争功才死的,知道吗!不是有功!是争别人的功!” 袁朴同心想再多话也无用,手中长矛一甩:“让你妻子出来!” 萧护漫不经心:“哎,出来了!” 才听到这一出,没见过萧少夫人的人都目不转睛,有刚过来看热闹的人匆匆听过,在后面踮起脚尖来。 见大门内红衣一闪,走出一个大红罗衣的少年妇人。她挽一个乌云似的发髻,插两三根有宝石的金簪子,两边还有花钿。面容秀美,白里透红。两边宽袖遮住了手,不见手上是什么兵器。 就有,估计也只有袖子那么宽,能是什么? 有人实在忍不住,笑出来:“就是这夫人杀的将军?”经他提醒,大家看袁朴同,大汉一条。看萧少夫人,宅门里妇人一个。 笑声渐起来。 袁朴同听到这样的话,心头自然沉重压抑。但他不管。他知道慧娘功夫好,见她穿女人衣服出来,冷笑一声,大模大样摆手:“回去换衣服!” 慧娘淡淡地笑:“不必!”右手从袖中抬起,现出一把小不及半尺的小刀,上面虽精光闪烁,但是相对于长达数米,也就是至少六、七尺以上的长矛,这刀等于小小鸡遇到大老鹰。 “哈哈,人家看不起你!” “就是,这算什么将军!” 笑声和议论渐多! 鲁永安哈哈大笑几声,他带来的人一起放声长笑:“将军,哈哈,这就是将军?” 袁朴同怒得心头火无处不在,愤懑满怀,手持长矛大喝一声:“呔!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允你去换衣服,取你趁手的兵器来战!” 他不说这话,别人都忘了。这话一出来,贫嘴萧西对他扮个鬼脸儿:“袁将军你也知道我家少夫人用的不是趁手武器,将军你手上的,可是你成名的兵器!” 门内又走出高低不等的几个妇人来,虽然对慧娘都有担心,可是一人一句说起来,杨氏原本就是口舌伶俐的人,掩口笑:“哎哟喂,这是哪家的将军,不找男人们,只找妇人?”吕氏性子傲气就刚硬些,说话硬邦邦:“他只敢找女人!” 颜氏本来不敢说,祝氏推她一把,也小声来了一句:“没皮没脸!”可惜无人听到,祝氏就跟着含糊一句,也无人听到。 因此慧娘正在说话。 慧娘卷卷袖子,手中小刀更伸出来一些,走上一步微微地笑,笑容如雪地中冰花,又有暖意:“袁将军,我还要给夫君准备午饭,咱们快些儿打,别耽误时间,可好不好?” “哈哈哈…..这一把是切果子的刀吧?” 袁朴同被激得怒火中烧,将军名声,男人欺负女人的脸面,全不要了。长矛舞起,风声狂呼,如秋风卷落叶般,溅起地上和半空中风雪,没中慧娘,先扫中两边的人。打得有人摸脸:“痛!”往后退几步。 这秋风卷起北风,再对着慧娘卷去。 萧护在这一刻,是不错眼睛的看着慧娘。小厮们和鲁将军,只看少帅。少帅允许少夫人这般衣着,用一柄小刀去会袁朴同,少帅心中必然有主意。 因此大家虽然担心,却分一只眼睛去看少帅脸色,另外一只眼睛盯着,准备去救少夫人。不过少帅稳如泰山的名声太大,人人猜到少帅必有好主意! 慧娘见长矛到,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伏身子,漂亮地钻入矛底,越过去。 “吁!” 萧护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轻松起来。他的眸子一亮,鲁永安和小厮们也眼睛跟着一亮,急忙去看少夫人。见少夫人越过长矛后,小刀交左手,顺着矛身就划了出去。 这一下子,是袁朴同想到的,也没有想到过的。 刀破长矛,和刀破长枪差不多,专门有刀破长枪的招式。慧娘原本是单手钢刀,袁朴同是想到她会刀破长矛,刀划矛身逼自己长矛撒手。 小刀刚才见过,锋利异常!长矛是钢铸的,小刀在矛身划过,划出一溜子的火光来。袁朴同撒手,把长矛往空中一舞,空手让过慧娘小刀,准备着接矛时。 一段红袖重重打在他面上! 萧少夫人今天是长袖大红罗衣,和穿箭袖衣服的男人打上半天一天,肯定越打越不占便宜。可她,并不想战上太久! 一甩手,长袖飞出,击中袁朴同面颊。袁朴同顿时看不到,往后再退,听身边人咦的一声,定睛去看,见萧少夫人已接矛在手! 袁朴同做梦没有想到这一手! 很少有人在战场上抛弃自己的兵器,去接对方的兵器在手! 就是这个人十八般兵器样样在行,也必只有一样是专精的。他不会在生死关头,选择放弃自己趁手的兵器,去接对方的兵器。 伍十三是用刀的,袁朴同知道,军中人人知道! 此时见她接矛在手,袁朴同意料不到,顿时迷糊。才一想,她不会用长矛,自己却是熟知长矛招数的人。袁朴同就不怕,空手也能对她,才冷笑一下,见长矛在萧少夫人中手中如青龙出水般。 一式! 两式! 只两式,袁朴同扑倒倒地,森寒的矛尖狂风般过来,闪亮尖角对着他的喉头! 袁朴同的脸上异常精彩! 他仰面摔倒,就受制于人。他瞪着喉头前的矛头,不敢相信,觉得见鬼,这是做梦吗?他是使长矛的高手,他自小用到大的兵器,他懂得空手夺矛,懂得十八般兵器和长矛的招数…… 喉头前是他的长矛,另一端在别人手上! 袁朴同不明白是怎么输的? 旁边的人和袁朴同脸色一样,因为太快,大家都没有看明白! 萧少夫人悦耳地笑着,人在长矛中间手持着:“袁将军,你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现在看样子是你死,不过,冤仇不要再结!袁相野抢军功,还要杀我灭口,还有人证在军中!我和你,却无冤仇!” 她含笑,警惕地后退一步,正要抛矛离去,袁朴同悲呼一声:“兄弟,我随你去!”跳起往长矛尖头上撞! 慧娘一摆手,长矛闪电般挪开,回身再一扫,把袁朴同重新扫倒在地!后退几步,把长矛丢在地上,回到夫君身边,对他展开笑靥,人人看得出来,萧少夫人是一脸竭力讨好自己丈夫的笑,同时拜了一拜。 萧护给她一个笑容:“进去吧。” 袁朴同盯着她红衣身子,心中又悲、又愤、又恼、又耻,混得他没头没脑的大喊一声,跳起来抓起长矛……. “你敢!”萧护还防备着他!少帅战场上经验丰富,遇到过装死的,诈死的,佯败的,回头在人不防备中击杀的无数。他眼睛就没离开过袁朴同和袁家的人,怒喝一声,袁朴同泄了气,矛从双手滑落,当一声落在地上,“扑通!” 袁朴同失魂落魄也坐地上! 萧北骂:“你要不要脸?” 萧护盯着他:“这能私了吗?不能,再打一回?”当着这些人,袁朴同怎么说得出口这不算这不行。他咬牙切齿:“我,兵部里打官司去!” 见围观的有人不齿,袁朴同疯狂还回去:“死的是我兄弟!”萧护摆摆手,不是大度,而是烦了:“随你去!不过有一条,你以后再不正大光明的,不配与我同在军中为将!” 这句话,足够难听! 萧家的人欢欢喜喜回去,鲁永安带人进来见少帅,大家坐下来喝茶。新见识萧少夫人的不知道,还以为少夫人以前就会用矛,只有鲁永安不明白:“请少帅指点我,以前没见过少夫人会用矛?” 他见过慧娘和人在军中打架,那人使长矛,慧娘以刀击落对方兵器,最后拿起长矛来没章法的舞,戏弄他为乐! 说长矛不如刀! 萧护放声大笑起来……. 街头上闹一出子,邹国舅早就得报。袁朴同人散开,有人让他去见邹国舅。邹国舅才从宫中出来,被外甥女儿缠得满头是包,胡子又被扯去几根,正烦恼的时候听到袁家闹事,等他知道,已经是袁家的妇人们被水泼出来的时候。 邹国舅为外甥女儿弄出来的气,这就有了出气的地方。喊来袁朴同,看他带着恨不能头揣裤裆的沮丧,就知道答案,冷笑道:“说说吧,赢了几招?” “国舅!您也这么看不起我!”袁朴同极难堪。 他现在还在怔忡,是怎么输的? 长矛在萧少夫人手中,如活的一般。 他还在准备空手夺矛时,被长矛击中腹间,倒在地上后还要腾身而起,长矛扫地来,在他尾骨处又给了一下,这一下子最狠,疼得袁朴同才起一半,再摔于地,然后矛尖,就对准他的咽喉。 邹国舅讽刺地对他:“你就告诉我当时情形吧,我还能为你解点儿迷糊。”袁朴同就说起来,当听到萧少夫人长袖击面,抢矛在手时,邹国舅也倒吸一口凉气,接着痛骂:“笨蛋笨蛋!她能杀乌里合,会是个大意的人吗!她敢穿妇人衣服出来,一是为羞辱你,谁让你找大脚女人去羞辱萧护!二来,是迷惑你,让你大意,让你不放心上!” “是,我是大意了,我特意看过她功夫,觉得刀术虽好,却章法凌乱,我长矛是家传的,在我祖父手中出神入化,曾有名声。再不好,也比她的稳当!只要守得住,十招以外,她罗衣罗裙施展不开,我一定取她首级!只是不知道,她她…….”袁朴同这时候大骂起来:“她竟然还会用长兵器!” 为报仇,是认真推敲过萧少夫人弓箭一般,长兵器一般。马术倒不错,野外追击逃跑可能性大。 邹国舅见他还是糊涂到底,快要吐血,手指袁朴同鼻子,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你祖父一代英名,怎么生下你这个糊涂孙子!”又捶胸顿足哭袁相野:“相野啊相野,怎么是你死了,这么个笨蛋,还敢谈给你报仇!” 言下之意,袁朴同应该去死! 袁朴同无心推敲他的话意,反正只是一时之言,他是受不住这话,跪下来哭了:“我实实的糊涂,我为给相野兄弟报仇,是想了再想,打听了再打听,她分明是短兵器上的功夫啊!” “萧家是什么功夫!”邹国舅恶狠狠。 袁朴同只捕捉到一丝清明,整体还是昏沉沉的:“国舅爷,您就如实对我说了吧,萧家是长兵器不错,可萧护剑法也了得不是吗?这我全想过,我才只找萧少夫人报仇。我也想过萧家肯定有指点,可这短短几个月,她怎么就能熟悉长兵器?就是只学那几招,也不会就治住我!” 长兵器有这么好学,学几个月,就能和袁朴同这家传的功夫比,袁朴同真恨不能去死。 邹国舅带着想揍他的表情,又再次大骂:“你这笨蛋,你年纪多大?你知道的太少!”袁朴同道:“是是是,请国舅明示。” 他又哭了:“不然死不甘心!” 也许看在他实在伤心和羞愧份上,邹国舅才住了骂,余怒未息地道:“萧家枪法中,有夺命三枪!我知道,只见过一回,还是那一年和萧大帅在西南道,我们中了埋伏,又人困马乏,萧帅一人对三员大将,眼看他要落败,三枪一过,他倒搠倒两个!” 袁朴同目瞪口呆!他是知道的啊,他袁家长矛中,也有救命的几招。玄武军名动天下,他怎么能不知道萧家枪法中的绝杀。可是,他喃喃:“这,能数月就敌过我?” 他一人报仇,把这个忘了。 这中间有一个诀窍,邹国舅和袁朴同都想不到。 袁朴同的功夫是自幼开始学,因为他有学的历程,才不担心慧娘入萧家门会萧家枪法有什么可担心的,因为数月间,出不了高手。 换而言之,他认为慧娘新练枪法也赶不及。 就没想到萧少夫人抢自己长矛。 邹国舅还有感叹:“萧护在野狼谷落败,为保护兵力,寡不敌众对上乌里合还能回来,我后来想,换成张守户只怕回不来,这就是萧郎十六岁就能威震玄武军,而张守户老匹夫,父子五个人没扳倒一个人!” 害得邹国舅没捏到萧护的错,也不能在萧护面前讨到多少人情。前天大理寺审将军们,将军们咬住牙关不认,就没办法审下去。 “哈哈哈哈……”萧护坐在下处厅上,满面红光,在鲁永安明显是讨好的吹捧下春风满面。要说鲁永安这个人,他以前的性子是刚直不太随和的人,才会被人从京中挤兑出来。他到玄武军后,还是天老大,老子第二的性子,更不随和,只有易平湖等几个爱发牢骚的人才走在一起。 他回京里,总有几个故交,就带他们来见少帅。带来的这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些话:“少夫人本来就是家学渊源,这话便宜伍林儿伍思德,不过再好,也不如少帅的家传功夫好,又见识上我们总不敌。这只几个月时间,少夫人身手更进千层,想必是少帅的教导?大帅的指点?” 说这话的人,会是鲁永安? 以前认识他的人都不敢相信。 萧护笑容满面,就喊慧娘过来,当众夸奖她:“鲁将军夸你功夫长进,我看起来,你功夫也是长进了。”慧娘对鲁永安嫣然笑,再就拜谢自己夫君:“全仗着有夫君!” 元宝巷子的茶楼上,张守户才到没一刻钟,就听到街上乱腾腾的。让人去打听,先和南宫复闲闲的谈着话。再一刻钟,人回来了。因为慧娘打得太快,回来的人就也快,去到正好见到袁朴同败倒,再把别的问问,就是一个完整的回话。 京里虽大,话也传到这里来,张守户此时并没有多想。因为这里离萧护住处是有距离,但袁家披麻戴孝的走过,却从元宝巷子外面过。 自从张大帅府上起火,凡是萧护的事张守户都有兴趣。心不在蔫的和南宫复说着话,见仆从回来,张守户马上闭嘴,眼珠子可怕的瞍着他,鼻子里哼气:“嗯?” 仆从回过话,南宫复只当这有趣:“竟然是真的?一个妇人当街打倒一个将军?不到五招?”张守户浑身上下往外冒寒气:“再说一遍!” 他认真的听着,一应细节绝不放过。回话的人是久跟他的,习惯不错,自己亲眼见到的一半场景一个细节不露,听人说过的另一半场景也问得很清楚。 南宫复见张守户重点在萧少夫人伏身钻过长矛这一节上,含笑道:“刀破长兵器,是有这个招式。” 这值得问吗? 张守户抬手让回话的人出去,一个人对着桌子冷笑。南宫复才问:“你看出来什么?”张守户忍耐不住的咆哮:“袁朴同这个笨蛋!”把南宫复吓了一跳。接下那一声才压抑许多:“邹国用就是老糊涂,用这种人!” 南宫复很想问问,你不糊涂,你那三员将军是怎么死的,又怕惹怒他。只是一笑:“技不如人也正常,只是输给一个女子,这也太说不过去!” “他不输才怪!”张守户唇角绽出冷笑,一五一十说出南宫复听:“萧少夫人,本来就刀法精良。她只要钻过他的长矛,袁朴同就必输无疑!” 南宫复听得神往,悠然的眸子如凝晶莹冰晶,透出十分神采。 “萧家的夺命三枪,别说是袁朴同,就是我,也不敢抗他!”这就是张大帅父子五个,扳不倒萧护一个人的原因之一。 张守户负手喃喃,觉得袁朴同又让萧护大出风头,坐都坐不住。走两步,步子都用力“咚咚”地,好似萧护在脚底下般。 南宫复就拿他的“咚咚”声来当品茶小曲儿,笑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那英武过人的萧少帅,竟然有这种能耐?数月就调教出一个高手来? “哎呀不好!”张守户叫了一声。南宫复也无心和他谈话,只想简单说过几句,找个人叫萧护出来谈谈。听张守户怪叫,他不易觉察地微皱眉,总是大惊小怪为哪桩? 张守户冲到窗前往下看,那神色隐有气愤。再回身,甩一下手,像甩去一个很不喜欢的东西一样。见南宫复生气地盯着自己,才不情愿说出来:“这里离萧护住处远!袁家虽然输了,一时消息也传不到这里来!这么快传来,” 南宫复眼睛一亮,好似烟花般璀璨:“他是有意的?” “这混帐!他话里说袁家来争功,我张家去陷害!又把他妻子怎么进军中,怎么得罪,怎么得的军功当街说得一清二楚,他是有意宣扬!”张守户眉头深处有极大的厌恶:“那草包郡主在宫中大哭大闹,不让皇上见萧护!萧护就当众诉苦情,真是太狡猾了!” 南宫复轻轻一笑,觉得事情将十分精彩的发展下去,他呵呵一笑:“那他接下来想做什么?”张守户烦恼地道:“我不知道!我看那草包郡主是挡不住萧护进宫的!”只要他进宫,就有赏赐。只要他进宫,他将在君前说什么! 南宫复不安慰他,反而微有取笑:“张帅,你再没有主意了?”张守户“霍”地抬头,瞪到南宫复面上。 你什么意思! 有人一天死三员亲信大将,还敢有暗杀的主意! 那个叫叶词的,张守户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杀起人来太可怕!就是张大帅本人,最近也很小心。他知道江湖中功夫有玄妙不能解释的,不招惹为妙! 才想到这里,见窗户上响几声,有人彬彬有礼地问:“我可以进来吗?”张守户和南宫复一起狐疑,这窗户外面就是长街才是。 这里还是二楼上。 因避风雪也防人看,窗户是关着的。就是张守户适才往外面看,也只是从窗户缝里看下去。 南宫复眼珠子一转,笑吟吟:“请进!” 窗户被人推开,风雪呼地一下子吹进来,把人衣角飞卷起来。一个白衣少年,白衣如雪,白衣高洁,手中提一把古雅黑鞘长剑,面目晶莹如他的衣衫,不知他怎么站的,就站在窗外。 他一迈步子,越窗而过,带着风雪对张守户走上一步,房间不大,又有桌子椅子,这就差不多到面前。少年轻声探问:“金虎军张守户?” 张守户就是没见过他,也猜到是谁。他往后微退半步,心想输人不能输阵势,眼角把几步到门口,中间推什么东西起来挡先看好,沉声道:“正是我,你是谁?” 少年很有礼貌:“我叫叶词,我来杀你!”他手中有剑,却没有人见他用过。这一次,也同样是起掌,掌心外吐,虽快而清晰,闪电般才递出去,就见张守户一声大吼,掀起桌子直扔过来。同时南宫复也不能看着张守户死,他还有用呢。袖底闪闪,亮出一对短剑,在南宫复的长笑声中递往少年面上。 “请你看剑!” 少年微愕,像是没想到南宫复也会功夫。他踌躇一下,让开短剑,转身而去。风雪中来,风雪中去。 跳入窗外一闪不见。 张守户和南宫复对看一眼,两个人也算胆子大,冲到窗外看,见街上毫不慌乱。忍不住看空中,见大雪飘然而下,也是纹丝不乱。 “这?” “去了哪里?” 会飞天不成? 还不搅乱飞雪?这是鬼还是人? 南宫复目光闪烁,对着窗外看了又看,忽然张守户也一拍脑袋,忘记他和南宫复同在一间房,伸头到窗户外仔细看了看,露出残忍的笑容:“来人!” 这一声来人,声震十里,张大帅是武将,中气十足,在自己大帐中喝一声:“来人!”可以传到帐篷外面去! 可这是在街上! 街上就有人抬头看,张守户和南宫复一起缩头,已经被那个人看到。王源在楼下街对面小茶馆里眯起眼:“怎么是他们在一起?”京中出身的王源,认识靖远侯,也认识张守户。 王源认出他们后,马上身子往茶馆里坐坐,不让他们反发现自己。王源是从兵部里才出来,走到这里听有人说十三少功夫好,就要壶热茶听一回不要钱的书。 楼上张守户和南宫复并没有发现他,只是一个气得浑身颤抖,是张守户;另一个神色中起了变化,自语道:“难怪抓不到这个少年。” 喊的人已经进来,张守户手指隔壁:“去两边搜,把人带来,要是人走了,把小二带来!”南宫复没有说话,似乎很赞成他的话。 片刻,把小二带来。竭力地回想:“一边隔壁是放东西的,从不招待客人。另一边来的是个少年,白衣服?不,灰衣服,有剑?不,没看到,不过他抱着手臂走,弄不清他衣内有没有。他来到以后,就要茶吃点心,才走没多久,给不少赏钱。” 南宫复忍无可忍笑起来:“好,真是好手段!” 两个人都从窗外看出来少年故作的玄虚。他本来就是隔壁,这楼又是木板搭成。他事先在窗外木板结缝中弄出洞来,放上两块木板伸出楼外,人就可以在窗外凌空站住。他看似跳出窗外,一闪不见,其实是跳出窗外,轻轻松松地站到事先弄好的木板上,再一闪到了隔壁,由窗入室,大摇大摆出门而去。 出门的时候,还有时间给小二赏钱。 他功夫不错,手也快,趁两个人不注意,凌空安放两块木板,一闪到隔壁窗下再收回木板。大雪本来下得大,会不时贴在楼外板壁上。南宫复和张守户因为过于惊愕,仔细检查后才看到窗外楼板上开的缝隙。 由上往下看,又有雪遮眼,不是太容易看出来。 他们肯认真的寻找出来,主要是街上的人都不慌乱,要有人跳下楼逃跑,难道没有人惊慌?再者他们敢密谋造反,是都不相信有鬼神。 现在证实这少年的确是弄鬼! 张守户先一惊非同小可,他心中先入为主,把这个叫叶词看成绝世高手中的高手。又到处搜寻找不到他,更觉得这叶词来去如风,神秘如鬼。 他干咽着唾沫,总觉得自己脑袋后面冷嗖嗖,嗖嗖发冷。脸本来是黑的,竟然能看到惨白色儿。 南宫复暗暗好笑,但是此时不吓他,几时吓他,故意道:“这少年功夫好也罢了,没有来历不好寻找。又会装神又会弄鬼,张帅,依我看,你最近专心防备他,不要再和萧护过不去了。” 换个时间段说出来,张守户肯定要跳起来:“人不能有二心。”要怪南宫复护着萧护。 可今天张守户没有跳,他心里还在发怵。 要是叶词真的能凌云雪中,张守户也不怕。战场上恶鬼要来找他,张大帅也敢骂走他。 可他还会装神弄鬼,这种人就防不胜防。 张守户干着嗓子答应了。就此不欢而散,不是和南宫复不欢,是因为惧怕而不欢。直到回到家,张守户才想到一件事,又忘了打听南宫复后面的人是谁! 他一直知道南宫复是受命和自己联络,可那个人是谁?满朝中找了一个遍,张守户是绝对想不到,是个少年。 永宁侯石明,年纪还小呢。 萧家今天欢声笑语,进京的人不多,那热闹劲儿也像在江南萧家里大摆家宴,来了一族的人差不多。 院子里媳妇们不时地笑着:“哎哟,那一脸的水,回去怎么好过?” “冻伤了也罢,没皮没脸的,往少帅身上扑!我看得最真,你们说是不是?” 四个男人坐在一处,听着自家媳妇们的话,都有自豪。顾良能回来没多久,因萧护有客,就一直在房中,此时客走了,也没有出来,出神对着窗外笑,唇角边有一抹微微的笑。是这两年中头一回。 这两年他不容易,过上几个月,就听到多死哥哥们,痛哭还来不及呢。 苏云鹤不用问,对着孟轩生口沫横飞的吹,他们两个人刚才是帮女人们打水,也有功劳。 少帅夫妻在哪里? 在自己房中明窗下,推窗却没有看梅花。萧护握住慧娘的手,慧娘仰面深情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没有去听外面的笑声,只是受它们感染,眸子越发的明亮起来。 良久,慧娘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多谢夫君。” 萧护笑容更飞扬若明月,轻轻地道:“你我夫妻,何须客气?” 慧娘几招就败袁朴同,与少帅功不可没。 这是萧护单独研究出来,专门对付袁朴同。进京里来的袁家是一定要生事的,迟迟早早要对十三来上一出子! 还不会客气! 本来少帅还认为自己可以保护十三,在有了张同海让人刺杀十三以后,少帅马上发现自己想得不对。同时想到袁家要报仇,必然会研究一种方法,让自己插不了手。少帅一边纠结着想让十三当个小女眷,一边就事实来看这想法想得不对。 直到那一天,十三告诉他,当时眸若明珠,还有三分骄傲:“父亲教我呢。”使出来给丈夫看,萧护看到是家门枪法中的绝杀三招,瞬间顿悟,也能明白父亲的苦心。 父亲认为十三可以和自己并肩而战。 对付袁朴同的万无一失的法子就出来。 从此每天少帅抽出时间,专门让妻子先只练一招,那就是从自己长枪下钻过去。十三刀法精良,不必多加心思,萧家三招枪法虽好,她得先能从袁朴同长矛下钻过去,钻过去就能逼他长矛撒手,从而从容夺长矛。 至于临时慧娘换上罗衣,是冲着袁家的女人来羞辱自己丈夫,她也要羞辱袁朴同。罗衣妙用,就是一则让袁朴同大意,二则让袁朴同暂时失去视线。 那长袖,用得巧妙之极! 罗衣上身,本来就不打算长久缠斗,而袁朴同,也看中罗衣不能长久缠斗,他先存了一个缠上几十招再说,心中先没有盘算对。 活该他输得很没脸见人! 再说萧护在长兵器上过于袁朴同,理论上来说,慧娘钻得过袁朴同长矛,也未必钻得过自己丈夫长枪。而一直陪她习练的,是十三的丈夫,枪法过人、善使长兵器的萧少帅! 张守户人不在现场,都能明白这一条。而国舅虽然知道萧家枪法过人,知道袁朴同输得不冤,却没有想到钻过长矛,是最关键的一点。 长兵器对上短兵器的优势,就在于不让你过来,不过让你近身! 轻轻易易的被慧娘给破掉! 这个诀窍,邹国舅和袁朴同都没想到。 又担心袁家寻机只找上慧娘一个人,萧大帅临走对媳妇亲自交待:“不要任性,凡事听你丈夫的,不要违拗他!” 慧娘不敢不听! 只要有萧护在旁,就不怕袁家的人一拥而上。而袁朴同会担心萧护帮忙,只能定下来单打独斗! 这笨蛋,如国舅哭的:“你还不如去死,留个精明的下来。” 至于袁家不要脸的弄一帮子女人只缠萧护,倒是事出意料之外,而带来的媳妇们中了大用,萧护也没有想到。他原本只打算让她们浆洗衣服料理汤水,又怕男人们没有女人在身边受人拉拢才带夫妻而来,这又是一个意料之外,也让萧护对兄弟们多出来感激。 少帅的名声,损一丝儿也是天大的事。 见慧娘娇娇深情,少帅心中也情动。窗外有梅花香,更催动心肠。少帅微俯身子,才把妻子拉入怀中打算耳鬓厮磨,外面小螺儿怯怯回话:“家宴已备好,请少帅少夫人示下,几时入席? 此时真是煞风景啊。 ------题外话------ 月票!……。 忽然发现仔弄错一件事,就是有些亲们是存几天一看滴,还以为不要仔了,捂脸,走…… 走以前手指在亲们口袋里搅一搅,找出几张月票来哈。 ☆、第九十一章,惊见旧荷包 夫妻受惊吓般的分开,忍不住又都一笑,少帅再拥妻子到怀中,含笑回道:“就来。”小螺儿低低答应,脚步声走开,萧护搂着妻子到妆台前,按着她坐下:“卿卿好好装扮。”亲手打开首饰匣子,见不多只得十几样,又自“呀”地一声,懊恼道:“这事怪我不上心,首饰带来太少。” 慧娘拢头发,眉眼儿盈盈接上话:“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能怪夫君。再说,这首饰就不少,不是簪子花钿全齐全,又是母亲挑的呢。”萧护先看的是数量,才怪自己没多交待一句。听说是母亲挑的,仔细看起来看看,笑了笑:“这也罢了,样样精品也可以出门见人。” 拿起一枚紫晶桃花石簪子笑:“我呀,要把你打扮得出门压过郡主。” 这话让慧娘吃惊,她是根深蒂固的古代闺中姑娘,自幼受三从四德教导,也听三纲五常,深知道君为臣纲的道理。 自然夫为妻纲的道理,慧娘也一直守得很住。 她呆呆地对着丈夫,要还是在家里说这句话,把自己打扮得压过郡主,慧娘是信的。公公好似江南土皇帝这话,以前父母亲还在的时候,就说过一回。是指着萧家过节给慧娘送来的首饰笑;“这宝石成色儿,上回见到大成长公主出门,也不比她的一件子差。萧家,江南土皇帝。” 可这是在京里,不要说压过郡主,就是好似郡主,都会出来一堆的人指责才对。慧娘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以为他温存自己,格外感激,但提到郡主,笑容就勉强:“提她作什么!按理儿说,外臣们来,又是夫君这样有兵权在手的人,当天不见,隔天也会见。到今天不能进宫,只怕与郡主有关。” 萧护见妻子关心自己,又有怕压过郡主会给自己带来祸事的担心,身为丈夫的骄傲就更浓厚,把簪子戴妻子发上,学着慧娘的语气,不过是笑得从容自如,丝毫不担心的样子:“提她作什么!进不进宫,与她不相干!就与她相干,她能挡我到新年里,我就服她!” 新年里百官庆贺,皇帝除非病得起不来才不见。 慧娘扑哧一笑,心头乌云散了一大片,莞尔着称赞:“夫君说得是,”又谨慎的笑:“只是压过郡主这话,以后不要再说。” 十三永远是娇娇痴痴的,按她的话说,是在夫君手底下过日子。但偶然表露出来的小成熟,有母性的关爱,少帅就很受用。 他知道妻子担心这皇朝制度,不过更笑得开心:“你还不认识我呢,等有一天,我收拾那郡主,你就认识我了。” “不认识你,认识你的巴掌鞭子就行。”慧娘这样打趣,又把自己打趣恼了。想到逼着成亲还要挨打,她泪水就能忽的上来。萧护抱住她笑:“好好好,咱们不说那晦气郡主,看看,提到她,十三就要生我的气,你呀,”少帅笑着也打趣她:“难道不知道三纲五常?” 他半玩笑的提到夫为妻纲。 慧娘又破啼为笑:“你呀,难道不知道三纲五常?”难道不知道君为臣纲。萧护心中格登一动,仿佛哪里不对,又仿佛思绪中哪里破了,出来的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有什么冒了冒头,又缩了回去。 慧娘开开心心地装扮完,婆婆给挑的全是精品,除了她原本给的,又赏了好几件子下来,件件有来历,件件有故事,在京里也不怯让人。 家宴上出来的少夫人,让人啧啧称赞。称赞过,媳妇们再想到她下午大败袁家的将军,再看看她此时温柔婉转,柔声迎人,心中有敬佩,也有羡慕,互相的都笑了。 摆开两大桌,萧护说挤坐一处热闹。他带着男人们坐,顾良能、苏云鹤、孟轩生和兄弟们小厮们,外加张伯一桌。 慧娘带着媳妇们、丫头奶妈坐一桌。 每个桌子上挤着十几个人。 大家笑得不能自持的时候,少帅起身举杯为慧娘道贺,慧娘感激他,当众缠绵悱恻一回。人人欢声中,萧少帅当街的一番话:“……袁将军争功,张大帅陷害,”和萧夫人不费功夫就败袁将军的事迹,在众人口中越传越远。 清冷的雪更下得大,僻静的巷子里,寒梅也寂寥。白衣少年抱着剑,盘膝在雪地中,手中出一瓶酒,饮上一口,念中一句:“寒梅著花末?”他反反复复的念这一句诗,听到有人来,就把手中酒一收,外面白衣当头一裹,现出里面似灰有黑的颜色,好似乞丐。 那人就伸头看:“乞丐?不怕冻死?”不管他走开。 少年再次对花饮酒,直到另一边巷子有脚步声过来。 沉而重的脚步声,还杂乱。有人暧昧不明的唱着:“姐姐呀,你是我的心肝儿……”少年身子一晃,上了墙头。见一个人挑着灯笼走来,边走边自语着笑:“……算命的瞎子说,老子今年运势长,果然让他说中,明天见到他来,多给他几个肉馒头…。翠红楼的姐儿们真好看,兵部的老吴也来巴结老子,他娘的,户部的老夏以前狗眼,今年也对老子客气,为着什么,还不是为狱里的那些将军……不过这将军们真让人头痛,娘的,今年关的太多,明年起复几个,不会找老子晦气吧?” 见自己门首到,掏半天取出钥匙,还没碰门上,见门自开,两只手臂闪电般出来,一只手按住他口,一只手扯他进去。 门轻轻关上。 白衣少年在墙头上一笑,盯着那门喝起酒来。小巷子口,闪出两个人,警惕地前后看着。少年衣如白雪,和雪混为一色,硬是没让人看出来。 门内,被扯进去的人心中只想一句:又来了。见眼前烛光一亮,一个黑漆漆的人出现烛光暗处。 从头却脚全是黑披风罩住,约见人形状,是高挑瘦个子。烛光明,暗处更暗。衣服又黑得漆漆然,油然生出鬼魅色来。 那人哆嗦,酒多了,单腿一软,歪坐地上,又忙站起,对着黑披风,心底寒气丝丝先冒,再就狂奔而出,人如在冰窖中。 他听说了,他听说过一天截杀三将军!出手如电! 又听说了,追捕不到那少年,是他也会换衣服。当时几个捕头骂:“这叫什么侠客?侠客都不换衣服。”言下之意,追不到杀人狂侠客叶词怪他换下白衣。 眼前这是黑衣,黑得好似初入阎罗殿。不知牛头几个,马面几许,也许出来的无头无尾无身子怪物,让人冷汗浸。 他恐惧莫明,就忘了无头无尾无身子还有什么能出来。 再盯紧黑衣,这里面是白衣?白衣一现,就要杀人?那人战战兢兢,心想不能让他露出白衣,小声喊:“叶大侠?” 黑衣内,却是萧少夫人。慧娘一愣,马上明白,他当自己是叶词。灵机一动并不否认,沉一沉嗓子,还有清脆音,那叶词也只是少年,差不多嗓音:“秦大人?” “是是,下官何德见过叶大侠。”何德如见上司。 “知道我今天来作什么?”慧娘压住嗓子,更如冷水中断剑,冰得晃人。 何德又一软,坐地上,冷汗不住往头上冒,酒醒了好几分,吃吃道:“是是,大侠您两个月前,也是这般黑夜,当然大侠全月黑风高夜出来,不是不是,您是白天杀人,晚上见我,”忽然有了灵感,这位叶大侠杀人只在白天,晚上出来只怕是警告。 “叶大侠,您交待我的事,我办得不错!” 慧娘好笑,将错就错:“嗯,说来我听!” 有风自门缝中闪入,烛光微闪,黑衣角也微动一下,这是错觉,其实是烛光闪,却更添神秘。神秘,往往伴随着未知,人对未知从来惊惧。 何德骨子里又寒三分,在他心里性命当头,忙道:“不为难狱中的将军们,有伤也是皮肉伤,不动筋骨,不伤身子。从您说过,狱*进来八十七位将军,玄武军四十九位,金虎军三十位,朱雀军八位……” 他虽然害怕,也是官场老油子,说得这么清楚,是不时偷看这叶大侠的,你的来头到底是什么人? 萧家的人?不对,他上次来声明不要为难将军们,没有指是哪一家。萧张两家这次京中打官司,都是卯足了劲。两家大帅少帅人还没到,珠宝先到京中。六部里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收得盆满钵满,心情大好之余,就私下里讨论这件事情怎么收场。 野狼谷兵败,张守户说玄武军放水!乌里合却死在玄武军手下。 萧少帅说张守户蒙骗国舅,冤狱将军们,设私刑。事涉国舅,把国舅的将军们也弄了几个来,弄得国舅爷脸上一直灰败色,几乎没笑容。 又扯出六部里旧矛盾,户部说当年土地丈量错了,多划给了玄武军;部怪户部出错,说给张大帅修城墙的费用多出来;刑部跟在里面吵,萧护和张守户人不在京里,几天一封信的闹,让把历年来将军案子全翻出来,都喊冤枉;兵部觉得这事归他们管,归名加官归他们,到最后定刑还是在刑部审讯,与这两部旧恨扯出来,天天见面就差骂人,瞪瞪眼睛还是客气的。 礼部本来最没事情,因听兵部和刑部吵架,怪到最后说军礼不明,这归礼部,尚书才气得骂几句娘,有人呈上公文,却是几年的武状元旧事,当时说评得不对,姚兴献就是京中武状元,王源又是次年的武探花。 张守户手下死了的居大海兄弟居大江,说姚兴献的武状元是送过礼的,本来应该是他!礼部也扯进来。 吏部只管文职官员,见五部里闹哄哄,尚书大人多长个心眼,他字不错,写了四个大字挂自己家里天天看,是“明哲保身”。 还没有看几天,张守户和萧护公文齐到,把袁为才告了,说他出身不明,无廉无耻,不当为举子! 袁为才却是前两科的举子。这也算了,吏部尚书觉得能应付,上有江宁郡王,袁为才是郡王府中的清客,请郡王出面解开就是。不想十一月里,前两科有几十个举子进京,齐齐把袁为才又告了。说历尽六年,才找到袁当年作弊的证据,要一定查翻当年考卷。 举子天天闹,吏部尚书天天唉声叹气。 稍明眼的人就看得清楚,这事情由玄武军和金虎军打官司而起。乌里合一死,乌蒙不再是强敌。数年内无战事,方便两位大帅少帅有时间打官司。 京中的官员们沸腾了,见面不是问:“你吃了没有?”而是问:“你收了没有?”萧家张家全是几代武将,富得流油,不多宰他们几次怎么能行? 不宰的那叫笨了! 官员们不辞辛苦,每天升堂,堂堂说动刑,衙役三班全收的有钱,随便动几板子,最多皮肉受损,私下里也允许他们敷伤药,不然没办法再打收不了钱。第二天送钱来,就不升堂。哪天不送,哪天升堂。 京里因此更繁华,烟花地酒楼上,衣香薰人,菜香也薰人。有人眼尖的看到,守门的老班头都换成金搔头金戒指。 何德主管狱中动刑,更收得可以包最红的小娘。 但他在心里,还是想弄清叶大侠是谁的人? 慧娘没让他看出半点不对,沉着的教训他几句:“还是要多照看,全是国家肱股,伤到哪一个都不好!” 十三也不明白,这是萧护的意思。萧少帅放任他的人被提到京里,现在提来的人远在于张守户。 一共四十九位将军,还有萧家的私兵在,兄弟们也可以当将军。 京中守护四门,和皇城四门的,加起来不过二十四位将军! 索性全不动刑,大家拼一拼! 何德心中打鼓,全是国家肱股?这话好似另有来头。想这叶大侠在京中杀人旁若无人,难道是宫中出来的? 有老成官员叹气,这场官司打完,军中无气大伤!萧张两家都带着不扳倒对方不罢休,而宫中皇上最近常思先皇后,总是疲倦。政事交给太子和殿下们,他们也斗得凶。正是趁机笼络人的时候,乱成一团。 是皇上他?人在宫中,却不愿伤了国之根本? 何德马上素然起敬:“是是是!” 黑衣下手一推,烛光后推出一个包袱,手轻轻一划,指尖如深海出珠光,再就银光灿烂,一排整齐银锭。 又是一千两! 何德双腿打战,上次一千两,这次一千两,这定然是宫中出来的无疑。萧张两家也有钱,但公然贿赂,他们敢做几回? 他又惊又敬,跪到不住磕头,一口一个:“卑职明白,卑职知道,尽量不动刑,保住国之肱股!” “是了,你很明白。”慧娘大悦,抓来的四十九位将军们,少夫人个个心疼。这其中有六个人,是伍家的。 再有士兵们近千人,分别关于各个狱中,伍家的人一个不少,全在里面。弄得给伍思德等人送饭,萧护另外安排人进京。 全力审的,是萧少夫人伍十三娘,是怎么迷惑少帅的。 主管这审讯的,却不好贿赂。他是江宁郡王妃的堂亲外甥,邹氏一族的人。听说打死了人!萧护手伸不过去,只能自己急。 现在是护住一个是一个。 慧娘猜出何德改称“卑职”地意思,恍然大悟,邹大人那里,也可以玩这个障眼法!这样想着就要走,才站起来,见到何德怀里露出一件东西,娇黄底子配金线,是一个金绣荷包。 荷包上瑞鸟吐香,雪中有红梅,金线勾出鸟儿形状,中间是彩羽。 慧娘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手扶桌边又惊又痛,鼻子一酸,泪水潸潸而下!她心里轻声地呼道,父亲。 这荷包是慧娘亲手所绣,封大人出事那一天,他带在身上。 头开始晕,眼前黑过又黑,明明烛光在,还似什么也看不到,如迷茫的人行走在无月无星中。伸出手,不见五指,又不明方向,就更迷茫。 为掩人耳目,萧北带着三个小厮送她来。两个在房中,两个在外面放风,是暗的。见少夫人身子微晃,似步子不稳,萧北急又不好说,只轻咳一声。 不行,再轻咳一声! 萧守同在房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只死死盯住何德,手按在披风内剑上! 何德也觉得不对,见披风内两道寒光如钉,很想把自己钉死地上那感觉。他两股间一热,有暖流出来,吓尿了。 死死手趴地,脑子里在想,就这么死了吗?就这么死了吗? 不好的气味,把慧娘惊醒。见萧北担忧地看着自己,慧娘更清醒过来,本该就走,可挪不动步子。 脑子里一边是:“贤娘,你不要任性,听你丈夫的话。”一边是那个荷包,明明是干净的,可见何德也带得爱惜。可无端的,硬是看出来几滴子血在上面,是父亲的血? 不过是鸟羽中红丝线。 感情占上风,慧娘决定不走。她沉声,又故作闲闲:“你平时手中管的案子多吗?”何德听她话风变,不是杀人就行,捡了几个有名的提起来。却没有封大人的。他每说一个,慧娘就手抖心颤,见不是,又只想当胸揪住他衣服,劈面给他几耳朵,问他对父亲动过几次刑! 他不提,慧娘就自己提,眼前金星乱晃,头发晕,心酸疼,只忍住:“哦,听说旧年有位封大人的案子,小官儿能叛国,倒也奇怪!” 何德一愣,怎么偏提这个! 再一想,这一位是宫中有后台的,难怪!又面上一寒,难道这案子宫中知道冤枉,要重审!可从头到尾且结案的人,全是宫中出来的。 呀,不对!那是宫中出来的不假,却是…… 自以为明白了的何德,一五一十说起来:“……吏部里主簿封大人的案子,是他的同僚徐明其大人首告,王于凤大人作证,吏部里守门的钱三子也是证人,因是叛国罪,宫中来人审讯,宫中来人结案!” 他说一句,慧娘心冰冷一分,心头血,却照常滴出,不受冰冻。血,滴出,滴落,都痛如刀割。再开口,如冰川尖凌,冻得何德打一个寒噤,听她冷冷问:“宫中的谁出来?” “是贵妃宫中的侍卫吕春梁大人!” 慧娘身子一晃,有人:“咳!” 是萧北。 萧北在慧娘问出来封家时,就明白。可见少夫人身子微微颤抖加剧,萧北就再咳上一声,不能容她再问下去。 少帅一旦清君侧,这些事情以后自然明白。何必今天添伤痛? 慧娘指尖颤动,不愿也不想看萧北。只盯着荷包,好容易压抑住泪声:“这荷包真不错。”她好好的问到荷包,何德却吓得又尿了一回,双手解下荷包送上,大侠也不叫了:“大人卑职该死,小人该死,这是封大人身上的,听说是封姑娘手绣。小人取了来,小人,只是听说封家姑娘手艺好,这才取来在身边。” 萧北上前一步接过,恼得很想一巴掌抽死何德。这是少夫人闺中的东西,怎么能落到外面男人手中。 不等慧娘再问,萧北愤怒道:“还有吗?”他怕慧娘露马脚,自己先气上来。压一压气,装出来无所谓地道:“我们也想见识见识!” “没有了,再没有了,封大人身上只有这一件子是的!”何德被气势吓倒,见这个黑披风遮面的人杀气出来,干脆倒地,晕了! 慧娘缓缓流下泪水!父亲必然是受刑过,父亲必然是受折磨,父亲必然……萧北送上荷包劝道:“该走了。” 萧守开门,风雪呼地倒灌进来。慧娘满面泪痕迎上风雪,感受着那冰寒刺骨,想父亲在狱中受刑,也不过如此这般吧! 她在雪中,痛心的无声哭起来。风雪,掩住不多的呜咽。再把梅香传来,沾上衣服。 前路茫茫,白雪一片。回首那巷中,还有父亲狱中的事没有问清楚。父亲在狱中的事…。丝丝连连系着慧娘的心,她想跳下马,再去问一回,有没有提到慧娘,临终时又说的什么? 葬在哪里? 尸身在哪里? 还有母亲? 她频频回头,有些失态。萧北跳下马,一手牵自己马,一手牵慧娘的马,道:“雪地里滑,我牵着吧。”再头也不回的往家里去。 慧娘又清醒回来,默默流泪,而心却久久的徘徊在秦家。 雪,一般下着,如空中散白纸钱。透过片片雪花,慧娘分明看到送葬人,牛头马面,手举丧棒的白衣长身鬼……。 “父亲!”打个寒噤,慧娘喃喃叫着,那雪中满身血污的人,看不出面目的人,还带着香荷包,是父亲,后面还有一个人,隐隐是母亲。 慧娘痴住! 有些愣怔地对着洁白雪夜后的深黑幕夜看,只觉得乱纷纷喧嚣天地有这雪白纸钱撒,静下来。不管是皇城中的大红灯笼,还是有人家里的狗叫,最近热闹场所飞来的笑语声……静下来! 都没有了,只有雪地中那一行缓缓行走的虚无的队伍,后面跟着的血污满身的人! “小心!” 萧北先喊出来! 平时警觉的他正为少夫人伤心,少夫人亲耳听到亲家老爷死讯,该多悲痛。这悲痛和雪中的北风,让萧北失去一部分警惕! 但是本能!在战场上杀出来的本能,让萧北汗毛猛然一紧,一回身,见一道剑光北风中而来,冷峻得不弱于刺骨寒风! 甚至比雪花还要白! 这人的剑,竟然是雪白如棉花糖!却刁钻如绵里针! 那剑,直奔马上的慧娘肩头刺去! 慧娘也是本能,本能的一缩脖子,肩头有雪,甩起来打在她脸上,“啪!”又冰又寒又痛,积雪成冰,打在脸上如万针刺颊,慧娘马上醒了! 不管身后这人功夫多高,慧娘却是乱军中杀出来的经验。大披风狂风般卷起,往后脱离身子,缠住那人的剑。 多寒冷的剑啊,离人尺把远冰得肌肤上起一道道寒栗!往前一纵,由马头上跳下来,雪地本滑,人“出溜”入了马下!就见刀光乱舞如烟花中银蛇,刀后有人,人舞着刀,直扑入这偷袭的人! 半空中看到,是个少年! 白衣少年! 他面容如珠,衣着如珠,处处有光泽。人用出群逸秀,秀雅过人来形容……用什么也形容,也形容不了。他天生有高山般的气质,露珠般的生怕一碰就没了。慧娘人跃上半空,才看到他形容,急急收刀,刀把子打在自己一侧身前,痛得一扬头,重重落下地。 “哧!”呆呆站在雪中。 叶词! 她不认识叶词,却知道父亲萧大帅请了一个高人,是十六年认识的江湖人士,此人性高洁,年纪约在五十多岁左右! 看对面那张光滑得深海明珠的面庞,才出弱冠的年纪。慧娘匪夷所思地问道:“你多大?”叶词撇一撇嘴,在慧娘收刀的时候,他也收剑!此时剑尖朝下,作了一个起手势,这势子分明是客气的,剑尖只对雪地。他笑如冰雪,又懒如北风中不愿意飘动的那一片叶子,有角有棱:“来,让我试试你的功夫!” “你……”慧娘狐疑,应该是友非敌才是!她马上心中一提,叶词杀的人全是张守户的人,很容易让人怀疑他与萧家有关系。此时战上一场,她不经意四面看一眼,叶词又淡淡道:“方圆近十里内,人都睡了!” 仿佛和她的话相反,几只狗狂吠。 “你看,再不动手,全醒了!” 慧娘迅速地分辨他是敌是友,见叶词剑光腾龙般升起,如大霹雳粉碎这琉璃世界般,似带着十万金杵的份量,当空横卷而落。 卷起的余雪,“嗖嗖”射向萧北和萧守,令他们两个人不能来救。 这一刻,北风更狂虐,疯狂扫平屋中能撼动的东西。 这一刻,雪更骤然地大,似乎配合着剑光,席地而来。 萧北更急,急得眼睛都红了!他不知道叶词是敌是友,再说他动作也快!只听他最近京中名声,似乎正邪两不立。 萧守避过风雪,堪堪在进了一步半! 见少夫人在危急当中,双手握住刀柄,那姿势,好似握住长枪,萧家的枪法本能的出来! “当!” 天地中只有这一声响! 风雪皆震了一震! 有片刻停往! 刀光架住剑光! 慧娘和叶词全不动,各自看对方眼前,只是剑光刀光胶着一处,似都不能再前进一寸。 两个小厮没看到是怎么回事,不过松了一口气,急忙来救! “原来!”叶词只丢下这两个字,率先收剑,还入鞘中。对慧娘笑得还是风寒雪冷般,不过雪底风梢处有一丝暖意:“难怪你要穿罗衣裳!” 慧娘先不回她话,侧耳倾听附近并无别人,只有梅花香不住在。再打量少年:“是你吗?”叶词漫不经心,还有几分顽皮耸耸肩头:“父亲老了,不愿意看俗人。”慧娘轻轻地笑了,微皱起鼻子,她对少年很有好感,诚心地道:“谢谢你,”又改口:“代我夫君也谢!” “不客气啊,我听到那三个人在商议,在哪里暗杀你们,当时本想杀他们,后来想不能震人。就闹市了喽。”叶词说得好似打一只蚂蚁。 慧娘担心地问:“那你,在哪里存身?” 衣角一卷,叶词头脸全被罩住,灰色补丁在雪中大如巴掌,再若小如布条,活脱脱一个小乞丐。叶词再现出面容,笑嘻嘻:“我白天很会要钱。”慧娘才要一笑,见她收起笑容,又淡如雪中冰:“刀饮恶人血,已经有九十九个,我要走了,父亲对我说,恶人杀不完。这世道,好人会变恶人,恶人也可以放下屠刀,也许下一刻他又是好人!” 转身往风雪中去,雪在他身边落,因为衣洁白,落下也不能发现,看着雪似乎全然不敢落下,只飞舞在他发旁衣角,这一刻身影如春风中竹,极清爽。 他走得不快,却很快消失风雪中。慧娘也完全从思念父母中醒来,内心有羞愧,带着两个小厮上马,飞快回到家中。 那个荷包,在她怀里静静揣着。 马到家门外十数步远,见门开了,淡黄而温暖的烛光透出。慧娘心生暖意,更对自己刚才无端陷落思绪羞惭,要是不小心让人看出来什么,不是白当这一回差使。父母亲的冤,进宫就能申明。 夫君说,郡主再厉害,还能拦住皇上过年正旦不见百官?夫君说,十三,要把你打扮得压过郡主。 她跳下马丢给萧北,急切地奔入门中。门后一双手臂接住她,搂入自己臂中,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抬头,见夫君面有责备,又夹着担心:“时间久了。”慧娘抱住他脖子狠狠嗅一嗅,再放开来认错:“十三错了。” “错倒没有,只是下次再利落些!”萧护带着慧娘往房中去,有东西安慰她:“你说的豆汁儿,羊头,爆肚,还有一碗冰,只是你先喝热酒再吃,明天肚子疼不许说。”慧娘讨好的笑,见房中灯烛更喜人,更后悔刚才问就问吧,不应该多伤心。 等到宫中面圣过,对问夫君,把父母亲好好祭拜再哭不迟。 她在军中养成的好习惯,天大的事,得先办最紧急的。 一路进来,见窗户上都有人影子,知道是兄弟们或媳妇们在看。在夫君臂弯中的慧娘甜甜笑着,行过梅花采了一片在手上轻揉着,一时兴致大发,曼声道:“凌寒独自开。”她想到叶词。萧护轻笑出声,拍拍她手:“十三更香。” 慧娘拧他衣角,不依地直到房中。水兰和小螺儿送来热水,若荷和秀兰也没有睡,送来烘暖的衣服。 少夫人男装去作了什么,她们全不问。 榻上小炕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吃的。豆汁儿散发独特的香,喜欢的人爱闻,不喜欢的人受不了。慧娘近两年没喝到,闻到就浑身汗毛孔儿舒服,手急急伸入盆中,就大喜:“快,再晚一会儿就冷了。” “有热水托着,”萧护没喝过,初也觉得闻不惯。见慧娘急头急脑的,笑她猴急:“全是你的,好好洗干净。”慧娘三把两把洗干净手,换好衣服冲到榻前,又停下来。萧护已坐对面,微笑:“怎么了?” 见妻子从眼皮子下面小心看自己,拜倒自己膝下:“十三错了,不应该回来太晚。”萧护长长哦了一声:“那这好吃的,给别人的听话好人吧。”慧娘扁嘴:“别人家的听话好人,人家自己会疼。” “那快来吃吧,下次不会再这么晚。”萧护让她重上榻去,看着慧娘一气先喝了两碗,头上冒出汗来,又吃羊头肉。按现在的养生学,这是极不健康的。不过两个人都是习武的身子,身体好,慧娘又吃了一碗冰果子。 她边吃心中还是打鼓的,有些羞怯。自己当着萧北的面问父亲的事,又取走荷包,回来路上不知道对萧北说什么,萧北也没有问。本想着慧娘大气派的出场,哦,是了,夫君还喜欢封氏慧娘吗? 见对面夫君笑殷殷,掂一杯酒,陪着自己。他的笑一直就是这么好看,好看到迷倒郡主!慧娘噘嘴,才噘起来,萧护抬手笑:“找打?吃着怎么又不乐意?”慧娘给他无辜的眼神儿,再次笑靥如花吃东西。 萧北一直没有进来回话,萧护只问慧娘几句,慧娘边吃边回答边在脑子里想像夫君问:“你是慧娘吗?”自己回答:“是啊。”夫君问:“为什么早不说?”自己回答:“怕你是个负心人……”乖乖这节奏,像是离挨揍不远。 慧娘缩缩头,冰果子鲜,豆汁儿香,爆肚还热着,还是吃东西好。小螺儿进来,自从她在袁家来闹事出过力,萧护命慧娘好好待她。夫妻一同微笑:“什么事?”小螺儿送进荷包:“少夫人衣内的。”萧护不太明白,慧娘赶快接过来。想想,在丫头出去后,直奔夫君怀抱,在他膝内坐好,身子和背贴紧他一边身子,这样不太好打吧? 娇滴滴:“夫君,问你一件事,你好好回答好行吗?”萧护见那个荷包十分精致,并没有见过,又见慧娘有不安,低头亲亲她,又要开玩笑:“说得不好,就,”慧娘急了:“人家是说真的,不许打人!” 她更把能挨打的地方全贴紧自己丈夫。 萧护笑:“好,你说。” “你,”慧娘欲言又止,她等到这一天等得太久,时常自己在心里千想百想,有一天说实话,夫君会说什么?慧娘颦眉这么着问:“夫君,你还记得封姑娘吗?”萧护愕然,不是夫妻就要相见,好生生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见慧娘有不安,手中紧捏着荷包。萧护拿下来看,这像是慧娘的针脚。少帅一想就明白,秦大人也管监狱。想明白后,少帅就知道自己的十三遇到什么,把她搂入怀中,爱怜的亲她额头,荷包还给她:“你喜欢,留着吧。” 用吃的堵住慧娘嘴:“吃吧,这不是你爱吃的。”慧娘对着他的眸子,夫君的眼眸深黑中带着一点儿蓝,生气时这蓝就更幽然,如远看高山尖上那一捧雪,傲然地晶莹,又离人很远。他含笑时,眸子深如春日潭水,仿佛还有花瓣在上面打转儿。 此时,他眸中深深的怜惜着…… 再没有别的,只有温柔的关切,和浓浓的怜惜。 从这眼光中,慧娘看出来,不管自己是慧娘还是十三,自己丈夫都是疼爱自己的。 慧娘释然了,夫君十分聪明,只怕猜出几分。她再次去想自己盛大气派的出场,继续大嚼。这全是她爱吃的,对萧护说过好几回,要带萧护去吃,地方也说得十分明白,萧护笑她书上看的,或是路上听人说的,从不揭破。 红烛微闪,烛芯儿分分黑下来。慧娘今天心头大石落下去不少,还提着的几分,是怕宫中面圣郡主要弄古怪出来。她就不再说,哪一天冤枉说明,哪一天再说才更安全。 安心不少,人坐在萧护身前就不走。萧护心疼她,也不让她离开,抱着她对着小桌子坐正,曲腿把慧娘围住,少帅在她身后喝,慧娘在他身前吃,叽叽呱呱说叶词。萧护微笑:“他帮了大忙,”又想父亲疼爱,由此可见。 管保张守户再也不敢起杀机! “对了,这豆汁儿夜里还有?”慧娘挑眉头问。萧护有得色:“你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单独给你弄一锅就是,人爱喝,让他每天来送。”又顾问慧娘:“这下子放心了,舅爷们在狱中还好。” 又有黯然:“打死的那个,以后厚葬他。”打死了一个伍家的人。 满桌好吃的,夫君多体贴。慧娘只陪着落几滴子泪,就不让萧护多伤心,劝他道:“夫君这一回来,必定不会没有准备,给他报仇。夫君执掌全军,又是十三的依靠,不必多伤心。”萧护叹气,手放到她发上:“十三,你也不必多伤心了。”这一句分明是明了,慧娘心头一热,又一疼,双手捧着吃的人僵了一下,再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那狠劲儿,看得萧护忍俊不禁。 等慧娘睡下,萧护推说如厕,喊来萧北问,果然自己猜中。少帅再回来,见妻子抱怨:“这么久?”萧护陪笑:“这不是来了。” 当夜更加缠绵,哄着慧娘睡下来,少帅心头恨起,不杀上几个怎么行! 第二天起来不再耽误,直奔兵部而来。 兵部昨天来过,撒钱不少,守门的人见到他就请安:“萧少帅,您老这么早?”萧护负手板着脸:“梁尚书来了没有?我有事找他。”身后有声音,回身看,见兵部尚书梁大人轿子落地,伸头见少帅在,梁尚书脸上后悔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缩身子也来不及,萧护大步过来,没好气地问:“大人,这袁家总得给我个回话!” 梁大人打哈哈:“啊少帅,里面请里面请,”萧护不走,大门上清早来的人多,有不少官员们外地来,来到就听说一出子奇事怪事,袁朴同没打过一个女人。 见正主儿的丈夫在,都停下脚步。萧护提高嗓门儿,本来武将中气都足,不依不饶:“大人!袁相野抢功是事实!袁朴同上门闹事是事实!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跟着你!” “少帅,”梁大人眼皮子直跳:“这是街头汉子们说的话,您是知道国家法度的人,千万别这样。”对一旁的人使眼色:“快请少帅进去,泡好茶来!” 萧护一甩手,把扶的人推开,沉着脸:“我见到姓袁的,好不好,再煽他几巴掌!” 少帅当街甩袁将军耳光,也是一件最近的新闻,扎着十几双翅膀飞遍京里京外。有出京的官员们,估计把这新闻传到京外。 袁家也有两个人在兵部,低着头进去,脸比墨汁还难看。武将们是赢了,不占理,只要一对一,也可以炫耀。 这一对一,男人对女人,合适比试的衣服对上大红罗衣裙,家传长兵器落人手。不知道多少人笑话! 萧护只不进去,大门上嚷了一通,和几个认识的官员们扯几句,见到邹国舅来。邹国舅见到他也想躲,心想今天日子不对,又碰到他! “国舅,”萧护走上去,梁尚书趁机走开,刚才萧护不让他进去,就大门上站着。邹国舅解救了梁尚书,自己没奈何站住,也沉着脸阴如北风,不咸不淡:“啊,是少帅。”萧护中气十足:“几时才能见皇上?皇上对宁王最为情重,我们还要领赏赐呢。不然,我去托永宁侯?” 短短两天,打听到一件事,就是永宁侯对寿昌郡主不客气。 这种私密,人不在京中是听不到的。这是拜张阁老时听到的。 说曹操曹操到,张阁老到了。萧护不缠他,张阁老自己下轿子,他年纪约五十开外,有些虚弱,但笑声强撑着大:“哈哈哈哈,少帅在,国舅也在,”萧护寸步不丢邹国舅,免得他也如梁尚书般借机走开,见张阁老自己过来,萧护见礼:“见过阁老,我正在问国舅爷,几时圣安,几时进宫?” 邹国舅脸腾的红了,他可以欺负萧护不知道,却不能欺负张阁老不知道,这老东西有什么不知道的? 永宁侯初长成,十二岁就敢揍寿昌,当人面甩她巴掌。再大些,十四岁指责兄嫂管教不力,当年邹国舅回京,永宁侯就寿昌的事上门责问国舅:“欲养纨绔乎?吾家不要!”寿昌郡主,姓石,不姓邹。 叔叔比舅舅大。 要说邹国舅在京中怕的人,就有这位永宁侯。 殿下们不怕,对太子不客气,国舅也不客气就是。但是永宁侯是亲戚,是自己姐姐江宁郡王妃的亲小叔子,嫡亲的。贵妃在宫中,又可以为太子谋。管她真心假心,她没有孩子,只能变太子。 邹国舅不太敢得罪永宁侯,最多说他后生无知,无知就无畏,敢上门指责自己。好吧,寿昌不好,人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一个都惯着她,皇帝有皇帝的原因,国舅有国舅的原因,永宁侯讨厌寿昌郡主,也有他的原因。 大家是亲戚,国舅年长,不能随意撕破脸,免得自己姐姐担心。他在外不在京中,回来就发现永宁侯虽还年纪狂妄,人缘儿却更稳当不少。朝中已有大小国舅之分,邹国舅有时候让步,越发的小国舅上来了。 ------题外话------ 大国舅大,小国舅大;大国舅大,小国舅大, 亲们,想让大国舅大,还是小国舅大, 慢慢想,抬头,入神,看天,倒口袋,底翻天,仔捡月票来了哈哈哈…… 一个不能少。 ☆、第九十二章,害人最后害到自己! 萧护说托永宁侯邹国舅还不生气,张阁老一来,邹国舅难免脸红。见萧护跟个女人似的,絮絮叨叨对张阁老说着自己怎么不负君恩,妻子怎么冒险入敌营杀了乌里合,怎么在军中受冤枉,来到京中无人过问,又假惺惺哭了几声宁王:“要是你还在,多好!” 邹国舅想踹他,宁王在的时候,你才多大! 你见过几回! 活似他萧护受过宁王多少深恩。 张阁老能稳坐阁老,也是个坐山观虎的好角色,这就笑呵呵:“国舅呀,为宁王报仇的人,皇上怎么还不见,我记得,”张阁老捋胡子,回想的神气:“上个月皇上还在说宁王,说给他报仇,心中从此安宁。国舅呀,呵呵,不然,让萧少帅去问问永宁侯?” 阁老大人带着我无辜,只是把萧少帅的话转给你的意思。 邹国舅又想踹他,老匹夫,你知道石家的小子和老夫不对盘!要是贵妃是别人家的,这小国舅不能容他! 可这小国舅是自己姐夫的弟弟,又能怎么样? 并没有血海深仇在! 萧护冷眼瞅着,大国舅气得快哆嗦,张阁老还是云淡风轻,打哈哈的功夫比梁尚书要好:“啊,哈哈,理当是国舅问,国舅管三军,不过你再没功夫,萧少帅等不及,就到处钻营去了。”这话把萧护也扫进去了。 张阁老是萧大帅提到的人,却只是有几十年交情,不是彼此心腹。但萧护并不生气,又用袖子遮面哭:“宁王殿下,您要是还在……” 邹国舅忍无可忍,一拂袖子转身走了。他本来是来作什么的都忘了,也毫不给萧护面子,一个招呼不打就走。 你萧护不照照镜子问问自己,为什么你不能进宫? 照照你那张小白脸,你自己最明白! 还好意思到处钻营! 国舅在心里骂骂咧咧走了,萧护转向张阁老:“阁老您看,这进宫的事儿?”张阁老笑呵呵:“少帅,你归兵部管。”萧护转身进去,有人告诉梁尚书:“张阁老这般说,让萧少帅还找兵部扯皮。” 梁尚书把张阁老也在肚子里骂,让人泡好茶,送点心,听萧少帅扯了一通,又问将军们官司,又说打死士兵的事,梁尚书满面春风,好脾气之极:“少帅,这归刑部管!” 萧护就出来,也不把他缠得着急,晚上还要给他送礼呢,逼急了这人礼也不收倒不好办。 再去刑部。刑部推到张大帅身上:“死了人,啊哈,这个,那天张大帅又说了什么证据来着,来人,取来给少帅看,少帅进京来让照看,这不是我们就照看着,再没有死过人。” 又请少帅到狱中去看,刑部尚书也春风满面:“您自己去看看,一天三顿雪白馒头,一顿四个菜,还有汤水,管保没事出来,又是一员虎将!”他也收了萧家不少钱。 萧护再出来,去工部扯皮说历年兵器给得不足,兵部才发不出来,工部管机器制造,包括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也收了萧家不少钱,和萧护扯几句,请他中午用饭,萧护说不去,约好晚上喝花酒,少帅离去。 少帅后脚走,守门的两个人嘀咕:“财神爷来了,”送钱的! “萧家真有钱!” “有钱才好,不然他们打官司,咱们吃不着!” 人人看萧护和张守户都像财神爷。 片刻后,第二个财神爷又到了,张大帅亲自过来,和工部尚书约好晚上喝花酒,离去。工部尚书摸着脑袋笑:“一晚上赶几场花酒,老爷我赶得上红姑娘!” 他欣欣然得意。 公文也不看了,把相好的几个红姑娘从胸到脚想一遍,晚上先喊哪个? 慧娘在家中带着媳妇们做活,围坐在圆桌子旁,上面铺着织云掐机的锦绣。奶妈们带着若荷秀兰和丫头们坐后面。 火盆里冒出香气,煨着山芋板栗和花生。板栗不时爆响,小螺儿和水兰就笑着去捡。爆了几个,冯妈妈就不让再埋板栗:“火星子烧到衣服。” 慧娘家常穿着娇黄色袄子,藕荷色绵裙,和媳妇们分吃东西。媳妇们本来对少夫人也是各人心思,在一处这几时,都亲热起来。 吕氏有几分感悟,少帅偏疼她自有理由。杨氏话最多,又会逢迎又会殷勤。笑几声,做活,再笑。 七爷萧执的妻子颜氏也敢说话,见近中午奶妈们带着丫头去厨房,她小声地问:“我家那个就是爱动手,我要有少夫人功夫,还可以还手。” 慧娘呛住。 用口水咽下去,才好,听九爷萧扬妻子祝氏道:“九爷也是一样,我就想啊,这功夫好学吗?我也想学学。” 慧娘再次呛住。 对着两双希冀的眸子,如何告诉她们,自己不是夫君对手,如何说自己没少挨打,至少想到心里不会舒服。 慧娘含糊地道:“过过他就会好。”吕氏也道:“我和三爷才成亲,没少争执,过过自然好了。”颜氏和祝氏道:“唉,三哥不打人。”又笑:“少帅也不打人。” 萧护走进房来,见杨氏送水给慧娘,关切地问:“可好些?”慧娘第三次呛住。见丈夫回来,弟妹们全起来盯着丈夫手上看。 那手上几个油纸包,又是吃的东西。少帅心情不错,把国舅气走总是心情不错。看他气成那样子,知道张阁老说得不错,那话是张阁老教的,去找永宁侯。 礼总不是白送的。 “你爱吃的,果子,蜜饯,这还有冰糖葫芦。”少帅放下纸包,接过十三来抚她背,看桌子上板栗壳子自己笑:“贪吃噎住,这话传出来你不好见人吧?”他厚热的手掌心透出温度,拍揉几下,慧娘立即好了。 不让媳妇们走,打开油纸包分给她们吃,此时其乐融融。颜氏太欢乐了,又见少帅对妻子亲昵,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回少帅,您这般疼爱少夫人,能对七爷说说,让他不要动手打人行吗?” 慧娘就知道完了,自己好容易撑起来的受宠少夫人形象又没了。默默地咬果子,果子怎么还是那么香甜。 不是心情不好会影响胃口。 果然自己丈夫笑了一声,是觉得太好笑。再道:“怎么不打,你没看到。”慧娘懊恼垂头,听弟妹们无话退出去,扑到夫君怀里假呜呜:“几时打的,我就没看到。”萧护抚她头发:“乖乖,人家房里的事,咱们不管,可好不好?” 门外衣角一闪,颜氏全看在眼中。她性本软弱,挨丈夫的打骂是抗不过没办法,和妯娌们在一起一个多月,见到三哥对三嫂好,十五弟妹更是在丈夫面前最伶俐的人一个,伶俐过于少夫人。 慧娘当着人总是收敛的。 只有自己和祝氏是受气包两个。 祝氏还敢抗几句,挨过打也敢哭闹,就颜氏不敢。 没有人爱过挨打受气的日子,颜氏心中的不服,被妯娌们挑起。她不走,躲在门外听。下人们少,门外无人看着,由得她能偷听几句。 听少夫人问:“中午就回来,晚上是要出去?”少帅笑意盎然地夸:“卿卿真是可人儿。”少夫人有不乐意,凶巴巴:“去哪里?”少帅回答:“请人喝酒。”夫妻一问一答很是自然,已经很让颜氏羡慕。 分了分心,见里面话变成,少夫人软绵绵:“去那种地方心里想不想着我?”少帅是柔声:“时时想着你。” 秀兰走上来奇怪:“七奶奶,你在这里作什么?”颜氏脸一红走开,回到自己房中摸摸脸,更是发烧般火热。 你想不想我?这话颜氏就没有说过。晚饭前少帅出去,萧家四兄弟回来用饭。围坐两个圆桌吃了,院子里继续练三九,直到二更后,各自回房。 七爷萧执一进房,就催:“水,衣服,”满身汗洗干净,抬脚要走人。颜氏喊住他:“哎,你哪里去?” “我去接大哥,他在外面只带着萧北和萧墨,我不放心,和三哥一起去。”萧执又走一脚,听身后妻子小声道:“你在外面,要记得心里想着我。”萧执愣住,回身看妻子眸子晶莹,满面涨红,他奇怪地问:“你发什么神经病?” 颜氏也愣住,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出去,关上房门对着地上啐,你才发神经病! 大雪空中舞,地上更深得没了脚。姚兴献在家里,手扶窗户看雪地,心中着实的恨!他妻子罗氏让人请他:“大爷睡吧,天好早晚了。”姚兴献抬抬手,丫头去告诉罗氏:“大爷心情不好呢,少夫人先睡吧,免得招惹他。” 罗氏出自京中名门,平时和丈夫聚少离多,回来就是小别胜新婚,新婚燕尔一般。她亲自来请,脚步才到姚兴献身后,姚兴献就回身勉强一笑,眼底扯动的全是恼怒:“你睡吧,我看会儿雪。” “这雪,不是年年见,”罗氏见他不悦,更要过来。好奇地伸头往外面看,只见到院中梅花开得如水晶般:“将军,你是看梅花吧?”她娇容玉秀,笑容如花一般:“你又想起来邹姑娘?”姚兴献有些恼色放出来:“你又胡说,”见妻子吐舌头扮俏皮地笑,又一笑了之:“好了去睡吧,我就来。” 罗氏不悦上来,正色道:“邹家没相中你,你我成姻缘。不过玩笑,看你恼什么!为这,值得一夜一夜睡不安宁?” “真的不是为她,”姚兴献又好气又好笑,心中烦闷少了好些,央告妻子过,自嘲道:“娶妻太近也不好,你什么事情都知道。”罗氏见他说软话,才又嫣然一笑:“那是我表姐,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进香,你独自带马在庙外面转,不是为她?” 姚兴献抚额头:“我说小姑奶奶,你那时候才几岁,你倒知道了!”罗氏小姚将军好几岁,当年还是个孩子。罗氏转眼珠子:“你后悔了吗?”姚兴献苦笑:“我后悔,我早知道娶你,不该当初那么由着性子闹。”罗氏再逼到他面前:“也知道不该由着性子闹,从你回来就天天由着性子晚睡,天天唉声叹气的,你烦的是什么?你若不是想她,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 “沅芷!”姚兴献沉下脸,转身到一旁坐下来。罗氏倒不真和他较真,见他生气,自己言笑自若:“将军,你说过案头三尺剑,不斩有情人,你说过拳头千斤力,不打枕边人,不过我却可怜你拿捏得难过,我给你指条出气的明路如何?” 姚兴献啼笑皆非:“你说。” “你呀,穿厚些,拿上你的剑,带上你的马,出大门,左转,再右转,上长街,直奔袁家而去,叫开了门,”罗氏笑逐颜开:“把袁家表姐夫喊出来,一拳打倒,一剑捅下去,从此呀,你就不再生气,我呢,我乐得做个好人,你要接表姐来家里,我也容得下。不过她叫我姐姐,这我当不起。” 姚兴献抱头:“我真的不是为她!” “那你告诉我吧,”罗氏坐到他身边,听自己丈夫喃喃:“当初屁大点儿孩子,倒什么都看得出来。”罗氏得意:“就是看出来了,才相中你。说吧,袁家和少帅不好,你心爱的人又在袁家,” 姚兴献再次沉下脸:“我真的恼了!” 罗氏闭上嘴,停一停才小心地问:“你和少帅好,那就和袁家不好就是。”姚兴献重重嗯哼一声,外面有人回话:“王源将军来见大爷。” 姚兴献松一口气,忙推妻子:“回去睡,再看看孩子们,不要等我。”罗氏不情愿地进去,隔窗见家人带一个人进来,雪地中,王将军穿一件绯红色袍子,倒也一表人才。 又折回去,在屏风后面听。 王源进来随便一坐,将军的粗鲁一览无遗。罗氏皱眉,这人野人一般。姚兴献视而不见,反而喜欢:“你哪里来?今天去看过少帅?” “少帅才来,拜客呢,我去狱里见兄弟们,给他们送吃的送酒,伍思德不瘦,反倒胖了两斤,他这牢是怎么坐的?”王源纳闷。 罗氏看自己丈夫,笑得不停,面上刚才的烦闷一扫而光。罗氏犯酸味儿,难怪不愿意回京里来。 见王将军问自己丈夫:“你还没有睡?”姚兴献笑:“你不是也没有睡。”王源恨恨:“老子睡不着!”又目不转睛看姚兴献:“你也睡不着,不如咱们?” 一语未了,外面又来一个,鲁永安也来了。进来也是粗枝大叶往桌子旁边一坐,也是一句:“老子睡不着!” 再问另外两个:“你们呢?” 姚兴献和王源瞪着他:“这么晚了,什么事?”鲁永安嘿嘿:“帮你们治睡不着的病。”目视姚兴献:“你忘了你差点儿被人打死?” 罗氏心中一跳,剧烈的痛起来,什么?她咬住嘴唇。 又见问王源:“你伤重的时候还审你,你也忘了?”姚兴献恼道:“忘了我随他姓张!”鲁永安一拍大腿:“走,忍了这几天,今天晚上忍不下去。” “去哪里?”王源问。鲁永安眉飞色舞:“少帅在院子里请人喝花酒,我表弟请我也在那里。我看到姓张的小子鬼鬼祟祟,轮流叫几个红姑娘来说话,我想不是好事情。想弄他,我一个人太少,这事情不能告诉别人,才轮得到你们,去不去?” 王源笑了:“老鲁,你越来越像我们玄武军的人,我也实告诉你,我也在呢。我怎么没看到你,你在翠宝儿房里还是在留喜儿房里?” “我在大厅里喝酒,”鲁永安好笑:“小王,你还小,没事儿别往那里去。”王源呸地一口:“少帅在那里请客,我在那里盯着才去的!你当我是什么人,”他骄傲地道:“我还是童男身。” 姚兴献和鲁永安哈哈怪笑。 罗氏在屏风后面也笑,听王将军神秘地道:“我在翠宝儿房里,给她钱,让她前面盯着,我怕姓张的又放坏水,老鲁听的没错,张玉成一肚子坏水,要给少帅酒里下春药,让他今天晚上留在院子里亏身子,我也是一个人怕难敌他,这就来寻姚将军。” 他眼睛发亮:“你敢不敢去?” 姚兴献虎地一下子站起来:“哈哈,我早就想去,就怕没有人手。”他狞笑,把看的罗氏惊得腿一软,听自己丈夫狰狞道:“当初那黑棍没打死老子,老子就得报仇。走!”也不要雪衣,三个人就这么走了。 罗氏好半天才站稳,心里气上来,丈夫险些被打死是怎么回事?她隐隐动气,回房看过孩子们睡得都香,喊来自己陪嫁丫头,沉着脸吩咐她:“明天去袁家见表姑奶奶,请她帮忙打听,咱们家将军在军中受了什么气,回来一宿一宿的睡不着。告诉表姑奶奶,袁家不知道,请她回娘家去问问。” 一间锦绣满是房间,开着窗户也去不了纸醉金迷味道。一个只着淡黄色绣鸳鸯肚兜的女子,掬起手臂,送酒过来。 张玉成色迷迷地接过来,对着她面上三两点痕迹着迷的看,她画出来的长眸,有几分像寿昌。张家小四想寿昌快想成神经错乱,每一回去青楼,要把人家面上仔细寻找,找到一丝像寿昌的,就自己激动半天。 也不怕亏身子! 他正在得意,就差哼小曲子。才命那女子:“唱几句来听听。”房门被人敲响,张玉成有些扫兴致,不悦地问:“谁!” “四爷,是我,”跟他的人进来,在张玉成耳边说了几句。张玉成大惊失色:“真的?”半裸身子到窗前去看,这里能看到大门,见一行人神采飞扬而来,在这销金窝里,他们才像是真正金主人。 都是锦衣,暗纹闪烁。佩的不是珠玉,就是宝石。为首的两个人,一个人张玉成不大认识,是个俊秀少年,眸底似无一物。另一个人同他一般目中无人,这个人张玉成认识,却是永宁侯。 “他是来见萧护的?”张玉成喃喃。 跟的人小声问:“爷,那……” 张玉成狠狠一咬牙:“干了!”管是贵妃的弟弟,还是皇帝的亲爹。今天凡是来陪萧护的人,算你倒霉! 谁叫你赶上来的! 三个人已经坐在一处,石明正在放声大笑:“少帅,你竟然是风流人。”他摇头笑:“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听说你战场娶亲,原以为你是个专情的人!” 萧护一晒,见到身边这院子里侍候的人都傻呆住。 永宁侯一看就是个雏儿,哪有在这种风尘地方说官名的? 才走的工部尚书不说这些,他和萧护坐下来,一个以“老哥”自称,一个以“小弟”自称。叫着官名喝花酒,好似穿着官服来*差不多。 萧护正要走,听曲子唱得好,他爱听丝竹,才多坐片刻,表弟和永宁侯一起来到。 石明和苏云鹤最近天天在一起,是听到比花魁来的。见到萧护在,永宁侯大喜过望,苏云鹤则是缩头缩脑的笑:“表哥你也在,表嫂……” “你回去不要多口!”萧护怕这小子搬弄,表弟的祸害程度,和小表妹相同。永宁侯微微一笑:“少帅倒怕少夫人?” 萧护对他一笑:“不是怕,她敢对我恼,我也恼,给她三拳两脚倒干净,不过哭哭啼啼的惹人烦。”石明大喜:“正是!我也最烦哭哭啼啼的事情。” 萧护对他笑得意味深长。石明想说,还是压下来。当初南宫复让寿昌去缠萧护,石明也是知道的。此时再说什么,好似欲盖弥彰。他改口和萧护攀谈起来,问他军中各项东西齐不齐全,又旁敲侧击问及萧护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萧护心想这一位不是侯爷,却像御史。因见到南宫复和张守户在一处,私下知会平江侯梁源吉会个面,梁源吉约在明天,没见到梁源吉,就不知道南宫复和石明关系如何和心思,先就听着,随意地说几句。 这是在青楼,不好公开的谈。梁尚书转了场子去别处喝酒,只有两个小官员在这里,见石明来不敢并肩坐,走了。石明泛泛地说了几句:“旧年里的案子,有几件很是奇怪,如今有不少事,让人看不下去。” 萧护心里格登一下,难道是指封家?他是来试探的? 就不放心上地回:“如今事情,有些是古怪。”轻轻一笑问:“比如我进宫,竟然天天叩请,天天见不到皇上,我心中实在难安。” 少帅内心有浓厚的兴趣,小国舅会慨然答应,还是为难。 小国舅只哦了一声,这一哦,萧护看出来他城府深。石明苦于没什么是萧护所求的,现在知道心中又是一喜:“进宫?不难。少帅有要紧的事要回?” 烛光映上他眸子,有璀璨色。对上少帅眸子,则幽远得似星空最深处。两相碰撞下,都没寻找到什么。萧护道:“要领赏赐。” “哦?领赏赐后,少帅要得到的那个承诺是什么?”石明问得悠悠。萧护大大方方:“这是我妻子的事,我不管。” 石明放声笑,掩饰住自己的失望,收住笑声时,眸子放在萧护面上,直言而道:“少夫人嫁给少帅,是福气不小。” “你不知道我性子,”萧护对苏云鹤努嘴儿:“让我表弟说,他最明白。”苏云鹤陪笑:“表哥,要我说,我天天夸表哥是好性子人。”萧护挑眉头,也先一声:“哦?”又展颜:“再讨好我,也不许这里留宿。”转向石明:“我妻子要有表弟一半嘴上抹油,少挨不少。” 石明听出来萧护的探问,不动声色暗示他:“既是这样,幸好我家中没有相中你的人。”萧护起身长揖,不顾外面来往人多,他们也在厅上,是自己包下一个小厅:“多谢侯爷,只恨投挑不能抱李。” 真是奇怪,永宁侯竟然是个可人儿? 萧护再试探一下,才说抱李的话。石明端坐不动,泰然受了萧护长揖,举手让座,淡淡道:“抱李不抱李的,说得没意思的。改日我备酒宴,请你和少夫人到家里坐坐。”萧护一惊,石明笑了:“萧少帅,亏你也是枪林箭雨中杀出来的人。” 讽刺萧护胆量不高。 萧护心中是滴溜溜转,但是先答应下来:“啊,是我有幸了。”苏云鹤的涵养在这里表现,他一言不发,只静静听着。 当下听歌舞,唤几个小娘来唱曲子,正听着,大乱起来! “啊……!”先是女人尖叫! 再来,有如大军过境,“稀里哗啦,砰,啪,嘭!……”什么古怪的声音全出来了,有人喊:“拦住他!” 有人骂:“让爷睡觉不睡?” 三个人只安坐不动,支耳朵听。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过来,推开遇到的一切人,那走姿,比喝醉酒的人还要难看,半弯身子,不时走之字形,又走几字形。歪歪扭扭,踉踉跄跄,时而快摔地上,又撑着起来。 永宁侯的随从去拦,被他大力推到一旁。萧北认出来他是谁,和萧墨上去拦,被他一把推开。萧北惊骇,几时长的力气? 他冲进来才直起身子,脸上通红一片,春意一片,是张玉成。 手指萧护大骂:“你,是你害的我!”张玉成再也看不到别人,眼中只有萧护。走过来,双手奋力一掀,桌子上酒菜全落地,桌子摔到地上。 萧护等三个人早站开,萧护淡淡:“他上了别人的当!”石明还在糊涂,听萧护又道:“中了春药。” 张玉成呜咽着忍着,比哭还要难过的声音:“姓萧的,你对小爷敢下这种毒手!”萧护玉树临风般站着,笑起来神采压过繁星光:“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血口喷人前,先想清楚。” 老鸨急匆匆过来:“我说张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外面跑过来一个人,手指张玉成道:“他给了我钱,让我把酒下药,端给那穿青衣的人,我端错了,没想到还给了他。他这药厉害,要解药问他自己!” 是个脸生的人,说过就跑了。 萧护微微地笑,苏云鹤解气地笑:“喂,你的药在哪里,快取出来服了吧。”石明厌恶地笑。张玉成抱着腰,看眼前一切全是粉红色的。粉红色的女人……他一把抱住来帮他取药的老鸨,往地上一按。老鸨哎哟挣扎:“我说公子,我可不是姑娘们,我不卖身多少年,我说公子,哎哟,快来人呀,” 大茶壶们都会解春药,上来几个按住张玉成,拿冷水泼,拿冷茶灌,喊着:“吐!快吐!” 苏云鹤哈哈笑起来:“是真名士自风流,你这也算风流一件。” “娘呀!” 张玉成甩开按他的人,眼睛红得可怕:“给我女人,快给我女人!”见一个小娘最近,扯住就按在地上,正去衣服,又是几盆冷水泼他身上,泼得他身下小娘颤抖着:“会冻死人的。” 这是大冬天,当小娘的为俏,还穿得少。 冷水暂时让张玉成清醒一下,他一眼认出石明,是寿昌的叔叔,又羞又愧只一下子,又半疯癫,仅有的理智叫起来:“这药没得解,给我女人!” 厅外,姚兴献、鲁永安、王源抱着肚子笑。让他害人,害到他自己! 石明和萧护在外面分手,永宁侯打马直奔南宫复家,他再也受不了张家。他是为了建一个更好的新朝,不是为了包容这样的人! 萧护和苏云鹤回家去,因路上表弟笑得太厉害,被萧护拍了一巴掌。后面跟的萧拔萧执小厮们都不敢笑,只偷偷地拿袖子捂脸。 实在太笑人! 慧娘已经睡着,被自己丈夫亲醒。见夫君兴奋过于昨天,只能俯就。事毕,萧护抱着她说出来,慧娘笑过问:“什么是春药?” 萧护愕然过,又喜出望外,十三是多纯净的人儿。可这纯净的人儿,还用纯净的眼神对着自己,等自己解释。 少帅坏坏地咬住她耳朵,低声说了一句话,慧娘面红过耳,轻捶自己丈夫:“不是好话,以后不要对我说。” 转个背给自己丈夫。 却挡不住自己丈夫坏坏的声音:“几时也让你试一试?” “啐!” 张家的人赶到也没有办法,很快通知张守户过来,也没有办法,只能给张玉成一个又一个的找女人。这一夜张公子成了京中的名人,新闻程度不亚于萧少夫人罗衣战将军,第二天一早,消息传开来。 “真的?夜御二十个?” “这是什么药?”有人兴趣高涨。 张公子被放在软轿上,人快虚脱地往家里去,他处于半晕死的状态。张宝成担心地问父亲:“弟弟以后不会不能了吧?” 张守户咬牙骂:“让他去死,干这丢人的事!” 萧护让人打听,也很早听到消息,还没有出门。就来告诉慧娘,再和她调笑:“要是昨天我喝了那酒,只有十三能帮我解。”慧娘脸红红的笑,觉得这不是好话,嘟起嘴巧笑嫣兮:“我给你请郡主来解!” “坏丫头,这时候你倒不嫉妒了。”萧护笑过,再告诉慧娘:“永宁侯要请我们过府用饭。”慧娘也一惊,不过很快稳定下来,告诉自己丈夫:“我也很想会一会。” 萧护微笑:“十三比为夫胆子大。” 抱一抱她,再蹭蹭,出来往外面去。 走出一条街,见这条新闻已经传遍。前面酒楼上,有一个人露出半张脸来轻轻一笑。萧护也一笑,两个人视线并不接触。 这个人是久跟父帅的人,叫宋冲之。父帅卸兵权给自己,他不愿意离开父帅,跟着回江南,练萧家的私兵。 宋冲之善长的,就是散布和收集消息。慧娘罗衣战胜袁朴同的消息传得满京中飞扬,就是宋冲之的手笔。 坏事传千里,得有人传得有目的性才行。 如同慧娘每一时每一刻都感受到夫君的疼爱,萧护也是无时无刻感受到父亲的疼爱。他底气更足,行走在晨光中,再去六部里和人周旋。 张守户则气歪鼻子,张夫人还在旁边连哭带骂数落他。张夫人是他表妹,生得不好,还出奇的醋性大。张大帅在外面还有*的事,夫人在,多看一眼丫头也不行。 夫人生下四个儿子后,更是脾气不小。 “是你去玩,儿子才去玩,天天对我说你在外面清白得很,我看你就不是好人,你要去就自己去,怎么把儿子也带上……” 骂过张大帅骂张宝成:“你是个最大的,怎么不劝你老子!你劝不住,不会回来告诉我,我去劝!” 父子全被骂得没法子回话时,张夫人又号哭起来:“我的儿呀,你还不醒,指望你老子哥哥全不中用,等娘我进宫,贵妃面前诉苦,为你出这口气。” 张守户眼睛一亮,怎么把草包郡主不放心上呢? 她能看着姓萧的小子好过? 房中,张夫人还在哀哀痛哭,丫头们不时给她换泪湿的帕子,很快换下五、六条来。张夫人个头儿虽然不高,泪水却分量足。 她是张守户的表妹,打小儿定亲,后来成亲。善妒,又性子泼辣,是亲表妹张守户不能把她怎么样,慢慢地变得怕她。 张玉成是她最小的儿子,最疼的那一个。在府中出事,人人去救父亲,张玉成最先想到救出母亲。此时见他昏迷不醒,张夫人更是口无遮拦地痛哭。 她从张守户骂到张宝成,再骂张金成、张银成。父子都骂了一个遍,再重头骂起,从打小儿定亲骂到不该嫁给张守户,是个坏了心烂了肠子只会欺负自己见到外面花枝招展女人就眉开眼笑的人。 张宝成兄弟三个挤眉弄眼的笑,不敢看父亲的脸色。 张守户正在想夫人要去贵妃宫中,就赶快去才是,没心情听夫人骂,也看不到儿子们的偷笑。想得差不多,才听到夫人正骂着:“哪一个*材儿勾引我儿子去青楼?哪一个该砍头的带我儿子去的,” 这骂得夹枪带棒的,其实骂来骂去,骂的是自己丈夫。张守户不想理会她,理也是骂,不理也是骂,让夫人骂到她累了,她就不会再哭。 这时,又多出一件事情来,外面有人回话:“有个女人来见大帅!” 张守户一愣,女人?先看儿子们,见到他们在偷笑,那一丝抹不去的笑容好似从此生长在嘴边,就一拍桌子骂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大帅自问自己偷吃从来擦得干净。 “啪!”张夫人一拍桌子,卷袖子,横眉怒目:“我去看看!”带上跟自己的人出去。临走不理张守户,只交待儿子们:“看着你弟弟。” 张玉成虚脱过度,到家就昏迷不醒。 张夫人气势汹汹往外面走,边走边喊人:“带上短棍,说不定是昨天勾引四公子的混帐女人!” 到前面,见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子在厅上来回走动,像是等得着急。一见到她,张夫人就眼里冒火。 这是一个苗条妖娆的女子,只从后面看身条儿,袅袅如春天迎春花开。张夫人心里那个气,一句还没有问,先给她定个名份,“外面的*材儿!” 狠咳一声:“哼!” 女子却不受惊,不慌不忙地回身,好一张芙蓉面庞,有红似白,白里透红,红中雪腻琼脂般有着光泽,轻启朱唇一笑,又是一付好贝齿,她含笑嫣然:“您是哪位呀?” 却是外地的口音。 “我是你祖宗!”张夫人出身不错,却是个粗陋性子。犹其见到这种“外面的*材儿”,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好呀,你敢找上门来,说,你是谁!” 跟的丫头都想笑,夫人还没有问别人是什么人,就骂:“你敢找上门来!”再问:“说,你是什么人?” 女子掩口轻笑,还是不惧不怕:“呀,这位夫人这么凶狠,你是我祖宗,奴家今年二十有六,祖宗么,全死光了,倒还有一个在?”她装着思考:“真的,还有一个在?” “贱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哪里去,来找我家老爷什么事?”张夫人不耐烦。 女子笑盈盈:“却原来是张夫人,吓了奴家一跳,还真的以为在这里认下来祖宗,以后衣食有靠,不用再寻张大帅,” “嗯?”张夫人觉得这剧情是自己想像多少回,从来没有过一回的。她自知道容貌不好,张守户又位高权高,总觉得会有人找上门来,这不,总算等到了。 女子出一枚簪子,上面镶着一块宝石,不无幽怨:“奴家来问大帅,当初给奴这个簪子,说照应奴家,后来一去不返,三个月没有音讯,奴家不能再等,寻上京中来问,难道家里有什么人厉害,呀夫人,信物在此,你不能不认我呀。” 她娇娇弱弱,就哭起来。 手上一空,簪子被夺走,张夫人一步冲到她面前,对着她粉滑的面庞看了又看,这张面庞有如水灵灵的花般,有着空灵夺秀的眸子,又有兰花在深谷中的自我幽怜。着一件月色罗衣,青色罗裙,似凌霄花在悬崖上,半空中让人半仰面才能看到她。 张夫人个子也不高。 她愤然吐出一句话:“给我撵了出去,永不许再上门!” 几个仆妇们一起答应,早就扎好衣裳卷好袖子,五大三粗的有好几个,尖声叫骂的也有好几个。 一时间,骂声不断:“贱人,” “还敢来!” “滚了出去!” “不许再来!” 女子见她们人多凶狠,哭哭啼啼往外就跑。看的人都指点着笑骂,见这女子虽然柔弱,却跑得不慢,一棍子没挨着,拔腿奔出府门外。 在府门外钻进人流中,才一个人放松的笑起来。 一群笨蛋! 张夫人怒气冲天,回房去找张守户。 ------题外话------ 对手指,算日子,19号了, 忧伤地对天空看,这是月票往下滑的第几天? 难道,也许,可能…… 几时往上蹿啊! 亲们,来来,一起做运动,拿大顶,看口袋里月票还藏得住不? 仔接着。 ☆、第九十三章,豪门未必命就好! 张守户正在骂儿子们:“老子外面有,也答应过你们,不会再有孩子。看着我挨你们母亲的骂,笑什么笑什么!” 骂得儿子们正低头不敢回话,房外抢进张夫人来,手中举着一根簪子,对着张守户就打:“我把你个老不死的,我把你个老花心不死的,我把你个不把我放在眼里,” 张宝成和两个弟弟张金成张银成上前来阻拦,张夫人给他们一个人一巴掌,连哭带骂:“我白养了儿子,只有小四最好,又吃人的亏上人的当,我没有好儿子,没有帮的人,” “母亲,这又是什么事情要闹?”张宝成跪地上抱着头。 眼前多了一枚簪子,张夫人送到他面前哭:“看,你看!你长眼睛怎么不看!这是什么!是你父亲的,怎么到了外面女人手上?” 张守户父子四个人目瞪口呆,张宝成先叫起来:“这是父亲丢的那根!”同时,张守户把桌子一拍,大怒道:“萧护小儿,欺人太甚!” “父亲,这是你被胁迫时,小厮们取走的那一根!”张金成和张银成也都想起来。 张夫人冷笑:“装,我看你们父子一起装,这不是头一回合着伙儿骗我的吧?”数落着,如数家珍:“十年前,宝成儿你还小,你父亲在外面三天不回,流连在女人窝里不回来!五年前,金成儿你不记得?……” 张守户大怒:“我们在说正经的!” “呸!你个老东西,我和你说的不是正经的!”张夫人也怒目相还。 张守户气得哆嗦,一是气萧护把这根簪子用在这种时候,二是气夫人不讲道理。怒完了有些清醒:“那女人呢,带来见我!” “你还想见!我撵走了!” 张宝成和弟弟们面面相觑,一起道:“母亲,这事情是真的呀!” “哼!”张夫人扭身子不理。 张守户咬着牙骂:“萧护!”老子把你怎么样,一时还没有想好。张夫人也不再哭,坐着只是垂泪,把手中那根簪子捏过来揉过去,如果是面团子,只怕一丝一丝扯坏掉。 床上发出一声呻吟,张玉成醒了。 “小四,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最小的儿子,张夫人扑上去,觉得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又开始哭:“你再不醒,母亲可没有依靠的人。” 张宝成对弟弟们瞪瞪眼,弟弟们咧咧嘴角,一起来看张玉成。 张玉成虚弱地道:“头晕,头疼,身子也疼,” 张守户冷笑:“这还是你小子从小摔打身子骨儿好,不然你早没了。”张夫人回身把手中簪子就砸:“要你多话!” 簪子在半空中一晃,宝石划出漂亮的一道光线。张玉成轻声道:“这不是父亲丢的簪子?”四个儿子全这样说,张夫人溜圆了眼:“这是真的?” “啪!”张大帅怒拍桌子,拂袖而去,出房门时,对儿子们怒火中烧地道:“说完故事,劝你母亲快进宫!” 他回书房里,凉凉气得滚烫的脑袋。 片刻后,张宝成蹑手蹑脚地过来,小声道:“父亲,二弟送母亲进宫去了。”张守户有些欣慰,心口堵着难奈的气也下去一截,但还提不起来精神:“好,老大呀,” 他叫了儿子一声,很是苦恼:“你说姓萧的小子,他这主意能从战场上打到这里,这都有大半年了,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一肚子坏水呢?” 张宝成尴尬的面上一红,认为是父亲对自己兄弟几个不满意。事实上,父亲也时常有这种意思出来。张宝成顺着父亲的意思往下猜:“不然,再去生一出子事?他能找江湖人,我们也能找不是吗?” “算了吧,我们养的这些江湖人,全不中用。”张守户不无灰心。他被那个叫叶词的吓破了胆。 他摆摆手:“大事未发动以前,大家走官样文章吧。” 半个时辰后,宫门外落下张夫人的大轿。张家本不在京里,为了儿子的亲事,和大帅跟萧家的官司,张夫人先于丈夫半年来到京中,这半年里时常进宫,宫中不少人认得她。 在别人眼里,张夫人也是个财神爷,见到她哈腰点头的人不少。张夫人对有些人是傲然笑着,直到贵妃宫外,才收起骄傲,抿一抿唇角,用帕子掸掸衣上,堆了满脸的笑,摸摸袖子里带的银票不少,踏入贵妃宫中。 一进门,见几个太监抬着一桌子席面出来,后面跟着贵妃的大宫女映雪。张夫人上前招呼:“这是往哪里送的?” “给郡主的,”映雪笑嘻嘻。张夫人欢天喜地:“可是的,贵妃最疼的,就只有郡主。”见那上面玉盘金碗,银勺上有小宝石。张夫人在心里暗叹,这是个疼爱孩子的人,却可怜见儿的,进宫多年,喜信半点儿不动。 贵妃给张夫人和其它命妃的感觉,全是很疼爱寿昌郡主的人。任如寿昌郡主打骂自己的宫女,贵妃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劝侄女儿:“喜欢什么就要什么去,只要姑姑这里有。” 张夫人感叹着,在心里为贵妃难过着。 可怜她没有孩子,人还有什么乐趣? 在古代,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孩子是个依靠,与今人相比,今人是幸福得多。 守殿门的宫女们全认识她,见张夫人塞银票过来,熟悉的往袖子里一装,进去一个,再出来点头笑:“贵妃娘娘有请呢。” 殿中金碧辉煌,殿顶描金绘花卉,镶宝石雕金漆的锦榻,无一不是皇家气相。张夫人不放心上,有人说萧张两家富可以敌过国舅,张夫人自己知道这话不假。 再不放心上,只摆出稀罕的样子过去,见石贵妃坐在碧窗下。 这也是个少有的美人儿,因为没生过孩子,还有着少女般的容貌,少女般的身条儿。微鼓的面颊,有小小的酒涡,几丝发丝柔和的披下来,如花间柳丝,只添风姿。 她嫣然一笑,有如美玉生辉,眉眼儿间有几分和永宁侯相似的地方,偏头一笑,又有着孩子般的稚气。 贵妃是在皇后西去两年后进的宫,先嫔后妃,当年贵妃,在不少人关注于她是不是能当皇后时,她却一年一年的没有孩子。 贵妃十分的客气,在命妇眼中是从来不拿大的人,见张夫人来,这是南宫复说过要笼络的张家人,更是笑着要起身,又不起身。 只这一个姿势,已经让张夫人心满意足,自觉得贵妃对自己,大过别的贵夫人。听贵妃含笑问:“从哪里来?” 又让宫女们:“赐座。” 有人端过一张铺设八宝灵芝瑞兽锦垫的座椅来,张夫人欠欠身子坐下半个屁股。开口,先是一通的奉承话。 石贵妃微微地笑,又是为寿昌而来?她在心中仔细想过,让寿昌缠萧护也许是个错误,早知道寿昌这草包弄不住萧家少帅,应该答应张夫人。 不想张夫人接下来,却是先取帕子,捂住脸哭丧着脸,半吐半露的把昨天事情说出来,隐然有求贵妃作主的意思,且把矛头指在萧护身上。 石贵妃认真地为寿昌想想,嫁给张守户的儿子也不错。她多年深宫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并没有太多宠爱自己最明白。 当初以为进宫就是人上人,没有想到宫中寂寞岁月,可以让人发疯。就答应永宁侯的疯狂想法,石家本是龙子皇孙不是吗? 弟弟大事已在,自己就是公主,而弟弟是容不下寿昌这种身份的。 寿昌这草包,总得嫁一个人。不然还天天在家里闹? 张玉成是个男人,男人全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会爱她到几时? 反正寿昌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有点儿作用,拉拢一下张家也罢。石贵妃不对张夫人明说,张守户尚且不知道是弟弟在南宫复后面主事,更不知道贵妃也知道这事。 她含蓄地劝慰张夫人,见张夫人从帕子下面看自己,只当看不到。见映雪来回话:“送去了,郡主说多谢娘娘,” 这么客气的人还是寿昌吗?石贵妃会意:“国舅在?”映雪笑:“是呢。”石贵妃淡淡:“哦,我知道了。” 转脸儿对张夫人微微诉苦:“郡主生得如花似玉,堪称京中第一人,皇上也这般夸她。只是有一条,她性子顽劣,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唉,萧家少帅不愿意,也是我意料之中。永宁侯还小,还没有儿女,我最疼的,就是寿昌了,我想过了,只要有个疼她的人,倒不要容貌好的。” 石贵妃好似一个好姑母,看上去谁也猜不出灭了封家满门的人,也有她一手。 张夫人喜欢得身上突突的发痒,再一想张玉成的丑闻马上大街小巷子都会知道,又黯然神伤:“娘娘,唉,” “张大帅为人耿直,”石贵妃为自己找出这样一个词很得意,张大帅耿直吗?弟弟说他是只老狐狸。见张夫人屏气凝神对自己看,石贵妃笑:“张公子我见过,也是个可疼的孩子,找出来那陷害的人,也就是了。” 张夫人喜出望外:“是是,”又委婉的道:“以前郡主在玄武军中,玉成气得天天睡不着觉,说一朵鲜花,怎么落那儿了,这男人,要知冷知热才是。”石贵妃微笑,你家男人知冷知热吗? “再说这萧少帅也不是东西,郡主对他照顾不少,什么粮草呀,什么兵源呀,什么军需呀,什么……”扳着个青色绣老梅的帕子,直到说不出来为止,见贵妃还是笑,张夫人记得儿子的叮嘱,大着胆子道:“我要是您呢,要治他的罪呢。” 石贵妃笑吟吟:“哎呀,我可不能插手外臣们的事。” “那郡主她能乐意?”张夫人凑上一句,石贵妃笑而不答,她笑容如凝结在玉瓶上的花,透着晶莹。 这晶莹还没有完全展开,有人回话,回得很急促:“江宁郡王妃到。”她回话的不是江宁郡王妃拜见,而是江宁郡王妃到。 张夫人今天敏锐地捕捉到,是她为了张玉成的伤,心思比平时灵敏得多。不知为何,她吓得一下子站起来,疑惑地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才想到自己正在谈论人家女儿。 江宁郡王妃不喜欢张玉成,见到张夫人也淡淡的。 张夫人面上变色,怕和贵妃说得再好,郡王妃从中作梗。张夫人虽提前来到京中,还不知道宫中的一些内幕,只知道论国法贵妃大于郡王妃,可这个郡王妃却是贵妃的长嫂。娘娘们,没有论家法的说法,但是郡王妃不是一般的郡王妃,她是先皇后的族妹也罢了,却是邹国舅的亲姐。 郡王妃要说不答应,贵妃也没有办法。 张夫人急切地对石贵妃恳求的看着,请娘娘作主! 石贵妃知道她的意思,才回一个笑容,就见缀八宝琉璃珠子的帘子打起来,江宁郡王妃一径进来。 不同于去见信妃等人赔罪,江宁郡王妃是盛气而来,面上怒容如春花大放,一眼可以看得出来。 她一进来,张夫人眼前一亮,马上觉得贵妃并不是最美貌的。这位郡王妃,穿着烟霞红五福捧云的镶边宫衣,戴一个小小玉冠,两边宝石关挑,紫英花钿无数。有一串碧玉在项下,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金福字。 她素来是端庄的,又认真不是作威作福的人,可能常为女儿有轻愁,眉心中间总起一小朵忧愁,更添上几分神采,好似花带初露般,让人一见就难忘怀。 此时眉心轻愁换上傲慢,是在见到张夫人也在以后。 她甚至傲慢地不理会张夫人,走进来也不对贵妃行国礼,倒是石贵妃客气站起来,这是娘家嫂嫂,贵妃算是有礼貌,含笑问:“嫂嫂几时来的?” 大家都知道是废话,江宁郡王妃出入宫廷,可以坐车骑马。 郡王妃胸前起伏,似乎好容易才压抑住自己,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气。张夫人一见就头皮发麻,没来由的呆不住,支支吾吾:“娘娘王妃,臣妾告退。” 出来觉得很奇怪,而且越想越糊涂,郡王妃以前见过,只是隔着一层,倒不是这样的傲慢,人人都说她温柔贤淑啊? 张夫人就往信妃宫中去,因和贵妃最近走的多,和信妃也很熟悉。去了以后很想问问一个郡王妃闯贵妃宫殿,通报的是“江宁郡王妃到”是怎么回事,可到底没找到机会,没有问出来。 她不知道她走以后,江宁郡王妃沉下面庞,还是柔和嗓音:“下去。”包括贵妃的人都下去了。 石贵妃面色沉得如见仇敌,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是冰寒入骨,好似高山上雪,又遭冰冻,更寒上一层。她面上撤去笑容,带着明显压抑自己的喘息,冰冷冷问:“你有什么事?” “我问你,张夫人来是说什么事?”江宁郡王妃有了怒气。她用不敢置信,不能相信,你又敢打我女儿主意的神色,痛苦莫明地质问。 石贵妃一噎,又昂起头。她本美貌,此时这一扬头,秀色如叶底下莺语般一滑而过,江宁郡王妃对着她的容貌多了三分怜惜,想到她又拿自己女儿说事,再沉下脸。 “命妃来朝见我,这是应当的。”石贵妃头上首饰一起晃动,这是很失仪的事情,可她动了气,不管发上乱成一团。 她的语气,激怒了郡王妃。 江宁郡王妃阴沉着脸:“那你怎么不见萧少夫人?” “我难道不疼寿昌?”石贵妃伶牙俐齿的还回来。江宁郡王妃冷笑撇嘴:“寿昌儿是稚气了些,不过她将来自有太子照顾,你不要存着坏心思带坏她,还当我不知道!” 石贵妃心中猛地一疼,太子照顾?她只想放声狂笑,太子照顾?是的!将来有太子照顾,寿昌可以放心的娇纵,反正郡王妃是个得体懂事的人,还能拦着女儿一部分。余下拦不住的一部分,交给皇上去拦。 像郡主执意去追萧少帅,江宁郡王妃是不答应的,后来皇上见了她一回,不知怎么的,她就答应了。然后寿昌去了,头一回笑着回来,说怎么怎么好,后一回哭着回来,说人家已成亲。自女儿走以后的江宁郡王妃一直哭泣担心,见女儿回来说人家成过亲,她倒笑了,开始认真给寿昌郡主寻亲事,不过她的草包女儿不答应,一直耽搁到现在。 郡王妃,是个识大体的人,为什么在教女儿上出格,她也有自己的一腔辛酸事。因此敢于面对石贵妃冷眼相对,要是郡王妃不识大体,寿昌早就封公主,萧家也早被逼反。 她只恨石贵妃:“你知足吧!你这个不知足的人!” 石贵妃恨恨:“我知足,我的好嫂嫂,你才是那知足的人吧!” “你担的什么心!有太子照顾,以后你是当太后的人,你不用怕。有国舅在一天,自然照顾你一天。”江宁郡王妃又放缓语气,她总是这样,出身名门,很懂得别人心思,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的心思江宁郡王妃把握不住,一个是她自己的丈夫江宁郡王石昭,一个就是她的女儿寿昌郡主。 把握不住丈夫心思,郡王妃不再去想。可女儿,不能由着这起子人教得再什么事都不明白。 郡王妃没有想到这里面她也有原因,她只找石贵妃的事。 石贵妃恨不得一掌掴她面上,自己的好嫂嫂!她是国舅的亲姐姐,国舅待这个姐姐如亲生母亲,比对先皇后那名义上的姐姐还要好。太子有国舅,什么事也不怕,太子以后会照顾国舅照顾姨母,会照顾寿昌那草包。再给自己一个太后的封号,然后自己继续呆在深宫中岁月幽长,有如这几年。 本想进宫,是当那第一人的唯一女人;本想进宫,是想自己美貌过于天下人……还有亲嫂嫂她敢不帮忙吗? 不是这深宫冷岁月,只有一个贵妃的名头! 没有想到啊。 “当初,是你求的我,”江宁郡王妃见她不动也不说话,抓住时机再攻她的心:“你还记得,你跪在我脚下,说你只要进宫,说你为石家富贵永在,你愿意进宫。你对我说,好嫂嫂,是石家的姑娘,照顾天子是万千之福。如今你什么都有了,皇后你不必想,可太后却是稳稳的,你还在担忧什么?” 石贵妃冷着脸:“你说完了没有!”当初哼,当初不这么对你说,怎么能进宫,怎么能当贵妃?一直就想当皇后,以为当上皇后就会得到皇上的宠爱,没有想到那一天,江宁郡王妃姗姗然而来,笑语可亲:“好妹妹,皇上对先皇后恩宠不变,这皇后的名分,再不会给任何人!” 从此,石贵妃恨江宁郡王妃入骨。你能霸完了不成? 她还真的就霸完了。 寿昌的身世,是石贵妃在石明成年后告诉他,石明一听就大怒,拔剑要出去,石贵妃拼命的拦下来。石明对寿昌毫不客气,就是从这里而来。 北风到这里止步,数道宫门,两道殿门,几道帏帘,隔住里面龙涎香燃起的深氛。宫女们不敢在外面停留,她们也就看不到里面两个贵夫人急红眼般,你咬着牙,我狠瞪着你! 都轻轻的吁着气,仿佛叹出来的不是佳人香喘,而是一段岁月的忧伤,或是年华的老去。似低低的吟唱,怀念着曾经的春华。都有不甘心,都觉得自己是苦命人。 她们生长在权势过人的家中,只等长大后嫁入豪门,有人终生没有感情,只有维持家庭名声,维持自己名声,维持孩子名声。 你恨我,不过是恨我逼迫了你! 我恨你,不过是恨你不知足! 你不知足也罢了,怎么还找上自己的孩子?自己唯一的女儿,是背后人称草包的那一个,却是自己的心血,自己的结晶。 终于,不知道哪一个先别开脸,贵妃灰白着面庞,扑通一下摔坐她的宝座上。而郡王妃匆匆而去,临走前,拂开了自己的袖子。长舞若凤翔的桃花长袖,仿佛拂开的不是一场争执,而且一只苍蝇。 那苍蝇不再生气,优雅的扶着宝座扶手,露出一个莫测难明的笑:“看你能到几时?”一个草包女儿,再不有点价值出来,就只是一堆枯骨了。 天近下午,雪稍停住,北风卷起才落的积雪,还似有小雪般。慧娘对着榻上衣服发呆,看着好似为后天去永宁侯府做客想心思,其实在想自己的心思。 想夫君敌我不明,也答应去永宁侯府?也罢,十三只能保护夫君而去,再说夫君走时交待,好好挑几件衣服,不要让人小看了萧家。 让丫头抱一堆子衣服出来,慧娘心又转到别处。 她在想,怎么让皇上早一天召见,就可以早一天和夫君夫妻团聚。这个办法,十三决定自己来想。自到京中,萧护忙里忙外,看得出来心事不少,对着十三却常面有笑容。慧娘本能觉得少帅有心事瞒住自己,不过她已经请战,愿和少帅并肩共进退,少帅是发号司令的那一个,用不用自己,得听萧护。 但就要走入寿昌郡主家的大门,慧娘要自己想主意? 鸿门宴? 刀山火海也要闯! 笑里藏刀? 龙潭虎穴也不退让! 才名震京都的萧少夫人,对上自己的夫君,就孩子气过,再撒娇撒痴耍赖抹眼泪儿,样样来得。 可她还是一个能独力闯难关的人,有自己的主见! 随意抚着一件杏黄色绣银丝牡丹的锦袄,在自己身上比比,慧娘想,那郡主她会穿什么?本来想到郡主就犯恶心,现在看到郡主也不害怕。 夫君怀里见天儿缠着,萧护一而再再而三的哄着她,什么十三胜过郡主,郡主怎么能和十三比说了一通又一通,慧娘就不把郡主放心上,不过要见她,总得压她一下。 萧护的底气,感染到慧娘也不怕郡主。她把郡主的身份忘了,因为她的夫君不放心上,十三为什么要放心上。 再说十三的底气,来自于她杀了乌里合。 又拿起一件子桃红宝瓶妆花锦袄,慧娘含笑看看,这一件是喜色,衬着自己肌肤更显雪润,不知郡主会不会气死? 两件衣服都没有相中,衣服底下不能藏刀。 人手少,丫头水兰和小螺儿并不是时常侍候在房中,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怯怯的却是颜氏。颜氏不无羡慕:“少夫人在挑衣服?” “啊是,你来帮帮我,少帅让白天挑好,晚上给他看。”慧娘含笑嫣然。颜氏后面,又进来杨氏、吕氏和祝氏,慧娘就知道有事情,笑问:“有话只管说。” 杨氏最伶俐,在萧拔手下吃个亏以后,不敢多说话。就笑推吕氏,吕氏不得以说出来:“这几天和张伯出门,总是有人来搭话,见到少夫人能干,我们也想帮忙,让男人们瞧瞧,我们能出力。” 慧娘此时不动声色,如同少帅。只眸子一闪,笑问:“有什么主意?” 这下子是杨氏来回话,她回得清楚。杨氏笑道:“只要出门,就有人来套话。弄得我们门也不想出去,辜负这京中繁华热闹。我想,再有人来套话,我们就诳她到僻静地方,也套她的话,她们来了,总要知道底细。” 祝氏小声跟上一句:“也知道我们的厉害!” “那袁家的女人,就能出门欺负人!” 慧娘轻轻笑起来,命她们坐。这一点儿身份,少夫人还是拿得好的。见妯娌们坐下,慧娘忽然有派兵遣将的感觉,想一想道:“你们不怕?” “不怕!”四个人都这么说。慧娘鼓励似的点点头:“好,那我晚上对少帅说一说,也给你们找点儿事情做。” 四个人一起缩手缩脚,轻摇着头。杨氏对着萧夫人都还能笑语,不知什么原因就是怕萧护,她轻声道:“少帅要不答应,十五爷会笑话我。” 吕氏也道:“就是让三爷看看,免得他天天吹牛。” 娘再看颜氏,有两个人都表过态,你是什么心思,颜氏小声道:“我跟你们一起去,你们帮我,让七爷不要再打人。” 慧娘忍俊不禁,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祝氏叹一口气,红着脸道:“我看你们小夫妻都这么好,我和你们一同来的,自然一同出去。”慧 四个人八只眼睛对着慧娘看,都有希冀。 萧少夫人也不是三头六臂,她却能每日雪中习练,时常得到少帅的笑语。四个媳妇不认为自己可以马上就成为女英雄,但实在烦一出门就有人套话。 慧娘长长出一口气,可见女英雄人人能当。有人问少夫人,是怎么敢杀乌里合的?乌里合有英雄的名声。萧少夫人无话可回,只能对她笑笑,难怪告诉她,自己有一腔的仇恨? 面前的这四个媳妇,平时在家里只是煮饭缝衣,这一跟出来,也能有了胆色! 慧娘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见她们惧怕少帅知道,先安慰道:“好!那就咱们自己知道。但怎么办,等我们再商议。” “明天,”杨氏也畏手畏脚的说话:“明天去什么侯府,要不要我扮成少夫人?”慧娘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过来,忙笑容更多:“这倒不用,少帅让我去,自然有道理。”她露出感激的面容:“多谢十五弟妹。” 杨氏开心的笑了,帮着慧娘挑几件衣服,和妯娌们同出去。 等她们出去,慧娘取出衣内的旧荷包,每一回见到这荷包,她就痛心得要落泪,只有这一次看,她没有泪水,只是轻声道:“您看,您和母亲给十三找了一个多好的婆家。” 萧护这个时候,一身便衣,因有雪,戴上大斗笠不显扎眼,用它来遮面容,出现在城外。出城三十里,一带环水结成冰,有几株梅花喷香。花下站着一个人,白衣飘然,似要羽化而去,正是平江侯梁源吉。 天地在雪中,似一统乾坤。梁源吉人在雪中,如在画中,不回身笑道:“你来了。”他忍住不回身,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正好,恰似一幅名家图画。萧护要见,又只能在这里,心想他不会破坏自己的风雅吧? 从梁源吉城外见到萧护时,就吃了一惊,这果然是大帅的儿子! 他有着和大帅一样刀刻斧雕般的面庞,眉头精致似画出来,却乌黑如黛。而这个人的神气,却是十足的英武。 梁源吉这几天一直在想,萧护肯定约自己,对他说多少合适? 萧护在他身边站定,也在想,这个人肯说什么?反正自己清君侧,是不会告诉他。父亲提的几个人,夏主事已见过,是在户部里见的,同着其它官员们一起给了不少银子。张阁老,只是和父亲一直有来往,就算渐有交情,也不能信。三个人中,真正能多说几句的,只有这一位平江侯。 两个人并肩而站,几丝雪花随风舞过,都感受出对方泰山般稳的气势,又都震撼于对方的稳当,才同时想到,哦,他是个将军。 哦,他是个侯爷! “你……”这是梁源吉。 “嗯!”斩钉截铁般,这是萧护。 梁源吉啼笑皆非,看起来他更沉稳,当下慢悠悠道:“你要问什么?”萧护很满意,看看,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他微笑着对水面一块碎冰看,悠悠问:“南宫复和永宁侯是什么关系?” 只见过一面的南宫复绝对不是阿谀奉承的小人,他不会因为石明的姐姐是贵妃,就自愿低于他一等。 “他呀,南宫家和石家走得很近,不过最近几年,他和石明有点儿古怪。”梁源吉曼声而回,似乎专注的要把嗓音也回起雪花般吟唱。萧护皱眉:“哪一年开始的?”梁源吉嘴角微弯:“我不知道!三年前,我还不是平江侯。” 萧护顿悟,父亲说相交十几年,原来是这件事。对于父亲插手京中,萧护自然认为对得不能再对,不过下意识侧目看梁源吉,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值得父亲结交? 梁源吉是一点就透的人,漫不经心地道:“我是私生子,十数年前,我随母亲在乡下老家,你父亲派人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侯爷。”他也侧侧眸子看萧护,多了一丝笑容:“换成是你,你会怎么说?” 萧护目不斜视地正前方,好似关注的看一朵才吹下来的红梅飞。它在北风中翻滚,又辗转反侧着,落地又不能生根,再次随风飞起。 “呵,有朝一日它入土中,就是一段香了。”梁源吉这样回答萧护。萧护轻轻笑了一声,朗朗有如断玉声,梁源吉马上问:“为你有这样好父亲笑?”萧护这才笑着看他:“不,我为侯爷贺!” 面前这个青年,俊秀得似天上人,有谁看得出来他是个私生子,以前在乡上。表弟苏云鹤说起来梁源吉,也是赞叹:“京中人物大不一般。” 梁源吉却板起脸:“我受大帅恩情不少,你不用说好听话,你要什么只管问!” “南宫复和张守户是什么关系?” 梁源吉愕然:“不!不会吧?他们并不熟悉。”萧护微微笑,已经得到他要的答案。两个不熟悉的人出现一个房中,说的事情一定是不可以见人。 “他们俩个?”梁源吉知道萧护不是白问的,还在苦苦思索:“张大帅和你一样,家不在京里,常年不在京里,他初来时,我和南宫复遇到他,没有人介绍,互相不认识。不会,南宫复这个人挑剔的很,不会轻易和张守户那种人密切。有什么事?” 萧护悠然:“是啊,有什么事呢?” 梁源吉放下脸色:“我问你,你倒问我?”萧护笑出一口白牙:“我要知道,怎么还来问你?这不是提醒你,这两个人有古怪。” “哦!”梁源吉这才好过些。 风呼呼的吹着,梁源吉忽然一笑:“你要去永宁侯府做客?”萧护脸色一般,哼了一声。梁源吉笑道:“你不用担心,石明喜欢你。”萧护好笑:“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源吉笑吟吟:“石明这个人,虽少年却心高!他姐姐贵妃娘娘这几年有些弄权,石明就在中间帮着收拢人。他喜欢英才,你没到京中来的时候,一直对你赞不绝口,你只要有手段让他相得中,他会对你百依百顺。” “那郡主呢?侯爷可知道郡主对我的那一出子?”萧护沉着脸,他并不完全石明,也正要问梁源吉,梁源吉就先说出来,倒省得问了。 梁源吉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会不知道?郡主爱慕你,是满京里的大笑话!”萧护震动:“什么!” “你怕她?”梁源吉看出来,忍俊不禁长笑出声:“也难怪,从外面看,郡主是能吓唬人!我来告诉你,江宁郡王妃是个极好的人,只是不会教女儿。国舅是她亲弟弟,疼寿昌郡主比疼自己女儿还要狠。前天我听一出子笑话,是国舅家的老三告诉我,说国舅家里姑娘们对你一片爱慕,” 萧护脸色一变,梁源吉哈哈大笑:“看你!人家是爱慕你不要寿昌!”萧护当他面长长出一口气,喃喃道:“人生得太好,麻烦多。”再恶意地打量梁源吉:“把我的桃花运全给你吧。”梁源吉听过就干咳几声,不住摆手:“你的自己担着,我的给你。” 两个男人到此,都知道对方外表虽然不凡,内心却都怕这一件事,同时哈哈笑起来,感觉拉进不少。 忽如北风来,梅花当空舞在两个人衣上肩上,发上也落了不少。 “寿昌郡主的笑话多了去,你在京里呆三年也听不完。她母亲是个贤淑的人,只这一个女儿,也难怪疼如珍宝。贵妃也疼她,就这么惯坏。郡王?他不管!他和郡王妃总透着不和气,说不出来哪一点上,反正是相敬如宾吧。石明也敬重嫂嫂,他虽有父母,郡王妃对石明一直关心,从不失礼于他。太子在许多亲戚中,只认这一个妹妹,这与国舅有关。国舅为什么疼她?哈哈,你不知道邹国舅是过继的,是郡王妃的亲弟弟。知道?还是不明白,那我也不清楚了。” 梁源吉笑道:“舅舅疼外甥,要有理由吗?” 萧护想想也是,五舅父就最疼自己。他喃喃道:“还以为这里奸臣当道。”梁源吉面色一凛:“这是我要和你说的,我觉得京中风云有变,” “哦?”萧护来了精神。梁源吉一本正经:“是什么我说不出来,不过你说的奸臣当道,有这个意思!” 萧护好笑:“你弄明白再找我。对了,”他疑惑不定:“你再说说郡主的事?”梁源吉忍住笑:“她只在宫中横,在自己家里有石明在,她横不起来。皇上不管你们的事情,也没昏到十分地步。要真是昏了,早就赐你们成亲,不是更简单。” 萧护长呼一口气,不满的道:“那也没有个人管管她!” “她哭着喊着要监军,我听石明说的,石明烦了,进宫去不知说了什么,她就去了,再来你成亲了,她自己个儿哭,还能不让她哭?” 萧护又出了第二口气。 梁源吉笑:“为了进京防备她,做不少准备吧?”萧护气得一甩头,骂了一句粗话:“娘的!” “不过,你准备也不白准备吧,我总觉得这京里天要变似的。”梁源吉小心谨慎地再交待道:“你小心石明。” 萧护取笑他:“你才说他喜欢我,又要我小心他。”梁源吉也笑了,眼神儿飘忽不定的,对着几片落梅笑得恍惚:“江宁郡王妃,是个好女人。我到京中后听说的,皇上在几年前有意进江宁郡王为亲王,” 萧护大吃一惊:“这这,不是说宁王西去,皇上悲伤,说不再进亲王!” 梁源吉笑容可掬:“所以说郡王妃是个贤惠的人,她长跪宫门外叩辞了。”萧护心中一格登,顿时明白梁源吉的暗示,心中重又阴沉起来。 封郡王为亲王,辞也是郡王去辞,与郡王妃无关。 与梁源吉分手,梁源吉再三道:“请客那天我也去,我也想见见你那能杀乌里合的少夫人,你这个人生得极英俊,不会找个母夜叉,有我在,你可以放一半心。”萧护对他抱拳,感激的道谢,心中终不能定。 如梁源吉说的,还有一半不能安心。 他匆匆打马,心浸在梁源吉的几句反复的话中,那是“石明喜欢你”,和“你要防备石明”,另一句反复的话是“江宁郡王妃是个极好的人”,和“江宁郡王妃宫门叩辞”。 萧护忽然就担心十三了,这和在家里不一样,在家里有父母亲照看,少帅不时中途回房,是为了和妻子亲热。这是在京里,被梁源吉的话搅得心头乱的萧护策马狂奔到家。 张伯出来接马缰,少帅跳下马就问:“少夫人呢?” “在房里,”张伯满面笑容。 萧护松一口气,还是大步赶进房,见慧娘和一堆衣服大眼瞪小眼,那样子可爱之极。少帅放下心,故意责备她,和她逗着玩:“我都回来了,还没有挑好?真真是该打了?”慧娘扑过来皱巴着脸儿,扯他袖子:“说,你心里有什么事?为什么总是吓我?” 萧护笑嘻嘻:“你还小,不时时敲打怎么行?”慧娘气得嘟高嘴:“你也不大,夫君只大我三岁!” “嗯?”萧护沉下脸。 慧娘老实不说话,但脸上还是苦的。 见自己夫君解衣坐下来,对自己阴沉着面庞:“背,什么是三纲!” “君为臣纲,父为子纳,夫为妻纳。”慧娘乖乖背出来。 萧护心花怒放,只是脸上不表现出来,面无表情:“以后记心里!”连夫君也不大这话也能说出来。 慧娘要是孙悟空,萧护就好似如来佛。她乖巧的坐下来,乖巧的把自己挑的衣服给萧护看,见他心情好,把媳妇们说的话说出来,面上自然有了神采:“谁说女儿不如男?她们都愿意帮忙,但不愿意让三爷他们知道,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面上焕发光彩,萧护忍不住伸手拧一把,再次语重心长的交待:“你可不许这样对我,你几回离我而去,可知道我多难受。” 不是中夜难眠,是中夜煎熬。 慧娘从来是打蛇顺着杆儿上,见萧护不是认真和自己生气,又缠到他怀里去:“是喜欢十三,怎么还吓唬?” 绞手指装可怜:“母亲知道会难过的。” 不知指萧夫人,还是指自己母亲,还是指干娘。 萧护抱起她,和颜悦色:“乖,你要记住,不管我怎么责备你,都是疼你的。”慧娘嘟嘴:“听不懂。” 见萧北在房外回话:“豆汁儿又买回来了。” 慧娘一跳下榻:“来了,我来拿。” 萧护对她背影,微微笑起来。 ------题外话------ 月票飞呀飞,仔追呀追。仔要是不追,就到了别人口袋里。 少帅说,有月票不给者,同十三一处办理。 啦……手捧小碗碗,票子到仔碗里来。 ☆、第九十四章,要怪当时年纪小吗?(求月票) 豆汁儿这种东西,是京城独有的。原料别的地方也有,只有京城有豆汁儿,不明原因。不是贵重东西,味道也怪,喜欢的人趋之若鹜,不喜欢的人掩鼻而走,是贫民食物。 慧娘最喜欢。 她从萧北手里接回来,端放小桌子上,不客气的往自己夫君怀里一坐,“吸溜吸溜”喝起来,不时俏皮的看萧护:“这味儿,你闻得惯吗?” 萧护摇头笑:“回去给你多吃臭豆腐,”这就可以解气。慧娘笑逐颜开:“我也爱吃。”萧护抚摸她的头发,看着她埋头喝得很香。 不一会儿萧墨回来,又是几样京中小吃送回来。慧娘幸好是胃口好的人,习武的人消耗大,不然光小吃可以吃饱。 这就把自己夫君又吓唬自己丢脑后,侍候好胃,人自然心情好。晚上,顾良能外面回来,还是满面尘土,京中灰大,面色黯然。萧护劝他不要到处乱走,等到面圣时带他一同前去,顾良能不听,还是自己出去。 萧护体谅他心情,关在房里只怕闷出病来。反正他都打算清君侧,什么打算都做到,并不惧怕。 苏云鹤晚饭后才回来,也是一脸的疲倦。他是去和状告袁为才的举子们用饭去了,苏表弟这一次京中行起作用不小。 和他一起去的,是孟轩生。 两个人进来,互不理睬。当着人,慧娘只瞅瞅他们。萧护骂她:“你不敢问?”慧娘有了夫君的话垫底,嘻嘻一笑直言道:“表弟也罢了,小孟先生还没有成亲?”萧护板起脸,他正在廊下看兄弟们习武,萧北送热茶来,少帅接过,三个手指掂茶碗盖,徐徐的撇上面浮沫,徐徐的问:“定亲没有?” 孟轩生听少帅语气不善,头往垂,背上似千斤重压。他常自顾自己身份,告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犹其不能和苏草包比。人家全是兄弟家人,只有自己是外来的,常有这感觉。见少帅不高兴,把娇宠的少夫人教训在当面上,孟轩生更似做错事的孩子。 苏云鹤缩肩头,还在赌气。 慧娘对于自己每每想表现贤惠,受宠时,萧护横插一句,马上变成受气小媳妇接近习惯,就笑着问他们:“为什么别扭?” 孟轩生惶恐不安,他当然只认自己不好,到底他是外人,不住作揖:“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苏云鹤怎么会吃这一套,鼻子里哼一声,扑通给萧护跪下。萧护没好气:“跪你表嫂面前,别招我烦。” 苏云鹤对慧娘不是没有撒过娇,挨打养伤时要钱,闹着要吃的,他都干过。转转身子,跪到慧娘面前,笑嘻嘻:“表嫂,让他先说。” 孟轩生无奈也跪下来,原来他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自己想到小姑娘心爱又怜惜,对于少帅把少夫人有时候宠到头顶上也有微词,只是不说。 慧娘就笑:“小孟先生你先说,” 孟轩生红透面庞,羞得背上冷汗快出来,是什么事让他这么羞,他结结巴巴道:“我们在说小姑娘,是我不好,苏公子惹了,这全怪我。” 苏云鹤对着自己表哥表嫂没什么不好说的,见孟轩生局促不安,更觉得占上风,鼻子里再来一声:“哼!” 他忘了,表嫂问这件事,表哥却坐旁边! 萧护起来,一步就到他面前,抬手给他一个巴掌! 苏云鹤还皮皮的不当一回事,孟轩生却吓得往后坐倒:“少帅!”打人不打脸,少帅要给自己一巴掌,这……这多惊人! 书生脸皮薄,觉得够得上没脸见江东父老。 再说这院子里才晚上,媳妇们走来走去弄明天的早饭,能准备好的先准备好。几个爷们在练拳脚,小厮们也在。 没脸见江南恩师,还有小姑娘。 慧娘也被这一巴掌惊一下,见萧护回去坐好,悄悄对苏云鹤道:“你,别招惹他!”苏云鹤脸上多一个巴掌印子,不过根据经验,痛得一般,表哥只是教训自己欺负小孟先生罢了。苏云鹤也明白,到底他是个外人,再说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苏云鹤也悄声:“我知道了。” 萧护坐在一步外,当没看见。 慧娘对着表弟脸上巴掌印子微笑,再问孟轩生:“你说,” 这一巴掌把孟轩生吓得从头说:“我…。就是想问…。问……”苏云鹤是和他赌气,不是认真生他的气,听他说得哆哩哆嗦,料想表哥不会喜欢,忍不住插话:“你呀你,那舌头要我帮你捋直?” 萧护站起来,苏云鹤早眼角看着他,抱着头求饶:“表哥别打!”院子里萧拔等人嘻笑,萧护重坐回去,骂道:“我看到你就天天欺负他!” 苏云鹤就拿眼睛瞪孟轩生,我几时欺负的你! 孟轩生被这样一逼,舌头直了不少,红着脸道:“是我一直挂念小姑娘挨打那一回,我让苏公子说,他不肯说,我拿话压他来着,他生气不理我。” 慧娘一听是小表妹胡说八道的事,赶快推卸责任:“这事归夫君管。”萧护似笑非笑:“你几时才中用呢?” 事涉家丑,慧娘才不管,一个劲儿的陪笑:“夫君过问。”见萧北换茶过来,先接过来捧手上权当一件事。本该拎刀院子里习练,又心痒想听,就这么找个事做,不走。 萧护淡淡瞥孟轩生:“小孟先生,”孟轩生也陪笑:“少帅请说。”萧护嗓音不高不低:“小表妹从小娇惯,” 孟轩生眼里见过几个娇惯的人,离他最近的,见的最多的,就是萧少夫人,马上对萧少夫人抬眼看。 萧护皱眉:“她才没有!”慧娘笑逐颜开,附合:“是啊是啊。” 孟轩生心想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也没有人敢和你争。人人看到家里做的有饭,还外面流水似的买小吃。衣服不少,住下来第二天就有人送来。小孟先生不知道少帅心疼妻子,才把她对自己说过的京中的小吃买回来。 萧护见他垂头似服软,继续道:“家里没有人不疼她,又爱外面逛,听不好的话回来学,被我打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孟轩生听着五雷轰顶,真的打了?他一直不相信,少帅那么强,怎么会动手打小姑娘?他对着苏云鹤脸上看,莫明的说出来一句:“什么感受?” 苏云鹤嘿嘿地笑:“比打我厉害的多!”又对表哥告状:“小脸儿上肿着,还来欺负我。”萧护瞅瞅他:“你是什么好的!秋后告状,不算!” 喝命两个人:“起来,回房去吧!” 孟轩生感觉灰溜溜回房去,见苏云鹤换短打衣服,走到床前:“咦,哈哈,给我们买新衣服了。”自己嘀咕:“昨天就该买了,我早就没衣服穿。”孟轩生看自己床上,也有两套新衣,不过还是回他:“你那箱子里是什么?” “那不是旧了!”苏云鹤火大:“我挨打,你又没挨!别找话呛我!我天天出去,穿旧衣遇上永宁侯怎么办?咦?”话音未落,又自己嘀咕:“少块玉佩,”出门去了。 孟轩生看着这个纨绔! 少时回来,手中拎着不是一块,而是两块,丢一块给孟轩生:“你的!”把自己的丢下来,换衣服提剑出去。 孟轩生在床上睡下来,心头忽然烦的不行。再起来看两套衣服,像比着自己身子做的一样,心里暖烘烘的,又尴尬得不行。 自己也成了娇惯的人。 他急步出房,见萧护在院中指点少夫人,怪她刀法乱,皱眉头:“几时才有章法?不该要的全凭蛮力,多伤力气!” 少夫人趁他不注意,和苏纨绔就嘻嘻一笑。 饶是北风吹,大雪飘,出房就遍体生寒,让人看得心中暖暖的。孟轩生就在廊下候着,见少帅披雪回来,低声下气上前:“少帅,以后小姑娘再惹你生气,你打我好不好,不然,给我自己管。” 萧护一愣,才明白过来,见这个人把这件事装这么久,可见对小表妹是真心喜爱。不过一件小事装这么久,大事他要装多久,就沉着脸:“当然你自己管,以后谁还为你上这个心不成!” 孟轩生松了一口气,又有请求:“我,也学功夫吧。” “这倒不用!”萧护语气一般:“笔杆子也很厉害,何必刀枪!明天马明武先生来,让他指点你。”孟轩生也不知道这个马明武是谁,见少帅说先生,必然是厉害的。当下称是,又看了一会儿回房去,见苏纨绔回来,和他重修旧好。 而少帅房中,萧护催慧娘:“先去睡吧。”他自己在外间握一卷书,烛下慢慢看着。慧娘眷恋他,见不回来,一个人眯着眼等他。 夜里北风紧时,慧娘就快睡着,听房门格的一响,顿时醒来,有脚步声进来,不是一个两个。往外间看,见萧护目光炯炯,面有笑容:“啊,辛苦你们。” 有人低低回话:“不辛苦,大帅再三交待,少帅安全要紧!”一共十几条大汉,有萧大帅先行派往京中的宋冲之和梁为,也有后来的负责少帅路上安全的陆玉和章过。余下人等,是本家兄弟萧拓萧持等人。 慧娘好奇心起,穿好衣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儿上听,才站住,宋冲之对少帅使个眼色:“里面有人。”门下影子加重。 萧护失笑,喊:“十三,你还没有睡?”慧娘答应着,又去镜台前检查一下妆容才出来,嫣然道:“我也想见见。”她面上一红,其实是在等萧护。今天晚上来人,慧娘并不知道。 萧护满面笑容,让她到身前来,手指着一个面白的青年:“这是宋冲之,久随父亲。”慧娘不敢怠慢,见宋冲之起身行礼,忙还半礼。又是一个红脸青年,是梁为。接下来陆玉章过全见过,本家兄弟都认识,慧娘一下子热血沸腾,心头瞬间暖了。 父帅疼爱,派这么多人来。 她面红红的回到萧护身前,对他甜甜一笑。萧护拍她肩头,缓声道:“不要捣乱。”对房中众人道:“原以为郡主要弄古怪,现在看来,她并没有什么!有两个人,却古怪得很。一个是靖远侯南宫复,一个是永宁侯石明。” 陆玉忽然道:“南宫复我认识他,四年前大帅命我去韩宪王处,他在韩宪王那里。”萧护觉得心头一清明,又迷茫起来:“他去哪里作什么?”此人不是从没有出过京都。 陆玉对少帅使个眼色:“他却不认识我。”萧护明白,这是父帅让陆玉去做的不能明说的事。先丢下不提,先安排别的事:“明天永宁侯府请我和少夫人去做客,有劳众家兄弟们盯紧些,永宁侯府一向没有来往,又是郡主府上,小心为上!” 慧娘浑身舒坦,她的夫君对寿昌郡主是半分心思也没有。真难得的,没有看中郡主美色。要是萧护知道她这么想,保不定再给她来几下子,怎么能把自己夫君看成色中饿鬼? 萧少帅一向是自命英雄的。 是好男儿的,哪一个不这样想。 这就分派事情,如果有事,宋冲之打探,粱为接应,陆玉袭扰,章过还击。萧拔等四兄弟明天是扮作长随跟去,那家中女眷们的安全,就交给其余的兄弟们暗中保护。再有,让他们打听梁源吉的事。 这个重要性次于张守户认识南宫复,以及永宁侯石明。 少帅长身而起,满面笑容负手而谈,他的身影在烛光下长而又深沉,把慧娘包容在其中。慧娘心中惭愧,从小的时候她不服气自己丈夫,认为别人夸他全是虚的。如果他能,那自己就也能。 在战场上不时对夫君有所认识,知道他胸中韬略胜过别人。而今天,更是领悟得透彻。慧娘想的,不过是弄几件事情出来,再次京城中沸沸扬扬,逼得皇帝不得不见自己。再或者是有人到皇帝面前去说,不能不见自己。 而自己夫君,扬眉间,把京城就看了一个遍。他说着许多陌生的巷子,慧娘是京中长大,也听也没听说过,就更加的敬意上来。 见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听,且讨论着。慧娘更觉得自己丈夫要做一个大事情,听他正在说道:“十数年的冤枉案子就不少,又六年前张将军死,是谁所为?可怜张家自此不敢再回家乡,长住军中只能怀念故家……” 慧娘一愣,张家原来也有身世? “父帅还在时,朝中碰死的御史刘大人,是为当时兵部发粮草一案,为明他自己没受贿赂披露朱雀军使用比别人强,被逼不得不死。再来三年前,我初到军中,他们和我们抢功,赵名灿,杨长凌等人,都是怎么死的!论起来一件件的,好不让人伤心!” 萧护用衣袖拭去眼角沁出的两滴子泪水,见慧娘送上帕子,对她强着一笑:“你要困,睡去吧,不必候着。” “留我端茶送水吧。”慧娘不肯先睡。 萧护由得她在,再次说了一通话,最后感慨万端:“我等虽然是凡夫俗子,能尽力的时候也须全心全意的尽力才是!” 这就散了,已经是三更又过了一个更次,慧娘侍候萧护睡下来,久久不能入睡。房中静得仿佛能听到外面雪落地声,再听,却轻无一物。 风声呼呼,肆虐着,横行大地其上。 有谁知道,这房中才有过一场如雪润地,无声却一旦爆起就如惊雷的商议! 慧娘更加心爱自己的丈夫。 这一夜许多人睡得晚,邹国舅夫妻也还没有睡。金制烛台下,邹国舅眉头紧得如一把难开的锁,面前摆着一堆公文,却无心去看。 他在自己房中,邹夫人就不时出来看他。出来一回,就懊恼一回劝他去睡。见天色过三更,国舅还不肯去睡,邹夫人急出几句话:“为女儿们明天不去永宁侯府,你至于熬自己身子?” 邹国舅苦笑:“去吧,石家贴子都下来了,不让她们去是小事,不是要让小国舅笑话!” 他怒容又满面。 邹夫人就势问他:“那见到萧少夫人,难道素手一件不给?” “给吧。”邹国舅长叹一声。要是袁朴同在这里,又要提示一下国舅:“您家的谁要赏给萧少夫人东西,都是郡主没面子。” 郡主的面子,在国舅眼里其实不值钱。如果郡主相中的是军中的阿猫阿狗,国舅才不会由着寿昌郡主胡闹。 她偏偏相中的是萧护! 邹夫人笑了,她巴着要见那不要女魔头的人的妻子,就奉承丈夫几句:“到底归你管不是?三军您是统帅,为着太子想,也该赏一件半件。” “太子,唉,”邹国舅叹气,对妻子转过面庞:“他对我说小国舅请萧护没有好意思,也有意见见萧护,我说不要惯坏他!萧护这个人,傲得眼中没有我,太子才说不见!这么个人,唉,昔日汉高祖得天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邹夫人内宅里妇人,最不爱管的就是外面事情。见丈夫说,勉强陪着:“那太子的意思,是还要他?” “要,怎么不要。”邹国舅头疼。这不是对敌作战,萧护也不是敌人,要是不要,萧家根基深,也不是一刀斩得来的。只能磨着他,将就他,引导他,再教训他。 邹夫人走上来,给丈夫轻轻揉额头,心疼他,话就更多:“好容易回家来,多保养。上有皇上和太子在,国舅不过是个办事的。再说萧护,老三会过一面,说人不错。为着一个寿昌,弄得人怨天怒的,何必?” 邹国舅听到“国舅不过是个办事的”,一笑,又听到为寿昌天怒人怨,想动怒,额头上夫人手指到处实在舒服,又想夫妻经常分开,夫人是个紧关门常闭户,轻易不和外面人走动的人,对于别人眼中权势滔天的国舅来说,倒减去不少非议。 再说夫人讲的,也不冤枉事实。 国舅更难过了:“这不是,想给寿昌找一个她称心的。”邹夫人笑了,多年夫妻,难得在国舅嘴里听到一句实在评论外甥女儿的话,邹夫人手上更体贴的揉着,话放柔许多:“我不管政事,也不管人家的事,不过看到今年,国舅呀,你为外甥女儿看,可不能由着她挑。你想想,寿昌还小呢,” “对对,她还小。”这是邹国舅最喜欢听的一句话。 邹夫人是有意往国舅痒处搔,才说外甥女儿小,再笑道:“长辈们不拿主意能行?给她从上往下,挑一个吧。” 从上往下挑,夫妻两个人没有一个提皇子的。把皇子们撇开,郡王们也撇开,同是皇族血脉。几家侯爷家一个一个往下去,找出来好几个。 “张大帅家的小四?”邹夫人先提的,邹国舅要啐:“还是个人模样!”邹夫人笑:“好,就这几家你交给我,再者,你得去姐姐那里说过,她得答应。宫中,”邹国舅皱眉:“太子说好就行,明天我先问姐姐。” 国舅为寿昌,对皇帝也是不满的。全是他惯出来的! 夫妻睡下来,邹夫人趁势可以再问:“女儿们见萧少夫人也有东西给,要是大家亲香说几句话,你不怪吧?” “不怪不怪,女眷们就是要走动的。”邹国舅有些烦。他正在想自己的姐姐江宁郡王妃。 往事回到几十年前,邹国舅那年五岁,他是邹家三房里的独子,生得伶俐。那一年冬天,邹家大房里的姑娘,入选太子妃,次月,大房里的十七岁长子去世,身染瘟疫,不知什么原因,把家里几个庶子弟弟全染上,相继去世。 开春后,邹家大房里四十二岁的长嫂邹大夫人坐车到三房里,说自己年纪大了,要过继三房里的独子为儿子。 邹家大爷早就去世,邹大夫人为人刚硬,独力扶持女儿入选太子妃。有人说她的儿子眼看活不成,邹大夫人不愿意几个庶子继承家产,同时害死几个庶子。 这是个邹家里人人眼红的美事,只有三房里不愿意。 他们也只有一个儿子,而邹国舅年纪小小,会读几本书在肚子里。 邹大夫人以自己丈夫死了为由,说邹家三爷还在,还能再生。可三奶奶不干,三奶奶年纪也不小,不能再生,她也不愿意再要庶子,一力推荐别的房头,不是庶子,就是憨笨些。 邹大夫人怎么会罢休,她偌大房产,皇族姻亲,怎么过继庶子,要过继也要过个挑尖的。从邹家出来,就乘车去太子府上,太子妃干涉,强逼三房里独子过继长房。 三奶奶哭得死去活来,还要听亲戚们的风凉话:“以后你们家不生儿子,这小子一个人有两房家产。” 五岁的邹国用被迫离开自己的家,怎么会高兴? 五岁孩子已经记事。 伶俐的人,在情绪上变一个方向后,会变成固执。他固执的用尽各种方法顶撞邹大夫人,不吃饭,砸东西还是轻的。他把聪明全用在破坏和捣蛋上,凡是孩子的能耐,他全用上一个遍。茶里扔青虫,首饰扔马桶里,被窝里放老鼠……。 当然有人盯着他,每一次捣乱过,邹大夫人会给他一顿痛打,罚他跪在院子上半天不起来。 小小的邹国用心里,充满对新母亲的恨。 邹三奶奶病倒,邹家三爷不敢抗,只有当时还有闺中的江宁郡王妃,天天来看邹大夫人,再看弟弟。 郡王妃总是能劝止邹大夫人的怒气,取得她的同意,陪上邹国用半天,看着他吃饭,给他伤处上药,再教他一些字。 邹国用肚子里的字,一开始是跟着姐姐学出来。 姐弟情分,相当母子。太子妃和江宁郡王妃情意不一般,就是邹大夫人由此而喜爱上了江宁郡王妃。以前的邹大夫人是很傲慢的,她手中有钱,女儿是太子妃,她怕谁? 国舅慢慢长大,体会到自己新母亲新姐姐带来的各种好处,就安生下来。人很奇怪,总要不喜欢上一个人,国舅开始恨自己父母亲。 太子妃当了皇后,对唯一弟弟疼爱备至,指着他为母亲养老送终,邹国舅只疼自己姐姐,在皇后面前全是面子情份,皇后也能过去,邹国舅这才安心在大房里。 国舅的女儿说,寿昌才是亲女儿,姐妹们全是外甥女儿,并没有说错。邹国舅自己也承认,他疼爱寿昌在自己女儿们之前。 还有一个原因,邹国舅疼爱寿昌,与皇帝无关,与江宁郡王有关。满朝中都知道,邹国舅顶顶看不起的人,就是他最敬爱的姐姐的丈夫,江宁郡王。 江宁郡王都怕国舅,国舅和他打过不止一架,亲自动手! 不过大国舅怵小国舅,他今夜睡得晚,就是为小国舅烦心!这小子想干嘛?买好萧护?石明也是骄傲得他尾巴可以上天,别人全压着那种。 笼统萧护?他倒有这能耐! 收伏萧护?呸,太高看小国舅。 不管如何,小国舅锋芒毕露,要和自己争风头的意思。 太子、皇子、小国舅、张守户、萧护……全在邹国舅脑子里转,他一恼起来,这一夜又没法子睡了。 还有袁朴同那个笨蛋,自己丢人,反害得太子殿下让皇上说了一顿,说朱雀军真丢人!当街打女人吧,还没打过。 萧家吹的这股子风,一直吹到宫中去。 再吹几把,还了得! 雪,洁白无垠,把房屋遮得一望无际。风中飘来的,不一定是梅花,也许是穷人家草屋顶上的草。 这种烦恼,江宁郡王妃是没有的。 虽然她独坐愁思,却不为这个愁。这是个比石贵妃还要精致的美人儿,她眉带轻愁,眸有含羞。年过四十的她,肌肤还若玫瑰,看一眼就是丝滑般。 她面前摆的镜子,是四鸾瑞兽铜镜,两边有美玉装饰。几个匣子,打开的,晶光灿烂,不是凡品。没打开的,光看箱子盖上,也是宝石无数。 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房门轻动一下,惊醒她。见两个丫头半抱半搂着江宁郡王进来,江宁郡王四十多岁,外表出众,就是大醉如泥,也如玉山倾倒,有迷人之处。 他嘻笑:“咦,你,你还没有睡?”郡王妃赶快过来,一个丫头让开,郡王妃亲手扶起,用自己半边身子撑住丈夫,却是往外面去,嘴里抱怨:“呀,你又不顾自己身子?” “我,今晚要睡你房中。”江宁郡王不转身子,手指着通往里间的石榴红绫绣百子的帘子:“这里好。” 他呼出一大口酒气。 江宁郡王妃明显烦恶上来,还忍着,往外面喊人:“留喜儿,香怜儿,”江宁郡王身子一僵,见两个没见过的少女过来,左边的桃红衫子,瓜子脸儿杏仁眼睛。右边的微嘟胖的面庞,两道眸子水灵灵的,如秋水一般。 江宁郡王呆若木鸡,酒喝了一半。对那个香怜儿的丫头看看,再看看扶自己的郡王妃,有急有气有恼有怒:“你!” 他顿足:“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好着呢,你喜欢,今晚收用吧,明天就开脸,给你做姨娘。”江宁郡王妃和气地笑着,招手香怜:“快来扶郡王去你们房中。” 香怜红着脸过来,蹲身一福,双手接过郡王手臂,见郡王人虽醉倒,眸秀眉长,更是红了脸。 “呀!”冷不防被推开,“蹬蹬”几步摔到门上。 江宁郡王变了脸色,质问王妃:“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息怒,”江宁郡王妃笑容满面:“见夫君最近总是流连外面不回,妾对夫君说过,外面喜欢,留宿不要过久,那些是什么人,伤了你的身子。见你总不回来,必定是家中丫头们你不喜欢,又新买四个,这两个今天晚上先侍候你可好?” 她的丫头不声不响送上一个青釉黄花盏子,江宁郡王妃接在手上,打开来,是醒酒的茶。当着丫头们的面,款款送到江宁郡王唇边,还自己亲口试过温热。 因她亲口尝过,江宁郡王乖乖喝了两口,还是不悦的瞪着她。江宁郡王妃把茶碗给丫头,对他含笑:“今晚上寿昌在,我这里不方便,去吧,明天再看那两个,要都不喜欢,再让人牙子给你挑好的。只是外面三天五天的,总得回来歇几天。” 烛光下,郡王妃眉宇光泽开合,红烛只添她风采,不以暗处减她光辉。不管从哪里看,她腻如象牙般的肌肤,琼脂似的鼻子,小巧嫣然的嘴儿,精致似名家巧手雕成的下颔,都让人割舍不下。 江宁郡王心中发狂燥:“让寿昌睡她房里,我要睡这里,我不管什么国舅,我不怕他!”新来的两个丫头不明白,旧有的丫头全当听不见,只是垂下头。郡王妃愕然:“国舅又怎么了?”她担心地问:“你又和弟弟打架了?你们也是不小的人了。” “谁要见他!”江宁郡王不耐烦,见到国舅可以晦气三年。他说得孩子气般,江宁郡王妃掩袖子轻轻地笑了:“既没打架,那我放心了,去吧,睡去吧。” 把江宁郡王哄走。 出门后,江宁郡王停下脚步,对着雪夜深邃夜空仰起面庞。刺骨的北风刮在他面上,他眸中有痛,有恨,有数点清泪,还有焦躁! 看身后,一道锦绣帘子隔住,再也看不到那个人。 曾经,给她一个眼神,她会雀跃半天,她会害怕乖巧,她会老实从命;曾经,给她一个笑容,她会红晕半天,她会娇娇依恋,她会嫣然以对…… 这一切,都去了,再也见不到。 酒意越发的涌上来,江宁郡王恨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应该转身,踹开门,进去把那个把自己遮得紧紧的女人拉起来,撕了她的衣服,让她如新婚夜般对着自己哭泣。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 就如弟弟石明骂的:“兄长,你还是男人!” 这不是男人的人,在雪中苦涩的笑了。他有愧于心,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还有,也惧怕……是以,他不敢。 他只能在雪夜中一左一右搂过两个水灵灵的丫头,醉语着去了 “你叫香怜,这名字真好。” 这名字真不错,自那件事以后,新来的丫头,总有一个叫香字的。香怜香草香玉…。没得名字起,是不是要叫香饽饽? 房中那个冷漠不再侍候的女人,她用她的方式来还,杀了你一个,还你一个叫香的少女,一样的年青,一样的美貌。 雪中,江宁郡王嘻嘻哈哈去了。 紧闭的房门内,丫头从门缝内收回眸子,进去回给郡王妃,有鄙夷:“爷去了。”郡王妃微微一笑,并没有半点烦恼,还是柔和地嗓音:“你也睡吧。” 她还不睡。 她身后铺设华丽的床上,睡着她的宝贝女儿,人称女魔头的寿昌郡主。郡王妃回身看一眼女儿,就笑容更多些。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受到庇护长大的孩子。是从怀胎起,不用她提心吊胆怕人陷害的孩子。和她以前的那一个不一样。那一个可怜死去的孩子,是个儿子。 女儿也好,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母亲,”寿昌郡主呓语。 郡王妃急忙过去,有上夜的丫头,只起来外面听听,没人使唤,继续再去睡。郡王妃哼着儿歌,轻拍着寿昌郡主,直到她睡熟,自己扑哧一笑,对着那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儿道:“你呀你,你相中人家,却没有让人家喜欢你的本事,你这个能耐呀,和母亲一模一样呢。” 曾经的江宁郡王妃,深爱自己的丈夫。 她为他的喜怒哀乐而高兴或忧伤,为他去别人房中一个人房中哭泣,为他第二天一个笑脸儿,又重拾心绪。 可今天,这一切全变了。 如今是有一个人,永远只关注自己,只为自己的喜怒哀乐而高兴或恼怒。 他用他应该衡量天下事的胸怀,接纳了那时在伤心中的江宁郡王妃。 郡王妃的心,回到十几年前。 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的爱自己丈夫…… 这个时候的大成长公主,也没有入睡。她的儿子忍不住困只想笑:“母亲,就一个萧护,看你们一个一个都这样子。” “什么话!”大成长公主不承认。 “那就是为永宁侯,你们也是的,就请个客,不去就不去,去就去,你烦什么!” “我是在想,既有贴子,当然要去,好歹永宁侯眼中有我。但是去了,见到萧少夫人,我赏还是不赏。”长公主和邹夫人一样,也为这个在犯愁。 她嫁给当时的阁老程家,丈夫早亡,只有一子程业康,是太子陪伴。程业康打一个哈欠:“我可熬不住了,母亲,你要赏就赏,谁还能说什么?不赏就不赏,萧护又敢说什么?”他嘻笑:“我想起来,这算是一次小宫宴吧,除了皇上和娘娘们,满朝文武全请到了。石明哎,大手笔。” 见儿子犯困的迷糊相,长公主生气地道:“你和太子习功夫,就打熬出来这样身子骨儿?”又叹气:“你想想,不赏,那是为宁王报仇的人,宁王在世,对我这姐姐也算尊重。” 程业康道:“那就赏。” “赏了寿昌要是胡闹,不是又要看皇上脸色?”长公主谨慎的想着。 程业康攒眉挤眼的不舒服:“寿昌郡主,寿昌郡主!听到她烦也烦死了!一个小姑娘,说几句怎么了?看这个脸色看那个脸色,这天要变吗?” “孽障!这话也是乱说的!”大成长公主大怒。程业康皱眉:“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表哥在朱雀军为将,昨天才回来,白天和他喝酒呢,他把寿昌郡主看得比天大!我倒奇怪,她除了爱惹事儿外,没什么能耐呀,倒能震得住一军的人!” 大成长公主沉思道:“你说?” “他们在外面离得远,有国舅一手遮天,把郡主的话看得像皇上的意思!”程业康道:“晚上我才对太子回过这话,太子说他知道了,笑是不行。说京外的人没见识,可也不能怪他们!人家知道什么,又不在京里!再者,前天我遇到信妃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是把寿昌郡主看得比天大,她不就和公主拌嘴,那九公主也是的,怎么不甩她一巴掌,不就结了!” 他问自己母亲;“因此我心里糊涂,皇上不糊涂吧?我瞅着不糊涂呢,前天召见太子和殿下们,又说到宁王殿下,哭了,我看他不糊涂。” 大成长公主倒笑了,咀嚼儿子的话:“你说得也是,在外人眼里,倒看不明白她。她虽然顽劣,不过打个公主,打死个丫头,倒没有大的劣迹。”在长公主这种出身眼中,打死丫头最多算心性暴躁。 程业康又是一个大哈欠:“只有一件,她追萧护,萧护以前定的那亲事人家死的古怪,我还无事查了查,确定是有罪,我早丢下来。母亲不用烦寿昌,等我见到她,告诉她再不好,我告诉太子去,看她改不改。” “萧家以前定过亲?”长公主一惊。 “定过啊,就是吏部里死的那个封大人,母亲倒不知道?”程业康狐疑,又得意:“还是我消息灵通。” 大成长公主问明白,失笑道:“我不插手朝政,就是插手,也记不住他萧家和京里的谁定的亲。这么多官员我记不过来,又不弄阴谋。既然有亲事,又恰好死在寿昌出京那时候,我看这事必有古怪。罪证,是可以捏造的。” 在宫中长大的长公主什么不明白,就是做这坏事的人是谁呢?寿昌?她要有这种机巧,也就不是草包。 “不会吧,”程业康吓了一跳,摸自己后背:“京里黑,可有这么乱?”他不寒而栗,摇头:“我看寿昌没这坏心思,她能干出来的,至多是喊封大人过来,逼他退亲!” 大长公主心中一动,寿昌干不出来,别人能干出来。头一个,江宁郡王妃是绝对不会的。那是,江宁郡王? 再联想到明天石明的请客,大成长公主长长出一口气,对儿子道:“睡去吧,明天还要去永宁侯府。” ------题外话------ 要怪当时年纪小嘻, 说过双更到月底,是算好没有事情。 不想,天总是出其不意的。 余下双更有时间再来还了。 月票/,月票```,可爱滴月票,仔梦中也接的月票¥¥…… 哈,亲们,一定还有月票的吧? ☆、第九十五章,只能为我哭(求月票之更) 程业康回房后,大成长公主莫明还是烦燥,烦在哪里,她想不出来。她是皇帝唯一姐姐,没有人敢难为她;又有涵养,不会认为寿昌之流的人让她难过。儿子又长成,能有什么事让自己不喜欢呢? 长公主对着窗外晶莹的雪想不出来,闷闷去睡。 一早起来,准备去石家。 石家请人是在中午,预先弄了一批花灯请人来看,直到晚上。江宁郡王妃主中馈,忙里偷闲,让人喊过女儿来。 寿昌不乐意地过来,一来就扑到母亲怀里,搂着她脖子揉:“不请表姐们吧?”郡王妃被女儿这么一搂,心就会醉。在她心里,女儿还是襁褓中的那个女儿,永远都是,离开自己,要吃要喝都不会如意。 又让郡王妃想到儿子,她心中虽酸,又为有寿昌而欣喜。而寿昌这个孩子,是受到庇护的,石家没有一个人敢动她。 外面敢动她的人,目前也没有。 那个叫萧护的,倒是例外。虽没有动自己女儿,却害她伤了一回心。郡王妃是女人,知道男人让女人的办法很多,负心人也很多。她只是庆幸,幸好没嫁到萧家。 对着女儿撒娇的美丽脸庞,郡王妃抱着她笑:“今天呀,你不许胡闹。”寿昌郡主噘嘴,嘻嘻:“我偏胡闹!表姐肯定笑我,我不要她们来。” “那舅舅呢?”郡王妃笑盈盈。寿昌郡主最喜欢的是舅舅,最不喜欢的是小叔叔。寿昌笑逐颜开:“要舅舅,不要表姐。”又嗲得不行告状:“舅舅给我买的最大的花灯还没有买来,今天我见到舅舅,再揪他几根胡子。” 郡王妃举手要打,佯怒道:“打你了。”寿昌郡主钻她怀里,笑个不停。有人来回话:“侯爷说,厅上要过节摆的金花卉盘子。”寿昌郡主抬头再告状:“不给小叔叔,他打我呢。”又把袖子卷起给母亲看,还有淡淡的鞭痕。 郡王妃对女儿挨打万分心疼,可对于石明管教女儿,也说不出半个不字。这也是石明尊重她的原因。 她不管,或管不了寿昌,石明管,郡王妃却无话说。 她给寿昌揉着,让人取东西给外面的家人。见女儿笑靥如花心情不错,缓缓道:“今天还有一位客人,你可千万不要胡闹。” “谁?”寿昌郡主还在笑:“张御史家的丑八怪?一直在乡下养病,才回到京里的那个?”见母亲摇头,寿昌郡主又笑:“那就是王大人家的狐狸精?喜欢太子哥哥的那个?” 郡王妃叹气地笑:“唉,你几时才改呢?”还是和孩子一样。 在别人眼中,这已经不叫和孩子一样不是吗?只有痛失过爱子的郡王妃,才认为自己唯一的女儿这样说话,是和孩子一样。 就告诉了她:“是玄武军的萧少帅。” 寿昌郡主慢慢地圆了眼睛,慢慢地呆滞面庞,慢慢地……“哇!”大叫一声,踉跄着从母亲怀里退开,面上有痛、气、恨、羞耻……数不清的感情。 “不!”她大叫声,疯狂上来揪母亲衣服,扯她衣上的流苏:“撵他走!叫他出京,不许他家里来!” 从没有表现过这样。 勾起郡王妃的旧情伤,她被丈夫伤得体无完肤的痛。她急出泪水,抱住女儿哄她:“好好,咱们好好说。不就一个男人,没什么了不起,你以后找的呀,比他好百倍千倍万倍。” “我不要他来!”寿昌郡主一把推开母亲,对着她大叫:“都欺负我,母亲也欺负我,我不活了,我不要你们……” 郡王妃痛到骨子里,她深切感受到女儿的伤痛。急忙道:“让人去对小叔叔说,把这个人从客人名单抹去也罢。” 真的让个丫头去请石明来。 石明来以前,先问的很明白。面色不豫过来,先对寿昌郡主瞪瞪眼,再对嫂子见礼:“大嫂,客人我已经请了,再说不请,不是拂了人!这不是别人,太子今天也要来见。实不瞒嫂子,都想见为宁王殿下报仇的人,宫中不召见,我们就家里见见吧。” 寿昌郡主扁嘴,缩母亲怀里。 郡王妃听到太子,马上满口答应,太子是寿昌以后的依靠,是弟弟邹国用力保的殿下,她忙改口笑:“这不是哄这丫头,叔叔呀,你的话最有理。” 石明对长嫂气不起来,他年幼的时候,郡王妃嫁过来,对他衣食照顾无不周全。永宁侯就恨寿昌,看到她就心里不痛快。 当下板起脸:“嫂嫂惯着她!这么大了,还拧着好看?针指也不会,书念得烂熟,是真的烂,又烂得熟。起来!你不喜欢萧少帅来,回你绣房!少出来!” 郡王妃就满面为难:“哎呀,” 寿昌郡主不情愿地出去。 石明对郡王妃含笑:“今天有劳嫂嫂,等萧少夫人来,请嫂嫂陪她。”郡王妃不掩饰的苦笑:“我也想见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唉,你没看到寿昌刚才难过,” “给她找人家!”石明漫不经心,又斩钉截铁。只安慰一句:“多给嫁妆。” 这家是江宁郡王夫妻在掌,却有石明的一份子家产在。石家老太太去世以前,有一半家产单指给石明。 石明没有成家,放在家里代管。他说多给,是指自己也会多给。 郡王妃觉得小叔叔还是疼爱的,满面春风谢过他,看着他出去。 厅下,江宁郡王和石明遇上,石明对哥哥不悦:“你昨夜又喝多少?”以弟训兄,是件少有的事。 可江宁郡王明摆有不安,慌乱道:“没喝几杯,”他身后跟着香怜,石明忍一忍没忍住,道:“左一个右一个的,” 又可怜兄长,他和嫂嫂不和,又有寿昌这个贱人在,和不起来。 江宁郡王的精气神都抽去不少,见到弟弟精神抖擞,经常怯他一层。 两个家人过来,送上贴子,一个是大成长公主府上来的:“长公主说先送几样摆盒子的果子,她到时候就到。”一个是国舅的,国舅再不喜欢石家兄弟,大的见到就想揍,小的见到就想躲,怕听石明那英雄气概的话。 你才多大! 纸上谈兵的小赵将军,就是这个年纪吧。 总是亲戚,石家兄弟无话看过,让送给江宁郡王妃。 长街扫去大雪,空留几点更易滑足。萧护带着慧娘,正在出门。出门前先戏问:“坐车去,骑马去?” “骑马,你不让!”慧娘回答得理直气壮。 “依我看,有人想见的是杀乌里合的将军,有人呀,还是想见我的红粉将军。”萧护亲手为慧娘展开车帘,送她上车,再道:“去到不要乱走动,仔细着,有人会咬人。” 慧娘撇嘴:“我还咬她呢。” 坐上车,才微沉下脸。又见郡主,不知会罚人跪呢,还是指鼻子骂。来到京中头一回拜客,车里跟的丫头水兰和小螺儿有神往。 两个奶妈在后面车上。 少夫人和气,小螺儿胆大不少,往车外看:“不知比咱们家怎么样?”水兰犹豫不决地评论:“兴许房子大。” 慧娘没去过郡王府,却在京中长大,知道房子构造和大小,一晒:“不会!”京中的房子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只有皇宫占在最大还差不多。 车外行过和母亲去过的几家铺子,慧娘又暗暗伤心。怕丫头们看出来,强打精神和她们说话:“还是军中好,帐篷虽小,外面天地却大。” 行过看过,心境自然不同。 郡王府却不远,过三条街就是。先看大门外,水兰和小螺儿没了一小半精神:“这门太小。”逗乐慧娘,轻声细语道:“这是按制来的。” “那家里的不按制修?”水兰憨。 慧娘啼笑皆非:“咱们家不是武将,大门要跑马跑车。”其实也大不到哪里去,不过萧家是一带看不过来的院墙,而郡王府一眼就看到隔壁还有人家,让水兰和小螺儿蔑视一回。 萧护一到,石明的小厮先跑出来:“少帅车马停这边。” 天是半上午,大门上车水马龙,有不认识萧护的人窃窃私语,指点道:“这就是萧少帅?”都知道萧少夫人杀的乌里合,争着去看马车。 见马车旁护卫着几个人,四个小厮,六个男人。萧家四兄弟全扮长随,苏云鹤和孟轩生也跟来。 旁边才停下车,大成长公主笑眯眯下车,对萧护笑容可掬:“车里是少夫人?”萧护忙过去见礼,和程业康也见过,让慧娘来拜见。 大成长公主见一个大红衣衫的少妇过来,让她起身抬头,见一张好容貌。双眉弯弯,眸子黑亮透着精神,在雪地里好似洛水出洛神,神采有游龙飞凤之态。 却还很恭敬。 长公主看呆住,她会看几分面相,知道这是大贵的命格。这就释然,对萧护道:“难怪嫁给你,少夫人是个好面容。” 从头上拔下来一个金凤流苏,给慧娘插在发上:“你这年纪,倒像是我的女儿,我没有女儿,你以后常来走动。” 又当众叹气:“要是宁王还在,该有多好。” 宁王在,对长公主也客气几分。 萧护和慧娘两边分开,欠身子让长公主先进去。她虽赏赐,也说得明白,是为宁王而赏。皇帝肯许给金口玉言作赏赐,长公主怎么敢一毛不拔? 萧护和慧娘对视一眼,当着人,少帅当然是板起脸,拿出他当丈夫的威严来:“好生做客。”萧少夫人给他行个礼,柔顺道:“是了。” 有人带路,往大门上去,见一个人风采如玉,拱手出迎。南宫复朗朗道:“少帅,苏公子,我代主人迎客。” “主雅客来勤,”萧护也抱拳,长声而笑:“侯爷代主人迎客,可见此间主人之高雅。”南宫复故作不解,满面疑惑:“哦?我以为是我高雅。” 萧护春风满面:“阳春白雪叶底花,竟日让人看不足。” 南宫复指着他笑:“你这个人,初看着你生得好,以为是我们队中的人,再听你的古记儿,一杀多少人,活生生恶鬼再投。今天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等于灌你酒,看你还装丘八。”再对苏云鹤拱手:“苏小弟,你说你早来陪客,你来晚了。” “苏小弟?”萧护忍俊不禁。南宫复也笑:“古有苏小妹,诗词上无一不能,洞房夜难倒丈夫,险些不能进洞房。你家表弟和石明看古诗,为一句话争半天。赏梅花,石明说香齿噙冷,别人都说好,就他打官司,问齿怎么香,又怎么噙冷,问得石明急了,说梅虽不在,雪自然香,难道不是冷的?苏小弟外面梅花下掬一捧雪,非要让石明含着,说这就香齿噙冷。赏梅对诗是件乐事情,有好句子不求对仗工整,意境上的事,也推敲不来真景。他这般计较,只怕以后取才女,洞房里夫妻对诗误佳期,他可称之为苏小弟。” 孟轩生也忍俊不禁,苏云鹤一个人得意:“小弟本就是小弟,你们尽管喊。” 他殷勤地不忘表嫂,对萧护道:“表哥和侯爷进去,我送表嫂当客人。”南宫复从一出来,眼角就把萧少夫人放在眼中。 萧护是个人物! 石明试探过萧护后,和南宫复交换意见,两个人都笑:“什么样的女子嫁给他?”今天对萧少夫人也是有希冀的。 “见见靖远侯。”萧护喊慧娘。 慧娘插烛似拜倒,南宫复说不敢,还了礼。身后来了梁源吉,平江侯淡淡对南宫复:“你倒耽搁,原来一个人在见。”南宫复见他有些神色冷,面上笑容不改:“这不,你也来见见,萧家少夫人,杀乌里合的那一个。” 梁源吉和慧娘也对拜过,走过来两个丫头,拜倒了道:“郡王妃请萧少夫人客厅上去相见。”萧护对慧娘使个眼色,慧娘去了。 萧拔萧据,萧北萧墨,跟着慧娘和丫头们去了。 江宁郡王从里面走出来,吩咐家人们:“香积亭那边雪再扫扫,我才走过来,雪浸到鞋沿上…..今天来的女眷多,小戏子再喊一班来,里面摆两台戏。不要京门口儿那一家,叫新来的耍百戏那一家,换个新鲜。” 见几个家人乱跑,皱眉喊住,板起脸骂:“客人本就多,还架得住你们也乱!”骂得几个家人慢慢走了,抬头见到旁支的兄弟过来,江宁郡王脸更一沉,不想理他,转身要走。身后那人缠上来哀求:“大堂哥,家里实在是过不去了,才来找您。几回找您,都不在。知道今天请客,不敢不来帮忙,” 江宁郡王回身训他,就在大门上:“不成人的东西!吃喝玩乐花没了,你来找我了……”话嘎然噎住。 邹国舅负手,有如在自己家里般走进来。他身后,是邹夫人和儿子女儿们。江宁郡王的话,正落在邹国舅耳朵里。 他明显眯起眼讽刺地一笑。那意思很明确,还会说别人吃喝玩乐,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 雪还在下,江宁郡王只觉得对上邹国舅,就浑身透骨的寒。 这也是那一年的事,才娶郡王妃过府一年,有了儿子,江宁郡王同时有了新人。新人名字里有一个香字,府中人称香姨娘,是外面人送的,江宁郡王对她仅次于郡王妃。 郡王又爱郡王妃,又爱香姨娘。没出一年,香姨娘虽得宠没有过了王妃,王妃所出的长子满周岁,抓周那天,出了事,不知道谁把一块放着巴豆的饼给了小郡王。 小小的孩子怎么经得起折腾,没过几天,去了。 郡王妃哭得死去活来,这是她的头一个孩子。因此哭伤身子,后来一直不孕。她面黄肌瘦,还强撑着料理家务,江宁郡王也着实怜惜她,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在她房中,另外半个月由妾室们分,还有不回来的时候。 这样又过半年,查出来一个人,是以前管厨房的人,在小郡王出事前两天,因得罪香姨娘,被辞了。 这个人供出来,是受香姨娘指使。 江宁郡王妃疯了一般,要江宁郡王惩治凶手,而香姨娘已经是有了身孕。再说这事情过去半年,那厨子又是得罪香姨娘而开,江宁郡王舍不得他的另一个孩子,也舍不得娇滴滴的香姨娘。 他本来就是个妾室成群的人,喜欢这一口。 疯了的江宁郡王妃疯狂地寻找证据,又找出来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香姨娘的丫头,一个是香姨娘院子里侍候的婆子。 这又算得了什么? 江宁郡王见妻子状若疯癫,再说丫头和婆子可以收买。妻子是当家郡王妃,别人能不怕她?他主要是为那个孩子。 从此夫妻生分,江宁郡王妃见凶手找到,却无法惩治,痛苦得日夜难安。她是个不喜欢压人的人,进宫去见到皇后也不说这家丑。 直到一个月后,当年的夏天,新去军中的邹国用回来,头一件事就去看姐姐。见到一个憔悴愁苦的人。 邹国用视姐如母,怎么能忍?问姐姐不说,问房里人才说。国舅一脚踹开门,去找江宁郡王。没走几步,见到香姨娘。 国舅一见到她,眼睛里冒火,对于她挺起的肚子更是恨之入骨! 姐姐没了孩子,你倒快当母亲! 被迫离开父母姐姐,给邹大夫人当儿子的国舅更明白,邹大夫人好生生抢别人亲生子,就是她膝下没有亲生儿子。 国舅才从战场上下来,腰中习惯佩剑。就不是战场上下来,也不会客气,不过伸手一拔就有剑,还能客气,揪过香姨娘,一剑宰了! 十分之痛快。 等江宁郡王赶来,已经一尸两命。 这也罢了,邹国舅还剑入鞘,扑上来就揍,嘴里骂得也难听:“你这个小娘养的!”江宁郡王大怒,挥拳相迎。不是国舅动手,被国舅痛揍一顿。家人们都认识国舅,没有人敢上来拦阻。等国舅走开,扶起郡王来,养了好几天的伤。 江宁郡王妃伤痛儿子,还要去给丈夫赔礼,侍候养伤,江宁郡王不敢得罪国舅,还能不敢得罪妻子? 私下里也给郡王妃好些苦头吃,夫妻真正不和,在心里开始的,互相不愿看到,就从这里开始。 后来江宁郡王后悔,却晚了。郡王妃的心伤得处处伤痕,不愿再夫妻和好。有国舅在,就有皇后帮着说话,江宁郡王无法一直对妻子不好,又和好不了,就这么着过。 郡王妃在事后,年年给江宁郡王买年青丫头,以香字取名,算是赔还他的人。 邹国舅和江宁郡王在外面又打了几架,他离京以前,手指江宁郡王鼻子骂:“我再回来我姐姐少一根头发丝,掉一滴子眼泪,我和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那时都年青,国舅年纪更小,每每回京,满身尘土不回家不面圣,先去见姐姐。见到后,觉得哪里不好,马鞭子一拎,就去揍郡王。 这一对姐夫和小舅子,永远好不起来。 邹国舅听到自己姐夫教训别人,冷笑着不正眼看他往里走。邹夫人带着儿女们寒暄几句,进去了。 大雪浇了江宁郡王一身,他跺跺脚,心情不佳的走开。 他也快上五十岁的人,夫妻不和,又有寿昌,妻子另有倚仗,这痛苦日夜啃他的心。最痛苦的,是以前江宁郡王妃一颦一笑都是为他,他不放在心上,还自以为得意。到郡王妃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表面上恭顺不改时,郡王反而在乎上了她。 这痛苦,就更来得加剧。 郡王在雪中走着,有客人和他说笑,他就扯动笑容。没有人时,就一个人颇为难过。行到一处假山后,见避雪处兄弟石明和几个人谈笑。 座中都是年青人,不是丰神俊朗,就是气势过人。有一个人,一件青色锦袍,不像梁源吉衣着华丽,也不像南宫复爱戴珍贵饰品。 他只手上一个扳指,苍翠欲滴,不是凡品。 他眉飞眸扬,目光犀利慑人,再五官端正,如画中人。正在说射箭,人人让他下去射,他接弓箭在手,抱一个势子出来,怀如满月,眸如繁星。 江宁郡王会过的,到家里来拜过的玄武军少帅萧护。 郡王见他们年青多神采,更衬出自己颓废少神思。他不易觉察的自语:“不要寿昌?他娶了个什么?” 寿昌生得是不错,家世又好。 心中本茫茫,这就有一件事做,去厅上看看萧少夫人生得什么样子。 郡王妃自在一处客厅上陪客,来的女眷们越来越多,注目的中心,是萧少夫人。 她杀了乌里合,她丈夫不要寿昌郡主,她出身一般,她……生得真不错。 慧娘则来一个人,要担心一下。先时在家,她出门不多,封家亲戚也不多,不过也见过几个人。来到后本想打听,又听从公公的话,一切由夫君安排调度。 她怕遇到封家的旧亲戚。 见一个人,松一口气;再见一个人,再松一口气。 大成长公主含笑话不多,只听人说话。邹夫人见到她以后,就喜笑颜开,当即也赏了首饰,让女儿们过来相见,其实是母女看寿昌笑话。 这个人,生得姿容也不差。差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萧家少帅要她不要寿昌。 邹三公子翊,也好奇心发作,在厅下偷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女眷们,身份都不低。正坐着说话,见外面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生得个子不高,面色不白,五官也一般,可以说不好看,面上带着乖戾色,却是张守户夫人。 有人起身和她见礼,慧娘不用人说,一眼认出来她。 都说张守户娶的是表妹,两个人很相像。再者见过张家四个公子,就认得出他们母亲。慧娘只奇怪一条,和少帅房中闲谈,说张守户怕老婆。本以为美天仙,不想是个夜罗刹。 慧娘才微笑,见张夫人对她转过面庞,冷笑一下算招呼,在她对面坐下来。慧娘按萧护的话来说,会装模作样,当着人,不管她怎么撒泼,自己只回一笑就是。 大家全在看着。 别人看到她们坐对面,有几分明白,静下来。张夫人刺耳的开了口:“萧少夫人,听说你有手段?” “不敢,”慧娘微笑。 张夫人等着,见没有下文,心里似被闪了一下,蹿上气来,想到张玉成还在床上躺着,要休息得不好,只怕以后亲也成不了。 来前压抑的怒火,恨不能一把子烧到对方脸上。张夫人火气上来,怒冲冲,又强带笑:“只是要管住自己丈夫,不要去外面那些地方的好。” 慧娘笑容满面:“我管不住呢,听说夫人是个贤惠,正要请教。” 有人偷偷地笑。张夫人来到京中有一段时间,拜过不少女眷,人人知道她善妒,房中再没有别人。 张夫人性子不好,腾的站起来。 她再气大,不过是个女眷。难道比千军万马厉害?慧娘才不跟着她一起失态,只对着她一笑,取茶来呷。 她越平静,张夫人越生气。才喘粗气,大成长公主淡淡开口:“这是做客呢?”大成长公主按女人的标准,并不喜欢张夫人。再说她和石贵妃走得近,只会巴结贵妃,长公主不是争风,只是觉得嫔妃和外臣女眷走太近,不是好事情。 再说今天,她实在没道理。 张夫人只能坐下来生气。 有人还是要问慧娘的:“看你文弱,怎么杀得乌里合?”慧娘却不过,说了几句,听得女眷们啧啧称赞,张夫人更气得不行。 这厅上不让人担心的,反倒成了来时最担心的江宁郡王妃。慧娘听她说过几句话,就知道她是个会谦让人的人。 真是奇怪,寿昌倒是这样的母亲? 中饭大家一起用,国舅家三个姑娘很是亲热,慧娘差点儿以为自己讨喜过人,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不是。 又见到凡是寿昌郡主的亲戚,都对自己笑脸相迎,慧娘猜出来答案,一个人偷偷地笑。 饭后,独自去消食。她本是个不惯于应酬的人,舞刀倒喜欢。上午说话的人多了,只想自己走走。 江宁郡王府风景怡人,快赶上江南。这本是那皇子退居的赏玩之处,他无心政事,为表清白,种上许多名花异草,不比宫中的差。几代下来,更好得似上好园林。 雪白风冷,梅是嫣红的,水仙香不知道哪间房中出来,香入骨子里。几丛灌木,上结通红豆般果子,越冷越红艳。 慧娘和水兰、小螺儿都兴致勃勃,无意中一回头,见萧拔等人跟着,慧娘在心中扮个鬼脸儿,永宁侯知道,会认为失礼吧。 对着几只放养的鹤羡慕,冷不防走出一个人来。两个人一碰面,都惊呆住! 寿昌郡主! 慧娘忙看两边,像是走得远了。后悔自己不该多走,又见到一边衣角一闪,却是张夫人出来。她不怀好意地笑着,满意的见到两个女子对着看。 慧娘心中气上来,原来遇到不是无意而为。 关于遇到郡主,慧娘心中想过无数次。比如她会拿刀来对自己都想到过。可今天看她,分明像孔雀拔了羽毛,凤凰落架变草鸡。寿昌郡主脸涨得通红,嗓子里仿佛能听到“格格”声响,是要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模样。 她还是美貌过人,还是衣着过人,只是眸子里不再是旧日的灵动无邪,是一种复杂说不明白的情绪。 是怒,不像;是怨,也有;是难堪,咦,她难堪什么? 郡主的难堪对于封慧娘来说,是丝毫不同情的。慧娘眸子里倒有气,她甚至愤怒无比。你杀了我的父母亲,你害我家破人亡,你害我夫妻担心公婆担忧,你害我……. 一刹时,郡主没有什么,慧娘却眸有寒光。她越思越恼越思越什么也顾不得,梦中无数次揪住这位贵族,问一问你是什么原因要害我的父母亲? 以前还以为是少帅许给你,你才这样下手。现在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心如石坚,从没有喜欢过这祸害郡主。 是什么道理! 慧娘这一刻泪水盈眶,痛上心头! 她知道见郡主应该行礼,她知道见郡主应该低头,夫君作主,说过收拾郡主,慧娘半信半疑,但对夫君信任依赖,温暖的把这话放在心中,就更想过见郡主让一让,也就过去。 哪怕她有难听话,又有什么! 可见到面,恨从每寸肌肤往外透。情不自禁的走上一步,迸出一个字:“你!”再走一步,又迸出一个字:“好!” 张夫人吓一跳,颠倒对来了?见寿昌郡主招架不住萧少夫人的杀气腾腾,这杀气战场上练就,不好抵挡。 她喝道:“萧少夫人,你想打郡主不成?” ………………. 萧护和石明等人在一起,酒一直就有,是喝到晚上掌灯的架势。都是年青贵族,不缺钱又有阅历,从诗词到女人,从刀剑到好奴才。 说得百无忌讳。 只有孟轩生一个人不是。 席上哈哈大笑,苏云鹤正在取笑人,孟轩生在桌子下面拿脚踢他。自己不会喝酒,苏云鹤就取笑:“他老婆不在,也回家要跪搓衣板的。”这个话头一起,全是形骇不羁的人,把朝中怕老婆的人一个一个拿出来说,再把席间的人一个一个比划。 问到石明,石明傲慢地道:“我怎么会?”苏云鹤再一次表示对小表妹的不满,把以小表妹为原型的姑娘们嘲笑一通,萧护大笑,他听得懂,手指苏云鹤:“罚酒三杯,说自己家亲戚。”孟轩生怕别人问到具体是谁,恨不能把苏云鹤嘴堵上。 听南宫复开口:“少帅,你娶的那个女英雄,只怕你是怕老婆的吧?”孟轩生松一口气。石明也来了兴致:“是呀,萧少帅,你们夫妻争执,是不是房中动刀?”萧护才要夸自己,见萧北跑来:“少夫人酒多了。” 萧护往外走,后面诸人狂笑不止,梁源吉带头:“走,看看去。” 慧娘早清醒过来,迅速转脸对张夫人冷笑:“我是问你!”她抚额头:“酒多了。”张夫人晃肩头,她是准备找事才把寿昌郡主弄出来,说看一枝子奇异的花。此时她不惧反上,手快指到慧娘鼻子上:“你问我什么!我倒怕你!” 两个人争执起来。 “你丈夫黑心,害我儿子!” “你黑心吧!” 张夫人是泼辣,慧娘是心头有气,一个人一句互不客气,有丫头听到去通报,江宁郡王妃和大成长公主、邹夫人众女眷来劝,路上互相埋怨:“这两个人不和,不应该不看着她们。” 女眷们过来,慧娘更少说几句,张夫人却是见到有人来,跳着要骂的人。正骂着,萧护来了,后面跟着一堆人。 萧护一来,先命慧娘:“跪下!”不管张夫人跳脚,卷袖子审自己妻子:“出来做客,怎么和人争执,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张夫人一句话才飞出去,她冷笑:“萧少帅,你说的是谁?” 萧护还是不理她,气势汹汹问慧娘:“平时交待的全是耳旁风!这是战场上吗?一句不对就和人置气!本来不想带你来,什么张大人一定不依!既然来了,又生事情!” 慧娘鼻子一酸,抬头对夫君示意,那边还有郡主在,十三难道不要脸面?见到萧护满面怒容,脸色铁青,慧娘害怕了,以为真的为自己和张夫人争执生气,她不敢去看寿昌郡主,低下头来珠泪滚滚。 萧护还在骂:“平时打得少!你要知道嫁给我不是好性子。我不管你什么杀乌里合的女英雄,惹到我少打了吗!你忘了我马鞭子滋味,来人,取我鞭子来!” 寿昌郡主张大嘴! 她只见过一回萧护生气,就是伍十三偷走吐力根尸首去敌营那一回。平时,就是冷淡,有时还有微笑。寿昌郡主无事意淫时,总是少帅的微笑。回到京中伤心无比,梦中见到萧护来赔礼,也是笑容满面。 他手指妻子大骂,一定当众要打她,竟然从来没有见过! 第一个吓倒的是寿昌郡主,第二个是她的母亲江宁郡王妃。郡王妃抱住自己女儿,死不放手,心想幸好没有嫁给他! 这种恶形恶状打老婆的人,让她想到香姨娘被弟弟一剑斩杀,江宁郡王后来手指自己大骂,也是这样! 邹国舅打得江宁郡王鼻青脸肿,大骂而去。江宁郡王还有性子的年纪,平时在妻子面前说一不二,怎么能忍? 当晚拿根马鞭子去郡王妃房里,说她既嫁为妇,不守妇德,挑唆国舅行凶!又怪她残害孩子,不堪为正室。后面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把郡王妃打了一顿。打过大骂:“你管我,我管你?那国舅不长眼睛,他能天天看着你!” 没几天邹国舅上门,他当时有事,上门得晚。江宁郡王惹不起,角门里避出去。邹国舅在江宁郡王府住下来,放出话去,我就候着他!后来皇后出来调停,当面告诉江宁郡王:“不许你再动一手指头,你敢动,就犯国法。” 这件事以邹国舅又挤兑住江宁郡王痛揍一顿才罢休。 可失子伤痛的江宁郡王妃,在找出凶手又不能惩治,拦的人是自己丈夫。而那凶手死了,自己反成了残害孩子的人,这一顿打,郡王妃牢记心中。 江宁郡王只动过这一次手,是被邹国舅打得面上无光,身上有伤才这样。也是他古代男人,不体谅妻子的痛苦,只考虑自己。 郡王妃死死抱紧女儿,惊恐地盯住还大骂的萧护,他说得多明白:“以前挨得少,你才这么放肆!” 慧娘羞愧难当,哭得哽咽难言,才回一句:“不是我起的头,”萧护抬腿就踢,冯妈妈上前抱住:“哥儿啊,这不是在家里。”萧护又骂萧北:“取的鞭子呢?”萧北跪下来:“做客呢,少帅息怒,回家去理论。” 张夫人听着句句是骂自己。 石明歪着头看,南宫复歪着头看,梁源吉歪着头看。苏云鹤缩着头,孟轩生狠瞪他一眼,都是你挑的话头。从容上来:“少帅息怒,少夫人但有不是,回家去再说不迟。”石明最先清神,和众人把萧护拉走。 见萧少夫人实在难堪,永宁侯着实同情,亲自来劝了两句:“怪我们,让他喝多了酒,等他酒醒了,还是疼你的。”慧娘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萧护说过的一句话:“不管怎么责备,还是疼你的。” 十三快哭不出来,为着吓郡主,至于欺负十三。她轻泣道:“请侯爷不必再劝,夫君是越劝越……”永宁侯忙答应:“我们不提这事,”又对嫂嫂道:“让人打水净面,陪着些。”请客请出来当丈夫的打妻子,永宁侯也觉得伤神。 又看一眼寿昌,瞪大眼还没有回魂。石明心想,早知道萧护爱动手,应该让你嫁给他!萧少夫人秀美能干还挨打,你嫁过去,还不早就折磨死了。 折磨死了,石明才舒服,认为这是寿昌的正当下场。 大成长公主也看到寿昌样子,实在可笑。见女眷们拉扯萧少夫人回厅上坐,当然是劝她。寿昌郡主受到惊吓,随母亲也过来。 邹夫人才劝两句:“年青有性子,上年纪就好。”大成长公主悠然道:“这话不对,少帅是掌握全军的人,不是随意使性子的人,既然要打,总是在家里就教训惯的?”邹夫人愕然,心想你这是劝人? 见长公主使个眼色,邹夫人一眼就看到寿昌郡主苍白面容,她差点儿笑出来,见女儿们来劝:“你不要哭,这人不好,你有功夫怎不还手?” 邹夫人板起脸:“胡说!夫主为大,这话也不知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就是高过他,嫁给他也要听从。”再问长公主:“殿下您当家,也没有少生气吧?” “唉,”大成长公主叹气:“有一年打起来,我还了他一个巴掌,他告到母后那里,我又吃亏。这嫁给人当妻子的苦,要是个好人还好过,要像萧少帅那样,唉,你们看看出嫁的三公主就知道了。” 大家黯然,三公主真正命苦,她母妃去世,嫁给国子学中一个官员,那官员好吃酒好打人。皇帝眼中只有寿昌,才不管她。 慧娘听这些人说话大转弯儿,刚才还个个和自己好,现在见到少帅不待见,全转了风向?听身边最亲热的邹三姑娘也上来了:“母亲,可总得帮着说说吧。我看萧少帅这个人,分明不是好人!萧少夫人呀,你嫁给他,真是唉,没运道!看他凶的,不管是谁都要打的!” 邹二姑娘明白的也很快,抢着接话:“跟家里扫地的那粗汉一样,娶一个是打,母亲还说夫妻不和,后来死了老婆,再娶一个也是打,就这样的人。” 邹夫人骂:“有你们说话的地方!”邹大姑娘话就咽下去,没说出来,她急得不行。又找个空子,才说出来:“萧少夫人你没打听清楚,那时候不嫁他,让他娶别人,打别人去!” 慧娘很快跟上节奏,扶一扶头上长公主给的流苏,摸一摸手上邹夫人给的金钏,愁眉苦脸:“当初成亲,是夫君逼迫而成。” 女眷们吸气,没想到挖出来这样一个大新闻。 “打你没有?”邹三姑娘最急着问这个,怎么不是打寿昌?想想父亲说得对,以后嫁人,自有她丈夫管教。 邹国舅不是这个意思,被女儿在此时曲解。 所有人盯着萧少夫人,见她点了一点头。 “哎哟,这个人!”都这么说。 萧护被人拉走,劲头更足。回到再骂小厮:“要是我酒喝了想不起来,回家去提我一声儿,你也忘了,也给你一顿!” 有两个人夸:“丈夫!” 有两个怕老婆的劝:“何必!” 余下的人全看着萧护笑,南宫复问苏云鹤:“你家表嫂想来不是对手,打不过他。怎么受得了他?” 苏云鹤陪笑:“嘿嘿嘿,”一个字不回,回错了,表哥迁怒就不好。 孟轩生揭他的短儿:“你放心,少帅不见得就打你,你回侯爷的话吧。”南宫复一乐:“表弟也打?”问萧护。萧护瞪瞪苏云鹤,苏小弟陪笑:“嘿嘿嘿。”南宫复大乐,见石明从外面进来,他是最后进来的,入席就板着脸:“拿大杯来,倒酒!” 酒很快斟满,石明推到萧护面前:“喝完!你当着人,倒下得去手!”大家掩口笑,萧护也干脆,拿起来一饮而尽,连尽三杯,石明才消气,再说一句:“你这个人!背后训妻都不知道!” 让人换温水浸的酒杯来,正要重新喝,听外面有喧哗声,还有刀剑相击声! 一干子人才站起来,见萧少帅脚步飞快,当先跳了出去。刚才醉态,半点儿没有! 石明和南宫复交换一个眼色,这当武将的,果然与别人大不相同。 女眷们纷纷“劝”萧少夫人,萧少夫人半吐半露,把自己夫君说得凶狠上十分。张守户夫人把萧护骂的话重新咀嚼,还是句句骂自己。 什么放肆了,什么欠打了……她正闷气,听萧少夫人说话更闷气。就粗声大气接上话:“要是我,他哪里敢,你没有本事,才受他的气。”萧少夫人眨着眼睛,细声细气:“夫人家里是怎么样的?” “他哼,他敢对我伸巴掌,我就对他拔刀子!”张夫人这样说,不管女眷们再吸气。萧少夫人幽幽怨怨:“我不能和夫人比?我出身本一般,这亲事又是夫君逼迫而成,不依他,他就打人,已经嫁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又掩面想哭,只是流不出来泪水:“本不想嫁的,” 心里想这话学给少帅听,看来是可以多讨一顿打。 萧少夫人入了戏,在厅上哭哀哀,半天挤出泪水来:“本不想嫁,难道不知道低攀高,受人欺。” 江宁郡王妃叹气,她要不是有国舅,也是个受气只怕冤死的人。 大成长公主真心的说了一句,不是有意刺激寿昌:“凭你什么能耐,嫁人以后,就这样也只能忍着。” “是啊,夫君性子不好,又有什么办法,不是我寻来的不是我求来的,”慧娘继续“痛哭”,只是泪水跟不上,肚子里很想笑。 女眷们本来是为寿昌才对她热情,现在是真的同情于她。特别是家里有过粗暴的夫人们,更是叹气。这还是个女英雄呢,过得也不过如此。 慧娘抚肚子,饿了。她习武饭量本大,来时对郡主和郡王妃过多担心,又和张夫人争执,受萧护骂,消耗不小。 她想吃豆汁儿,烤鸭,冰果子…… 这一次走,不知道几时才能吃到,夫君见自己爱吃,要把那卖豆汁儿的高价雇走,可是这京里的风尘沙土中的小吃,才是幼年滋味。 才想到吃,听外面刀剑鸣击。 细细碎碎,如人揉洗衣物声响,再就轰然潮水般涌来,天地间只有这种声音,不见花、不见叶、不见人,到处充斥着,有什么如新燃云间岚气,鼓荡如大风般渲开。 女眷们全惊到! 只有“可怜柔弱”地萧少夫人一个箭步,人到了外面。嗅一嗅几不可闻的血腥气,固定下来方向,一提裙据,又是一大步蹿出去。 等到奶妈和丫头要看她,已经不见人影! 没几步,慧娘就看到! 一堆的人,好多的人,衣着各异,兵器也各异,刀枪剑戟铜锤铁斧短棍,全出来了!人生得高矮粗瘦古怪可笑的,也全有! 相比之下,永宁侯府的人就可爱得多。清一色爽利的白色袍子,清一式的长剑,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不过人数有限! 好在对方人数也有限! 可以见到是初来不久,但是战得难解难分。地上没有尸首,却有一地的血。当一个护卫要从命丧刀下时,不知怎么弄的,就被另一个人解开。 但是血,立即洒如日光明。 慧娘只看一刻,萧护就到了。他一出现,有人尖叫一声:“就是他!”长声唿哨下,都弃了自己的人,或明亮或古朴的兵器,直奔萧护而去。 北风更烈烈如奔流,卷着刀剑哧哧撕裂云电声。经过的路上,树叶化为齑粉,无声无息落下。而人命,是不是也将这般无声无息而落? 这狂撕烂舞的尽头,站着的是稳如泰山的男人! 他眉头并不变色,只被更近的刀剑染上杀气。大喝一声,一甩手去了外袍,握在手上,对着劲烈人流微微一笑,轻晰地吐出来两个字:“来吧!” 和他同时说出来的,是一句:“夫君小心!” “哧哧”两声!萧少夫人撕下两段长袖,往后一掷,丢在地上。最近地上有一柄刀,脚尖轻挑,只手接住,舞一个势子,冲过去挡在萧护之前。 萧护脸色“唰”地难看下来,还没有开骂,“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慧娘裹入战团! 随后而来的永宁侯脱口而出:“好!”他反而停下脚步,面有笑容认真观看萧少夫人的功夫。见她忽出一刀如奔雷,风声烈烈,好似在深谷中;又伏地一刀如击水,似见断流止住,不敢再前;仰面如观月,俯身如抱日。左一刀右一刀,杀得性子上来。 刀光映上她的眉头,坚毅刚毅耐力自信…….全在她小小的翠眉上。石明眯起眼睛,身后有一个人道:“难怪她杀乌里合,竟然是这么好的功夫!” 是南宫复。 南宫复端下巴:“可这功夫,我瞅着眼熟,又瞅着面生!” “天底下也有你不知道的功夫?石明取笑他,南宫复学的最杂,看的书又最多。只尖声唿哨又起,如来时般迅猛,去时也是水银泻地般,“哗!”一声,要走。 梁源吉手中多了弓箭,瞄准一个人,口中喃喃:“看我留下一个!”视线中,多出来一个人。他吃惊:“萧护!” 萧少帅也早在战团中,再有几位公子们,十几个小厮……. 平地起烟雾! 不知道是哪一个人放的。 只见红色烟雾如水中花,在白雪似无数红梅绽放,似天女只散牡丹花,似溪女浣纱失落胭脂,又似晚霞出现在侯府中。 “小心有毒!”有人这么着喝。 所有人掩口捂鼻,等到烟散去后,见场子落下不少刀剑,再只有自己的人站着。护卫队长满面羞愧来请罪,单膝跪下:“侯爷恕罪,是我无能!”石明深吸一口气,只闻到雪清香,他也沮丧,当着这些客人的面,刺客混进内宅里来,虽然没有伤人…… 他瞪着场中,没有伤人是因为萧护和少夫人出来得快。这两个人指东打西,都是混战的好手。他抿一抿嘴唇:“去查!” 丢下这两个字,就去见萧护,这一抬头,石明又忍俊不禁。 萧护眉头拧着,眼神儿斜睨着,鼻子里出来的全是冷哼,瞪着一个人。萧少夫人在他十几步远,刚才的下山猛虎又变成可怜羔羊。她双手不自在绞着,没有了长袖,可以见到那手雪白细长,带着别的女眷没有的柔韧感,手指上还有几滴子血,如白玉上红丝,美丽无俦。 她在害怕! 她不敢看她的夫君! 梁源吉头一个笑出来,笑了一声,石明不悦地看他一眼,梁源吉用袖子挡住,小声道:“咱们去劝劝吧,不然他再打起来可怎么办?” 萧护冷冷的声音响起:“你还是女眷吗?”他暴怒:“你当这是打仗!”七手八脚过来,扯他衣领子的,揪他衣袖的,拉住他腰带的,十几个人笑逐颜开:“喝酒喝酒去。” “取大杯来,萧少帅又该罚三杯!” 忽然有人呼:“太子殿下到!” 奶妈等人也赶过来,还有几个大胆的女眷也过来,把慧娘劝走。见她回来,又有人报信说刺客已走,大成长公主头一个恢复精神,满面柔和地对慧娘道:“你呀,真是胆子不小!”她瞄瞄张守户夫人。 张夫人说她胆子大,敢欺负张大帅,说过就丢人。听见有刺客,几乎没钻桌子底。 邹夫人就不想到国舅和张守户的成见,也是不喜欢张夫人的。她特意坐到慧娘身边,拍着她的手,见她又低眉顺眼,心疼得不行:“你这孩子,出去做什么,险些又让你丈夫骂。” “什么?” 有人没出去就不知道。 邹夫人跟着邹国舅是胆大几分,出去看的人就有她,她绘声绘色地说着,不时含笑看慧娘:“看你家少帅真不是好性子的,亏得你肯嫁给他,哦是了,不嫁也不行,你是被逼的,”她笑容满面喊跟自己的人:“去见国舅,告诉他少用酒,得空儿劝劝萧家少帅,回家再打人我可不依。” 慧娘起身拜谢,柔声慢语:“多谢夫人。” 在场的姑娘们全对自己母亲嘟嘴,找这样的人给自己,这可不行! 萧少帅粗鲁的名声,也插上翅膀飞开。 寿昌郡主心中的嫉妒,下去一多半儿。但还是不能和慧娘同坐,回房去大哭一场,把被子撕几个口子,又摔了几个东西。 慧娘到晚上坐席心才放下。她一面扮怕少帅的小妻子,一面警惕地不忘打量这些人。萧家不在京里,没有走动没有交情也就没有矛盾。家暴自古就有,人人对她一身功夫,又看少帅脸色寄以同情,今天都算是好女眷。 晚饭后,又来了几个人,一个是姚兴献的妻子罗氏,一个是鲁永安的妻子,还有王源出嫁的姐姐,都是白天没空来,晚上来,必须要拜少夫人的人。 这就更欢乐,出乎来前慧娘的预料。 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带的有衣服,早就换下来。见月上二更夜,前面有人来请回家去。慧娘上马车,脸色就放下来。今天晚上,一定不理他。 萧护也坐进来。 车行出一条街,少帅把妻子小手握住,摩挲着她掌心硬茧,用指甲轻轻的搔着。搔得慧娘一肚子气飘飘然,散逛逛,没有片刻全都没有。但还赌气,不看丈夫只看车外。 她把额头抵在车壁上,鼻子里吸几声,又抽抽肩头。萧护在想心事,郡主把他吓得不行,到京里却风平浪静。自己不会想错,父亲也不会想错。还有封家的灭门,顾家的灭门,全掩饰在这烟华粉黛中,也不少一丝风云! 必定有事! 越平静,萧护心中越不安,越认为自己和父亲看得全是正确的! 他随慧娘看窗外,几家乐呵呵收门板的店面,一个妇人带着孩子走过,几片落叶被风贴在阁楼上,还是繁华平静的。如果换成金戈铁马,风云诡谲,必须的是什么人? 石明?有可能。 南宫复,很像。 张守户一直扎根于军中,一直与国舅争大帅位,他的将军们肯平白无故受调入京中,必然是他们有来的原因。将军们出现,还能有什么事情?不会是坐谈饮酒,也不会花下论文,只有杀戮,再就是杀戮…… 有一幅图画慢慢在萧护脑海里形成,他不敢再接着想,萧少帅只敢想的是清君侧!现在郡主看似平息,封家顾家仇恨还在,还是要清的。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车外行人渐多,萧北轻声问:“到了。”慧娘一直盯着车外,正看得陷入回忆中,听到这句话,不敢相信的回头看萧护,见到他黑暗中眸色熠熠,微有笑意。慧娘不肯原谅他,再把面庞转开。 还是下了车。 车外是一条热闹长街,卖杂耍的卖衣服的卖夜宵的卖……这是慧娘念念不忘的京中夜市。脚踩在地上,忽然喜悦。求母亲带出来逛过,却不曾下得马车。今天,真正是太喜欢了。 墙角黝黑,积雪夜中似青苔。 沿着积雪走几步,慧娘生气地道:“那一回,人家审丫头,少夫人们全在,请你来帮着拿主意,你教训了人,让别人看着我不得你喜欢似的。” 萧护温柔地跟在她后面,含笑听她抱怨。 “又一回,你当着妯娌们说打我,这事儿就不能不提。”慧娘很伤心。在她家遭大难以前,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讨夫婿喜欢。自己也反感过,也不依过,可最后还是被父母亲成功教导。 别人眼中萧护不疼爱她,慧娘很难过。 她愤然回身指责:“今天你又……”她快哭了:“你还有法子让郡主知道对不对,不是一定当着人这样对我?” 两行珍珠似的泪水潸潸流下。她双手用力揪住萧护衣襟,骨节微发白,仰起面庞委屈,有了泣声:“难道不是?” 雪从背后来,萧护用自己宽厚的背挡住,伸出手指轻轻放在那娇嘟嘟的面庞上,一滴,一滴的抹去泪水。 再露齿一笑:“有时候,”他笑得神祉般:“我想,只能我让你哭,只能我为你擦泪水。” 他不说还好,说过慧娘泪水喷涌,没头没脑拿起萧护袖子手掌,在自己面上抹来揉去,拧来蹭去。 最后尖牙一张,在那满是泪水的手掌缘上咬了一口! ------题外话------ 啊啦啦,今天只有一更了。 仔试试看,求几张月票。 走过路过啃过抱过的亲们, 掏出月票来哈哈哈! 给休息的仔多些动力啊。 ☆、第九十六章,疑心大作 慧娘无声无息的发泄着,咬过那手掌,拿到眼前看看,用帕子擦,又止住,用自己面颊摩挲着,带着梦幻般的感情道:“有时候,我也在想,只能我一个人咬你,只能我一个人亲你,只能我一个人,” 萧护没有回答,他没有海誓山盟,只有一双温暖的手掌,掬住慧娘面颊。他不会说你是我心头的疼,你是我脑海的魂。他只会说,只有我能让你哭,只有我能为你抹泪水。 雪淅淅下着,遮住别人视线,也给他们一个小小氛围。星虽不在,有两颗心!月虽不在,有两颗守之于礼法,碰撞体贴的心。 不能说他们爱得天雷勾地火,这只是两个不负前盟爱上的人。这爱,温如春日流水,润如小雪化泥,就此,再也分不开,没有办法分开。 旁边的行人,走着他们的。行人后面,有几处鬼鬼祟祟的人。有一处是苏云鹤,扯着孟轩生:“你看,我说表哥不会生表嫂的气,不会再打她。”是孟轩生担心:“少帅让咱们先回去,万一他打少夫人怎么办?” 苏云鹤说绝对不可能,表哥是心最软的人,再说这孟呆子才成为家里亲戚没多久,不知道表哥性子,他以前几时对一个女人这样好过,城里多少姑娘喜欢表哥,表哥正眼也不看。 什么郡主,今天苏大公子见到,生得一张小脸蛋子好似画上去的,真难看! 苏小弟喜欢表嫂温温柔柔,在表哥面前和顺,对自己能让。但对小表妹让,就大可不必。 见表哥表嫂雪中流连,表嫂娇嗔,表哥似水般柔情,苏小弟忽然诗兴大发,来一首,那个什么,叫英雄美人赋。 慧娘在前面走,行过小摊子拿起一样,看看就放下。萧护在后面跟,微微笑着,仿佛全天下人都看不到,只有自己的妻子最重要。见慧娘停住,他就停住,往前俯身子,带着候着她喜欢就付钱的架势,见慧娘丢下,又微笑跟上。 如是几回,也就插一句话:“买了吧?” 京中官员们那里送钱无数,还会对十三小气? 慧娘就笑逐颜开,但是摇头:“没什么用。”萧护莞尔:“不值什么!”他大手按在慧娘肩头上,轻轻地笑:“不值什么。” 他在说郡主。 慧娘嘟嘴,长长的哦上一声。 边走,不时看自己夫君。每一次回眸,他都在身后。路边的灯火透出,他在那阑珊最明亮处。因为是少帅的原因,惯性总是没有笑容,但是眉山如青山般稳,秀眸如天空般辽阔,慧娘就要微弯嘴角。 虽然他刚才说得那么动听,慧娘还是生他气,默默地走着,再看路边小摊子。她看一样,就丢一样,萧护手中就多一样。 虽然十三不说要,萧护也买下来,反正对他来说不值什么。他不要小厮们拿,自己抱着。怀里五、六样子杂乱的东西,衬上他青松般的品格,有些可笑。 他不在乎,慧娘就自己偷偷地笑。心中才觉得甜蜜,夫君怎么知道自己爱零碎的玩艺儿,又想到小表妹,久不见她,不知道在家里玩什么?夫君是拿哄小表妹的经验来哄自己,慧娘心中就更甜蜜。 她渐渐回想童年,母亲也是如少帅这般,在自己身后跟着,一只手牵牵抓住自己,不许自己乱行走。 啊,母亲! 几时才能去看自己的旧家?也许还有旧时的东西在。 只顾沉思,就没看脚下。冷不防硌着石头身子往前一冲,“哎呀”撞上了前面的人,忙说对不起,见那个人回身抱怨:“大姐呀,你撞坏了我的鸡蛋。” 她一件青布旧衫,有布巾扎着头,年纪有二十多岁。她看慧娘,慧娘抬头陪笑:“对不住!”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慧娘面上一惊,急急回身惶然去寻萧护,萧护目光只在她身上,见十三一头扎回来,忙把手臂中东西给萧北,萧北接得也快,身前才空时,十三扎过来。 她抖住萧护的腰,低声道:“我不舒服,我们走吧。” 而身后那个人,瞪瞪地看过来,忽然低声问:“你是……” 萧护一下子就猜到是封家的亲戚。关于进京里来会遇到认识慧娘的人,萧大帅都考虑到这件事。封家是叛国罪抄的家,可奇怪的是,并没有株连九族。 封家的亲戚全在京中。 进京以前,让封安写出来,一家一家查过,才定下住的地方。姚兴献的那宅子,离他们都很远。 今天雪夜朦胧,少帅内疚情切,陪着慧娘逛夜市,就把还有封家旧亲戚给忘了。这也是少帅有清君侧的心,他还怕谁? 既然谁也不怕了,对于一个封家旧亲戚又担心什么?萧护把慧娘搂在臂中,柔声道:“咱们回去。”挽起慧娘往回走,对萧北使个眼色。 萧北把东西交给萧墨,装着跟上去,没几步混入人流中,再重新回来看那个人,见她呆呆着着,还有自言自语:“是十三娘?” 萧北听得一清二楚,手中有刀,跟上去到无人的地方斩杀她不在话下。可是,他谨慎地没动手,只跟上去。 杀人要听少帅的。 慧娘在自己进宫领赏赐前,不希望出差错。虽然今天见到的郡王妃和气,虽然郡主好似乖乖落败,可是,如果她戾气上来,对着皇帝哭闹说不给赏赐。天子金口玉言一出,不能反悔。 她装着头疼回到马车上,心中盼望少帅也坐上来。见萧护果然上来,把自己搂在手臂中,低低地忏悔:“让我吓着了。” “是呢,”慧娘赶快撒娇,半仰娇容,心中多了个想法,屏气凝神对夫君,有些可怜:“以后,还这样吗?” 马车中暗,她仰起的面容上眸子星般亮,眉如日月般长。又希冀,又盼望,又担心,又有患得患失…… 萧护几乎都要答应了,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才笑上一笑,沉下脸:“以后打不得骂不得,你要上天!” 慧娘闪了一个空,不依的扯住他衣袖揉几揉,听自己夫君笑:“以后不会了。” 慧娘马上再看他,面上喜悦如烟花般闪过,面上一直喜欢着,一直喜悦着……萧护这才真的心疼了,抱起她亲亲,亲昵地骂:“小坏蛋!” “才不是。”慧娘顶过去后,嘻嘻一笑,讨好一下:“以后我不顶撞你。” 萧护用手揉搓她颈后,揉过再揉。 回去打发慧娘先睡,慧娘钻进被窝,才后怕的抚抚胸口,脸儿上也沉下来。那个人,是自己表舅家的表姐,经常往家里来的人。 表姐嫁得不好,母亲又爱怜惜人。表姐时常来看慧娘,寻几件她的旧衣服走,再把萧家夸一夸:“你这首饰是新送的吧?” 慧娘满不在乎,她从小送到大,都习惯了。只对着新送来的一把刀噘嘴:“这刀好看是好看了,却是个首饰。” 只能装饰用。 因为她认出慧娘不在话下,是以前隔几个月就见到的人。这还是封夫人不爱让女儿见亲戚们,反正她要嫁出京,与亲戚们也照应不到。 亲戚们包括表姐才见得这么少。 她认出来了自己?慧娘咬着嘴唇想,要是晚上几天,等自己进过宫领过赏赐一切明白时再遇上她,该有多好? 掐手指算着新年还有几天,再想着她会不会跟着马车知道自己住哪里?…… 房外萧护坐着,萧北在回话,压得很低:“跟着她一直到家,是少夫人的表亲。”萧北担心:“会生事吧?” 萧护沉着脸也在算日子,冷冷道:“不必管她了,现在是加紧找那个叫顾孝慈的人。”顾家的案子,全着落在他身上,指着这个叫顾孝慈的人帮忙。 宫中,竟然找不出一个可靠的人。 数十年的外臣,手握兵权,也不敢和内监们多交往就是。 门响一声,顾良能进来,满身尘土,一屁股坐下来,抱着头对地上。萧护先走到里间,把门关紧,再回身安慰他:“又没有找到?” “今天找的西半边城,那边有老监们出来吃酒,竟然对我说,宫中有头脸的公公,没一个姓顾!”顾良能沮丧。 萧护拍拍他肩头:“我再托人找一找。”宫外是风平浪静,宫门内,就一步也进不去。石明见过,江宁郡王见过,江宁郡王妃也见过,都像是不为郡主的事而迁怒。可宫门内的人,没有一个敢接萧北萧西两个小厮的银包。 一定有古怪! 宫中贵妃把持到这种地步? 一旦动手清君侧,宫中要有内应才行。 少帅劝顾良能几句,让萧北侍候他回房歇息。回榻上又看了几而书,见门推开,萧家最早入京中的梁为进来,手按着脖子诉苦:“少帅你手劲儿狠,白天一拳打得我现在还在痛!”萧护一晒:“你是刺客,不狠怎么行。” 梁为咧嘴:“还有少夫人,把几个兄弟打得回去就爬不起来。”萧护欣欣然有得色:“少夫人也是好功夫。”见梁为苦瓜脸,少帅微笑为他倒茶水:“江宁郡王府有什么古怪?” “兄弟们闯进去,按少帅说的,分成四队,四面八方的都闯。东边是正厅,南边是园子,北边在摆酒,只有西边一排房子看着没有人,要过去时就有人来拦,功夫都不错,不知道那里藏着什么宝!”梁为继续揉脖子,这刺客不是好当的。 萧护思忖一下梁为进去方向的西方:“那像是江宁郡王府的祠堂?”能有什么这么小心!又亲自取药酒给梁为,梁为感激涕零:“这个好!” 他还没有说自己腿上一脚是少夫人踢的,要是说出来,少帅也不会责备少夫人,只会更得意。搽上药酒,梁为问:“他们怀疑没有?” “反正怀疑不到我,我怎么会弄刺客去暗杀我?”萧护微微一笑,再正色,对梁为交待几句,让他离去。善于打听消息的宋冲之来,萧护让他去打听顾孝慈。姓顾只要没有死,冲着几代同宗的交情,不能不管顾良能。 门外的雪下得越发大了,萧墨和张伯守在门内,见出去一个人,就小心抿去他的脚印子。 这时的大成长公主,也才回到家中。她进到房里,就让人出去:“我酒多了,想自己呆一会儿。” 丫头们送上醒酒汤离去,长公主怀中取出一个卷宗,不算太旧,展开来,是封家的案子。儿子程业康的话,让长公主嗅到封家的案子不一般。寿昌喜欢上萧少帅,他定亲的封家就叛国? 这事也太巧合! 取下金簪挑亮红烛,长公主聚精会神看起来。 才看几页,外面有一个人叩门:“母亲,你在吗?”长公主把卷宗收起,满面笑容回话:“你进来。”程业康进来就笑:“母亲没喝几杯,怎么就多了?”近身前才小声道:“让母亲猜中了,萧家的少帅打妻子,不过是当着人装装样子。”把盯梢的人看到的回了一遍:“看起来很是情深。” 虽然没听到什么哭啊,什么哄。可是萧少夫人在前面走,不时回头眸子灿然。萧少帅也堪称一个年少英雄,双臂抱着一堆的玩艺儿,很是滑稽。 大成长公主若有所思:“情深?据说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如寿昌早。”程业康“嗐”地一声笑:“看母亲说的,认识早晚来定情意?人家是情意。”长公主抬眸一笑:“是了,我倒不如你知道。你又想说相中表妹是不是?人家是公主。” “可怜没人疼的公主。”程业康借机来缠母亲:“皇上只疼寿昌,十一公主在公主中本来就不得宠,更是个没人疼的。母亲,给我娶了吧。” 长公主爱怜的看着儿子:“这不是民间的表妹,你也不是民间的表哥。母亲我是长公主,荣耀过于别人,你是我的儿子,又伴太子读书,你知道吗?这公主你不娶也罢。” “我又没兵权。”程业康一不小心说溜嘴。 大成长公主面色一变:“孽障!” “我就说说,母亲,防亲戚们跟防贼似的,外戚怎么不防,兵权全在国舅手里,这就不怕了!”程业康也烦了。 见儿子恼,大成长公主换上笑容,再次款款温和地抚慰他:“兵权不是全在国舅手里。”程业康胸有成竹地笑:“我知道!旧年里,兵部里尚书的公子来问我,我私下里回的他,这兵权还是三分的好。国舅他知道吗?他肯定听不到。多少人眼红他的兵权,想法子帮他分散开来。哈!我也投了一票!” 大成长公主不知道该恼还是该笑,最终无奈挥手:“睡去吧,你大了,以后自己作主张。”程业康往外走,又回身笑:“我还是别睡,我打听得国舅还在江宁郡王府里没回来,石明这小子最近古怪,我怕他和大国舅打起来。” “怎么叫古怪?”大成长公主觉得昨天是烦躁不安,今天是疑点重重。程业康笑道:“当我不知道呢,他隔上几个月,把六部里全请一遍,又请得巧妙,不是他请的,就是人家遇上他。母亲猜我怎么知道的,你去年给我钱,说以后不管我怎么花,我在京里有名的酒楼里全入了股,我怕他们弄鬼,三个月看一回帐,怎么次次有永宁侯府结的钱。先以为是江宁郡王,问过才知道是石明。这小子,一定是要和大国舅打擂台。” 大成长公主暗暗惊心,笑问:“怎么见得是和大国舅打擂台?” “不是母亲说的,大国舅以前和江宁郡王不和,他是兄弟,还能不帮着。如今他也大了,知道家丑是自己的,就这样了呗。”程业康继续笑:“我让人再打听,要是大小国舅打起来,来报给母亲笑笑。” 大成长公主也笑了:“好,你去吧。” 等儿子出去以后,面色重新阴沉下来。没取出封家卷宗,先只手叩几,一字一句地道:“萧护,不像是无端对人有情意的人!” 他未婚妻新丧,又背着叛国罪名,手中有兵权,去为嫌疑,也应该娶对他示爱的郡主,这样才前程远大。 他倒好,娶了一个没身份的人。 今天会过一面,不是个傻子! 除非他心里有什么?难道是真的有什么? 大成长公主重新翻出卷宗,又仔细看起来。 雪漫漫中,无处不是白,就是夜下的黑。几点红梅,隐在暗处不见颜色。雪地中平空多出来的几点娇黄,是一个衣着鲜艳的丫头。 她打着油纸伞,一路来到小院外,对守门的人娇声道:“郡王妃请侯爷过去。”天,已经过三更。守门的人没有奇怪,对她道:“你等着,我为你通报。”往里面来见石明。 石明和南宫复坐在房中,两个人低声在说话。 “今天这事,不是张守户还是谁?” “我看未必,也许是……” 下面的话语低而不见。 “侯爷,郡王妃的丫头娇杏来请。” 石明有些扫兴的抬起身子,意兴阑珊:“就去。”和南宫复晒笑:“又是为寿昌,国舅不走,和嫂嫂说了半天,只能是为她的事。”南宫复懒洋洋长身而起:“那我就告辞了。”两个人并肩出来,都是大红雪衣,看着十分整齐。 来接的丫头娇杏手中的伞用不着,羞羞答答跟在两位侯爷身后。不时偷看石明,永宁侯年纪长成,府中多少丫头爱慕于他。 石明后面不长眼睛,就不知道身后就有一个爱慕的人,正和南宫复互相取笑:“你说的那家小姐我看也一般,你把她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你收了吧。” 娇杏黯然神伤。 走到岔路上,南宫复出府而去,石明来到正房,见房中三个人尴尬对坐,江宁郡王竭力装着自己很自在,却满身都是不自在。江宁郡王妃竭力想让郡王和国舅说话,奈何两个人都不买帐。 只有国舅最自在,漫不经心。 见到他来,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邹国舅不喜欢小国舅,可让他对着自己姐夫坐,他宁可对着小国舅。 石明心中暗暗好笑,见郡王妃迎自己,在她下首绣凳上坐下:“找我来什么事?”江宁郡王眸子一闪,邹国舅眸子对天,只有江宁郡王妃亲切又讨好地道:“给寿昌挑亲事,请叔叔来帮着看看。” 关于寿昌的结局,在永宁侯心中是不打算留的。不过眼前,就商议吧。见江宁郡王妃取过几个人的贴子,是平时有来往的人家,有一个是梁源吉。 石明忍俊不禁:“就差把南宫也算上。” 邹国舅脸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南宫复早就成过亲。石明对他也脸一沉,江宁郡王看着心情不错,见弟弟冷淡地道:“平江侯肯定不答应!”邹国舅心中来气:“寿昌还不愿意呢!”石明对他冷笑:“寿昌愿意的,你也没弄来!” 邹国舅险些要拍桌子。 江宁郡王妃忙劝,对弟弟使个眼色:“叔叔年纪小,你几许年纪,还和他争执?”邹国舅知道姐姐对政事不通,不能告诉她这小国舅拉拢百官,就没打好主意。怕姐姐担心,邹国舅忍气:“你挑,你挑一个好的,以后寿昌的事全归你问!” 这话里有话,石明也恼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我没有过问过!” “砰!”邹国舅摔了茶碗,也起来骂:“你们家的人,你不过问谁过问!”傲慢轻蔑地看一眼江宁郡王:“除了我姐姐,你们家还有出气的人吗?” 江宁郡王妃无奈:“弟弟!” 这次是石明没接话,他恼火地坐下来:“和你吵不值钱!”把手中贴子挑来挑去,都不如意。见嫂嫂满面堆笑对自己,石明忍气告诉她原因:“张阁老的小儿子,这是国舅的好意,原本是许给他家三姑娘的,” “这,不行!”江宁郡王妃惊呼。 邹国舅却随意,三姑娘是同意过的,他就笑得满面春风:“这有什么,只要姐姐喜欢。”石明虎地一下子起来,吼他:“嫂嫂是我们的家的人!” “哦?”邹国舅悠然自得地回:“难得你们家总算有个问事的,小国舅,从此以后我只准备些谢礼感谢的话就行,不用多上心了。” 石明狠瞪一眼:“你少讽刺我,国舅爷!” 江宁郡王妃轻轻一笑地劝:“别闹了,说正事呢。” 石明把张阁老家的贴子摔出去:“不能让别人说寿昌抢姐妹们的亲事,国舅爷丢得起老脸,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是啊是啊,还请叔叔作主。”江宁郡王妃满口附合。 接下来,把梁源吉的也剔出去:“平江侯眼高心大,看不上寿昌。”邹国舅火了:“什么东西!他倒看不上寿昌!”石明冷冷道:“国舅不服,像对萧护一样再收拾平江侯一回,你在京中能摆出来野狼谷吗?” 几乎没把邹国舅噎死,他涨得脸红脖子粗,眼角瞥到江宁郡王在笑,更气得人都抖了。江宁郡王见机插话:“弟弟,你好生帮着看,不要扯不要紧的。” 石明头也不抬,把梁源吉的贴子放一边:“我和他熟,他不会要的。”冷冷再加一句:“你们当寿昌是个宝,自己人最知道她是根草。”江宁郡王妃也难堪,看看邹国舅,再要看江宁郡王的时候,眼神一动,闪过去,落在墙上。 江宁郡王本想接着,见没落自己身上,心中一疼,又恨上来。 “这三个也不行,”石明又挑出去几个,余下的再看一遍,交到嫂嫂手中:“先请他们家女眷来,说得拢就当面说定,再去媒婆,人家要不答应,那也没有办法。”江宁郡王妃才接到手中,邹国舅拿过去先看,才狐疑:“这余家官职不大?” 石明狠狠给他一句:“张玉成家官职大,你肯不肯?”邹国舅闭嘴,又不甘心落下风,干巴巴接话:“我不就是帮着看看。”石明白眼。 江宁郡王妃自己看一遍,有了笑容:“这几个孩子,生得都体面呢。”她笑逐颜开,邹国舅讪讪道:“姐姐喜欢就好!” 石明把手边茶一饮而尽:“天好早晚了,可以安歇。”正要走,邹国用喊住他:“小国舅!”石明傲然回身:“你再喊一声,我揍你!不是我小欺负你老,你是久经沙场的人,也占便宜!”江宁郡王忍不住地笑,心想我们家总算出来一个要揍国舅的。 郡王数十年听到国舅名字就怕,对于弟弟习武,也是苦心为他寻能人。这般加意的好,也有指望弟弟给自己出气的意思。 今天梦想成真,郡王有意耽搁着来劝。还没有动,听一把胡须的邹国舅起身也很傲慢:“别人背后都在喊,我当面喊一声,提你一句怎么了!你别恼,我有一句话讨教。”石明冷笑;“讨教不必,有话就说!” “好!老夫就不客气了!小子,你听好了!我姐姐不幸,嫁到你家门上!只有寿昌可以陪伴!寿昌一出嫁,我就接我姐姐走,到时候你不要阻拦!”邹国舅眸子冷寒:“我邹家不指着吃你石家这碗饭!” 江宁郡王才一惊,见弟弟在自己面上刮一眼,这一眼也很冰冷。石明再看邹国舅:“她有丈夫!不要你管!” “狗屁丈夫!”邹国舅大骂:“你眼睛瞎了!那是丈夫吗!” 石明忍耐地道:“你要怎么样?接人是万万不行!” 邹国舅撩衣服,扎在腰带上:“那咱们就来试试!” “弟弟!”江宁郡王妃过来拉他,被邹国舅推到一边:“忍他石家忍这么多年,就为着寿昌还小!现在寿昌大了,是说清楚的时候!” 石明骂一声:“无聊!”也不示弱的解自己外袍,露出里面一身短打衣服。身后一冷,门帘子被人甩开,寿昌郡主跺脚不依:“母亲,你又让我一个人睡?”她揉着眼睛进来,忽然一亮,欢呼道:“舅舅,” 叫得情真意切。 邹国舅心都酥了,哈哈笑着:“寿昌,小懒猫,你怎么不接着睡?”寿昌郡主直扑到他怀里,熟练地手揪住他胡子,先不揪紧,笑眯眯问:“我的大花灯,天底下最大的花灯呢?不给我,就揪胡子。” “哎哟哎哟,舅舅的胡子不能揪。”邹国舅一手扶住外甥女儿的肩头,一手救自己胡子。江宁郡王妃过来,对女儿不轻不重的拍几巴掌,要骂她,又不忍骂太重,不骂她,她揪住弟弟胡子不松手:“快放开。” 石明鄙夷的拿上外袍走出去,到外面有一个人凑上来低声回话,石明一乐:“哦,这就哄上了,倒是个多情种子。”再回身对房中鄙视的看,偏不对你多情! 国舅又有什么办法! 见门帘子动,自己哥哥出来。不管怎么看,江宁郡王都带着灰溜溜。而江宁郡王从房中那欢笑中躲出来,也觉得自己灰溜溜。 见兄弟在阶下,兄弟俩个对视一眼,各自而去。 石明走出十几步,忍不下去了,大声喊管家:“国舅看样子又不走了!给他收拾客房,别让人说慢待他!” 房中,江宁郡王妃撵邹国舅:“你一年两年才回京一回,快回去吧,弟妹难道不想和你多团聚。”邹国舅不放心上:“孩子们都大了,有什么好团聚的。”寿昌郡主笑嘻嘻:“就是,不给寿昌弄大花灯,就不放舅舅回去。” 另一只手,还揪住他胡子。 闹了一阵子,寿昌郡主先睡了。江宁郡王妃这才怪邹国舅:“看你把她惯的,你多疼疼你自己的孩子才对。”邹国舅还是漫然不放心上:“都大了,有你弟妹在,疼什么疼!”微微叹气:“只有寿昌我最担心,她不懂事儿!” 自己的哪一个孩子都比寿昌懂事。 江宁郡王妃对着烛花,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 当年,邹国舅鞭打江宁郡王,住在江宁郡王家里不走,一定要把他打伏。皇后出来调停,邹国舅恨恨道:“和离!不过了!再找一个!” 把邹皇后逗笑:“我们邹家有这样的人?别傻了,说来郡王也不对,我的族妹,他怎么就敢鞭打,你放心去军中,我会照看她。” 邹国舅到底又揍了江宁郡王一顿,才离京。等他再回京,是一年多以后,江宁郡王妃有了身孕! 邹国舅当时还没有弄明白,但是姐姐有了,他只能往好处想。日子这样一年一年过去,没几年先皇后染恙离世,寿昌郡主已三岁。国舅什么都明白了,他不常在京中,就明白得晚。 他才不觉得羞耻! 他本来就恨自己姐夫。 可有了寿昌,就不能轻易再说接姐姐回家的话。一年一年,邹国舅忍着! 他认为自己忍着,江宁郡王认为自己忍着,江宁郡王妃更是忍着,石明又认为他忍着。这一家子人中,只有寿昌郡主自由自在的活着, 烛光红染,江宁郡王妃忽然莞尔:“寿昌伤心呢,为了萧少帅。”邹国舅皱眉头,贵妃捏造了封家的罪名,害得封家全家没了。不过国舅从寿昌郡主的角度,不认为有什么。这主要是萧家兵权重,古来争权夺利玩阴谋,死人都是常有的事。 国舅只是怪萧护伤外甥女儿的心:“这小子,我迟早再收拾他!” “哎哟,你还是说说他,让他少打人吧。”江宁郡王妃叹气,又想到萧护白天当众要打萧少夫人:“我不喜欢!喜欢没嫁。” 邹国舅知道姐姐想到自己当年,忙笑道:“是他没福气,不提他吧。他打人我管不了,这是家事。”国舅推干净。 时辰虽晚,国舅还是想和姐姐多说几句,他满面笑容:“我给你捎来的老山参,虎骨,你都在用?”江宁郡王妃嫣然:“用着呢,进上了一部分,皇上也说好。”就默然了。 国舅也默然一下,再带上笑容问:“宫里那位可安分?”他指的是石贵妃。江宁郡王妃冷一冷面庞:“我盯着她,不让她对太子有任何不轨之心。她在家时,就不是个安分的。” “嗯,有太子在,你我百年之后,不用担心寿昌。”邹国舅一说到人人头疼的外甥女儿,就笑容多多。 江宁郡王妃疼爱的看看他,柔声道:“是啊。”又问:“给你缝的东西护腰,你天天带着。”邹国舅拍拍腰间,又嫌不过意,解开给姐姐看:“我天天带着,这个真好,你弟妹就不会缝,几时闲了,再给我缝一个。” “又胡说!谁不知道弟妹针指好。”江宁郡王妃嗔怪,揭破邹国舅的假话,再亲自来检视他腰间,颦眉道:“竟然是不好了,还得赶紧的再给你缝一个。”邹国舅笑得嘿嘿的:“就得姐姐缝,她做的我不要。” 江宁郡王妃面上自然有母性的光辉,忽然面上一红,有几分扭捏:“皇上见到你这个,他也要一个。”邹国舅这次笑笑:“你喜欢就好。”又安慰她:“我对太子说过,太子也很大度。” 太子能不大度吗? 有姨母系住皇帝,皇帝不会再娶新后,太子大位稳如泰山,他为什么不大度? 姐弟两个人自然地把话滑过去,重新说了几句家常里短,丫头送邹国舅出去,披雪回他自己家。 雪中,至少有两拨人回转。一拨去告诉程业康,一拨去告诉萧少帅。 萧护一早起来,听的这消息,又心中滴溜溜转。他听过几句大国舅和小国舅不和,不过是真不假,扑籁迷离。邹国用近四更才回府,是和谁在商议事情? 正想心事,见慧娘起来,穿着长长的寝衣,扑到怀里来撒娇,一句话不说,在怀里拧来拧去,好似拧麻花儿。 萧护低低笑着,接住这个娇滴滴的人,等她揉得差不多,命她:“换衣服洗漱,今天带你去看将军们。” 慧娘欢呼,奔到房中,不等丫头们进去,快手快脚自己穿好衣服出来,兴冲冲的又怪萧护:“昨天应该对我说,我好做些吃的送去。”萧护笑容可掬:“给你准备得有。” 早饭后,四个媳妇送上来,这是她们昨天做的。慧娘夸了她们,让放车上,萧护骑马,小厮们护卫着离去。 又多了苏小弟,苏小弟认为表嫂的兄长,自己理当见见。又扯上孟轩生:“以后全是亲戚,认认吧。” 他们两个人,呆久了就拌嘴,没半天自己就好。 先去昭狱,这里条件好,将军们没吃太多苦。伍思德胖了一大圈,和伍林儿坐在院子里晒暖儿,边同人骂骂咧咧。 同他对骂的,是朱雀军手下的将军,袁相野和袁朴同的族弟袁林余,别的人就旁边看着,不上来多事。 玄武军和金虎军大张旗鼓打官司,把朱雀军扯进来,涉案人最多,牵涉面最广,是本朝最大的一个官司。 骂到最后,升级成街骂。 “去你娘的!” “看你样子就没爹!” 萧护和慧娘含笑看着,徐徐少帅才喊:“舅爷们在这里挺快活,本帅为你们操透了心。” “啊!” “啊!” 两声怪叫起来,伍思德和伍林儿和别的放风的将军们一起冲上来,院子里黑压压跪了一片,不少人有了泪:“少帅!” 对着少夫人,不少人不习惯没有喊,他们眼中也只有少帅萧护。 唯伍林儿和伍思德见慧娘花团锦簇,眉开眼笑地喊妹子。 对着这几张粗旷的脸,粗得像野人,红得像猪头肉,黑得像炭头。苏小弟一口气窝在胸前,再看看美貌的表嫂,不敢相信地道:“这是舅爷?” ------题外话------ 休息了一天,感觉不错,亲们,请不要抛弃仔,月票还是要滴,口袋还是要翻滴……。 求月票,快月底月票从来是多的啊。 快到仔滴碗里来吧。 周末周末,有没有亲检查一下订阅章节,也许还有没看的滴呢。在章节目录里点击未订阅章节就可以了啊。 ☆、第九十七章,发作,告密 雪又下起来,院子里有朱雀军和金虎军的将军们。见到萧护来,有人暗骂,有人反而羡慕玄武军的将军们在他手下,还有阳奉阴违的抱臂,凉凉的看着。 守昭狱的人满面是笑的出来,他私下里也得了萧护不少钱,又衡量过这三方情势。金虎军,张守户是老帅,朝中有人支持;朱雀军不用问,国舅数十年是圣上面前第一红人;而玄武军,萧大帅虽然没有来,萧家势力也是几代而成,又有萧少夫人是为宁王报仇的人。 这官司打到最后,只怕不了了之。 抱着这种看法,他一个人也不得罪,走出来和萧护见礼:“房中有火盆,请少帅到我房里去见。将军们不能乱走动,我担个干系,轮流去见也就是了。” 袁林余气红了脸,不高不低的骂:“乱了规矩!” 守昭狱的大人面上一红,他谁也得罪不起。萧护冷笑一声,叫着名字问:“袁林余,你不服,过来我会会你!” 他着一件八成新的玄黑袍子,披一件狐皮大麾,负手而立,身后恰好是株长青柏,衬着少帅好似在高山凌云顶峰,呼呼风中也安然无事。 袁林余自知惹不起他,也知道此时眼前亏不好吃,插手行了一个军礼:“少帅不要见怪,我说的也没有错。” 他说的是守昭狱的大人们,心想当着这些人,他们全听得清楚,说的不是你少帅。 萧护斜睨他,鼻子里:“哼!”守昭狱的人怕事,忙劝道:“少帅不要生气,袁将军也不会眼红,哈哈,你是眼红萧少帅来看他的人,你今天还没有人来看是不是?”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走来袁朴同,也是给袁林余送东西。两下里一见面,袁朴同恨不能钻到雪地里,眼睛瞪圆了,握紧拳头,僵僵地走开。 袁林余同他一起走开。 守昭狱的人也听说过袁家上门闹事,被萧少夫人罗衣打了一顿的新闻,怕闹事,给萧护请了几个安:“少帅明鉴,我这官职就怕闹事的。不知道的人说我们是肥差,比守一般监狱强,来的全是大人们,照顾得好了,起复了自然提拔我们。他们不知道,大人们都有脾气,一个人一个样子,我们其实日子不好过。” 萧护没好气:“看你吓的!我像来闹事的?”那个人更不敢多说,只陪笑:“少帅房中向火,房中请。” “我就坐这里,你去吧,但有闹事的,全算我身上。”萧护漫不经心,左右看着,见青砖砌的花池子不错,他披的又是狐披风,舒舒服服坐上去,挥挥手:“走吧,我说几句就走。”那官员没办法,只能取来自己的座垫,萧护不要,命慧娘身前侍立,眼睛看到将军们,面上有了笑容。 四十九将军们,一直跪在雪中。 “起来。”萧护微笑。 守昭狱的人回到房中,喊来他所有的人手:“小心着点儿,萧少帅年纪轻,听说在军中和国舅也敢抗,咱们多盯着。”又眼红得不行:“看着不过二十左右,倒有这么大的派头儿。” 苏小弟还在伤心中,他有和石明、南宫复一样的毛病,喜欢英俊、中看的人或东西。他以为表嫂慧秀,舅爷们一定是清俊人物。抱着结交心思的苏小弟,早就幻想过和舅爷们把酒而谈,对明月望寒梅,何等的快活,何等的潇洒。 没有想到,这舅爷们真让人伤心,长得丑,大鼻子眯眯眼铜铃眼牛蛋眼大嘴叉子不说,那走路,活脱脱似黑熊,还是一堆黑熊。 再看表嫂,嫣红小口,水灵灵眼眸?苏小弟无语问雪空,这真的是舅爷们? “云鹤,来见见亲戚。”萧护喊他。伍思德等人满面红光,搓着手。而别的将军们都是挂不住的嫉妒,张嘴骂:“沾光了!” 苏小弟随便一见,虽然不失礼,也没有多少真心。他正伤心,可以体谅。萧护再一指孟轩生:“三姑老爷家定亲的小女婿,你们见见吧。” 伍思德等人哈哈笑着上来拱手:“小女婿,你好。”少帅让认亲戚,伍思德都高兴傻了。伍林儿先想起来的不对,这是他脑子里一直有根弦,少帅要是让亲戚,该怎么称呼?和村里的那称呼估计不一样。 他推推伍思德:“哥,喊错了。”几个人再改口:“小姑爷。” 孟轩生倒是斯文有礼的见了礼。 伍家兄弟的目光,忍无可忍,不可以再忍耐的投到慧娘身上。伍思德笑得好似铜锣一个劲儿的敲:“哈哈哈哈,”伍林儿要上来,只有他关系最近,又忙着在身上搓手,天知道也不握手,搓个什么劲儿,又怕别人抢在他前面,用身子挡住别人。 几个人全有些傻。 他们见过慧娘女装过,不过那时候全是路上买的衣服,远不如后来置办的精致,还有首饰出自于世家,也不是路上的可以比。 今天的慧娘,让见过她的人都看呆了。她披一件杏黄色出风毛的披风,里面是桃红百子刻丝的貂皮锦袄,露出三分透雕白玉环,葱绿盘金的锦裙,下面小皮靴,刻着花纹。旁边就有红梅黄梅,天然自然而出,硬生生被慧娘比下去。 余伯温管过前锋,带过慧娘这兵,先笑道:“十三少生得不错。”萧护早就促眉头:“盯着看什么!没见过?” 后面有人笑:“没见过这样打扮的十三少。”萧护有得色:“我手底下出来的人,还能错得了。”袁朴同恰好听到这句话,忍忍气溜墙根儿走过,这话傲的,回国舅去! 慧娘抱拳行男人礼节,轻启嫣唇一笑:“将军们好,让你们受委屈了。”萧护微微一笑,将军们争先恐后地还礼:“十三少你好。” 苏小弟看着眼珠子要掉下来,他眼红。孟轩生也分明感觉到天地间不仅有雪,还有什么在鼓荡着。或是英雄气概,或是将士流风。 有雪,大家全不放心上。萧护闲闲的和每个人都说几句,他们就回狱中去。伍家兄弟还不走,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是伍思德上前来,笑容挤得眼睛都没有了,苏小弟开始瞧不起他,表嫂是什么人物,看看舅爷们阿谀奉承相,不给表嫂长光! 听他说什么。 “少帅,呵呵,我问你个事儿?”伍思德揣着小心:“姑奶奶怎么从角门进的你家门?”萧护一愣,慧娘也一愣,萧护先劈面问:“你怎么知道的?”这风能传那么远? 离得一南一北,伍思德等人没几天又进京,怎么可能知道? 伍林儿也上来笑嘻嘻:“叔公家的女婿做生意,娘托他去看看十三妹子好不好,”那人是个笨蛋,他回伍家村时,萧护已经走了。他是做生意的人,平时水上被查路条,城门被查路条,查来查去就得出钱才了事,见当官的就怕。 他急着做生意,顺水而下,不比萧护走得慢,到钱唐,正是慧娘进门后两三天,满大街的新闻全是萧少夫人进的角门,只怕命不长。他吓得也不敢去找慧娘,本来抱着姑奶奶能帮忙的心思,变成十三姑奶奶不要连累自己才好。 一面没见,买货走人,回到伍家村告诉丁婆婆:“你家闺女人家不认!当着人角门里好不容易进的萧家,人家能容几天还不知道。”丁婆婆不信,她亲眼见到少帅对十三有多好。离京近,让人到京里来寻儿子,伍林儿留一个亲兵在外面送饭送衣服,这亲兵代回话,伍林儿三个字:“不可能!” 又知道母亲性子刚,本来就有交待十三:“你嫁到这样的人家,帮不了你,你公婆要打骂你,你自己受着吧。”伍林儿狠狠交待:“不要去寻姑奶奶,她不日就要到京中。” 差一点儿,丁婆婆要去了。 后来是怎么知道这事成真,是少帅进京后,问的萧北。萧北萧西故意让舅爷们急,不怎么出力就舅爷?太便宜他们。 让他们着急一回也是好的。 伍思德等人在狱里急死了,好容易到今天,少帅来了。一开始太喜欢,喜欢过了想起来这事,看慧娘眉宇开合,如含桃花,又不像? 但不问,怎么行? 萧护和慧娘听完对看一眼,慧娘嫣然:“有劳母亲挂念。”除了中秋节让人去送过礼,和进京前让人送年礼,再没有去过信寄过东西。想想,心中真是内疚。丁婆婆收到礼,在村里人面前很有光彩,觉得叔公家女婿说假话,把这件事丢下来。 伍家兄弟全在京里,他们还闷在心中。 几个人全笑得如向日葵见日头,跟着萧护面庞转。萧护能有好话?怀疑他对十三不好,这还了得! 少帅脸一沉:“角门里进怎么了!” “这,这……”舅爷们惊得话也说不出来。这不是普通的舅爷上门打官司,如邹国舅敢住江宁郡王府候着江宁郡王打。伍家的人吃熊心豹子胆也跟不上,只是瞠目结舌在心里想,这事不对吧? 名媒正娶的少夫人,怎么能从角门里进? 对着少帅生气,又不敢再说,不说,又难过。 慧娘忙对他们使眼色,这事不提也罢。萧护已经开骂:“角门里进就不错了!不进家门,你们就喜欢了!挑什么挑!” 慧娘老实的看雪地。 舅爷们呆若木鸡,伍思德最先反应过来:“是是,进家门就不错,”可他那脸苦的,跟苦瓜似的。苏小弟忍不住:“哎,我说你们全听错了!” “啊?”十几道晶亮有神的眼睛全看过去。 苏小弟对于这种受人“敬仰”的场景很喜欢,清清嗓子:“啊,这个!我家表嫂,怎么会不讨姑丈姑母喜欢!” 袖子一甩,退回。 舅爷们转不过来,又怕说错话少帅不喜欢,全看伍思德。伍思德急抖机灵,用询问的眼光看慧娘。 慧娘含笑,手在自己发上首饰上摸一把,点一点头。 看她一身装扮,和眉间气度,就不像受公婆虐待的人。少帅嘛,肯定不会虐待十三。 伍思德扑通跪下来,身后跪下舅爷:“是我们听错了。”萧护站起来,一带慧娘肩膀,一言不发往外面走。 一个字也不说。 萧西和萧北笑得前仰后合,把给他们的东西留下。伍林儿一把揪住萧北,恶狠狠:“小子!你骗我们!” “舅爷在上,小的怎么敢骗你们,”萧北故意哆嗦,而且怪腔怪调:“角门里进是实情,大帅和夫人很喜欢也是实情,”他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无奈何:“你们只问前面一半,后面的不问,与我有什么关系?” 萧西推开伍林儿,也是坏笑:“舅爷息怒,我们还要跟少帅,你舅爷把我们教训不要紧,少帅那里谁侍候?” 两个小厮笑眯眯走了。 伍林儿明白过来了:“哥,”伍思德回答:“嗯!” “这两个小混蛋?” 伍思德轻描淡写:“没把我们这些舅爷放在眼里。”伍家舅爷们炸了锅,小兔崽子等骂了一通。 萧护和慧娘往城外去,有一处不小的监狱,关着不少士兵们。远处雪茫茫,少帅面色不怎么好看。慧娘在车里喊他,关切地问:“天天用刑吗?” “邹敬塘油盐不进!”萧护在车外忿忿:“找人约他出来,他说贿赂是大罪!”慧娘想想:“那揍他呢,也是大罪?” 萧护险些笑出来,又正色道:“挤兑他好几回,只有一回才见到他的人出门,没走三步路又回去了,他自己也知道有人恨他!” 慧娘叹气:“可怜死的那个。”死了伍思德的亲堂侄子,却不是他的亲兵伍十伍。“有一天,我让他还!”萧护恨声不绝地骂,几乎骂到监狱门前。 离好远,见监狱到。萧西和萧北双骑并排前行,直到大门前同时跳下马,挺胸腆胸,马鞭子高晃着,耀武扬威地命守门士兵:“去!告诉邹大人,玄武军少帅来探视!” 整个儿一小爷架势。 守兵的人心中有数,一个人进去回给邹敬塘:“萧少帅不是好来的,好似要砸门!”邹敬塘不屑:“这是京里,不是关外。我看他倒敢!”嘴里这样说,手上扯盔甲扎腰带,腰刀不系了,就握手中,喊上几个人:“走,跟我出去会会。” 走出大门,见隔开有半里地,一行人车原地不动。萧护黑色的大麾浓重得如阴沉雪天,又如他的心情,很是不豫的样子。 邹敬塘一出门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以为萧护在大门上,自己不出来就砸门,才急着出来。现在看到他在半里地外,而自己看到他,他也看到自己。分明是要自己上前去迎接! 半里地的路,不多,不过屈辱得很。 邹敬塘听到萧护就一肚子气,这个人坏得很! 退回去已经来不及,见上官而不敬也是罪名。知道萧护千盼万盼就盼自己出错好拿捏的邹敬塘,硬着头皮含气带怒地过去。身后带几个人原本是防着砸门的,现在成了聚众出迎。 萧护在马上,居高临下,等邹敬塘挪到面前,还是紧抿唇角一个字不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邹敬塘没办法,躬身打了一揖:“卑职邹敬塘见过萧少帅。” 冬天风是冷的,嗖嗖从两个人中间吹过去。萧护等冷风吹了片刻,才冷若冰霜地道:“下站着什么人?” 你官职也不要了! 四面的人屏气凝神,再笨的人也知道萧少帅今天要找事情。邹敬塘又愤又怨,没办法单膝跪下,高声报名:“京都大兴右卫将军邹敬塘见过玄武军萧少帅!” “哈哈哈哈……。”出人意料的,萧护长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邹敬塘摸不着头脑,心里漫漫地寒上来,又想到有国舅,才有底气。萧护不让他起,他只能跪着,听萧护长笑了盏茶时分之久,邹敬塘先骂中气倒足,又想,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萧护悠然开口:“邹将军!” “卑职在!” “你是哪一年当的将军?” “回少帅,是十六年卑职升的大兴右卫将军。” “你从什么官职上升起来?” “回少帅,卑职以前是西城门偏将。” “哦,是什么考绩,你升的将军?” 邹敬塘恍然大悟,他是有意的。膝盖下面是雪地,寒浸浸的上来,这样问上半个时辰话,不至于得老寒腿,也冷得人难过。 他也不是吃素的,双手往上一拱:“回少帅,有话请进去说可好?卑职还在当值,不敢擅离职守。” 萧护淡淡:“你是说,我让你跪在外面回话不对?”他直接挑明,邹敬塘心一横,反正老子也不怕你,这是在京里。他直言不讳地道:“少帅命卑职跪着回话并无不对,不过卑职正当值,少帅妨碍卑职当值,上官查下来,卑职吃罪不起。” 慧娘很想出来打他一顿! “好吧,那我们就进去。”萧护总算松口中,邹敬塘才要起身,萧护又问:“邹将军?”邹敬塘本来就跪着,听他说话无奈习惯性的又跪下,忍气问:“少帅请说。” “你那是办公的地方,我携着少夫人而来,可以进去吧?” 邹敬塘鼻子都要气歪,心想,不让你进,你说是来探视的,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再忍气道:“可以。” 萧护慢腾腾道:“这我就明白了,我们在你的地盘上,对与不对,总得先问过你。”邹敬塘心中一惊,知道他是为打死士兵的事而来。打死士兵这事,对与不对,估计是少帅今天来的目的。 当下警惕上起身,请他们进去。让出上座给萧护,萧少夫人不坐,站在一旁。萧护一坐下来就似玉山倾倒般没了精神,萧少夫人开口,她声若明铛:“邹将军,我是来探视伍有井的。”邹敬塘心想来了,半带客气地道:“伍有井口出狂言,侮辱看押的人,被看押的人失手打死了。” “失手?”慧娘颦眉头:“这?在你地盘上,这叫对与不对呢?” 邹敬塘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去回萧护:“少帅!这是我办公的地方,不是你家的厨房!少夫人无官无职,要问话请回你家厨房!” 萧护马上对慧娘道:“这是人家地盘上,也有你乱问的。”慧娘扁嘴:“那我问什么?”萧护笑:“女眷们,当然是说女眷的话。”慧娘露出笑容:“邹将军,” 邹敬塘咬牙:“少夫人请说。” “你家夫人年纪几何,有几个孩子,想必是天真烂漫的?”慧娘盈盈而笑,又道:“呀,这是你办公的地方,看我问错了。”转而对萧护撒娇:“夫君,你要为我担待才好。” 萧护接住她的手:“我担待不了,这是人家的地盘,你难道不知道?” “少帅!”邹敬塘忍无可忍,暴怒道:“您是特地来羞辱和恐吓卑职的吗?”萧护大惊失色:“将军何出此言?我来看我的人,见到你,难道不寒暄几句。少夫人说你一表人才,对你夫人心有倾慕,这是恐吓?” 邹敬塘直直瞪着他:“萧少帅,我知道你猖狂!实说吧,那死了的士兵,是他自己犯楞,掌刑的没把住,不小心打死了。你放心,不是收了谁的钱!” 他这么爽快,萧护也沉下脸:“你是条汉子!那我问你,怎么就我的士兵楞,别人的都好着!”他指的是张守户。 邹敬塘有些吃不住,但是他真的两边钱都没有收,也能站得住。想到自己妻子和孩子们,邹敬塘又惊又怒:“萧少帅,我保证以后公平!你可能放得过去?” “放不过去,人也没了!”萧护到此时才恨恨地说一声。他旁边,刚才娇弱的萧少夫人冷笑:“而我的夫君,我也嫁了!” 这一对夫妻胆子不小,跑来这里逞威风。邹敬塘先低头,把他们糊弄走再说,说了几个是。萧护和慧娘见目的已到,也不多为难他。让他叫出几个人见见,邹敬塘犹豫不想动步,萧护又要拍桌子,这才叫出几个人来,全是满身伤痕,披锁带铐而来。 衣着,全打烂了,不知道是板子还是鞭子,一道道或青紫或红肿。慧娘一见就拿帕子掩面哭了,嘤嘤哭得萧护心中更怒又悲。忍悲一一的安慰。见他们跪下放声大哭,萧护也流下泪水:“且忍一时,我上奏折公审!” 设不完的私刑,萧护心中寒冷如冰。邹敬塘也尴尬,解释几句:“您要见别的人,倒没有动刑。” 动的全是萧护亲兵。 他在军中有一个千人队的亲兵,提来了一半。 亲兵们当邹敬塘不在,抓紧时间句句控诉:“问十三少怎么勾引少帅,怎么气走郡主?问将军们哪些是少帅亲信……” 问得邹敬塘白了脸,不顾什么,当着士兵的面给萧护跪下了,求他道:“少帅,你宽放一回,我给他们治伤,保证以后少有刑讯。”邹敬塘也傻了眼,他没有想到这些打伏的兵,见到萧护就反水。 萧护瞪着他:“邹将军,做人且留三分路!你好好想想,你能把这些人全打死,一个也不会跟我去面圣!”他手一指慧娘:“你忘了吧,我妻子可是杀乌里合,给宁王殿下报仇的人!” 那嫣红如花的萧少夫人,正哭得哽咽难言。 杀乌里合天下闻名,邹敬塘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跟着邹氏一族目中无人惯了。此时才起来,把那娇花软玉般的少夫人狠看几眼,又想到她罗衣能败袁朴同的事,邹敬塘一声长叹,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萧护敢发难。 很多人,是想不到萧护敢在京中发难。包括邹国舅和张守户。邹将军认倒霉,当即喊人来给士兵们上药,又在狱中分发药下去,灰溜溜地侍候大半天。 回去的路上,慧娘对少帅也打心里惊叹。他真的敢?他这么做,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一旦上殿面圣,邹敬塘也可以推翻,说是萧护逼迫而行事。那可怎么办呢? 往外面看萧护,见他一身黑色大麾在雪中更稳得似永远不倒青山,而眉头也不是忧愁,而是思索。他在想心事。 又佩服又敬爱他的慧娘再次喊他到车前,低低地道:“不管怎样,十三总是和你不分开。”换得夫君一个笑容,认真看去,他笑得畅快,真的是不担心。 慧娘也就放下心。 不管是自小的教育,萧护是她的依靠,还是一直以来和萧护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一直是依靠。这种依靠不是明显可见,却像那细雨轻风润入心中,落红虽然成阵,却更化春泥反护花。 马上的那个人脊背坚挺眼神犀利神思敏锐,握住马缰的手稳定又温和,看他一眼,都觉得心中温暖许多。 慧娘在车里揉帕子叠帕子捏帕子,一会儿想到受刑的士兵,一会儿想到英俊的夫君。无意中郡主冒出来,慧娘在心底道,呀,看你嫁给谁? 没多大功夫,他们回到家。而同时,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别进了邹国舅和张守户的大门。邹国舅阴沉着脸,想说什么又忍住!让人出去,起身来他有了忧愁,萧护不依不饶,又胆大到上门威胁邹敬塘。 要是以前可以惩治他,可夹着一个杀乌里合的人,还没有领赏赐。皇上早就说见,一定很想见,全是寿昌闹腾,才拦下来。 看他这样子,分明是逼急了。邹大帅真心不想把萧护和张守户任何一个人逼急,虽然他痛快在野狼谷张守户不得力。萧护和张守户打官司,邹大帅致信太子:“可以伺机收伏。”不想这两个人分明红了眼,带着不扳倒对方不罢休。 怎么办? 三军中有两军拼个你死我活,邹大帅看这不是好光头! 他为太子计,要保全军力才行。 而萧护和张守户,一个要清君侧,一个要造反,肆无忌惮。 正愁眉不展,窗下有人回话:“袁将军带着一个女人来见。”邹国舅听到是他,眉头更紧几分。他同情袁朴同,不过看到他就更想袁相野。正心烦意乱不想见人,袁朴同偏偏跑来。国舅闷闷道:“见。” 什么女人?邹国舅知道自己不甚贪女色,一半是在军中克制习惯,一半是憎恨姐夫江宁郡王左一个右一个。 国舅自己尝试一下,不贪色不能过吗?不是一样能过。 门帘子打起,袁朴同今天来得不一般,牙齿咬得格格响,却又满面春风。邹国舅才疑惑,见他身后转出一个女子,是民女打扮,跪伏在地请安的话都说不全,只会说:“给大老爷请安。” “国舅爷,萧护窝藏钦犯!”袁朴同跪倒,仰面眼中有了泪光:“这是萧护以前定亲妻子封家的表亲,她亲眼认出现在的萧少夫人就是以前的封慧娘!” 当头一盆雪水泼在邹国舅脑门上。 他被冰得直眉愣眼,呆坐于座。再一激灵起来,怒火中烧,狞笑道:“证据何在!”就是火山爆发全砸邹国舅脑门上,也不过就这么大的火气! 邹国舅愤怒了! 萧护不喜欢郡主,娶别人他可以放过去!反正也没有刁难住!可他娶的是封慧娘,那代表什么?收留叛国钦犯? 虽然封家没叛国,可罪名是钦犯。萧护公然迎娶!他……好大胆子! 袁朴同接下来回的,国舅爷火得一个字没听到。等到袁朴同说完了,邹国舅才清醒一半,沉气吐声:“你再给老夫说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袁朴同知道国舅上心了,他推那女子:“你说。” “是,小女子季氏,和封慧娘是表姐妹,我父亲是她的表舅亲,以前时常得见。昨天我在夜市上和她撞个顶面,一定是她,我不会认错!”季氏还是害怕,有些哆嗦。 邹国舅完全清醒:“你几时认识袁将军?” “我不认识这位袁将军,只认识袁相野将军。前年袁将军找到我,让我……因此我找到袁家,” 季氏声音小下去,邹国舅也能明白。他派袁相野回来帮助贵妃灭封家,袁相野肯定是买通过季氏。国舅一下子泪水盈眶,不能再自持:“相野,你死得冤枉,你自己要来报仇是不是?” 袁朴同号啕大哭,扑到邹国舅脚下:“大帅,要给我兄弟报仇啊!”季氏傻瞪双眼,不知道他们哭什么。袁相野死在关外,季氏不知道。回来发葬,袁家去萧家闹事,季氏恍惚听过,也不知道究竟。 邹国舅双手颤抖着,抚摸袁相同的肩头,狠狠掉了几滴子泪水,推开袁朴同,面上现狰狞:“先带她下去,老夫要进宫去!” 国舅爷说走就走,先去见的太子。太子殿下不是当事人,一对袁相野没有感情,二作为旁观者的心态,沉吟一下道:“封慧娘都下葬,当时没有人验尸,现在也不能说不是。伍十三娘来历清楚的话,只凭一个女人的话,国舅你是扳不赢的。” 邹国舅此时才真正清醒,他从太子眼中看出来同样的一个心思,伍十三娘是为宁王报仇的人,轻易动不得! 除非你有证据! “国舅呀,”太子本想劝几句,但见到邹国舅牙齿咬得格格的,他知趣闭上嘴,转而说个能让国舅喜欢的人:“寿昌的亲事,” 外面有人娇滴滴地喊:“太子哥哥,”寿昌郡主来了。她一见到国舅就奔过来:“舅舅,我的雀儿没了,你给我买只好的。”邹国舅有了笑容:“你怎么不好好养着?” 袁朴同把季氏安排好,心急的跟进宫里,问问皇上还在深宫里没出来,就直奔太子这里来。见里面咕咕叽叽笑:“舅舅,又袁家了,我不爱听,那袁相野是个笨蛋才让人宰了。”虽有国舅喝斥声,袁朴同也呆若木鸡! 他呆呆原地站着,偏是个风口。有人拉开他:“袁将军你面色不好?”袁朴同忽然很想落泪,想到袁相野忠心耿耿,自己和兄弟们忠心耿耿,就落一个笨蛋二字! 这个时候,张守户也收到萧护去见邹敬塘的消息,他也生气,但被叶词吓的,多少收敛。在房里团团转得正欢,屏风后走出张夫人,撇嘴道:“你又犯什么病?” “没什么,我走百步。”张守户活动手臂,装着没事人一样:“我习惯打仗,在京里呆得不习惯。” 他造反的事,张夫人也不知道。 张夫人接话道:“你要打仗,也容易,先把姓萧的扳倒!”张守户苦笑又头疼:“夫人,你不要催,小四的事我难道不生气,我心里有数,出气不在一时,你别急!” “我不急?你胆子被狗叼走了!今天倒不敢出气了?”张夫人又要卷袖子和张大帅来一回,手指到张守户鼻子上:“他害了我儿子,我不是你,连个屁也不敢放!”就哭:“可怜小四,到今天都下不了床。” 张守户生气地道:“他腰没有断,还能生孩子!” “这是脸面!”张夫人刮自己脸羞他:“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张守户烦了:“你去吧!”甩手走进去。 张夫人得意收泪:“看谁还拦我?”喊一个人出来,是个面相老实巴交的老妇人:“去吧,大帅答应了。” 老妇人走出来,不是去萧家,是去姚家。萧家的女人们太难认识,她很得力地打听到这宅子是姚家的旧宅,这也容易,邻居们一问就得,不过想到找房主人,也算她有本事。 姚家的人就好认识了,不用三天,找到一个同乡人,乡音说过,大家相亲。她来时,姚家那仆妇正笑:“你来得正好,过年需要人手。”老妇人忙道:“我送东西粗笨活计也行。”那仆妇道:“你跟着我,我正要出门,走吧。” 挎着食盒子,让她捧果盒子,往萧家来。 慧娘和萧护回来后就没有出去,萧护说累了,其实是见到亲兵们伤痕心中不快。他推说十三没睡,拉着慧娘睡下来。 慧娘睡不着,见夫君闭眸养神,她绕一绺萧护发丝在手指上,睁大眼睛瞅着那黑亮的发丝……萧护睁开眼,就见到慧娘目光炯炯盯着不放。 他偏头笑:“这也能玩半天?” “不是,”慧娘噘嘴:“你竟然比我的头发粗。”萧护哂笑:“孩子气!”翻身抢过自己头发再睡,听外面有人轻声喊:“少夫人,” 是杨氏。 慧娘披衣出去,见杨氏神神秘秘地指院子里的一个人:“那是个奸细。”慧娘认真看那老妇人,花白头发满面皱纹,又慈祥又可亲,她笑道:“这话怎么说?” “她来过一回,最近到家里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是新面孔。我和三嫂跟着她们去了姚家,又从姚家跟着她到了,”杨氏在这里卖个关子,小声悄笑:“写着张府。我让十五爷去看过,说是张大帅家。” 慧娘亮了眼睛,夸奖道:“十五弟妹,你们真是能干。”她促狭地盯着院子,有了笑容:“既然敢来,来尔不往,怎么对不住人?” ------题外话------ 周末愉快,一张月票,周末愉快,二张月票,周末愉快,四张月票,要是这样该有多好啊……。 掏出小手帕,给张月票吧,这样呢? 哇,剧情不错! ☆、第九十八章,弄错方向的情敌 吕氏也过来,不大会儿,颜氏和祝氏也过来,只有奶妈们和若荷秀兰应付姚家来的两个人。四个媳妇加上慧娘在正房里头碰头,嘀嘀咕咕说得不时轻笑,笑声带动首饰晃动,又是一片轻响。 “十三,”萧护被搅得睡不好,喊她。 见慧娘眼睛发亮的进来,萧护微微一笑:“在说什么?”慧娘俯身搂住他脖子,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兴奋得笑逐颜开,悄声道:“有奸细呢。” 萧护听完缘由,懒懒打个哈欠,这算什么,正常事!见慧娘坐床沿儿候着自己回话,缓缓道:“去吧,只要你喜欢。” 慧娘喜出望外,她就怕萧护不要自己出手,不要自己管。嫁给少帅虽然好,可有时候他心事重重而自己不能过问,慧娘就闷闷不乐。 怎么不能和十三说说? 她蹦跳着走上三步,又回身嘻嘻笑,放稳身段儿,缓步出去。出去就满面喜色掩不住,对妯娌们乐滋滋:“少帅让咱们自己处置。” 杨氏开心地几乎欢呼,吕氏虽能掌住,也笑得喜不自禁。颜氏受她们鼓舞,兴奋度最高。祝氏温婉的笑着,但是道:“不要丢下我。” 院子里老妇人还不知道正房发生的事,不时对正房上放下来的门帘看,又和冯妈妈套家常:“妈妈是南边儿人吧,和京里口音不一样。” “我是呢,你呢?”冯妈妈含笑,说天冷,倒茶给她们喝。姚家的人不时来送东西,妈妈们从不怠慢。 不过多长的一个心眼儿,也没有丢下。 见这个老妇人话多,一付絮絮叨叨上年纪人的样子,冯妈妈和陈妈妈使个眼色,也来套她的话。 老妇人双手接茶“我夫家姓常,京里人氏,我却是外乡人,在这位管事妈妈手下做活,她提携我,带着我上门送亲戚东西。”姚家的那个妈妈笑容,她知道萧家是姚兴献的顶头上司,也客气异常。 她在姚家日子久,从姚将军小就在姚家,也是从姚将军去军中后,这萧家二字就时常听到。出门有人问:“你是哪家的人?你家将军在哪里?”自然是知道的。 她不太多话,因为不熟。常氏多几句话,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笑听着。 若荷和秀兰在收拾晚上的饭菜,离得远些。常氏也能问候到:“这两个嫂嫂好个相貌,全是妈妈媳妇?” 陈妈妈笑:“一个是我媳妇,一个是我们冯妈妈媳妇。”若荷和秀兰笑个不停。常氏故意啧嘴:“怪道生得体面,妈妈手里调理出来的人,一看就不一般。”又装无意往正房看一眼:“看你们家嫂嫂多,是什么人?” 冯妈妈回她:“是我们爷的妾。”秀兰险些把手中菜丢落,心思一闪,也就明白过来。若荷还瞪着眼睛,险些要问,秀兰见她微启朱唇,故意把手中菜甩几下,若荷就躲:“落我一脸。”这就混过去没有问。 她们走以后,若荷才抱怨冯妈妈:“怎么说奶奶们是少帅的妾?”冯妈妈这才点醒她:“遇到人小心。” “啊?”若荷睁大眼睛,吃吃有几分明白,飞红面庞,心中不自在,含羞道:“遇到一个人,就是奸细不成?” 冯妈妈笑着道:“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秀兰道:“姚家的人来过几个,哪有一个敢问这么多?她有不明白的,难道不会在姚家里问?我们家媳妇多,与她何干!”若荷更红透面庞,还要说一句,听门响,萧北回来,往正房里去。 忙央告她们:“这话别对萧北说。”不然又要听他的话。 陈妈妈了然地笑骂:“你这小蹄子,以前还敢骂他,现在你也下来了。”若荷对羞赧一笑,算是承认。 她越来越喜欢萧北,就一里一里的让下来。 到晚上为这事心里还不舒服,睡下来一直不安稳。萧北大多回房得晚,他回来得越晚,说明少帅越要用他,若荷倒是高兴的。今天翻来覆去,直到萧北回来关门,才想到自己睡不着,幽幽地叹声气,萧北听到进来笑:“你今天倒奇怪?反正你不是等我。” “你说不要等,”若荷还他话。萧北解衣服笑:“你等我?可以不用睡。”见外面热水俱在,匆匆洗了几把到床上来,才把若荷抱在怀里,听她轻声哭泣起来。萧北愣住,只能乱猜:“少夫人骂你?” “不是,” “那你做错事少帅骂你?”萧北没好气:“你怎么又笨了!”再把如柳也骂上:“她远在江南,还能把笨劲儿过给你。” 骂得若荷不哭了,手中帕子往萧北面上一丢,溜圆眼:“你才笨!”又耸眉垂眼:“好吧,是我笨。” 萧北把帕子打飞,对于闷着不习惯:“什么事你说!” 若荷噘着嘴,这是少夫人惯常用的姿势,若荷也会了。 萧北看着面熟,再一想恍然大悟,十三少还是十三少的时候,经常这么着。十三少一噘嘴,小厮们先看少帅什么表情?要是好,就算了。要是少帅也跟着不高兴,就得想法子上去劝劝。 因此养成习惯,对着小噘嘴,先脑子飞快得动,怎么了? 萧北见到小噘嘴就息事宁人的习惯,从那时候养成。他微笑:“你做了什么笨蛋事情,我能为你求的,为你求一求。” “你肯吗?”若荷大喜。若荷生得水灵灵,这一喜悦好似亮了什么。萧北动了情,边解她衣服边道:“你我不分家,有事你别瞒着我。” 若荷凑到他耳边把事情说了,此时衣服尽去,雪白的身子被萧北抱住,萧北的心全在夫妻上,听若荷羞答答问:“秀兰嫂嫂会不会笑我笨?”还有妈妈们。萧北心不在蔫:“嗯。” …… 一时事毕,萧北只想睡觉,若荷还挂着那事,推他回话,萧北含糊道:“你是挺笨的。”若荷恼了:“我笨你不教我?”萧北闭眸:“不用教,还有别人在,你一个人笨出不了事。”若荷气得才缠绵的情意全飞走时,萧北翻个身子对着她,嘴角有笑意:“一个奸细算什么大事!我身边天天转的就是奸细。” 今天进宫真是奇怪,以前是人人躲,都怕郡主,今天却有几个人主动上前来问话,看着热心,心里怎么想还不知道。 若荷长长出一口气,又担心:“你天天遇到奸细?”萧北呼呼入睡。他虽睡着,双眉飞挺入发角,若荷看也看不够的看了半天,自己小声道:“你呀,就会笑话人。” 床前烛台忘换蜡烛,“噗”地灭了。窗纸上黑沉沉浸入房中,有些寒冷。若荷往萧北身侧凑凑,想到白天的老妇人,又气她带累自己成了笨人。 怎么给她也来一下子呢? 老妇人隔上三天又过来,她前脚走开,若荷推说买东西,跟她后面出了门。她手中拿着一块青布往头上一盖,遮住一半面容。跟着老妇人走了两条街,忽然见到一个面熟的人,杨氏也带着一块青布遮面,走在人流中。 看她去的方向,是盯着常氏。 若荷正在喊她,见人流中有人奔跑,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腰中插着短棍,边走边推人,把若荷也推了一把几乎摔倒,起来不及骂,见婆子们揪住一个人,那个人挣扎着乱叫:“青天白日下抢人了!” 正是常氏! “啐!你生得十分颜色吗?我们要抢你!”一个婆子啐了常氏一脸,对着四面人道:“我们是私下里的仇,这婆子老不修,这么大年纪还要勾引我男人,我气不过,来问她一个明白!” 四周的人原本是惊异的,还有人去报官,不能忍耐几个婆子聚众当街打一个老妇人。此时见说话的婆子五十多岁模样,皱纹一大把,而被揪住的常氏分明也是一个上年纪人,说什么老不修的话,都哄笑起来。 几个市井无赖叫声最高:“妈妈们这么大年纪,兴致倒不错,哈,这种事情当面锣对面鼓说最好不过!” 常氏才喊:“她说得不真!”劈面挨了一个巴掌。接下来,又是几个巴掌打得她鼻子里血流出来,那婆子还不肯放,腰中取出短棍,高呼一声:“给我打杀这不要脸的贱人!” 几根短棍一起举起来,带着呼啸风声下去。看的人都惊了,旁边小巷子里走出几个人,慧娘走在最前面。 这人本来是她要揍的,现在被人截糊,慧娘忙走出来看。她身后,吕氏颜氏祝氏也全在,袖子里鼓鼓的,也是短棍。 常氏魂飞魄散,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来,一眼看到吕氏等人,顾不得什么就奔她们而去,好歹是个熟悉的人:“萧少夫人救命啊。” 这一声喊,萧少夫人,惊动旁边小茶馆里坐的一个人。姚兴献的妻子罗氏震惊:“怎么她倒在这里?”听到铜锣响几声,有人高喊:“不许动!老爷们到了!”几个衙役飞快跑来,常氏已经倒在地上,挨了好几棍正发抖。衙役们分开她们,喝道:“当街行凶,跟我上衙门里去!” 婆子们却不害怕,一个一个收棍微笑。 见衙役们分开铁链正要套,罗氏含笑走出去:“且慢!”两个丫头和两个大脚婆子搀扶着她走出去。衙役们退后行礼:“姑奶奶在这里。” 管这里治安的官员,却是罗氏的亲哥哥。 打人的婆子们也插手欠身,短棍还在手里:“少夫人。” 罗氏笑容可掬:“婆子们争风打架,不算什么事情?我恰好遇到,不想是我家的人。请你们先回去,我送她们去公堂如何?” 她面上笑盈盈,而且人早就在茶馆里坐着,谈不上才知道这句话。但衙役们说好,大家离去。不管路边的人怎么看,罗氏走到常氏面前,常氏腿上中了两棍,腰上中了一棍,还爬不起来的时候,只哆嗦着缩缩腿。 见这个夫人轻轻一笑:“我是姚府上的,有话回去问你儿子,他心里明白。”说过带着婆子们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并没有到慧娘面前来行礼。 旁边人议论纷纷:“原来是有原因的。” 慧娘不知道原因,但是不忘记自己的事,对站一旁的杨氏使个眼色,杨氏去扶常氏:“哎哟喂,我的妈妈,您这是惹到了谁?快起来回家去吧。”常氏羞愧地道谢过,不敢再多停留,一瘸一拐的回家去了。 若荷在人群中看呆住,才醒神,见少夫人对自己使个眼色,大家跟着她回家。客厅上坐下来,慧娘出神,若荷送茶,吕氏气愤地道:“这婆娘!她没来过几回,少夫人面前一回也没有请过安,不过是隔院子见到一面,就记得清!就敢来面前求情!” “分明是早就打量少夫人!”祝氏也恼火。她本来不信奸细这句话,心想怎么遇到个人就是奸细,现在有几分相信。 祝氏生气地道:“她是个好人,怎么有人当街打骂她!” 正你一言我一句,少帅回来,大家都不说话,又谈兴还在,不愿意走。慧娘进去侍候萧护更衣,才解他扣子,外面有客来拜:“姚少夫人来拜。”萧护倒帮着慧娘换上见客的衣服,看着她出来。 这房子浅,少帅就在里间坐着。 罗氏满面笑容而来,妯娌们见过退下去。寒暄几句,房中只有两位少夫人在,罗氏带着三分下气问慧娘:“请少夫人告诉我,我们爷在军中受的什么委屈,是什么人而起,又怎么险些命丧在黑棍下面?” 说着就哭了:“不怕少夫人恼,从我嫁他的时候,别人都说少年英雄,可我这心里怕,为他在京里活动几回,好几回有缺,还是京中行走,他不肯回来。这是他不小心说的一句话,让我听到。我……还有孩子,他到底是怎么了?我总得知道知道。” 没几句话,就哭得伤心泣然,慧娘也心酸。说起来这事,就要想到少帅冤枉挨军棍那一回,后来几次回想,少帅没吃没喝没睡的战了好几天,回来就一百军棍,差一点儿也命丧棍下。慧娘和罗氏一人拿一个帕子,相对哭起来,把房中的萧护给忘了。 萧护听得一肚子闷气,他都有让慧娘只当小女眷的心,是迫于情势不得不改。慧娘还是个能干的,有功夫在身,而罗氏真正是个女眷,管姚兴献的事,萧护不耐烦,听她哭得伤心不好就出去,先听着。 两个女眷痛哭几声,罗氏不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又问一遍,慧娘擦干泪水,猛然想到萧护在,忙用话岔开:“刚才在街上你家人打人,是怎么一回事?那婆子怎么得罪的你?” 一看就是得罪罗氏。 提醒得罗氏失声道:“我竟然忘记!”起身插烛似请过安:“街上不能请安,恕我失礼。又见她对少夫人呼救,这才过来,一是请少夫人恕罪,二是也想问问,那婆子是少夫人什么人?” 慧娘愣住,你们家来送东西的人,你不知道? 先随便告诉她:“是个送东西,买过她东西。你呢?为什么气她?”说什么老不修勾引人,一看那婆子是不能再行房的年纪。 也只有街头市井子弟无赖,才信这话。 罗氏忍俊不禁,她也想到老不修这话其实是个笑话。忙和盘托出:“……表姐是邹家的人,现嫁到袁家。少夫人不要气,袁二公子带人来闹事,表姐没有来,邹夫人还气她。表姐是国舅一族,回娘家打听,说我家将军得罪的是张大帅。我说怎么会!要是犯军纪,请娘家哥哥兵部里查过,这件事情也含糊,且没有说我们爷挨黑棍的事。既不是军纪,张家敢动我们爷,他在关外我不理会,他来到京里,强龙还须怕地头蛇!” 慧娘听到这里,就引以为知己。 下面还有话,罗氏气得胸口起伏:“我回娘家对着哥哥哭,哥哥查出来张家有一个人,在什么翠倚院中说过狂话,说什么我们爷再狠,也不怕他。正是今天那婆子的儿子!我既知道,岂能饶他!她儿子跟着张大公子我拿不住,这婆子可在我面前!” 这斩钉截铁的话,听得慧娘眉开眼笑。她这一两年刀来剑去,觉得比以前坐家里爽快得多。才有笑容,罗氏双膝跪下,恳求道:“请少夫人告诉我缘由,让我心里明白明白!”她又哭起来。 慧娘双手扶起她:“起来,” 听里面萧护不紧不慢地喊:“来人!”萧北不用进来,直接到窗下回话:“奴才在!”罗氏一惊,原来少帅却在?她还想接下来求慧娘在少帅面前美言,放姚兴献还京,这一惊就非同小可。听少帅平平地道:“叫姚兴献来见我!” 慧娘和罗氏都战了一下。 里面再没有话出来,罗氏和慧娘面面相觑,慧娘悄声:“你先回去。”罗氏对萧护莫明有些怕,是自己丈夫的上司,拜几拜出门。与姚兴献在路上见面,罗氏在轿子里喊他:“哪里去?”心下忐忑。姚兴献还对她笑:“有事,你又回娘家?怎么不带孩子们?” 夫妻分开。 慧娘送罗氏回来,不先去看萧护脸色,先去若荷房中。若荷有些不安,听少夫人笑道:“你去街上做什么?” 巧了,和常氏在一处。 若荷被少帅教训过二十板子后,对主人时常敬畏。本来不想说,那二十板子总在心上,她扑通跪地:“我想常氏是奸细,又想萧北跟着少帅办事多得力,他时常说我笨,我……”慧娘嫣然:“你这样想很好,不过,可不能一个人办事儿,多危险啊。” 若荷想着那一群举短棍的人,是挺危险的。 罗氏回去,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扑过来闹,又过年事多,就忘了去见少夫人的事。忙到晚上,不见姚兴献回来,问丫头,丫头道:“大爷中午就回来,在书房里。”罗氏奇怪了,又同时想到白天的事,疑惑萧少帅说了自己什么,来见姚兴献。 进门见他淡淡,只抬抬头,和他平时不一样。罗氏装若无其事来问:“回来怎么不进去?”姚兴献没有表情,也不是生气:“和人说话。”又低头看年下请人喝年酒的贴子。罗氏分明感觉到他冷淡,依性惯了的人,过去把贴子一夺,娇嗔道:“进去再看。” “你进去吧,等一下户部里三表弟来,我约他喝酒。”姚兴献往后面坐坐。罗氏把贴子开合着:“三表弟不是外人,到内宅里喝也一样。你不是喜欢梅花,前年给你埋的酒,取出来你们喝,我亲手热如何?” 姚兴献打不起精神,面色平静:“我让人取出来了,正在热,你闻闻,酒香都过来了。”外面有人笑语:“表哥在哪里?我喝酒来了。” 罗氏只能进去,哄着孩子们睡下,自己闷闷睡下。给自己找无数个理由,不是关心你?不是担心你? 还敢不领情?就是萧少帅说的有话,你可以不听!罗氏倒明白,不认为全怪萧护,气涌上来,一气先睡了。 第二天醒来,气得更狠。枕边纹丝不动,这个人竟然不回来!罗氏早饭也不吃,冲到书房里,姚兴献才起来,罗氏冷笑:“好啊,你这习武的将军,也起来这么晚?”姚兴献头疼。 妻子是罗家的娇女,又和邹氏一族有亲,从小父母娇宠下长大,兄嫂也最爱她。姚兴献少年风流,爱上邹氏一族的姑娘,在人家墙头外面吟诗,人家出门敬香,出门闲逛,姚将军当时还是姚公子,时时追随。 姑娘父母骂他登徒子,把女儿许给袁家。姚家为姚兴献求娶罗氏,哪知道这小姑奶奶就是那几年邹姑娘身边时时跟着的人。 还啐过姚兴献:“要你掐花,我们自己会!” 洞房里盖头一揭,姚兴献从脖子麻到脚后根,怎么是她?邹姑娘身边的人,姚兴献正眼也没有看过,因这个小姑娘太凶,时常凶巴巴指着自己鼻子骂,这才记住长相。 当年小,长大了容貌没怎么变,反而更俏丽了。不过姚将军无地自容,当初少年孟浪,以为无赖叫风流,邹氏许给袁氏后,姚兴献羞愤离京去了军中,打过几场血仗,听老兵吹牛:“婆娘就是好用能生,有钱长得好当然更好,没有灯一拉,也不妨事。” 姚兴献的情伤,迅速好了。再回京里,父母议定罗氏,十分满意,哪知道是这个小姑奶奶? 以前糗事全在她眼皮子下面过,罗氏又爱说爱笑爱伶俐,一说起当年旧事,姚兴献都怕了她。又生下一儿一女,十分疼爱她。 今天姚将军一样头疼,少帅要行大事,不许任何一个人乱动。妻子不知道,私下里去寻张家的事。你寻就寻了,往少夫人面前说什么? 显摆吗?不是。妻子是想自己回京里来。 他知道和罗氏说不清,罗氏也不会听自己说清楚,就不说话,起来自己穿衣唤人打水洗漱。罗氏从嫁给他没受过这种对待,微红了眼圈,嗓子也颤抖了:“你,不识好歹!”把门摔得一响,回去了。 姚兴献松一口气,要他像少帅对少夫人那样责备,他不习惯,罗氏也不服。她肯回去,不和自己吵,谢天谢地。 大年下事情非常多,罗氏到中午才有空闲,故意装作闲闲地问丫头:“大爷出去了?”她在姚家十分趁心,丫头们还没有意识到夫妻生分,回话:“约本家的五爷在喝酒,对了,又赶着让人送一桌上好席面给萧少夫人。” “听错了吧,是给少帅的吧。”罗氏鼓起嘴,还要给他送席面?这个丫头是在她面前最得用的,打听得最仔细:“我特意问过,大爷让送席面去,又加一句,说是给少夫人的。”罗氏心头“嗡”地一声,人几乎坐不住。 萧少夫人笑语嫣然,是个好容貌。她不是男人不喝酒不是自家将军上司,怎么单送给她? 竭力要找出萧少夫人和当年邹表姐相似地方,太用心思,还真的让她找出来几处。 美人儿,不是眼睛大,就是眼睛有神,全是小嘴儿,鼻子肯定直,肌肤白得多,从这几点找,共同点太多。 罗氏慌了,眼睛一酸,几乎泪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 慧娘和萧护在用那席面,抿着嘴儿笑:“这是他欠我的。”萧护白一眼过来:“为什么事欠下你的?”慧娘侧侧面颊,自己无端娇嗔过,才偏着头支肘笑:“姚少夫人是关心自己丈夫。”她低下头:“十三也是。” 她回想去年在军中,少帅伤好就和自己算账,饶是他算过账,出帐篷还要听一堆人说话。其中就有姚兴献:“别惹少帅生气,请你喝酒。” 今天是姚将军兑现诺言。 她还是不知道萧护生气,是自己偷看了他的光屁股。 萧护回想去年,目光柔和几分,亲手把盏:“来,这桌子酒,我是沾了十三的光。”慧娘贴住他:“你对姚将军说的什么?” “没什么。” 慧娘忍无可忍鼓起腮帮子:“我快不如你的小厮!”萧护微乐:“好,我告诉你,你去教训那姚少夫人,让她不要再自张主张!” 慧娘的嘴微张,萧护亲了一口:“我说过,这次到京里,让你趁心如意。”慧娘半天没愣过来,让自己满意,那就是洗来冤枉? 平时疑疑惑惑,也许夫君早知道。今天猜是的,明天猜不是。他真的知道? “吃饭。”萧护见她呆呆,逗她道:“你吃过姚家的酒,就去训姚家的人吧。”慧娘无奈地一笑,也依从:“少帅有安排,当然让她不要乱有举动。” 想到刚才在街上,衙役们对着罗氏道:“姑奶奶。”慧娘说给萧护听:“她是个有算计的人,安排得倒不差。” “卷进这事里来,再不差也得听军令!”萧护说过,慧娘老实闭嘴。 吃过姚家的菜,中午休息过,慧娘听从夫君的话,去往姚家来。罗氏在家里左难过右难过的,一个中午没吃下几粒米。丫头们不知道怎么了,正劝她休息,萧少夫人到了。 罗氏说头疼,正在用袖子遮面,咬牙说请,也没有人看到。 慧娘进来,心里好大不落忍,人家爱丈夫不是吗?打的对!可少帅让自己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反正是对付国舅和张守户,慧娘就得帮着。 罗氏看慧娘,眉毛那么的娇柔,腰肢儿纤细,表姐当年也是这样的吧?当年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眉毛好,小蛮腰。弄错的罗氏硬生生的扯到姚兴献身上,居然扯得很有情节。 吃醋的女人很可怕,独把少帅丢出剧情。 罗氏酸溜溜,对着慧娘的晕红面颊:“少夫人中午吃的有酒?”她脑子里出来场景,姚兴献和少夫人坐在关外草地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然后……。夕阳西下,红霞如幕布般落下,黑暗遮住一切,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凭想像。 慧娘含笑低声:“以后不要自己行事。” “嗯哼。”你自己不行事?喝水都问少帅? “少帅也是好意。” “嗯哼。”他是个傻子。 慧娘越是和气,罗氏越是着恼,几乎悲泣泣。这是我的丈夫你知道吗?萧少夫人走以后,罗氏坐卧难安,她!咬着牙想。再轻吐一口气,她! 姚兴献匆匆而来,他和亲戚喝酒,喝过才知道少夫人来。而少夫人不是来见他的,心想不见还好说话。 他半带酒气,手扶门棂:“咦,少夫人走了?” “走了!人家有丈夫,难道住我们家里!”罗氏黑着脸,姚将军喝多了酒没看出来,哦上一声就要走。罗氏忍不住,尖声嗓子道:“站住!” 这一声尖的,廊下的丫头妈妈都伸头看,见大爷顿一顿,而少夫人奔出房门,一把揪住大爷后襟,再怒目对家人们:“下去!” 所有人作鸟兽散。 姚兴献莫明地有气,觉得妻子这两天发疯,就像一些老兵说的,刚回家时她欢天喜地,呆上几天以后,媳妇就要犯病。 他知道罗氏不是这样的人,她一直贤惠温淑伶俐过人。姚将军不去找自身原因,忍耐道:“客人还在。” “红杏,往书房里送酒,送一大坛子!”罗氏提高嗓门,丫头答应着,飞快去了。罗氏揪紧姚兴献衣服,红了眼圈:“你给我进来!” 姚兴献是怕家人们看到,才随她进去。没有表情坐着,那脸上写着几个字“有话快说!”罗氏伤心得不行,脑子里不是美貌的少夫人,就是当年美貌的表姐。她用帕子掩住脸痛哭,边哭边说:“你是我的丈夫,不是她的丈夫,她难道没有丈夫?” 少帅在这种时候有个位置,罗氏大哭道:“她丈夫难道是好性子,竟然能容忍?”姚兴献冷淡地道:“她丈夫好不好,我不知道,自从她婚嫁后,我出京没再回来。回来就有了你,再没有见过她,你难道不知道?” 他说的是当年的邹姑娘。 罗氏接着数落他:“当年看你是个好人,”清醒几分,开始哭表姐:“你当年不要的人,我捡来要了,他就这样对我?当年你说他浪荡薄情,今天真让你说对了?” “你怎么这样说我?”姚兴献火了。 “还有我的好姐姐,你当年眼空心大,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嫁到袁家你吃过好些亏,是你自找的!”罗氏接着哭。 姚兴献气得不行:“你怎么这样说她?她是你表姐!” 罗氏虎地站起来,带气泪眸瞪起来:“我还不是为着你,”她冷笑,一滴子泪水滑下来:“那年春天,我们赏桃花,你跟着,穿件白色衣服装倜傥,姐妹都笑你,说你看着不稳重,表姐红了脸,为撇清,当着姐妹们骂你,说你脸那么黑,穿白衣好似黑白无常!” “砰!”姚兴献难得发怒,砸了桌子。 “你拿她当个宝,人家拿你当个草!那天回去,我问表姐,真的不喜欢你,表姐说嫁给阿猫阿狗也不嫁你!”罗氏冷冷对上。 姚兴献怒火中烧:“说,你给老子今天说个干净!” 罗氏一点儿也不怕他,一昂脖子:“当天晚上回去,丫头们在食盒子里捡到一块帕子,上面写着两句情诗,后来证实是你的!”姚兴献几乎晕过去:“不是我!” “帕子是你的!”罗氏瞪着他:“我衣服浸了河水,你给我擦手,你不记得了?”姚兴献一口气几乎没提上来,手指罗氏:“你你!” 罗氏哼了一声:“你应该感谢我,表姐当时一句好话没为你说,反而说你风流浪荡不是好人。那帕子被烧了,一家人气得要死要活,为表姐找亲事,后面的你也知道了,表姐定亲袁家,你气出京里。” 姚兴献脸涨得如猪肝色,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你,好!还有什么!”他暴喝。声音太响,罗氏吓了一跳,不甘示弱的也提高嗓门:“我见你走了,伤心有半年过不来,嫂嫂为我说亲事,问我喜欢哪一个,我说个个登徒子,京里的没有好人。倒是喜欢表姐的浪荡姚公子,看起来并不浪荡。嫂嫂说你年纪大得多,三岁才正合适。我说算了,也许人家在关外浪荡,去关外定亲事。嫂嫂和哥哥商议,再来问我是不是中意你家,我说行。” 姚兴献瞠目结舌! 见姚氏哀哀地哭起来:“你是我容易得来的吗?我嫁给你,有半点错处没有?你是我的丈夫,不是人家的丈夫,你冷落我,就会对人家殷勤……。” 房外虽然只有北风飘,姚将军也明白过来,冲过来大手捂住妻子口,沙哑着嗓子:“傻子!仔细家人们听到笑话!” 罗氏扑到他怀里:“你不怕人笑话,我怕什么!你如实地说,是不是心里想着人家?”她说的是萧少夫人,姚兴献却误会成邹家表姐,他恨不能剖心掏肺:“自从那年离京里,才知道自己年少轻狂,喜欢她什么?当年荒唐!” “那这一个呢?”罗氏满意了,也猜出丈夫说的是邹家表姐,再来问萧少夫人。姚兴献糊涂:“哪一个?” 罗氏攒眉:“眼前这一个!”姚兴献抱紧她:“小姑奶奶,我只喜欢你,心里只有你。”罗氏虽然还想问,可眼前丈夫温柔重要,向他怀里倚过去,轻轻的嗯了一声。 ……。 常氏挨一顿打,回去问过儿子知道原因,母女皆恨,恨过就是把张夫人交待的事办好,可以解恨。 她再次上门有了缘由,拎着几个果子,说是道谢那天的事。冯妈妈笑话她:“你这老货,这把子年纪还有争风的精力?” “妈妈看我像不像?我什么年纪,还当老不修。”常氏含羞带愧,别的人都笑。只有若荷一个人是怜惜的,取一块新出来的点心给她:“自己要当心才好,上年纪的人最怕腰上受罪,就是我,没事还腰痛。” 常氏眼睛一亮:“姑娘腰痛?我有个好大夫,就我挨了几下,第二天就能起来。你明天当不当值,我陪着你去看?” 陈妈妈笑:“小小年纪哪里有腰?”若荷却和常氏约定:“就明天吧。”常氏一身轻快地出了门。 她怀中有一小包子东西,今天没有找到机会放,但是明天呢?后天呢?只要和厨房上的这几个人熟悉了,总有机会放。 ------题外话------ 最近一更,亲们,仔前面双更的,存稿极少,大多是当天手写的,也许不应该逼自己太狠哪。 见谅,先日更一万。亲们不要不爱仔,仔很爱月票子的嘿嘿。 求可爱月票。 ☆、第九十九章,你家有病 常氏每天进展都回报给张夫人:“等和那小娘子熟悉,厨房里可以任意呆着,可以办事。”张夫人天天急不可耐,听说还要几天,火冒三丈:“有没有药,洒在她身上,传染一家子人。”常氏故作为难,其实是收钱才办事情。 见张夫人走来走去叫嚣,只是不提多加钱的事。常氏道:“他家里妻妾多,这一个是厨房上的,要是先传染后传染上的,警惕了倒不好。” 张夫人没有话,常氏出来安排医生,找一个人冒充,明天好哄若荷。又担心若荷变卦,担心好几回见天明,好容易到下午,若荷出来,和常氏有说有笑走。没走几步,就说累了,又说没精神。是个女眷,包头掩臂的常氏没有怀疑,反而笑她:“这么小就累,等下好好看看。” 见一个深巷子,若荷不疑有它的走进去,见墙角有梅花,看了一回很有兴致,同常氏再走。 常氏边走边道:“这是个有名的医生,她的名气是不外传,早年遵祖训治病救人,我才有缘份知道他。今天为带你来,我昨天好求了他半天。不过许给了你,也没有办法。” 若荷笑问:“女医生不多见?” “人家是家传的。” 这么说着,到了院中,常氏喊门,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白净面皮,生得富泰:“哟,常嫂子,你来了。” “我带人来了。”常氏堆出来笑,又推若荷进去。进去见挂着一个像,常氏说是医圣,若荷也不认识,坐下来,犹豫不决地解开包头的布,面色黯淡。因要把脉,又不肯伸手。常氏和妇人好说歹说才肯伸手,常氏代她卷袖子,这一卷上去,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见红斑满布手臂上,衬得手臂白处白生生如玉。 可那红的,看着就更吓人。 若荷一把揪住那妇人,生怕她跑了的模样,低声恳求:“你得帮我治,我得的是麻疯。” 院子里有只猫跑来,听到两声残绝人寰叫声:“啊!”那猫才要跑,见跑出两个人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麻疯?还不赶快跑。 若荷最后出来,回家去先洗干净手臂,再见少夫人,有些喜滋滋:“成了,那药粉我全撒她们后背上了。” 慧娘赏她十两银子,同时对房中另一个人一笑,这个人儒巾应该斯文,眼角有道伤痕,平添几分杀气。 马明武到了。 马明武笑得含蓄:“少夫人放心,包管有效。”他是昨天到的,到了以后见许多女眷,也担心奸细二字。慧娘就说起常氏,声明想教训她一顿。马先生是个文人,文人大多是爱动嘴皮子,不爱动拳脚的人,斯斯文文一笑:“张守户缩头,张夫人跳出来?让他张府全家都不敢露头的好。” 就有了此计,这是一种能让人发疹子的药,算是接触性过敏源的一种。若荷事先服过草药,倒不要紧。 马明武从哪里弄来的这药,慧娘没有过问,也许是深山得来的,也许是闹市求来的,有用就行。 两个人闲闲坐着,在说孟轩生:“是三姑老爷定亲的小姑爷,家境一般人有志气,少帅带他来京里,才出去,等他回来,让他拜马先生,少帅也对先生说过?”马明武微笑听着,再打量当年的十三少。 以前就是俊俏人,换成女装后,轻匀脂粉,水灵灵的如水中红萏。从她气色舒展上,可以看出来少帅当年爱她,现在还是爱她。 马先生小小的回想一下去年的十三少,慧娘是去年成为十三少的。帐篷里少帅逼迫当小厮时,十三少哀哀痛哭,她哭起来面容半点儿不走样,和伍林儿哭兄弟受伤的那种“哇咳咳”地捶胸顿足分明两样。 当时就知道这是个姑娘! 马先生当时震惊! 震惊过就赶快去看袁为才发现没有。少帅分明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的只是要她在身边。马先生不用怎么想,就知道十三少是谁。他当时吃惊,回去后推敲半天,少帅敢这么做?佩服萧护胆量。 可笑袁为才这家伙,京里兔儿爷只怕见得多,丝毫没有发现。马明武一方面提醒少帅注意,一方面和袁为才闲闲说起十三少,有些不满:“这小小年纪,生一张女人一样的脸,跟我们家里那个,那个,” 他装脸红说不出来,袁为才接上话:“兔儿爷。”张口就来,可见在心里早推敲过。马明武和他相视而笑,是从袁为才到军中后,从来没有过的推心置腹。接下来大谈特谈这兔儿爷,从后军中那爱扭腰走的小张,说到中军没事就脸红的后生。 像女人的男人还有很多。 袁为才没怎么疑心,马先生功劳也不小。 此时看少夫人,红晕如春风下桃花,活泼泼的在面上。眸子里有关切,又含笑在道:“三姑老爷家的小表妹,少帅视为亲妹一般,”停下来想想,少帅对表妹堂妹们都似亲兄长。慧娘再回一句:“年纪最小的这位表姑娘,大帅和夫人也最疼爱。” 马明武只是笑,少夫人头上紫英簪,耳上祖母绿耳环,看上去也是最受疼爱的。慧娘没注意到他心思,满面春风道:“少帅要带小孟先生出息,想来想去,只有马先生最合适。先生,少帅来京里必有大事情,小孟先生就交给您了,千万不要耽误事情才好,您说是不是?”、 她说得再委婉,马明武是什么心窍,一听就明透。马先生打一个哈哈,也委婉,他是委婉地提醒:“少帅来京里做什么事情,没有对少夫人说的,我也不方便说。” 慧娘飞红了面庞,垂下眼敛:“是。” “不过少帅做什么,都是疼爱少夫人的。”马明武微微而笑。少帅有清君侧的想法,还不是怕夫妻不长久。封家头的钦犯罪名不抹去,以后迟早是个把柄。 慧娘难为情,胡乱用话来掩饰,正问马明武妻儿如何,孟轩生摇摇摆摆走进来,见到有客人在,对他笑一笑,长袖执起往上一礼:“见过少夫人。” 苏云鹤也说他自认为是外人,孟轩生心想还没有成亲,这表嫂二字是万万不能喊,不能让人看自己高攀。 其实也就高攀过了。 慧娘笑指:“见过马先生。” 这是萧护提到过的,孟轩生私下里问的小厮,知道这是军中幕僚,以前也是跟萧大帅的,不敢怠慢,过来见礼,坐下后,才敢认真地看他。 一个书生? 还很文弱? 打仗时他站哪里? 少帅马后面,还是大军马后面? 这是小孟先生对头一面的看法。 苏云鹤兴冲冲走进来,手里端着个鸟笼子:“表嫂,表嫂,我给你弄只好玩的。”慧娘抱怨他:“大呼小叫的,让你表哥听到,不骂你?”表嫂对表弟越来越喜欢,表弟在,少帅全打骂他去了。 “我在门口问张伯,说表哥不在。又说来了客人,张伯神神秘秘的让我来看,”苏云鹤一手端鸟笼子,那眼睛“嗖”地就奔过去,又惊讶又喜欢:“马先生,小马先生,哈哈,你几时来的?” 孟轩生一听苏小弟也认识,马上侧目,苏小弟认识的全纨绔,比如永宁侯石明,就会高谈:“金石木砚,没有我不知道。”苏小弟就要跟上:“你有惊堂木吗?”石明就愕然,他不是升堂的大老爷,还真的没有。南宫复就一展笑颜色:“你辈都是俗人,来来,尝尝我的三分点舌羹。” 接下来絮絮:“鸡信鸭信,一碗汤多少只鸡鸭,”孟轩生跟出去一回,很不愿意再去。 见马明武手指住苏云鹤:“且住!表公子,你这架势像是要扑我怀里,我老了,经不住你折腾。我昨天到的。” 他不过三十来岁,就说自己老了,苏云鹤顿足大笑:“你是怕了我吧?” “怕你?五舅老爷如今还是名士?”马明武笑得别有含意。苏云鹤更大笑:“你不在,自然名士!来来,马先生,听说你在表哥军中很是威风,我来问你,”手中鸟笼子一提:“这是什么鸟?” 笼子里有只画眉,一看就知。孟轩生正不知道什么意思,听马先生扬眉:“雎鸠!”孟轩生急了:“先生错了,这分明是只画眉。”马明武对着苏云鹤笑:“公子已长大,岂不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你跟着少帅出来,不思上进,弄只鸟在手里,只能是有思幕成双之意,难道你还是孩子,不做妇人之想?”、 孟轩生呆住。苏云鹤大笑:“你骂得我好!”马明武在萧家时,父亲五舅老爷最爱和马先生打机锋,打到萧大帅都要避开,怕了他们。 马明武只手掂起茶碗盖,徐徐而去浮沫,也是一句话出来:“这碗里是什么?”孟轩生急忙去看,一个人在心里喃喃着猜:“银针?雪芽?”苏云鹤道:“烂草根子!”马明武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五舅老爷的儿子。” 孟轩生急忙问:“这话怎么说?” “当年神农尝百草,其中就有茶,神农都说是草,这是今年夏天的新茶,掐下来有几个月,又揉又烤,还不是烂草根子。”苏云鹤意犹未尽,又要张口,马明武抬手挡住:“我是来当差的,不是来和你斗口。过几天吧,我们带上酒,好好的说上三天三夜!” 苏云鹤对他扮个鬼脸儿:“好吧,饶你这一回。”马明武一晒,见表公子这才把画眉给少夫人,欣然有得色:“我花了大价钱,可恨石明那厮,家里有只好的,不肯拿出来打赌,我自己买一只来,送表嫂玩。” 那鸟生得一道白眉,极是秀气。慧娘也是个爱玩的人,一见就爱上了,拿点心捏碎逗它:“会叫不叫?” 院门大开,萧护带着萧拔萧执进来,苏云鹤一下子慌了手脚:“表嫂,这是你自己买的,不,是你让我买的。”马明武笑得不行,起身出去迎少帅,抽空儿调侃表公子:“我借你胆子,你就大胆子一回不行?” 一年一年长大,和小的时候没两样子。 “你自己留着用吧,”苏云鹤整衣服,先殷勤的出去迎接。慧娘太喜欢这鸟,端着到厅口儿给萧护看,萧护没问哪里来的,让慧娘出去:“马先生来,亲手整几个菜来。” 当天又请来姚兴献王源鲁永安三个人,一直喝到半夜三更,马明武不能回下处,和苏云鹤抵足而眠。两个人谈兴高涨,孟轩生一夜没有睡好,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被萧护瞅了一眼,脸红半天。 ……。 张府有病人的消息,是下午传出来的。张守户估计没有想到有一队综合素质的在对付他,管散布消息的散布消息,管议论的就在人堆里议论。 先是头天常氏回去回张夫人:“不得了,那小娘皮得的是麻疯。”张夫人哈哈大笑,得意忘形:“老天开眼,她们去到京里,一定是到处乱走,男人们得了,再给她们。”晚饭眉飞色舞,说了又说,把张守户和几个儿子全恶心得没吃多少,躲出去重新再吃。 夜里张夫人就发作,痒得睡不着。张守户自娶了表妹,就和她分房睡,到早上才知道。张夫人战战兢兢:“不是麻疯吧?” 请几个医生,说疹子,说虫爬的,还有说桃花癣。张守户大骂:“冬天哪有桃花癣?冬天有什么虫!”医生反倒定定看他,就没有人放虫?最后请来太医院最老的医生,医生脚还没有出门,外面消息就传开来。 “张夫人什么病?请老太医?” 先是两个人在闹市里拱手,大声道:“啊,年兄。” “啊,贤弟!” “年兄匆匆忙忙,往哪里去?” “贤弟啊,东城角子里有几个乞丐,像是得了麻疯病。这不,我家侄子不懂事,前天去东城合和楼玩了一夜,回来就不舒服。我得为他请医生去。” “合和楼?那是烟花地啊,年兄啊,好像经常有乞丐乞讨。”那贤弟面如土色,就要脚底抹油:“您快去。” 年兄一把抓住他:“贤弟,你认识太医院的老太医,来,可巧儿遇到你,帮个忙,帮我去请。”贤弟恨不能给他一巴掌:“老太医才让金虎军的张大帅府上请走,说他夫人也浑身作痒……。啊!” 说到这里闭嘴,年兄急了:“张夫人也是这样?她又不去烟花地方。不是我急得要死,都说几个乞丐是烟花地的入幕之宾,那下等的没客人,忍不住就寻乞丐。”贤弟面容扭曲:“年兄你放手,不是入幕宾,也能得上。” 撕回自己衣服,恨不能拔腿就跑:“年兄,你去张府上请吧,张府上……。小弟走了!” 旁边的铺子多,打铁的,卖绸缎的,珠宝玉器铺子都有,人人都忙自己的事,等到话入耳中明白过来,那两个人一个也不见。 唯一记得的,就是他们衣着不差,翩翩佳公子般,又一口好官话,好似京中官员。 麻疯这种病,一般人遇到就躲。因为这年代没有好医生和特效药,又传染性强。很少有人拿自己生命开玩笑,以身试病去研究。 只听到这两个字,消息马上传开。 张守户晚上知道,已经晚了。他在书房里为夫人病烦恼,又骂儿子:“约好的人怎么不来?”因为母亲有病,张宝成亲自去见常氏。张玉成病在床上还起不来,张金成答应:“我去看看。”张守户还骂:“老子不是随便见的,看什么看!” 约的是几位大人吃酒。 张金成打马出去,先到最近的一个御史家里。才在下马石前,见那大门“啪”地关上,张金成才骂一句,门缝里有人惊恐万状地喊:“我们爷不在家,张公子请回吧。”张金成马上明白,在肚子里把这一家骂得烂死,还想再去第二家,在路上见到一个熟悉的公子,才拱手要问好,那个人面上一惊,惊魂未定状,随即马上一伏身子,打马而去。 他太惶急了,马蹄险些撞到人。那人闪避,又撞到路边摊子,摊子是个卖吃食的,险些被锅中油泼中,跳着脚骂:“混闯你娘的,你不长眼吗?投胎吗?奔丧吗?” 雪夹着北风打在张金成面上,他一点一点的明白了。转头打马回家门,见一个小厮乱跑过来:“二爷快去,夫人快不行了。”张金成恼得一马鞭子抽倒他,不解恨,又踹了几脚,踩得小厮地上乱滚,才骂道:“你娘才不行了!” 问父亲,果然是在母亲房里。他才进去还没有到床前看,张宝成奔进来,气喘吁吁:“不好了,那常氏也发病,他儿子害怕,要把她送城外化人场去,我追到城外才找到她,她……和母亲一样!” 张守户父子目瞪口呆,床上的张夫人一个字没少听,连声叫着:“哎哟哎哟,老大,小二小三,再把小四抬到我床前来。”张金成看母亲,才半天不见,母亲面上脖子上,露出来的手上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斑。有些抓得稀烂,血淋淋的看着人惊心动魄。 张守户暴跳:“你还想把小四也惹上!”他身体强壮,那药交待过了一夜有些下去,他没有起红斑,也觉得身上痒。最要命的是,想出来的痒,是无处不痒,具体哪里痒却不知道。张守户也暗暗害怕。 张夫人是从来没有过的气怯,奄奄一息地喊儿子们:“老大,你别过来,你就站在那里听就行了。春喜,” 高喊几声叫不来,张金成出去找,见春喜缩在下人房里发抖。见三公子来找自己,应该是找自己去侍候夫人才是,春喜魂不附体地大叫:“我不去,我还有老子娘,我不想死!”张金成抬手就要打,春喜一撸袖子,没命的叫:“我也得了,公子你离我远些儿吧。” 春喜有一身好肌肤,雪白如莲藕。张家四个公子眼馋她,都堵住她摸过。此时那手臂上几点红,红得好似雪中红豆,但是足以吓死人。 张金成往后就退,回母亲房中,见到多了一张春凳,张玉成最疼母亲,让人抬自己来。张夫人此时也顾不上骂他来,对着小儿子泪汪汪。春喜不在,只能使唤儿子们:“老大,你去那镶螺钿乌木匣子里取钥匙,几个小的,对,就是这几把。” 和着泪水一一分派:“银票,你们兄弟四个分了,我死了,你爹是个没良心的,一定再找填房,与其等他分给别人,不如先给你们。你们都没有成亲,珠宝四个人均分,我妆台上匣子里的,单给小四。铺子房契,兄弟四个平分,田契,小四多占一成。还有……。” 都交待下来。 张守户本来就火,是窝火没处发,现在听到夫人的私房,竟然比府中的还要多。知道这个人管家昧私房,张大帅气得一拧脖子走出来,雪地里滑,人注意力不集中,只气去了,又差点儿没摔倒。 他跺脚,独自带马,往元宝巷子里茶楼上来,打算见南宫复。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了,铺子里人见到是他,吓得人一缩,又乞求可怜的看过来,意思张守户看得明白,您不要再来了,我们怕死! 张守户恼得直想把铺子砸了,再看对面茶楼。茶楼里虽然不好公然关门,但是从小二到掌柜的全可怜巴巴,意思是您不要进来了。 张大帅怎么能受这种气,一甩衣角,大步走进茶楼。才进去没上楼,有一个人尖叫:“麻疯病的张大帅!快走!”这茶楼生意不错,坐的有七成人。见一个往外跑,其余的挡也挡不住,全跑了。 张守户也夹在中间往外跑,他狞笑着,说这话的人是谁?他才一出茶楼门,见对面铺子“啪啪”开始关门。愣一愣,听身后茶楼也“啪啪啪”在上门板。 几个小二从没有这么勤快过,嘴里失火般喊着:“快快!晚了他又要进来了。”还有人高喊:“把他脚踩过的地,碰过的东西全用开水煮!”当武将的耳光灵光,听有人怯声道:“张大帅今天来没碰东西?”就踩地了。 “笨蛋!他以前没碰过吗?快把他用过的茶碗找出来,砸了!”这人是个多少知道的,麻疯这病的间接传染,就是碰过的器具物品手巾全能传播。 张守户快气死过去,只死死盯住那高喊的人,直觉上这个人一定有古怪。那个人对京里像是很熟悉,左一转,右一拐,而且边走边高喊:“快跑啊,麻疯病人张大帅出来了!” “哄”地一下,潮水般人乱了。这也难不住张守户,他也是混战中寻找敌人主将的好手。大喝一声,手中同时把衣前襟扎在腰带上,双手扳住最近的一个人,那个人连声叫:“我家中有老娘,膝下有孩儿,你饶了我吧,” 脑袋上一沉又一痛,麻疯病人上了他的肩头再上头顶。街上人乱,正方便张守户踩着人头追。没出一条街,人全跑光了,张大帅跳下地,死死地紧追不放! 他和萧大帅一样,也正是年富力强的中年,一气追出去好几条街,也高声喊:“抓住前面那贼!”街上的人不知道听谁的?那个人对京中道路也不是太熟悉,一刻钟后,被张守户堵在死巷子里。 他还沉稳,慢慢转过身子,是一张平凡的脸,混入人堆再也不好找的那种。安然地道:“张帅,你好!” 张守户大喝一声,手中无刀剑,只空拳攻出去十几拳。那个人也空拳相还,三招一过,张守户跳出战团,面上阴得似要把他千刀万剐一般:“你这是军中的拳法!你是谁!” 国舅不会出这种下作阴谋,只能是萧护小儿! “萧家小儿在哪里!”张守户慢慢解衣服,大有今天不说,把你打死在这里的架势。两边是墙头,墙头内忽然飞出几条飞索,那人手攀住,大叫一声:“张帅,你杀的人多,你自己好好去想!” 人如飞仙,被飞索渡走。 张守户恼得浑身冒火,最近的一个门,踹开就闯。里面有人出来喝问:“你什么人,乱闯人家中!”张守户一拳打倒,冲到后院,见有一双脚印在,深深印在雪地中。 这两边不止一家,张守户再闯别人家,好几家院后有深脚印,而住这里的人一脸懵懂,还来质问。有人见他凶相必露,操起扁担就打,被张守户闪过去,狠狠一脚踢倒!大步出门,见自己马跟来在巷子外面,上马往南宫复府上去。 马后面,跟着几个男人拎东西喊打:“抓贼了!” 看上去张大帅很是威风,比在战场上要威风。 马跑得快,张守户骑术本精良,人流中也快马而过,一气到了南宫复府外,大喝一声:“我是张守户,让南宫复来见我!” 丢下话,就转回府中,不管你南宫复气暴露关系也好,恼不应该也好,张守户忍不下去了,说反总是不反,全是黄口小儿! 老夫纵横战场数十年,再不能忍耐下去! 回府中头一件事,吩咐自己亲兵:“点齐人,去到那巷子里,把这几户人家给我抓来,老子要审他们通贼!”二门里只有小厮们跟着,一个一个交待:“给将军们送个信,就要开始了!再见……这几位大人,告诉他们,要怕老子是麻疯!就不要来!” 问儿子们,还在夫人房中。张守户进来看夫人,脚迈进房门忽然一愣,他打人追人出了一身大汗,这身上的痒像是没再有。 这一想,手臂上又痒起来,卷袖子看,几个小小红点。因为小,张守户瞅着像自己有一年发疹子,那是在野地里没有粮草,吃坏了东西。 他心中一动,想到街上消息的传播,有人所为,那不见得是麻疯。太医院的太医还说是!一脚进门里,先命:“再请老太医来看。”见四个儿子全面有悲伤,当老子的破口大骂:“我死了吗?你们全哭丧着脸!” “我要伴母亲在这里,我不走!”张玉成叫起来。他自中了自己的春药以后,面黄肌瘦的没有人形。张守户想了想,咬牙拼一个儿子留这里,看看能不能传染上。他这样一想以后,觉得手臂上那红点,倒不怎么痒了。 喊上其它的儿子们出来,到书房里骂:“你们不怕全染上!”不能四个儿子一起拿去试。正骂着,请太医的小厮先回来:“太医说有事不得来。”人家是不敢来。张守户气圆了眼:“有一天,老子宰了这目中无人的东西!” 此时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是麻疯?太医都不敢来了。是麻疯?分明有人作为。张大帅气了一个倒仰,骂人的气力都提不起来。 他不知道南宫复马上去见石明,也很生气:“和这莽夫就是不能成事!我和他素来表面上交往不多,他在我府门外大喊,又是人人信得他的这种时候,让人怎么看我?”石明阴森森:“赶快布置,再过几天,听说诸王要进京,更不好办,得在诸王进京前成事!” 萧家里得到消息,萧护和慧娘都笑。见天晚了,院子里本有一株老梅,鲁永安又送来两盆子花房中盆景,上面红珠子结得累累可爱。夫妻携手赏花过,进来用晚饭。侍候的不是水兰和小螺儿,而是冯妈妈。 在桌子上扫一眼,见全是热菜这才放心。萧护知道她意思,又见慧娘乖乖低头扒拉饭,笑道:“妈妈请出去用饭吧,我盯着她,不让她吃冷的。” 冯妈妈是无奈,那些冰果子怪东西,还不全是你弄来的。当着慧娘的面说了一句:“保养身子,才能早日有小哥儿。” 慧娘的头就更低,就快趴到饭碗里。还要乖乖答应:“知道了。”萧护帮着她说话,冯妈妈才走。 慧娘难为情地看自己夫君,低声道:“让妈妈担心,我再也不吃了。”萧护变戏法般桌子下面取出一盘子路边上羊头肉:“妈妈们是经心,咱们要还是在军中,有什么吃什么。”哄得慧娘笑嘻嘻。 边吃边往外看冯妈妈会不会进来,又告诉萧护:“弟妹们不高兴。”萧护回答:“不高兴你也管得着。”也许夫妻生分,也许是自己无事犯小性子,就和十三一样。不过还是多问一句:“老七又打媳妇了?” “不是。”慧娘飞快地吃着,生怕冯妈妈进来自己吃不着。故乡水,故乡菜,对每一个人都有吸引力。 萧护不会接着问,又不是兄弟们不喜欢。他闲闲地问慧娘:“新年里你要住哪里?”换了慧娘一个白眼儿,还嗔怪他:“少帅你眼里还有女人吗?” 就知道他不会关心。 “有啊,只有你一个,以后兴许有我女儿吧。”萧护微乐。慧娘鼓起嘴,又闷头吃起来。好吃的下肚,抹抹嘴开始理论:“跟着少帅出来的,只有兄弟们少帅才关心。”萧护故意讶然:“这不是你的事?”慧娘大受委屈般:“我不正对着夫君回话。” 萧护抚额头窃笑,又倒一杯酒:“你说,我在听。” 慧娘夺下酒杯:“这是正经事,兄弟们回话,你也这么着。”她不会说歧视女性,却迸出一句:“功劳面前人人平等。” “哦……。”那一位全然不关心。 慧娘飞快道“若荷立了功,弟妹们都不高兴,认为自己没出上力。少帅你看,我们这些女兵们,也很给你长光的。”又往外看萧北在不在:“说起来,萧北还不知道,他只以为是少帅妙计,若荷说他小看了,要再立一功才告诉他。” 萧护很是配合:“那我也不说,你看我就没有说。” 慧娘生气了:“你敷衍!” “我,这酒真不错。”萧护去研究那酒。 慧娘扳他面庞:“我就不能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你又不要十三了。”她旧话重提,小嘴儿噘得高高的,眸子里有关切,有担心,有深情。见萧护看自己,鼻子吸几吸,仿佛你不说就哭给你看。 那面庞儿粉嫩,好似几上才送来的牡丹花。 萧护取笑她:“说到底,你是没事做闲的。”慧娘闷在心里好多天,来一个人问都不说,听到张府上这几天会安生,自觉得有功,就来讨情分:“让人去看过,我表姐几天没回家,少帅你难道不担心?” “她偷汉子也与我不相干。”萧护更要笑。他的笑更让慧娘不快,慧娘幻想的自己盛大出场,告诉自己亲爱的夫君,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伴你左右。到时候少帅会咧开嘴笑,哈哈哈……。 因为表姐的突然失踪,慧娘认为幻想会破灭。她忧愁了,几时才能恢复身份? 眸中轻愁打动了萧护,萧护拥她入怀,用自己唇上的酒气沾在她面上,两人额头轻抵,少帅柔声道:“乖,新年里给你喜欢的礼物。” “我只要……”慧娘伤心,她只想新年里正大光明拜祭父母亲。她要从金殿上开始,告诉京都每一个人,我是封慧娘! 她当然弄不懂萧护的意思,不知道这新年礼物代表什么,只倚在夫君怀中伤心。帘子一甩,冯妈妈快步进来,在外面就看到多一个盘子:“我的佛爷,要说几回才听。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的,平时吃个野意儿也罢,这,现在身子要紧的保养着,怎么又吃上了,这吃的是什么?” 只有一个光盘子在。 慧娘缩在萧护怀里,再缩一缩不敢回话。萧护也陪笑:“妈妈别恼,不是凉的。”冯妈妈生气的在桌子上,条几下一阵找,找出来一盘子冰果子,满意的端走了。 门帘子重新放下来,慧娘才从萧护怀中伸出脑袋,轻轻的小心地,吐一口长气。萧护哈哈大笑:“让你怕个人,真不容易。” 第二天张玉成没有事,张守户强逼老太医再来看,张夫人也好了许多。可几位有来往的官员们不肯来,这消息风一样的传出去,兵部里尚书也送信来,信中关怀备至,最后一句话:“几时好了几时出来。” 你说你好了,人家不信,谁拿自己命去试? 张夫人还没有全好,自觉得还是要死,但明白一件事,喊来儿子门外站着:“我死了,不能让他们好过!一个小娘皮,就敢耍到我头上!给我点几个人,我要上萧家,把她们全染上!” 家人们敢跟去的不多,倒是几个亲兵有胆色还敢去。 还有几个大脚仆妇,受过张家深恩,也跟去。 张玉成起不来,张宝成亲自带着两个兄弟,亲兵在后面,大脚仆妇们扎青衣,带短棍,一个一个扎裹利落,张夫人坐在小轿子里,气势汹汹往萧家来。 没到萧家门口,街上先见到两个人。常氏也在这里,一看眼睛都红了,那红衣绿裙的正是若荷,旁边走的挎菜篮子的,却是颜氏。 “夫人,萧家的小娘皮!”常氏嗷的一声头一个扑上去! ------题外话------ 无视于皇权,就热闹了哈。 为接下来的热闹,求月票! 亲们,仔用少帅接着,看少帅大好虎躯人体秀,砸月票喽……。 ☆、第一百章,街头混战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张夫人除了慧娘以外,不认识萧家其它的人。因此常氏狂吼一声,张家的人全沸腾。张宝成等三个公子还在机警地往四面看时,大脚婆子、家人们一起冲了上去。 嘴里喊着:“打死两个小贱人!” 弄得没有人给张夫人打轿帘,张夫人自己蹿出轿帘子。她个虽不高,人却壮实,又床上睡几天,虽然吃惊吓,却养得身子骨儿更不错,扑出在后面,没几下子却到了前面。 见若荷和颜氏两个姣好小美人,张夫人更恨之入骨。她生得不好,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美人儿。手中养的有指甲,上前就扑,嘴里骂道:“撕烂你们两个贱人!” 不是恶虎下山,也是恶狼出谷! 若荷和颜氏只愣了一愣,转身就跑。 张宝成心中一闪,纵马上前,才叫道:“母亲小心!” “砰!” 人群中迸出一拳,把张夫人打得“蹬蹬”后退,摔在她后面的大脚婆子身上!两个婆子一起倒地,身上又压上一个张夫人。不管是垫底的人,还是上面的人,都浑身酸痛,不住地喊哎哟。 张宝成、张金成、张银成,都怒喝一声:“小娘养的,你敢打我母亲!” 街上本来热闹,事起仓促,围观的人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有几个人喊:“快躲开,他们厉害!” “哗!”行人潮水般分开,中间现出一个人。石青色男装,乌发高簪,微弯的嘴角上挂着嘲笑,眸子如星,红唇如朱,正是萧少夫人。 慧娘拍拍手,笑盈盈:“她不动手,我怎么会动?” 张宝成兄弟三个人到底是经过事的人,手迅速按在腰间兵器上,但是人犀利的把慧娘打了一个遍。 她着男装? 又在这里及时出现? 萧家也是早有防备。 张金成怒火中烧:“大哥,怎么办?”张宝成往左右两边动动眼珠子,见街上人闪空,再没有别人,轻而有力地道:“杀!” 一个字刚说出来,一左一右张金成和张银成跳下马,手中刀剑划出一道杀气,直扑慧娘!张宝成还没有下马,他对自己小厮低而快地道:“回去告诉父帅,早作准备,今天就反了吧!” 张大公子相信自己和两个兄弟有把握杀了萧少夫人。张家几代和萧家争位置,比袁朴同研究萧家枪法要深得多。 张宝成也认识听说过萧少夫人破袁朴同那一回,当时对父亲嗤笑:“要是我,才不会让她这恶当。可笑袁家还家传长兵器,传了这些年,越传越没用!”张守户中肯地对儿子道:“袁家长兵器,在袁朴同祖父手里,是有些门道。这兵器招式,还看什么人使!” 张家要干杀头的事,怎么不把对头如国舅如萧家认真对待,不敢大意! 因此张大公子谨慎地让小厮回去通知父亲,再抽出自己挂在马鞍桥上的兵器,却是一对铜锤。慧娘今天却没有带刀! 她没有想到自己丈夫会清君侧,也想不到张家要造反,就没有想到张家的人敢公然前来。原以为只是常氏或者来闹一闹,如罗氏揍常氏一样,带上几个大脚婆子,不过是这样。 再说媳妇们买菜到家门口儿,不过穿过两、三条街。就有人来,随便打一打也就是了。她的宝刀后来萧护说十分有名气,慧娘男装出来,心想事情不要闹大,不带也罢。 打几拳不就走了。 此时扑过来的,却是张氏三兄弟。 他们手中都有刀剑! 后来的张宝成自幼习练铜锤,在这上面浸润上十几年的功夫,是他的成名兵器! 慧娘见不妙,在张金成和张银成扑上来时,先往后面退。后面是铺子,老板见他们来势都凶,刀发杀机,剑舞杀气,人也快青面獠牙般狰狞,赶快和伙计收外面摆的东西,下门板。 最后一块门板刚上好,见到少年往后面退。老板吓得大叫:“不要弄坏我的大门!”见一道刀光劈云闪电般划过,少年头一缩,钻到廊下柱子另一边。老板在门缝里才松一口气,见剑光盘旋而至,一剑劈入柱子中,包括房顶都晃了一晃。 “啊!……..黄杨木的!”老板自己都不知道乱叫的什么。 张银成收剑时,房子又晃几晃,老板惊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叫才好,惊骇张着嘴呆在原地! 这里离家只有一条街,慧娘知道家中还有张伯,一般也留下两个小厮守门。且站且退,往家那面去。 当街三个大男人打一个少年很不好看,张宝成虽然不要脸,但看兄弟两个人夹击已经足够,他就看地形。 虽然没拜过萧家,也知道萧护住哪里。张宝成道:“二弟三弟,不要让她退回去!”人几个纵步跳到慧娘身后,挡住她的退路。 心算一下,就冷笑:“萧少夫人,你束手就擒,乖乖随我们回去,留你一条活路!”你还能支持几招? 手无寸铁的人对上两个有兵器的人。 常氏打心眼儿里恨死萧家的人,她当初满身起红斑,自己吓得魂快没有时,她儿子弄个板车,蒙鼻蒙脸,强着把她往城外化人场上送。常氏要大哭:“杀人了!”儿子骂道:“您老人家不怕以后左邻右居全撵我走,你就只管骂,都要死的人了,给我积点德吧!”常氏就不敢高声骂,哀哀哭了一路子,在城外被张宝成找到,张宝成骂了那儿子一顿,这个人还是跟他的,就此不化老娘,只把她丢在城外,寻一个烂草棚子,放一葫芦水,几块吃的,呆了一天好些了才进城。 她只想看萧少夫人死无全尸才好!狂叫一声:“挡住她,不让她回家!”几个大脚婆子和家人们一起站在张宝成身后,大有大公子挡不住,还有我们。 张夫人双手叉腰,独她原地站着落了单,尖叫骂道:“小贱人,你也有今天!”她身后就是轿子,正在发狠,冷不防轿子后面跳出来一个人,颜氏和若荷躲到人流中后,迅速商议一下,若荷当丫头惯了的,跑得快,让她回去报信,请张伯带人来。胆子小的颜氏挎着一篮子菜,缩在人家屋檐下,见刀剑闪闪,不敢上前。 又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寻思拿什么砸一下,路边石头搬不动,手中只有菜篮子,好顶什么用! 又着急! 张夫人一落单,颜氏就悄悄往她身后去,这是个机会!她双颊涨红,兴奋得人都是僵着走,脚下又轻松,似踩了云彩。张夫人叉着腰笑,颜氏从轿后往前一跳,用手中菜篮子对着她脑袋就砸,不会骂人的人,也骂出来一句,还是嘶吼:“你才是贱人!” 张夫人一骨碌儿摔倒在地,才翻个身要起来,一个人扑上来,跳到她身上骑坐着,双手掐住她脖子,狠狠地道:“你去死,你害人!” 颜氏反反复复的骂着,没几声,张夫人就翻了白眼,嗓子里有低声“咕,呼!”是被她掐得气流不畅,乱发颤音。 头一回打人的颜氏害怕了,她嘴里喊着:“你去死,”其实心里并不想真的杀人!她松开手,把因兴奋而僵直的手臂对着张夫人没头没脑的打,嘴里骂的还是:“你去死,你快去死!” 手乱舞没章法,没几下子,劈了自己指甲,在张夫人面上成功留下几个指甲痕,还不是她有意掐的,是乱打时长指甲留下的。又有张夫人的首饰扎到了手,颜氏拿起旁边一样子东西,旁边有物,是眼角看到,顺手抓来,却是一把子芹菜,颜氏抓住芹菜头,用芹菜叶子对着张夫人劈头盖脸的抽,再骂来骂去,只有那一句。 张夫人先是被掐得半死,后来又打得狼狈,身上骑着人,只顾着躲打去了,竟然那芹菜叶子打起来一般,她可以一博也忘了。 只是左闪右闪的躲着。 颜氏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是越打越痛快。她潜意识里是一直憋屈的。在家当姑娘时,学针指做绣活,嫁人后七爷萧执没事就爱动手,显摆他能管住媳妇。颜氏没有地方说,说出去又怕人笑,只能一个人默默流泪,再告诉自己,家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天这一顿狠打别人,颜氏觉得打人真痛快! 并没有往自己丈夫打人那上面去想! 只是痛快了! 惩治恶人不是吗? 正打得痛快,头发一紧,一个人把她提起来。张宝成怒目圆瞪:“贱人,你也敢!”他一手提颜氏,另一只手握着双锤。单手把颜氏往半空中一抛,见她落下来,一巴掌扬开,就煽了过去……. 颜氏身在半空,魂飞魄散,耳边风声呼呼,又见到下面这个人张开巴掌等着,那手看上去比七爷巴掌要大,颜氏才哭一声:“救命……” 见一只强壮的手臂过来,握住张宝成的手,另一只手臂轻舒展,半空中接住颜氏。七爷萧执也瞪圆了眼,怒目而视:“你敢!” 颜氏轻轻落地,一站到地上,就扑到自己丈夫怀里,吓得浑身乱颤:“七爷,幸好你来了!”萧执咬着牙,手中肌肉绷起,正和张宝成在较劲儿。嫌媳妇碍事,把她推开。他一只手用劲,全身紧绷,另一只手难免也力气大,推得颜氏踉跄几步,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屁股上疼上来,听自己丈夫话这才到:“让开!” 头一回,颜氏没有怪他粗鲁,头一回,颜氏没有为疼痛而落泪。她怔忡地看着自己丈夫拉开势子和张宝成站在一处,颜氏忽然想到一件事,成亲数年,头一回当着人扑到自己丈夫怀里。 以前全是在夜里,还是七爷一把扯过来,就按身下面…… 颜氏轻轻地笑了,笑过咧嘴皱眉,摔得好疼。看自己的手,破了一层油皮,刺刺的痛上来。她看周围,差一点儿笑出来。 三嫂吕氏和七嫂杨氏,还扎着围裙,手持一把擀面杖,正和大脚婆娘们打得凶。若荷和秀兰手里,一个是锅铲,一个是漏勺,匆忙而来,没有兵器,只能抓什么是什么。秀兰正在炸鱼,就拿了漏勺,若荷一抓,是个锅铲。 冯妈妈是短棍,陈妈妈拿的是扫把,张伯手舞门闩,独自对几个家人。三爷萧拔精赤上身,吐一口气开声:“嘿!” 身上肌肉硬如钢铁,对着张公子的几个亲兵。 亲兵们枪林箭雨中杀出来的,三爷萧拔却是一身横练功夫,这在萧家人中是少有的,慧娘也一眼看出来,说过三爷功夫最好。 九爷萧扬只有一双拳头,对的也是几个亲兵。十五爷萧据使的是双剑,剑穗子甩开,指东打西也可以伤人,对的是张三公子张银成。 他双剑使开,行云流水一般,旁观的人只见到好看,张银成渐觉吃力,又心中懊恼上来,今天像是要吃亏。 九奶奶祝氏奔过来,扶起颜氏。听身边呻吟一声,张夫人捂着脑袋半仰身子要坐起来,祝氏大怒,丢下颜氏,跑过去也一屁股坐她身上,拿起丢在一旁的那把子芹菜,这芹菜太顺手了,对着张夫人也是一个劲儿的打,边打边骂:“羞不羞!没事打女人主意!羞不羞!当街聚众一群男人打我们少夫人一个!” 慧娘独力在战张金成! 这一群人出来的快,犹其是四个兄弟们,早上是出去的,今天幸好在。可是他们都忘了一件事,没有送慧娘的刀来。 好在只战一个人,慧娘并不怕他。 街头上一通混战,砖飞石走,刀剑击出的火星子满街走,谁还敢出来?怕他们游走着打,不要说邻居们全关门,就是隔壁几条街也关上门! “哗啦啦”,马蹄泼风般响。一队上百人,拥着几个将军们出现。死了的居大海兄弟居大江怒声道:“公子们,我们来了!” 萧拔才把几个亲兵放倒,冷眼看他们在自己脚底下喊哎哟,正对慧娘说:“少夫人,我来帮你!”就见到街口来了这一帮子人。 三爷几个大步,迎到居大江马头,身子一沉,扎下马步,左拳抱起,右拳击出,口中大喝一声:“倒!” 一拳打在奔马头上。 奔马力奔急驰中,冲力也很惊人。此时拳头到,马长嘶一声,要扬蹄却没有躲过去,往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居大江及时跳下马,又惊又怒。他兵器在马鞍桥上,是把长柄大刀,来不及摘,马已倒下,腰下只有佩剑,“唰”一下子拔出,大怒道:“你是什么人!” 这个人浑身肌肉鼓起,双眸精光四射,分明是一身好的内家功夫。 萧拔不慌不忙回答:“萧家三爷萧拔!”见居大江身后又是两骑要纵出,眼看从身边一左一右掠过,萧拔怎么会忍,一伸手,抓住其中一匹马的马尾,再次吐气:“停!” 那马就此定住,四蹄狂踢狂蹬,却不能进前一步。张家来的援兵全目瞠口呆,见萧拔稳稳踏上一步,另一只手抄起马腹,再喝一声:“起!” 马上的人赶快跳下去。 见抓住自己马的人,双臂一用力,把自己马匹高举起来。众人瞠目结舌时,见这个三爷再喝一声:“走!” 把马扔了出去。 正中另一边掠出去的那马上人。 “砰”地一声,两匹马同时倒了,马上那人压在一匹马下面,没有动静,不晕就是死了。地上,慢慢的才有血出来。 人人惊住! 萧拔重新马步抱拳,冷冷盯住这一群人,再盯为首的居大江:“你们谁先上?” 居大江吃吃的张着嘴唇,吃吃着一个字也出不来,只有嘴唇间似回答又不知道回答什么的吃吃声,丝丝的出来。 旁边有一个人沉声道:“三爷,这个人是我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姚兴献带着家人们过来。姚兴献跳下马,取出自己兵器,对居大江冷笑:“来来,你不服我当年的武状元,说应该是你的!咱们今天拿这里作当年校场,重新来比试一回!” 姚将军乌眸圆睁,须发皆张,大喝道:“取你兵器,我等着你!” “啪啪啪”脚步声响,衙役们今天来得慢,一到这里傻了眼,这不是老爷家的姑爷,老爷的亲妹夫! 这里还是归罗氏娘家哥哥管。 哈哈笑声传来,鲁永安也到了:“你们这群混蛋,小姚,打架也不喊我!”姚光献鄙夷他:“小姚是你喊的,小王你喊喊知足吧。” “来了来了,我来了!”王源满头大汗过来,也带着一队家人,来到也抱怨:“怎么不住得离我近些,害我来晚了!” 他一抖兵器:“让开,你们全让开,余下的全是我的!” 姚兴献往地“呸”一口:“居大江是我的!”鲁永安遗憾,而且大骂:“易平湖那混蛋羔子,他娘的不敢进京了!老鼠洞里能缩多久!”无可无不可的迎上一员将军,很不满意:“就是你吧。” 那将军哼一声,和他战成一团。鲁永安战他,只提着易平湖的名字骂:“缩头乌龟,一家子缩头乌龟,生下来也缩头乌龟……” 听得王源乐不可支,边打边笑:“你别急,等我改天陪你出京,翻乌龟洞去,把他翻出来给你打!” 姚兴献聚精会神,对上了居大江。 隔壁几条街在屋里庆幸,幸好早早关门,战团已经搅到这里。人太多,展不开,就往隔壁街上去。 萧拔没事了,就到处走着看哪里要帮忙。和姚兴献等人会过几面,看他们功夫过人,喝一声彩。转过来,头一眼看到离自己最近的祝氏,她拿着把芹菜打得正欢。萧拔扑哧一笑:“九弟妹,你换个东西吧。”祝氏手中芹菜也打得叶飞枝开,道:“哦,好。”顺手捡一样,是菜篮子,对着张夫人又打起来。 张宝成又气又急,要救母亲,又甩不开萧执。萧执功夫弱于他,但是不时游走纠缠,张宝成竟然没有办法。 颜氏在旁边祟拜的看着自己丈夫。萧拔走过来提醒她:“七弟妹,你回去弄饭,中午我们吃什么?”颜氏啊地一声大叫:“我的饺子馅。”菜篮子没了,肉在地上,芹菜呢?只见到几片烂叶子。 还有几块姜风中瑟瑟。 吕氏脸上肿了一块,杨氏也吃了亏。不过常氏被打晕在地上,面上青紫红白,嘴角边还流着血。 “少夫人呢?”杨氏扶着腰到处找。 萧拔一惊,急忙大步往另一条街上跑。耳边听到由远而近的跑步声,姚兴献等人全停下来,侧耳听,这人不少。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京中管治安的将军们到了? 姚兴献猜离得最近的,大兴卫,长武卫……是哪一个先到?到了又怎么说?不管了,再对居大江抖抖兵器:“来来,再来!” 萧拔转过街口,大吃一惊,这条街宽,可以看到极远处。少夫人和张金成战在一起,在他们身后,远处数里外,是黑压压的士兵。有骑在马上的,也有小跑着过来的,看服色,却不是京中守卫的人! 这是什么人? 张金成露出阴险笑容,手中更加快杀招,父亲动用了隐藏兵力,今天就反了吧! 天,似乎忽然阴沉下来。慧娘空手对张金成,虽然吃力,但是有屋檐柱子外面摆的石台等游走躲闪,还可以支持。 见萧拔来,慧娘心中一喜,对于黑压压来的人,又心头一暗。 她担心上来,不仅担心今天怎么收场,也担心会给夫君带来麻烦。十三难得办一件事,就弄成这么大场面,慧娘怕接不下来。 这不是她当初一个人,可以走了吧! “呛啷啷”一声响,天空似乎一亮,有什么闪着珠光飞来,似乎明珠出深海,玉龙腾青空。 有人朗朗道:“十三接刀!” 慧娘欢声大叫:“少帅!”身子一纵,单手接住自己刀。刀一入手,如鱼得水,唰唰唰三下击开张金成,喜滋滋看向一旁,萧护微微而笑,站在那街口上。 这一刹,慧娘觉得什么都满足了。 她的夫君素手伫立,笑容似能装天下事,眸子却紧如冰,盯着黑压压近了的人。他身躯宽肩乍背,不是过于魁梧的人,此时看上去,却似顶天立地,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身后萧北手捧手枪,萧西却不见身影,还有另外两个小厮,平时负责跑腿儿递消息,也没人踪影。 萧拔走过来,眉头紧锁:“大哥你看今天这事情?”会怎么结局。今天就清君侧? 萧护淡淡道:“且看!” 他看清楚黑压压的人,不是京都守护的人,那只能是,张家的人!张家的人几时在京里有这么多?后面还有多少? 萧护眯起眼?他想?造反? 这可能一旦出来,只一滴子水入大海般,却掀起狂风巨浪!他想造反,才由着自己将军们被提进京,他想造反,才和南宫复私下里交往?南宫复是主使人?还是……. 萧西带着两个小厮打马出了这条街,岔路口马鞭子一指:“快,萧守去昭狱,萧成你跟我出城。” 萧守打马急奔到昭狱外,徐徐而到门上,心中万般急,还是不慌不忙地进去,给守门人照例一个银包,笑着说了几句。这个才不过十岁的小厮,不能说不紧张,不能说手心里没有汗,但是强装无事,甚至嬉皮笑脸对守门人扮个鬼脸儿:“我家少帅想将军了,让送吃的。” 手中只得一个包袱。 守门人还打趣他:“小小毛猴子也能当差,已经挣一份银子了。”萧守走进去,见到伍思德,包袱是当着人打开过的,里面是点心。萧守笑嘻嘻:“少帅说才做的点心,热,当心着吃!”伍思德眸子一沉,接过来若无其事的哈哈大笑:“小毛崽子,下回来给舅爷带瓶酒。”萧守冲他扮鬼脸儿:“舅爷?哦,原来是舅爷。” 再用力点一点头,走了。 伍思德和伍林儿关在一起,伍林儿用身子挡住外面人,看伍思德捏碎点心,取出一把钥匙,还有一个非常小的刀。 只能将就。 萧成去城外监狱,对几个可靠亲兵传话:“少帅说随时准备。”萧西打马直奔荒林中,不时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跟来,他要奔出去上百里才行,萧家的私兵,全散在京外的集镇上。 街中,黑压压的士兵已经逼近。 直到能看到人面目,萧护才一回手,握住长枪,傲气地喊萧拔:“三弟,你我今天不必客气!”少帅眸子眯起来,带着狠劲儿。 萧拔力拔泰山的用足了中气:“好!”双手一握,手臂上肌肉暴涨出来。北风中,他油光水滑的身子上还似乎有汗。 丝毫不怕北风,也不怕雪花。 从开始打到现在,并没有多少时间。萧护轻声道:“再等一刻,这京里护卫的死人就来了,咱们打不了多久。” 话才落音,见黑压压的人后面乱了。一骑衣袂飞舞,如凌云散花般。马上人玉面珠眸,靖远侯南宫复到了。 南宫复遥遥高喊:“住手!” 与此同时,慧娘一刀击飞张金成兵器,刀尖副上他的咽喉,十三欢欢喜喜地笑:“少帅,要杀他吗?” 她虽然笑,但满面是打出来的杀气,好似玉面罗刹。 “萧少夫人手下留人!”南宫复急了。 快马过来,滚鞍落马,对萧护拱手,一长串子话飞出来:“我路过听说你家有事,却原来是和张家,少帅,你们想来是战场上结的仇气,依我说,京中自有法度,你们都歇手吧。” 萧护还没有回话,有人高声大喊:“住手,大兴卫到!” “大兴卫到!” “大兴卫到,放下兵器,不许私斗!” 见三位将军盔甲明辉,匆匆忙忙过来,一下子来了大兴卫三位将军。他们还没有走过来,又有人高声喊:“长武卫到!” 又是一长串子声音一个接一个过来:“长武卫到! “长武卫田将军到,放下兵器!” 大兴卫的三位将军跺脚骂:“来这么晚,还摆什么威风!” 张家黑压压的私兵,忽然动了。大兴卫和长武卫带来数千人,和他们人数差不多相当。见私兵们分散开来,钻入四面八方巷子中。 喝声如雷:“站住,不许走!” “散开散开,不放走一个!” 有人上马高声敲锣:“晓谕百姓,不许窝藏人等!但有窝藏者,一概论罪!”怕人听不懂,还有几个士兵跟着喊白话:“不许收留,不许帮忙,不许开门!紧避门户,安守家中!” 接下来又是一长串子喊声:“得令,见羽林卫将军,封锁南门!”、 “见虎贲门将军,封锁北门!” “见大宁卫将军,守好内城,决不放走一个!” 长武卫的田将军披一件大麾,怒容满面过来:“萧少帅,你们这是弄的什么!太不像话了!”他还想加一句无法无天,想想算了! 等皇上治他的罪,由皇上骂他去吧。 萧护早就把枪收好,无辜的双手一摊:“田将军,你自己看就是!”一旁,慧娘还逼住张金成,萧护手一指:“你只问他!” 从京都守卫们过来前,姚兴献先大喊一声:“快走!”不要说是他们,就是居大江等人也跟着跑。 聚众闹事,又是知道法度的将军们,罪加一等。 王源看他们跑得狼狈,好笑起来:“我为什么要走,我是来看少帅这里出什么事?”姚兴献瞅他兵器:“你手里是什么?” 一把大刀,上面还有血,不过那个人没死只伤了。 王源笑逐颜开,把大刀往家人手中一交:“你们快回去,”他空着两手,悠闲自在的双手一背,又问鲁永安:“我脸上有没有血?”鲁永安正擦自己手中的血:“不行了,擦不干净,我得走,不能陪你们一起关进去。” 那双手一看就是闹事的手。 姚兴献喊王源:“小王你走吧,我留这里。”旁边一直看戏,偶尔也帮着他打太平拳的衙役们喊他:“姑爷,跟我们来,我们知道小路,你走吧,这只怕是大罪。” 小王将军正在闲庭散步,对着躺倒起不来的啧舌:“看你笨的,功夫不行还出来生事情!”倒的全是张家的人,就再踹上一脚:“让你找事!” 张宝成没有走,他二弟张金成被制,母亲张夫人伤得不重,却全在手上面上,有不少血,衣衫上也血迹斑斑。张宝成才扶起母亲,而张夫人什么也看不见,放声大哭:“他们打了我,老大,给我杀了这些*材儿!” 从张宝成听到一长串子的呼喝声时,就灰心丧气,知道今天大事不能成! 萧护恰好带着几位将军们走来,先指给他们看自己家的人:“全是女眷,”再指地上躺的人:“全是男人!”张家带来的大脚婆娘们,全是萧家的女人在打,把几个女眷也打得不是脸肿就是鼻青,她们跟着主人行事,见来到讨不了好,别人跑她们也跑。 地上睡下的,是三爷萧拔放倒的亲兵,还有九爷萧扬放倒的家人。 然后听到张夫人的哭喊:“给我杀了她们!”她半醒半昏沉,一张嘴就是这一句,人人听得清楚。少帅再次无辜的把手一摊,话也不说了,那意思还用说吗? 从田将军起,几位将军们都不说话,互相使个眼色先商议。 萧家,有兵权,张家,有兵权……. 而且萧张两家,在进京前就送钱过来,上下打点,托词是为狱中关的将军们。都是收了钱的人,也同坐一桌喝过酒,此时不好说话,你看我,我看你。 只苦了南宫复一个人,他左劝萧护:“少帅,这事先不申诉可好?”萧护怎么能答应:“你没看到我家女眷们的模样?” 男的,只有萧拔在这里,年老的张伯在这里,别的都跑了,再就一个姚兴献和王源在,地上却睡着不少张家的人,不管谁看,萧家是吃了大亏。 要是男人被打,又好说一些,打女眷?这真不要脸! 女眷们呜呜的哭,颜氏哭得听不清楚,呜噜呜噜的,在哭她的芹菜。祝氏后怕上来,蹲在地上哭得头也不抬。杨氏扶着腰唱着哭:“狠心的强盗,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打几个女人!”吕氏直眉瞪眼,摸着面上的红肿处,泪水断线般往下落。 萧拔着实的心疼她,自己没动过她一手指头,硬生生让人家打了。他双手握拳,等大哥清君侧,杀他几个! 南宫复又去见张宝成,看似低声商议,其实低声命他:“过去赔礼,把这事解开!你想闹到狱里去!” 张宝成看看二弟,张金成被制在萧少夫人刀下,萧少夫人已经收刀,是萧护的小厮拧着张金成!他鼻青脸肿,也是吃了亏。又看手中母亲,哭得神智不清,面上不是血就是血痕。他咬牙:“不行!” “赔礼去!”南宫复也咬牙,又怕萧护等着急,对他陪笑:“少帅,你且等一时,他先安顿好张夫人,就来给你赔礼。” 萧护漫不经心地敲打他:“侯爷是个热心人。” 南宫复心里格登一下,在心里把张家父子大骂,他一直表现得不参与任何一家的矛盾,今天全是被这群人逼的。 石明让他来,南宫复不能不来。 正在纠结中,又几骑马过来,当先一人须发虬张,是怒发冲冠模样,着一件团花刻丝锦袍,正是邹国舅,他后面跟着袁朴同等几个人。国舅马未到,先大骂:“一群不要脸的东西!无法无天!全抓起来!” 国舅气狠了,他心里骂不要脸,是指萧护背负郡主胆大包天娶封家的慧娘,想想自己为了寿昌对他多好!再骂张家,是不要脸上门闹事! 两个全是不要型的。 萧护当没听到,张宝成和张金成眸子一紧,有几分寒光。 有国舅在,田将军几个人好办了,地上躺着起不来喊哎哟的人,全抬走。再对姚兴献和王源一笑:“你们站的不是地方,走一趟吧。” 全是认识的人。 邹国舅对萧护瞪一眼:“还有你!”萧护还能恭敬他,欠欠身子:“是。”再带走萧拔和张伯,小厮们。 到慧娘时,邹国舅横眉看了她一眼,萧护马上冷下脸,邹国舅狠狠瞪着萧护,目光从慧娘面上放过,粗声道:“女眷们不去,不过要提时,随时要到!” 又带走张宝成和张金成。张宝成忍无可忍:“我得先送母亲回去!”要么跑,要么倒,一个人也没有。 邹国舅一甩袖子:“麻疯病人,不要当街乱走!”命袁朴同:“你送她回去,小心别让她惹上!”张家兄弟全面色一寒。 袁朴同是国舅的人,和张家的人也不好,见到暗暗好笑。从张家麻疯病的话一出来,就和邹国舅商议过,这事不见得就真。不过邹国舅觉得不错:“让姓张的少出来蹦,老夫心里也痛快。” 往宫中呈报的,就是张家人最近不出来为好。老太医因此才肯再去,是宫中有旨意,命治好张家,还赏下药材。 皇帝不能看着自己的一位大帅就此病死。匆忙中,哪里去挑能和萧家抗衡的人呢?牵制少了一方,就不再平衡。 宫中一面选帅,一面赐下珍贵药材,希望张大帅能坚持到选出新大帅再死吧。 ------题外话------ 开打了,求票了,求票票,打得再激烈些嘻…… ☆、第一百零一章,你可知道我是谁? 将军们带着萧护和张宝成张金成去昭狱,国舅带着人也跟去。去了以后,昭狱的官员先对着张宝成等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确定他们是不是病人时,被张宝成照脸啐了一口狠的,骂道:“你他娘的才病人!” 昭狱的人原本收过张家许多钱,被这一啐火上来。任你多大的官,到了这里,就在老爷们手下! 当即沉下脸,让人弄几个号子关人,张家兄弟还分开一人单独一间。送萧护进去的时候,则趁国舅不注意,送上一壶茶,赔个不是:“少帅不要怪,这不是国舅正在恼,咱们依规矩来。”萧护也不为难他,一个人定定在那里想,张家真的要造反吗? 他真的敢? 邹国舅虽然气,也不敢当时就审。见两家的祸害源头安置好,吩咐人:“看好了,不许放走一个,不像话,没法度的东西!”打马往宫中去。 这事情太大了,不能先往太子面前去,同时让人先去见太子殿下,让他宫门外相见。小厮们说的很急,像出了大事。太子听一句也急了,边骂:“没有王法了!”也急步奔出往宫门去相见。 路上遇到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三位殿下见太子面白气虚在生气,怎么会放过,一个接一个的问:“出了什么事?” 太子随口敷衍:“没什么,”三皇子不信,跟在他后面,不让他看到。五皇子见三皇子跟着,他也跟在后面,七皇子如是跟着,见太子才到宫门,邹国舅匆匆而至,两个人边行边走,像国要大乱一样。 三位皇子各奔东西,三皇子飞奔去见张太妃,他母妃早亡,他是张太妃养大的。张妃是张太妃一族。五皇子则出宫去见另一个国舅,是先太后的弟弟,早年的国舅,五皇子的母妃是太后一族。七皇子直奔文妃宫中,他是文妃所生,见到文妃后,七皇子有些微喘:“出大事了,国舅和太子殿下从宫门就开始乱跑。” 文妃位置仅次于贵妃之下,如果没有贵妃进宫,她也许就是贵妃。文妃也知道这其中内幕,贵妃是江宁郡王妃的小姑子,是走的江宁郡王妃的路线。文妃不敢争,却从不服邹贵妃。 邹贵妃宠爱并不多,对外总是一团和气,心里再生气,不敢表面上拿文妃怎么样。太子有寿昌握住皇帝宠爱,国舅在外为自己拼打,内中又有江宁郡王妃,日子过得太平,对于兄弟们争风,也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反正百年后登大宝的,不是别人。 这是照顾寿昌的代价,也是照顾江宁郡王妃百年的许诺换来的。不过这个许诺是对着皇帝而发,不是江宁郡王妃来争的。 见七皇子也变了脸色,文妃冷冷道:“这天还能今天就变?你就不敢跟去看看什么事!”七皇子嗫嚅:“前天我见太子殿下去见父皇,我去了,不知道国舅说了什么,父皇说我正事儿不办,就疑心重得很。” “哼!这点儿胆子,你还想争位?”文妃骂过儿子,喊自己的一个宫女,以前也侍候过皇帝的,石贵妃要是不进宫,这宫女早就进嫔位,一起恨石贵妃,就呆在这宫中不出去,情愿当白头宫女。 文妃命她:“听说陛下夜来失寐,煮的安神汤,给陛下送去。”这宫女不用交待也明白,手捧汤盏往御书房中去,在宫门外被人拦下来,虽然是旧日熟悉的人,今天也不放进去。小黄门板起面庞:“陛下在商议事情,你交给我吧。” 宫女骂他:“小毛猴子,如今也当家了!”把汤给他,自己还不走,候几个御书房里侍候的宫女们出来,旁敲侧击问几句,都摆手不说。因此闷闷无法,只得回去。 一炉沉香燃起,皇帝在香中鼻子眼睛也变色。听过以后,先是勃然大怒,面上阴霾密布:“武将恃权,最后都尾大不掉!有这样的事,就容不得他们!” 国舅长叹一声,满腹辛酸。太子想想自己一直在京里,说什么于千里之外掣肘兵权,其实是纸上谈兵。他一直以为牵制就是王道,今天这一出子事闹到太子眼皮子底下,太子只听国舅说出来多少私兵,敢于在追捕之时四处逃窜而不束手,太子瞬间知道国舅在军中的不容易,心头一酸,掉下几滴子泪水,哽咽道:“父皇息怒,这事情要赶快商议的好!” 皇帝一时没了主意,他算是个太平皇帝,才敢与江宁郡王妃有那么一腿,也做得尽能力巧妙,先皇后去世时并没有发现,还落一个珍重先后的名声。 自认为亏欠寿昌,才对寿昌郡主百般纵容,过于一干子公主。而江宁郡王妃贵为郡王妃,因个性过于善良,亲生儿子死于非命,他的父亲尚且包庇凶手,就对女儿有人庇护有些得意。她这一得意不要紧,寿昌就成了那个模样。 寿昌有时候顽劣,郡王妃是不喜欢的,有时候顽劣,郡王妃看到江宁郡王生气又管不了,就笑容满面,你再想伤害我的孩子,万万不能! 皇帝也知道寿昌顽劣,她力主要嫁萧护时,皇帝是认真为她端详过萧护这个人的,觉得郡主嫁他,与公与私都不是件坏事,就允许寿昌入军为监军。皇帝不好明着派幕僚,但示意江宁郡王:“给几个得力的人去也罢。” 封家的叛国,皇帝震惊!叛国的案卷都由皇帝最后定审,他看证据齐全,也想着天佑寿昌能得萧家,御笔一挥,勾了! 慧娘的母亲早就自尽身亡,而封大人,是受刑不过死在狱中,临死前用自己的血,画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且眼睛不闭。 然后寿昌哭着回来,宫中家里处处被她搅得不能安生。皇帝如张守户家有麻疯传言一样,不能因一件小事,失去全盘平衡,只能先赐药先选帅。他当时对萧护也是这样的,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萧家。 有如生一个脓包,要养一养才能去除,立时就挤自身也有损伤。皇帝现在是真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片混沌,骂几声:“要造反吗?”心里还真的想不到他们要造反。 只是先安置人:“京都护卫们怎么布置的?” 国舅忙躬身,把怎么布置的说了一遍。皇帝听过也很满意,又骂道:“那些人到底是张家的,还是萧家的,一定要查清楚弄明白!”然后面上凶色一闪而过,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他眸子在太子和国舅面上掠过,意思十分明显,不要怕杀得血流成河。 这种事情,已经是刀架在脖子上,太可怕! 国舅忙应声是,又小心地问:“眼前怎么发落这两家?”皇帝真是为难,留张家,萧家看着更忠心,再骂一声,忠心他敢不嫁寿昌?留萧家,张家…….又觉得可惜。 他在书案前,走一圈,又是一圈。随着他的脚步声,沙漏往下一滴子一滴子过。最后皇帝到窗前,那里摆着碧玉小几,上面是一个围棋盘,还有几点黑白子在上面。皇帝对着窗外北风暗祷:“先祖在上,留张家,就是黑子。留萧家,就是白子!” 绣着云龙金线的长袖覆盖住棋盘,袖中手指把黑白子混乱,摸到一个子,丢下,又摸一个,又心中慌乱,这不是一件小事,是外三军中去一个,都是数代老臣,去一个说不动国之根本那是胡扯。 左右不定时,又见到国舅和太子在候自己。皇帝暗暗咬牙,想想萧护可恨,不娶朕的爱女寿昌。江宁郡王妃贤良温德,不答应女儿封安国公主,怕引起御史上谏,影响皇帝名声。皇帝对寿昌一直内疚,从来内疚,是建立在江宁郡王妃知道进退,从不作威作福。 郡王妃只压制自己的小姑子石贵妃,知道她在家里时就不安分,怕她刻意进宫,是想专权弄谋。 她越是贤惠退让,皇帝就越是内疚于心。 萧家,哼,不是东西,辜负先皇和朕数十年的厚待。 要是先皇地下有知,只怕出来煽皇帝几个巴掌,你偷情,与先皇有什么关系? 再想张家,国舅一直不喜欢张守户。萧家只固守玄武军,当然也有争三军大帅的小动作,却没有张守户那么嚣张公然,张守户先于国舅到军中,一直不服他,从来不服他。国舅这一回能调到金虎军的将军们到京中,也是有得意的。 换成以前的张守户,是固守军中一步不动。国舅过年过节两三年总要回京一回,张大帅还是少帅时,就趁邹国舅不在时,没少背地里弄事情。 张家几代武将世家,张守户从来不服白脸国舅。国舅爷打仗是不如萧张两家,他稳当大帅,一是与江宁郡王妃有关,二是与江宁郡王妃有关。 皇帝对外说,安先皇后的心,其实安的是太子心。江宁郡王妃为的,不就是太子。说起来江宁郡王妃心伤于丈夫,后温暖于皇帝,名声是不用提了,揭开来难听之极,可她除了娇纵女儿到自己管不了时,别的事情上一步也不错。 封家的死,与江宁郡王妃并没有一点关系。 国舅不喜欢张家,没少在皇帝和太子耳边吹风。几回要扶起袁家,张守户打仗实在厉害,打压人也很厉害,给国舅生事情让他手忙脚乱也很厉害,国舅一直没认真腾开手,直到今天。 皇帝把这两家想了又想,留哪一个都行!心一横,拿起一个就离开棋盘一步,亮出袖子一看,晶莹剔透,比雪姣洁,比梅莹润,是个白子!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了选择。 把手中白子往棋盘上一按,皇帝走回来,淡淡道:“国用,你先去审吧,明天回我话是什么结果,明天,不管寿昌怎么不喜欢,带那个杀乌里合的人来见我,让萧护一起也来!” 这就是确定下来,要保萧家。 国舅微微一笑,笑得老谋深算:“回皇上,要让寿昌喜欢,就是让她下嫁萧家。”皇帝苦笑:“这怎么可能?她为宁王报仇,朕很是感激她,不能为寿昌而伤了功臣!”邹国舅和太子交换一个眼色,两个人都笑了:“是。” 皇帝拂拂袖子,黯然不语。他就要失去一个数代武将家,不是明天,就是后天,要么是大后天……他伤心地开口:“国舅,你说袁家不错?” 邹国舅笑容可掬,跪下来:“回皇上,等明天您见萧家少夫人时,我带袁朴同殿外候见。”皇帝叹气:“也只能这样了,我看过,家住京中,又对宫中熟悉的,还有一个姚家。”面色又冷峻起来:“要说能带兵的,还有韩宪郡王,临安郡王…….哼!快快定下来吧,免得又有人来上折子抢!” 接下来又是一声长叹,对太子转过脸来:“朕百年之后,你要对寿昌好,不要让人欺负了她。”这话不是头一回说了,而太子即位,也是在父子间过了明路的。 太子和国舅同时伏地。太子先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且父皇不用担心,您自当福寿康健,有万岁之年。” 国舅则郑重地道:“袁家接管金虎,萧家不能独大,萧家不能有什么作为!” 再出宫来,邹国舅容光焕发,太子也笑了:“舅父,您真是好计策!明天带封家那个女子上金殿,声明萧家少夫人原是个钦犯,父皇一怒,必然要杀!当时杀了,赐婚寿昌,这就遂了寿昌的心。” “萧护要敢不从,当时下他一部分兵权!哼哼。”国舅畅快的笑起来。 路上遇到张太妃处来的人,去见皇帝;又见到文妃的哥哥进宫,还有先太后的弟弟,今年已六十多岁,老态龙钟的老国舅宁江侯。 太子和邹国舅心照不宣的一笑,和气地问好过,在他们疑惑目光中各自分开。一个回东宫,一个出宫去昭狱。 北风呼呼的吹,虽然宫墙内院挡住不少风,也很寒冷。太子却浑身上下温暖如春,他觉得自己运道真是高。古来太子安然即位的不太多,不是凶杀,就是兵变即位。而他呢,有姨母温淑,不恃父皇宠爱而专横。又生一个妹妹寿昌,在别人眼中是女魔头的寿昌,在还没有登基的太子眼中真是可爱。 寿昌在父皇面前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不依她就哭天抹泪,父皇头疼,基本答应。哪一个皇子有这样的妹妹扶持? 还有国舅。太子深为感激舅父大人,要没有舅父,就没有姨母,没有姨母,就没有寿昌,没有寿昌,父皇就不会担心自己百年后寿昌没有人喜欢,会受人欺负,而父子提前谈话,把皇位大宝交付的事先说得一清二楚。 回到东宫,太子殿下含笑道:“把昨天那外藩官儿送我的东西给郡主送去。”他不用多说,自然是指寿昌郡主。 听话的人是个懂事的,提醒太子:“昨天郡主来转了一圈,说要那幅名人图画和人斗画去……”太子今天特别宽容大度:“给她给她,”一幅画哪有江山重要。 纨绔,就是这样养成的。 昭狱里,此时乱成一团。邹国舅才下马,就见一个人抱头鼠窜出来,院子里有咆哮声:“你们当老子是病人,老子把你们全惹上!” 张大帅亲自驾到! 这院子里青松翠柏不少,冬天里越发苍翠欲滴。将军在下面舞马鞭子本来是件好看事情,可张大帅疯了一般,双目都快赤红,手中马鞭子前后飞舞,见人就抽。院子里当值的人不少,不是抱头跑的,就是躲在房里门也不敢开。 不知道是不是在门后发抖! 邹国舅气不打一处来,想想皇上说不留张家也是对的!他旧日仇恨也浮上心头,初到军中的头一年,就是张守户挑衅,说什么国舅爷只怕外强中干,逼着邹国舅当众打了一架,不用问,国舅爷败了,脸上多几点拳头印。 京中的锦绣子弟,请再好的师傅,不如战场中打出来的功夫。张守户同萧护一样,也是小小年纪就骑在马上杀人了。 别人鸡还不会宰,他们已经见鲜血若无其事。 国舅爷当时脸面扫地,又不能和在京里一样,打不赢,回家去找几个帮手再打一回,这在军中是让人看不起的。 他只能忍着! 以后大大小小战役,张守户只要能拿捏国舅的,没有一件不拿捏他。不过萧家也一样,国舅爷的旧恨对着两家,就平分下去。 只有头一回交手,脸上拳头“砰”地一声,邹国舅几时想起,几时深以为耻。 后来数十年就这么过来,邹国舅掌权,才知道傲娇的将军士兵们数不胜数…….直到最近的野狼谷! 他分明就是不用心! 张守户不用心,只有一个结局,不是置萧护于死地,就是置国舅于死地!国舅爷一想到野狼谷,眼睛也快红了。老子是圣上面前第一红人,不打你事情是想着你张家出力,你弄出当街聚众闹事的事情,又敢拒捕,又敢大闹昭狱? 邹国舅手中马鞭子一挥,大步走进去,斥责道:“住手!”他牙齿毫不避人的咬得格格作响,面上一片狰狞:“张帅!你眼中还有王法在!”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捆了!” “在!”跟随国舅的人如狼似虎扑上去,张守户竟然不躲避,由着他们按在雪地上捆了,只是大叫:“我要见我儿子,你们把我儿子弄哪里去了!” 官员们只看邹国舅,由着他发话。邹国舅也不怕他父子串供,不管你们怎么串供,得把今天街上那些人交出来。 他面色一沉:“让他们父子见面!” 张守户被押入张宝成号子中,邹国舅威风凛凛,面沉如水:“带萧护来见我!”…… 张宝成正在号子里着急,他早听到父亲在外面闹事,又被国舅按倒。他眼巴巴盼着,见门响,几个大汉推着父亲进来,张宝成落泪,上前抱住父亲:“您怎么能受这种苦!”张守户任由他落了几点泪,低声道:“小子,我是怕你们糊涂,来告诉你们,国舅爷问什么,就应什么。一,要活着呆在这里,等着外面起事!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二,或者被软禁在家中,比在这里强!我怕你们骄傲惯了,坏了性命!” 无意中动用的几千私兵,张守户已经知道落人眼中,要么赶快造反,要么解释不清,只怕父子人头一起落地。 他来以前,先见了南宫复一面。南宫复不见他也不行了,私下里改装后门进入张府,许给张守户:“就这几天!”张守户还有一点骄傲,你南宫复离了我们父子,你是不行。造反的人,得有不怕死打前站的! 守在外面的人听里面先是张宝成轻泣,泣过,又听张守户大叫大嚷:“你我父子忠心耿耿,见到国舅不要怕,有一说一,只管实说!” 又大喊:“老子的二儿子呢,快送去见他!” 又见到张金成,也是这样的交待。这个时候,邹国舅敲打过萧护,萧护对于那忽然出现的人也是表忠心:“我愿对天起誓,我萧家忠心不二,从无二心!凭国舅在我家里搜查!” 少帅只想清君侧,的确算得上没有二心。不过也想过斩杀国舅,对国舅是有二心的,还有摇摆不定之中。 邹国舅狠狠瞪他,有句话不好说出口,你忠心不二,怎么不娶郡主! 送萧护出去,再见张守户,父子三个人全是一口咬定:“那是什么人,我们不知道!问姓萧的小子就知道。”再也是同样的话:“我父子忠心不二…….” 邹国舅让人笔录,知道和这些人多说也是废话。又喊来当时在场的几个将军们,都说那几千人并没有上前,是以是哪一家的人还不知道。 国舅爷也不烦恼,收起笔录,出门往宫中回话。昭狱中关着张萧二家,又调京都大宁卫看守昭狱,再调大兴卫在张府外,前门后门全围住。再有萧家的下处,是神武卫围住,只是不让里面人知道就是。 同时,加紧搜捕今天街上聚众而作鸟兽散的那几千人。 雪,漫然下着,街上还是热闹的,不过有几分紧张气氛。城北角里有一条巷子叫二道巷子,里面住着三、五家人。第三家门里,由外面走进去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布衣,像个小商人模样,进去就喊:“舅母在家吗?”门里出来好几个人,有一个后生,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近五十岁的年纪,皱纹满布,一道道全写着她经过的岁月,见到进来的人,露出笑容:“是她姑爷,这么冷的天,快屋里坐。” 那个人却是出卖慧娘的季氏丈夫。他到屋里,等不及的就开口,满面春风,且有惊和疑:“舅母,告诉你们一件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老妇人更有了笑容。季氏丈夫眉飞色舞:“你的外甥女儿,就是以前家里当官,去年被抄家的那一个,如今啊,回到京里了。” 这老妇人,是封夫人的表兄,和季氏的父亲一样,也是慧娘的表舅,不过比季氏一家血缘关系亲得多。 过去亲戚们,是时常走动。慧娘不太见亲戚们,季氏几个月见一回,已经算是不少。老妇人更不多见,不过常见封夫人。逢年过节见到过慧娘,也是一个认得清慧娘的人。 她一听就哭了,拿衣襟擦泪水:“可怜我的表妹,可怜我的表妹夫,都说当官不好,天子脚下更不好当,果然是这样的。自她去了,说是什么什么大罪,我不信,我表妹夫再和气不过,表妹又多良善,怎么会犯大罪?我也没弄明白,又听说十三娘没了,” 这是个知道慧娘叫十三的人。 季氏的丈夫却不懂,他是受过袁家叮嘱而来的,一切事情要打听清楚,忙问道:“什么娘?”老妇人叹气:“唉,女儿家名字,你不要问得这么真。”季氏以前看过慧娘回家去,只和自己丈夫说是表妹那里,很少提名字。季氏丈夫直觉上这是个重要信息,可以换钱,紧紧追问:“是叫十三娘吗?” 告示上不是写着封慧娘。 这是除季氏外,唯一的一家住在城里,又知道慧娘闺名的亲戚。萧护让人查,有哪些亲戚住城里,查来只是表亲,又不经常往封家去,少帅随时清君侧,就没有多关注。 季氏丈夫的追问,却让老妇人疑惑:“你为什么只问这个?”季氏丈夫一愣,才知道自己问得太急,忙收回来:“我好奇上来。”再说正经事:“我却见过一面,”老妇人上了年纪,也记不大住他有没有见过十三娘,只是问:“在京里?” “是的,我见到她穿着很气派,又是首饰又有丫头。舅母你想,咱们到底是亲戚,去年封家出事,你外甥女儿在家里哭,我心里也为他们难过,一直放在心上没有忘。今天离得远远的见,咦,我说这不是亲戚姑娘?当时就打听了一打听,她嫁得好,嫁给外地的大官,跟随丈夫进京,住着一处大院子,使唤好些人,好不威风。我想着舅母以前同她家里走得近,有这个好消息怎么不来告诉你。再者,是亲戚就应该上门去拜,我怕认不真,请舅母同去如何?” 季氏丈夫满面春风:“你们舅甥也可以得团圆。” 中年人是老妇人的儿子,后生却是她孙子,父子两个人觉得不大对:“表妹不是说有罪名在身上?怎么敢进京。” 城门的告示过了一年,已经不在。“封慧娘”下葬过,这告示就没有再贴。百姓们消息不通,又无处去问,大多是懵懂的。 由着季氏丈夫笑道:“人家嫁个大官,难道不能扳回来?”他只对着老妇人笑:“舅母,我是特地来提醒的,你外甥女儿城外走亲戚没回来,你也知道的,我平时怕她几分,怕她回来说我不去看表妹,表妹嫁再大的官儿,这一年两年不回京里,京里人情物貌还是得去告诉她,倒不为图她什么,我在巷口铺子里的有几色礼,请舅母同去,要是表妹,就把礼留下,要不是表妹,咱们再回来。” 中年人好笑:“你有这么怕媳妇吗?” “哎,大哥你不知道,你家表妹现在大几岁,脾气也大了上去。”季氏丈夫这么说。老妇人有些动心,主要是封家忽然没了,她伤心了很久,一直刻在心上。听说外甥女儿嫁给大官又回来,没有不见的道理。 就命儿子孙子跟上,自己扎了头发,家里还有一个小丫头,让她看门。外面雇了车,往姚家的旧宅来。 这旧宅外面暗中围上神武卫,袁朴同亲自看守,无声无息放他们过去。 慧娘自萧护等人被带走后,一个人在犯愁。墨守成规四个小厮被带走两个,萧北跟去了,萧西还不见踪影。 给媳妇们用药,苏云鹤才回来,一回来就找萧护,听说被带走,苏云鹤嘴唇紧抿,似有什么话狠咽肚子里,道:“我去看看。”马明武拦住他:“这里没有主持的人,你走了怎么办?” 孟轩生在房中羞愧难当,从女人们出去后,外面乱声大作,孟轩生就问马先生:“咱们也出去看看,”他的意思是:“帮着说说。” 马先生站在院子里,并不出去,而且不疾不徐,不管外面有多叫闹,他道:“这里也要守着。”有人进来总是不好。 虽然这里不是少帅大帐,不过总有几封来往书信是不是。 孟轩生就自己出去,出去见都亮刀剑了,吓一跳才说一声:“休要动手,听我一言。”道边儿一块石头被刀风激起,奔着他脑门上就来,小孟先生跑得快,才没被砸中。后来就去照看锅灶,秀兰拿着漏勺就走,把锅里油忘了。 小孟先生出身清贫,厨房里活会做。灶下添一把柴,把余下的鱼炸了,就做了这么一样事。 见少帅萧拔张伯姚兴献王源小厮等人被带走,余下是个男人都有伤,小孟先生没脸见人,在房里。 慧娘忧心忡忡候夫君回来,见天近中午,媳妇们全有伤,她和奶妈们下厨收拾饭菜打发人吃了,又让人给萧护等人送午饭,就在家里想接下来怎么办? 真没有想到弄出这么大乱子,慧娘心中不自在。 马明武和苏云鹤、兄弟们占据正厅,慧娘就在厨房里弄茶弄水。半下午时,听门响。回来的小厮萧守和萧成去开门,见门外一行人,为首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我是城北陈家,请问你们家少夫人在吗?” 这声音耳熟,慧娘就走出来。两下里一照面…… 慧娘脚步在雪地里发出响声,“格叽、格叽!”一气退出去十几步,斜步退到院子里一个大金鱼缸外面,身子碰上去,人险些坐地上。 她穿着小皮靴,才格叽响声大。 把别人全吓住。 “我的姑娘呀,总算又见到你!”老妇人满面泪水往里就扑,冯妈妈见状抱住她,没有好脸色:“不许乱闯!”又回头看慧娘,见若荷和秀兰在扶她。 房中的人全出来了。 今天是多事之秋,少帅没回来,大家都尖着耳朵。 见老妇人苦苦的要进来,哭得泪流满面,嗓音虽嘶哑,却人人听得清楚:“我的十三呀,可怜你爹娘死得惨,可怜你一个人过上这两年,可怜你又回到京里,舅母为你流了多少眼泪,背地里想你多少回…...” 慧娘呆若木鸡。 这是表舅母! 只是更老了几分。 听她哭得形容都走了样,慧娘心头一酸,逃难时种种辛酸又浮上心头。最困难最没吃的最经风雨的时候,慧娘不是没恨过亲戚们。她曾经憎恶这天地间,认为帮一切人全是假的。母亲乐善好施,又落得是什么下场?父亲从来和气不和人争,又落得是什么下场? 今天,这泪水湿润她的心。她恨不能上前去……认下她! 可是,她不能! …… 老妇人还在声声哭着,马明武面色难看的过来,把她身后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见中年人惊喜交集,后生不知就里,另一个男人却目光贪婪。 苏云鹤受不了,不管马先生没有开口,苏小弟怒气冲天走来:“哎!我说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表嫂,怎么是你们家姑娘!走开,不要乱认亲戚!” 孟轩生是个呆子,怕苏云鹤惊吓到人,主要是这老妇人哭得没有人不信,她哭得太真。小孟先生走出来拦苏小弟:“你认得少夫人所有亲戚?” 苏云鹤一口气又堵在胸口,那舅爷们?天呐。好吧,至少眼前这几个人比猪头肉似的舅爷们好。 他疑惑的放软嗓音:“老人家,你们找的是谁?” “认错了!”马明武断喝一声,希望苏小弟搅局,不想又有个孟呆子。他又嗔又怒撵人:“出去!” 舅母怎么肯丢,她上年纪的人,最怕的就是亲戚们有哪一家颠覆流离,古代人交通不发达,对能走动起来的亲戚关系重视得多。 见慧娘满身绫罗,一头花翠,认为表姑爷的话是对的。封家已经没有罪名,那就相认吧! “十三娘,”她哭哭啼啼。 苏云鹤愣住! 他和萧护走得近,知道表哥时常亲昵地喊十三。 无意中看马先生,那面色如倾了一银河的墨汁。 终于,慧娘一挺身子站直了,中激出来的几点泪水硬生生逼回去,沙哑着嗓子道:“我不是!”重重甩袖子,转身:“送客!” 往房中去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步步似踩在自己心上。晚几天,哪怕只晚几天,舅母你再来好不好? 老妇人哭昏了头,怎么会不认?她挣开冯妈妈过去一步,伸出自己颤抖的双手……. 萧执等三兄弟和媳妇们一起往台阶下走,生气地道:“认错了人,快走吧。”才经过一场混战的人,心想这又是一出子事情? 有一个人从身后扶住她,萧护温和地道:“老人家,你认错了!” “少帅回来了!” 廊下人全沸腾了。见少帅笑容满面,无伤无损。他身后转出萧拔、张伯、小厮们和姚兴献王源。都不先回家,先来这里商议事情。 “夫君!”慧娘泪水喷涌而出,她总算有个名头可以痛快的流一回泪水。她飞扑过来,身子如疾飞鹰雀般。萧护只手扶住老妇人,另一只手臂接住她,口中还在道:“慢些,看摔着。” 疼爱之情,可见一斑。 到把慧娘搂在怀里,夫妻畅快地抱在一处,在北风纷飞大雪中,不顾别人的眼光,不顾风雪肆虐,不顾……一切的一切。 “夫君你好不好?有没有受苦?”慧娘泪眼汪汪。 少帅含笑,用目光检视她,对着她面上一处青紫不住抚摸,用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嗓音道:“看我给你出气!” 慧娘面晕如桃花,羞羞答答道:“只要夫君安好,十三就好。” 心头一格登,对舅母看去。 她就在身边,在萧护另一只手上。舅甥两个人四目再次相对,慧娘是深深的歉意,而舅母则满面震惊。 她又一回看清楚,这是十三娘! 再不是别人! 萧护手中轻送劲,让慧娘进房中。手轻轻一带老妇人,她不由自主的就转了身子,又不显强迫。少帅送她往外,边走边笑:“老人家,回去吧,天下相似的人不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到我门上来!” 在中年人,后生,男人身上一一看去。 表姐丈夫打一个寒噤,这人眸子好尖利。 老妇人还沉浸在寻亲中,听说不是,心中多少转回来一些,用衣角抹泪水,恋恋不舍再往门内看看,伤心难奈:“不是?原以为是我远房的外甥姑娘。” 萧护亲切地送她到门外,看着他们离去。大门关上后,萧墨换一身衣服,从后门出去,跟上他们。 男人在路上还抱怨:“怎么不认?分明就是!”看萧少夫人辛酸眸子就知道真假。中年人也明白过来,骂他:“你好好的认亲戚为什么!”后生年青,脑子动得快,怯生生道:“祖母,封家姑母的罪名还在不在?” 四个人全闭嘴。 男人也无话可说,明显可感受到老妇人有了敌意。他呆不住,又有心事,半路上推说有事:“改天再来送年礼。”一个人走开。 他一走开,老妇人马上对儿孙们道:“去打听那家姓什么,是什么官员?”后生小声道:“您往里面闯的时候,我在外面问过一个过路的邻居,人家摇手说姓萧,又说这一家子不能沾,白天才和金虎军的张家打过一架,是什么玄武军的少帅!” “啊!”老妇人直了眼睛。萧家,那不是十三娘定亲的人家? 她沉默了! 表姐的丈夫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袁府。袁朴同布置完毕才到家,在大门上遇到他,拧眉冷目:“认了?” “人家不认,不过看那样子,我媳妇没认错,确是封家姑娘!”男人讨好的笑:“这个,可以让我媳妇回家了吧?” 袁朴同挑起眉头:“明天还有用你们的去处!”怕他害怕,不告诉他要去宫里相认。袖中取出五两银子赏他,威严又威胁地道:“你雇车出城,把封家的几家旧亲戚全找来,你不认识的那几家,我也查出来白天告诉你。告诉他们,封家没事了,姑娘回来了,接他们明天进城吃酒,全给我带来。” “哎哎,袁爷,咱们说好的没这些,”男人急了。 袁朴同又快步走入府中。守门的家人挡住他,双手抱臂大声呼喝:“按二爷交待的办,滚吧!” ……. 慧娘正伏在萧护怀中。 姚兴源在等着少帅,王源在候,马先生没走,苏小弟一肚皮震惊!而少帅让他们先坐着,自己到房中来安慰慧娘。 窗外北风不时撞击,少帅不时呢喃:“别怕,”他慢慢抚着慧娘的背,低声道:“有我呢。”这话分明是相认了,慧娘轻泣出来,接下来泣不成声。泪水,濡湿少帅衣袖,少帅也湿了眼眶,他只有一句话说出来最是他的心:“夫君在此,不要担心!” “嗯,”泪眼模糊的慧娘没耽搁太久,强着抬起身子:“夫君大人请出去,我去备晚饭。”萧护哄她玩笑:“有几时不喊夫君大人,随便一声就把我打发。”慧娘破泣一笑,又眉眼儿轻垂,低低地道:“嗯。” 外间坐的人听少帅略提高嗓音:“不过又是张家的花招!你挨得重不重?不重去收拾茶水饭食。” 苏小弟和兄弟们全放下心,同时恨之入骨,这张家! 硬的不行,再来一出子软的! 苏小弟是猜到老妇人上门来认的是前表嫂,兄弟们则不明就里,不管了,少帅说是花招,就是花招! 见少帅出来坐来,少夫人出去厨房。萧西还没有回来,萧北带着萧规守在门外,关上门,各自凛然而立。 腰中,全佩剑! 张伯又守大门,离厨房近,听妈妈媳妇们关切他去昭狱,满不在乎:“这算什么!让我去昭狱,真是抬举事!我以前是跟大帅的亲兵,现在是守大门的,能和官老爷们关一处,这多体面。” 就是很遗憾:“怎么不多关几天,我也过过当官的瘾。” 厨房里一片轻笑声。 房中会议一直到晚上,又来了鲁永安,又有几个士兵,也是说回家探亲,他们是京中人,早就回来,今天才来见。罗氏下午就让人不住来萧家看,她在家又醋又气,频频让家人来催姚兴献回去,家人被姚兴献骂了,才算再没有人来。 晚上,又来了先到的私兵梁为章玉等人,又有先到京中的萧拓萧持全过来,这一次他们到得早,起更时就到。 问问萧西把话传到了,人却还没有回来。 并没有太晚,二更后,少帅命散了,因气氛过于沉重,小小调侃兄弟们:“弟妹们今天受了委屈,要哄,早些回房吧。” 大家嘻笑着散开。 苏小弟把肚子里话咽下去,他并没有证据,现在不说为好。他回房中,孟轩生睡不着,问他:“你白天在永宁侯府?” “嗯。”苏小弟淡淡。 “那老妇人白天找谁?” 苏小弟发出微鼾声。 兄弟们房中,今天上演怜惜情。 夫妻情深可以比拼的一对兄弟,三爷萧拔和十五爷萧据各自捧着伤药。萧拔满面愧疚,间中还有得色:“是我回来得太晚,别怕疼,再给你上一遍药,你怕不怕?”吕氏和人打了一架,是自小到大没有过的事情,反而腰杆儿更直,面上也神采飞扬,只是红肿青紫的,又减去几分神采。 吕氏手扶桌子,让萧拔给自己背上敷药,想到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有扬眉吐气之感:“三爷,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个汉子!” 萧拔笑得手一哆嗦,药几乎掉下来。他也有了玩笑的心:“夫妻这么久,我是不是汉子你才知道?” 吕氏飞嗔他一眼没有说话,她面上陶醉,又沉浸在白天的事情里。大冷的天,京中雪满地,一脚下去雪深处陷到脚踝以上。而三爷精赤上身,一身油鼓鼓的肌肉,谁人不怕? 萧拔是外家横练功夫,眸子精光闪,内家功夫也深。他在家里玩石锁,静坐练功,吕氏不是说他粗鲁,就是怪他一个人呆坐房中半天,还不许人进去。现在面有得色,把自己丈夫夸了又夸。 萧拔笑得肩头乱颤:“你现在知道我了,劝你来京里你还不来?”他谨慎地再问明妻子心思:“怕不怕?”吕氏心满意足:“跟着你哪里都敢去,哎哟喂,少夫人,”又接下来夸少夫人。 杨氏正在房中吹嘘,问十五爷萧据,她是眉飞色舞:“你看到没有?我还打她。那老货,”她骂的是常氏,再接着得意洋洋:“我给了她一好棍,打得她跪地上求我,好奶奶亲奶奶的喊,我指着她骂呢……” 只有面上红肿的地方,随着眉飞一动一动的,有碍观瞻。 十五爷萧据听一句点一下头,不时还奉承几句。见到妻子面上破皮处抽一次,就再骂一声:“等我杀几个给你出气!”杨氏就瞪圆了眼:“呀!真的?”萧据就开心的笑起来:“当然是真的。” 他半真半假,杨氏当他哄自己,再接着神色得意地说自己白天怎么威风……最后夸来夸去,免不了要夸到少夫人。 隔壁房中是七爷萧执和七奶奶颜氏。三奶奶和十五奶奶这么得意,颜氏也是得意万分。想找个人吹吹吧,若荷手中至少还是个锅铲,秀兰也有一个大漏勺,只有颜氏,其实是最早放倒张夫人的,却只有一把子芹菜,这武器经九奶奶祝氏过手,还不知去向。 冯妈妈洗短棍,陈妈妈整理打乱的扫把,若荷格格的笑:“这铲子几时断的?秀兰则对着手中漏勺满意:“前街上的东西真是结实。”颜氏手中什么也没有。 她就伤,都没有多少。 见吕氏和杨氏互相揉伤,祝氏手中还有一个打烂了的菜篮子,颜氏更和她们吹不下去。自己有什么可吹的? 还把饺子馅弄没了,害得一家子人中午现买菜。卖菜的在两条街外,也被吓跑。好容易敲开一家门,人家抬头一看:“我的娘呀!”是害怕才卖给萧家菜。 颜氏就不吹,只在心里一遍遍沉醉七爷救自己。热茶泡好,被窝自己暖好,强撑着不睡,所幸七爷萧执回来得早,颜氏欢天喜地起来:“你喝茶吗?饿吗?还给你留几块点心,少夫人给我们的。” “嗯,”萧执满腹心事,在想大表哥明天带表嫂进宫去,他在宫门外负责接应。有一队私兵五百人混进来,听萧执调度。 萧执觉得血都热了。 在京里,天子脚下,宫门外不出一里地接应?什么皇权皇子全是狗屁。大哥说了,为黎民福,则保皇权;浊水一摊,则清污泥。 他们不是战战兢兢带兵的人,而是历经数代,根基粗壮的人家!几代皇帝想过削兵权,还没有动作,就萧家斗张家,张家斗萧家,再把朱雀军搅和进去,眼看要乱,先安抚! 这一摊子事太大,不是本朝收拾不了,前朝也一样。 萧护对郡主和国舅还顾忌,就是怕张家趁机和邹国舅一心,少帅也怕收拾不了,那两只联合起来,摊子也大,也收拾不了。 他要清君侧,就什么也不管了。 张萧两家是世仇,不过也是凭着数代相争才安然保住兵权! 到张守户这里要造反,就不管平衡不平衡。 两家对皇权都数代的闷气! 邹国舅不闷气,是以后他外甥要即位,不然他也闷气。 热血骨碌碌如锅上煮开水的七爷,压根儿没有注意颜氏心思。他一把当街接下颜氏,边游走纠缠张宝成,边看颜氏。颜氏是几乎没有伤的人,萧执早就看到。 白天里少帅等人被拿,留在家里的七爷九爷十五爷都没有心思哄媳妇,这晚上别人哄去了,七爷还是没这心思。 “睡吧?” “给你揉揉这伤?” “我给你上药了?” 伤口上猛地一疼,萧执吸了一口凉气,把颜氏重重一推,瞪眼骂道:“找打呢!离我远点儿!” 九爷萧扬和祝氏在他们隔壁,祝氏本来还想展示一下打烂的竹篮子,听到七哥这一嗓子,心想算了吧,还是睡得好。 但是睡不着,祝氏就一遍遍回想白天打人,心中突突的发痒。一品夫人?还不是被自己压着打。 她得意不下于杨氏。 听身边丈夫半倚床头一直不睡,祝氏也不问他。夫妻两个人目光炯炯,一直到三更后,才各自入睡。 少帅和十三,缠绵悱恻肯定大于别人。 慧娘着一件鹅黄色小衣,眉带轻愁,伏在萧护怀中黯然不语。她几次要说话,被自己丈夫堵回去。 “那老妈妈……” 萧护用自己唇舌堵住。 “你真的不担……” 萧护再深吻一回。 十三就自己忧愁,听自己丈夫耐心交待见驾要注意的礼仪。他一句一句的解说,细心到什么样的宫人赏什么东西都想到:“忽然出来一个宫女,这事情也常有,银包要没了怎么办?手上多戴几个戒指,去一个给她,不简薄她也喜欢。” 慧娘又想落泪。 终于可以面圣要赏赐,但是舅母到来不能相认,慧娘的心被割得碎碎的。只有抬头见到少帅眼中的关心,才感觉一块一块的重新在拼凑。 近乡情更怯。 慧娘心中时时存在的压力终于爆发,她“哇”大哭了一声。萧护慌了手脚:“是怕吗?”慧娘隔着泪水捕捉他表情:“你可知道……我是谁?” ------题外话------ 一万四更求月票。仔休息过来,能多写,就会快写。不知道看书的亲们,是不是都和仔一样嘿。 求月票,翻口袋,求月票,翻口袋,求月票,翻口袋,求月票,翻口袋,求月票,翻口袋,求月票,翻口袋,求月票,翻口袋, 月底了一定有月票啊! ☆、第一百零二章,金殿行凶!(求月票)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萧护正视慧娘。 她春山一般的眉头轻皱着,眸子则如秋水泛江一片水光。鼻子吸着,再吸着,菱角似的小嘴儿撇了又撇,似乎随时再来上一大声:“哇!” 应该哄她,也应该温柔地告诉她:“十三娘,我的妻。”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们大多喜欢心照不宣,彼此一晤心中明了。女人爱的就是你说,你说出来,你说清楚。 少帅坚硬双臂温柔捅紧,也险些就要说出来,窗棂上格格响了一声,顾良能回来了。轻叩窗户:“孝简兄,你在吗?” 打破慧娘的愁绪,也让萧护醒一醒神。他先回话:“就来。”见慧娘乖巧,正从自己怀里溜走,带着不打扰又不甘心离开这怀抱的可爱,让少帅轻笑一声,按倒狠亲几口,手在衣内摸几把,才低低地道:“亲亲,凡事有我。” 慧娘小有满足,这满足是少帅的承诺还是他的手……她羞得缩起身子在被内,轻轻嗯一声。见夫君披衣往外走,又睁大眼睛看不够的对着他背影,伸一根白玉似的手指头描着厚实可靠的肩头,曲线流畅的腰身,还有那疼爱时抱紧可亲可爱的两条手臂,又噘起嘴,少帅打人滋味儿还记得呢。 小小的自己撒一回娇,封家的慧娘心思放到明天的面圣上去。 潜意识里,还是担心出岔子,担心寿昌那郡主…… 顾良能在外间候着,外面铺一张简易床,在京里很少用到丫头,一般有两个小厮值夜。今天是萧北带着萧墨,早把床抬一旁,穿衣候在外面。 烛花儿重剔过,明亮中少帅走出来,还是那么安详,还是那么安稳。顾良能心头掠过一丝感激,感激他带自己这钦犯到京中来,然后扑通跪到萧护膝下,轻声恳求:“听说明天面圣,带我宫中去吧!” 他知道这件事儿对一般人来说是为难的,可孝简兄都有清君侧的想法,他…。不是一般的人。 果然萧护微微一笑,毫不打顿地道:“我正等你回来,要你明天随我进宫。” 今天莫明出现认亲的人,小厮们已经查出是封家的人,有一个男人中途离开,小厮只去一个,不知道该跟谁,临时判断错误就没有跟上。 回来报给少帅,萧护心中风云鼓荡,明天进宫必有事情发生! 少帅一个下午就没有闲着,一直会议,一直让小厮们川流不息出来进去,知会梁源吉,又往张阁老处送年礼,户部夏主事处去了一封信……还让苏云鹤给石明送去一件珍玩,说:“今天本想奉酒冲雪赏红梅,不想姓张的闹了一场,晦气呢,就不去了。” 当时就想到顾良能一定要带去,他功夫也有,是能帮上忙的人。 见顾良能感激涕零叩头,萧护扶他起来,悄声含笑:“你回来这么晚,我正担心。你要知道,这外面有神武卫在。国舅以为他做得隐密,却想不到我家私下里与现任的神武卫将军有交情,他小小的露了个脸儿,对我示了警。” 少帅心想,这件事挺顺,幸好派来的是神武卫,不!幸好执掌神武卫的人今年换上他! “孝简兄,”顾良能像是吃力,又像是激动,口吃结巴地说出来:“我今天才查出来,黄岗贼子和那圣旨,全是假的!” 萧护惊骇,然后大喜,一拍顾良能肩膀:“兄弟,明天我和你嫂嫂上金殿后,看有机会,就把你家的事情对皇上奏明,既然是假圣旨,你证据道理全在,一定宣你上殿去,你到时候不必客气,可以把这事情当着百官说得明明白白,你家的冤枉可以解开,顾家伯父和你几个哥哥地下也可以闭眼!” 两个人当即就明天殿上怎么回奏,怎么宣昭,谈了一通。因为明天有正事,言语简短,三更左右分开去睡。 雪无声下着,把街头巷尾重新铺上一层白。不管是白天行人脚下泥中的黑,还是落地无声飘零凋落的梅花瓣儿,倾倒街上的胭脂净面水,全遮住不见一丝。 一个更次后,四更天,萧拔睁开眼,吕氏睡得也比平时警醒得多,是萧拔交待过她后,她怕丈夫起来晚了,一直撑着不睡沉。 虽然难过,却能及时醒来,吕氏犹有睡意的开心一笑,唇边如绽莲花。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丈夫是办什么事情,但是从昨天起就更敬他爱他,认为他作的事情没有一件会不对。 全是有理的。 萧拔则看得有些入迷,又想今天是办大事,不可沉溺于妻子柔情。他只亲一亲,如昨天临睡前般再说一次:“你在街上要慢慢地走,有人会来接应你,你认得的,是本房的兄弟。”萧家另外的兄弟们到这里来见少帅,因为有雪带大斗笠,媳妇们见到外面男人来就回避,大家互没相见过。 吕氏深情地道:“三爷在外面,不要担心我。” 萧拔长长呼了一口气:“老天待我不薄。”他最怕的,就是妻子害怕闹着要走。现在是喜上加喜,萧拔欢喜的一跳下床,不着衣裳为妻子拉好被子,笑道:“你再睡吧,横竖到时候有人喊你。” “我还是头一批走吧。”吕氏支肘笑:“快穿衣服去,十五弟妹是十五弟捧在手心里的,只怕起不来。”萧拔忍不住一笑,又想起来杨氏在路上被自己支使的事,寻衣服到手,再挤挤眼:“我要是几天不回来,你有事可寻十五弟妹。” 吕氏还是不知道她被杨氏诓,不愿意进京的那件事,也是三爷怕伤兄弟妯娌和气一个字没说。她嗔怪道:“你又仗着是哥哥就欺负她。要欺负,你去欺负七弟和九弟。” 萧拔又要笑:“我才不管,一是人家夫妻的事,二是他们打媳妇,才显得我对你好。也羞一羞你不随我进京。” 衣服穿好,三爷有了淡淡的忧伤,他也怕自己一去不回。认真的把妻子抱了一抱,心想如果回不来,也有兄弟们会送她回家。家中有田有钱有宅,虽然不大富,族中又有分的东西可以度日。祖父还在,就是大帅也会照管。 头也不回的开门走了。 北风自廊下过,呼地打在三爷胸膛上,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 十五爷萧据开门走出来,静静关上房门,两个人一言不发去后门,先上墙头,小心看到没有动静。翻墙头,去邻居家,再翻墙头,过了几家几乎近街口。由这邻居的另一面墙翻出去,是另外一条街。 雪大,很快把脚印盖住。 路口,有车停下,赶车的抽烟袋。兄弟两人无声上车,车行走至宫门外三里地。平江侯梁源吉过来,轻声催促:“快,跟上我。”带着他们进了一个门,转黑巷子,又进宫门,几经转折,交给一个太监。 太监带他们又是几经转折的走,一间屋子里安置下他们,给他们一人一身低等侍卫衣服,换上,见一队侍卫来,编进去往金殿上走,这是殿外当值。 梁源吉也是出了大力气,萧护没告诉他清君侧,只说怕郡主捣乱。美貌的平江侯对女人的嫉妒心也小生怕怕,为同情,为了还萧大帅人情,才冒这大险。 查出来也是杀头的罪名。 萧拔两兄弟,也是冒生命危险。犹其是萧拔,他还去过昭狱里,国舅和张家的人全认识三爷。可三爷功夫是最好的,如果破宫门,他最能出力。三爷换上侍卫衣服后,又和九爷各戴了一挂假胡子,遮盖住半张面庞。 天渐明,宫门外不远,是热闹街市。七爷萧执和九爷萧扬一前一后走出,好似用早饭。又寻一个茶楼坐下,叫小二端来面茶煎饼慢慢的吃。见不时有人外面走过,也有进茶楼的人。衣上都有一个小小标志,手里拿着叠成五角的对联。 就要过年,买对联的人很多,就能混得过去。 坐下来以后,就把对联收起。不过七爷和九爷也记住面庞,他们两个人都不是过目不望的人,但加在一处,就可以互补着认识住这些人。 间中还进来一个萧拓,也是萧家兄弟,大家看也不看,分别坐下,静候宫门内动静。 一旦大哥要攻宫门,原定计划是里应外合。 里面擒住邹国舅,外面擒住永宁侯石明。大小国舅能并称,总各有在皇帝面前是身份,或者说有价值。 天光又亮了许多,北风比平时要大。一条皑皑的白雪道,好似通往天路上。左邻右居们出来,见萧家的大门半开,都吓得伸一伸舌头,把自己家里大门关紧。 和他们住着,真是倒透了霉。 昨天打了半天,邻居家的门,外面挂的竹竿,门外种的闲花草全遭了殃。萧护回来后,让张伯和小厮带着钱,挨个儿一家一家敲开门,问赔多少钱合适。有些门实在破得不像样子,刀剑砍出来好几个洞,就直接丢下钱了事。 可是邻居们还是怕他们,真怕他们再住下去,小命要跟着没有。也有人的胆子大,暗示道:“你们还要住多久?” 张伯就宽厚的一笑,笑得忠厚老实样子,只是衬上脸上伤疤有几分狰狞,见的人就乖乖闭嘴。关上门看有钱可收,还是喜欢的。 大门内,先走出四个小厮,两个带马出来,足有七、八匹马,有一匹空的,是预备着万一金殿上闹起来,给少夫人骑的。 再出来,又是两个小厮,从后门口儿拉出一辆车过来。 须臾,才有一对人出来。路边有走过的行人,眼睛一亮,停下来指点:“这是哪一家的夫人?”却是两个丫头。 丫头们到了外面,侍立在车旁。萧护这才带着慧娘走出来,顾良能扮成小厮跟在后面,上了一匹马。 丫头们放凳子,打车帘,萧护亲手送慧娘进去,这是极少见的。车帘子放下前,少帅又悄声说一句:“只跟着我。” 车内半暗,慧娘雪白肌肤更如冰晶般,她乌黑眸子忽闪一下,对着夫君笑容,担心全不翼而飞,抿着嘴儿轻笑:“是呢。” 萧护为妻子的信任心满意足。 他抚一把自己腰上的新腰带,上了马。宫门上会下刀剑,没有旨意只有国舅和带刀当值才能带刀剑在宫中,少帅就备下这腰带,里中暗藏暗器。不太多,又极细小,但是打出来劲强风足! 小,就不容易捏出来。 腰带环扣是暗器出口,只是一块似金子的铜铁,可以遮盖过去。 慧娘也是一条新腰带,不过她的少帅夫君出于关爱,到今天没有告诉过妻子自己清君侧,就没有对她说腰带的事。 那里面藏着几块软刃。 软刃更小,只有三寸长,又分成三下里,作为腰带的硬衬,也不容易搜查出来。临时可以打开取出安装在一处,至于刀柄,则分明在小厮们的腰带上,也是腰带中的硬衬。铁铸的,连起来有尺把长。 不算趁手,但对于刀法不错的十三,足够用了。 慧娘是一夜担心郡主,头上多戴了许多簪子,可以拿来用,她也没有对萧护说自己有这个心思。 夫妻都还是希望赏赐先领下来。萧护知道慧娘很想和自己相认,而自己也很想声明,自己没有背负前盟,娶的还是定亲的那一个。 白雪飞舞中,车行马走,夫妻各怀心事,不过方向是一致的。少帅在想慧娘殿下声明身份,为封家喊冤后,国舅会怎么办?贵妃会怎么办? 那时,就是清君侧的时候。 出师则有名! 当然今天有意外,少帅也不介意今天就动手,今天也安排得不错。金殿他算过,文官一班,武将一班,按官职少帅站位会在国舅身侧,离这么近,一把抓将起来,不是件为难的事。 哼,看这老匹夫今天识不识相了! 小厮们跟上。 早朝本应该早,可近新年人人怠懈,皇帝又为萧家两家心烦意乱,今天只为见为宁王报仇的人,早朝晚了一个时辰。对于现代来说,就是晚两个小时。 午门外下车下马,萧护一面想萧西还没有回来,让他担心,一面和人打招呼寒暄。慧娘无心看宫门景致,低头站在一处避雪地。 不少人打量她…… 萧少夫人既杀乌里合,和压过郡主嫁到萧家,在京中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此时的萧家,重新又大门洞开。侍候上车的两个人若荷和秀兰,不慌不忙走出。她们去了也不中用,就留在家里。 两个人拎着菜篮子,说笑着走了。 又一会儿,四个媳妇分作两班,打扮得花枝招展:“逛街市去,有好花灯。”最后一对出门的祝氏和杨氏回头笑:“张伯,你打扫打扫,就带着妈妈们来吧,我们在北大街等你。” 看着像是一家子人出去逛京都。 苏云鹤和小孟先生是最后出门,苏小弟是火急火燎:“快些,永宁侯该等急了。”来接的马车,是永宁侯府的,这是昨天约好的,却是真的。 如果有人数数,家里还有两个爷们没出去。却不知那两个,现在殿外当值。顾良能,是扮成萧西走的。 神武卫看得也懒散,压根儿没数。萧少帅人在宫中,他还能出什么鬼把戏? …… 大雪不发贫贱高低,无边而落打在各人官帽上。宫墙琉璃瓦钟楼城门楼子,一色的无垠。 “当当当!”金钟骤响! 浑厚若来自天边,带着皇家威严。 百官肃静。 萧护是外臣,又陪着妻子,没有随百官进见,只在外面等候。少帅面沉如水,全神贯注眸闪精光,一个字也不说,不是眼观六路,就是耳听八方。 紧张泛上心头,萧护的手心里也微微的有了汗水。 寂静,无声,宫人们来往行走衣角纷飞,却轻得踩雪声都似没有。 踩雪本有声,少帅实在是听不见。 忽然,耳朵一侧,有脚步声! 一个小黄门飞奔而至:“跟我来。”小厮们退后,只有夫妻两个人肃穆往里去。今天不是举行典礼,只在离外宫门近的殿上见百官,没走一刻钟到了。 白玉台阶上有人执拂尘再宣。 萧护带着慧娘目不斜视,微垂对地缓步走上去。 御座上皇帝急切地看,见一个高挑个头儿纤细腰身的女子,不无失望:“就是她?”还以为膀大腰圆。 让抬头,见一张芙蓉面庞,说不出来的秀丽,皇帝一笑,让近前来,问道:“你是怎么杀的乌里合?”慧娘就回了一遍。 个中凶险,诡谲惊人。 听得久呆在京中的百官们摇头晃脑,不时惊叹。张阁老步出班列,满面春风道:“皇上常思宁王,才有这样一个人敢入敌营诱杀乌里合。偏又是个女子,这是我皇慈心仁爱,才有这等奇女子出来。这样功臣不可不赏,请皇上赏赐与她。” 慧娘手心中迸出一把子汗,不命抬头,不能乱看天颜。她低头跪着,听到自己怦怦心跳声。郡主…… “且慢!” 萧护和慧娘全是一惊,看出来的这个人,却不是寿昌郡主! 却是邹国舅! 皇上展颜笑:“国舅要说什么?朕正要赏她。” 邹国舅近前跪倒,一字一句地道:“回皇上,按律赏者赏,当罚者罚!今萧少夫人只说出有功的地方,当罚的地方却只字不提。臣不能看着她隐瞒皇上,回皇上,她以钦犯的身份,竟敢大胆来面圣!” 百官们都一惊,嗡嗡声四起:“钦犯?” 萧护手在腰带上拂一把,面色铁青转向国舅:“你胡说!”他飞快衡量一下,见皇上面有惊异,一片迷茫,还沉浸在宁王那里,忙也跪下,恳请道:“请皇上明查!” 皇上也不悦:“国舅,你有什么证据?” “现在证人在外,只是布衣不能见驾,请皇上宣召进来,当殿辨明萧伍氏真实身份!” 慧娘浑身冰冷,如坠冰窖中。 她下意识地对着自己丈夫看去,他就跪在自己身侧。一定是表姐?还有昨天的表舅母?见自己丈夫目不斜视,一个眼色也没有。 这是金殿之上,不是可以眉目传情的地方。 耳边传召声,等待时的沉默,有人进见……对慧娘都似隔空而来。直到有一个人走到她面前来,手指着她大叫一声:“十三娘,你却在这里!” 慧娘慢慢转过面去,见表姐在,舅母一家子人在,还有一些亲戚们也在。他们旁边站的一个人,是面露阴险的袁朴同。 国舅微微一笑,再次往上回话:“皇上,这个人是去年叛国的钦犯,封家的女儿封慧娘!”接下来国舅一气呵成:“她隐名埋姓潜入军中,不然身为女子,哪里不能存身,一定要去军中男人呆的地方!又施展手段勾引萧护,想来萧护都上了当,伍思德等人上当与她结义为兄妹也正常!皇上,区区一个女子,能杀乌里合真让人疑心?乌里合是乌蒙号称英雄的人物,岂是她一人于乱军中能杀!且潜入乌里合身边没多边就能伴他身前马后,不是手段岂能成事!” 眼看着皇上的脸沉下来,慧娘的嘴哆嗦着,萧护怒目圆睁…… 百官们静默,张阁老并没有多担心,只是眯起眼睛在想什么。皇帝的脸色沉如水时,想到这中间的关窍。 萧护不要寿昌,却要一个钦犯?这是什么样的可诛心思?诛心的罪名,在古代就可以杀人了。 少帅因跪下来,离国舅就远几步,不过他时时盯紧国舅,就跪下来也离他不远,一步可以迈到…… “不!她不是外甥女儿,不是十三娘!”舅母大声开了口。百官“哗”地一声,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出。 表姐的男人急了:“你昨天还说是的,怎么能乱改!”表姐也急了:“她是!”舅母冷漠地对她,眸子里全是指责和鄙视:“不是!” “是!”表姐男人怒吼,就差骂:“你个老货,胡说一通!” 表舅母也能看出来今天是生死存亡的大时候,是她还是十三娘,她已经不管。只是满额头都冲上血,如看仇人一般:“不是!” 国舅也愣住! 少帅在这个时候,机警聪明全发挥出来。他上前一步,一把扣住手还指住慧娘,人却被争吵弄傻呆呆的那表姐! 表姐尖叫一声,腿上又多了一只手,少帅一用力,一用力把表姐当殿举了起来,怒吼一声:“皇上面前,你敢讹诈!此乃死罪也!” “砰!” 重重摔在脚下!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表姐一声不吭已经毙命,鲜血慢慢的从她身下流出来。“哗啦!”殿上当值的甲士们一挥长戟,上前就来。 他们没过来时,萧护再次怒吼,他铁青着脸对邹国舅:“我萧家数代为臣,战死者无数,伤残者无数!哪一仗,没有我萧家的人!哪一仗,我萧家不用心!远的不说,近的野狼谷,不是我死战,哪得国舅你命还!” 邹国舅老脸一红。 少帅发作太快,皇上也没反应过来,还没有开口,他已经字字泣血。皇上没有发话,甲士们只把萧护围住,并没有拿他。 少帅继续:“我血战无功,回来反遭军棍!将军们侥幸回来的,反而遭国舅冤棍!邹国用,你不和张守户勾结,怎么会纵容他伤我帐下将军!你羞也不羞?你愧也不愧!我自幼许亲封家,只是父母亲与封家往来,我多在京中!封家出事后,对我盘查,我无怨言。造我谣言,我也忍耐!为避谣言,我匆匆与伍氏十三娘成亲,以后从此可以安国舅心,可以一心只杀敌卫国!不想国舅你,简直是血口喷人!难道我娶上一个,就是封慧娘!我萧护,不是拿女子说事的人!” 往上跪倒:“回皇上,我妻子为给宁王殿下报仇,甘冒大险!受此血冤,臣心难平!金殿之上,不容有功之臣,却容宵小之辈血口污人,请皇上明查,还臣一个清白!再者,臣为前吏部封玉良大人喊冤!封大人小小官员,数代家居京中,受圣恩隆重,有什么原因叛国?听说是吏部徐明其,王于凤大人指证,两位大人是怎么发现,又是怎么知道是叛国罪?难道军机大事,全在吏部小吏手中!” 他有了泣泪,叩头道:“冤枉之事,层出不穷,不明查不足以定人心!” 邹国舅也气极而吼:“什么是冤枉之事,层出不穷?”萧护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大声道:“江中大将军顾家的儿子现在殿外,他手中有假传圣旨之人的证据,宣他上殿,自然明白!” 这一下子事起仓促,两个人说话又快又急,都攒足了气。等该明白的人明白过来,两个人话也说得差不多。又都中气足,满殿全都听得清楚。 今天这事是奇之又奇,要说伍十三娘是钦犯,好似不想给赏赐一样。皇上也不急,总是能弄清楚。他对于假传圣旨的事情最惊心,对身边太监点头,有人出去宣顾良能上殿。 顾良能满怀激动上金殿,一眼认出人群中几个人,黄岗在发抖,还有几个是跟他去的小官儿。顾良能跪下来,一五一十全说清楚。他遭暗杀,又还击,假圣旨在他手上,太监接过来送给皇帝看。 班列中倒地一个人。 黄岗服毒身亡。 皇帝震怒!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他气得吐气都不顺,骂了一声:“好大胆子!”让人现在就拿顾家的卷宗来看:“是谁说他造反,韩宪王压制下去的?” 兵部里跪下来一个人。 “是谁说江中粮食不足,让派黄岗前去查看!” 户部里跪下来一个人。 先太后的弟弟,前国舅宁江侯看越扯人越多,沉静地出了班列:“回皇上,今天这事不能凭顾良能一面之词,让人先看押了他,慢慢地再审不迟!” 顾良能终于能伸冤,又遇到一个慢慢地审。当官的人,全懂得慢慢的审,事情变化很大。 他一时激愤,怒而责问:“我全家死光还叫一面之词!” 动口,不是这些老文官的对手,宁江侯微微地笑着:“你不是还在?你全家死光,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有本事能上金殿申冤,倒不能上奏折?” 他转而再奏:“回皇上,不能因此大动干戈,惹得朝中官员们无事自危。”皇上也平静下来,牵扯到大批的官员们,他也知道这样太草率。才说一句:“你说得很是。” 顾良能悲呼一声:“我愿以死明志,我说的没有一个字假话!”以衣蒙面,对着一旁金柱一头撞去。 金殿上少帅才摔死一个人,甲士们怕萧护再次动武,都围着他,就没有人去拦顾良能。他撞的也不是地方,是文官的那一列,文官刚才见到血,还有人尖叫,此时见有人撞柱子,往旁边一躲,千万别拖一个下水。 萧护要救,已经是来不及。 眼看着顾良能要撞到柱子上,一团花团锦簇,五彩缤纷闪到柱子前,顾良能一头撞上去,只那团五颜六色尖叫:“哎哟,你好大的劲儿哟!” 却是一个人。 没见过的人大开眼界,见过的人掩口偷笑,布公公到了。 这是一个打扮上风情万种的人。 头戴小小金冠,上面插着红绿宝石簪子。面上一团颜色,粉面如戏子,眼角处勾起一团浓淡浅深的重紫,嘴唇又红若丹朱。偏又生得好,丹凤眼,眉入发角,眼梢儿一转,无端的出来风情。 萧护吓一跳,这是什么人?他借机飞快和慧娘对看一眼,用眸子作一个安慰,慧娘身在这险地上,也回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夫君敢在殿上摔死人,又为自己父亲御前喊冤,慧娘虽然担心接下来皇上会怎么处置,却心中豪情上来,不再害怕。 见皇上面有悦色,显然看到他就心情大好:“布公公,太妃处有什么事?”张太妃是姐妹两个人进宫,两姐妹是族妹,长姐是皇帝生母,太后是皇帝嫡母,张太妃是妹妹。 皇帝登基后,张太妃长姐对太后大位丝毫不争,换来太后对这两姐妹的敬重。因此张太妃虽然不是太后,待遇上却不比太后差。 长姐张太妃去世后,皇上一直敬重她。 张太妃有许多自由,比如爱听戏,手下布公公打扮得如戏子,皇上看到一笑,就没有人管。 布公公尖着嗓子回话,捏着女声:“回皇上,太妃听说今天见的是为宁王殿下报仇的人,让奴才来这里看看,听说是女子,太妃也想见上一见。” 又摸肚子,对顾良能一个大白眼儿:“太妃天天念佛,咱家才救你一回。没听说过好生之德?” 顾良能诧异,自己这一下子力气不小,这风情万种的咱家还能说话? 这咱家身子骨儿不错,不是一般的好。 “皇上,她是钦犯!” “国舅,你血口喷人!” 萧护和国舅又争上了。 皇上微沉面庞,又一个人冉冉走出,不风情万种,却端庄秀雅,是大成长公主到了,长公主笑盈盈阶前拜倒:“我奉张太妃命来见皇上,太妃说,这一女子既然是钦犯,已投敌营,受得信任,却杀乌里合而还,哪有这样的钦犯?太妃说,听说萧家少帅为封家喊冤,只怕封家这案子另有实情,请皇上看在宁王面子上,明断才是。” 这话说得实在明白,邹国舅也闭嘴。见一向不对的张阁老又走出来,他们政见不对,也得有人牵制国舅是不是? 张阁老微笑回奏:“钦犯在军中,国舅竟然不知?容到上金殿,要领赏赐时才说话,这事让人疑心且不服。想宁王殿下在时,几时这般糊涂过?大长公主说得,老臣句句赞成。还有几句话要问国舅?凭人一面之词,就污蔑功臣,这是什么道理?国舅倒是诸事有掌握,却不能早日为宁王殿下报仇雪恨,倒让个钦犯阵前把仇报了,说她是钦犯,与理不合。” 伍十三娘是两军阵前杀的乌里合,那么多人亲眼看到,这事情不是能改能抹的。邹国舅有些傻眼……他本意是这事气到了,再有还是为寿昌争的意思。 几个正直的官员们出列齐声道:“请皇上赏下赏赐!” 金殿宽而高,这声音就如洪钟声般回荡,慧娘百感交集,总算可以…… “不行!” 又出来一个人。 来者也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却是宫装的寿昌郡主。她一出来,皇上先就微笑,但是责备:“不宣你怎么能来?”寿昌郡主在金阶下跺脚,是她习惯的动作,撇嘴要哭,手一指大成长公主:“她怎么能来?张太妃留我喝了碗茶,她就先到了。” 大成长公主微笑,今天是萧少夫人上殿的日子,宫里宫外人人知道。 为宁王报仇的人嘛,谁不想见是什么模样? 长公主和张太妃昨天就商议,只怕寿昌郡主要弄出事情来,丢她自己的脸面也罢了,丢皇家脸面那就不好。张太妃的宫女见到郡主进宫,就殷勤地把她弄走,大成长公主就在殿外看,见国舅出声阻拦,心想你为外甥女儿还真想得出来。 是钦犯,怎么不侍候那乌里合去,因此出来阻拦,不让国舅和寿昌郡主如意。 寿昌郡主闹得太不像话,公主们怕她,嫔妃们躲她,太妃们讨厌她,大成长公主是看不起她。 皇上在哄寿昌:“在金阶下站着,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胡来!”再和颜悦色:“长公主上金殿,是传太妃的话,再者,先皇也是许过长公主,有事可以上殿。你呀,还不行。” 寿昌郡主是个不如她意,天也要捅几捅的人。不让上金阶,没法子近距离撒娇,就坐在金阶上,撇嘴看慧娘,对她瞪瞪眼,再次往上道:“她是不是,现在就查,查清楚了,赐她死罪。” 皇上笑一笑:“也好。” 就问封家的亲戚,她们还跪在那里。表姐的丈夫亲眼看到妻子死,人吓得半晕,只直直瞪着萧护,哪里还敢说一个字。 舅母年最长,又怕别的亲戚开口,抢先道:“回皇上,这个人不是民妇外甥女儿封家的慧娘。”她头一回上金殿,居然现在不胆怯了,也是一片为护慧娘这苦命孩子的心。清晰的回话:“死的这个女子,才是民妇的外甥女儿,她是季氏,嫁给这个人为妻。不知道为什么,她起坏心要害这位夫人。昨天是她丈夫来民妇家里,对民妇说封家外甥女儿嫁给官员为妻,身上罪名没有,请民妇去相见。民妇去见了,当时对他说不是。民妇家住城北二道巷子里,邻居们可以作证,一生不说谎言。不知道这一对夫妻为什么坏了心,请皇上明查。” 大成长公主喜欢她出言爽利,又见是有年纪的老人家,笑道:“皇上你看,老人家多好的身体,可见皇上泽备,百姓们有福,才有这积年的老人家口齿爽利,身子康健。” 季氏的丈夫嗓子眼里格格作响,不敢说又不能不说,再不说成了诬告的人,也急了,忘了这是金殿上,一跳起来:“你胡扯!你昨天,分明说她就是封慧娘!” “昨天?哼,我还没有问你?你昨天不是让我去认亲戚,说得嘴上抹油,今天怎么成了害人!”舅母一番话,把季氏丈夫问倒! 慧娘泪水长流,好心人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许多…… 人间自有真情在! 萧护再次叩头:“求圣上明查!”他泣不成声:“臣心可比日月,对君父忠心可表!只是有些小人,见不得忠臣诤臣。诬陷臣妻还是小事,胆敢欺瞒君父罪不可恕!” 国舅爷眼角跳几跳,这是骂谁小人? 袁朴同也跪倒:“萧护金殿逞凶,理当惩治!” 张阁老带人也跪倒:“看在宁王面上,请给赏赐!”姚兴献王源鲁永安全在里面。 大成长公主是个女流,知趣不再多话。见寿昌夹在里面说:“是钦犯!”倒有几分可怜她,可怜那个人呀,人家不喜欢你。 这种怜惜,饱含了浓浓的鄙视。 殿上先是争,再就吵成一团。皇上头疼,让人命安静下来。先安排刑部的人:“受理顾家的案子!”再命大成长公主和寿昌:“回宫去。”让布衣们下去,但上年纪人一个赐一瓶子酒,五斤肉,以示吾皇爱民。 夸奖袁朴同几句,什么袁家忠心了,命他为金虎军副帅,即日赶往关城。最后对萧护皱眉:“萧护,你可知罪?” 慧娘大惊,萧护叩头:“臣知罪!”他双手伏地,眼角儿找寻国舅方位。 “金殿行凶,你萧家有再大的功劳也是死罪!” 慧娘惊叫一声:“求皇上,用我的功劳换我夫君一命!”她膝行几步抱住萧护:“求皇上开恩!” 萧护也抱住她:“不要哭,”用自己衣袖给她拭去泪水。 人人不说话,看着这一对夫妻,真是一对壁人。 男的英俊过人,女的美貌温顺。见他们不避人的抱在一处,少帅温柔款款的抬起手指,细心又小心地抹那面颊上泪水,而少夫人哭倒在他怀里,再痛哭面容不走样,口口声声哀求:“求换我夫君一命。” 这一幕惊人的牵动人心肠,看得人人心头一酸,也看得出他们深情无限,一个丢不下另一个。 皇帝也良久再说话,但有几分冷淡:“也好!不过金殿行凶,不能就此免责!罚俸三年,革了你萧家世袭一等侯,到你这一代吧!” 他不是不想当殿就斩!只是斩一个萧护,还有正在壮年的萧大帅! 满心郁闷,起身正想说退朝。 见萧护带着妻子谢恩,再次恳请:“封家案子不通情理,请皇上立案重查!”皇帝再不精明,也猜得出来弄这案子的与寿昌有关,不是国舅就是……石贵妃。 江宁郡王妃自萧护进京后一直在说,幸好没嫁给他,不会是她。 本来想金殿上不提,不想萧护得了性命,却不依不饶。皇帝沉下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吧!” 拂袖退朝。回去实在忧伤,革去萧家世袭一等侯,就要防备萧家生变。又想到萧护驾前行凶,惊魂未定,是尾大不掉的迹象。 袁家已去金虎军,萧家又派什么人为副帅最好? 寿昌迎上来黯然,皇帝看不下去,让她出去玩,再交待不要欺负公主。 公主们看到是她,可以吓退十里地。 …… 萧护带着慧娘、顾良能出来,见到天空中飞雪狂舞,却心头喜得似好似见到另一层天。天,还是高的,地,还是深雪,何处传来一段梅花香,香得似平生没有闻过? 只有险些失去又得性命的人才有这种爱惜的心思。 萧护本来打算今天血战出来,顾良能是拼了一死的心。两个人走下殿外白玉阶,顾良能腿上一软,萧护伸手扶住,掩饰笑道:“贤弟,雪滑。” 有官员们来道贺:“幸好少夫人有功,保住性命。”又怪他:“少帅太莽撞。”但人人知道,要不是少帅这一摔,那女子咬住不丢也棘手。 只会刑部里立案,不过要把萧少夫人关起来去审。钦犯?按律是抓的。不管真假,有人出首告,是先抓起来。 少帅当殿行凶,又有舅母后面不承认,就死无对证! 萧护谢过张阁老,谢过一干子正直的人,和国舅瞪瞪眼,邹国舅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眼睁睁看着这小子带着那钦犯出宫。 又明白过来,骂了一句:“他倒带着两个钦犯!” 从前朝想到今朝,带着两个钦犯进宫出宫的人,也只有这一个人。雪盖住这一行人远去的身影,邹国舅还气得雪中僵着两条腿,不管那寒冷浸上来。 天阴而若又有暴雪,似乎要变天。 萧护一行人一路上话也没有,赶快回家。车在自家大门外停下来,慧娘也吁一口气,脑袋后面嗖嗖一冷,总算回来。这心思一起,又觉得滑稽,赶快去找夫君。见车帘子一动,长身玉立的夫君满面笑容,伸出一只稳稳的手掌来。 看他面上,好似一个带媳妇走娘家回来的人,是春风满面。 慧娘也甜甜一笑,很想笑得轻松,却总有些劫后余生感。 见大门紧闭,不安弥散开来。才看萧护一眼,见少帅只手推开,门内老梅鱼缸俱在,只少了平时的生机。 “妈妈,秀兰?”慧娘轻喊,萧护扶她进去,若无其事的道:“没有人在,要有劳十三倒茶了。” “啊?”慧娘脊梁骨又是一寒,一直缩到尾骨上。惊诧只一闪,就过去,她百感交集,这才知道萧护为今天布置的有多谨慎。可是,她喃喃着关心:“他们人呢?”夫妻正行过院子,萧护道:“就回来。” 慧娘就洗手去泡茶。 小厮们一到房中,得了吩咐马上出去。慧娘用一个喜鹊登梅盘子送茶水进去,一进房门,双膝跪下,在萧护和顾良能目光中,一直膝行到萧护面前,含着泪水:“夫君大人请用茶。” 金殿之上摔死表姐,怒斥国舅,以理抗衡……。这这这,全是自认为英勇的十三做不到的事情。她想也没有想到过。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在于心之天地的大小。 萧护唇角上弯,并没有阻拦她。少帅已经成人,却笑得阳光灿烂如金童。他知道十三用这种方式在表达感激,他笑看着,见茶到手边,更笑容可掬,取一盏,见十三泪眸似欲喷薄欲出,小有调侃道:“以后天天如此才好。” 慧娘起身,又送一盏茶给顾良能。顾良能跪下来接的,他太感激萧护。萧护疼爱的人,又呼以嫂的人,小顾公子恭敬地双膝跪下。 惊吓到慧娘:“呀,全是少帅的功劳。” 萧护轻轻一笑,招手命她过来:“还有我的十三,看看多英勇。”慧娘是丈夫说过得空儿就撒娇的人,想也不想噘起小嘴儿:“那以后件件事情都带上十三吧,不要让她闷着当糊涂鬼儿。”少帅笑得手一颤,茶水几乎泼出去,笑骂:“快离了我这里,收拾午饭!收拾得不好,”手虚虚一抬,慧娘往外就走,到门外才抚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扮鬼脸儿:“呀,又要打人了。” 顾良能看着这一对夫妻,忽然心生温暖,再加上手中茶是温暖的,就暖暖的笑着。他刚才已经给萧护下跪道谢过,又拜少夫人,是萧护无比的宠爱她,又见过金殿上夫妻相拥,嫂夫人大哭:“用我军功换夫君性命!” 谁人不知道萧少夫人是什么军功? 他忽然愣住,小心翼翼道:“孝简兄,嫂夫人她?”萧护没事人一样:“哼!”顾良能陪笑,不再多问,不过心中又生出豪情满怀,忽然又跪下来,给萧护叩了三个头。萧护一把扶起,这一回不明白了,不是谢过了,忙问:“你有什么说的?” “没有,只是觉得能认识孝简兄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小弟我和你一比,心生惭愧。”顾良能含泪。 萧护松一口气,扶他坐下,又笑骂:“你想吓死我。”还以为又出什么事。 院门“啪”地响了,萧西机警地闪身入门。一入门中,反手掩门,见院中没有动静,少帅急步走出,狂奔而去。 “奴才!担心你呢。”萧护在台阶上满面笑容。萧西不及回以一笑,奔到台阶下匆匆说了几个字:“张家要造反!” 萧护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却还是惊了一下。魂未定,苏云鹤和孟轩生一前一后进来,苏云鹤也是狂奔,又惊又喜,抱住萧护手臂,有如小孩子撒娇般,附到他耳边急急道:“永宁侯要造反。” 少帅再惊了第二回。 他全是早有猜测的,只是没想到。就像皇帝没有想到有人在京中重兵以下,还有人敢造反! 这是在院子里,萧护恢复笑容,夸奖的在苏云鹤头上拍拍:“云鹤,你长大了。”苏云鹤今天十分重要,到中午家里没有人去接他时,苏小弟负责把永宁侯石明诓出府门,来到私兵们的视线中。 “早就大了。”苏小弟不满。 孟轩生在外面一笑,这好似小表妹的口吻。身为未婚夫的小孟先生,也听到过小表妹这么说过:“我大了,我早就大了,你不知道?”她还会反问别人。 此时雪茫茫,小孟先生思念她了。 小孟先生是这里面最懵懂的一个,萧护因此问表弟:“他?”苏云鹤鼻子里:“哼,”再对表哥讨好的笑笑:“他还是不知道。”不过今天功劳也不小。 到家就去接苏云鹤的萧北回来,见到萧西高兴得快要跳起来,因当差,只嘻嘻一笑,又去街上寻秀兰等人回来。 张伯和妈妈媳妇们回来时,不及推门,身后马蹄声一声响,一个人跳下马,雪衣锦衫,气度过人,拔腿就往门中去。 “哎哎,你找谁?” 梁源吉听也不听,他是在家里听到萧护金殿上行凶,马上过来。奔到房中,气喘吁吁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瞪着房中其它人。 苏小弟只说半句:“平江侯……”一拍脑袋明白过来,左手扯住顾良能,右手扯住孟轩生:“出去。” 梁源吉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命了?” 萧护抿抿嘴唇,也知道他这是关心,但是忽然爆发了:“不摔死她,后患无穷!” “可以去刑部里审!”梁源吉也火了,这不跑来关心你。 萧护吼道:“审到哪一天!等审完,冤棍不知道挨多少!”他脖子上青筋迸出。 两个男人都呼着粗气,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半天,梁源吉笑起来,先是勉强一笑,这一笑收不住,再就笑得震天般响,边流泪水边手指着:“好,哈哈…。你……” 萧护回他一个笑容:“坐下说话。” 吕氏等人回来,还各自带了几样菜回来,大家好似成竹在胸,知道今天会没事一样。直到午饭准备得差不多,杨氏才脚一软,摔坐地上,发泄似的叹了一口气:“唉。” 有一个人软下去,顿时一个接一个的软了,不是觉得手臂酸软得提不起来,就是人麻得恨不能瘫软。 只有慧娘好精神,她进进出出的照顾弟妹们,是恨不能多侍候几下。 杨氏和吕氏慢慢的笑不出来,三爷和十五爷一直不回来,看别的人全回家中。慧娘对这一条是不说不解释,执行军人风范。 天黑以后,萧护才有片刻安宁单独见萧西。烛光下,主仆相对而坐,萧西把路上的见闻说出来:“见到本家爷们后,请他们快来见少帅,奴才就先回来。行出那个集镇,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奴才一看,这不是金虎军中的将军,虽然他包着头,打扮成商人模样,但化成灰也认得,就先不回来,先跟上去。” “多少人?”萧护浓眉耸起。 “至少两千人,不过现在一个也没了。”萧西嘻嘻:“我跟到晚上,才见到他们躲在一处山凹子里,想到咱们的人就在附近,半夜里带着他们去,”他笑嘻嘻:“全没了。” 萧护忍俊不禁,笑骂道:“你杀得倒有干净!” 萧西摸脑袋笑:“有几个是活口,问过以后才知道他们是半年前就到了,算这日子,是少帅和少夫人回家时,他们就往京中来。又说还有人在,少帅,这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那些尸首呢?”萧护先问这个。 萧西肯定不管杀管埋,故意苦着脸:“没地儿处置,全丢下了,要是有人看到,张帅没了脑袋,不会怪奴才吧?” 主仆相对畅快地一笑,也有一个严峻地现实摆在面前,萧护道:“看这样子,就在这几天。”他也有后怕:“好在咱们也早有布置,不然……”这一回进京是在送命。 赏萧西五百两银子,让他请苏云鹤进来。苏小弟急性子,而且没办过几回事。从下午不能说出来,就在院子里转一回,再走一圈。 见表哥喊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走的进去,回身关门,迫不及待坐到萧护身边,不无撒娇的喊:“表哥。” “云鹤啊,”萧护满面笑容,亲手给他倒茶,见烛下表弟眉清目秀,翩翩一个佳公子,萧护满心里欢喜,先打量他头上簪子,刻梅花纹,镶一块宝石。“表哥,”苏小弟张口要说,萧护抬手止住他,到房中去,取一根黄澄澄的白玉金簪出来,又是一个上好扳指,笑道:“这是你表嫂前天让人拿出来才炸过的,你看这色泽儿,” 苏小弟只要有撒娇的地方,先撒娇再说,这一点儿上和表嫂相同。忙伏下身子,让表哥给自己换上,又抢过扳指在手上套好,面有得色:“表哥我呀,” “不要骄傲。”萧护还是笑容满面,苏小弟收敛一下,绘声绘色说起来:“我和孟呆子到了永宁侯府,我就缠着石明拼酒,孟呆子就和他对诗,见不到南宫复,我说让人请,石明不肯,不到半上午,他就醉了要睡,我也说醉,不过我要散酒,就出去乱逛。在梅花林后面,见到一个人来见石明,表哥猜是谁?” 萧护微笑:“张守户?” “啪啪!”苏小弟大力鼓掌,萧护笑容加深,听表弟垂一垂面庞笑:“错了!是张宝成!”萧护扑哧一笑:“没有区别。” 苏小弟得色重新上来:“我就过去听,他们在争执,张宝成一脸气急败坏,奇也怪也,倒不担心自己是麻疯病了,他看着更像失心疯病人,大骂石明,我们的人莫明死了两千,你是怎么照看的!” 萧护知道和萧西对上了。 面前的表弟摇头晃脑:“石明那脸色,哈,真是好看,我在心里为他鼓劲儿,你一剑杀了他多痛快!梅花林中有将军,不亦乐乎。不想这呆子只会生气不敢动手,”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萧护添上一句,气色在烛光下越发的沉稳。 苏小弟两只手一拍:“妙啊,表哥你说得太好了,” 窗户上忽然响了一声,有一个人阴阳怪气地道:“黉夜说杀人,果然是将军意气!萧少帅,顾孝慈来拜!” ☆、第一百零三章,真情不容易学的(二更求票) 萧护和苏小弟吓了一跳,少帅一个箭步跳到窗子下面,左手上多出来一把短剑。苏小弟没有东西可以亮出来,一把抄起坐的椅子。 见表哥推开窗户,雪地里有一个人。 他白净面皮,五官端正,个子也不低,离开窗户有几步远,双手抱拳:“萧少帅你好!”雪花在他背后飞舞,好似给他披上一件雪色的披风。 萧护在北风中停了一停,才让开堵住窗户的身子,让这个自称是顾孝慈的人到房间里来。等他到了房间里,苏云鹤先咦了一声。 这个人面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第一眼看他的五官像画在一张白纸上,再看第二眼,心里才有一句话,原来是个真人。 其实五官分明 苏云鹤好心地问:“你这是怎么保养出来的?” “这个简单,做一张面具戴脸上,真脸不给人看。”顾孝慈对他皱皱眉,苏小弟瞪瞪眼,把手中的椅子放下来,名士风流又出来了,俏皮地问他:“夜半三更鬼敲门,你敲窗子,你是什么?” 顾孝慈咧开嘴,呲出一嘴的白牙。 苏小弟往萧护面前一跳,很有义气的道:“表哥快走!吸血鬼来了。”萧护头疼,推表弟一把:“云鹤,去喊顾小公子来。” “可你一个人在这里?行吗?”苏小弟目不斜视对顾孝慈,生怕自己前脚走开,这没有血色的人就把表哥给咬了。 忽然来了精神:“我想起来了,你是前门口儿的兔儿爷?” 萧护干咳了两声,硬生生被自己口水呛到。 苏小弟面有得色:“你看,他像是瘟疫病人。” 萧护自己走出去喊人,等到顾良能进来,苏小弟和顾孝慈大眼瞪小眼,都半弯着腰,眼珠子一动不动。 顾良能好笑的走过去,苏小弟眼睫闪了一闪,懊恼地跳起来,窝火的道:“没看到我们比瞪眼呢!” 萧护沉下脸,苏小弟老实地往外走,还不忘了再约下一回:“哎,我说你住哪里,下次再比。”顾孝慈嘻嘻一笑,很是大方的挥手:“下回我再来。” 他侧身挥手,长眉轻扫,顾良能也认出来了,也一口口水呛在嗓子里,重重的咳起来。 苏小弟愣住,学着咳几声:“咦?我怎么没事?”一笑走了,没有忘记把门关上。 萧护挑亮烛火,回身给顾良能倒茶,顺过嗓子里那口气,顾良能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是你?”顾孝慈把手中长袖一舞,抛个媚眼儿过来,尖声道:“不是咱家,又能是哪一个?” 少帅和顾良能再次咳起来。 布公公! 白天在金殿上挡住顾良能碰柱自尽的,那风情万种的咱家。 这一下子,萧护和顾良能全恍然大悟,难怪他恰好跳出来,恰好救了顾良能一命。晚一点儿出来,顾良能就没命了。 顾良能摸着头,他是用尽全力撞过去,一头撞在布公公肚子上。现在有些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有上妆的布公公,再次抛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儿,萧护摆手不敢看他:“请坐请坐,”头一回见一个大男人抛媚眼儿不恶心,不过……诡异的很。 三个人就座,少帅自己倒上茶水,布公公接过来放到一旁几上,开始解衣服。先扯开衣襟,萧护无奈,这妖孽一样的人又想玩什么? 顾良能苦笑:“你能正经点吗?” 想想白天在金殿上见到的,大白天的他脸涂得重紫粉彩,衣服也花花绿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疯子。 布公公敛唇细声细气地笑:“咱家不是要给你看东西。”往下一扯,手放在中衣系着的汗巾子上。萧护和顾良能一起阻止:“住手!” 太监没什么好看的。 布公公笑得抽风一样,手却从中衣内扯出一个纸笺,陈旧微黄,不是烛光下黄晕,是本身就发黄,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东西。 “给你,”把这东西送到顾良能手上。顾良能打开来,是当初联宗的文书,上面还有手指印,虽然过去好几代,鲜红的印油还是红通通的。 顾良能又惊又喜,手握着文书,同时又紧紧抓住顾孝慈:“兄长!”顾孝慈被这一声“兄长”震动了,他面上黯然一闪过去,熟练地又是一个媚眼儿送过来,尖声道:“咱家是布公公是也,” 翘起兰花指,端的是风情万种。 顾良能没有再不舒服,而是心头更酸,哽咽道:“这些年,你吃了苦……”好生生的一个男人,变成风情万种的公公,不用问,有一肚子的辛酸故事。 萧护也湿了眼眶,他见顾良能验明布公公身份,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知趣的站起来:“你们说话。”顾孝慈不让他走:“少帅,你还有两个人没回来吧?” “你怎么知道!”萧护骨子里激灵一下,冷到脚脖子上。顾孝慈冷笑:“你胆子不小!你宫里没有得力的人,就买通平江侯梁源吉,梁家有人在宫中当太监,你弄两个人在宫里藏着,你想打听什么!” 萧护没有回话,而是先一步到了窗户前,推开窗户看没有一个人,又打开门看一看廊下只有小厮们守着,重新关紧门,长长的出一口气:“请公公你多多照顾。” “我照顾呢,我请他们两个人帮我抬东西,他们不肯去,被我拿了,关在我屋子里,我就出了宫,请少帅给我写个证明的东西,好给他们看看。”顾孝慈手中兰花指不时舞动着,在地上留下一团妖魔乱舞黑影子。 听到萧拔他们没有事,萧护放下心,到案前提笔,匆匆写一行字:“顾孝慈可信,”盖上自己印鉴,走过来犹豫一下。 布公公冷笑:“要么你信我,要么你不信,犹犹豫豫的不是大丈夫!”萧护苦笑,这是兄弟的命,不是一件子东西。顾良能出来一个主意,问顾孝慈:“我也想进宫里去陪兄长,你看可行不行?” 顾孝慈眼睛一翻:“好啊,有你看着我,萧家少帅可以放心了。”萧护拿他没有办法,只能陪上一个笑容,把手中字条交给顾良能,关切地问:“你知道?” 萧拔萧据是知道少帅接下来的计划,萧护没有对顾良能说过。 顾良能微笑:“这有什么,我跟着三爷就行了。”他对萧护使了一个眼色,顾孝慈文书是真的,可是人真不真,不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着他的面问。 萧护莞尔,心里想顾家兄弟越来越聪明。再一想他是为着三弟和十五弟的性命去进宫,萧护重重的握住顾良能肩头:“不然,你还是别去了,咱们,信得过这位公公!” 布公公又是一个白眼儿翻过来。 顾良能故作轻松地笑着:“没有孝简兄,小弟还是钦犯一名,没有孝简兄,小弟的家仇就没有法子报,”他索性把手中的纸条儿还给萧护:“三爷还能不认识我?” 又一拍脑袋:“不对,刑部里还在审案子,要不时的提我?”他心中纠结,又挂念宫中的三爷萧拔和十五爷萧据,又怕刑部里来提自己,见不到人,会给萧护添麻烦。 布公公解决了这个难题,冷眼旁观这一对兄弟情的他,冷哼一声:“这都腊月十几了,刑部里具结一年的案子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理会你?你这案子又不小,牵扯到一堆的官员,人家难道不过年?愿意在狱里呆着陪你打官司?只怕你天天去刑部里塞钱求人家开公堂,人家还要!” 再一拧脖子,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刀,慢慢修起来指甲。 顾良能和萧护一笑,还真是这个道理。人家难道不过年?萧护对顾孝慈亲切起来:“公公,我,” 和他还不熟悉,要说兄弟,他不是兄弟;说官称,自己比他官职大,总不能居高临下,正在想称呼,布公公撇嘴:“你就说吧。” “顾兄弟还有个钦犯在身上,今天没有人提他走,我正在奇怪,想来是公公你帮了大忙?”萧护笑得小心翼翼。 他还是认为这一只是妖孽,也忘不了他白天重紫粉彩的华丽面庞。太风情了,晚上出门一定吓到人。 顾良能也想起来,案子一天不查明,他还是一个钦犯。今天一步路不敢出去,就是怕刑部里随时有人提他去坐牢。到晚上不见有人来提自己,还对萧护庆幸:“皇上也知道我是冤枉的。”萧护却不置可否。 进京以前,少帅和顾良能一样,对那高坐宫中的皇帝还有希冀,今天金殿上国舅能弄出来一堆草民,萧护心中失望黯淡不问分说,当然他还是抱着清君侧,表忠心的想法,不过心里总有什么空落落的…… 像失去了一个长存心中,一直捧在手心里的东西。 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信任,是对皇权君父的信任。 布公公一笑,当然是笑靥如花。他平时很少素面对人,日头隔着戏妆晒不进去,今天洗干净脸,就苍白无血色,好似一朵白玉花:“当然是咱家的功劳。咱家对太妃说了,太妃对皇上说了,让你过个安生年,年后再提。” 他脚尖晃着,哼着一句:“看晚来风急,又如何?还有咱家在这里。” 萧护哭笑不得,这乱改戏词的妖孽。 一刻钟后,张伯开门,顾良能和布公公离去。萧护出来喊水兰:“少夫人去了哪里?”这里房子不多,客人们来了占住正房,慧娘要么已经在房里,要么在别人房里呆着。 隔壁门响,伸出笑嘻嘻的一个脑袋来,慧娘眸如星光,娇滴滴:“可以睡了吗?”还打了一个哈欠。 “来吧,”萧护招手。 慧娘走过来,伏入萧护怀中,带着浓浓睡意,口齿已经不清晰:“人家看到门关着呢,就去和三弟妹十五弟妹说话,让她们不要着急。” “真是个好帮手。”萧护闻一闻脂粉不大一样,知道在弟妹房中梳洗过,抱着直送到床上,看着慧娘解衣服,痴软娇缠着道:“那下回再有事儿,要先告诉十三,十三听话呢。”萧护含笑,伸手刮她小鼻子:“不听话打军棍。” 慧娘困得半闭眼眸,嘟嘴:“这里没有军棍!”又睁开黑亮眼睛,轻轻一笑,张开手臂重扑入萧护怀中,吻住他耳垂,轻声又清晰地道:“谢谢你,好夫君。” 萧护笑上一声,抱紧一紧,掀开被子送她进去,眸子里认真又关心:“凡事有我。”慧娘幸福的嗯上一声,伸出手扯一扯他大手:“快来的喂,”说过翻个身子,闭上眼眸。 等萧护解衣上床,妻子睡得似一头小猪。萧护逗她:“不侍候夫君了?” 没有人回话。 又用手指揉她面颊,慧娘还是睡得沉沉。萧护给她掖好被子,他还不能睡,在脑子里把白天的事过一遍,造反? 少帅也沉沉睡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少帅才想明白这件事的好处。张守户要造反,太好了!他一上午心烦意乱,应该安排暗杀国舅,却又理不清头绪。不时去看案上梅花,是十三插瓶的。 因花瓶小,这是姚家原本就有的,梅枝儿就不大,少帅解不了闷,就去窗前看院中老梅。他本应该上午安排刺杀国舅,和他在家里对萧大帅回的一样。 国舅太不识趣,为着寿昌郡主不顾一切,宰了算了。 可是上午姚兴源、王源、鲁永安等人来时,少帅明显精神不济。对于武将来说,除非缺粮少药,一般不会有精神头儿差的时候。可是萧护就是没精神,对于杀国舅这话说不出口。 午后,他明白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 压根儿不用暗杀国舅,留给张守户去杀吧。 才想到这里,听衣衫轻响,门外慢慢探过一张面庞来。 慧娘笑逐颜开,又有羞答答。 她太爱自己的夫君,不时就要看一眼。一旦自己单独呆着,就要从萧护进京后想到此时,从昨天街上行凶,想到今天金殿行凶,情不自禁地跑来看一眼。 萧护就逮住她:“十三,你又不乖。”少帅就吓她:“打军棍。”慧娘嘻嘻:“哈。”人跑开。 然后再喊姚兴献来,慧娘来送茶,粉面含羞跪到萧护面前呈上,萧护就要会心一笑,姚兴献跟着笑,不过弄不明白,开玩笑问:“十三少,你这是江南夫妻房里的的规矩?”慧娘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听的话就白眼儿他,两个男人一起放声笑,十三少噘嘴退出去,姚将军笑话自己! 不过在外面偷听。 “将军,”少帅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神采奕奕开了口:“你对张家怎么看?”姚兴献破口大骂,骂了一刻钟,咦了一声:“昨天在金殿上,少帅怎么不咬住张家不放?”萧护面上大放光彩,忍无可忍“哈”地一大声笑,再次笑容可掬:“姚将军,父帅时常在家信中挂念与你。” 姚兴献一下子沉默了。 他太想萧大帅了。 不是姚将军不喜欢少帅,他也知道自己肩膀担负的是少帅安然接过兵权这件事。一个人一个见解,有时候少帅行事姚兴献真的不能理解,可他也默默地去做了,事后发现少帅是对的,可姚将军还是不能理解。 这是因为他对萧大帅感情太深。 他是前科武将军出京,先在朱雀军呆过,受不了国舅,辗转到萧大帅手下,从此安心。他升职在大帅手上,眼里只有大帅一个人。他知道少帅到军中,大帅也许不会再来。萧大帅走时,姚兴献膝行送走他,回来一个人伤心很久。 这一回少帅说清君侧,姚兴献是在京里才知道。他不怕,他心头有恨,再就是他期望清君侧前后,萧大帅会来,还能见上一面。 他不敢相信的瞪着萧护,面上慢慢有了喜色:“大帅提过我?”男人面上的神采,有如宝石出暗洞,光亮得整个人都灿然一新。 萧护微微而笑,姚将军喜欢父帅,少帅也很有面子,他也思念地笑着:“父帅挂念的人,必然少不了你。” “呼!”姚将军长长出一口气,又活泼了:“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把张家跺了,割了?”他旧恨上来,慨然起身:“不杀此贼,不杀国舅,我难安宁!” 慧娘在外面吓了一跳,身子一动有了动静。萧护在里面不悦:“十三?”雕花红漆门外,再次露出满头花翠的脑袋,慧娘嘻嘻:“夫君大人有什么吩咐?”萧护拂袖子,那意思去吧。 余下的话,慧娘就没有听到。夫君发话,她总要应个景儿的在院子里转转。 房中少帅缓缓开口:“将军,要是张家造反呢?” “啊!”姚兴献吓得一跳起来。 少帅稳稳地道:“清君侧,你我或许有罪名!张家要是造反,咱们就是……”下面的话不用说。 “好!”姚兴献兴奋的一捶双手,又问:“张家会造反?”马上恍然:“前天那些人?是了,他竟敢造反!”姚将军坐不住,在房里转好几圈:“少帅,咱们要有功了!”又气愤的大骂:“竟然革了你的世袭一等侯!” 萧护在心中出了一口气,揣着小心道:“等他们造反,咱们再动手?”姚兴献沉浸在自己思维中,摆着手:“当然!那还用问。他们造反,咱们动手,咱们将是大功臣!” 他没有看到少帅眼底闪过的狡黠。 姚将军回到家里还没缓过劲儿来,一进家门,见一个丫头伸头伸脑,是罗氏的。姚兴献转脸往自己书房里去。那丫头后面跟着:“大爷大爷,你回来不往房中去?”姚将军从前天在街头和人打架,就和罗氏一直生气到现在。 罗氏不用问,是酸溜溜。姚兴献解释不清楚,就一个人住书房。他哼一声,回到书房命关门,人跳起来:“哟喝!” 大帅一定会来的! 又可以见到他! 跟后面的丫头在门上听,险些没站稳。进去告诉罗氏,不好比划,就原样学了一下:“大爷这样,哟喝!” 罗氏差一点儿摔倒,憋足了气:“倒有这么喜欢!”每次一去到萧家,回来好似打鸡血。她在心里狂恨萧少夫人,狐狸精! 狐狸精在和自己夫君缠绵,姚兴献一走,慧娘就见缝插针的奔进来,直奔夫君怀抱,娇滴滴地赔不是:“没了家里世袭的一等侯。” “十三呀,从昨天至今天,你赔了二十几次的不是。”萧护耐心款款。见妻子娇柔婉转,不愿意走开,少帅带着她走到房外,见白雪满地,分外可喜,梅树上掐一朵花给慧娘:“别再来打搅我了。” 慧娘飞红面庞,接过花走开。无意中抬头,见到三弟妹吕氏和十五弟妹杨氏担心,三爷和十五爷一直不回来,慧娘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劝慰这两位弟妹才是。 她发上新花,和面上光彩,足足的能灼伤人心。吕氏见少夫人过来,叹了一口气;而杨氏眼巴巴对着慧娘,像是希望她能把十五爷变出来一样。 两位奶奶这才想到,做的这些事情,是可以要人命的! 她们想的两个人,此时在宫中安然无恙。积雪本大,这房中却不冷。铺着绣牡丹亮缎边座垫上,三爷萧拔闭目练功,十五爷萧据则趴在窗缝上。他们来到这里,是与昨天少帅殿内行凶有关。 两个人的任务是一旦乱起来护着少帅和少夫人出宫。没想到中间忽然殿中喧哗,还不及听清楚,就有两队金甲士过来,把他们这一队人调走。 当时不得不走。 没走多远,就见一个妖怪过来。 布公公那一身,放白天里更慑人。当时前后左右全是侍卫,不能动手,随他来到这里,冷不防被关在屋子里,叫天不应时,顾良能过来。 放心的十五爷在看外面走过的宫女,还自言自语:“咦,这一个屁股大,能生孩子。”又见一个粉红色宫衣绣桃花的,笑逐颜开:“穿上这衣服好似小桃花。” 顾良能陪着他看,三爷萧拔忍不住了:“十五弟,都说你和弟妹感情好,你还好这一手?”萧据愕然:“三哥,我是为你弟妹看的,这衣服花样子,回去告诉她自己做一件。” 这下子换成萧拔愣住,功也不练了,跳下椅子过来道:“还有这种解释。”窗缝就那么大,却趴着萧据和顾良能两个人。 三爷想想,把顾良能拎开:“小顾公子,看了生眼病。”顾良能死乞白赖的不肯走:“我长长见识。”双手紧握窗户。 十五爷让开:“三哥,那边走来一个绿衣服的,你慢慢看,远看样子好似三嫂。”萧拔趴上去:“咦,真的像你三嫂。”萧据嘿嘿:“才刚有一个像你弟妹的,可见她们容貌啊,进宫都行。”顾良能是见过一对嫂夫人的人,皱眉:“像吗?这脸白得多吧?” 萧拔板起脸,半天才来了一句:“这不是紧张。” 为着破闷而已。 三个人一起泄了气,也不再看女人。离开窗户,三爷萧拔坐在椅子上,十五爷叹气站着,顾良能咬着一片茶叶在嘴里嚼成糊了还没发现。 终于有一个人开口时,又三个人同时开口:“这事情!” 又全闭上嘴。 三个全是受君父君恩教育的人,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说。半天,十五爷萧据小声问:“这算造反吗?”不是不担心的。 又胸膛一挺:“造反也不怕!” 顾良能嗤之以鼻:“你真的不怕造反?” 萧据泄了气,谁不怕呢?他并不是在军中受过冤枉的少帅萧护,他只是江南一个丰衣足食的男子。 萧拔打量他脸色,更沉稳地开了口:“十五弟,咱们丰衣足食是从哪里来的?”萧据身子一震:“是,三哥你说得是。”萧家不论男女,生下来就有一份口粮,女人直到出嫁后结束,男人一直就有。 公田无数,大都有萧家大房有关。 雪无边的下着,雪中像有着什么催动北风。有些人认为是过年气氛,有些人却嗅出来不一样。比如皇帝。 他从昨天到今天,几乎吃不好睡不好。现在更是怒不可遏:“满朝文武,竟然全是不中用的。”他在选入玄武军的副帅,匆忙之中,哪里选得出来人。 以棋子定天下,选留萧家,不想萧护当殿行凶。那凶样子,皇帝闭上眼就在面前。这样的人,怎么能留? 他对着太子火冒三丈:“就没有一个可以用的!” 太子面色惨淡,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以前把朝政看得轻松若掌中舞,迫在眉睫时才知道一将难求。 他躬身子:“姚家是万万不能担当重任,姚兴献是从萧大帅手中起来的人,难免对萧家有忠心。田家也不能用,只有一个现在长武卫的田将军,并没有出过关打过仗……” 说了十几个人,不是不中用,就是没才能。 皇帝眸中有了泪:“天要亡我吗?”太子忙道:“父皇不必出此不吉言语,以儿臣来看,还是多给萧家赏赐,安顿住他的好。” “唉……”皇帝轻抬手,颓然在御座中:“你,偏殿中去再选人,让朕静上一静。”太子轻轻退出去,心中也实在悲伤。萧家,张家……。搅得人头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轻步进了宫室中。她穿一件长而拖地的纹锦淡紫宫衣,发上明晃晃的金凤翘起双飞翼。 走到皇帝身边,伸手抚住他额头,熟练的揉起来。 “啊,”皇帝没有睁眼,却明显有欣慰:“你来了。”握住一只手,细腻得还像是昨天才认识她。 江宁郡王妃笑盈盈:“太子殿下说你心中不快,”皇帝有几分开心,睁开眼眸:“女儿在哪里?”江宁郡王妃嫣然:“她在钓你池子里东瀛进贡的鱼,见我去了,喜欢得不行,又说不要告诉皇上。” “这孩子,可怜操碎儿女心。”皇帝心头郁闷去了大半,往外面喊:“来人。”进来一个亲信的太监,他半弯身子进来,似看不到江宁郡王妃站在皇帝身旁,手搭在他肩膀上。皇帝微笑:“去告诉郡主,让别人破冰吧,只她不要近池子,小心掉下去,朕不喜欢。” 太监出去,江宁郡王妃面上更焕神采,如寻常百姓家般贴近皇帝,拿起他的手放在面上:“你真好。” 最关心孩子。 “这也是你说,太子只怕……。大位给他,他才不说朕吧。”皇帝有了嘘唏:“其它的几个可不会说朕好。” 江宁郡王妃轻轻笑着:“所以我特来进一言,听说昨天萧家少帅殿上摔死一个人。”她抚胸口:“我被唬住了,皇上你想,要是他伤到你,” “怎么会,朕是天子,受命于天。”皇帝虽然这样说,还是为江宁郡王妃的忧愁而笑了,捧起她胜似芙蓉的面庞,只觉得心中忧愁全都不见:“他不怕朕抄他的家吗?” 江宁郡王妃眸子里水光点点:“皇上,妾虽无牵挂,只挂念你……。”她又羞又怯,拥进皇帝袍袖中。皇帝抱紧她,忽然叹道:“昨天,我很是嫉妒萧护。” “哦?”郡王妃不解。 “你没有看到,他和妻子在金殿下相拥而泣,为他的妻子在朕面前行凶,朕贵为天子,却得守这礼法尺度,不能为你……。”皇帝嗓音中带上忧愁:“和朕相比,他是个男人,朕却是个懦夫。” 这些流于感情的话,只换来江宁郡王妃的惊吓:“皇上你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我们这样不是很好,你护我顾我,寿昌才能长这么大……” 她紧紧抱住皇帝:“你不要吓我,你说这些话,真吓人。” 皇帝被打醒,见怀中女子紧贴自己,身躯如柔藤近老树,又似游鱼近弱水。他满足了,轻轻抚摸江宁郡王妃的头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让你丈夫去军中好不好,这样你家功劳更大,早一些封王。” “皇上又说不应该的话,不是说自宁王殿下以后,除皇子外,再没有异姓亲王。”江宁郡王妃总是柔和而又识大体的,她一面疑惑皇帝今天旧话重提,是受了谁的挑唆;一面劝着他:“我虽不识朝政,却也知道宁王在时,皇上轻松得多。皇上,听说你革去萧家世袭一等侯,可怜萧少夫人,该有多么伤心。” 皇帝拧拧她面颊:“有呀,总是这么心善良。” “要没有宁王,我可怎么能……和皇上……”江宁郡王妃羞赧地红了面庞。 两个人全沉入旧事中。 几十年前,邹国舅一怒杀了香姨娘,宁王还在,怎么能容他说杀人就杀人。江宁郡王出首告的,刑部来人捆了国舅带走。皇后还在,跪在宫门为邹国舅求情。皇帝当时是震怒的:“外戚大胆如此,以后只怕难以收拾!” 江宁郡王妃就是这个时候,宫门叩头请罪。皇帝本来是不见的,后来想到皇后病弱,勉强没好气的见了她。 那一天,小雨淅淅而落,正是春末落花时节。郡王妃衣着凌乱,发上狼狈湿了半边,几片残花贴于发上,有惊心动魄的美。皇帝在六宫中见到的不乏美人儿,清一色端庄容貌。当时一见,胸口好似被重重的捶击,竟然有这样的美人? 其实是骨瘦如柴,这样的人很多人会可怜。 又更显眸深鼻高,嘴唇儿本无血色,是咬出来两个深深牙印,红得触目惊心。 皇帝一见就动了心思,让人去查明邹国舅为什么杀人,本来是想拿国舅当个靶子好好惩治,结果知道原因后,皇帝轻轻地放过去,骂了邹国舅一顿,打发他立刻离京去军中。等国舅再回来,是先皇后有恙,郡王妃有孕。 由萧护和少夫人的深情,引出来皇帝对江宁郡王妃的感情。皇帝是认为自己还不如萧护,而郡王妃却是听者有心。 半个时辰后,她步出宫室,寻来宫中女官:“贵妃这几天见的什么人?”皇上重提封王旧事,只怕是石贵妃又做了什么。对于石贵妃的贪婪,江宁郡王妃已经受不了,先闹着要进宫,进过宫不满足,又要当皇后,就是从这一件事上,姑嫂两个人生分。 郡王妃是心中受过大劫的人,只想有人怜爱就行,和野心勃勃的石贵妃根本走不到一处去。 女官如实回话:“才让人请三皇子去她宫中。” 江宁郡王妃把帕子狠狠一绞,往石贵妃宫中走去。这个不死心的,以前想收三皇子在膝下,张太妃不答应,又打七皇子主意,文妃恨她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给她。郡王妃一改面上的温柔,眯起眸子有几分冰冷, 她不知道她再也不能生了吗! 还敢乱想! 这一位郡王妃,是先忠于丈夫,丈夫无情,受皇帝庇护,对皇权无比忠诚。路上见到寿昌笑得格格的,郡王妃才和缓几分面容:“这个孩子,真是淘气啊。” 这个孩子淘气得出了格,郡王妃还满足于有皇帝能庇护她。 ……。 城门上,一行数人进了京城。为首的一个人面色一般,左右看着见没有什么异样,再打一鞭子:“快,去见大帅!” 他走以后,一个男人上马急奔去见鲁永安,兴奋得不行:“易平湖进京了!”鲁永安正看着家人办年,用力一拍大腿:“老子总算等到他!” 往外面就走,鲁夫人喊他:“是个什么人?”男人们全是这样的,对妻子都不说,有怕她担心的意思,也有不愿意她阻拦的心思。 鲁永安丢下一句:“是个朋友。”狞笑着出门,先去王源家里。进门就问:“小王在哪里?”回说不在家。鲁永安自言自语:“只怕在少帅那里。”再去姚家,在门上先问姚兴献在家里,往里就闯,一面闯一面喊:“小姚!出来接客!” 罗氏正和姚兴献给生气,这几天几乎没好好过。她才出二门,就听到这一句出来接客,罗氏气得手都软了,扶着门边喊丫头:“去看看什么事,去盯着看去哪里!” 丫头不一会儿回来:“说去萧家呢。” 罗氏灰心,泪珠滚滚而落,那少帅就是个不长眼睛的不成? 姚兴献和鲁永安到了旧宅,见王源的马在门外。相视一笑,叫开门进去,见王源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清嗓子:“咳咳,偶发诗兴,”又沮丧:“怎么没有诗,干倒有一脑门子。” “哈哈,就你还诗,你写出来满纸血还差不多。”姚兴献笑得快抽风。鲁永安神神秘秘:“来来,带你玩去。” 王源狐疑:“你带我玩?”他大大咧咧:“你还没老得玩不动?”萧护在房中缓缓道:“进来!”三个人兴冲冲进去,见少夫人满面红晕,往外走。 慧娘隔上一会儿,就要看几眼丈夫,抓住空子就缠绵一下,解解她感激丈夫为父母申冤的相思苦。 少帅很喜欢,不过也有点儿……。占时间。 “易平湖到了!这兔崽子到得快,昨天圣上才说公审,他就来了!”鲁永安咧开嘴笑,但是还知道问过少帅:“今天揍他行吗?” 萧护看着这个中年将军,他从到军中桀傲不逊,到现在的事事依从,往事,一晃就过去了。少帅笑:“好。”怎么能不如他意呢?可怜他跟着自己才受冤枉。 四个人兴致高涨商议怎么揍易平湖。没有一刻钟,慧娘又从门外探进脑袋来,像个孩子一样。萧护手一指:“带上十三。”慧娘乐得一蹦进来:“什么事使唤十三?” “你最能的,揍人!”萧护自己先好笑,他还有心事要想,让慧娘带将军们去廊下:“还可以赏梅。” 在这里用过晚饭,慧娘换上少帅旧衣,带上刀喜滋滋的辞出来,四个人全风帽盖脸,顶着风雪往易平湖下处去。 见行过水桶巷,又过了三元巷子……忽然慧娘住了马,双手颤抖地勒住马缰绳。姚兴献三个人已经过去一步,见少夫人没跟上,回身看时,见风帽下露出半张没有血色的面庞,白得吓人。 几点晶莹的水光,在面颊上一点一点滑下来。 哭了。 鲁永安奇怪:“十三少,你怎么了?”他有时候还是喜欢这么称呼。王源嘻嘻:“风雪大?”这是开玩笑。姚兴献顺着慧娘的目光看去,见一座旧宅院,门上有新有旧,是修补过。青墙黑瓦头,在马上见里面有灯光。 姚兴献却知道,这是封家的旧宅子。 他默然在风中低头,只想想,就放软嗓音:“去看看也好。”慧娘没有吃惊姚兴献几时知道的,只是点一点头。 骤然见旧宅,仿佛是昨天还来过,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她哽咽着,下马一步一凝重地走过去,手在夜晚玉似的白,在那门上离开有一寸时,怎么也推不下去。 里面忽有脚步声,慧娘往后就退,姚兴献跳下马,站到她身边。见门开了,一个家人端着刷子东西出来,嘀咕道:“大白天的不刷墙,这晚上让人刷墙,不知道天可以冻死人!”见几个人几匹马在,像是路过的,没有多看。 他对着墙上,刷,再刷。忽然身边有人叫出来:“不要!”刷子停在墙头一处痕迹上,家人不耐烦回头:“这是你家吗!” 慧娘擦擦泪水,袖子里取出碎银子:“小哥,这一处不刷也罢。”是个古怪的画,是慧娘小时候画的。真不容易,现在还在。 门内,又有笑语声。一个熟悉的嗓音笑道:“不用再送,主随客人便吧。”衣角一闪,眼前一亮,见一个人着珠色衣衫,衣上繁杂密密绣着花朵,人比珠色光彩,是靖江侯南宫复。 他手中拿着一个旧盒子。 几个人一见面,南宫复明显一惊,匆匆在慧娘面上扫过,和姚兴献等人见礼:“将军们。”人赶快走了。 鲁永安喃喃:“他怎么像落荒而逃?”慧娘却觉得南宫复手中的旧盒子很是面熟。他从自己的旧家里取走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造反了!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鲁永安说得没有错,南宫复是见到慧娘后落荒而逃。他一直到进家门,才觉得心里好过些。又去自己托言静修的地方,只有几个清雅小厮在,让他们出去,关上房门,打开怀中的木盒子,里面是几张旧画。 有大有小,有的是随笔而画,有是工笔细描。南宫复亲手移来烛火,取出一张在烛下看,上面的人黛眉蛾妍,眸子深深,正是萧少夫人少年模样。 她现在也不大,不过画上年纪更小。 少年的两年时光,长得飞速。 南宫复面上露出对自己的满意:“真不容易。”他弄来这些画,画了大心思。封家被抄后,家宅收回,给一个外地来的京官儿居住。南宫复在昨天金殿上萧少夫人受指认后,花半天时间认识这个京官儿,今天取来画。 他是胡扯一通,说这宅子以前住过自己旧友,也许里面有旧物。那京官儿不太懂以前住的是谁,给靖远侯面子,让他自己去翻。 这些旧物,在抄家时全翻得很乱,后来为赐宅,随便收拾。凡是值点儿钱的东西全取走,烂纸头找旧屋子一塞,那京官儿还没有收拾,这才留下。 南宫复嘴角噙笑:“果然是她,”他抬起面庞,眸子微闪如星光璀璨,似震惊似佩服:“萧护,你好大的胆!” 真的是和钦犯成的亲。 一手弄出来这件事,造成郡主爱恋萧护,封家全家没有的靖远侯毫无愧色,哼一个调子,把画拂去灰尘认真收好,门外有人轻敲:“侯爷,那个人又来了。” 南宫复今天心情不错,也是大事将到,有些话该挑明了说的时候。运筹这么久,做梦都怕说胡话。过两天就是日子,南宫复有水要破冰,花要绽放之感:“请。” 片刻后,蒙头盖脸的张宝成过来。他最近几天,天天来见南宫复。头一天放出话:“你家侯爷见我也得见,不见我,我就去了头巾去你家大门上坐着!” 他当时站的还是后门。 他此时去头巾,满面乖戾之气,眼珠子总瞪着,阴森森道:“靖远侯,我家万事已备,你和永宁侯还要缩头多久!”身边有一个黑漆小几,手掌用力往上一击,小几发出格格轻响,有碎裂:“明天动手!” 张宝成呼呼喘着粗气,心里恨!不是他这几天一直紧跟南宫复,还不会在前天发现南宫复身后的人是石明。既然永宁侯也参与,那事情简单得多:“宫中贵妃难道是死人!先从宫中动手!” 南宫复笑容加深,取出一个长纸卷儿展开,张宝成过来看,是一个详细的城图。还不仅仅是城图,什么人守什么门都标得清楚。 “你!还真有准备。”张宝成才有三分喜色。见南宫复手指按在城北一片:“这里是武德卫,武功卫,武陵卫的地盘,共有人数三千人,谁去擒他们?”张宝成也不含糊,也是在家里和父亲早商议好的,张口就来:“居大江!”又说了几个人。 南宫复笑吟吟:“哦,他为什么要造反?”张宝成淡淡:“这不是你管的事。”南宫复不与他一般见识的一笑,手再指城南:“忠义卫,义勇卫,忠孝卫,”张宝成道:“我二弟!” 把几处全瓜分好,手指到皇宫上,张宝成冷笑:“你少一处吧?”他按住一处小巷子:“萧哀护在这里!” 借此机会,问到南宫复脸上去:“你和永宁侯还想笼络萧护?呸,我看是白日做梦!”南宫复还是温和的一笑,不慌不忙地道:“这也与你无关,张将军,事成之后,你我共享江山才是咱们要说的话。现在,先办眼前正事!” 接下来再把谁拦邹国舅,谁挡宫门卫,一一分派清楚。南宫复又多了好几声:“这个人为什么造反。” 直到今天,张家才算把底子交出来。以前哪些人叛乱,哪些人不随从,张守户从来不说。他也很会留一手。 商议得差不多,张宝成轻呼一口气,也反问一句:“永宁侯为什么造反?”南宫复抿唇一笑,这鲁夫总算想到问了。南宫复早准备好回答,别有用心地道:“各人心思罢了,不过你放心,我,南宫复,誓与你张家共进退!” “好!”张宝成伸出手掌,那是一只武将的手,粗而有茧子,南宫复伸出自己的手,洁白如玉,指甲淡红,手心中也有茧子硬结,不过小心的磨去。 两只手在烛光下击了三掌,张宝成道:“永宁侯看着不太可靠。”他姐姐是贵妃他还造反,让人看着不放心。 南宫复神秘的一笑,再说一句:“各人心思。”轻轻松松推动张家对石明的疑心,又很是自然的表白自己共进退的靖远侯,再次和张宝成说起来宫内的事。 “傍晚动手,宫门交班的时候,就那个时辰!”南宫复姣好如女子的容颜上凶色一闪而过,门外又有敲门声:“邱二来回话。”南宫复看看张宝成,这个邱二是他派出去的眼线,在这几天紧要关头里,无处不盯着,生怕张家在京里的人弄出事来。 就要成大事,南宫复心想得给张家一点儿信任感才行,道:“让他进来。”邱二进来。 这房子,这房主人,无一不是精致的。而进来的邱二,却是矮胖肮脏,鼠头鼠眼,有点像地老鼠。 他看也不看多出来的张宝成,哈腰道:“城里长亭巷子里有人闹事,是姚兴献、鲁永安、王源,还有一个少年。” 南宫复用眼睛看听呆住的张宝成:“住的有你家人?”张宝成从惊愕中醒来,心中又吓又惧,不想靖远侯精细到这种地步。他忙道:“住的是易平湖,让萧家的人打去吧,就是为消去萧护疑心,才让易平湖进京。” 不然哪里能来这么快。 南宫复表示赞成:“这法子高!”让邱二离去:“再去盯着。”对张宝成一笑:“你也回去吧。”张宝成总觉得心中有话没说完,又不知道是什么,挤出来一句:“如有二心,天打雷劈!”见靖远侯秀长的眸子笑意盎然,情真意切地点一点头。 等张宝成出去,南宫复才悠然自得道:“你我干的就是天打雷劈的事,还发这种誓!”张宝成出后门,犹豫一下要不要去帮易平湖,想想还是没有去。 易平湖住在长亭巷子里,这下处是张守户给他找的。易平湖进京,萧护肯定不会放过,因此找的这个巷子离驻扎的神武卫很近。 巷子不长,有十几家左右,都是单独小院子,有几声狗叫声。巷子口上,有个小茶馆,姚兴献先停下脚:“十三少,你坐这里看,还是我坐这里看。”慧娘手都是痒的,兴奋地道:“你坐你看。” 王源取出几块帕子,鲁永安“哧”地一笑:“你还不敢见人?”扭头对慧娘道:“十三少,你会爬墙头吗?” “不是砸门?”慧娘摩拳擦掌。鲁永安分派一下:“小王,你砸门!”王源手指鼻子:“我喜欢爬墙。”鲁永安拉下脸:“那你爬墙,我不干了!” 王源骂他:“小气!” 三个人分开,王源骂骂咧咧,动几下拳头往易家门外去。在门前左看右看:“不会弄错吧?”不管了,先砸了再说。 对着大门,先就一拳头。 “砰!”巨响中,易家没有人动静,邻居家的人出来了,伸头:“我说你是干什么的?”王源陪笑:“不好意思,要债的!”吓得那人一缩头回去,把门关上。 有了一个好名头的小王将军得了意,对巷子口看看,那里有姚兴献看着,他扎个马步,显摆似的运足了气,双拳用力击出,大喊一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巨响中,门破了一个大洞。 还是没有人出来。只听到隔壁啪啪关门声,院子里的门也关上。 王源甩手甩脚,对着夜空向往:“老鲁该打得痛快吧!” 鲁永安和慧娘在后墙根儿上,一人守一边。听到前面响,两个人掩口笑。又听到王源喊还钱,慧娘笑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听到墙头上有人动了,一个人翻上墙头,往下一看,雪地里两个人对着他笑得似招财猫:“易将军你好。” 那个人正是易平湖。 “啊!”大叫一声,易平湖往回就跳。慧娘和鲁永安跳上墙头就翻,翻过去,见院子里站开几个人,全面有谨慎,手握刀剑。 鲁永安喜欢的叫道:“这才过瘾!”慧娘“唰”拔出刀:“易平湖是你的!”跳上一步,双手举刀,往下就劈。 “当”,断了一个人的剑。 “十三少,够兄弟!”鲁永安怪叫着,直扑易平湖。易平湖知道惹不起,还想躲时,听前门又是一声巨响,王源拿着那破门又来了一下。 易平湖咬咬牙,转身迎上鲁永安的拳头。银光一闪,鲁永安亮出一张银丝网来,当头兜住,就手一收,易平湖扑通倒身,破口大骂奸诈时,鲁永安扑上来就揍,边打边骂:“爷爷我也会耍诈!” 狠狠给他一记老拳:“还记得你诓了爷爷多少话!”再踢一脚,正中他软肋上:“还记得你在朱雀军中黑老子!” 易平湖也是个狠角色,知道自己落下风,只咬牙死忍着。 门上又是一声:“通!”小王将军施施然进来,还有遗憾:“这门真不好,没几下子就碎了!”两边有人尖叫:“强盗杀人了!”小王将军到处看:“强盗在哪里?”见慧娘一对几个人,笑逐颜开:“要帮忙吗?” “不用,看门去!”慧娘甩开身法,“呛啷啷”又击飞一个人手中刀。打着打着,她入了戏。如果抄家那天,自己不是独自逃走,而是使开刀法,“擦!我劈死你!”慧娘一刀裂开一个人的衣服。 那个人以为肚穿肠出,吓得往后就倒,晕了。 巷子口上,来了神武卫的人。他们一部分守萧家,一部分在原本驻扎地方。见茶馆里飞身出来一个人,姚兴献满面笑容,拱一拱手:“哪里去?” “是你?”带队的将军笑一笑,马上伏身低声问:“你们在闹事?”就是宫中不下旨意,守京都的将军们也心中有数。萧家和张家不再打几回,不会罢休。 将军犹豫一下:“别闹太大,别出人命,我们也好交待。”姚兴献满口答应:“你放心。”和这将军说了几句话,目送他回去,进茶馆:“老板算账!” “不敢不敢。” 姚兴献抛一块银子:“当大爷不给钱吗?”大模大样出来,去寻他们。不怕不认识门,大门粉碎的那一家就是,进去忍俊不禁。 鲁永安打累了,把易平湖吊在树上,拿马鞭子不时抽一下,骂几句,再抽几下。王源闲坐着,给慧娘观战。 四个人最后把易平湖一通大骂,分前后走出来。马在巷子外面自己呆着,才上马笑,面色全一凛,见一队人奔过来:“哪里走!” 萧北不知哪里冒出来:“接应的来了!” 街上的人只恨自己少生几条腿,跑得不够快。 萧护在自己家里,房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长武卫的田将军,一个是羽林卫的将军。一旁是小红炉,红红的火焰散发出来松香,上面滚着雪水。 萧守穿一件雪白袍子,认真的抓一把茶叶,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做得步步不差,田将军舒服的出一口气:“这孩子真不错。” 见茶水到面前,接到手中对萧守笑:“以后你跟着我吧,我就爱这一口儿。”萧守请个安:“将军不嫌我笨,是我的福气,只是舍不得邻居家的二丫儿,还是留这里的好。将军爱喝,日日过来就是。” 田将军哈哈大笑,对萧护翘拇指:“有你的,这样的人也教得出来。” 萧护轻轻一笑,品几口茶,云谈风轻地道:“那天来闹事的人,我还想再见一回,请你们来不要怪,我这也是帮你们引蛇出洞不是。”两位将军谨慎起来,几乎同时在心里闪过,张家敢反? 这心思在那一天当街出来黑压压的人就出来了,只是没有人敢说这话。羽林卫的将军斟酌着道:“少帅,你就是不解气,想打几架,只要不出大事,我们担待!” “不瞒你们说,国舅处我今天去了一封信,也是对他说这几句话。我来京中的人不多,但个个是精英。引几个人出来,这没什么,只是有一条,你们得后面支援。”萧护轻描淡写。田将军笑:“少帅,你聚众打架,还想把我们都圈进去。” 萧护挑眉头:“难道你们不想抓人?” 六双眼眸碰到一处,大家会意一笑。他们坐着为赏雪,挑开门帘,一看能看到大门。大门开了,慧娘头一个跳进来,舞着刀:“哈,我回来了。”见房中有客人,知趣不过来。 这就是那被人指为钦犯的少夫人,田将军微微一笑,眼角见到萧护自少夫人回来,明显面上温暖得多。 这是少帅第三次请他们见面,前两次是在外面,这一次索性就在家中。少帅句句话锋暗指张守户要造反,两个将军不敢接话,只低头呷茶。 茶过三道,田将军笑:“已没滋味,我们告辞了。”萧护只送到廊下。两个人出门上马,心里都有疑惑,张守户他敢吗? 见墙角边站着一个人,雪地里身子孤青又僻峭。田将军先滚鞍下马:“国舅?”邹国用在雪地中,几个人跟他,在十步以外。他对萧家大门瞪着,好似那里有金子。 “您来看萧少帅?”田将军没话找话,邹国用嗯一声。“那我们走了,”田将军打个哈哈,和羽林卫将军离开。邹国舅一直站着,直到雪把脚面埋住,才心一横,沉声喊人:“去敲门!” 他接着萧护的信,心里就滴溜溜转。张守户?他真的敢? 想请萧护过府,金殿上脸撕得太狠,知道萧护不会过来。国舅没有办法,只能来见萧护。又舍不下老脸,在外面冻了半天。 门响时,慧娘正在撒娇:“我可走了半天,你想不想我?”萧护含笑逗她:“不想。”慧娘明知道是假的,还噘嘴:“可我想了你半天,我边想你,边打架。”萧护哈地一声:“还以为你边打架,边想着我打你。” “那易平湖,嘿,”见帘外走过吕氏,慧娘收住话头,变成:“三爷和十五爷还没有回来?”萧护爱怜的摸摸她头:“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去了。”慧娘笑逐颜开:“真的,”又低头弄衣带:“我不要,我只要陪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她眸子轻闪着,有不尽的爱意,又娇又痴又恋又缠着。手指勾住萧护手指,低低地道:“有时候,你不要我。” “傻子。”少帅扳过她额头来亲一记:“去洗洗先睡,我还有事。”慧娘伏下身子,萧护以为她又要撒娇,张开手臂笑:“抱一抱不要再缠我。”慧娘在他胸口前听一听心跳声,嘟起嘴:“听到了,你心里在听,有件事儿,可不能告诉十三。” 萧护一笑,又佯怒:“小坏蛋!”不用多想,就给慧娘找一件事出来:“去陪三弟妹和十五弟妹,让她们不要担心。” “知道了,我才劝她们两个人睡一处,夜里还可以说说话。”慧娘这才不乐意的出去,才出房门,见萧北匆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大步若在自己家中。 邹国舅! 慧娘白了面庞! 邹国用也看到了她,僵了一僵,再次大步视而不见的走过来。慧娘挺起胸膛,笔直站立在廊下,血沸腾着往头上冲。 又再次涨红面庞。 她站的位置恰好在房门一步外,邹国舅要进来,就必须经过她身边,见她不躲避,邹国舅皱眉停下步子,爆发似的大喝:“萧护小儿,出来迎接!” 慧娘紫涨面庞,眸子迸出愤怒!邹国舅冷笑:“你想干什么!”一抖衣衫正在斥责,见门帘一闪,萧护走出来,后面跟着萧北。 萧护一出来,就明了。国舅险些让十三金殿上就没命,十三直性子,见到他能不生气?他沉一沉脸,先行个礼:“国舅里面请。”再在慧娘肩膀上推一把:“走开。” 慧娘愤懑莫明,僵着走出去两步,人在北风下心如在冰窖中。不甘心地又回身,见萧北在门外守着,作个手势,意思别偷听了,少帅会不高兴。 慧娘不情不愿的拖着步子走开。 房中不是刚才烹茶时的温香,也不是十三来撒娇时的温暖。而是两个人都黑着脸,都带着不想多看对方一眼的神色。 萧护头也不抬,你不说话,我就做自己的事,他整公文,理信件,关砚盒……邹国舅坐在这里,回想刚才那钦犯一身大红锦衣,是上好的,头上首饰叮当的,家常也有几件珍品,显然萧护很疼爱她。 国舅就更生气,你分百分之一的心给寿昌,她也会满足的如获珍宝。国舅爷神伤,他还记得寿昌对自己说的话:“舅舅,他一个月里,对我笑了三回呢。”那样子,满足之极。 用力一拍椅子:“茶呢!” 萧护见到国舅就生气,气得忘了让人送茶。一愣,没好气:“萧北!”茶到了手,国舅也不喝,越想越一肚皮的气:“你!怎么就不能喜欢喜欢寿昌?”萧护冷笑:“国舅,你深夜上门,就说这个!” “老夫是想把兵权交给你!”这一个你字拖得很长,暴露出来邹国舅的恨意不断。萧护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摊开手有意气他:“现在你可以给袁朴同,袁朴同功夫好啊。”忍不住一笑,那在十三手底下也过不了三招的好功夫。 邹国舅拿他没办法:“小子,你仗着皇上仁厚,老夫也不刻薄你,你就猖狂吧!”萧护冷冷道:“国舅,还记得我挨的一百军棍?” 两个人都像吃足火药,又恨不能眼珠子里发火箭,箭头带火的那种! “小子,你真不知趣!从你到军中,我对你如何?”邹国舅怒发须张。萧护想想他的笼络,他笼络自己手下的将军,他派人过来监视…… 少帅忍无可忍结束这种对话:“你是来说这些的!”邹国舅愕然闭嘴。半天长叹一声:“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萧护冷淡:“那些人,不是我的,自然就是张家的!”邹国舅冒火:“他敢!”如数家珍的报京中兵力给萧护听:“京外大营,京内不说宫中,外面十几处驻兵,就是那些人全是他的,他也不敢!” 萧护心想加上永宁侯就行了,什么都不怕,就怕内奸。贵妃的弟弟出入宫禁与你大国舅一般,是可以带刀的。 他依然沉着脸:“不敢最好,当我没说。”把手中公文一摔:“送客!”邹国舅沉稳下来,端坐着不动:“小子,皇上有重用你的意思,你以后不要再把差使弄砸了!”萧护气不打一处来,世袭一等侯都没了,还重用个屁。 “你家这个钦犯,你等着,迟早我会找到证据,到时候哼哼,”邹国舅冷笑着,这时候起身,把袖子一拂,一脚踹开门帘,挺胸拔背走了出去。 萧护气得坐着一动不动,烦躁上来,把手中公文“哗”推一边,书案上干净了,人才觉得舒服得多。 死到临头,你才是猖狂! 如果不是知道张守户要造反,已经把国舅暗杀,正在京中大乱。 慧娘慢慢走进来,脸还是白得没有血色,慢慢地过来,把自己的手一点一点伸到萧护手中。萧护接住这手,看她面容:“手这么冷,”把慧娘抱到膝上,给她搓手:“乖,你不要怕。”慧娘垂下眼帘:“跟着你,不怕,不过,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我给夫君添麻烦,我……” “傻子!”萧护狠狠来上一句,又搂紧她:“不要这样说,夫妻是同命鸟,咱们还分你我吗?”就逗着慧娘玩笑,问她刚才打易平湖开不开心:“不开心再去打一回,”慧娘想起来遇到南宫复,吞吞吐吐道:“在封家的……院外,手里捧着个旧盒子跟宝贝似的。” 萧护警惕地道:“在那里?”十三自己的家不会认错。少帅眯起眼,南宫复一向是爱优雅的人,为一个旧盒子去封家旧宅? 书案上空,把慧娘抱放上面,少帅急步出去喊萧北,萧北才到,身后衣衫一紧,被慧娘抓住。少帅这一次没有赶她,只聚精会神交待萧北和萧西:“明天一早,去城外封家的旧亲戚那里,把人全给我藏好。萧西你去二道巷子,把陈家的那一家人接走,安置在鲁永安家里。” 交待过,少帅才出一口气,看着深夜雪空,不知何时停了。几点星光弱弱的似要出来,又被乌云遮住。 他一甩袖子,拥住慧娘重新进房。慧娘还不明白,怯生生地问:“怎么了?”萧护对她定定地一笑:“要是把那些人放你面前要杀,你会心软吗?”慧娘面色一紧,苦苦的小苦瓜脸出来。 表姐不好,让少帅摔死了。少帅说先容表姐夫几天,不会放过。舅母,却是情深意重。慧娘暗示过萧护:“老人家在金殿上救了我,要送个谢礼去吧。”萧护回答:“过几天,让人送一份子年礼去,你不要去。” 如果把舅母绑了,在自己眼前要杀……慧娘打个寒噤,换来萧护的心疼:“睡吧,可怜今天也玩了,出了气,又让国舅吓着了。”慧娘才扯住他衣袖,又有一丝清明,也许撒娇撒多了,梗梗脖子:“才不怕他。” 出门自己打水来,给萧护打热手巾,拿青盐擦牙。这几天只要有时间,慧娘就是这样侍候自己丈夫。萧护乐得享受,任由慧娘服侍一通。 睡下来,慧娘苦恼地问:“他拿走的是什么呢?”家里没有什么可拿的。萧护半带睡意:“这要问他才知道。” 两个人都没有往画上去想,一时也想不到这里。 第二天,天阴有雪,是个和昨天一样的普通日子。宫中琉璃瓦上明光和雪光在一处,交织着快比日头亮。 几个宫女娇笑着泼净面水,听里面轻唤人,皇帝醒来。他一醒来,就心情不安宁,说不出来的不舒服。用早膳,一样凉菜又觉得酸倒了牙,摔了筷子。去御书房,雪大应该坐步辇,皇帝想散散心,没走几步,滑了一跤。 有太监扶着没有摔狠,不过认为兆头不好。 一直到下午心情也不好,坐在书房里正皱眉,是不是让钦天监来算一卦,见太子匆匆过来:“才在外面见人送来,我就自己拿进来了,父皇,城外监狱暴乱。”皇帝一惊:“是哪一个?”太子无奈:“是关玄武军和金虎军的那一个。” “让国舅去,该杀就杀!”皇帝面沉如水,咬牙切齿:“萧护和张守户还各在家中?”太子揣摩他的意思,进前道:“杀?”皇帝面上扭曲着,很想说杀。可还是摇一摇手,长叹道:“放一放,不许他们出京!” 这就让人给国舅传话,让他出城。又半个时辰,昭狱里又出了事,将军们打起来。皇帝震怒,让太子亲自去看。近天晚时,懒散不愿意传膳,只让宫人们掌灯,独坐灯下实在忧愁。 昨天才让江宁郡王妃宫中留宿,今天约好不再请她,皇帝闷闷的想着她,见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她羽衫翠衫,笑容如牡丹花儿一样,年青的容貌一如初进宫时。石贵妃进前施礼:“给皇上请安。” “你怎么来了?”皇帝不悦地道:“朕并没有宣你。”石贵妃妩媚一笑:“臣妾来给皇上送行。”宫门大开,又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石明,旁边是南宫复。后面有两个是总管大太监,还有几个宫中侍卫首领。皇帝拍案而起:“你们……”一转念明白,面色惨白,大呼一声:“救驾!” 不见有人来。 又呼:“国舅!”才想到国舅还在城外没回来。 石明温和地笑着:“不必喊了,你这宫中的人已尽数去尽。哦,包括你暗中的侍卫。”他对着这玉阙金椅湿了眼眶:“祖宗在上,这皇位又回到咱们手上。” “你…。敢犯上!”皇帝恶狠狠,有如一头张牙舞爪被逼急了的狼。 石明微微一笑:“是你一直在犯上!”他袖中取出一个东西,在皇帝面前亮一亮:“你还记得这个吗?” 那是一个金印,皇帝由皇子由来,他一眼认出,这是皇子金印! 顿时,皇帝慌了手脚:“朕对你石家不薄!” 石明淡淡:“我也不会薄待你,”拍拍手,有人送去一个纸卷,展开来,是禅让书。皇帝扑腾坐下,呆若木鸡! 他又惊又怒又痛又悔,此时还不是表达惊怒痛悔的时候。他拼命地想怎么对付,怎么拖延,石明又开了口:“你不签,就把这个服了吧。” 又有人送上一杯酒。 死摆在面前,皇帝垂死挣扎,眼睛里露出凶狠:“朕不信一个忠臣也没有。”石明漫不经心:“有,比如你的大太监,”他对其中一个人指指,那个人恭敬的伏下身子,永宁侯道:“他被我下了毒药,不来不行。” 那太监露出尴尬。 “还有你的侍卫们,有九成是忠心的,不过我们换下的那一成全在这里。”石明讽刺地道:“还有国舅,等他再回来,这皇帝已经是我。大臣们,见我是皇家血脉,你看他们应该忠心于谁?” 他轻轻弹弹指甲:“我不需要多少兵,只要这半个时辰就行。” 皇帝死死的瞪着他,沙哑嗓子问:“皇子们在哪里?” “张守户在昭狱等太子殿下,”石明淡淡一笑,露出刀锋般的眼光:“你还要问吗?”皇帝绝望了,如果石明没有那皇子金印,他就篡位也坐不住。皇帝忽然道:“你家先祖立下誓言,誓不争皇位,后代子孙如有违反,人人可以诛之!” “哈哈哈哈,”石明狂笑一通:“你可知道我家先祖另有一本手杞传世人,我找到了,上面写的字字是血泪!” 怎么被监视,怎么如履薄冰……看完了石明就明白了,不当皇帝是傻子。 外面有小小的喧哗,一个人进来悄声说了一句,石明皱眉,不过点点头。江宁郡王妃进来,她衣着丝毫不乱,进来也不奇怪,只淡淡扫一眼,就走到皇帝面前,依规矩行礼:“见过皇上。” “你也背叛朕?”皇帝泪流满面。 江宁郡王妃也哭了:“妾没有!我在家中见不到二弟回来,听说他在宫中。我原以为二弟又和贵妃商议什么,我不放心来看看。”她平静的转向石贵妃:“原来你不是要二弟帮你收养皇子。” “贱人!不羞不耻,你没有脸和我说话。”石贵妃尖声的骂。 江宁郡王妃回她一个笑容:“可怜你这一辈子都不能再生孩子!” 石贵妃尖叫一声,扑过来就打。皇帝大怒,一抬手要挡,他身边站的两个人把他重新一摔在椅子上,江宁郡王妃也躲闪过去,拿起桌上那杯酒,泼在石贵妃脸上。 “啊啊!”石贵妃双手掩面,被毒酒烧得大叫:“弟弟,快给我杀了她,这个贱人,她给我偷灌了药,盖我不能生……” 石明静静看着,轻声道:“你何苦去打她?”姐姐在家里时就会欺负长嫂,后来闹着进宫,大嫂没有办法,就让她进宫。石明看着石贵妃倒在地上昏过去,这才一抬手指,有人把贵妃抬下去救治。 “二弟,再给我倒酒来。”江宁郡王妃款款而言,见酒来,手拿着对皇帝看,有了深情:“皇上,记得你说过,没有共生,愿意同死。蒙你不弃,多年怜惜,对寿昌儿又最为疼爱,妾这一生,知足了!” 皇帝本就没有指望,见江宁郡王妃这样说,更是心灰意冷,勉强道:“他要的是我,你还有寿昌,不必陪我。” “寿昌跟着国舅出城了,国舅在,寿昌就在。”江宁郡王妃滴下泪水:“刚才从街上过来,太子殿下已经……。” 对于郡王妃来说,太子不在,她的依靠就没有了。百年后,还有谁可靠?她双手举杯:“容妾先行一步。” 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石明眸中也有几点泪水,别过脸不忍看她。长嫂如母,石明和郡王妃一直有感情。不齿她和皇帝偷情,又拿自己哥哥也鄙视,才能容忍到今天。 皇帝心中最后的一个牵挂也断了。 他呆呆坐着,忽然怒目:“让我盖大宝禅让是万万不行,要朕的命,来拿吧!”石明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啪!” 殿中熄了一盏宫灯,是风吹所至。风吹走的,还有一个曾是天子的性命。 此时的宫外,乱得不像样子,到处是格斗。半个时辰后,有三声炮响:“通通通!”是张府。三声炮后,又是三声:“通通通!”是萧护。 有时候差别一分,失之千里。 先反的,成了反贼。 后反的,成了拿贼的! ☆、第一章,大乱京都(一)二更求票 今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灾难的源头从早上就开始。 先是城外的监狱里,一早囚犯们在分早饭。他们各自关在号子里,有几个看守的人分发。号子是最普通的那种,除了后面是墙,其余三面全是木栅栏。邹敬塘关人又安排得巧妙,一个号子是金虎军,隔壁的号子就是玄武军,再隔壁又是金虎军。 造成要么是两个号子金虎军夹击一个号子玄武军,要么是两个号子的玄武军夹击一个号子的金虎军。 有一个金虎军士兵把粥领到手里,还算不刻薄,粥是滚烫的。他对着隔壁号子就泼,那边关着五个玄武军士兵,要躲也没处躲,及时转身,有三个人泼到背上。没伤到人,却算是发起事端。 五个玄武军也扬手就泼,手中热粥一起飞过去。还没有回身,他们身后金虎军拿馒头砸过来! 分发早饭的看守骂道:“造反吗?”有两个人大步过来,手中拿着短棍,对着木栅栏里就捅,才骂一句:“老实!” 短棍一紧,被攥住一拉,有一个人精灵及时放手,另一个被拉到木栅栏前,伸出一双手臂扼住他脖子,扼得他翻白眼儿,几个士兵鼓躁:“杀了他!” 另一个人吓得要跑,木栅栏中飞出一串布条子,结实,是用里衣儿撕下来缠成。一头有布圈,套住他脖子往后一带,这个人到了手中。 这两个全是金虎军的人。 玄武军的人放下早饭只看着。 见余下的两个看守虽大惊,还不失色。骂骂咧咧地拿兵器过来:“放人!”还有一个往上面就跑。他们下来送饭,进门就锁上。现在是掏钥匙就开门,身后飞来一把小刀,一刀毙命! 有一个号子里,士兵们分开,露出一个横肉满面的人,这是张守户手下有名的一个小队长,蛮力过人,名叫高不能。 高不能坏笑着,手中还把玩着两把小刀,不知道他们全是搜过身的人,怎么还有刀? “别!别杀我们!”两个看守吓尿了,高不能哈哈大笑:“给爷爷们开门!”看守们哆嗦着掏出钥匙扔出去,一个士兵捡在手中,去开门时,一个馒头飞来,打落他手中的钥匙。 隔壁号子里的玄武军士兵们中跳出来一个人,满面黑灰,却是张家。 张家一扬手:“兄弟们,开!”所有号子里的玄武军人人掏出钥匙,或是小尖刀,或开或撬,先于金虎军出去十几个人。 高不能傻了眼,手中飞刀连发,只打倒两个。袖中再出最后一把刀,高不能急了,也命:“快开!” 张家等人一出来,就帮着别人开号子。这里关着不少的士兵,边开,金虎军先出来的人已经打斗过来,混战一团。 他们关在最下面一层,视而重要犯人对待。 连打带踢到上面一层,再开上面号子时,两边关着不少杀人犯强盗,喝彩:“给爷爷也开开如何?打得好,踢他的蛋!捏啊,痛快!” 痛快淋漓的叫好声,惊动最上面一层。 邹敬塘算是经验丰富,先调人:“弓箭齐备,对准了!”这门因送早饭,是从里面锁的,他屏气凝神盯着往下去的牢门。 “当”地一声,门开了。 “射!”一排长箭过去,门边上扎成刺猬一般,不少箭对着门里去了,不过门窄又小,没有人出来,杀伤力就一般。 半天没动静,只能听到里面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喝彩声:“这一刀漂亮,死得不痛!”一堆血“哧”喷出来,不知道是谁的血! 就是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献身。 又是一刻钟过去,里面不时有血喷出,邹敬塘忍不住了!他对副手使个眼色,然后命:“再射!” 在箭雨的掩护下,副手带一队人悄悄运动到门两边,手上举着火把喊话:“双手举高出来,不然烧死你们!” “一、二、三!” 没有人回答,邹敬塘咬牙,狠狠一点头,十几个火把一个接一个的扔进去。才一进去,又一个接一个的被扔出来。 有一个扔得远,险些砸到邹敬塘。气得他眼前一黑,夺过一张弓箭,催促人:“点火!”箭头着火还没有往里扔,里面飞出一把子长箭,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弓,长箭飞出后,跳出十几个人,先战两边。 张家对高不能摆手:“出去再杀你!快去干掉那当官的!”他们在里面迅速达成协议,先联手逃狱。 高不能手中的最后一把飞刀,眯准了,一刀扎在邹敬塘咽喉上! “他们杀了邹大人!” 一个又一个人跳出地牢,看守的人不敌,四散溃逃。监狱四面全是野林子,林子里驰出一队五百人左右,分成两排,前面一排蹲下来,一声口令下,箭如密雨而至! 再往另一边逃,见又出来一队人,这一队人衣着不一样,也是五百人左右,同样分两排,前排射箭,后排装箭。 没几下子,把逃出来的人射得干干净净。 他们谨慎地互相看看,并不争斗,各自退回。只有狱里有逃出来的人,就射死在地! 张家在监狱里,此时和高大能分成两边,各自占据高台,已经停止打斗。打,也不打不出来名堂,大家息战,找衣服,死人身上搜兵器。伍思德的亲兵,也是他的亲戚伍十伍在这里,手臂上中了一刀,正包伤口,又骂张家:“你怎么不攻?” “别着急,杀他们不是主要的。”张家手执一把开山刀,刀尖据地,微微而笑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们身后的,是萧拓带的萧家私兵。 看着快近中午,萧拓眯起眼:“是时候了,去一个人往京里报信。”本想放走一个去报信,又怕这个人不去路远的京城,要去近的西山大营。那里可扎着五万人,不能惊动! 跟他的人笑:“让狱里出来一个,倒不用装扮。”萧拓一笑:“也是。”让人往狱里传话,张家正嫌伍十伍罗嗦,让他换上看守衣服,没好气:“你娘的伤也不用包了,就这样去吧。”伍十伍一气出来,得了一匹马,上马才奔没几步,箭雨飞奔而至,萧拓让人压下去。 官道上,伍十伍在马上破口大骂:“不长眼的,爷爷还没有儿子,你射爷爷屁股!不看着点儿!”萧拓忍不住一笑:“骂得精彩,这泼皮是哪一个?”又听伍十伍再次大骂:“认不得小爷姓伍,小爷用是伍家小舅爷!” 萧家子弟们掩口而笑,小舅爷就长这泼皮模样! 宫中命国舅去,邹国舅不在自己家,在江宁郡王府中。房里摆着新插的梅枝儿,若螭似蚯,红若胭脂,香气扑鼻。 外面北风吹得紧,房中如春天一般。两个大火盆子烧着茶吊子,寿昌正在和国舅玩抓子儿。“哇,我抓得多。”寿昌喜笑颜开,又瞪着国舅大手:“舅舅不许抓得比我多。”邹国舅呵呵笑着,才张开大手,外甥女儿又耍赖,一把子儿抓走几个,有得色:“余下的给舅舅抓。” 邹国舅笑骂她:“小无赖!” 看外甥女儿心情不错,国舅放缓嗓音,柔和地喊她:“寿昌啊,”寿昌双手掩住耳朵,满面俏皮:“不听,我不要听,我只要玩耍。” “呵呵,是个好人,是许给你三表妹的亲事,张阁老家的小儿子,又俊秀又聪明,五岁就会论文,八岁就进学,十岁就中乡试……” 寿昌把一把子儿对着舅舅胡子上一抛:“哈,中了舅舅。”江宁郡王妃进来板起脸:“你又欺负舅舅?” “舅舅比我大,我怎么能欺负?”寿昌郡主见母亲坐下来,忙拉国舅的手,悄声道:“舅舅到我房里去玩,母亲在这里玩不好。” 外面有人回话:“宫中有人来见国舅。”邹国舅出去,听过以后暗暗心惊,先命一个人:“去西山大营调兵弹压!”又装着没事人一样辞江宁郡王妃:“我要走了。”江宁郡王妃起身送他:“快去办正事,不用天天来劝她。我打算过几天下定,把这亲事定下来,她不嫁也不行。”走出来又看:“咦,寿昌跟你后面出去的,她在哪里?也不来送你,太不像话。” 邹国舅满腹心事,为不让姐姐担心,还走得不慌不忙,或许心中有预兆,走下台阶时回身看了一眼,含笑道:“姐姐有一根白头发了,拔了吧,我也有了。” 这是姐弟两个人的最后一面,就这么笑着过去。 出府门,打马急急出城门,出城一里地,邹国舅猛然住马,见身后一匹胭脂马,寿昌郡主得意洋洋:“舅舅,你不陪我玩,我陪你玩可好不好?”邹国舅大惊失色,怒斥:“回去!免得你母亲担心!”寿昌扁嘴,她偷听到宫中来人的回话,特意回房换上在军中穿的盔甲,先牵马出来在城门内等着,不依地道:“我都听到了,我也能打仗,我陪舅舅!你不依,我自己去。” 她心头闪过一个人的影子,那是金殿上见到的萧少夫人。都说她英勇,能干,不惧危险入敌营,有勇有谋杀乌里合,是当之无愧的女英雄…… 寿昌也行! 国舅对上外甥女儿是向来缠不过的,他骂了几声后,忽然警醒,命身后的一个人:“回去告诉太子事事小心!再去见各位护卫将军们,宫门要紧!”这个人飞奔回去后,国舅又让另外的两个人过来,沉下脸道:“那狱里关的是萧张两家的人,请张帅和萧护同去!” 最后是厉声:“告诉他们,这是军令!” 国舅心中不好的预感上来,就没有强着让郡主回去。他随身带的人不多,只有五百人。到了监狱外面,在射程内,先一批子箭出来,对着喊话,暗中命人包抄时,两边去包抄的人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等到国舅惊觉,两边各有五百人杀出来,狱中囚犯们也杀出来,国舅仗着马快,仓惶逃往西山大营。 身后人不再追,各亮刀剑,拼杀起来! 天,过了中午。萧护步出房,见院子里新搭的灶已干,这是前天弄来稻草,让张伯搭的。过去的灶是稻草和泥搭成,是土灶,不是砖头灶。不让别人搭,是怕有人发现。 家里有四个妯娌,两个小厮媳妇,还有两个奶妈和少夫人,加上张伯是八个人,就多搭三口土灶,一个人烧火,一个人蒸馒头。 慧娘满面汗水,嘀咕道:“把上面梅花薰坏了,真让人心疼。”从一大早起,夫君就让蒸馒头,十三不知道是干粮,噘着小嘴儿:“又做什么不告诉十三。” 萧北进来,肩扛一袋面粉,头顶一袋,双手各拎一袋,面粉沾在他鼻子上,女眷们笑个不停。萧守年纪小,拎着面粉进来,也是一脸的面。 从前天开始,不停地买面粉。北方面粉多,京中米贵。 拿起一个新蒸出来的馒头,慧娘闻一闻,陶醉了:“香,”讨好的送给少帅:“给你吃一个。”萧护掀一块放嘴里,觉得甜香柔软,不加糖也似点心,夸了一句:“好,这馒头蒸出来点心味儿。” “那是当然,新出的面粉还要好吃哩。”慧娘自吹一下。眼角见到吕氏黯然垂头,杨氏有些难过,少夫人笑容收起。 三爷和十五爷又一天没回来,当着她们的面夫妻玩笑,不是扎人心。 萧护也知趣,他只求两个弟妹不哭不问不影响别人就行,不敢多刺激她们,接过馒头边吃边往房中去,这个时候,院门被拍响了。 伍十伍闪身进来:“十三姨!”他擦面上的汗水,嗅一下:“俺饿了。”在狱里吃的真正不好,少帅有东西送,送的全是肉干这些。 少帅招手,把手中馒头给他,见到他也就能想起来,少帅马上吩咐人:“不相干的人找我,说我不在。”又对慧娘招手,一起到房中去,少帅微笑:“十三,办件事儿。”慧娘挺身而出:“在!” “要是国舅来人找我,你只管出气!”少帅满面含笑。慧娘黑眼珠子转一圈:“为什么找你?”少帅一指正大口吃馒头的伍十伍:“他都来了,肯定是狱里有什么事。要是去的国舅,他不把我和张守户带上,他能安心?” 擒贼先擒王,拿住张守户和萧护,才最让人放心! 慧娘来了精神,鼓起嘴儿兴致勃勃:“我能打国舅吗?”萧护想一想,狱里闹事只能是张家的人,因为不确定他们造反日子,少帅是命玄武军不要先动手。只要金虎军先动手,也就是张守户造反的日子。 不放心,正要问一个馒头啃完,不够在舔手指头的伍十伍,馒头热又软,粘在他手指上。又一笑,少帅笑视慧娘:“再拿几个来,弄个菜来。”伍十伍一听喜欢了:“对对,来块肉最好。”不等问,劈里啪啦说起来:“这群兔崽子们,先动的手,我是扮成看守去送信。送完了,一打听,隔壁是昭狱,正要去看俺舅,街上遇到萧西,喊我回来。” 伍十伍是父母都姓伍,喊伍思德等人舅,不是近亲。 慧娘送馒头来,又一大盘子肉,足有五斤。伍十伍欢欢喜喜接过来,掂掂那肉,还说:“少了点儿,”少帅看着他狼吞虎咽,觉得比梅花都好看,再对慧娘笑:“能打!就是国舅亲来,他敢动手,你只管给我揍!” 少帅盘算一下,张守户要造反,未必先寻自己,应该先找邹国舅。不必再客气了,来一个打一个。 慧娘得了这一声,欢天喜地出去。见张伯抱着大蒸笼过来,忙帮着接过。在蒸气中喜滋滋儿想,能打国舅?太让十三高兴了。对了,郡主能打吗?早就想揍她。想去问夫君,又怕少帅怪自己吃醋,慧娘收敛一下,先打一个也不错。 她盼着国舅上门,不时听门响。 门不时的响着,不过是小厮们出去。等啊等啊,慧娘失望了,国舅这老混蛋,难道不拿少帅当根葱,当然少帅不是根葱…… “当当当!”门响了。 慧娘懒洋洋,张伯去开门,门外肃然站着一个人,手持腰牌:“奉国舅军令,调玄武军萧护速去会合!” 张伯还没有说话,少夫人冲过来,硬邦邦道:“我家少帅不在!”来的人也强硬,他久跟邹国舅,什么角色没见过,冷笑道:“现去找!” “找不到!”少夫人更凶。 那人听出来是气不忿的,也知道这位少夫人有对国舅气不忿的原因,但是鄙夷她,一手扶门:“我进去等!” 大门半开着,张伯是不相干的人不给他看院子。来的人伸手就推,是不把这一老一小放在眼里。 “砰!” 门内飞出一拳,正中来人鼻子,只听“格叽”一声响,鼻子断了。慧娘有些后怕上来,看自己拳头:“用太大劲了吧?” 她正犹豫,张伯拿起门闩,一跳出去:“你欺负我家少夫人!”出去就是几下,打得来的人连滚带爬上了马,绝尘而去。 他又气又恼,萧家少夫人竟然有这么的胆子!他怎么办?去找太子殿下拿下这一起子大胆的人,再派兵支援国舅。 冬天阴雪天黑得早,到了太子府上天似黑不黑。问不在,去宫中路上遇到太子。太子听说后,谨慎的想想,现在派人拿萧护,他有什么罪名?拿萧少夫人又没有用。先道:“跟我去昭狱,我再同你去萧家。” 太子让一个从人去调最近的长武卫一千人同往萧家,打算萧护不从就地锁拿。继续往昭狱的太子心中发急,他也预感上来。街上人多,不好行走,让人清道:“太子驾到,百姓回避!” 人群中忽现黑色弓弩! 只张一声弦,雪中密密麻麻黑色弓箭呼啸而至,有如有人捅了几十窝子黑马蜂。太子殿下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心思,这是军中的强弓,就毙命了。 和他同行的人,无一幸免。 另一个去找张大帅的人,也死在这个时候。他到了张府后,张家的人听说国舅派来的,先恶心他:“我们一家子麻疯病人,大帅也病倒了,你真的要进去?”换成别的做事不认真的奴才,也就可以见国舅回话。 可这个人是邹国舅的亲信,怎么能不完成任务?他执意要进,放出狠话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放他进去,到张大帅房中,见避风避光,窗户上全遮着布,张大帅睡在床上,“虚弱”地道:“我只怕要死了,国舅有心,还让人来看我。” 他蒙着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大帅。来的人很谨慎,手按佩剑见身后无人,近床前道:“我懂得儿医术,让我给大帅看看。” 张大帅一定不给看,来人一定要看,几乎要翻脸时,张宝成走进来,对父亲点一点头。这个钟点儿,是昭狱里闹起来过了,太子在半路上的时候,也是永宁侯石明带人进宫的时候。 来人见身后有人,一惊回身,正看到张宝成笑容满面地轻点头,他还没有揣摩这意思,后心一凉,倒了下去。 张大帅从床上一跳而起,觉得心中闷气一扫而空。他叉着腰骂:“他娘的!老子在家里当病人!他娘的!” 一气骂了十几声,张宝成提醒道:“父亲,要先拿萧护吗?”张守户也想这样做,不过萧护住处和他住处恰好隔开在两个半城中。 他只能先忍耐:“先占地形,占住了层层推进,让人守住姓萧的小子最近的城门,他跑不了!”先办正事要紧。 又问长子:“昭狱那边?” “二弟在那里。”张金成负责暗杀太子,再协助昭狱里的将军们出来,顺便杀死玄武军的将军们。 张氏父子关府门,集家人和亲兵,在府中静静候着宫中消息。张大帅心情雀跃,心情不错,精神抖擞,没有想到他的第二个儿子死在昭狱里。 昭狱里也乱成一团,管昭狱的官员们躲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哪一个先动手的他们没看到,只知道动静大时,各号子里人全出来了。 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钥匙。 这里,却是伍思德先动的手。 萧护一见到伍十伍,马上让小厮来告诉伍思德:“将军们动手了。”伍思德毫不犹豫开了号子门,直奔离他最近的,对面关着的徐齐。这是伍思德的死仇,也是争功而来的仇气。有一回合兵打仗,打散了建制,和徐齐遇到,大家血战一场回去。 他还没有到门口,门叮当一响,徐齐跳出来,手中还有一把小刀。张守户是今天动手,他的将军们全知道。 接下来,伍林儿,余伯温出来,金虎军就出来齐大虎…… 将军们全是懂的人,手中对阵,不管敌我双方地人都有默契地守住出去的路,不让有人去调兵。 就这里打个你死我活吧! 徐齐等人是知道公子们一准会来一个,带上许多兵马。因此他们人少,对上玄武军四十九将军毫不惧怕,全是往死里招呼。 去宫中报信的那个小吏,是在外面听到里面动静,他不知道官员们全被撵到一个角落里,也不杀他们,也不放他们走。 只走了他进宫报信。巷子分两边,他走的另一边,才离开拐弯没几步,张金成带着弓箭手们过来。 张二公子面有得色,他没有想到太子会来,就像城外监狱也没有想到来的是国舅,反正来谁就是谁,也不挑捡人。 杀了太子的张二公子喜欢得汗毛孔里都是满胀的,一边催促人:“快!”他本来想的是带弓箭手到昭狱里,在号子外面尽情的射杀。听到有刀剑击鸣声时,更急了:“咱们的人少,再快些!” 刀剑声打斗声,隔着半条街也能听到。 萧护有四十九位将军在这里,这是少帅装作自己不知道,由着将军们尽情被提到京中。而张守户没来这么多,还有几位是朱雀军的,出不来也跟在里面混战。没战几出子,朱雀军的将军们看出来了,玄武军将军们是没有杀人的心,而金虎军这些混蛋们,全是下杀手。 金虎军是造反的,杀一个是一个。 朱雀军的一位将军高呼:“杀了金虎军!” 听门外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停下,张金成带着一群人大步进来,狞笑道:“将军们退开!”弓箭手往下就蹲,强弓举起…… 正打的人说退哪里有那么容易,再说玄武军人本来就多,是两个打一个,再加上朱雀军,又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们,先听到马蹄声来的人多,再看到强弓,几个人缠住一个金虎军的人,同时怒骂:“不要脸!” 他们手上兵器都不多,有也是抢看守的人。 这就更乱! 张金成瞪着没办法,拔出长剑,手一挥:“上!”徐齐被伍家三个兄弟按倒在揍,再不上去他就死了。 一口血,已经喷出来。 这些局面是张守户没有想到的,如果萧护没有准备,四十九位关在号子里的将军们可以活活被射杀! 但是,萧护早有准备。 张金成直奔伍思德而去,他身后有人暴喊一声:“伍思德!姓张的小子是我的!”回身一看,大门口又多出来几十号人,天黑下来,他们有人手持火把,照亮姚兴献的面庞。姚兴献和张家的人全是相见眼红,他不会忘记野狼谷回来,把他诓到张守户帐篷里。 张守户傲气,姚将军更傲。对着张守户大骂:“小爷京里也有人,老贼你想怎么样?”张守护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喊来四个儿子,爷几个人才把一个用尽气力反抗的姚兴献按倒。 姚兴献脑袋上那几下,张金成有份。 这也就是常氏的儿子,跟大公子张宝成的那个小子在回京后,在青楼上喝酒吹嘘:“姓姚的怕什么,我们不怕他!” 不是邹国舅赶过来,姚兴献已经没命。 北风中,姚兴献和张金成没打先红了眼睛。姚兴献是一定要报仇,而且名头正当,他是反贼。而张金成却是心中不妙,知道走漏风声。他像逼入绝境中的饿狼一样,退一步只能死! “啊!”银光闪过,张金成重重一击迎头而落,姚兴献闪过,同时喝命家人:“不许你们帮忙!这是大爷我的!” 反手一下,再转身,半弯双腿,带着北风如迅急的弓箭般扑出:“啊啊啊!” 两个人各大叫三声,张金成后退半步。他也是拿命来拼,体能超出平时数倍。 积雪被激起来,飞若狂风。 又是一次相击!两个人再次分开,恶狠狠的伏下身子喘息,寻找一击制敌机会时。“通通通!”三声鼓响。 张金成面有喜色,这是父帅的鼓声! 姚兴献则冷嘲热讽:“你家造反了?厉害,可你能逃得出去吗?”张金成这才注意院子里战事结束。 几十位将军都负手,冷若冰霜在观战。地上躺倒死尸,跟来的人全死了。 伍思德不耐烦,喝骂:“快杀了他,慢慢腾腾的还是你!”姚兴献反唇相击:“我眼里没有舅爷,只有拳头,滚,一边儿好好站着!” 他手舞兵器,甩了一个势子,大喝一声,再次对张金成冲过去。张金成是气怯了,要论消耗力气,两个人差不多。 他看到今天这场面不对,几十个人看他一个,他插翅难飞出去!正攒起力气对付这一击时,又听“通通通”三声鼓响。 张金成一愣,朱雀军的将军们也一愣,玄武军的将军们却放声大笑:“少帅出兵了!”有人喊:“小姚你他娘的,快杀了去集合。” “去晚了挨军棍,全给你身上!” 四十九位将军嘻嘻哈哈,一人一句,张金成腿一软,姚兴献手中寒光已到,血光飞起,张金成脑袋落地! 在角落里的昭狱官员又吓晕几个。他们战战兢兢,恨不能把身子再缩进去,只怕这些人杀红了眼,再来杀自己。 现在都不知道是敌还是友! “走,见少帅去!” “见十三妹子去!” 朱雀军的一个将军小声道:“不如先见国舅,我们作证张家造反,”姚兴献重重“呸”一口:“什么国舅,国舅出城不在京里!太子殿下才在路上让张金成带人射杀!国舅不明黑白,不是好人,前天金殿上险些要了十三少性命,老子不服他!” 伍家兄弟们大惊,伍思德伍林儿伍大壮伍小锤伍山石…。一起上前:“这老混蛋尽干缺德事,你快说说。” “边走边说!”姚兴献带来许多兵器,正给他们分发兵器。当然是不备朱雀军将军们的兵器,不过夺的有兵器,也人人手中有。姚将军冷笑:“要去就去,不去你们找什么国舅去吧。”侧耳听听:“城门上也打起来了,不知道小王把家人搬过来没有,” 找个家人:“你们带他们去见少帅,留几个人,跟我去看王将军!” 鲁永安家在少帅今天驻扎地盘之内,姚家也在,不用搬家。 大家一起就走,几位朱雀军将军们没有办法,有一个表示不愿意去,他官阶大说进宫去调兵,余下人跟着一起走了。 大街上已经乱了,掌灯时分过了,街上灯还不全,倒有几处着火的。到处是打杀的人,还有地痞趁机打砸抢,小巷子里却还安静。不过人人可以感受到这不是一般的萧张争斗,和前几天的不一样,都关紧门户。 六通鼓声连响后,早回来的一些士兵们开始带家人出门,他们住得远没法子通知,只能听鼓声。 喊妻子:“不要抱着粗重家什,只带细软,放心,去到有你吃的。”有老娘的背着,或手扶着父亲,抱着孩子。 路上不时遇到私兵们,他们分散为零,住在各个客栈里,租住的房子里,听到鼓声最后一批私兵也出动。 私兵们和士兵们并不认识,但是见他们走得不慌张,互不相犯。直到快近萧护住处时,大家会心一笑,有人接过孩子:“我来抱。”有人背起年迈老人:“我背你父亲,你照顾你母亲。” 离萧护住处有三条街远,已经是士兵林立,手持刀剑,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肃然守卫。不时有奔马来回奔驰:“金虎军张家造反,百姓们安守家中,不要担心,不要出来!不许趁乱抢劫,不许趁乱打砸杀人!违令者斩!”一口气不停,再喊:“晓谕商家,物品不许涨价,不许囤货不卖!违令者斩!” 街头巷尾,全是喊声。和外面刚才过来的打砸哭声相比,这里是另一个天地。天地间安宁安详,只有北风雪花在巷子里肆虐着。 士兵和私兵们安然走着,他们全是训练有素的人,走成一长队,留出巷子另半边路给人通过。 有奔马声过来,几个人粗声大气:“长武卫田品正,求见萧少帅!”他们很知趣的停在巷子外面。 一个士兵接过:“请田将军稍候!”转身上马回去报信。田品正叹气:“他还真厉害!没半天功夫,这里就固若金汤!” 他身边一个人小声道:“将军,萧家带这么多人进京,只怕也是不怀好意!”田品正一瞪眼:“你笨呐!现在杀人的是谁?能把这一片维持成太平地带的又是谁?外面乱的建制全乱了,长陵卫有两个人反水,神武卫也自己打自己,城门上听说更乱,我们不来找他,现在还能找谁?” 现在手中没兵,都跑不出去二里地。 全乱得砍砍杀杀。 慧娘在家中目瞪口呆,对着院子里集合的小方队一个劲儿眨眼睛,院子里小,站不下,可以见到巷子里全站的兵。 先来的报道过,后门出去,让后来的人进来报道。 一队队整齐的士兵,一队队整齐的私兵,有条不紊,手上都有刀剑。这是怎么带的?她寻找自己的夫君,见萧护微笑满面,长身而立在台阶上,风吹动他的锦袍,似乎吹响英雄号角。 风中有梅花香,院子里老梅在满院通红的火把下似更精神了。还有,十三熟悉的士兵身上味道,这是军中的味道。 慧娘模糊了双眼。她无声的哭着,任由泪水哗啦啦往下流。她猜到了,少帅是为自己。不是有自己在,少帅不必让这么多人进京。他防备周密,还不是因为自己是钦犯。 少帅在点兵,这是不能过去打扰的时刻。可慧娘还是哭着走到夫君身边,哭得哽咽难言,半抽半噎:“是十三害了你。” 萧护回身莞尔,当着院子里还涌进的士兵们面,抚住慧娘肩头,半俯身子温和地道:“别说傻话,我是在拿反贼!”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慧娘泪流满面:“我总算知道你的心事,你一直瞒着我不告诉我,夫君大人,”她往下就跪,伏身就要叩头。萧护抱住她,强拉起来,见十三梨花带雨,心疼的道:“看别人笑话,不许再哭了。” 怕止不住慧娘的泪,又加上一句:“别人会笑话十三成过亲,怕打仗了。” 这一句话说得慧娘抹着泪水到房里去哭。才坐下来手掩住面庞痛哭,见四个妯娌进来,吕氏和杨氏先哭了:“少夫人,三爷和十五爷好不好?”这阵势,比造反的还吓人。 颜氏和祝氏是陪着哭的。 慧娘抽抽啼啼:“他们没事,你们放心。”又痛哭起来。房中传出来五个女人的哭声,这动静就不小。萧护微拧眉头,略提高嗓音:“十三听令!” “在!”慧娘条件反射的一蹦就出去,面上泪水从房中甩到夫君面前。萧护拿出自己的帕子,耐心地她擦拭面上,柔声道:“去帮着发干粮!” 几天做下不少的干粮,全堆在厨房里,张伯奶妈们和若荷秀兰正在发,过一个兵,发一份儿大馒头夹肉。 这肉也是几天里买回来的,不少,少帅让切成大块,两个馒头夹一块肉,就是一份儿。 慧娘马上不哭了,羞答答难为情:“做得太少了,我们再接着做。”喊上妯娌们重新烧灶揉面。 萧护在廊下见一个千人队成,院子里当然是呆不住的,全在后门外,往巷子里延伸。队长来回话:“第十队队长廖明堂回报!” 少帅含笑吩咐:“去马先生那里看地形图,你们去榴花巷子驻扎,监管往左四条街的治安,要敌人过多,速来报我!” 廖明堂得令而去,马明武在隔壁占一间,从下午就占着,是苏云鹤和孟轩生睡觉的房间。展开地形图给廖明堂看,廖明堂出去,带着人往榴花巷子去。 榴花巷子就在田将军站的位置左边,田品正正等着,见一队人整整齐齐,挺胸昂首从身边过,脚步齐得“堂堂”地踏在雪中。 一出巷口,就迅速分开,或左或右,或前或后,或上墙头,或守巷口。余下的几十人,由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带着,跟在后面步步而进,很是小心。 这巷子长,也不小,算是一个二道街上。刚才还有乱,有姑娘喊,有百姓哭叫,而守这边巷子的士兵目不斜视,好似没有看到。田将军不是不想管,他也和守巷口的士兵一样,是有事在身,不能兼管。 此时他们作为,田将军转过身子,认真想看一看。 见几个嗓门儿大的人喊:“玄武军萧护谕,不许打砸,不许抢劫,不许奸淫,不许恐吓,不许窝藏,不许包庇,不许物品坐地涨价,不许囤货不卖!一应人等,安守家中,闲杂人等,各回各家,违者就地格杀!” 田品正由不得的佩服:“唉,听说萧护是个厉害的,没有想到他这么厉害。”大乱之中必然有人囤货,黑心高价,有人砸抢,有人奸骗……他居然样样想得周到。 一看就是正规军。 黑暗中,他们已经走过十几家,每十步,两边各设一个人站岗。 忽然,黑夜中有女子尖叫:“救命……。”嘎然而断,似掐住脖子。夜静人宁,有撕打声在左进。 太安静了,就听得到。 田品正起了好奇心,低声自语:“他们会怎么做?”见队长模样的人先打个手势,听一听确定下来方位,再一招手,几个士兵翻上墙头。里面人显然不多,只听到一脚踹门声,有人喝骂:“你们敢管老子的事,老子是这娘皮男人……!” 声音就没了。 静夜中,只有脚步声过来,大门一声响,打开,几个士兵一个人手提脑袋,血滴在雪地上,就绽开红梅花似的痕迹。又一个士兵提着一条腿,把这没头身子拉走。 鲜血,在雪地上一路伸展开来。 又有脚步急跑声,廖明堂也吓一跳时,见一个女子衣着凌乱,手掩住胸,还是能露出一片肚兜来,到大门外扑通跪倒,嘶声道:“恩人呐,你们是谁?” “玄武军少帅萧护!” 廖明堂淡淡这样回答她,还是扫了姑娘一眼,见她生得五官秀丽,是个美貌少女。廖明堂为她叹一口气:“姑娘,明天让你家人去见少帅回明此事,贴出告示来声明那贼的名姓,免得他家人来寻你晦气。” 可怜这姑娘花容月貌,却贞节被毁。 少女狠狠记住廖明堂容貌,又牢记他说的几个字:“玄武军少帅萧护!”她在雪地里一气叩了十几个头,直到额头发青,看自己恩人,已经走远。 大喊声:“玄武军萧护谕,不许打砸,不许抢劫,不许奸淫,不许恐吓,不许窝藏,不许包庇,不许物品坐地涨价,不许囤货不卖!一应人等,安守家中,闲杂人等,各回各家,违者就地格杀!” 从巷头到巷尾,这一条街全站的有兵时,又往隔壁一条街去。 田将军和他的人看完这一切,如坠梦中。听一个人回话:“少帅请田将军去见!”田品正才清醒过来,他心中忽然凛然,揣着小心往里面走。 另外的一半城里,张守户骑在马上,狂笑:“哈哈哈哈,杀!给老子杀死他们,给老子儿子报仇!” 他两边,不是火烧的铺子,就是刀光剑影,好似恶魔世界。张大帅手舞足蹈在马上,好似从地狱中来。 他大笑,又流下几滴子泪。虽然有四个儿子,也是死一个伤人心。张宝成在他身边:“父帅,咱们快打通往宫中的路,就回头杀萧护!”张银成是大骂:“让我现在就去,不能让他跑了!” 张守户再伤心,也还不能乱了分寸。手中兵器一挥,痛声道:“先去宫中会合永宁侯!” 道边儿有一座府第,却是张阁老府第。张守户恨恨一指:“这老东西也不好,儿子们,去把他捆来,在为父马前杀了,让为父宽慰宽慰!” 张宝成等人齐声答应,调转马头,带一部分人冲进去,却到处找不到张阁老。离张家后门有一里路的地方,张阁老穿着老仆旧衣,黑巾包住头,手里扶着老妻:“撑着别倒,萧护下午让我过去,我还不信,”又回身看儿子们:“你们别走散了。” 此时有人从这里过,只怕认不得这一位蓬头垢面的人,就是荣华极致的阁老张。 ------题外话------ 求月票! 每次看到地中海亲等投许票的亲,仔就很想掉泪,辛苦你们才有今天在月票榜上的成绩。 还有票的亲们,仔二更送到,仔很勤奋,亲们也翻兜给票好不好? 只依靠一部分的亲,特别是地中海亲这个月给了100票以上,她们很辛苦。 求月票,月底就这两天,还有票的亲们,你们忍心看仔掉下去吗? 再看看口袋里是不是还有票啊,月底不投,下个月是做废的。 ☆、第二章,大乱京都(二) 乱兵多起来,随时冲出几个人,对着一顿刀剑击! 张阁老夫妻就吓得要跪地上,比见吾皇万岁还要跪得快。有几回见刀光在头上闪,腿一伸也装死。 他的几个儿子全随他,走文职,都不会功夫,虽然年青人有血性,可踩到街上的断臂残肢,半空中“啪”飞来一个才砍下来的人头,带着血一路飞奔,站得不是地方,血就甩脸上。中的人就全身都僵了,鼻子想不闻到血腥气都难。 书生焉敢动否? 没吓死算还不错。 半装死半迈步,见前面来到一个大人家里。几队奔马过来,马上人面如恶鬼,为首的是没杀到张阁老的张宝成。 张大公子并不进去,在府门外怒声道:“兄弟们,这是张阁老的徒弟文大人家,拉出来杀了!”顿时冲进几个人,全是带马而入,不一会儿,用马鞭子抽着几个哭哭啼啼的人出来,第一个是文大人,张阁老认得自己弟子,只疼得差点儿大叫一声:“老夫在这里!” 动嘴了,偏没有叫出来。可见英雄是难当的。 他眼睁睁看着血光飞,徒弟死无全尸! 文夫人生得不错,张宝成哈哈大笑,一把掳她上马:“走,跟我回去享福!”就这么走了。 半天,张阁老一家人不动也动不了,腿全软了。 地上不少死人,有早死的,有才杀的文家人。张夫人吓得尿了衣服,这不知是第几回失禁,她对儿子叹气:“我是再也走不动了,你们带你父亲走吧,别管我了。”张阁老痴痴在血泊里坐着,血染到他衣上,这血有一些,还是文大人。 他本来神酸骨软,求生意志都没了。听到夫人言语,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劲,一使劲儿,人不是站起来,而是坐直了,刚才就是坐,都快坐不住。 见厮杀声又近,张阁老一把拖起老妻,老妻近年来痴肥重胖,亏他一把能拉得起来,对儿子道:“走!” 走,就能活命,在这里,只能等死! 张家在报私仇,天一亮藏不住让他们找到,只能是一个死字。 好在萧护下处张阁老拜过一回,父子们勉强在残余火光中认路。忽然见到火光亮,是路边一家起了火,这又是一个官员家,张阁老流下泪水,小心的绕过尸体走路,生怕踩中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同僚或徒弟。 张夫人见丈夫执意不丢下自己,强打着力气走路。她一眼认出一个熟人,发髻散开,是自己认得的一个夫人,张夫人泪如雨下,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前面到这条街的街口,张阁老和儿子们认认路:“还有三条街就到了,”父子们都很欢喜,就要过去,却见冒出来一行人,有十几个,看服色不是张家乱兵,却是十几个地痞在打架,全是血淋淋刀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边打边骂:“这一家是我抢的!” “呸!这一家有钱,是我们的!” 张阁老和儿子们不敢过去,怕过去让人认出是阁老,勒索钱财什么的,可就没有。心里盼着他们走,却见怎么也不走。 不时砍中胳膊腿,有人拖他们走,再换一个上来。 竟然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 而这时候,后面有呐喊声:“不要走了那当官的!” 张夫人再次失禁,可怜她上了年纪,一夜失禁多少回,也得有那么多小便才行。没有人闻得到小便味道,街上太浓的血味儿,火烧糊味儿,也许还有烧人肉的味儿。 听后面喊声越来越近,张阁老绝望了,装死也不想装了,他以为后面是追自己的,一手扶住老妻,一瞬间想她一生相随,年纪又大,还是同死罢了。 他脑子里昏沉沉,腿是软的,骨头是酸的,只死死心中咬定几个字:“骂贼而死!”就站住了。摆出来大义凛然,其实是老泪纵横,对儿子们道:“你们走吧,他们要杀的为父!”儿子们哭着抱住父母亲,张阁老爱怜的道:“老大要疼弟弟,小的要听哥哥话。” 见后面火把影子都出来时,把儿子们狠狠一推:“不要耽搁!” “平江侯!”小儿子一指打斗的街口。父子一起去看,见街口地痞们四散开,一匹马上有一个人,雪白衣衫,此时不是灰就是可疑的红。平江侯梁源吉怒斥:“让路,不要挡道!”手中马鞭子抽下去,冲出一条路来。 想也没有想过以前和平江侯不是很亲密,父子一起欣喜若狂:“平江侯,救我父子一命!”梁源吉带着身后两个家人停下马。 火光中一辨认,平江侯大惊:“阁老?”赶快下马,后面呐喊声狂风暴雨般过来,张阁老没有人救时还能挺住英雄姿态,此时多了三个人,还全是会功夫的人,他一屁股吓坐地上,又沾了一屁股血。 梁源吉随身有剑,拔剑出来明晃晃在手上,见一堆人狂喊而去,从另一条街走了。 张阁老长长松了一口气,被儿子们扶起,对着梁源吉泪眼汪汪:“悔不该不听萧少帅的话,”又后悔失言,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就看到了也是半脸血,看不出来后悔失言。 他才住嘴,梁源吉跟着叹气:“他也知会了我,我也没信他。”见阁老走不动,牵来自己的马,请张阁老坐了,家人下马,请张夫人坐了,余下一匹马空着,让给梁源吉坐,平江侯不肯坐,对马主人道:“小秋子,你快马先过去,告诉少帅,能不能来接接我们,我们实在是,都不行了。” 他从自己家里杀到这里,仗着有马有剑,但乱兵似乎杀不到头,心里累了。 小秋子还不肯,他是个年青家人,固执地道:“侯爷马也好,您骑着先过去,找人来接我们不是更好?” “滚!”梁源吉知道这一根筋的人只能用吼的。小秋子原本不是他的家人,是他少年时养在乡下的玩伴,人极憨厚,和梁源吉很好,平江侯得到萧大帅援手回京袭爵时,只带了小秋子一个人进府。 主仆很是相得。 小秋子噙着眼泪走了。 看着他隐入黑暗中,梁源吉带着张阁老一家人和余下一个家人步行而至。余下的三条街都很长,因为繁华铺面多,抢劫杀人的人多。 亲眼看到一个商人逃命,后面有人追上,一刀劈死,夺过东西就跑。离得远,救也来不及。梁源吉恨声骂:“姓张的父子疯癫了!” “就他们?”张阁老在马上歇过气,头一个心思也是只要老夫活着,非报仇不可。梁源吉又骂:“还有永宁侯和靖远侯?”张阁老大吃一惊。 张家父子造反,是张阁老亲眼所见。而永宁侯和靖远侯?张阁老认真地问:“你亲眼看到?”梁源吉唉声叹气:“等安全再说这些吧。” 大家黯然行路,路边不时跳出一个抢劫的人,幸好有平江侯在,一剑击开!那人见他们人多,又有功夫又有剑,也就走开不提。 又走了一条半街,人累心累,梁源吉气喘吁吁,冬天里满头大汗淋漓。只觉得路似到不了头的时候,见前面无声无息疾驰出一行人。 没有马蹄声,都包着布。 见他们人数不少,足有两百人,盔甲明亮,行伍整齐,只能是张守户训练有素的兵了。梁源吉仰天长叹:“天亡我也。” 张阁老不用说,吓得抱住马脖子:“平江侯,咱们镇静!” 见一行人很快到了面前,没有旗帜。为首一个人抱拳问道:“请问可以平江侯爷和阁老大人?”他眸正神宁,英武安详,和张守户那疯魔了一样的兵不一样。 梁源吉一喜,又不敢相信地问:“我正是,请问。” “玄武军少帅麾下将军余明亮,奉少帅命,来接侯爷和阁老大人!”他的笑容在此时看上去,有如佛陀一般。 张阁老的儿子惊喜地叫了一声,张夫人见到救兵,人反而瘫软马上,不停地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余明亮下马,让给梁源吉,又让几个士兵下马,让给张公子们。张小公子羞涩得不行,再三的让才肯坐上去。余明亮见到他下衣也湿了,微微一笑知道这一位也吓尿了,装没有见到。 梁源吉实在累了,就不推辞坐下去,见余明亮不让余下士兵让马,他大步伴随而行。心中对他好感增加,先问小秋子:“他怎么不来?” “贵介中了几处刀伤,到了少帅面前就说出来一句,救侯爷和阁老,就昏迷过去。”余明亮回答斯文有礼,不像是个武将粗人,他手挽的是张阁老马缰绳,回旁边马上平江侯的话:“少帅派我们半个时辰前出来,不知方向,这才找到你们,来迟来请恕罪。” 他们是杀过来的,走的是刚才的路,就此风平浪静,没有一刻钟,见到前面街上灯火通明,士兵林立。 远远的,一个士兵大声问:“口令!” 余明亮回答了,带着他们走过去,一行人感觉由黑暗而踏入光明之中。 张阁老忍不住回头看,见身后火海扭曲,人声呐喊,不时有人飞跑而过,有人追之不及。再看前面这一片,至少方圆十里以外全是安宁的。 不时有几时狗叫,好似还在昨天太平年月。 最引人注意的,当然是一排排的兵,他们目不斜视,手扶腰刀上,叉腰直立,伫立如山。 有快马,飞奔而入右边巷子,马蹄声的的,好似小曲儿一般享受。 张阁老精气神一松,扑通掉落马下,摔了一个结结实实。雪地硬,他哎哟一声,全身痛入心肺,不可以言表。 余明亮双手扶起,连声道歉:“阁老,是我没牵好马。”张阁老对着这一张诚恳面庞涕泪交流:“不怪你。” 来到太平地方上,知道命捡回,反而……这话说出去丢死人。 重新上马,越走越觉得明亮。其实不过是一样的火把,一样的兵。见雪无垠,火光中细沙沙被北风舒卷着,好似美人当空舞。 换成平时,张阁老会诗兴大发,来一首咏雪的诗。今天他对着雪,泪水长滚,肚子里又不舒服上来,他饿了。 晚饭还没有吃,外面鼓声响,张阁老还在别人家里,路上回来就乱了,一路艰难到家,还指望等等京中驻兵们会来,越等越乱,这才换衣逃出。 他就一路哭着到了萧家门外,见不停的人进进出出,余明亮扶他下马,一个小厮走出来,却是萧北。萧北跪下来行了一个礼,笑道:“少帅说事多不能出迎,请阁老和侯爷莫怪。”张阁老和梁源吉哪里还能恨他,争着弯腰来扶,都是举的双手。 张家公子们平时见到小厮们是不放在眼里,今天也在父亲身后哈腰,伸一只手虚扶:“请起。” 萧北抬头一看,好家伙。阁老成了半脸血人,平江侯成了厨房里大厨,衣服上黑一块污一块的。 他搀扶着张阁老进去,梁源吉跟后面,张家公子们扶着张夫人,张夫人已经走不动了,她衣上便溺在马上北风中吹,又结成冰,坐着很是难受。她撑着儿子们,一瘸一拐地进了萧家门。 一路行来,就见到萧家地盘上是两重天,进到这门里,更是大不一般。 院门不大,从院墙就估计出院子也不会大。 里面全是人。 全是一群肃然直立,叉开双腿,背负双手,面无表情的将军们。他们全身披盔甲,由服色认出来是将军们。 昭狱里出来四十九位,加上姚兴献和鲁永安。王源还在为争夺城门,有一条出去的路苦战,不在这里。多出来的人,加上萧家一共十几位兄弟,再除去余明亮全在这里。 张阁老和平江侯由不得一震,萧护竟然用几十位有品级的将军们列位在这里侍候。看服色,上将军就有不少。 他们只傻了眼地两边看,没有见到萧护负手立在台阶上,正听一个传令兵回话:“王将军说城门一个时辰后必破,请少帅不必再派人去!” “好,告诉他,他一个时辰后不破城门,我就换人了!”萧护最关心的就是离他最近的那道城门,城门不开,外面物资进不来。再晓谕百姓不要乱也不行。没吃没喝的,自然会生乱。 又有两个士兵大步进来:“报!” 萧护抬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说。人往台阶上走,边走边惊喜交集:“阁老,侯爷,我一直挂念你们。” 张阁老昏花老眼这才看向萧护,他一直在仰慕萧护两边林立的将军们。他“吭吭”地哭起来:“少帅啊,悔不该不听你的啊。” 梁源吉面上发烧,他气涌上来,对萧护道:“给我一队人,我也帮把手儿,”说着骂上来:“姓张的简直就是疯子,我亲眼见吏部里钱大人,王大人,刘大人,牛大人,兵部里尚书也死在他手下……” 说出来足有几十个人,有些和梁源吉半点儿不好,甚至是政敌,可是……人都死了,仇也如过去了。 又不是血海深仇。 张阁老听直了眼,梁源吉也想哭:“就是一群刽子手!” 萧护静静听完,在他们身上转几眼,阁老虚弱,平江侯痛心,张公子们哆嗦,张夫人快倒了,面无血色。 少帅先关切他们:“该饿了吧,”说过,一行人全红了脸,梁源吉最爽快说出来:“我晚上想你说的话,就怀疑石明和南宫,我跟着他们,见他们去到宫中,宫门马上关上,我觉得不对,又等上半个时辰也没见出来,使吏部里那笨官员去进宫,他进去再也没出来,然后鼓响,街上乱起来,我匆忙逃回家,还以为乱上一阵有人镇压,不想越来越乱,饭就没有吃。” 萧护含笑:“进来吧。”回身先上台阶,又曼声喊:“十三,弄吃的来。”一声娇滴滴:“来了。”在这北风兵变中,更娇柔动听。 张阁老等人坐到房中,对着火盆就烘,人不时的发着寒噤,这是冷身子人骤然对火盆的反应。见门帘子打起,两个女人抬着一桌子饭菜过来,菜香味儿,先诱得人肚子里叫得更响。 看上面红烧牛肉,白切羊肉,还有一个肉汤,几道蔬菜,又两盘子雪白大馒头。 只看这菜,萧护日子太幸福了。 慧娘笑:“烧了热水,要先洗一洗吗?我烫了壶酒,少帅也吃一杯去去寒气。” 余下人再看萧少夫人,水绿锦袄,绣游鱼戏水,头上首饰明灿,手上戴好几个戒指,还是荣华富贵时。 不说热水还好,说过大家互相对着看,先是笑,再笑出眼泪来。张大公子忍不住对父亲道:“您面上有血?” 张阁老说他:“你须看看你自己。”张大公子只手一摸,面上就扒下一片血痂来。梁源吉对着自己衣服苦笑:“我,就这么来见客?” 对萧护清爽干净的袍子不满,实在不能等,就无赖一下:“给我一件衣服行吗?”萧护微笑:“行,不过这里房间少,留一部分人先吃,一部分人去洗沐。” 张公子们舒服地发出一声,张夫人泪眼模糊对慧娘道:“少夫人行个好儿,给我也换一身衣服吧,我衣服全结的有冰。” 慧娘呀地一声,扶起张夫人:“那您先洗,我拿衣服给您。对不住,房间少,大家全洗,就没有这么多房间。”又喊同送饭菜来的若荷:“拿一个人份的饭菜给夫人送来,饿着也难过。” 萧护温柔地笑看着她,十三是个多贤惠的妻子。 他很想舒服地回味一下和妻子的点点滴滴,可是不行,他得出去听外面回报的消息。听完再进来,让人腾出两个房间来。 姚家这旧宅实在小,少帅带人住进来后刚刚好。又多了梁源吉和张阁老,把萧北和萧西两对夫妻拆开,让萧北萧西和四个小厮住,两个媳妇挤一处睡,先给张阁老一间,再皱眉怎么再弄一间给梁源吉。 三爷萧拔和十五爷萧据在宫中,十分挂念。他们的媳妇各守一间房,本该腾一间出来,可萧护心疼两个弟妹日夜为兄弟忧心,又不少做事,他不忍挤她们的房间。苏云鹤和孟轩生的房间早就挪用,马先生带着几个先生,还有苏小弟和孟轩生在里面办公。 再腾哪一间呢? 正在想,梁源吉道:“你睡哪里?”萧护微笑对内间示意:“我和妻子睡里间。”梁源吉道:“那今夜想来你睡不好,你在这里办公时,容我在这椅子上歪一歪也就是了。”他往院子里看,白雪飘然,将军们盔甲上全挂了白,却没有人动一动。 那叉腿直立背着双手的样子,和刚才见的半分没变。 想来这小院一眼望到头,要再有房间,萧护也应该给这些劳苦的将军们才是。 张阁老洗出来,也赞叹这满院的将军,笔直如钉,冷面如铁。最爱看的是,少帅在房中暖和,他们有些人是上将军,也站在外面不敢动半步。 萧家,不比寻常人呐。 房间去看过,张夫人年迈已经睡下。她穿的是萧少夫人衣服,浅黄粉绿,却有几分少年光彩。古人有钱人家,讲究衣服从出嫁是就做一辈子衣服,讲究嫁妆中衣箱插不下去手。老了会不会胖,就不知道。一般衣服都宽大,张夫人就能穿得进去。 慧娘宽大的衣服,也就这几件,是准备她有孕时穿的。 房间不大,张阁老见儿子们疲倦,让他们洗过榻上,椅子上搭起来去睡吧,自己心事重重,来见萧护。 大家低声商议了没几句,皇上在宫中好不好?国舅还在不在?院门外喧哗声大作,有马嘶人欢腾声。 有靴声囊囊,王源满身是血,小厮们打起门帘,他在帘外跪地:“少帅,城门拿下!”萧护高兴的一拍椅子扶手:“好样的!” 少帅的心到现在可以放下来,他早就让姚兴献屯积的有米粮,可是怕打起来三个月半年的,不是小瞧自己,是不知道多少京都护卫和永宁侯勾结。 作长远打算计,给养先得供上。不只供给自己的人,还有地盘中所有百姓们。 张阁老也明白,喜欢的恰好在问:“少帅,这个城门是最偏僻的,你当初要住别处多好。”他也不避讳了,见到萧护这么多人,就可以猜到他是早有准备,进京前就有准备。 也许少帅很神,早几个月就知道张守户造反。 为什么不说,说了也没有人信,没有证据,还有一个诬告的罪名。 少帅其实是才知道没几天,他带人进京,是打算清君侧的。 萧护微微一笑,为什么选这里?这是姚家旧宅,城门虽然偏僻,能进城就行,而且不太难攻。 他亲手扶起王源,欣慰地道:“将军,你辛苦了。” 梁源吉先去看小秋儿,他睡在张伯房里,那个家人也在这里吃饱椅子上睡着了。 再洗出来后,无意中扫一眼院中,见钉子一般站着的人,又多了一个王源。他不是才回来?不累吗? 见他换了衣甲,洗净面庞,好一个清秀小将军,让人羡慕煞。 平江侯这才想到,自己和萧大帅结盟,实在没有错。 北风狂舞,雪大如梨花落。将军们有的人眉毛都凝上雪,还是一动不动。这种铁汉子,震撼得平江侯进房中后,还恍然如梦。 吃饱衣舒服,平江侯睡意袭来,惴惴不安讨萧护眼色:“京里冷,将军们散了吧?”萧护在火中烘了烘手:“不妨事,关外的雪都齐腰深呢。” 他轻描淡写的,梁源吉红了脸。一旁张阁老已经打呼,梁源吉也慢慢要睡。慧娘轻手轻脚进来:“少帅喊我?” 是小厮们去叫的。萧护悄声笑:“你在作什么,半天不见你?”房中有人,少帅也思念上来,握住慧娘手,眸中笑意浓深,他本就黑得如深邃繁星深外的瞳仁更暗下去,浓浓的情意浮动上来:“乖,忙了这几天,去睡!” 少帅是不容反驳的口吻,疼爱的语气。 慧娘脆生生的悄声回他:“不睡!”撒娇地贴近身子:“十三陪你!”走到萧护身后,手放在他肩膀上,也是不容反驳的口吻:“趴着,我给你松泛一下。” 说的不过是几句家常话,半睡半醒的梁源吉却听得满心里羡慕。好似有一年春天,他坐在桃花下面,想着京里的少女是什么样子,无端想像出来一位伶俐,水灵,机灵,可爱,诙谐……集天下大成的女子。 她笑如白石下泉水,舞如雪山中飞雪,灵透,是白玉壁上对着日头看时最薄的那一点儿,透过日光,什么璀璨,什么晶莹,什么妩媚,全不足于形容她。 找了这些年,也没有找到这样的女子。今天听到别人夫妻对话,朦胧中反而有几分感觉,似见到自己梦中的女子。 平江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少年人才会憧憬美丽灿烂而又无用的东西,并恨不能视为生命,用生命去珍惜去寻找,找到了发现竹篮掬水,打不出来。 有生活阅历的人,哪怕感情再丰富,会一面神往汉皋神女,一面回家吃妻子做的拿手菜。 梁源吉不愿意醒,他人困神也乏,而且在这朦胧睡意中,更能有浸入心底的缠绵。 他不是在这一刻爱上萧少夫人,只是印在了心中。 萧护舒服的趴在书案上,由慧娘为自己一一推拿肩头,头上,再到手臂和背后。他赞叹地道:“十三,你这一手功夫可真不是吹的。” “那当然!”慧娘一面捶揉,一面犹豫,嗓音软软,能听出来小心:“少帅,这么冷的天,难道将军们一夜不睡?” 萧护低低笑了:“那你去告诉他们睡吧,看他们走不走。”慧娘噘嘴,又讨好的笑:“十三说话不算的,只有少帅说话才算。” 萧护直起身子,仰面对她笑:“这话可怜的,”他调侃着,慧娘飞红面庞,原本就是个小美人儿,面色有红有白,此时飞红由眉尖一扫,瞬间到了眼眉下,再染上小巧鼻端,雪白鼻尖红了一点,直接晕到两边面颊上,人也拧拧身子:“你又笑话我,十三不依呢。” “哎……。”少帅低而缠绵悱恻的轻叹一声,把慧娘小手在大手中抚揉着,抬眸轻笑:“不是我瞒着你,是我也没想到是这样,亲亲,不要再在心中埋怨。” 梁源吉也在心底低叹一声,闷而无声,却震上心头。这才是英雄气概,又儿女情长。想这女儿,也是梨花魂雪精神,当得起这情长。 “不埋怨呢,只是……你不要再丢下我。”慧娘看自己脚面,又撒娇:“有时候想问,怕问得多了,你又凶人呢。” 她笑靥如花,是不时要想到少帅金殿上摔死表姐。两个人见面以来,头一回慧娘没有为以前挨打伤心,只是手扯着萧护手,人尽量不发动静的拧来拧去的笑:“你打人呢。” “坏丫头,就记这个。”萧护取笑她,再次拍拍她手:“去睡吧,明天更要忙碌。”他定定神,听外面并无动静,这里安静得只有雪声。 恢复精神的少帅起身:“今夜没事情,明天会有大动静。”受过妻子照顾的少帅伸一个懒腰,对慧娘笑嘻嘻:“等平息下来,你要去哪里玩?” 少帅笑得孩子气,他还青春年少,又不是七老八十。这灿烂的笑,眉头闪的似乎是繁星光,面颊上还微有笑涡,和他平时板着脸相比,足的年少好些岁。 若少年的夫君,讨好的语气,天下英雄的名声,愿在为十三起兵……。慧娘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张阁老睡得正沉,平江侯也一动不动,飞快扳住夫君面颊,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红着脸往外走:“你不睡,我给你和将军们弄点儿热汤水,” 在门口停住,手扒着门回头笑:“我要把京里玩个遍。” “好,”萧护长长的答应一声,宠溺之情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 少帅也随后出去,他走以后,梁源吉睁开眼,梦幻般对着那一对人刚才站的地方看,回想着他们的对话,总有如梦之感。 情真意切不足以形容,相濡以沫俗了,是什么字来形容最好…… 想不起来时,听外面将军们震天般回答一声:“不累!”张阁老一惊,迷糊的睁开眼。梁源吉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快出去。见萧护含笑殷殷,对将军们道:“十三说天寒地并冻的,将军们散了吧,咱们不等了。” 伍林儿亮开嗓门,哈哈大笑,笑得黑夜里雪都震动,隔壁有孩子哇地一声大哭。将军们全捂嘴笑,伍舅爷不以为耻:“咱们再等等!这雪怕什么!那一年打兴州,真的叫冷。”鲁永安怪叫一声:“只要十三少一碗汤!” “哈哈哈哈……”院子里笑翻了天。隔壁不止一个孩子在哭,是前后左右孩子全“哇!” 萧护也笑得不行,但抬手止住:“别吓倒孩子。”他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再笨一时吧,将军们辛苦了!” 又怕他们回答,赶快道:“隔壁有孩子!” 人人捂着嘴笑,这院子里马上生机盎然起来。刚才有如木雕石刻,雪人堆出来一般板直的将军们,大家挤着眼笑,小声道:“这孩子是你吓的。” “废话!老子说话是全军第一个柔和人!” 再就骂起来:“滚你的蛋,不要脸,你笑一声,可以破城门,还柔和!” 北风呼地加紧,直吹到梁源吉脖子里,他想缩头,又对着这些人,反而挺直了身子。他们雪中站了半夜不怕冷,自己房中才出来……正是房中才出来,才怕寒冷。 萧护上台阶时,见梁源吉面有激动,他正对着这满院子豪情满怀陶醉,微闭眼眸,深深的吸一口气,睁开眼,见萧护好笑:“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夜半发病?” 梁源吉回他:“病根儿也在你这院子里。”说着忍不住的眼红:“这样的人,全是大帅给你的吧?” 萧护也太年青了,年青英俊的如一尊白玉雕像,看着不忍亵渎,又怕一碰就倒。对于过于俊秀的人,都有这种想法。 如看莲,远观风姿已迷人,不忍近观也。可内里却是金刚,捶不倒压不服。 怎么让人不眼红? 萧护知道他是倾慕,故意讴他:“你瞧不起我?”梁源吉喃喃:“要全是萧大帅给你的,也不会这么服侍你。大半夜的不睡,站雪地里,进来一个人,见到列队的全将军,不服也服你了。”萧护笑个不停,拍他肩头:“罗嗦人,回房去睡吧。” 少帅只字没有问,他知道梁源吉府上是还有人的,比如前侯夫人,就是梁源吉的嫡母还在。他不救嫡母,却带两个家人出来,萧护也不管他。 用人是用才干,交友却交知心。 人人肚子里自有辛酸,出门全是一副面具,何必掀开内中看个究竟? 少帅在廊下踱步,梁源吉不肯弱于他,蒙他救一命,还能再让他看扁?也在外面不走。不大会儿功夫,慧娘送出汤水,又劝奶妈们去劝,张伯去睡,萧护百般劝说下,才嫣然回房。 她娇拧身子,回眸一笑对夫君的身影,惊鸿一瞥般…… 萧护在等宫中传来消息,或者说有人宣布皇帝西去,或者是张守户攻过来。五更时,他劝将军们去睡,留下十个人在。 睡一个更次,换下人来,少帅也眯了一会儿。 天亮起来,不少人还不敢出门。有人大胆地开门看外面,哗,全是当兵的。但是街上没有尸首什么的,看上去一片宁静。 又有人骑马过来,一个时辰喊上四回,把少帅的话再喊一遍。不少人出来了,大家半信半疑:“是真的不涨物价?” “咱们去买买看。” 一有战乱,再没钱的人也是先屯粮。到小的米店里敲不开门,到最大的米店里,掌柜的慢吞吞抬三根手指:“一斤加三十文!” “不许抬价,你听到没有?” “要杀你头的你知道不知道?” 大家闹上来,最后有人气忿忿,把这话学给当兵的听。萧护只听着,一个时辰后,竟然出来十几起子,萧护这才让人:“把这些人全带来,”又问哪一条街口最大,带着人往那里去。 见十几个人全带来,附近的百姓们也全出来。 有一个石磨盘在外面,少帅登上去,一亮相,不少人看呆住。 他穿一件紫色锦袍,肌肤不算太白,被紫衣一衬也白得似雪般。星眸浓眉,目光扫到哪里,那里的人就心头一跳,似比雪更冷。 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就抚着胸口红了脸,女儿家心头跳,只能是心动了。 昨夜大多人没睡好,不少人听了一夜的萧家少帅,在下面窃窃私语:“他是少帅?” “这么年青?” “不是少帅吗?” 见旁边有人大声道:“不许说话,听少帅训话!” 大家全瞪着这少帅,娘娘庙里的娃娃一样俊秀,你能说个什么? 萧护朗朗开口:“我乃玄武军少帅萧护,各位不要惊慌,听我一言!昨夜金虎军大帅张守户起兵造反,目前牵涉到哪些人一起造反还不知道,但是各位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这里安全!” 他中气十足,传得很远,人人听得清楚,也人人心中没话可说。有人是到别的地方看过,破院子黑炭砖头,死人就在雪地里,身子没有全被盖住。 他吓得又跑回来了。 “我护你们安全,你们得守纪律!”萧护才没有多少废话,这就瞪一瞪眼,对着十几个米店老板断喝一声:“没听到我说的,不许物品涨价!” 两边厢全是兵,大街上也全是兵。米店老板们是打听得清楚,本以为造反这事嘛,能不先去杀造反的,没想到这一块今天什么事先不干,先清理这件事。 十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慑于萧护威风,没有人回话。萧护冷笑一声:“看来拿我的话不当一回事!来人,斩了!” 两边大刀扬起,有人过来就推。哭爹喊妈的声音响起来,有人先跪下来,是个小米店老板,他痛哭流涕:“少帅饶命,不是我要涨价,是不知道这造反要到哪一天,我生意小,存的米不多,想着自己家里用用,不想邻居们要强买,一买就是许多,我自己家里就没有吃的了,才说一个涨价,少帅,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萧护再次冷笑看众人:“我说不许屯货,有没有人听到?你们全买走了,人家怎么办!” 他怒气勃发,瞪圆了眼,人人不敢对视,没有人再认为他年青,反而看他像杀神! 见没有人回答,萧护问小米店老板:“你给我指出来!” “他……他,还砸了我的招牌……” 指一个,就有士兵们过去,粗鲁的推开众人,强拉出来。 一气指出来十几个,有些人害怕的想走,才退到人后面,屁股上被重重踢了几脚:“回去!有罪快认罪去!” 走也走不了。 萧护正审那十几个人,沉着脸瞪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你为什么抢粮?”大冬天里反盖皮帽,好似一地痞。 大汉一愣,泼皮的瞪瞪眼:“我没有抢!” “强买就是抢!”萧护手一抬:“斩了!” 大汉才喊一声:“我是邱老大手下的……”脑后白光一闪,人头断线般飞出去,落在地上时,那嘴还在动。 动几动,没有了。 人群中尖叫声不断,好些人吓坐地上,半天眼睛不敢睁开。 萧护怒道:“没有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有不愿意在我地盘上住的,只管滚蛋!”再瞪着一干子米面店老板:“每人每天限买米面五斤,十岁以下孩子减半!这已经不少了!大肚汉的,忍一忍。要吃饱的,来当兵!我再说最后一遍,都给我提起耳朵听清楚!” 把纪律再说一遍,少帅跳下高台,边走边怒道:“再有一个这样的,不用回我,只管杀!”再骂:“娘的,不要命的,不要和老子缠不清!有种的,去别处!去那些人死光的米店里拿去,那里不管你们强买,也不管强卖!” 两边厢士兵齐声答应:“是!” ------题外话------ 很伤心,仔为月票求得多苦,还有亲去别的文下面显摆,说要什么票,评价,月票,尽管说。仔只想说一个字,自己猜! 你不喜欢这文,仔没有话说,你当娱乐性的看,仔无话可说!你说喜欢,又揣着月票看仔急,欺负人吗! 这文,哼,多磨难! 今天是本月倒数第二天,亲们再看口袋里,有票的快投啊! ☆、第三章,大乱京都(三) 北风中,少帅怒气冲天,一边走一边骂。 来听的老百姓们全吓傻了眼。 见那英挺的背影还是和刚才一样中看,就是没有人敢再有轻视的心。 刚才是谁认为他年轻来着?这分明就是一个活阎罗。州官问案子,勾决人还得送上去呈批,再等秋后问斩。 他是只问一言,手起刀落。他的手起,他的兵刀落,滚地的是别人的人头。 不少人认得那大汉,确实是个地痞。他们是邱老大的人,昨天晚上趁乱想抢劫,不想被少帅的人杀了好几个。邱老大是久居的地头蛇,深懂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心想你不让乱,我就偏乱。 就欺负那小米店老板去了,一开口:“米我全买了,不许涨价啊,你要知道姓萧的不许涨价!”还用手作个手势:“不然他要斩你人头!” 不想是他自己人头落地。 见少帅走远,有些百姓们散开,有些百姓们打着颤扶着墙才能走得动路。大汉的尸体一分两半,人头滚到墙根儿下,尸首却在路中间。 旁边站岗的士兵,没有拖走的意思。 该震慑时不震慑,也管不住这么多人。 萧护大步回去,半路上遇到梁源吉。平江侯是想看热闹的,以为萧护会怎么安抚民心,怎么声明罪名,怎么以理服人后,再行处置。不想他出去就一刻钟,包括少帅从院子大门开始走的时间,就斩了一个! 梁源吉就不用过去了,萧护中气十足,北风又送声,他听得一清二楚。半路上等着萧护,对他笑:“你还真利索!” “难道养刁民!”萧护干脆利落。梁源吉低头想想,心中佩服,是这个道理。想问他为什么只杀那一个,又自己笑了。 平江侯是私生子,一直养在乡下。也和人打过架,也偷摸过别人家鱼,窥视过大姑娘,也认得地痞。 可以想到萧护也一眼能认出来那人无赖。 这就不问,两个人往回走。进门以前,梁源吉关切地道:“你想过后面怎么办?”萧护抚额头,说了句真心话:“我还不知道。” 将军们分成两班,一班在院子里等着侍候,一班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不时发出大笑声。有人回说:“少帅回来了。” 慧娘急急忙忙地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件披风,她不乐意:“怎么就回来了?人家还没有去看热闹。” 萧护佯怒凶她:“看什么看!把你也捎进去骂,你才喜欢呢。”梁源吉忍不住微笑。见萧少夫人并不害怕,反而走上来,把自己手放进丈夫大手中去,娇滴滴半仰着头:“你生气了?”这才是真的不乐意,刚才那不乐意还是娇嗔。 少夫人不喜欢地往后面看,大有去找他事情的意思:“谁惹你生气?”慧娘轻轻摇着萧护的手,担心上来:“不要和那些人一般见识吧。” 萧护一笑,扯着慧娘往房中去,边走边拿她开心:“十三最会惹我生气吧?”慧娘见他有了笑容,笑逐颜开,在夫君手中步子轻快,从后面看上去总似小姑娘般一蹦三跳的感觉,院中也能听到她脆生生的话:“十三才不会,你又欺负我。” 她软软的嗓音,听得有心人的心都化了。 这有心人还不止一个,就是伍家的大小舅爷们。姚兴献对王源使个眼色,让他瞅瞅这些舅爷们笑得什么德性。王源对他扮个鬼脸儿,笑嘻嘻喊伍思德:“喂,那舅爷,过来过来!” 小王将军勾一根手指。 伍思德虎起脸,一步不动。是你使唤的吗?他粗声道:“小王!这手势,”伍思德也勾勾自己粗大的手指:“这是你对老哥能用的?” “哎,我怎么也发现你们有点儿不对劲啊。”王源把自己手指放眼前看,纤细修长,不错的一只手指。再看伍思德那粗萝卜似的手指,自觉得被比下去了。他收起手,纳闷地问离得最近的姚兴献:“你觉出来没有?” 余伯温笑死了,狠狠骂道:“一群笨蛋!他水涨船高,今非昔比了!”又去踹身边伍林儿:“舅爷,你烧了多少高香才烧出来的!” 伍林儿一跳让开,回身给他一记老拳,骂道:“眼红是不是?等姓张的小子们死完了,你们再气死!现在气死一个少一个!” 王源一脸恍然大悟,长长地一声:“哦……原来是舅爷,舅爷是个什么东西?”他笑眯眯问鲁永安。 鲁永安以前是多梗直的人,跟着他们全学坏,张口就道:“不是东西!” “哈哈哈哈……。”院子里人捧肚子笑的,笑喷了别人一脸的全有。 只有伍家舅爷们不笑,瞪大眼气白了脸气红了脸气出粗气!伍林儿大吼一声:“想打架吗!”院子里才进来的几个人,“通通”摔倒两个。余下的人扶起他们,这两个人还心有余悸:“列位小声些,小人有心疾,吃不得惊吓!” 萧北板着脸出来,台阶口上一站,大声道:“不许喧哗!闲得没蛋扯的,找地方脱裤子放屁去!” 奶妈和媳妇们在厨房里笑得东倒西歪。秀兰笑得手中面扯得稀烂,若荷想绷住不笑,又扑哧一下。 将军们手指着萧北笑,伍林儿恼了,大步过来,压低声音:“我说小混蛋,这是少帅的话吗!”萧北若无其事:“这你还听不出来,前面一句是少帅的,后面一句是我的!”伍林儿抬手就要打,萧北出溜一下子钻房里去了。 萧护在房里也是笑,他知道战时精神紧张,将军们胡扯几句是为缓解压力。不过听他们要打架,对萧北道:“去看看。” 不想萧北就出来这一句。 见萧北进来就骂他:“你不是萧西,怎么也贫嘴贫舌!”萧西在一旁耸耸肩膀,心想要是自己出去,说得比萧北有水准。 大家一笑,解一解打仗的紧张,各自散开。 慧娘是红着脸,伏在萧护怀中笑得身子乱颤,萧北这促狭的奴才真可恨!还有女眷们在,话就那么直说出来。 外面有人回话:“里正地保求见少帅。”萧护微微一笑:“我正要找他们!”把慧娘轻轻推开,但是不忘记哄她一句:“等下午我带你出去。”慧娘欢欢喜喜的出去,和进来的人擦身而过。 萧守领他们进来,见一个美丽少妇人昂首出去,里正地保难免要看几眼,猜测一下身份。 萧守沉下脸:“不要乱看!” 在萧家门口长大的萧守很是不耐烦,不想要眼睛了吗?少帅才回来,还在气头上。里正地保忙诺诺,萧守才淡淡道:“过去的是我家少夫人。” “啊!有罪有罪。”里正和地保更把脑袋低一低,身边就是过罗刹艳女也不敢看了。 他们中有几个人是刚才街口见过萧护的,余下的是头一回见。从昨天夜里,就萧家少帅萧家少帅的名字震天响,又听说街上说杀人就杀人,来时都瑟瑟。跪下来:“见过少帅。” 萧护恢复冷若冰霜,他对着这些人实在不能客气。里正地保,管辖一方进出居住人口,也帮着收税等杂事,大多是强横的人。 对于强横的人,你示弱,他就更横。 少帅冷冷:“起来吧。”也不让坐。全站着,垂手哈腰。萧护用目扫过面目,大约记一记,再问他们管哪条街,姓名是什么,也记在心里。缓而沉声地开口:“我说的话,你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正是为这个来见少帅。”说话的是一个叫邱老的人,有五十多岁年纪。萧护浓眉一耸,邱老吓得身子一低,萧护凝神看着他:“你说?” 他们来以前是商议过的,让上年纪的邱老说话。邱老就道:“少帅纪律严明,没有人不宾服。论理说,我们住在这里,真是前辈子烧了高香。我连襟家住另一片,昨天夜里逃到我家里来,说和外面是两重天。” 萧护耐心听着。 “少帅今早杀的那个人,实实是个地痞。他是这一片混混头子邱老大的兄弟,平时作恶不少。不瞒少帅说,邱老大是小老儿侄子,小老子管不住他,没有办法。他就住小老儿间壁,就说昨天吧,先开始乱起来,他带着人出去,抢了好几家有钱的邻居,后来少帅平乱到我们街上,他才算安生。少帅,你杀了他的兄弟,还要防范他才好。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地头蛇。”邱老不知道什么原因,说得泪水泛上来。 萧护温和地问:“就说这些吗?” “哦不不,其实是今早少帅杀了人以后,不少邻居们拍手称快,可也有些邻居们担心。”邱老收住絮絮叨叨,进入正题:“少帅呀,不是邻居们要多买粮食存在家中,是这乱世道,几天才能好?还有米面店里,一共多少存粮?少帅的兵马自然是先供的,余下的够不够我等的?” 萧护笑了,虚抬抬手,有了客气的意思:“列位坐吧。”大家来前全惴惴,怕少帅一怒又要杀人。不过说,万一触怒他也是死,不说没粮食了,打起来,这少帅还顾不顾大家就不知道,饿也是死。 十几个里正地保抽签,挑出来这几个人来说。 见让坐,又面有笑容,来的人先松一口气。 萧护笑容加深:“我正要找你们,”说到这里,想到再多的安抚话,不如亲眼看一看。喊小厮们:“备车备马。” 闲闲地来问各人年纪,家里的闲话。 不大会儿备好车,又让人:“让少夫人换衣,与我同去。” 里正地保们以为他是自己出去,心想早些结束早回去也好,看他今天没有生气,明天再来说说也行,不过明天,是换人来。大家心中喜欢。 见门帘子打开,刚才那少夫人嫣然进来,蹲身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起来往里间去。再出来时,是男装。少帅起身,笑容满面:“走,给你们看个东西。” 大家的心全提起来。 去哪里?是看东西,还是一去不回? 有人两腿战战,不走也不行。萧护在院中又喊几位将军同去,出门让里正地保上马车。独慧娘是喜欢的,上了马抿唇儿一笑,萧护见到就逗她:“我猜到了,你是想起来你做针指的时候了。” 慧娘忍不住一笑,娇声道:“这样我也喜欢。”抖动马缰,先行在前面。在她前面,是开道的人,萧护就没有喊她。 一行人去了城门。城门已通的消息,萧护是封锁的。反正昨天是大乱,离城门住的人有些弃家逃走。早上搜查过有走不动的人,严明不许出来,饮食照常供给。 城门内三里地,放了一万人。城门上,又是一万人。一早萧护派人出去和城外萧拓等人联系,又打探西山大营情况,又让快马给父亲送去信,信中把自己现状备细写上。 也有一队人,赶着搜集来的一队马车,专门出去搜集粮食,并打听四周路径状况,也是护送送家信的快马离京。 邱老等人让上马车,不敢不上,在马车里以为必死时。车停下,有人在外面喊:“出来出来!”头一个大着胆子跳下马车的人,“哇”一声!再激动的敲车壁:“快出来看!”大家全下了马车,全震惊住! 城门! 冬天雪中的城门,高而寒峻!后面是城外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城外可以见到的远山隐如一线勾成。 城门上,长枪林立,士兵肃穆!两位将军快步往下走,满面堆笑,搓着手:“少帅来了。” 邱老跪到了地上,不顾雪地冰冷,对天祷告:“菩萨显灵,咱们能出去了!” 大家欢欣鼓舞:“有粮了!可以运粮了!” 眼见一面,胜过千言万语。 见少帅一行人已经往上走,邱老忙爬起来,不顾年迈体力弱:“走,咱们也去看看。”大家是死里逃生的心,就更笑如春风来。 先是担心饿死,后又担心少帅要杀。这下子,什么担心也没了。 萧护是将军们众星捧月,慧娘是一步三个阶梯地跑上去。跑到一半,回身看少帅不紧不慢走着,还和人笑语:“我让人出去运牛羊肉蔬菜来,今天早上听说卖菜都不出来。我也杀了一个强买的,不能全杀了,别人没菜吃我不管,我只供应米面油盐。咱们自己吃,可不能亏着。” 又喊:“十三,你要吃什么告诉我?” 抬头见慧娘已在城墙上,往下扮鬼脸儿:“我已经上来了!少帅,你慢了!”萧护和将军们全笑,萧护笑骂:“等我上去揍你!”慧娘吐一吐舌头,先跑开到一边。 城外雪林疏梅,只是寂静死沉。没有行人,冬天也没有动物。天和地看上去透着沉默的压抑,只有用心细看,那极远处可能也许仿佛依稀是一丛梅林,才带来生机。 离得太远,只有嫣红细细一点,不小心就看不到。 这生机也太远了。 城墙上到处奔跑玩耍的慧娘,才是生机无限。 她有开心的理由! 少帅地盘里也有不少官员住,全保护起来。昨夜起就不断有人来道谢,少帅说事忙,三言两语即去。其中有两个人,一个叫徐明其,一个叫王于凤。 是指证封大人叛国的关键证人。 他们听说是萧护,半夜里想溜,溜出去没有半条街,遇到乱兵,徐大人丢了一只手,王大人丢了全部的细软,被层层的萧护兵马所救,再次回到萧护手中。 萧护告诉慧娘时,款款温柔:“这两个已经是死人,你不要急,且等几天。”慧娘千依百顺,且心花怒放。 她在家里不能过于表示,心中很想奔跑,也没有地儿去跑。此时在城墙上,地方又大,又可以尽兴的玩。又娇嗔夫君说上来揍自己,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跑到西。见冰雪好看,斜衬河道。大喊一声,脆生生:“快看那个!” 等萧护露出嗔怪,他正在看城外地形。慧娘嘻嘻跑开,有薄冰在脚下,一跤摔倒,自己颦眉头起来拍拍衣裳,又哈地一声:“不疼。” 萧护无心看城防了。 他见到的十三,不是忧愁倔强,就是讨好殷勤。这天真烂漫的样子,少帅从没有见到过。将军们正在解说着:“说另外几个营门也冲出去的有人,西山大营里人一个也不动。可能也反水了。他们要来,东边那小路上可以迷惑,西边可以实攻……” 忽然闭上嘴,少帅嘴角噙笑,眼角看的是少夫人。被将军们发现,萧护索性大大方方地转脸看着。 慧娘穿着一件玉色男装,也是萧护旧衣。她似闻到香,正抱着城跺子,鼻子伸长不住的闻,活似小精灵。 萧护轻轻地笑了,将军们也轻轻地笑了。 见少夫人扁嘴,应该是没闻到梅花香在哪里,不乐意,团一把子雪,用力扔到城外,摔到城下“啪”,她喜欢了。 萧护轻笑一声,听身边有干咳声。将军们也想轻笑一声来配合,笑得不对,又正北风口上,气息不顺,呛到自己。 萧护不再看十三,收回心神,和将军们说了一通城防。喊过那乱跑的丫头来,额头上全是汗水。眸子更胜过平时明亮,面颊红扑扑,不无讨好地来见夫君。萧护拉住她的手,手心里也全是汗水。 这就不放她,扯着她下了城墙,才装生气:“下午不带你去皇宫。”慧娘欢呼一声:“我跟去!”一溜烟儿上了马,神往地问夫君:“下午是救驾吗?” 萧护阴森森,也许不在了。 这真不好说…… 张守户的造反,除萧护是早有准备外,现在还有十几家在拼死抵挡。离皇宫最近,又在两个相反方向的两家。 故太后弟弟宁江侯家,是家人众多,平时也飞扬跋扈不差国舅。曾和国舅争兵权,没争到,却落下一府院会武的家人。 又窖藏丰富,不怕打上一个月。宁江侯虽然老迈,骨头却硬。他并不逃,从昨夜张家起事,听到前后各三声炮响,就知道会有援兵。他当即联络住在附近的几家邻居,大家抱成一团,又有部分打散的什么,长陵卫、神武卫、羽林卫等人,宁江侯全收留下来,把一条街围得插翅也难进来。 张守户亲自攻打,反而挂了一条伤回去。 另一家是大成长公主家,长公主是故太后亲生,蓄养死士就不计其数。先帝曾许给她随意上金殿,虽不插手朝政,却政治敏感性强。 她也在等援兵,同时猜测,后面的三声炮响声是谁? 程业康深一脚浅一脚走来,沙哑着嗓子,面色疲倦:“母亲,秦三也没有回来。”长公主束手无策,秦三是家中死士,是一早派出去的。 从昨夜兵乱起,长公主就试图进宫中,被乱兵挡回来后,先后派出四个死士去见皇帝,一去不回。 程业康伤心地道:“皇上,也许……” 被母亲厉声打断:“胡说!”长公主心中浓浓的悲哀,她再贵为能上金殿的长公主,骨子里受的是古代女人教育。和皇帝感情不深,也深深的依赖于他。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全与在位者有关。 再说这是她的兄弟。 “再派一个人!”长公主恨声道。程业康滴下泪水,劝道:“母亲,依我看,不必派人了。”他情绪激动,一夜没睡好,又劳心劳神难免会这样:“家中还有死士十二名,护送母亲出城要紧。我知道母亲担心皇上,我留下来!” 大成长公主惊呼一声:“不!”这是她唯一的子嗣,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让儿子死。程业康痛苦地道:“母亲您想想,皇上若是还在,宫中怎么会没有旨意?宫中侍卫不少,也有死士若干,咱们找不到皇上,皇上还能不找咱们?” 他泪如雨下:“夜来天边流星留,母亲难道没看到!” 大成长公主身子一颤,古人用流星落比作灵魂落。她不是没看到,而是不相信。她双眼茫然,一下子老了几岁:“可能吗?” 宫里现在才开始乱。 早上的时候,顾孝慈觉得不太对。他睁开眼的时候,先懊恼:“你们几时才走?”床上睡着顾良能和萧拔,榻上睡着萧据,布公公睡地。 受太妃信任,在太妃宫中快横着走的布公公睡地?可不睡不行。他打不过三个人。可恨的顾良能,还同宗兄弟,也不帮着自己。 这不,一句抱怨的话才出来,顾良能懒洋洋开了口:“有早饭吗?”桌子上有个茶壶,布公公拿着就砸:“自己拿!” “我也想服侍你一回,只是你不让我出去!”顾良能接过茶壶,漱了一口:“昨天的茶?”他睡意浓浓:“兄长,你怎么不泡茶水?” 布公公来火了,对着榻上的萧据就是一脚,再把床上的萧拔拉下床,他快要爆发:“滚,几时才滚!你们害得咱家没地方也罢了,还吃咱家的点心!” 萧拔才站好,布公公气势汹汹冲过来,手指到他鼻子上:“快,给咱家说,你们在宫里干什么!” 顾良能打个哈欠,布公公狠狠瞪他。萧拔还没有睡好,喊萧据:“十五弟,来应付他。”双手解裤带,走到一边黑檀香木几下,有一个玉色晶莹的玉盂。 那是他小便的地方。 萧据慢慢腾腾走过来,布公公飞起一脚把他踹开,再一脚在萧拔屁股上:“不是让你少喝水!……” “知道了,这是先皇赐给你的,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还你一个。”萧拔揉揉屁股,也问了一句气死人的话:“早饭在哪里?” 这三个人全不能露面,端茶倒水的事全是布公公承担。混到总管太监后,就养尊处优的布公公叫苦连天,只想把这几尊瘟神送走。 他嘴里骂着出门,把门重重摔了一下,外面经过的小太监心惊肉跳:“公公好。”布公公过来一把扯住他衣领子,破口大骂:“早饭呢,你想把咱家饿死,还是想把太妃饿死!” “公公,今天早上膳食房的人来,说早饭晚一刻钟。”小太监胆战心惊:“不然我给你拿几块点心?” 点心?布公公抓狂,迅速又冷静下来:“送到你房里去。”他一扭一扭地回来,心中解气地想,哼!饿死你们。 手扒着门:“早饭晚了,”里面传出来三声哎哟。顾公公高高兴兴地偷吃点心去了。一盘子点心下肚,见送早饭的过来,接早饭的人奇怪:“咦,你是谁?” 是四个面生的太监。 “陈公公昨夜忽然病了,几个公公一早去看他,早饭让我们送来。” 太监们没有疑心什么,先给太妃布早饭,太妃却不觉得晚,她没有睡好:“小布子啊,夜里面谁家在放炮仗?” 宫中深重,这里面人还不知道。 布公公摆一个天女散花姿势:“定然是那老菩萨错听了呀,”太妃呵呵笑,她年老有些发福,不像菩萨,倒像弥陀。 宫女们笑着布早饭,有一个皱眉:“布公公,快去骂那膳食房的人,太妃最爱用的养生汤,他们竟然不送来?” 文妃宫中,文妃对着一桌子早饭拍桌子发脾气:“这是什么!我从不用冬虫夏草,怎么给我送这个来!” 贤妃也在宫中紧锁眉头:“今天是怎么了?这是给我添堵吗?这是贵妃爱用的菜,我从来不吃!”不得宠的人就不要指望好待遇,贤妃也气了。 只有十一公主和母妃在笑:“今天这早饭好,要天天都这么好的就好了。”十一公主的母妃姓周,周妃失宠多年,十一公主生下来不到三个月,皇上就再也不来。 那时候,有了江宁郡王妃。 布公公走出太妃宫中,遇到各宫里出来去骂膳食房的人。布公公是个会享受,爱懒散的人,他故意错开几步在后面,心想让他们骂在前面,骂得他们没有力气,自己再去,来上一顿劈头盖脸,多威风。 见两边雪大,布公公心中异样上来,这雪象雪人竟然没有人照管?再看前后路上,行走的宫人也没有一个。 他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骂一句:“三个灾星!”更小心的走到后面,而且不走正路,穿两边雪浇的花草旁。 可以遮挡。 宫妃们,在内宫中。膳食房,却在内宫以外。见去骂人的几个宫人走到内宫门上,门却是关着的。 一个耳聋眼花,弯腰的老太监慢吞吞出来:“啊?什么事?出恭?”他笑出一脸的菊花:“出恭找净桶,我这里没有。” 文妃的宫女一帕子扬在他脸上:“老东西,我们是出宫,快开门!回去告诉娘娘,治你死罪!这都什么时辰,内宫门还不开?” “哎,你是谁啊?”贤妃的宫女也骂上了:“几时换上你这个老太监?” 顾公公屏气凝神,他在宫中多少年,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而且他看似弯腰不起身,眸子下面一扬,精光四闪,此人有功夫!是侍卫,却又是太监服色!顾公公心头怦怦跳,再悄声骂一句:“三个晦气鬼!” 带不来好风水。 见太监慢慢在打开门,宫人们等不急,早就把他骂了几百声。门一开,往外就走,边走边骂:“回来就治你罪!” 她们消失在风雪中,老太监嘿嘿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还是你们先见阎王吧。”把门关上,一步一迈回到门旁房中。 顾公公半天没动一步,直到头上松枝儿上雪落下,才把他打醒。这一击,好似醍醐灌顶,顾公公蹑手蹑脚移开,一旦走远,拔腿就跑。一气跑回自己房中,关上门:“不好了!” “什么事?” “有人说你今天妆化得难看?” “我可没吃你点心!” 布公公跺脚:“有人造反!” 萧拔眼睛一亮,夸道:“好!” 萧据满面春风:“可以早点儿回去见媳妇。” 顾良能喜滋滋儿:“救驾是大功劳!” 三个人异口同声:“带我们去看看。” 这个时候,石明慢慢走出他居住的宫室,他住的是皇帝寝宫。南宫复走过来,满面愤怒:“张守户这笨蛋,还没有把路打通!一个宁江侯,一个大成长公主,就把他挡在外面!”石明对着雪花乱舞的空中静静地笑:“看来,这皇帝咱们杀早了!” 皇帝是一杯毒酒强灌下去的,尸首还在御书房里,和江宁郡王妃倒在一起。石明很喜欢看他倒地的样子,颇有成就感。而且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整理外宫,杀了不少侍卫和宫人,没功夫管皇帝。 南宫复从眼底打量他,见他还很镇定,暗暗猜测他有什么后手。见挑拨石明恼怒张守户不成,南宫复换上笑容:“哦,有什么主意?” 这种轻松的语气,石明很不满意。他也没有拿住皇位,先按捺心中。挑起一边眉头,悠然道:“如果张守户拿不下这京都,过不了几天,老臣们就会请见皇帝,你说,可怎么办?” “他三天拿不下来,我看不用指望了。西山大营会赶来,咱们可保不住他!” 石明笑得得意自满:“是啊,咱们得有个退路才行。”南宫复死死盯着他,觉得他下面一定要说什么。 “你看,咱们大开宫门去迎接一下怎么样?”石明一句话把南宫复吓了一跳。他惊骇:“什么!” “你看,咱们去帮一下忙,让张守户再战几天,等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还有别人全兵粮耗尽,咱们出宫,把张守户杀了,嗯,再给他修个好点儿坟墓,这样就对得起他。” 南宫复难得结巴:“你杀了他,咱们怎么办?” “咱们是救驾的呀。你看,皇上重病,不想张守户丧心病狂,他造反了。把咱们围在宫中,嗯,还派不少人进来,杀了不少人。咱们是拼死的抵抗,皇上一气呜呼。临死前,把大位传给我,因为张守户造反,咱们不能找大臣们作证。不过有太妃和嫔妃们作证不是吗?你看我这计策如何?”石明很是开心。 南宫复的心,沉了下去。他干巴巴地问:“你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在宫中怎么杀皇帝夺帝位,石明很少对南宫复说。 万万没有想到石明会拿张守户和京都护卫们当垫脚石。 雪冷,霜寒,不如靖远侯的心底寒。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石明的内心,还认为他可以欺瞒。或许他,是受体内那一点皇家血脉影响,变得疯狂。 权力面前,谁不疯狂若雪花在风中舞。 南宫复干涩地道:“可是皇上已经……” “太妃和嫔妃们还在。”石明想一想:“内宫中,去看看吧。” 他轻挥衣袖,有一队人往内宫中去。 “哎,你说长公主,会认得假太妃吗?”石明泰然自若地问南宫复。南宫复又结巴了:“假……?” 石明微笑:“是啊,只要是太妃真的宫女就行了,那个布公公?哦,他也可以让别人相信。幸好他从来不露真面目,很好装扮。” ……。 内宫墙上,有一处大树遮在墙头上。树下面,露出四个头。布公公和顾良能看外面,见萧拔和萧据却在看里面。 看那老太监。 “哎,有人来了,我数的是六十七个。”顾良能视力不远,宫中又空地大,那队人还没有过来,只是一排的小黑点。 他看萧拔:“三爷,有一个像也是横练功夫,你能挡吗?”他喃喃盘算:“六十七个,不能一起杀,先杀八个,一对二?哪里地方不大,别人想帮手也不插不进来?” 布公公撇嘴,又对萧家兄弟不耐烦,他们两个人一动不动盯着那老太监,好像他是正在脱衣服的大姑娘。 “有人要来杀咱们了,你们还乱看什么?”布公公翻脸:“他像你们媳妇儿?” 萧拔总算开口了:“十五弟,你看出来没有?” “是他,三哥,我不会看错!”萧据诡异地一笑,一字一句道:“下面这个老太监,是宫中侍卫吕春梁!” 布公公双手揉眼睛,用力再瞅一下,心中先入为主,这就一点一点对上。难怪他装弯腰驼背,布公公肯定地道:“是他!贵妃的侍卫吕大人!” 布公公奇怪:“他在这里作什么?” 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小声骂他:“傻子,有人造反了!” “啊!”布公公小小叫一声,明显是装腔作势比受惊吓多。他再看外面来人的,再看另外三个人,忽然一手扯住两个,一手扯住一个:“孩儿们,太妃待我不薄,我岂能不救驾在先,呀,随我一同去也,不管它雪舞青山乌云照,只看咱家……” 萧拔一把捂住他嘴:“你再唱,我掐死你!” 在宫里没什么,就是和布公公住一起,一天起多少回鸡皮疙瘩。 他们离吕春梁都很远的。 布公公被捂得险些憋住气,好不容易挣脱,双手一叉腰,就要上来和萧拔干架。顾良能眨巴着眼:“兄长,咱家要去救太妃了。” “是了呀……。”布公公跑在最前面。 顾良能好心眼儿,路上见到有宫室,就在门口喊上一声,管你走不走。 最晚知道消息的,是十一公主和周妃。母女两个人住的地方离冷宫最近,偏僻不少。见一个男声:“有人造反,快躲起来。” 母女两个人全摔坐地上。 真的?假的? 一同起身,没头苍蝇一样,撞在一处。十一公主定定神,扶住周妃:“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 见外面有人尖叫着跑过。 周妃又身子一颤,推着女儿:“你快走。” 十一公主侧耳听一听,又没有动静。她马上有了一个主意:“我们到冷宫去。”周妃道:“他们不搜那里?” “不见得不搜,不过母妃听,并没有太大的动静,是真是假不知道,我们去避一避再说。”十一公主用喝的茶水泼了炭火。扶着周妃往冷宫中去。 冷宫中还有白头宫蛾,大家是邻居,有时候也过来看看。十一公主把事情简单解释一下,有人走进冷宫中来。 周妃衣饰已去,换上一件别人旧衣,只是面色红润,坐在白头宫女中不太像。 来的人,是一个长在宫中行走的总管太监。他尖叫嗓子:“这不是周妃娘娘,你怎么在这里?”周妃按女儿教的:“我们得罪了寿昌郡主,郡主前天说是皇上的旨意,让我们在冷宫里住上一段时间。” 十一公主也换上旧衣,在墙角边饮泣:“公公,我不是有意掐那一枝子花,我不知道是郡主喜欢的。” 总管太监信以为真,寿昌郡主神出鬼没如熊出没,她欺负公主们不是一天两天。他尖声笑:“郡主罚你,我也管不了。” 在宫中一面搜查,一面让人去告诉石明。石明正为嫔妃们早得到消息不悦,听见有一个公主在,道:“带她来也行。” 此时一队轻骑,尖刀似的直插入张守户军中,利用长街小巷的便利,直往皇宫中来。大旗飘扬,上面写着“萧”字。 旗下是萧护,马后,是慧娘。慧娘不时撒欢儿似的要往前去,被萧护骂退。她手中的刀往下滴着血,两个杏仁一般的眼珠子还找着人杀。 张守户没有想到,萧护又找了几个路熟的人,左一拐,右一弯,到了皇宫外面。外面混乱无数,皇宫却没变样,没有攻打痕迹。 宫门紧闭,看不到一个人。 萧护放声大呼:“皇上!微臣萧护见驾!” 他大呼三声,嗓音几乎穿透雪空,可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 慧娘有担心,皇帝死了?那谁给父亲申冤…… 见宫门寂静,慧娘一舞手中刀,杀气腾腾:“少帅,咱们杀进去吧!”萧护沉下脸:“有人反咬你一口,这是株九族的罪名!” 慧娘傻了眼:“那怎么办?”她很期望把皇帝救出来。 萧护拨转马头,对长公主家方向看去:“让别人来破这宫门!” 少帅最想知道的,是皇上还在不在? 萧护心中五味杂陈,他应该希望皇上在,可是本心里,想法蠢蠢欲动,要是不在,换一个……会不会清明一些? ------题外话------ 本月的倒计时第二天,请亲们再看看口袋里的月票,给仔一张吧。 二更送上求月票!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四章,大乱京都(四) 换皇帝的想法在少帅心中一闪而过,他也是久受正统教育,忠于君父,捍卫荣誉! “不要走了萧护!”喊杀声四面八方起来。 张家的人追来了! 萧护喊慧娘:“跟上我!”慧娘跃跃欲试:“少帅,让我杀一个!”后队变前队,少帅带着小厮到前面时,萧规独自落在后面,滑下马,地上捡两把浸血的雪在脸上抹抹,在衣上抹抹,倒地装死人。 地是,寒冷的! 大成长公主得到回报:“刚才街外过去的,是萧家的大旗!” 宁江侯也有人回话:“回侯爷,才过去的是萧家,现在张家追上了!”宁江侯忙问:“多少人?”听人回报是一队轻骑,宁江侯默然过,又豁然开朗:“应该是打散的京都护卫被萧护收拢。”他甚至一拍双手:“妙啊,张守户能打仗,萧护也能打仗!” 匆忙命人:“有没有人去见萧少帅,让他这里来一娶!” 宫门外,萧护和张宝成、张银成战在一处。慧娘手舞宝刀,左一记,右一记,在夫君身旁寸步也不离开。 带来的是两位舅爷,伍思德逞威风:“哈!”劈下好几个脑袋。又是一刀:“造反者死!”慧娘百忙之中夸他:“哥哥,真大厉害!” 伍思德百忙之中得意:“舅爷还能差得了!”又吼伍大壮:“别让舅爷这两个字抹黑!”伍大壮回吼:“你小心自己吧!” 血肉横飞,鲜血四溅。冷不防的,张宝成露出破绽,萧护长枪一闪,张银成见凶险来救:“大哥!” 身子忽然顿住,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长枪。耳边听到张宝成嘶声大叫,而慧娘抡刀恶虎般扑上去:“我来会你!” “当!”刀架住铜锤。 张银成身子慢慢软下去,鲜血一滴一滴的顺着枪往下流。萧护嫌恶的收回枪,枪尖往下顺一顺,让血滴到地上:“别滴我身上!” “二弟!”张宝成一分心,手中铜锤被慧娘击飞一个。他打马去收铜锤,回身去抢张银成尸首时,见张银成已落马下,眼睛里还是不敢相信,两个马蹄对着他的脑袋重重踏下去! 眼看是要马踏如泥。 张宝成痛心之余,“咕咚”一声,自己可闻地咽下泪水。无心恋战时,又见后队又乱。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同时出家将,要和萧护见上一面。 悲痛欲绝的张宝成不敌离去。萧护先往大成长公主家中去。 长公主大开中门,和程业康亲自迎于府门外,亲眼见到一队盔甲滴血的人出现时,她喜极而泣,喊儿子:“康儿,果然是萧家!” 见士兵们两边分开,中间两匹骏马一前一后过来,为首的那个人银盔银甲,甲上鲜血有凝结的,有正滴的,正是萧护。 后面的那个人黑色盔甲,紧压发角,看着面熟,却不知道是谁? 等到他们下来,走过来,萧护行礼:“见过长公主,”后面那个人清脆嗓音时,长公主惊喜般笑了,先去扶慧娘:“少夫人?” 慧娘甜甜的笑了:“是我。” 她是古旧盔甲,暗色而有光泽。上面有血,却不容易看出。盔甲下的面庞如白雪般,唇如红梅,气色丰润,比长公主不知好了多少。 大成长公主感激涕零,泪珠滚滚而落:“总算见到你们了。”程业康也伤心,昨天还是人上人,今天成了丧家犬般。 他忍泪:“母亲,厅上再说话。” 萧护阻止道:“不了,我们还要去宁江侯府上,来此是见上一面,彼此通个声色。”他一眼看出长公主是形容憔悴,却不是缺衣少粮那种,是精神煎熬。 长公主舍不得他们就要走,呜呜地哭:“总算见到你们!”她说的只有一片伤心的话。 程业康和少帅交换几句:“张家勾结的谁?这么大胆!”萧护平静地道:“说出来你未必信。”程业康瞪大眼,全身都紧绷着:“你说你说!” “永宁侯!”少帅一语深刻。 程业康没有不信,只是惊呼一声,萧护再道:“靖远侯!”程业康再叫,旁边长公主也听到,恢复老辣公主的身份,长公主阴沉着脸:“我把可能与张守户勾结的人全想了一遍,其中就有这两个人。” 萧护奇怪了:“为什么?” 大成长公主没法子告诉他,江宁郡王妃丢了石家的脸面,只是含糊古怪的一笑:“有原因。”萧护知道这话或许是扯到许多内幕,他不想多问,匆忙再交换情况:“我那里有一块安闲地方,长公主要去,可以一同过去。” 长公主红了眼圈,对着皇宫遥遥看了一眼:“我,生在这里,死也要在这里。”程业康才跺脚:“母亲你这说得是什么!”长公主含泪看他:“康儿,你去吧。”程业康大怒:“母亲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又叹气:“咱们说这些没用的,萧少帅,请你调集人马,去救驾要紧!”他跪了下来。长公主一愣,也一扯衣角,往下就跪。 萧护和慧娘急忙扶起,这一对母子就是不起,苦苦恳求:“请去救驾,救驾功高!”程业康陡然想到皇帝撤了萧家的世袭一等侯,对着萧护口口声声:“必是封王的功劳!”长公主见到萧护,像一叶飘泊在无边无际大海中小舟的希望,死也不丢手,哭得死去活来:“皇上对不住你们萧家,但请看在……看在……” 萧护和慧娘的衣角为这一对母子拧得快成麻花。 后面有人来救下萧护和慧娘。 “报!又有一支敌兵打着张家旗号而来,像是张守户亲自来了!” 萧护忙道:“长公主和程侯爷请起,”程业康也是一个侯爷。母子听说张守户亲自来了,说不怕是假的。 虽然打跑过张守户,也知道再打下去弹尽粮绝,是必死无疑的。 听少帅恳切地道:“我要自保,何愁不能?干冒大险来见上一面,就是为着商议大事。今天就到这里,长公主,容我们去吧。我才一枪刺死张家二公子张银成,张守户来找我寻仇,必然一腔愤怒,我把他引开些的好!” 长公主眸子绽放璀璨:“少帅杀了张银成?”她又喜欢又欢畅,匆忙中拔下自己头上首饰,尽情地往慧娘发上簪,有两件子,一个是绿玉珍珠累丝金钗,另一个是血红的宝石花钿,这两件原是先太后的,给了长公主。 慧娘说不敢接,长公主还只是给。后面报声频频:“只有十里路!” “五里路!” 萧护没有办法,让慧娘接了两样。少帅出自江南世家,拿出几样子东西来,不低于宫中。他说只要两样,又是个识货人,只接了宫中出来的那两样,只身后人回:“两里路!” 马蹄声声都可以听到。 少帅夫妻上马,从容马上行礼,见街口儿一队人马狂奔而至,张守户红了眼睛:“萧护小儿,拿命来!” 他接到回报说三儿子也死了,大叫一声,痛彻心肺,什么也不顾了,上马点兵将就来。他手中聚拢的不少京都护卫,却是和永宁侯有联系,不让他来报私仇:“咱们还没有进到宫中!”张守户不听,只带着自己的人马过来。 尽数的带了来,只是街道上摆不开! 萧护在长公主府门前微微一笑,在这里不合适打,长枪一摆:“老贼,跟我来!”带着人马就走,张守户在后面就追。 这一次人带的多,程业康想助一臂之力,命人:“射箭!”长公主阻止他:“慢着!”她惨白了脸:“不是我们不帮忙,你也看到少帅他人不少,足以自保,再说咱们的兵器箭枝,已经不多了!” 多拖一天,都是危险的。 程业康对着母亲瞪直了眼,忽然重重叹一声气:“母亲你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想抗敌,还想着自保? 张守户吃了一个大亏。 他应该想到萧护敢轻骑前来,不会没有后路。痛心于三子之死的张大帅追出两条街,见忽然箭雨,两边民房高楼上,无数箭枝射出来,顿时死了一批人! 张守护哇呀呀大叫,分开一部分人去拿两边的弓箭手,自己带人绕路再去追,又中一批箭雨!副将见大帅好似疯癫,在马上劝道:“大帅不要强求,咱们办正经事要紧!” 劈面一个狠狠巴掌打来,张守户大叫:“不是你死了儿子!” 一连三次箭雨后,死的人可能不多,分出去搜查的却不少。在一个开阔地界上,张守户截住萧护! 宁江侯听人回报:“萧家少帅和反贼张家打起来了!”他也没有出来帮忙的心。正提心吊胆时,听人回报:“萧家兵马到了!” 宁江侯的疑心,从这里是第一次起来。他出府迎接萧护,疑心大作,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兵马? 等萧护走以后,马上喊自己的几个清客,常在朝中行走,问道:“京中提来多少玄武军?”听过数字后,宁江侯眯起眼…… 一个时辰后,萧护带着慧娘回到住处。一入自己地盘,少帅神采飞扬问道:“痛快吧?”慧娘正抹面上的汗,小指上受了一处擦伤:“痛快!明天还带我出去吧。”少帅放声长笑,笑声震动贯入长巷中。 在大门外下马,见一群人围过来,为首是个黑熊似的大汉,魁梧过人,大雪天里敞开衣衫。粗着嗓子,双手一抱拳:“可是萧家少帅!” 他身后,足有上百人,不是目露凶光,就是歪头歪脑。 萧护面色一沉:“你是谁?” “我是前街的邱老大,听说你招兵,有一把子力气,在京里路也熟悉,来混碗当兵饭吃。乱世出英雄啊,我们决定弃暗投明了,跟着你干,弄个一官半职当当!”邱老大拍着胸脯,隐然有闷声传出,显示他一身的好功夫。 他身后的数百人,同时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展示他们都不怕死! 不过都打量萧护,见这个年青少帅年纪不大,见他清秀,又有人笑得口水流出。萧护漫不经心地马缰给慧娘,迎上前去,把这些人好好打量。 良久,没有说话。 邱老大急了,心也虚上几分。昨天夜里死的打抢的,砸门的,几乎全是他的人。才想自己不应该来吗? 少帅淡淡开了口,眸子和刚才一样犀利,犀利的好似邱老大别在腰带中的刀子,是他花大价钱买来,视为眼珠子的防身之物。 他带这刀来,也是想和萧护谈谈价钱。平时说书的听多了,什么瓦岗赛,什么三结义,秦琼英雄吧?还卖过马。当混混不丢人,只要乱世能出头。 这些是他准备应付萧护问话的话,邱老大不会说出来的,是他下午……。 “你下午见到运粮车进来?”冷不防少帅问出来。 邱老大猝不及防:“啊是!不,”他尴尬的笑起来:“听说你这里能吃饱饭,兄弟们是当混混的,家里没有存粮,就是多出来的钱也不多,大家分不了,就来这里弄碗饭吃。”他嗅一嗅:“我在这里等你,闻到里面有肉汤味!” 萧护冷冷一笑,忽然一提嗓音大喝:“邱二根!” 邱老大愕然一下,才手点着鼻子:“这是我?啊,是我!” “昨天夜里木桶巷子里杀人的,是你的兄弟?” 邱老大紧闭上嘴。 “昨天夜里奸女人的,是你的兄弟?” 邱老大回身看兄弟们还在,有些毛躁。 “昨天夜里……” 萧护一气问出来十几条,慧娘颇为得意。少帅对兵源很看重,他让里正地保把手中的住户花名册全送来。也是为兵源的事着想。 可这些混混们,少帅只怕不会要。听萧护厉声道:“当我不知道!平时偷鸡摸狗不作一件好事!乱世出英雄,你是狗熊!来人,” “有!”站出来几个人。 萧护涨红了面庞,是怒气冲冲激出来的,眸子狠狠打在邱老大身上:“给我斩了!” “你敢……”邱老大慌忙拔刀,又往后退。才回来的杀气腾腾的兵迎上去,混混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身后,传来少帅朗朗嗓音:“我求兵源,却不要趁乱打劫的!你们回去,安生家中,没有钱粮,可以来洗马修墙,可以得一份钱粮!” 地上,又喷溅出一个人的鲜血。 好在有雪,一夜之间可以盖住。 这件事情,却比雪传得远。很快,少帅治下的人家全知道了。傍晚时,不少汉子对自己家人道:“萧少帅不要混混们,只要正派人,我也想去,早结束早太平!” 家人们不是媳妇就是爹娘,就愁苦地叹口气:“只怕丢了性命呢。” …… 近傍晚时雪停住,诡异地有一丝日头光出来,还能照到帐篷里。 正打在邹国舅面上。 国舅咕哝一声,动动身子,试图从绳索中解脱,却觉得绳索如铁铸,不能办到。他骂了一句:“捆得铁紧!” 不错,国舅身处西山大营中,是人阶下之囚。 昨天他奔到这里,就被拿下,这才知道西山大营不能出兵的原因,是分成三下里。三个将军一个是张守户的人,一个是石明的,余下的那个独力支撑,被堵在两方之中。 邹国舅谈不上悔也谈不上恨,脑子里转个不停,怎么办? 该怎么办? 西山大营也叛变,必定他们封锁住一切往京外的道路…… “国舅爷!” 关他的帐篷薄而绡,外面有人说话里面能听到。邹国舅觉得耳熟,他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盼着有人来救,听什么声音都快耳熟。忙挣挣身子:“哪一位?” 没有回话声,只有一把小刀插进帐篷布,划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一张面庞。邹国舅认得,是在他手中提上来的将军叫袁连,袁家的人。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有嘘唏。郑事示意他不要说话,切开他身上绳索,伸手来扶:“你能骑马吗?” “有马?”邹国舅大喜,又愁眉不展:“郡主在哪里?”袁连为难,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是知道寿昌在哪里的,邹国舅想也不想,双膝跪到。袁连也跪下来,虽然为难,也咬牙:“我去试试。” 他用两、三句话解释西山大营的事:“杨将军杀了闻将军,把陆将军逼走。和张将军分兵争吵起来,两个人才生分。他们正在吵架,我就来救你。” 邹国舅胡子抖动,一把握住他手:“兄弟,”几十岁的国舅喊二十多岁的袁连兄弟,不是不滑稽的。 天是夜晚来临时的猛地一黑,袁连辩个方向,指向一方:“请国舅爷往那边走,二十步,有我几个兄弟,全是国舅见过的,我去找郡主,如果我不回来……” 邹国舅毅然沉声:“我和你一起去,寿昌见不到我,不会和你一起走!”他执意要去,袁连拧不过他,又拖延不起时间,就带着他用帐篷掩护,去找郡主。 郡主离得不远,和国舅相比,对她是额外待遇,好吃好喝,还有两个士兵把门。人人知道她是永宁侯的亲侄女儿,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石家的家丑,因此不杀她,只关着她。 宫中第一女魔头是好关的吗?寿昌郡主是没有阳光自己也灿烂,没有雨水自己造。在帐篷里大叫大摔大闹,扯着嗓子一直骂到说不出来话。 守帐篷的士兵让她折腾累了,觉得比给一群马洗澡还要累,又天冷,眯着眼只想打盹儿。袁连过来时,他们神疲思倦的,就没有发现。 这是寿昌郡主真正吃的苦头。 对于萧护,她只是情伤,还有国舅胡子可以揪,还有宫中可以告状,其实还是一个幸福的人。而今天,她亲眼见到国舅被捆,寿昌郡主委屈地坐着,正哭泣得伤心:“舅舅,我要舅舅,” 邹国舅从后面走入帐篷时,就看到外甥女儿委屈的样子。 他心中一疼,张开手臂:“寿昌,以舅舅这里来。” “舅舅,呜……”寿昌郡主是哭哑了嗓子,才没有让外面听到。邹国舅一把抱住她,从后面划破帐篷口子处出来,边走边道:“小声。” 走下十几步,一个士兵撒尿,惊叫一声:“国舅跑了!” 袁连一拳打倒他,带着国舅往跑,有人过来接应,可怜人也不多,只有二十几个,匆匆上马,寿昌郡主本会骑术,此时不是撒娇地方,也沉默的不再哭泣,打马紧随邹国舅逃命。 后面追兵紧紧不放,又加上两边暗林憧憧,似鬼影子一般。有北风吹过,树枝冻得结实不动,积雪却扫下来,好似妖魔鬼怪,让逃命的人心头如压大石,喘不过来气。 有一支追兵,绕小路,却到了前面。 前面一个人,邹国舅认得清楚。他面临生死关头,又挂念皇上和太子安危,危急中,大喝一声:“杨威!你还记得老夫情意?” 杨威果然愣了一下,见邹国舅带马拐上小路,狂奔而去。 “将军,怎么不追?” 杨威苦笑一下,他心头泛起的是有一回犯了小错,要挨军棍时,国舅说了情。杨威受利诱造反,又与上司有小过节。他幽幽道:“他回京去,也是死路一条。” 城门早就通过消息,张大帅正往宫中推进,杨威心想,让别人杀他去吧,带人回西山大营。 邹国舅越奔越想越知道不妙,他一天没怎么进水米,双臂被绑得血脉不通,在寒风中如遭针扎,刺痛上来。 几回,握不住马缰,是心中有皇帝和太子、姐姐在,才忍痛又握住。 北风是公平的,没有因为他们逃难就不吹拂。一个时辰后,寿昌先哭起来:“舅舅!”郡主从没有逃难过。 邹国舅怒喝一声:“忍住!”喝骂外甥女儿,自己更是心疼。可是自己奔马都不容易,怎么能带外甥女儿一同? 寿昌被这一声大喝后,居然不再抱怨。一行人在二更后,到了城门。远远地看去,城门上人衣甲依就,可袁连和邹国舅都谨慎地看了又看。 寒风,把寿昌郡主奔出来的汗水吹干,化为薄冰贴在她身上。寻常她是要加衣服,换马车的人,今天没有,也有大难临头之感,居然能忍得住。 邹国舅终于看出来破绽时,再次打马奔往另一个城门。这个城门上喊话,结果一轮箭雨如注,国舅再次奔逃。 换了三个城门,到了三更时分,才找到萧护拿下的城门。一听少帅大喜,这也算是一种讽刺吧。邹国舅面有倦色:“我可累了,少帅在哪里,带我去见他!”他没有注意到寿昌郡主的神色,寿昌郡主是五味杂陈心情,还是在路上用手抿了抿发丝,取帕子擦了擦面庞。 萧护正一个人想心事,他比十三想得要多。攻打宫中救驾?以后要说自己有罪,宁江侯会出来?长公主会出来? 官场上最多的,是过河拆桥。 还有苏云鹤不时打岔:“表哥,几时带我杀一阵去?”苏小弟是兴奋莫明,他压根儿就没有吃到苦。 挨一个白眼儿出去,不多时再来,人只在门边笑,不敢进来,低声下气地:“表哥,给我一件盔甲,表嫂都有?” 萧护拿起桌上茶碗作势要砸,苏小弟抱头鼠蹿出来,院子里一片笑声。苏小弟悻悻然,走到带着两个丫头擦拭盔甲的表嫂身边。 水兰和小螺儿一直是帮着洗衣服,两双手粗了不少,这又帮着少夫人擦她下午带血的盔甲。 “表嫂。”苏小弟哭丧着脸过来扮可怜:“表哥不给我,表嫂给我一套盔甲。”慧娘在她的好夫君手下呆一年多,挨打记忆深刻,心想把少帅给的盔甲给表弟,少帅虽然最近很疼爱,只怕旧日手痒要复发几下。 正趁心如意的少夫人,一下子也不想挨。笑眯眯哄表弟:“表嫂不管军需。”缩头窃笑,这不是暗示表弟去和林儿哥哥缠? 慧娘挺乐意表弟去和哥哥们多亲近,她也注意到表弟不太爱和哥哥们说话。而哥哥们见到表弟,却是离得老远就停下来,热情万丈地问候:“表弟!” 被姚兴献听到,狠狠讽刺一通:“乱攀表弟?”伍家舅爷们再改口:“表公子。”苏小弟最多咧咧嘴,让表嫂见到一次,觉得那咧出来的笑,还不如表弟的哭。 看现在表弟笑得,好似六月里绽开嘴的桃子,又甜又蜜,又像一只苍蝇,跟在身边不走,眼馋的道:“表嫂手上的给我?”慧娘亲切地笑:“好,你再去问问你表哥。”苏小弟没精打彩走开。 表哥是心疼不让出去怕出事,可把苏小弟给闷坏了。 大门外匆匆进来一个人,大步流星往少帅房中去。他面色太专注,走得又紧急,把院子里人目光全吸引住。 人人是一个表情,出了什么事? 见少帅大步而出,也是快步往外就走。虽然没喊人跟去,又让大家吃了一惊。片刻后,答案揭晓,少帅陪着一行人进来。 所有的人再次大吃一惊,邹国舅? 邹国舅是不容易见到的狼狈,面上有泥有灰,衣服乱得像揉了多少道子的布条,他旁边走着郡主,正在努力对萧护露出笑容。 与感情,郡主是忘不了他,与今天,是见到萧护这里秩序井然,草包郡主又一次倾慕萧护,他还是那么的英俊,那么的高大,那么的让人难忘…… “扑通!” 重重地一声。慧娘手中的盔甲溅入水盆中,盔甲是乌金和铜铸成,水盆偏也是个铜的。只砸得“当”一声,悠远而长,好似庙里午夜敲钟声。 怎么是她? 慧娘曾侥幸过,郡主死在乱军中吧,也免得自己亲手杀她!又痛恨,千万别死,她死了自己心不平! 然后茫然,亲手杀?不亲手杀?怎么杀?杀了是不是罪名? 幸好这几天事情多,可以纠结的时间不多。又有少帅哄着,只在柔情蜜意中,把从军中见到,就从没有丢下来的郡主完全抛到脑后。 “当”地一声,也让国舅和郡主看到慧娘。萧护也看到了。见十三面色苍白,是骤然退去血色,少帅丢下邹国舅,大步过来。慧娘不等他走近,迫不及待地扑到少帅怀中,忍无可忍地哭泣起来。 不想看到他们! 邹国舅恼怒得胡子都快与地平线平直。他阴沉着脸站在当地,见萧护不管自己,军情也不管了,双臂抱着妻子不住地哄:“没事,乖,你别担心。” 寿昌郡主要是能忍住的性子,也算她长进。她在路上能忍,是听到国舅大喝,知道无处可去,只能忍着。此时到了太平地界,郡主以为自己还是国之郡主,才见到心上人一喜,又见慧娘当众撒娇。 慧娘是骤然沉重上心头,郡主以为她给自己下马威。扯舅舅衣服,低声不依:“舅舅,”又郡主脾气压不住,道:“她是钦犯!” 袁连赶快打岔:“郡主,不要说话。”寿昌郡主老性子不改,凶巴巴地:“你能管我!” 邹国舅,也是和外甥女儿一样的想法,认为慧娘是有意的。他气怔住看着,此时要用到萧护,只张臂搂过外甥女儿,拍拍她肩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人人听到那一句:“她是钦犯!” 人人沉下脸,只有国舅还没有发现。萧护恼怒地抿紧嘴唇,而慧娘又怒又恼,难免看一眼郡主,委屈心酸再次涌上心头,这位郡主就不少给自己找事情,慧娘不依地拧一拧身子,这是她最近娇惯,习惯性的动作,倒不代表着什么,又轻声哭起来。 邹国舅看不下去,正要大怒。听萧护还嫌不够,抚着妻子后背:“她不会再欺负到你,我不答应!” “萧护!”邹国舅阴冷的开了口:“她也不能欺负郡主!”慧娘本就嫌恶他,听这嗓音就似地狱中来,在夫君怀中身子一颤,搂紧住他。 这对于寿昌郡主不亚于重击,她跺脚哭了:“舅舅,他为什么对钦犯这么好?”萧护勃然大怒,抱紧慧娘,眸子如冰,飞到寿昌郡主面上,大声质问:“好!你们在金殿上害她还不够!在这里又这样说!……” 邹国舅多年政客,不愧是老辣的,事实上他最擅长的,也就是尔虞我诈。见萧护要发作,冷冷提醒:“你自己须知道,你带这么兵是没有旨意进的京?再者,你是为保护一个钦犯才这样的?” 国舅忽然就疲倦了,手抚额头:“萧护,现在是你我携手的时候,不要让人说你为儿女情长,不是为对君忠心,那话难听得很,你难架住的!” 邹国舅敢说这话,也是有倚仗的。他来时,只带二十多个人。可来到以后,发现京都护卫不少人在这里,换句话说,这里并不全是萧护的人。 你萧护现在可以撒野,这乱总是要平息的吧?并没有全国都乱。一旦平息,还是皇权君父至上。 院子里人全脸色一变,因为少帅变了脸色。萧护面色极其难看,搂着怀中慧娘走上一步,雷霆般咆哮起来:“那我问你!我岳父母是怎么死的!”少帅眼睛鼻子都似要喷火般,夜晚火把下见到鼻冀处全是涨红的,少帅暴怒:“你说!你敢如实说出来!” 邹国舅把这一条给忘了,他张口结舌,被萧护气势所压,拉着寿昌后退两步,险些摔倒,寿昌哭着去扶他:“舅舅,”才把国舅魂给喊回来。 喊回来也没了威风,萧护像发了狂:“你说她是钦犯!好!假设她是的!假设她是我定亲的妻子封慧娘!国舅,你有没有想到她千里逃难,多么艰难!你没有想到她过城门不能入,独宿荒野,是多么的难!你有没有想到她挨饿忍饥时,是多么的难!” 寿昌郡主肚子里奇异地“骨碌”一声,她饿了。 包括邹国舅都吓傻了,少帅又怒又骂,怀中是“嘤嘤”哭泣的少夫人。少帅气得快怒发冲冠,眼角都不可思议的圆了,瞪的。 身为军中统帅,会是个极为克制自己的人。而萧护性子,也是谋定而后动,轻易不雷霆。今天他喘着粗气,架着院子小一点儿,他发脾气,人人寂静点儿,满院子人听到“呼呼,”是少帅出气时。 萧护实在气坏了。 他的人都不劝,都觉得邹国舅不识实务,只有袁连急了,连摆双手:“少帅息怒,国舅没有这个意思,郡主小,您不是不知道!” 萧护劈头劈脸给了他一句:“我妻子也不大,别总欺负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胡扯!好不好惹到我,给她一顿!” 这个她,也不知道是她,还是他? 邹国舅默然不语,寿昌害怕地往舅舅怀中去偎。 “是是,少帅息怒,是我们错了,是我们的不是,眼下皇上最要紧,您看是不是?”袁连带着手下人,不住口的赔礼,又给一直埋头在丈夫怀中的慧娘快跪下:“少夫人,大事要紧啊,” 萧护没好气:“走开。” 怀中慧娘动一动,在他衣上抹去面上泪水,仰起头泪眸一双:“夫君,他说得对,你们…。去商议正事吧。” 退出少帅怀抱,沉一沉脸色,才重新恢复一部分自然,手不由自主又去扯萧护的手,哽咽着吩咐:“给客人备饭菜。” “是!”水兰忿忿答应一声,小螺儿最不笨,就是胆子小,扁扁嘴:“只有冷馒头!”邹国舅大怒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也饿了,而且才看到这满院子站的将军们,全怒容满面。 袁连忙道:“有吃的就行。”慧娘深吸一口气,对小螺儿展开一个笑容,心中悲痛想到爹娘的死,不太自然:“好妹妹,去让奶奶们捅开灶,弄些热饭菜来。” 她眼中又含满泪水,仰一仰头把泪水直直咽入肚子里:“没吃没喝的滋味儿,不好过!”说过放开萧护的手,对他轻施一礼:“有什么吩咐,请夫君再交待下来。”萧护沉着脸嗯一声,在慧娘面颊上抚一把:“别再难过,今后,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赌气似地说完,其实也只能赌气。邹国舅说得对,萧护难道以后说我带兵入京,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是为平叛乱出力,是为给妻子报仇。一定会有御史弹劾:“既然冤枉,为什么不代为喊冤枉?” 也不能真的为封家洗清罪名。 萧护特意留下当初的两个关键证人,徐明其和王于凤不杀,就是还存着一丝将来重翻案子的心思。 古代皇权至上,他们全是这种制度下教育出来的人。像张守户这样想到造反的人,不太多。 萧护这一会儿话也不想和邹国舅说,对小厮使个眼色,萧西招手:“国舅请房中去。”又请袁连。邹国舅心中震撼于萧护的话:“我岳父母是怎么死的!”看来他是早知道了。 步子迟迟,袁连赶快来催:“国舅,快进去吧。”这才把邹国舅弄进去。不大会儿功夫送进饭菜来,十分整洁。 袁连喜出望外,把萧少夫人夸了又夸。邹国舅先不动筷子,有几分虚弱地问:“让郡主来与我同吃。” “你要不要一会儿谈事情也留下她!”萧护讽刺! 邹国舅手抖几下,想出去看寿昌有没有受欺负,又按捺下来,吃了起来。 寿昌郡主能不受欺负吗? 至少在她和国舅眼里是受到欺负的。 饭菜好以后,先给正房里送去,余下的折一盘子给她,冯妈妈一向慈祥的人,也脸色难看,手指厨房里小桌子:“你就在这里吃吧!” 小桌子上当然不会太干净,因为天天在摆饭菜。 郡主在金桌子上,玉桌子上全吃过,甚至珍宝桌子上也吃过,就是没有在厨房里吃过。国舅不在,又被萧护大骂过,郡主又饿得咕咕叫,还是小声抗议:“在厨房里吃?” “有吃就不错了。”陈妈妈絮叨起来:“下午左边的邻居来道谢,说她亲戚那街上,全是死人,井里也是,一口干净的水也喝不上。右边的邻居也过来,说要没有少帅,哪还有天天饱饭吃……” 她往灶里添着火,嘴里说个不停。 寿昌郡主震惊于这些人全这么大胆子,萧护骂也算了,这些奴才们也敢对自己说这些话。郡主是忘了,她的奴才们也是跟着主人眼色行事的。 她只能坐下吃,也忘了嫌板凳不是玉凳子,吃得狼吞虎咽,不能自己。 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馒头,水兰出来告诉慧娘和媳妇们:“是猪托成的,男人才吃那么多。”再一想少夫人也是能吃的,特别是少夫人耍过刀以后,忙把这话收起来,再去厨房里看郡主别的笑话地方。 郡主吃完了,没有人给递热手巾把子,没有人送茶。她怯生生:“有茶吗?”是漱口茶。水兰:“没有!” 外面传来慧娘平静的嗓音:“给她。” 她坐在外面,媳妇们伴着她,没有人说话,都各有心事,在想萧护刚才说的话。如果少夫人是封家的钦犯,那她就是大哥定亲的妻子,不是外面随便找来的。 苏云鹤吃惊最大,还没有从惊骇中走出来。他心中乱如麻,钦犯?佩服表哥有胆量!国舅?看着招人烦! 不知道哪里狗洞钻出来的,那一身叫乞丐还差不多,还敢在这里使威风? 又想到表哥说的话:“……你有没有想到她千里逃难,多么艰难!你没有想到她过城门不能入,独宿荒野,是多么的难!你有没有想到她挨饿忍饥时,是多么的难!” 苏小弟对别人会稀松,对自己家里人却和萧护一样,是最好的。见表嫂们全在一处收拾东西,他过去一回,又过去一回,很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表嫂在院中火把下面色才有淡淡血色,眸子里泪水依然是不干,苏小弟叹气:“唉!”无可帮忙处,进来帮马先生忙。 马先生日夜不停,拟安抚告示,写章程……苏小弟发现马先生今天格外沉着脸,心中明了几分,走过去小声问:“你早知道的?” ------题外话------ 最后一天了,亲们,本月最后一天了,票票再不投就浪费了啊。 再看看口袋里吧。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五章,大乱京都(五)二更求月票! 恭喜您获得一张月票 烛光昏黄,马明武不说话。苏云鹤火了,给他肩膀一拳:“说呀!”马明武没防备,一歪差点儿趴砚台上。 回身没好气:“没正事做,出去撞墙去!”继续写章程。苏小弟一恼出来,见院子里又是一出子。 郡主接过茶水,见没有吐的漱盂,到院子里来吐。走出厨房,必然见到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慧娘因仇恨不愿意看到寿昌郡主,郡主因情伤也不愿意看到她。 见几个年青妇人,又有刚才那两个凶巴巴的丫头在,面上那个笑容,只对着她的情敌! 奇怪这院子里人不少,寿昌眼里就只有慧娘。、 郡主把茶一古脑儿喝了,故意大声说了一句:“这茶不好。” 没有人理她。 郡主对着水兰:“哎,那丫头,给我再倒碗来!” 水兰装没有听到,偏过头去和小螺儿笑:“明天咱们呀,跟着少夫人出门去……” 肩膀上被人狠推一把,寿昌郡主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火冒三丈:“你聋了耳朵吗?给我换茶去!” 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再次恼怒起来。 伍思德眼睛里闪过阴霾,伍林儿黑着脸要过来,被伍思德一把拉住:“不要惹事儿。” 寿昌郡主得意起来,你们也知道不要惹事儿?见慧娘低头继续收拾手中东西,是一些伤药,受伤的人还是有的。 得意的郡主不再和水兰生气,走到慧娘面前,她站着,慧娘坐着,郡主居高临下,蛮横地道:“你,去给我倒茶!” 满院子人全惊呆住! 除了少帅,谁敢和少夫人这样说话。不少人没见过无脑郡主,愕然得大脑一片空白。 慧娘平静的抬头,不嗔也不怒:“乱呢,什么东西都缺。米面油盐全都不足,在附近调,却是这么多人吃,又要供给百姓们,要算着用。茶叶,糖,辣椒,芝麻,酱……针头线脑都是缺的。” “你!……。”寿昌郡主对着慧娘静默如水,在这一刻却美丽无俦的面庞气得快要炸掉。自己才逃难过来,她却安宁端详。自己的衣服不用看也是叛乱的,而她整齐的挽一个发髻,斜插几根簪子,花钿上红宝石比指甲还要大,这是大成长公主下午才给慧娘的,慧娘喜欢这宝石品色正,就一直戴着。 郡主由乱世中而来,这一位却有人奉承有人疼爱……。想到疼爱两个字,寿昌郡主心中狠绞着痛,她就没有想到过那个人不是她的,从来也没有喜欢过她。 她当然是不管! 对着这张因为安然详和而呈现出一种宁静美的面容,寿昌郡主想也没有想,抬起手来……。 “啪!”有人重重握住。 因为出手急,又握得重,发出手心击打皮肤,就像巴掌打在身上的声音:“啪!” 想当然也就是疼的。 寿昌郡主抬眼去看,然后才有手腕上疼痛上来。见一个粗壮大汉站在身边,因为他跑来得急,身上盔甲又往外扩展面积,盔甲上突出甲片抵在郡主身上,弄痛了她的。 是伍思德! 伍思德不让伍林儿出手,他自己忍不下去了。在伍家兄弟和一些人眼里,国舅和郡主绝对不是好东西。 就没有野狼谷回来的冤案,他们也全是在国舅手下吃过亏的,或是平时没少听郡主话的。 郡主抬手,或许是想打慧娘,虽然她打不到,可她手抬起来;或许是想指慧娘鼻子骂。伍思德忍无可忍! 他生得粗壮,用苏小弟的话来说,杀猪的都比他体面。苏小弟还有一句俏皮话,对马明武说过,马明武笑得失手摔了茶碗,又严厉交待苏云鹤:“不要告诉少帅,少帅听过给你一顿狠打!” 苏小弟私下里说:“这舅爷是黑熊精托成的?哪个山洞里找出来的。”清一色熊舅爷。 又高又壮又肥又宽。 有不宽的几个,又瘦得像家里没吃的。 黑熊舅爷伍思德,把郡主吓坏了,把郡主手捏痛了。他身上盔甲中有一片,硬硬地扎在郡主小腰间。 那是上半身盔甲往外展开的一块,单独护腰间的硬甲片。中间收起,上和下就往外展开,下面展开的那一块,在伍思德屁股上,郡主个子低于他,就扎到郡主腰间。 这对于郡主来说,算是玷辱! 可人家也不是有意的,谁叫你抬手,谁叫你个子矮过他。伍思德几步奔来,跑得急了,站位不对,贴着郡主而站住! 寿昌郡主一天受的气全爆发出来,对着西山乱兵她还敢大骂大叫,何况来到这里,舅舅在身边,又看着像要回到自己以前的世界里。 她用力挣手腕,眼泪“哗啦啦”流,大叫大骂:“放开手,不要脸!”她小脸儿绷紧,眸子里散发出强烈的憎恨,一字一句道:“等我见到皇上,让你去死!” 国舅和萧护等人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不过也看到黑熊似的伍思德高抬起郡主的手! “放肆,你怎么敢侮辱郡主!”国舅什么也顾不得了,大步跑过来,想也不想,对着伍思德狠狠一个巴掌抽过去。 袁连大惊:“国舅不可!” 邹国舅巴掌快抽到伍思德面上时,才猛然想到,手急忙收住,伍思德也不躲,一巴掌已经煽上去。清脆的一声“啪!” 王源对姚光献愤怒的使个眼色,打个手势,这国舅还敢使威风?再和其它的人使眼色,都有了愤怒。 田品正听说国舅回来,来见他刚进门,就看到这一幕!他也惊住了! 邹国舅面上说不出来是悔还是懊恼,急忙来接寿昌。见伍思德还没有松手,他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力捏了一下,寿昌郡主“哇”地大叫一声,满面泪水:“舅舅,痛死了!” 会骑马的郡主对上会打仗的将军,输赢不用去说。 邹国舅面上抽搐,他同时也想到用眼角看周围的人,见到才来的田品正,也是一脸的不耐烦,正在听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羽林卫打散的人,萧护收留,刚才就在这院子里。他说的,不用问刚才的事。 邹国舅知道自己孤立无援,也知道有个外号叫“丘八”地将军们,急红了眼战场上可以哗变,官场上可以造反。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和伍思行说几句不丢自己身份,又得体训斥的话。还没有开口,伍思德开口了,他嗓门儿高,字眼儿也重:“管好郡主!让她不要再欺负我妹子!”手用力一甩,寿昌郡主惊呼一声,硬生生被伍思德从国舅怀中甩出去好几步。 伍思德大脸凑到邹国舅面上,让他一时还不好去扶。黑熊舅爷愤怒了:“我们血里来血里去!不怕流血,不怕危险!就是不要口口声声再钦犯钦犯的!我妹子是钦犯,你要把少帅置于何地!我妹子是钦犯,这是什么罪名儿!你安的是什么心!” 大家心头全闪过阴郁,钦犯是株连或连坐的罪名。 国舅老脸通红,再才是也愤怒了……可他此时又敢怎么样呢?他去看萧护,见萧护明显有难过,侧过脸不看他。听伍思德说欺负十三的话,少帅静静的问:“怎么回事?” 那神气,又伤心又不快又悲忧又忍耐。 水兰气狠了,说得没有条理:“给她茶了,她又找少夫人要,”小螺儿这胆子小的人,也气得又快又急的冲口而出:“说要茶,少夫人让水兰姐姐给送茶去。喝完了说又要,我们正收拾这药呢,说是哪个队长受伤很重,没听到。她过来就骂少夫人不给,少夫人说茶现在缺,她就要打人!” 萧护抿紧嘴唇,嘴唇动了几动。 这里面将军们居多,都知道乱世中缺东西很正常。田品正在京里一直多少年,经过昨天一天今天一天,他什么都明白了。还茶?有口干净水就不错了。 不要看外面全是雪,一化就是水。得有柴烧吧?全喝冷水?这柴,路边儿上的树,再就是拆民房了! 这都不是根本上解决的事情,能坚持几天? 萧护缓缓开了口,他一开口,人人心中一紧,莫明地能听到少帅心中悲痛:“我不仅要供应当兵的吃饭,还要供给这附近百姓们!往京外的几条要道都封了,粮食全是用血抢回来的,谁拿命去换茶!家里还存着几两茶叶,备着我和将军们熬夜时用的,还有先生们也辛苦,也得备几口儿茶!别的人,全都没有!” 少帅牙缝里迸出来话:“给你,就不错了!”眸子中寒光忽然一涨,萧护大骂慧娘:“她再打你,你不会动手!谁打你,你就打他!你没有功夫在身上吗?要让我的将军们担这种罪名!” 慧娘扑簌簌落下泪水。 院子里全低下头。 “嗬嗬嗬……”伍林儿大哭起来:“这事怎么能怪我妹子!我伍门一家,少死过人吗?为什么金殿上国舅说我妹子是钦犯!你见过这样的钦犯吗?”伍大壮伍小锤等人一起跪下,膝行到国舅面前,一手扯住他一边衣角,口口声声地问:“为什么陷害我们,为什么和我家姑奶奶过不去!你忘了野狼谷谁救你谁扶你?你须自己想一想,造反的是什么人,在这里维持太平,你还占一块太平地方的又是谁?” “哗啦!” 田品正吓了一跳。 将军们全跪下来,好似哗变的架势:“请国舅把钦犯二字解释清楚,请国舅还少夫人清白名声!” 袁连惊得脸都白了,恨恨对邹国舅一个眼色,你再把萧护也惹反了,或者他撒手就走,不管你,看你怎么办? 还有那郡主,一口茶有这么重要! 邹国舅大脑一片空白,伍林儿放声大哭,哭得好似夜猫子叫宅。他以前就听过,听过觉得夜里不做恶梦算好的。还有衣下的跪的这些人,全是伍家的人,一个一个涕泪满面,那手把他衣服摇来晃去,几回险些把国舅扯得站不稳,要倒时,又必有一只手捧起来他,然后继续揉他。 前后左右的孩子们,一起来凑趣:“哇!” 将军们全笔直跪着,目光整齐划一的看向国舅。都看得到伍家兄弟们在拿他出气,没有人来帮,所有人是一个看法,你今天说清楚! 慧娘僵直坐着,泪水如断线珠子往下掉。媳妇们围着她劝,丫头和两个小厮媳妇也走出来,扶她:“少夫人回房去!” 萧护打断:“不必!” 他态度今天也明确,得把这钦犯的话解释清楚!他一一扫过跟国舅来的那些京都护卫,他们也无话可说,特别是才问明白的田品正,也恼火了,有这样的钦犯吗! 他也是这样想。 寿昌郡主倒在地上,还没有起来,就出现这一出子,才坐起来,又吓得往后一摔。院子里雪地硬,摔痛她手,这一回也没有哭。 只怔忡地看着舅舅,见他面色难堪,身子有如一只小船般被人推来晃去。下意识再看萧护,见他面容冷峻如冰山雪川,更英俊了! 找萧少夫人时,却找不到,几个妇人把她围住,没有人说话,可以看到有人给她递帕子,送茶水。 慧娘哭得昏天地暗,几乎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其实也很快。媳妇们让开,一个宽阔的胸膛出现面前,萧护抱她入怀,竭力平静下来:“别哭。” 邹国舅下不了场,被逼无奈开口:“少帅,是我糊涂,信了别人的话。”萧护不回身,他走过来抱着慧娘,身子就背对国舅。少帅依然是平静的:“是谁说的?” “是……”邹国舅说了两个名字,是他死去的随从。人已经死了,以防萧护找后帐:“这两个混蛋,在外面乱听人说,就回来告诉我。” 鲁永安鄙夷,难道你骂自己一句,你不正承认你是乱听人说的。 四面很是安静,雪花都似乎静止不动,只顾着看这院中去了。只有前后左右的孩子们还时而有抽泣声。 有一个孩子肺活量大,哭得不停,又嗓门洪亮:“哇!哇!……”把一只狗惹到,狂叫起来。这下子好了,四面的狗全叫起来。 “汪、汪、汪……”好似国舅说话的配乐声。 结结巴巴的,邹国舅经历他一生中最难堪的时候。他也有过受人逼迫,也有过被绑缚倒地,也有过生死关头…… 只有今天,让邹国用最为难堪。 他心中悲愤填膺,甚至不知道皇上是死是活。和萧护翻不起脸,翻了自己和外甥女儿性命攸关。翻脸,谁人去战张守户?谁人去攻打宫门。 他说几句,等一下萧护有没有回话。见他不接话,也借机想到几句话,就再说几句,到后来越来越顺溜:“萧郎,我视你为子侄一般,今天的事全是我不好,你不要怪郡主。郡主是我的心头肉,我对她比女儿还要亲,是我娇惯了她,你要还生气,来来来,老夫我给少夫人赔个不是。” 国舅说得恳切无比。 萧护在心里骂,老匹夫,几时轮到你来赔不是。就是你们一起来赔不是,也不稀罕!他这才开口,淡淡道:“我和封家定亲一场,我岳父母的案子有疑点,要重审!” “是是是,那是当然!”国舅满口答应。 萧护松开慧娘,在她背上轻推一下,转过身来,浓眉下眸子还是冷若冰霜:“田将军也来了,咱们还是房中去说话吧。” 伍家兄弟们起来,放开国舅。寿昌郡主扑过来哭:“舅舅,我怕。”邹国用抱紧她,老泪纵横:“不要怕,舅舅在这里。”喊住就要进房门的萧护,有些讨好:“给郡主弄一间房,再有热水洗洗行不行?” “我这里算安静的,不过也有百姓们在初乱时逃走。收拾出来几间旧民房,给一处国舅你住,让人收拾去了,换洗衣服再送几套去,只是请不要说不好。”萧护面无表情:“不是我动作快抢下城门,我们这里也一样的乱。” 邹国舅又一口气噎住,别人这样对他说话,他总是不习惯。 强忍住气,本来想要个服侍郡主的人,想想还是不要说了。让袁连打发两个士兵送郡主过去,而张阁老在此时走进来。 这里住不下,阁老上年纪,不能总在椅子上睡。萧护上午就让人收拾空民房,张阁老和梁源吉全住得不远。梁源吉有个伤病小厮,搬出去还是方便的多。 这里太嘈杂。 张阁老呵呵笑着,后面跟着梁源吉。邹国舅一看他们两个人表情,就知道他们在外面听到。邹国舅面上一红,转而恼恨,这老家伙,听到了也不出来帮着劝劝。 现在没事了,他倒来了。 接下来又来了几个官员,还有一些京都护卫的将军们,大家商议一回,国舅累了一天,支撑不住,回去睡觉。 梁源吉想最后一个走,偏偏张阁老这老家伙不走。两个人在街中救助时,是共同一心。到了这里诸事建制太平,又各有心思。 张阁老硬是把梁源吉给熬走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对萧护看了一看,这目光分明是有意思的。 是说小心,是说要拿捏,是说…… 他满面笑容告辞走了。 马明武紧接着进来,一手提笔,一手拿字。少帅桌子上就有,马先生还特意拿在手上,好像这样随手得多。 纸按桌上,提笔写了几个字:“过河拆桥!” 萧护知道他是说提防国舅过河拆桥,眸中冷森更浓。见马先生又写几个字,他的字金戈铁马般,从来刚硬:“国舅必死!” 萧护再次点一点头,手支下巴出神。马明武把纸条投入火盆中,很快化作一道青烟,他出门了。 座后的少帅,才动了一动身子,露出气愤来。不是国舅必死,而是郡主也必死不可!这两个人,全是祸根! 北风呼呼,把白雪空中揉舞。如飞天般,无处不在,无处不遮盖。远处还可以听到喊杀声,就是地盘边沿上,也不时有小型械斗。 霜冷银枝,又好似人的心情。 今夜,很多人无眠。 水兰和小螺儿是睡得着,隔壁的奶妈们上年纪的原因,没有睡着。冯妈妈低声问:“你说,大帅和夫人可知道这事?”少帅今天的话,分明是认承少夫人身份,就是原来的亲家姑娘。 少夫人身份,忽然就根正苗红。可又成了钦犯,不知道应该喜还是应该忧。 陈妈妈咳了一声:“睡吧,咱们想这些没有用。”冯妈妈笑了:“你说得也是。”她今天没有和女儿水兰住,就是想和陈妈妈商议这些话。 苏小弟在床上左翻一下,右翻一下。同睡的马明武还没有说话,对面的孟轩生受不了,他也是睡不着,正在心里过电影一样翻腾。先过一场,是少帅情深意重,再过一场,是以后怎么收场? 书生自然知道国家法度,少帅今天算是逼迫国舅,伍家舅爷又得罪郡主。等到这乱平下来,一条一条理论起来,该怎么辩解? 想得脑门发烫,听苏小弟第一千零一次翻身且叹气时:“唉……”脾气好的小孟先生“霍”地坐起来:“你还让不让人睡!” 苏小弟闷无人可说,因此睡不着。见总算有人对手,一把掀开被子,把马明武的被窝也带起来半边,“呼”地跳下床:“来呀,我和你比划比划。” 装睡不想回答的马先生只能睁眼:“省点儿事吧!” 苏云鹤“呼”地转向他,摆了一个架子:“下来下来,今天要么你说故事,要么咱们打一架!” 床上有微鼾声,马先生装睡。 孟轩生忍不住一笑,也睡下来。身上一凉,被子没了。苏云鹤一手提一个被子,马明武也被他掀了,得意洋洋:“说故事,有花生米吃,我还点儿酒呢。” “真的?”马明武来了精神,孟轩生也心动。 冬天深夜,没有战乱的时候,有花生米和酒也是美事一桩。何况是在这战乱时候。 萧护这里还不缺东西,不过他一下子要供应几万的兵,大冷天要保证他们营养,不要没打先冻倒几个,东西就匀着给。 为御寒,先生们花生米和酒都有,只不是敞开供给。因为不是随时会有,东西就金贵起来。马明武也饿了:“拿出来吧,不吃你的,你不让我睡。” 苏云鹤笑嘻嘻,把被子还他们,招呼孟轩生:“坐我床上。”变戏法似的床底下掏出一壶酒:“表哥给我的,我特意留下来。” 花生米,却是在他衣服口袋里。 马先生乐得要倒:“这是少帅盘子里,你偷出来的?” “才不是,你真当我没长大。家里吃的按人头儿吃,我还能去要表哥的。这是下午小螺儿出去买东西,我帮忙拿,那掌柜的,嗨,认得我,说是少帅家人,多卖几样。你也知道,有些东西表哥不让卖,说控制物质。我想想,不买,拂了他,买吧,表哥不喜欢。我就只拿了一把,他没有收钱,还送了一根酱黄瓜。” 掏出来晃晃。 马明武掩口笑,怕笑声大,惊动别人睡觉:“人家是认得小螺儿吧?”苏云鹤一脸受到侮辱:“怎么会?是小螺儿喊我表公子,掌柜的一听就问,这位姑娘我见过,是萧家的人,请问表公子是少帅什么人?” 孟轩生拿一个花生砸他:“这还不是认得的是丫头!” “你甭管,你出去没这光彩。”苏云鹤给倒酒,一脸馋相:“说……。”马明武掂杯在手,摇另一只手:“钦犯的话不说。” 苏云鹤早有准备:“只说表嫂进军营后。”这倒可以说,不对他说,这酒和花生在别人那里也可以骗出来故事。马先生绘声绘色说起来,对面两个瞪得大大的眼睛…… 雪冷霜寒,离此有一百米,寿昌郡主正在无声哭泣。 她从没有让男人服侍过洗澡,好在还知道羞耻,洗过抱着自己脏衣服出来,怎么能让男人去碰? 坐到床上时等舅舅,她就抱膝开始哭,对着窗外一轮似有似无的月轮,看不清月是几何。清冷,独寒,孤独,忧伤…… 郡主泪如断线,这衣服里帕子也没有,是丫头的一套衣服。床上没有汤婆子,房里没有火盆,只有让人难奈的寒冷。 冰窖不过这样。 哭了几声,有些冷。展开被子要睡,又湿寒颇重。冬天一直大雪不能晾晒的被子,房中又没有火盆,又几天没有人睡过,大多是湿又冷的。 郡主哭得就更厉害,她从没有睡过这样的被子,也没有住过这样的房间。在军中冬天那么冷,也是地毯精美,温暖如春,还有薰香。 闻闻这里,什么味儿?怪怪的。她没有闻过霉味儿,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 她想母亲了。此时的她,不过是个可怜孩子,也知道自己的可怜。 用手背抹泪水,用袖子捂脸号啕大哭,又无声轻泣,就一直没有停过。喊几声:“母亲,”又对着寂冷房中喃喃:“舅舅,你几时回来?” 刚才被吓怕了,舅舅还在萧家,不敢去找。 舅舅臂弯里,也比这里暖和。 现在只有寿昌一个人哭着,寒冷着,无助着。她感动无助,这是第二回。头一回,是知道萧护娶亲,又羞又恼回京里去,一定要杀封慧娘,治萧护的罪。皇帝婉言相劝,郡王妃扳着手指哄,不然就斥责。 郡主私下里也哭过好几回,和以前得不到玩意儿就无助的不一样。她在萧护手里,真正伤过一次心。 今天,又是第二回。 她竭力想母亲,想舅舅,甚至想皇上,只是不会去想名义上的父亲,江宁郡王。母亲不喜欢父亲,寿昌也不会喜欢。寿昌可以去私拿皇帝的东西,都不会碰江宁郡王的东西。如果有哪一样自己喜欢,反正郡王府里很少有摆设是世上再没有。很少。 就去皇帝面前要,国库里翻出来差不多的,郡主照样得意洋洋。 不管怎么想别人,郡主忘不了那个男人。 他英俊得如春日流水,让人一见就只想跳下去,溺死也不怕。他笑的时候,哪怕只是不屑一顾的笑,是不把你放在心上的笑,是散漫的也好,也冷笑也好,都是好看的。更不要提他微笑时,好似繁星全到了他眸中,春风全到了他面上。 而他心疼的笑,对着那个女人的笑,从没有对过郡主。郡主就是不遭灾,这一辈子已经足够伤心。老天觉得还不够,又给她丧国丧家丧母丧父,狭路遇情敌之痛。 那情敌…… 她装腔作势装模作样,一见到自己,故意撒娇给自己看……。寿昌郡主死命地拧着衣角,撕扯着被头,咬着嘴唇…… 这才是对女人最大的心痛。更不要说她此时睡在这湿冷的床中,成了落架的凤凰。而她一眼也不能看,听也不能听的那个女人,一定在少帅怀里。 他们一定还……他们一定会笑话自己,他们…… 每多想一下,就心痛无比,偏偏又不能不想,又入睡不了。 国舅从外面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先问郡主,听说睡了不看一眼不放心,在门外悄声地喊:“寿昌?” 门内爆发了:“舅舅!呜……。” 寿昌郡主扑出来,勾住邹国舅脖子:“我要母亲!”邹国舅的心沉下来,他也在想这件事,皇上还在不在? 可是他不能和寿昌说,只能哄她:“你要听话,不要再哭了。” 同时让他心沉下来的,还有今天城门上见到萧护的兵将! 四十九员将军,萧护可以说是提来的。可那么的士兵?城门内至少万人以上,他为什么弄来这些兵? 打的是什么心思? 此时,萧护和慧娘欢好才结束。少帅把脸埋在慧娘肩膀,轻声吹了一口长气,正在慧娘耳朵下面。 慧娘无声笑一下,又轻呼一口气,在少帅面颊旁。 少帅翻身仰卧,闭目回味刚才,悄声道:“还在不高兴?”脖子马上被人搂住,慧娘忧愁的道:“不是不高兴,是……以后怎么办?”她内疚:“我会给夫君带来麻烦吗?” 屁股上一紧,萧护大手盖上去,装出来生气:“三天不打,又胡说八道。” “夫君大人,”慧娘扭扭小屁股,没有摆脱掉那大手,先作罢:“我……” “信不信我明天揍那郡主一顿,”萧护睁开眼,本以为慧娘又难过,却见到她桃花似的面庞,红晕上来,又有微汗,似喘又娇。萧护刚绽开笑容,慧娘飞扑过来。 她本就搂着萧护脖子,是用力又扑了一下,手搂住:“我怕,我怕给你带来麻烦,我怕不再乱,郡主要找你事情,还有今天的事,国舅会放过?我知道不应该说,可是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萧护是真的不想说,硬是被慧娘逼出来的话,他抚着慧娘的背:“要是国舅不再是国舅?要是郡主不是郡主?嗯?” 慧娘瞠目结舌。 她不管怎么担心,人还是沉浸在刚才欢爱中,有股子软软又柔顺的甜酥劲儿。可夫君这一句话把她吓坏了。她目瞪口呆:“不再是……呃,国舅?” 萧护也有刚才*中走出来:“是啊,宫中就会有消息传出来。” 他想的是萧规。 萧规这个时候,正在凶险中。 作为萧大帅为萧护培养出来的小厮,萧规也是功夫过人的孩子。有一点长处,他年纪还不大,遇上事情,笑得如浸了蜜般,足可以迷惑人。 他在皇宫门外一直呆到天黑,天黑后可以静听皇宫中并无动静,随身有飞抓,拿着就上了宫墙。 里面,寂静无人声。 石明把外宫的人几乎杀光,没有威胁的宫人赶到偏僻房子里关着,正在内宫中寻找嫔妃等人。有巡逻的人,宫中太大,巡逻不过来。 萧规轻轻易易在半个外宫中转了一圈,天已经四更过了。这里没有打更人,不知道时辰的萧规估计一下,至少过了半夜。 他蹲在有灯光的一处急出一身汗水,这里面人不少,像是重要的地方。少帅让进来,是看三爷在哪里,十五爷在哪里?再就是看皇帝有气没气? 皇帝身死,现在是各家最关心的问题。 犹豫半天,也没有想到可以进去的主意。 萧规起身,紧紧腰带,再在这附近转一圈,也许能找到进去的方法。他怀念萧墨,萧墨要是在这里,一定能帮着自己进去。 算了,就自己上! 转身,萧规呆若木鸡!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面白如纸,眼角半彩半黄半白,鼻子上沾着雪,两只眼珠子眨着:“小鬼,你是哪里人?” 萧规及时露出一张甜甜笑脸儿,他是出了名的笑得比什么都甜。才一笑未了,身子一空,被人抛了出去,直直奔到那灯火中央。 而抛他出去的人,也愣了一愣,看他笑得,真让人不忍心送他去死。 可是不送又不行,自己敢很想进去看看。皇上……宾天没有? 见到那笑容,手已经把他抛过去。此时才后悔一下,见下面受惊动,几个人大喝:“什么人!”刀闪如雷电,握在手中。 萧规人在半空中,还是能笑得甜甜,他头下脚上,对着出来的人嘻嘻一声:“大叔你好!”那人一愣,萧规手一指自己刚才站的地方:“有刺客!” 闪电不过如此快,又是几柄刀高冲入云,直直飞过去。势不如奔电,也似滔滔江水在入海口中,贯注如长虹,没有半点收势! 这小鬼不仅笑得甜,还坏得很。外面那个人发势狂奔,不管路上奇花异草雪中斗妍,只管大脚一踩。 看身后有人追来,却不足够多。 他发力狂奔,到了一扇门后。后面的人追上来,见三个人跳出,一通乱打…… 萧规在刀光中落地,对最近的人又是一笑:“大叔!”从他胯下钻出,那个人狂吼一声,下身鲜血这才出来。 石明也走出来时,见所有守卫全惊动了。而小鬼却不见? 宫后有一处结冰的池子,旁边是个小桥。萧规用飞抓勾住桥墩,身子一动不动的贴在桥下。北风从桥洞里吹过,冷啊,还是白天雪地里好,没有这么冷。 见追的人过去,萧规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重上岸边,趁守卫最薄弱的时候,重回宫室,见最近的一间房里亮灯光,伸指沾唾戳破窗纸,往里一看。 一个人无声无息落在他身边,也往里看。 地上有一对尸首,一个人金冠龙袍,一个人是翠袍金环。 萧规纳闷:“这个是皇上,那旁边那个人呢?” 耳下有人轻声道:“江宁郡王妃。” “啊!”萧规回身就是一拳,小小拳头才打出去,忽然僵住! 那个人还冷笑:“打啊,你来打我啊,”忽然也僵住! 宫墙上,忽然现出一堆的人。大门洞开,石明和南宫复走来。石明冷笑:“嗯?不看到真相怎么会走?设个圈套,果然上当!” 他冷笑不止! ------题外话------ 激动人气的晚上,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二更送到,收月票! 亲们再检查一下口袋,也许还有月票……。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六章,大乱京都(六) 闯宫的人只有一大和一小,石明冷笑:“拿下!”一大问一小:“小鬼,你怕死吗?”小鬼绽开八颗牙齿的笑,还有三颗是豁牙:“老头儿,有你垫背有人唱戏听。” 萧规指着顾孝慈面上的红红白白:“你是皇宫里的戏子?”石明一下子就想起来:“布公公!” “轰!” 有巨响几声爆出来。石明回身大骂:“谁这么不小心?”见深夜中几处起火,火中应该有着火的东西,火头直冲天空。 宫外的人想看不到都难。 南宫复悠然,明天招来人马,看你怎么办?他不急,他的退路早已备好,只是怕石明从中作梗,得先把永宁侯杀了! 一直没有机会。 小鬼和老头儿往房中就走,把门啪啪关上。萧规一溜烟儿地去看皇帝和江宁郡王妃尸首,伸手指试他们鼻息:“死了有两天了。”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咦,你跟着我干什么?”顾孝慈没好气:“跟着我能活命!”萧规不甘示弱:“那你往房里跑干什么?我是办正事的,你呢?不能活命你还进来!” 他老气横秋的,顾孝慈嗤笑:“你办什么正事?” “我,不告诉你。” 有人砸殿门,萧规紧紧腰带:“你再不走,就没命了!”他大义凛然:“你走吧,我顶着!”顾孝慈拔腿就走:“好!” 里面帏帘之后,有一条逃生暗道,顾孝慈不记得哪一年哪一个太监喝多了酒告诉他的,后来那太监死了。而顾孝慈只记得里面的入口,外面那个口子他忘了。 才把暗道打开,胯下一暖,萧规先溜进去。顾孝慈追进去,刚要骂,萧规问他:“你是太监?” “啊,你怎么知道!”顾孝慈这才想到刚才他钻自己腿缝的时候,似乎在自己身下摸了一把。 现在还在险地中,不能暴打这小鬼。顾孝慈边走边骂:“混帐奶奶生的没鼻子儿子养出来的从小吃不下去奶喝阴沟水里长大的……” 萧规撇嘴,紧紧跟上他,他知道路:“太监骂人真难听。” 阴损。 前面到了出口,顾孝慈回身叉腰,眼角挑起,吊起粉白重紫,大骂:“死小鬼,你给老子留这里等死吧!” 对着萧规就是两掌,袭得他不敢近门前,转身推开门,“当”地一声,飞抓身后来,紧紧趴在门上,这门就关不住。 顾孝慈伸脚就踹,闻到一股又酸又臭像多少年马桶没洗的味道,他往后就退:“死小鬼……这屁臭死人!” 黑影子一溜出来不见了。顾孝慈低声骂骂咧咧往回走,这出口在内宫中。顾良能等三个人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听到轻不可闻的尖声:“等我抓到你,把你蒸着吃。”顾良能迎上去:“兄长你遇到什么人?” “一个屁精!”顾孝慈气急败坏。黑暗中,萧拔和萧据走出来,这两个人是正色的:“皇上宾天了吗?” 顾孝慈大骂,只是嗓音不高怕惊动内宫的一些人:“你心里就盼着皇上宾天是不是?张嘴就是皇上宾天?你怎么不问皇上好不好?” “三爷!”一个黑影子带着哭腔儿奔来,正是刚才那小屁精。顾孝慈抬手就打,萧拔一把抓住,皱眉:“公公,这是我家的人。” 萧规紧紧抱住萧拔腰间,脸在萧拔身上滚来滚去。顾孝慈冷笑:“你擦泪水吗?”萧规一个字也不少回:“不,我闻闻三爷身上有没有太监味道!” “找死的小鬼!”顾孝慈又要伸手,萧据拦住劝道:“他是个孩子。”萧拔在问萧规:“你几时进来的?” 萧规又紧紧腰带,他的小手不知道什么原因,总在腰带上:“晚上进来的,白天在宫门外装死装了半天。三爷,张守户造反,少帅让我对你说……”警惕地对顾孝慈看。 顾孝慈又开始骂,转过身去。 萧规小声说了一遍,又问:“你们住哪里?”萧拔摸摸他脑袋:“走,去看看。” 七拐八弯,见一座大假山。假山下本来是不空的,可能有什么作窝,长年下来,有个洞穴。太妃文妃等人全在这里。 还有一个男人,是文妃的儿子七皇子。 顾孝慈到太妃面前跪下,泪水长流:“皇上宾天了!”他是特意去看皇上还在不在的。顿时哭声一片,文妃哭了几声以后,疯狂地在儿子面前跪下:“皇上,以后您就是皇上了!”她再起来,面上还是疯狂:“别哭!咱们得从长计议,保住御驾出宫才行!” 头一个,先喊顾孝慈:“公公,你功夫最好,还有这三个侍卫,你们不要管我们,先把皇上送出宫,送到安全地方,西山大营?宁江侯府上?去找国舅?” 文妃状若疯癫。 太妃微有不悦,缓缓道:“文妃……”难道三皇子和五皇子全都没有了?文妃狠狠打断她的话,给太妃上了一个尊称:“太皇太妃,国不可一日无主,咱们虽然就几个女人,幸好还有皇上在,咱们一切得为着皇上!” 她快红了眼:“有话,安全出去再说。”再次逼着顾孝慈:“送皇上出宫。”顾孝慈对着一个疯子不好说什么,掩面就哭,滚滚泪落:“奴才舍不得太妃。” 袖子一紧,一片姜被萧规拿出来,小手举着,笑得三颗小豁牙内黑洞隐然:“难怪你有这么多眼泪?” 顾孝慈恼羞成怒,转身就揍他:“我打死你,”萧拔萧据和顾良能笑着来拦,萧规钻到萧拔大腿下面,脸朝地,噘起小屁股…… “咱家怕了你!”顾孝慈赶快掩鼻子骂。萧规这一回没有放屁,而是回转身子:“嘻嘻!” 这样一闹,文妃醒一醒神,问道:“这小孩子哪里来的?”萧规抢先回答:“奴才呜呜,家里没有钱,呜呜,要送我当太监……还没有净身,就有人造反,我逃出来了。”顾孝慈对他冷笑,这小鬼骗死人不赔命。 文妃也信以为真,想到自己等人的遭遇,叹气:“唉,也是一个可怜人。”太妃拿帕子拭泪:“依我说,你不必这么急,外面要是没有了别人,自然是九皇子殿下登基。可怜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宫眷们一起轻泣起来,萧规扯扯萧拔衣服,让他和萧据走出来,钻到一旁说话去了。 五更时分,大雪不再肆虐,只有北风更寒冷。邹国舅有心事的人,也有军中养成的习惯,早早的醒来。披衣开门,叫起来袁连:“去请将军们来。”他说的是,京都护卫在这里的将军们。 半个时辰后,只来到一半。邹国舅皱眉:“再去喊。”再过来时,全是打着哈欠的。邹国舅心灰上来,京中太安乐了,他们居安思危都不知道。 肯定平时出操不勤,才会起早就打哈欠。至于这几天里人人都很累,邹国舅不算在内。他也很累,他也能起来。 田品正默默想着心事,不时看国舅一眼。邹国舅明显是忍住不发火,反而打起笑容:“虽然国乱,还有你们这些栋梁材在,老夫很是欣慰。各位!”他面沉一沉,沉痛地道:“咱们要救驾去!” “萧少帅怎么说?”说话的人叫杨大礼。邹国舅隐然动气,又压住:“这事我当家!”杨大礼冷笑一下没说话。你当家?你带来多少人? 邹国舅不理会他,只看别人都没有话,接着说下去:“西山大营里还有不少人,被杨威两个人压住动不了。依你们看,咱们先救驾,先去西山大营搬兵?” 另一个将军叫房安国,他沉吟道:“理当和萧少帅商议,咱们先救驾!”这话也是国舅的想法,只是商议两个字惹恼了国舅。他昨天当众难堪,算是平生大辱。他气没压住:“商议?老夫听他的,他听老夫的?” 房安国闭嘴,国舅现在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另一个将军代瑞观也忍不住了:“您不和萧护商议,咱们这些人怎么能行?” “你就这么长萧护威风,灭自己志气!”邹国舅大怒,代瑞观也不说了。邹国舅冲口又出来一句:“他包庇钦犯,你知道他怀的是什么肚肠?” 田品正火了:“您不说这钦犯两个字不行吗!您见过这样的钦犯没有?是他一直在维持治安!”起来拎自己放门外的马鞭子,大步走了。 看你国舅一个人怎么弄? 邹国舅傻了眼,余下的人有直说的:“萧护是能打仗的,让他去打张家不是更好。”有人是缓和的:“国舅,你再想想。” 把邹国舅弄得没有办法,忍气吞声听完,送他们回去,回来大骂混蛋。袁连也叹气:“国舅爷,您现在是用人的时候。”邹国舅也来了一句郡主的话:“皇上还在……”下面的话他咽下去了。 原本想说,皇上还在,就敢目无王法。又怕传到萧护耳朵里,他不肯发兵。邹国舅昨天看过萧护的兵,心中马上明亮。他弄这些多人来,是怕京中的官司打不赢,他的人吃亏。 他是想?幸好邹国舅没有认为萧护会有造反的心。事实萧护要造反,肯定不会容国舅活着,也不会收留这么多的京都护卫在。 没有办法,只能去见萧护。让寿昌郡主呆在这里不过去,郡主不肯。孤寂可怜的滋味儿,郡主昨天夜里尝了一个遍儿。没有丫头没有火盆没有人说话,郡主害怕。她恳求道:“舅舅不要丢下我。” 邹国舅心酸上来,寿昌从小是锦衣玉食,还不会走路,就多少个丫头妈妈跟着,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国舅也不太放心。带去,又怕她又惹麻烦,抚着外甥女儿肩头慢慢交待她:“你要学着懂事,去到不要乱说话。” 就把寿昌郡主带过来。 走出大门,又一次见到两边士兵面上的精神抖擞,邹国舅沉默了,他认为将军们说的也对,必须拉上萧护。 国舅本来指望有几位将军挺身而出:“我们去救!”不想大难面前,人人缩手。 慧娘在院子里。她事情不比萧护少,少帅让她料理伤员的事,医药的事,还有饮食上的事等等。虽然有别人帮着,也是事情繁琐。 她正在看人准备家里人早饭,很不情愿的也准备了国舅的,还有那个……人的。见国舅带着那个人进来,慧娘装没有看到,不想行礼也不想看到。 邹国舅扯着寿昌走过来,亲切的喊她:“萧少夫人,你早啊。”慧娘只能施个礼:“国舅你好。”邹国舅此时能屈能伸,还了半礼,笑呵呵道:“不必客气。”慧娘对他笑笑,到底想说什么?邹国舅推一把寿昌:“我们又过来了,等下我和少帅议事,让寿昌外面呆着,你有什么事,尽管使唤她。” 慧娘心想这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谁敢使唤郡主? 不过陪笑:“是。”喊水兰:“把国舅和郡主的早饭送来。”邹国舅哈哈大笑着道谢,这笑声太大,萧护在房中听到,狐疑:国舅怎么了? 皇上生死未卜还大笑,这不是吃错了药?要是别人这样大笑,只怕邹国舅还要说他心中没有皇上呢。 邹国舅满面春风的进来,满面笑容的寒暄,满面殷勤地问:“咱们今天就出兵吧?”萧护心想,原来如此。他对于国舅来没什么说的,他总是要来的,只担心一件事:“郡主在哪里?”邹国舅双手连摆:“你放心,我狠狠交待过她,再也不会给你惹麻烦了。”萧护扯动嘴角,笑得冷冷:“麻烦不怕,就是别再伤我妻子。” “当然当然!”邹国舅心态放平,竭力地答应着。很快将军们张阁老平江侯,还有能请来的官员们全过来,人人对萧护赞不绝口,国舅只能听着。 小厮们守门,送茶水也不让别人送,里面有议军机大事。 寿昌郡主一个人在外面,不愿意见到慧娘,认为她看自己笑话,趁机欺负自己。丫头,不愿意理。只看到一个清秀少年满面笑容很亲切,走到他身后:“你在做什么?” 苏云鹤在帮着分浆子,出去贴安民告示。见是郡主,脸往下一沉:“没事!”寿昌郡主碰个钉子很没趣,知道这院子里人都不喜欢自己,走到门口看来往的人。 隔壁有个小孩,长得真丑,鼻涕那么长。 “让开!”士兵们搬东西进来。郡主穿的是丫头衣服,除了认识她的人,没有人知道她是郡主。 她不依的往旁边让,让得慢了,肩头被大箱子扫中,痛得寿昌郡主哎哟一声,手抚肩头蹲在地上就哭。 怕慧娘和这一院子里的不是好人笑话自己,哭得无声无息。 慧娘分明看到,自己不愿意去劝。对苏云鹤小声道:“去劝一劝。”苏云鹤不愿意去,扭过身子背对过来。慧娘一笑,拍他后背:“帮你要盔甲?”苏云鹤这才懒洋洋过去,离开三步远:“你没事吧。” “没事,”寿昌郡主泪眼汪汪,手指在地上划着雪,轻声问:“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苏云鹤鼻子快气歪,你还不知道原因?你伤人害人吭人,还敢问原因?他冷笑:“你为什么欺负我表哥和表嫂?” 寿昌郡主叫起来:“我没有,我喜欢少帅,我怎么会欺负他?”对慧娘看一眼,吞吞吐吐:“是我先认识少帅的,我认识在先……” “可我表哥不喜欢你,什么先后的!”苏云鹤走了。 寿昌郡主如遭雷击! 她头一回正视这个问题。 以前袁为才明示暗示,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忍无可忍地都说过:“少帅也许是不喜欢。”寿昌郡主如骄傲孔雀,张开自己美丽的翅膀,只陶醉在自己的美丽上去了。 皇上说,寿昌是京中第一美人儿。母亲说,给寿昌最好的嫁妆,最好的厨娘,最好的家人。舅舅说,让他掌兵权好了…… 他怎么会不喜欢寿昌! 今天苏云鹤的话,深深的击中逃难的寿昌郡主内心,还是最柔软的地方。 表哥不喜欢你!萧护不喜欢寿昌!少帅只喜欢那个女人!……寿昌郡主这一刻,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在此以前,她并没有完全心碎。她认为只要皇上母亲舅舅在,萧护迟早是自己的。只有今天,苏云鹤彻底粉碎了寿昌郡主的内心。 她又酸又软又麻又无处不痛,呆呆蹲大门口儿,手指点在冰冷的地上,和雪冻在一处也不知道。 慧娘烦恼,怎么还要操她的心?再次喊苏云鹤:“再去看看。”苏云鹤漫不经心回头看一眼,嬉皮笑脸:“人家作画呢,表嫂别打岔!”慧娘喊水兰,水兰早听到苏云鹤的回话,陪个笑脸:“我忙。”小螺儿赶快道:“我也忙!” 伍林儿从旁边过,听见了道:“理她呢,别打仗人!”慧娘大喜:“哥哥去劝。”伍林儿拔腿就走:“我有事!” 最后求到姚兴献,姚兴献是出来撒尿,被慧娘盯上。姚将军:“嘿嘿。”慧娘笑盈盈:“去吧。”姚将军:“哦哦?” 罗氏走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推一把手上孩子:“去,喊你父亲去!”一儿一女扑过来,没有身前,先哇哇大哭:“父亲不要我们,哪一天才回家?”一人一个抱住姚兴献大腿,往外扯:“回家回家!” 把姚兴献心疼的,一手抱起一个,都不小了,大的是姑娘五岁,小的是儿子三岁。姑娘抱着个帕子泪眼婆娑:“父亲不要我们了吗?”儿子小:“父亲喜欢野女人了。”姚兴献骂:“放屁!” 慧娘格格笑着,劝他道:“对着姑娘不能这么说话。” 来见罗氏:“姚少夫人里面做。”寿昌郡主被惊动,手指也从雪地里拿出来,在嘴里吹着。罗氏站她身边,也在大门上,面色难看:“我不进去!少夫人,您给我作个主。这一个人成天就不回家了!外面兵乱,晚上睡觉都听到有人喊杀人了,我要是男人不在京里也就算了,他在京里还不回家,让我一个女人怎么过下去!” 就哭起来。 有人吹口哨,有人嘻嘻哈哈接上话:“姚将军还有野女人在外面?”姚兴献满面通红,当着兄弟们的面认为丢足了人,才要开口,见不懂事的三岁小儿子拍手笑嘻嘻:“母亲说野女人难挡!” 姚兴献变了脸,把女儿儿子往地上一放,过来就凶罗氏:“你怎么教孩子!”罗氏叉着腰对他也凶:“你怎么当父亲,你心里没有我不要紧,孩子们你也不要了!” 伍思德问王源:“小王,以后要会当人丈夫!”王源骂道:“呸!你有老婆吗?” 姚兴献又羞又愤,少帅还在房里,品级高的将军们全在议事,让他们听到以后难做人。见罗氏还在面前凶,小嘴儿跟翻倒了车似的话乱滚:“你先看自己,再问别人!严父慈母,孩子归你教!……” 小儿子和女儿四下里看,见有一个东西亮闪闪,过去看:“哗!”是个剑上的把手掉下来,这是没用的。 那边母亲越吵越凶:“子不教父之过!” 伍思德又问王源:“小王,你们这京里看书的人,以后比我们这乡里人强!”舅爷们是时候就反击。 王源是个出头取笑的人,姚兴献是个跟在后面阴阴出主意的,鲁永安是个附合的。总算能看到一个人笑话,伍思德笑逐颜开:“小王,” “啪!” “别打!”这是慧娘。她瞪着眼看罗氏和姚兴献吵,几乎要拍手叫好。同时幻想自己这样和少帅吵,少帅只会“啪!” 一巴掌。 才想到这里,姚将军的一巴掌就甩在罗氏面上。慧娘急忙来拦,还是中了。罗氏不敢相信的看着,当着众人她也爱面子。又加上最近醋意酸重,泪水涌上来手捂着脸看萧少夫人,看院子里别的人…… 不少人是一笑。男人打老婆,这算什么事儿!大家乐乐。 罗氏悲呼一声:“我不活了!”踉跄着对着墙就撞。慧娘在她身边,一把就抱住。罗氏酸溜溜的就是她,连推带打,又扭慧娘手臂。姚兴献见到大怒,上来把慧娘拉开:“你让她去死!”慧娘急了,伸手去打姚兴献:“你怎么不拦!” 罗氏就更生气,更要去死,更踢打着慧娘。 别的人还没有看出来,还以为这是笑话,不少人互相嘻笑,打算等一下好好取笑姚兴献。伍林儿瞅着不对:“哥,这婆娘怎么打妹子?”扯开大嗓门儿:“姓姚的,你眼睛里没有舅爷,还敢没有我妹子!再打我不客气了啊,我过去帮你一把手儿!” 激得姚兴献火上来,把慧娘一把拉开,慧娘怕他动手,罗氏是个不会功夫的人,一把又抱回罗氏,怒道:“不许打人!” “十三,”萧护在廊下招手。慧娘丢下罗氏,飞奔到夫君身边,娇痴痴的笑:“少帅要什么?”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到少夫人对少帅的情意依恋和柔情似水。 寿昌郡主心中如遭重捶,罗氏愣上一愣。 萧护含笑,弯下身子给她拉好凌乱的衣衫,责备道:“人家夫妻吵架,有你什么事情。”少帅走出来也看明白了,姚少夫人向是冲着十三来的,喊小呆子十三回来。 他笑如白日青空朗朗,寿昌郡主不能再看,冲出大门。慧娘有一只眼睛还得盯着她,无奈:“表弟,快去看看。”苏云鹤抱怨:“怎么又喊我!”没好气跟出去。慧娘更不乐意,噘起嘴。 萧护微笑:“你安生着。”慧娘又想起来,看姚兴献躬身垂手听自己和少帅说话,她娇滴滴:“可姚将军在打人,而少夫人打不过他。”萧护笑吟吟:“不过挨几下,又能怎么样?”慧娘不依,一定要理论:“这话怎么能说。” 萧护安慰的拍拍她,对姚兴献道:“晚上回家再说吧。”慧娘跟上,笑靥如花:“是啊,要背后教妻。”她仰起面庞,讨自己丈夫的话:“是不是,少帅?”萧护挑眉头:“我们家没这规矩。”慧娘骨嘟起嘴。 这样子十足可爱,又是少帅夫妻当众缠绵,有人笑出声来。慧娘涨红脸,扯过萧护手摇几摇。萧护淡淡:“哦哦,”再喊姚兴献:“等你商议事,你说几句就进来。”示意慧娘放手,对她笑笑,少帅转身进去。 慧娘得了意,走到姚氏夫妻面前去:“少帅让你不要打人。”她快摇头晃脑,姚兴献忍俊不禁,喊军中的旧称呼:“十三少,你以前没少挨!”慧娘气急败坏,想也不想,给了姚兴献一脚,还是旧日小脾气:“你怎么就记得这个!” 罗氏左看看右看看,再回想刚才少帅对少夫人,悲从心上来,掩面就哭:“我不活了,我让你打了!” “十三少不知道挨了多少,看她多乖巧。以后我也打你,只怕也打好了。”姚兴献挨一脚,就把慧娘再损一句。 慧娘气呼呼,瞪眼,想到少帅说的这是别人夫妻的事,走到厨房里拿两块点心出来,给小姑娘和小公子一人一块,不理姚兴献。 姚将军要是劝几句也就算了,偏偏他也走过来,板起脸训儿子和女儿:“回去跪着,什么歪话都乱学!等着我回去打你。”去开会了。 慧娘没办法,劝着罗氏回去。再回来,苏云鹤揪着郡主:“走,你不走,我踢你了!”把郡主揪回来,往廊下一放,好似放个东西。拿脚尖划一道:“你就这里坐着,出这道印我就揍你!”落架郡主老老实实呆着,果然一步不出那印子。 厨房里陈妈妈对才进来的慧娘道:“姚少夫人怎么对少夫人动手?”慧娘想想:“她不会打人,手上没有准头。”大家不提这件事。罗氏回去痛哭也好,疑惑也好,没有人知道。 房中会议继续,国舅以为萧护会借机提条件。而萧护关心宫里失陷的萧拔萧据和顾良能,一力要打。少帅没有二话说,就商议得很快。用一天的时间商议好,从早到晚上不停地开会,茶水饮食全送进去。 姚兴献没有功夫回家,罗氏也不再来找,反而让人用大盒子给他送饭过来,姚将军面上有了光彩,对着伍思德吹了几句。 第二天全体整兵,除城门上留一万人以外,别的人全带走。萧护让慧娘留下:“家中还有女眷,你在我才放心。”苏云鹤不能去,一个人生闷气。慧娘目送夫君离开,见他银盔走远,还是不住地看着。 她手中只有一千人。萧护是计算过,他大举收复京城,能拦住张守户不能到这里来,留的人就不多。 上午,势如破竹到了宁江侯府前,往大成长公主府门外时,遇到叛变的京都护卫和张守户拼命反扑,午后一个时辰,才和大成长公主见面。宁江侯,大成长公主,邹国舅,张阁老都嘘唏,这四个以前政见都不同,今天劫后见面,都流下泪水。 还没有到皇宫门外,有人来报:“皇宫上空放出一个断线白风筝!”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萧护却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皇上没了。这是萧规放出来的消息。 要是还在,会在风筝上点上色彩。没有色彩,抹上泥巴也算。白布是萧规扎在身上的,竹子和顶线是他随身所带。 不要太大的风筝,只要能断线飞出来就行。说好的,这一天少帅进兵。就没有国舅回来,萧护也是今天出兵。 石明也看到了,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宫门外三声炮响,有粗亮的嗓音,是几百个士兵同时呐喊:“叛贼石明南宫复,快快束手就擒!”南宫复装作担心地笑:“现在怎么办?那个计策不行了。” 石明满不在乎,抬一抬手。南宫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宫门外的萧护正问邹国舅:“哪一位先打宫门?”邹国舅见到宁江侯和大成长公主后,对萧护不太客气了,皱眉:“你不打谁打?”他和宁江侯都暗暗惊心,不过一天时间,萧护就攻到这里,可见他以前是不想出兵! 至于后面的追兵别有人挡,他们都不看,只看萧护一天之内,人到了皇宫门外,还有余力进皇宫。 萧护故作不敢的欠身子:“国舅,这攻打宫门可以大罪!为救皇上,又不能不打!”邹国舅吹胡子瞪眼,大成长公主急了:“皇上要紧,萧少帅你放心,你打宫门以后无罪!”萧护要的就是这一句话,笑道:“好!” 这才进攻。外宫门没多久就攻进去,进去以后,萧护变了脸色,懂的人全变了脸色。皇宫上空,一缕浓浓的狼烟升起,和点燃蜂火台没有两样。 这是谁示警?肯定不是皇上!萧护急命两员将军:“快回去救少夫人!”邹国舅也急了,也命出去一队人:“回去救郡主!” 狼烟升空,京外有人快马奔回。二十里外避风处,有一座大营,不下五万人。韩宪郡王收到回报,集合兵马:“快快,不要怕跑死马!去京里享福的时候到了!再快!”他到了有三天! 离此西去,平行五十里,离京里的路差不多远,集镇上也有人回话。他推开一家客栈上等房的门:“郡王,京中放出来狼烟!” 榻上端坐的男子抬起头,双眸明锐,正是临安郡王孙珉。 孙珉是年底进京,在路上被人挡住。他见挡路的人古怪,就没有露出身份,找地方住下来,让人潜入京中打听,却说城门从早到晚就关着,路上没有行人。临安郡王马上知道有变,只在这里静观其变。 韩宪郡王的兵,没有攻打萧护守的城门,而是从别的城门里进来,直奔萧家的地盘。与此同时,萧护和国舅派回来的人到了。 展开厮杀,兵力相差太远,不少乱兵奔进小巷子里。慧娘得信后出来,巷口全都起火,喊杀声就要逼近。 她回身喊苏云鹤:“去取盔甲!”苏小弟还愣着:“在哪里?”慧娘手指房中,再急急命人:“张伯马先生,你们带着先生们护着奶奶们奶妈她们退去城门。这里,我挡着!”城门上有兵,可是少帅严命,城门绝对不能失守。一时失守,又失地盘,那是瓮中捉鳖。 街上有人哭着喊着惊慌奔跑,有人尖声大叫:“混混们抢钱了!”慧娘提刀出去,见一个混混从自己面前跑过,一刀劈成两段! 惨叫声惊住奔跑的人! 见萧少夫人披挂盔甲,手中刀尖往下滴着血,厉声喝道:“这样逃走,只能任人宰割!有要活命的,跟我走!” 苏云鹤跳出来,劲头儿十足的一挥手:“要活命的,跟来!”居然有不少人跟去了,有人跟着大喊:“要活命,跟去!” 萧少夫人爬上墙头,迎风而立,放声大呼:“老人,孩子,拿不住兵器的女人!去城门!余下的人,挡住才有命!退后半步死!有兵器的取兵器,没兵器的拎菜刀!去挡住他们!” 站得高,风雪狂飙摔打而过。不少人事后还记得萧少夫人这一天的面容,风刮得她面颊红晕如梅,她眸子张着,瞪得凌厉,有风情万种,也有豪气干云! 一个柔弱面容的女人瞪出这种风采来,不少慌乱的人被镇住。想一想是这个道理,又见不少人回去拿菜刀,拿长板凳,也跟上去! 韩宪郡王亲自带队,杀人正痛快时。见街口涌出一群年纪不等的人,手舞着扫把锄头铁锹……韩宪郡王哈哈大笑:“这样也行……” 忽然愣住! 百姓们中夹的还有久经训练有素的士兵! 有几个人功夫特别高,过一个砍一个,手稳定毒辣,人也跟吃干饭一样,一看就是久经战场的人。 苏云鹤舞一个剑花,又刺死一个,一眼看到马上有个人身躯雄伟,大喝一声:“表嫂,这个人是我的!” 笔直就冲过去。 慧娘不放心,抡刀跟上。叔嫂两个人,一个凌空下击,直刺韩宪郡王;一个伏击马腿,刀若明珠。 旁边有人来阻拦,刀锋斜斜上飞,一刀把他斜劈为两半,刀势不收,半空中划个漂亮的弧线,顺势把马前腿砍了下来。 韩宪郡王惊出一身汗来,身子一歪就要摔落。他用力跳起,胸口前剑光回旋到了,苏云鹤欢喜大叫:“好哎!” “表弟小心!” 韩宪郡王用胸口迎上苏云鹤的剑,剑身吃力弯曲,苏云鹤才叫:“不得了,他的盔甲好!”韩宪郡王冷笑:“留下性命!”他也是双锤,直击苏云鹤两侧耳门。 “当!” 上好铜铁铸造的锤头被一刀削去! 慧娘怒气勃发:“不要伤我表弟!”让十三怎么见夫君?而另一锤也落了空。苏小弟危急中往下一坐,一打滚到了一旁,抬头看,正和断腿马碰个脸对脸。 马张开大口就咬,苏云鹤用手肘重重一格,顶住马嘴,马牙硬,没硬过盔甲,硬生生被他顶死。 抽出手臂再次跳起来,苏云鹤大怒:“表嫂退下,让我杀了他!” ------题外话------ 下午会发一个感谢和呼吁公众章节,感谢上个月投票支持的亲。一一感谢到,在题外话里放不下。 为英勇的十三,体贴的少帅求票票! 亲们,新的一个月开始了,请多多支持啊。 月初月票大如金,有票请投票了。鞠躬感谢! ☆、第七章,大乱京都(七) 浓烟四起,薰人口鼻。有人哈哈大笑:“姓萧的,你杀了老子多少兄弟?”不知道是哪一个混混头子。有人放声大哭:“爹呀……” 破木飞石,烧了一半的墙塌倒,尘土飞扬。 不少人没有及时逃出来,孩子哭,大人叫,鬼哭狼嚎,如在地狱中。 慧娘急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退出几步,把韩宪郡王让给苏云鹤。见人边奔哭啼,摔倒难起。 起不来的人,后面就有一刀! 血光横飞! “唐将军,你支撑一时!”慧娘喊留下来的将军唐天柱,自己又交待:“表弟小心!”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面奔跑。 大门上,寿昌郡主满面惶然,见到满身是血的慧娘好似见到亲人:“我怎么办?”慧娘呛她:“不知道!”无心冲口而出,放在平时不会说这样的话。 郡主快要哭出来,把自己郡主身份忘得干干净净,老实乖巧的答应:“知道了。”见慧娘喊她:“跟我来!” 带着郡主翻出来一面大鼓,鼓身有损,送回来修好还没有送走。房后有阶梯,慧娘在上面,郡主在下面,吃力地把大鼓往房顶送。 鼓身太重,郡主在下面快抬不动,急得哭:“抬这个有什么用!”慧娘在上面拉,滋味儿一样不好过,吃力地大骂:“快抬!”汗水由她俯身的鼻子尖上,滴到郡主额头上。 汗水由上而下,在北风中过了一趟,落到郡主额头上凉嗖嗖好似小小雪子。郡主这才看到慧娘面上青筋爆发,肌肉也鼓起来,眼直了,嘴唇也用着力:“上!” 寿昌郡主受到感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吐一声:“嘿!”用自己脑袋一顶,把这鼓又顶上一个阶梯。 一半鼓架在上面的阶梯上,两个女人呼呼地喘气。很想多休息一时,只是外面人哭马嘶,不是能休息的时候。慧娘也双臂酸麻,这是她刚才力战过,又抬大鼓骤然用力而激酸手臂。她不能不快着抬,晚一会儿,外面要死很多的人。用力大喝:“再上!”借着这大喊力气猛地提起,用力一拉。 下面寿昌郡主不敢怠慢,再次用脑袋一顶,“格登”一下子,脖子上骨头卡卡的响着,几乎扭伤。 这鼓又上去了。 摸摸脖子没事的寿昌郡主,苦中作乐的笑了:“再来!”慧娘连拉带拽,郡主用脑袋顶,用肩膀扛,好在她也会骑马,习过几天武有些力气,两个女人就这么把水车般的大鼓弄上房顶。 北方有屋顶是平的,方便夏天乘凉。把鼓架到最高处,慧娘往下面看。见远处浓烟滚滚,近处杀声震天。 自己的人,来的人,全混战在一处。有人一刀一个,杀百姓取乐!苏云鹤剑法轻灵,缠得韩宪郡王哇哇直叫。 慧娘从怀里取出一件子东西,寿昌郡主急忙来问:“这是什么?”慧娘凝神只看一眼,这是夫君走时给的,说如有危急就放上天空。 “嗖!”一声爆响,烟花入空中。 与此同时,鼓声响起来。 先只是简单鼓声,再就越擂越凶,好似由天边而入,入地角而生。鼓声入空中而落下,好似雷声滚滚,又似电闪彻空! 几乎所有的人都要看过来一眼,见高处的暗色盔甲女子,头盔已去,披发半乱,乱发北风中乱舞,舞出她的一团刚强精神来! 她手中鼓捶一停,用力往一个方向指去。 所有人潮水般扑过去。再听鼓声,抬头看,手又指向北方。 唐将军大声呼喊:“看少夫人的鼓声,兄弟们,不要打乱了!”他用一个看字,鼓声是用来听的不是吗? 此时此地,危险万分,用看字最合适。 城门上两个将军商议:“分兵去救!”城门是大事,少夫人是更大的事。少帅回来见不到少夫人,只怕天要塌! 城外十里处,萧拓在左,张家在右,中间相隔也有十里远。萧拓手持长枪嘶呼:“京中有难,快去快去!” 放的烟火,是萧家独有的。以前慧娘被刺客追杀,萧家的人就放过这种烟火集合人马。 张家也见过一回,带着他手下的人振臂:“进京!” 西山大营里,奔出杨威两只人马,他们也是看到狼烟进京去,正和萧拓、张家遇到一起。这四支人马厮杀起来,谁也不能前进半步! 京中,韩宪郡王破口大骂:“给我杀了那个擂鼓的!”乱兵在他说话之前,奔到院子里。寿昌郡主在房顶上带着哭腔:“怎么办,来了好些人!” 慧娘停下鼓声,沉静地道:“郡主,就看你的了!”寿昌郡主惊恐万状:“你说什么?看我什么?我什么也不会呀!” 她哭了。 “表弟还回不来,唐将军正在集合打乱的人!一刻钟吧,至少一刻钟内你要保住我擂鼓不停!”慧娘说完,鼓声再次响起,再次举臂,示意士兵们会合一处,集中还击一处。 北风,吹乱她的眉头,却带不走她晕如桃花的面颊。这一时,她美丽惊人,又凝神或入定,身子微前伏,双臂用力鼓着:“咚,咚,咚……” 有力的鼓声,召唤人心的鼓声,让不少狂奔逃命的百姓们也停下步子。 他们仰面看那个衣袂纷飞,好似天女谪仙的女子。她的美丽不是衣着若天仙,而是执着于胜利,执着于保家卫国的专注,赛过天女! 鼓声擂上一通,骤停! 她长声大呼:“退后半步死!向前能得生!拿起东西来,把他们赶出去!”十通鼓,而呼三声。在她的身后,几个乱兵顺着木梯子就上来。 好在只有一个梯子,寿昌郡主蹲在屋顶上,见一个人露头,一剑砍下他的人头。她随国舅出城为着看上去威风佩的有剑,一直没有丢失。 此时派上大用场! 见那人叫也不叫,人头如踢皮球一般,“呼”地一下子就出去了,重重落在地上,还弹几弹,血一路飞溅,好似北风中开了无根的梅花。 郡主佩的当然也是宝剑! 寿昌郡主手软了,妈呀一下子坐倒。下面两个乱兵一步跳上来,狞笑:“小美人儿,剑不是好玩的,快给大爷吧!” 他们脸上淫邪的笑容,吓得寿昌郡主往后面退,双手握剑颤抖:“你们不要过来!” “郡主!”慧娘厉声大喝,手中鼓重重一捶,停住,再次长呼:“退后半步死,向前能得生!”又上来两个士兵,挥刀用力劈来:“小娘皮还挺厉害!” 慧娘回身一脚,取刀“唰”地一下,宝刀把他连人带兵器全断为两半!余下的那个人看着厉害,饶是个男人也吓软了腿,转身就走:“这小娘皮厉害,再来几个!”慧娘飞起一脚,把他踹下房顶。 再看郡主,疯了一般的跳起来,拿剑狂砍乱劈,一面打一面哭一面骂:“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有血,喷到慧娘面上。 这不是郡主的,也不是郡主现在砍的人身上的,是郡主面上的。 慧娘一刀劈死一个,断身子血喷泉般出来,不管四面八方的喷,因这断身子还在动,往后退,就喷得四面八方都有。郡主恰好坐在地上往后退,正退到断身子后面,喷了一脸血。 血气,激发寿昌郡主的潜力。 退后半步死! 向前能得生! 寿昌郡主跳起来劈中一个人面门,他猝不及防,往后就倒,身后那个人就后退,这是屋顶上不是平地,脚下一空,骨碌碌沿着上来的木梯子滚下去。 还滚得不左不右,完全是在梯子木阶上滚下去,压倒几个上来的人。 寿昌郡主走到木梯之上站定,手中长剑微摆,剑尖上血,一滴一滴地往房下流。她凛然胆气大壮,对着下面不停涌进院子里的兵嘶声道:“来吧!” 这气势本该震人,这嗓音本该悦耳! 怎奈她是喷了满脸的血,从额头到下颔,没有一丝白净肌肤,全是血糊糊的。两只眼珠子杏仁儿一般,黑白分明。衬上鲜血淋漓的脸,又站得高,好似恶鬼! 女鬼更吓人! 还有嗓音,昨天哭哑了嗓子,大呼时破锣一样,又似吹笛子吹不出来,“噗!”半天破一个鱼泡儿般,让人听着就恨不能掩耳朵。 这还是人吗? 慧娘头一回,对她满意的点点头,放下刀去捡鼓捶,身后破锣音又出来:“快擂鼓,这里我守着!” 鼓声,重新响起。才响几声,院外响声大起,有人大喊:“少夫人,你还好吗?”慧娘往下看,见是守城门的人,她大惊,且怒喝:“不许来救!快回城门!”她关切地长呼:“城门要紧!” “少夫人放心,有余将军在!”他指的是余伯温,不是余明亮。 慧娘还是大怒:“我命你快回去!” 来的人也硬骨头,边打边回话:“不行!”砍倒面前的两个人,大步走入院门,一仰头,也吓得哇呀一声:“这是谁?” 满面是血,剑上是血,瞪着黑珠子。 这么吓人,就不要站那么高了! 寿昌郡主有了得意,不用打都能吓倒人,郡主威风不错吧!她看不到自己满脸的血! 因为没有功夫,她就没有细品一下,今天的得意和她平时欺负别人,在宫中乱要东西时的得意大不一样。 这个是充实的得意。 厨房里,又出来两个人,水兰手持菜刀,小螺儿是擀面杖,喜极而泣:“少夫人,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慧娘脸都白了:“你们两个丫头,你们还不走,等我干什么!”又一堆人涌进来,是拿着家伙的百姓们,还有几家是邻居们,见到慧娘还在,欢笑招手:“少夫人太好了,你还在!”有人先哭出来,见到少夫人就知道兵将还在。 他们一哭不要紧,余下的人全跟着哭起来。 苏云鹤在外面听到,吓得魂飞魄散。对着我们家院子哭什么?表嫂……表嫂可不能出事,没办法见表哥! 表哥拿表弟当孩子对待,表弟却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当了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表嫂!”苏云鹤奔进来,快哭出来:“你没了,表哥会杀了我。哇!”往后就退,被郡主吓到。 郡主大为得意。 唐将军又派人过来:“请少夫人去城门,将军说把来人堵在榴花巷子水车巷子那边,暂时过不来,不过要歼灭也要花功夫!” 慧娘松一口气,忽然想到姚家、鲁家、王家等人,还有自己的亲戚们,舅母们一直在,不过一直没时间相见。 她暗暗骂自己不经心,刚才怎么想不起来。城门的人一一说出来,只没有姚少夫人罗氏。慧娘一摆手中刀:“去救她!”姚少夫人,正在榴花巷子里。 寿昌郡主意气风发:“我也去!”水兰和小螺儿偷偷看她,郡主白眼儿,凶巴巴又上来,提着剑转身发脾气:“我还杀人呢,我不能去吗?” 水兰赶快端一盆水来给她,头一回主动服侍她,放下水盆就跑开,再陪笑:“您不洗洗。”寿昌郡主再白眼儿:“要你献殷勤,”去看水盆中,这白眼儿还没有收回,全看在自己眼睛里。 “哇……!”寿昌郡主一屁股坐到,爬起来就跑,胆战心惊在墙角上停下,手抚胸口还不敢完全回头:“这这,那盆里的是谁?” “是你自己!”苏云鹤、水兰、小螺儿异口同声指责她。吓死人你还不知道? 皇宫中,萧护已破外宫门,宫门一破,少帅就客气的去请长公主等人:“请入宫。”大成长公主,宁江侯,邹国舅,张阁老,梁源吉,程业康,大人们在宫门外整衣理冠。 虽然不是有泥污,就是有黑火灰,还是一个一个掸扫过,再按官职大小,身份高低列班,还互相客气:“大人先请。” 这些人都是高官,皇帝不死,他们才能继续当高官,在内心也盼望着皇帝不要死。此时宫门进去,全依着以前的规矩来,不是怠慢不救皇帝,不是有兵去救了,他们这些人,正是表示自己依礼去见皇帝的时候。 大成长公主头一个步入,她对萧护感激涕零,发自内心的匆匆一礼:“全仗着少帅!”急步去寻皇上。 宁江侯心中疑心重重,还是能勉强一笑。此时不能得罪萧护,得罪了他,他把自己这一锅人杀害在宫里,可怎么办? 邹国舅是面色沉重,他才知道他的府第被烧,家人一个不见。他的儿子,他的女儿,他的夫人……只怕都不在了。 他心头恨意反生,萧护小儿,你早些平叛,老夫家人怎么会死? 见不到,肯定是死了。 张阁老是感激的,梁源吉是佩服的,余下大人们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萧护把他们的面色一一记在心中,想到马明武写的过河拆桥,心中冷笑,匹夫们,这还不算安生日子,城外来的谁都不知道,石明的狼烟又会来多少人也不知道,你们就敢轻视于我? 少帅冷冷一笑,也跟上去。 没多久,有人回报:“御书房里发现两具尸首,其中一具是……”他停下来,大成长公主急了:“是叛贼畏罪自尽吗?” 那个人犹豫不决:“是皇上!” “啊,皇上啊……” 痛哭声扑天抢地而出,一群人打自己巴掌,毁衣去裳,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争着奔去御书房。 萧护早知道皇上已宾天,见他们这种形容,不无鄙视。 大家一涌而入,顿时全惊呆住! 呆若木鸡,呆头呆脑的,呆似笨瓜的,呆得眼珠子定住的…… 石明一直没功夫理会,这里还是原样。 江宁郡王妃先倒地,是扑到皇帝脚边,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皇帝是强灌毒酒而死的,灌过以后知道活不成,临死前想到自己后半生爱恋却不能纳为身边宠爱,他在死以前,握住江宁郡王妃的手。 衣角跟着扯起来,在两个人手上。 这一幕,全落在眼睛里。 大成长公主头上血都不会动了,这这这,这是什么名声?好歹也死得好看些吧。宁江侯不悦,他是太后的亲兄弟,是皇帝的嫡母兄弟,就生气地道:“不像话!” 邹国舅接上就骂:“这是石明有意羞辱!”他批颊跪下痛哭:“皇上啊,姐姐啊,怎么还有人如此羞辱?” 萧护最后一个进来,见梁源吉竭力忍住笑,少帅撇撇嘴,和梁源吉重新摆出一脸的悲痛。 如木雕泥塑般的大人们也活了,一个一个捶胸顿足。 “吾皇清明,叛贼怎么敢出这样的下策?” 皇上既然是清白,那郡王妃当然也是清白的。 又有人巴结国舅,国舅已经回来,他是三军统帅,皇朝还在,大家官儿还没有丢,以后这朝中依仗,只能还是国舅。 就大哭:“可怜郡王妃冰清玉洁,受此玷辱,可恼也,可恨也。” 梁源吉死咬住牙,这一看就是有情意!怎么扯得上冰清玉洁!石明造反,梁源吉生出几分理解。 是平江侯家里出这样的事,他也不干! 御书房里哭声大作,分成两帮。 一帮哭:“皇上,为臣朝思夜想,夜不能眠,终于能瞻仰万岁天颜,您却离臣而去了。”萧护想骂他,那你别缩在井里装死,出来以身殉国多好,死后还有追封。 另一个人哭:“只恨臣等无能,没有早来救驾,看皇上容颜如生,应该是西去不久。皇上啊,臣来晚了,臣救驾晚了。” 萧护警惕上来,他对京里的官儿们早有耳闻,又经过打官司在六部里和他们周旋,知道这一群人有不妥当的人。 他冷笑,救驾来迟?这话说谁! 另一帮子人哭得绝妙之极,全是巴结国舅的:“呜呼,郡王妃今仙去矣,我辈皆大伤悲。追思往日品与行,谁人不赞颂。怎能不伤心……” 硬是哭出半阙临江仙来。 下面别人哭声大作把他拦住,不然只怕下半段更精彩。 萧护防备着他们,也听得啼笑皆非。寻思着有个弹琵琶的过来配上乐声更好,就把顾孝慈想起来。 自己兄弟还没有救出来。 过去请国舅:“请止悲伤,现在不是国舅你哭的时候。”言下之意,那么多人你还不满意?哭皇上的哭皇上,哭你姐姐的哭你姐姐,还有临江仙。 邹国舅伤心过度,老眼昏花,抬起面庞全是泪水:“啊?” “国舅,请去内宫!”萧护把他弄出来,梁源吉也跟出来,又有不少人跟出来。按理应该人人悲伤,可跟出来的人全是偷笑的。 里面也太会出笑话。 内宫中门紧闭,可见宫门上弓箭架好,石明登高,衣着还是衬得上他风采,微微俯身,往下招呼,神色自然:“大国舅,你好啊。” 这是他头一回喊大国舅这个称呼。 邹国舅手舞拳头,跳起来痛骂:“乱臣贼子,快出来受死,老夫要把你千刀万剐,下油锅炸了你……” 石明面有讽刺看着他骂。 “……嗬嗬嗬,你要造反,为什么要杀我姐姐,我姐姐与你有什么仇,有什么冤,自嫁到你家门上,对你照顾得衣食不缺,你为什么要杀我姐姐……”邹国舅最后哭的,全是大逆不道的话。 像是造反杀皇帝是对的,就杀他姐姐不对。 石明幽幽地叹了口气,黯然神伤:“我本不想伤害嫂嫂,她是自尽的。”邹国舅更被触怒,跑到内宫门下去挥拳头,街头泼皮一样的喊:“你下来,下来我打死你!” 萧护带人急忙把他拉回来,人家给你一通箭,你还有命在! 国舅爷太伤心,回来后,对着萧护定定看看:“是萧郎?”对着一个伤心欲绝的老人,前天见到他,他老了十岁不止,今天见到姐姐的死,国舅越发的苍老不堪。萧护不忍说什么, 叹气:“是我,国舅请节哀,咱们还没有打完。” 邹国舅直挺挺晕厥过去。 萧护让人抬他下去,命人喊话:“快快束手就擒!” 石明哈哈大笑。 北风中,两个人四目相对,石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一直想笼统萧护,试探多回,还没有下手,匆匆起兵。 石明想也不用急,当上皇帝后再说。不想没有几天,就兵戎相见。 他不死心,手扶墙头一片琉璃瓦,让那寒冷沁上心头,冰得头脑清醒且灵活一下,微笑道:“我若为帝,封你异姓王,同坐江山。萧郎,西山大营已经是我的,城外还有兵马进来。我困在这里,不过是引你们到宫中,一一杀之!你若不信,在外面守上三天三夜,看我的话真也不真。” 手指在宫墙上,轻轻敲了几声。 萧护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内宫比外宫更难攻打,内宫看着地方小了许多,却方便石明守卫。而且想来他食物准备充足,光外宫中食库就足够他们吃上很久。 还有宫中秘道,萧护也隐约听说过,可以藏身或可以通宫外。也许是真的吧? 不过少帅愤然驳斥:“反贼人人可以诛之!”萧护内心中,对反贼是不能接受的。 石明放声长笑:“那你来攻吧。这宫墙宫门,是你葬身之地!”他笑着下去了。 宫门,全是铜铸成,外面还有铜钉,除非有当初铸这宫门时的炉火,否则破不了这门。宫墙,也是极厚的,青砖中夹着椒泥,这是冬天,更冻得结实。 高,有数丈! 永宁侯轻松地走下墙头,再等三天,三天之内,必然把你们全歼在皇宫内。 三天也不要,三刻钟也没有。片刻间,就有人来回报萧护:“少帅,乱兵把咱们堵在宫里了!”蜂拥而出的乱兵,比哪一次都多。看上去,像是不管不顾的只打这里。 萧护倒笑了:“这样好,少夫人那里就轻松。关上外宫的门,让他们打吧。”那个人为难:“刚才适才进来时,把几道宫门全砍了!” “混帐!”萧护骂过后,喊小厮们:“看看咱们的人在哪里!” 烟火升空,内宫中有一处,也烟火升空。 萧护马鞭子急指,分一半兵力全力赶过去。到地方就箭雨撕云扯日般,不住手的对射!石明也急命人赶过去,是谁? 这是一个偏僻的宫门,偏得隐在几道巷子里面,不仔细找都找不到,也摆不开兵马,石明放的人比较少。 宫外放箭,宫门内有几个人正在打斗。 顾孝慈破口大骂:“小鬼!你放什么烟火,不怕把贼招来!”萧规理也不理他,又一次从别人胯下钻出去,飞抓又让他丧失子孙根。 顾良能面上有伤,兵器舞得飞快,把宫门前一个人踢走:“三哥,快!”萧据展开双剑,加上长袖飞甩,雪地中好似临风仙子,风采过人。 也喊:“三哥!” 萧拔在运气。 他去了衣服,扎下马步,浑身肌肉绷紧,“格格啪啪”骨头拔节似的脆响着,眸子一翻,精光直对宫门。 顾孝慈差点儿坐地上,急喊:“笨蛋,那是整块儿的铜!”撞死你也撞不开! 门闩也是几个大汉手臂粗,平时关门要几个人抬它。也是整个儿铜铸成的,没有泰山之力断不了。 萧规从他身边一掠而过,顾孝慈吓得一夹双腿,夹过咬牙:“小鬼!你家爹爹我只生你一个,再没有了!” “爹爹,就要过年,记得给压岁钱!”萧规从另一个人胯下出去,他一过去,那个人就要捂着下身鬼哭狼嚎。 然后跳着走。 萧规咧开小豁牙:“你少打搅三爷!” 萧拔运气已毕,大喊一声,用足了力气,对着宫门就过去!顾孝慈一面攻击,一面叹气:“我会被你们拖累死!” 地面震动几下。 宫墙抖了几抖,落下几块碎砖。 萧拔撞的是墙,不是门! 门压根儿撞不开,墙却不是铸在一处的,虽然坚硬比门好撞。 萧拔再次运气,再次撞上去! 地上又落下几块小砖头。 顾孝慈灰心丧气:“我告诉你们吧,这墙砖千年不坏,泥是压过又压,再烧成的。盖的时候,”萧拔再次撞上去,这一回墙上洞大了。 回头大喊:“萧规!”几步上前,拦住追打萧规的人。 萧规左一钻,右一溜,来到那墙洞前,把一直手握着的腰带解开,提起腰带一头,倒出去一堆黑火药! 又堆上几块砖头,手一摇,火折子亮起,萧规尖声大叫:“让开了,要逃命的快跑开!”点着了信子。 “快跑呀!”打的人也不打了,拔腿抱头就走,萧护在外面听到,也命人后退。顾孝慈头一个跑得快,到最近的石头后面趴下,还没有忘记那爱钻人裤裆的小鬼:“你在哪里!” 萧拔萧据顾良能全趴下了,萧规在萧据身子底下。 一声巨响,尘灰弥漫。火药不多,宫墙炸开一大片,还是没有破。 萧拔紧紧腰带,擦擦嘴角边因气力反激而出来的血丝,再次运气,这一次不用肩头撞,衡量过厚度,紧跑几步,双足用力一蹬。 砖头飞溅出来,露出一个洞口。萧拔穿墙而过,砖头琉璃瓦落下来,把他盖住成一座小丘。萧护头一个跑上来,用他自己双手拨拉着,见萧拔气若游丝,嘴角边血不住涌出。 少帅把他出来,不住地呼他:“三弟……” 萧拔身上全是血,洞口小,他力气大,硬生生穿过来,擦伤不少。 宫墙内,顾孝慈尖声大骂:“死小鬼,你带着火药跟我们吃跟我们睡……”他拎着一段树枝,头发上扎上一段小枝子,这冻枝子是炸开的,一根落到公公头上,一根砸在他大腿上。顾公公拼命地追打萧规:“死小鬼,死小鬼……” 几时命被你害了,都不知道。 萧规抱着头,石头下面,花草下面到处乱钻。都说太监不正常,这疯了的太监更惹不得。一只胖乎乎的手伸过来,用力握住顾公公的树枝开口,是个小胖子,圆滚滚的,皱眉心时肉太多,眉心鼓出来一块,倔强地瞪着。 “你,又是哪个死小鬼?”顾孝慈瞪眼。 小胖子大模大样:“我是萧墨,你为什么打我四弟!”小胖手一用力,把顾孝慈连人带树枝子全推开,再一蹲马步,“嗨嗨嗨”,双拳推出,也是横练功夫。 顾孝慈暴跳如雷:“见到你们这些硬功夫的蠢蛋,咱家就不爽!”上前就打,屁股上一凉,有什么东西擦过。 回身一看,萧规手握飞抓,笑得天真无邪,小豁牙翘着:“公公,你裤子没有了。” …… 天黑下来,慧娘带着人奔入姚家。 到处死寂,到处是余烬不尽的星星火光。此时,谁又需要它照路呢?她在断垣残壁上泪水长流,手握起放在唇边,带泪大呼:“姚少夫人,你在哪里?” 没有回音,只有北风呼。 慧娘无力的垂下头,哭得很伤心:“姚少夫人……我怎么去见姚将军?”自到军中,从没有嘲笑过自己的姚将军。姚兴献就是看十三少太娇惯,也只会笑话伍家的人。他还刻过小玩偶给慧娘,第二天让人来问:“喜欢吗?不喜欢你要什么,就给你刻什么。” 事后知道是件件看着少帅的颜面,可是慧娘还是感激。 作为一个女人,慧娘看得出来姚将军对罗氏的情意,也看得出姚兴献很爱孩子。她哭着,在尸体中翻着。见到一个小小尸身,就毛骨悚然。 如果这是姚将军的两个孩子,慧娘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她边翻边哭:“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及时想到,我错了,请老天把姚将军的孩子还给我,求你了……” 冷雪映姚府,一个人哭着,后面人跟着,也落下泪水。他们不仅是为少夫人的情意,为少夫人的关心,还为这慌乱天地,不尽的风雪而落泪。 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小孩子尸身,慧娘伸高双手,仰天大哭:“天呐,还我活人来!”她抽出刀,却无力的劈动几下,对天,对地,也对一切不平事,再次痛哭:“姚少夫人!” “我在这里!”有人虚弱的回答。慧娘急扑过去,见一间烧得余一半的房间里,柜子后面站出来罗氏。罗氏满面黑灰,也和恶鬼差不多,对着慧娘也大哭:“少夫人,我……”气噎住,只是抽抽。 半个残余房壁外全是尸首,罗氏想出来,又惊得一步也动不了。一眼看到慧娘身后有一个人,满面暗红,两个黑眼珠子乱转,又瞪,咧开嘴:“嘿嘿!”罗氏晕了过去。 慧娘回身责怪寿昌郡主:“谁让你跟我的!”寿昌郡主也想哭,垂下头:“我不跟着你,让我怎么办?” 别的人全不喜欢寿昌,萧少夫人虽然不喜欢寿昌,却还有几分照顾。 为这几分照顾,慧娘能恨死自己,这是她的杀父杀母仇人啊! 有一丝不应该的情绪嵌入慧娘心中,皇上要是不在了……。这郡主也就不是郡主了!她无助的想着,抱罗氏入怀,用力掐她的人中。罗氏悠悠醒来,一睁眼,又大惊失色,白眼一翻,晕了。 慧娘暴躁:“洗你的脸!” 寿昌郡主不肯洗脸,大概认为这样更威风。身后跟来的还有水兰、小螺儿,再就是苏云鹤等一些人,居然还有一些百姓。 见少夫人不悦,几个人上来架住寿昌郡主,拿雪给她硬擦了脸。寿昌郡主放声大哭:“我还要杀敌人,你们不要洗我的脸,洗干净了不能吓人……” 地上出人意料跳起一个带伤的乱兵,嘴里胡乱骂着,一剑劈过来!“啊!”全部散开,只有寿昌郡主没法子躲,惊愕地瞪着这剑越来越近…… “呛啷!” 一刀把剑劈开,再一刀斩他人头滚地。 慧娘懊恼得不行,给了自己一巴掌。寿昌郡主愕然,怯生生问:“你怎么了?”慧娘对着她洗干净的面庞哭丧着脸,我怎么又救你! 真心的不想救你,希望你兵乱中死去,自己不担责任,又希望亲手斩杀了你,给父母亲报仇! 刀剑声惊动附近的人,有脚步声重重奔来,慧娘听一听,足有几百人。看自己的人,不过几十个,还有百姓们。 她焦急万分,不住的前后左右寻找,喃喃焦虑:“先躲一躲的好。”罗氏在她怀里幽幽醒转,轻声道:“园子里……可以躲避。” 身子一轻,被萧少夫人放到背上,慧娘双手背负着她,水兰拿着自己的菜刀,拿着少夫人的刀,和别的人一起跟在后面。 园子里有山石,有倒塌的亭子,可以藏人的小桥洞,果然是可以躲人。 慧娘检查一下自己人的兵器,菜刀剪刀木棍,这好干什么呢?她对郡主歪歪嘴:“去弄些兵器来!” “在哪里?”郡主手中是好剑,想不到这些。她才藏好身子,正盼着再给乱兵一击,听慧娘使唤自己,不情愿出去。 慧娘瞪她,一字一句道:“死人身上找!还有弓箭,给我多弄些来!” “死人?”寿昌郡主发毛。慧娘恶狠狠:“你去不去!” ------题外话------ 二更求月票。九月,挥舞仔要票的大旗,求月票,求月票了。 有用手机签到的亲们,8月满签,是可以抽奖滴,有奖品,还有月票。今天九月第一天,用手机看的亲们签到了啊,有奖品可以抽。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第八章,大乱京都(八) 寿昌郡主不敢得罪慧娘,走几步,回头可怜地看一眼,再走几步,见慧娘不理会,郡主又对苏云鹤泪眼汪汪。 “表弟,你也去!”慧娘倒不是照顾郡主,是怕寿昌一个人办事太差。苏云鹤暴躁:“怎么又是我?”慧娘笑眯眯:“表弟你最好了。” 苏云鹤带着一脸的忍气吞声,走在寿昌郡主后面。 “你最好了,”郡主跟着讨好他。见苏云鹤伸手去拔死人身上的箭,箭插在关节上,一拔,没出来,大腿反倒弹动。 寿昌郡主尖叫一声,一溜烟儿跑回来,缩在慧娘身边瑟瑟发抖:“诈尸!”罗氏悠悠醒转,就听到这两个字,眼睛一翻,又晕了。 慧娘拿起刀鞘就给了郡主一下,骂道:“没拿东西,不许回来!回来看我打你!”郡主又吓走了。 慧娘再掐罗氏人中,手又停下,咦,自己刚才打骂郡主? 这是做过无数遍的美梦,不想居然成真!她又叹气,成真又如何?如果父母亲能活转过来,这种美梦成真才有意思。 叹着气,手劲儿用大了,罗氏痛得一咧嘴:“娘呀,你轻些!”醒了!醒过来两眼发直,一脑袋扎到慧娘胸脯上撞,头一下子就有了响声,闷闷的,罗氏大哭:“将军在哪里?”慧娘扳住她脑袋,对这个人也得恶狠狠:“噤声!你想把乱兵全招来。还有,我警告你,不许你再撞我,我不是面捏的,我是铁拳头!” 把自己拳头在罗氏面前晃晃。 厮杀得疲累的慧娘对她们失去耐心。 罗氏瞪着那拳头,忽然想到这个人是能杀乌里合的大英雄,怯怯点头。慧娘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又问:“孩子们呢?” “去了城门,是可靠的家人。”罗氏弱弱地回答。 慧娘奇怪:“那你怎么不去?” 罗氏没法子回答,又哭起来:“我家将军呀……”慧娘忍不住,朝头给了她一巴掌,不轻不重的,足以震慑:“说过别哭!你烦不烦。” 再检查罗氏腿上有没有伤,她裙子上有血。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打人真舒服,难怪少帅喜欢一巴掌? 慧娘傻乎乎的笑着,翻看罗氏腿上并没有受伤,是能行走的。 罗氏坐在她怀里,不让哭,就一直窥视着慧娘表情。慧娘才浮上笑容,罗氏就收在眼里。见少夫人笑得好似偷腥的猫,出其不意的问:“你想谁?” 女人,是敏锐的。罗氏没有问你笑什么,而是问你想谁。少夫人笑得好似荷花带露,又呆呆怔怔,只能是……怀春。 “想少帅,”慧娘喜滋滋的回答。罗氏心头一寒,又挤出两滴子泪水:“他,竟然不回来救我?”慧娘愣住。 回想自己听到的,慧娘试探着问:“你不走,就是等姚将军回来救你?”罗氏抽抽噎噎:“是啊,我想,他恋着……那里不回家,难道我们要死了他也不回来?……负心人!” 慧娘很想劈头盖脸给她一顿骂,生死关头赌的什么气! 又可怜她。 扶她起来:“走几步。” “我走不了。”罗氏胆子都吓没了,身子往下墩。 慧娘打迭起耐心,好好劝她:“我扶着你,尽管试一试,来,抬脚。”苏云鹤和寿昌郡主回来:“表嫂,他们到了!” 罗氏打一个激灵,左右看看树林子里好躲,没几步就不见了。 慧娘手中一空,再看人,已经只有一个背影。她大为惊奇:“这法子倒好。”拿过苏云鹤和寿昌郡主手中的刀剑和弓箭,分发给来的人。 作个手势,四散在断墙,石头,亭子后面。 屏气凝神中,慧娘还在思念少帅。如果找不到姚夫人,她会恨自己一辈子。恨自己的同时,慧娘回想下午的擂鼓,最后击败乱兵,是恢复建制,没有各自为政的乱打一通。 同时想到要是少帅在,事起仓促中,也不会乱的。 十三惭愧,自己和少帅比差得太远。 她有这样的心思,是她从小时候骑马射箭学戏水,样样不肯服输,会一样小鼻子翘一回:“哼,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 在和夫君的相处中,且行且惊且佩服,又爱又恋又怕他。最怕的,是怕失去他。有时候后怕,万一不能嫁给少帅? 真是不敢想的事。 强过男人的女人有,却不是随手就有,一抓一个。慧娘也算是个能干自强的人,通过今天下午的小胜,反而更钦佩自己夫君。 她轻轻一笑,甜甜的想,把姚夫人送回去,就去宫中找夫君。旁边有一双眸子看过来,是寿昌郡主。郡主自知现在仰慧娘鼻息,短短半天就学会看慧娘脸色。见慧娘笑,也跟着讨好地一笑。 换来慧娘一个白眼儿:“你笑什么!” 关你什么事! 府门口脚步声狂奔,一堆人快速冲进来,迅速找地方藏身,一个人推一把头上打歪的头盔,悄悄的指指上面。 姚家大门上,也是有门楼的,上面可以站人。几个人爬上去,弓箭拉开,聚精会神对准大门! 苏云鹤对表嫂使个眼色,他们在追什么人?慧娘小声道:“看一看再说!” 哗啦啦,外面有动静,有人大声道:“分开,你们去那边,其余的人跟我这边搜!不要放跑一个,免得少帅压力太大!” 火光中,一个人当先往大门中来。他粗壮身躯,肌肤粗糙,面上有风吹日晒的痕迹,还有的就是伤口。 大门上人一心一意候着他进来……。 有弓弦声响! 数箭齐发,门头上人一个跟斗摔下来。 慧娘冲出去,先劈倒一个,才回身笑容满面,不及喊他,来的人哈哈大笑:“这不是十三少吗?” 张家挤眼睛,把慧娘从头打量到脚:“十三少,听说你在当女眷,怎么还[舞着刀跟爷们似的,少帅看来打少了。” 慧娘骂:“要你管!”飞起一脚,踢翻一个。见张家也冲入战团,同时大叫:“兄弟们,十三少在这里!” “真的!” “哪里?” 一群汉子们乱喊乱叫,争先恐后的跑进来。大家打一个照面:“哈哈,十三少,你怎么不穿女人衣服?” “不用问,让少帅又打了,穿这衣服能扛鞭子,” “我们帮你劝劝?不过你得给酒喝。” 罗氏从树后出来,瞠目结舌。她以为自己当众被姚兴献打一巴掌就叫没脸面再活,听到这些对少夫人说的话,罗氏情不自禁走出来,这是真的? 少帅会打少夫人? 见这一群人旧衣烂衫,还发有脏污,活似一群叫花子。 罗氏不知道这是监狱里出来的那群兵。 慧娘又羞又恼:“再笑我打你军棍!” “哈哈……。” 苏云鹤见有趣,走出来腆肚挺胸:“别笑了,再笑我表嫂,我不客气了!”眼角见有人要逃走,抬手剑如长虹般,从他后心穿到前心,拍拍双手面有得色,双手一拱:“我是少帅表弟。” 再一瞪眼:“啊?这不是……” 是萧护的亲兵。 那亲兵对他一乐:“表公子,功夫见长啊。”慧娘早就生气地走开,提着刀同几个人把这一处看了又看,直到不难为情才回来,想也不想:“表弟,送姚少夫人去城门。我去和你表哥会合。” 苏云鹤愤怒了:“这事儿怎么全是我的!”手一指寿昌:“看这个草包郡主是我的事,送人也是我的事,我是来帮表哥帮表哥的!” “表弟,”慧娘声音软软:“以后你挨打的时候……表嫂给你说话。”十三少笑靥如花,人也恢复自如,对表弟使眼色:“你看这个条件怎么样?” 苏云鹤哑口无言:“好吧,不过,还得加零花钱。”慧娘扑哧一笑,表弟妹们全是一样的人。她笑容可掬:“行。” 分一些人给苏云鹤,让水兰和小螺儿也回去,这两个人怎么也不肯。好在来的百姓们中有女人,居然有女人,和苏云鹤一同送罗氏。张家让人外面牵马,见外面马蹄的的,草包郡主不知什么时候偷溜出去,偷上一匹马走了。 没有一个人去跟上,苏云鹤甚至耸耸肩头:“外面乱兵多呢,要是出什么事不能怪我。她去的是那方向,我不去。” 慧娘不易觉察地轻吐一口气,死在外面倒也是一件省心的事。抬眸,见张家注视着她,微微含笑:“咱们走吧。”出门上马,走出一条街,见郡主骑马又回来了:“有不少人。”她缩到慧娘马后面去。 慧娘无端懊恼,闷着头往前面去杀敌。格斗中,张家还是和以前一样,步步跟随着她,找个机会小声道:“不要心慈手软,”见脑后风声响,反手一刀劈倒,再次凑近道:“现在是乱世!” 死皇帝都不稀奇,何况是个郡主! 慧娘抿紧嘴唇。 苏云鹤送罗氏去城门上,罗氏在半路上忍不住:“少帅经常打少夫人?”很不幸,苏云鹤也是见到罗氏上门闹事的人,今天救她又听到罗氏和丈夫赌气才不离开家。 苏小弟调皮劲儿上来。 大大咧咧:“怎么不打,我表哥打起人来,那个狠,”他脑子里回想的是表哥打自己,面上就带出表情来:“我表哥打人,那个凶,不把你打服了,他都不收手。” 反正表嫂不在,可以尽情的吹牛。 苏小弟的手,带着马鞭子,左一甩,右一甩,好似甩人巴掌。 罗氏噤若寒蝉。 张家在路上对慧娘解释得差不多:“我们被西山大营叛变的人拦住,我看到还有一支咱们的人马,那兄弟是个狠角色儿,他断了一支手臂,还死扛着,让我快来救京中。”慧娘一惊:“萧拓断了手?” “你别伤心,吃当兵饭的,这是正常事。”张家轻描淡写的划过去,再道:“我们追着西山乱兵来的,不然也不能遇到你。” 慧娘用力打马:“咱们快走。”她的心被萧拓断手臂弄得心神俱乱,少帅那里好不好……。 急得水兰和小螺儿在后面喊:“小心摔着。”真亏她们这个时候能说这句话。见少夫人打马飞快,水兰一横心,对同坐马上的小螺儿:“抱紧我。”用力一带马缰:“驾!” “啊啊啊……撞墙了!”小螺儿狂喊。 宫门外,混战不多,但里面杀声震天响。慧娘见守宫门的人全是自己人,问一问少帅让封锁宫门,在内宫杀乱兵,回头交待两个丫头:“不要乱走,就这里呆着,这里咱们的人多。”策马狂奔进去。 张家跟上。 水兰和小螺儿慢慢下马,站在宫门上好奇:“这就是皇宫?”大足够大了,也能感受到千年的历史,又似有万年的吟唱。 只是不肃穆。 有起火处,有厮杀处,皇家威严荡然无存。 “哎,这门呢?”小螺儿寻根究底。守门的人笑:“在你脚下。”小螺儿让开,看脚底下踩着一堆碎木头,还有碎铜片。 铜片是整张的,受马踏脚踩,扁扁的还不少洞。上面铜钉也快平了。 小螺儿景仰一下:“好门。”好在哪里,不知道。可能是皇宫大门不得不夸,又可能是见这铜门没踏坏夸一下。 别的人全杀人去了,两个丫头带着梦幻般的神情往里走:“咱们逛逛?”另一个人抿着嘴儿笑,还挺难为情:“咱们逛逛。” 守门的人好心指给她们:“要逛,只逛前面那两座殿堂,别处还不安宁。要有人问,就说是萧家的人。” 小螺儿和水兰还给他行了个礼,羞羞答答:“好歹进宫一回,见些没见过的,也算没白来一回。” 这感觉真好,把皇宫大门踹在脚底下进的。水兰悄声笑:“我知道他们把门砍了的原因,一定是喜欢踩着走。” 好似踩在谁脸上,有痛快淋漓之感。 收拾出来的两座殿堂,一个是皇帝上早朝的地方,一个是御书房。御书房里大成长公主和百官守灵,哭声震天,丫头们不愿意去,先去逛了逛金殿,再去御书房,听到里面有人正在争执。 是寿昌郡主的尖嗓子:“我要见母亲!” 大成长公主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现在皇帝死了,国舅虽然回来,却看得明白,以后很多事会仰仗萧护。长公主冷漠地道:“江宁郡王妃救主而死,按国舅的意思,把她先停灵在这里,以后入邹家祖坟,已入棺材,不能再看!” 她一面说,一面打量别人的神色。 没有人抬头,宁江侯更是冷淡。 新帝还没有立,宫乱还没有止,世家已经开始分庭抗礼。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张阁老为江宁郡王妃怎么处置争了半天。 大成长公主不允许江宁郡王妃宫中停灵,她是皇帝姐妹。宁江侯是先太后兄弟,却一力主张为国舅计,江宁郡王妃停灵宫中。宁江侯是对萧护忌惮起来,打算一力拉拢邹国舅。 梁源吉没有说话的地方,别的内阁大臣们,死的死,还有一些没找到,不知道陷在哪里。只有张阁老在,阁老大人谨慎的想了一想。 萧护的担心,张阁老全有。比如说萧护一天就攻进皇宫,难免以后有人说他前面营救不力,不过打仗的事,也许萧护前面人手不齐。这一点儿,张阁老在萧护地盘上看得很清楚。 萧护又要拿下城门,又要层层营救,说他前面营救不得力,这是不对的话。 不过,这些官员们才不管这些。混迹官场一生的张阁老心中有数,当官的得了性命,还是官架子十足。包括阁老自己,都是这样的人。 萧护这一回功高苦深,不招人眼红才叫怪事。 大成长公主女流之辈,被乱兵吓破了胆,又对皇帝有手足情,对萧护感激是正常事。而宁江侯,从来城府深过别人,好似一潭子深不见底,从来没有清过潭的水一样混。 张阁老和宁江侯同朝为臣一辈子,也把不稳他的心思。阁老大人是感激萧护的,也是圆滑的。正因为感激萧护和又圆滑,张阁老决定赞成宁江侯。 他是萧护所救,表面一力不向着国舅不好。三个人中两个人同情江宁郡王妃停灵宫中,大成长公主只能同意。 灵是停了,不代表大成长公主和以前一样容忍寿昌。而看宁江侯不说话,像是不犯着为寿昌郡主和大成长公主再争执一回。 寿昌郡主大哭大闹,她穿一身丫头衣服,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回到宫中,老脾气发作,手指到大成长公主鼻子上:“你敢不让我看,你是什么东西!” “放肆!”大成长公主恼怒,眼底都全是阴霾。她一直忍着,一直不与她一般见识,这个人越来越上来了。 长公主还有两个人在身边,喝命:“把她给我轰出去,等国舅回来,让国舅好好管教!”官员们全听在耳中,都心如明镜,朝中风向要变了。 这一回,长公主是恨透了国舅。她把皇帝的死,迁怒在三军统帅邹国舅身上。以后邹国舅说话,不会像以前那么管用了。 宁江侯还是不明声色,他也累了,装着眯眼养神。张阁老当然更装糊涂,也打起了盹儿。几个人上来,把寿昌郡主撵了出去。 寿昌郡主在宫门外大骂不止:“老虔婆,我让皇上杀了你!……。”别的人全当听不见。这些人的城府全在这一刻表露无遗,该哭灵哭灵,该当差当差。 再看大成长公主,哀哀哭灵,半点儿不走样。 程业康听不下去,出去也大骂:“你再骂一个字,让人掌嘴!”寿昌郡主不敢再骂,只跪在外面玉石台阶上痛哭不止:“母亲,我要见母亲。” 几天前和母亲的分别,竟然是最后一面。 水兰和小螺儿是因为少帅和少夫人而不喜欢寿昌郡主的人,也为她一掬同情之泪:“真可怜。”洒过泪水,互相扯着手,笑逐颜开:“咱们再逛逛去,难得来一回,得把这些花呀草呀的记住了,回去告诉她们,让她们眼馋去。” 这一会儿最悠闲的,却是这两个丫头。 邹国舅也离死不远了,他晕过去后,醒来就不肯休息,一定要来杀石明。石明没有找到,却遇到几个昔日的宫中侍卫,国舅一见大骂,丧姐丧君丧失家人的邹国舅已近半疯癫,和这几个侍卫动手,中了好几剑。 不是后面人上来得快,国舅当场就没命。 他血流不止,不能移动。自知命不长久,让人请萧护来。萧护过来,手上也带了伤,还往下滴着血。 他浓眉微皱,一眼看出邹国舅不行了。他中的伤两处在小肚子上,是个对穿。还有一剑在胸口上,擦心而过。 盔甲早就击得粉碎,看他身边尸体,有一个人手上还握着大锤。 少帅面色平静:“国舅,你有什么话说吧。”邹国舅喘息几下,吃力地道:“我只有一件事托付,” “郡主就不必了。”萧护不等他说出来,一口就回绝。 邹国舅大受刺激,半仰身子坐起来,临死的人还冒火:“她对你是一片真心呀!”萧护冷淡:“哦?” “你自己想想,她对你哪一回不百依百顺,”邹国舅一发怒,血就流得更快,人就更虚弱。怕自己没说完话就死,忙软下来:“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带她回江南,江南银号里我有一笔钱,让她自己过日子去吧。” 邹国舅乞求的看着萧护。 萧护静静站着,雪光淡而无踪,把他面庞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清晰呈现,英俊得如神祉般。他扯一扯嘴角,轻轻地道:“你知道的,我的妻子,是封家的慧娘!” “啊!”这个当口儿提这个,邹国舅一惊。 萧护一动不动,似乎在按国舅说的回忆郡主对自己百依百顺,又嘲讽地一笑:“郡主以满腔爱恋给与,国舅用三军大权相托,皇上呢,按今天的来看,”他指的是御书房里皇帝和郡王妃死在一处。 “皇上只怕会以托国的财富相赠。可你们!” 萧护这时才激动了,他胸口起伏,看得出来强自压抑自己:“可曾问过我!”他眸子里怒火越喷越多,对着一个就要死的人,愤怒了:“只是郡主喜欢?你们就能把小人的名声加在我身上!只是郡主喜欢,你们就能把不仁不义不耻不德的名声加在我身上!只是郡主喜欢,你们就能陷害无辜的一家人,害死他们,还逍遥法外!……” 少帅越说越快,都有些控制不住:“你们害的我岳父母惨死,害的我妻子颠泊流离,用种种事情拿捏我想让我就范,你们不亡,还有谁亡!” 邹国舅张口结舌。 “从我到军中,哪一仗我不尽心尽力,只是郡主喜欢,你百般找碴,百般陷害,百般的逼迫……”萧护把旧事一件一件想起,就这还没有说父亲萧大帅和国舅的恩怨呢。 萧大帅和国舅相处也有十几年,不会少恩怨。 萧护渐渐平静下来,和一个要死的人多说也无用。他冷冷道:“国舅,各人自有各人福,你安心走吧,郡主的事自然有人会管。” “舅舅!”说曹操,曹操就到。 寿昌郡主啼哭着,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她身后黑暗中,一个人提着刀,显露身形,是慧娘。 …… 寿昌郡主先在御书房外面哭,哭累了才想到找国舅。她问人打听一下舅舅在内宫里,熟门熟路的进来。 问人,有人说在太妃宫,有人说在文妃宫中。一路找到御水河边,见一个人对面走来,手上刀若明珠,却是慧娘。 郡主在半天里对慧娘产生依赖,一见大喜:“少夫人,见到我舅舅没有。” 慧娘是找萧护,不想却遇上郡主。此地再没有别人,树静草深,假山高挡。慧娘嘴角扯动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国舅没有遇到,却遇到另一个人,也许你想见见。” “是谁?”寿昌郡主听到有熟人,马上喜欢了。她被长公主撵出来,内心里更孤单寂清。见萧少夫人微微有了笑容,水面有光水边光暗,她眸子在这一刻无端绽发出光彩来,竟似无数上好的宝石聚集。 慧娘心中激荡,为父母亲报仇的时候到了。她竭力说得清晰刻重,似要把接下来说的话刻在郡主心上。 “你认识的,封家的慧娘,少帅自小的定婚妻子!” 说得这么清楚,寿昌郡主再为丧母而神智不清,也尖叫一声。回身就看:“哪里?哪里?她不是死了?有鬼。” 觉得树后水中,随时会有鬼出来。寿昌郡主缩去慧娘手边,手扯着她盔甲,露出半个脑袋前后的寻找:“咱们快走吧,这里只怕有鬼。” 肩头被慧娘一推,不由自主又站出来,和慧娘面对面。慧娘语气安详:“战场杀那么多人,也没有见过鬼。再说,封慧娘并没有死。” “是吗?啊,那我就放心了。”寿昌郡主是为没有鬼而放心的。慧娘嘴角微往上弯:“哦,你还是不放心的好,你杀了她的父亲,逼死她的母亲,害得她几乎无处容身。是了,你还想抢她的丈夫,是不是,郡主?” 露出一个恬然的笑,在慧娘的脸蛋子上,有几分亲切有几分温暖。 寿昌郡主勉强笑笑:“这事儿与我无关,是姑母问我喜不喜欢他,我说喜欢,姑母让我去当监军,后面的事我不知道。” “真是轻巧?你不知道少帅是定过亲的,你不知道还和你姑母通信,你的信件,我全看到了!”慧娘面色沉下来。 她默然冰冷地对着寿昌郡主看,见她再也无话可回,露出一个笑容:“郡主,我就是封家的慧娘!” 寿昌郡主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尖叫,直冲云天:“啊!”惊得呆直,竟然忘了转身就跑。慧娘还是笑容满面,她要报大仇,只有喜欢的。轻声道:“对不住了,我要杀了你!” 这话平静无比,听在寿昌郡主耳中却是惊恐无比。 她转身就跑,边跑边哭:“舅舅救命!”慧娘上前几刀,寿昌郡主危急中滚在地上,又四脚并用,飞快爬出去好几步。 几个乱兵出来,挡了慧娘一挡。慧娘急了,今天一定要杀了她不可!紧跟后面过来,见郡主转过墙角,呼一声:“舅舅!” 慧娘反而镇定下来。 她在墙角那边认真想一想,话也说明白了,不杀郡主后患无穷。她招招手,黑暗中走出张家。张家一直就在,张家一直没有出来,张家在郡主走后,还帮着十三少杀乱兵。 张家在十三少身后三步远,坚定的道:“杀了国舅,杀了郡主!”慧娘思忖一下,认真的道:“好!” 面容儿绷出坚毅和刚硬线条,心一横,转过去。 一眼看到自己丈夫。 慧娘才硬起来的心马上软下来。 她慢慢的走过去,不错眼睛地贪婪看着萧护。萧护见到慧娘,露出笑容,用眼神儿打了一个招呼。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寿昌郡主扑到国舅怀中,手指慧娘喊一个字:“她!……”见舅舅气息虚弱,又不敢说出来。而慧娘走到萧护身边,也说了一个字:“她!……”萧护微笑,他的笑容安抚住慧娘,慧娘没再说下去。 她站在夫君肩下,也看出来国舅命在旦夕,随时会死去。 郡主在国舅怀中痛哭:“他们不让我见母亲,把我撵出来……”邹国舅看面前并肩的一对人。他的心都揪痛了。 这一对人,萧护高大英俊,封家的慧娘杏眼琼鼻。大雪满宫中,在他们身后衬出天然琉璃世界来。少帅有冰的硬,又有雪的魂,而封家的慧娘,却似那远处胭脂梅林,无处不是梅精神。 嫣然,又美丽。 她面色平静,似看死人一般的看着自己。无意中头微往萧护肩膀倚去,萧护则微动肩头接住她。 他们是有默契的一对,不用说话,也知道对方心意。 邹国舅彻底心死了,只这一个小动作,他看出来这一对人情深意重。同时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面上的正气。 原来萧护是这样想的啊。 国舅到今天才知道,萧护心中痛恨,如他刚才所指责的:“……你们凭什么陷我于无情无义之中,还以为我应该答应!” 功名富贵人人都想,不过有人只正道上求。正道上求,不代表完全水清无鱼,而是有原则性的。 杀了别人一家子人,强迫利诱定亲的人就范,这让人怎么能不痛恨? 国舅长叹一声,他神智也半不清醒了,是失血过多。好在冬天冷,伤处虽然大而深,及时的冻住,才能活到现在。 他抚着怀中痛哭的寿昌,柔声地拍抚着她:“不要哭了,舅舅带你找母亲去。”寿昌郡主抬起一张哭花了的脸:“真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国舅回想起一幕幕小时候的寿昌。 寿昌学步,寿昌学话,头一句沾着口水的话是:“旧呀旧,”把国舅乐得不行。邹国舅对外甥女儿微笑:“真的,咱们去见你母亲。” 寿昌才有笑靥,脖子上挨了国舅重重一击,“格吱”一声,郡主瞪大眼睛,喜悦的笑容还在面上,软软的倒在国舅身上。 萧护和慧娘静静看着。 邹国舅用力过猛,狂咳了一阵,咳出不少血出来。再次对萧护看去:“请你好生安葬……”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国舅对着四面看,见有一口井在。对萧护厉声了:“扶我一把!”萧护想一想,走过去伸出手,扶起国舅,国舅另一只手臂艰难地抱着外甥女儿,缓慢走到井前,却无力拉起井盖。 他对萧护指望不上,再也不是刚才那样客气。又自知必有一死,也不怕他。再次厉声:“拉起来!” 萧护再想一想,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拉起井盖。邹国舅把外甥女儿用力一推,推入井中。寿昌郡主入井中,“扑通”一声,国舅痛泪横流,看得出来他不想当着萧护哭,却还是“嗬嗬嗬”哭了几声。 他再也不想求萧护,自己吃力去拉井盖。用力迸破伤口,血流入井中,井盖却拉不上。血如断线般流出,邹国舅半点儿力气也没有,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他是循着方向对萧护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了。 萧护弯腰拉上井盖。他应该恨国舅,可是见他这样爱护自己的外甥女儿,油然生出一丝尊重来。 井盖发出声响盖上,邹国舅满意了,他勉强地打起一个笑容,想要说什么,又没有张开嘴。他就这样半弯着腰,扶着萧护的手死去了。、 萧护把他轻轻放在地上,慧娘走过来,夫妻对着国舅面上才打起还没有消失的笑看着,同时开口:“咱们走吧。” 慧娘泪流满面! 这一对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害得自己千里逃亡……还有石贵妃,石明…… 萧护走在她身边,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贵妃死了,脸也毁了,不知道怎么了。石明还没有找到,问顾孝慈,他说宫中秘道很多,也许有逃出去的秘道,不过他说他不知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往前面走又是一个宫墙角,转过去,夫妻两个人都一愣。见姚兴献,伍思德,伍林儿,鲁永安等跟在宫里的将军们有一部分在这里。 他们不知道到了多久,不过看样子是来了很久。大家没有说话,只用眼睛里的悲哀,对慧娘表达了同情。 慧娘更哭得凶,不时哽咽,又泪不能止时,匆忙想起来:“三爷,十五爷和小顾公子,萧规呢?” 萧护也正要找他们:“三弟受伤很重,我让十五弟照顾,他们去了哪里?” 这四个人,正在贵妃宫中。顾孝慈不在这里,破宫门后,顾孝慈就去保护太妃。余下三个人护着萧拔,萧拔不肯走,他硬功夫好,受伤重也能撑:“好容易来一回,不多杀几个不能走。再说这内宫中,以后想进来都难。没人杀,你们扶着我逛逛,看个新鲜。” 他们就到了最近的,恰好是石贵妃宫中。石贵妃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杯毒酒害死,宫中东西就没有收拾。 不过宫女和太监们在宫乱时难免顺手牵羊,首饰匣子打翻,首饰掉了一地。 十五爷萧据把萧拔给顾良能扶,他捡起来一件祖母绿流苏金钗,端详一下,喜欢了,放怀里。再去捡另一件。 他来自萧家,见的多,算是一个识货人。还不乱捡,对着满地首饰,看一看,再捡一样,正在手中看。萧拔笑话他,伤重说话气喘吁吁:“十五弟,你不是女人,捡这个作什么?” “三哥,咱们不能白来这内宫一趟,得给家里的带个东西回去。咱们这几天不在家,指不定她们多担心。这不,不拿白不拿,全是好东西。我多拿几件,少夫人一件,这一件簪子给少帅。这个,” 十五爷又盯上一件大珍珠头面,满意地道:“这个给三嫂。”又一件羊脂玉镯:“这个是七嫂的。”再一件红绿细碎宝石项链:“这个给九嫂。”最后在首饰匣子里翻出来一串明珠,萧据舒服了,拿去给萧拔看:“少夫人有一串子明珠,你弟妹说了两回,分明是眼馋上了。可我哪里有钱置办明珠,这一件子给她,虽然不如少夫人的那个大,也让她高兴高兴,算咱们没有白来宫里一回。” ------题外话------ 感谢ASH大人又支持花榜啊。 郡主死了,国舅也死了,想当初仔说的贵妃皇帝全是浮云兑现了。十三报仇了,给月票吧嘿。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越早越好啊。 ☆、第九章,过河拆桥(一)二更求月票, 十五爷萧据说完自己捡首饰的理由,回头招呼其它人:“小顾公子,扶三哥坐那椅子上,对,就那里,好了,你也来捡几件吧。” 又捡一件红珊瑚珠子抛给萧规,也学上顾孝慈的称呼:“小鬼,这个给你,算没有白来一回。”萧规是从小教出来的奴才,思绪根正苗红,从不敢乱想多想不应该得的。他又惊又喜:“还有我的?”又咧开小豁牙把珊瑚珠子送回来:“奴才不要,” 说不想要,眼珠子又在珊瑚珠子上溜几溜,笑逐颜开去扶萧拔:“我扶三爷。”萧拔已被顾良能扶坐在一张椅子上,见萧规到身边,摸着他脑袋笑:“你拿着吧,这小鬼,这么点儿大就敢办这种大事情。” 敢带火药独自进皇宫的小鬼,不是一般的小鬼。 萧据再次把红珊瑚珠子送过来,又把给三嫂的首饰给三哥袖上,对着地上首饰很是犹豫:“还拿不拿?” 顾良能也犹豫。 这像是趁乱打抢。 他喃喃自语:“嫔妃们的首饰,只怕是登记在册的。”萧据一愣,又舍不得给妻子的明珠,他含糊着找理由,匆忙中找到一个:“是太监们拿走了。” 萧拔也帮腔,他也是个深爱妻子的人:“我们只拿一样,回江南再戴。这上好的首饰,平时不会戴出来,年节上戴一回,谁又知道?” 实在是这首饰太精美,三爷也舍不得送回去。他想着吕氏戴在发上,会是什么娇媚模样? 萧规这小鬼,刚才说不要,现在死死握着珊瑚珠子。如果此时大家说不拿了,全丢下来吧,小鬼是肯定不肯的。 他不仅紧攥着珊瑚珠子不松手,眼珠子还到处在地上瞍,小心翼翼地问萧拔:“三爷……”摆出最漂亮的小豁牙笑容,满面难为情:“我还想要几件子,” 萧拔一愣,就笑骂他:“小鬼,你贪心上来了。”萧规急忙解释:“不是的,是我想给萧墨他们带几件子,还有萧西和萧北大叔平时对我照顾,我也想给……” 地上太多了,到处是首饰。 今天宫中的首饰不值钱,东一件子西一件子,不说满地乱滚,也一眼看去,眼帘中全是。 不拿也就算了,拿了一件子当然还要想。 萧拔忍俊不禁:“好好,”喘几口气儿,萧规很有眼色的给他轻拍拍,小手给三爷抚胸口,以为三爷不答应,又胆怯地道:“不拿也行,我把十五爷赏我的这珠子拆开,大家分分。” 萧拔微笑:“你去拿吧,也给你娘一件子。” 这话把十五爷萧据又提醒:“也给叔公一件子,也给大帅……”萧拔还能把持,正色道:“十五弟,给叔公的应该是你我战功上得来的犒赏!叔公也最喜欢。这首饰,给妻子带一件子就行了,再给少帅和少夫人送件好的,别的人都不要了。” 萧据马上清醒了,急忙离开首饰回到萧拔身边,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幸好有三哥在,不然犯了大错。” 这首饰太诱人。 如果当兵的全这样,那人人争着要打珠宝库,不会再有人去啃硬骨头。 顾良能也取了一件子,他们都拿了,自己不拿像是假撇清。而萧规一步没有动,他听三爷教训十五爷的话,也就不敢再取。 萧拔注意到小鬼不敢取什么,心里喜欢他,又觉得他重兄弟情义,为他在地上寻找着,眼睛一亮:“小鬼,给他们一个人带一个紫金锭吧。” 一小匣子紫金锭,元宝翘边,闪着光泽,全滚落在地上。 萧规谢了又谢,给兄弟们和萧西萧北一个人带了一个紫金锭。 几个人不敢再看地上,财帛自古动人心。 出来见到萧护寻找自己的人,还拿着简易担架。把萧拔放上面,抬着来见萧护。萧护和慧娘一起来看他,都是安慰甚多:“用最好的伤药,会很快恢复。”萧拔面有苦色,他不是有意表现劳苦功高,而实在是提到自己的伤,就心里发苦。 他这内伤,没有一年两年是恢复不了的。 他伤得太重了,拿肉身子去撞冬天里冻得结实的墙,那墙放在春天夏天也是结实的。一撞出来,又被砖头琉璃瓦砸得不轻。 当时没有力气运气抵抗,就和普通人挨重击差不多。 一直在咳血,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内脏有出血的地方,由气管里排出来。 咳了一口血出来,萧拔大喘着气儿道:“大哥不要怪我们贪心,我们兄弟一个人给妻子带了一样子东西,好歹是进来一回,没有大哥,我们也不能开这个眼,不过就是想着家里人,就起了贪心。” 自己出袖子里首饰给萧护看,也拿得颤颤巍巍,他也不是有意的。其实萧拔很想一下子利索地拿出来,这样至少说明自己伤不重。 可是手一直哆嗦。 又用眼神儿示意萧据也拿出来给少帅看,萧据心中佩服三哥,他伤得这么重,以少帅为人不会说一个字。 拿首饰本来是十五爷起的头,见三哥全揽在他自己身上,萧据忙取出来,把一根上好簪子呈给萧护,又把祖母绿金钗送给慧娘,明珠幽幽在他手中放着光,萧据脸红一直到脖子根上,支支吾吾:“……你弟妹不好……见过大嫂明珠就……” 萧护早就对萧拔在说没有关系没有事情,见萧据窘迫得不敢抬头,抬手在他肩膀上拍拍,笑道:“你们辛苦一回,给弟妹取一样东西也应该。”见簪子成色好,微微一笑,又还给萧据:“你先收着。” 见顾良能也拿出来,萧护笑了:“我正愁没有犒赏的物质,”对外宫努努嘴儿:“那些官儿们,只怕过河要拆桥。封赏上,一直都不会给的利索。我不在乎,我的兄弟们也不在乎,当兵的苦苦拿命拼,难道不给他们几个?这样正好,兄弟,” 少帅含笑看顾良能和萧据:“让三哥去休息,我派人给你们,只取珠宝,以后推他娘的乱兵身上,反正咱们不知道。” 萧据和顾良能喜出望外,小小欢呼一声。萧护命萧北带人随他们去:“用小口袋,拿死人袖子两头一扎,这样方便带。快点儿,别让人看到,宫里还有人在的,告诉他们清乱兵,全撵出去。快去吧。” 萧北笑嘻嘻走了。 余下一个萧规,小脑袋低着,两只小手高举着,一只手是串晶莹红润的珊瑚珠子,另一只手上是几个小小紫金锭。 萧拔顺过气来,也把事情揽自己身上,干咳道:“是我让他拿的。”慧娘满怀心事,也扑哧一笑,萧规太可爱了,眼睛只对着自己鞋面子,大气儿也不敢喘。 萧护也笑,在萧规头上抚摸一下:“你收着吧,当个念想儿。”这小手上的东西,还真值不少。不过少帅是该大方的时候很会大方。 萧规马上跪下来,叩地有声三个头,又抬头是他最甜的笑:“这珠子给我娘,这紫金锭想给萧西大叔,萧北大叔,萧墨萧守萧成。” “啊,你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萧护这样说过,也来了兴致,对睡在担架上的萧拔道:“三哥,让他们抬着,咱们逛逛。”萧拔大喜,又是一口血出来。血到口中时,急忙侧身子要吐地上,不想力气不足,全吐在衣上,一半染在担架上。 萧拔不用说,心中黯然。萧护也心头一痛,见到萧拔这个样子,别说他只给妻子带一件首饰,就是拿上百件,萧护也情愿换他一个健康身子。 少帅取自己的帕子,轻轻给萧拔擦拭嘴唇,这个时候,萧成回来了。他背着一个葫芦,手里握宝似的拿着一个小药瓶。过来就满头大汗,可见路上奔跑不休。一手送药瓶,一手取背上葫芦:“医生说,这药酒送这药。” 萧拔涌出泪水,他是个刚硬男儿,就只有几滴子泪水。从破宫门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出去没多少,少帅就让人把自己的伤药取来,足见少帅把自己放在心上。 三爷情动,哆嗦着嘴唇,想说自己不中用,他是立了大功的人,再说不中用的话,好似邀功,又似矫情。 就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见少帅亲手来喂药,全喝下去,又吞几口药酒。酒到肚子里,热火线般无处不暖,萧拔夸了一声:“好。”精神头儿恢复几分,竭力做出朗朗的笑,不让萧护担心:“我随大哥逛……” 后面一个逛字,嗓子眼里血又涌上来,萧拔死死忍住,不愿意吐出来让萧护担心。 萧护看在眼中,给他轻抚胸前,把手中脏帕子丢了,回手去,慧娘放一个干净帕子在他手上,却是她自己的。萧护拿帕子送到萧拔口边,关切地道:“吐吧,这是瘀血。” 内脏不出血,让你吐也吐不出来。出血涌上来的,以后也是瘀血。 可萧拔这是强撑装没事人激出来的内脏出血,萧护等他吐出来后,再交待:“不许逞强,等你好了,有多少强逞不了?就是 没好时,不许再强动强拿。”萧拔心头暖暖,点一下头,用过了力,忙小小地点一下头。 少帅带着少夫人往前面走,萧拔担架在后面跟着。 错开几步落后面,萧成用力抱紧萧规:“你好好的,真好。”萧规把紫金锭分他一个,又把珊瑚珠子给他看,怕萧成说自己不够兄弟情,很是难为情:“这珠子,是十五爷赏我娘的,这紫金锭,是我想着带给你们的。” 又赶快送给萧西一个,咧开小嘴儿讨好他:“西大叔,你别嫌不好,这是宫里的,您看这边儿多好看。” 萧西因少帅发过有话,就收过来,道:“多谢你想着我。”紫金锭还在手上,脸就板起来:“下次不能再这样了,知不知道?不能私取东西,全是公中的。” 对着紫金锭看看,见小小的有五两重,很是好看。萧西笑一笑,转身再对萧成道:“萧规还能想到你,就是他的心了。他有珊瑚珠子,是少帅那里过了明路的,你有一样,不要再想他的。” 萧成平白无故得了一个紫金锭,已经喜上眉梢,见萧西不放心又用话来敲打自己,忙道:“我知道,我不敢多想。”收起紫金锭,对萧规再次道谢:“你能想着我,真好。”萧规就此心完全放回肚子里,对萧西行一个礼:“多谢大叔教训。” 喜滋滋的儿把红珊瑚珠子挂在自己头颈里衣内,脱口出来一句:“我娘见到了,肯定很喜欢。” 见少帅走远,小厮们跟上去。 萧护带着萧拔和慧娘,走到皇后寝宫外。见宫门锦绣,萧护先一笑,他也认真看看。以后再想到这里来,只怕比登天还要难。 哪里会天天有宫变呢? 对身边慧娘笑道:“你也尽力地看一回,以后再想这样,只怕是不能。”萧拔服过药,这药奇效,血马上就咳得少了,打起精神一样一样的看。 从门上龙凤,看到地上雕花,又见一旁有个小花房,门打开着,一个太监手扶门把死在那里,怀里珠金闪烁,也是偷拿的珠宝。 死人身后,可见玉盆中几分硕大的牡丹。 吕氏是喜欢花草的人。 萧拔不是想去掐花,而是想见识一下皇后都养什么花,回去好对吕氏说说,吹吹牛皮,让她喜欢喜欢。 就喊萧护:“大哥,我去花房看看。” 萧护点头,让几个人跟上去保护侍候,自己带着慧娘往皇后正殿中来。萧北带着人收拾到这里,地上死尸是不抬的,他们只管打乱兵,不能还帮着拖死人,当兵的,不是杂役。 只是每个死尸翻动一下,看衣内有没有珠宝,别的就什么也不管。 一小袋子一小袋子珠宝拎出去,走离御书房和正殿最近的门出去。慧娘看一个当兵的利索地用力一撕,死人袖子下来了,再扎起一头,另一头塞入珠宝,不管是首饰还是宝石一概寒之,还有人在拿小刀挖香炉上的白玉。 满了,就把另一头也扎起来,运送出宫。 慧娘对着那摆设上,装饰上一个一个小洞,不安的心更上来。她忍不住委婉地问夫君:“你来以前,打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可以对我说说了吧。” 萧护若无其事,满面轻松:“夫人,我拿反贼!” 慧娘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见少帅交待萧北:“不要挖得太干净,也给这宫里留点儿。金子银子不要,只要贵重的。够一车,赶快送走。” 一个宫门外,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了一车。要知道分成两下里收集,萧北一队,顾良能和十五爷萧据一队,另有士兵们帮他们。 交待过萧北,少帅又对正中的皇后宝座有了兴趣,俯身看上面刻的龙和凤,凤眼中宝石全没了,光秃秃地,但凤是金子的,还是很光彩。 少帅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想逗乐子,把慧娘一拉,按在皇后宝座上,自己嘿嘿笑了两声。 慧娘身子发软,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两下。萧北匆匆走来,喜笑颜开:“少帅你看,”手上举着一个东西,这是一个九龙四凤冠,皇后所用。 有翠龙九,金凤四,龙嘴里全有大珠子,上有翠盖,下面珠结,都是珍珠明珠不少。珠花翠云,宝钿精秀,是寻常人一生也见不到的珍品。 慧娘发出一声女人爱新鲜东西的惊叹。 女人,大多是爱珠宝的。 她瞪大眼睛,知道以后再想这么近的看这凤冠,比登天都难。看一眼凤冠,再看一眼夫君……萧护见她这么喜欢,玩笑似的把凤冠接过,凑近慧娘发间。慧娘是头盔,明知戴不到发上,也发出一声惊呼:“不要。” 人呆若木鸡。 这对于一个来自三从四德教育下的古代姑娘,是不能接受的行为。 萧护也没有打算给她戴,他心里也只有逗乐子的心,也不敢做大逆不道的行为。见慧娘受惊吓,嘻嘻一笑,不像是少帅,倒像是个顽皮孩子。 把手中凤冠还给萧北,才皱眉要想怎么处置,慧娘扯住他衣袖,恳求道:“这个留下吧,可怜这东西不容易制成,不要毁了。” 真是个好看的东西。 如果少帅要带走,一定会毁成小珠宝带走,可惜了。 萧护一笑,答应了她,在她额头轻弹一下:“好吧,那就留下。”萧北又送到内室中,按少帅又交待的,并不取干净,还余下一些珠宝,带走一部分。 外宫中官员们并没有来看,他们要哭灵,要商议给皇帝下葬,还有下一任的皇帝人选,再就是受了几天惊吓,有吃有喝的人也吃不下喝不下,还要睡觉。 下葬这事情好办,按制来。但是办这事的官员们还不齐全,得重新商议人选,就费时间。下一任皇帝人选,眼下商议不成,又不能不商议。 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太子殿下死在乱箭下,三皇子一直不见,五皇子乱兵中身亡,还算不错,找到尸首,准备和皇帝一起下葬皇陵中。九皇子殿下成了个废人,乱兵中少了一条腿,虽然文妃疯疯癫阗,又哭又闹,可仪容不整,还怎么当皇帝? 九皇子殿下没有子嗣,他这一枝算是完了。 文妃发狂过,又去皇帝灵前哭了一通:“您一走,我们孤儿寡母的净让人欺负。”内宫中张太妃为尊,顾孝慈低眉顺眼守在她身边。 太妃听不下去,用帕子拭过泪水,淡淡接上话:“这话是怎么说?谁欺负的你,不是还有我在。” 她毫不客气地表示,内宫中我当家。 文妃更是拿帕子捂着脸哭:“先帝血脉,现在只有九殿下一个人,不尊他为皇上,难道找一个外姓人?” 张太妃勃然大怒:“咄!你说的什么话。功臣们不顾什么的来救咱们,你要逼反他们吗!”张太妃一拂袖子:“文妃伤心过了,嘴里疯疯傻傻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来人,扶她到偏殿上歇着,不要成见人!” 宫人们并没有死光,石明当皇帝也需要有人侍候,无伤害的宫人全撵在一处关着。现在放出来当差,两个宫女答应着,去拉文妃。 文妃大怒,用力挣脱,不管不顾的问到张太妃脸上:“你不向着先帝血脉,安的是什么心!九殿下不能当皇帝,却可以摄政。你怎么知道他不能生下孩子,他是伤残了,不是太监!”气头上,儿子是太监这话也说出来。 顾孝慈上前一步,肃然道:“请娘娘自重!” 文妃那张泪水涟涟的脸,快贴到张太妃脸上。张太妃不和这个疯子一般见识,她冷冷一笑,挑起眉头反问:“你以为臣子们能等?你以为这江山社稷能等?百姓们能等?还是诸王们能等?” 她握着手中佛珠,心平气和地道:“看着吧,大臣们必定会选一个贤德的人出来。我劝你呀,不用再疯得没体面。我呢,是太皇太妃,你是稳稳的一个太妃,咱们无事,还是斗牌的好。” 文妃被张太妃的话打愣住,这话打中她心底最深处。这些话她全知道,她只是指望着闹上一闹,让九殿下摄政,以后生下孩子来立为皇帝。 她聪明,别人也不傻呀。 宫女们扶着文妃去了,文妃走得一步一个踉跄,背影也佝偻了。 另一侧偏殿中还在商议事情。 宁江侯一个劲儿的打哈欠,大成长公主偏偏不让他去睡。张阁老眯着眼,也是自有心思。有一个人来回报,解救下来宁江侯。 “几处城门全夺下来。” 宁江侯一拍大腿:“好,”再拱手:“老夫去安排出城调兵调粮的事。”户部里官员们只回来一半,尚书大人不知去向,宁江侯代管户部和吏部。 大成长公主代管的是兵部和礼部。长公主出身皇家,礼仪不用说,一定是国之典范,没有礼部只要有她都不会乱了规矩。兵部则是长公主兵乱怕了,怕国舅乱权,她自己先抓在手上。现在国舅死了,长公主还是拿在手上。 余下两部,工部和刑部,就归了张阁老代管。 宁江侯走去一个房间,这是给守灵官员们休息用的,宁江侯单独分了一间。他回去就喊来几个心腹家人,一人给一封信:“不要怕跑死马,跑死了就换,一定要在正月以前把信送到。” 这信,是给京外最近的军营,让他们进京护卫。还有给几位外放的官员,是宁江侯素来交往的,邀请他们快马入京,补上官员们缺。 还有一封,是给临安郡王孙珉,让他入京主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大成长公主和张阁老也散了。长公主回自己的休息处歇着,程业康悄悄进来:“母亲,宁江侯派出去几个人,快马往城门去了。” “哼,这个老东西,不死心!”大成长公主睁开眼眸,对着儿子又有欣慰:“咱们的人派出去了?” 程业康微微一笑:“不仅是人,还有信鸽,母亲放心,先入京的,一定是文昌王。”长公主绽开笑容,又颦眉:“与宁江侯来往的人,真的是孙珉?” “是他!”程业康很是肯定。 长公主冷笑:“先帝在时,就说过他是国贼!”这个先帝指的是还停灵在宫中,才死没几天的皇帝。 “临安郡王野心勃勃,一直窥视帝位。韩宪郡王今天有人看到他,说一闪就不见了,我看与石明勾结的人,必然有他。”程业康咬牙切齿:“母亲,石明不死,还会卷土重来。” 他们全是先帝的先帝后裔,与想当皇帝的石明就不共戴天。 大成长公主目中放出恨意,更是恨声:“现在能杀石明的人,依我看只有萧护。可笑宁江侯,说什么大局已定,要让京都护卫接手城防,又说玄武军不能再久留京中,快去关外的好。我问他石明现在哪里,宁江侯哼,说先安京中,石明已经势败,不用惧他。” 程业康跌脚,说了一句实在话:“这河还没有过,就拆自己的桥。石明能起兵造反,不是一天两天的准备,怎么会轻易就束手。这也是萧护在京中,如果萧护不在京中……” 母子两个人一起打个寒噤,如果萧护不在京中,那后果不堪设想。 长公主幽幽然:“依我说,对萧护行功论赏要厚,先帝亏待了他,撤了他萧家的世袭一等侯,补他一个异姓王也罢,也可以保得住他一片忠心对皇家。可宁江侯,唉,他真是糊涂呀。” 程业康憎恶地道:“他又说什么?” 桌子上烛火短了,随着长公主的话也幽幽暗下去。长公主在这幽暗中心更沮丧,轻声道:“宁江侯说萧护不奉圣旨携带大批兵马进京,也有二心,不但不能行功论赏,听他意思,还要找萧护事情。” “糊涂呀!”程业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要有二心,还会救国舅和郡主?”知道郡主逼婚不成的程侯爷,心想换成自己,见到寿昌先一剑斩之。 然后说乱兵杀了,谁也不知道。 长公主满面是对宁江侯的厌烦:“正是这话!萧家要有二心,我们还能坐在这个地方?宁江侯这……这老糊涂虫,” 她本来想骂老混蛋,从小深受礼仪教导,还是没有骂出来。 “宁江侯说他见到有功,就势行事罢了。”长公主叹气:“本来我进宫后,觉得脚踏的还是一片踏实地方。听他说过,我觉得脚底下这地都不稳。要再把萧护逼反,可怎么办呢?” 程业康恼了:“现在宫中是太妃为尊,外面应该是以母亲为尊!先帝许过母亲可以上金殿,就是允许母亲干政!” 他此时说的先帝,是指长公主的父皇,程业康的外祖父。 “明天母亲只管告诉宁江侯,局势不稳,万万不能寻人事情。就是文昌王进京,母亲也要对他说好,萧家在这一代只能捧高,不能低摔。”程业康痛心地道:“不能让功臣伤了心,以后有事谁还救驾!” 对着窗纸上幽宁,长公主支肘托腮,有不尽黯然之态。 钟鼓声响起,快四更天了。 几个人闯进宫门,为首的那个人,生得不错,小白脸儿,五官秀美,就是挤在一处,脸上苦着,一进宫门,那手张着,带着恨不能一把提起守门人的架势:“表哥在哪里!” 不是疑问句,是恶狠狠。 是苏小弟。 守门人是萧家的私兵,对表公子品行了解到骨头里,见他着急少帅,赶快陪笑手一指:“少帅在内宫。” 苏小弟开步就走了,后面跟着的人,四位奶奶,加上两位爷,还有奶妈们,张伯,若荷和秀兰,全来了。 她们先是到城门上,后来见乱兵实在厉害。有一部分乱兵散开到城门下,外面也有一部分西山乱兵攻打,一直忍着一直听着,直到苏小弟第三次回来,受不了的大叫:“我要去找表哥!” 苏云鹤一声长呼,惊动这么多的人。 苏小弟很尽力尽职,先送罗氏。后来想想自己反正也回到城门,就检查人数。王源家人全在这里,鲁永安的家人却少了几个。 再去找。 找回来后,有几个百姓哭哭啼啼:“我的孩子呀,”这个光顾着逃命,把自己孩子丢了。苏小弟再找回来,天三更以后。 他再也不找了,去找自己表哥和表嫂。 不该喊一嗓子,弄得一些人全跟来。 苏云鹤一路上脸臭臭的,不时扶一把吕氏马缰,她骑马都不行。又要照看杨氏,十五奶奶从离开城门就哭:“十五爷……”她在城门上不敢哭,出来见到断垣残壁,一路死尸不断,悲从中来担心自己丈夫。 颜氏偷看七爷,祝氏不敢说话,她们是不想跟来的,可自己丈夫要来,她们一时义气,要陪三奶奶和十五奶奶,就跟来了。 越走死人越多。 站着死的,坐着死的,半靠着死的,用力劈人死的。那刀还砍在别人身上,别人剑却在他肚子里。 全死了。 真是一幕人间地狱,让人不忍观看。看过,又永远不会忘记。 就这么一路到了宫中,找少帅的找少帅,找自己丈夫的找自己丈夫,冯妈妈要找的是自己女儿水兰,张伯就找小螺儿。 萧护听到更鼓声,对慧娘正在笑:“去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去拜奠皇上,再回家你好好的睡。”慧娘正在为他捶肩头,打着哈欠道:“好,就去。”两个人在皇后宫中,少帅想到自己不睡,外面也没有人心疼自己,又回到皇后宫中歇息。 内宫,以后难进来,偏在这里睡一觉。 让十三进帏帘后,少帅听人回话。苏云鹤一头扑进来,定定地看着烛光下的表哥,他发出孩子似的大哭:“哇!……表哥!”扎过来,头埋在萧护两腿之间,双手搂住他腰,大哭不止:“你都不带我,把我和女人一样看待……” 慧娘才睡着,就听到外面这动静,她揉着眼睛出来,见表弟伏在少帅身上,莫明的就委屈了。她不是和苏云鹤生气,就是噘嘴拧眉头,人家也想睡那里。 表弟呼呼,人一扎下来,睡着了。 他一夜奔波,太累了。 萧护微笑招手让十三过来,一只手还拍抚着苏云鹤,一只手接着十三:“不要撒娇,今天夜里好好搂着你睡。” 慧娘撇嘴,撇过又认为还不算太平,自己撒娇不合适,笑靥如花,珍惜地把脸埋在夫君臂弯里,好好的打了一个盹儿。 旁边几上烛光吞吐,少帅殷殷有笑容,一只手轻抚表弟,一只手轻拍十三。这两个人呼呼入睡,好在很快,十三很醒来。 她知道夫君很累,脑子里有这根弦在,很快起身,又去给萧护揉手臂,小心地不打扰表弟。 冯妈妈和陈妈妈找到水兰和小螺儿,两个丫头在御书房的一个房间里,铺设锦绣,是宫女们换衣服的房间,睡得正香。 七爷萧执和九爷萧扬护着四个媳妇找到三爷萧拔,三爷已经入睡,面如淡金,衣有血痕,嘴角上也有,一看就不是好过的。 吕氏不敢惊动她,只是扑簌簌地掉泪水。 十五爷一直没有找到。 杨氏往外就走,七爷跟出去。见杨氏深一脚浅一脚,可怜兮兮地翻动死人。她是个女人,今天晚上,却满面汗水,不住的翻动死人,翻的时候提心吊胆,翻过来见不是,又嘤嘤哭几声。直到有一个声音响起:“你在找什么?” 十五爷萧据懒洋洋在树下,春风满面,又疲倦满面。 树下,响起一个女人的大哭声。 这个结局,也算是圆满的。 天色微微亮时,萧护带着慧娘等人来到停灵宫门外,先让人进去通报。片刻后,只是片刻,见一行人迎出来。 大成长公主,陪在张太妃身边,眼睛早就红肿。张太妃身后依次是宁江侯、张阁老等人。嫔妃们在最后。 文妃也来了,她一夜没睡才想到一件事,九皇子要当皇帝,必须有萧家的支持。她支撑着,泪眼汪汪的跟出来,想和慧娘说上几句。 萧护还是盔甲,慧娘也是盔甲,他带着身后在宫中的将军们单膝跪倒,对太妃道:“衣甲在身,不能全礼,请太妃不要责怪。” 张太妃一把拉起慧娘来,一面对萧护说:“功臣快快请起,”一面涕泪交流,再就是拔下自己首饰,插在慧娘发上,又含着眼泪夸她:“我的儿,你生得这么单薄,还能打仗,真是世人皆所不及你。” 她要是知道自己宫中被萧护洗得差不多,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当然,也给她留下一部分,不是太多。 顾孝慈目不斜视,好似不认得他们。 大家去灵前上香,先是御驾的,又是五皇子的,再就是国舅和冰清玉洁而死的江宁郡王妃的。国舅临死前大彻大悟,把寿昌郡主尸身推入井中。不然就是郡主尸身在,大成长公主也不会容她停灵宫中,一定把她送到石家。 石家是兵乱最少的,停灵应该还可以。 这也就省了恶心到萧护和慧娘,不用对着郡主棺材拜奠。 拜过寒暄几句,带着慧娘等人出宫。回到住处,见院中尸横到处,萧护抚着慧娘小手,心中也后怕上来。 他不及听慧娘昨天的故事,事情太多,不能先和妻子缠绵。让家人们收拾房间,安排三爷歇息,而这个时候门外面,冲进来一群人。 一干子附近的百姓,以前还认为和萧家住一起是倒霉,现在幸存的人全过来,他们见到萧护背影,先跪倒一片:“少帅,你总算回来了!” 哭声大作中,平江侯梁源吉在院门外下马。 ------题外话------ 如无意外,就天天二更。 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二更求月票, ☆、第十章,过河拆桥(二) 巷子不大也不小,被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士兵们虽然满面笑容,也警惕地四下里维持秩序,怕有人伺机行刺少帅。 梁源吉的马在巷子外就行不通,强牵着往里面来,一面行一面堆笑:“让让,麻烦让让。”听到里面欢声雷动:“少帅你好,” 有小媳妇喊:“少夫人你好。” 对着眼前的热闹,想想张阁老让自己来时的交待,梁源吉放下心。民心代表一切,宁江侯等人再厉害,也不能抹去民心所向。 那现在,就只有一个疑惑了,就是下一任皇帝是谁? 这个皇帝很关键。 里面感恩进行中,少帅还没有换下盔甲,只去了头盔,大冬天里满头汗水,濡湿的发丝乱七八糟,就出来见人。 他让慧娘同时出来,慧娘也是一身血腥气。夫妻才亮相,就欢呼声四起:“少帅你们在太好了。” “真怕你们不在。” 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贵。 兵乱好几天,前几天这附近的人没感觉或是不强烈。有时候大胆往外围巷子里去看一眼,呀!真可怜。 还在心里同情一下。 轮到自己才知道什么叫苦。乱杀乱砍的乱兵,形如恶鬼;身边人随时倒下,惊也能惊破胆子。 昨夜多少人嘴里喊的是少帅,少夫人,一夜噩梦中惊醒,再重新悲呼。 萧护不是头一回见,他见过的场面比慧娘多,他尚能把持,只春风满面和最近的人寒暄:“家里烧着没有?吃的还有?” 慧娘是头一回受到百姓们拥戴,对着热情的人们,由不得的心头一酸,热泪盈眶。萧护当众扳过她面庞,用自己袖子给她拭拭泪水,满面笑容回头对院子中人道:“女人就是爱哭,昨天也辛苦了她。” “哈哈……”有人欢笑,有人抹泪。今天欢笑得有多畅快,昨天就有多辛酸。 慧娘娇嗔的捶了萧护一下,小噘嘴儿鼓起来。梁源吉这个时候,吃力的挤进来。萧护看出来他有话说,再说几句同他进房。外面的人还不肯散去,在院子内外帮忙拖尸体,收拾干净。 梁源吉一进房,就紧张兮兮。萧护倒轻松的去盔甲:“说吧,那群子人又怎么了。”他面上的笑容太过于灿烂,梁源吉有些不满:“张阁老都担心得不行,我一路上也揪心,你能不能严肃点儿!” “严肃就没事?”萧护调侃他,出去喊小厮们送茶,再好整以瑕坐下来瞅着梁源吉笑:“说我妻子是钦犯?说我营救太晚?说要过河拆桥?”梁源吉忍无可忍,“扑哧”一笑,手指着萧护大笑:“你呀,”他摇头:“你有准备我们就放心了。” 萧护端茶在手,收起笑容:“你先告诉我他们原话是什么!” “原话我没有听到,我不在内阁,”梁源吉也调侃:“这新内阁也没有我,我笑话他们是三足鼎立,长公主,宁江侯和张阁老一个抓两部,别的人正分阵营。” 萧护留上心:“都是哪些人?”梁源吉一一告诉他:“有些是我自己看到的,有些是阁老让我告诉你的,他让我说的,必然是有用意。指证前吏部官员封玉良大人的徐大人和王大人,宁江侯收留下来。” “哦?”萧护上了心。 梁源吉苦笑:“阁老说他不方便拦,都知道是你救的他,他要是拦,怕以后在朝里不好左右的意思。” “这是当然,”萧护也这么看。梁源吉带来的消息让他沉吟:“宁江侯不怀好意啊。”梁源吉在路上为萧护想了一个主意,急切地道:“你要赶快地把钦犯这名声从卷宗中洗出去。”萧护抿抿嘴唇:“我也想,可是看来有人不让我如意!” 他又笑了,放下茶碗。再大的风波也过来了,还怕他们不成?去年郡主和国舅把自己逼得多苦,还要护十三,不是也过来。 少帅对平江侯道谢,再淡淡道:“我要让他们亲自给我洗清这冤枉!”梁源吉现在对他百说百信,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这样就好,我怕你只想着自己功高,把这件事给忘在脑后,让他们先得了意,倒不好扳回。” “功高?”萧护又咀嚼一下这话,嘴角角有微微的笑:“他们是嫌我功高了?”少帅心思转几转,笑了:“看来这擂台是非打不可的了。” 他再三谢过梁源吉,要留他用饭。梁源吉说不了,宫中还有事:“我这个闲散侯爷,现在成了人人可以使唤的人。” “哈哈,这说明你重要。”萧护握着他的手,诚恳地道:“本该奉酒,却又没有时间,改天吧,等我闲下来,约你喝酒。” 他还要送梁源吉,梁源吉说不必:“你事多,”告辞出来,慧娘才进来。他们的房中也受到袭扰,床上铺盖,箱子里衣服揭得东一下,西一件。不过还好有几件干净衣服在,慧娘先侍候萧护换衣,自己换上,厨房里热水烧好送来,慧娘拧一个热手巾把子,笑靥如花在少帅膝下跪倒,双手呈上,又仰面笑看他,含情脉脉:“夫君大人辛苦了。” 她谢的是国舅去,郡主死。虽然还痛恨他们,毕竟父母亲再也回不来。可是临去以前,国舅的狼狈看在眼中,郡主又被自己打过骂过,慧娘由衷的感谢夫君,由衷地钦佩他。 萧护也很喜欢,虽然又有新的乌云在,不过这一回算他和慧娘头上的旧乌云全去了。来到京里,发现郡主的破坏力和自己在关外想的不一样,可郡主不死,皇上还在国舅还在,鬼知道会出什么事。 在上位者随便糊涂一下,下面的人就招架不了,甚至有可能生灵涂炭。 他接过手巾把子,先一下子罩在慧娘面上,慧娘格格笑一声,还是跪着,任由夫君擦干净自己脸。 手巾拿走,萧护扯慧娘到水盆边,把手巾把子交给她,站着不动,就指使着:“喏喏,给我这里擦擦……” 慧娘笑着给他洗干净手脸,手巾把子擦拭脖子的时候,萧护把衣服解开,悄声道:“我知道你其实是想看我。”衣服一下子脱到下身。 “看你冻着,火盆还没有生起来。”慧娘才嗔怪,外面萧西回话:“奴才送火盆进来。”慧娘面红过耳,慌忙道:“等一下,”匆忙把萧护衣服拉起来,萧护还笑话她:“奴才们难道没有见过我?” 慧娘拿手巾把子打了他一下,少帅才老实。 火盆送来,小厮们出去。慧娘不放心,去拉紧门帘,回来见自己夫君又去了一件衣服,正在解里衣。 “你?”慧娘嘟起嘴,红透耳根子,回来给萧护从肩头往下擦拭,少帅还故意欺负她:“往下,再往下,我知道你想着。”慧娘恨得在他背上咬了一口。少帅转过身哈哈笑,把慧娘抱在怀里,研究一下她红得近似透明的小耳朵,凑近了悄声道:“其实是我想你了。” 少帅低声道:“十三,咱们得生孩子了,”慧娘含羞带怯:“嗯。” “你会生吗?”少帅嗓音因*泛上来而沙哑了。慧娘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丈夫的气息不时涌出来,她心慌慌意忙忙:“到时候就会了。” 萧护轻轻哦了一声,再拿自己下颔压住慧娘凌乱还没有束起的发丝:“到时候我陪着你。”慧娘不知怎么的,又哭了,也许是感动,也许是思念,也许是为少帅深情而自己眷恋,她哭着道:“我再也不要离开你。” “小傻子,咱们再不分开。”萧护把慧娘狠狠亲了几口,亲得慧娘身子后仰,手指无意中伸到水盆里,指尖触到水冰凉,才醒过神来,忙推丈夫:“看你冻着,我去换盆水来再给你亲。” 无意中说出实话,羞得人涨红脸,端着水盆就出去了。 外面见到吕氏也出来换水,她在给三爷擦拭。慧娘忙让她一步,不无讨好的问:“三爷醒了?”吕氏双眼早就哭得红肿,轻轻嗯了一声。见慧娘候着自己,这一点儿清醒还有,忙让开:“少夫人先请。” 慧娘对她道谢,换水去给萧护擦洗。吕氏换过热水,进来见萧拔。萧拔见她进来,笑得脸上一朵子花:“嘿嘿。” 吕氏板起脸不和他笑,只给他解开衣服,慢慢擦着。萧拔的身子还真不好擦,他是擦伤多,看上去浑身上下全是伤痕,一道接一道,一道连一道,有大有小,有的已经青紫,有的是红肿的沁出血。 吕氏难免哭了,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有些在自己手上,有些有萧拔身上。萧拔无奈的笑,想出话来哄她,迸出来一句:“你以前嫌我练功夫,这下子如你意,” “啊?功夫也不能练了?”吕氏真的急了,三爷没有功夫,他这一辈子不会开心。萧拔见她紧张,关切溢于言表,心中甜甜的笑了:“那倒不是,只是一年两年之内,恐怕是练不了。” 他怕妻子担心,强打气息说一句,就停下来休息。 吕氏扯动嘴角有一个笑容:“这样也好,你不能再练功夫,少帅只怕不再要你,咱们回家去吧,在家里你养伤,我天天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你天天巴不得我陪着你,”萧拔取笑她,又纠正她的话:“少帅不会不要我,到该回去的时候,再回去。” 吕氏叹一口气:“你呀,”见盆中又是一盆血水,抹着泪水出去泼了。回来坐在床沿上和萧拔说话,才拿起那件宫中带出来的首饰细细地看。 这是件硕大珍珠的头面。 首先珍珠是难得的,再就是做工精得好似名家工艺品。萧拔见妻子嘴上不说,眸子里是满意的,微有得色:“我不管到哪里,心里都想着你。” “我愿意再拿一件这样的首饰来,换你的好身子。”吕氏嘴上还在别扭。萧拔失笑,咳了一阵,又吐出两口血,才慢慢道:“你当这首饰随便就有一件?告诉你,先不能戴出去,仔细让人知道。宫中的首饰,全在登记在册子上的,不是便宜能得来的。” 又让吕氏戴在发间走几步给自己看,吕氏扭捏着按他说的做了,在床前走上两步,萧拔睁大眼睛,见妻子细净肌肤衬上这珍珠,有如珍珠仙子一般。 他自己夸:“好啊,咳咳……” 吕氏过来扶他,抱怨道:“看你,老实睡着吧。”手被萧拔抓住,三爷目光炯炯,直盯着妻子面上:“我说,你将就我行不行?” “什么?”吕氏明白过来,对着丈夫的坏笑,恨得牙痒痒的,想打他,怕他疼,想拧他,他到处是伤,下不了手。最后如丈夫所说的,将就了他,在三爷唇上咬了一口:“让你胡说!” 萧拔笑得眼睛贼亮,这一会子笑得好似没伤的人一样,哄着吕氏:“再来一回,让我细品品,”外面有人敲门,是萧西的声音:“三爷,医生来了。” 少帅带来的医生都在忙,给伤员治伤。这一个是医术最高的,萧护急命他过来看视萧拔。医生看过,抚须微笑:“不妨事,这伤养上一养,再有好药,好得很快。”又刻意对吕氏看了一眼,是个干脆人,三爷又是吕氏照顾,医生也上了年纪,不怕他们恼,笑道:“只是请三奶奶凡事多担待了。” 吕氏没有往心里去,还不住道谢。亲自送医生出去,回来见萧拔在床上笑得跟偷吃了什么似的,白他一眼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不好,你多担待吧。你没有听医生都说,有事你多担待。”萧拔笑完又笑。吕氏明白过来,已经是过了一会儿。 她收拾着房中的乱,这房中也进过乱兵。忽然腾的红了脸,回头去看萧拔还在笑,边笑边看自己,吕氏啐他:“不许笑!” 院中不时进来人。 萧拓被扶起来时,萧护亲自出去迎接。他对着萧拓的断臂红了眼睛:“哥哥我给你报仇!”他指的是乱兵之源,石明张守户。 石明还在,张守户也还盘踞着京中的一处城门内外。 萧拓用肩头撞开扶他的人,还自硬朗着:“大哥,我给你丢人了,以后兄弟我,只能练一只手的枪了。”萧护握紧他肩头:“先养伤,”亲自扶着他另一边好手臂,小心翼翼:“兄弟进房里来说话,请你来是有事要说。” 门外马蹄声响,宋冲之梁为章过陆玉等人也到了,他们功劳也不小,是四处游动袭击,又打听京里外消息。 再接下来,上将军们到了,马明武等几个有名气的先生们也到了。 慧娘插烛似的给萧拓行过礼,让人去抬三爷过来,再请七爷九爷和十五爷等人。吕氏不放心,三爷在养伤,为什么又抬他去?对请来的人说:“三爷养伤要紧。”萧拔阻止住她,让人抬自己出去。 吕氏就在院子里候着。 见少夫人翩跹出来,吕氏迎上来小声商议:“三爷不能说太久的话。”慧娘抿着嘴儿一笑,这笑容明显是说,不会商议太久,或者是说里面是好事儿,只是这么一笑,吕氏无端的难为情,吃吃回房,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难为情呢? 人太多,房里家什全推到一边,一排排人站着。 萧护拿一个册子出来,上面写的是昨天夜里宫中出来的珠宝。这是少帅办事谨慎的好处,小厮们也件件不错。昨天是拿一件子,有人在旁边记一件子,最后汇集成册。 他在手中扬一扬,递给马明武,对着房中人满面笑容:“昨天发了一笔小财,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半充军费,余下的大家分了。” 所有人面上露出笑容。 萧家能笼络住他们多少年,不是没有道理。 马明武随便一翻,吃了一惊的笑:“这,可比兴州还要好。”心中想到什么,赶快去找,萧护笑:“不该拿的,我和少夫人只见识了,还放在原处。”马明武松一口气:“这样最好。” 他怕拿人不懂,把什么凤冠金印拿出来,那就是罪名了。 房中热烘烘上来,全是精壮汉子,呼口气儿都是又热又粗。萧护让人把火盆弄出去,示意关好门,把梁源吉来说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大家都有怒意。 “我看,这下面还有得官司打,咱们得处处小心。他们嫌我们功高…。”萧护把大概事情说了一遍:“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少帅有嘘唏:“我本想一走了之,咱们全走,带上家眷们,只是舍不得这附近的乡邻。将军们,你们看应该怎么办?” “咱们假装出城?”这是王源,他的家人全带在身边,他不担心。 鲁永安皱眉,他家人也在身边,不过认为少帅考虑得对:“少帅考虑得对,咱们不能离开这里,既然来了,就要负责任到底。” 伍思德道:“如果少帅管不了呢?咱们只管自己这一摊儿,别的不管!” 萧护若有所思:“反正让我继续敷衍他,只会越来越糟。”才说到这里,外面小厮们回话:“田品正将军到了。” 这是京都护卫的将军,前几天乱劲儿时和萧护一直在一起。 “让他进来。” 田品正一进来,让一屋子吓了一跳,屋子中间只有一条小道才走人,还是别人让出来的。他站在门口呆住。萧护起身:“进来吧,我没当你是外人。” “我有话对你说。”田品正吞吞吐吐。萧护面有微笑:“全是自己人,你说吧。”田品正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他从这些人脸上看出来让人震撼的东西,比如说团结一心。 他没有办法,又不能不说,只能结结巴巴:“今天宁江侯喊我们去,说让我们接管宫中和城里的防务。” “你们的人手不足,怎么接?”姚兴献问道。 田品正尴尬:“宁江侯说过上几天,离这里最近的大营会有人来。”萧护轻轻一笑:“要是他们不来呢?”石明这一次造反牵涉的人之多,让人吃惊。 “我也这么说,他就不喜欢,”田品正焦急地道:“你不能走,石明踪影不见,张守户的人分成十几处,是被你的人压住。我昨天还怪你不杀绝,现在想想有道理。你要指着这个和宁江侯谈谈,兴许能行。” 萧护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怒:“我为什么要和他谈条件,他爱怎样就怎样!”田品正无话可劝,只能道:“为了一方百姓,你想想无辜的人。” “为这一方百姓,我才没有今天就走!”萧护诚恳地问田品正:“换成你,你会怎么样?”田品正长叹一声:“我知道他混蛋,现在太平了,就仗势欺人,所以我来劝你,你虽然不怕他,不过宁江侯他……” 房里的气势冰冷几分。 萧护平静的道:“我听着呢。” 田品正索性直说了:“他在查封家的案子,我想他不会是笼络你的心,私下里找个人问……你也知道,如果封家的案子翻不了,封家的姑娘永远是钦犯,你永远有把柄在他手里。” “不要脸!” “以为自己能左右谁!” “我们走,我们不在这京里为他卖命!” 萧护也愤怒的一拳捶在桌子上,怒火在他面上燎原般就起来了,不过他还是强忍住:“好好,我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一招。” 本以为慧娘可以洗清冤枉,现在看来还不行,路还漫又长。田品正为宁江侯羞愧,又被这房里的哭声和冷眼激的,说出来实在话:“他也不是不想留住你,只是这些当官的,全是先拿住你一件事,让你感他的情,再给你情分,这情分也不是他的,他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的人顺手拿过来,还以为自己能挟制住谁?” 田品正在京中多年,对这一套很是明白。 “我知道了,多谢你来告诉我。”萧护面上有了一丝疲倦,像是能胜刀枪,却不能胜过这世间诡谲。他觉得累,转身坐下来,又用力骂了一声:“老子不吃他这一套!” 附合声四起:“对,咱们走!” 姚兴献也这么说:“带上家人咱们走。” 萧护冷笑:“走以前,得把兄弟们的伤药费用弄回来!”他凝神对田品正看看:“将军,你肯来告诉我,就是拿我当兄弟。将军,我劝你寻一件出京的事,出京呆几天吧。”田品正小有得色:“我不能出京,这种乱时出京,以后没功劳。我的家人全送走了,我不担心他们。我呀,才对宁江侯说过,你们这一圈的治安,归我管。他一听就喜欢了,他巴不得有人赶快接你的手,让你好走。可是,你真的不能现在就走,你丢下我们,你怎么忍心?” 这话情真意切。 让萧护长叹一声:“要是我能忍心走,我马上就走!”田品正见他也说心里话,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你不要走远也行,外面呆几天,兵乱起来了,你再回来。” 换来一片骂声:“要你教,我们自己不会想!” 萧护苦笑:“说实话,宫里的官员们,有一半我不想救,不过还有一些人,难道我不救?”田品正话都说出来八分了,索性那两分也说出来:“你不让他们害怕害怕,他们就不会知道。” “这话实在!当我离了他们不行!”萧护皱眉:“不过,不能多伤无辜的人,我得好好商议商议。” 田品正离去,萧护和将军们把宁江侯等人骂了一通,也没商议出来好主意。就此撤兵而去,倒痛快,不过无辜的人难免受牵连。 他闷闷不乐,让人散去,独自出来院子里散心,慧娘捧着一盆水过来:“你不睡会儿?”萧护温柔的看着她,不愿意让她难过,竭力地含笑:“你睡吧。” “我不想睡,我想去见见舅母。”慧娘仰起头来甜甜的笑着,她此时很想听自己的夫君喊上一声:“慧娘。” 萧护没有喊,他反而有些走神。定一定看别处,再拉回视线有一个笑容。慧娘疑惑:“你又有心事?” 她一下子猜出来:“是瞒着我的心事?”把手中水盆一放,不客气地道:“你几时才不会有心事不告诉我,我也想帮你分担。” 她骨嘟着嘴,很是生气。面颊上气得有些晕红,一直染到耳朵根上,更衬出来她白净的脖子。萧护一下子难过了,少帅低头看自己脚尖,头一回是吞吞吐吐,要说又止住。 慧娘更疑心大作,少帅从没有这么不决断过。她撇嘴有些想哭:“你总是……不相信我。”转身要走,萧护按住她肩头:“十三,伍家的姑娘还得再当几天。”慧娘转身就毛了:“为什么!”她眸子泫然欲滴:“又出了什么事?” 两行泪水没忍住,从面颊上流下来。 萧护难过的看着她:“再等等好不好。”慧娘见院子里有人来往,拉着萧护手回房去,进门就不依的哭道:“不是说翻案子吗?” “宁江侯要挟制我,一定不让翻!”萧护也黯然:“我也想让你新年里高兴高兴,只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已。” 他说得不无神伤,慧娘倒不哭了,见自己夫君不悦的面容,是从来没有过的。他在野狼谷面对强敌时,挨过邹国舅冤枉军棍时,都没有过。慧娘知道这事情又不小,低下头想想,只能理解他。 “你别难过,我听你的就是。”她想说得心平气和,却说得干巴巴,有几分可怜。萧护心疼的把她抱到膝上,保证似的道:“不过我答应你,别的事情上,我不会让那些人好过。徐明其,王于凤这两个人,他必须给我杀了!” 慧娘依在他胸膛上,委屈地嗯了一声。 马明武在外面求见,因慧娘才哭过,萧护让慧娘到里间去,慧娘进去后,忍不住扑在床上伤心欲绝,又怕萧护听到难过,只能忍住。 外面说了几句话,隐约听到萧护说:“就是这样,你的主意很好。”帘子一动,少帅恢复不少气色,进来抚慰慧娘:“不是要去见舅母,去吧,我进宫去。” 慧娘心中黯然如春风中草,不大会儿布满心头,强打精神给萧护更衣,萧护百般哄她,才哄出来一个笑容,少帅没有办法,又百般保证:“你放心,你我全是有福气的人,你信不信,你看看国舅看看郡主,如今还能委屈到你?” 这倒是句实话。 慧娘心中一宽,笑上一笑:“我知道了。你有这句话,我也想说一句。”萧护洗耳恭听状:“你说。”慧娘又满面忧愁:“我虽然不能,也知道这些人各有心思。有时候想想临安郡王,”萧护脸一沉,抬手装着要打:“你还想他?” “是为着你才想的,”慧娘抱住他手,对少帅还吃醋就要笑,这一笑如春花开,萧护很喜欢,就更装着醋意大:“说得明白,就放过,说不明白,就打。” 慧娘用面颊摩挲他手,情意流动,眸子更璀璨如明珠:“我这几天请教过马先生一回,弄明白了宁江侯,大成长公主和张阁老有立新帝的权利。” “还有太妃。”萧护温和地道。 慧娘笑:“马先生说根据张太妃以往为人,是不爱干涉朝政的人。”萧护微有赞赏:“卿卿越发的能干,接着说。” “那一年临安郡王当我是小子,”吐一下舌头,慧娘见夫君没说什么,才接着说:“他对我表示出来,他是国舅也不怕人,说他什么样的人都敢收留。这几天我在想,他的话分明是野心勃勃,如果是他当皇帝,他会对你好吗?再选一个,也糊涂怎么办?” 萧护微微地笑:“这事我正在思虑,我不能让他们选帝,十三,”他笑容满面:“多谢你的提醒。” 慧娘红了脸:“我是个女人,胡说八道你不要见怪。”把萧护惹笑:“我的十三将军,你不必太客气,你呀,风里来雨里去,能着呢。还会校场上打夫君。”把她面颊上一拧,看时辰:“不早了,我得进宫去打擂台。” 夫妻两个人一同出来,萧护去进宫,慧娘去城门下见亲戚们。 城门下有三间房子,陈家舅母和着几个人在一个房间。大家闲话,小心翼翼避开慧娘姑娘。人人心中清楚,大乱以前,就有人来搬他们离家,不然的话,现在已经活不成。 要不是慧娘姑娘,还会有谁这样照顾。 表姐的丈夫一直没有见到,只怕死在乱军中。 几次听到外面喊乱了,这里都没有风险。陈家舅母又想和人说说慧娘,又怕和人说慧娘。她对着外面雪光看,叹道:“从我长这么大,这样的乱世没经过几回。”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慧娘在哪里?她好不好? 门,出其不意的响了。有人轻叩:“老太太,”舅母的儿子去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清秀小厮,满面春风:“我家少夫人来看老太太。” “啊,在哪里?”陈家舅母往外去,见雪中有一辆马车,车门半开着。舅母的儿子要跟去,萧北阻止他:“单独说几句话。” 马车里,慧娘是跪倒的,见舅母面容露出,是急切地张望着,嘴唇里是轻声:“十三娘。”一慧娘叩了三个头。 舅母扶着车边,老人泪流满面。慧娘扶她上车,也哭了:“那天,多谢。”那天在金殿上,是舅母一力挡住表姐,不承认自己是慧娘,舅母也是担足了风险。 陈家舅母默默的哭,左一把泪水右一把泪水的抹,想问又不敢问似的表情,只能问的是:“你丈夫疼你呢,你有福气。” 金殿之上摔死人,以前听也没听说过。 慧娘笑着流泪点头,她也这样觉得。 “你父亲唉……后来我们听说,再找不到你,不行那时候,你去我家乡下躲躲也行。”陈家舅母似自言自语地回忆着:“一直想你是个姑娘,怎么能是什么钦犯,不过城门口上这么贴,也只能由它去。” “我好呀,还是伍家的姑娘,有很多哥哥们,少帅倚重他们,把我指给他们家。”慧娘也简单说过自己这两年的日子。 舅母不停的嗯嗯,回想那个英俊高大的青年,生得光彩如初生日头,青春,年少,又对十三娘一片深情。 “他呀……” 后面的话全是说少帅的。 少帅此时,到了宫中。宁江侯要换去萧护的防务,大成长公主不答应,就在这里坐看着。张阁老避开了。 还没有开口,萧护先对长公主一笑:“公主现管兵部,我有件事情要对公主说。”长公主满面含笑:“你说你说。” “我的士兵们死伤不少,这伤药费用能不能先赏一些。” 长公主愕然过,又觉得应当:“是是,”宁江侯气炸了肺,他忍不住问出来:“少帅,这内宫中好似水洗一般,珠宝尽皆不见,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阁老为什么避开,就是萧护没有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说这件事。宁江侯到内宫中查看过后,发现珠宝少了一大半,直觉上认为和萧护有关。 一般的乱兵,不会拿得这么光。 再说石明到内宫后,没多久就破宫门,他们除非是事先拿走,不然不会少这么多。 长公主认为这全是他的猜测,乱兵拿走,也有可能。张阁老是谨慎的,他认为萧护拿也可能,乱兵拿也可能,宫人借机偷走也可能,他就不说话。 长公主和宁江侯争得正凶的时候,萧护来了,张阁老就指一件事情走了。 萧护进来,察颜观色地见到长公主满面通红,宁江侯是刚吵过的面色不豫,赶快把要钱的事提出来,看你们怎么回答。 没有想到宁江侯张口就来。 萧护正想翻脸,他也脸一沉:“侯爷,昨天您让我破宫门的时候,怎么不跟着?”宁江侯噎住,又涨得脸都紫了。他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长公主刚劝一句,萧护隐有气愤:“不过就这一天,我的闲话就出来了。公主,我把话说在这里,国舅答应过我,我以前的岳父封家的案子要重审,证人也全在,这是一。二,我知道现在艰难,可是我也艰难,现在京里近一半的粮食是我供,不是我找你们要钱,我不找你们,又找谁?” “这事好办,你开个数目出来,”长公主倒不推辞。萧护扫扫宁江侯:“侯爷这里怎么看?”户部管钱粮全在他手上。 宁江侯面色难看:“现在手中哪有钱?”萧护冷笑:“是啊,国库里的珠宝全让人拿了!”这话说得两个人眼角一跳,长公主对宁江侯疑心地看看,宁江侯火冒三丈,又不能发作,只气得嘴唇抖动几下:“国库里早上了封条,皇帝没立,不能打开。” 萧护也不勉强他,只是道:“回头我开个数目出来,让人送来。”带着话不投机半句都多的样子离开。 他后脚离开,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就争起来。宁江侯面色灰白:“难道又是一个要造反的人?”长公主冷笑:“你的人到的快,是以你要撵萧护走!” 张阁老在外面听着,里面寂静无声。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心思说得点滴不剩,另一个人只能闭上嘴。 近中午时,一个人匆匆忙忙过来,在宫门上就哭了:“快为我传大成长公主,我家少帅遇刺伤重,现在昏迷不醒。” 宫内震惊! 长公主惊得半天嘴没合上,张阁老眸子微微一闪,对平江侯抛个眼色,平江侯只是忧愁地看着他,扯他衣角,小声道:“阁老,咱们早作打算!”宁江侯却铁青着脸:“是真是假?” 三个人互相看看,张阁老清清嗓子:“这个,不如老夫去看看如何?”他缓缓看向长公主:“公主请一起前往?” 长公主顿觉得没有了主心骨,却又不能离开,摇头道:“我一走,宫中的事情交给谁。”宁江侯面色一红,长公主在萧护走后,让人在国库上面又封了几道封条。 张阁老前脚刚走,见几个将军来见宁江侯:“少帅说有人来接防务,怎么还没有来?”大成长公主好劝歹劝,这几个人才留下。宁江侯这时候才觉得棘手起来,他以为萧护死抓着功臣这两个字不丢,没有想到他的人主动要求离开。 人家巴不得如此,这事就难堪狠了! 城外集镇上,孙珉喃喃负手叩窗:“最近的援兵几时才到?宁江侯一定有信让我进京。”随从地身后笑:“还是不进京的好。” “为什么?” “您此时进京怎么解释?说您才到刚到,那起子人不会信的。宁江侯也疑心重。” “我又没有带兵,能说我什么?” “他们才不管您有没有带兵,他们只会说您不救驾。依奴才看,他们死守京中,必然把救驾的名声揽在他们自己头上。” 孙珉煞有介事地笑:“倒也有理,我嘛,是进京不成原路退回,哦不,是乱兵中不能前进。让我看看,石明和韩宪王还有什么后招儿?又收买了谁?” 萧家院中,人围得直到外面三条巷子外还有人。张阁老到时,慧娘迎出来,眼睛是上午见舅母就哭肿的,倒不用再粉饰。 她怯生生,和任何一个家中顶梁柱倒了的女人没两样:“阁老,您看我们可怎么办?”张阁老先沉吟:“我先去看看。” 房中,也是一样的人山人海之感。给张阁老让一条路,让他到床前,见萧护闭目不醒,衣上有血。 他的呼吸均匀而若没有,胸口微微起伏。张阁老差点儿假以为真时,又见到少帅睡得呼吸均匀。 他明白过来时,坐在床前就哭:“少帅啊,你伤了我心里我难过,你能听到吗?是老夫,是老夫啊……” 萧护硬生生被他哭“醒!”半睁开眼睛:“是阁老?”张阁老马上命别人:“我有话和少帅单独说。” 见别人不肯走,阁老瞪眼睛:“怎么!还不走!”把人撵走,张阁老脱下自己靴子,对着萧护就砸。萧护只能躲避接在手中,张阁老扑过来骂:“我把你个装神弄鬼的,你想置我们与不顾吗?” “不是,”萧护眸子微闪:“过上三天,你就知道了。” “你和宁江侯对上,不能把满朝的官员们全放进去。你要知道,官员们也只余这么多了。”张阁老实话实说:“有些人我也恨不能他死了,不过他还在,也不是件坏事。” 萧护只是冷淡,且胸有成竹:“你且在我这里住几天!” 石明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当天晚上。他在兵乱时由宫中秘道出来,这秘道是他从贵妃宫中挖出来的,历时数年。 他一出来,就和韩宪郡王会合上,因萧护的人追得紧,又有京都护卫们在,他还没有联系上张守户。 韩宪郡王等这一天,已经不悦。他想想京中正是空虚的时候,以前和张阁老也不错,如果自己不是来救石明,而是去救那死了不能再活的皇帝,事情就会是两个样子。 但是他也投鼠忌器,他也不清楚石明手中还有多少后招,只能先忍着。 南宫复看出来韩宪郡王的心思,但此时大家必然同仇敌忾,南宫复也忍着,帮着石明拿话弹压韩宪郡王。 还有话开解他:“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呸!我进城的时候不应该不带面具。” “那是有人陷害你,装的。” 韩宪郡王露出笑容,就此无话。见石明匆匆进来,有了喜色:“好消息,萧护遇刺不醒!”南宫复先辨认的是这个消息的可行性。韩宪郡王则见机就上:“走,打他个落花流水去!” 第二天一早,韩宪郡王大举携兵,再次进攻。这一次他有了准备,用个面具把脸遮盖住。没半天功夫,重新攻入城中。会合张守户,当天晚上来到宫门外。 宁江侯幸喜萧护的人马还在,即命死守。好几个宫门全是破的,重新垒起工事,堵住宫门。大成长公主顾不上埋怨他,走来走去的四处照看。 她没有打过仗,就照看也是有限。 亲自上墙头看到张守护在,恨得牙齿格格作响,乱臣贼子,竟然还在!累了去往宫中休息时,想想皇帝可怜,想去他灵柩前再哭一回。 见皇帝灵柩前站着一个人。 这身影,俊秀又熟悉。 长公主浑身僵直,这是…… 转过脸来,果然是石明,他自如地一笑:“这棺材不错,就是仪式差了不少。” “你怎么进来的!” ……。 “秘道,如果不是旧有的,就是在贵妃宫中,我只有一夜时间没有找到,而宁江侯,只心疼丢了东西,他顾不上去找。”装病的萧护和张阁老侃侃而谈,眸子里微寒:“本来我也想这样弄一回,把官员们的骑墙派洗出去。” 张阁老心头一片冰凉:“我知道有这样的人,可是他们既然回来了,难道不要他们?”萧护冷一冷:“有些人我没有追究,是我也追究不起。不过宁江侯全收留了。你们当文官的人,真是没有我们当武将的痛快。” “可……”张阁老越想越怕:“长公主对你一片感激,你不能陷她于死地上!萧护,这不是孩子气的时候,出兵吧。” 萧护垂下眼敛,眼下有休息不好的半块微青:“兵贵在险,我们在外面全是脑袋架在刀头上,这是没办法的事!” 张阁老颓然坐倒,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好吧,算你全对,可是接下来怎么办?”萧护抚着胸前,他那里本来就有一道伤,还是新的。 “只要你再次出兵,我力保你无事!”张阁老恢复一部分神智,就知道只有谈条件才有用。萧护微微摇头,张阁老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想怎么样!” 萧护再次摇头:“你不许我条件,我也会出兵,拿同僚们脑袋谈条件,这不是我!”张阁老才松一口气,听萧护又有黯然:“长公主有此难,而阁老还在我这里,是阁老挂念与我,而长公主没来看我。” “她要照看皇上灵柩,”张阁老解释道。 萧护直直看着他:“你让我怎么说呢?”张阁老越解释越糟:“不是不看重你,是……”说到最后自己说不下去,再次无助坐倒。 打仗的人都没有了,守皇上灵柩有什么用!又不是没有人守着。 这事情越想越觉得世事弄人,十分奇妙。长公主要是多些丈夫豪气,亲自来探视萧护,萧护也诱敌的事说明,也就不会,不过她亲守皇上灵柩,却是公主应该做的事,她也没有做错。 张阁老回想过去官场诡谲,尔虞我诈,而到生死关头,却发现只有纯性情。 夫子说为人品性要紧,而处人事上,却半点儿不见功夫。多年混迹于官场的张阁老自认为染黑过的,此时心情有所松动。 下意识看萧护,见他眉毅眸刚,又佩服他敢于国舅眼皮子底下收留钦犯,就此成亲。宁江侯防备着他,是他带兵入京,甚至可以弹压造反,怎么能不让别人惊心? 可这个人,实在是爽快的很。 他想心事,有些呆头呆脑。萧护以为他恨自己诱敌,展颜一笑宽慰他的心:“有一件东西,如果宁江侯有骨气不拿出来,长公主也不用担忧性命。” 两个人四目相对,张阁老决定对宁江侯高看几眼:“他不会交出国之玉玺。” 萧护给他一个眼神,再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在说可能吗?张阁老架不住了,底气一丝丝从心中溜走,再也不回。 ……。 宫中皇帝灵柩前,石明像他自己家里办丧事一样到处看一看,见贡品整齐,点一点头,见宫人不多,又皱一皱眉。 有官员们不时被推进来,石明看也不看,只是良久仰视皇帝灵柩,回身时笑得似有若无,却让人心中寒气气:“这比我家先祖葬礼要体面得多。” “那是当然!这是皇帝!”长公主怕,又强自撑着。她脑子里不停转着一句话,要骂贼而死,千万不要留给后世骂名。 石明鄙夷地道:“你我全是皇家血脉,你要是男人,你在这乱世上会想什么!”长公主脑子一晕,手扶着小几才站得住,半天才道:“我不是男人,我没有你的逆臣想法!” “天子?谁坐上去谁就是天子!”石明不无讽刺地一笑。再一眼看到偏殿上停着三口灵柩,江宁郡王妃和邹国舅,还有五皇子。 他眸中有了松软:“大嫂自嫁到我家,我十分喜欢她。大哥对她不好,国舅杀了有孕的香姨娘,我都不认为错。如果不是这天子?”他不屑一顿目光回到皇帝灵柩上去:“我家大嫂还是我家大嫂,也就不会有寿昌!” “她有了龙种,是你们家的福气!”长公主见石明很在乎这事,恶毒地反击:“你不是一直在乎皇家血脉,给你一个纯正的。”石明面色一寒,他家先祖是嫔妃所生,由皇后所生的长公主讲出来这话,不折不扣地是阴损。 他大步走到大成长公主面前,狠狠地给了她一记巴掌!长公主摔倒在地,大哭大骂:“反贼,你再有多少皇家血脉也不行,天子受命于天,受上天眷顾,你能反,也不能更改运道!……。” 石明面上抽搐着,也恶毒地还一句:“你想死得快,你想死得有名声,休想!我要你亲眼看着我登基,亲眼在我面前跪下,称呼我为吾皇万岁,然后你再去死!……。”他恶狠狠的一声,面上是与他少年的年纪不相适的狠毒。 从他造反,行事也就不与寻常人相同! 不过到底是金尊玉贵养大的,瞬间就收敛怒气,只有眼底有余怒:“你可以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把你葬入皇陵。” 眸子中夹冰有霜,瞪向宁江侯:“交给御玺,是我新朝开国大臣!”宁江侯骨头也硬,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转脸去! 他骨头硬,他手下的人骨头不硬。石明对一个家人微微一笑,这家人走出来,宁江侯惊恐万状:“你,你敢!” “哈哈,他的外宅一向是我养着,你想想他会不会去取?”石明放声狂笑。 摔倒在地的长公主眸子狠瞪,狠瞪着宁江侯。 张守户造反,长公主迁怒于邹国舅;宁江侯的家人要是取出御玺,她会做鬼也痛恨宁江侯! 宁江侯接近半疯狂,眸子疯狂地转到东转到西,显示主人大脑里一片混乱! 片刻,御玺被取来。 黄绸布包着,还是没有打开的原样。 长公主悲呼一声,险些晕过去。宁江侯彻底疯了,对着石明就扑上去:“老夫杀了你!”御玺放在哪里,石明上一次不知道才没有拿。而宫中长大的长公主,一直佐政的宁江侯,他是辅佐过两代皇帝的,也知道暗格。 石明一侧身子让开,一脚踢倒宁江侯。宁江侯正摔在长公主身边,大成长公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上来十指尖尖,就要和宁江侯拼命:“你养的好人!”这就想到萧护不受宁江侯待见,大成长公主嘶声悲呼:“你眼里哪有好人!” 宁江侯是半疯状态,把长公主幻听幻觉成石明,重重一口咬在长公主手上,顿时鲜血长流。石明冷眼看着,忽然觉得无聊,挥手让人分开他们,各自关押。他独自去叩皇帝灵柩,棺木若有金玉声。 他也觉得讽刺:“看看,给你送葬的人还是我!” 这个时候,南宫复和韩宪郡王在外面低声商议:“就要登基,郡王可封亲王。”韩宪郡王心中冷笑,他进京以后发现事情和石明当初说的不一样,就早有主意。他的兵不少,分散开来不在一处。 见石明的人也不少,西山大营的乱兵,张守户的乱兵……韩宪郡王先按兵不动,不过挑拨了南宫复一句:“那你呢?封什么?” “我嘛……反正不如你,”南宫复别有心思的小声道:“这是乱世啊。” 韩宪王眨巴着眼睛,好似没听懂……。 “这是乱世,只能乱着来!”萧家,萧护对张阁老道。张阁老只是叹气:“他忌惮你功高,这下子你就更功高了。” 萧护在心里接上一句,给你们加深一下印象,让你们有所珍惜!见天快黑,丢下张阁老,进来陪慧娘说几句。 慧娘披着软甲,正在擦拭自己的宝刀。见夫君进来甜甜一笑:“我才擦过你的枪。”想到枪,想到教自己三招枪法的萧大帅,很是思念他和萧夫人:“我想父亲母亲了。能不乱了,再有小表妹在这里就好了。” “那她和云鹤见天儿吵,这就热闹了。没事时,再把孟呆子骂一顿。” 慧娘抗议:“这是云鹤的叫法,你怎么也跟着叫人家呆子,人家不呆,这不是比进京有好多了。” 她微嘟起嘴,眸子里先于说话声打出来抱不平。 萧护出神的欣赏着,嘴里随意的道:“你看着吧,那呆子半点管不住她,只有让她欺负的。”慧娘深以为然,不过对萧护抱以信心:“我要是孟呆子,我就讨好你这表哥……”说溜了嘴,自己俏皮的一笑,把刀放入鞘中,看看天黑下来,再把夫君夸几句:“这一次你没有丢下十三。” 又狐疑:“让堂哥和表弟一路,你不怕他们两个人先打起来?” 萧护哼一声:“云鹤孩子气,眼睛里没有舅爷们,你当我不知道,让他们两个人一路,好好相处。” “是了,就是这样。”慧娘欢声,不过又颦眉头:“你真的认为韩宪王不会现在和石明翻脸?”萧护悠然有得色,离走以前,对着妻子再吹一次牛:“听说他今天盖着面具,是还有后路的想法。再说,这乱蓬蓬的,依我看谁称帝谁先倒霉,他现在就翻脸,不是时候!” 少帅把今天悟通的一个道理说出来:“谁坐得久,才是本事!” 夜色朦胧,雪地中又起雾气,张阁老送他们出院门,看着三三两两扎裹得结实的人离去。心中也有悲凉。 想到萧护说的兵贵在奇! 长长的叹了口气。 信佛并不虔诚的他,喃喃念了几句:“菩萨保佑,一切顺利。”心中总是担心。这些人要是回不来,可全是将军们。 萧少帅也神智不清了?不发兵,只带着这些将军们去涉险地……。 乱世出英雄,人命,也稀松! ------题外话------ 见谅今天晚了,不过不少,一万五更求月票,疯了的应该是永宁侯石明才是。他执着的想当皇帝。 话说仔笔下全是执着的人,回顾,不禁哈哈。 郡主执着的爱恋,不管别人死活。 国舅执着的疼爱,不管别人如何。 郡王妃抱救命稻草似的深情,是祸根源。 十三执着的寻求承诺,得到自己的婚姻。 她算命好的,找到了一个执着于前盟的少帅,执着的喜欢上她。 仔执着的要月票,一路欢歌,一路到底。 月票来,求月票,飞到仔的碗里来,哇哈哈哈…… ☆、第十一章,过河拆桥(三)二更求月票 从萧护所占地方到重兵把守的地方,有一片无人区。韩宪郡王在慧娘手下吃过大亏,张守户在萧护手下吃过大亏,他们严守一片区域,这中间不时出来抢杀,再就退回。 无人区里焦黑的墙,枯干的人,随处可见。 由正中过去,足有五百人守一处街口。左右相邻,还有重点,互相可以呼应。这些全是精锐部队,雪夜里目光犀利,视线敏锐地不住往两边看,似乎不会放过一片飞雪。 忽然,视线中多了一个什么。 见他渐行渐近,是一个袅娜身影。裹在黑披风里,看不到头脸儿,只看她扭动的身子,是个女人。 士兵们有些直眼睛。 他们不时也分到几个女人,但不足够分。虽然训练有素,可是深夜里拿奸细也是本分,有两个士兵对看一眼,都起了心思,大喝一声:“谁!” 黑披风停下来,有一只手纤细修长,打起一部分披风,看了一眼,可见那眸子在黑色披风中晶莹玉润,好似上好的猫儿眼宝石,又黑得纯净。 只看这一眼,她转身就跑,大步地跑,没有形象的跑。 这种跑法,更让人起疑心。一小队乱兵过来,虽然她只有一个,可乱兵们不敢大意,有十个人左右,追了出去。 追出一条街,见黑披风才好拐弯,还是一个人。再追过去,一气几条街,反而又回去了。黑披风似乎跑迷了向,只在这几条街转着弯跑。 跑久了,有人在前有人在后。一个魁梧大汉走出来,脚步轻快的跟上,在最后一个人拐弯前轻拍了拍他。 那人一回头,一记老拳迎而来,没出声音打倒在地,大汉看着粗壮,却灵活,飞快把他拖走。在这里等着,见他们跑回来,依样子再打倒最后一个,拖走。 乱兵们发现异样,十个人只有五个人,见黑披风回身,人在披风里嫣然一笑,披风底下见贝齿雪白,披风一揭,长剑如电,上来就杀了三个。 跑的两个,被大汉一拳一个打死。 黑披风揭开风帽,露出苏小弟清秀的面庞,他是一脸坏笑,不是笑得嫣然。大汉转过脸,是苏小弟口中的黑熊舅爷伍思德。 “下回该你装女人了。”苏小弟一手提一个尸体,往路口去。伍思德一手提两个,背上还有一个,死得鼻歪眼斜,硬邦邦道:“你不装,我不干了!” 苏小弟噎住。还没恼,伍思德把尸体放下,整齐码在路口墙内,一个叠一个,好似码牌:“快,慢腾腾!” 又去提另外两个尸体。 苏小弟把火出在尸体上,火大的抓起一个,往外就抛。 “砰!”正扔在守对面街口的士兵面前。士兵才一愣,看到是尸体,没有发现呼声,就听“砰,砰,砰……。” 一气十个尸体,叠砖头似全压在一处,十个大汉身子,高有一人半高,不偏不倚把街口堵死一半。 有的是脸对着,上面夹着腿,再上面是个脑袋,死样子也不一样。有鼻子断了满面是血的,有一脸平静,好似死时还不知道的,这是苏云鹤的剑太快。 这样子,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杀就杀吧,杀完了还全抛回来,像是声明,本人管杀,不管埋。 “有刺客!” 乱兵们叫起来,用力推开尸体,这一次出来五十人。黑暗中先听到脚步声响,再就走远,什么也听不到。 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中,“砰砰砰砰……”这次是两个方向抛出来的,一堆尸体一个接一个,流水线作业般从天而落,再次叠在一处。 黑暗中,苏云鹤对伍思德翘翘大拇指,是说你准头也不错,没有叠漏下来。 街口有人赶快回报给这里的将军叫范明连,范明连恼了:“多少人?”回说:“没看到,像是只有一个。”范明连恼了,一挥手:“再出去一百人。”继续房中踱步,他在想心事,等到称帝后,自己能封个什么? 还有萧护不是好打的,怎么收拾他? 听窗户上有风雪扑上,沙的一响。范明连很是警惕,一手拔刀,走到窗户前面,一只手轻轻地推开窗户。 “呼!”风雪夹着一个东西飞进来,是个死人。 窗户不大不小,塞不下一个横着飞的死人,这个人是头在前脚在后,直着进来的。范明连往门口就喊人,打开门,一记老拳迎面而来。 看守院中的乱兵们看得很清楚,一个粗壮乱兵穿着他们的衣服走过来,走到将军门外,将军就开门,“啪!” 将军死了! 拳下还有剑尖。 顿时乱了,乱喊:“不要走了他!” 伍思德不后退,往房里就走,破窗而出,直奔后院子。树上垂下一根绳索,苏云鹤在树上喊他:“快。” 一把握住,后面追兵就要到了。伍思德喊:“快拉!”能抛尸体的苏小弟因用气力脸涨得通红:“你太重了!” 有一天你死了,肯定抛不动。 伍思德自己用力往上一跳,“卡嚓”一声,他抓住树枝,冰寒入手,苏小弟险些摔下去。 呲牙咧嘴抱住树枝起来,两个人跳出墙头,就见到乱兵追来,很有默契的分头就跑,这里民房太多,很容易就躲起来。 一个人较容易。 这就是萧护带着慧娘和将军们单独行动的原因。 大部队人马出去,乱兵们就死顶着,几时能冲到皇宫还不知道。张阁老要的,不就是快去解救。 少帅和慧娘在另一处,盯着街口上乱兵,足有上百人吧。 离得远,乱兵们还没有听到范将军那边的闹腾,他们正在换防,换的人有几十,要换的人有几十,正在乱着。 乌漆漆一排连珠箭,慑魂夺魄般飞出。“哎呀!”中了一批,当时出去一批人追,路口忽然而出珠光明亮。 似温柔的在脖子下面一划,却断了性命。 慧娘一刀下去,就死了好几个。他们追得太整齐,这条街也并排能走好几个人。慧娘转身就走,余下的人追上去拐一个弯,见珠光又现,这一次他们存着小心,前后追赶着,后面闪出萧护来,长剑如流星赶月,不过赶的是人性命。 没几下子,出来的十几个人全没有了。 街口,又是一排连珠箭飞出来。 萧护煞有兴致的指点慧娘:“这次准头儿不错。”见人来追,扯起慧娘负弓就走。和刚才一样,前后夹击。 如是三次,守这里的将军钱无望火了,亲自带上一队骑马:“老子不信几个人杀我许多人。”等出来,见一个人也没有。随便找了个方向:“追!” 副将才说:“将军莫着!” 又是一排乌黑发亮的的连珠箭飞出,钱无望也算了得,大喝着跳下马,见一个人悠悠穿雪度风般过来,手中刀先晃眼睛,似明珠如深海,一刀直劈,斩钱无望于半空中。对面有人大喝:“十三接住!” 一条绳索过来,把凌空飞击的慧娘渡走。下面才喊放箭,夫妻两个人跳下房顶,消失在七拐八弯的民房中。 一个人在空空的民房中,屋檐下面可以攀,房梁上面可以藏。又全是大黑披风,把身子一裹在黑暗中,很难看出来。 离此两条街上,一个孩子“哇哇”哭着,小手揉着眼睛。乱兵们喝住他:“谁家的小孩子?”见他仰起脸,几颗小豁牙:“我爹伤了,去看看吧,我们给你钱,我们有很多钱。”他一身黑衣,面容是天真无邪可爱的。 乱兵们一听心动:“在哪里?” 小手往后一指:“就那边。” 有座半焦的土墙,一人多高挡住视线。这土墙后面区域白天是搜索过的,乱兵们再问:“几个人?” “就一个,摔到井里出不来。” 土墙后面,是有口井。 乱兵们这几天见过不少这样走丢的孩子,信以为真。,不过还是谨慎,去了三个人。在土墙外,先伸伸头,见没有一个人,三个人往井边去,往里面看。 小孩子笑逐颜开,小嘴儿喊着:“一、二、三。” 两个大人迅速的跑出来,姚兴献和鲁永安用力推墙,这墙烧过,已经不稳,重重倒下,把三个乱兵压死在那里。 小孩子飞快跑回去:“不好了,他们被墙砸了。”这一次出来十几个人,才过来,刀击剑鸣,有人攻出来。 离得不远,乱兵们潮水般出来一百多人。小孩子则一面害怕:“杀人啊,”一面往乱兵守的街中跑。 他腿小跑得却快,边跑小手上撒着什么。又出来一队乱兵,怎么会容他乱跑,有人大喝:“站住!” 小孩子转身又跑,手中一晃,一个火折子出来,往地上一抛,他刚才抛的焦油等物燃烧起来。 借火势挡住人,飞抓飞上墙头,小身子一晃就越过去。 姚兴献等人见到火起,不再阻拦,也转身就跑。那巷子扑火,扑了半天。就这还下着雪,火如燃烧起来的民房一样,雪都压不住。 三个人会合后,姚兴献明白过来:“不对呀,带这小鬼出来是方便得多,不过咱们到现在一个将军也没有杀,全是这小鬼玩去了。” 他和鲁永安商议:“不行,得杀一个,不然让舅爷看笑话。” 一夜袭扰不停止,如果乱兵们多,他们就避开,只在边缘地方上走,就这样也杀了不少人。快天明,大家在大成长公主家中会合,一一汇报功劳。 伍思德蹲着,他一直有这个习惯,苏云鹤挺脸,扬眉得意:“我们杀了六个,全是将军。”王源展开手,晃一晃,再晃一晃,苏云鹤几乎晕过去:“十个?”王源慢吞吞:“五个,”苏云鹤怒道:“那你为什么晃两下。”王源道:“我怕你看不清楚。” 余明亮和王源一队,捂着嘴笑,不忍看苏表公子的脸色。 实在臭而又臭。 轮到姚兴献,他给了随身带的萧规一巴掌,不轻不重的,半开玩笑道:“全是这小鬼的功劳,我们让他抢光了功,只杀了三个。” 陪着小鬼玩来玩去,等到明白过来,时间也不多了,只杀三个将军。 萧护算一下,乱兵们大大小小将军有二十几个,干掉几乎一半。慧娘恬然的在笑,她知道建制一损,打起来就容易。只看她笑容,不看她手中刀上血,还以为她一会儿要准备茶水招待大家。 “表嫂,”苏云鹤不敢问表哥,只小声喊慧娘。慧娘玩笑心起来,也把手一张,晃了几晃。苏小弟马上就晕了:“这是多少?”他拿手学着晃几晃。 慧娘好笑:“五个。” 五个不够吗?杀一个将军要筹划半天。 接下来检查身上的伤,包扎伤口。见还有一对人没有回来,是舅爷之一伍大壮和杨昆洪。 大家默不作声,不回来也就回不来了。 萧护面色也沉下来,随身都有水和干粮,让大家赶快吃饭休息。有时候外面有乱兵过,对这空屋子没有进来看。 好抢的全拿走了,大成长公主要回来看看,会发现也是一个净光。 慧娘倚在萧护肩头,才闭上眼,听外面有拖拉的脚步声,沉而重。房中人全一跃而起,伍思德在最门口椅子上睡着,隔门看一眼,赶快拉开门。门外,伍大壮背着一个人,杨昆洪在他背上已经死去。 伍大壮也满身是血,全凭着精气神儿支持到这里,见到伍思德,一个踉跄,带着背上尸体摔趴地上,见萧护走出来,伍大壮喘息道:“少帅,我…。把杨将军……送回来了。” 萧护异常难过,心中又酸又苦,又感动感激。伍家兄弟就是这一条好,只要有可能,不会丢下一个战死的兄弟。 伍思德取药,取水,伍大壮转向慧娘:“十三姑奶奶,…。我不成…。了,我们遇到张宝成……”慧娘泪水哗啦啦往下落:“你会好的,好了再说。” 血沫子从伍大壮嘴里一直涌出来,眼神儿也快涣散开,是茫然着。他吐一口血沫,说一句话:“自从你到我们家,给我们家长光,十三姑奶奶,你以后回自己家,也别把我们忘了。” 慧娘才哭一声不会,伍大壮咽了气。 所有人围在伍大壮身边,垂首默哀。萧护让把他们两个人抬到房中,检查伤势,是锤击而死。萧护走出来,在廊下一个人愤怒。慧娘跟出来安慰他,萧护痛心地问:“难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 “少帅,如果不是这样计划,死的兄弟会更多。”慧娘噙泪劝着,萧护把她重重抱在怀里,慧娘清楚地听到他泪水往嗓子眼里“咕噜”有声,萧护郑重地道:“伍家,永远是你娘家。” 慧娘哭了,还能想到道谢:“这是少帅疼我,疼我的哥哥们。” 伍家死去的人中,又添上一个。 天亮了,石明让官员们、大成长公主等人在灵前,这一点上,他倒不薄待死人。张太妃目光呆滞,下面跪着贤妃文妃等几个残存的公主们。 九皇子跪在另一边,官员们在他肩下。 长公主瞪着他,死死的瞪着他,不瞪的他的时候,就瞪宁江侯。你们全是男人,怎么不起来反抗。 伤残的九皇子被瞪得发毛,就低头不看他。 石明在偏殿中和南宫复说话。 “现在只有萧护不在我手上,依我看,把他撵出京,让他回江南。”南宫复跟他造反到现在,被他反反复复地计策弄得内心暗恨,故意道:“在京里集合兵力杀了他,养虎为患。”石明还是有自己的主张:“棺材里那位不敢杀他是为什么,他怕萧家的人造反。”他轻蔑地一笑:“张守户战这几天,四个儿子丢了两个,还有一个病病歪歪,我看好不了。” 南宫复狐疑:“又是留后路?” “不,关城外有信来,乌蒙大举进攻,袁朴同快顶不住了,他本来就不是当大帅的料,让萧护出京,他一腔热血,迟早会去关城,到时候我居中策应他,把这盘死棋下活。”石明抚额头。 南宫复又吃一惊:“乌蒙国的谁?”他有些受侮辱,这样事自己却不知道。石明淡淡:“乌里合手下不是还有几员大将,死了重光,还有别人。” 南宫复眸中闪过杀机,这个人就没有相信过自己。让自己联系张守户,又对他百般不满;和韩宪王联系,又怪他杀了顾家满门,现在又背着自己做出来这样的事。 他再道:“乌蒙国人贪婪,他们一旦入关,见到关内繁华,不会轻易回去。”石明有了笑容,他的笑在南宫复看上去,总是很不舒服。南宫复问自己,就是差那么一个皇子金印,不然谁会把这事便宜你。 见石明笑道:“袁朴同热血,萧护热血,还有……全是热血,关城一破,他们先救国,还是先打我?” 南宫复哑口无言,在心里疯狂地骂,疯子,这个疯子总是时不时发疯一回。 他心中愤怒不能压抑,只想再找一句什么衬他一下,见外面有人乱奔跑。南宫复喊住:“什么事!” “有号炮声!” “咚!”南宫复也听到了,这炮声竟然地动山摇。他急忙命人:“去寻张守户和韩宪王来。”见张守户一脸颓败的走来,没到就大骂:“这是怎么弄的,萧护怎么还有这么多兵!”他手一指:“你听!”| 南宫复听不到。 张守户手再指:“你听!”南宫复苦笑着,如他所说耳朵贴住地面,这一听下去,几乎摔倒,耳中全是轰轰隆隆震动声。 听不清,却能感觉到。 “这是兵!他的兵!”张守户没好气,甩袖子走开,一面走一面骂:“和你们成事真是麻烦。” 炮声过后,留下的将军们率领人马全数杀出,后面跟着无数的老百姓,因为最近死的人多,手中一人一把,都能有兵器。 沿路还不停呼唤人:“有人在吗?快出来,打皇宫,救皇上了!”又多出来不少人。 这一次全力以赴,不管男女老少,能动手的全要了。 韩宪王正在震惊:“又死一个?”他怒:“怎么不早来回?”无声无息的死军官,这仗还怎么打。 也不是无声无息的死,只是人太少,两个人的敌人,都会有大意。 韩宪王早就不满,又有南宫复不时挑拨,他寻思一下:“这反还造得成吗?给他石明垫脚。”他的副手也早一肚子气:“郡王,咱们何苦往京里来一趟,让他们一个人造反去,他称帝,临安郡王会同意吗?文昌王,武灵王,都不会同意,让他们来打吧。” 张守户也正在和张宝成商议:“要么死守皇宫,手中还有大成长公主这些人,要么咱们也得走了。” 张宝成不愿意:“父亲这么怕萧护?”挨了张守户一巴掌:“你听听这声音?”还远,张宝成细听一下:“杂乱。” “不仅是兵,杂乱!还有满京城的人!”张守户抚一把脸上的伤:“再不走,亏大本钱!”一提兵器:“带上你四弟,咱们回老家去,自立为王,他娘的多痛快!” 父子出来,张玉成勉强能骑马,往最近的城门去。 宫中,再次遭到浩劫。顾孝慈带着一班子联系好的太监们护住嫔妃们,留守宫中的人马,从藏身处全出来。 石明在刀光剑影中,还能悠悠而笑:“看来我要走了。”南宫复恨不能给他一脚,再不走就晚了。 长公主还怔在原地,宁江侯见一把钢刀脱手而出,直插他面前,他往香案下一钻,只留一双脚在外面,如秋风中落叶,瑟瑟着。 太妃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官员们挤在一处,眼前全是血糊糊血淋淋血光一片,衬上太妃的念佛声,不知道是佛入地犹,还是地狱中有佛。 这一天大获全胜,张守户的造反,不过这几天,以他死在萧护枪下为结束。少帅被人拥戴着去宫中时,雪污血水中,慢慢站起来一个人。 张宝成只剩下一只锤,他拿在手上,慢慢扶墙起来。面上,是来自地狱里也不及的狠毒。父亲,不在了,四弟,是亲眼看到落马被斩。张宝成又疲又累,几乎没有斗志,想到张家只有自己,又陡然有了生机。 看天,一片乌沉,还有大雪。看地,人间地狱。这人间地狱本是他们弄出来的,现在却成了张宝成的心情。 听到有人声过来,是几个百姓们跑过去。 张宝成不再耽搁,一步一步艰难地往黑夜中去了。 大成长公主接待萧护,不用说是一片热情,留他宫中住,萧护知趣的推辞。宁江侯这老东西以后要找事,这又是一个借口。 长公主也明白萧护的顾虑,眸子一沉对宁江侯剜了一眼,宁江侯狼狈不堪,两个人都不敢说出来。 玉玺,没有了。 石明一退出,长公主就去他住的宫室中寻找,只见旧盒子在,一个空盒。送走萧护再进来,长公主冷漠地看了一眼宁江侯,这一眼冰冷得宣告,在有新帝以前,长公主自己独掌朝纲。 三天以后,才与赶来援救的人联系上,他们入京中,重建京中编制,萧护样样配合,也花了近十五天才清扫干净,一半的民房维修和建造起来。 正月十五的这一天,街头巷尾传遍一个消息。张家大娘告诉王家大婶:“你听说没有,萧家的少帅要离开京城。” “哎哟,为什么要走,还不太平吧?” 钱家大伯路过听到,赶快回去放下手中担子:“不好了,萧家的人要走,他们一走,我们怎么办。” “就是,不是还在捉什么人?听说城外还有小仗打。” “咱们看看去。” 一堆一堆的人赶往萧护下处,不认识的人跟着别人走就行了。 去到就傻了眼,见整齐有序的士兵们背着东西,是随意要离开。萧护和慧娘遍身行装走出家门,就被人们围住:“少帅,你们不能走呀,”几天前的混乱难道就忘? “住上几年吧,托赖你才没饿死。”有人偷偷落泪。 萧护热泪盈眶,他走在人群中,小厮们要护着他身边,萧护不让。面前全是质朴的面庞,他相信不会有坏人。 “少帅…。”几个小媳妇哭得就快晕过去。慧娘在心中小小的犯醋味儿,又为她们喜欢夫君欢喜一下。她的手一直在萧护手上,萧护自己不怕挤,不时回身满面堆笑:“让一让,别挤到我妻子。” 慧娘欢乐得像一只小鸟儿,她一想到要回去,和小表妹游园子,少帅答应抽时间可以回伍家住几天,还有公婆面前侍候,她昨天就没睡好。 三爷萧拔是最后出门的,一出门也受到不少人的问候,有人见留不住萧护,手中提的鸡蛋,不多,劫后鸡都快没了,何况是蛋,还是家里存的,没让人拿走。放在三爷担架上,又有切糕什么的放上来:“路上吃。” 无数温暖的笑容,无数客气的话语,在缺东少西的今天,新年气氛最足。空气中,似爆发着什么,是人心对安定下来的喜悦,还是因喜悦而来的不舍,无从得知,也许都有。 四个媳妇面上光彩照人,也为就要回家而喜欢。姚兴献带着妻子罗氏前来拜谢,罗氏插烛似的给慧娘拜了几拜,羞赧道:“本想和你游玩几天,不想这就走,几时还来呢?”慧娘眉飞色舞:“几时去江南呢,我们早起掐花儿戴,夜里步月行,有木屐,下雨时踩在青苔上,不小心就滑一脚泥。” 罗氏向往着,慢慢对姚兴献看一眼,他正在少帅身边。罗氏道:“我只想着我家大爷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姚兴献很难过,他的难过一直压到今天。他沙哑着嗓子:“大帅竟然一天也不来。”从造反开始,姚将军就苦苦地盼着萧大帅来,盼来盼去,少帅要走了,还没有见到大帅。萧护眸子明亮,温暖地照拂着他:“父亲有信来,常提到你。” “真的。”姚将军面庞一下子亮了。他送上一件子东西,不好意思:“这个给大帅。”萧护在手里摸摸,半开玩笑道:“有我的吗?”见姚将军局促,少帅大乐:“和你开玩笑呢。”让萧北收下。 他们在前面走,无数人在后面送。 一路来到城门,萧护愣住,送的人全愣住。见一顶凤轿停在城门内,堪堪的挡住城门。,青色顶子,四角各有飞凤,垂银香圆宝盖并彩结。轿身上还有金铜凤头等物,华贵过人。 旁边又是一顶大轿,不如这个,也是彩绣文饰,出来一个笑吟吟的人。 大成长公主。 萧护带人忙跪下来:“见过长公主。”大成长公主笑着走到凤轿前,两边有宫女打开轿帘子,里面坐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妇人。 张太妃。 从入宫后就没有出过宫的张太妃。 “臣等见过太妃娘娘。” 张太妃精神抖擞,顾孝慈送上沉香木拐杖,长公主扶起太妃另一边,缓缓步行到萧护身前。张太妃含笑道:“萧卿啊,许你萧家异姓王,长驻京中建府第。只是皇帝未立,我和长公主不能赏赐,又无王印,只是空口罢了,不过你要信得过我和长公主,我们不会骗你。” 萧护身子一颤,这话昨天对长公主辞行,她已经说过。 他急忙固辞:“臣没有多少功劳,怎么当得起异姓王的封赏。” 张太妃又笑着道:“再许你三军统帅,长镇边关,不过眼下,你得先把关内的乱平掉。”石明逃走,张宝成不见下落,南宫复逃走,还有和他们联盟的人,有人说是韩宪王,可韩宪王在昨天有表折到京中,哭诉自己进京路上被乱兵拦住,又问几时可以来朝。 长公主现在草木皆兵,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萧护再次叩辞:“回太妃,京中已经平定,京外动乱都小,京中将军们可以平定。我是外臣,长居京中与理不合,昨天才辞过长公主,臣才德疏浅,请太妃收回成命吧。” 说着,就泣不成声。 长公主和张太妃交换一个眼色,张太妃自觉得能理解萧护的苦。她湿了眼眶,用寻常人聊家常的语气,款款的说起来:“说起来,我不该留你。自我到宫中几十年,上面有太后皇后,下面有各家嫔妃,守宫制,从不出宫一步,就是自己的家人,也是得见的那日子才能见到,其余的日子,苦守宫中。兴许,会有人说我出宫,与制不合。可是,” 她泣了一声:“长公主留不住你,急得对着我哭。萧卿,你看在先帝对你的情意上,看在他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九皇子又伤残了,你不能让我们孤儿寡母地受人欺负啊。” “太妃!”萧护大恸,这话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萧护到目前,是天大的胆子,不过想到清君侧,只想杀个国舅罢了。由张太妃的话,萧护想到自己所受的冤枉,想到慧娘逃难的辛酸,想到皇帝偏听偏信,允许人上金殿指证慧娘,萧护伏地再哭,再一次叩辞:“臣本无才,托父帅福分和将军们指点,才能在军中执掌玄武,怎么敢执掌三军?这不是叫天下人笑话。乱臣贼子,人人可以诛之,臣受君父君恩,怎么敢不尽心救驾,” 长公主也哭了,她想到才起来的谣言,说萧护对先帝撤去世袭一等侯爵怀恨在心,有意拖延救驾,才致先帝身死。 取出自己的帕子拭泪,长公主对太妃哭道:“您看这都是哪里出来的不三不四的话,让萧卿在京中容不下身。” 石明造反,这是外戚。张守户造反,这是世家,久受皇恩。宁江侯,又致御玺失落,就是以为立下新帝,以后也是难办的一件事。 长公主现在可以依赖的,只有萧护一个人。 国舅为寿昌而办的事,长公主全看在眼中,以前她和萧护不熟悉,皇帝又在,管不到。现在想想,萧护因寿昌受莫大委屈,还救了许多性命,现有只有他,是长公主眼中没有二心的人。 张太妃和长公主敢空口许给萧护异姓王,一个是御玺失落,无法颁圣旨。一个是留萧护在京中,安全有保证,又可以观察他。 好,新帝立,异姓王赐他。 不好,新帝立,不给他,张太妃到时候推耳聋眼花,长公主推是个女流,一时情急,才有这话,都是事先想好的。 要论尔虞我诈,莫过于皇家。 此时见萧护是第三次辞回,张太妃从帕子下面对长公主一个眼色,长公主收到会意,蹲身给萧护行了一个寻常礼节:“萧卿,请看在先帝份上,”先帝对萧家实在糟糕,可是一群女人,不能说看在嫔妃们面上,这不合适。 萧护大惊,急忙退后叩头不止:“公主折杀为臣了。”再请额头在坚硬雪地上叩得“嘭嘭”有声:“长公主请起,长公主请起。” “萧卿啊,你若不满意,你只管说。”张太妃见萧护惊惶不安,让大成长公主起来,再让萧护起来。 慧娘一直伏地不敢抬头,听张太妃百般挽留自己丈夫,心中甜甜自有自豪。此时悄悄抬起面庞,见夫君额头上一片雪渍,不禁微嘟起嘴,都叩红了。 马明武跪在后面,心中也乐,和少帅商议好几天,长公主是一定不让走的。她还没有立好皇帝,万一哪个郡王来了把长公主欺负一通,她也没有办法。 不要看她现在主管六部,到时候也玩不转。 长公主不把萧护留到新帝已立,她是不会让走的。 这是萧护和马明武一致的看法。 怎么提条件,也是商议过的。提得多了,不合适,居功自傲,不提,活似傻子。萧护起身,说了三件事。 他躬身于太妃身前:“以前国舅在军中对臣百般盘查,就是臣岳父封玉良大人是叛国罪,这个案子疑点重重,国舅生前都答应臣重审,理当重审此案。” 长公主满口答应,由憎恨寿昌也可以想到,封家一定是冤案。 第二件事,萧护惶恐不安地道:“有人说臣私带兵马入京中,其实这全是国舅提来的,只有一些不是的,他们久居京中,是回来探亲。谣言置之不理,还能其怪自败。可以后有小人再为难臣,臣百口莫辩。臣无擎天保国的大功劳,当不起异姓王爷,允臣辞去,改为玄武军大帅。” 异姓王的话,昨天萧护和马明武说的时候,两个人都摇头:“新帝是谁还不知道,他肯吗?”萧护自嘲道:“我功不说多高,也算擎天保国。到时候新帝说我功高,还怕我撵走呢。” 因此不要。 御玺丢失,萧护还不知道。 “好好,”张太妃先答应了,长公主听出来萧护有疑心自己说话未必成真的意思,独她笑得徐徐:“萧卿放心,该什么赏赐,我不会忘记。” 萧护泣下:“臣请为大帅,是怕京中行事如有不当,与父亲无关。有人说臣的闲言,也是臣一人担当!” 张太妃慈祥的笑了:“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想这才两件事,问道:“这第三件呢?”萧护对大成长公主看看,长公主含笑:“我知道,这个我也答应。”张太妃不懂了,等不及,现问长公主:“是什么?” 长公主笑容满面,若有若无的在慧娘身上扫一眼,对太妃道:“咱们回去慢慢的说。”张太妃长长哦了一声:“必然有故事,好好,咱们回去泡上香茶,你慢慢的说。” 太妃满意了,不是长公主怂恿,她虽然六宫为尊,也是不敢出宫的人。而长公主留不住萧护,想想张太妃上了年纪,颜面可有可无,请她出来,果然奏效。 以后也不会有人和一个年迈,并不干政的太妃过不去,说她乱出宫,并没有出京里不是吗?史官不必记载此事,有人三两闲言,张太妃还会在乎? 一个太妃,一个长公主,欢欢喜喜回宫去。 在轿中,就听到街上的人欢声雷动:“少帅不走了。” “不,是大帅不走了。” 簇拥萧护一行再回家中。 各人各有心思,本来要回家了,现在又不走了,又是太妃出宫挽留,体面是足的,只是这家几时才回? 才到家,长公主就打发人给萧护送一个小小匣子,小得只有巴掌大。萧护打赏来人,就叫出慧娘:“带你出去。” 他不说哪里,慧娘也欢天喜地。上马车,少帅自己赶着,小厮们骑马后面来,一路行来和人不时问好,进了一个巷子。 旧木门,黑瓦墙。慧娘在马车里就呆住,没下车先泪水又流。她呆呆的走上前去,伸手摸那门,又收回。这是她的家呀,是她旧日的娘家。 萧护伸手推开门,慧娘往前走,她只想往前走,去到父亲房里,看父亲一件常披的家常衣衫,又再去母亲镜台前,用她的脂粉,闻一闻再调皮地道:“这粉不如慧娘的好。”母亲就笑话她:“你是你婆家的人,只能用你婆家的粉,我们自己家里的粉呀,不给你用。”慧娘就丢下粉去缠母亲,缠得母亲抬巴掌吓唬:“手劲儿足呢,早知不该让你学功夫,缠得我身上痛。” 慧娘躲开,扮个鬼脸儿:“等我到他家去,给他一顿好打,问他为什么不知道收敛,小小年纪吹嘘什么。” 少帅八岁入军中就杀人,名声一直不小。 封夫人接着笑话女儿:“劝你收着点儿的吧,仔细你被人打了,道儿远,不能回来哭,你可怎么办?” “哼!我打他还差不多!”慧娘从小就有宏图大志:“不依我的,给他一顿。” 见熟悉的甬道,熟悉的院落都干净,也有兵乱痕迹,知道是收拾过的。慧娘泪眼难禁,眸子里一片模糊,反身投到萧护怀中,呜呜地哭,还没有说话,耳边传来春风般的一句,温柔得似可以溺死人。 “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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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小小院落,慧娘道:“小了点儿,”和萧家相比,差得十万又有八千里。慧娘屏气凝神,等着萧护接话,萧护坏坏地左右看,煞有介事:“嗯,这么小。”慧娘拧他:“再小也是人家娘家,人家这里长大的。” 少帅长长的哦了一声:“就是这里生成野性子十三少。”慧娘明知道他是有意逗趣,还是气呼呼:“十三少是跟着你养成的好不好。” “好好,”少帅此时很是好说话。 打开正房门,慧娘喜欢了,有一个雕灵芝仙果的长条几,还是原来封家的东西。她献宝似的给萧护看,钻到条几下面,看刻在最下面的字:“还在呢。” “你刻的什么?”萧护也想看看。 脑袋伸过去,慧娘红了脸,她是很盼着萧护能看,他真的来看,又羞羞答答。是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萧护。” 少帅喃喃:“这条几无价之宝。”又故意皱眉:“几岁刻的,这么难看的字。”慧娘脸一黑:“好看呢。”少帅呵呵笑了起来。 十三本来就像个孩子,此时看上去就更小。噘着个嘴儿,往房中走。在内间房门上,如遭雷击,停下来,两行泪水往下流。 她又看到了什么? 少帅还在条几下面翻来覆去找十三刻的字,他那么高个子,蜷着才能到条几下面。感觉出来慧娘不对,往外就走,一下子碰到额头。 “啪”,也没把慧娘惊动。少帅弯腰走出来,在慧娘身后往里看,见里面床帐镜台,不知哪一样是以前封家的。 “镜台,那是母亲的。”慧娘哽咽,近乡情更怯,见镜台也不敢近前,她怕自己走过去,打开那镜台,找出一盒子旧日脂粉,却找不到母亲。 少帅陪笑:“那咱们搬回家去。”由上而下的觑着慧娘,见她泪两行,少帅哄她:“全搬走好不好?回江南也搬走。”慧娘擦干泪水,恢复爽利精神。走进去,毫不犹豫打开镜台,怕犹豫就不会打开。 见里面有一只死虫,小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爬的,再就什么也没有了。 慧娘松一口气,如果是一盒子脂粉,不管是什么样的,都会让她再伤心。她嘻笑一下,故作轻松。把房中一一看过来,手抚着衣架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以前的,搬走,回家时也搬走。”少帅一力的奉承。慧娘嫣然,夫君这么卖力,怎么忍心给他泪眼儿看。她道:“不是以前家里的,只是放的地方,和以前一样。我想到以前父亲回来,总是喊我的,十三儿,取衣服来。” 少帅恍然大悟:“难怪我就爱使唤你,原来是你喜欢这一口儿。”慧娘啼笑皆非,握紧拳头在他身上捶一下:“你以前就欺负我。”她仰头,眸子亮晶晶:“几时认出慧娘的?”萧护大大的喘了口气,慧娘疑惑:“不能问?” “我总算能表表功。”萧护看一下房里,有把椅子在窗下,坐过去,不慌不忙,掸衣角,跷二郎腿,扬一扬下巴,清清嗓子。 慧娘格格笑着:“你快说。” “是见第一面的时候,”萧护尽情地取笑:“你还不要我,那眼珠子翻的,后来我想,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白眼睛。” 慧娘笑嘻嘻:“那是几时喜欢上的?” “你在校场咬我一口的时候。”萧护说过,慧娘呲牙给他看。萧护把她小嘴儿抿好,轻轻地问:“是几时十三喜欢我的?” 慧娘歪脑袋,萧护斜睨着:“讨打?”慧娘再换个方向歪脑袋,少帅道:“知道了,是跟我睡的时候,对不对?” 慧娘扑哧一笑,拿手指刮脸羞他:“你不羞,早早的欺负人。”萧护耸耸肩头:“羞什么,我自己媳妇还要羞。” 一把拉起慧娘:“走,看你的绣房。”绣房里少帅呆着不肯走,对着什么都啧啧一下,那房人家没女儿,人也不多,这一间还没有用上,还是老样子。 少帅“啧”,慧娘就要笑。强拉他出来,给他看自己玩水的小池子,又有跑马的地方。萧护东张西望:“箭跺子呢,难怪箭法不好。” 慧娘忍住笑,一本正经:“当十三少养的时候,也没有好箭法。”萧护自言自语:“怪我马鞭子不好。” “哼!”慧娘鼻子朝天,给他一声。这个丫头如今越来的越上来,不过萧护就是很喜欢,见她才哭过的眸子流光绚彩般,面颊又晶莹如玉,满意的抚摸着,笑道:“天怎么还不黑?”慧娘想装脸红,又还是嘿嘿地笑了笑。 宅子是自己的了,东西就不必搬动。慧娘回去路上,和萧护商议着哪天搬进来,萧护笑听着。 等到家才告诉她:“长公主有诚意,说国舅府上,石家,还有两三处都是好园子,让你挑。”慧娘回到这里,是当家夫人,又老成三分,莞尔:“长公主是让少帅挑的吧,请少帅做主。” 她想到家里的大园子,还是幽然:“几时才回家?” 萧护大为感动,慧娘已经当那里是自己的家。他用手在慧娘脑袋上按一下,有发髻,不高,今天是行装要行路,只插一根白玉簪子,就方便按。慧娘缩头,小小地叫着:“哎哟,”萧护就按着,看她缩脑袋往上眨眼睛很可爱,又想到这是当家的夫人,少帅心满意足放开手,转而在她屁股上拍拍:“去挑园子,收拾再搬家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后,新家里粉刷已干,家具摆设全是新做的,慧娘得力的做着女主人,各人房间里的摆设家什,全由着她们自己挑式样。长公主府上派来做木匠活的人,伍思德说他也会,伍林儿等人轮流打下手,很快赶工完成。 这一天,萧大帅收到儿子的亲笔信,看过以后就笑了,拿去给萧夫人看:“你儿子要封王了。”萧夫人和萧护一样不相信:“长公主又不是新帝。”又对大帅道:“我要是你儿子,新帝是谁得问问。”大帅故意一拍大腿:“你这话说到我心里。” 萧夫人一笑,又叹气:“慧娘可有了没有?光顾着什么造反的人,这孩子就不要紧?”眸子一闪:“大帅,去信骂他,他就是要你敲打才会小心。”萧大帅笑:“我写,就说是你让骂的。”笑着出来,书房里写完信,铺书案上待干,才笑骂一句:“把老子大帅撸了,这小子!” 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两张暗黄的纸笺。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八字,一个是萧护的,一个是慧娘的。八字相合,才有他们这一对姻缘。 这一个月里,发生很多事情。先是张宝成回到老家,悍然宣布自己为大帅,他没理由也不敢称帝,分割出一块地方。然后长公主去信给诸王后,韩宪郡王也学张宝成,他理由充足,指责大成长公主收留异姓之人京中当家,你灭祖宗否? 受韩宪郡王的连累,和他相连的临安郡王孙珉,文昌王,武灵王等十几个郡王,纷纷自立自划一块地方。 萧大帅怕儿子在京中有失,也不甘示弱的把江南十六郡据为已有。大成长公主收到消息,对萧护更加倚重,快和她亲生儿子程业康差不多。 权势这东西,给你时就有,不给时就无。宁江侯处于皇权制度,宫中全是寡妇,一力捧宁江侯时,宁江侯自然就得势。 自从他丢御玺,大成长公主也不待见他,张太妃也认为这是晦气,宫中这帮子女子不算势力,却代表着皇家风向标。 长公主还怕弄不过他,出尽八宝留下萧护,管理六部时,萧护也出力不少。官员们旧势力在,大成长公主时常受气吃亏还办不成事,萧护年青反应快,又手中有兵权,才帮着长公主震住不少人。 搬家这一天,大成长公主亲自过来。 妯娌们正在一处笑:“你踩了我的鞋,” “七嫂,你歪了钗,” 一月中,雪化去不少,有新绿出来,这园子是兵乱中故去的兵部尚书大人的,有演武场,慧娘一眼就相中。萧家是武将门风,这地方看着风水就合适。 国舅府上,住着别扭。江宁郡王府上,看到寿昌郡主呆过的地方,也膈应。 而前尚书大人府上,地方不仅是不小,还自带一个园子。这下子房子多得住不下,由着人自挑。若荷和秀兰携手在大门里,见一处假山石后,芭蕉上还有雪,嫩得似初抽芽。 长廊是新漆的,红得油亮。门窗上全是福字,若荷一眼相中:“这里好,我们住这里吧。”秀兰也满意,推门进去看,清一色新床榻新锦被,帐子都是绣花的。 “少夫人待人宽厚。”秀兰叹口气,在新床上坐下:“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给咱们的房子。”在家里也有,不过这是在京里,她们心中还觉得是客边,客边能如此舒服,是难得的事。 大镜台,清一色的铜镜面。若荷做梦似的笑:“说这是什么尚书府。”秀兰纠正一下:“以后是咱们大帅府。”两个人愣住:“回家去,两个大帅怎么称呼?”又自已笑了:“大帅如今是老帅了。” 门口出溜进来一个人,又跳出来。秀兰喊他:“小鬼,”萧规笑成娘娘庙金童般进来,小豁牙又多了两颗。秀兰好笑:“扔哪里了?”萧规对着房顶子指指,若荷也笑:“你也来挑房子?”萧规说话都漏风:“吃大叔让我来看看,笨大叔说跟婶婶们住隔壁。” 秀兰扶着腰:“哎呀不行了,吃大叔,笨大叔,这一对够全的。合起来是笨吃。” 若荷要打他,又手指隔壁:“去吧。” 她也笑得弯不起腰。偏偏小鬼刚出去,就来了一声响亮的:“笨大叔好!”萧北骂道:“快长好你的牙。” 妯娌四个人在一处,先由着吕氏挑,三爷萧拔担架跟在后面,另三个兄弟倒不在,有没收拾好的地方,看着收拾。 吕氏见这样的荣耀,心花怒放。这种荣耀不是金榜题名时,也不是插花赐御酒。却是家长里短的亲戚面前得意的事。对于女眷们,外面人情冷暖,大门一关就行。家里人的相让,却是最光彩的。 她住了二进房子里的正房,左右厢房给七爷和九爷。水边有几间房,萧据相中了,就住到那里去。 萧护和慧娘带着奶妈丫头在最里面,张伯是守大门。慧娘早来过好几回,看房子量尺寸,一样一样全在她心中。 她指给萧护看:“琉璃屏风不如家里的好,不过是宫中出来的。”说过吐吐舌头,萧护放声大笑:“看你把吓的,自己家里说句话有什么。” 才说到这里,有人回大成长公主来了。慧娘悄声道:“她呀,是送丫头来的,以后在家里说话,能不小心?”她极不习惯地想一想,才道:“大帅,您说是不是?” 萧护也是才听习惯,前几天总觉得别人在叫父亲。他转身:“你就来吧。”慧娘把手中几样子窗花放下,理好衣服才出来。 客厅上,大成长公主谈笑风生,她是个美丽的人儿,如果不是她上了年纪,慧娘醋性又要大作。见长公主妙目而对萧护,她太欣赏这个年青人了。 现在张阁老也不敢多话,独长公主一家独高,没有萧护,长公主办不到。见慧娘来,她就亲切得如同母亲:“快到我身边来坐下,”见她只着一件藕荷色镶银比的长衣,就要嗔怪:“在家里也不能冻着,”慧娘拿她和婆婆萧夫人比过,觉得自己婆婆眉宇上比大成长公主更优雅。 长公主近朝政,多少要上心。萧夫人才是只管家宅的人。 长公主手一抬,走上来六个水灵灵的丫头,粉红轻红娇黄淡黄水绿青绿色衫子,六把子小香葱一般,垂手跪下:“见过大帅见过夫人。” 因国丧中不敢太打扮,有颜色衣服也淡淡的。 慧娘总要一惊,才弄明白自己现在是夫人。 丫头们都不时要喊错,何况是本人。 “你们人手不多,委屈大帅没什么,可不能委屈你。”大成长公主殷殷。萧护含笑欠身,把慧娘眸中的一丝不愿意看在眼中,怕她别扭上来,什么也不顾,醋坛子是惹不起的,忙提醒她:“快谢过长公主。” 把慧娘神色看在眼中的长公主见怪不怪,哪一家女眷,府中多几个妖精一样的人,她会喜欢?慧娘怎么想不重要,长公主只在乎萧护怎么想。 “全会的一手好家戏,就叫玉笛微萧清瑟瑶琴,轻挥是指琵琶,磬是明铛。”大成长公主一一说完,笑容更多:“大帅,让她们唱一曲给你听听,你家里的想必更好,你不要笑话。” 人家这么客气地说话,萧护当然不能推辞,再说他最爱的,还就是丝竹声。 慧娘垂一垂头,她是把讨好夫君放在心尖子上的人,不过要让她去学什么唱,这辈子也不可能。 丫头们随身就有乐器,在外面全拿进来,轻挥手挥琵琶,边弹边唱,长公主府上出来的,怎么会差? 不说是歌裂云石,也是撕帛碎锦一般。 国丧不能宴乐,丫头们就只亮亮嗓子。至于国丧不能宴乐,又送来六个会唱的丫头难道等国丧完再唱? 大家心里有数。 不是一定要唱,别的也行。 萧护是个听曲子的知音人,微睐双目,摇头听着。大成长公主眼色,看的却是慧娘。新升的萧夫人不时有不安,眼角分明醋意流连。 长公主深为了解她的心情。萧护是个很英俊的人,又年青又能干,又很得军心民心。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一个人系住。 你房中一枝子独秀,别人看着也不舒服。 身为女人的大成长公主,倒不是嫉妒慧娘房中独秀,也不是有意和慧娘过不去。她由一个月前不得不留住萧护,到现在发现他越来越重要,当然送个妾是最好的办法。 让萧护见到这妾,就时时地想到长公主的好。 要只是送个妾倒也罢了,长公主微眯眼睛,微微地笑了。 长公主前脚刚走,萧护就沉下脸:“你刚才还想哭呢?”慧娘瞪圆了眼,毫不让步:“为什么留下!”萧护脸更沉:“你也跟着我这么久,还不明白。”慧娘大声道:“明白,所以你为什么留下!” 她倔强地扬着下颔,萧护忽然没了脾气,微笑道:“你就翻醋坛子吧,就是别当着人翻,当着人少惹我。”慧娘低低叹了口气:“我怎么兵慌马乱的日子倒安心。”萧护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你这不是好话。” 萧护微微侧目,看不出表情:“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慧娘才一惊,萧护这才笑:“是不相信你自己。” 这话激的慧娘刚才不开心全出来了,上前抱住萧护,问他:“我不相信自己,与谁有关?”萧护还没有回答,外面有人回话,在廊下见到少夫人抱着少帅,萧北只在台阶下面:“大人们来了。” 萧护如今是长公主面前第一红人,今天新搬家,官员们也来庆贺。 慧娘没听到下面的话,对着萧护背影怒目一下,再无精打采往内宅里去。六个丫头刚才就送进来,奶妈请示安置哪里。慧娘有气无力:“等大帅来问他。” 和自己丈夫硬顶无用,且夫妻生分。慧娘是学过如何对待通房,小妾的方法,不过她不想用。寿昌郡主爱上自己丈夫,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让慧娘对这件事几乎成病。 搬新房子,应该喜欢而且忙碌,可慧娘半点儿力气也没有。在榻上坐下,问自己又有什么可没精神的。 自己丈夫不是一般人家的丈夫,他为自己家里才和国舅生分,而且自己逃难到他身边,要是负心人,可以不相认。 窗外一株开得好的红梅,慧娘痴痴对着,回想在军中的日子。 夫妻相认,且丈夫把话挑明:“见你第一面就知道是你,还敢翻眼睛。”接下来一慕一幕,丈夫是一点一点诱导自己去他身边,强迫,恐吓,以势压人,这些全用上。 还有,就是他还会调戏人,哄着自己睡他床上。 那个时候,回想起来他是多么的得意。 夫妻把话说明,再想到丈夫挨军棍不要自己陪夜侍候,慧娘此时心中好过许多,他是一片真心来避嫌。 可自己还担的什么心? 他实在太英俊,又正在权力势头上。 慧娘嗟叹一声,见萧西进来。萧西进来就满面陪笑,两只手搓着。慧娘佯装不高兴:“让你来有什么说的?” 一看就是萧护让他来的。 萧西笑逐颜开,先恭恭敬敬道:“夫人,”这样子慧娘乐了:“坐下来说吧,有什么斥责我领着。你不是别人,坐吧。” “多谢夫人,其实也不是斥责,”萧西传这种话是很为难的,不过也只有他和萧北能传。他笑得好似捡到金妹妹:“大帅让问,只怕是房中犯闲愁,把别的事情全丢下,外面有客,晚上要备酒,不要到时候不给人吃,大帅说他可以喝一晚风没事,就是客人怎么办?” 他说一句,慧娘脸红一分,最后咬牙骂:“就传这些话。”这不是骂萧西,是骂新任大帅萧护。 骂过,慧娘昂头起来,掂着帕子:“去告诉大帅,厨房里早准备好了,这事不用他吩咐,没有时,他再来怪我。” 娇嗔的出去了。 今天事情还真是不少。 六个丫头在一间房里坐着,不给差使,又不说住哪里。看这夫人是伶俐的人,这是故意冷落?才来头一天就冷落,真是个醋坛子。 她们不知道这夫人要是冷落,早把她们打发到下人房里,就是不敢冷落,一面打主意,一面等大帅自己来安置。 大帅酒到夜里才回来,进房里就找慧娘:“舅爷们全混帐,客人们全走了,只是灌我。”慧娘板着脸,给他洗手脸,又取醒酒汤,见萧护趴小桌子就要睡,轻推他:“大帅?大帅,丫头怎么安置。” “丫头的事儿你还来问我,要你有什么用。”萧护一张嘴,一口酒气全喷慧娘面上。自己喝酒是一回事,闻别人酒气是另一回事,慧娘拿帕子掩住鼻子拿他没办法,再问:“那我安置在弟妹们那一处了。” 大帅晕乎乎的,好似没听到,睁一睁眼:“对了,小丫头我问你,你下午醋坛子翻哪儿了?”他满面通红,醉眸中平时慑人全不见,反倒如流水般水汪汪。 慧娘想生气,这是个醉人,不生气,他还等着自己回话。慧娘扶他:“起来,睡下来告诉你。”扶到床上,萧护手一拉,把慧娘摔在身上,解她衣服:“看我收拾你,我最会收拾醋坛子。”慧娘听出来他不是真醉了,把他手一推,坐起来再问:“丫头的事你打的什么主意?” 萧护一笑,这一笑更清醒,半坐起来,先指使人:“倒碗茶来。”慧娘送给他,萧护徐徐的拿茶碗盖,去浮沫,慢慢的喝,慧娘求他:“您别闷着我行不?” “说什么你还能不知道?”萧护反问。慧娘无奈:“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萧护道:“给我先弄两个在房里,”慧娘叫起来:“不行!”她垂头弄衣带:“人家,人家得先生孩子,又不是不侍候你。” 萧护道:“那你还问我,你看着安置不就是了,过年过节的,出来唱一出,平时你我花前月下,有人吹丝竹,难道不叫妙?” “那你听多了动了心?”慧娘舒坦了,不过得问清楚。萧护要喷茶:“女人,难怪伍思德今天对我说,成亲人最难挑,女人全都不聪明。”慧娘瞪大眼:“啊?明天我问哥哥。”又缠着萧护:“你还没回答我。” 萧护恨得要拿茶碗盖放她额头上:“大街上有丝竹声,你以后天天跟着我,还给我当小厮!不然我哪一天就动了心入了耳,把你打一顿撵到下人房睡。” 丝竹声不多,却也有。萧护主管京都治安,他对先帝有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乱世才过没几天,不是太平时候,很多人不讲究,也不想讲究。 才乱过平息下来,不让人松泛一下? 慧娘知道是气话,玩笑话,也怒目:“你敢?我是你家三媒六证求聘的,是公婆面前圆的房。”她故意少说一句话,萧护偏提起来:“角门里进来的。”慧娘拿起帕子给他一下,萧护笑得躲过去,把茶碗还给她:“好丫头,这也还是我,换一个人,能让你收拾得不清。” “是你怎么了?”慧娘旧话重提:“你许给我管家,你在外面我不管,你在家里就得听我的。”嫣然一笑,背过身去解衣服。 萧护和她胡扯:“那我以后闷了,就外面去。”慧娘回头白眼儿:“这不是随口说说。”萧护失笑:“我真是服了你,来来,你不许我多看别人一眼,得变着法子侍候才行,今天晚上有一件不依着我,我马上出去。” 他笑得有得色:“反正有六个。” 慧娘反倒让他提醒:“啊,是了,我把几个丫头忘了,白天你不回来,我怕乱安置你不喜欢,让她们在表弟和小孟先生中间的那房子里坐等着,这一天过去,茶饭不会少,她们晚上怎么睡?” “多事!惹上人火,又往外跑。”萧护探身子一把握住她手腕,雪白手腕滑不留手,萧护仔细看看:“这又白了些,兵乱刚结束时,黄得都不中看。” 这话是个女人都不会爱听,慧娘要是真生气时,反而不摆在脸上,想想下午六个丫头,水灵灵的一掐一把子水,而自己…。 十三真的生气了,也不去管丫头,床沿上坐着,着一件水红色里衣,下面是墨绿色洒脚裤,一只手在萧护手中,另一只手一指头点在萧护额头上,萧护笑:“把你惯的,这又为了什么?” 慧娘问:“六个丫头水不水灵?” “水灵吧。”少帅还不敢说太真。 见十三眸子里风雨欲来,这是小醋坛子打翻以前的征兆。十三是怕萧护的,萧护自己也知道。不过醋坛子发作时,就例外。 少帅要生气,肯定有事情,十三就听着。 醋坛子发作时,是一片爱萧护的心,萧护也不惹她。毛手毛脚摸她的手,看手腕白嫩,亲一口:“香。” 小醋坛子还没有问完,慧娘还是沉着脸:“水灵得一掐一把子水?”萧护含含糊糊:“没掐过,哈哈……”他大笑出来。 慧娘拿手拧他:“你再笑,我气死了,你以前,就天天拿这话欺负我!”以前爱说,你嫩得一掐一把子水,不要相中草包郡主的丫头。 萧护翻身把她按倒床上,笑道:“既然你提起来,我少不得掐上一回。”又骂她:“几个丫头你都收拾不了,让她们胡乱睡一夜就是,这会子我最要紧,你倒有功夫想她们。嗯?住表弟隔壁。” 往外喊人。水兰和小螺儿是跟着主人住,在外面上夜,问:“要茶吗?”萧护道:“去告诉表公子,他隔壁有几个丫头,让他挑喜欢的放屋里,以后就有使唤人了。” 苏云鹤从出来,就一直没有自己的使唤人。 丫头们听过还没什么,慧娘喜形于色,且毫不掩饰,主动的亲了一口,动听的话全出来了:“夫君你真好,最是好夫君。” 她面庞嫣然,讨喜的时候是最可爱的。萧护又用了酒,酒是色媒人,一扯帐帘,遮住床上风光。 大成长公主的有意之送,萧护的无心之话,苏云鹤和孟轩生对着烛光猜半天。房间多,让他们一个人三间,分睡房,书房和起坐间。 这两个人都不肯,天天吵,吵出感情来。自己住,反而说冷清。苏云鹤是最爱热闹的,孟轩生有点受苏纨绔同化,也不肯一个人住。 烛火晕红,孟轩生最近开朗得多,兵乱中他一直干的是伤员、给养、文书的事。他神秘的一根手指点在桌子上:“长公主倚重大帅,所以给六个丫头,这是…。六个奸细。” 苏云鹤是最会夸张的人,半个身子越过桌面,双手扶在桌子边上:“奸细?”他若有顿悟:“我知道了,表哥不能要,就咱们两个人分分。” 孟轩生吓得一摆手:“我不要,”苏云鹤不耐烦:“你怎么不给表哥分担?”孟轩生嘻笑:“有这么分担的吗?” “有啊,隔壁有六个,你三个我三个人,今天晚上让她们侍候一夜不许睡,让她们明天全爬不起来。”苏云鹤就要去开门。 孟轩生一把抱住他:“你省省吧,咱们只是说着玩儿的。”苏云鹤却一脸正经:“你不懂,我知道的,这事儿是真的。” 大成长公主送出来的人,能一点儿用意没有? 有小孟先生作梗,苏云鹤没有使唤成丫头。不过第二天去见慧娘:“丫头们我不要,让表哥也不要。”慧娘满面春风:“表弟,你中午要吃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喜欢那丫头吗?生得都不错。” 苏云鹤道:“好看的太多,长公主和表哥共事,她送出来人,不会没用意。”慧娘喜欢得很想喊声亲弟弟,笑道:“这话,你对你表哥说去。” 当表嫂的不敢说,怕不说还好,说了更糟。 “不用说,表哥还能不知道,还用我说。”苏云鹤这才想起来,他面色古怪:“表嫂,你是不是在吃醋?” 他狐疑地对着慧娘看。 慧娘弄个大红脸,到底这不是她亲表弟:“没有的事,你表哥对我好,我吃的什么醋?”她再为寿昌郡主伤心成病,也是个古代姑娘,嫉妒是七出之条。 苏云鹤还是疑神疑鬼,恰好萧护喊他出去,苏云鹤鬼鬼祟祟:“表哥,告诉你一件事情,表嫂好像在吃那几个丫头的醋。”萧护也脸一红,他是个会夸口不怕妻子的人,慧娘吃醋,他也觉得不能见人。 “怎么会,我多疼她,你看错了。” 苏云鹤挨了一顿训,想想或许自己看错了。 而大成长公主,是不会放弃的人。 她昨天见到慧娘的不安和紧张,反而主意更定。都说萧护疼爱妻子,可妻子不安到这种地步,你让大成长公主怎么想呢。 慧娘的患得患失,全落在有心人眼中。 长公主许步往宫中来,先去见过张太妃。新帝没有立以前,她还指望张太妃随时出来帮忙。再就去看几位公主。 十一公主和周妃正在看着宫人们翻晒衣服,见长公主过来,母女迎到台阶下。长公主笑看十一公主,有些日子不见,更生得肤如凝脂,眼神儿清亮。 她难得的拉一回十一公主的手,把她通身的气派打量一回,暗中点点头…… ------题外话------ 很安宁,很安宁, 写大乱的日子过去了, 安宁的日子很优美。 又到每天两播的月票时间之一,仔这么投入的人,投入投入投入的要月票。 作者是以文说话的。 手扯大竹篓,要月票的来喽。今天的第一更,月票君出场,落入仔怀抱里。 来吧来吧,票是仔的最爱。 ☆、第十三章,过河拆桥(五)二更求月票 周妃和十一公主请大成长公主进去坐,大成长公主居然说:“好。”让周妃和十一公主诧异不止。 母女两个人把诧异掩饰在心里。 她们是一对不得宠的母女,在十一公主刚生下来没多久,皇帝有了江宁郡王妃,次年有了寿昌郡主,不是公主的郡主活得跟公主似的,皇帝眼中再没有其它的女儿们。 最多的疼爱,就是不缺公主们的衣食,外加说一句:“寿昌,不要欺负公主们。” 寿昌郡主听过就丢,该欺负依就如故。 皇帝尚未如此,长公主怎么会把周妃母女放在眼中呢? 以前周妃和十一公主见到长公主时,反而要客气殷勤。 最近的一次见到大成长公主,还是先皇帝大葬时,公主们哭灵,才见到过一回,以后只听说长公主权势滔天,不过她只在宫中见张太妃,这是头一回往这里来。 居然还要坐坐? 周妃陪着长公主进来,对女儿笑:“公主快去泡茶,你的茶艺越来越精进了。”十一公主腼腆垂下眼敛:“母妃笑话我呢。”面上一抹子晕红,有如白云下红色茶花。 长公主不错眼睛地看十一公主,越看越喜欢,她带出长辈的亲切:“既如此,我今天倒要品尝品尝,快点些儿吧,我们等你。” 这种亲切对于周妃母女来说,从进宫以后,都屈指可数。 十一公主心里犯嘀咕,日头今天没打西边出来呀?而周妃是大喜,她心中为女儿大了存下心事,正要去求张太妃。 在求张太妃以前,最近天天观音菩萨面前烧香诵经,保佑女儿终身大事能如愿。不想今天长公主大驾光临,这是比太妃还要管用的。 周妃一面心中念佛,一面笑逐颜开,认为这是菩萨保佑,等一下要好好上几炷香才行。 她想到了,十一公主也想到了。茶艺是件衣服举止全要注意的事,十一公主先洗手去换衣服。换衣服时心中一格登,面色大惊。 长公主她竟然敢打自己的主意? 十一公主身子一颤,险些歪在一个宫女手上。这个宫女名叫豆花,是十一公主自小的服侍人,一起长大。见公主摔过来,豆花扶住她,悄声笑道:“是害怕长公主?不怕我去说公主身子不快?” “不能这样说的,”十一公主战战兢兢,如果长公主要打自己主意,这可怎么办?可现在,还得先把她应付出去。 无奈何出来,垂首烹茶,看着水开,洗茶点茶毕,长公主已经高兴得笑了好几声。接过十一公主送上的茶水,先闻上一闻,茶香扑鼻。 大成长公主笑容满面:“明天张太妃给几位功臣赐宴,到时候还要劳烦十一公主在太妃面前显显手艺。” 周妃早就喜欢得没头没脑。十一公主垂手而立,轻声地问:“不知道是哪几位功臣?万一烹的不好,太妃和公主素来疼爱,是不会见怪的,还怕功臣们笑话。” 这话有进有退,大成长公主更高看她一眼,想来这是个明白人,也就告诉她:“是萧大帅和他的几位将军们,听说萧夫人的母家,全是舅爷。再有,是几位大人们。” 周妃没口子称是:“这是长公主疼她,明天早早让她过去侍候太妃。” 大成长公主见周妃知趣,对母女们都很满意,再看十一公主的衣服,却是半旧宫衣。笑道:“京中乱才平,外面乱没有平。前天和官员们说话,今年国库里税收只怕都难。太妃处是第一等的,不敢去减,只是委屈了你们,也是有的。” “没有没有的事儿。”周妃惶恐地离座,以为有人说自己有怨言。 大成长公起身,一面安慰周妃:“没有人说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亲手携起十一公主的手,笑容可掬:“我事忙,照顾得不多。赶晚上让人送几件衣服,表表我的心意。” 周妃喜出望外,见女儿有些呆滞,扯她一把,必恭必敬把长公主送出宫门,回来就对十一公主欢喜道:“我的儿呀,这下子你可熬出了头。” 又心神不宁:“快快,洗手上香,全是菩萨保佑。”喊豆花倒水,洗干净手,上了三炷香,才回来。 十一公主木呆呆坐着。 周妃心满意足,觉得是意外之喜。见女儿发怔,自己猜测一下道:“早起你没好生吃,一定是昨天冻着了,这化雪天更冷。” 这宫中炭火不足。 才乱过,没说长公主说,今年税收都难。 让豆花烧热水冲汤婆子,给十一公主铺床再去睡。 十一公主阻止住,让豆花再出去,对周妃满面忧愁:“母亲,大成长公主难得的客气,只怕另有含意。” 周妃怎么能不知道,这宫里又没有宝,长公主又说送衣服给公主,意思不问自明。对着十一公主的愁眉,周妃只当她是害羞。女儿大了知道亲事上羞涩,当母亲的见到就心生欢喜。周妃柔声道:“儿呀,你大了,说亲事有什么恼的?我正为这件事发愁,长公主肯上心,那是她当姑母的情意。” 叹一口气,周妃不无伤感:“再说她也没有尽过什么,这也是先帝不在了,宫中只有咱们娘儿几个,长公主也就想到你了。” 十一公主哭了,珠泪滚滚而落:“我不是为她上心我的事难过,是怕她不打好心思。”周妃一惊,又展颜笑:“好歹你是公主,她是你的姑母,能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儿呀,这宫中岁月你过了十几年,难道还不知道日子难过?嫁人吧,嫁出去自己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偶尔回来看看我,给我带上两件子宫外的小东西,说些外面的故事给我听,这是我做梦也盼的事情。” 周妃的母族本不昌盛,她不得宠,并不经常进来。 见到文妃和贤妃家人们来看视,周妃也有过难过。 她对着还在哭的十一公主笑出喜色:“我怕的是你年纪大了,这宫中没有人问你事情,如今好了,明天你去到太妃那里,千万讨她喜欢,张太妃是个不错的人,至少她现管这宫里用度,不曾少过咱们什么。” 缺炭火之类,也不能怪张太妃。以前就缺,今天这乱世中没有更克扣,周妃觉得已经不错。 十一公主见母亲听不明白,索性哭着直说出来:“长公主要是给我好好许一个,倒也罢了。不过母亲也听到,明天她请功臣们吃饭,只怕是要拿我去送人。” “啊!” 周妃惊得脸都白了,张口结舌:“这这这……”软弱的周妃发怒了,她就这一个女儿,心尖子一样的伴自己过日月,长公主怎么可以如此对待! 她在房中团团转着没办法,反复只有一句话:“你是公主呀,你是公主……” “公主又怎么样?还不如寻常百姓们家。”十一公主泪流不止:“以前远远见到父皇,他身边只有寿昌。” 寿昌郡主学步的时候,就奶妈们抱着宫中进出。会走路的时候,御花园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十一公主当时小,时常羡慕,或者眼红。 到大了,明白这世上人皆是如此,人情冷暖,不必多说。 可长公主今天,再一次伤了十一公主的心。她和周妃抱头痛哭:“我也想过嫁人,嫁人后要是好,求求太妃,换母妃出去住上半年,再宫中呆上半年。冷眼旁观,张太妃不是不管咱们,是以前有贵妃在,她不方便多说。还想着,接你出去……” 周妃比十一公主哭得还要凶,刚才还念叨着你是公主你是公主,此时口口声声:“我苦命的公主,为什么你要生在皇家。” 外面有人奇怪:“这是怎么了?” 贤妃和文妃携手而来。 文妃老了很多,年纪不过四十,头发白了近一半。自九皇子伤残,文妃就变成这样。贤妃还好,没有太大变样。 周妃和十一公主忙拭泪出迎,周妃掩饰道:“她失手摔了碗,我骂她呢,她哭,我心痛上来。”文妃和贤妃知道她说假话,也不点破。 那是母女抱头悲惨而哭,摔两只茶碗也不会这样。 三个人中,文妃居长,就座后对十一公主道:“我们说话,你玩吧。”贤妃也笑:“你去你九姐姐,”又拭眼泪:“可怜十公主没了。” 三个嫔妃又滴几点泪,大家说话。 文妃开门见山:“贤妃去对我说,长公主让九公主明天去张太妃处,说请功臣,怕张太妃侍候人不经心,如今不是侍候的人少,让九公主明天去帮忙照应。” 贤妃接着冷笑:“我一想,她就是不怀好意。以前先帝在,几曾照应过我们许多。先帝去后,这一个月里,她一步没登过我的门,如今她打我们的主意,当我们是傻子!” 文妃面无表情:“长公主是个聪明的,如今太妃做主,明天功臣们要是相中公主们,太妃发话,只能听着。” 文妃为儿子,以前就和张太妃不和。 九皇子没有当成皇帝,而大成长公主还在焦头烂额选皇帝,文妃恨之入骨。贤妃知道这一层,怕自己阻拦不住,求的文妃。文妃正恨张太妃把持后宫,只想反对张太妃的人越多越好,拉上贤妃来找周妃。 还有两个公主母亲位次更低,等一下再去找。 这话正扎在周妃痛处,她双膝跪下,再次泪落:“论亲事,是好事。要是拿公主们送人,这万万不行。先帝虽不在,好歹也是公主。” 又不是宫女。 文妃很是怜悯的表情,叹气道:“就是这话了,我对贤妃说,要送人,我出几个宫女。又怕长公主不依,所以我们大家要合起心来,这一回可不能让她们如愿。” 指的她们,是长公主和张太妃。 周妃都昏了头,感激的只是叩头:“姐姐们做主!” 见目的达到,文妃和贤妃又去找另外两个公主的母亲。 她们没有想到,十一公主并没有离开,把她们两个人的话全听在耳朵中。轻手轻脚进来,十一公主扶起周妃,公主不再哭,给周妃擦拭泪水,倒碗热茶来:“母亲,这事情咱们从长计议。” 周妃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文妃和贤妃会帮忙,再去求太妃……”十一公主静静的抚着母妃的背,心生悲伤。 她没有鼎盛的母族,还没有受宠的母妃,懂事起就没有正常的父母爱,只能自己担起来。到底是个古代姑娘,又守宫中许多规矩。很多规矩,其实束缚人。 十一公主一面安抚母妃,一面愁肠百结。愁到没办法处,十一公主横下心,要想拿自己送人,那是万万不能! 可是先得和母妃商议,总多一个人思虑。 周妃哭得好一些,也清醒过来,她只会忧愁,且竭力地往好处想:“也许咱们全想错了,长公主是你的姑母,说不定是把你许给大臣。” 这样一想,周妃寻思起来:“明天见的功臣,还有大臣们呢。” 外面有人送来长公主给的衣服,见桃红色绣明松黄花罗衣,又是一件米黄宫裙,还有两件首饰,宝珠放出光。 周妃更定一定心,对十一公主道:“不管长公主是好意歹意,明天你自己相中一个,回来我就去回明太妃,快手快脚把事情定下来,长公主另有他意,知道也晚了。” 十一公主有了笑容:“母妃,我就是这个意思。她难得管我的事,我也年纪长成,这话我并不害羞,是我想早早离开这里,寻机来接母妃。正好让我明天去,我且挑一挑人,回来咱们再商议。” 母女两个人商议下来,这一天不再忧愁,到了第二天,给十一公主装扮好,一早周妃亲自带着她去拜见张太妃。 张太妃见到更加的客气,她能安养宫中,许多事情要依仗大成长公主。大成长公主说笼络萧护,张太妃上年纪,又被乱世吓破了胆,不想再来第二回,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她答应后,内心也知道歉疚,对周妃亲切温存,对十一公主和蔼可亲,赏了两件东西,又留她们同坐用早饭。 早饭时,还有两位母妃位次更低的公主在,她们也来得早。只有贤妃是来得最晚的,近中午时才送九公主过来。 没有请文妃,文妃虽然很想来搅个局,只是没理由过来,只坐她宫中候消息。 九公主才到,大成长公主和萧护等人就到了。张太妃宫中摆宴,太妃居中坐着,不过是个摆设。 长公主侧边坐,这是个主角。 皇帝不在,长公主甚至没有摄政的名号,她在宫中居中而坐,大摆宴席,御史们现在不敢弹劾她,史官也敢记她一笔:“某年月,长公主宫中宴群臣。”这句话算怎么一回事儿? 出嫁的长公主不能再当宫中主人,除非她是摄政王。 继一干子郡王各怀心思的划地为已,长公主为表明自己没有请异姓人主京中的意思,不要摄政王的钟头。 大大的功臣,萧护坐在太妃的另一侧,与长公主斜斜对坐,案几又在长公主对面的下首。慧娘在萧护下首,再下面是伍思德等人。 除了舅爷们,还有一个是姚兴献。慧娘怜惜罗氏,在萧护把一半的将军们打发到关城帮袁朴同时,留下姚兴献夫妻相聚。 姚兴献最爱取笑伍思德,就让伍思德坐自己上面:“舅爷要让着。”再让伍林儿,这是拿他们开心,舅爷们的品级,全低于姚将军。 伍家舅爷们有机会,就让姚兴献不舒服一下,今天偏坐他上面。姚将军坐在最后,一个人自得其乐之极。 对面,是几位长公主心腹的大人们,是准备提亲事萧护要辞,帮腔劝的人。 酒到一半时,太妃笑呵呵:“可巧公主们今天也在,让她们出来和萧夫人见见。”萧护和慧娘起身:“不敢,臣等当拜见公主。” 所有人全起来,除了张太妃和长公主,见宫女们扶出公主们来,一共四个公主,都生得比花娇艳。 九公主秋水澄澄,十一公主娇慧流波,另外两个公主比十一公主又小一岁,一个身量儿不成,艳丽之态已成,另一个意态妩媚,也不弱于三个姐姐。 臣子们不敢抬头看,全是垂头候着她们进来,出席伏身行礼:“见过公主。”十一公主是有心人,认真打量,见长公主那一侧的人,不是胡子多长,就是皱纹不少,难得有一个年青的,生得也不错,可是十一公主不喜欢长公主,心想坐她那边的人,度位次,应该是长公主的心腹。 她能有这么好心?这么抬举自己。 且看看吧。 就看另外一边,头一个人,紫衣罗袍,这个鼎鼎大名,玄武军新任大帅萧护。还有一个更有名气,且出来在前的名声,不要寿昌的那一个。 因为萧护不要寿昌,十一公主认为萧护正直,对他有好感,就打量他身后的人。 这一眼扫得非常快,首饰满头的,自然是萧夫人,萧夫人后面,天呐,这一堆大汉个个膀大腰圆,跪在那里一个一个大块头。 有一个瘦的,又精瘦不中看。 最后一个倒不错,那个是姚兴献。十一公主第一眼,相中了姚兴献。她不明就里,不知道姚将军成过亲。 看得这么快,是怕太妃就让进去,偷窥不如这里看得视线开阔。 没想到太妃呵呵而笑:“公主们,今天我乐了,快到我这里来,你们也吃一杯吧。可怜自先帝去后,几曾这样团圆过。” 宫女太监很快设下案几,全是低于太妃的,坐在太妃两边近旁边。 十一公主恰好坐在萧护斜对面。 因公主们不能和萧护等人面对面,没有移动长公主的座位,只让公主们的案几低过她,贴着张太妃。 案几太低了,乍一看,快坐到张太妃案几下面。 十一公主很方便地把对面的人看得很清楚。 萧大帅,和别人说的一样,英俊过人。胜过寿昌的萧夫人,娇媚过人。十一公主心中暗暗称赞,也只有这样的人,也能把寿昌打下去。 萧夫人眸正神清,又面上自有一团娇柔,和寿昌面上冲动莽撞,是两个天地。 接下来的人,十一公主唬了一下,这个……该怎么评论?御花园里的熊没关住,跑出来了? 伍思德一张大脸,从来通红。熊脸不红,不过他魁梧过人,壮实不比熊差。那肩膀宽得,那手臂粗得…… 十一公主只看一眼,赶快去看下一个。 她是偷看,不时还用帕子掩一下,半垂面颊,飞一眼,再飞一眼。再看伍林儿,也差不多。接下来那瘦的,看面相竟然和前面几个是亲戚,可是别人都胖,独你怎么没吃的? 姚兴献,是十一公主最满意的一个。姚将军白净面皮,五官端正,如果不是生得白净,以前也不敢追着邹家的姑娘当登徒子。 他和舅爷们开心,坐到最后面,十一公主反而嫣然,他官儿这么小,自己相中他,相必不会有人来争。 为满意,多看了一眼,姚兴献无意中接到,愣上一愣,只怪自己不该眼神错扫。公主们在,外臣们怎么还能乱抬头? 他只吃东西。 酒又三杯时,大成长公主笑意盎然:“萧卿,太妃说你劳苦功高,一直要有赏赐。只可惜皇帝未立,许多赏赐不能。太妃心中时常不安,萧卿你的功劳时时挂在心上。” 萧护离席拜谢。 长公主对太妃使个眼色。张太妃含笑殷勤:“萧卿是我朝中保国之臣,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想前朝时,也有这样的人,宫中赏赐不比别人呐。后来,又有公主结亲事,呵呵,真是一门荣耀。” 九公主紫涨面皮,这里面的人她一个也不要。这群不要脸的,拿着公主们当人情送?本朝的公主就这么下钱? 见张太妃说出来:“我朝中有十一位公主,可怜早亡有两个,嫁人的又有两个,可惜她乱世中也没有了。唉,说起来那乱世,又少了两个公主。只余下几个,年纪长成的只有四位。我和长公主为她们选亲事,想来想去,萧卿人才过人,不如下嫁一个给你,你放心,她进你家门,自然守你们家的规矩。萧夫人?” 张太妃堆出笑容,再看慧娘,意思在说,你不用担心,不会越过你去。 公主们和萧护等人,惊住! 萧护迅速对慧娘使一个眼色,小醋坛子遇到这种事情就要闹,夫妻在家里早就商议过,长公主见不收丫头,必有后着,只是没有想到是许公主。 好在早有商议,夫妻并不过于惊慌。才要往上回话,见“砰砰啪嘭”一通乱响,九公主掀了案几。 贤妃在家里就气不愤,再有文妃挑唆,交给女儿好些话。九公主当时哭骂:“先帝不在,我们就遭欺负!拿公主们送人,亏你们做得出来!就给我许亲事,也许个好的。让我给人家当妾当平妻,我宁死也不肯!” 张太妃被骂得震惊,她自先帝去后,大成长公主尊敬于她,又出宫留下萧护,太妃心中也有自得。 她一生宫中日月,尔虞我诈中过来。好不容易混成太妃,上有太后,下有皇帝。太后去后, 乱世前还有一个石贵妃,虽然石贵妃不得宠,可人人冲着江宁郡王妃的得宠,得把她放在眼中。 要说江宁郡王妃上侍公婆,公婆去后下待叔姑,持家是没有半点错处的。 乱世后,张太妃日子倒好过了。 萧护功劳越大,管的事越多,张太妃就越得意。就有新帝,以后有这等的功臣在,也要礼敬张太妃一等。 今天被九公主指着鼻子骂,骂得张太妃老脸涨红,火冒三丈,才站起来。大成长公主先起来了,眸子快要喷火:“放肆!” 九公主接着骂她:“先帝去了,你就该快立皇帝,九殿下再怎么不好,却是皇帝唯一血脉,你什么眼神儿,就看得出来他不能再生孩子!你当别人不知道你的心,你不愿意立九殿下当皇帝,自己好当家!你一个女人,你当得起来吗?看看外面,韩宪王,临安王,他们全不听你的。你怕自己管不了,没脸没皮的把萧家留下来当打手,这又拿我们当东西送。你还不老,怎么不送你自己!” 这话全是一个姑娘不应该说的,不仅是公主。 长公主恼得杀机都起来了,再骂一声:“什么东西!”九公主一头扑上来:“你拿我们不当人,大家拼一场,我不活了,你也别想活!” 有宫女们拉住,九公主就撕她们打她们挖她们的脸。伸手一下子,那宫女面上五道血痕,皮肉都挖下来了。 宫女惨呼一声捂脸倒地,长公主更怒火中烧,喝命人:“给我拿下!”九公主的宫女们一个溜出殿外去求救,余下的也扑上来,被张太妃和长公主的人一一拿下。 见九公主挣扎着乱踢乱打,大成长公主走过去,狠狠一巴掌煽在她面上,九公主尖叫一声,嘴角上流出血来。 又是一巴掌,重重打在她面上。 大成长公主面上风雨骤来,一字一句骂道:“下贱东西!你也敢辱骂太妃辱骂我!”十一公主闭了闭眼,这句话是你能当着人骂公主的吗? 她也惊住,只是不敢这么发作就是。 下面,又有一个人在此时开了口,是萧夫人慧娘。 慧娘带着满面的惶恐不安,看似十分的恭敬,又似十分的不敢:“太妃愿下嫁公主,臣满门皆泣泪感恩。奈何,实在当不起,又怕委屈公主。今公主不愿,情有可原。臣妾有一个主意,臣妾哥哥们全是有功之臣,至今尚未成亲,请太妃下嫁与臣妾哥哥们,臣妾满门感恩。” 萧护跪旁边不说话。 一个人不说话,代表两回意思。一,是默许,二,是没时间不想回了种种。萧护此时的不说话,毫无疑问是排除一切没时间不想回,是表示默许慧娘的话意。 殿上又惊住一些人。 张太妃惊呆! 公主们惊呆! 伍家的舅爷们惊呆! 张太妃看看伍家的将军们,这……生这模样还敢娶公主?长公主愕然,她准备的说客们也愕然。而公主们,刚才说嫁萧护,见他生得不错,又天天听时时听,萧大帅怎么怎么好,都还认为不难接受。 说嫁伍将军们,十一公主头一个晕了过去。她“砰”一下子就倒了,身后有宫女们,掐人中把她弄醒。听身边有人放声大哭:“让我死了吧。”另一个不见声音,也是晕了。 如果太妃和长公主说不行,伍思德等人还不难过。太妃和长公主还没有发话,公主是寻死的寻死,晕倒的晕倒。 还一晕两个。 伍思德从慧娘的话吃惊中走出来,他本随萧护夫妻跪着,也开口回话:“回太妃和长公主,少帅和姑奶奶对我们是没什么说的,可我们兄弟自知不能配公主,我们不配!” 他一开口,伍林儿等人齐声道:“我们不配!” 最后一个字说得太重,十一公主也恨不能去死。他们全是外省口音,说出来的那个音,好似配猪配牛。 我们不……配! 姚兴献跪在后面,听这里乱的乱,哭的哭,实在很想笑。竭力忍住,又鄙夷长公主。大帅为夫人花了多少心思,这样的深情也是别人能插一扛子的。 张太妃完全乱了,对着被大成长公主打得流出血的九公主茫然不知所措,见公主们哭着要去死,又直了眼睛。 后面走出来顾孝慈,他一出来就想翻眼睛,咱家帮一回忙,还要再帮一回忙?他扶起太妃:“太妃累了,请后面去歇息。” 顾孝慈忠于张太妃,他一眼看出大成长公主是利用张太妃。顾良能一走,萧护不敢断了和他的联系,顾孝慈人是不错的,就是太监性子怪僻,也算正常事情。 张太妃十分信任他,可大成长公主却因为顾孝慈乱世中和萧家有勾结,事事防着他。萧拔等人当时穿的是侍卫服色,后来才知道是萧家的人。 这些事,可以牵扯出萧护的一切心思,在皇权统治者来看,全是大逆不道的。不过长公主眼下没功夫,全放过去。 把公主下嫁萧护,顾孝慈就不知道。他不知道,萧护就不能提前知道。萧护见他出来,趁着到处都乱,忍无可忍地对顾孝慈翻了一个白眼。 顾孝慈更没好气,转转身子,很想学小鬼给萧护一个屁,只是当殿失仪,他做不出来,就只转个身子,先把气得怔忡的张太妃扶进去。 张太妃认为大成长公主说得对,太监们自古就是阴柔性子,清明的皇帝们用他们并不信他们。国事,可以不让顾孝慈在旁边。可照顾自己,顾孝慈是最忠心的。 张太妃就进去了,走到一半,想想自己一片苦心为国,还要落得让公主们当着人指鼻子骂,平时得意的心灰了一半,只落了满脸是泪,伤心地走了。 她是这样的想的,只能是自己的心思。 萧护也就和长公主告辞,长公主也无心再说,对他强打笑容,目送他们出去。在皇宫中,一行人还能做到肃穆而行。 出了宫门,上马上车坐轿子,过了一条街,姚兴献忽然放声狂笑。提亲事提出来见到姑爷就晕,这笑话大了。 小王将军去了关城,姚将军在马上笑得不能自持时,头一个想法就是,回家就写信告诉小王也乐一乐。 一记老拳从前面狠狠打过来。在后面,在左边,也都有拳风扑面而来。右边没有,因为那是长街。 前面,后面,左边,三个方向打出来五个拳头。五个舅爷们同时在骂:“让你笑!”问都不用问,姚将军笑的是什么,肯定是公主们相不中自己。 当兵的从来胆子大,有时候近似野人。伍家舅爷们跟着萧护行过乱世,乱世前还敢跟着清君侧。怕什么国舅?怕什么郡主? 当初以为郡主后面是贵妃,还以为贵妃得宠。皇帝得宠的女人都不怕,还怕失势的公主! 眼下局势明眼人全看得清楚。 没有萧护,大成长公主早让一干子拥兵自划地,好似划自留地的郡王们给吞下去。 舅爷们早气炸了肺,你相得中我们,我们也相不中公主! 这气,全出在姚将军身上! 姚兴献早有准备,一伏身子,翻身到了马腹下面,在马腹下面哈哈大笑几声,再翻身回到马上,更是忍俊不禁。 萧护也一笑,任由将军们胡闹。他带马到慧娘大轿前,低下身子到轿窗下小声问:“我疼不疼你?” …… 大成长公主在宫中,也回味过来。 张太妃把公主给的是萧护,男人是一家之主,萧护不要,他不回话,却让夫人回话。夫人回过话后,萧护一个字也不说。 这说明什么? 不是说明萧夫人伍十三娘得宠! 当然她也得宠。 萧夫人敢侃侃往上回那一通话,把太妃下嫁的公主说给自己的哥哥们,史官要记一笔,可算是第一人了。 再没有人敢把皇家恩典转送给别人。 这是萧护骄傲猖狂于京都的最佳表示。也是萧夫人当众表现自己夫妻恩爱,且不怎么把长公主放在眼中! 长公主偏偏没想起来这几条。 女人,为心爱的男人全是吃醋的。 前有九公主乱,后才有萧夫人出来。长公主只恨九公主乱,再就是看出来慧娘在恃宠撒娇。 因为长公主看重萧护,萧护又疼爱夫人,萧夫人才敢这么着。当然前面还有一个撒泼的九公主。 长公主心里杀机还在,她冷笑着看着面前的四个公主。 九公主是被宫女们制住不能动弹,刚才当着人敢大闹,现在见太妃也不在这里,长公主又敢动手打人,九公主很是害怕,眼神儿对地不敢看大成长公主。 十一公主早就坐着哭,另外两个公主,一个还晕着,是受刺激太大。另一个还在要去寻死:“让我死了吧?” 她以为寻死就是最厉害的。 听长公主轻描淡写地道:“自己要去死,那就去吧。”对扶着她的两个宫女往两边动动手指,这两个宫女全是张太妃宫的人。 因为是酒宴,又有外臣在,公主们的宫女没过来。 两个宫女松开手,寻死的公主没了主意。她直勾勾地对上长公主冰冷的眼眸,无助的泣了一声。 大成长公主直看到她慌乱着垂下头去,才冷哼一声转向九公主,眸子里寒冰般更沉一分。殿外有哭喊声出来,贤妃和文妃到了。 贤妃人没有进来,先哭声震天:“我的苦命女儿,你是个公主,还不如一个民女……”文妃哭的是先帝:“您抛下我们,让我们受人苦欺凌,先帝呀,您在地下开开眼吧,把那欺负人的人带走吧。” ------题外话------ 骂的痛快不? 明天就拆完了嘻嘻。 算日子,离亲们口袋里有月票的日子越来越近。 仔看到了,现在就有滴。 给了吧给了吧给了吧。 月票啊,仔一如既往,温情脉脉的看着你,看着你的主人。哈哈,跳出来吧。 ☆、第十四章,过河拆桥(六) 面对外面文妃和贤妃的哭喊声,大成长公主不屑一顾,“嗤”地冷笑一声,狠狠看着九公主。九公主听到母亲和文妃过来,打鸡血似的有了精神。 下巴一扬,眼神儿也坚定下来! 那意思,咱们走着瞧! 对着九公主重打起来的精神,大成长公主倒笑了。她甚至是含笑满面,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好整以暇地吩咐人:“让她们进来。” 再哭再喊,不放她们进来还是可以做到。 片刻后,“蹬蹬蹬……”是撒丫子跑的劲头。贤妃头一个冲进来,气喘吁吁手扶宫门,一眼望去,见偌大宫室中,自己女儿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架住,面上红肿,唇角有血。 在她脚下,是一个掀翻的案几,地上汤汁横流,九公主衣裙上也沾染许多。 看上去,她很是狼狈。 面上是血,衣上是鱼肉菜叶子浓汤。 “天呐,放开九公主!”贤妃发疯似的冲过去,离开几步远时,被两个人拦住。这是跟大成长公主的人,虽是女人,却有力气,又一左一右的把贤妃架住,贤妃大踢大骂:“贱人!我是先帝嫔妃,也是你们能碰得的!” “呸!”一口唾沫对着长公主喷去,只是没有中,半路上气竭落下。 长公主挑起一边眉头,像看疯子似的看着她。 九公主“哇”大哭起来,贤妃边哭边骂:“老贱人,泼贱人,你自己怎么不去陪?当别人不知道,你死了丈夫春心动,你相中那小白脸儿,你只管倒贴!……” 十一公主又受惊吓,看身边两个公主也是一样的惊骇。 文妃,款款而来。 她手扶一个宫女,冷若冰霜在长公主面前站定,怕有人也拦自己如拦贤妃,离开有十几步。文妃娘娘高傲的昂着头,拿出她先帝嫔妃的派头儿,冷冷斥责:“长公主,你逾越了!” “呵呵呵呵,”大成长公主笑出了声。 跳梁小丑也敢和自己对上。她斜斜瞄着文妃,抱着一个伤残的九皇子不放手,天天妄想着九皇子摄政,生孩子,再立为皇帝。 你只能发发白日梦! 文妃既然敢来,来以前就是全盘想好。想到长公主会恼,长公主会怒……就是没有想到大成长公主会畅快的笑起来。 文妃娘娘依然不慌乱,手抚一把发角,冷淡地再次斥责:“好不好,她是公主,和你身份一般!只差了一个辈份。你怎么敢在宫中撒野!” 她傲慢地再抬一抬下巴,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吩咐贤妃和所有的公主们:“咱们走,去见太妃说个明白!” 这是太妃宫中,张太妃却不在。想躲?没门! 躲到耗子洞里,今天也得把张太妃揪出来当面让她解释。 文妃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几十个对长公主不满的宫人,还有儿子的侍卫。手一挥:“把贤妃娘娘和九公主放开!” 宫人们进来几个,就要上前。 大成长公主格格又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道:“来人,九公主不贤不孝,当面忤逆太妃,辱骂与我,立即赐死!” 呼呼啦啦奔出一队甲士,进来,分成两队。一队对着文妃等宫人们就打就踹,一队人接过九公主,按着她跪倒在大成长公主面前。 宫室中呼喝声,骂声,惨呼声席卷而过,长公主悠悠地笑着:“对了,请文妃娘娘和贤妃娘娘观刑!” 九公主拼命扭动身体,一面大喊:“母妃救我,文妃娘娘救我,”一面又骂:“老贱人,贼贱人,你不得好死……” 大成长公主眸子一寒:“堵上她嘴!” 再看文妃和贤妃已被拿下,有人推过来,也按在长公主身前跪下。 贤妃到此心才寒上来,才知道长公主的厉害。她苦苦求饶:“求你放过她吧,她还是个孩子……”文妃虽跪着,却大喝一声:“贤妃,你要有骨气!” 一口唾沫喷到文妃面上。 贤妃转而对着文妃大骂:“都是你不好,是你让我们来闹的,是你说你担着!” 大成长公主愉悦地笑着,轻轻吐出一句话:“扼死她!” “啊!”贤妃尖叫一声,见两个人拿出一段白绫来,对着九公主越走越近,贤妃软软倒下,晕了过去。 文妃瞪大眼睛,看着白绫套上九公主的脖子,看着九公主挣扎求生的眼眸,看着她脖子里格格的响…。 自以为坚强的文妃也晕了。 另外两个公主也一样,在见到白绫时就倒了。只有十一公主没有晕,她面色苍白,身子颤抖着强迫自己看着,在心里疯狂燃料着一句话,看完它,看清这世道,看清这些人! 她坚持到九公主翻白眼,因嘴里堵着帕子不能伸舌头。那眼白儿往上翻,再翻,十一公主晕了。 醒来,已在周妃宫中。 周妃满面泪痕,拿着个帕子沾着热水不住手擦拭着女儿面庞,见女儿睁开眼睛,猛地大叫一声:“不!” 她这一声不,到现在才喊出来。 十一公主双手握住周妃双手,直直的看着她,在周妃的哭声中,半天才清过神,虚弱的叫了一声:“母亲。” 瘫软在她手上。 周妃哭个不停:“孩子,你怎么了?幸好你没有事。把你送回来,又听说九公主死了,我这心里吓的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让我怎么活下去呀,先帝呀,你睁开眼看看吧,” 十一公主伏在枕上,听母亲哭了足有一刻钟,才泪如雨下,低声道:“我很好,不要哭,给我点儿东西吃,我有话说。” 周妃见她要东西吃,应该是人没有事了,忙取来吃的,十一公主强着自己吃完,硬朗的下了床,扶着母亲的手和她榻上坐下,未开口时,先静静的又哭了。 “母妃,九姐姐不幸死了,也是她祸从口出,不该当殿辱骂大成长公主和太妃。太妃糊涂,全由着长公主怂恿。大成长公主,也不是以前的长公主了,她以前看不上我们,也没有这么狠的心。” 停上一停,十一公主忧伤的道:“她今天是杀一儆百,杀了九姐姐,又震慑住我们。和她拼,是拼不过的,不和拼,以后日子全由她捏长捏短。” 把殿上的事简单地对周妃说了一遍,周妃紧捏帕子,听着大气儿也不敢喘,急急问:“得有个法子,看这样子,她还会再打你们主意。” 周妃急急下榻:“不然,去和十五公主,十六公主的母妃一处商议,人多主意多。”十一公主止住她,冷笑道:“今天就是人多,九姐姐才当场死的。” “那可怎么办呀!”周妃只是跺脚。 十一公主垂下眼敛:“这事情明摆着的,如今除了一个人以外,谁也惹不起长公主。”周妃扑过来问:“谁?” “萧大帅。”十一公主慢慢吐出萧护来。 周妃听过反如遭雷击一般,面上茫然不知所措:“他?他是长公主的人,他怎么会帮咱们。啊?”叫上一声,周妃不敢相信地道:“你愿意嫁他?” 这算是生机还是另一条绝路。 十一公主垂泪:“不,”周妃竭力地想有个主意,又偏偏想不出来,嘴唇动几动,还是先来安慰女儿:“你不怕,会有办法的。” “办法是有一个,不过……”十一公主勉强地给母亲一个几乎没有的笑容。 周妃就大喜了:“你说给我听。” “今天殿上,我相中跟萧大帅的一个人,他生得不错,不年青了,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只是这个人我不知道是谁。”十一公主微微的红了面庞。 周妃把泪水一抹,喜上眉梢:“跟萧大帅的,不错,啊好,你嫁过去,长公主也不敢动你,女儿呀,细细地对我说他长得什么样子,多高的个子,” 十一公主羞赧,被周妃催着说了几句。周妃欢欢喜喜地又要下榻:“我去取几个钱,让豆花去打听这个人是谁?好回太妃。” “母妃不要,”十一公主又阻拦下来,让周妃重新坐下,轻声道:“今天这一出子,长公主难道不防备我们,不怀恨在心。再说今天也看明白了,张太妃的话根本不管用,又全听长公主的。长公主今天打这主意不成,指不定明天又要送我们,母妃去回太妃,岂不是长公主也知道了,她难道不阻拦?再说守宫门的人只怕告诉长公主,她现在随便一个罪名,就可以像对九姐那样对我们。” 十一公主又哭了。 周妃反而定定神:“既然你相中的这个人,不管怎么样,咱们得想辙。”十一公主低声道:“我想,去求萧夫人的好。” 把慧娘在殿上回绝长公主的话说出来,十一公主颦眉道:“她敢驳回,还要为哥哥们说亲事,就是不怕大成长公主。我想好了,现在不怕长公主的,只有萧帅。萧帅疼爱夫人,为娶夫人,不要寿昌那郡主,这是难得的,也一定是深情。如果我能见到萧夫人,告诉她我愿意嫁给萧帅的人,而不是萧帅,我想萧夫人也会答应的。” 周妃默不作声,反反复复地把十一公主的话想了又想,展颜一笑:“这法子好,我有法子让你见到她。如今宫里还是乱,出入上并不严,把你打扮成豆花模样,私下里出宫去萧府见她当面说好不好?” 她只是这样想着,就兴奋得双颊通红:“也许你还能再见到那将军呢。” 十一公主苦笑:“出入上容易,装成豆花或宫女也容易,只是去到萧府上,萧夫人就肯见我?”周妃一愣:“这倒也是。”再拧帕子,嘴里念叨:“这可怎么办?” “如果是有人带我去,就能见到萧夫人。”十一公主沉思道,她眉头拧一下,动一下,似乎在心里酝酿一个大的主意。 “什么人?” 十一公主眸子微闪:“大成长公主。” 周妃没想透女儿的心思,她为难道:“好好的,她怎么会带你出宫去见萧夫人?”十一公主红着脸道:“如果我说愿意嫁给萧大帅呢?” 周妃愣住。 “我不嫁给长公主安排的人,嫁哪一个长公主都不会答应。可萧夫人不一样,她不会愿意我嫁给萧大帅。我相中的那个人,坐的位次是最低的,官儿不会大,这没什么,只要他人好就行。看着,是个正直面相,又跟萧帅,萧帅正直,跟的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想先求萧夫人答应,再对长公主说。到时候,长公主要说不也不行了。” 十一公主不无悲伤,公主出嫁,还要花上这么多的心思,这世道,还是人呆的? 母女两个人反复商议已定,十一公主提笔,给长公主去了一封感谢函:“蒙太妃和长公主爱惜赐饭,又赐佳裳,无以为报,针指两色呈上,以表孝敬之心。叩谢再叩谢。” 取出旧日做的针线活,两个帕子送长公主,一个帽头儿,掐云挖朵有瑞草和灵芝,送给张太妃。 长公主正在府中生气,见有人送东西来,看过信,心中气平,笑容满面地让人取上等赏封儿给来的人,命她等着:“我有两样吃的,带去给十一公主。” 打发走来人,再看帕子,一个绣老梅白鹤,一个绣牡丹富贵。长公主自言自语道:“这一个,倒是个机灵的。” …… 入夜,慧娘伏在萧护怀里,和他一句一句说话。 宫中白天的事,到下午就传出来。慧娘揉着萧护手臂:“长公主不会就此死心。”萧护懒洋洋,在他看来这事情很简单:“我死心就行。” 慧娘还是沮丧,喃喃念了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公主让人不放心。”萧护懒懒地笑着,在慧娘小屁股上拍拍,觉得有弹性,又拍一记:“咦,你几时穿上的衣服。” 手又伸进衣内。 慧娘轻笑几声,抱着萧护另一只手臂咕哝:“为哥哥们定下公主吧。”她调皮地眨眼睛:“大帅,别的我都不看,只看这一件,能定下公主,才说明大帅很威风。” “不威风。”萧护漫不经心:“在你面前,威风也没有用,不如你一掬眼泪水。”又出神:“今天我又去刑部催他们开堂重审,这群混蛋,正月里说人手不齐,这一月里说卷宗不全,我今天问刑部尚书,马上就二月了,要不要三月我再来问一回。” 慧娘也不悦,不过也能理解。真的是人手不齐,和卷宗不全。兵乱中烧掉很多。 “如今的京里,是事情又多人却少了,他们理卷宗还来不及,又要考虑到今年的税收,今年的粮食。依我看,全收不上来。”萧护冷笑一下:“想来不敢玩花样。” 面上一软,被慧娘亲了一亲。 萧护凑过面颊:“大方些,多亲几下。”讨了几个香吻,慧娘又求他:“公主全是好颜色,也到成亲的年纪,不给哥哥们定,难道便宜别人家?” “小疑心鬼儿。”萧护又犯懒了,公主一天不成亲,小疑心鬼儿一天不放心。慧娘嘟起嘴:“我还有话呢,”她忽闪着大眼睛:“咱们要是京里长住,士兵们的亲事也该寻了。每位将军分摊下去,最后到每个小队长,不能只给哥哥们说亲事,不管士兵们。” 萧护微闭眼睛:“不夸奖,这是你份内该想的事。”心里是非常满意。慧娘娇声轻推他:“那赏点儿什么吧。”软语如春花一般,搔着萧护的心。 萧护微笑,还是闭着眼睛,带着要入睡的样子道:“把公主们亲事赏给你娘家。”不出他所料,耳边传来慧娘小小欢呼声:“夫君真好。” “哼哼,我的马鞭子你也记牢了。”萧护逗她。 慧娘殷勤地把被子掖掖好,缩到萧护肩头下笑嘻嘻:“那个我才不记,我只记得我夫君疼我,只疼我一个人。疼别人的,就不是好夫君。不是好夫君的,才有马鞭子。” 萧护哼哼笑着,不忘记交待道:“大成长公主那里我去说,倒是你哥哥们,你得去说。”慧娘打一个哈欠,睡意袭来:“知道了。” 过上一会儿,萧护轻轻动动肩头,见慧娘一动不动,已经入睡。萧大帅也打一个哈欠,想想把顾良能打发走有半个月,不知道他到了没有。 让顾良能去汉中,是韩宪王划地的地方,也是顾家的老地盘。 第二天起来,慧娘不是让人请过伍思德来,而是亲自过去。伍家兄弟各有宅第,不过他们不习惯分开住。都没有成亲说冷清,全和伍思德住在一处。 见姑奶奶进来,伍林儿先迎上来,大声道:“回娘家了。”伍思德笑骂他:“让马明武听到又要笑你,那叫归宁,说几回你才记得。” “让老马归宁去吧,我们家姑奶奶就是回娘家。”伍林儿不懂这些文的,还不愿意学。慧娘抿着嘴儿笑:“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伍林儿大声喝彩:“对!” 慧娘坐下,对着伍家哥哥们面上更有神采。这是一群热血汉子,他们忠诚,他们肯拼,他们豪爽,他们义气……每次见到哥哥们,慧娘就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浓浓的真诚。 伍思德见慧娘不说话,对其它的人使个眼色,除了伍林儿以外,全出去。慧娘含笑开口,先确定一件事:“公主们生得不错是不是?” “不比咱们村口磨豆腐的王嫂好看。”提起昨天,伍林儿就来气。伍思德也来气,他阴沉着脸不说话。 慧娘笑盈盈:“可知道九公主死了?”外宫中的防务伍思德有份在管,他昨天知道得也很快。说九公主忽发疯癫,辱骂太妃不敬长公主后,自己撞死。 “姑奶奶要说什么?”伍思德觉得这公主死了有什么好说的,不是兄妹间谈话的话题。慧娘对他眨眨眼:“就是问哥哥们觉得公主长得好不好?” 伍思德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听伍林儿笑:“生得是不错,不过我个个相不中。”慧娘笑容满面:“这是大帅的意思。” “这?”伍思德犹豫不决,伍林儿也不说话了。瞪着眼睛不敢相信:“大帅的意思?”慧娘再次点头,且找出来很好的理由:“大帅说哥哥们辛苦,又年纪都不小,趁咱们现在空闲,把亲事成了生个孩子下来。” 伍林儿哈哈笑起来:“亲不是说成就成,娃也不是说生就能生。”慧娘笑眯眯:“是以这就要抓紧了,我正愁没有好人才,昨天就见到几位公主。哥哥们人才,配天仙也配得成,何况区区一公主?” 兄妹三个人都笑起来。 这京中的日子越过越精彩,公主都成了区区,还有什么人敢猖狂? 但伍思德还是不乐意,他道:“我算长见识了,什么皇子皇孙,死了也就那么长,不比别人多占地。我三天里管一天宫中防务,听了不少古记儿。什么太监和宫女对食,什么嫔妃们吵架,打起来和乡下女人没区别。”他摆手:“别弄来个奸细,我不要!” 他这样一说,伍林儿也赞成:“我也不要。” 大帅的话在这里可以不管用。 不过,还有姑奶奶的话。 慧娘道:“为了我呢?” 伍思德和伍林儿皱眉:“这话怎么说?” “明摆着长公主现在离不开大帅,想法子系住大帅。公主们一天不成亲,长公主一天不死心。她都能杀害九公主,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哥哥,我不愿意大帅再有别人,也一直防备着大帅有这种事。现在京里才平定,大家收拾还来不及,没人弄这些事。偏就一个长公主,盯着大帅不放。今天送丫头,明天又送公主,真怕她后天,把自己送过来。”慧娘颦眉。 伍氏兄弟一起笑:“姑奶奶你别说,这种闲话早就出来了。”慧娘很不乐意地道:“我问过大帅,大帅说清者自清,有人要说也没有办法。抓到了就治,抓不住又能怎样?” 她抬起眸子:“昨天我看过了,都生得端正。再者,未必娶回来就是奸细,是奸细,凭着哥哥们教训就是。” 打公主?伍思德好笑,伍林儿觉得可笑。 伍家兄弟都认为自己应该找一个结实的媳妇,他们出身贫寒,对于过于娇嫩的姑娘小姐全有自卑心理。 本来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人家相不中自己,昨天又有公主晕倒的事。姚兴献狠狠把他们嘲笑一通,换来几记拳头,再道:“这事情,要让兄弟们全知道!” 在心里快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大海大洋。 伍家兄弟们昨天回来就骂了半天,下午听到九公主死,人人拍手称快,没有一丝的同情。 让你这公主看不起我们? 本来是万万不会再想的事,却偏偏是姑奶奶慧娘提出。先说是大帅的话,伍思德和伍林儿心中感激。 这是大帅的厚爱,那公主不是相不中你们,偏让你们娶了,给你们生孩子,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 后又有十三娘的话:“为了我呢。” 伍思德张口就是一句,这一句是想也不想的就出来了:“不要那个晕的。”十一公主的容貌,伍思德看得最清楚。 他倒不是相中了她,而是十一公主是最早晕过去的那一个。 伍林儿一听笑了:“那再没有人了,死一个,还有三个,三个里面晕倒两个,晕的我也不要。”慧娘忍俊不禁:“还以为你们会挑晕的,让她们多看几眼,就知道哥哥们的好。” 伍林儿还有气:“我没那功夫侍候。” 只余下不晕的那一个公主,伍思德还是不想要,拿出哥哥的派头:“林儿,这一个你娶了。”伍林儿一听就毛了:“凭什么!你不能相中!” “我为你相的。”伍思德毫不掩饰自己的后悔,刚才不说这一句就好了。伍林儿跳起来:“兄弟有五个,为什么让我娶!”他火爆地道:“抓阄。” 慧娘掩口笑个不停。 伍思德更火大,见伍林儿在自己面前跳,站起来就给他一巴掌,骂道:“你是哥哥我是哥哥,你官大我官大!” “当哥哥的要先论亲事,官大的也先成亲,”伍林儿抱着头委屈。慧娘扑哧一下,再赶快恢复一本正经道:“有三个呢,不用抢。” 伍思德伍林儿异口同声:“只要那一个不晕的!”然后再对指鼻子骂:“你娶!” “你!” “就你!” “老子揍你,你还犟!” “你是我堂哥,不是我老子!” 两个人对瞪着眼,都不肯服输。 争到最后也没有争出来,慧娘等不及,让他们不要打架,笑着回来。在马车上想想还要笑,跟去的水兰和小螺儿在厅外听到的,也笑得前仰后合。 让你娶公主还让来让去,那公主成了一件没人要的东西。 马车到府门,见到大成长公主的马车。慧娘问看门的张家:“几时来的,带了什么人?”张家和亲兵们没有走,和张伯轮流看大门。 张家眯起眼,觉得十三少今天石榴红色的衣服更好看,咧开嘴笑:“才进去,”又神神秘秘:“十三少,她带了一个女人。” 学着那女人走几步:“腰这样扭着,”他的大屁股粗身子扭着,慧娘白眼他:“难看死了,不要学。” 往门里走,张家在后面又抛出来一句:“学给你看还不好,不是先让你知己知彼,一下子打下去她。” “为什么要打下去她?”慧娘狐疑。张家咧开嘴笑:“不打下去,难道把大帅让出去。”慧娘涨红脸,这人又把自己心思看完了。十三少冒火,马上就有主意:“大帅让给你们寻亲事,给你找一个丑的。” 张家顿时回话,笑得坏坏的:“我还是不成亲的好,留着我好给十三少分担心事。”慧娘更不解了:“分担心事与不成亲是两件事吧。” “你看,以后大帅不要的,你可以塞给我。”张家挺挺胸,做出一个他很分担的姿势。就是脸上那笑,坏得不能看。 慧娘哈地笑出来:“好,以后全给你,给你多娶几房,让你还看我笑话。” 和水兰小螺儿进去,小螺儿低声嘀咕:“这些人不是不好,就是没规矩。”对夫人也这样回话。丫头们总有些不习惯。 特别是他们喊十三少的时候,挤眉弄眼的在脑子里对比慧娘和以前十三少时的模样,看上去嘿嘿的,好似不尊重。 慧娘是知道他们的心,萧护敢知道,也不说他们。 进来直奔去见萧护,本来是要告诉他哥哥为娶公主打架的笑话,不是争着要,而是争着不要。现在是一片心思全在长公主又弄来什么女人身上。 张家都看出来长公主又送女人,长公主的心思也是尽人皆知。 萧护书房中却没有女人。 萧家现在是红人,书房里清一色的是官员们。正在说事情,见到门帘子一揭,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年青妇人,进来的那架势,好似要和人打架。 见她容光滟滟,正是萧夫人。 “哗啦……”官员们马上起身,一起垂首列成两班:“见过夫人。”要是宁江侯在这里,会拂袖而走。 这算什么! 他萧护没有封王,已经有王爷的派头,很多人来依附。 慧娘不放在心上,她已经见惯。两个眼珠子左右地看,甚至走到内间门内,打开门帘子见没有人,才不是不太喜欢的过来。 萧护定定地看着她。 大帅心中微有不悦,不过见到慧娘眸子中的委屈,还是给了她一个笑容。萧护最近是把慧娘顶在头上疼爱,以解他一年多来在国舅等人干扰下,不能好好疼爱慧娘之苦。 萧护取笑了一句:“你有客人在,还不快去招待?难道是分东西吃不如意,找我给你们分分不成?” 官员们都凑趣的露出笑容。 慧娘这才行了一个礼,她近日娇惯也过于一切时候。见夫君不见怪自己,长公主又不在这里,慧娘笑容多出来,娇声道:“找猫儿呢,以为跑来这里。” 萧护微微地笑着:“去吧,不要再来打扰。”慧娘嫣然,拜了几拜出来。问人,长公主和客人却在自己房中等候。 这两个人,是大成长公主和十一公主。 她们一进来,就直奔内宅。说夫人不在,长公主悄声问十一公主:“要不要先见大帅?”十一公主怎么会肯,好容易哄得长公主带自己来见萧夫人,见什么大帅! 她委婉地道:“我还是想只和夫人坐坐,先熟悉些。”她有这句话,长公主才想到带她来萧府上,暂时的,也需要安萧夫人的心,让她不要醋性儿过重。 萧夫人敢当众驳回公主,这胆儿也足够的肥。 两个人就等着,闲闲的说着话,好在没等多久,见慧娘进来。慧娘早有准备,一进来却装着愕然,带着急忙过来,慌忙不敢怠慢的神色跪下:“见过大成公主。” 长公主喜欢的,就是萧夫人这急忙和慌忙过来。她有时候也是很喜欢慧娘的,喜欢慧娘的伶俐,喜欢慧娘的温顺。可喜欢完了,就把慧娘排在萧护后面,再把萧护排在皇权后面。 一个人的喜欢与否,不是一定要带在面上。 好似见到明月爱清风,没有清风又爱明月下流水,与吃饭穿衣这种关乎生存的事无关。 大成公主并没有让慧娘就起来,而是亲亲热热地道:“我给你带来一个客人。”慧娘忙抬眸看,见来的人浅碧色宫衣,无花无朵,只是宫衣本身是雨丝锦,织花样子先就动人。下身是月白色宫裙,水墨画般的有几条游鱼在上面。 这衣服,很附合国丧身份。 其人,则一团和气地露出笑容,亲切地道:“萧夫人你好。” 是十一公主。 慧娘马上明白,或者说她自以为明白面前这两个女人的心思。慧娘先是微有得意,幸好早与夫君面前说了又说。又气愤上来,你几时才能死心。我十三娘怕了你们这些皇族女眷们,怕了你们一个一个像嫁不出去,从郡主到公主,全往我家里塞。 来,是吗?看我好好打消你邪念头。 面上并不带出来,堆出笑容,再次行礼。一双手臂扶住她,十一公主知道自己这公主是不值钱的,面前这位贵夫人才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谁让她嫁了一个好人。 她却不知道的是,萧护和慧娘的姻缘,完全是由八字而定的。 可以说是天作之合。 十一公主扶起慧娘不让她下拜,还要对她客气万分:“夫人不必多礼。”她这么客气多情,慧娘自然也多情的招待。 请她们坐上位,让人取来吃的喝的。这才开春天气,还不到二月里,新鲜果子就有好几种,还不算干果子。 比十一公主在宫里还要好。 最会疼爱他的士兵的萧护大帅,怎么会不照顾自己心爱的妻子。好不容易可以放心大胆不用担心的疼十三,萧护就漫在不乎的疼着。 长公主眼里不算什么,十一公主却觉出来世情的寒凉。初春天气,外面又乱,东西是稀罕的不假,可是比宫中,除了太妃外一切人都要好,这说明什么? 权势啊,难怪永远有人追逐。 她在这一刻,面对这些果子时几乎要有无力的愤怒时,又沮丧了,人生事,照顾自己好就是最好。 这些事去计较,算了吧! 她和气地,又带三分殷勤地和慧娘攀谈起来。没说几句,大成长公主很是满意,说有事找萧帅,留下她们慢慢的谈。 长公主一走,十一公主明显紧张起来。慧娘心中冷笑,看你会说个什么出来。你有张良计,我就有跳墙梯,你用长河水滔滔化眼泪儿,我就用泰山土来挡,让你过不来。 她求?她哭?她震?她…… 不防十一公主双膝跪在自己面上。 府中丫头少,只有小螺儿和水兰两个人。慧娘对长公主送丫头正别扭,和萧护商议过,现在局势不定,咱们就买丫头招家人的闹,一个容易有奸细混进来,到底大帅这里军情多,另一个再招来送丫头的就不好。 不会就长公主一个人要送丫头来的。 萧护当然答应,他正满心里宠慧娘。只要慧娘能安心,萧护不用丫头也能过。他是得力的小厮侍候出来的,不是一定要丫头。 小螺儿和水兰,就成了最里面院子里仅有的两个丫头。长公主送的六个,慧娘说三爷养伤病,又说妯娌们跟来吃苦不少,去侍候她们了。 小螺儿和水兰,就时常的忙,不是都在房中。 十一公主这就不用说屏退人,直接跪下来。 慧娘微微一惊,还能撑住,就是面上难免冷下来,你也太上心了!上心到要嫁别人丈夫,以公主之尊肯下跪。 和哥哥们说公主们的时候,十三用区区一公主这句话,此时怪她,又把她捧回到公主之尊上。 赶快就去扶,嘴里说着:“这是何意?” 双臂微用力,就把十一公主抬起来。 十一公主听说她会功夫,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她手里如小鸡子一般,听的亲自经过是两回事。她反而吓了一大跳,就势扯住慧娘袖子就哭:“请夫人救我。” 慧娘小嘴儿微张:“喔?” 救你?她马上反应很快,就是反应到爪哇国里去,全然方向不对。不嫁我丈夫,长公主要再杀一个公主,轮到你了? 幸好十一公主担心长公主随时回来,说得很快。她一面哭,一面不时看外面,一面道:“长公主让下嫁,我们并不知情。我有心和夫人交好,却苦于在内宫中。今天我骗长公主带我来见夫人,是我放眼看去,只有夫人能救我,给我一条生路。我心中另有良人,请夫人为我作主,让我成亲吧。” 这全是没出阁的姑娘不能说的话,提到也羞死人的话,在这乱世上,十一公主没有办法,且说且忍羞,说到最后,面上飞红一直布到脖子根上。 两只露在外面,伸手拉住慧娘衣袖的手,也微微发红。 十三从来是反应快的,这一下子从爪哇国里回来,反应到正常地方上去了。她满面笑容,由心而发,自然出来的,带着她面上的俏丽,看上去动人如春花。 十一公主暗暗叹气,有这样的美貌,才能得到大帅的专宠。萧护大帅生得那么好,是女眷们闲聊时的话题。他房中竟然再没有别人,也是一个让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乱过去了,女眷们还是闲人一个,无事说的,就是东家长或西家的短。 慧娘笑逐颜开,示意十一公主:“等下再说。”往外面喊一声:“小螺儿。”两声过后,小螺儿才出来:“在屋后给新种的树浇水,水兰姐姐去厨房里取菜单了。” 这是慧娘的规矩,家里天天有人来,国丧不许宴乐,可来了人又不能不招待,怕御史们找碴,每天亲自看外面客人们的菜单。 水兰很得用,自己先在厨房里看一遍,自己过不去的,先就打下去,拿个菜单加上来回走,需要时间。 慧娘含笑点头,吩咐小螺儿:“你就外面坐着吧,树一会子再浇。”小螺儿听过,就外面栏杆上坐着看苏云鹤新买来的雀儿可缺食水,准备好添换。 人手少,没有人专管这些,早上不时要忘,上午下午想起来时再加上,还好从没有饿到这雀子。 房中,慧娘放心地和十一公主谈话,她笑吟吟请十一公主坐下:“你相中什么人?我帮你看看。” 十一公主才坐下,又羞羞答答跪过来。慧娘这一回不再扶她,而是想她会出什么难题呢?说话就要跪下,一定是个难嫁的人。 十一公主要跪,是她生死全在今天。如果慧娘答应帮忙,可以去见长公主告诉她,萧夫人为我挑选良婿,嫁大帅就不用了。如果萧夫人不答应帮忙,而是把自己的话告诉长公主,那就只有一死了。 见过九公主的死,十一公主是什么都豁出去了。要么另嫁别人,要么拼了! 反正是一死不是吗…… 她含羞道:“昨天宫宴上,坐在最后的那位将军。”慧娘失笑:“姚将军成过亲。”这话才出口,见十一公主面色如土,浑身颤抖,是如遭重创的样子。 他成过亲? 这对于十一公主来说,好似晴天霹雳过后,又万道轰雷。 她这才想到,那将军年纪不小。昨天选他,是再没有别的选择,又让九公主在眼前的死震得什么也想不了,匆匆的只有一个心思,快嫁人! 十一公主哭了,这一回的哭不同于昨天受惊,也不同于以前哭泣,而是绝望的流下泪水。她瞪着慧娘,不是无礼,是怔忡了。慧娘为她选中的人不能嫁暗暗好笑,正要劝她,见十一公主悲呼一声:“老天呐,竟然没有我一条活路走。” 起来几步奔出去,要对着板壁去撞。 慧娘在这里,怎么容她寻死。抱住拉回来,怕她再寻死,不敢放手,扯住她手给她擦泪水,慢慢地问:“再挑一个就是,怎么就要寻死?” 十一公主百般的哭,不回答。 十三是聪明的,含笑道:“你说出来,也许我给帮你。你再不说,长公主就来了,下次你见我,可不容易。” 看出来她只想好好嫁人,十三娘的底气就足了,人也亲切友好。 十一公主只能说,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她把怕回去长公主逼迫的话说了一遍,再次给慧娘跪下:“我再也没有人可挑,只见过昨天那一个人,以为是夫人母族,不然也是亲戚。求夫人救我一命。” 慧娘心中主意已成,并不拉起她来,温声道:“你听我说,要嫁人,我作主!我作主,大帅就作主,长公主会给大帅面子。你想得很对,你哄骗长公主来见我,回去长公主逼迫你嫁我丈夫,你不依,定然有凶险。你要信我的,我为你选人,只是怕你不答应。” 生死关头上,十一公主急切地道:“请说。” “不是我偏心,一定要往我家里去。也不是再挑不出别人来,一定由着我指。给你找一个京里的官儿很容易,可以后呢,你不怕长公主了?长公主要你到我家里来,是她看重大帅的意思。你不嫁大帅,又要我方便出头作主,又要长公主不反对,只有嫁给我哥哥们!”慧娘一一分析给她听。 给你指个京官,再为你强出头,不是和长公主撕破脸。昨天在宫当众反驳,那是长公主过于无理,慧娘没有避让的地方,只能向前。 为自己哥哥出头,理所应当。 为不相干的京官,为一个不值钱的公主出头,这不值得! 长公主也不会答应! 慧娘真正遇到事情时,是尽量思索得成熟而且理智的。所以萧护爱她,爱到骨子里。 十一公主至此没有办法,又怕长公主随时会来。以前和萧夫人没有来往过,萧夫人也不方便去到深宫中探望。 在短短的时间内要挑出自己的夫婿,又还要是萧帅手下。这可怎么挑?十一公主更是痛泪下来。 她再不得宠,也是公主,嫁给伍家那黑熊似的舅爷?她悲伤欲绝。 慧娘也知道难为她,又想今天不促成这事情,长公主就不会死心。而促成一位公主嫁给哥哥,可以敲打一下长公主,你有多少公主,我有多少哥哥。哥哥娶完了,伍家大族,还有无数哥哥弟弟和成年侄子外甥…… 未娶的叔叔也一堆。 就先敲打十一公主:“实对你说,我答应你,还得去劝哥哥们。大帅认为哥哥们功劳高,又看着我才答应的。而我哥哥们,昨天见到公主们不情愿,早有话出来,”就告诉了十一公主:“不要晕的公主!” 这对十一公主又是一记重击。别说你还犹豫,你现在满心里要嫁人,人家还要作工作。还有大帅愿意让家里人娶你,不是为你是公主要攀附,而是为将军们功劳高。 这话把十一公主说得不值一文。 十一公主欲哭,又不知道有什么脸面来哭。外面小螺儿说了一句:“长公主来了。”房中慌乱起来,十一公主死死抓住慧娘的手,小手儿快绞成麻花,忙不迭的道:“我答应我答应。” 慧娘嫣然一笑,她笑得趁心如意,送十一公主回座,柔声道:“你坐着,一切有我。” 长公主心情不错的进来,她又有一件事情和萧护商议并得到答案,又想到里面估计也商议得差不多。 来的车上,大成公主让十一公主姿态低些,先安抚住萧夫人嫁过来,等大帅心爱于你时,外面又有我助你,萧夫人也不敢不礼敬于你。 重新还你公主身份。 因为她进来,步子轻松,神情愉悦。然后坐下来没一会儿,好似遇到鬼! 大成长公主吃吃的瞪着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害怕她,早跪伏在地上,又说出一番话来:“太妃爱惜赐亲事,原是太妃的情意。萧帅功高,下嫁于他,是我等的福分。只是怪九妹不好,闹了一场尽人皆知。我回去想了许久,想太妃疼爱关心,怎么能伤太妃的心。太妃用意是爱惜萧帅,萧帅又疼爱夫人,夫人心中疼的,只有舅爷们。这样想,嫁舅爷们,也是太妃的恩德于萧帅。而姑母一直倚重萧帅,我嫁过去相夫教子,安夫人心,就安萧帅心,姑母您也可以放心许多。” 地上要有地缝,大成长公主觉得自己可以钻进去。她乍一听,正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才骂一声过河拆桥! 见十一公主又有这样一番话来,把事情全推到张太妃和死去的九公主身上。而且绕来绕去的,暗示长公主你的意思是安萧家的心,我嫁给舅爷们,也一样安萧家的心。 长公主这才羞愧上来,见萧夫人在座,这事是挽回不了的。而伍家的将军们,除了生得不好以外,全是悍将。还是一窝子的悍将。 大成公主现在缺的是什么?如九公主所骂,你死乞百赖的把萧家留下来当打手。她缺的就是悍将。 就是能将! 就是出力的人! 这样一想,这亲事倒也可以成就! 大成长公主在心里一面暗想这婢子倒也聪明,以为为自己笼统住伍家的人倒也不错。她叹了一口气:“好是好了,只是生得不如意些,既然夫人作主,唉,就依了你吧。” 心中有气,忍不住又加上一句,过河拆桥! ------题外话------ 哈哈,乱世中人人求生存。 各有方法。 喜欢不? 喜欢掏出月票来吧。 哦也也, ☆、第十五章,花好月圆(一)二更求月票 回宫的路上,长公主阴沉着脸,一个字不说。十一公主战战兢兢在她侧边跪着,手中帕子越绞越不安。 马车长躯而入宫门,在内宫外停下。下车,长公主才淡淡地道:“你是个聪明的,希望你聪明到底。” 转身去见张太妃。 直到她的背影走过发嫩芽的花丛,十一公主才敢喘一口大气,汗水在衣内下来,全是冷汗。 总算活着回来了。 萧家,慧娘去见萧护。萧护又一次不悦,他正在见几个外面进京的官员,被慧娘打断了。 时时关注长公主立新帝动向的萧护,不会坐等着蹦出一个自己想不到的新帝来,他答应慧娘让公主下嫁伍家,已有在京中盘根错节关系的心思。 六部里官员,萧护也悄悄在插手。从京外来的官员,只要是知趣的,都会来拜见萧护。 慧娘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官员们受惊吓的让开,萧护虽然不悦,但一闪就过。见慧娘笑得好似牡丹花般,大帅也笑了:“有什么开心事情。” “萧拓到家了,”慧娘手中还有一封信。是两件事情全要来说,才过来的。萧拓断了一只手臂,萧护本来留他在京中。可萧拓说自己现在已是废人,不如回家去养好伤,再练单手枪再来。 他执意要走,认为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给萧护添麻烦。给萧大帅的信可以快马,因此先到。萧拓是别的兄弟们一同护送,走得慢,这才到家,快马送信过来,让萧护安心。 三爷不走,是萧拔的伤和萧拓不一样,内伤更经不起路上颠覆,再者萧护说京中到底好医生多些,国库中医药也足,不时可以问长公主求一些,吕氏觉得有理,又贪恋京中景致,还没有好好玩过,他们就在京中养伤。 见是萧拓的信,萧护心中不快全没有了,他本来就不会生慧娘的气,只是思绪受她打断的不快而已。 伸手接过信,见慧娘还不走。萧护笑一声,对官员们道:“请出去用茶,等一下再请进来。”官员们没有办法,出来外面用茶。 商议事情时被打断,好似小解时被打断差不多,是忍不下,又非要忍,那难过滋味儿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他们一个来自韩宪王处,一个来自孙珉处,还有两个来自文昌王处,带来的消息自认为对萧护很要紧。 不想头一面不无失望,男人们说话,女眷们说进来就进来。 只能等着。 书房中,慧娘依偎着萧护,格格叽叽的回十一公主的话,最后才小小检讨自己:“我喜欢呢,又没有主意,这才赶着来见你。怕晚了,长公主又反悔。夫君大人,你快去见长公主好不好。” 她眸中带笑,水灵灵的,萧护宠溺地捏捏她鼻子,带着百依百顺的劲头儿:“行,我马上就去。” “还有一件事,我看她这么聪明,万一是长公主的招数?”慧娘水汪汪的眸子里全为是夫君的担心,带着羞赧:“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时不好来问夫君,这她们一走,我就赶快来了,不是有意打扰。” 她的娇憨,萧护更心花怒放,把慧娘一提放在自己膝上,双手搂住她腰,很是感慨:“十三最心疼我。你放心,是奸细我担待。” 大帅笑得意味深长:“十三,让你猜一回,你猜我怎么收拾她?”慧娘一听就明白,马上不乐意了:“你又欺负我,以前的事情人家不记得了好不好。” “小丫头现在不敢和我狠了,以前你不是一句顶一句。”萧护拿鼻子尖蹭她,柔声道:“胆子丢了?” 慧娘笑逐颜开:“昨天丢在宫里了,怕公主们喊我姐姐,我一想,干脆把胆子送她们,换我一个清静。” “哈哈,原来这十一公主是捡到十三的小肥胆了。”萧护笑过,又面色一收,眸子狭长的眯了一眯,慢条斯理的道:“我萧家的门,哪有这么好进!玩几招把戏,说几句动听话,就想进来!” 一个此时的公主?马上肯定另立新帝,新帝新朝,这前朝的公主们更没人过问。伍家舅爷们为公主们晕过去生气,萧护也一样生气,不过昨天没表现出来。 今天,萧护一一告诉慧娘:“我气着呢,就是不好发作!什么东西,也敢对着我挑三拣四!我今天把话说在这里,能嫁舅爷们是她们的福气,不然深宫里呆着吧,一辈子伴青灯好了!” 慧娘满心里感动,只痴痴的看着夫君,不知道说什么来夸奖他才叫好。 小疑心鬼儿娇痴依恋,萧护不由自主微笑:“十三,不能这么便宜让她嫁过来!你明天去见她,就说她对舅爷们不敬,我还在生气。再告诉她,舅爷们也在生气。这起子人,有命在就不错,还敢挑!没有舅爷们和将军们死战,她们早就不在!” 大帅说一句,慧娘点一下头。 萧护面上浮起伤痛,嗓音也沙哑了:“这一个算她明白得快,你去敲打她,让她明白到底,不然舅爷们可全是大老粗,好不好给她一顿是常事!另一个晕过去的,她死守着宫中不出来也罢,如果想学事嫁过来,让她嫁给去了的伍大壮,给伍大壮守节!” 这痛快的话语,让慧娘百般的感爱萧护。伍大壮是最后攻皇宫那一天死去,临死前鲜血不住的流,还把死去的杨将军尸身送回,萧护后来把他追封为上将军,选了一处风景好的地方,安葬伍大壮和死去的人。 那个地方被百姓们称为忠勇碑林。 慧娘微微红了脸,离开萧护怀里,退后两步,认认真真的拜下来。萧护微笑来扶,关切地问:“又干了什么?” “是十三不懂事儿。”慧娘面上红得更厉害,嚅嗫着道:“我只想着防她们,防夫君。听过夫君的话,想想是十三不对,见十一公主要嫁别人,我只喜欢去了,又想着咱们只怕长住京中,娶公主,再给将士们在京中成亲,把根扎下来……就没有夫君想的远。” 萧护放声大笑:“十三娘,你已经很不错,比别人强上许多。”外面久候他的官员们听到,更在心中不耐烦,到底年青,正事儿不办,和自己妻子一说就是半天。 大帅不会忘记他们,扯起慧娘来:“好好敲打她,让那公主聪明到底,不要以为她生得不错,又是前朝公主,以后自高自大。让我听到有一点不对,我可以赏萧三掸子,也能赏舅爷们鞭子!哼,等我赏下来给她,保证她一辈子不敢忘!” 慧娘吐舌头:“十三不要,千万不要给十三。”她觉得夫君用前朝的公主这话真贴切,新帝迟早要立,这公主现在可以算是前朝的。 萧护失笑,用手指轻叩她光洁的额头:“亲亲,可以回去了吧?” “嗯。”慧娘心满意足,再次拜过,走到门边,又回眸一笑,换得萧护一个笑容,才昂然出去。 萧护让人喊官员们来,一批批的见过。他言语快捷,虽然年青也能震住不少人。有的人三言两语即去,出了府门还冒冷汗,有的人,留下用茶,缓声慢语说上一刻钟。到下午,才有功夫去见大成长公主。 回来告诉慧娘:“我说了,说舅爷们一直追随于我,又有夫人在,死去的伍大壮虽然是堂亲,也时时系着我想他,可怜他地下没有人陪,地上没有人祭拜。长公主一听就明白了,不是很高兴,我当没看到。” 慧娘这一晚千依百顺,变着法子地讨萧护喜欢,以作感谢。 第二天依着萧护的话,换上衣服去宫中。诸王划自留地,没有人称帝,只是信来信往的暗示萧护留在京中不对。 而大成长公主也看明白了,以后的新帝立年长的,翅膀已硬,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只看这些自己划地的郡王们,就个个不安好心,全摆在面上,还要指责自己。 只能立年纪小,势力弱的人,没有萧护在,那些虎视眈眈的郡王们肯? 有这些原因在,萧护很少插手深宫,宫中自有顾孝慈在,现在太妃六宫之主,顾孝慈是她身边最好的耳目。 除了塞公主的事没事先知道,别的事基本没错过。 宫中不是寡妇就是女人,再来就只有太监了。京外已有大成长公主和萧护的流言,京中也有,私下里萧护抓过不少人,长公主也宰了好几个,只是流言蜚语是阻止不了的。 对于这种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不是张太妃宣,萧护很少来宫中。张太妃无事也不宣他,她安然宫中当主人,日子乐得无边,是个不插手朝政的人。 慧娘也就很少来宫中。只是联系不少,张太妃隔三差五送东西给她,也方便顾孝慈无声无息传个消息。慧娘有新鲜东西,也让人送进宫里。 两个奶妈冯妈妈和陈妈妈,才是时常进宫的人。所以宁江侯说,萧护还没有封王,派头已经出来。他幼年的奶妈,是在太妃面前也有座位的人。 在萧家里,原是下人。 有人不满,也只能干看着,没有半点法子。 久不进宫的慧娘,边走边看宫中景致。又过上两天,又有不少迎春抽嫩芽。石头上高处雪水化干,日头照着熠熠生辉,是块上好白玉石。 又有翠幛新修,新插竹竿嫩黄。流水呜咽,是到了一处急湍处。有几片微红色在其中,像是谁的胭脂净面水。 初春时分,轻冷缓寒中,绿草茵茵,早绽黄花有瑟瑟,又娇柔得妖娆。慧娘一路行来,看得赏心悦目,面有微笑。 也有几处断垣残壁,间中有姹紫嫣红数点,还在说着那旧日的繁华落尽时,兵荒马乱行过此处。 慧娘也一样看得心旷神怡。 曾经兵乱,现在安宁,不是更应该看好的地方。 张太妃宫中拜过,太妃宫中得意女官莫不出迎,萧帅夫人尚能谦虚,谨慎地陪太妃说笑过,直言相告来见十一公主,求太妃赏个女官带路过去。 张太妃已知道十一公主要嫁伍家舅爷,忙关切地问:“是哪一个?昨天晚上我还猜测呢,是最壮的那一个?不然就是最高的那一个?”因舅爷们生得不好,怕慧娘多心,再加上一句:“都好呢。” 大成长公主是无奈而应允,不然她就要和萧护撕破脸。张太妃却是认为好,反正是喜事。她兴致勃勃和慧娘商讨着亲事,愿意开国库取东西给十一公主添箱。她本没有私开国库的权利,不过为亲事,是可以要求开国库。 慧娘早看出来这是一个一团和气的老人,当然在文妃眼中张太妃是个坏人,角度不同,各人看法就不同。 因此不把敲打的话说出来,反而再说几句讨老人喜欢的话:“公主下嫁,是臣妾一门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哥哥们留在京里的有五位,大家争呢,争得不可开交。” 张太妃眼睛亮了,对不可开交这话笑呵呵。老人爱的是热闹,张太妃脑子里浮出画面,几个大汉你争我吵,说不定还拳打脚踢,一个一个争着要娶公主。 他们也知道娶公主是件美事情。 拳打脚踢是有,不过是争着往外推。 “还有两个呢,”张太妃这是安慰慧娘的话。另外两个公主的亲事,大成长公主说过她作主。慧娘这才委婉地暗示:“十一公主是个好的,我看太妃也喜欢她,哥哥们又都争,这才先许给他们。哪一个,还没有定下来。本来大帅,”故作踌躇道:“本来大帅思念死去的伍大壮哥哥,说要先给他定个守节的人,余下的人才娶。” 张太妃虽然老,也听明白了。她慢慢地笑着:“是这个道理,嗯,那就先让十一成亲吧,啊呀,要有喜事了,多好啊。” 女官们都过来道喜,跪下来一片,莺声燕语的:“恭喜太妃,恭喜萧夫人。”张太妃呵呵地笑着,慧娘告辞以后,还很有精神的和女官们商讨亲事怎么走,从哪个宫里走,当然是她自己宫中走更能让萧护见恩典,又让人去看宫室,好给十一公主住,又让女官们提醒自己,大成长公主来时记得催定日子,又看自己还余下的衣服首饰,很大方的要拿出来给十一公主。 最后才有点儿不高兴:“驸马回门,让他多搽点头油香粉,刮净脸,打扮得体面些。” 女官们热闹地嘻笑着,附合道:“让他呀,再吃点蜜点心,把嘴吃得甜甜的,到时候多说吉祥话儿,太妃高兴了好赏他。” “就是这话了。”张太妃欢喜异常,当天中午硬是多吃小半碗饭,这是后话。 慧娘往十一公主宫中去。 十一公主正心中不安宁,还要不时开解周妃。听外面有人问:“豆花儿,周妃娘娘在吗?萧夫人来看她。” 萧夫人。 这三个字如今是震撼人心的三个字。 谁不知道萧护大帅威震京都,他在京中有民心所向。而他最宠爱的,是唯一的夫人伍十三娘。 周妃赶快就出去,十一公主跟在后面。见一个满面春风的年少妇人,穿着淡紫色团花刻丝的宫衣,天还是冷,领子上出的有风毛。 天青色八幅湘裙,裙底隐有明珠光,不知是鞋子上有明珠,还是裙摆缀的有珍珠。 肌肤匀净,且白。乌发漆漆的黑,眸子乌溜溜的圆。发上翡翠头面,不见半点儿红颜色。知道她是为国丧中避嫌避到十分,可见这是个行事谨慎的人。 慧娘是头一回打量周妃,以前也见过两回,一次是兵乱,慧娘救过她一回,当时好几个宫人在乱兵刀下发抖,事后才知道有周妃。 又有一回,是在国葬上,远远的打一个照面,谁也没看谁,眸子一扫而过。 周妃真正的面容,是今天才看仔细。 见十一公主像她,不过十一公主年纪小,还有稚气。又志气刚,才敢为自己谋亲事,面上又有几分少年人的倔强。而周妃娘娘,是生活磨圆棱角的人,面上一团和气,眸子不敢直视,没有太妃的落落大方,也没有大成长公主现在的咄咄逼人。 这是个老实人。 慧娘对周妃第一面下了个结论。 不过面上老实,与人心老实是两回事,权且看着。 依礼,慧娘拜下来:“臣妾萧伍氏见过周妃娘娘,见过十一公主。”周妃哎哟一声,她哪里敢当得起萧夫人的拜,双手扶起来,忙不迭地说不敢,这话不合体制,失去宫妃的身份。太妃的女官装没听到,由着她去说。 十一公主低眉顺眼,双手掂着帕子倒没有失去公主的身份,轻声道:“请萧夫人宫内安坐。”慧娘答应着,就对带路的女官们笑:“不敢有劳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了。” 女官们也不敢留,行个礼离开。 慧娘就进来,见这宫室也有新生嫩绿,初开黄花。不过宫室破旧,还没有修缮。有些地方可见刀剑痕迹,有些地方,却是旧日破损。 宫内,摆设全,却式样陈旧。这里偏僻阴冷,却没有火盆。慧娘可怜上来,想这是一对可怜的人儿。又想夫君让自己来敲打,慧娘又笑自己心底太软。这种地方更容易养出奸细来,她们缺的东西太多,方便利诱。 周妃请她坐下,让豆花送茶,难免面上微红,不是诉苦,是知道自己窘迫。不衣食缺,却不是皇家气向,道:“才乱过,这算好的。以前,皇上最疼郡主,公主们也受屈。”十一公主轻声阻止:“母亲。” 自己的辛酸,最好是自己压在心底。说出来,别人同情又如何?有时候别人的同情,其实也有着轻视。 慧娘听懂了,寿昌那郡主是横行宫中,这事不必再提。她和气地接过话:“今年艰难,各处整修就慢,你们吃苦想来都知道,不过一处一处的来,且不必着急。” “是啊,”周妃容光焕发,萧夫人不小看自己,她喜欢了,又殷勤地问安好。十一公主见是个机会,就起身要辞出。 料想她是来说亲事的话,亲事没有好说的,反正自己是答应的。她心中难过,不管哪一个,随便嫁过去就是。 只要能带母妃出来,不怕嫁给黑熊精。 她在心里把自己糟蹋到这种地步,老天似乎还嫌她不够伤痛,又给她来了一下子。 慧娘笑容满面:“公主且坐吧,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也不必说那些避嫌规矩,你听听也好。”周妃也这样想,自己笨嘴笨舌的,有什么条件要提,而自己说不清楚,反而委屈女儿。 十一公主就坐下,自己终身大事,争到这一步上,不能前功尽弃。她垂着脸儿,只把耳朵支起来。 慧娘是主家,周妃母女心想好歹是个公主,又生得娇柔,萧夫人来,总得是许什么东西,收拾什么房子的话,母女们正好给个建议。 还就是嫁什么人,总得给个准话。 萧夫人一开口,周妃和十一公主一起震惊。 这位年青的贵夫人,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是除去长公主以外的京中第一贵夫人。她说话还真不客气,虽然满面是笑:“哥哥们还不情愿。” 十一公主恨不能晕过去,直勾勾的对着地面看。 “大帅,也在生气。” 周妃忍无可忍,弱弱地开口:“这话怎么说?”我们可是先帝之血脉。 慧娘只有笑容是不失礼的:“那天我说亲事许哥哥,公主们晕的晕,哭的哭,骂的骂,”再提那天的事,十一公主和周妃难免想到九公主,齐齐打个寒噤。 慧娘满意了,这是夫君要的效果是不是。她笑盈盈:“哥哥们不是一定要定公主,不是有这话出来,我为哥哥们的一片心,不想公主们不领情。” 十一公主抿抿嘴唇。 “公主们不领情到也罢了,当着人让大帅难堪,让哥哥们也难堪。哥哥们回家去,本来发下宏誓愿,说是公主一定不娶。” 周妃紧张地什么也忘了,现在你们说不娶?十一公主只能去自尽了。萧家的人说不要,还有谁敢要? 她不安到了极点,慧娘又安抚她:“是我说公主们下嫁,是几辈子难修的福分,不是这乱世,怎么能有?” 周妃舒服不少:“是这个话。”十一公主面上发烧,这分明是说乱世中公主不值钱,才下嫁伍家。 不值什么了才嫁,这话难听得很。 周妃却想,这是大实话,你们也知道真是难得。 萧夫人又款款地笑道:“我喜欢呢,哥哥们没什么说的,只是哪一个娶,他们还没定下来。”周妃哆嗦了一下,手攥紧小桌子,快要求慧娘了:“夫人,这是公主。” 不是一盘子由着你们分的菜。 “是啊,我也这么说,所以我喜欢得不行,不管给哪一个哥哥都好,又怕别的哥哥们不愿意。”慧娘说过,呷茶。 周妃松一口气,这话里多少还有尊敬。她笑容放松几分:“还有两个公主呢,”慧娘微微一笑:“不妨你们说,我堂哥伍大壮将军破皇宫那天战死,大帅伤心过度,哥哥们伤心过度,曾说过以后成亲,先给伍大壮哥哥挑一个守节的,他们再定亲事。” 十一公主一下子坐到地上去,面色惨白。 周妃也腿软了,不过还要支撑着来扶失态的女儿。 慧娘认真打量,她们是真的伤心还只是恼怒?要是奸细,就会恼怒得多,而伤心的少。要是真心只想嫁人,就会伤心的多,而恼怒的少。 周妃母女哪里还有心思恼怒?全伤心去了。十一公主哆哩哆嗦的,这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她仿佛看到对面的宫墙上,一个英俊却斜睨的男人在冷笑,他笑得有如神佛,或是这世上的主宰。 凭什么公主们想晕就晕,想嫁就嫁? 真是没有道理。 公主们不愿意嫁伍家舅爷,情有可愿。可大帅萧护也有生气的理由。换成一两个月前,如果玄武军不在京中,石刚谋反成功,新朝成立,什么公主,什么嫔妃,全是过眼云烟。 没有将军们在,你们还有命在? 你们得了命,就挑挑剔剔的,见到舅爷们要晕,等到九公主被扼死,为了性命就要嫁! 岂有此理! 十一公主瞪着墙角,仿佛那里有一个男人对自己冷笑。 她凭空想像出来的萧护生气。 这是她认识到自己做事的不对,虽然她也有理由。 谁做事没有理由?坏理由也算!有理由不代表你就可以推动一件事,你以为你是世上主宰? 萧护当然是有气的,他让慧娘来敲打,并定下再有公主要下嫁只能给伍大壮守节的话,就是他非常生气。 可他不至于和十一公主这种孩子生气到她想像中的那种地步。还斜睨,还冷笑,大帅没那功夫,让十三娘进来敲打,还是十一公主聪慧,求到十三面前。 慧娘静静呷茶,身边人和事仿佛全凝结。 好心肠的十三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可她先忠于自己的丈夫,再眷顾自己的娘家。 见这宫中颇似冷遇的摆设,慧娘想到自己逃难时。事实上她一进来,见到宫墙上痕迹,就想到自己逃难时在山中露宿,夜晚害怕睡不着时,月光照在树上的痕迹。 和这墙上的差不多。 不过一个是天然行成,一个是无人修缮。 她是同情的,却不能过于好心。 伍家哥哥们长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你还肯嫁,莫非有内幕否?又见周妃母子害怕得不行,慧娘只有在心里祝愿她们,不要弄事情出来,不然大帅无情,自己也无情,哥哥们更不用说了……。 见一对母女伤心的好些,慧娘淡淡又开了口:“大帅让我来,还有一句话。”周妃总算支持不住,一跤摔倒坐地上。 要哭,又不敢。 周妃咬住嘴唇,快有血痕出来。天下哪有这样的亲家,一句又一句的全是逼迫人的话。而豁出去的十一公主,目光凌厉的一扬眸子,唇边吐出几个字,冷冷的,如宫外还没有化掉的积雪:“你说!” 这凌厉,只让慧娘好笑。 大帅是什么性子,你们还不知道呢?等到知道了,你还敢这么狠! 身边枕边人的十三都怕他,不是为吃醋,吃醋也是为喜欢大帅,这才敢和萧护拼上一拼。 这小小孩子,这种眼神儿过了门让大帅知道,也是吃亏的角色。 慧娘这么说十一公主,自己也大不了她多少。年青人,有时冲动办错事,有时热血满腔特别爱理解人。十三娘轻声却有力地道:“入我伍家门,守我伍家规,胆敢行错事,叫你必后悔!” 十一公主一愣,辛酸涌上心头。 她刚才的委屈,不解,难奈,憋闷全没有了。 原来,萧夫人却是这个意思。当然她的意思,与萧大帅不无关系。 不是件件要考虑到萧大帅,而是他声色太响,闯宫又闯宫,救活无数人性命。而十一公主,奔着慧娘去,去她疑心,其实还是为着萧大帅能帮自己一把。 现在他发话了,就是这四句:“要守伍家规!” 原来他们当自己是奸细! 周妃在地上瑟瑟发抖时,十一公主已擦干泪水。她到此时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是去求萧夫人,而是错在自己还有不应该有的心思。 她以为自己是公主;以为自己生得不错,比伍将军们好;以为自己下嫁,别人应该接着…… 萧护一眼就看穿她的用心,让心爱的十三来敲打,意思不言自明。九公主不死,你们还肯嫁吗? 要嫁时,想着花招,花尽心思的来嫁。不想嫁时,就哭了晕了骂了…… 肯要你嫁,萧护觉得是给足这旧皇家面子! 周妃心灰意冷,如坠黑暗中。而十一公主无声无息站起来,在萧夫人面前垂手侍立状,轻声却坚定地道:“只求成亲后相夫教子,接出母妃。居住多久也不能计较,只求母妃能随我多住几天。衣食用度,我自己的衣食中省出来。别的,由大帅和夫人吩咐,不敢有违!” 和萧大帅不过见上一面,还隔着很远,自己心思被他看得一干二净,十一公主心想,还是老实说出心事的比较好。 慧娘恬然的笑了,真是个聪明姑娘。 你来自前皇家,怎能不让人疑心?再说表现也不好,听说嫁舅爷,你可是头一个晕的。这世上女子全嫁给生得好的人?以公主们目前状况,嫁给哥哥们有庇护,你知足吧。 比你受长公主的欺凌要强。 十一公主服软,不再摆公主架子。慧娘心中又服了萧护一回,这就笑得客气嫣然,先请十一公主坐,接下来说的,全是成亲房子摆设衣服首饰喜娘妆办。 足的过了半个时辰,归座的周妃打起胆量再问一回:“到底是嫁哪一个?”慧娘倒不是有意让人难过,实在是她也不知道。 见周妃摇摇欲倒,十一公主从刚才起就没有一点血色。慧娘歉然的道:“反正不是守节,是哪一个,改天我再进来奉告。” 见宫外天色晴朗,日头光有一半照进宫门内,慧娘告辞:“家里还有客人,不回去准备着,大帅怪,可是天大的事情。” 母女两个人又战栗一下,送萧夫人出宫门,十一公主嫁过去后应该是嫂嫂,也拜了一拜送慧娘。 回来母女两个人发愣,午饭有人送来,热气腾腾摆到冷冰冰,没有一个人吃得下去。 十一公主可以倚仗的就是公主身份,现在公主也摆不起来了,嫁过去受气还有谁去拦? 半晌,周妃强打精神,对着十一公主还没有恢复血色的小脸儿道:“公主不必担忧,兴许是嫁个温存的。” “母亲,她就让我守节,我们又能怎么样?”十一公主木呆呆。她是生得娇媚的人,此时呆若木鸡,五官全板着如画,另有一种别致的美。 周妃瞠目结舌前,十一公主平静地道:“不过,我不答应。”她以死相拼,最多不过死,拼到这一步上,怎么能认输去守节? 十一公主揉揉肚子:“我饿了,母亲,让豆花儿把菜热一热,咱们吃饭吧。” 过日子就是这样,你不认命,生活自会展开另一幅天地。 …… 快二月,是农历。也就是阳历至少近三月。柳树轻吐浅黄,丝枝儿随风摇曳。慧娘院子里有一处建成花亭,下面种上无数花枝子。 还没有开,只有绿叶浓如烟,舒展卷放。 傍晚有风,含清冷又似春风,多穿一件锦衣,这冷就没有。 铺设花砖的甬道上,走来萧护和慧娘。萧护精神焕发,换一件新的锦衣,石青色锦袍,双眉微挑。慧娘打扮得若神仙妃子,在自己家里不怕人看到,大红遍地金丝罗衣,披着出风毛的银鼠外袍,花翠满头,花团锦簇中,有一枝子才开的牡丹花最为闪人眼睛。 这才初春,京中才定,这花房里的牡丹花,实在是难以用价值来描绘。 慧娘不放心上,手中还揉着一朵,正和萧护说去宫中的事:“本以为是周妃受牵制,或是她顾忌周妃,现在看来我想错了,她愿意接周妃出宫居住,竟然是厌恶那宫中岁月呢。”十三轻声叹气:“夫君,我由不得就同情她。” “你还是且看看再同情,”萧护缓步而行。他天天要见多少人,今天才有空闲和十三用晚饭。大帅走得缓而又慢,只要和慧娘好好的说话哄她玩耍。 天空中云彩,或远外山尖。慧娘不住看着,随意地说出来:“她们住得不好,衣服也旧。我想到我逃难的时候。” 萧护分心在想今年的钱粮收不上来怎么办,这时不分心了,见慧娘并没有过多伤心,只是怅然,大帅轻轻地笑:“还不能如意?是了,那指证岳父的两个人还没有死。”他唇角边冷笑:“我让他们不得好死给你看看。” “夫君,不是还难过。”慧娘丢了玩得半残牡丹花,把手放进萧护手臂弯中。眸子微飞,又是觑人面色的小心翼翼,语气还有伤感:“我想她现在难中,与我那时逃难一般。我曾恨这天地不公,现在回想,天地指引到我遇到夫君,再没有吃过什么苦头。” 回想,就知道萧护对自己一片真情,处处用心。 萧护神采飞扬的笑了:“她和你,怎么能比?”他说得行云流水般自然:“她嫁过来,自然要教训于她。用手段嫁人,当我是傻子!到时候你不要又动菩萨心肠,不要又为她说话。” 慧娘就知道必然是这样的,才为十一公主伤感一下:“夫君知道十三是十三,还打人呢,十一公主不是更要吃苦头。” 萧护笑容加深,也用眼角扫扫十三的面色,见观花亭到,扯她坐下,想着事情哄她开心:“你刻我名字,怎么在条几下面?” 封家旧宅的条几下,还有着萧护的名字。 慧娘面庞亮了,又扭捏。这样子许久没有过,萧护给她斟酒,取笑道:“我知道了,是你个儿不高,只能刻在那下面。” “才不是。”慧娘双手捧酒杯,笑靥如花:“我说了,夫君不要生气。”萧护装腔作势沉下脸:“说得好就不生气,说得不好嘛……罚你站着倒酒。” 慧娘格格笑,又飞红一抹上面颊。这样子,动人有十分,羞慧又有十分。两个丫头全不在这里,是摆上酒菜后又去催菜。萧护在慧娘耳朵上拧一拧:“快说。” “别人说你少年英雄,如何了得,说我配不上你。我不服气,想你小小年纪,就敢这么样。我取了小刀,心想别人捧在上去,十三拉你下来,就把你名字刻在条几下面。嘿嘿。”以一个讨好的笑,结束自己的回答。 萧护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想沉下脸这个丫头笑容就在面前,不教训她,又不甘心。当下喃喃:“多谢你没有把我刻在板凳腿上。”让慧娘喝三口酒,以示惩罚。 夜晚上来,繁星微出,慧娘贴在萧护身上,同他指点院中:“这是花房,”一个不大的小房子。萧护说:“好。”慧娘露齿一笑,又去指另一处:“这里我要盖个亭子,”萧护道:“好。”慧娘抚着他腰带上金饰,调皮上来:“十三要上天。” 萧护道:“当然是我送你上去。” 夫妻相视含情,十三微红面庞,萧护柔声低语:“还有什么不如意?”慧娘只觉得幸福温暖无处不在,默默地想着,要有不如意,只是孩子罢子。 孩子这事情,母亲当年也早说过,不可要得过早。是以萧护也好,慧娘也好,都没有太焦急。京都坐阵的年青大帅萧护,今年才二十有一。 而十三娘,逃难那一年十六岁,当年到了自己未婚夫身边,第二年成亲,这又在京中过了一年,今年不过才十八岁,是个标准年青的贵妇人。 繁星以为背景,绿叶以为陪衬。两个人携手任浓情流动,不管桌上酒菜俱冷。你眸中见到我,我眸中唯有你,分也分不开时,一只猫儿:“喵喵。” 过来,惊动慧娘眸子微闪,才羞羞答答地笑了,重新相请萧护入席,夫妻尽欢。 这一夜缠绵悱恻, 这一夜十一公主没有合眼。 她对着深宫中不甘,闭上眼就是九公主格格作响的脖子,往上翻的白眼。 守节? 还不知道哪一个娶你? 萧夫人的话让十一公主悲痛欲绝。这不是公主下嫁,十里红妆;这不是公主下嫁,有人仆服。烛光早灭,唯见幽深黑暗。黑暗中似有什么在动,是九姐姐不安的魂魄? 不不不! 十一公主悲愤地在心中大喊几声,她不要守节,她不要! 一夜到天明,换上宫女衣服,喊上豆花出内宫,见外宫中有人换岗,晨光中一个人大步流星而来,脚步走得“咚咚”作响,他大红面庞,尽是胡子,胡子硬得可以当针扎,正是伍思德。 十一公主愕然一下,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碰上他。 难道这是天意? 那就是他吧。 ------题外话------ 本章节无话,只有三个字,求月票! 感谢亲们继续支持! 文定有缘人,唯求月票!……。 ☆、第十六章,花好月圆(二) 十一公主见到伍思德,就把自己亲事定下来给他! 她不认为这叫草率,是她没有时间,也缺少机会! 她没有时间去把伍家兄弟们一一了解过,也没有这个机会。 嫁给这个见过面的人,至少比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子的人心中好过。至少成亲前可以把这个人好好揣摩,至少见过面。 伍思德没看到十一公主,他对于宫女们从不乱看,生怕惹出事,给萧护脸上抹黑。让参与宫中治安,这是又让别人眼红的事情。 别人眼红,就处处要小心。 今天是他当班,倒不必一天全在这里。大早上来换防,到处看一看,就可以回去。 一个时辰后伍思德离开,一辆雇来的马车跟在他后面。十一公主和豆花紧张在马车里,两双眼睛盯一匹马,一直跟着伍思德到萧府门外。 “怎么办?萧家有后门,万一他从后门出来就找不到他。”十一公主紧张过度,胡乱猜疑。她没有想过伍思德的马在前门上拴着,他不能步行回去。 豆花挺身而出,她和十一公主感情极好,情如姐妹。拍着小胸脯:“我去后门!”十一公主感激地看着她下车,没过半个时辰,哭丧着脸回来:“这家子好几个门。” 有马长嘶一声,那马可能是知天意,故意叫上一声。 主仆都笑了:“马在,他人就在。” 专心地盯住马,把马从头到尾巴看到生烦时,伍思德哈哈大笑着出来。对守门的张家一挥手:“喝酒去!” 张家耸耸肩膀:“去哪里?” “和记酒楼,姚家的产业,那里菜好,可以讲价,没钱可以挂姚将军头上,有一天我们喊小娘唱曲儿,一摸兜没带钱,让小娘柜台上取钱,多痛快!这钱也让姚将军出,到现在没还他,真是难为情!”伍思德嗓门儿洪亮,马车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豆花瞪大眼,十一公主问:“什么叫小娘?” “就是……”豆花儿吃吃。 在深宫中这叫乐伎,没有小娘这一说。豆花时常往外跑,给十一公主和周妃跑腿买东西,她却知道。 涨红脸半天,在十一公主催促下,豆花迸出来:“不正经女人!” 你说就说吧,还说得歪的。不是所有唱曲子的小娘都陪睡,硬生生让豆花全抹黑了。 十一公主面色一寒,再苦苦的有了一个古怪笑容。原来这个人还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成亲后温存着就能过日子,还好这个? 大门上,张家笑骂伍思德:“亏你们还是将军,就开这种玩笑!”嫖帐让别人出,姚兴献要听到一准会再来一架。 伍思德这两天心中不快,为娶公主的事。联想不快的原因,是怕姚将军笑话,还有就是他笑话人也没个分寸。 从当舅爷就没少听话。 不过不当舅爷时,姚将军自恃跟过大帅,眼高于顶,又很少和他们说话。现在关系近了,天天就听姚兴献胡扯。 伍思德就随时要骂他。 骂过痛快了,对着张家嘿嘿:“记得来啊。”张家这才道:“好好,我晚上才歇班,你订一桌子晚上摆着,我自己会去,自己会吃,自己走人。” “滚你的!小子,你耍老子,老子是中午喝酒!”伍思德骂骂咧咧,大门旁取了马鞭子,往和氏酒楼去。 他约的是留在京中的余明亮小将军,还有原京都护卫,现在同在宫中当值的田品正喝酒,联络感情,还有就是伍林儿不答应娶公主,伍思德今天灌他酒,逼他答应。 到了和氏酒楼,余明亮先到了,随便带来小军官廖明堂,是兵乱那天救下被人轻薄的女子那队长。三个人喝着,田品正到了,伍林儿最后才来。 伍林儿怕伍思德和自己说公主的事,这几天早出晚归,躲着自己堂哥。伍思德让人带话让他来,他不能不来,就来得最晚。 他们坐在包间里,外面大厅上,十一公主和豆花一人要一碗面,捧着面碗听他们说话。 嗓门儿太高,也不是件好事,外面不时能听到。 当然伍将军们商议机密时,也会压嗓门儿。 今天是酒桌子上笑谑,一个比一个嗓门儿高。 “哈哈,喝,不喝钻桌子学狗叫。”不知道这是谁在说。 也有斯文的,余明亮和廖明堂全斯文,年青嗓音也清脆得多:“哎哎,不给酒喝是怎么着?这酒没了!” 伍思德就骂:“混老子的酒喝,你们还使唤我!”一打帘子出来,自己喊小二:“小二,你他娘的,老子不给钱吗?拿酒来,大坛子,灌死这两个混蛋!” “砰!”豆花手中的碗摔桌子上。碗里还有半碗汤汁,全泼出来。她目瞪口呆对着十一公主,惊骇的目光表达出来内心所想,您要嫁这样的人? 这不能用粗人来行容,这叫太粗鲁! 十一公主被她看得脸都红了,还能把持得住。见汤汁快流到豆花衣服上,豆花还呆张着嘴,推她一把:“小心衣服!” 摔碗在伍思德说话后面,伍思德觉得这么巧,用力瞪一眼,见两个姑娘,就没有多看。 酒来了,里面又呼三喝四起来。 小二来擦过桌子,十一公主怕撵自己走,又要两碟子小吃,一壶茶慢慢坐着。半个时辰过去,只见往里面送酒,这里面的人居然一个也不出来。 豆花忍不住问:“明天再来吧?” “不,就今天。”十一公主手心都冒出汗,耳朵里听着里面大呼小叫,脸就多白一分,以后的日子就伴着这样的人…… 可也比守节好,至少是个人,不是牌位。 又是一坛子酒进去,豆花又坐不住了:“这是酒桶还是人?”听里面爆笑声起,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余明亮和廖明堂撑不住了,去如厕。田品正歪歪斜斜出来:“还有事儿,走了!”他这么说,十一公主就误会他们不再喝,抓住机会,走入包间里。 伍思德在骂伍林儿,伍林儿垂脑袋像认错,其实是死死抵抗:“不行!” “就是你!再说不要拿酒泼你!” “我不要!” 见门帘子打开,一个姑娘夺步进来,手指住伍思德:“你出来!”伍思德才愣,喝多的伍林儿哈哈大笑:“哥,你还有这一手?难怪你不娶公,呃,主!” 这是酒楼,伍思德瞪眼:“话多了!”再对这姑娘看看,见面熟,没多想。因他守萧护军纪,不敢胡乱对人逞威风,又是姑娘,就陪笑:“你认错了人吧?” “就是你!”十一公主听到他们说都不愿意娶公主的话,心中凄凉,知道萧夫人没蒙自己,他们是不愿意要自己。心中难过,人更决定把这事弄成了,此时与生死无关,与面子有关。十一公主手继续抬着:“你为什么不要我?” 豆花在外面,大声道:“负心人!” 伍林儿放声大笑,如厕回来的余明亮和廖明堂也大笑,惊动酒楼上的客人!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堵住门,他们进不来,就隔着她们看伍思德,见他一张大脸上大嘴张着,好似见到鬼! 他认出来了! 这个是……那晕过去的公主! 伍思德大脑一片空白! 公主口口声声:“你不要我,”外面有个姑娘尖着嗓子:“薄幸!” 余明亮和廖明亮歪着脑袋,和外面的人一起笑。伍林儿也认出来了,这个头一个晕过去的公主,他们全因愤怒而看得最仔细,面容都刻脑子里了。 伍林儿吓得不敢喘气,怕那根细白手指点住自己,没有骨气地一弯腰,钻到桌子下面,还不敢露头。 伍思德总算敢说话,结结巴巴:“我……怎么不要你的?”十一公主怒容满面,肌肤上红晕上来,好看得伍思德不敢正视,又不能不看她。她就快哭出来:“你家姑奶奶说的,说你们挑!我都不挑了,你们还挑什么!” 公主的愤怒终于有爆发的地方,十一公主哭得斯斯文文的,两行子流下的泪水却带着痛不欲生:“你凭什么不要我?我哪里不好,哪里不行?晕了又怎么了?这是罪名吗?你不是也说过不配!” 余明亮和廖明堂对着鼓嘴:“哦?”他们不知道。 伍林儿在桌子下面战战兢兢,更是缩着脑袋。 豆花也不消停:“负心人,没良心,我家姑娘肯要你,算是委屈……”她骂得太尖声,又不好听,伍思德大吼一声:“闭嘴!” 豆花吓得一震,没尖声了。 酒楼上全围过来笑,见只有头一个姑娘还在指责,一句接一句地问:“三媒有,六证有,你想反悔?” 伍家最精明的人,伍思德将军,今天脑容量实在不够。他个子高看得远,把门外面咧嘴笑,掩嘴笑的,议论着笑的,指指点点笑的人全看在眼中。 他转身就做了一个动作,从楼栏杆上跳下去。 十一公主猝不及防,才停一停,见桌子下面又出来一个大汉,慌乱地喊着:“哥,等我。”又跳下去一个。 豆花来气,追到楼栏杆前对楼下喊:“不要放跑了那个人!” 伍思德和伍林儿就跑得更快,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说谁。见两个高大的身子缩着,一古脑儿,头也不回,钻入人堆里。 酒楼上狂笑大作,豆花这才看到身后这么多人,害怕了,怯怯地扯扯十一公主的手:“现在怎么办?” 十一公主也怯了,不过胆子还肥着,一昂头:“去楼下牵他的马,到他家去!” 故意说得响亮,希望身后人让出一条路,最后各回各座。回身,见一条路果然分出来。两个年青男人,一左一右的推人:“让开让开,人家要家去!” 分开过后,余明亮笑嘻嘻行个礼:“两位姑娘,楼下左侧那匹黄马是的,认不清来找我。”他虽然酒多,还明白。少帅纪律严明,不许京中惹事,又见这姑娘泼辣,笑话是可以看的,跟去是不必的。 他只指点。 十一公主哼一声:“我们知道!”两个人雄纠纠气昂昂,其实底气在别人眼光已消失怠尽。好在出身皇家,见过大场面,还能装出来理直气壮。下楼解马缰,那马却不走。十一公主前面拉,豆花地上捡个小棍子,对着马屁股捅:“走,怎么还不走?” 她们都不会骑马。 旁边有人笑:“姑娘你不要离得太近,小心马蹄子踢人。”豆花道谢,离远一步,伸长手臂继续捅马屁股,她不会抽的,再对十一公主道:“您离开些,小心踢人。” 十一公主也不知道马踢人,大多是后蹄子。忙答应:“哦。”站开一步。这一步站开,那马拔腿也跑了。 前面让开路,后面有人捅,马不跑才怪! “哎哎哎,你这马怎么跟你主人一样?”豆花后面骂,也追不上了。余明亮和廖明堂笑得前仰后合,继续指点:“去他家,他住在……” 十一公主和豆花,高昂着头坐上雇的车,直奔伍思德的家。 伍思德和伍林儿一路狂奔到家,把兄弟们吓一跳:“咋了?”伍思德先喘气:“娘的,拿水来给我喝,渴死了。”喝过酒又跑出汗,正在干渴。 伍林儿和他一气喝了两壶茶,见马跑回来,伍林儿想起来了:“我的马还在那。”自己难为情去,出来喊亲兵去牵马,见大门上来了两个人。 十一公主和豆花往里闯,守门的是伍家的人,伍小伍。伍小伍挺胸腆肚出来:“哎哎,什么人?” “你什么人!我们找姓伍的!”两个姑娘一起凶他。 伍小伍嬉皮笑脸:“我就姓伍,你们找我?” 豆花看他生得年青,对十一公主看看,意思这个人不错。十一公主面皮子难堪激上来,今天只寻伍思德,就是那个大脸的,别的人看也不要看。 豆花也明白了,瞪着伍小伍:“不找看门的!找伍家的熊舅爷!” 伍林儿转身就进去:“哥,她们追来了!”伍思德吓得一惊站起,再呆若木鸡跌坐下去!伍山石伍小锤伍长河摸不着头脑:“寻仇的?我们去看看。” “好好,兄弟们去看!” 三个伍舅爷出来,见大门上正吵得凶。 两个姑娘,有一个斯文,有一个叉腰活似夜叉:“让不让进,不让进你家门上撞死!”斯文的的就对她笑,表示她说得好。 伍小伍才不怕这个,他大大咧咧就是不让进,还手指一旁上马石:“撞那里吧,用足了劲,免得撞个半死,我还要救你们!” 三个舅爷过来,打一个照面,三个人也怪叫一声:“是你!”十一公主怒目而视,趁伍小伍愣神,往里就闯。 舅爷们落荒而逃,公主带着丫头一路来到正房。五兄弟们避无可避,全尴尬的呆着。房中有一个黑漆绘喜鹊登枝的圆桌子,旁边几个圆瓷凳,十一公主坐下来就哭:“给你绳子,今天我就死你们家!” 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十一公主哀哀痛哭:“生得不好,还不让人晕?你们说话也不好听。好不好,太妃做主,萧夫人作主,有你们什么事儿,要你们说不配!”豆花对着五个大汉实在害怕,唯一表示自己不害怕的,就是嗓门儿再尖些,豆花帮衬:“对,不配!知道不配你们还不接着!” 反正也没有人听到她说话前后不搭。 “我不活了,我让你们退了亲,我还活着干什么?好歹我也先帝所出,我不说不要,几时轮到你们说。今天你不给我个准话,我一头撞死给你看!” 伍林儿伍山石伍小锤伍长河全看着伍思德,伍思德又想恼又想怒又想羞又惭愧,人就更呆了。呆呆的,就更不中看。 豆花就更火,大饼子脸,喝过酒脸红得跟红烧猪头肉一样,不,简直就是一整个活猪头。豆花尖声叫:“猪头肉!” “砰!” 重重一击来自伍思德手下。豆花发出今天在伍家的最后一声尖叫,一猫腰钻到桌子下面,瑟瑟发抖。进来是抱着为十一公主拼了,可心中越来越怕,对方一有响动,豆花先吓倒了。 伍思德冷笑,你还知道害怕?骂了无数声!再看正主儿,十一公主眸子里有怯懦一闪而过,再次大哭:“我不活了!” 对着红漆房门就要撞。 “我娶你!”伍思德大喝! 十一公主马上停下,转身瞪着他:“君子一言!”她泪眸面容如雨后小春花,纤细身子又骂又哭又怕又激动,微微颤抖,好似高山上一朵幽兰,见者无不怜惜。 高,又弱。 伍思德下意识的脑子一晕,赶快移开眼睛,竟然不敢再看她。大声道:“君子什么东西!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 十一公主瞪着他,身子一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紧绷的弦猛地一放,人就支撑不住。 伍家兄弟一愣,很有默契的往后一闪。伍思德咬着牙冲上去,身手敏捷,在十一公主落地前一把抱住,手握住这软软的身子,只觉得香温甜馨无处不在,自鼻端萦绕直冲心头。 他头一回抱姑娘。 这气息就浓得化不开躲不过受不住,心头一激起了千点血,重重砸在他脑海中。两道鼻血,流下来。 “哥!” 四个兄弟喊他,才把伍思德喊醒。他用力摇头,酒后越摇越晕,他就晕晕乎乎按本能所想的,把十一公主抱到自己房中。 不然把她放哪里? 豆花太害怕,在桌子下面一个字不敢拦,眼睁睁看着他抱走了。桌子上有人敲,伍林儿清醒了:“你不跟去侍候?我们可全是男人!”提醒了豆花,她也去了。 十一公主这几天受惊吓又紧张,睡到傍晚才醒。醒来见一盏灯在房中,这是哪里?然后想起来,自己晕了。 豆花趴在床前睡着。十一公主心疼的不喊她,自己下床在房中看,见一堆子衣服在榻上,先皱眉,就没有侍候的人。 这衣服是伍小伍收的,他还没有来叠,公主睡到房中。再看柜子案几崭新,这是新房子。墙上有剑,壁上挂刀,一双靴子胡乱扔着,昭示着主人不掬小节。 十一公主皱眉,这房里什么都有,唯独缺少纸笔和书。上将军了?还不看书。她坐到榻上,一件一件叠起衣服来。 烛光在她背影后,照出她柔弱姿态来。 伍思德在门外愣住。 见烛光下房中有个女人,她低着头仔细的一件一件的叠,伍思德心中就说不出来的温暖。这温暖把他狠撞一下,就此不再多走一步,只看着。 十一公主拿起一件衣服,看一看,皱眉,放到一旁先不叠。这是刚才见到有衣服上破了,准备放一边缝补。 又拿起一件里衣中的长裤,展开来对着烛光找破的地方,一个人卷着风大步进来,狠狠一把夺走衣服,伍思德大吼:“谁让你碰我的东西!” 这长裤上有个大洞,伍思德爱惜东西,一直还在穿。伍小伍又懒了点儿,没有及时缝上。 “咕咚!” “咕咚!” 摔倒两个。 伍思德愕然。 这么凶的公主,也能让自己一句话吓倒。 十一公主已经得到亲事,凶劲儿就提不出来。出其不意听到吼声,她摔落榻下,抚着胸口喘息,另一个摔倒的人扑过来:“别伤害我家公主!” 豆花让吼醒了。 伍思德哼一声,挥挥手,“咕咚!”豆花摔出房外。十一公主才说话了,面上先有了泪:“不要打我的宫女。” “你还不走!”伍思德手中捏着有大洞的长裤,本来是叫她们吃饭也忘了。他酒已经醒了,现在又通红得似喝多时。 一个大洞?还在裤子上,让公主看到?这个看不上自己的公主该笑话死。伍思德和萧护一样,也认为十一公主是为保命才嫁给自己。 事实上也是如此。 不过后来面子上难堪加进去,是今天的意外事件。 烛光下,面有泪痕的十一公主手扶着榻起来:“你得送我。”伍思德又吼:“为什么?”十一公主手一直抚在胸口上,不然能让他吓死。离得太近,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十一公主停一停,心定一定,才仰面含泪:“这天晚了,当值的人换了班,我进不去外宫门。” 她泫然欲泣:“外宫今天是你在管。” “你怎么知道?”伍思德又吼。对着这个柔弱中看的姑娘,他不用吼的,就不知道说啥。十一公主对他吼有些习惯,难为情地道:“我今天看到你,一早跟着你出来的。”伍思德一个字也吼不出来了,这才想到来龙去脉,难怪她找着自己,敢情是一早就盯上了。 伍思德冲口而出,这一次不吼了:“早知道我今天不应该去。” 听着这脱口而出的抱怨话,十一公主默然一下,怯生生抱怨:“你能慢慢说话吗?”伍思德哼一声,把手中长裤一扔,负手往外面走:“出来吃饭。” 他一直在家里。 家里睡着公主,晚上这班是让伍林儿去代转转。 下午十一公主晕以后,怕走漏风声,没有请医生。伍思德自己来看,见气息如常,就由着她睡。 这晚饭才好,就来喊她。 十一公主心头一喜,还能知道别人要吃饭。和豆花跟后面到正厅,见灯火通明,桌子上摆着盘子碗,却没有别人。 别人全吓跑了,另找地方吃饭。 桌子上是红烧鱼,鸭子切大块,猪头肉也有,油光光,白切羊肉,还有两个青菜。豆花咽口水,十一公主也咽口水。这吃的也一般,摆的十分粗旷,不过两个人饿了。 一碗白米饭递过来,伍思德劳作惯的人,他还没当十一公主是妻子看,习惯性给她盛了,当她是个客人。 十一公主受宠若惊双手捧过,优雅的蹲身行了个礼,红着脸道:“多谢将军。”她一落一起,不处不是美风姿。 伍思德对着这美风姿黯然,自己是个大老粗,她真的愿意嫁过来?再一想大帅发过话,是奸细就收拾她。又说舅爷们配天仙都配得上,坐下操起筷子,低吼:“吃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一碗饭下去,见对面豆花瞪着自己,一动不动。豆花让他吓到,你能吃得斯文些吗? 十一公主不紧不慢的吃着,喊豆花:“不要失礼。”豆花才缩脑袋收回视线,吃自己的。 伍思德瞅瞅她们两个人,比十三姑奶奶吃饭还要斯文。十三是宫宴上也优雅,大口吃肉时不会后于别人。 见过妹子十三不斯文过的伍思德很是郁闷,这两个人吃饭,一举一动都似朝堂上赞舞。见肉块大,先皱眉,只捡小的吃,还嚼得没有声音。伍思德没好气,老子就是这么粗,不喜欢不嫁! 他继续“呼噜呼噜”扒拉饭。 三碗下去,将军饱了,公主还剩大半碗,豆花也一样。伍家全是男人,碗很大。伍思德随手就是一碗,十一公主接过来很喜欢,又肚子里饿,感觉可吞一头牛。她们下午太卖力,消耗太大。 就不说,吃剩下是必然的。 伍思德阴沉着脸,看着那饭只去了面上一层,又吼:“你不吃了?你不喜欢吃?”当然这和宫中饮食不会一样。 宫中饮食,必然是精了又精的。 十一公主再次手抚胸口,轻盈起身。没有再行礼,公主又回想起来自己是公主。只垂下双手在身前,再垂眼帘:“多谢将军盛情款待,本宫于饮食上素来清减,肚饥已解,不能多用。” 伍思德愣过,才听明白。我吃不下去了。 本宫?伍思德又吼:“以后不要浪费东西!”他打心里担心你能吃饱吗?豆花忍无可忍地插一句,小心翼翼:“有茶吗?” 饭后茶,漱口茶,有没有?只挑别人错去了。 十一公主却红晕上脸,他说以后不要浪费,是说以后。低低地答应:“是。”伍思德:“哼!”不习惯。 下午的凶公主,现在成了一吼就倒的小绵羊。可这绵羊实在勾得人只是想看她,她亭亭玉立,如荷花出水,此时柔顺温和,让人由不得的心疼。 心疼何来?伍思德不知道。从刚才门外看到她叠衣服,心中就有这个感觉。见亭亭玉立的荷花正在收拾碗筷,伍思德皱眉:“放下,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十一公主伸头看天,才上星月,时候儿还早。她自动进入妻子角色,还挂念着没补的衣服:“我去把衣服缝补了。” “走!”伍思德又吼,这一回吼得有气无力。十一公主没听出来,是听他吼就要跟上,赶快跟他后面出去。 没有马车,伍家只有马。伍小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送上三匹马。十一公主为了难。见伍思德不管不顾的先上马,回身来看,星月下,他眉头重重拧起:“嗯?”十一公主和豆花傻乎乎对着他笑。 伍思德拍拍脑袋,翻身下马,为难了。两个人都不会骑马怎么办?他本来想自己送她们,现在看来不行。 喊出伍小伍,对他一努嘴儿:“你牵她的马!”走到十一公主身边,皱一皱眉,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怕磨蹭费时间,双手一握十一公主的腰,把她送上自己的马,再手一挥,把自己大披风盖她脑袋上。 披风罩上十一公主的头,带来温暖和男人的味道,也带来一种照顾的感觉。没有人管没有人问,没有人照顾的十一公主经风又经雨,默默拉好披风,心头一酸,在披风下面哭起来。 “扶好!”伍思德又吼最后一声,牵着马走了。马蹄的的,一个人牵着马,马上坐着一个人,看背影就让人感动。 豆花急了:“哎,我呢?”把多出来的马送进去的伍小伍翻眼她:“上马!”豆花束手无策:“我不会呀。”伍小伍对着她的身子看了好几回,才确定下来自己不能学伍思德把她抱到马上。 伍小伍呲着牙,让豆花自己爬。连教带说,豆花爬上去,伍小伍牵着马,自己披着披风,牵马走了。 豆花在马上噘嘴,什么臭男人的衣服,给我也不要穿。 没多久追上去。 马行出长街,往宫门而去。路边有淡黄色晕光打出来,在地上行成一片片图案。十一公主的心,如游子归了家,倦鸟归了巢穴。她看着牵马的那个男人,他步子很大,走得很快,个子很高,身子很粗,样子很丑,可这一刻,充分给了十一公主保护和安全感。 端着架子,认为公主下嫁的十一公主,满足了。 宫门上守卫的人对伍思德行礼:“将军!”伍思德摆手,径直进去。十一公主对着甲士们看看,再看前面的那个男人,心头涌出一丝羞涩,密密地织到心底。 内宫中,晚上是田品正在管,思德没费什么事儿就把十一公主送进去。面对田品正异样的眼光,伍思德也豁出去了,把十一公主抱下马,招呼一声:“马放这里。”领着十一公主往里面去。 田品正是想拦的,后来看出来披风内是个女子,就没有拦。反正他还能不出来,出来再问。后面的豆花,也进去了。她是自己进去的,伍小伍才不送她。 内宫中伍思德不认得路,由着十一公主走在前面。月凉如水,十一公主却明显快乐了。她走在石径上,见两边花草睡去,就要有一个愉快的笑容。 她不敢看身后那个男人,但是知道他在。他的脚步声重,靴子踩地一步一声。只要他在身边,十一公主觉得自己心头暖暖的,她不知道这是有人照顾的感觉。 是幸福感。 当她品味这幸福感时,宫门到了,见周妃倚门相望。 十一公主犹豫着停下,伍思德也停下,他一眼见到那边有个人,是嫔妃,也不应该再过去。他深夜入内宫,也是担着风险。 让御史们知道弹劾一下,也很厉害。 幸好皇帝未立,田品正才肯让他进来,不会形成凶险事,内宫中全是女子和太监。 十一公主解下披风送还给他,眸子柔柔地伍思德面上看过,月光下,隐藏他一半的面容,另一半如山般坚稳,竟然比白天中看得多。 周妃也看到了,低呼着过来:“十一,是你吗?”伍思德大步要走,十一公主柔柔的嗓音留住他,公主是犹豫不定的:“亲事儿,你说话算数是吗?”伍思德半侧身子点头。十一公主又机灵上来,低低地道:“那几时下定?给我个定物行吗?” 周妃走到女儿身边,听到她的话,赶快去看这十一驸马,见他高个头儿宽肩膀,只看到这,就让周妃也觉得安全备至。面容没看到,是以不觉得丑。 周妃就喜滋滋的看着。 伍思德避不开,转身行了一个礼,没有说话。周妃倒是乐呵呵:“不必多礼。”伍思德没再看她,在自己身上找定物。找来找去找不到,他不是萧护大帅是公子哥儿出身,会在手上有个扳指,身上有个玉佩。 头上有簪子,也不太好,一拔头发就散了。腰带,不能给。除了自己的剑和手上马鞭子披风,再没有东西了。把披风给了十一公主。转身要走,又想到一件大事没有说。伍思德侧耳听近处无人,压低嗓音开口:“你嫁过来,要守我家规!” 十一公主还没有说是,伍思德高举马鞭子,对着身边一丛灌木重重击打,喝道:“违我的人,有如这个!” “卡嚓”脆响,有什么断了摔落地上。正相女婿的周妃一屁股坐地上,十一公主手又抚胸口,觉得还是不行时,把披风抱在胸前,这才感觉好些。 伍思德大步去了。 宫门取回自己马,面对田品正的追问,伍思德没好气:“去问我家大帅!”田品正相信他没做什么坏事,可是夜里进出不说明白,这就揪着他要去见萧护。 周妃宫中,十一公主和周妃、豆花三个人坐着,对着小桌子一样东西看。 那是个女子手臂粗细的粗枝子,让伍思德只用马鞭子就劈下来。 三个人瞪着看,半晌,周妃忧愁:“这个人怎么能嫁?”十一公主抱着那披风,低头不说话。豆花也吃吃,伸手去摸那粗枝子,又受惊吓的收回来,用眼神表示哀怨,这样的人怎么能嫁? 萧家,田品正真的把伍思德揪过来。天已过二更,萧护刚到房中,才打发慧娘睡下,自己正解衣,听外面找,披衣再出来。 伍思德抱着头不说话,田品正把事情说了一遍:“他不给我看人,又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没有办法,只能拉他来见大帅。” 萧护追问下,伍思德挤出来几个字:“是公主。”萧护愕然:“十一公主?”伍思德抱着脑袋点头,他从进门就不敢抬头对萧护。 打发走这两个人,萧护进来告诉慧娘,慧娘眼都溜圆了,穿着水红色里衣蹿出绫被,嚷着:“喊哥哥回来,我也要听。”无意中露出胸前一片白,如美玉般。 萧护又好气又好笑,把十三强按回来,虎着脸:“冻着明天不给你吃的,”慧娘这才安生,睡下来嘀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题外话------ 拿十一公主换月票,还是拿十三换月票? 或许有人愿意要舅爷伍思德。 哈哈。先到先得,批发零售,伍家有许多的舅爷,这下子仔发了。 ☆、第十七章,花好月圆(三) 慧娘弯一弯雪白的手臂在被外,细声细气在和萧护说话:“想她是个公主,夫君又应允,伍家一门里有公主,以后也对得住干娘。” 萧护侧躺着,对着十三笑:“十三娘,那你明天把这事定下来。”萧护也是这样想,不就是个公主,不存在不敢娶这个心思。 “要是奸细也好办,”慧娘微微笑了,也是成竹在胸。萧护呢,更是胸有成竹。十一公主的公主身份,还是很中听也中看的一件事。 慧娘也为她考虑:“想来她一开始是苦的,日子过长久了,她没有二心,哥哥自然对她好。”萧护调侃她孩子气,把十三抱到怀里,蹭她的额头:“再苦,有你来寻我的时候苦吗?”慧娘一想也是,甜甜的一笑。 月儿弯弯,也照在宫中。周妃已睡,豆花已睡,寂静的黑暗中,十一公主缩在床角,抱着那有深重男人味道的披风哭得哽咽难言。 公主的亲事,要用强迫的方法逼出来,十一公主回到公主身份上,就哭得很是伤心。 宫中的地方都不小,单独宫室又只住一对母女,几个宫人,夜里的哭泣很容易瞒过别人。 十一公主也不想惊动周妃和豆花,尽量哭得很轻,掩饰不住时,就尽量抽抽噎噎。哭着,对自己翘大拇指:“你是很好很好。” 再哭几声,又夸自己:“一步也不要丢手。” 月牙儿照不到的地方,黑而见不到别的东西。十一公主认为这黑暗更像自己的心,一直的往下沉。她想到萧夫人,难免有几丝痛恨般的嫉妒,她华衣美服,有一个英俊过人又肯周护她的丈夫,连寿昌也不要了。她为什么过得那么好? 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没有想到慧娘曾比她还要悲惨,千里逃难无依无靠。十一公主看上去现在日子悲惨,亲事也是自己用尽手段才拿到手里,还不是一个英俊过人体贴过人的。可慧娘逃难的时候是孤单的一个人,用尽心思还是老天开眼才到自己夫君身边,还不敢相认。 到底是谁更苦过? 十一公主哭到天亮沉沉睡去,手里还抱着她和伍思德的定情物,一件大披风。 慧娘是才起身,她最近更慵懒的不行,早上起得来呢,就起来。起不来呢,萧护是不会弄醒她的体贴丈夫。 今天心中有事,早早地醒过来,起来娇滴滴去给萧护理衣服,萧护是取笑她:“好几天没有给我穿衣服,转过来给我打两下。”慧娘轻笑着,弯腰给他整鞋子,不忘记回嘴:“人家困嘛。”这嗓音软得直到人心底,小身子又柔弱似一掬能在掌心中。萧护不住手地抚摸十三散着发丝的脑袋,心中遗憾:“今天要不出去该有多好,还想抱着你欺负欺负你。” “晚上吧,晚上还不是由着你欺负。”慧娘起身娇嗔的飞眸光过来,又也抱怨了,扯住萧护的一只手,娇憨地道:“可是呢,你竟然一天没有休息过,你就是铁打的身子,又能怎么样强呢?” 她嗲得似才得的猫儿,身子贴过来,温软香馨,不住摩挲萧护的手臂,萧护忙一把抱入怀中,作一个小小的自我检讨:“白天冷落了?这也没有办法,你白天不是爱闯进来,以后再不要那样了,让人看着总是不好,晚上我尽力早回来,我让这京都安宁,不是为着把十三抛下来冷落的。” 慧娘甜丝丝的笑了,一次撒娇撒个完:“大帅,等我问过哥哥,我就去宫中提亲事,对太妃提也罢,让太妃对长公主说,再让人来回你,你打发人去见长公主要庚贴,我想是在长公主手中。这嫁公主的规矩我也不懂,长公主要没什么说的,我可就依着民间娶嫂嫂的规矩来了。” “好。”萧护再次千依百顺,又一次表现自己的傲气:“肯娶她就笑吧,还挑什么规矩。”以大帅对十三的了解,十三娘不是个办事草草的人,而且还是为着她的伍家哥哥们。 果然慧娘不依地道:“哥哥们娶亲,我要大办呢,只要有的,就给他们。没有的,以后再补齐吧。”大帅还能说什么?又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字:“好。” 还嫌不足够表达他对伍思德的心,对十三娘的心,又加上一句:“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办,可好不好?” 慧娘抿着嘴儿笑,点自己的脑袋。 洗漱过夫妻携手去用早饭,见四样子细粥,红枣花生核桃,银耳百合,板栗红糖,还有一个鸭子肉粥。 在现在的京城里,有些王公也不能这样。物资太少,又怕今年外省粮食收不上来,全在控制上。 萧家的早饭桌上就出现这些,这是萧大帅疼爱十三,他太疼她了。 小菜,也是七、八样,和在萧家的时候没有区别。 慧娘亲自给夫君盛饭,心疼他从早到晚一刻儿也不得闲,给他布菜,给他送帕子,也侍候得无微不至。 萧大帅满身心舒坦,想想再没有什么说的,对慧娘笑吟吟又来了一句:“把你上好的首饰给她一件,让宫里余下的公主们看看,多提醒她和她们想想,如今的安乐是谁给的?” 就这一句话,骄傲已经出来,大帅,还是年青人。好在他久受家教,对着母亲萧夫人说自己生得好人人想着,萧夫人都骂他要掌嘴,萧大帅行事上还算谨慎。对着妻子吹嘘几句,这是年青人都会做的一件事吧? 早饭过,慧娘一直送萧护到院门上,见对面小桥上两个丫头巴巴儿的候着,慧娘撇嘴自己进来。 不大会儿功夫,小螺儿进来,房中再没有别人,是说私房话儿,也还是放低嗓音:“是玉笛和轻挥两个小贱蹄子,迎着大帅走过来说大帅好,让大帅训了一通,说大早上的不侍候,只是闲逛。” 慧娘轻轻一笑,对小螺儿道:“去告诉弟妹们,有使唤的不必客气,只管使唤去。”小螺儿出去告诉吕氏等人。 吕氏正在给萧拔喂早饭,萧拔不是不能动,只是也在撒娇。见外面有人说:“小螺儿来了。”是在院子里洒扫的明铛。 六个丫头中,也有两个是好的,见主人没兴致,不打爬床的心思。不过小螺儿对她们一视同仁,看她们个个都不招人喜欢,随口答应一声上台阶,手扶着门问一声:“三奶奶起来没有?”里面传出话:“你进来吧。” 小螺儿就进来,见三爷坐起来,披衣还在床上。身前放一个小桌子,摆着的也是四样子细粥,好几样子小菜和点心,慧娘持家,从不会亏待别人。 吕氏斜身侧坐,一手是一个碗,一手是一个勺子,正在为萧拔喂饭。夫妻两个人当着丫头都不脸红,都还自如地一个喂一个吃。小螺儿床前拜了几拜:“请三爷安,请三奶奶安。”萧拔和吕氏都笑:“快起来,让你来有什么说的?” “夫人让问好,她要去伍家舅爷府上,不得闲自己来。才刚大帅出去,在小桥上遇到玉笛和轻挥,说她们大早上只是闲逛,夫人说是长公主给的丫头,让大帅只是训倒不好,请奶奶们给她们些差使做做,不当闲人就是。”小螺儿的小嘴,如今更是历练出来,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萧拔耸眉不耐烦,不过没有说话。吕氏用帕子给他拭拭嘴角,生气地道:“这两个小贱人,当我不敢打她们。大早上我让她们园子花草浇水,她们就跑去候着大帅。”这就让请过十五奶奶来。 小螺儿诧异问:“三奶奶,怎么不请七奶奶和九奶奶?”吕氏笑了,拿眼睛瞍了小螺儿一眼:“你这个丫头,你不要问这么多,我让你喊谁,你就喊吧。” 小螺儿转身出去,天天睡在床上的萧拔问:“出了什么事?”吕氏没撑住一笑,悄声道:“让我告诉你吧,昨儿晚上十五弟妹对我说,见到九弟和人在河边儿上,是哪一个人,天晚了没看清,我说你告诉九弟妹去吧,十五弟妹说她说了,可九弟妹说什么嫉妒是七出之条,十五弟妹听着闷,就来找我诉苦。” 萧拔居然也道:“九弟要喜欢,就让他收房里,大帅把丫头放这院子里,是侍候的人,也可以收用。”吕氏无奈:“你们男人呀,对了,你们还是兄弟。”萧拔笑:“我没有就行了,你倒管着我兄弟。” 说着十五奶奶杨氏进来,问过好,也问:“什么事?”吕氏见小螺儿没跟进来,知道院子里侍候人手少,她回去了。自己说也一样,就对杨氏一一说了。杨氏冷笑:“她们勾引不了大帅,就寻上我们。大早上的,那个叫瑶琴的丫头对着十五爷媚眼儿,当我没见到,我在窗子里看到,出来骂了她两句,她倒还有脸哭,掩着脸跑了,我懒得跟她生气,打发十五爷用早饭出去,正要寻她回来教训,三嫂喊我来。” “这群小贱人,一个一个全妖怪。” 明铛扫院子扫到走廊上,窗房外面听到这一句,心中一惊,难过的走开。长公主频频让人来催,怎么还没有动静。微萧就去寻上九爷,瑶琴才和十五爷多说两句,就让十五奶奶骂了。 当丫头的难,当奸细的丫头,就更难了。 心中想着,手中滞慢下来,扫把打在栏杆上,“啪”一声响,窗户内立即有人问:“谁在外面?”明铛害怕了,忙道:“是我,明铛,我扫地呢,才上来。” 房中吕氏不悦:“小心敲花那漆,”全是新漆上去的。十五奶奶的嗓音:“这些人,全是不经心的,”说要出来打,明铛正害怕,听里面三爷说话了:“算了算了,不要一个不好,所有的全扯进来。” 这才作罢,吕氏隔窗道:“你扫吧。” 房中,吕氏压低声音问萧拔:“你怎么倒帮她?”萧拔微微一笑:“不要全扫进去骂,过上几天,你喊她进来,你一边听着,我来问她。” 又劝杨氏不要动怒:“十五弟不是这样的人,你三哥我也不是这样的人,七弟九弟就随他们去。才你三嫂对我说九弟,我说喜欢就收用。十五弟妹,你不要太生气。”杨氏本来是要大大的发作一回,给这六个丫头颜色看看,见三哥说得体贴入微,心中一暖,红了眸子:“有劳三哥多为我上心,约束你十五弟吧。” 萧拔和十五爷萧据是同房头的兄弟,却是可以教训他的人。 杨氏在床上拜了几拜,回房去果然不再生气,见瑶琴回来,让她去洗衣服,自己往里面来,正好慧娘出去,杨氏送她到二门,回来和奶妈们说话做活。 苏云鹤从房中出来,扯着嗓子:“孟呆子,呆子,你走不走?”孟轩生也扯着嗓子还他:“我去书房给先生们打下手,不陪你玩!”苏云鹤嘀嘀咕咕自己去了。见奶妈们和杨氏一处坐地,苏表公子哈地一声:“十五嫂嫂,我荷包儿旧了,我才做一件绿华锦的春衣,竟没有荷包配,给我做个桃花流水的荷包,我就不再缠你。” 杨氏扑哧一笑:“表公子缠针指,缠到我这里来了,夫人让你缠得紧,听说大帅昨天才骂过你?” 表弟从来不会脸红:“嘿嘿,表嫂没功夫,当然是找十五嫂嫂。”把手抬一抬,大大咧咧自己下主张:“咱们这就算说好了,做得不好,可没谢礼。” “这就说好了?”杨氏笑得不行,拿他再打趣:“夫人在挑亲事,给你挑个好的,记得以后还我针线活计。”给苏表弟做过不少。 苏云鹤扮鬼脸儿:“表哥昨天看过,说不好,让表嫂重新给我找。”奶妈们也笑,对杨氏道:“他公主都不要。”苏云鹤哈哈笑:“公主是伍家舅爷的。”他没有进宫,笑话却听过许多回,姚兴献给是不遗余力地说给别人听。 什么一见就晕,什么一见就哭……苏表弟每回听得津津有味,再帮着姚将军传播一回,有一回孟轩生都骂他了:“你就这么贫!” 孟轩生恰好从外面过,他去书房。见苏纨绔又在勒索人针线活,喊他:“出来出来,你又贫上了。”再对着奶妈和杨氏恭恭敬敬行个礼:“早。” 杨氏追着出来的苏云鹤脚步笑:“你要?不是有好丫头。”正说着,清瑟从花丛后走出来,轻施一礼,面上粉红:“表公子好,表公子哪里去?”苏云鹤正眼也不看,回也不回,扯着孟轩生:“走,我代疯丫头看着你。” 孟轩生失笑:“看好你自己!” 两个人是互相扯着走的。 杨氏冷眼看着,见清瑟眸子水气上来,转几转自己没意思,又回到花丛中。 这个时候,慧娘的车到了伍家门外。下车,见伍小伍坐门上百无聊赖,喊他:“小伍,你思德舅舅在家?”伍小伍眼睛一亮,过来接着:“十三姨,你来得正好,对你说件事儿,昨天晚上,俺舅回来就这样!” 往地上一蹲,双手抱头,面对地,屁股对天。与时同时,一声“噗!” 伍小伍跳起来乱找:“哪个放屁的,不是俺!”慧娘身后露出一张娃娃面庞,萧规咧开豁牙天真无邪:“我怕你放不出来,帮你一把。”再小嘴儿撮着:“噗!” 水兰和小螺儿笑得乱颤,红着脸骂萧规:“小鬼,让你出来是侍候的。”萧规摸脑袋又退回去,对胖墩墩的萧墨道:“小伍爷今天谦虚。”萧墨晃动胖脑袋:“小伍爷是憋着练内功。” 慧娘已经进去,伍小伍上来就揪,骂道:“两个死小鬼,一个不长牙,一个猪崽子!”两个人分成左右,一左一右在伍小伍手两边顾不到的地方跑进去,同时回头做鬼脸儿:“哎!” 伍思德在房中,和伍小伍说的一样,蹲地上,双手抱着脑袋,脸对地。伍山石伍小锤当值,伍长河和伍林儿坐椅子上,一人一句地劝他。 “哥,君子一言,没有马能追!” “后悔的不是英雄好汉,让小女子看不起!” 伍思德嘟囔着:“反正不是你们娶,说得嘴响。”昨天见到十一公主,同样跳楼的伍林儿扬眉:“我本来想娶的,一犹豫,你占了先。”伍长河跟上,一脸的不平:“就是,我正想着呢,大帅让娶,妹子让娶,这伍家里有一个公主,多美气。回去能把县太爷吓趴下。你咋手这快呢?” 伍思德再把脸低一低,耳朵再捂,不想听这两个人的话。 慧娘快步进来,见他们这样样子,嫣然笑道:“哥哥,你们这是怎么了?”伍思德抬起脸来一红,两只大手一起指过来,伍林儿和伍长河异口同声:“你问他!” 伍思德再垂脑袋,那样子,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见人。他昨天回来就后悔,可在宫中对着十一公主时,又充当了男子汉。不见十一公主,就肠子悔青,想到十一公主柔柔的在月下问:“给我个定礼吧,”拿披风给了,今天一早找不到,还愣上半天。 哪去了? 兄弟们住在一起,大家都知道对方。伍林儿满面堆笑让慧娘坐:“妹子,哥和十一公主定下了,衣服都送了。”慧娘更诧异,都到这个地步?自己还不知道。忙关切:“送的什么衣服?”十三娘想思德哥能买女人衣服真稀罕,不过想来他要送,不过是花红柳绿罢了。 不想伍林儿神气地回答一声:“他自己昨天穿出去的披风,对了,中午泼了酒,掉地上我又踩了一脚,还没有洗。” 伍思德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没有人听到。因为慧娘正银铃般的笑出来,她拿帕子掩着口,笑得一丝儿不走样,笑过,款款地喊伍思德:“哥哥你起来咱们说话。” “就这么说吧。”伍思德把脑袋抱得更紧,瓮声瓮气回答。对着他这样子,慧娘更笑个不停,总算想到自己是来问明事情的,虽然也差不多了,不过当事人这里,可得有个准话儿,慧娘掩口笑:“这亲事就定下了?” “定下吧!”伍林儿回答。 伍长河也落落大方:“早就该定下来,弄得人家公主从宫里跑出来,跑到家里大门上要撞死。”慧娘一愣,伍林儿也大大咧咧道:“就是就是,全怪哥拖着不定,弄得人家公主昨天跑到酒楼上骂他,手指他鼻子骂,后来怎么把我也骂进去了。”伍林儿昨天喝多,十一公主大骂:“你们还挑!”他还记得话意是指责,原话不记得了。 慧娘狐疑,对哥哥们道:“说给我听听,从头开始说。”伍林儿一指伍思德:“你问他!”伍思德抬脸看看他们,发出一声:“哎呀!”再次抱头对地。 伍长河手一指伍林儿和伍思德:“问他们两个。”他坏笑:“肯定是林儿不要,所以思德哥哥要了。” 伍思德只抱头,伍林儿得意非凡:“她手指哥哥鼻子上,只骂哥哥没良心,薄幸人,负心,”再冲口而出:“还有猪头肉!” 有人扯他衣角,萧规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伍林儿身下,让舅爷看夫人,夫人面色十分难看。小鬼才进来不知道是为什么事夫人不高兴,好心地对舅爷林儿道:“你好好回话。” 慧娘生气地坐着:“这是什么道理?她指着哥哥们鼻子骂?”伍思德动一动,又没有说话。伍林儿想想,就要成亲,说公主不好也没意思。再说昨天听过十一公主骂,伍林儿觉得很是有理,今天不过是凑趣拿伍思德开心,才说出来。 见妹子沉着脸,舅爷们慌了手脚。伍林儿和伍长河来哄,一个在左边:“妹子妹子,这事情是这样的,哥已经定下了,你别再不高兴,这是听你的话不是。” 另一个在右边:“姑奶奶,这事儿可以对宫里交差,有一个要娶她的,一娶一嫁,这是喜事儿不是,你别生气了。” 慧娘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想知道,昨天从头到尾是怎么见的面,说的什么,错一个字我让大帅来请哥哥们,让大帅亲自过问。”十三姑奶奶拿出当年杀乌里合的劲头儿,眸子里含冰,小嘴儿也不悦地微噘,恼怒地道:“她是什么东西?敢指着我的哥哥们骂!” 伍思德不得不起来,他不再起来又觉得对不住十一公主。要说十一公主昨天骂的话,伍思德也认为有几份道理,这才跳楼落荒而逃。 他一起来,坏了!见十三果然是真生气!十三生气的时候,不是雷霆大作,反而是气色更沉,人更能压抑住,只是面上那霜,像千年不化的冰川。 伍思德红透面庞,又快成一块红烧猪头肉。因慧娘板着脸气上来,伍思德没怎么耽搁,也不用慧娘么问,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她说宫门上跟着我,……到了酒楼上就出来骂,还有一个丫头凶得不行……骂得难听,她又堵着门,我跳楼走了,林儿也跟着我一起跳的……” 听到这里,慧娘忍几忍,没有笑,再沉着脸听着。 “…。到家里来……看着不错,没过过日子,不知道真好假好……她要定礼,我没什么可给的,就把披风给了,也说了,到我家门上不能有错,她也答应了……” 说完,满面羞惭再次抱着头。伍长河发出长长一声惊叹:“这么厉害!”敢在外面女人指着男人鼻子骂?伍长河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伍思德,转向慧娘:“姑奶奶,你好好教训她一顿去,这要是嫁过来,还不上房!” 伍思德嘴又动几动,想怒目,想想这位公主什么心性还是不完全清楚,又无力地垂下头,沮丧地对慧娘保证:“我想我娶了吧,不想她寻死上吊的,传出去我们家逼死公主也不好听,你放心,我娶回来,我不会客气的。” 慧娘在仔细思忖,当街指着哥哥鼻子骂?她就不怕把哥哥们骂恼了,一刀劈了她!也不怕自己和大帅恼,这像是被逼急了的人,不像奸细的行为。是个奸细,只怕会想法子让哥哥们对她动情,为她说话,为不能娶她去死,和自己和大帅缠。 她心中反复掂量,面色还是一动不动,毫无表情,淡淡地道:“哥哥说的话我记下了,那这样,下午让人来,哥哥们也会木匠活儿,不当值的时候一起动手,把家里修整了,新房里摆设,我让人陆续送来,既要成亲,快着些儿吧,下午我去对太妃说,让大帅去见长公主,定下来好日子,赶快成亲。” 最后一句说得俏皮:“免得让别人说闲话,昨天酒楼上,难道少了人?” 伍林儿面色一白,他昨天是当事人,笑不出来。伍长河也嘿嘿笑着,伍思德双手又抱头,再来一句:“哎呀!” 不知道是懊恼还是别的心情。 慧娘是过来人,看出来三两分意思,也不对伍思德多说什么。先不走,先喊伍小伍,伍小伍颠颠儿的跑来,怕十三娘说自己昨天没守好门放人进来闹事,讨好地问:“啥事儿?”慧娘有了笑容:“小伍,自搬过新家,我给你送来两盘子戒指扳指簪子玉佩,怎么不给舅舅父用?” 伍小伍哈地笑出来:“俺给了他们不要。簪子分了,玉佩……”伍林儿一个劲儿使眼色,慧娘瞅瞅他,再对伍小伍道:“你说。”伍小伍笑嘻嘻:“林儿舅赌输了钱,月饷没领,说玉佩不中用,拿去当了。领过月饷,俺说赎回来,林儿舅说不用。” 慧娘对着伍林儿微笑,伍林儿陪笑:“妹子,我不要那东西。”慧娘再问伍小伍:“那戒指呢?”伍小伍哈地又是一声:“思德舅和姚将军比射箭,说没有东西当准头儿,拿戒指砸墙上,全碎了。金子还在,扁了,俺捡的,归俺。” 伍长河是自动承认:“扳指不错,我们分了,就是丢哪里不记得了。”伍思德面上发烧,听妹子果然要说:“我让人再送些来,给舅爷们分分装扮起来,出去遇到姑娘,可不能给自己的脏衣服。” 伍思德更是大红脸。慧娘生气到现在,临走前要取笑几句,笑靥如花道:“哥哥呀,给戒指扳指簪子还能不认,说掉了丢了让人捡了,这你的衣服,可怎么不认呢?人人看到你白天还穿着。” 伍思德慌乱不堪,丢下手抬起头:“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皮厚地一笑:“嘿嘿,多谢妹子。” 慧娘出来就想笑,就这么嘴角挂着笑去见萧护。萧护让她打搅惯了,十三脚步快,使唤人又少,几乎是次次不通报就进来,这一回进来满面笑容,在门内先行礼:“有事情回夫君,因此又来打搅。” 官员们再一次退出去,萧护微微而笑,对着慧娘面上晶莹的笑容猜测一下:“那公主用了什么手段让伍思德就范?”他书案上,放着一盏青玉茶碗,慧娘摸了摸,凉了,自己去换过热茶给他,格格笑道:“夫君请猜。” 笑容在十三面上跳动,有如精灵在露珠闪采拮。萧护着迷地看着,故意猜了几回:“哭闹?跪求?”慧娘笑逐颜开:“看不出来公主有胆量,她把哥哥们在酒楼骂了一顿,吓得哥哥们逃回家。她又撵家里去,要在大门上撞死。思德哥哥没有办法,就说娶。” 前面一半萧护已经知道,他在京中市井中耳目众多,还有余明亮和廖明堂也会汇报。后面一半跟到家里要大门上撞死,萧护这才知道,和慧娘刚才初听说一样,大帅也把脸慢慢地沉下来,最后阴成寒冰:“这是什么道理!讹诈吗!” 他来火了! 慧娘满心里欢喜,大帅为哥哥们生气,也有一部分是为着十三。她在路上把事情反复想过,这就道:“依我看,要是逼急了一定要嫁,倒也情有可原。她被逼急了,才让上我,不急,也不会到宫外。等我下午去看一看,她是真急,必然能看出来。” “把亲事定了吧!”萧护没好气道:“现在礼部里好似虚设,六部里大成长公主一个人当家!她还算尊重于我,我下午去见她!你呢,不管宫中什么规矩,备上八色首饰,八件子衣服,八件子鸡鹅酒品,去见太妃换庚贴。” 当即喊马明武来,告诉他:“寻伍思德,写个庚贴出来。”马明武出去,慧娘觑觑夫君脸色,还是在生气,走过去给他捶打肩膀:“成亲的事情不用生气,我只担心一件事。”萧护闭目享受:“你说。” “思德哥哥几乎没有过女人,我看他今天有些意思,十一公主又生得好,思德哥定会喜爱于她,只要她不是奸细,喜爱她这是迟早的事儿,我只担心以后公主又变了,她到底是皇家血脉。” 街头巷尾的谣言,有说萧护故意不营救先帝的,到现在没有停息。慧娘手按着萧护肩头,心里同时在回想。 手上一热,萧护把手放下来,捏了一把,含笑嗓音传来:“好丫头,这你也想到了。不用担心,伍思德不是那样的人。”慧娘伏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哥哥当然不会变。”萧护把手放下来,指指头项示意她再按:“伍思德不变,她一个人变有什么用。” 大帅转过脸儿笑,问慧娘:“你说是不是?”对着他明亮的眼眸,慧娘心花怒放,在夫君面颊上亲了一口,手臂搂住他脖子,柔声道:“是啊,她一个人变有什么用。”知道这是夫君变相安慰自己的十三,心中柔情涌动,轻轻地唤他一声:“大帅。” 萧护也动了柔情,低声回答:“在。” 慧娘没有说话,在他身后抱着他脖子,面颊伏到他肩头上,脸贴着脸儿揉搓一会儿,听外面有人要来回话,飞红上面颊:“我走了。”不敢看萧护,逃也似的出去。 萧护一个人在房中含笑回味无穷,又收起缠绵正正面容,往外面喊人:“请大人们进来。”这两个人都没有去想国丧当中,是不可以成亲的。 再说死的是先帝,要出嫁的是先帝膝下的公主。 这事情要怪,先怪大成长公主。大成长公主也有理由,事急从权。诸多郡王自划地一块,找出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指责,看样子都不想交今年的钱粮。三国中也乱,五代十国中也乱,前面死一个,后面娶一个的翻一翻可以不少。 规矩,太平时候和乱世中是两个样子。 大成长公主出招,慧娘就这么着拆。 …… 下午,日头好得更是春风和暖,慧娘换上一件缠枝宝瓶花罗衣,绿色的。她只管她自己符合国丧就行了,长公主国丧中胡为,慧娘不管,也管不着。 披上豆绿色的外袍,首饰清一色青玉,坐上车往宫里来。 萧夫人如今是京中大红人,守宫门的人有一半是玄武军,见夫人来,车未到,就先开宫门。如今京中除了长公主,就只慧娘有这样的气派。 宫中无皇帝,萧护几乎不来宫中。 两个奶妈为显身份,单独坐一辆车,全是穿戴上过人,也守着国丧的礼儿。往宫中来,萧北出来,带着萧规和萧墨跟车。 后面,又是一排士兵。 内宫门外下了车,见宫中两天没来,又是一个样子。雪化得差不多,暖暖的日头照在花草上,嫣红扶翠都出来了。太妃宫中有两个女官居然在宫门上,翘首以待。慧娘远远的见到就笑了,张太妃等着自己提亲事呢。 想先帝虽昏聩,也可怜。葬事上,乱世中简单得多。这国丧,也快没有人守了。萧家不是起头的人,慧娘也不会内疚。 先去见太妃,张太妃满面是笑,可是面上明显急了。昨天晚上伍思德送十一公主入宫,不少内宫的人见到。见一个将军服色的人进宫,总要去对太妃说一说。太妃让人去问田品正,田将军回来就如实地回话。 张太妃听过,是惊心的。惊心过,不敢轻易得罪萧家,忍到早上让人喊十一公主过来,十一公主就把对长公主的话说了一遍,坦言道:“不知道他们家里挑哪一个人?我急了,就自己出去看看,可巧儿遇到了。” 十一公主再有肥胆子,再能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对张太妃说实话。她涨红着脸,眼睛也不敢抬了,两只手也不敢放了,就是身子都不知道在哪里摆才好,对于披风的事是半句不提。张太妃听过是吃惊的,还能和蔼可亲安慰她一通,让她回去后,实在无人可说,对女官们说,怕她们有些人回家去说闲话。 只能对顾孝慈叹气道:“一天不如一天,当年大成长公主在先帝面前十分娇惯,也不敢这么样子行事。先帝虽然疼她,也是管教的。”这里说的先帝,是大成长公主的父亲。顾孝慈才不管这咸盐事,尖着嗓子道:“落花流水春去也,谁人能关春?太妃不必多心,横竖儿如今有大成长公主管事,咱们呐,只乐子就行了。” 把张太妃劝下来去看春花打骨朵,张太妃到底心中不宁,想着萧家今天总得来个人。她等得焦急,就让女官们在宫门上等着,果然把慧娘给等来了。 着急的张太妃一忍再忍,见慧娘把问候的话全说完了,才开口说正事儿,萧夫人笑容可掬:“讨太妃示下,十一公主的亲事就选日子可好不好?大帅呀,让我把几份儿礼带来。太妃不要嫌不好。”回身让人送上来。 萧护说八件子首饰,怎么会只有八件,不过是八件子好些的。再就几个大箱子,衣服小东西摆件一样不少。 这不是炫富,不是娶的是公主,总得给她面子上十足十。 张太妃马上就热烈的和慧娘谈起亲事来,谈了半个时辰,慧娘直:“还要去看看十一公主,有话对她说。”张太妃敏感地知道与昨天的事有关,十一公主吞吞吐吐,肯定有些话没有说完。她一口答应:“好好,你去你去。” 慧娘这一回认得路,不要女官们跟,只带着跟进宫的奶妈们去往十一公主宫中。路上见叠翠有红花,这是内宫中深处。奶妈们头一回走这么远,好奇的欣赏了景致。见越走花木越多,有些都没有人修剪。 前面有几座宫室并排,不知怎么了,透着荒凉。周妃住的隔壁,本来就是冷宫,因此往这里来侍候的宫人们就少。大门上,都没有站人。慧娘和奶妈们进去,萧北年纪大了,宫中全是女眷他不敢乱进,就随着萧护进来了,也不能乱闯到深宫处,因此不进,只小鬼两个人跟着。 让小鬼大门上守着,慧娘和奶妈们进来。两、三个宫人在自己房中,等到见到萧夫人,她已经长驱直入,奶妈们是说好的,在外面守着。 周妃和十一公主正相对说话,见一个人走进来,笑盈盈:“娘娘安好。”母女全一惊,萧夫人来了。 适才正说的是她。怕昨天十一公主逼成这亲事,萧夫人要见怪。 周妃心中发虚,而十一公主似炸了毛的猫,两只手紧紧抱着伍思德的披风在身前,面色苍白,一刻不放松的瞪着慧娘。 慧娘进来也不是好脸色,是似笑非笑。她转向十一公主,更是笑容不多,不无讽刺地道:“公主,你手段不错。” 她唇角上挂着嘲讽地笑,十一公主更炸毛,双手抱紧披风,背上寒嗖嗖地强着挺直,人因紧张因口气生硬:“我有定礼!” 那披风! 慧娘斜眼看披风,窗外有日头光照进来,不多,却能看清是不太干净,穿过的衣服,还滴的有酒和菜汁。十一公主没洗,她要等到萧家来定下亲事才能想到洗。慧娘再次挑衅:“你当街敢骂人,公主,你挺厉害!” 十一公主抱着披风:“我有定礼!” “公主,你骂的我哥哥们好,” “我有定礼!” 不管慧娘怎么说,十一公主就是这一句。她面无血色,眸子因紧张而冷冰,翻来覆去就这一句回答:“我有定礼!”| 抱着那衣服不松手。 慧娘冷眼旁观,她如绝望中再无生路的小兽一般,这样子,不是奸细能装出来的。 我有定礼! 十一公主理直气壮! ------题外话------ 票是亲们的厚爱,求票是作者们的梦想。写和求票,是仔的事。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月票 ☆、第十八章,花好月圆(四) 萧夫人今天来,是咄咄逼人。而十一公主,是越来嗓门儿越高,她脸上涨得通红,就那一句话:“我有定礼!” 周妃瘫倒在地,不停在发抖。豆花不知去向,可能又出去买东西。 慧娘并没有再难为她,她打量完,觉得十一公主不太像是奸细,就收篷不再拿话逼迫她。面子上一转,又有了笑容,亲手上前扶起周妃,亲切得又如同“臣妾”对“娘娘”。扶周妃上座,慧娘回到客位上去,十一公主还没有适应她的变脸,抱着披风还愣在当地,不知道这下面是哪一出子? “娘娘,日子让人去看了,只怕这几天里就出来,一旦出来,咱们就行婚嫁可好不好?”慧娘抛出一句周妃母女都认为中听的话。周妃本来在座位上浑身颤抖,一听是这一句话,身子马上直了,人也有了笑容,这笑容纯出于自然,是为女儿最开心的笑:“好啊好啊。” 十一公主呆住! 从萧夫人刚才从酒楼上为什么骂人到不该到家门上要撞死,到现在的谈论婚事,简直就是两个人。十一公主心中寒寒的,对着萧夫人,她想起来一个人,大成长公主。 这些贵夫人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左一副面庞,右一张面孔,换得不亦乐乎,还很自如。 慧娘再又道:“衣服首饰,才送去太妃那里,只怕太妃看过就要送来。要有不喜欢的,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我。公主能到我们家,是委屈不得的。” 这和她刚才说的话又不一致,萧夫人刚才气势汹汹:“你凭什么骂我哥哥?”现在又成了公主是委屈不得的。 十一公主怔着! 周妃一下子欢喜了,很快进入正题:“房子怎么收拾?正房里一定要摆十二对喜烛,还要点上一夜,还有喜花儿,得有个凤才行。” 萧夫人满口称是,就差拍手叫好,还很会附合:“是这样的,我让人就去办。” 十一公主瞪着她们两个人。 见两个人热烈的讨论着,根本没有人理会自己。十一公主抱着披风手也僵了,她抱得太紧,松一松劲儿,泪水滚滚而落。也不打招呼,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从一侧通道走去自己房间,回想刚才激烈的争执,手还抱着披风。 只有这披风能给她安全和温暖的感觉。 她出神的想昨天见到的伍家。五个兄弟?以后要有五个妯娌。母亲在宫中没有妯娌,只有对手或是眼红的人。妯娌这话是书上看来的,周妃家人来看得很少,后来又出了京,再没有来过,十一公主再听不到别人的家。 妯娌们怎么处? 架上有十一公主满满的书,不是什么孤本儿珍品,却也不少。豆花能出宫,有些是她带回来的。周妃在家里是会认字的,闲来无事教女儿念书,以为解闷。十一公主去翻书,翻了一圈子论语什么的,也找不到书中有妯娌们怎么和气怎么好? 丢下书,再去抱那披风,又想到伍思德出言粗鄙,举止粗鲁。可不知怎么了,自从昨天见过他,和他吃过一次饭,他又送自己回宫,十一公主竟然不怎么讨厌他了。 嫁给伍家的舅爷们觉得不是一件难接受的事。 还有他的旧衣服,可见没有人给他补?十一公主不认为伍思德穷人,她自己也不是富裕的公主,省几个月银才能让豆花去买东买西。穷公主嫁给穷小子出身的伍思德,在十一公主不认为嫁人难的时候,就反而有些温馨。 他的睡房?他的剑,他胡乱丢的靴子,胡乱堆着东西的壁阁……都在眼前清晰起来。成亲以后,就自己当家,十一公主由刚才跟慧娘的争执中走出来,嘴角扯出来浅浅的笑意。 放下披风,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书。那人家里是没有书的。 几枝子笔,也从笔架上挂下来,找出原本的盒子,一一收好。虽然慧娘没有说确切日子,十一公主是本能的觉得不太太远。 她还有几件子竹子编的小东西,是豆花外面买来的。怕弄散了,找一个装首饰的小盒子收着,关盒盖时,十一公主想到自己的父皇,去了的先帝。 国丧?十一公主撇撇嘴,把小盒子同刚才收拾的东西放在一起。长公主敢把自己在国丧中送人,十一公主想自己就敢在国丧中成亲。她和萧护慧娘想的一模一样,这事儿是由长公主先起的,怨不得别人。 关于国丧中成亲,十一公主反而喜滋滋。她想到那个自幼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父皇,国丧中成亲好似一脚踩先帝脸上,十一公主认为不错。 收拾过随身喜欢的小东西,又去收拾日常做活的绣花绷子针线等物,用顺了手的还是带着去的好。 冷不防一回身,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她高髻乌发如去,发上有几件子素白的玉饰,气势过人,正是大成长公主。 长公主不知道来了多久,她目不转睛地对十一公主看,眸子里微紧,这个人竟然是很喜欢的。 和她前天一听就晕是两个模样。 不过几天,就一回里在天上,一回里在地上? 十一公主手发抖,针线落了满地,顶针落地上,清脆的有一声,远远的滚开。清脆声惊醒十一公主,她赶快行礼:“见过长公主。” 平时都是喊她长公主的,喊姑母就是在萧夫人家中,由萧夫人说自己愿意成亲,而十一公主用一番话安慰长公主时,才喊过姑母。 只怕人家还不认呢。 长公主走进来,三步以外有了笑容,见顶针墙壁上一撞,又滚到自己脚下,低头捡起,含笑送到十一公主手边,看似亲切温柔:“给你。” 十一公主木呆呆伸手来接,就要接到时,长公主手一动,顶针又落在地上,当当当地滚开。十一公主下意识地对着看,耳边有长公主的嗓音,殷殷地道:“看你,要接住了,掉了可怎么是好?” 十一公主打了一个寒噤。 长公主看也不看她,一步一步径直走到案几边,有一个铺着绣五彩菊花锦垫的椅子,是十一公主常坐的地方。长公主坐上去,手斜斜搭在扶手上,往下垂着手指上的几个戒指,面上还是亲切的笑容,只是语气一般:“过来。” 十一公主走过去,垂首侍立。 “我没想到周妃软弱,生下你这么个能干孩子。”大成长公主悠悠地道,手指轻叩扶手,戒指上宝石面发出轻声:“不过,你要能干到底。” 十一公主低声道:“是。” “知道是谁给了你这身子?”长公主和气不少。 十一公主恭敬地道:“父精母血。” 长公主微微一笑,盯着面前这不大的人儿,竟然精得快让人喝她洗脚水。十一公主是被逼无奈,不是精明到长公主想的地步。 “知道是谁给你公主身份?”长公主再问。 十一公主犹豫不决,慢慢回答了一句:“是先帝。”长公主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错,是皇家!”她微眯着眼,好似中午晒暖儿的猫,却浑身有凛然:“你生在皇家,才是公主。生在巷子里,就是贱民!” 犀利的话让十一公主哆嗦一下。 长公主一刻不放松,继续道:“你要把这话记在心里,有皇家,才有你这公主,才有你受人的尊重,傲人的姿态,压人的气势!” “是。”十一公主头皮发紧,猜到大成长公主要对自己说什么。低垂的眼帘中本来只有长公主的裙边,现在多了几个。轻红粉蓝,是宫女衣服。 长公主身边无声无息出现几个人。她们裙边拖地,又走得轻盈,遮住脚步声。 “十一,我知道先帝亏待了你,你要成亲了,这亲事说来还是我牵的线,不过我很是感激你。”长公主伸出双手,拿起十一公主双手握住。 她的手很温暖,十一公主还是认为有寒冷直到心底。 “现在是乱世,很多事情和以前不一样,就是先帝下葬,唉,也是和以前不能比。你呢,就受委屈了。”长公主俨然是个好姑母,絮絮叨叨起来:“嫁妆中的家什,太妃说她宫中出几件子,我出几件子,余下的开国库吧,给你补齐全。衣服已经来不及,只能将就。首饰,尽量多准备几件子,再给你四个宫女,唉,只能这样了,你不要难过,以后日子好起来,再补给你。” 十一公主明显有害怕,扫一眼那四个年青美貌却面目肃然的宫女,瑟缩地道:“我想要豆花陪嫁。” 会有个说话的人。 长公主抿着唇儿一笑:“豆花?哦,”她柔声地劝:“你得给你母亲留几个使用人不是吗?我特意送来给你,是我自己的丫头,我亲手调教,保你用得顺手。” 亲手调教这四个字,让十一公主绝望。 她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再寻机接出母亲来。伍思德虽然不中看,人又粗鲁,可看明白了,他不会在衣食上虐待自己,不是饿饭的人。他家那碗,撑死人倒差不多。饮食虽不精,却吃着香甜。 相信自己能过得好的十一公主,一想到以后多出来四个长公主的人在家中,豆花不去,这四个人就成了贴身使唤的丫头。 贴身?再没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事。 十一公主轻泣起来,她对着慧娘都敢争,决定再和长公主争一争,就要嫁出去了不是吗?不会再看你脸色,你长公主还不是要看萧帅的脸色。萧帅在走,你就玩完。十一公主泣道:“我要豆花,给我豆花。” “豆花举止不当,不堪为公主的陪嫁。”长公主半点儿不恼,她不怕十一公主出嫁如孙悟空翻出如来手掌似的,长公主笑容可掬:“你母亲还在这里,你还要常回来看她。”十一公主颤抖一下,垂着的头抬起来,瞪着长公主。 心中吃吃有一句话,你惹急了我,我就挑拨你和萧家的关系。话到唇边,还是狠咽回去。争这一时之气没有用,十一公主讨价还价:“那,给我三个,加上豆花。” 长公主更要笑,你这么在乎豆花,怎么会给你?她轻笑着摇摇头。 半晌,十一公主认命,她缩着肩头,停止哭泣,难过的对着地面看。长公主见她情绪平静下来,柔声再问:“你明白了?” “明白。”十一公主知道自己以后就是长公主手中的棋子,由着她怎么玩。可十一公主心中不平猛烈燃烧着,走着瞧! 见招拆招罢了。 长公主又在宫室中打量一圈,见到一件男人的黑披风,由不得轻笑出声,没有去翻动,心想这丫头昨天不知道作了什么,把人家衣服也弄来。想伍思德生得那么丑,脸上全是横肉,不过是憨直面相的那种横肉脸就是。 还有大胡子,不长,偏硬,对上十一公主细嫩的脸蛋子,恰似土盆装牡丹。 长公主难得有怜悯心,柔声再宽慰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十一公主茫然对着她,你自己不去忍个看看? 她预见到自己带着这四个“长公主亲手调教的宫女”到伍家,日子不会是一般的悲惨。 长公主走了,宫女们留下来。十一公主失去收拾的心情,闷闷不乐对着披风发呆。豆花从宫外回来,几次伸头探脑要过来,被宫女们拦住,对她很不客气:“不要打搅公主休息。”主仆两个人只能隔着门对看一眼,眸子都水光闪闪,都无语暗自伤心。 …… 慧娘回家去,准备晚饭什么的,就没有去闯萧护书房。晚饭后,又见花儿匠木匠漆匠等人,打发当晚就住进伍家,明天一早收拾房子。日子已经看过,是三天以后有黄道吉日,准备明天去太妃宫中告诉,看她们看的是不是一样。 忙到二更以后,不见萧护回来,慧娘先睡了。 月上高空,明得如白石,弯得如金钩。三更鼓响,萧护才从书房中走出。行走在月下,双手揉搓面庞,把倦意去了一部分,想想十三下午竟然没有来,一定是事情不少。 书房在最外面,大帅先入二门。见有早先骨朵的花在月下摇曳,想想等花了,带十三步月赏花,也是一件乐事。有什么,在花丛中轻动。萧护不悦,又是那几个丫头。轻喝道:“什么人?” 见花叶浮动,九爷萧扬笑嘻嘻走出来:“大哥是我。”他身后,有一抹子浅黄色衣衫,很明显不是祝氏。萧护一点就透,马上有了笑容:“好好,月儿好,你细细地看。”转身就走。萧扬回去,对丫头微萧低笑:“看,我说大哥不管。” 微萧衣服半褪,小腹露出一半,雪白。 萧护走进自己院门,才一笑,九弟在家里时就喜欢这个,这下子让他遂了心。大帅不放心上,九弟是自己兄弟,随他玩去吧,哪怕他玩六个呢。 又回首看月儿,下弦月,弯得玲珑可爱。 就是十三只怕睡了,不能同看。 小螺儿早把门打开,萧护轻声问:“夫人睡了?”小螺儿点点头。萧护道:“那你打水来我洗。”洗过往房中来,见微弱烛火下,慧娘又把一弯膀子放在被外,呼吸沉沉。萧护由不得地先一笑,解衣上床,轻手轻脚拿起慧娘手臂放被内,慧娘醒了。 未睁眼,先娇痴着人过来,咕哝着:“夫君,”摸索着爬到怀里,熟悉的找到舒服的位置,再次要入睡。 萧护给她掖好被子,听慧娘又醒了,不睁眼睛,软语娇哝把下午宫中的事说过,说到十一公主和自己争执:“我有定礼。”嘻嘻一笑,半睁睡眸:“我看她不像奸细。”萧护疼爱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不过还是多当心。” 慧娘打一个哈欠,醒了不少。对着萧护嘻嘻:“大帅你又回来晚了,你说陪我春天赏花,夏天步月,秋天射猎,冬天高阁饮酒,现在看来全是空的。” “找打的坏丫头,怎么能说夫君说空话。”萧护笑着嗔怪。见十三脸蛋子丰美,拧上一拧:“还敢不敢再胡说?” 手未到,慧娘先颦眉,娇呼一声:“疼呢。”两个人一起笑真起来。这样弄,慧娘又醒神许多,犹有睡意,闪着眼睫,忽然哈地一声:“大帅你手上是什么?” 一串红珠子。 萧护摘下来给慧娘:“外官儿送我的,我怕丢下来忘了,又想亲手给你带上,就放我手上了。”慧娘娇滴滴:“你最近忙得心中没有十三,才担心自己会忘。”萧护装模作样:“是啊,以后忘的日子还要多。” “你骗人。”慧娘又不乐意了,笑着把话转回来,见萧护手伸到自己衣内,轻轻解开。帐帘子垂下,遮住里面。 第二天,慧娘和太妃对了日子,全是第三天里成亲。没有皇帝没有御玺无法下旨意,胡乱用太妃的名义封了十一公主为佳淑公主,就这么着过去。 宁江侯府上,忽然人就多起来。 自丢失御玺被长公主和张太妃排挤,又不能解释的宁江侯表面上一直赋闲在家,其实人是不会闲的。 他在客厅上对着客人们冷笑:“女人,就是见识少!长公主糊涂,萧护又年青。这国丧中公主成亲,都不要皇家脸面了!” 来的客人有吏部现职的官员,也是听到风声气愤而来:“有几个同僚还去贺喜,还去送礼。我羞于和他们为伍,就来侯爷这里躲羞。丢死人的东西,十年寒窗全白念了,国丧中能成亲吗?” 又有一个是兵部的老官员,一直与萧家不对,至于兵乱中让萧护救了那就不提。他抚着胡须:“侯爷,这事情记他一笔,快去郡王们联系。可笑!九皇子不能登基,长公主理当请郡王们入京商议主事的人,留萧护在京中,事事与他商议,真是不要祖宗脸面!” “长公主说写过信,人家都不来。好笑!萧护虎视眈眈大军在京中,又因为平乱有不少民心,谁敢来?来了让他宰吗?”又是一个人。 宁江侯站着,见外面匆匆走来两个人,看不清面目,就示意厅上不要多说。见近了,一个是文妃的哥哥,一个是贤妃的父亲。 两个人最近也是宁江侯府上的常客,进来见面孔全都认识,不需要顾及到怕人笑话。文妃的哥哥和贤妃的父亲一起跪下来,跪下来就要哭:“求侯爷出来主事。” 宁江侯忙道:“请起快快请起,”先扶贤妃的父亲,再扶文妃的哥哥。不是宁江侯尊老爱幼,是文妃的哥哥不久前还和宁江侯不痛快,在公开场合中辱骂过宁江侯。 这是为宁江侯也不肯为九皇子登基说话,宁江侯联系的是临安郡王孙珉,他一直欣赏孙珉,认为在诸王之上。 有人同情的送过椅子,贤妃的父亲不及道谢,就哭上了:“可怜九公主惨死,而十一公主又被逼着出嫁,就不提国丧,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草草嫁给那伍思德!那是个什么人!” 他在这里指的不是伍思德长相粗,是指伍思德大字识不了多少个,不甚通文墨,不能和十一公主匹配。 本朝的公主们,都认识几个字,有会画的,有会写的,在皇帝寿辰时,曾一一送来当过寿礼,因此大人们都知道。 文妃的哥哥则阴沉着脸,他以前也以为九皇子能当皇帝,不想长公主不认,宁江侯不认,在长公主杀害九公主,又迁怒到九皇子,把九皇子文妃贤妃等人软禁后,文妃的哥哥就和宁江侯好了。 他们两个人也是听到十一公主要出嫁,特地来寻宁江侯出面阻拦。 宁江侯老奸巨滑:“张阁老怎么说?” “阁老大人让长公主也压着,也说这事情办得不对。” 宁江侯就推辞一下:“那我也没有办法。长公主是公主姑母,又有太妃做主,我这个前国舅,说不上话的。” 他这几天也为十一公主要出嫁给伍家,萧家一门在京中更昌盛而生气,现在见官员们激动,宁江侯倒有了一个主张,让他们恨去,让他们恼,这样子萧家才会得罪更多的人。萧家没有人心,长公主只能在家当女人。 让宁江侯关注的是另一件事,他问新任的礼部侍郎:“说萧家有意在京中给将士们成亲事,这事情办到哪里?” 礼部侍郎也叹气:“我想这不是萧家要在京中独大?我就拖着不帮忙。” 宁江侯冷笑,不是独大,是要在京里扎根。 “我不帮忙,人家自己也能办。萧夫人找许多的官媒婆,寻了许多人的庚贴,听说伍家的亲事一完,就要一个一个上门去求。”礼部侍郎为这件事,也是来找宁江侯拿主意的:“萧家竟然不想走了?这可不行!” 厅上七嘴八舌:“这可不行,他不走,郡王们一个也不敢来。”先是怕长公主追究自划地的事,再就是怕长公主身边还有萧护。 大成长公主最近得罪人不少。先一个是妇人,当权后一干子男人们全不顺眼。再就是留下一个萧护,更让别人不顺眼。 文妃的哥哥咬牙骂:“那萧护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拥兵自重,兵乱中他半点儿事没有,先帝却没了,这不是明摆着萧护有意不救。国舅死在他面前,和他不无关系,还有寿昌郡主,死不见尸首,他说在那井里,是国舅见兵乱亲手所杀,这话能瞒谁!” “就是!”厅上的人全愤怒了,他们是老臣子,兵乱后,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可以升官。不想长公主听萧护的话,也对兵乱中这些老臣子表现不满,从京外调来一批官员,那个时候还调得动,就是现在也有人进京里来,听说京中官员们缺少。 萧护出这个主意,是讨厌这些老臣,又可以有自己的心腹人,长公主答应萧护这个主意,是和他一样的心思。 骂声越来越响中,宁江侯沉着脸作了一个阻止的手势,见厅上骂声嘎然而止,心中颇为满意。宁江侯没有看哪一个人,他对着厅上才打嫩芽的树看去,认为这嫩芽就和老臣们心中的不满一样,春天到了,露出头了。 宁江侯抓住机会,阴森森下了一个结论:“萧护,国贼是也!” 当晚,宁江侯给临安郡王孙眠去信,告诉他:“京中矛盾加剧,却还不是进京时候。且等几时。” 烛下亲手封在蜡丸中,让人秘密出城送去。 宁江侯的族妹,嫁给的就是孙珉的父亲。宁江侯一门有太后有王妃,他妻子就是孙珉所指的,京中的老舅太太。 ……。 第二天萧护就得到宫中消息,长公主送四个陪嫁宫女给十一公主。让慧娘过来,又喊来伍思德伍林儿,几个人商议这件事。 伍思德斩钉截铁:“我一定不会容她放肆!”慧娘却不是这样想的,她对于十一公主抱着披风和自己争执,一直刻在心上。当时慧娘是凶的,心中却是爱十一公主的。她讨萧护的话:“大帅,打她的丫头罢了。” “你不要管,”萧护沉一沉脸,又对伍思德一笑:“十三是个心软的人,有些事情不能听她的。”慧娘嘟一下嘴,伍思德嘻嘻一笑。萧护又沉吟一下,还是把慧娘的话听在耳中,含笑看了噘嘴十三一眼,道:“娶公主是件难得的事,我心里盼着她和你好好过日子。不过,长公主既然送人过来,不会是白送的,必然弄几件事出来。你且看着,十一公主要是拿你当丈夫看,她就会对你直言相告。她要是自作主张,你不必客气,打伤了我担着!” 慧娘小小无奈一下,只能在心里祈祷一下十一公主不要弄事情出来。萧护见她神思飞走,不知去了哪里,喊她:“十三,你又在想什么?”大帅适当地对妻子作个安抚:“她要是好的,你再疼她不迟。” “大帅,”慧娘就开心了,走到他身边道:“我想我前年到你身边,有话也不敢对你说呢。”萧护心头一荡,握住慧娘的手,取笑她:“所以没少挨打。”慧娘娇嗔一下,夫妻同时回想那一年。 慧娘几回要说自己是谁,萧护把她堵上。慧娘指的不是这件事,是她一开始也是不信任萧护,认为他会攀富贵求郡主。当年如果是信任自己丈夫的,就不会有闯校场去前锋、前锋溜走独自去杀乌里合。萧护好容易把慧娘弄到自己身边,算是百般的疼爱。郡主一来,慧娘又溜了,独自去杀乌里合。 十三到今天才低低的道歉:“夫君不要再生十三的气了。”那些打挨得一点不冤枉。她柔柔的陪不是,萧护爱还来不及,手指摩挲着慧娘的手,萧护用这温和的动作表示自己的抚慰。 夫妻两个人在这里缠绵,伍思德没注意到,他皱眉想着这亲事,长公主来了四个宫女?而十一公主,真的是个奸细? 伍思德心中有怅然,只是想到十一公主是奸细,伍思德就难过一下。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中刀也不皱眉头那种。伤心兄弟们的死,就会号啕大哭。淡淡的难过,对伍思德是个稀罕事情。 这种难过,就像病酒。说不出来哪里不好,只是身子软脑袋晕,不疼不痒的,不舒服。 伍思德也在心中暗叹一声,盼着你嫁过来对我一心一意。 马也不会骑的十一公主小身板子,经得起自己几拳头?人家成亲在想怎么操办喜事,伍思德在寻思准备个什么打她。他的马鞭子又沉又重,平时可以当兵器用,打自己马都舍不得打重了,何况是打十一公主这姑娘身子。 伍思德没有注意到自己把舍不得打马的心思,全放在十一公主上。他已经有些舍不得。拿巴掌?伍思德觉得也不行,自己拳头就更不行了。对萧护书案上一瞄,眼睛一亮,一个箭步过来,把萧护压书的戒尺拿在手中:“大帅,这个给我吧。” 那戒尺薄而长,抽起来很疼,疼狠了只会断掉,不会打伤人。 慧娘跺脚,她不是要在十一公主没表明立场的时候多次为她说话,只是不高兴了:“哥哥,我们说的是喜事,你在想什么?”又拿自己帕子砸萧护,怪他不好:“全是大帅教坏了。”萧护低头躲过帕子,嘿嘿坏笑:“十三当年也挨打,以后让进门的人全挨上一遍,免得十三总是记着。” 慧娘不依:“你们!……”气呼呼,是为萧护又打趣自己:“咱们还商议亲事,不说这些!”亲事商议得差不多,把喜娘是什么人都定下来,伍思德先出去,慧娘不走,又和萧护缠了一会儿,让他哄了几句才出来。 回到房中才坐下,见吕氏过来,又说那几个丫头和九爷萧扬的事。妯娌两个人一笑,都说祝氏犯糊涂,祝氏在当贤惠人。送走吕氏,慧娘想到一件事,长公主给的宫女要是有好人,让不让思德哥哥纳一个。 此时发现自己是两种心思,自己丈夫是要看牢的,而思德哥哥纳人,貌似不打紧?慧娘鄙视自己一下,嘻嘻笑了一会儿。 伍家收拾房子,商议十一公主品性,而十一公主,觉得自己活在水深火热中。她已经自己宫中搬出来,在太妃宫中居住。十一公主忍着,她想和母亲睡几夜,也成了妄想。四个宫女日夜陪她,太妃又有两个女官来帮她准备。 豆花一直没见过,周妃倒能每天来陪女儿,她是心满意足的,认为这叫重视。十一公主要带走的小东西,经女官们看过都不能带走,认为孩子气。旧日的书只能挑几本走,豆花更是不用提。 当天十一公主搬来,当天就知道这些话。她心头一片黯然,再就恨上来。她被逼急了,马上就有主意,或者是找也找个主意出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装着闷了,要出去逛,宫女们陪着,倒满足她。十一公主就在内宫门上晃,一连三天,天天一大早说散步,就在宫门上走来走去。 伍思德是三天里有一天在宫中,到处走一走,至少花上一个时辰,就这还没有走完。皇帝未定,有些地方全封起来重兵把守不许人进。 他习惯性的带着人在身后,见一处宫门内,站着的那个人像是十一公主。伍思德犹豫不决,见她不错眼睛对着自己,像是有意在等。他身边站着姚兴献,是来找他事情说他在酒楼上惹事,而且钱还没有给。 两个人带着手下对骂着在宫中转悠,见伍思德停下,姚兴献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有戏怎么能不看?给小王将军写信也多些笑料。 姚兴献就推一把:“去。”伍思德三天里没有一天不在想十一公主,不是就此爱上,而是盼着她不要是个奸细。 先开始说不要,现在是心情慢慢上来。娶的可是公主?这对于种地出身的老伍家来说,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只是日子太紧,不能让乡亲们来看。娶公主的喜悦一点一点上来时,伍思德今天见到十一公主的心情就不一样。 后面有姚兴献推,自己要是不去,肯定让他笑话装相。再说伍将军出身贫穷,对规矩二字从来当胡扯,他只服萧护的规矩,这皇宫里的算了吧。又对未婚夫妻成亲前不见面概念模糊,妹子十三成亲前不是还和大帅住一个帐篷。 在十一公主目不转睛继续看时,伍思德大步走过去。他并不进内宫门,在门槛外站定,高大粗壮的身子如道边粗树般,有些怕人。他只说一个字:“来。”十一公主马上过来,也不出来,在门槛内站定,一过来就珠泪滚滚:“我要带我的书走,带我的竹枝儿东西,还有豆花。” 跟的宫女没防备十一公主飞奔过去,慢了一步,十一公主放低嗓音哭着已经说完,再就闭上嘴,双手掂帕子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拧着,只是哭。 伍思德对跟上来的宫女们看一眼,大步走开。 流泪的公主被宫女们请走,在渐盎然的春意中如一幅画,画中别处全春暖,独公主泪奔。 姚兴献有些震撼,竟然没笑话伍思德。追上去拍拍他肩头:“兄弟,你福气不错。”姚将军一眼看出来十一公主娇柔婉转好个容貌,竟然对伍思德毫不排斥,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话,但是特地等着说这一句,必然是要紧的话。 伍思德嗯一声,咧嘴一笑,对姚将军难得的不说难听话表示欣赏。再道:“去你家酒楼上喝酒,你请客吧。” “你去给我会钞去!还有两碗面钱!”姚兴献一个子儿也不少。伍思德忍俊不禁,十一公主只顾骂自己,掌柜的和小二只顾看笑话,她和那豆花也忘了给钱。 两个人再次开骂,骂过一起出去。 当天下午萧夫人进宫,看过太妃去看周妃,带走几本书和小东西,十一公主自己不能挑,周妃却知道女儿心爱的东西。周妃头一回认为萧夫人是亲切的,见她解开外衣,把书揣汗巾子上面,又把竹枝儿东西揣袖子里,就知道她的人错不了。 会是个好人。 豆花是不能揣袖子里带出去的,慧娘能带也不会带她走,让她呆着。 慧娘走后,太妃又喊过十一公主问她:“你有什么不如意对我说?”十一公主说出来。她以前不主动找太妃说,是女官们一个劲儿的道:“这些不合皇家体面。” 那还说什么呢。 见太妃问,十一公主道:“书,心爱的东西,豆花。”太妃听过笑笑,孩子气。太妃亲自带着十一公主去周妃宫中帮着挑拣,能带去的,允她装箱带走。豆花,长公主说过不给她,再说五个宫女又数字不对。 豆花还是不能去。 十一公主慢慢释怀,自己走了,让豆花陪母亲吧。她有接周妃的心思,才要先带走豆花。 慧娘出宫,先把东西送到伍家。伍思德见到书,诧异:“会认字?”当丈夫的又自卑一下,形象矮了。 见到竹枝儿东西,伍思德不屑一顾,这做工真丑,当个宝!还不如自己做的。随手一丢,全堆在一处。 吉日那一天,多少给先帝面子,并没有把先帝脸踩实在。鞭炮不放,仪仗减得不能再减。太妃哭了,周妃哭了,十一公主不是为这个哭,是为和母亲暂时离别哭。 豆花不能上前,远远的哭。 长公主也掉了几滴子泪水,和鳄鱼眼泪有得一拼。九皇子在软禁,程业康送嫁。天黑透以后,花轿出宫门,一路来到伍家,已经是二更以后。 这花轿走的是比较晚,尽量的不在百官面前招摇。 十一公主在花轿里不知道什么心情,泪水是必然流的。要说终于走出皇宫,可随身又有四个宫女,以后日子因为多了这四个宫女,又不在自己手中。 她难免要认为自己前途黑暗,不时的要拼。 花轿快到伍家时,伍家里少了一个人,新郎官伍思德不见了。伍林儿等几个人急出满头汗来,马明武急忙催促:“快,兄弟们披红可以接花轿。” 伍林儿只能去披,反正洞房是不入的。 慧娘下午就过来,萧护是晚上正要出来,见伍思德奔进来,面上全是惊慌:“大帅,有件事情我忘了。” 萧护哑然失笑:“你怎么还往这里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有什么话,不会等我去到再说。”伍思德急得大喘气儿:“这事情必须出来说。”萧护好笑:“什么事?”伍思德满面通红:“我…。我…。” “边走边说吧。”萧护微微地笑。伍思德迸出来话:“我不会!” 萧护先是愕然,然后恼火:“现在你才说?昨天你怎么不说!”这不是耽误洞房。伍思德习惯性的又要抱着脑袋往下蹲,这是他纠结时的动作。 大帅给了他一脚,让他不要蹲,同时喊来萧西,生气地道:“快着点儿,带他去红杏楼!” 萧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伍将军天天吹自己有女人喜欢,原来还是个雏。 ------题外话------ 仔忽然就温馨了,可爱的十一公主。 昨天出糗,把昨天当中秋。手机上微信短信不停,仔就提前祝节日快乐了哈哈哈。 百度过,发现明天才是。 过糊涂的仔。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十九章,花好月圆(五) 萧西来不及骂伍思德以前总是吹,吹他在打谷场上和姑娘怎么了,而且全是别人家姑娘找的他。 时候儿不早,揪住伍思德就跑。门外上马,策马狂奔。有认识萧西的人诧异,出了什么紧急军情要这样跑马? 再看后面的是个将军服色,伍思德还没有换衣服,就更惊奇。 国丧不许宴乐,乱世中不守的人也多。红杏楼是一处高级青楼,来的全是达官贵人。达官贵人们一旦不乱了,酒色和以前一样。 红杏楼是谨慎的,大门上不挂红灯笼,掩住门内风情,来查的人就很少。 萧西怎么知道的,他随萧护来过。别人请萧护,萧护就知道了。门外驻马,萧西往下就跳,失火般的喊:“快!”伍思德不比他慢,他怕赶不及洞房,过了子时就算是明天了。 肩头一紧,被萧西又揪住,往里就跳。老鸨扭着腰万种风情的来迎客,见到两个急吼吼狂奔而来的人,就得意的掩口笑:“两位爷不用着急,有的是姑娘们。”她今天又多了十几个姑娘,全是别处查封了,投奔过来的。 衣襟一紧,老鸨还没有尖叫,萧西冷而急促地说了三句话:“要熟练的!不红也行!快!”三句话一句一顿,老鸨马上明白了,吃了春药解不了往这里来的也太多。她飞快扫一眼来的两个人,见后面的那个更像吃过春药的,满面红得不行。 伍思德本来红脸,又策马急奔,再加上心里急,硬是弄出一头汗水,再往这里来找姑娘,活似吃春药的人。 老鸨是久有经验的人,马上道:“随我来!”同时浪声浪气一腔:“红莺儿,接客了!”她不用萧西再推,也跑得飞快。 吃春药的人还能等吗?再慢慢地走,怕他们把院子砸了。 红莺儿才答应一声:“知道了。”她住在二楼,算是个当红的姑娘。价格高的姑娘要么有包,要么不是天天有客,现在乱世,别人出不起这价儿。老鸨也是落井下石,你要解药不是吗?给你个最贵的。 楼板跑得乱响,红莺儿还奇怪:“这是谁这么不斯文?”她身价儿高了,还不乐意接不斯文的人。 才要不悦,房门让人重重一推,三个气喘吁吁的人出现在门外。伍思德和萧西不至于这点子路就气喘,他们全是急出来的。 时间太紧了。 见一个红衣半薄衣衫的女子露出惊讶,萧西把伍思德揪进去,伍思德此时就任他揪来揪去。萧西把伍思德几乎是摔到红莺儿面前,也是很干脆急促:“一刻钟,教会他!”手一用力,伍思德一头摔到红莺儿身上。 红莺儿尖叫一声:“娘呀,你慢着点儿。” 萧西转身走,把老鸨揪出来,关门!在门外也不问价钱,取出一张大额银票,又是简短而急促地道:“洗澡水!干净衣服!保密!” 把银票往老鸨手中一塞,双手抱臂在门外站着,充当看门人。 老鸨已经认出来这是跟萧帅的人,心想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萧帅的人让人下了春药?她赶快去看银票,见数额不小,心中喜欢,但此时有钱不赚,不是傻子。老鸨假惺惺:“哎呀,红莺儿是个红姑娘,” 又一张银票摔她手上,萧西就几个字:“保密,快!” 银子钱砸得老鸨跑得飞快下楼,喊大茶壶:“备热水,备干净衣服,个子高!”老鸨在这短短时间里,也学会萧西急促的语调。 不到一刻钟,伍思德就出来了,衣衫还没有穿好,露出一半胸膛就往外要跑,嘴里也在喊:“快!” 幸好有萧西在,一把又揪住他,拎去洗澡。伍思德这一次挣扎了:“洗什么!没功夫了!”萧西气得牙根儿酸,自己闻闻这一身味儿,全是脂粉香。不洗就进洞房,新郎官儿虽然不介意,萧西看不下去了。 十一公主真的应当感激一下萧西。 他们脚步沉重,“通通”下楼。红莺儿才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抱怨道:“娘呀,这是个什么人,是个雏儿!” 扑身上就解衣服,还不是好好的解,到处乱撕。本来以为是个急色鬼儿,不想他没头没脑的在自己身上弄明白了,马上就完事,完事了就走人。 不像有的人还回味一下,他是起身提裤子就走。这么快,怎么会是吃春药的人?红莺儿抱怨得不行。 花轿在此时进门,伍林儿代为迎亲。送亲的程业康大为不满,板着脸喊一声:“止!”花轿子停在大门外,四个轿夫两个在门内,两个在门外,前轿杠在门内,轿身还在门外。大家惊讶,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的时候,程业康冷笑:“请萧夫人来。” 萧大帅这会子不知道在不在,他事情多。萧夫人是肯定会在的,她要主事才行。人往里面传话,慧娘很快过来,满面喜色中有惊奇:“侯爷,花轿怎么不进来?” “新郎官呢?”程业康不满,心想你们也太简慢了。新郎官生得一般,长公主是知道这亲事丢人的,这样的人也能当先帝驸马?说不迎亲也罢,在家里候着是一样的。张太妃经长公主说过,觉得这驸马少见一面也没有什么,反正现在乱得没样子,随便罢。 程业康不住冷笑,这花轿到了门上,新郎官儿也不出来?他给了慧娘讽刺的一句话:“莫非大帅忘记今天伍将军成亲,安排的还有差使。”慧娘无话可回,自知理亏。陪上笑容:“哥哥暂时不在,林儿哥哥迎亲是一样的。” “你们!”程业康气结,回身又怜又爱的对花轿中看看。他本来是喜欢十一公主的,也同时把所有的公主全打量了一个遍。九公主,贤妃和母亲不好。十公主,不如十一温婉。别的公主们去年没有长成,只有十一公主性子好,周妃又好拿捏。 程侯爷的爱恋,扼死在乱世中。乱的时候,他只陪着母亲大成长公主,担心她的安危,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容易乱过去了,母亲受诸王指责,程侯爷焦头烂额,没有心思去想十一公主。见他在乱世中不考虑到十一公主,就可以知道他的爱恋并不深。 再说现在公主不值钱了,哪一家子姑娘手中有兵权,倒是值钱的。 直到公主们定亲事,大成长公主有意不和儿子说。等程业康知道,九公主已香消玉殒。从九公主的死,程业康知道母亲是认真的。他在母亲和一段感情上,理当选择自己的母亲。 这是正道理。 今天送亲,程业康抱着好好送十一公主一程的心思,不想这伍家!欺人太甚! 他一步不让:“让新郎官出来迎接!”伍家兄弟们火了,一同和他争执:“花轿先进门!”十一公主在轿内听到,羞得又哭了一回。 马明武也生气了,上来质问:“程侯爷,这亲事太妃作主,长公主作主,大帅作主,就算伍将军暂时不在,我们夫人还在,大帅一会子就到,你这算怎么一回事!” 程业康冷哼一声,他最近一直在劝长公主修复和郡王们的关系,不要为了一个外姓人惹得大家不喜欢。 对萧护正有意见。 他高昂着头,他走在花轿前,是在门里面,人已下马,拦在花轿前面不许进:“让新郎官来迎!公主下嫁,他竟然敢怠慢,太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这一句话惹恼所有的玄武军。 头一个慧娘恼了,这亲事是你母亲的主意,十一公主用尽心思才促成!当我们想要!慧娘虽然恼,却不会在这样公众场合里乱说。 她压住火气,同时见到众人面色都一变,正想说句缓和的话出来,伍长河大声道:“那就不嫁了吧!” 什么皇家! 这安宁是玄武军一家打下来的,不保你们这种目中无人,无礼功臣的皇家! 程业康面色也是一变,这话顶上话,他气涌上来,两只眼睛一翻:“好啊,是你让我们回去的吗?”你敢把这话再说一回? 他双眼定定,瞪住伍长河,心中厌恶。皇家气向,礼仪昭昭。这些子粗人,一个一个如自己登堂拜相般,他们也配? 自然有人去劝伍长河。姚兴献出身京中,遇事稳重得多。他也气,这花轿这事情得解决才行,不能大门上就呆着。 姚将军一面气伍思德没有踪影,不过又想他怎么敢洞房这天不见人影子?应该是大帅派他紧急公干,这也可能。一面又气程业康,弟代兄迎也正常,你凭什么阻拦花轿进门! 此时夫人要陪不是吧?丢了大帅和众家兄弟的颜面。送亲的人根本就是无理取闹。 夫人要强硬吧,事情更糟。 姚兴献很能理解慧娘,在人后面挤到前面来,先把伍长河推一把,没好气:“进去!”再对程业康陪笑脸儿:“侯爷,伍将军马上就到,您看这么着,我们多包钱,让花轿先进来的好。”程业康是几重子气加上来,一重气,是母亲留下萧护听足别人的话;一重气,是认为伍家怠慢,另一重气,是觉得自己在为十一公主撑腰作主。 他要是个明白人,就不应该这样做。以后夫妻过日子,受气的还是十一公主。这不是皇家权势在的时候了。 程侯爷把下巴也抬起来,傲气地道:“不行!” 苏云鹤挤出来:“哎哎,你不让花轿进门,是你想让花轿回去吗?”所有的人都笑了,还是苏表公子说话犀利。 萧家四个妯娌全在这里,见爷们说话不管用,夫人是断然没有陪不是的道理。吕氏大声道:“哥哥不在,兄弟还在! “就是!”伍家兄弟们包括他们的亲兵足有上百人,齐齐答应一声。这一声如惊雷奔耳,程业康惊得手心出汗,对着人人面上的愤怒,这才看出来自己莽撞,此时骑虎难下。 说进门吧,以后让这些人瞧不起。说不进门,这些人看似要寻事情。 几个女人们还在叽喳。罗氏也觉得程业康做事不对,见自己丈夫发话被驳,也跟在里面插话:“就快子时,晚了就不算今天进门的了!” 杨氏生气:“他分明刁难!” 正僵持着,门外有人问:“这是怎么了?花轿怎么停在门外!”见一个人目如朗星,面目英俊,大帅萧护到了。 “大帅!他不让进!”伍林儿见到萧护,好似见到救星。 花轿不小,几乎把伍家大门堵上。围观的人见到萧护都想出来,又出不来,先在门内一起拜倒,将军们声若洪雷:“属下们给大帅请安,请大帅明断!” 初春已经鸟出来,惊得尖叫一声,振翅出巢,扑楞楞在夜晚中飞走。 程业康心中又嫉又恨又想咬牙又要跺脚,罢罢,果然如别人说的,这京都是他萧护一人的天下! 回去一定告诉母亲,萧护尾大不掉,以后会有不利! 耳边有人嚷:“花轿退出去,让我们先见大帅说明事情!”轿夫们傻了,这进门的花轿往后退,这不是吉利事情。 十一公主在轿中放声大哭,声声如杜鹃泣血,哭得有一些人心软下来。慧娘也很是同情,叹了一口气。 萧护本来对十一公主没有好感,虽然十三在耳边冷静分析过十一公主的难处,萧大帅也没有放在心上! 今天听到哭声,萧护起了极少的同情心。这同情心还是建立在十三面子上,建立在伍思德面子上,是希望十一公主能好好和伍思德过日子,才起的一丝同情心。 大帅在花轿后道:“不必退,花轿退,不吉利!” 十一公主听得清楚,心中感激,哭声小下来。 程业康也听到这一句,花轿退,不吉利的话。心中更不是滋味儿。经过一场兵乱,和萧护帮母亲震住百官的种种,知道萧护不是个好性子。 万一他恼了说要退? 回去怎么交差? 更对不起小十一。 他额头上有了冷汗。而萧护隔轿正在问他:“程侯爷不满这亲事?”正扎中程业康以前的心病。这是萧护说话尖锐,倒不是知道程业康的旧心事。 “不不不,”程业康急忙解释:“花轿到了,不见新郎官,我不得不问!”萧护冷冷道:“夫人在这里,新郎官他敢跑!横竖有事情,晚一会子就到!程侯爷,这圆房可以明天!拜堂吉时也是误得的?” 大帅都不想听程业康是什么回答,不客气地道:“进门!” 程业康闪开路,花轿进门。 伍家里没有鼓乐,伍家兄弟们说委屈伍思德,弄几个会鼓乐的士兵在正厅里,见伍林儿代伍思德迎公主下轿,还是吹了一回。 萧护进来后,没有太难为程业康,主动和寒暄。程业康惊与愧下去以后,寻思一件事,大喜的日子,人生大事,伍思德去了哪里?萧护有什么重要军情是母亲不知道的? 他迅速回到贵族身份上去,不再是强着为十一公主出头的莽撞人。 “二拜高堂!”高堂不在,拜的是大帅和夫人。 慧娘是妹子,也受了这一拜。 伍思德在这个时候奔进来,从大门外开始,见到他的人就开始喊:“回来了,新郎官回来了!”人人马上闪出一条路来,伍思德闪电般跑进来,后面跟着同样汗流浃背的萧西。 程业康更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伍思德加上萧护贴身小厮?一定是出了事情! 十一公主在盖头上,松了一口气,又委屈上来,还以为伍思德又不要自己,临阵脱逃。她在盖头里又开始轻泣。 还能听到外面的话,伍林儿大声道:“哥,快换上。”把披的红彩取下来,往伍思德头上一罩,有人大声笑:“重新再拜一回。” 伍思德慌乱的不行,让他作什么他就作什么。重新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叫好声中,几十只手推搡着伍思德入洞房。 人太多,几乎把新娘手中红绸子挤掉。喜娘急得叫:“爷们,让一让,后面还有新娘子!”乱中,有人踩了她一脚,疼得喜娘抱着脚单脚跳:“哎哟,我的娘呀,你们这是闹房还是闹事?” 十一公主也觉得手中红绸子紧绷起来,盖头下面多出来许多衣角,有紫的,有黄的,有浅色的,就是没有伍思德的。 公主只紧紧揪住手中红绸,像揪住自己以后的日子。 伍思德脑袋上,肩头上,背上无数只手,屁股上有人踹,全是哈哈大笑:“进去,我们好闹房!” 等到了洞房里,伍思德才想到一件事,十一公主还在后面吗?他一手扯住红绸,一只手回身推开人,心急了张嘴就骂:“滚开!挡住老子看不见!” 哈哈大笑声哄然而起,好几个拳头巴掌对着伍思德就揍:“今天你还敢骂人,兄弟们,揍他!”伍思德猫腰就躲,把背让给他们乱打。嘴里更骂得凶:“林儿,小伍,你们死哪去了!”隔着不少人的大腿,总算见到一抹红衣,人还在门外。 伍家兄弟不是跟上来的晚,是有人刻意挡住。三、两个人架住一个,笑得全不怀好意:“嘿嘿,怕你们走,你们走了,我们怎么闹房!” 十一公主到目前为止,人死死握住手中红绸,在许多力气中如拔河般赛着力,又如一只小船在风雨中飘摇,只维系住那一根缆绳。 幸好有喜娘宫女们扶住她,不然十一公主早摔倒了。 女眷们抢不过男人,是跟在后面,见闹得不像样子,有人脚快去告诉慧娘:“新娘子还在洞房外面进不去。” 慧娘啼笑皆非,同着萧护一起过来,见四个宫女加上两个喜娘,和十一公主一起用力拉那红绸,喜娘呲牙咧嘴:“可不能松手,这还没有进到洞房。” 幸好这红绸不是所有男人们都在拉,而是姚兴献手中握一段,他在后面起哄让人揍伍思德,还能想到手护一下红绸。 又有一段在余明堂手中,他正在踢伍思德屁股,手也护住一段红绸。不然洞房里男人们一起用力,十一公主加上四个宫女两个喜娘早就倒了。 苏云鹤没挤进去,在洞房外面指挥,扬手很是起劲儿:“好哦,别打脸,打坏脸三朝不能回门!” 慧娘扑哧一声,萧护嗔怪地看她,也忍俊不禁笑。不过及时清清嗓子:“都出来!”大帅发话,也喊了三声才有人停下,再嘻笑推别人:“别打了,大帅来了。” 指挥打架的苏小弟马上变了腔:“让路让路,公主还在外面呢。”他讨好对萧护道:“表哥你看,公主还没进去,他们倒进去了。” 萧护骂他:“就是你最生事!” 孟轩生和马明武一起充傧相,在外面笑得前仰后合。见苏云鹤老实跑回来,孟呆子鄙夷:“我以为你今天一晚上站那门槛上!” 这是个闹房总指挥。 有人退出新房,路让出来时,喜娘赶快推十一公主:“快进去。”姚兴献用力扯红绸:“哎,快断了!”他一说,伍思德和手在红绸上的人全扯一下,都骂别人:“别动,快断了!”十一公主后脚迈进洞房门槛时,红绸断了,飘飘落在地上。 人人眼睛现在都在红绸和新娘子上,见红绸自新娘手中和姚兴献手中断裂开来,姚将军手快,说放就放,红绸一头飘飘,垂落于地。 寂静一下,再次哄堂大笑。 伍思德气急败坏走出来,他头上金花没了一朵,歪了一朵,帽子挤落在地,面上中了好几记拳头,火辣辣的痛。身上衣服揉搓的得不像样子,还有大脚印子。 他虎着脸走出来,也握着半段红绸,破口大骂:“哪个混蛋干的!”余明亮对自己手中红绸目瞪口呆,他手中也有一段。还有两段,一段在一个当兵的手中,一段在地上,不知道是谁干的。 萧护强忍住笑,不然他早爆笑出来。大帅要是爆笑,今天还不闹翻天。萧大帅一本正经斥责:“成亲,不要骂!” 手被慧娘摇了几摇,示意他看十一公主面前,盖头下滴出泪水来。萧护微笑拍拍她手,表示自己看到了,对一旁被人架住的伍林儿等人道:“放开他们,大家前面用酒饭去!”萧大帅头一个往外面走,后面的人没话说,也三三两两出来,人人都还在笑。 来的人多,伍家是院子里摆不开,大街上摆流水席,也有不少百姓们拎鸡蛋碎银子来吃流水席。 今天送亲的人最大,请程业康上坐,萧护作陪。姚兴献对大帅笑:“幸好您在,不然今天没法子收拾。”一句话把萧护快忍成内伤的笑勾起来:“哈哈……你们呀,闹也有个分寸!”慧娘和女眷们在里面房里,听到外面大笑声一阵又一阵,女眷们也嘻笑不止。 给伍思德重新更衣,递过喜秤让他揭盖头,取过红烛,见十一公主白里透红,秀眸黑而有神。女眷们啧啧夸了一通,让她吃过半生饽饽,问她生还是不生。十一公主红透面颊,低低的说了一个字:“生。” 女眷们的事完成了,簇拥着慧娘去吃酒席。临走时,慧娘交待伍思德:“哥哥不用去了,天早晚了,你们歇着吧。” 十一公主低头局促不安,伍思德红着脸:“嘿嘿。”慧娘出门,让人关上房门,留下奶妈们听房。片刻后,奶妈们就出来道喜,先去见慧娘:“新人哭得厉害。”慧娘从自己身上经过的,对十一公主同情一番,又因为慧娘也经过,知道过上几天就会好。 奶妈们又去前面见萧护道喜:“新人在哭。”萧护满面春风,起身举杯:“来来,愿伍将军明年得个大胖儿子。” 当兵的说话,说早生贵子,有人听着别扭。有时候也来几句白话,反而听着痛快。人人举杯,面上皆有笑容。不少人打心里佩服萧护大帅,伍思德这种品性能娶深宫中的公主,这全是大帅之功。 夫人慧娘的功劳,也是大帅之功。 不当值的人全在这里,坐是肯定坐不下的,不过也不能一起吃酒痛醉,因此分成几天来吃酒。正吃得开心,萧北进来,在萧护耳下悄声回话:“街口上,有不少官员们派家人来看,宁江侯府的马车也出来了。” 萧护不动声色,让萧北再出去打探。 伍家这酒宴,一直摆了好几天,这是后话不提。 小军官廖明堂,连着帮了三天的忙。第三天上十一公主回门,廖明堂看着伍思德春风得意地出门,心底似有什么搔着抓着。对伍林儿打声招呼:“将军,我去去就来。”他都帮了好几天的忙,伍林儿也很客气:“歇着去吧,吃饭时记得回来。” 廖明堂带马往以前萧护住的姚家旧宅附近来,榴花巷子分两段,有前巷和后巷。姚家在这里,另一条巷子里,廖明堂牵马走进去。还有人认识他,对他殷勤地打着招呼:“廖校尉好。”廖明堂笑着一一回话,眼睛对着旁边的门上看。 他的心怦然跳着,难道不在家? 见门动一声,一个年青女子端着一盆水出来,明显有着不自在,一出来眼角不由自主的寻来找去,飞到廖明堂面上,放下水盆跪下来叩了一个头:“恩人。” 这是兵乱晚上,被混混们夜入家中污辱的那个姑娘。 邻居们见她出来,有人瞧不起,破了身子的,这种人没有同情心,或是以前就和这姑娘家不和,也不能去说他。有人是怜悯,可怜悯对于一个处在古代,又破了身子,父母兄弟都在兵乱中死去的弱女子来说,也是一层轻视。 廖明堂走过去,他在事后负责看守这街,见过她好几回。见过她昂首挺胸走在别人的眼光中,见过她走过去以后泪如雨下。他也借故和她说过几句话,只言片语安慰过她。 对着伍思德的亲事,廖明堂就总是想到她。亲眼见到十一公主在酒楼上指着伍思德骂,再笨的人也能理解十一公主这亲事来的不容易。 廖校尉不是轻薄的人,不会到处乱说,不过由公主在这乱世中生存的不易,就更想到这姑娘该怎么过? 他不过来一趟,心中总过不去。 这就大大方方牵着马过来,让她起来,轻声告诉她:“夫人在为我们选亲事,你可以去看看,也许有亲事。” 姑娘能明白他的话,比如伤兵、生得不好上年纪的老兵……总是一门亲事。 她感激涕零,再次跪下来叩头:“多谢恩人。”廖明堂让开,见到她乌黑的发髻在台阶上轻晃,心中就一紧,想说什么,又忘了,半天凑出来一句:“我家夫人最是和气的人,不过还怕你见不到她,如果你见不到夫人,可以到西城门上找我。有时候儿上半天不在,下半天会在的。” 他也不能多说,旁边全是人,眼珠子应该对着看。 牵马走出巷子,廖明堂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看,他可以装作是治安上的事情过来,虽然这一片现在不归他管。可说多了,又频频回头,反而不是好意,而是给人惹闲话来的。 姑娘在他走后,痴痴的跪在门外半天。直到有一个邻居孩子跑到她面前,对着她啐了一口,她才清醒过来,取出水盆,是装着泼水出来的。 潜意识里,她知道廖明堂还会来,也一直在盼着。她想报恩,又拿不出什么,就是人,也不清白了。 关上门进屋,她才想明白廖明堂对她说的是什么话,喜悦蒙上心头。到底他是关心自己的。当然,自己是配不上他的。 这是一员说不上过人英俊,却神气的军官。 ……. 萧家,慧娘正对着一张纸在生气。这纸上写的全是人名子,是京中所有到了合适成亲年纪的姑娘。 今天伍家三朝回门,慧娘从昨天后,并没有再去。她事情也不少,还要为别的人寻亲事。找来官媒婆,就弄来这些名字。她停在一个名叫陈家二姑娘的名字上,这是慧娘下午才去的人家,去了就碰钉子,这个人是给廖明堂挑的。 京中提拔不少人,有不少人是官职不高的小将军,但是前途广阔。萧护特意有话,这些人的亲事不能草草,要给一个好的才行。 慧娘亲自去上的陈府,然后吃了一个钉子。陈夫人哭着骂,陈家的姑娘们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起骂不绝口:“我们不许乱臣贼子!”慧娘一怒回来告诉萧护,陈大人现在还在萧护书房外跪着,但是萧护和慧娘都没有心情再要陈家的人。 是以慧娘忧愁,下面还有很多的小将军,该许哪一家才是?要是再碰几家钉子,这亲事可怎么办? 她正在不喜欢,小螺儿进来,强自镇定着,更显示有事情。她长了一岁,高了不少,榻前垂手回话:“回夫人,门上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十一公主的侍女,跪下来就叩头,叩得额头上全是血,口口声声要见夫人。” 慧娘这才想起来,思德哥哥今天回门。她放下手中纸张,微微一笑:“带她进来。”没多久,带进来一个人,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圆脸俏眼睛,鼻子尖尖带着俏皮样子,额头上如小螺儿所说,是一片的青,有些地方,沁出血丝来,可见叩头太狠。 她一进来,就伏在地上大哭不止:“求夫人饶过我们公主。” 慧娘对豆花印象不多,是十一公主对伍思德提到过:“要豆花陪嫁。”才关注过一眼,只一眼,认为这个人太大,不能带走。同时也有不能对十一公主百依百顺的心思,就没有为她想办法。 现在见到,还能认得,听她说得奇怪,慧娘打迭精神:“你是豆花?” 豆花继续大哭:“我们公主足够可怜,请夫人饶过她吧。” 慧娘要不是和十一公主争执过,对她那抱着披风死挣着“我有定礼”很是心疼,才不会多问。她淡淡地道:“谁虐待了她不成?” 第二天见过十一公主,她一个字没有说,几时轮到这丫头在外面破坏家里名声。豆花还是叩头不止,也不怕她的额头叩烂了,泣不成声,地上只有“嘭嘭”地叩头声:“我们公主,怎么受得起驸马揉搓!” 慧娘一下子明白了,她先是窃笑一下,幸好这豆花跪伏着没看到。明白过来后,慧娘也不能听豆花一面之词,到底这是个没成过亲的小姑娘,就冷淡地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没有人对她不好,让她也心放宽。” 豆花停止叩头,对萧夫人失望的看了看。见这个年青贵妇人比上一回见更是神采飞扬,气色好得如地上的鲜花,轻红粉白,无处不水灵灵。 宫中的人都见过,或者说偷看过萧夫人,几乎都羡慕过这个年青的贵妇人,她有一个好夫君。在过去的女人们来看,嫁汉嫁汉,就是为穿衣吃饭,萧夫人怎么就嫁得这么好呢? 她们怎么知道慧娘曾经受过的苦? 只看今天,就以为她是直接从绣楼里嫁过去一样。 她不知道十一公主的苦,也在情理之中。 豆花怔怔着,慧娘却不耐烦,对小螺儿含笑:“送她出去。”小螺儿马上应声:“是。”同时对豆花道:“随我来。”豆花直着眼睛,忽然长呼一声:“天呐,你不给我们一条路走!”起身来,对着慧娘坐的榻就撞过去。 她跪得不远不近,只有十几步。一头撞过来,慧娘伸手去拦,豆花也撞在榻上,晕了过去。小螺儿急了:“要让大帅知道,会说放这样人进来。夫人不要管,看我拖她出去。”慧娘却看出玄虚来,对小螺儿摆手:“取热茶来。” 热茶下去,豆花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先是萧夫人,不知怎么了,头一眼看上去,竟然慈眉善目。 豆花认为自己一定看错了。 可萧夫人和蔼可亲地问:“公主到底怎么了?”什么是饶过,什么是对她不好? 豆花死的心都有了,话也就不藏着掖着,她凄然地道:“今天我家公主三朝回宫,我看着就不对,精神也没有了,总是有酸楚。我好容易找到是个空子去见她……” 再次放声大哭。 哭得小螺儿也烦了,上前来骂:“呔!你当我家夫人很闲,有功夫听你磨叽!有话,快说,简短着些儿!” “我家公主衣内全是伤痕!”豆花大哭不止。 小螺儿奇怪:“你家公主衣内全是伤痕,你是怎么知道的!” 豆花哭得衣衫抖动,心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家公主无精打彩,面上无伤,当然是伤在里面。我强着看了,你不依吗?你敢不依吗? 慧娘却明白过来,嘴角边带着要笑不笑的表情,对着十一公主念念不忘的这个丫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新成亲衣内有伤,必然是青紫红痕。可这个,能当成虐待吗?只怕大帅知道了,会笑得不能自持。 慧娘仿佛听到萧护的长笑声:“哈哈哈哈……这事儿你也当一回事来说。”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题外话------ 这下子真的是中秋快乐了。 明天是中秋,仔也休息一天,明天上午更新在十点,一更,晚上大家赏月哇哈哈哈哈 求月票,不能忘啊哈 求票求票,求很多人给仔票。 中秋节,喜欢本书的亲们检查一下订阅,有没有订的章节,订了吧。 ☆、第二十章,花好月圆(六) 慧娘才不会去给萧护添笑料,大帅会把自己当年也笑进去,再装生气:“这事不用打扰我。”慧娘决定大帅晚上回来,让他一次笑个够罢了。 她只问豆花:“你额头上青了,回去要不要紧?”豆花见她不问十一公主,反问自己,心中由失望到绝望,这些人,都不关心十一公主。 …… 此时十一公主在宫中,心中也想豆花。豆花机灵,在三巡酒后,伍思德离席辞出去,十一公主送他到太妃宫门,豆花冲上去:“公主有酒,请换衣服。”有几个女官在,四个丫头也在,却不能阻拦。 驸马还在,难道当他面教训豆花不对,公主不应该换衣。主仆才得私下相会几句,豆花对十一公主衣内伤痕泪涟涟后,就不见了。 十一公主做梦想不到豆花天大胆子,为自己去求萧夫人,以为她又有差使。张太妃正对她笑,一片内疚:“多住几天,晚上跟我睡,明天跟你母妃睡。”可怜这小脸儿瘦了不止一圈。周妃也探身子笑:“是啊,多住几天。” 她心疼女儿。 十一公主眸中忧愁。 她衣内伤痕,让宫中的人知道,肯定笑话自己,且母妃担心。十一公主不想留,正要找个理由,大成长公主开口,笑容可掬:“家中难道没有事情?伍家再没有人操持的。”打过春,城外麦子已出苗,京城和外面的路还通一半不通一半,这样下去,今年的钱粮怎么办? 萧护难道不想办法?他派伍思德洞房那天和萧西出去,办的必然是衣食的事情。 长公主只想早一天知道,早一天安妥,她要十一公主回家去,笼络伍思德,让他为自己所用。 张太妃想这个人越来心越狠,也可怜她一个女人,操持全京都的吃与穿,就叹一口气,强笑道:“说得也是。” 周妃指望太妃阻拦,这就听傻了眼。 宫室中还有别人,年纪相仿的十五公主和十六公主好奇,隔席悄悄问:“你家里能有宫里好?”见十一公主明显是愿意回去。 十一公主含蓄地笑着:“无人料理饭食。”真是见鬼,伍家的饭全是买的多。长公主见她知趣,笑容更深。十五公主和十六公主又悄声问:“可有园子有什么玩的。”长公主就含笑地网开一面:“今天不要缠她,改天你们去看她。”十五公主和十六公主离席来道谢,她们不是关心玩的,是关心十一公主嫁给那样一个人,竟然还觉得好?她们也到嫁人年纪,也想学上一学。 这样的人,真的能嫁? 周妃虽难过,想到女儿在伍家主中馈,没有话说。 当天下午,十一公主车驾回到伍家。伍思德晚上回来,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十一公主回来了,他是新婚,一头陷在十一公主细而滑的肌肤中。十一公主要是不回来,是理所应当住几天,可伍思德就难过了。 忧的是,才听宫中传出来的消息,长公主单独会见十一公主,让她弄清楚大帅最近联系哪些人的动向。有些军队调动去收粮,又去了哪里,走的哪条路。 从听到后,伍思德手就痒痒的。他很想先抽长公主一顿,再收拾十一公主。萧护让他回来不要动怒:“听她对不对你说,兴许拖着不办也有,没有罪证不能打人。”大帅笑:“免得十三要罗嗦。” 大门上听到十一公主回来,伍思德袖着马鞭子回房。从大帅那里拿的戒尺,也在房中。他今天以为十一公主不回来,一个人回来没意思,在外面喝多酒萧护让人喊他才不喝。 天不早了,二更以后,推开房门,有暖暖的说不出来的馨香扑上鼻端,只这一下子,伍思德就醉了,全身似没有骨头。又把手中马鞭子提一提,告诉自己未弄明以前不能心软,一步迈进房中,内间里传出来柔柔的问候:“回来了?” 十一公主虽然怕他,还是披衣下床,丢下手中书,迎了出来。她一出来,伍思德的心就猛地一跳。 公主太美丽了。 她家常挽着乌黑的发髻,发上只有两根玉簪子。白玉水头儿质细,在烛光下,乌发间,熠熠生辉,却还不如公主的肌肤生辉。公主穿着紧束到脖项的里衣,看不到她白嫩的脖子和纤柔的身子。 但面颊如玉,眸子似星光无数,再加上紧束的里衣让人想像,伍思德喉咙上下动几下,把手中马鞭子放在旁边高几上,胡乱回答:“回来了。”伸手就解外衣,外衣是扯去的,扯去外衣,还没有去靴子,大步走入里间,喷着酒气坐床上解靴子。 十一公主手中才把伍思德的鞋子拎手上,这个人已经进去了。十一公主无奈跟进来,把鞋子放伍思德脚下,对他身上酒气,和臭靴子味儿颦眉头,又不敢颦太狠,轻声道:“沐浴没有?”明知道没有去,也是这样委婉的问法。 沐浴?对伍思德来说真遥远,对家里住的伍家兄弟们来说,也是遥远的。伍思德皱眉,粗声粗气道:“不洗不让睡?”他瞪起眼来,好似铜铃。十一公主打心里怯他,往后退一步,垂手低声道:“洗过睡的舒服。” 不等伍思德说话,往外面就喊:“霞彩,送水来。”这是长公主给的四个丫头之一。伍思德一口气噎嗓子里,瞪着十一公主,见她却出去了。 把手中另一只靴子“通”地扔到几旁,伍思德揭被子就睡,才不管洗与不洗。老子以前就不爱洗,没理由娶了公主让你管着。 见枕头旁有一本书在,知道十一公主在看书。被子里有十一公主身上的香味儿,伍思德狠狠嗅嗅,一直酥到骨头里。只有被子没有人,驸马爷不满意,往外大吼:“不睡你折腾什么?”十一公主在外面难过,她身上还酸痛,怕他如前几天一样折腾自己。 他才是折腾。 这三天里,伍思德有假,白天黑夜就缠着十一公主。是个再强壮的人也会怕他,何况是嫩豆腐般的十一公主。 洞房夜痛哭过的十一公主已经认了命,她打定主意忍耐,可是不洗就上床,伍思德身上男人味道又特别重,十一公主不能忍耐。 她性子爱洁,忍不下去。 虽然怕伍思德,虽然听他在房中吼,吼得不怕全府的人都听到,十一公主也只在外面呆着,等到霞彩送水来。霞彩这个丫头,还挑剔,悄声道:“驸马睡了,奴婢不方便进去。”这分明是欺负十一公主,十一公主也忍了。 谁叫她是长公主的丫头。 接过水来,自己端进去。好在以前宫中做过这些事,不算太为难。端着水盆才进房中,被伍思德狠狠瞪了一眼:“快过来!” 十一公主面上闪过难堪,夫妻间的事,你应该隐密的说。你兄弟们不笑,那四个丫头却会笑。明显可以看到她们白天对着自己窃笑。 她倔强地放下水盆,拧出一个手巾来,走到床前,双手呈上,可怜兮兮近似于哀求:“擦一把吧。”伍思德哼一声,本来不想接。但见妻子柔顺恭敬,这可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她低声下气地给自己打出手巾把子来,不敢高声的双手呈上,身子在烛光更细小玲珑…… 伍思德一把抓过,在自己脸上胡乱一擦,扔到水盆中,再次吼:“睡觉!”十一公主涨红脸,把水盆挪近些,再次请求:“请君濯足。” 伍思德没听明白:“什么?”十一公主吃吃着,羞赧难言:“洗洗脚。”伍思德火了,洗完脸还要洗脚,洗脚就洗脚,还什么濯足?他本睡着,正在闻十一公主在被中的香气,腾地坐起来,只一脚,把水盆踢出去。 铜盆在地上东撞西跌,撞中高几,又中内间的门框,最后一路晃当着水,直奔外间。“当!”这是铜盆,是以有声。 停在榻前,里面的水哗啦啦泼出来。 伍思德大吼:“洗个屁!” 他心头火上来,对十一公主和长公主全是满腔愤怒!他瞪起铜铃眼,毫不客气地用自己神色表示一样事。这个家我说了算! 什么长公主送的丫头,如果敢逼迫十一公主对自己生分,一定不客气!什么十一公主,如果敢对自己二心,老子收拾人不客气! 十一公主后退两步,受到惊吓。倚在高几旁还没有哭,伍思德几步下了床,有意光着脚在地上走过来,一把扯过她,几步回到床上,把十一公主往床上一按,“哧啦”,撕开她高束的里衣,露出白净肌肤上的红印子。 高束的里衣用力撕开,里衣痛,当事人也痛。十一公主只觉得有什么在肌肤上划了几下,火辣辣的痛上来,身子一凉,衣服没了一半。 十一公主忍无可忍痛哭起来,同时求他:“今天容我歇着,我怕你呢。”伍思德停下手,他不是为十一公主的哭求,而是瞪着她身上的青红印子发呆。 这是自己弄的? 红杏楼那红莺儿用的劲更大,没见她这么样。事后,伍思德多看一眼红莺儿身子。他头一回有女人,好奇心大。 伍思德马上想到,公主养在深宫,是娇嫩的人儿,怎么能和红莺儿那种人比。他心花怒放,心头窃喜后,爱惜的解去十一公主另一半里衣,嘿嘿一笑:“明天给你买几件新的,以后不要系得这么紧,让我脱着麻烦。” 十一公主拼命求他:“爱惜你自己身子,让我歇歇。”她楚楚可怜如待宰小羊羔,那样子动人又引人同情,且容易勾起男人征服的心思。伍思德是穷人出身,他发迹以前,面对一切不平事,也有过待宰般的心情。 是以他停下来,皱眉认真思考过,又没好气了:“娶你就是侍候我的,你不侍候,让我去红杏楼不成!” 十一公主不知道红杏楼是什么地方,她就含悲忍泪:“请将军去吧。”只要放过自己几天,身子上酸痛总得养上一养。 伍思德恼了,把十一公主紧缩身前的双手分开,用力一扯按住,怒道:“老子不去!” 房中先丢出水盆,又传出十一公主的哭声。四个丫头在外面撇嘴,不知道是不是在装相?四个丫头全通人事,虽然是完壁身子也学过这些,知道这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她们名为丫头,实为监视,不把十一公主放在眼中。 这一夜,十一公主又在眼泪中度过,她几回要挣,伍思德反而精神更好。早上,伍思德起来,见床上的小人儿面有泪痕,蜷在床角里睡得正香,精致的面容上眼皮子肿,嘴角红,微微叹一口气,取出一瓶药放在床头。 他不是不想省力气的,但是女人真是好东西。他扑上去后,就什么也控制不住。有假,不必出门,伍思德就带马往红杏楼去,问问那女人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以后夫妻还要隔几天才亲热一次,伍将军不能接受。 慧娘一早过来,她得亲自来看看,又有长公主交待十一公主办事情。慧娘怜惜十一公主,更心疼伍思德。哥哥的妻子要是个奸细,哥哥该多难过。 抱着双重的怜惜心情,慧娘打发萧护出来,就紧接着出来。 十一公主还在睡,慧娘笑了笑,知道自己来早了。也是,大帅那时候也是这样,大早上的还不足。现在早上有时候还抱怨:“多想抱着十三欺负一回,就是要出去。”成亲有一年的大帅尚且如此,何况是从没有过女人的思德哥哥。 萧护把伍思德洞房来晚的笑话告诉慧娘,慧娘也笑得身子乱颤。十三少还记得伍思德以前的牛皮:“哈哈,姑娘们全相中老子,老子还不要。” 吹得有模有样。 慧娘在厅上坐着,只和伍小伍说话。她让不叫醒十一公主,愿意等她,可四个丫头却不愿意。长公主要十一公主赶快和萧夫人好起来,赶快讨那粗劣的驸马欢心,怎么能让萧夫人等? 丫头们自作主张的把十一公主弄醒,告诉她:“萧夫人在外面等你。”十一公主只有赶快起来。她眉促眸愁,眼中泪水不干。没睡好被弄起来,又是夫妻敦伦过后,面上带着一股子缱绻不足的味儿,羞羞答答走出来。 慧娘面色寒了一寒,她才坐下来没有一刻钟,十一公主就出来了。这分明是喊起来的。不悦的十三对着四个丫头打量,见娇柔妩媚,各有不同,足见长公主下足心思。 先不发作的慧娘隐忍着,她和萧护是一样的看法,先看十一公主的心思再定。十一公主要知道嫁鸡随鸡,就应该依赖伍思德。十一公主要自作主张,为了周妃慧娘可以理解她,却不能容忍她。而萧护,就不会原谅她了。 慧娘丢下丫头,来看十一公主。慧娘个子高,十一公主小巧玲珑,把手放在萧夫人手上,嫂嫂好似妹妹,妹子好似姐姐。慧娘只看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那豆花说得没有错,十一公主是吃足了苦头。 这苦头,像是比自己洞房时吃的还要狠。 她眸子红得如桃子,面上十分睡不足的样子。衣领高束,身子站不住的微微颤抖,随意会倒下去。 慧娘忙携着她坐身边,又对四个丫头看一眼:“送公主早饭来。”十一公主低着头,她只想睡,不想吃。 四个丫头对看,出去两个。伍小伍因为十三姨来,想和她多说说话,就院子里坐着,让亲兵去看门。 两个丫头满面含笑过来:“萧夫人让取早饭。”伍小伍呛了一句:“我是拿早饭的人!你看清楚,我是小伍爷,不是使唤人!” 自认为有魅力的两个丫头碰了个钉子,只能灰溜溜自己去拿。她们三天里试过不少次,不管自己笑得多甜,寻机会和伍小伍说话,伍小伍也全不理会,不像长公主府中的下人,给他一个笑容,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伍小伍瞪着她们的背影,冷笑不已,什么东西?也敢在你小伍爷面前弄鬼!小伍爷是童子身,不吃这一套! 房中,慧娘板起脸,又打发余下的两个丫头:“我和公主说话,你们出去吧。”两个丫头不情愿地走出来,见伍小伍院子里坐着,又不敢去偷听。 慧娘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也是一个药瓶,再亲切地道:“忍一忍就过去了。”十一公主羞愧难当,全是这句话。 她很想问问萧夫人,你当初是怎么忍的?十一公主也和豆花一样,认为伍思德是有意折磨,他一定还在为自己晕而生气。不然怎么会一夜没有消停? 那滋味儿跟过刑一样,有人用锯子一般,十一公主无声无息地哭着,手里紧攥着那瓶子药,不是喜欢这药,是这样用力可以发泄心中痛苦。 想来大帅不会折磨夫人,夫人站着说话不管别人腰痛。 十一公主还能说什么,只能对着那瓶子药出出心中难受。 公主心思不明,慧娘也不能多说什么。更不能告诉公主,她的丫头豆花为给她求情,昨天回宫挨了一顿打。豆花好好的额头青红,是掩饰不住的。她不说明白干了什么,自然有人打她。 也许这是障眼法? 慧娘看着十一公主吃了一碗饭,就回去了。 她要是不来,十一公主肯定是不用饭的。 伍小伍送走十三姨,就跑到伍思德正房后窗根下。听里面果然有人质问:“夫人和公主说的什么话?”十一公主羞愤难当,也被逼急了,怒道:“给的药!”不知是哪个丫头哦了一声:“那公主明天去拜访夫人,才是道理!” 十一公主哭道:“出去!我要睡觉!” 然后是脚步声,像是推着什么,又有关门声,停一停,房中传来十一公主的哭声,细细小小的,却悲不可言。 伍小伍还拿她当奸细看,耸耸肩膀回大门上去,等着伍思德回来好告诉他。 伍思德从红杏楼出来时,鼻子都气歪了。红莺儿使坏心眼儿,告诉伍思德:“女人都喜欢,哭?为了让你怜爱呗。身上红印子,啧啧,她还真娇嫩。”伍思德想公主的确是娇嫩的,不过装哭弄鬼儿,晚上饶不了她。 想到晚上可以随心所欲,不再像昨天拿捏自己,伍思德就浑身轻松。街上转了一圈,大白天的不想回去。回去就想关房门,和公主胡天胡地。 他去见萧护,打算在这里吃午饭。 萧护和将军们在说话,说今年收成的事。见伍思德进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还是原来的那个伍思德吗? 以前的伍思德,是个厚重气色的人。而今天的他,满面飞扬神色,似乎吃了鸽子肉,快要飞起来。以前步子沉重,现在步子轻快,好似身上没有四两肉。 姚兴献头一个哈哈笑出来,余下的人就笑了。伍思德就瞪眼睛骂:“笑什么笑什么!没见过老子!” 又见大帅也笑,才不骂。 萧护欢畅地笑着,让人去请慧娘。慧娘是从府外回来的,正要往这里来。见人来请,忙过来。一进门,也呆住! 她瞪瞪萧护,再瞪瞪伍思德,忽然掩口轻笑。能让思德哥哥觉得好,这亲没有白成。她走到萧护身边,习惯性把手放他手中,明眸如珠,容光焕发的谢萧护:“有劳大帅辛苦作成一桩好亲事。” 先不管十一公主是不是奸细,只看她能侍候好思德哥哥,就先有功。 伍思德嘿嘿,面有得色扫一眼笑的将军们,再瞪眼,那意思,你们全是嫉妒的,眼红的,才拿老子笑话。 萧护一手握慧娘手,另一只手把她的手轻轻拍一下,含笑道:“你不用再担心了吧。”慧娘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萧护大乐,果然要取笑:“十三,我也谢你,谢你操碎了心。”慧娘娇滴滴催他:“夫君快说。” “我说我说,”萧护继续把玩慧娘的心,对伍思德满面有笑:“你是看着不错,不过那公主是才成亲的人,你温存着些儿。”慧娘在这里不走,就是怕萧护不肯好好的说。听大帅疼自己,果然是原话说了,飞红面庞拿帕子掩住脸,低声道:“多谢夫君。” 将军们哄堂大笑,没有人顾忌慧娘在,有时候还当她是十三少。见伍思德愣着不明白:“我温存着呢。”姚兴献一本正经:“哎,傻子,大帅的意思,让你今天晚上不要回房睡,这当兵的点卯,还不是回回到呢。” “哈哈哈哈……” 伍思德怎么会相信这话,他才花了五十两银子,请教过红莺儿,那可是经验丰富的人。他认定姚兴献又来取笑自己,回敬道:“你和你老婆,一个月点几回空卯?” “哈哈哈哈……” 慧娘笑得花枝乱颤,怕他们下面更说不好的话,从萧护手中轻轻抽出自己手,蹲身辞他:“我去了。” 萧护飞她一眼,慧娘看得明白,夫君的意思,晚上咱们不点空卯,慧娘面上更红,趁将军笑得正欢,悄无声息溜走。 溜出来,一个人笑着回房。又后悔,刚才应该房后听他们说笑话,现在只有等夫君晚上回来再说给自己听。 …… 月凉如水,萧护步月回房,见星光灿烂,银河如织,明天会是个好天气。花草又拔高不少,吸一口气有青草香。 不看周围红阁小亭,只看夜色净明,好似回到军中。 萧护笑话自己是个劳碌命,又同时想到十三,她最近忙忙碌碌,为伍思德求亲事,为将士们寻亲事,还要盯着自己……哈,大帅畅快地笑了一声,十三的粘人劲儿,还似新婚时候。 想到十三,就想到自己百般的忙,竟然带十三游玩的功夫也没有。最多,带她杀了几回皇宫。 大帅笑着回房,房外见珠帘半打,十三身影在榻上,微俯前身,手中提笔,烛光映出她柔如杨柳的腰线,风姿绰约。 小螺儿见到要过来,萧护微笑摇摇手,自己也不进去惊动,驻足门外欣赏着。直到窗户上有风吹过格格声响,慧娘抬起头,才呀地一声,喜上眉梢:“夫君回来了。” 只是一次正常回房,十三就喜形于色。萧护心中内疚,掐指数数,自己有多久没有和十三吃晚饭,中饭更是不用想。 怀中,十三娇滴滴扑上来,搂住夫君脖子心满意足,她面靥如玉,红唇微嘟,眸子星闪闪:“夫君大人你回来晚了,给十三讲个故事听。” “我案牍劳形,一脑门子粮草兵马,哪有什么故事听。”萧护亲亲十三,如掬婴儿般,抱住慧娘腰在自己手上,慧娘格格笑,就这么被抱进去。慧娘眨眼睛:“那十三讲个故事给夫君听。” 萧护微笑:“果然是又有故事了,”自己坐榻上,放十三坐膝上,手指点在她鼻子上:“细细地说。” “话说,今天下午十三去方府,又碰了一个钉子是也。”慧娘调皮的笑。萧护也随着她笑,不过是心疼她,劝慰道:“等我给你出气。” 慧娘甜甜的笑:“出气也不是办法。下午我去见过平江侯,本来想和他族中的姑娘定亲事。结果,”她无奈的笑:“老侯夫人出来,和我对了几句嘴,我一气走了,平江侯在后面陪不是,他日子也难,我怎么忍心说他,我说这事情算了吧,我再寻人。” 她摇着脑袋晃着肩头,看似轻松,其实萧护也听出慧娘的烦恼。萧护把慧娘再搂一搂,面色凝重:“平江侯府老侯夫人还在和梁源吉打官司?” “是啊,老夫人怪梁源吉兵乱时不管他,状子递到大理寺,告他忤逆。”慧娘诧异:“大理寺里新升的官员是你提拔的,平江侯没有来找你?” 萧护摇头:“没有!平江侯不是事事找人的人。再说老夫人告他,目的还是冲着我来,兵乱的时候,不是咱们收留平江侯,并没有提到老夫人的话。梁源吉,是想自己揽下来,不要到我这里。” “咱们哪有功夫管她。”慧娘扁扁嘴笑,伸出双手把萧护面颊爱惜地扳起,和他大眼瞪小眼,再苦笑:“夫君大人,如今这京里十个漩涡,有九个半是想把你卷进去,十三心疼你呢。” 她软软的说着,爱怜的看着。眸子如春水,还是醉死人的春水。萧护也对着十三叹气:“我见犹怜,国色天香,倾城倾国,” 慧娘忍住笑,心中越来越得意,面上就更摇头晃脑:“夫君大人这是说谁呢?”她扑哧一笑:“大成长公主?” “坏丫头,”萧护作状高抬起手,慧娘抱着脑袋就钻他怀里,再次归宁。萧护手轻轻放下,含笑抚着慧娘发丝,缓缓似在诉苦:“我为这京里人一刻不睡,他们也不会说我好。”心中一动,既如此,何必太辛劳。 说不辛劳做不到,难道连疼爱十三也做不到?当兵的全爽快,萧护抱着慧娘下榻,兴冲冲地道:“走,带你西山泡温泉。” 再对小螺儿道:“给夫人备衣服,再去喊萧北萧西二门上候着。” 慧娘目瞪口呆:“现在?”她看沙漏,沮丧地道:“夫君,快子时了。”心中又希冀,又知道这种时候说出去明天的公事全办不了,嘴就更扁得要哭,人还要贤惠:“等夫君闲下来……”萧护兴致高涨:“就今天!走,换衣服。”拉起慧娘就去房中,打开衣柜,给她挑一件豆绿盘金罗衣,再一件葱绿盘金裙子,按着慧娘在床上,一手举衣服笑:“喊我好听的,我给你换。不喊我好听的,我上下都给你换了。” 慧娘笑得不行,半天才喊一声:“好夫君。”萧护又要香吻,拿自己面颊在慧娘小嘴儿上蹭来蹭去,手不老实的伸进衣内,触手滑溜,才放开又解她衣服。慧娘涨红脸,半推半就由着他全解开,里衣还在,也有诱人春色,大帅深吸口气看看,抱起慧娘在手上,把衣服给她换上。 再给她换小皮靴,慧娘情思昏昏倚在他怀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十一公主,盼着她早些熬过去,日子就苦尽甘来。 至于公主可能还是奸细,慧娘不担心。大帅收拾人最厉害,还愁收拾不了她。 身子一轻,是萧护抱着她往外走,边走边笑:“等到西山,我和你温泉里去,你还别说,上个月顾孝慈送出一卷春宫图,我看过以后才开眼。那里面呀,有共浴的。十三,陪不陪我?”慧娘娇滴滴说:“不陪。” 两个人走到房外,大帅作势要扔,吓唬道:“把你扔水里去。”见慧娘慌手慌脚爬上自己肩头,原来是睡在手臂上。萧护忍不住笑,一只手掬住慧娘腰,用自己肩头扛住她,另一只手在她小屁股上拍拍:“去了才收拾你,让你也哭。对了,十三,你如今怎么不哭了呢?” 十三娇嗔:“哼!”用自己小拳头在萧护后背上捶了几下。 小螺儿喊起水兰,一个收拾衣服跟来,一个去喊萧北和萧西。萧护在二门内,俯身让慧娘下地,一同来见小厮们。大帅兴致勃勃:“萧西跟我去西山,萧北在家里传信。”萧西和萧北惊讶,又齐齐地笑了:“是,不过西山听说还有乱民,乱兵倒是没有,请大帅多带人去。”萧护含笑拍拍身边慧娘脑袋:“我有夫人在,不要许多的兵。” 慧娘马上骄傲了,昂一昂头:“可不是。”见水兰在后面,十三少娇声道:“取我的刀来。”水兰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手拎包袱,一手在肩头上扛着刀。 大帅夫妻俱笑,星光似都在心中。星光下,涌起的浓情蜜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抚对方面庞,柔声道:“冷落多时,还请见谅!” 萧西和萧北挤着眼睛笑,水兰寻找后面来的小螺儿笑。春花未开,却也在夜风中随着摇曳,夜风微拂,星光眨眼,目送这一对人出去。 后面跟着的,萧西夫妻,水兰和小螺儿,再就是一小队人。 夜里也叫开城门,萧护大帅今天兑现自己的承诺,带着妻子夜奔西山,赏花草去了。 这个时候,伍思德从酒楼上醉醺醺下来,后面好几个人带醉笑:“回去不要点卯,点也是空的。” 伍思德摆手:“知道知道,话多!” 上了马,伍思德重重打了一个酒呃。对着天上星光嘻笑,怎么能回去不点?不点才怪。同几个人大吹一通,伍思德还能谨慎地不能新婚生活,其实别人都想套他的新婚生活。要知道伍将军这才成亲几天,就轻快得身子抽了骨头只有皮一样。 成亲对他,是一剂灵丹妙药。 眼前闪过十一公主倔强又固执的小脸蛋子,小嘴儿里清晰地吐出:“洗浴去!”伍思德嘿嘿着,让马走慢些,散散酒气,免得回去又让自己洗来洗去。 才刚几个混蛋也说了:“老婆让洗澡是正常事,你就洗吧。” 夜风下,伍将军慢慢回家。这一慢,他又想心事。洗?对不是不对?以前不洗,不能也这样过。 老子让她管?还是她管老子?这坏毛病越来越多,早上让擦牙,饭后让漱口,衣服捡出一堆破的,补了,不过那小脸色不太好看:“这还能穿吗?”也太节俭。见过伍思德在外面和人喝酒的十一公主想,你少喝一坛子酒,衣服也就整齐了。 再想大帅的话:“好,你就疼,不好,你就打。”后面还有一句:“别让十三知道。”伍思德进家门的时候,酒半晕,人半昏,手中拎着马鞭子,脑子里全是十一公主的雪白粉嫩,那肌肤滑呀,像有一年夏天,摘人家荷叶,滑得如绿丝锦。 他从没有想到过人的肌肤可以滑成这样,以至于天天手指上全是滑滑感觉,自己一个人时也能偷笑得起来。 林儿还不肯要,早知道是这样的,老子还不让他呢。 大步进门,马缰丢给伍小伍,伍思德还在想那细滑的肌肤,玉,不能比;绸子,配不上她;像猪皮?对对,像猪皮。 比猪强吧? 胡思乱想着,伍思德进房,见十一公主出来,美得如天仙。她年青,面上还有稚气,三分羞怯五分惧怕还有两分难为情,总是看得伍思德眼睛里出火身上冒火,见着就想抱。 手中马鞭子一扔,伍思德过来就拎她,大手一握住肩头,就往房中带,一句话也没有。十一公主闻到扑鼻酒味先心中不快,白天让丫头们质问又心中不快,她用力挣开身子,两手拎着裙子,似乎这样手上有个依靠,愤怒地踮起脚尖:“去洗洗!” 要别人说多少回! 她怒目圆睁,如猫儿眼般黑亮,小嘴儿不忿地抿着,随时会再喊一声。 伍思德用力一捶身边东西,是个桌子是个高几看也没看,吼道:“嫌弃老子,你就滚!”他也恨上来,你没命时才要我。这件事,一直是梗在夫妻中间的心病。 上将军冷笑,他识字不多,拿捏人却不在话下。他抱臂虎视眈眈,你滚个看看?敢出大门一步,今天老子收拾你! 出身贫寒的伍思德见过饥苦,不是爱动手的人。十一公主这脸蛋子,也不够他一巴掌煽的。为着洗不洗,十一公主恼火,伍思德今天也要算清楚,不洗你能怎么样? 他瞪着眼,今天把你这毛病纠正过来! 不知道嫁狗随狗。 十一公主听过,马上答应一声,脆生生地:“将军吩咐,不敢不从!将军好睡!”拔腿就跑了。那跑的姿势,两只手提着裙子,好似一只蝴蝶。 等到伍思德明白过来,十一公主已不知去向。不过她是奔着后院子去的,倒不是大门。伍思德愣巴好一会儿,气上来,酒散去,抬腿跟过去。 后院子里有三间房,一间门开着,有灯。不到门前,就可以看到十一公主站在书案前,执笔在写字。 写字能静心,十一公主大着胆子跑开来,又气又怕,又不愿服输,拿起笔就开写。她没有关门,一是气忘了,二是关也没有用。什么样的门,能挡住自己丈夫的鞭子。 她烛下纤细身影随着笔划轻晃,伍思德就呆在当地。 知道她会写字,知道她爱念书,可伍思德见到,是头一回。 伍思德佩服所有文人。 虽然他嘴上骂骂咧咧没有客气,心里是佩服的。原因无二,因为他不会。他不会,大帅又重视文人,伍思德就又眼红又羡慕又装着瞧不起他们。 姚兴献会看兵书,伍家的人不看,所以瞪眼看着别人升官,一直是心头恨事。 有了十三娘,伍家兄弟们得意非凡,会认字,会写字,会帮助少帅理军机。而今天,家里又出来一个文曲星。 十一公主熟练挥笔的身影,牢牢钉住伍思德。 他忽然想笑,忽然不生气了,忽然很想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走近几步,见到房中是新收拾出来的,旧书案,是这房子原本就有的,兄弟们舍不得扔,全堆在后面三间房子中。 十一公主白天收拾出来,她需要有一个自己呆的地方。房中全杂物,却也收拾一半出来,有个能睡的地方,挂了一床青帐,不过十一公主自己挂的,就歪歪斜斜不成样子,不过挡灰是可以了。 书案上是她的笔墨纸砚和书,心爱的小东西也在上面,一个装蝈蝈的旧笼子,蝈蝈死了,十一公主伤心很久,把笼子留下来。还有竹子根的盒子,风车,全是孩子东西。 她一笔一笔写着,直到自己心平气和,泪水喷涌而出,“哇”哭了一声,又抽泣忍住,再沾墨再写,泪水一滴滴下来,弄花了笔下字。 伍思德站着,风吹走他的酒意,他清醒不少。 这洁净、美丽的姑娘,相对于伍思德的年纪来说,还是个小姑娘。她哭得很伤心,就为着不洗澡就上床。 伍思德慢慢退回去,烛下这身影因为握的有笔,就变得高洁,让人不能吼她骂她凶她。她会写字呢。 伍家这么多年,就族长家里出了一个秀才,天天眼睛在头顶上。 回到自己房里,伍思德第一件事,脱下自己靴子闻闻,咦!这什么味儿?他呆坐房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去找她,是自己让她滚的。不去找她,这守着妻子在旁边,手指上还有她滑溜的肌肤感,自己要睡空房,更熬人。 坐了有半个时辰,从窗上往后看,见门关上烛光已灭,十一公主已经睡了。 伍思德一夜没有睡好,一早走了。十一公主一夜好睡,虽然这睡的地方差,还有半间房子全是旧家什,她也睡得很香。 睡起来,就不香了。 四个丫头进来,伍思德一走她们来了。敲开门,十一公主冷淡地道:“天还早吧?”言下之意,我自己丈夫都没有喊我,你们又来了。 四个丫头,红英,霞彩,彩环,环英。见十一公主面色不好,四个人也收敛一下。红英客气地道:“公主,您不和驸马睡一间房,怎么打听事情?早上长公主传话,说昨天夜里萧帅携同夫人离京,不知道去了哪里,长公主让你今天晚上就打听清楚。” 彩环也是笑:“听说周妃娘娘昨天晚上还夸您,说您从小就聪明伶俐。” 提到周妃,十一公主默然不语,半晌道:“好吧。”她静静地道:“给我三天时间,我把长公主要的东西给她。” 四个丫头大喜,十一公主板起脸送客状:“我还要再睡。”前几天就没让人好睡。伍思德缠,丫头们也烦。 把门重新关上,十一公主继续房中睡大觉。后窗户屋檐底下,伍小伍轻轻翻下来。他全听在耳朵里。 …… 大帅失踪了! 且同夫人! 萧府上乱成一团,乱的不是自己人,是外面来的人。萧护大帅是京都安宁之本,再恨他的人也得承认这一句。 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急的,急得团团转的,急出满头汗的,急得抓耳挠腮的都有了,伍思德大步过来,见满院子人乱转,只有萧北和小厮们面无表情,吼一声:“站好!”问萧北:“大帅呢?” 大帅也起晚了? 伍思德才要坏笑,萧北一句话把他心思打碎:“大帅不在!”伍思德奇怪:“不在是什么意思?”萧规小手搔脑袋,咧开豁牙:“不在就是大家都没有见到,从早上开始!”萧北瞪他:“就你多话!” 嗡嗡声四起,是官员们的。 “大帅去了哪里?你是贴身小厮你不知道?” “大帅安危关于京都安危,是失踪是有损伤,总得让我们知道。” 萧北没表情,喊小厮们:“把写好的告示分出去,别贴晚了。”伍思德拿起一张,不认识的多。喊萧北:“给念念。”萧北手一挥:“小鬼!”萧规笑嘻嘻跑过来:“舅爷,原来你不认识字?”伍思德一下子想起来会写字的十一公主,皱眉:“你也能笑话我!快念!” “玄武军大帅萧护晓谕全城银等,” 头一句就出了错,伍思德点着那个字:“这是人吧?”萧规竭力地念:“银,系银。”萧墨哈哈大笑,也咧开自己豁牙,他只有三个,比小鬼的少,还不是大门牙,不太漏风:“银,吃银。” 头上挨了一巴掌,萧北骂道:“当差!”萧墨抱着头放老实。萧规也一缩脑袋,觉得这一巴掌像打自己头上,对伍思德努力笑得甜甜:“银不听了,我去帮笨大叔做事!” “笨大叔?”伍思德一把提起小鬼衣襟:“你小子骂我?”萧规吓得小手直摆:“不系不系,笨大叔是萧笨大叔。”伍思德怎么会猜不出来,哈哈笑着把萧规送回来,告示揣怀里:“小笨蛋,我把人还你!” 萧北咬牙,低声道:“大帅不知去向,你笑什么!”伍思德也压低嗓音:“看你个小笨蛋,就知道大帅没事,说,大帅去哪了!”萧北皮笑肉不笑:“你有紧急军情吗?有,转给我,没有,休你的婚假去!” 伍思德抬手给他一拳,打在萧北肩头上,转身就走。这个伍家出了名的精明人,却对自己目前的新婚生活不能控制。他喜欢跟十一公主亲热,却又不时提醒自己要小心她。等到提醒过,又从种种事上发现她不过是个孩子。 最多是个聪明孩子。 他就纠结,就来寻萧护听大帅见解。这些话,是不能和林儿说的,伍林儿只会一句话:“抽她!看她不老实?”伍思德要是能抽她,早就简单得多。他还没有爱上,不过十一公主的泪水,灼痛伍思德的心。 他觉得那泪水是真挚的,代表十一公主心中的忧伤。一个人嫁给自己还要忧伤,这不是伤人人的事? 要说教训她,她还没有什么错处?她看不上自己,大家全知道。十一公主是为活命才下嫁,身边人哪个不知道? 有不知道的,说明姚将军没尽力。 伍思德到处乱转,找姚兴献吵了一架。萧府中不能蹭饭,大帅不在妹子不在,官员们在吵,伍思德才不去。傍晚时,才想到自己有家,回家去了。 十一公主坐在客厅上,正在看一卷书。她白天写了字做了针指,就看会儿书。桌子上,摆着香气四溢的四菜一汤。 狮子头,清蒸鸭子,板栗白菜,炒三丝,再一个火腿鲜笋汤。伍小伍在廊下,馋得在流口水。家里没有别的人吃饭,从十一公主进门,兄弟们全自己吃,十一公主不见人回来,只做了这几个菜。 她在等伍思德,旁边四个丫头看着是侍立,其实心不在焉,不是真心侍候的心。 伍小伍迎着伍思德,把白天听到的告诉他:“……下午她们不放心公主,又去催她,出主意,说公主不陪舅睡不对,让公主答应今天晚上回舅房里睡。”伍思德得意一笑,十一公主倒是敢和自己使性子到底,老子不收拾你,别人也不答应。 伍思德性气上来,决定今天晚上再把公主往外撵,撵到她求饶。他走入房中,十一公主不慌不忙来迎他,请他入席吃饭。 伍思德是吃惊的。 继昨天见到十一公主写字,今天又对着一桌子菜吃饭。 伍思德是爱大块吃肉的人,也知道这桌子上好看的菜不容易做。这要怪鲁永安,以前不好的时候,鲁永安看不起这些人:“吃过好菜没有?只怕认也不认得。”后来好了以后,天天候着十三妹子给少帅做菜,他们跟在后面蹭。 对于妻子,伍思德只要求能陪睡能生娃。名门出身具有哪些好处,伍将军今天才领略。他皱眉,没有猪肉。十一公主猜出来了:“这狮子头,是猪肉的。”伍思德一口一个,继续皱眉:“猪肉就猪肉,吃出别的味来。” 十一公主嘀咕:“牛吃牡丹。”可惜。 不防自己的粗鲁丈夫翻脸,带着筷子把桌子重重一拍,拍得正挟菜的伍小伍筷子震落桌子,伍思德大骂十一公主:“你骂谁!” 这句话却听说过。 十一公主吓得站起来就后退好几步,愕然,又吃惊过,没有忍住,轻轻一笑,带着怯怯:“没骂人,牡丹是中药材,牛吃牡丹,是句好话儿。” 丫头们听十一公主胡扯,都撇嘴。 伍思德“呼”地站起来,高个子很有震慑感,怒目瞪圆了,对伍小伍道:“取我鞭子来!不,房里有个戒尺!”他还能想到那鞭子能打伤人。 在军中不认字被人笑,这娶了老婆,她也敢笑了! 不教训要上天! “不!”十一公主急了,往后再退,身子紧紧贴住门,眸子里有了泪:“我没有骂你,是真的。”四个丫头没有一个帮忙的,全站着不动。 伍思德听马明武说过,又听妹子十三解释说,这话是指糟蹋东西。最恨糟蹋东西的伍思德不爱听这句话,还有这个公主,胆子不小,说什么三天给长公主回话,今天晚上准备套自己的话? 伍思德冷笑,老子先收拾了你,免得床上不舒坦。 十一公主一个劲儿解释:“书上的话可以有好几种解释,放到不同地方意思就不一样,将军,”她见到伍小伍真的取来戒尺,十一公主泪流满面:“夫君,你不要打我!”公主挨了打,以后脸面何在? 十一公主哭着跪了下来:“夫君,是我说错了。” 伍思德听得浑身舒服,人的劣根性,都爱听好听的。他接过戒尺,坐下来,喝命十一公主:“过来!” 十一公主不敢不过去,走一步蹭一步,看得伍思德火上来,“啪!”戒尺在桌子上用力抽一下,震得桌子盘子一起响:“快点!” 四个丫头瞪着眼准备看好戏,伍小伍斜眼不屑,这都什么东西!又气十一公主,你还听她们的?没有一个人帮你的。 十一公主战战兢兢走到伍思德面前,对着他粗壮如门板的身子更害怕,哆哩哆嗦还在认错:“我错了。” “手伸出来!”伍思德瞪眼。 十一公主伸出右手,右手是活动最多的,习惯性伸这个。伍思德瞪着:“左手!右手还要吃饭。”还要写字。 十一公主害怕得好些,打手板儿?跟学堂里先生一样,不是狠打没命的打? 她换成左手,一戒尺带着风声抽下来,疼如闪电,却爆如炭火,从手心延伸到整个手掌,痛得十一公主尖叫一声,吃不住痛,跪了下去。 一戒尺就把她抽倒了。 伍思德虎着脸:“起来!伸手!”今天让你知道老子厉害。刚才几声夫君叫得实在动听,伍思德气更上来。从嫁过来,十一公主还想称呼个本宫,让伍思德骂过,才改过来。称呼伍思德,从来是将军。 这急了,夫君才出来。 他又是一戒尺抽下去,鉴于十一公主太不能挨打,一戒尺能抽跪下来,伍思德少用了力气。这要是十三妹子,是少帅皮鞭也能扛的人。 这一位,身子骨儿太弱了。 “啪啪啪!” 一共打了六下。十一公主手心里已经麻了,手也肿起来。她泣不成声,又觉得打手板儿丢人不算太大。 公主出去也要脸面的。 接下来饭就吃得很安静,不时有公主几声轻泣。 伍思德很满意今天这饭,更满意今天自己教训她,斜眼见她哭得吃不下饭,连震带骂震下去半碗饭,半碗汤,也算满意。 伍将军今天大震夫纲,精神头儿很好。饭后掏出告示让十一公主念,十一公主含着泪水念给他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军中有三万儿郎,京中有娇女可配。可于后日到承林门校场,大帅为媒,夫人为聘,选如意亲事!” 伍思德哈哈大笑:“小伍小伍,你小子也可以挑个媳妇了。”伍小伍还没有过来,十一公主恭敬地行了个礼,她现在很是知道恭敬伍思德,柔声道:“夫君,丫头们也年纪大了。”伍思德心中一喜,这顿手板儿没有白打,公主还有这样的胆量? 忙道:“你说。”见她眸子都哭红了,又经常见大帅给十三拭汗擦泪水,取出自己皱巴巴帕子,在十一公主脸上抹几下,抹得十一公主憎恶上来,帕子上都全是酒味儿,还是经年不洗的酒味儿。 十一公主更打定主意,轻声而坚定地道:“丫头们是我心爱的,我舍不得她们嫁出去。我有意给夫君开脸放在房中,表表我的心意,请夫君应允才好!” 她一只手还揉着自己打红的那只手。同时大声说了一句:“我不嫉妒,我说过的话,算话!”她瞅着四个丫头,我答应你们的事,也算话! 不过,走着瞧!看我给你们个什么! 伍思德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又开始说套话了,换成白话,就是我不想陪你,让丫头们陪你吧。伍思德一口气窝心里,弄几个奸细在身边还不够,还要一个一个弄到房里去!他脸黑得如锅底,瞪着垂头装恭敬的十一公主。 她的左手,已经红肿不能再打,这是伍思德力气大了。再打右手,她要有几天什么也做不了。伍思德只能忍着这口气,学着大帅对十三的语气,在心里道,先给你记着。 此时的西山,被伍思德学习的大帅萧护正和十三驰骋在山林中,手指前面撵出来的猎物,大帅大笑:“十三,开!” 慧娘张弓开弦,然后大叫大笑:“中了中了!”她喜滋滋儿的回来邀功,把下巴扬多高:“这是我射的!” 萧护抬手抓住她腰带,拎到自己怀里,学着十三的语气:“十三,是我的!”慧娘伏在他怀里,娇声道:“真的不回去,真的陪十三?” “让他们着急去,我只陪十三。还有我出来了,你不用再把心思放在那公主身上。她就是挨打,也不值得你经心。”萧护随口一说,让他说中。 萧西收了慧娘的马,跟在后面。林子里野花不少,萧护悠悠和慧娘闲逛,慧娘由衷地说了一句:“要是天天这样,该有多好啊。” ------题外话------ 中秋快乐,今天只有一更今天只有一更今天只有一更,明天恢复两更。 晚上大家赏月啊。 求月票子……。 ☆、第二十一章,大快人心的亲事 月出东山,天更阔更深。星星如墨丝锦上的宝石,闪着璀璨。慧娘倚在夫君怀中,手握住他腰带上玉环扣,手指轻搔着腰带上金饰,悠悠道:“天天如此不可能,有这么一天,我知足呢。” “有,以后天天如此。”萧护微笑。 慧娘马上反驳:“骗人呢。” 山林中,响起大帅笑声:“不骗你,骗哪一个。”对此清风明月,怀中又有十三在,萧护也满足了:“啊,十三,等会儿回去要吃多少?” 跟来的人马后全是猎物。 十三想起来自己是当家女主人,扳着手指眯眯笑:“一部分给兄弟们,表弟不给他留,他会不高兴。现在,肯定在不高兴。”慧娘笑逐颜开,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表弟在,十三不用挨打。” “哈哈,”萧护亲昵地低头亲亲她:“小可人儿,听你的,以后你不讨我喜欢,我只打云鹤。”慧娘嘻嘻:“不要告诉表弟这话,我留一头鹿给他。” 再继续分派:“还有舅爷们,”她面上有希冀:“十一公主要是和思德哥哥举案同眉,该有多好。” 举案同眉? 萧护想想十一公主和伍思德如自己和十三这样琴瑟和谐,是件滑稽事。 月光更高,恩爱的这对夫妻回西山行宫。原本是皇帝住处,萧护和慧娘现住那里。 京城里伍家,伍思德对着十一公主冷若冰霜,怀疑自己打少了。十一公主面上还泪哒哒,但是坚定不移,而且满脸的贤惠温顺。她一面吸着气,她的手疼,一面娇柔起来,努力挤出笑:“你要两个也可以。” 她仇恨似地对着四个丫头,再一次重申:“我说话算话!”伍思德意味深长,他能听明白,十一公主会给长公主兑现承诺。而下面,十一公主就坚持到底,近似于固执:“就今天晚上,红英也行,霞彩也好,不然就是彩环和环英你们两个人侍候驸马。” 对着自己左手看,十一公主又泪汪汪:“我今天不能侍候。”她尽量不去看伍思德难看的脸色。伍小伍又惊又喜,舅今天晚上一下子有两个女人?看自己舅的脸色,像是很不领情。 四个丫头白了脸,看出来十一公主是认真的。十一公主自说自话,全然不管驸马对她再次阴沉着脸,她还想再挨一顿? 霞彩最坏,先垂首道:“太妃让我们好好侍候公主,让公主好好驸马,奴婢们什么样人,怎么敢?” “我抬举你们。”十一公主面对她们,就凛然不可侵犯,也让惹得狠了。她从没有打算背叛自己,帮着长公主做事,对十一公主来说,不是背叛自己丈夫,而是背叛自己。十一公主恨不能萧帅一辈子挟制大成长公主,让她一辈子也动不了,她就不敢动自己。 这个道理要不明白,也不会出宫逼嫁伍思德。 她又抽了一声,手又疼上来,再又凛然肃然:“就这么定了!”冷冷道:“小伍!”伍小伍一愣,才知道得喊自己,这公主还没有对自己板过脸,今天怎么了,舅打她,她把自己也恨进去? 伍小伍也不怕十一公主,响亮答应一声:“我在这。” “请你烧些热水,给丫头们洗浴,我亲自打扮她们。”十一公主想起来了,应该对伍小伍客气。伍思德不在,伍小伍买饭菜回来,今天晚上的菜,也是拜托伍小伍弄来的。 不过有些菜就在家里,有人送来,这家里人没有人做饭,丢在厨房里。 伍思德头疼,又是洗澡。 伍小伍嘻笑:“好。”烧水去了。 十一公主不看面色苍白的四个丫头,转向伍思德,她眸子里还有泪水,挤出来笑容:“将军,我身子有不便的时候,丫头们迟早要侍候你。你看红英,生得娟秀,霞彩,又美貌动人,而彩环……” 她心中格登一下,笨,怎么不早说自己身子不便。 跪下来四个人。 长公主安排丫头,本来是有爬床的安排,不过丫头们出自长公主府中,眼空心高。见伍思德只流连于十一公主,恨不能十一公主就些专宠下去。 十一公主受不了伍思德不洗澡,丫头们也一样。 她们叩头有声,红英失声而哭:“公主还没有出满月,驸马也正在疼爱,奴婢们就……让太妃知道,奴婢们哪有命在。” 呼! 伍思德站起来,一步就迈到红英面前,抓起来劈脸就是一巴掌,又狠又重地打歪红英半边脸,骂道:“你看不上老子!” 再一脚,把霞彩踢飞出去。 彩环和环英尖叫着,跑到厅外不敢进来。 伍思德对十一公主瞪眼:“今天晚上就是你,我不要这些相不中老子的丫头!”十一公主面上飞红,他又在旧事重提。 她既有了主意,鼓起勇气:“将军,我,身子不便。”伍思德冷笑:“打几下子手,你就身子不便,老子要抽你,你还不去死!” 十一公主再次道:“不是这事,是,身子不便,女人的事儿。”她紫涨面庞。伍思德狐疑:“妇人的事?”他不知道。 “就是女人不方便,我今天不方便。”十一公主和伍思德过好几天,知道他不会检查自己真的假的,再次说出来,并且理直气壮:“不信你去看书。” 伍思德被扎了一下,骂道:“就你认得书,你嫁了个认字不全的!你认命吧!”十一公主眼睛一亮,眸子水汪汪的放出光彩来:“真的?”伍思德大嘴里又是一句话:“不过我认得一部分,劝你少在字上面玩花样,我不认得的,我会拿出来给人认!” 十三姑奶奶可是出名的文武双全。 十一公主心事被揭破,羞惭一下,还真的以为写信可以不用避他。算了,也不知道他认得哪些,不认得哪些字,不必找不痛快。 “舅,水烧好了。”伍小伍飞快跑来。伍思德一听水烧好了就头疼,见十一公主拿眼角小心翼翼看自己,那眸子一转,水汽十分明显。 伍思德忍气吞声:“送来,我洗,公主也要洗。”十一公主垂下头,再轻轻揉自己的手,丝丝的吸着凉气。 她头一回遇到一戒尺把人打趴下的人。以前在宫中听小宫女小太监说话,皇子们念书挨手板儿,一打就是十下,不然就二十下,打完了御花园里继续淘气。 她从今天起,再也不把戒尺当成好惹的东西。 见戒尺出现在伍思德手中,他夹着这戒尺回房,十一公主无奈跟上去。 伍小伍先送的十一公主的水,就在隔壁房间里,再去侍候伍思德。十一公主让他先不要走,取澡豆给他,又是一把篦子,陪笑交待:“好好把头发洗洗,不洗就用这个篦干净。”伍小伍耸耸肩膀,见澡豆很香,凑到鼻子上闻闻,再讨几个:“俺也要洗。” 十一公主又给他几个,又商议道:“你明天给我买些东西来,这是我自己做的。”深宫中的公主闲着没事,就鼓捣这些。 伍思德喊:“小伍,你还不过来!”他打算大洗特洗一回,要伍小伍侍候。见伍小伍拿着澡豆过来:“公主给的。”伍思德哼一声,他几乎不用这个,既然拿来了,就接在手上。伍小伍侍候他,一边道:“她说让我明天买东西,她自己会做。舅呀,哎,你咋全用上了,还有我的。” 淡淡兰花香气,好似十一公主身上的香。伍思德抬手一掬水泼伍小伍身上:“你别用她的,给你银子出去买。” “舅,你小气了,难怪别人说,男人成亲就小气。”伍小伍帮他洗头发。伍思德舒服的睡热水里:“小伍,你说天天洗澡,舒服是舒服了,还叫男人吗?”忽然想起来:“去看看那几个坏丫头在不在侍候,不在老子今天就揭她们的皮。” 伍小伍掩口笑:“舅,公主洗澡,我咋去看。”伍思德扯着嗓子就高声:“丫头们去侍候公主!”有个弱弱的嗓音答应:“彩环和环英去了。” 红英坐在房中哭,一巴掌,她脸立刻就肿,这才听到驸马爷大喊。 十一公主坐在水中,高举左手,细声细气和彩环,环英说话:“不要把我逼急了,有你们这样的没有,天天催!” 彩环和环英不敢再强。 洗出来后,手疼得好些,十一公主披着揉得半干的发丝回房,吃惊地见到伍思德居然不在。他难道不是敷衍地洗? 还真的认真去洗了。 木桶中兰花香气不散,伍思德舍不得出来。他是个大老粗,女人身子不便不能洗浴他也不知道,而十一公主又准备充分,他要是问,就说自己没坐水里。 让伍小伍加热水,加热水,水多了兰花香气不浓,又让伍小伍再去拿澡豆。十一公主以为他洗得多认真,给了许多,直到伍小伍累了,他宣称:“没热水。”伍思德皱眉:“去烧。”伍小伍回:“没柴。” 伍思德皱眉:“砍院子里的树。”伍小伍毛了:“舅,俺累了,你自己烧自己洗!”揣着私放的一把子澡豆,伍小伍走开不侍候。 伍思德骂着,从水里站出来,套上干净衣服回房。见十一公主靠着,左手伸得平平的,有出血点出来,右手翻着一本书看。 “你不睡?”伍思德解衣服上床,对十一公主手中的书好奇。十一公主对他笑笑,再次声明:“我身子不便。”伍思德:“嗯。”目光还是放到十一公主的手中,忍不住笑:“你也太娇嫩,打几下子就肿这么高。”他还得意:“我要是打你右手,你明天怎么吃饭?” 十一公主想想也对,不过抱怨:“以后别打人行不行,就是打,也别打这么狠。”两个人多了亲昵,居然没有人诧异或不自在。 伍思德再下床,取出一盒子药,十一公主一只手不方便开盒盖,伍思德打开来,用自己粗大手指沾上,给十一公主慢慢的涂抹。 他再慢,手也重,又上伤药本来就疼,十一公主大声吸着气,眸子里又浮上水光,疼得厉害时,身子歪到伍思德身上,脑袋抵住他肩头,泣道:“疼。” 这小身子一依过来,伍思德就像着了火,很自然,不用人教,用手臂揽她在怀里,又不过意,索性抱起来放自己腿上,大手握住她左手,慢慢的涂抹。 十一公主靠在他怀里,泪眼汪汪:“疼得很。”就着烛光,十一公主偷偷打量自己嫁的这个人。离得这么近去看,竟然不是那么的丑了。 倚在他怀里,又是别样的感觉。那天骑马送自己的感觉和这个不一样,今天竟然是亲密依赖,很想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告诉他,自己当初不喜欢他,现在是愿意嫁的,只是不要太逼迫,不要打人,不要凶。 她还是个孩子,和慧娘经历过逃难不一样。想到哭,她就哭了,先是泪珠子断线般掉下,后来就呜呜的越来越大声。 伍思德慌了手脚,这要是大白天的十一公主哭,他会烦。此时大家才洗得懒洋洋,刻意提着的戒心也去了几分,她又在自己怀里,哭着往自己身上靠,伍思德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儿,两只手抱着她,还不会哄人,就会说:“你别哭了。” 十一公主哭了一个痛快,哭到最后越哭越伤心,凄楚悲伤,哭得伍思德也湿了眼眶,用自己大手在十一公主面上抹泪水:“你有心事就对我说。” “没有,”十一公主摇头,她不会把长公主的交待告诉伍思德,她只求日子安宁,并不想惹出事情。再说,十一公主早就有主张有对策。 伍思德浓眉耸起,很有耐心再问:“真的没有心事?”十一公主呜呜哭着:“我怕你,我怕你天天缠着我,怕你凶人,怕你打人,我怕你。” 伍思德愣住。 然后哭笑不得。 谁让你回答这个? 他笨手笨脚的哄:“我不缠着你……”脸色一放:“我不缠着你,孩子怎么来!”十一公主到此吓得泪水一收,身下软绵绵,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他怀里,红着脸往旁边赖,还没有睡过去,伍思德一把揪回来:“今天这事得说清楚,你不想给我生孩子!” 十一公主哑口无言,说着说着就要回到当初自己见他就晕,她低眉顺眼,偷偷从眼睛下面打量伍思德,细声细气地回答他:“想生,可是我身子不便的时候,你就别缠我了好不好。”再举自己左手给他看:“你打的。” 她没有指责的意思,就是给他看看。 伍思德眉头拧起,他不想听这些话,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在你心里拿不拿我当丈夫看。他有些屏气凝神,自己没发现,再问一次:“你真的没有心事要说?” “有,”十一公主微红面庞。伍思德心头一松,才有喜色。十一公主羞羞答答道:“你以后,可不可以天天洗?” 伍思德人僵住,洗澡这事情这么重要! 他把十一公主往旁边一放:“睡你的去。”自己往后就躺,睡下来呼呼生气。两个人一个被子,十一公主要分,伍思德坚决不肯,还骂她事情多,就不分。现在睡下来,十一公主哭累了,快要睡去。伍思德越来越煎熬,鼻端的香味儿萦绕,手臂边小身子轻轻呼吸……。 又不能碰。 这比上刑还厉害。 小半个时辰后,十一公主入睡,烛光下坐起来伍思德,他抱着脑袋懊恼,今天怎么不让她一个人睡! 伍小伍才洗出来,他也为闻花香,在水里坐了半天,又加热水。才上床,有人敲门:“小伍!”伍思德进来,抱着自己衣服:“我和你睡。” 那房里榻上都不能睡人,隔着门帘子都能受诱惑。 大大咧咧往伍小伍床上一躺,伍思德跳起来:“你这床上什么味儿?”伍小伍陪笑,从枕头下面拿出油纸包:“鸡腿,舅,你吃不吃?” “我说这油乎乎,”伍思德跳起来穿上衣服:“我走了!”出来牵马走在大街上,去红杏楼?算了,大帅和妹子不在家,还是去看看有什么要帮的。 打马到萧家上,见书房里果然还有人没有睡。萧北是肯定睡不成的,最多打个盹儿。马明武在这里陪着。 伍思德进来,互相一笑,招手:“算你有良心,还知道过来!”萧北喊萧成:“给舅爷送酒,他不要茶。” “好小子,还是你疼舅爷。”伍思德不老实的房中走动,好容易马明武出房门,他累了,去院子里散步。伍思德跟上去:“老马,求你件事。”马明武慢条斯理:“你说。”伍思德低声道:“女人身子不便是怎么回事?” 萧北在房里,听到马明武大笑,撇嘴,这舅爷又干了什么。月光下,马明武好笑:“难怪你跑来,原来是不能敦伦,白夸了你。”伍思德缠着他,总算弄了一个半通似通。马明武说的话如下:“就是你不要碰她,她说不便,你就知趣吧!” 这里面有一个漏洞,就是日子有多久,一个月几回,马明武没有细说,伍思德已经局促不安,也没有再问。 灯火通明的不止这一处,宁江侯府上,长公主府上全乱了。宁江侯铁青着脸:“到现在还查不出来萧护去了哪里!” 他面前几个官员们躬身:“侯爷见谅,城门上一半是京都护卫,是长公主的人,一半是萧护的人,我们问不出来。” “他不是普通身份,应该自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旦走开,必是大事!”宁江侯急出一脑门子汗水,跺脚:“查!动用所有人手去查!就是老鼠洞,也得把他翻出来!” 长公主也一样,她面色灰白难看,坐卧不安:“出城门去了哪里?竟然不知道!”她一天都在焦急,茶饭都没有用好。 程业康见是个机会,可以劝了:“母亲,城门上是房将军,兵乱的时候,萧护收留的他。他难道不知道萧护重要,竟然不问一声?这不合情理。” “你是说,他知情不报?”长公主眸子慢慢凝住。 程业康知道母亲起疑心,先下来不多说。案上雕花宫灯,照出长公主冷若冰霜的眉头,她喃喃:“房安国投靠萧护?不会,也有可能,萧护出城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会的什么人,什么事?” “母亲,”程业康又插上一句:“难道是不满意十一公主的丫头?”长公主冷冷摇头:“这不会!他萧护在我身边不是也安插的有人,我和他彼此明白!” “那就是他要……。立新帝!”程业康故意说得缓慢。长公主一惊,又摇头:“和他说在前面,新帝他不过问,我答应他新帝登基,封他为王!” 程业康再次闭嘴,他只要提醒母亲疑心大作,就可以了。 对于萧护,程业康是信任,同时又不放心的。 其实不用程侯爷提醒,长公主也是一样的不放心。她走来走去,美丽的眼睛眯着,萧护难道阳奉阴违,私下里要立新帝? 可他办不到! 他没有御玺,又不是自己和太妃,他立新帝没有根基。 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长公主心头,宫门是萧护破的,难道他藏起来御玺…… 这想法让长公主一夜没睡好,近天明时让一个丫头轻轻捶着,这才睡了一会儿。朦胧中,有人喊她,长公主没办法起来,真是一个安生觉也睡不好。 见是送给十一公主的丫头红英回来。红英手捂着脸,手下肿多高。长公主生气地问:“谁打的你?” 红英哭丧着脸:“伍驸马。”她哭哭啼啼,把昨天的话添油加醋加上:“十一公主天天怪我们,说我们是监视的。她天天哄着驸马爷寸步不离,驸马爷性子暴,打她她也能受着,还能讨好。昨天驸马爷先打了她,公主不知怎么说的,说怪我们,驸马爷就打了我们,要不是奴婢跑得快,险些命快没有了。” 这真是颠倒黑白。 不过长公主大怒:“岂有此理!贱人竟然敢!” 她面色沉沉地冷笑:“不给她点儿手段,她不知道厉害!”见外面又回来一个,却彩环回来。彩环道:“公主让我来回话,说她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又说红英不见了,一定来长公主面前搬弄,公主说长公主要明辨是非。” 红英急了,拉着彩环做证。彩环自然偏向她,长公主气堵在心里:“三天,你去告诉她!萧家从哪里运粮草?再来萧护去了哪里,见的什么人?再有,你让她查一查,有一件宝贝,是不是在萧家。是什么她先不要管,只给我查是不是有一件重要东西就行了!三天到,先得给我回一件子!” …… 萧护不在的消息在第二天晚上被流传出来,大帅府门外人水泄不通。官员们急,百姓们急。萧北忙得不可开交,长公主要他回话,官员们缠住他不放,门外百姓们要回复。 若荷偶然出来看一下他,见萧北满头汗水,都顾不上擦。 自己丈夫如此重要,若荷难免心中甜甜,又见秀兰总若有所思地笑,知道她也得意。萧西随大帅而去,是大帅离不开的人。 人人眼睛盯着告示,后日于承林门大校场选亲! 后日,长公主一早起来就催人不住打探,直到午时过,收到回话:“大帅和夫人进城,直往承林门去。” “快备车!”长公主跳起来就往外跑,毫无长公主形象。车走出一条街,见到宁江侯府的马车,长公主冷哼,这个老东西也坐不住了。 张阁老是急匆匆奔出府门,儿子们跟着全是乱跑的。 他们几乎是前后到校场上,见萧护却还没有到。 只停顿一时,有喧哗声出来。初似青叶微响,迎上春风。再就潮水般起来,惊涛骇浪般拍打岸石。 “大帅到了!” 喊声初起,就是千声万声。宁江侯在马车里惊白脸,再恨恨骂道:“这如何是好!”他颓然歪在座椅上,知道自己阻拦不住萧护在京中扎根,眼下还不行。 长公主则微有得色,本宫留萧护自有道理,看看,留对了吧!外面请一个郡王来,也不如萧护在京中有民心,能压住人。 皇朝的上层建筑是贵族和官员,但没有下面众多百姓,显不出坐轿子的人。 见一对夫妻神采奕奕,容光焕发,长公主心中更紧,他们在哪里呆的三天? 两队士兵分开人众,他们全是训练过的,满面笑容,用自己身子挡住,手中兵器不会乱打乱抡:“让开,请让开,让大帅和夫人进去。” 萧护一直拱手坐在马上,笑容如春花上晃动的露珠,嗓音朗朗不时回话:“我好,你们也好!”问话的人就在抹眼泪:“大帅,好久没有见到你。” 自从他坐镇京都,出门也是谨慎的。街上人多的时候,出去就让围上。萧护偶然也坐车,没有急事就挑人不多的时候出去。 已经到萧郎动步,瓜果相随的地步。 他身后是慧娘,慧娘戴薄面纱,这是当丈夫的表示吃醋心重。面纱遮不住慧娘甜甜的笑,她在面纱里吃醋。 满大街大姑娘小媳妇全对着自己夫君飞眼风,几时给夫君也戴上面纱?她坏坏的笑着。 萧护伸出手:“十三,下马了。”慧娘一看,已经到了。她笑着下马,悄声道:“晚上吃醋溜鱼,醋烤鹿肉,醋酒醋茶醋人儿给你。” 萧护笑容加深,不过不回身,负手走在前面。他银袍映光,照出面上一段自然风流的笑容,引来不少痴迷的眼光。 这中间,长公主就是一个,她当然不痴迷于萧护的人,只痴迷于自己的皇权。张阁老也是一个,梁源吉嘀咕,低头看自己新衣:“他又把我比下去了。”萧护哪里有自己好,只能是自己太斯文,没有他匪气罢了。 平江侯满意,嗯,就是这样。 宁江侯也直直地看着,他发现自己像头一回认识萧护,这个人不简单! 并不仅是年青英俊。 见一对夫妻双双走上高台,萧护体贴地让一让,扶着慧娘先坐下来时,低声也给了慧娘一句:“醋坛子先坐。”慧娘格格轻笑,别人只见到她面上日头晃动,灿如明辉,亮如山凹中一缕光明。 萧夫人,是名动京都的美人儿,也是久随萧帅并肩而战的人。名头,直逼当年寿昌郡主破坏的名声。 只是一个是正,一个是反。 高台上手一摆,寂静!忽然而来的寂静! 表示人人都在看着萧护,都愿意随他手势而动! 萧帅却没有说太多的话,他中气十足,朗朗而言:“今,夫人有命,将士中适龄婚配者,在京中求聘!” 顿上一顿,繁星似的眸子四面扫视一眼,见来的人中,年青女子不少,萧护微笑颔首:“金花喜烛,早就备下,只待好姻缘!” 回身对慧娘道:“我说完了。”慧娘嘻嘻,起身恭敬地拜谢:“多谢夫君。”她走到萧护身侧,微微往前,运足了气,这校场足够大,人也足够多,可阻声浪。 “为将军们求亲,受足了气!” 所有人一怔,没有想到这是夫人头一句话。看场外,几乎所有的官员们都到场,分出他们各自的阵营。 慧娘脆生生说下去:“我辈将军,愿为京都誓死效命,效命时可也!求聘时不必!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服,将军们都是大好男儿,怎能受拒婚之辱!” 在这里也停顿一下,给有些人面红耳赤的空当。 “京都好女,窈窕不可求者,不再求亲!”话如霹雳,重重砸在人心上,校场都似震动了。余明亮嘴角上勾有了笑容,他知道第一个被拒亲的人,就是自己。 听夫人扬声再道:“我辈将军,有命拼杀,也无人体贴,这是什么道理!我不服,定当为将军们求好亲事,不弱拒亲之人!” 停下来,慧娘犀利的眸子从左扫到右,再从右扫到左,心中冷笑,有没有晕过去的。当世上姣好女子,只有你一家不成?当这里的人,只有你一家不成! 长公主在马车里问:“哪几家拒的亲事?”听过后,微勾唇角也笑了:“可笑,以为这几个人抱成团,就可以左右别人!宁江侯也真是可笑,竟然用这样的人。” 程业康也发出鄙夷笑容,这世上用人的,有哪一个是只用一家的? “江南有好女,江北有好女,宝玉金珠,不是只散落一处。回大帅,将军们亲事受拒,先放上一放!现为士兵们求兵事,可以自荐,一样有金花羊酒,共同成亲事!” 慧娘说得斩钉截铁,说过以后觉得太过强硬,对萧护甜甜地笑:“大帅,您看是这样的吗?”萧护当然支持,用力点一点头:“就是这样!” 萧北来相见,送上热茶水。大帅夫妻稳坐台上喝茶水,下面的人动起来。官媒婆们分成几队:“十六岁的姑娘们,这边来。”场外,忽然扯起红绸布,围出十个通道。分成十六到二十的五处,这是未婚的,再就是二十以上没出嫁的姑娘,这算是老姑娘,是一处。然后成亲后新丧的,从二十到三十分成两处。 廖明堂四处走动着看,不见他约来的那个女子,心中着急。她今天再不来,以后谁给她提亲事。 姑娘父母兄弟都在兵乱中丧去,她才会因*受辱而受人欺凌。人心劣根性,大多是墙倒众人推。 有朝一日别人推你,也是一样,不会不公平。 人,竟然出乎意料的多。萧护本来怕姑娘们会羞涩,准备下不少份羊酒,成一对,即时让人把羊酒给她带走。 乱世中,这极备吸引力。 今天来的人多,是全心中清楚,往京城外几处产粮大城的路再不通,不到今年年底,就会有饿死人的事发生。 玄武军肯定是不会饿饭。 萧西不时把名册送上来看,上面写着姓名和住处。翻一翻,兵乱中萧护驻守的那一片人来的最多。 那一片人中,得到存活的人也最多。 这也算是感恩吧。 慧娘手指点一处,就感动一下,感动得心中满满,放下名册,起身对萧护拜了三拜,萧护不解,取笑道:“这是为醋坛子道歉?” “夫君仁爱,人所不及,这才有许多人来投。”慧娘深深的看着萧护,别人都说他年青压不住,别人都说他年青想不到的事情多。这几个月里,不是稳稳镇京都。 萧护大乐,握住慧娘指尖亲了一口,笑骂道:“小坏蛋,回房去再好好的来拜,拜得不好,我可收拾你了。” 慧娘又娇嗔,扭扭身子坐下来。 罗氏从高台下上来,见大帅夫妻抓个空子就要亲昵,心中快又不快,姚少夫人对于夫人,还是一直在嫉妒。 她满面春风地过来:“我们府中成年的丫头,大爷让我送来,说配他手下年长士兵。”姚少夫人陪笑:“我说有几个生得不好,怎么能配丫头,大爷骂我和我吵了一场,让赶快送来。” 萧护也起身谢了一谢,这是姚兴献的事,也是大帅的事。 接下来鲁永安夫人也送来人,王源家里也出了几个。京中出身的士兵,更是早几天就把舅姑处姐妹全问好,一一送来。 慧娘算着羊酒,让人再去采买。 长公主也算着分发的羊酒,更对儿子面色凝重:“萧护采买东西的来路,是没有告诉我。”程业康苦笑:“母亲,您总算想到!” 嗅一嗅,空气中全是羊肉味儿和淡淡酒气。 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廖明堂左一下右一下的转着,慧娘见到,对萧护奇怪地道:“廖校尉着急了?也是,他到了年纪。”萧护打趣一句:“这不是春花要开。”心花也会随着开才对。 让人喊廖明堂上来,慧娘亲自交待他:“你的亲事已经定下,是在京外,是知根知底的好姑娘,你不急……” 廖明堂心不在蔫,眼角不住往高台下飞,明显心神不在这话上。慧娘更以为他是想亲事,亲切地再说几句,见廖明堂面上一亮,人马上精神起来。 萧护也起了疑心,他私下里相中什么人?夫妻顺着廖明堂眼光往下看,见一个姑娘姗姗而来,她左右看着,像找什么人。找不到,面上微有失望。 竟然生得国色天香。 慧娘对萧护使个眼色,萧护才沉下脸,廖明堂欢天喜地抢着话,似乎怕话说晚了,就没有人听:“大帅,那个姑娘,给她寻个好的,就是她,夫人,求你了。” 萧护脸更黑,厉声喝道:“廖校尉!” “在!”廖明堂本能地答应着,满面喜色遮也遮不住。 抬眼见大帅不悦,廖明堂傻了眼。萧护狠狠道:“我说过军纪,秦楼楚馆你们可去!搔扰民众,绝不放过!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廖明堂先时愣住,听完哧哧笑一声,是忍俊不禁的样子。见大帅面色更难看,忙跪下来:“……奉大帅命救了她,后来见过几回,她日子过得不好,夫人恩赏亲事,我让她来求亲事,怕她不来以后孤单受欺,刚才她不来…。我才急的,” 慧娘也忍不住一笑,对萧护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再动怒,款款对廖明堂道:“你的亲事,和将军们一例,大帅和我一直放在心上,姑娘说不定已在路上,你见到要是不好,允许你更换。” “是是。”廖明堂万千之喜,叩了好几个头,喜不自禁地道:“大帅夫人赏的,没有不好的。”心思还在那姑娘身上,人是他让来的,总得把这件事办圆满了心中才舒服。再往台下看一眼,廖明堂这才想到解释自己,膝行到萧护面前:“大帅不要生气,我只是同情她,没有别的心思。您要是不生气了,我下去交待交待,她生得好,给她挑个好的吧。” 今天可是有一批伤兵老兵在,不怎么中看。 萧护余怒未息:“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母不在,自然是我和夫人当家作主!要自重自爱,知道自己是谁!” “是是。”廖明堂心中温暖,笑容就更喜滋滋。萧护这才哼一声:“去吧。”见廖明堂下高台,小跑着到那姑娘身前,两个人都眼睛一亮。 “嗨!” “哎,我怕你不在。” 廖明堂笑容满面:“我在,我才对夫人说,会给你挑个好人,你不用担心。”他的笑容也温暖着别人,如春日午后的日头,笑容遮也遮不住:“你以后就有家了。” 姑娘嫣然,这是她劫后笑的最灿烂的笑容,跪下来拜谢:“多谢你。”廖明堂摸着头傻笑着让开:“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敢扶你,你起来吧,去吧,要是不好,你再来找我,我在那城门下面,上午不在,下午会在。” 姑娘仰起面庞,全是感激,她羞涩地道:“我看过了,有伤兵,也有上年纪的人,我不怕,好歹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晚上有个人说话。你……自己保重!” 她再次深深的下了一拜,不能自己的哽咽起来。人情有冷,也有暖。这个陌生人给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温暖,她却没办法感谢,自己的身子已经不是清白的。 她自知配不上。 廖明堂办成这件事,很是开心,招来一个士兵送姑娘去官媒婆处,自己这才把刚才大帅的话想明白,一溜小跑又回到高台上,蹭到萧护身边,小声道:“嘿嘿,大帅,给我挑的什么亲事,嘿嘿,几时成亲?” “下去!”萧护抬脚踹了他一脚。 慧娘很想忍住笑,又格格笑了两声。廖明堂不敢来缠她,挨了一脚还不走:“嘿嘿,大帅挑的一定是好的,对我说说,让我想想。” 在他心中,已经把那个女子放下来。 萧护大帅回他一个字:“滚!” ------题外话------ 晚了晚了晚了,仔中秋好睡了一大觉。 月票嘻嘻……。 ☆、第二十二章,暗云涌动 廖明堂与那个姑娘,是一次小小的邂逅,再以后,将是两条分岔线,各走各路。慧娘见萧护终于把廖明堂撵走,由他刚才所说的,对那个姑娘也是同情无限。见萧规在身边,慧娘含笑道:“你去办这事情,告诉下面的官媒婆,给刚才那个姑娘挑个才貌相当的人,不要挑剔的,挑剔的以后只多生闲气。” 萧护在她身边呷茶,徐徐品茶香,悠然自得:“好是好了,只不是新茶。”没有说一个不字。 萧规用心领略,夫人让今天来的人不许挑,又自己挑了,这差事应当怎么办? 这事由廖明堂而起,萧规下台来找到廖明堂,把自己豁牙亮开:“……应当怎么办?”人没有扫把高,黑洞洞的牙,廖明堂扑哧一声,佯怒道:“你不会当差,来问我!小鬼,传你的话去!” “给她挑个秃头小眼睛烂腿根子的!”小鬼也很会拿人了。 廖明堂嘻嘻,对高台感激眷恋,大帅和夫人体贴入微,怕自己对她有非份的想法,那是爱重自己。本着这眷恋,廖明堂才拍拍萧规:“拿当兵的名册,我来挑。” 萧规小脸晃晃,不领情地道:“不看你这么客气,我才不拿!” 高台上,廖明堂兜屁股就踢,萧规往前一蹿,回头再晃豁牙,冷不防嘴里一动,又一个牙掉出来。他捡起牙揣荷包里,忿忿地去了。 咋就掉得快,长得慢呢。 半个时辰后,又离开不少官员的马车。萧护已经在品第三碗茶,听长公主家人讨好地传话:“长公主说大帅这里忙完了,快去相见。” 慧娘一手支肘,肘尖抵在黑漆四方小几上,面上认真在看一本本才配对的新人,心却还在昨天的月色中。 耳边是频频催请萧护的话,长公主的,张阁老的,梁源吉等人的。慧娘微嘟起嘴,回到京城,丈夫又是和别人均分的。 忽然想到一件事:“咦,张家怎么不来?” 张家跟随十三少出生入死,在军中在的时候步步相随,在京城遇到后,也是一步不离。算是贴身丫头外的贴身人。 他的亲事本不应该草草和士兵们一起定,不过慧娘为他早早相中一个人,清白出身,本分持家,温柔敦厚,可以说是十全十美。 只留给张家。 萧护眸子正对着欣赏茶色,还是悠然,对长公主家人道:“不值得担心,我倦了,和夫人出城逛逛,打猎呢,告诉长公主,让她费心了。这里夫人在选亲事,我不能走开。晚上吧,晚上我过府去,也有事要说。” 耳边就横插出来慧娘的嗓音:“张家?” 大帅还有心情回眸笑:“他怕你的军棍。”再嗔怪:“你就总欺负他。”慧娘嘀咕:“他也不好,他也欺负我。”动不动就十三少你又挨打没有,你不挨打真让人着急,你几时挨打兄弟们帮你盯着。 长公主的家人傻了眼,他没有想到萧护竟然此时不去。转脸,又和夫人聊开了。萧护微笑,手点着慧娘:“晚上我帮你问,现在不许不喜欢,才回来你就摆脸色给我看,小心我来真格的。” 慧娘本来是微嘟嘴,现在全嘟起来,不依地道:“大帅,你就多陪我这一时,还要人情!”萧护哼哼,再去看他碗中的茶叶飘浮。 长公主的家人无奈,回马车前告诉长公主。长公主一愣:“陪夫人比见我还要紧?”见儿子似笑非笑,长公主隐然动气:“哦,那咱们走吧,不用这里等着。” 马车离开后,慧娘提壶给萧护续水:“夫君这算冷落吧?我看也不必。”这不怪慧娘缠住萧护,萧护做事情,慧娘几乎是拦不住的。 萧护看也不看远去的马车,淡淡道:“宁江侯也在,我下去先见哪一个的是。宁江侯对我不和,我更不能当众冷落他。让一干子官员们看到,更座实我和长公主勾结。” 他用“勾结”二字,慧娘轻笑,眸子轻闪更是迷人:“难道不是?”萧护撑不住一笑:“是便是了,不用当着人摆出来当戏看。女人,就是不顾大局!她只顾着显摆和我亲厚,我可不是她打手。” 九公主骂萧家是长公主打手这一句,在京城里早有流传。 慧娘嫣然:“亲厚这话也出来了,当我耳朵不好?”萧护也好笑,装腔作势沉下脸:“有人说我打算给你一顿,撵你睡下人房里,让长公主来当家。”大帅耳朵里都听出茧子来,他慢慢地道:“我再不坐这里陪你,听到长公主就走,谁还我清白?可怜我清白的名声。” 慧娘笑得珠绽花开般,手指不刮自己脸,伸出去刮萧护的脸:“没羞,大成长公主是为江山,夫君你为你的忠心耿耿,我呢,我才是清白卷进去的,我才是清白名声没处找。” 没刮两下,萧护沉下脸:“好了,有人在看,手收回去,放老实。”慧娘装老实巴交,坐好又拜托萧护:“张家不来,大帅记得回去骂他,打他军棍。”萧护才绷的脸又绷不住了,笑道:“你就是个最招人嫌的,我不打他,要打自己打。” 慧娘吐吐舌头,乖乖坐好。 这一幕总是有人看到,去告诉长公主:“萧帅和夫人调笑。”长公主更恼火:“他把正事情放在哪里!” 一直到晚上,晚饭刚过一刻钟,萧护来了。 自从谣言出来,萧护再见长公主总是带着几个人,常有的姚兴献、余明亮和伍林儿,总有一个伍家的舅爷在。 以前是伍思德常在,伍思德成亲后,新婚燕尔,不忍打搅,就少一个他。 长公主这里也是谨慎的,会有两个清客,不是叫桑世杰,就是叫于得安,有时候会有两个官员。 程业康今天也在。 大家含笑见过礼,按官职坐下。 堂上宫灯数盏,各人座位后,又有红烛数枝,照得如雪洞般明亮。长公主殷殷而笑,问的还是民生大计:“大帅,这二月已到,三月很快,眨眼间就五六月是收割季节,江南幸好在老帅手中,可这中间的路却让张宝成所占,我们算过,打通路总要三个月以上,还有粮草动用不少。大帅,再不出兵,什么也收不回来。” “江南十六郡,有父亲在,不用担心。公主说打通路,这是迫在眉睫的事,要紧要紧!”萧护话锋一转,又回到他最近说的话题:“不过民心不稳,我若出兵不在京都?” 他沉吟着,先看姚兴献:“将士们休养的可好?” “回大帅,还需休养。左前锋营中冤案未解,军心尚未不稳。”姚兴献不慌不忙起来,离座一步,插手躬身回答。 长公主怅然,萧家就是有几分能耐,才能系得住这些人在。姚兴献是京中出身,妻子家人俱在京中,长公主私下里让人屡屡相邀,竟然分毫不动。 萧护哦了一声,再问余明亮:“新兵练得如何?”余明亮也和姚兴献一般,起身欠身子回话:“尚待时日。兵未练成,出兵事倍功半,请大帅三思。” 长公主闷闷,萧护所指的含意她是清楚的,和萧护商议一回事情,就被他轻巧滑开。他意思所指的,是封家的冤案还没有平反,不是什么左前锋的冤案。 见萧护一一问过,果然话回到封家上面,萧护满面笑容,看似他对大成长公主多么尊重:“长公主,咱们先安军心为稳。你看呢?” “大帅说得是,不过这出兵的路途,今天可以定下来吧。”大成长公主今天不容萧护滑过去,她要清楚的知道他对于出兵攻打张宝成是怎么盘算。 当即命人取出地图,地图虽少,长公主这里也有一幅,是兵部里上交而得。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展开来,地图有一人多宽,半人多高,大家簇拥着长公主和萧护来看。 有地图在,一目了然。打张宝成不过就几条路,不走左边走右边,不走右边走中间。长公主想钱粮快发疯,她可以准备的全准备好,一一说对萧护听,不容他再打溜:“这里三座城,我已派人去信联系,不日可以回话,命他们协助你。”再往下,又是几座城:“这里有一半是张宝成占了,不过听说他杀的人不少,民心不稳,有人年后进京见我,愿为内应。” 萧护心中窃笑,安排得不错。他故意诧异:“这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大成长公主给他一个你我心中有数的笑,你有事情也没有告诉我。 再一个含意,现在不是正在告诉你。 萧护装模作样地问了内应姓名,长公主视若珍宝的不肯说,就此作罢。 丫头们换上茶水,长公主更是闷闷:“今年的新茶,还不知道在哪里?”萧护唇边多了浅浅笑容,漫不经心地吹开茶叶上浮沫。 无可避免的要说到封家的案子,接下来要说六部的事,萧护不提,伍林儿等人也会一个劲儿地说:“冤案要平。” 他们手中准备的冤案还真不少,国舅军中十几年,也有几件,一起计较出来。程业康和以前一样,给母亲一个你要稳住的眼色。 冤案,现在是牵制他们的一个手段。 你要平,可以,拿战功来换。 这是以前母子们商议出来的。不想萧大帅更滑,你不平,我不出兵。拉锯战似的磨到今天,长公主累了。 或者说按她算的,萧护大败张宝成至少要三个月,还是以上,一不小心,粮草跟不上,就要半年以上,二月里再不出兵,什么也收不上来。 江南一线这条路上,有平原城市,又产小麦,可谓是水稻小麦全有,还有丰富的其它物资。 大成长公主今天让步,主动提起来:“我命大理寺和刑部里卷宗不齐,也尽快开审。徐明其和王于凤,也让人看住不许离开。” 萧护看似不放心上,却问了一句:“几时?” 这日子你得给我定下来,总是推。 大成长公主是不容易,她一个女人根本管不住所有官员,人家不听她的。萧护去刑部里,新任的尚书大人左推右挡,今天找不到东西,明天人手不齐,后天审不了,对长公主也是这样的回。 长公主和他恼了,才有一个确定日子:“他说二月底。”她希冀地看着萧护,你出兵,这里就审案子。 萧护面上古怪的一笑,笑得冷淡不用言说。 二月底? 二月二十也是二月底,二月二十八也是二月底。到底哪一天?你审案子日子不问明,指望我告诉你出兵日子,休想! 当初指证封大人的两个关键证人,徐明其和王于凤,何用你看?萧护是主管宫中防务和京门防务治安的人,他看得死死的,逃也逃不了。 金殿下指证十三是封慧娘的表姐,当场身死。她的丈夫,兵乱中萧护一直没杀,兵乱后投入狱中看管,等着平反那一天让他死个明白。 万事俱备,只看东风往哪边吹。 面对大成长公主对此事依然含糊的态度,和催问打仗的焦急,萧大帅随随便便和她定了个日子:“三月中吧。” 大家一起无奈,只有跟萧护来的人偷笑,大帅是水火不容的性子,长公主你还没认识到。 大成长公主不能让萧护早早出兵,却加上一句话:“你要保证收回钱粮来,萧帅,这京城里今年安宁与不安宁,全看你了。” 萧护心想我要是早早离开,这安宁你要指望石明和张守户了。调侃过她,还是散漫的答应。 程业康大喜,对清客们使个眼色。母亲和萧护的话都有记档,到时候你兵败回来,就不是好说话的。 长公主也满面春风,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能掌握萧护心思,一直也知道自己受制于他,今天他答应下来,以后有个闪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心情不错,就计较下午的事,长公主缓缓而笑:“你夫人是个孩子脾气,不时要你陪着。你呀,少冷落她,多陪着的好。下午我想你也不会就来,夫人还是要紧。” 为了这一个,你可是寿昌都不要了。 萧护闪过不悦,只一丝,一闪就过。外面商议事情,与内宅妇人有什么关系?要换成是个男人说话,肯定不说这件事。 心中恨,也不会说。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萧护这样想着,就不客气地回:“我也管呢,你问将军们,我打起来不客气!外面的事情,她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长公主涨红脸,对儿子看看,他这话分明影射你母亲是个女人,管不了外面的事。程业康要发火,又不能。不生气,这话不仅是说母亲撑不起来,还有指程业康这儿子不行的意思。 母子两个人对着看看,都忍着气。 清客桑世杰,见僵局出来打圆转:“大帅这话也对也不对,闻听夫人能与大帅并肩而战,是战场上佳话,哈哈,这外面的事情,夫人也是问得的。” 伍林儿一听就精神抖擞,抖抖肩头:“那是当然,那是我妹子!”姚兴献对余明亮撇嘴笑:“你不要忘了是伍将军妹子。”余明亮官阶太小不敢笑,两个将军全不能得罪,给姚兴献一个笑容,再给伍林儿一个笑容。 大家说笑几句解开,见已快二更,程业康送一行人出来,大家拱手分手,上马出街口三步远,见一个人快步而回。 萧护和将军们警惕地停一停,再打马离开。这个人去见长公主:“宁江侯,陈大人等人,为萧帅夫人下午说的话所恼,大家聚在一处商议对策。”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对儿子道:“这人年青,还是少说话的好。”她指的是慧娘。慧娘在高台上说的:“求亲被拒者,再不去求!” 这话放出来,是和拒亲事的人表示生分。 萧护回到家中就知道这件事,他冷哼一声,十三说话,当然是经过自己同意。自己当时也在,哪一个不服,哪一个只管出来跳就是。 三天不在京中,书房中还有不少官员们在候着。萧护一眼见到张家,想问他下午为什么不去求亲事,又苦于现在不方便,先按下不提,让人去打听官员们商议什么。 …… 宁江侯府上,分成两拨人,却在一处大厅上,中间的隔板拉开,还是男的一起,女的一起各自坐着。 “陈夫人呀,萧夫人这话可是送着你来的,你们家是最早拒的亲。”田夫人假惺惺,她和陈家原本就不和,掩袖子装伤心:“可怜你女儿好个容貌,这可算是当全京城的人说不再求亲,你以后可怎么办?” 陈夫人手中瓜子瑟瑟抖动,很想给田夫人脸上一大把。 田夫人旁边是孙夫人,见不惯田夫人的样子,给了她一句:“你有三个女儿没出嫁,高不成低不就,下午怎么不见在承林门校场上。” 陈夫人解了气,田夫人怒目而视,手中一个果皮摇着,很想飞到孙夫人面上。孙夫人没有女儿,田夫人无话可回,却可以讽刺孙夫人的婆家:“你姑姑家有女儿,平江侯梁源吉和萧大帅最好,难道不送几个女人帮衬?” 平江侯府的老侯夫人,梁源吉的嫡母,却是孙夫人的亲姑姑。 孙夫人大怒。她怒有几层,老侯夫人膝下无子,不得以才让梁源吉进京承爵,当年梁源吉母子们在乡下,也有不少事情出现。梁源吉进京后,一直屈服于京都旧势力,再就是嫡母为长,受气也不少。 梁源吉和石明好,就是寻法子牵制自己嫡母。 兵乱中梁源吉不管嫡母,是有原因。 老侯夫人当年是厉害,现在也是厉害的,兵乱一过,就把梁源吉告上大理寺,说他陷嫡母于危难中不顾不问,是有意借刀杀人。 换成以前,旧势力当家,梁源吉日子不好过,可如今是萧家在京都,老侯夫人硬是没有告下来。 在旧势力人家中,也是一件笑话。 打人不打脸,田夫人一张口,把这件事扫出来,孙夫人浑身颤抖:“你再说一句试试!” 田夫人手拎果皮,起来冷笑:“你能怎么样!” 孙夫人高挑却瘦,田夫人中等个头却壮,两个人对着,好似竹竿对上硬泥场,还不知道谁输谁会赢。 别的夫人们都低头,不管这件事情。只有孙夫人和田夫人的几个亲戚虎视眈眈。 厅外,一声重重咳声,有个苍老的嗓音沉重地道:“难关不解,你们倒有心情闹上了!”一个丫头扶着一个老夫人走上来。 她古铜色衣衫,面上皱纹颇多,还有一道刀剑痕,从额头直到眉角,这是兵乱中有的。这个人,是梁源吉的嫡母孙氏。 孙氏一出来,孙夫人先迎出来:“见过姑母。”超过一半的夫人们起身,孙氏是京中世家,和旧势力中不少人关系好,就是田夫人背后敢讽刺,见她来了,也行了一礼,称呼一声:“老夫人。” 孙氏又咳一声,手中拐杖顿着,当仁不让的在首位上坐下,眸子冷厉扫过众人,冷声训斥:“不商议正事,你们还有心情自己争执!” 大家红着脸各自坐下。 居中位子空着,那是宁江侯夫人的座位,孙氏也不敢坐。宁江侯夫人兵乱就一直病倒,扶病难起。 座位后是紫檀木镶宝石大屏风,没有人注意到有两个宝石摘去,代替的是一双黑眸。黑眸的主人收回目光,宝石在他手中,重新安上。 他长身玉立,令室中生辉,面上自然神采过人,气色好得如午后春江水。 临安郡王孙珉。 宁江侯在他身后,欣慰地笑:“让你不要来,你偏来了。”孙珉负手踱步:“我没有接到舅父的信,我也早想来看看。下午校场上我也看明白了,萧护是想在军中扎根,要说他想当皇帝,他一古脑儿宰了这些人也办得到。他没有,就是他想拥兵自重,挟制新帝。舅父呀,” 孙珉伸出双手扶住宁江侯:“我实在担心你,不看到你我不安心。” 宁江侯老泪纵横,他轻泣起来:“我不怪长公主,你别怪她,要怪,只恨萧护搬弄,让大成长公主与我不和。张阁老,推年纪大不想得罪萧护。你看,你舅父我要连这些女人也用上了。” 他们处在屏风后室内,另一面也是一个屏风,也可以窥视里面动静。 外面是官员们。官员们三三两两,或者很激昂,或者很沉默。宁江侯不满:“我老了,尚且记得先帝恩德,这些人,只会往这里来,没有一个敢成大事,敢去行刺的!”他把满腔希望全寄托在临安郡王身上,老泪更流得多,混浊的眸子忽现异彩:“你一定有主意!” 孙珉扶着这个老人坐下,他可以感受到宁江侯一片为皇权的心。宁江侯忠于皇权,就忠于孙珉。 孙珉是先帝一脉旁支,血脉清楚。 有明窗,还有一枝子早开春花伸过来。孙珉在这春意中,神采更灿烂无俦:“舅父,我特意来见你。京外乱七八糟,张宝成今年要报仇,封死纳粮水陆道路。我来的时候,见他兵力不少,韩宪王等人一直想拿下他,至今不能。再来诸多郡王们,一家一支兵,我们只互相通信,兵戎相见也是迟早的事。” 他眉头微扬:“我怕你顾念先帝,要和萧护拼出高低。不必,让萧护去打张宝成,让萧护去打郡王们,舅父你只要拿捏住他就可以了。” 宁江侯沉吟,觉得心里哪里一开:“有理是有理,不过萧护不好拿捏。”孙珉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放在荷包中,又系于衣内,可见是珍惜的。打开荷包,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展开来也不大,孙珉握着对宁江侯笑:“这个,可以让大成长公主信你!” 屋外传来哄笑声,却是女眷们的。 孙氏的嗓音很高昂,带着不服输的劲头儿:“她当众说再不提亲,我们一定不许给她!咱们自己老亲家就不能许吗?全是知根知底的人,就是先帝还在时,挑亲事也只在老亲家。夫人们,不要沮丧,不要软弱。亲事,偏不许给萧家!” 孙珉诧异:“老侯夫人竟然是这样的人?”年老更知劲寒的气节。 宁江侯笑得平和:“她少年时就是这样,老了更是老姜弥辣。”梁源吉要没有萧护的父亲,是很难当上平江侯。 再回他们自己的话题,临安郡王对宁江侯一通耳语,宁江侯几乎要拍案称好,他面上一扫连日来的颓废,皱纹都舒展开:“长公主和萧护生分的时候到了!” 他用力握住孙珉手,连连称道:“好计啊好计!” 宁江侯可以预见到不久,长公主和萧护将大打出手。 年青人,就是脑子快。宁江侯在心中夸奖临安郡王。 …… 萧护到三更后出书房,让人喊张家来,先不说什么事情,只道:“陪我走走。”张家退后一步,走在大帅身侧。 有诗云,二月春风似剪刀,夜风更温暖。青草香沁人心脾,闻一口舒展不少。走过流水小亭,大帅明显心情不错,有几分喜滋滋:“十三挂念你亲事,你下午怎么让她难过?” 张家回答得很巧妙:“大帅都不让夫人难过,我怎么敢?” “那你下午为什么不去?”萧护轻轻笑出来。身边却没有回音。 萧大帅诧异地转头看,见月光下,张家眸子里湿润,肩膀颤抖着,竟然是激动到了极点。萧护笑骂:“没出息!挑个媳妇又不是罗刹,你这是怕?” 张家字眼里从来没有怕字。 他敢跟随十三去杀乌里合,不怕暴露潜入乌里合军中,不怕身死先发响弩,才助十三拿到杀乌里合的军功。 这是最忠心不过的人。 萧护只是逗他,你怕什么? 此时细草茸茸于脚下,踩一步浑身都是舒坦的,萧护再取笑道:“我带你赏月,你可别说不中听的,十三下午生气要打你军棍,我可帮你拦下来了。” 张家勉强一笑,泪水却落一滴子下来。没落到萧护手上,萧护也感觉出来那滚烫,更要追问:“说给我听听。” 又体贴的加上一句:“免得十三问,我不知道。” 张家哽咽着开口:“大帅!”这一声,掷地有声,仿佛高入云天中。萧护摇手:“你柔和些,不说有的没的,就是你对亲事怎么想。” 张家却固执地摇头,他也是大汉,和小孩子一样,用力摇头,用力咬着嘴唇,胸口起伏真情流露,用力迸出来话,又是一句:“大帅!” 有如金戈声。 萧护无奈:“好,你说吧。” “我蒙老帅救于身边,一直侍候大帅,后来指我给十三少。十三少当年隐名埋姓。在苦役营我没有照顾好她。她去了前锋,前锋中我也没有照顾好她,她又去到青州。”张家哭了:“几回我梦中想,十三少要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 萧护感动,但是故作无事的骂:“没出息,她现在不是好好的。” “是!十三少胆子大,没少和大帅犟!她去杀乌里合,我追上去找到她,见到她在乌里合身边,魂都快了。幸好我找到了。”张家用袖子擦一把泪:“不然没脸见大帅。” 萧护悠悠叹气,也想到十三因郡主的到来,而私下离去的事。面对繁星,萧护展颜一笑:“她有你,才能杀乌里合。别人都说十三是杀乌里合的英雄,其实是有你相助。” 萧护凭心而言。 “不!”张家却道:“大帅当时拥兵追上,自然有办法帮十三少,我是怕乱杀起来,十三少会受伤。少个什么,大帅以后要怪我,才贸然出手。大帅!” 他郑重喊上一声:“这兵荒马乱的,还有仗打。我不成亲,只跟着十三少!”他扑地跪倒,又痛哭起来。 为那曾经的庇护,也为他曾经受过的伤害。 萧大帅有一时差点会错意,他怔怔地看着张家,耳边是他的话:“我只跟着十三少,我不成亲!” 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家是说还有危险,他要让自己放心,一直跟随慧娘。 萧护忍无可忍轻踢张家:“差点你把我绕晕过去。”张家怔忡抬头:“那大帅想成什么?”大帅脸上一红,佯怒道:“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你,你不成亲,十三恼你,我可不拦!”张家带泪有了笑容:“那军棍闲的,十三少好久不领,她闷得慌。” “哈哈,”萧护大乐,心中感动一团一团地上来。每一团如云起云落,升到心头再如烟花爆开。 对着帐下热血男儿,萧护默然不知再说什么。挥手让张家去,一个人在园子里散了会步,把心头滚热散开不少,揣着余下的感动回房。 他身影才出现在院门,慧娘连蹦带跳出来,萧护伸臂搂住她往房中去,柔声道:“怎么还不睡?” “小声,表弟还没睡。” 苏云鹤从他房中一步蹿出来,后面是孟轩生拦也拦不住的手臂:“哎,你这纨绔!”苏云鹤直奔萧护:“表哥,你出去怎么不带上我?还拿鹿扎我的眼!” 苏表弟又来撒娇。 慧娘把脸埋在萧护手臂上,这只手臂不让。 萧护要捶他:“不睡你就会闹!让你跟马先生念书,你可去了!”一手臂把苏云鹤拨拉开:“少惹我生气!” 慧娘窃笑,可怜的表弟今天又没赢。 苏表弟可怜兮兮在院子里,嘴里不停:“你不带我去,你偏心眼儿……”大帅夫妻已进房中。丫头们送水进去,又出来。小螺儿泼水,取笑道:“表公子,您还不睡!” 苏表弟瞪她,双手背起,两眼对天:“我赏月,我在赏月赋诗,今晚的月色真是我见犹怜。”小螺儿笑着进来,把门关上。 院子里,苏小弟幽怨…… 慧娘在房中生气,她叽叽呱呱:“晚饭我请思德哥哥来吃,十一公主没有来,我说怎么了,思德哥哥说几个丫头不好,天天欺负她,大帅,你看这没有道理!” 大帅眯着眼,觑着只着里衣的慧娘。水绿色绣荷花出水的肚兜若隐若现,暴露出慧娘的好身段儿。 白净的肌肤在水绿色衬托下,更有光彩。 慧娘没注意到自己丈夫目光盯着自己脖子上散开的衣纽内,她只是不喜欢:“长公主好似官媒婆,送丫头再送丫头,大帅,要是公主让她胁迫,我们家里可就没有公主了。” 大帅肯定要赐十一公主死的。 萧护被十三这句“我们家再没有公主”惹笑:“公主不是还有,今天早上顾孝慈传话,说宫中王嫔娘娘生了,先帝遗腹子又是个公主,让文妃等人好不伤心。你要公主,还有没生的呢,还有三个怀着。” 慧娘狐疑:“不是专宠江宁郡王妃,这孩子是哪里来的?”她出神的样子太可爱,萧护捏捏她鼻子:“难道不用别人打个掩护,我也奇怪前几年怎么不生,马明武近来和宫掖的人熟,他倒知道,说石贵妃下的手。” “她不能生,就看着别人不舒服。”慧娘随口一句,把这话题结束。身子往绫被上再坐一坐,不依地道:“大成长公主到底想怎么样?” 话才说到这里,见水兰在外面回话:“萧北来了。”萧北这时候来,必然是紧急必要回的事。慧娘先下床,给萧护披上衣服,自己再取衣,萧北已进到外间。 “宫中才传出消息,说周妃娘娘赏月摔了一跤。” 慧娘一惊,萧护按捺不住的骂道:“岂有此理!” 胆大妄为! 烛光下,萧护面色都变了,他自认为对大成长公主一直周护,就护出她步步紧逼,步步疑心。周妃的这一摔不用多问,肯定是胁迫十一公主。 萧护不是如慧娘般在乎家门中有个公主,而是周妃这一摔,摔出十一公主必然是和长公主不一条心。 顾孝慈这么晚传出这个消息,也意味着这事不寻常。 又正是长公主让十一公主快快回话的骨节眼上,这事做得不用再说。 萧护马上就静下来,让萧北细细说一遍:“……和人登高,身边人不少,就摔了她。是谁干的,还不知道。” “这事情是有意让十一公主知道的。”萧护冷淡地道:“只怕明天就有人去见十一公主,你去,告诉伍思德,这位公主想怎么行事,我候着她!” 萧北答应着离去。再进来,慧娘没了话,不敢再在萧护气头上一直提长公主不好,小心翼翼侍候他睡下来,气愤中犹有担心。 十一公主要知道,她会怎么办? 真是让人担心的事。 烛花儿一闪,又黯然下去。水兰蹑手蹑脚进来,挑了挑,又用纱罩合上。 ------题外话------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十点。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十点。 明天的更新依然在十点。 月票…… ☆、第二十三章,总算不和了 萧北不用别人,自己打马往伍家去。在路上暗自可乐,从大帅到舅爷们,都大大咧咧表示公主没分量。 但都关注。 大帅不喜欢十一公主,却也关注。 原因无二,对于要在京中扎根的大帅萧护来说,再没有比十一公主更好的风向标。 …… 伍家,伍思德和萧大帅一样,对着自己妻子里衣内瞅。十一公主轻松的用“癸水”骗倒伍思德,伍思德外面打听,是这么回事儿,至于癸水来是什么样子,伍思德不知道。 十一公主得逞,正叉着双手在腹前,为难地告诉伍思德:“有时候一个月来两回呢,三回也不一定。” 马明武要在这里,肯定说这是血崩。 伍思德只深吸气,无奈:“好吧,我不打搅你。”外面桌上放一只空碗,伍思德思前想后,不愿意十一公主变成奸细,就对她好一些,他自以为身子不快应该补,买了几只鸡回来,让伍小伍炖汤。 大家都吃,也不专给十一公主一个人。 十一公主接过时是很惊喜的,她甚至泪水在眼里转几转,在记忆里,除了母妃和豆花,再没有人记得体贴自己。 别的宫人们体贴,只因为自己还有一个公主的称号。 伍思德才不把公主放眼里,他的体贴就真实鲜活。 鸡汤真不怎么的。伍小伍煮出来的,能没有鸡毛就不错了。十一公主喝头一口,就很想不喝。但想到自己再无别人体贴,又全喝了。 她喝完后只有一个想法,家里的碗全要换换。这大海碗盛汤,撑着了。 是以她到现在还睡不着,伍思德也不睡,两个人说话。 伍思德绞尽脑汁,只想暗示她有心事对我说。十一公主就快快乐乐告诉他:“我的手不疼了,这药真管用。”伍思德说:“妹子回来了。”让带十一公主去吃饭,伍思德怕她左手没好给人看到,就说她身子不方便。 十一公主则眼睛亮了:“对了,说亲事?家里四个丫头,全送去吧。” 对着她快乐的眼神,往下滑是雪腻的鼻子,伍思德眼睛就滑到她脖子下面里衣内,嘟囔道:“你除了这话,还有别的吗?” “给我收拾一间屋子,我身子不便自己睡。”十一公主说得很讨好。她有充足理由,你不爱洗澡就不洗吧,我自己住几天。 伍思德才要翻脸,萧北到了。伍小伍请他出去,萧北说完,伍思德沉默了。他和慧娘一样,同时浮上一样的心思。 这是家门里头一个公主。 可以想象到带公主回去拜祖宗,全村的人都要吓傻。那才叫威风! 昨天和今天的夫妻闲话,让伍思德更眷恋这种日子。老房子着火烧个快,他头一回有女人,肌肤滑得手上从来不忍多捻,还是个公主…… 送走萧北,伍思德回来一句没说,见十一公主还在看书,交待她小心放在床里的火烛,自己先睡。 睡不着,脑子转得飞快。大成长公主送个公主过来,又想让自己过不好。伍思德火了,老子不答应! 马上有了一个主意,不愧是伍家出名的精明人。一早起来,去见慧娘。 …… 慧娘在给萧护穿衣,还记着昨天萧护生气,大早上的,揣着小心笑如春花,给萧护系腰带整发簪忙个不停。 她是精于饮食的人,此时有条件,更是讲究。体贴萧护劳累,在家里学过简单中药,几味养神生津的中药搭配着,早上亲眼看着萧护喝下去才肯让他走。 萧护手正按在她雪白脖子上磨蹭,又怀念在家里,有父母亲当家,自己早上可以嬉戏的日子。 慧娘让他摩挲得舒服,猫似的贴着他身子,细细地理衣角。 活脱脱一个贤惠小妻子。 大帅虽然乐,也能抽身拔步,扳住慧娘亲亲:“陪你几天闲,落下一堆公事,等我用心玩完了,又可以陪你玩几天。” 偷得浮生半日闲竟然这么难? 大帅对妻子道:“想来皇帝也没有什么好当的。昨天的消息,书房里今天理事出来,让他们来报给你。什么郡王,什么侯爷的,我巴不得他们早早立新帝。你我还过以前日子,闲来春睡无边,该多好。” 慧娘羞他:“大帅自己不知道不成?人家怕你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心虚,不敢来。”萧护一语中的。 放开慧娘,早饭也不在房中用了:“我早些弄完,晚上早回来和你步月去。”慧娘直送到房外,关切地道:“鹿肉昨天晚上我烧出来,送在书房里,你让他们弄热了吃。天还不暖,少吃冷的。” 说得大帅好笑,打趣道:“我又不是你,少吃冷的。”说到这里,就交待:“少吃冷的,我可是真的交待你了。这太平无事,保养身子吧。” 慧娘红着脸回的房。 人家又不是泥捏的。 表弟昨天委屈,喊他过来安慰同用早饭,用过打发出去,萧规和萧墨过来报道。 小鬼们牙全漏风,一个说另一个补,把昨天整理出来的消息报给慧娘。 女眷们的事,全归慧娘。 慧娘还能平静听完,唇角微勾,伸出手,小鬼们送上官员们花名册,后面附有夫人姓氏,娘家以前什么官,现在又怎么样。 伍思德,大步进来。在房外见到妹子翻书看,这身影儿无比中看。伍思德心中喜欢,十一公主也看书,和十三妹子不会没话说。 昨天妹子请客不带公主来,是公主左手还肿,怕十三见到要说。慧娘心思十分明确,公主还是个孩子,可以教导,却不能虐待。 而昨天周妃的摔倒,更证*娘是对的。此时,拉十一公主一把,她就是伍家人。推她一把,她就成长公主帮凶。 慧娘无意中抬头,见到伍思德在台阶下面发呆,含笑起身,还没有起身,先问候:“哥哥好?公主可好?” “我好,她就好。”伍思德这样回答。进来东扯几句,西扯几句,慧娘了然地笑问,眼睛快成月牙儿,有些取笑的意味:“哥哥从来是爽快人!” 伍思德噎住,有些难为情,紧一紧腰带才直说:“大帅和长公主不能生分,这我知道。不过长公主咄咄逼人,我为自己可以忍,我为公主不能忍。” “那就不忍。”慧娘心平气和,且口气不小:“有事,我担着。”伍思德马上舒坦。他不会担心萧护迁怒于慧娘,慧娘也不会这样想。 萧护从成亲后,没有动过慧娘一手指头。慧娘是怕他,却也知道夫君肯抽出三天时间陪自己,又在昨天高台上当众表明,陪着妻子比见大成长公主重要。 有人可能要说他惺惺作态,只有当妻子的人,萧护不是那样的人。 他虽腹黑有城府,也是有直爽的一面。 兄妹两个人交换一个眼神,伍思德忽然红了脸:“我知道大帅对我好,我知道,可我还是想来问问妹子,有事还是自家妹子多担待。” 这精明人又精明上来了。 慧娘莞尔,再提点一句:“公主已是哥哥妻子,要是伤你心,也打得的。平时无事,你多疼他。你看大帅,现在极会疼人。”伍思德在有些时候,和张家一样地坏,见妹子担待心中轻松,嘿嘿接口:“再有事,哥哥也给你担。” 慧娘嘟嘴:“哥哥,你怎么学得和张家一样。” 送走伍思德,慧娘让人喊张家来,直到下午,张家躲不过去才来,进门十三少就横眉怒目:“打你军棍,昨天你不去,害人家姑娘伤心。” “好女不愁配,十三少,你野得跟小子似的,不是还有大帅。”张家一开口就是毒的。恨得慧娘冲上来给他一脚,石榴红裙丝毫不影响夫人抬腿,然后没好气:“大帅说,有些事你忘了吧,再和别人乱提,我打你军棍。” 张家连声答应,出院门摸着头笑:“这军棍如今成十三少吓人用的,倒顺手。”不防让小鬼听到。 旁边有个花丛,小鬼正蹶着屁股挖地埋自己的牙。 是秀兰告诉他,上门牙要埋地里。 萧规乖乖去种牙。 才挖到一半,听到张家自言自语,牙也不埋了,屁颠颠去见慧娘告状。慧娘赏他一个果子,数数小鬼掉了几颗牙,让他安生坐外面长牙去。 周妃摔倒,把十一公主再次推上萧护和慧娘的视线中,本来她就在,不过认为可以淡一淡时,不得已又要关注于她。 上午宫中来人,十一公主去看周妃。百般盘问,周妃自己也不清楚,她软弱又善良,为女儿才能拼一拼,女儿出嫁,表面上看要比在宫中自如得多,周妃满心里欢喜,手抚着十一公主的面庞:“不要哭,你自己来的?驸马好不好。” 一语才落,豆花怯生生进来:“伍驸马来看娘娘。” 十一公主本来想说他有事什么的,听到伍思德来,还是掩不住的满面喜欢。她眸子亮,面庞也亮,周妃含笑看着女儿消瘦的面庞。可见心花不开,依靠却是有的。 伍思德进来行过礼,因是女婿,不避的坐在床前,不过离得很远,也是问周妃昨天的事。周妃见多一个人关心,更喜欢了,不愿意惹事,也是实话实说:“昨天女官们说月好,邀请我赏月。大家在水边,不知道怎么弄的,摔下去好几个,我不巧摔到水里石头上,这不,骨头出了事。老了,水边有青苔也许没看到。驸马,公主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十一公主涨红脸,伏在母亲床边的她身子动一动,又没有回头。 伍思德看在眼里,当然是回答:“没有。”十一公主马上笑了,毫不犹豫回身给他一个笑容。伍思德咧咧嘴算是回应。 宫门外,十五公主和十六公主来探望,伍思德知趣离去,临走对十一公主道:“要什么,小伍在宫门上。” 十一公主快快乐乐地答应了。她不是为能要什么,宫中不如以前供给,却不缺吃的。当着妹妹们的面,十一公主喜欢的是有人回应。 小伍在宫门上专等自己说话。 十五公主和十六公主陪着说话,见十一公主还是瘦,却气色好许多。而这个时候,萧家开始送东西来。 先是几样子点心,声明专给周妃娘娘。到中午送一个食盒的菜,是外面打的野味,专给十一公主。送得早,十一公主留两个妹妹用饭,饭后,又是梳头东西,慧娘让人带的有话:“只怕宫里侍候几天,这全是公主用的,家中无事,多呆几天吧。” 小姑子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难得的。 十一公主脸上放光,上一回她不在宫中住,是怕和太妃住,让她发现自己身上洞房夜伤痕。她休息了两天,伤痕早就不在,自然是想在宫中住几天的。 她不知道,伍思德转到内宫门上,和田品正交头接耳。田品正自国舅去后,就心中无主,看别的事,也是群龙无首,心中只有萧护是个人物,对萧护依赖许多。 他低声道:“大帅说让你行事方便。你是驸马,公主侍疾,你可以在宫中留宿。”伍思德谢过他,先出去逛逛,听人说大成长公主进宫,才慢慢往内宫里来。 大成长公主先见张太妃,张太妃年纪高,心如明镜,没有什么不明白的,见长公主越来手越狠,暗暗惊栗。和蔼可亲说过两句,就打发长公主走:“你必定要看周妃的,可怜,她病了。” 长公主没事人一样,十一公主不敲打,就差长翅膀。 含笑问过太妃起居,往周妃宫中来。 十一公主正和两个公主闲话,有眉飞色舞,虽然不多。把自己才收拾出来的旧房子吹得精致又温馨,豆花出现在门外:“长公主到了。” 三个公主全哆嗦一下。 十一公主哆嗦,是她还小,没有对敌经验。十五公主和十六公主也哆嗦,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原因。 长公主姗姗而来,几天不见,她似乎更富有权势。眉头总带着微挑,眼角也往上斜飞,唇角似嘲弄又不是嘲弄,说不出来的斜睨天下的味道。 十一公主摸摸袖子,觉得一眼能看穿她。 长公主的眼光也随着在她袖子上扫过,见里面鼓鼓的有物,满意的抿抿嘴唇,伸出手,十五公主忙接住,十一公主瞪着接住的这只手,再在十五公主面上扫过,十五公主面上一红。 长公主过场走的不错,看过周妃,才对十一公主招手:“你随我来。” 走到十一公主以前住的宫室中去。 长公主坐着,唇边有笑:“明天最后一天,你不给我东西,周妃只怕要昏迷,再就醒不过来。”她目光只看十一公主的袖子。 十一公主带着不辜负她表情的神色,手抚袖子冷淡地道:“有。”明显在长公主眼中捕捉到一丝贪婪。 带着憎恶,十一公主手按在袖子里,对着长公主明快的笑容越走越近,离得有三步时,手如风般拿出一样东西。 明刃闪亮,是把小刀。 这刀是在伍思德睡房中找到的,不知他哪一年收藏,平时不用,随手丢在阁子里。 小刀三寸长,是公主才带入宫中。虽然不长,却足够的快。离得又近,扑到长公主身上就是一刀。 这刀寒风起,长公主急忙躲避,“哧”一声,肩头衣衫扎个大洞,十一公主翻手又是一刀,恶狠狠直对着长公主面颊扎去。 长公主双手捧住她持刀手腕! 怒目圆睁! 两个都是女人,十一公主还是个孩子,又个头儿不高,手被捧住,强自用力往下扎,已经落了下风。 再扎不下去! 大成长公主也不喊人,像是知道喊出人来大家不好看。她用力的一甩,把十一公主甩出去,骨碌碌地上滚了几圈,面色苍白站起来,手中鲜血滴下来。 刀太快,丢伤自己的手。 十一公主豁出去了,对着长公主大喊大叫,小脸儿上凶狠的狰狞着,和她实际年纪不太相符的狠毒:“你敢再碰我母妃一下,我发誓,我会挑唆到萧大帅不要你!我丈夫很疼爱我,他对我百依百顺,我让他作什么他就作什么。你不信,你只管试试看。” 宫室虽然大,却空旷。 喊声传到外面,周妃在床上不禁流下泪水。十五公主和十六公主吓得打一个寒噤,见跟长公主的人往那边走。 周妃也看到,艰难地喊着:“十一,”她怕人多女儿会吃亏。 而一声闷响,来自那宫室中。 在这里听,低低的。 十一公主抽出一件东西,砸在长公主脚下,大骂道:“拿去,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和母妃!我只帮你这一回,你再敢起黑心,我和你同归于尽!” 圆圆的一个竹筒。 长公主捡起来,见自己的人过来。而十一公主神色激动,手中小刀随时再给自己一刀。大成长公主起身,翠蓝色衣裙滑过地面,半边划破的衣衫如凌乱鸟毛乱飞。她冷淡地道:“我也警告你,你是先帝的公主,不是别人家的媳妇!” 十一公主抛了刀子,双手掩面呜呜哭泣起来。 …… 天气渐暖,萧北在书房外面看着小厮们习武。见伍思德走进来,眉睫下杀气一直染到发角。他面无表情走入萧护书房,把萧护也吓了一跳。 急忙让人都出去,萧护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伍思德把事情说完,萧护倒笑了一笑:“哦?”大帅只一想,就悠然道:“她编了个什么?”眼角斜扫伍思德,这是可以相信的人,他不会把军情对十一公主泄露一个字。 换成姚兴献等人家里,还会有些书信中只言片语。伍思德家里肯定没有,全在他脑袋里。他有那么大脑袋,也很能装事情。 见伍思德双手板正放在膝盖上,脸上呆板板的。萧护很能理解他,这是发现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他没有主意也难免。 大帅笑上一声:“你不用多担心,一个女人能编出来什么?”萧北走进来,送上大成长公主的亲笔信:“请君即来,有事相商!” “走,看看去。”萧护带上伍思德,又喊上马明武姚兴献一同过去。 在路上,萧护在春风中依就悠然,大成长公主一直不讨人喜欢,十三不喜欢她,萧护一样的不喜欢。 十一公主? 有胆量! 这是一件好事情。 大帅唤马后的伍思德到身边来,见路上行人不多,低声道:“一般是公主,一样是先帝的骨血。” 伍思德在别的事情上全都精明,大惊失色:“这这,不行,大帅,她煮饭还差不多。”萧护微微而笑:“和你说不行,要和十三说。” 接下来的路,伍思德脑子乱蓬蓬。一样是公主,长公主和十一公主? 她怎么能撑得起来。 见大帅笑容如赏花时,伍思德先陪着嘿嘿两声。姚兴献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后面指指点点对马明武道:“这傻子最近精神不错。” 马明武也笑一笑。 等到了长公主府上,他们全笑不出来。 长公主嫣然迎客,请他们坐下后,取了一幅地图,上面描出几条路线,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大帅,你还没算好出兵路线,我为你想好了。”长公主笑得如牡丹花开,旁边还有人呵护那种,是又得体又胸有成竹。 萧护眼角难以控制的跳了跳! 伍思德呆若木鸡。 姚兴献竭力地想表现自如,却面上僵得厉害。 只有马明武还能潇洒,笑了几声,却干巴巴。 长公主察颜观色,马上知道十一公主送回来的东西不假。她得色上眉梢,容光焕发,悠然自得地语调到了她口中:“大帅,几时点兵?几时出战?几时凯旋呢?” 萧护迅速恢复,只是按在膝上的手更用力,按得自己大腿隐隐作痛,他才回答:“二月不能出兵,必得三月中。” “为什么?”长公主微变脸色。 萧护手指其中一条路线:“这里全是深山,路险泥泞,又有瘅气,三月里桃花开后,才能行走。长公主不信,自己让人去查看。” 长公主眼睛细细长长的眯着,死死的瞪着萧护。 古代不像今天人口密集,许多地方无人居住,也就没有像样子的路。 萧护平静地与她对视。 你能本事你就自己去打? 长公主读懂这个意思的时候,就快要发狂。她很想自己打,就是文昌王迟迟不到。文昌王进京,也要通过张宝成那一块。 他私下进京兴许可以,就像临安郡王孙珉私来一样,但是大兵无声无息地过来,张宝成先就不干。 然后与他相邻的临安郡王、韩宪王等人也借机瓜分他的地盘。 光杆一个的王爷,可以让人当鸡宰。 厅上气氛浓重起来,每个人都可以听到萧护和大成长公主的心声。一个是坚持到底,发兵三月中。一个是死死咬牙,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将军们的手,慢慢放到腰间。 程业康见势不妙,忙上前来分开他们:“母亲,大帅说得有理,这外面的路咱们也不知道。”又对萧护笑脸相送:“大帅,母亲是忧心国事,夜不能眠。” 萧护见是个机会,手指着那地图道:“这路线虽好,是空想出来的!”长公主圆睁双眼,嘴奇异地微声:“喔?” “左边是河,需要水军。右边陆路上,张宝成放的人最多。中间这一座山,我飞过去不成?” ……。 “她当我能飞过去!”萧府书房中,萧护手指到伍思德鼻子上,大骂不止:“这是怎么编出来!”伍思德想笑,只是不敢笑,十一公主编的虽然不完全准,却准了近一半。好在这主意只是商议中,还没有最后敲定。 伍思德陪笑:“她以为大帅您无所不能!”那山上还是有路的。 “有这能耐,让她逼迫长公主快审案子!我太客气,至今没有闹事,你让她传话给长公主,就说再耽搁,我就自己去宰几个!这京里别人不敢暗杀,我还不敢!”萧护顿足一通大骂,再喝骂伍思德:“滚,别让我看到你!” 这一天人人自危,大帅不是乱迁怒的人,那脸色也不好看。萧护恼火,丢下公事都不管。早早回房去和慧娘用晚饭。慧娘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几样子东西给萧护看,慢慢道:“别的人不去看,平江侯府老夫人是一定要看的。” 萧护淡淡嗯了一声。 慧娘在自己夫君身上从来细心,见他眉梢和眼角全不对,带着阴郁。想上一想,慧娘讨好的道:“夫君日理万机,就是有什么人没眼色,也不要和他生气才是。” 她殷勤地布着菜,萧护笑了笑。想想自己也不对,外面有事情,不应该带回来让十三担心。这样一想,就笑得畅快得多,提筷子把事情告诉慧娘,慧娘默然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夫君近来和长公主生气,全是为着她。 为了给封家翻案子。 慧娘难过的几乎没了胃口,又怕萧护担心,扒拉几口饭,没滋没味的,嚅嗫着道:“这小菜好,我今天才让人问过,十一公主今天出宫,这菜送给她去吧。” 萧护爱怜的拧拧她面颊,嗯了一声。见慧娘打发小螺儿装菜,大帅在旁边越想越气,同这些人客气久了,一个一个不知趣。 晚饭已用完,萧护负手出来望月,心中不无茫然。从小就学会的君父君恩,自己一直报效,就报效出来这种局面,这种人心? 可三纲五常,还是他的根本。 张伯去送菜,送到伍家门上,正好是十一公主进门。东西交给伍小伍,张伯回来。十一公主今天本不想回,是周妃催促她回来:“你有丈夫,难道不要了?”周妃和女儿也说了一句心里话:“你好我就好,长公主再狠的心,不能把这宫里的人全杀干净。” 十一公主只得回来。 进来见伍思德客厅里坐着,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刀,脚下还有一把亮闪闪的剑,他在擦刀剑。十一公主心里格登一下,受伤的手往袖子里藏着,另一只手去摸袖中的小刀。 四个丫头各自心情鱼贯而入,送衣服包袱的进房去,余下的人不能就走,全站在这里。 “将军可用过晚饭?”十一公主问候一下。伍思德拧起眉头,杀气腾腾的:“没用,等你回来!” 十一公主不敢看他脸上杀气,忙道:“那我去厨房。”逃也似的离开。在厨房里关上门,取出小刀对着灶下盆碗看,喃喃自语:“放哪里好。” 一声尖叫,爆发似的出来。十一公主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起来手中抓着那小刀,开门就要出来:“什么事?怎么了?” 伍小伍堵在门口,嬉皮笑脸:“没事没事,公主你做饭,我还饿着呢。” “啊……。杀人了!”是彩环的叫声。 然后没了声音。 几个亲兵跑过院子,不大会儿功夫,有人拿水盆,有人拿扫把。淡淡的血腥气先是有,再就是没有。 不过片刻,院子里又恢复以前的安静。 伍小伍闪开身子,觉得耳朵痒,掏着耳朵在院子里站着。十一公主小跑着去客厅,瞠目结舌。地上全是水,人呢? 伍思德还在擦他的刀剑,旁边多了几块可疑红色的布。而丫头们呢?在哪里。 “把我的刀还我。”伍思德头也不抬。十一公主如遭雷击,再就往后退,一直退,退到脚后是门槛,碰了一下,才醒过神。 她是个聪明孩子,一旦醒过神,心里一点就透。她带着惊骇,吃吃地问:“你当时在宫里?”伍思德低头擦自己刀剑。 “你在,你怎么不出来?”十一公主愤怒了。 伍思德对着地上看,闷声闷气地道:“我天天在问你,你有什么心事!”新婚夫妻互相指责。十一公主握紧拳头,是怒得什么也忘了:“你们,”她哭了:“你们和长公主没区别!自以为自己可以打量人,可以左右人,你们……混蛋!” 她骂了一句伍思德的口头语。 伍思德皱眉:“我今天不是为你出气,四个全死了!”十一公主伤心欲绝,不是为伍思德在宫中不出来,而是认为安宁日子离自己很远。 她哭得自己也不知道的迷糊:“你杀了我的丫头?” “那不是你的。” “是太妃给我的。” “是长公主给你的!”伍思德把刀剑仔细看看,认真放回鞘中。再一次讨要:“刀给我吧。”十一公主取出来,对着他砸过来,大叫道:“还你,你们都不相信我,我不要和你过日子!”拔腿跑回房,一古脑儿收拾自己常用梳头的东西,几本书,抱着就直奔后院子,去自己的小屋里。 伍思德继续收拾自己的刀,伍小伍凑过来:“舅,几时吃饭?”伍思德瞪大眼:“你还真的没吃?”伍小伍也瞪大眼:“你吃过了?”伍思德好笑:“我是回来杀人的,还能不先吃好饭。”对后面看看,估计今天这公主又不回房了,过去拍拍伍小伍肩膀:“走,带你喝酒去。” 伍小伍一肩膀甩开他:“我得先去把这事告诉十三姨。” 萧护一听这个消息,马上道:“我今天累了,我睡了。”慧娘对沙漏看,见还不到一更,微笑:“你睡吧,我来应付。” 烛下坐着挑拣针指,没过半个时辰,长公主府上来人:“请大帅马上过去。”小螺儿在二门上堵得死死的:“大帅睡了。” 月色,还没到中空。 来的人无奈回来。第二拨人紧随他后面过来:“长公主请大帅和夫人一起过去。”小螺儿白眼儿:“那你等着。” 没多久,里面走出一个女子,从头到脚用黑披风罩住,门外上车,辘辘往长公主府上来。 长公主气急败坏在自己家里,嘴里一直念叨:“岂有此理!不把我放在眼里。”程业康看着母亲有几分可怜,也为伍思德行凶而生气。 门上的人来回报:“萧夫人一个人过来,萧大帅没有过来。”程业康皱眉,但是道:“那我不方便在,母亲见她吧。” 慧娘姗姗而入,解去披风,轻轻施礼:“大长公主好。” “好!你们好……”要是萧护来,大成长公主还不会这样气,慧娘过来,长公主地不悦到了极点。 慧娘坐下,静静地候着她说下去。 烛光打在她身上,这一刻,她让人惊艳了。 和长公主的恼怒相比,萧夫人的心平气和,好似月下的春花不为人知的开放,无声无息散发着薄香。初闻香味儿是薄的,却躲不开让不掉离不了的染晕于衣上发间,以至于唇间齿上无处不在。 她只是平静的一坐,大成长公主却被她的安宁震撼住。 一个是动的怒,一个是静的娴。 两个女子对视着,大成长公主不由得也安静下来。骨子里的皇家尊贵重新占据长公主的衣间发角,长公主淡淡地冷笑,不屑一顾:“一杀四个,还把太妃放在眼中。” “这是别人打着太妃的名义行事,不能怪我哥哥。” 长公主这才想起来,萧夫人来是最妙的,那是她的娘家哥哥不能吗? “别人是指谁呢?” 慧娘笑容可掬:“也许是文妃娘娘,也许是贤妃娘娘。”她的嗓音优雅而娴静,带着流水般的轻缓:“有时候我想,咱们全是女人,能安乐时何不安乐?萧帅也时常忧心,说他居住京中,让别人不快,我劝他回去吧,萧帅又说新帝未立,难丢下长公主。公主,这新帝他几时才到来呢?” 长公主跌坐着,刚才昂然气汹汹的姿态不再见到。夜色魅惑,又有萧夫人这几句似温和却敲打的话,句句扎中长公主的内心。 她茫然抬起面庞,心中还有纠结不止的一句:“怎么能杀宫女?”到底是宫中名义出来的。慧娘笑意盈盈:“再给一个。” “谁?” “豆花。” 长公主面上抽搐一下,眸子放出不甘。她不是为这一个人,是为自己不能掌握,不能把握。她心中至今没有想到掌握天下事,也事实上在这么做。 慧娘迎上她,有几分昂然。 公婆和夫君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新帝是谁? 公公又有信来,让夫君不要干涉诸王求帝位,公公一直是这个意思。慧娘想我夫君不辞辛劳卫护你这个前朝长公主,为的就是心中难安。 这一出子又一出子,全是皇家挟制人的手段。慧娘觉得面熟,怎么和当年的国舅差不多?这些人全是哪里教出来的。 旁边有茶水,慧娘自己倒了一碗,不喝,拿在手中慢慢渥着。总算等到十一公主和长公主翻脸,而长公主你呢,全无半分诚意。 你喜欢谁就是谁,不要三心二意的好不好? 手中要兵权,眼睛又看皇权,你到底要笼络的是什么? ------题外话------ 忽然发现长公主很可怜。 再可怜,月票也与她无关哈哈。 忽然发现十三很有当政的潜力。 给她一个精神鼓励吧。 ☆、第二十四章,闹平江侯府 长公主在慧娘走以后,眼珠子发愣,只会盯着一个地方不会动。她丈夫早丧,幸好是长公主,才没有经历过世情冷暖,带着儿子算是和气的过日子。 而乱世中,长公主体会的比别人要多。先帝膝下存活的只有九皇子,五皇子下葬,三皇子至今不见,只怕早就没了。 长公主俨然成了皇权守护者,她容易吗? 又斗宁江侯,又压百官,只为下一任新帝能让人满意。她到现在也没有想通,这个新帝其实不用让别人满意,只要让长公主满意,再就是很多人对长公主说:“我满意了。”长公主就会认可。 还是私心为上。 可大成长公主以自己为标准,认为自己会立一个真正的天子。 而慧娘不客气地提醒她,不过是个女人。 对于丧夫的长公主来说,这是刺一般的话,针一般的扎。 程业康抱住她大哭,才把母亲魂喊回来。长公主气息奄奄,抚住他的脸:“儿子,咱们错了吗?” 可她不卫护皇权,她又做什么?干等着这些人闹来闹去不成? …… 慧娘在星光下回家,心中还觉得挺出气。大成长公主再强再能,最后还是回归本位,回到她的公主府中去。 还能当皇帝? 府门前下车,心情不错,觉得星月也争辉。从大门到二门这一处种的很多松树槐树柏树,间中箭跺子,和在江南时相同,花也有,是点缀。 浮月银团似的,东一下西一下的在花尖松叶上,有悠悠飘然感。从没有在夜里流连过此处的慧娘怦然心动。 对着天上明月,遥遥寄心意。 愿父母早升天界,愿公婆身体安康。最后愿夫君百战百胜,长伴十三。明月似乎更亮,也许听到慧娘心声。 月渐圆,春风更暖,慧娘在夜风中心旷神怡,脚下踩着云团般进二门。二门里小亭上,祝氏在拜月。 看她娟秀的面容上无比虔诚,慧娘难免走过去,悄声问:“许的什么愿?”静夜里悄声,祝氏受到惊吓,急忙回身来,见是大嫂,忙带笑:“嫂嫂哪里来?” 又打趣:“在京里几乎不见嫂嫂游玩,想是大哥不在,嫂嫂也出来赏花草?” 慧娘仔细打量她面容,见不是很悲伤样子,也一笑:“大帅在呢,我出门会客才回来,就见你烧香。”见月上中天,慧娘静静对着看:“我还真的想公公婆婆了,要是在家里,和表妹们游玩园子,公公也不管我,婆婆也不会说我,大帅更是由着我玩。哎,现在到处是事情,由不得人。” 祝氏闪过一丝羡慕。夫人在江南时出去游玩拜客,也是出名的。虽然没出去过几回,不过到哪一家,人家第二天就要炫耀炫耀,就尽人皆知。 “大帅对嫂嫂真好。”祝氏由衷的说出来。说过自己掩口笑,嫂嫂原本就是大哥的定亲妻子,当然要对她好。 慧娘就借着这句丈夫好不好的话问出来,扯着祝氏在亭子上坐下。祝氏大,慧娘年纪反而小数月,慧娘也伸手为她抚抚发边,关切地问:“自咱们来到京城,不是打呀就是杀,不打杀了,就是忙忙碌碌。我几次想和你们说说闲话,怪我又忘记。九弟妹,九弟对你好不好?” 她的手指尖有一种沁人的轻香,又或者是种温暖。祝氏微红面庞:“好,当然和大哥不能比。”她扬面庞一笑:“嫂嫂是指那几个丫头吧?” “你不愿意,我全打发出去。”慧娘认真的道。祝氏眸子有微惊,又羞赧地笑了:“倒不必为我这样,丫头是长公主府上给的,咱们在京里要呆得久,还是有倚仗的地方,长公主现在离不开大哥,” 说到这里,格格一笑。 慧娘也笑了:“这话外面多得是,你只管说下去。” “大哥就是强龙,长公主算是个地头蛇。”祝氏又格格轻笑,很是有趣的回想:“九爷带我来,我还怕出门。来了也看了,也玩了,嫂嫂不能玩,我倒出去玩过好几回。要不是嫁给九爷,怎么会经过这么多。丫头,随九爷去吧。九爷也防着她们呢。” 慧娘微怔:“是吗?” “微萧那个丫头,已经是九爷的人,这不,九爷在她房里呢。三嫂和十五弟妹对我说了许多,我冷眼旁观,微萧倒是个想找下家的,这话也挺难听,她是黄花身子跟的九爷,九爷对我说了。她们原是长公主的人,现在想换过来就是。玉笛,是个有心的。她缠着九爷问大哥和嫂嫂去了哪里,又讨好小螺儿和水兰,总想往你们院子里去。去不成,又甩了九爷去缠表公子,表公子不理她。她像是在找什么?” 慧娘并没有想到御玺上去,心中道奸细能找什么,反正是找有用的。 “我对九爷说过,九爷说他心中明白。”祝氏面上一抹羞红:“又说大哥许给他的,玩六个也可以。” 慧娘尴尬一下,赶快陪个不是:“这话是大帅不对。” “怎么会,”祝氏诧异,又恬然地笑:“大帅不会不对,嫂嫂也不会不对,九爷也不会不对,我才拜香,就是说的这个。” 这个老实人,让慧娘无奈。她拉起祝氏的手,诚恳道:“要是你认为不好,记得对我说。”祝氏有丝兴奋:“真的吗?” 和三奶奶,十五奶奶相比,祝氏和慧娘说话比较少。 慧娘对着祝氏面上兴奋,羞愧一下,又安慰她几句,让她还是提防丫头,心中已记挂萧护,赶快回房。 萧护却没有睡,他坐在床上,对着一堆的公文。 慧娘进来就哑然失笑,娇嗔道:“你呀你,说过休息一晚,又这样了。”解衣殷勤地问:“要茶吗?” “今天堆这里,明天又压一堆,”萧护头也不抬:“去说了什么?”边看公文边听慧娘说,萧护敏锐地看了看慧娘:“你的话也太难听。”讽刺人家没有依靠。见慧娘只着雪白里衣,胸耸腰细,又多看几眼。 慧娘上床,贴过来撒娇:“她做事还难看呢。” “好好,”萧护在她发上抚一把:“你先睡吧。”慧娘怎么肯睡:“我陪你。”手中多出来针指,慢慢的扎着花儿,又低低的问:“长公主生得还美貌呢。” 萧护失笑:“醋坛子,你年青美貌,和她你也能醋起来。”随手合上一个公文,在慧娘头上敲一下:“闭嘴。” 慧娘放下针指,抱住公文撒娇:“为什么有些女眷们也来找夫君?”萧护又拿一个公文敲她手:“女眷是你的事,找我也无用。” “要胭脂水粉?”慧娘调侃。耳朵一紧,萧护不用看就准确的拧住,轻轻用一下力,听慧娘哎哟,大帅微笑:“你要胭脂水粉?” 慧娘嘟嘴:“要。”大帅松开手,顺手在她脑袋上拍拍:“你要还是给的。”眼睛再次放到公文上去:“惯的你最近不像话了。” 手中公文上,写着:“卑职某某叩拜大帅,大帅丰功伟绩……”萧护看过,心中还是有得色的,扔给慧娘,嘴里却骂:“马屁精。” 他放下手中笔,取茶:“京中马屁精越来越多,长公主门上一堆的食客,”笑笑特地指明:“不是清客。” “姚少夫人来对我说,这还是少的呢,说先帝在时,长公主门下不下三千清客。”慧娘对着那公文也得意,这是十三的夫君呀。 萧护只得意一下,再埋头去看公文。全看完时,见三更已过。身边慧娘歪歪斜斜睡着,头抵住自己,脚却在里面床板上。 把她抱正,大帅揉搓双手干洗几把脸,想想自己责备慧娘说长公主的话,也自语一句:“还是当公主的好,少管闲事!” “噗”,吹熄最大的烛火,别的全不管睡下来。小螺儿一直没睡,见里面烛火黯然一下,蹑手蹑脚进来,只留一个小的烛火,别的全拿出来。 窗纸上,更显得月光明亮起来。 第二天十一公主欢天喜地带着豆花来道谢,慧娘交待她:“体贴哥哥。”十一公主低头红脸,眼珠子微转慧娘没有看到。 公主还住在后面的房子里,伍思德这一回也生气了,或者是让公主天天身子不便弄得不敢打扰,一夜没回。 主仆和慧娘也不亲热,知道这一家子人全看自己不信任,坐坐就出来。豆花能陪伴十一公主是喜欢的,不过很是忧愁:“您这身子不便,能一个月三回吗?” “哪有三回,才一回,我只是说打算三回来着。”十一公主掩豆花嘴:“你千万别说啊,将军在女人的事上面,是很笨很笨的。” 豆花认真点点头,也认为将军不会问萧夫人这件事,可别的男人们,他们家里全没有老婆?老婆每个月身子全不便三回? 见十一公主那么喜欢,豆花不再问。两个人逛街,去给周妃买个什么玩的,让她病中散心。 …… 平江侯府和宁江侯府,只隔开一条街。慧娘去梁家时,只能经过宁江侯府。马车里多看一眼,见宁江侯府人来人往,慧娘面容冷漠。 车到梁府,梁源吉亲自迎出来,他是收到萧护让人报信,一直等在门外。在外面素来洒脱过人的梁源吉今天是难为情:“萧夫人,难为你走这一趟。” 梁源吉也很想打发几个族中的姑娘和萧护的玄武军攀亲事,可老夫人孙氏牢牢把住,还在争执中。 慧娘很是体谅梁源吉,含笑道:“大帅说,要与侯爷通家好,老夫人是一定要拜见的。”她调皮的眨眨眼:“没准儿和了缘,以后我见天儿来。” 梁源吉苦笑:“能这样,你就苦了,她……”不再多说下去。 他亲自带慧娘过去,慧娘看这侯府,花篱初漫骨朵,石阶上岁月痕迹斑驳,一看就是数代的人家。 走到一个月洞门外,梁源吉停下脚步:“她和我撕破脸,我再没有见过她请安,我不过去了,走过这道门,沿着路一直走就是她的正房。不过,我怕她不见你。她们这些老世家,最会做的事就是显摆架子,不见这个不见那个的冷落你。京里最近来的几个外官儿太太想和她们打成一片,从老太太起,个个不见,弄得那些人没意思。听说回去了两个。” 慧娘也是京中老世家出身,对这些勾当也清楚。握起拳头来给梁源吉看,笑道:“我有这个,看看谁拦我。” 梁源吉才一笑,慧娘又道:“就是我打伤了什么,你不要生气。”梁源吉对着月洞门内笑得冷漠:“我生气?我恨不得你们砸烂了这天,和这地!”悲伤在他面上一掠而过,梁源吉恢复微笑:“我就这里等着,你是我的客人,依礼去拜见长辈。她要闹起来,我就过去!” 慧娘冲他一笑:“这倒不必!你这里听着就行!” 对身后的小螺儿和水兰一摆手:“咱们走。” 转过月洞门,见花草房间更小巧。想来刚才行过的,见到有高大房屋,那才是正厅正房才是,这里,像是正房后的园子。 梁源吉袭爵后,左议一个亲事,右议一个亲事,说自己要成亲,把老夫人孙氏从正房中挤出去。两个人兵乱后生分,以这个门为界,孙氏出门,从角门里出去,采买也从角门里走,自设小厨房,与梁源吉住在一处,互不来往。 几个丫头和家人在院子里行走,见到有人从这边门过来,吃了一惊,这个门进来的全是侯爷的人才是。 见一个年青妇人,带着两个丫头,并没有见过,不是这府里的人,跟孙氏的老家人上来喝问:“停步!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里乱闯?” 梁源吉在门那边听到,拳头攥紧,眼中火星子乱迸,只想过去给他一顿。他听出来这是孙氏的陪嫁。 萧夫人嫣然含笑,好似在自己家里逛一样闲庭散步,不但不停下,反正走得步子凌波般。边走边报家门:“玄武军大帅萧护妻子伍氏,前来给老侯夫人请安!”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进入房中,里面的人想听不见都很难,又带着妇人独有的清脆嗓音,慧娘年纪还不算大,又有几分甜甜,似春日流过的山泉水,甘甜又可口。 可听的人却呆住! 玄武军萧帅只和侯爷好,是老夫人最近恨之入骨的人。 这一怔忡间,见萧夫人已越过自己,快走到台阶下。她步子看似姗姗,却走得不慢,裙摆不摇,首饰只微动,说话间功夫,已出去别人的几十步。 像是那种戏台上脚步满台走的细碎步子,只见好看,不见匆忙。 “哎哎,你不能乱走,快停下快停下!”家人嚷嚷着。 院子侍候的人都慌了手脚,有人在窗户里面,急忙去告诉孙氏。有人在台阶上面,下来不顾礼貌,张着两手要拦,这是两个丫头。 孙氏在房中重重一顿拐杖,也中气十足的回了一句:“不见!”什么东西,就想打入这世家中。 慧娘只听这一嗓子,就知道兵乱中孙氏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在台阶下更笑如春花,提着嗓子又来上一句:“谁敢拦我?” “砰!”一拳。 “哎哟,”丫头飞出去一个。 “嘭!”落地。 丫头直摔门上,摔得房门带着板壁晃几晃,然后扶着腰喊着,几乎快起不来。 孙氏在房中大怒,把拐杖用力握起,青筋在额头上暴起:“我去会会!” “砰砰啪啪!”外面打将起来。 慧娘右手轻送,把另一个丫头送入花丛中,轻笑道:“哎哟,你压倒花。”那丫头压的,不偏不倚正是一片芍药圃。 见萧夫人厉害,有两个家人手握扫把花锄,叫着:“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撒野?”冲上来。 梁源吉忍无可忍,一脚踹开另半边月洞门,带着几个人转过来,正见到一个扫把,一个花锄一前一后,对着萧夫人打下来。 平江侯急步过来,大怒道:“住手!” 见跟孙氏的家人就在身边有一个,见侯爷气大,似要拦又怕拦出事的架势,梁源吉先过去,对着他面上就是一巴掌,把他打得倒退几步,重重摔在假山石上,再跺脚大骂:“没王法的东西,你们眼里太没人了!” “住手!”房中走出孙氏,一头花白的头发在春风中抖动,面上透出狠厉,也大喝一声。 与此同时,扫把带着风声下来,而花锄也闪着寒光到了。那势子,是收不回来! 萧夫人在春光下,是娇容秀慧的一个妇人。 有两个丫头不敢看,惊叫着双手捂住眼睛。 水兰拉一把小螺儿:“往后站,给夫人腾开地方。”水兰是圆壮身子,把手中食盒递给小螺儿,兴高采烈:“我手痒了!” 双手才一叉腰,对着台阶上孙氏大喝一声:“呔,那妇人!我家大帅夫人到了,你怎么敢不迎接!” 耳边惊呼声不断,慧娘先迎着扫把而去,一弯腰闪过去,一拳打在那人小腹上,打得他直摔到孙氏脚下,重重一声,孙氏也一惊! 回身一脚,“啪!”花锄断了! 使花锄的家人傻了眼,见另一个手拎东西的丫头飞快放下东西,上前捡起断成半截的花锄,拿在手中得意的笑:“你们家上门拒客也罢了?倒打起人来。这是罪证,拿回去大理寺里告你们谋害命妇!” 小螺儿得意洋洋,把花锄给水兰:“你拿着,别让人抢去!”水兰接过,夸奖道:“这个好!” 慧娘则轻拍双手,对孙氏仰起面庞,上下一打量,这个人浓眉粗,颧骨高。分明上了年纪,却眼神儿有神,是个固执坚毅的面相。 想来梁源吉在她手下不会少吃苦头。 果然孙氏越过她,直接对梁源吉发难,冷笑道:“好歹我也是你母亲!侯爷让人来打我不成!哼,走走走,大理寺咱们见官去!” 梁源吉气得胸口起伏,这个最会颠倒的老贱人! 小螺儿接上话,骂道:“好歹你也是侯爷母亲,你让人来打侯爷的客人不成!”萧夫人轻笑,她高挑身材儿春风中如袅娜春花,她甚至眨眨眼,仿佛在说,是啊,你怎么打你儿子的客人呢? 梁源吉来了灵感,以前他见到孙氏就要暴躁。他原地不动,礼也不想施,淡淡道:“萧夫人是我请来的客人,她出身名门,饱有德操。一定要来拜见老夫人,这里的混帐为什么动手,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好歹,我也是你的儿子,是这里一府之主!” 他说到儿子时,自己由肩到背出溜一下,冷得自己都难过。 真别扭! 孙氏也是能讲的人,才能把梁源吉告到大理寺。今天一出口,让一个丫头噎住。孙氏再要说话,想这个丫头必然要拦。她素重身份,外面来的官员太太们都不大见,怕她们攀住自己身份不丢,借着在外面招摇:“老侯夫人款待于我。” 对于萧夫人,更是早就说好的家家女眷全不见。 慧娘来拜,孙氏是意料之中。她敢不来拜我? 不过,拜也白拜,只平添她自己羞辱就是。 孙氏还可以说,我不见她! 没想到,这一位是个女罗刹金刚,而自到京中,因小辈身份就一直占下风的梁源吉,他也敢上来质问! 孙氏要回话,又不想造成和小螺儿对话的局面。不回话,这气难咽!就把拐杖重重顿地,房中走出来孙夫人,孙夫人出门冷笑:“这是什么规矩!丫头和老太太还嘴!这是什么规矩!当儿子的责备母亲侍候的人!” 梁源吉浓眉一耸,这个帮凶又来了。他一个人弄不过这些多人,还全是女眷,又打不得骂不得,一直就落下风也情有可原。 慧娘只笑嘻嘻,水兰接过小螺儿手中所有东西,把半截花锄放在盒子最上面,对小螺儿道:“回她!” 小螺儿嘻笑着,漫步上前,双手叉腰骂道:“这是什么规矩!你是什么身份,见到我家夫人不拜!没有我家大帅和夫人,你早成刀下鬼,现在得了命,就敢在我家夫人面前挺腰子站着!” 孙氏气得浑身颤抖,哆嗦着才吐出一个字:“你!” 小螺儿还没有说完:“这是什么规矩!这是你家吗?人家母子有话自己不会说,要你这等人夹中间挑唆!这是什么规矩!我今天才见到京里的好太太们,都说劝和不劝分,这一等老太太吃多了糊涂也罢了,你们不劝着,反而在里面挑唆,我知道了,老太太手中有东西,你们作弄了侯爷,以后好分东西是不是!” 梁源吉刮目相看,舒心畅意,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坦。他闲闲的袖着手,今天是个好日子。 孙氏和小孙氏一起大怒,一起又只说出来一个字:“你!” 房中又走出一个人,这又是一个夫人,大家认识,袁相野的夫人。出来站到孙氏身边,昂着脸高傲地不看台阶下的人,冷笑道:“这是什么规矩!我们家爷为国为民,死在边关!我们家二爷现为金虎军副帅,苦战在边关!我们家许多爷们,都在军中苦战!你小小的玄武军卫护京城,应当应份,也敢来吹嘘!” 小螺儿“扑哧”一笑,反而又往前走上一步,再次骂:“这是什么规矩!把一个抢功死,不是卫国卫民战死的人也敢挂在嘴上!这是什么规矩,副帅也敢来和大帅比!” 袁夫人又是一个字:“你!” 水兰大笑:“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那个死了男人后不要脸,熬不住带着一帮子女人往我家大帅身上扑的那一个,我问你,你家里有许多爷们,怎么还熬不住呢!” 梁源吉哈哈大笑起来。 独他一个人敢笑,慧娘也不笑。 微红着脸轻声怪水兰:“这话真难听。”水兰先退下去:“是。”再加上一句,人人听得到:“奴婢在说实话!” 房中的人全坐不住,“腾腾腾”出来十几个横眉怒目的夫人。出来有叉腰的,有卷袖子的,有不屑冷笑的…… 大家和孙氏并肩而战,大有今天战到底的意思。 慧娘轻抬手,示意丫头们不要再说。见自己和台阶只有三步远,行上一步,且行且朗朗道:“我夫,玄武军大帅!你夫,是什么人!尔等见我,怎敢不拜!” 一眼认出几个,她们家的官职弱于萧护。 萧家的世袭一等侯没了,却是从萧护下一代开始。兵乱后,是张太妃和长公主城门相候,当众许给萧护封王。 萧护虽年青,自己还能把持,一天不下圣旨,一天不是王爷。他王爷的派头出来,这也是别人的奉承和恭维。 大帅府上,可没有王爵匾额。 不过太妃和长公主的话,可是听到的人不少。 老孙氏阴沉着脸,她是老侯夫人,没了丈夫,还有诰封在。一等侯夫人对上一等侯夫人可以不拜,可太妃和长公主亲口许给萧家王爵,她就不能不拜。 余下的,就更不用提。 见慧娘又踏上一步,且行且朗朗:“古人云,有客来,当不亦乐乎!我亲来拜见,你家人行凶却客,当真不怕大理寺里打官司?” 孙氏愤怒,萧夫人是影射自己大理寺里状告梁源吉。 兵乱中人人逃命,梁源吉不管孙氏也有理由,大理寺里一直没有审孙氏赢,就是兵乱中不顾家人的人也太多。 最后一步,慧娘到了台阶下,一步踏上台阶,笑容满面:“老侯夫人,自来京中就听说你有好家声,不想,却是这些外人们帮你维持,受教受教!” 夫人们在台阶上,离台阶沿又后两步。慧娘在台阶上第一级,她个子高挑儿,可以和孙氏等人平视,正是一个脸对脸儿的光景。 又一个夫人不忿,手指着慧娘脸上骂:“你丈夫官再大,你却没有诰封,你算什么!敢叫我们下拜!” 梁源吉眸子一冷,一甩衣角大步走来,这些人越来越放肆! 由小螺儿的话,梁源吉终于明透,这是他的家! 慧娘面上一寒,春花般的笑,忽然就冰冻寒川,且杀气腾腾。那夫人吓得往后退一步,慧娘上了台阶,骂道:“这不是张侍郎夫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我没有诰封,却是给宁王殿下报仇的人!你们这种贱人,在京中高阁暖酒的吃着,会挑唆,也去给宁王殿下报个仇试试!” 这一句话,把所有人全骂进去。可她近在咫尺,气势过人,经她提醒她功夫过人,又无人敢回话。 小孙氏就看姑母老孙氏,这一看去,小孙氏大为吃惊。 见老孙氏两只眼睛里直勾勾,对着萧夫人面容定定地看。老孙氏的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忽然如见到鬼,又撤不开眼的那种,只是对着萧夫人的面容。 慧娘也注意到她见自己如见鬼,转过脸儿来对老孙氏轻启朱唇,端庄地笑着:“老侯夫人,咱们总算见面了,你好啊。” 她乌眸如珠,中有星光。鼻子琼脂白玉般,上面微有细汗,是刚才动过手,春光打上去,又直挺又秀丽。小嘴儿嫣红,笑出来却不露一颗贝齿。下颔不是尖的,却是微有嘟嘟的,竟然是个地角方圆的相貌。 小孙氏只看到这里,老孙氏却全看完了,人人听到老孙氏惊呼一声,胡乱推开身边夫人们,她手中有拐杖,难免会乱打到人,夫人们七零八落让开,见老孙氏跌跌撞撞扶门入房中,带着迫不及待和落荒而逃的架势。 人人惊奇,这是怎么了? 萧夫人只一眼,就把老侯夫人吓倒? 梁源吉加快步子,他也看得清楚,萧夫人和嫡母间还有距离,且没有动手。他怕这群子女人讹诈,忙上来到慧娘身侧一步远,关切地问:“她对你作了什么?” 平江侯也来个先声夺人,她对你作了什么? 慧娘摇头,满面疑惑。 见夫人们全进去看视老侯夫人,慧娘大声笑道:“主雅客来勤,主不雅么,客人来了也是不能失礼的。丫头们,” 水兰和小螺儿答应一声,见夫人笑道:“把咱们送的东西拿进去,进去吃杯茶再走。” 梁源吉啼笑皆非,不过心中痛快。抬手相引:“夫人请。” 老侯夫人进房后,就在房中发抖。夫人们全进来,小孙氏抱着她哭:“姑母您是怎么了,快对我说,我回去喊你侄儿们来收拾他们!” 哭了好几声,老侯夫人没回答,外面梁源吉喝道:“奴才,这里茶不给!去,取我的好茶来!”再次大骂:“这是什么规矩,还是京里的老人!” 夫人们全气个倒仰,小孙氏咬牙:“我出去和他们拼了!”袖子让人紧紧攥住。低头看,却是老侯夫人,老孙氏刚才还中气饱满,现在是气也虚了,人也弱了,眼神也散开不少,轻声道:“上,上茶!” 老孙氏的丫头在房中,答应一声出去了。 夫人们全疑惑起来,问老孙氏,她又不说。有人心中后悔,早知道老孙氏一下子就弱了,不应该得罪萧夫人太厉害。 外面梁源吉作陪,和慧娘在老孙氏的客厅里坐了一刻钟,喝了一碗茶水,赏给水兰和小螺儿钱,亲自送慧娘出去。 点心盒子,留在绘花鸟雕螺钿的小几上。 慧娘走以后,老孙氏才说话,说自己身子不快,是昨天没有睡好,让夫人们全回家去,小孙氏要留,老孙氏也不让。 等人全走以后,让丫头们也出去。老孙氏一跳从床上起来,敏捷得和刚才不是一个人。只有面上,还是悲凄难奈。 她甚至是伤心欲绝,好似遇到天下大难一起爆发般。 壁上有佛笼,菩萨脚下供着一本书,陈旧而黄。 老孙氏急忙打开,这是一本面相书。她郑重又飞快的看着,放下书,人软软的靠在佛笼前香案上,轻轻呼一声:“天呐!” 萧夫人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鼻直而丰隆有力,眉势又早折而后顺丰,是个早年有大难,逃过富贵过人的面相。 天下女子中第一人! 老孙氏是家传的会看面相,这书是难得的珍本。她依靠会看,才在侯府中平平顺顺呆到老。兵乱前,老孙氏早有预兆,只知道京中大难,却不知道由何而起。她没有告诉梁源吉,自己早早找了一个避难地,和孙家的人呆在一处躲避几天。 梁源吉也没有找她是真的,巴不得她死在兵乱中。 老孙氏的看功,虽不出去混钱少许多实践,也是多年家传,传给女儿们护身的一项本事,接近半仙。因为她不出去混钱,只有自己信,一般不对人说。 小孙氏,是孙家的媳妇,都不知道。 至于孙家为什么只传女儿,这要问他们自己早几代遇到什么事了,也应该是个故事。 老孙氏伏在佛笼前,不住的念经,不住的拜佛。嘴里念的是经文,心里什么也不敢想。 从她本心,要把梁源吉告倒,撵出平江侯府,就不盼着萧家昌盛;孙家是她的母族,一直对她尊敬照顾,不仅是老孙氏性子刚毅让人敬佩,还有就是老孙氏膝下无子,梁源吉一旦撵走,百年后亲戚可分家财。 可老孙氏又知道天命难违,如果萧夫人面相自己没有看错,自己乱加诅咒反而祸及自身。 于是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是拼命的念经。 慧娘这时候回到家,一进家门就带出不乐意来,水兰和小螺儿也一扫在梁府中的样子,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书房门外,慧娘抿一抿嘴唇,进去以后就脸儿沉着,嘴儿更高嘟。房中却只有萧护在。 萧护起身好笑:“让我猜着了,我知道你要来诉说委屈,我在等你。” 先“呀”地一声,大帅微笑:“谁把我的十三气成这样?” 慧娘扑到他怀里跺脚拧身子:“她们全欺负我,”一句一句学出来。萧护先时听说大打出手还笑,后面听到夫人们的话,和张侍郎夫人手指着慧娘鼻子骂,萧护沉下脸,立时就要让人喊张侍郎去。 女眷们还没有通来往,不过官员们却是有来往的。长公主让张侍郎有事来回,张侍郎也不敢不来见大帅。 慧娘倒没有现在就让夫君出气的心,不过撒娇告诉他自己打了人,又有这些人骂自己,她揪着萧护衣上玉饰,贴着夫君宽厚胸膛,还在娇滴滴:“老侯夫人见到我好似见鬼,我却不知道原因。问平江侯,他只是赔不是,倒不好多烦他。” 萧护心中一转,在舌头上让喊张侍郎来的话,只一转又滚落回肚子里。弄僵这事也不是解决办法,三天两天里有的是机会,不必现在就雷霆大作。 京里的人说自己年青镇不住台面,乱起雷霆要让他们笑话。 只能先委屈十三。 大帅抱起慧娘,在怀里掂了几掂,掂得慧娘格格娇笑,大帅笑道:“这下子可开心了?一堆无知的人,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慧娘伏在他怀中,也还知道进退。娇声道:“夫君必定要生气,依我说不必,以后我见到她们,再打不迟。” 萧护乐了,搂住慧娘好好的哄了哄,才打发她回去:“小鬼告诉我花开了不少,去玩耍吧,中午约着弟妹们赏花,有兴呢,自在吃几杯,只有好花别忘了给我送来,我就不烦你。” 慧娘双手搂住他脖子嘻嘻:“人家有好花,只自己先戴呢。”夫妻亲一亲,萧护亲手携慧娘送出来。 院中不少官员们,见状忙躬身。 慧娘昂着头出去,带着丫头们去见妯娌们赏花。约十一公主来,十一公主装身子不快,继续装相,也怕和慧娘见面,怕说得不好会得罪人,这是十一公主爱清静,只和豆花玩去了。 …… 没几天春雨淅淅,一个人没命似的奔到宁江侯府上,手扶着门大喘气儿:“侯爷在不在?”守门人看,却是最近常来往的徐明其大人。 徐大人兵乱中少了一只手,只用一只手扶门,气喘吁吁。 “在呢。” 徐大人又狂奔入内,恰好宁江侯在台阶下看春色,徐大人一路乱喊:“侯爷救命。”奔到台阶下,双膝重重跪下。 宁江侯看不惯他这样子,他却又是自己和萧护斗法的筹码,只轻轻嗯一声:“几时开审?” “定下日子是明天,侯爷救命啊,”徐明其跪着乱磕头:“听说萧护亲自到场,侯爷,您明天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又一个人奔进来,王于凤大人也到了,一样跪在台阶下面求救命。 两个人几乎吓得要哭出来,还没有哭,是没有哭的时间,先求宁江侯要紧。 宁江侯嫌他们烦,左右踱了几步,找到一个好位置,对着才开的芍药眯着眼看,离得远,他在台阶之上,就看得意态朦胧,春色撩人。 宁江侯满意地想,新找的花匠手艺好,这花开得早。 心情不错,宁江侯就微笑了,抚须道:“你们不用担心,这案子不是一天审的,三天两天里,我自有道理。” 宁江侯是沉住气的,可徐王两个人心慌意乱,只是苦苦恳求:“救命啊。” 缠得宁江侯没有办法,打扰得他看不好花,宁江侯无奈道:“实对你们说,就是定下来你们冤枉封大人,我也有办法保你们的命!再说,卷宗不全,上哪里定你们是诬告,封玉良是冤枉!” “能保命?”徐大人仰起头,他总算听清楚。 王大人也抬头:“有命在?” 两个人眼珠子全不会动,屏气凝神候着宁江侯下一句准话。 宁江侯是胸有成竹,呵呵笑道:“当然!萧护小儿,太年青尔!他想在老夫眼皮子底下要你们的命,给封家翻案,他还嫩着呢!” 宁江侯微微地笑着。 远处,春花烂漫,中间也有不少藤蔓丛生。花匠,正细心的一株一株地除去。 在这京都的纠葛中,谁又是这藤蔓,谁又是根深茎直的大树呢? ------题外话------ 老孙氏:天命难违 有月票鼓励乎? ☆、第二十五章,不是东西的长公主! 春光明媚,又有了宁江侯的明确话语,断了一只手的徐明其和王于凤感激而去。宁江侯在他们走以后,居然也是悠闲的。 下台阶看过花,回房中,孙珉端坐房中笑:“舅父想去会会大成长公主?”茶香萦绕,把临安郡王围在其中,分明不是半隐半露,吞吐如在云露中。但临安郡王意味深长的笑,衬上茶香,竟然有种半在云色中的深沉感。 宁江侯再一次认真把孙珉打量,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他还是认为只有孙珉可以当帝位,就要对他客气得多,抚须而笑:“要去会会的。” …… 第二天春华暖风,萧护早起又劝慧娘:“不要去,去到你泪涟涟,我心里难受。”慧娘昨天已哭得眼睛红肿,在夫君怀中缠了半天,一定要活剐徐明其和王于凤。十三从来不是心肠狠毒的人,萧护知道她是一时气话,就没有答应,只是劝她。 剐人这狠话也能出来,可见十三心中怨恨到什么地步。萧护才一早又劝:“这两个人和死人没分别,乖乖在家里让我安心。”拿窗外新起一片花篱哄十三:“你穿件娇黄衣服,坐到绿叶子下面做针指,丫头们伴着,弟妹们伴着,我看到不知道多开心。” 慧娘再一次在他怀里泪汪汪,泣不成声:“我要去。” 萧护叹气,怜惜地道:“好吧。可一天审不完,你可不许闹事情。”慧娘答应,夫妻同用早饭。既然答应慧娘去,萧护不忍让慧娘独自呆房中,怕自己不在身边,她又痛哭不止。让她跟自己去书房,里间坐着做针指。大帅在外间见了几个官员,见天到了时辰,喊出慧娘来,亲手给她罩上薄面纱,再一次交待:“他们必定有回的三言两语,你听不下去,也不许搅和公堂,不然我要生气的。” 慧娘在他手臂中乖乖答应。 萧护上马,慧娘上车。出府门,在大街上,被热情的百姓们围住。他们听说萧大帅亲自去看公审,也一同前去。 大理寺和刑部同审此案,主审的四个大人,大理寺卿,少卿,刑部尚书,和侍郎同到。萧护说要来,长公主备加关注,又是公审,人人可以听的,四位大人不敢不早到。 见时辰没到,已人山人海,四位大人自知压力重大,先私下商议:“这案子是先帝手中冤枉案子,推卷宗不全是不想重审。这案子本来就线索不明,宫中先贵妃石氏侍卫吕春梁出来亲审,且结的案子,全结在以前尚书大人手中。石氏一门叛国,吕春梁已死,又萧帅盯着不放,咱们只推翻就行。” 这是大理寺卿,他兵乱前不是大理寺卿,只是大理寺少卿,现在掌权,人有正直也有眼色,这明摆是个不清楚的案子,现在还它本来面目就是。 他带头说出来,余下的人当然答应。本来定下的案子重审,至少得到三堂以上。还要上报朝廷,发出再核。 现在他们为省事,也为讨好长公主和萧护,四个人一起决定:“今天一堂问完,明天收监,这案子就过了。” 刑部里尚书和侍郎巴不得这样。还压着好些案子呢,全慢慢审,审到明年也审不完。审到明年照给俸禄他们不担心,可萧帅不肯发兵扫平道路,大成长公主焦急于心,这案子还敢审得慢? 四个人商议出来,见呼声涌动:“大帅到了!” 为公审搭了一个高台,台底下百姓们潮水般涌动,把高台挤得有些晃动。见人群中,一行人下马,为首的一个人华贵沉稳,又年青得和大帅身份不太相符,不过正因为他年青,这就对了。 正是玄武军大帅萧护。 萧护下马,含笑和四方百姓们答礼,停上一停,候着慧娘下车到自己身后,带着她往人中来。 慧娘在面纱中,接受到无数羡慕眼光,无数热情呼喊。人流拥得太厉害,小厮和亲兵们满面笑容,用自己身体结成墙,给大帅和夫人一条能过去的路。 他们从来是有笑容的,而且受到过激冲撞也不会还手,只用自己胸膛顶着。 人后面,临安郡王孙珉便衣在马车中,见到这场景心中一动:“竟然没有人暗杀他?”萧护现在诸王眼中钉,他们不管挟制道路的张宝成,眼珠子全盯着萧护。 对面坐着宁江侯,苦笑:“你看那些百姓,挤前面的全是他去年救下的人。萧护精似鬼,有一回上街让人围住,百姓们太热情,把他的亲兵挤成伤。萧护当即宣称有人暗杀,当时百姓们乱了好几夜寻找暗杀的人。他把百姓们的心都调动起来,有一个暗杀的,只怕没掏刀子先就毙命。” 孙珉再看,见果然是这样。有一个百姓怀里不知取什么,旁边人立即把他一推,几只手高抬他起来:“你怀里是什么!”那个人在高处尖声叫:“我鼻子痒,取汗巾子!” “厉害!”孙珉微微一笑:“不杀此人,无人能坐京都!”宁江侯凝重地点头:“正是这话!” 可寻常要杀萧护谈何容易? 旁边无声无息多了一辆车,外面看不出来是哪一家的。老孙氏坐在车中,手上一串红玉佛珠,不断的念着佛,她心中还是惊吓不已,要是变天? 他们这些贵族怎么办? 老孙氏对萧护包庇梁源吉是痛恨的,却没有见过萧护,她本来打算不正眼瞧这些人,现在被迫要私下来看他长相。 萧护一行人已到台下,专门给他留一块地方,遮棚子,有坐处,他和慧娘坐下来。亲兵和小厮们四周笔直站着,用自己身体半挡住,犀利的不住扫视。 姚兴献斜斜抱臂也在人后,看似悠闲,其实盯着第三批人,穿便衣,无声无息混入人流中,随时保护萧护安全。 高台上有衙役出来,手持铜锣喊肃静。片刻,大理寺卿等人就座,先命带上徐明其和王于凤来。 徐大人上台时,是刻意装出来的狼狈。他断一只手,常掩在袖中羞给人看。此时扎起袖子,亮出自己断腕上台。王于凤大人,才四十多岁,是气喘不足,好似肺气肿病人上台。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让人不能用刑。当着人,好意思对这种人用刑? 刑部尚书低声骂:“放刁!” 大理寺卿为首,率先问道:“下站者可是吏部官员徐明其王于凤!”刑不上大夫,真的有罪也能用刑,不过见官不跪,却有这样定例。 这两位只行下级礼。官服在身,因此站着。 萧护不悦,还穿着官服?往台中扫一眼。 台上四位大人一见就知窍,大理寺卿喝道:“此案素有疑点!怎敢还为官身!来人,去了官服!” 萧护微微一笑。 宁江侯不屑,孙珉笑起来:“这个人是萧护的?”宁江侯叹气:“官员们是随风倒,有朝一日你在京中,他们也这样对你,要把萧护骂得不值一文。” 谈不上谁的人。 过来两个衙役,不顾徐明其和王于凤申辩,去了官服,两个人无奈跪下。 三句话,审得明明白白。 头一句:“尔等与前吏部封玉良大人为同僚为上司?” “同僚。” “封大人掌管的是什么机密?” “并无机密,是吏部官员们公文来往。” “你二人分别把怎么知道封大人叛国,谁先看到的,又是怎么商议的,什么时辰看到的,看到的是什么?怎么上报,审过几堂,都有哪些人,一一书写下来,单独呈上来!” 徐明其和王于凤呆在当地,几乎瘫软。 他们兵乱前,根本不认为萧家可以推翻这案子,有贵妃在,有国舅在!兵乱中,受萧护看管,兵乱后,也半受看管,一心只求宁江侯保命,哪有串供的心! 再说就串了,上台去问什么,他们事先不明。再有就是旧卷宗是由吕春梁亲手所写,里面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卷宗毁去多少,留下多少,他们更无从知道。 余下卷宗,萧护要握在手中,大成长公主认为挟制萧护一分是一分,在长公主手中。 这可怎么回话? 两个人犹豫一下,还要互看一眼,惹得大理寺卿大怒:“回话!” 徐明其白眼往上,晕了。 王于凤一看,往地上一伏,哼哼叽叽装病。 台下老百姓们喧哗不止。 这分明是回答不出来。 慧娘泪水长滚,抽噎不止。萧护握住她一只手:“让你不要来,就是怕你哭!” 大理寺卿恼火,喝命:“救起徐大人来!” 有一个衙役答应着,下台去端一盆凉水过来。王于凤急了,他们两个人跪在一处,要泼不是全泼中了。 当着人,这也是丢面子的事。 忙低声喊:“老徐,躲不过去,快醒醒。”徐大人马上醒了。衙役笑着把水又端走。 身为官员的徐明其和王于凤,心头阵阵发紧。他们知道审案流程,没想到头一堂,不取以前卷宗,上来就问,全无过场。两个人心中发寒,宁江侯说话算还是不算?这上面四个匹夫,一审就想杀人在这里? 大理寺卿不耐烦:“快写!” 纸笔早取过放在他们手边。 徐明其和王于凤决定拼了,长呼道:“皇天在上,我徐明其(王于凤)忠心为国,发现有叛国的人怎么能不报?后来怎么审,我们只实说自己看到的。封玉良偷的是什么机密,看以前卷宗就知道!” 萧护腾地火了,一拧身子站起来,怒气全在面上。 还皇天在上! 吏部不掌管机密的官员,怎么会有机密在手!而两个平时有来往的同僚,身为官员发现同僚有疑心,居然就去出首! 那这样,以后疑人偷斧的事可以千件万件! 大理寺卿也正这样问:“身为官员,难道不知道诬告是罪名?没有查看清楚,就敢诬告?那天下人全冤死!” 慧娘哭得梨花带雨。水兰和小螺儿陪她来,一个哭得泪水花花,一个哭得抽一声又是一声,听得人肯定会难过。 萧护铁青着脸,缓缓又坐下来。 大理寺卿四个人准备充分,强让两个人把前后案情写出来,当众念出来,再对两个人写的是不是这些话,徐明其和王于凤死抗着说过程就是这样。 四位大人呵呵笑起来:“取旧卷宗来!” 旧卷宗取到,让人到高台沿上,再当众念出来,听的人哗然。上一回说的过程,与这一回写的过程是两回事。 旧卷宗,是吕春梁结的案。 宁江侯在这个时候,让马车往大成长公主府上去。 孙珉先下车,他还想多看一时。再有,就是暗杀萧护怎么才能一击得手。萧护在,京中百姓们人心向他,谁来当新帝,萧护也是个尾大不掉的角色。 大成长公主正在府中,不时的听人来回公审的话。听到起初的三句问话,不放在心上的一笑。与石贵妃和国舅有关的,为寿昌办的事情,不用想也是冤枉案子。这案子既冤枉,拨乱反正也应当。 又买好萧护,何乐而不为? 门上家人惊奇的进来,太过于惊奇,嘴微张着。长公主瞅他一眼:“有什么事?”门上家人吃吃道:“宁江侯来拜!” “砰!”大成长公主手中的一本公文摔落地上。 她吃惊和家人惊奇是有理由的。 兵乱后,张太妃和大成长公主一力打压宁江侯。凡是宁江侯提的官员,全数压下。如有人不服,长公主就请他同进宫,由张太妃哭诉:“先帝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让人欺负。大人要官职,是先帝的臣子,由长公主安排。找别的人,指不定又丢什么落下什么的,让我死了,也没脸见先帝呀。” 回去的人对宁江侯说,宁江侯忍了几回,不和妇人们一般见识。可外面谣言起来,要求官的,求宁江侯无用,再说,就是宁江侯失势。 长公主有萧护,把宁江侯一派换了几个官职高的下来。那些人不肯走,是萧护在场,让人硬拉走,夺了官印。 所以别人说萧护是打手。 宁江侯在家里骂:“兵痞!”不敢和萧护闹,坐车来到长公主府上,两个人维护皇权,却各自为政的人大吵一通,长公主把话亮明:“国难当头,你丢失宝物,你是不吉之人,以后朝政不许再管!” 宁江侯这时候想到张阁老,张阁老在他们对待萧护的问题上都装聋作哑,何况是这件事,继续装聋作哑,还劝宁江侯:“和女人是说不通道理的。” 宁江侯因此才落败。 他今天又上门,门人惊,长公主诧异,又来吵架的? 这老头子吵起来,嗓门高,话也毒:“你一个妇道人家,仗着是先帝骨血,你牡鸡司鸣,国必大乱。你臣乱君纲,国之妖孽!” 当然在长公主府上,宁江侯吵架也没赢。 门人还在等着长公主吩咐,大成长公主横一横心,此时认为萧护可爱有用宝贝如少见之珍珠玛瑙。长公主眯眼冷笑:“他敢来,我就敢见!” 一个“请”字出口! 宁江侯进门,他才不是客气而来,也不是谨慎而行。他衣袍飘飘,行走如入无人之境。见客厅上缓步出迎一个人,大成长公主满面威严:“宁江侯,近来可好?” “我好,是你不好!”宁江侯这回来是有准备,和上一次来是怒气上涌不一样。他就此站定在甬道上,袍袖双双卷起在手中,背负起来,架势拉开,胡子半翘:“你糊涂!” “你昏聩!”大成长公主想也不想,就是一句。 程业康奔出来,他私下里想到萧护飞扬跋扈之势已出,也想过和宁江侯修旧好。对母亲说过,女人全是天生记恨型的,长公主现在有萧护不是吗?她才不要给自己树个天敌,将来选新帝时为难自己,和自己意见不一,就不答应。 难得宁江侯主动上门,虽然又是吵架姿势而来,程业康也满面笑容,分开双手:“母亲,侯爷,有话好好说。” 母亲和侯爷都不理会他。 宁江侯指手划脚:“你养虎为患!” “你多管闲事!” “我先帝老臣,势必要管!” “你家里闲呆,佛也开眼!”这是长公主的毒舌。 “你名声受损,还敢猖獗!” “我执掌皇权,一心为民!”长公主啐他。 宁江侯闪过,回啐:“我呸!”一口老唾沫飞出:“你常犯糊涂,总是失心疯!”到处找东西:“这是你家,这是你家,我今天不把你点醒明白,我枉为先帝老臣!” 地上扫得光溜溜的,找个石块都难。宁江侯一眼相中程业康的玉佩,眼睛放光,冲上去就夺他腰间:“这个给我,我拿来砸……” 程业康双手来护:“这是我心爱的!”耳边听宁江侯细声道:“我有紧急要事要谈!”程业康一愣,见宁江侯胡子飞扬,眸光却中正凝重,不是那来到吵架的疯子人。程业康一闪念明白,忙一把搀扶宁江侯,大声道:“啊,宁江侯,有话进来说,外面吵有失官体,不像样子!” 宁江侯双手紧紧抓住程业康腰上玉佩,一个劲儿的嚷:“给我,我拿来砸!哎哎,我不进你们家,你们家处处臭不可闻!” 也进去了。程业康年青,在别人眼中,力气比宁江侯要大。 把宁江侯安坐在房中,程业康又奔出来请母亲:“母亲,来到是客,咱们不和他一起发疯,不过得劝着。” 长公主在满院子微紫轻红中叹气:“唉,他怎么又来了?”无奈进去。 吵架,房门是关上的。院子里下人不再支着耳朵,各自去忙活。 房门一关,宁江侯就不再发疯,急促道:“说话可便?”程业康道:“你说。”长公主冷眼斜睨。 宁江侯一气就说完:“封家的案子不能翻,封家女儿是钦犯!这是对萧护的约束!他以后尾大不掉,要拿他时,随时哪有罪名!” 几句匆匆而过,宁江侯扯着嗓子大骂:“你糊涂!你犯混!你疯了!你枉为先帝骨血!”外面人见到宁江侯打开房门,好似一路打将出来,老头子胡须半飘,骂着出长公主府门。坐上马车后,心中还有得意。 这一回再听不懂,长公主你可真的傻了。 长公主愣在房中! 程业康呆在房中! 直到听不到宁江侯的骂声,如木雕泥塑的母子两个人同时眸中一闪,长公主轻轻忍耐的呼一口气,程业康还怕她听不懂,近前一步,焦急地来解释宁江侯话意:“母亲,封家是钦犯!这是治萧护的深圈!萧护尾大不掉样子已出现,只是母亲你看不到!母亲受先帝教导,是可以上金殿的公主!母亲,用人之道,必有挟制之处啊!” 大成长公主面色苍白,真的让宁江侯骂成面无血色。耳边是儿子苦口婆心的声音,良久,大成长公主轻叹一口气,自悔的道:“我是糊涂啊!” 从这些皇权维护者的角度来说,是有见事不明的地方。 一旁有两把楠木扶手椅,长公主坐下来,颓然! 程业康还在絮叨,他弯腰在长公主身边:“萧护越来越不像样子,就说伍思德杀公主陪嫁宫女,他怕不好解释,不惩治得罪母亲,惩治得罪他家那钦犯和手下将军,头天装睡可以原谅。第二天,居然也不来解释,太怠慢母亲不是吗?再说他家那钦犯,您看惯得在头顶上,萧护推睡,她跑来也应该好好解释,好好赔礼。母亲您还记得她说的话?母亲为国如此辛苦,睡不好吃不下,还要受她的气,这分明是萧护不好,他有怠慢之心!” 为伍思德杀人的事,长公主还真的心中犯堵。而慧娘的话,更让长公主认为她无礼。再说萧护,你竟然真的不来解释一句? 一个字也没有! 杀人,就这样过去了! 还有萧护不肯出兵,拿封家这案子不丢手!不善待自己赏给他的丫头!…… 人生嫌隙,可以出来一堆! 挑刺呗,随挑随有。 大成长公主默默不语,心中是越来越气愤。她急命儿子:“快去告诉大理寺卿,这案子另有曲折,再作商议!” …… 高台上,正起波折。在宁江侯走后,跳出一个人来,自称是吏部杂役,指证封大人确定叛国。徐明其和王于凤知道他不是无故出来的,肯定是宁江侯另有法子,也一口咬定自己冤枉,封大人叛国! 萧护的脸青得不能再青,命萧北:“去查查这个人是谁!”而慧娘已经不哭了,怒目圆睁瞪着台上才出来的人。 新冒出来的这个人,为宁江侯会见大成长公主争取不少时间。 慧娘本能地不再听台上,而是在台下寻找。见萧护也和自己一样,夫妻都想到一件事,台下必有接应的人! 孙珉正倚着一根柱子笑,冷不防台下有百姓们狂喊:“作伪证者死!”有人哄地一冲,姚兴献也抱臂而笑,这是他干的! 他们两个人全在最后面,余下的人往前就冲,如退潮,现出在最后的人来。 最悠闲的两个人,暴露在人面前。 姚兴献是不在乎,可临安郡王却低低脸儿,转身就走。他的几个随从跟上来,在将到未到时,慧娘一眼看到他! 这个人的背影! 好熟悉! 这是谁? 慧娘在京里熟悉的人屈指可数。除了自己丈夫家里人,就是军中的将军们和士兵。她见的人也不少,可脑海里这个人不是军中将士,这个人…。是谁呢? 对他起疑心,又确定他不是军中将士,原因无二,他的背影太俊秀。和春天水边随风照水,又不改自己根节的柳树般,还是直条条高挑的柳树,不是弯脖子树。 又自身有高贵。和普通人走路晃肩头不稳不一样,和将士们大步通通,带着暴发气势不一样。他是稳而又从容,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 这样的人,十三认识得就不多。 她想指给萧护看,却见萧护目光瞍了一圈,关切地回到自己身上。大帅他没看到,孙珉的随从迅速把他围上。 “十三,我必定杀他们!你不要再哭泣!”萧护眼下最关心的只有妻子。大帅虽然气愤,对着慧娘时无尽温柔。 他有千种万种法子可以杀徐明其和王于凤,留他们到今天,就是要让他们死在罪名中,还要光天化日受死。 慧娘收回心神,把那个想不起来的背影忘记,对夫君依偎过去,低声道:“十三知道。” 接下来,程业康派的人到了,案子直转而下,审到中午时,这案子还不了了之! 萧护心知有变,怕慧娘伤心难过,携她回去用午饭,看着慧娘睡下来,径直来见大成长公主。 他心中烦闷,对长公主更讨厌几分。 萧护愿在京中守卫,为的是什么?就是妻子头上这钦犯的罪名! 是个人也明白,慧娘头上钦犯罪名不除,早晚会有事情。萧护是不怕,他是心里膈应。也由这事,可以看出长公主的态度! 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全在封家的冤案平不平上。 一件冤案迟迟难平,萧护就更生气! 糊涂的先帝去了,糊涂的国舅去了……怎么这世道还这样! 而宁江侯去长公主府上,萧护回家就知道了。他认定这事必有古怪,说不定和争吵不休的宁江侯有关。 大成长公主在花厅上赏鱼,她知道萧护必定会来。萧护爱妻如命,大成长公主是个女人,不打萧护主意的她,也是嫉妒慧娘的。 她细细地想了半个上午,认为萧护和自己有些嫌隙,与萧夫人有关。萧夫人要是个好的,理当劝着丈夫来见自己,不应该在丫头们被杀后,她自己来了。 她就不能推醒萧护过来解释? 还有十一公主嫁的人,是萧夫人的母氏一族。十一公主倚仗的,还不是萧夫人的势。这个仗着丈夫,就敢猖狂的妇人! 手中鱼食洒下,有人通报:“大帅来见。”春光里,萧护昂首挺胸,匆匆而来。花树光影,在他身边绕成别样景致,长公主也心中赞叹,不得不说,萧大帅真是难寻的出挑人物。 长公主含笑起身:“大帅来了。” 萧护欠身行礼:“见过长公主。” 两个人坐下,长公主笑眸流连在萧护身上,你也知道急?萧护开门见山:“今天审我岳父的案子,中间居然出了差错,这案子本是冤枉,还能拖到几时?” 萧护没有耐心再绕话。 长公主笑盈盈,先让一杯香茶给萧护:“大帅,案子没结,不能说这样话。冤枉不冤枉的,得结案时才知道。你说是不是?”她总如母亲般对萧护,含笑责备:“大帅孩子气。” 萧护心中一格登,面色毫不掩饰的沉下来。自己猜的不错,长公主变了口风。 主审的四个人,大理寺卿,少卿,刑部尚书,侍郎,和萧护都不错。可是主要的两个人,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是大成长公主安的人。 大成长公主不插手玄武军,萧护也不会允许她插手;萧护也不插手六部里的主要官员,大成长公主有了宁江侯之痛,也不会允许别人插手。 萧护保的官员们,大多是副职。 长公主口风一变,封家案子马上有变。 萧护不死心,也不相信长公主还敢变,他试探地问:“这案子有新证人?”长公主笑容可掬:“那当然承认。” “这案子以前结案与贵妃和国舅有关。” 长公主莞尔:“大帅,贵妃是深宫中女人,怎么会插手外官的事?应该是我们误听人言。国舅?他身上还有好几个案子呢,未必个个是冤枉的!” 萧护面上没有变化,心中冷笑,果然! 他再没有太多的话,装着品香茶,和大成长公主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聊着,香茶品完。萧护斩钉截铁敲打一句:“我岳父必定是冤枉的,我看这案子怎么审!” 他脾气上来了。 大成长公主为他难得的压不住性子只是温和地劝:“清者自清,大帅不必多担心!”长公主故作轻描淡写地道:“要是封家还是钦犯?” 萧护眉头眼底一阵火星乱迸。 “大帅,夫人娘家真的是伍氏?”长公主话风一变。萧护强压怒火:“是!”长公主轻轻地笑:“那就好。前天你对我说有命妇不尊重夫人,要为你家夫人讨诰封,我放在心上。进宫和太妃说过,太妃也说应该早给,只是,大帅你也知道,现在没有皇帝,没有圣旨。我一个人说的,也不算。不过伍氏十三娘的诰封,我是记在心上的,你放心吧!” 长公主隐隐解气,却也不敢把萧护惹得太狠。 慧娘在梁家让人骂没有诰封,萧护第二天就和大成长公主说这件事。而伍思德杀了丫头,萧护只字不提。 水中游鱼悠闲自在,水边上,长公主和萧护全默然不语,大家心底下作着较量。 是钦犯,你还敢让她出头? 出尔反尔的就是你! 萧护愤愤,再说也不起作用,还说他作什么。他告辞要走,长公主喊住他,叮咛道:“大帅,出兵的事情为国为民,不要为小事情闹别扭!” 她是诚恳和关切的。这全是小事情。 萧护要没有忠臣的心,早就自立为帝。 他刀刻斧雕的面容依然平静,封家的案子还叫小事?可长公主认为是小事,就让她说去吧。萧护黯然神伤,还是答应下来:“知道!” 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长公主心中也仿佛少了什么。她闷闷不乐的再投食喂鱼,总觉得淡而又淡,打不起精神。 走出公主府的萧护,不知道回去怎么对十三说。他一面痛恨长公主,一面又恨自己!凭心而论,萧护对慧娘再说不出二话来,他在当年不能庇护慧娘,只能保护十三时,就时常责怪自己。 这样上了路,大帅一直精神不济。 他是个男儿汉,以玄武军少帅,大帅之名声,当得起一声英雄! 萧护很快有了主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决定给大成长公主一点颜色看看。就在明天! 回到家中,就去找十三,十三却不见了! …… 慧娘在萧护走以后,睡了只有盏茶时分。小螺儿和水兰在外间,听到夫人嚷一声:“原来是他!” 夫人衣衫不整的出来,问:“少帅呢?” 等不及让人去问再来回话,慧娘换上衣服自己去问。见萧护不在,慧娘急了,这事情一时也不能拖曳。 她马上有了主意,回去换上一身男装,让小螺儿和水兰不要跟。往大门来,张家正在和张伯胡扯,见慧娘过来,一跳起来:“十三少,你找我?” “你过来。”慧娘让张家到一边,低声道:“叫上十个人左右,换上便衣,不要常跟大帅能让人认出来是咱们家人的那几个,要生面孔,快着些。去晚了,打军棍。” 张家摸头笑:“你迟早让军棍梦魇了!” 很快,弄来一队人,慧娘带他们到宁江侯府街口,这才说出来:“有这样一个人,这么高,身材不错,”手比划着,慧娘神色凝重起来:“见到他出入,就来告诉我。” 手一挥,把这些人分别打发到宁江侯府的几个门外去盯着。 街口有酒楼,慧娘带着张家上二楼,要一个临街的包间,直直盯着宁江侯府大门出入的人看。张家也意识到什么,道:“这样的人未必敢走大门!” “不知道。”慧娘想起来那个背影是谁。 她一旦想起来以后,这个背影就一直在脑子里转悠。 临安郡王孙珉! 慧娘和孙珉同行过几天,又对郡王寄以过厚望。当时身份有关,不是并肩而行。对孙珉的背影就记得很清楚。 这与孙珉身材好,人俊秀也有关。 对于生得好的人,总是容易记住他。 萧护以为慧娘去找审案子的人,或是才冒出来的那个人事情。就让人去四处寻找她,找不到时,少帅坐卧不安。 而梁府上,老孙氏从中午回来就一直在佛前念经:“菩萨保佑……”玄武军大帅萧护的面相,竟然也是贵不可攀的命格! 那本祖上传下来的书,放在老孙氏盘着的膝前,有春风从窗户进来,不住的翻着页,沙沙轻响着。 本来抱着慧娘嫁错人心思的老孙氏,心中绝望,又不能对别人去说,只有拼命敲木鱼,不住口的念佛来解心中难过。 怎么不嫁错人,怎么不嫁错人…… 日头慢慢的移动,天慢慢黑下来。慧娘和张家在酒楼上呆了一下午,要的菜都凉了,也不见孙珉出现。 张家问:“是什么人?他不出现,我们要呆到打烊?” 慧娘呆呆地看他:“是啊。”随即一声惨叫:“完了,我没有留话给少帅!”张家眼珠子转圈圈:“我说一下午见到兄弟们走过去,只怕是找十三少的吧?” 门帘子一揭,萧护面带责备的走进来,没好声气:“十三,你让我好找。” 慧娘跳起来抱住他脖子,欢声道:“夫君来了。”又扁嘴:“你来了,只怕把人吓跑。”扯着萧护再对街上不住的看,见还是没有孙珉出现,慧娘失望地道:“他真的看到你了?” 手中一紧,萧护犀利的眸子一眼在人流中认出孙珉来! 一辆车在街口停下,孙珉从里面出来。 ------题外话------ 快一百万了,快了,越来越近了, 哦也也。 勤劳的仔仔求月票啊。 ☆、第二十六章,大帅情意无价! 慧娘激动,又喊错了,凑到萧护身边:“少帅,你看是他吧?”她面上是讨好。萧护心中一酸,十三眼睛还是红的,强着来讨好夫君,她不为别的,就是为自己家里一段冤枉事。 萧护抬手给了慧娘一下子,在她额头上“吧”地一声,佯怒道:“喊错了!又让我着急半天!”怀中一暖,慧娘钻过来,贴近他胸膛,幽幽地道:“知道了。” 孙珉在往宁江侯府的角门走去。 转个弯儿看不到时,见有人往酒楼上来,是守在那里的人。 萧护楼上镇定的吩咐跟来的萧西:“让人彻查宁江侯府,不要让他发现!”再对慧娘伸出手,温和许多:“随我回去。” 慧娘乖乖随他下楼,楼下有车,夫妻两个人上了马车,萧护抱过慧娘在怀里,等不及的在车里就对她道:“我让人去安排了,明天,我和你去祭奠岳父母。” 慧娘微张眼睛:“明天?” 本来是说清明去的,后来又说审案子后去,现在提前去,还急赶着安排在明天,慧娘涌出泪水,哭着喊了一声:“十三的好夫君。” 萧护面色又难看起来,也不用帕子,一手轻轻掐住慧娘脖子,就用自己手掌心给慧娘抹泪水:“十三娘,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从国舅开始,这些人没有能耐挟制萧护,就拿封家开刀,再和十三娘没完没了的过不去。 一群腌臜东西! 慧娘扯着他袖子抽抽噎噎地解释:“你让我睡,我睡呢,想起来是临安郡王,这才出来的。”她把面庞贴在萧护手心上,带泪又乖巧的道:“不是有意出来让你着急。” 面对听话时如乖宝宝,撒娇时又死拧烂打耍赖到底,而自己生气时又会看眼色的十三娘,萧护好声气的哄她:“是吗?那你让我着急了,还是要受罚的。回去乖乖的在房里坐着,我也陪着你。” 心头飘过一个人,长胡怒目,是邹国舅。又闪过一个人,凤眼高额,是大成长公主。萧护心中难过,这些人就不能对十三娘好一些。 一个一个的,全是这样的人! 国舅为寿昌郡主可以灭封家满门,而长公主为拿捏自己一直保护她的皇权到底,也会出尽八宝。 她的皇权?萧护心头一动,隐隐想明白了。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不和,就是因为两个人的皇权不相同。 宁江侯要立的人已经清楚,会是临安郡王。而大成长公主要立的文昌王,萧护还不知道。大帅本着忠心耿耿和避嫌疑,并没有多问。多问了像自己想插手一样。 不多问,只要自己镇守京城,新帝到来以后,不得不给三分面子。 这是萧护以前的想法。 由今天的事情一波三折,萧护想到尔虞我诈的这群人?他沉默下来,手轻轻摩挲慧娘脖子,大帅要重新考虑以后的事情才行。 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件大逆不道的心思,就是自立为帝。 萧护现在自立为帝,条件也不符合。 他打发不少将士们去帮袁朴同,留下来的人加上补的兵源,又有近十万人。可除了兵力,萧护并不占天时。先帝是张守户造反才死的,不是完全失去民心而死。民心,最讨厌的是造反的人,最喜欢的是太平岁月,鸡宁犬安,田园风光。 地利上,诸家郡王虎视眈眈,没有一拥而上,与张宝成隔绝道路也有关系。他们不愿意在张宝成身上花费时间和兵力。 在打张宝成的钱和兵力,不如留下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和兵源。 再者,你萧护坐镇京都,该你打! 而萧护坐镇京都,不管为大成长公主,还是为宁江侯所留,萧护牢牢抬起的一面金光闪闪招牌,是保护皇权! 这皇权就是郡王们虎视眈眈的原因,萧护保护的也是他们的皇权! 一旦萧护有异心,地利萧护也占不了多少。 从贵族们到官员们,都不会服他。 人和,不仅仅是老百姓们,也指拥戴的人,比如京中的官员。 以前的避嫌疑才没有安插过多的官员,现在成了萧护受制于这些人的阻挡。萧护默默想着,直到马车停下。萧北在外面小声道:“请大帅和夫人下车。” 萧北一路上听不到马车里有声音,请下车时也就不敢高声。 他也猜对了,慧娘上午伤心,中午没有睡,被自己丈夫摩挲得舒服,窝着萧护怀中已经睡着。 萧护抱着慧娘,来到书房内间。这里有床,萧护只午休时躺一躺。把慧娘放床上,萧护出来,见将军们一个接一个到了。 明天祭奠封家的消息,萧护从长公主府上回来就传令下去。 “大帅!”伍思德瓮声瓮气先开口:“一刀宰了姓徐的和姓王的,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好歹!” “对!就是这样!”自然有几个人附合。 马明武为大帅想想:“明天杀几个,让他们全知道知道!” “对对!”又有几个人附合。 这些人随萧护在军中数年,在京中半年多,知道自己肩膀上责任重大,也容不下半点灰星子。 对着一张张忠诚的面孔,萧护心头发烫。 让小厮们再送椅子,让他们全都坐下。能来的人全到齐时,萧护双手扶膝,沉声开口:“这是冤案!不辨也明!如今是匹夫无罪,怀壁有罪!又留我们,又不放心我们!又要我们去收复全国!” “不像话!” “没道理!” “女人成不了事!”尖叫的是伍长河。 伍林儿拿拳头捣他:“十三也是女人,还在军中呆过。” 伍长河再改口:“长公主这样的女人成不了事!” 大家嘻嘻一下,见大帅没有笑,知道他心中不好过,再次沉默。 还有人出个馊主意:“咱们就一直拖着不打张宝成吧。” 萧护苦笑:“将军们好意,都是一片为我夫妻的心思,我心领了。我们吃国家俸禄,受百姓供养,当的是兵,做的就是平乱还安宁的事。”他微微叹气:“不能因为有几个人不好,就任由局势溃烂下去。出兵,还是原定的三月中。” 一双双眼睛对着少帅看,他们心头再起敬佩的心。 夫人就是受天大的冤枉,大帅当年也没有不救国舅,为的是什么?还是为大局。 如今夫人再受天大的冤枉,大帅从局势着眼,依然决定出兵收复沦陷在张宝成手中的地方,为的是什么?是为钱粮可以收集。 他大可以冲冠一怒,不为红颜为自己也行。可他没有,他看的还是一片大好河山,为的是新帝稳住局面。 或者如萧护下午想通的,他现在为的其实大成长公主的私心。 可这私心与百姓民生有关时,只能去考虑到。 这样的人,私事可以放在国事家事之后,怎么能让人不佩服他?不追随他? 而萧护在这一瞬间有了泪,他噙在眸中,又不愿意让人见到,微仰面庞把泪水强逼回去,缓缓开口:“封家的案子,不平我也不怕!在我出兵前,我只要做一件事。” 没有人接话,却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萧护,仿佛在说,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萧护哽咽道:“岳父母的尸身,已经找不到。我设死难兄弟们的忠勇碑林时,为岳父母点了一个衣冠冢,本想案子审完拿着人头去拜奠,不想又出了岔子……” 他用衣袖轻轻拭泪水,这一次逼不回去,只能流出来。 马明武静静开口:“大帅,要人头不难。” 萧护平静听完,没有接马明武的话往下说,还是说明天祭奠封家的事情。天边最后霞光几线由窗外飞进,在大帅面庞上打出轮廓暗色浅淡,好似他的心情。 “这案子看来难平,我怀壁有罪我认了!但这些人不震不行!明天全军披素,祭奠我冤枉而死的岳父母,给我夫妻壮壮声威!”萧护眉头攒起,眼中迸出火星子,他火了! 压抑已久的火气,噼哩啪啦往外蹦! 大帅的火气,导火索般把书房中人的火气全点燃。 外面又来了一个添事的,苏云鹤气急败坏闯进来:“表哥,你怎么不去管管那几个混蛋!我又去听了一下午,他们在拖事情!他们在拖呢!” “在拖?”萧护让别人去听,自己见长公主,寻找慧娘,一会儿也不得闲。他拧着眉头问:“拖是什么一个说法?” 苏云鹤上午私下里去的,孟轩生是下午有空闲,拖着无事闲人的苏表弟再去听。苏小弟上午前半场听得眉飞色舞,回来对孟轩生吹了半天:“下午只怕就杀人,你再不去看,就晚了!”下午两个人早早去等杀人,发现是两回事。 苏表弟一气回来,到处找萧护,萧护在找慧娘,就现在表兄弟才碰面。外面天色已黑,星月上来,小厮们捧着火烛,正一处一处的掌灯。 苏云鹤指手划脚说得叽叽喳喳,萧护听过,倒有几分欣慰:“还算有良心,大理寺卿一直是有正直名声的,他也糊涂了,弄不明白长公主的心思,又怕我着恼。”忽然迸出一句:“拖得好!” 大帅横眉怒目:“明天,我让他们不敢审!”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人,见他们面色无二,还是和刚才一样忠诚敬佩,萧护开始下令:“早上请姚将军先行,准备祭奠东西!” “是!”姚兴献起身。 “请韩将军负责带一干子人过去,明天用他们祭我岳父母灵魂!” “是!”韩将军起身。 接下来一一分派已定,萧护在烛光站起来,身影挺拔如暗夜中幽石,出人意料的拜了下去:“多谢众家将军!” 将军们惶恐不安的起身,争着来扶大帅,里间冲出泪如雨下的十三少,跟随在夫君身边也伏地拜倒,哭道:“多谢将军们!” 大多的人眸子里含着泪水,余下没有泪水的算神经坚强,也眉头上一团浓浓的化不开阴郁。 这其实不是大帅夫妻的事,拿捏夫人,拿捏的就是大帅,拿捏大帅,拿捏的就是这些人! 哪一个也跑不掉。 姚兴献负责采买祭奠东西,是他在京里路熟悉,他自己家里还有铺子,半夜里也能采买到。伍林儿是军需官,陪着他带人在外面走了一圈。 玄武军大量采集白巾白绸白花香烛等物,很快传到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等人耳中。他们是吃惊的,萧护明天要暴起杀人? 审的不如他意,他要杀人? 宁江侯迅速给大成长公主送了一封信,上面写着:“尾大不掉?以后难除!”大成长公主慌了手脚,她是个深宫中长大的女人,勾心斗角最能,尔虞我诈堪称一绝。可对付兵乱,长公主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不住自己时,乱了。 长公主回了宁江侯的信:“已让京都护卫们明天严守!”这一夜,宁江侯和孙珉一夜没睡,找来一些玄武军的人悄悄问话。 十万玄武军,不会个个都对萧护效忠。长公主也弄来一些人问话,问来问去这些人不明白,他们不是萧护心腹,只知道明天有要事,要开拔,去哪里不知道。 长公主心急火燎,很想请萧护来面谈,又怕萧护不过来。很想亲自到萧护府上去走一走,又怕萧护推睡推不在。 程业康走一圈又是一圈,晃得烛光跟着他后面乱转,才恼火地骂道:“胆大妄为!母亲,您再不立新帝怎么行!” 长公主幽幽道:“路不打通,文昌王一直不能到位!” “文昌王,我看算了吧!要当天子的人,自己不想法子,就等着我们给他铺好路,他吃现成的!母亲,换人吧!”程业康眸子深处都全是阴森森:“谁能在这个时候进京,就让谁登基!” 长公主断然拒绝:“那怎么行!文昌王是先帝夸过好的人,与别人不同!” 宁江侯也和孙珉在紧急商议:“明天只怕有事,我府中可点三百人,官员们府中也有人,不过这些人大乱的时候没有用。你可召集的有多少人?” “也只三百人。”孙珉却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法子,他取出纸张,提笔迅速画了路线图:“舅父你看,我们留一条路随时出京。明天如果萧护公审台下杀人,舅父带一百人去大成长公主府,先软禁了她。要是萧护坐京都,全与这帮子不省事的女人有关!软禁长公主后,用长公主的名义与萧护绝裂,逼萧护造反,咱们出京去!” 临安郡王这一着更心狠手辣,他反而在烛下面有笑容:“萧护在京中素得民心,而民心,是随时可以变的,他让京都安宁,民心自然向着他!萧护让京城大乱,还有多少民心向着他?他想称帝,正好,张宝成不答应,韩宪王等人也不答应!” 宁江侯拍案叫好:“绝计!你与我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两个人在烛下互相笑得不言而喻。 …… 这消息又经有心人很快传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许多人出门来看,见一队一队玄武兵肃然往城外去。 全军披素,匆忙中没有太多白布,也缝不出来这么多的衣服。 每个士兵发一段白布,腰间一束,权当披素。 他们手持兵器,长戟林立,大刀高举,目不斜视,步子一致先往忠勇碑林。又是数队士兵,腰缠白布,把守住大街小巷。 不到半个时辰,官员们也全知道了。往宁江侯府去的,到宁江侯府上。往大成长公主府上去的,聚集在大成长公主府上。 人人惴惴不安,忧心忡忡,互相甚至不敢对视。 此时站错队,就是死路一条。 也有人胆大,在长公主和宁江侯面前慷慨激昂:“拿下萧护才是正经事情!”长公主忍无可忍,让人去萧护府上传信,请他来见自己。 如石沉大海。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萧护一身黑衣,与一袭白衣,头扎白花的慧娘出府。他们身后,是黑衣的男人和白衣的女人们。 女眷们出府就开始哭,往空中扔白花:“千古奇冤,不能昭雪,天,你还敢叫天?地,你还敢称地?” 这阵势,压住围观的人。 三爷萧拔内伤没好,走路却是不妨,也坐在马车里一身黑衣。 身前身后,黑压压的玄武军开路,专门有人往空中扔白花。伍林儿还在军中催促:“快扎白花!”见天亮了店门开,又冲出来让人四处采买。 萧护端坐马上,对着有人问候:“大帅你哪里去?”就抱拳拱手,满面肃然。这一拱手,就一直到出城。 他带着人,径直出城而去。 目送他们走远的人,都受到震撼。这白,白得纯净如雪,在春天中也让人感到寒冷。那黑,黑得如看不见的奇冤,让人心中闷闷,似再也见不到天日。 有不少人,也回家换上一件黑衣或扎上白布,跟去了。 走过的地方,白花铺了满城。 出城后,萧护才让人知会大成长公主:“自进京里,公事繁忙,常思偷半日闲也不能。岳父母处,更是没有拜祭过一回!昨夜,死难兄弟们托梦与我,怪我思公事而忘弟兄!不敢耽搁,不敢拖延!今日,闲公事一天,长公主有事相问,待我回来再相见吧!” 忠勇碑林,在出城十里的一座小山上,苍翠郁郁,有青松和翠柏。春天里,地上处处小野花,点缀山间景致,颇为生动。 由山脚到山上,士兵们插手而立,腰间白素随春风轻舞,好似低低的诉说着什么。 车马到山下,所有人下马下车,步行上山以表虔诚。女眷们哭得更凶,手中白花舞在春风中。慧娘泪水一直在流,几乎模糊眼睛不能看路。 萧护在她身边,不时扶她一把,再不时听人汇报京中动向。 在京中的将军们府上,知道消息后都有人赶来。十一公主是一早随着来的,她不惯于走长路,扶着豆花气喘吁吁往半山上走,不时瞅着别人,怎么全能走路? 伍思德总要分一只眼睛盯着她,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在她肩头上一提,十一公主顿时身子轻了许多,将就着上了山。 碑林,在山顶上。 最高处,平地。没有时间修建陵园,先安葬在山林间。中间的坟墓,是封家的。慧娘踉跄奔过去伏地痛哭,双手紧紧扎在泥土里。 妯娌们争着来扶她来劝她:“节哀的好,地底下人见到你哭,也不安心!” 火盆纸线全是摆好的,白色竹席也一一放好。 弟妹们扶慧娘去跪好,有举哀的人,放声大哭,全军落泪,都湿了眼睛。 这是一场由郡主而起,国舅助力,先帝轻轻放过的冤枉。而不少人想到邹国舅设的冤狱,野狼谷出来,刑讯将军们,一步一步的事情,封家破亡是头一个开端。 不少人想到大帅虽然年青,上对国舅不愧于心,小动作是有的,真危险时也是救的。下对夫人深情眷恋,不离不弃,体贴过人。 英雄与柔情,大帅没有辜负一件。 京中兵变,如果没有萧护等人在,早就全京溃烂,救之不及。而长公主处处提防,她不是只提防萧护一个人,而是收买拉拢不行后,提防的一堆的人。 青山无言,绿松回声。哭声中,罗氏也上前去拜过,面色苍白的这才感受到慧娘的痛苦,换成任何一个女人,早就趴下了。 在家里还怪姚兴献不巴结长公主,不及时留京中的罗氏,在今天明白她的丈夫为什么眷恋着军中,为什么依恋萧帅。 精气神与魂,无时无刻不在这哭声中。 如果天可以有情,它也会说一句此系冤枉! 地若是可以开口,也会裂开一个口子如无边深谷般,吞陷入一些不仁不义的黑心人。 萧护没有在坟前答礼,他走到一旁听人汇报京中动向。 “大理寺卿等人不敢审,在长公主府上。” “他们在商议,说大帅这举动是目无王法,目无长公主。” “宁江侯府上出动一队人,往大成长公主府上去。” 萧护听到这里,低喝道:“好!”马上对余明亮道:“你速速回京,把我昨天说的那个人堵死在宁江侯府中,待我,回去请大成长公主亲自一观!” 身后有人大呼:“嫂嫂。” 慧娘哭得晕过去。 萧护大步过来,抱着慧娘在怀中,手触碰到她苍白的面庞,心疼的轻轻拍着:“十三,十三娘,快快醒来。” 有人送上冷水,萧护给慧娘拍在额头上,慧娘悠悠醒来时,听山下又是一阵大呼。 “我苦命受冤枉的妹子,” “我冤枉而死的姑母,” 亲戚们来了。 亲戚们是早上才知道萧护让人送的消息,他们会齐赶过来,就是这个钟点。慧娘和萧护是主家,萧护扶着慧娘过去,迎着亲戚们跪倒。 “哗啦!” 将军们和亲戚们全跪倒迎接。 衣甲声震,如刚才哭声震天般,震得脚下地面也似乎动了几动。 这样的威风,这样的威势,亲戚们更是放声大哭,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不尽力不尽心。陈家舅母年纪最长,儿子扶她过来,扶起萧护再扶慧娘,一把搂她在怀里:“我的孩子,我的儿呀……” 姚兴献办事十分到位,鼓乐人也有。鼓乐声奏起,哀怨如春风,在山间林中溪水石头上绕过。再回旋回来,绕过这里的人。 萧护扶着伤心过度的慧娘,对萧北使个角色。萧北大喝一声:“带人上来!” 第一个,是表姐的丈夫! 第二个,是易平湖! 第三个,是徐明其, 第四个,是王于凤! 大理寺卿不要说不敢审,就是敢审,他也找不到犯人! 还有一些兵乱中的叛徒,诸如这些人等。 陈家舅母一见表姐丈夫,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去手指着他骂:“你仗的国舅袁家,还想去找我们的事情!你见利忘义,还想着能升官发财!……”回身再指慧娘:“你看看这个吃苦受难的好孩子,好不容易回京里来,你忍心再害她!你不害她,就不能发财!” 慧娘红肿眼眸,也是怒目而视。 怒目中,杀气恨气狠怨如针网,密密地把表姐丈夫笼罩其中,动弹不得。 表姐丈夫趴在地上鬼哭狼嚎似求饶,又自打嘴巴:“……都是你外甥女儿不好,全怪她挑唆我……” 萧护冷冷一个字:“杀!” 两个士兵押着表姐丈夫到坟前,把他人头割下,摆放到封大人夫妻的灵前。 十一公主和豆花早就不敢看,找块石头躲在后面,豆花铺下一块布,十一公主和她坐上面,背贴白石,双手在膝上握着,小声道:“杀完没有?” 豆花也不敢伸头看:“咱们听着。” 萧护在大骂易平湖:“我不曾亏待与你,你陷害我,陷害我的将军们,你还是人!”看也不能多看一眼,绷紧嘴唇:“杀!” 又一颗人头摆在封家灵前。 徐明其和王于凤干脆晕过去。 一盆冷水,把他们泼醒。 眼前,是一个面白眸红,愤怒得要咬人的妇人。慧娘扑上来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徐明其和王于凤再次昏迷。 嘴里还在大骂:“奸贼!”她接近半疯狂,萧护怜惜地强拉住她。 又一盆冷水,把他们泼醒。 这次眼前是萧大帅本人。萧大帅抬起手,四下里宁静下来。徐明其和王于凤哆嗦着,嘴肿皮破,发出含糊的声音:“饶命啊……” 萧护瞪圆了眼,厉声斥责:“本该一刀一刀剐了你们!” 十一公主和豆花在石头后面吓得掩住耳朵,颤抖着互相依偎一处,嘴里小声问:“剐人吗?真的剐人吗?” 伍思德站在石头旁边,见这两个人没看到自己,只是自己在胡说八道,又小有鄙视。自从豆花到来,主仆两个人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就是把当丈夫的忘在脑后! 苍松劲草间,全是萧护悲伤的声音:“剐之刑,残忍太过!来人,砍了脑袋,供在灵前!” 接下来杀人一片,血染红灵前,有如封大人冤死在狱中时,身前那一片鲜血。 数年血冤,今天总算得到昭雪。 封大人地下有灵,可以告慰。 慧娘大恸,再次晕过去。苏云鹤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孟轩生则做了一篇祭文,念了有一刻钟,念得他自己摇头晃脑,声泪俱下,十分动情。 于动情中,孟轩生才对自己的这个内兄发自内心的感动了。 天下重情意的人,当数他是第一人。 萧护在山上祭亡灵,痛斥奸臣的时候,京城里,也小小的动乱着。 大成长公主收到他的回复,惊得几乎跌倒:“这这,”她对着一众官员们泪眼汪汪:“这如何是好?” 官员们默然,公然在公审时拜祭钦犯衣冠冢,这意思还用问吗?大帅在立威,你们再敢把封家审成钦犯?要你们好看! 最讨好长公主的人也不敢说这句话。 此时,宁江侯又上门了! 他按着和临安郡王商议的,带一百人来拿大成长公主。不过走到半路,随时打探的人来回报:“萧帅出城,前往忠勇碑林!” 宁江侯老谋深算,继续往大成长公主府上去。不过,是独自一个人进了府。他一进府门,就见到官员们低头不说话,而大成长公主是悲痛欲绝的样子,看出来是逼迫无奈。 宁江侯手一抽,袖子里出来一张纸笺,不大,半尺见方,上面绘着一个女孩子的画像,廖廖几笔,却很传神。 她眉黑眸清,模样和萧夫人有几分相似。 “看吧!这就是封家旧宅里抄查时留下的证物!这个人是谁?是玄武军大帅萧护的夫人伍十三娘!天下有这么想像的人吗?如果是想像,而萧护又一心要娶,说明他心里藏着什么!他藏的不是为国为民,藏的是一片私情!他心里记恨先帝查抄封家,这才怠慢不救!他心里记恨国舅和郡主,国舅和郡主都死在他面前,无人看到,这就不明不白!他记恨先帝,会和你长公主一条心!” 宁江侯泣不成声,把手中画像往长公主面前一抛,转身朝南跪拜于地,长呼道:“先帝啊,你死不瞑目,你后代子孙,又没有一个中用的人啊!” 有人把画像捡起来,亲手送给长公主。长公主看时,旁边自动拥来许多脑袋,大家全盯着看,嘴都微张着:“哇,”一小声。 画像上的人是萧夫人无疑,还有一行小字在下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慧娘自绘自玩自乐也。 很多人心中影影绰绰,猜测萧伍氏十三娘是封家的慧娘。但是不敢再猜下去,由伍十三娘的经历来看,萧护当年是收留钦犯,当年收留钦犯,就意味着早对先帝不满。 心中猜测和今天见到是两个概念! 长公主瞠目结舌,要她相信伍十三娘和封慧娘相似而萧护移情,还能接受一些。她吃吃着说不出话来:“这这……” 每一代帝位都横尸遍野,宁江侯开弓没有回头箭,决定为孙珉拼了。他用力一卷袖子,大声道:“可命京都护卫将军们速速过来,接下萧护城防,把他关在京外!” 老头子决定挑起战事。 他在春光里凛然慨然,老夫已老,宁死不能让萧护再乱朝纲!皇权,是让他们前仆后继的根源! 名声,是让他们抱着自以为能识天子的祸根! 大理寺卿不能接受,出列开口怒道:“宁江侯,你疯癫了!萧家并没有说反乱,才兵乱过,你要逼反人吗?” 门外,走进来张阁老,他也是急匆匆而来,进来稍稍问一下刚才谈话,脸上也是忍无可忍:“过去事情,能不能不要一翻再翻!先帝才逝,新帝未立,咱们自己就绝了后路,先帝才是死不瞑目!” 不少官员们心神一凛,一起垂泪:“是,咱们不能乱了阵脚!” “当当当!”有拐杖声出来,老孙氏不时何时也走进来。今天的大成长公主府像是没有人通报,一个一个全自己走进来。 老孙氏一进来,她花白的头发,拜佛而半皱的衣衫凌乱,大成长公主好一阵子没认出来她。 只见到一个鹰眼厉鼻的老妇人,凶鸟般沙哑着道:“该死的人让他们死吧,该去的人让他们走吧!” 再“当当当”走了。 诡异得人人嗓子眼里一滞,险些喘不过气,大成长公主才认出来:“老侯夫人?”这个人有个称谓,就是说事情很准,不过她并不多说,也不乱说。 长公主没了主张,看一切人全是模糊不分黑白的。她眼睁睁对着宁江侯往府门外走,忽然一队人涌出来。 把宁江侯挡在府门内。 这一队人腰有白布,长公主心中才闪过一句,玄武军。 见为首的将军绷着面庞,冷冰冰地道:“宁江侯,请止步!” 猝不及防,宁江侯大怒,冲上前就想给他一巴掌。一个士兵上前一步,把宁江侯抓在手中往后一掼,宁江侯退出好几步,勉强才没有摔倒。 将军笔直走到府门正中,对大成长公主单膝跪倒行礼:“长公主,请招待您的客人!有话,大帅回来自来解释!” 再对宁江侯冷笑:“侯爷,您府里藏的有宝,趁这个功夫,您还可以对长公主解释解释,让长公主在大帅面前为你说话!” 他气势逼人,长公主一下子没想起来是哪一个将军,只是为他气势所压,气得浑身颤抖,尖叫一声:“你们全反了!” 这一声,直冲云天! 可惜的是,看守的人没有为这一声所动,他只转过身子,把个冰冰冷的后背给了大成长公主。 自然会有人劝长公主:“等大帅回来再说,”言下之意,大家伙儿的性命要紧。 在萧护回来以前,不管怎么问,宁江侯紧闭嘴唇,一言不发。问急了,就是一句:“忠心自在心中!” 别人拿他没有办法! 午后一个时辰,才见萧护面无表情进来。长公主提着裙裾奔出来,在台阶上,又止住脚步,满面寒霜。 官员们有怕萧护的,出去似接着一样,有追随长公主的,站在她身前侧边。 萧护对着一个人眯起眼,这是礼部张侍郎,就是说慧娘没有诰封的夫人之丈夫。张侍郎应该出事去宁江侯府,他却是还不知道时,有事来长公主府上,被堵在这里。 张侍郎见萧护对着自己看,且对着自己走过来,他慌乱的不行:“我我,我见过大帅。”扑通一声跪倒。 萧护唇中逸出冰冷的嗓音:“不敢当,你夫人说我夫人没有诰封,她不见礼!夫人与我夫妻一体,我怎么敢当得起张大人这一拜!” 张侍郎惊慌失措,嘴里胡乱解释:“我我我,不不不……” 萧护已转向大成长公主,淡淡道:“公主要知道原因,请随我来。”率先往门外走去。大成长公主等人踌躇一下,还是跟去了。 他们去的,是宁江侯府。 宁江侯府门外,士兵林立,早就看守起来。 余明亮小跑着过来,立正敬礼:“报大帅,府中有人想冲出来,又被挡回去!”萧护看也不看宁江侯,语气一直的冷漠:“请他出来!” 话音才落,数道剑光如注,从墙头上起,直奔萧护而来。 他们是寻死的打法,几个士兵上前去拦,被刺中倒地。士兵们人多,不一定是重伤。这种打法,也震慑住萧护。 萧护后退一步,后面就是大成长公主。长公主尖叫一声,被萧护重重一推,程业康一把抱住,往后就拖。 于此同时,墙头上又跳出几个人。几个人围住一个人,也是拼命的打法。余明亮大喝一声:“放箭!” “萧护,你敢杀害皇裔否?”有人这么高喊。 大成长公主才得性命,惊魂未定中,抚着胸口竭力地想,听着应该是个熟悉的人!忽然愤怒,起身走到宁江侯面前,用力给了他一个巴掌,长公主火冒三丈:“你府里藏的是谁!” 萧护见她总算明白过来,阴阳怪气地道:“如果是新帝,应该早出来领帝位!如果是不能当帝位,又一心图谋帝位的人,宁江侯,你不配口口声声哭先帝!” 乱箭中,被围的那个人露出身影。余明亮再次大喝:“放!” 地上,血泊中跳出一个人,用力拿自己后背挡住。 萧护也大喝一声:“停止放箭!” 箭弦声奇异的嗡嗡几声,是大队的人同时停止时发出的怪声。 跳起来以身护主的人气力已竭,无力的伏在那个人背上,轻声道:“您快走!”而那个人,为护自己面具,听着自己忠心的属下身死,只动一动身子,终于没有回头。 他身影全暴露在射程中,他犹不死心,静静的问:“你要杀害我?在这里?” 萧护傲气地一笑:“我不杀皇裔!他年你若能为帝时,你自来吧!”冷冷道:“放行!” 宁江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孙珉心痛如绞,他还是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十数年苦苦经营,不能毁在这里。他不回身道了一句谢:“他年我若为帝,一定不忘你今天恩情!” 萧护不屑一顾,等你能来时再说吧。 孙珉帕子遮脸,一个人急行。大成长公主忽然扑上去嘶声大呼:“你是谁?站住,我是大成长公主,我命你站住,你是谁!” 长公主此时疑心大作,甚至怀疑御玺的丢失都有这个人有关。 孙珉鄙夷的回她:“我是谁你不用管!倒是你,大成!你牡鸡司晨,臣乱君纲,快自收敛吧!”仗着有几分先帝血脉,竟然敢在京中作威作福。 孙珉没几步就不见,长公主越喊,他奔得就越快。春光在四周,是一片好春色。而春色中这个急奔的人,很煞风景。 这就是皇裔,萧护在心中叹气! 搜索宁江侯府的人,把坐在里面的官员们一一带出来。长公主瞪着眼一个一个看着,认出来有些人对着自己骂过宁江侯,她的脸就白上一分。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去,手中慧娘的小像显露出来。 萧护从她手中不客气的扯过,看了看,露出狐疑,这是哪里来的?是谁这么有心留下来的! 余明亮呈上一批信件,萧护随手打开一封,递给大成长公主。长公主接过来看,见是年后孙珉给宁江侯的信,那时动乱刚平息。 “舅父不可让长公主当政,自古女人当政,是不吉利之事!” ------题外话------ 大帅火了,仇也报了,月票拿来嘿嘿。 ☆、第二十七章,恩爱夫妻乐事多 大成长公主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宁江侯在此时悠悠醒来。他先是担心临安郡王孙珉不能逃脱,听到萧护说放行时,宁江侯心弦一松,血冲上脑,晕倒在地。 自然有人扶他,把宁江侯急切唤醒。 宁江侯醒来头一句话,是瞪着萧护,虽然想刚强,到底上年纪,一惊又一乍,再一喜,一晕,老头子快支撑不住,气势上就提不起来,弱上七分不止:“你要杀我吗?” 萧护很想啐他一口,又忍住。大帅面上先是伤心,再气愤,再恼怒,后怒气冲天。轮流在面上一一过了好几遍,看得旁边人都发毛时,萧护收敛住性子,再次骄傲的昂起下颔:“不!我不杀皇裔,至今也没杀过大臣!你要是说徐明其和王于凤死在我刀下!我呸!” 大帅总算呸出来了,这一“呸”!官员们都面上通红。 萧护鄙夷地道:“他们这样人,也算官员!居然还有人,和他们算作一例!” 宁江侯再抱着为国为民而老脸皮厚,这脸也发烧似的红了。 他一直欺负眼前的年青人过于年青,压不住阵脚。又担心他过于年青,反而压得住阵脚,对以后的新帝不利。 种种担心一直在宁江侯心中转悠,直到今天,萧护看不起的眼光真实的出现在面前,宁江侯才“轰”地一下子,明白不少。 此人,一直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他今天敢搜查自己家,以前也敢!他小心平衡着京中局势,不管别人背后骂他是长公主的打手也好,还是骂他与长公主有私情也好,他一直还算是克制的。 就是围绕着他妻子生事情,这位大帅急了眼! 宁江侯以后依然会防备萧护,提防萧护,谁叫萧护怀有“重兵,能干,得民心”之壁,不过今天宁江侯对萧护才有初步的认识。 别人认为萧护不敢不行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他的确也是不太占,不过他要是疯狂求帝位,也能占上一时吧。 当然不会长久就是。 阴沉着脸的萧护,毫不客气地对还在沉思的宁江侯皮笑肉不笑:“侯爷,这府里搜查完了,您就可以回家了。不过在长公主没有发落以前,您是不能出入一步,也不能再见外人。每日所需,由人送去。送来的东西,请阁老大人,大理寺卿,程侯爷看过再送。” 他一下子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听到这些话的人,暂时视线从萧大帅身上移开。只有宁江侯苦笑,这提出软禁的人,却是萧大帅! 不是张阁老和长公主! 宁江侯府搜查了两个时辰,慧娘在家里,也收拾了两个时辰。 他们在忠勇碑林前用的酒饭,并以酒祭奠亡灵。就像所有丧事的主家要请吊丧的人吃一顿饭一样,大摆酒食,不过没有人会喝多就是。 吃过一餐,收起丧棚。进城后,萧护直奔大长公主府,慧娘和陈家舅母等人告别,带着兄弟妯娌家人们回府。 家里人几乎都出来了,廖明堂带一队人负责守卫帅府,他们也是缠素肃然,见大帅夫人下车,廖明堂前来迎接,并回话道:“并没有人前来搔扰,请夫人进府。” 慧娘含泪答应,对着他们身上腰间的白布看看,深深的拜了下去。 廖明堂茫然不知所措,惊慌后退,砰一声撞到别人马上。那马长嘶,马上的苏云鹤急拌缰绳,才算稳住。 见夫人,又对着守门的士兵们拜了几拜。她一身白衣,说不出来的冰肌玉骨感,又拜得娴熟,插烛似的三拜已过。 士兵们也慌了。 慧娘泣泪道:“多谢!”只这两个字,饱含心中无限感激。 夫人在拜,小螺儿和水兰也赶上来,跟着拜了几拜,士兵们惊慌失措四散而走,逃也似的分成三三两两的人堆。 这才避开。 人人都激出一身汗水。 慧娘又泪水满面,对同去的兄弟们妯娌们家人们,重重拜下去。才拜下来,有袖子一左一右而来,托住她的身子,不容再下拜。 苏云鹤在左边,呲牙:“这次是我先想到了,表嫂不用客气,你要还是过意不去,给我做件春衫,让我穿着赏花去。” 右边的是孟轩生,孟轩生是个古板的人,以夫人下车拜守门士兵来推敲,下一步应该回身家里的人,他也及时扶住。 听苏纨绔又说得不像话,孟轩生瞪眼他:“咄!你成日家除了衣服就是玉腰带,要么就是荷包簪子,你要不要扎耳洞,戴一副耳珠子!” 两个奶妈又要落泪,张伯沉默不语,妯娌们上前来扶着,又和慧娘哭起来。三爷萧拔啼笑皆非:“你们是劝的,还是惹哭的?” 这才不哭。扶着慧娘走府门,脚踏上府门内,慧娘又想起来,道:“请大家去了孝衣吧,父母亲在九泉下已经心安。这衣服,不能再穿着了。” 她头一个扯去头上白花,对着看一眼,再哭一声:“夫君一片苦心,又乱世不能守丧三年,恕女儿去了孝衣,家中小佛堂安置灵位,日日上香吧。” 现在真是乱得不像样子。 封慧娘是父母亲去世一年后,先在军中成亲,后回江南萧家与夫君圆房。守丧三年,早就是空谈。 萧护与慧娘匆忙成亲,也是受形势所逼迫,不能怪他们不守。 萧护冲冠一怒,大为祭奠岳父母,孝心已尽到,不能萧家全家人都跟着披麻守着。 萧护体贴慧娘,慧娘也体贴萧护,因此头一个去了,也命家里人去了。先去小佛堂,这是以前尚书府里就有的,是尚书夫人敬香用的,坟前设的灵位一直抱在怀里,恭恭敬敬安放于香几上,外面现有花开,又取出新鲜果子供上。 接下来安排茶水,体贴家人,头一个,让三爷萧拔赶快房中歇着。萧拔爬过山,反而精神好,见夫人着急,只能睡下来。 玉笛等六个丫头见到他们回来,才松一口气。真吓人,院门落锁,这一院子人就都走了。 慧娘又让人安排晚饭,只怕将军们一起回来用饭。从到京中,就安排几个亲兵外面大厨房上忙活,饭是随要随有,有半夜里来的人,也是随时有的。 这一点儿上,是和江南家里一样的。 又怕奶妈们年高,爬山累了,催着她们休息,又体贴两个丫头跟去,百般的抚慰。人人看着慧娘,都是心酸的。 伍十三娘的经历,没有人不知道。她是入军中,闯校场,在前锋,去青州,这才到萧护身边。如今回想她那一年的经历,可见风霜雨雪都不算苦,心情零落才叫摧残。 所有人都让慧娘去歇着。 慧娘忙了一个时辰后,见天在半下午,又把萧护想起来。想到夫君说的话:“换上一件娇黄色衣服,坐在绿叶子花篱下面,有弟妹们陪着,奶妈们丫头坐一处,做针指,看着就让人喜欢。” 让小螺儿打水来,重净面庞,打开菱花镜,见眸肿面色飘浮,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样子怎么见夫君? 当丈夫的千辛万苦出这么大的力,就为着还回来见一双泪眼吗? 当下细细的涂上脂粉,不会太浓,只淡淡有几色红晕就可。眸子红肿不能遮掩,加意的勾了眉山。 双眉中朦胧感出来时,水兰恰好进来,扫一眼笑道:“夫人呀,就像地上开的花。”小螺儿不解,问:“这话怎么讲?” “水灵灵的呀,你看玉瓶里的花,再好,也是蔫的。”水兰笑嘻嘻。 慧娘也笑,让她们帮着打开衣箱子挑衣服,又取两件去年的衣服赏给小螺儿和水兰。这样收拾着,人也从悲伤中走出来。 父母已逝,不能再把伤心随时带给身边人,她们今天也披麻也戴孝过。就说开心的事,慧娘笑道:“花都开了一小半,过上几天,几点春雨一催,就全开了。晚上回大帅,咱们做春衫要紧。” “还要多几个小灯笼,晚上每个人手中有一个,挑灯看花,这才好呢。”小螺儿笑逐颜开。水兰眉飞色舞:“晚上咱们做春饼吧,槐花开了,还可以吃槐花饼。” 主仆都有盈盈笑意,一起去小厨房里忙活。 奶妈们见到重新高兴起来,心才放回肚子里。到底你是有丈夫的人,不能只图着自己一个劲儿的伤心。 慧娘收拾好食材,就取出做一半的针指,穿着她娇黄色绣牡丹花开的罗衣,搬几个红漆小凳子,和夫君说的一样,同丫头们坐在花篱绿叶子下面绣花。 丫头们为哄她不想伤心的事,也各自换上水红轻蓝两件罗衣,是刚才房中赏下来的,多带几件钏环,也是在京里得的,坐在花篱下面说笑话。 苏云鹤见到,也跑来凑趣,对着慧娘手中腰带眼馋:“表嫂,你这做的是我的吧?”慧娘抿着嘴儿笑:“你表哥的。”孟轩生在窗户里见到,心想这个纨绔又上来了。 喊了几声,苏云鹤跑回来,在窗户外面瞪眼:“没看到我有事呢!”孟轩生小声骂:“上午才伤过心,你又去缠什么!” “你懂什么!”苏云鹤骂回来:“我这不是哄表嫂开心,我问她要东西,她是最喜欢的。”又跑回去,索性讨个凳子坐着,帮着丫头们掂线,挑剔她们的花儿不好,大家笑成一团。 这样子,好似春日和熙图。 孟轩生又开始他偶然的一回佩服苏纨绔,见花篱绿油油,人儿俏生生,笑语香盈盈,实在好看,提起笔来,真的作起画来。 等到天快黑,萧护没回来。慧娘飞红上面庞,意识到自己痴。夫君必定忙碌,早回来的事儿是少见的。 忙打发家里人用晚饭,对丫头们笑:“等晚上和大帅说,咱们要进几个丫头了,小螺儿呀,你是个细心的性子,你就管她们在房里拿东拿西的。水兰,你爽快得多,你就看着她们洒扫庭院。” 若荷秀兰也跟去山上,在外面看过晚饭进来,听夫人笑得格格叽叽,也放下心,夫人要是再悲伤,不是辜负大帅对她的一片心。 大帅决定不是要夫人没完没了的去伤心。 慧娘见到她们进来,更喜欢了:“招几个婆子,给你们管着,你们以后就是管家娘子。”手中是食盒,摆的是给萧护的晚饭。 里面是春饼,这是京里的做法,慧娘做过一回,丫头们爱吃,因此知道。打听消息的萧规从外面回来,小鼻子嗅一嗅:“好香。”露出才长的半颗牙。 小螺儿拿一块卷好的春饼给小鬼,小鬼欢欢喜喜道谢,咬一口,头上挨了一下,若荷笑骂:“你是来回话的,还是来要东西吃?” “大帅不在外面用晚饭,他马上就回来。”小鬼再咬一口,嘴里咕噜咕噜。 说曹操,曹操就到。 慧娘随着小鬼的话,下意识地往外面看。天边晚霞,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似的,如火如荼,如烟如蒸。而天,微微的暗了暗,不比下午春光明扬。 有一个人,让慧娘心中明亮起来。 萧护步子匆匆,走得极快,大步而行,往这里来。 院门上青藤已发叶有花,还没有开,已是极中看。这极中看中,有一个更中看的人。那一抹娇黄的影子奔来,一直到投入萧护怀中。 不过十几步,慧娘气喘吁吁,抱住萧护身子后,仰面娇柔地喊:“夫君。”萧护面有疲累,温柔答应:“我在。” 慧娘一脑袋拱他怀里,忽然情感爆发,在萧护怀中寻着找着,拿面颊滚来滚去,手紧抱他再紧搂住。 萧护柔声道:“哎哟哎哟,” “哎哟什么?”慧娘总算听到。 见自己丈夫一脸的笑谑:“我快让你吃了。”慧娘满面通红,不依地拧他袖子:“你欺负人,你又欺负我了。” “不欺负你,让我欺负谁呢?”萧护拥着她往院中走,见慧娘新衣有脂粉,是细心打扮过的,在她脖项后嗅一下,轻薄地道:“好香,夫人,我正要劝你不要伤心,不要忘了晚上侍候夫君,你竟然这般得趣,咱们先不吃晚饭了好不好?” 慧娘轻轻捶他一下,薄嗔道:“不行,不能把你饿着。”话一出口,自己先讪讪着难为情起来。萧护哈哈大笑,双手在慧娘胁下,把她高高举起,霞光在大帅面上,把他笑容衬得倜傥风流,他低声取笑:“你也饿了?才有这话。” 慧娘嘤咛一声,面庞红得如熟了的果子,羞得眼珠子都不敢抬。 萧护抱慧娘在手臂上,就这么扛进院子里。院子里人,见大帅和夫人这个姿势回来,早就作鸟兽散。 苏云鹤喃喃负手,对着院墙,好似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这是秦砖,要么就是汉瓦。”独他不走,在这里看有趣。 慧娘屏气凝神对萧护笑:“这是新院墙。”萧护稳稳的半抱半扛,也悄声笑:“咱们看不见他。”进房,关上房门。 孟轩生对苏云鹤招手,悄声地骂:“你心里春花开了!” 这纨绔该寻亲事了! …… 入夜,月儿明亮。大成长公主倚坐床上,在以泪洗面。宁江侯和孙珉的信,击中长公主脆弱的内心。 长公主以前的能耐,不过就是宫中有个诡计,和石贵妃赢几句。再就是朝野上下找几个得意门客,以为得意的资本。 都说了,尔虞我诈是她最能的。世途之晦明,不是经历过的人,不会刻骨铭心。 弄一帮子人来,保证岁月悠悠,长公主一定不落下风。乱世中,人心所向,她还差有火候。 她以为自己一身功劳,诸王们嗤之以鼻。她以为自己城门上请出宫中太妃留下萧护,为新帝开一片安宁地,算是挚天保国不可缺少之人。 现在看看,一堆人骂她臣乱君纲。你是公主,不是皇嗣! 她到现在没有明白对宁江侯的不满,就是认为这皇帝只能由自己来选!选不中的人恨自己情有可原,可他们半分也不感激,半分也不感谢。 长公主恨在这里。 程业康轻轻走进来,长公主强打起精神:“宁江侯还是不肯说?”她自醒过来以后,就苦苦的要知道宁江侯选的是谁? “宁江侯不肯说,他说他才是对的!”程业康认为这不用猜:“一定是临安郡王!”长公主有气无力地道:“未必。宁江侯老奸巨滑,不会因为孙珉是他亲戚,他就会选他!是孙珉也有可能。只是他来了多久?为什么一直不肯出来相认!” 程业康低声道:“还不是怕萧护起杀机!” “不!萧护这个人难以压伏,却不是杀皇裔的人!你今天也听到,”长公主对萧护虽有不满,却全扣在慧娘身上。她睡了一个下午,身软体麻,扶着儿子想下床走走,边起身边絮叨:“这女人呀,就是不能擅专。你看我辛苦一场,还落得人人埋怨。萧夫人,就不该枕边挑唆萧护什么平反,什么报仇的!哼,要是没有伍十三娘在,哪有这许多的事情。” 想想又加上一句:“还嫉妒!” 专房专宠到一个丫头也进不去。 玉笛等人回话,说大帅的院子也一步没迈进过。 对于古代出身的长公主是看不惯的。 程业康心疼母亲,她天天是起早贪黑,朝政不是好玩的事,母亲幸好有萧……程业康也对萧护头疼:“官员们他说杀就杀,杀就杀吧,还在先帝在时定的钦犯坟前杀,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唉,他没有娶个好妻子,扯不完的后腿!”长公主再把萧护打量一遍,功是高的,行事也是谨慎的,就是娶的妻子不行。 见月亮有彩,虽不是全月,却斑斓可观。到窗边,长公主仰面有了泪水,对自己的父亲,老先帝遥遥寄忧愁:“文昌王要是真命天子,怎么还不见进京?别人都来了,他倒不敢出来不成?” 文昌王要不是真命天子,长公主打了一个寒噤,余下的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看,他们当政,哪里还有自己好日子过。 归根到底,长公主还是要自己的好日子! 程业康吞吞吐吐,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张阁老下午的话说出来。他犹豫不决的影子印在墙上,长公主见到,才问:“你有什么话?” “是张阁老说的。他说宁江侯是老臣,萧护和母亲都不加罪与他,是体谅他一片苦心。而母亲的一片苦心无人体谅,是母亲是个女人!”程业康如实地说出来。 长公主身子晃几晃:“你再说一遍。”程业康尴尬地道:“阁老说,有些事既然有大帅在,不妨全交给他,以后新帝立,有不好的地方,也与母亲无关。又说用人理当给点儿什么,两个官员的命,哪里比得上京中百姓们的命!” “他们全说我错了?”长公主不敢相信又问一声,面上急切吓住程业康。下面还有几句,程业康欲待不说,又觉得实在有理。他缓上一缓,待长公主恢复几分血色,才轻声又道:“太妃打发人出来,也有几句话。” 长公主吃力地坐下来:“说吧,让我听听太妃这个女人又有什么高见?”程业康小声道:“张太妃说,请母亲多想想前朝的吕后,请母亲多想想牧羊的苏武。” 吕后和苏武,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张太妃提这两个人,是大有深意。吕后,汉高祖刘邦之妻,以刘邦去世后残害戚夫人闻名。刘邦在世后,吕后是很能忍辱负重为自己儿子保住帝位的。 张太妃说吕后,也不是指让长公主对萧护忍辱负重,而是指吕后在戚夫人得宠时,没有被拉下马,是吕后有张良等人相助。 长公主一人坚持到现在,与萧护有离不开的关系。再就是苏武,他为保气节,牧羊数十年,回到汉朝时,节杖掉光了毛,却还在。 他们全是为保存该存的,一直忍耐。 张太妃隐隐地表达自己对长公主干政的看法,你可以当个总管家,却不要件件桩桩的事情左右人。 长公主失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她发现张太妃才是了解她的人,知道自己无处不小心,只为新帝来时,这还是一个旧局面。 不是新朝新规矩! 月色朦胧下,程业康蹑手蹑脚退出。外面,张阁老等几个人还在候着。见程业康出来,张阁老眸子一闪,没有问,也等于在问。 程业康道:“阁老这边来。”张阁老走过去,手不住抚着胡须。程业康低声道:“我对母亲说了,母亲正在流泪。阁老,我母亲她,也挺不容易。” 张阁老心中暗乐,大成长公主这不兵乱了,也会流泪?他神色肃然:“我是一片真心,不怕长公主恼才说出来。要知道,这么大的局面,不是长公主带着几个人能撑起来的。”程业康早先心思也左右的滴溜溜转,现在也无话可说,只道:“是是。” 张阁老出来,给萧护去了一封信笺:“东风已在,不催何时?”这信笺到萧府上,萧北马上就传进去。萧护正和慧娘用迟来的晚饭,打开信笺看过,在烛火上烧了,慧娘好奇地伸头问:“什么事?” “就是那说你没有诰封的夫人,以后再也不敢说了。”萧护在心中暗暗吃惊,张阁老这个老狐狸,他竟然看穿自己这两天里的心思变化。 他用什么法子?说东风已在? 萧护手中筷子伸到蜡烛上而不自知,慧娘好笑,手快地把蜡烛端走,另一只手放盘子过来。见大帅挟起一片姜就放嘴里。 慧娘忍不住笑话他:“大帅想的什么心事?”她眼珠子转着,似乎很是好奇。 萧护自己也笑起来。他在心里盘算人名,打算和张阁老深谈一回,重组新内阁,撤去大成长公主的一干子人。 自兵乱后,张阁老未避嫌疑,一直与萧护避而不见。关键时候,他只三言两语,就还了萧护的救命之恩。 萧大帅睡下来时还在想,这群老臣们,个个了不得。 ……。 “砰!”一只皮球撞在树上。树上几点槐花摇几摇,没有一个落下来。伍小伍在大门上坐着撇嘴,要吃槐花还不会爬树的人,这一对主仆算一个。 十一公主仰面流口水:“这树怎么这么高?”豆花捡皮球,附合道:“就是就是,这家子不好,这树也不好。” “哎哎哎,你说谁家子不好?”伍小伍接上腔。十一公主对他陪笑:“豆花不是说你。”伍小伍才不说话。 十一公主和豆花回后院子里,还住的那间屋子,不过有豆花在,收拾得差强人意。桌上,有十一公主心爱的东西,还有她的笔墨纸砚和茶碗。 公主自从拿身子不快当借口,一直就住在这里。 豆花忧愁,她是个想得多的机灵鬼儿:“您再不理驸马?不怕驸马有别人?”这是宫里学来的知识。 皇帝来,嫔妃们莫不相迎,怕皇帝找别人。 十一公主苦着脸儿:“我才过几天舒服日子,你别提这事行不行。”豆花吃吃道:“我是怕……再说宫里娘娘也问我,我说驸马天天在家呢。” 其实伍驸马,天天不在家了。 “这样回不就行了,他不回来不是挺好,没人管咱们,也没人凶咱们。”十一公主郑重地道:“他回来了,你千万要躲开,他杀人,一刀一个!” 豆花都听十一公主说到不害怕了,懒洋洋点点头。 “走,咱们去摘花。”这里也有一个园子,家里无人玩耍,只有十一公主一个人玩。 她们走以后,伍小伍摸着头从屋檐下面出来,监视十一公主是他的事,可最近这主仆全说的是什么? 不是吃就是玩,俩零食嘴子。 伍小伍又跟去园子里。 晚上伍思德还是不在,豆花掐指算,他已经有六天不在家。六天前的在家,还是半夜三更回来,酒气醺醺的回房就睡。正房和十一公主住的隔一个院子,伍驸马酒后打呼的声音豆花听得一清二楚,才知道他回来了。 豆花也是小小年纪到深宫里,因周妃失宠,没有得意宫人教导。匆忙出宫,更没有人恶补一些知识,在宫中也算是少有。 她只纳闷一件事,夫妻不是要睡在一起的吗? 由皇帝和嫔妃娘娘而知道的。 豆花再一次和十一公主商议时,十一公主是让她商议烦了,打个哈欠:“好吧,你跟去看看他晚上不回来住哪里。” 伍思德前几天由公主生气和身子不快而烦过再烦,这几天萧护要拿长公主的官员下手,他又忙而又忙。 当然,他也有睡觉的功夫。一个新成亲初识滋味,又妻子分房睡的男人,他能去哪里? 星月再次满天,伍思德打马直奔红杏楼。好在晚上有夜摊子,不能跑快马,豆花才跟上伍思德。 见驸马爷下马,有两个女人搔首弄姿地出来,笑得不能形容的那调调,豆花想掩耳朵的腔调:“您来了,昨天怎么没来?红莺儿想您一夜没有睡。” 豆花一个踉跄,差点从街角里摔出去。 红莺儿,一听就是女人。 豆花认得字,认一认,红杏楼。 豆花是连滚带爬的进家门,伍小伍正要关门,见豆花是叽哩骨碌地往里闯,路也不看,一头撞到大门上,“通”一声! 摸摸自己脑袋上,豆花一言不发,往后面就跑。 伍小伍骂一句:“失心疯了?”把大门关上。 十一公主正在烛下看书,她就是针指也是高兴就做,反正没有人等着用。见豆花冲开门,撞见鬼一样的气色不佳,十一公主先问:“你让他打了?”豆花是回明出去跟踪伍思德。豆花摇头:“没有。” 那气色,还像见到鬼。 既然不是让伍思德发现打了,那就是没跟上,十一公主掩口笑:“我让你不要跟他,他呀,腿长脚快,你怎么能跟上?”回身摸摸案上香茶:“我才泡的,你喝一口吧。” 豆花上气不接下气,这才说出来:“驸马,驸马,” 院门让人敲响,伍思德回来:“小伍,开门!” 伍小伍尖着嗓子开门:“舅,别敲了,邻居又来说了,你敲门吓倒人家孩子!” 主仆两个人一激灵,这个人是凶的!十一公主回身“噗”把烛熄灭,和豆花窝在椅子上悄声商议:“今天回来得早?怎么办?他会来找我的吧?” “你还不去?”豆花惊骇。 你们是夫妻呀。 十一公主对手指,在月光下委屈:“他不洗澡,爱喝酒,睡觉打呼,衣服不爱换,还凶人!”公主亮晶晶的眼睛,让豆花顿起同情之心。 才要说话,伍思德骂骂咧咧的嗓音过来,他又喝得不少,一脚踢开门,骂道:“老子娶老婆跟没娶一样,哪天老子休了你!” 他是气话,今天气不顺,红莺儿中间出去说如厕,其实是会一个外地来的老客人,让伍思德一顿乱砸,负气而回。 驸马爷把这气出在家里。 十一公主和豆花更是伏低身子,公主还挺自如:“休妻?”眼睛里写着有趣,满脑袋里是自己过呀,日子真不错呀,不用再见不洗澡的人呀,豆花把她从幻想中拉回来:“您是公主!休不得,也休了没办法过。” 十一公主遗憾:“为什么我是公主?” “砰!”一记响声,是伍思德用力打开窗子:“这房里多闷!”推窗见到十一公主住的地方更闷。 驸马爷躺倒榻上生着闷气,脾气上来,你就住小屋子吧,以后别回来! 哪里十三来,一定教训你!反正老子不会告你状,让十三自己发现去。 其实今天伍思德暗示慧娘归一下宁,奈何慧娘感激夫君,心全在萧护身上,愣是对伍思德的暗示没看出来。 伍思德闷着去红杏楼,又遇到劈腿的事,无可奈何的回家来。 他闷闷不乐躺一会儿,就大叫大吼:“茶呢,小伍!泡茶过来!”对窗户外面看看,这么大的吼声,那一对无良主仆还能睡得着? 依然没有动静。 无良主仆一对大气儿也不敢喘,虽然没有灯烛,也猫着腰不敢直身子溜到床前,两对黑亮眼珠子对着看:“怎么办?” 豆花悲从中来,一下子看到十一公主的悲惨命运:“你是让休了,宫里一定说你丢面子。我也没脸见十六公主。” “休我,又不休十六公主?”十一公主强打精神,扯出一个笑容。豆花抽抽泣泣:“昨天我去看周妃娘娘,遇到十六公主,说她要来做客,我说行,请她去问太妃,她说要问长公主,我说也行。她要没来你就让休了,怎么办?” 十一公主颦着小眉头,对比一下在宫里的日子,和在外面的日子,被休了问题是很严重。十一公主打算敷衍一下:“不然,我偶然应付他?” 她红着脸,吃吃要说真难应付,男人抱着的时候,无处不在着火,又总算没有小白到底,这话不能对还是姑娘的豆花说。 豆花赞成:“你一个月应付他几天就成,应付,您就应付一下就成。” 外面又响起来伍思德吼声:“都死了吗?” 一对主仆争先恐后去了衣服去了鞋子,和一个醉汉没有道理讲,赶快睡觉是正经的。 房门毫无动静,伍思德气得一夜没睡好,后悔自己回来,一大早就走了。 伍小伍这一天都不待见十一公主和豆花,舅喊那么响,你们听不到?十一公主对他陪笑,豆花却翻个白眼儿,守门的小伍爷,你冲谁甩脸色。 谢天谢地,伍思德这一晚没有回来,十一公主为等他熬到半夜才睡,第二天起不来,呼呼睡了一个上午。 慧娘没有忘记她,让人送东西给她。伍小伍接在手里,回话:“对十三姨说,她们懒着呢,还没有起来。” 送东西的是小鬼,小鬼老老实实地,一个字不少的把话学回去,慧娘和妯娌们又坐在花篱下面,这一次换一件粉色罗衣,好似花篱上新开的花。 妯娌们格格笑起来,慧娘也笑,这日头都中午了,十一公主不起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十五奶奶杨氏笑道:“公主是个娇小的,舅爷是个强壮身子,夫人让大帅去说说吧,欺负公主,她回宫里哭哭啼啼,别人要说我们对她不好。” 慧娘笑着答应,心里却想,这事情只能晚上说给大帅听,博他一笑,让大帅去劝哥哥,大帅肯定不答应,他不答应也罢了,还会说自己多事,管别人夫妻房中事。 只能慧娘自己去说。 午后,让小鬼请进来伍思德。伍思德也正要和慧娘说话,喜出望外进来。见十三妹子比前几天出落得更好,水红罗衣,衬玉首饰,分外亭亭。 伍思德嘿嘿笑,慧娘对他嘻嘻笑。兄妹两个人各自笑得有心思,哪一个先开口,都在心中踌躇。 “哥哥,” “妹子,” 开口时,又撞在一处。 慧娘爽快,抢先道:“我先说,哥哥,公主是娇嫩的人儿,你要体贴疼爱才好。”伍思德愣住:“体贴疼爱?”马上要翻脸:“她还敢到你这里来告状?”慧娘见他变脸,更认为自己想的对,忙陪笑:“哥哥不必动怒,公主并没有来,是我往家里送东西,说她到中午还没有起来,哥哥你想,公主娇贵,您不必多劳累她才好。” 她说完了,伍思德也听明白了,闹了一个大红脸。可红着脸,伍思德倒主意出来了,马上道:“妹妹你应该去看看,她天天睡到中午才起来,有时候下午才起来。这与我没关系,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过,实在坐不住,拔腿说我有事,转身走了。 慧娘纳闷,难道是自己说中了,哥哥才坐不住?又想他让自己到家里看看,今天已经是下午,明天再去吧。 伍思德出门,想想不对。十一公主昨天睡得早,自己吼也不起来,今天又睡到中午?她半夜偷人去了? 呸呸,这话真难听。 不过伍思德同时一警惕,心头凛然。公主相不中自己,自己天天不在家?她偷人?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这个伍家的精明人,因为太喜欢十一公主,一头陷进去自己既不承认,也不知道,就想得很歪。 男人天天不在家,小伍不能夜里还管后院子的事。 当天晚上,伍思德很早就回来了。十一公主刚吃过饭回房,烛光亮着,伍思德可以看到娇小身影,就放下心。 这身影真好看,驸马爷就一直盯着。 见十一公主出来,往前面来。伍思德没有想到是往这里来,就看月色。 “当当当”,有人敲门,敲得一声一下里,很是斯文。 伍思德还没有反应过来,然后脑子才一激灵,整个伍家只有公主才这样敲门。自从公主进门,兄弟们全躲着走,饭不在家里吃,晚上回来就房里一钻,也不打扰新婚的伍思德,晚上几乎不往后面来。 是公主! 十一公主等得不耐烦,又举手指轻敲两下。 门,“哗啦”开了! 伍思德不想气不忿,可见到公主柔柔弱弱,如月下清光一缕,人就气不忿起来,粗壮身子快把门填满,没好声气:“有事?” 他话才落音,十一公主对他尖声尖气喊起来:“这是正房!这是正房!这里是正房!”最后一句才是正题:“我要就寝。” 十一公主不会和人吵架,就像她对着慧娘,就会喊:“我有定礼!”今天就喊:“这是正房!”这是本宫应该呆的地方。 伍思德饶是不笨,也绕了一下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回来睡,应该是身子方便了,当丈夫的是求之不得。见十一公主牙尖嘴利的样子,伍思德想到家乡的啄木鸟,也是这样的尖嘴巴,就会啄! 他悻悻然让开身子,这是正房谁让你走的? 十一公主手里抱着她的梳头东西,准备明早梳头的,不梳头她认为不能出门。把东西往镜台上放下,十一公主本能的伸长鼻子,在空气中嗅一嗅,再对着地上伍思德的靴子直了眼睛。 脏的? 异味来源? 伍思德半仰床上,一举一动全在他眼中,恼火地坐起来骂道:“你嫌弃我,就别回来!”十一公主十分听话,一溜烟儿跑走了。 跑的速度之快,好似开弓不回头的箭。 伍思德认为自己应该生气,却忍无可忍地想笑。大步到房门内,用力把门关上,回来倒在床上,回味刚才十一公主一溜烟儿的身影,笑得不能自持。 这小胆子,你还敢来。 又过片刻,房门再次“当当当”敲响,和刚才一样斯文有礼。 伍思德忍住笑,绷紧面庞打开门,门一开,见豆花叉腰,十一公主挽袖子,两个丫头一人一句,炮弹一样呼啸而且不停。 豆花尖叫:“这是正房!你凭什么不让公主就寝!” 十一公主也尖叫,就那一句:“这是正房,这是正房,这是正房!”她愤怒得脸都红了。 尖叫声传到前面,伍小伍烦恼地把枕头压住耳朵,你们还让不让人睡了! 舅呀,你不回来多好。 ------题外话------ 哈哈哈哈, 这是正房, 为正房求月票乎。 ☆、第二十八章,姑嫂争吵 伍林儿打开窗户,受不了的吼一声:“别叫了!”嗓子尖的,还一个不让一个。外面,有片刻的寂静。伍林儿愤愤重重关窗,他难得回来睡一次,就遇到这种事! 明天继续不回来睡! 十一公主和豆花面面相觑,把别人忘了! 关窗“啪!”惊得主仆跳了一下,又互相委屈地对视,再看伍思德。十一公主可怜巴巴,双手交叠于腹前:“我困了。” “公主睡正房。”豆花眼巴巴。 伍思德关窗时,也眼角抽跳,面上通红。不过此时他大手扶门边,皮笑肉不笑:“不叫了?”主仆两人一起点头。 大手伸来,抓住十一公主衣领子往里就带。伍思德站在十一公主面前,身高的原因,一伸手,带握住她脖子侧边近后面的衣领子,十一公主又尖叫一声,被带进去。 “啪啪!”不知道是谁捶桌子,以为回敬。 豆花的尖叫就噎在嗓子眼里,踩着细碎小步子要进去,“当!”撞门上。 伍思德一手拎公主,一手关房门。 “哎哎,我要进去侍候公主!”豆花急了,趴门上拍门。身后有人阴森森:“我的房门开着,你来侍候我吧!” 伍小伍让伍长河骂起来的:“快去看看,夜猫子叫宅一样!” 他手持蜡烛一根,四下里全暗,只有他半边脸在烛光中,幽幽若鬼。豆花吓得妈呀一声,撒丫子跑后面去了。 房中,伍思德仰面躺倒,十一公主站床前讨好他:“让豆花睡外面榻上,没有她我不习惯。”伍思德翻眼:“有她我能习惯吗?” 夫妻*外面多个人,对伍思德这种出身的人是不能接受。 十一公主没办法,磨磨蹭蹭解衣,从伍思德脚头上床。对只有一个被子表示遗憾:“要是豆花在,会给我拿床盖的来。” “呼!”一整床绫被横起,结结实实罩在十一公主脑袋上。十一公主蒙了一下,把绫被扯掉,瞪大眼珠子。 伍思德正解衣服,十一公主同他夫妻好几天,对他身体并不多见。见一身横肉,决不是臃肿肥肉。他身板子壮,每一寸肉都是结实的。 宽肩,熊腰,粗得可以。往下……。十一公主七手八脚钻进绫被里,脑袋都不露。伍思德忽然就动了情,这一动就心动不止。 公主比红莺儿年青美貌好肌肤如雪似冰又有自已的香味儿。 对着鼓一块的绫被,伍思德放软嗓音,大手拍拍,低声道:“我今天洗了澡。” 十一公主马上钻出脑袋来,双手揪被边:“真的?”她不敢相信。伍思德笑得很有得色:“当然真的。” 十一公主甜甜的笑了,面上颇有希冀,接下来得寸进尺:“以后天天洗,行吗?”伍将军脑子比公主精明,反问道:“天天洗?你天天方便?” 公主闭嘴,面如红布,喃喃找话说:“为什么你今天肯洗?” 将军闭嘴,大红脸,脸红也看不出来。对着十一公主清纯面庞,怎么说得出口是在红莺儿房里洗的。 昨天伍思德洗澡,红莺儿让丫头侍候,去了老客人房里。伍思德久候不至,寻找过去,一通乱砸,扬长走人。 红杏楼已弄清伍将军身分,驸马爷而且是萧大帅的舅爷。红莺儿今天找伍思德去赔礼,留伍思德住宿:“将军今天要不留下,妈妈要打我。”伍思德也整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扬长走人。 管你家妈妈打你个半死去。 夫妻相对脸红,伍思德现在有几分可怜巴巴,公主要是肯天天陪着,自己还才不要那贱人。十一公主羞羞答答,低声道:“你是为我洗的?” 伍思德是个男人,最先从窘迫中走出来,把被子一拍,笑道:“这不重要,反正我今天洗了,你给个痛快话,行还是不行?” 十一公主的面庞,一动不动,纹丝不动,对着绫被上花看,半天没动静。 过去的姑娘们是这样,不摇头也不点头的,就是答应。 只是将军不懂这个内幕。 伍思德受不了,闷得快喘不过来气,抱自己衣服往外走,懊恼道:“我应该知道你没有这么好,主动跑回来……” 他平时大步走,被公主系得,步子缠绵,走得都不是平时风范。走出三步,还没有走出里间,身后飘来一句轻轻的话:“不点头不摇头,那就是答应了啊,” 伍思德定住,大喜转身,见十一公主眼睛对着被子,一虹烛光在她面上,照出深深浅浅的白里透红出来。 在这一刻,伍思德认为公主美过一切人。 他把衣服一摔,几乎欢呼,三步出去的路,一步就走回来,上来就抱十一公主,又看到十一公主面上皱起,先是忍耐的神色。 伍思德今天总算关注妻子是什么表情,他放慢举动哄她:“今天咱们慢慢的,好不好?”十一公主羞红面庞,不知道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将军大人今天已经学会,嘿嘿笑着:“没动静就是你答应了。” 手指扯开十一公主的衣衫,他习惯于粗手粗脚拎刀剑的人,这手指头要上演细功夫,把他拘出一身汗水,才把一个衣带解开。 烛光,把他额头上细细汗水暴露。十一公主悄悄地打量这汗水,近距离细看自己丈夫,竟也不是十分的难看。 看久了,是能看习惯。 伍思德注意到妻子打量自己,就尽量不去看她,用心只解她的衣带,想让她好好看清自己。你的丈夫生得这般模样,希望你开始喜欢。再不喜欢,爹娘生的面庞,却没有办法更改。 这一对夫妻,一个担心丈夫变心,一个担心妻子娇小,会耐不住寂寞,在今天晚上成其好事。 后院子里,豆花独自坐在台阶上,对着正房一直在看。 看到烛光灭,才不情愿地回房去睡。犹有担心,公主要是要茶要水,凶驸马爷会给端吗? 第二天一早,慧娘如约来看。先问伍小伍:“公主最近如何?”伍小伍没睡好,抱头苦瓜脸。慧娘一惊:“她作了什么?”伍小伍欲言又止,半夜里吵架是舅夫妻的事……他张口结舌,慧娘轻笑安他的心:“我不告诉别人。” “是别对舅说就行了。”伍小伍才说到这里,伍林儿大步出来,满面下床气,见到慧娘笑容上来:“妹子,你过来看……那公主?”舌头转了个弯儿,才把那公主吐出来。慧娘惊奇,又掩口笑:“这什么钟点儿?哥哥你还没出去?” 伍林儿气得要死,模模糊糊地道:“没睡好,大帅下个月发兵,这粮草我还在筹,妹子你坐会儿。”举起拳头捶在伍小伍肩膀上:“让你说的话,今天记得说。”伍小伍可怜:“舅你自己说吧。” 伍林儿走了。 慧娘更纳闷儿:“小伍,家里怎么了?” “哈……欠!”伍长河打哈欠好似打喷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出来。横眉怒目如庙中金刚,刚口就是:“小伍,你在家里是死人,昨夜那么闹!”眼睛一亮:“妹子来了,你坐你坐,我也晚了。” 伍长河拔腿跑了。 伍小伍摸脑袋:“又不是俺闹!” 第三个走出来的,是一对主仆。十一公主彩衣扎起袖子,豆花搬着凳子……见萧夫人在大门上,主仆一起张大嘴。 慧娘一眼就看明白。 她没有认为这位公主冷静聪慧,跑到酒楼上指着男人鼻子骂,这不叫冷静聪慧,应该叫走投无路。冷静聪慧,十一公主会让伍家舅爷们对她示爱,而不是不要公主的脸面,缠上伍思德。还是随手挑的一个,遇到哪个是哪个。 冷静聪慧的少女,会拖延时间,会利用长公主,说服张太妃,和萧护周旋一出子,再周旋一出子,这才是有办法的人。 国丧中出嫁,无鞭无乐,会是她终生的痛。 她一没逃走,二不能定亲后推迟到国丧后,没有办法无奈出嫁,困境中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指着未来丈夫鼻子大骂出气。 我都不挑了?你们挑什么! 这是十一公主唯一的反抗。 利用长公主找到慧娘,是她知道没有一个女人不嫉妒,她生长深宫缺少老宫人,夫妻知识是羞于启齿的事可以缺少,女人嫉妒也不知道,那真的白活这么大。 这就是慧娘对她的看法。走投无路中,十一公主嫁给伍思德,如果那天遇到的是伍林儿伍长河,十一公主有可能就嫁给他们。 至于伍林儿伍长河等人吃不吃她上酒楼上骂那一套,就不得而知。 姻缘,是缘分。 但是至少,慧娘认为她能得体地过好以后日子。伍思德没有过女人,只会一心一意对她好。萧护对伍家甚为看重,才把慧娘放在伍家。不然放在姚家放在别人家里,家境会体面得多,这也是对伍家的安抚和亲近。 十一公主只要安心,一堆人等着对她好。 可她今天…… 慧娘对着扎着袖子的十一公主,手中搬着高凳子的豆花看,问道:“你们要上树吗?”随口一问,伍小伍乐了,十一公主尴尬,豆花则护主心切,放下凳子就是一句:“夫人,你见公主要行礼。” 而且萧夫人还是小姑子,不是长嫂之流。 十一公主大惊失色,袖子本来是扎着的,露出手在外面,去掩豆花的口,再对慧娘赔礼似的笑笑。 慧娘再冷眼把她从头看到脚,淡淡道:“嫂嫂,小姑子归宁,你也不请我客厅上坐?”十一公主火烧似的烫了一下,在她心里几时认为这是自己小姑子?就是丈夫也没当丈夫看过,当成一个过桥板。 她出嫁本为接出周妃,没想到生活弄人,和伍思德头几天就处不来,一个人避到后面去,搭着歪歪扭扭的帐子,还是豆花来弄好的。 幸好有豆花在,寂寞苦闷解去许多。主仆如在宫中似的玩乐,弄几块槐花饼果子给周妃送去,以示自己过得不错。 这是十一公主现在只能做的。 她的丈夫是粗鲁的,她的丈夫是暴躁的,对着自己大呼不叫,接出周妃来,不是让周妃更伤心? 十一公主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认真对待这日子,她现在是混一天是一天。 又来摘槐花,就遇到小姑子归宁。 好似猫踩到尾巴似的,十一公主听过慧娘话就咧嘴强笑:“好好,请进。”不由自主行一个礼,十分优雅。 豆花沮丧,没看到夫人以前,她认为公主还过得去。想不要驸马就不要他,想要回正房占据,还有豆花在。 可这一礼,分明就是公主在伍家日子难过的真实写照。而面对萧夫人,豆花不敢多说。 姑嫂坐在客厅上,慧娘见摆设还是那样,新宅子里置办的,上面不太干净。有日光的地方,可见灰尘和污迹。 地上,也不太干净,伍小伍扫的,随便几扫把。 亲兵有,大家都不在乎就这样。 这和娟秀明丽的十一公主是两回事。 慧娘也为十一公主难受一下,她见过宫中十一公主的睡房,虽然不富丽堂皇,却也摆设优雅,干净整洁,粗看上去不失公主身份。 茶送上来,也不好。伍家的人太不讲究,十一公主不当家,全摆在这小地方上。 慧娘轻轻叹气,她不自己找着打发时间?还能怎么样。 房后,又出来一个人。慧娘送来的镶翡翠大屏风后,伍思德心急的出来,一出来就吼:“你怎么不叫我?晚了老子会挨军棍。” 十一公主涨红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干坐着垂头,快要哭出来。 伍思德看到慧娘,面上一暗,这是红了,就成一暗,打个哈哈:“妹子来了,你来得早。”他猛然想到是自己让慧娘来的,偏偏昨夜重修旧好,伍思德愣在当地,僵着说不出话。 十一公主头就更低。 慧娘暗暗好笑,这分明是夫妻缱绻,而伍思德也会晚起?伍思德是醒早了再睡,就成晚的。她故意板着脸,看这两个人怎么对自己回话。 伍思德慌着手脚,他对妹子过度敬重,不敢造次,只对十一公主说话随意:“我走了,嗯,你说做什么饼,请妹子这里吃饭,妹子是大帅夫人,说你什么,你不要恼。” 他拔腿也跑了。 豆花脑袋撞到旁边板壁上,眼中噙着泪。萧夫人是跑来看笑话的吧? 慧娘看这个丫头,倒也忠心可嘉。 良久,十一公主抬起头,面上嬉笑玩乐不在,换上的是眸子后面隐隐的深痛,又要忍住不愿意给慧娘看,她端茶,不是送客,是找话说:“请,这茶不好。豆花,取我的茶叶来。” 兵乱又大办国葬,不动国库,宫中余财不多。不过张太妃尽力陪嫁,伍思德不会动公主嫁妆,十一公主还不缺钱用,自己外面买的有几两茶叶,不算贵,却可以待客。 慧娘让她眸中的隐痛扎到心底,意识到自己只防备公主,疏忽大意许多。她止住:“不必。”往外面喊:“小伍。” “十三姨,我来了。”伍小伍很快出现。 慧娘对他莞尔,豆花看到心不平,你们对十一公主几时这么好?一个绷着脸,两个就会吼,三个阴阳怪气,是提伍小伍。 “小伍,茶叶干果子我送来过的,怎么不见?”慧娘微笑。伍小伍瞪大眼睛:“啊?”然后团团转在客厅里找一下:“在哪里?” 十一公主抿唇笑,低声道:“在厨房第二间屋子里,堆着好些东西,找找兴许是那里。”伍小伍一拍脑袋:“是!” 去找东西去了。 慧娘犀利的看看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又低下头,好似做错事孩子般。 伍小伍跑回来,手中拎着七、八个盒子,手上是灰,脸上也有灰:“十三姨,给你。”带着灰尘往慧娘手中递。 厅外的小螺儿忍无可忍:“小伍爷,你不擦干净再送来?” 伍小伍愣住,十一公主浅浅的一笑,又收回去,娘看在眼中。 喊住要出去擦灰的伍小伍,慧娘道:“我不要,我以为送来你们全扔了。”吩咐站一旁鄙夷小伍的豆花,正色道:“你这丫头就该打!这家子男人都不会,你也不上心!” 豆花对十一公主见小姑子行礼不服,轮到萧夫人对她自己说话,又说该打,豆花腿一软,扑通跪下。 十一公主一惊站起,要说什么,又不敢说,只涌上泪水。 她是没有急智的人,想好了出来吵的,不是“有定礼”,就是“这是正房”。一个想得到要定礼,却不会用这定礼说出一番有道理话的人,离冷静聪慧还远。 当然她也缺少实战。 面对自称小姑子的萧夫人责备豆花,十一公主冲口就想说,这是我的丫头!又咽回去。 慧娘不看她,对豆花依就板着脸:“去泡茶,拿干果子摆出来待客。”又对小螺儿努嘴:“去帮她。” 豆花去了,十一公主松口气,并没有打她。心中一宽,近前来又行一个礼:“多谢夫人。”生疏可见一斑。 慧娘也摆出客气笑脸,让她坐好。 就是位次,十一公主也不坐主位,好似伍思德占过位子才走,把上位让出来。 慧娘头疼,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等茶的时候,十一公主更全无主人样子,不主动开口攀谈,只低头弄自己衣带,默默无语。豆花送茶,小螺儿送上干果子四样,分呈姑嫂手边。 慧娘喊住豆花,命她:“站到公主后面去!”豆花心头一喜,乖乖过去。慧娘又对小螺儿使个眼色,让她出去,端茶在手,不客气了:“我说嫂嫂,你心中哪有这家在?” 十一公主滞住,慌乱地道:“是,我不会,” “我看过你的书,娶妻是为什么?”慧娘呷茶。 十一公主吃吃,要她回答主中馈和生孩子,她认为都难出口。慧娘眸子清冷扫她一眼,这位公主最近有路走,被逼急了估计话就能出来,慧娘悠悠地道:“礼记内则中有一句话,我记得上句,却不记得下句,请教嫂嫂。” 豆花马上喜欢了,她是只简单认得几个字的,对十一公主满满的书从来自豪。忙道:“夫人请说。” 小螺儿在外面撇嘴,你主子没说话,倒轮到你?不过她护主心切,倒是一看就明。 十一公主也睁大眼睛,慧娘淡淡道:“聘则为妻,”十一公主腾地站起来,满面愤怒,瞬间气愤引起的涨红一直红到手上,她是敏感性肌肤。 耳垂,也红得如珊瑚般。 下一句是奔则为妾。 公主奔到酒楼上强逼亲事,这一句难道不知道? 十一公主硬生生逼出泪来:“我,不是我不管,我还是不管的好。”慧娘眸子冷冷:“你不主中馈,要我再给哥哥娶一个不成?” “你休想!”十一公主恼了,尖牙齿又出来,话又快又利:“将军他喜欢我,才不喜欢别人,他只喜欢我!” 当丈夫的喜不喜欢,心中总是明了。 慧娘窃笑,再淡漠地道:“喜欢你?”目光先在地上没扫干净处盯住,再去看桌上污迹处,条几摆设上的灰。 十一公主哆嗦了:“我管不了!你是妹妹不是吗?姑奶奶,你帮着劝!爱洗就洗,酒吃多了,脏兮兮带一身风沙回来,”慧娘悠然:“京里灰大。” “吃饭那碗,就不能小点儿!撑着我了!”十一公主发泄。 慧娘笑:“还好不是饿到。”慧娘自己现在用精致小碗,可大海碗的饭,慧娘还是吃得下去的。 小螺儿和水兰在外面笑。小鬼觉得这样子不好,进来对十一公主呲牙,才长出来的半个牙白生生,不吓人,只惹人好笑:“你不能对夫人这样说话!” 小鬼叉腰。 豆花腾地跳出来,也叉腰,皱鼻子,她是继公主愤怒后,豁出去了,对小鬼叫:“你家将军外面有人,外面有人,不是好人!” 小螺儿扶着腰笑。 慧娘从刚才的公主不受哥哥们待见,还对十一公主寄以同情。现在则敏锐地听出来十一公主和伍思德夫妻不和。 她的同情心马上没了,冷笑一声:“哦?公主你不侍候?” 这话直白得十一公主被针一样更火大:“他不洗澡!” “他不洗澡!他不沐浴!他不干净!”豆花表示自己气势过人,从来是嗓子比别人高。这样的人内心未必不怯。 慧娘对主仆的张牙舞爪嗤之以鼻:“你还没挨够打?我能接你出来,就能送你回去!” 十一公主抱住豆花:“谁打的你?”豆花对慧娘使眼色:“没有,我没有!” 小螺儿肃然走进来:“公主,请自重身份!” 真是闹腾。 自重身份?十一公主这一次火,不是刚才呛着火药跟孩子般的,而是眼中尖锐地刺了一下,对上慧娘的冷面庞,又弱下来。只尖声重复:“自重身份!好好!”一气几个好字,嗓音越来越低,却气越憋越足。 慧娘轻抬手,让小螺儿再出去,不要给十一公主太多压力。对着十一公主憋得紫涨的面庞,慧娘话题一转,嗓音也柔和几分:“你丈夫喜欢你吗?” 只这一句,十一公主泄了气。他娶的是公主,还能不喜欢? “那你怎么不好好过?”慧娘尖锐了。 十一公主抬抬眼,全是无奈和恳求,不要再说了。 慧娘没好气,手扶小几起身,又缩回手看:“油。”这小几上吃过饭没擦?她目光一一扫过摆设:“下次我来,这里要有个家样子!缺什么,豆花找我要。”豆花忙答应:“是。”萧夫人已往外走,边走边抱怨:“成过亲还要我操心,你也大了,比我又小上多少?”十一公主认为今天所有说的话,就这一句最损。 她张张嘴,你不知道别人家里的事,见小姑子手扶着丫头回身,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告诉哥哥,没有犯错,不许他打你。” 十一公主和豆花心头一震,这才是今天最中听的一句话。 什么智计百出的女人,什么彪悍无敌的国家,一顿几顿的痛揍,一样没有办法。这是事实! 十一公主对成亲后生活期望值过高,万万没有想到还有家暴这一条。蚂蚁对大象,大象不听你讲道理,不给你讲道理的机会,一味蛮干,有胜算吗? 见萧夫人步下台阶,十一公主出于感激开了口:“站住!”这一句,很有公主气势。慧娘讶然回身,十一公主走过去,直直对着她眸子看:“你是真心对我好吗?”慧娘轻笑:“你真心对我哥哥好,我就真心对你好。你不真心对我哥哥好,你自己想去。” “你前面两句很好,后面两句不必要。”十一公主忽然就平静如长大几岁。慧娘又笑:“好,那就前面两句。”十一公主一字一句道:“你发誓,我真心对他,他就不打我,你们就相信我。” 慧娘吃惊:“哥哥几时打的你?” 伍思德可不是打女人的人。如果是夫妻生活上十一公主推托不肯,伍思德一把抓起公主来,还不像抓小鸡子。 慧娘听出来不对,认真转过身子,挽起十一公主的手,对挨打同样深恶痛绝的十三怜惜地道:“咱们慢慢的说。” 又入厅中,让豆花也出去。 十一公主后悔莫及,失言说出自己挨打的丢人事。她迅速整理一下心思,道:“有件事情我告诉你,要有用,为我接出母妃来好吗?” 慧娘面色凝重,不是喜欢,而是冷若冰霜:“你是我们家的人,知道什么不说!你要我们对你好!” 十一公主慌了,到底是个没经过太多事的公主,吞吞吐吐后悔自己说出来时,慧娘拂袖:“你自己揣着吧!” 起来就要出去。 “御玺丢了!” 慧娘震惊回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十一公主迸出话,索性全说出来,不顾丫头诧异眼光,关上房门,回来走到慧娘一步开外,再一次重复:“御玺不见了!” “你说!”慧娘牙缝里挤出来的。一瞬间她明了于心。大成长公主挽留夫君,又处处防范。宁愿受萧护的气,也不肯立新帝。 原来……她根本就立不了!没有御玺,皇帝空有权力。宫中发出来的圣旨上没有大宝,马上就要大乱。 “我成亲前,母妃为我求张太妃,请大成长公主让内阁用印,以先帝名义给我封号。母妃说,无故不能用大宝,可我到底是先帝的骨血,而将军,又是大帅的舅爷,是夫人的兄长。母妃说这个面子,长公主和内阁都不会不给。”十一公主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周妃失望而回,茫然不知所措寻找着主意:“国丧中成亲已是不应该,再没有圣旨下,以后新帝登基,要是和萧帅不和,追究起来这是罪名。女儿,不然你去求萧夫人,让萧夫人对萧帅说,拿一道圣旨在手,以后可以伴身!” 十一公主手中要有圣旨在,也不怕伍思德粗鲁。 十一公主抱着披风才和慧娘争吵过,鄙夷贵夫人们变脸如翻书,不肯去。就和豆花私下里说话解闷,豆花是随口的奇怪:“长公主往京外调钱粮都不发圣旨,依我看,不会给公主圣旨的。” “调钱粮都不发圣旨?”十一公主抓住这句话,也为长公主奇怪:“钱粮可比我成立重要。”这样一想,十一公主心中舒服许多。又有一天听宫女们抱怨:“我们的胭脂水粉,倒不如萧夫人的好。” 萧夫人才来和太妃商议亲事。 而另一个女官接话:“唉,别抱怨了。长公主如今指着萧帅收集钱粮都收不上来,急得对着太妃哭,还谈什么胭脂水粉。” 综上这几条,十一公主问豆花:“兵乱的时候,说丢了什么,难道丢了重要的东西?”豆花稀里糊涂,不明白。周妃又见太妃哭了几回,太妃也落泪:“不是不给,是咱们没有啊。”她哭着说的,周妃听不明白,回来告诉女儿:“一定是长公主卡着,没有道理,难道御玺她敢拿在手中!” 丢了写圣旨的东西都行,扯张纸来盖上大宝,就可称圣旨。 十一公主对慧娘道:“我想,应该是丢了的。” 慧娘早大彻大悟,原来丢了这个! 难怪夫君上门要诰封,几乎和长公主翻脸。长公主拿不出来东西,就振振有词:“新帝立,再诰封不迟!” 慧娘就要走,急着回去告诉萧护。衣角一紧,十一公主扯住,固执地道:“我的母妃?”慧娘对她笑:“你早告诉我,我就帮你接出来。”十一公主较真道:“你们不信我,我怎么说!”又固执地道:“夫人答应的,将军不会打人!” “我的嫂嫂,我哥哥心里爱你还来不及,打你,也是为你嫌弃他。你既嫁丈夫,就不要嫌弃他。他又不是那不好的人?”慧娘忍俊不禁:“他再打你,你说得出来理由,就来找我。说不出来,你问问自己就有原因。” 十一公主希冀地道:“将军最听大帅的,夫人对大帅说说?”自己的小姑子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十一公主恼羞,又不敢怒,喃喃道:“你不肯说,你怎么会帮我?”慧娘见她实在可爱,笑道:“大帅会说打得好。” 转身去了。 见到萧护时还在笑,对大帅说说?大帅当笑话看。萧护正板起脸,书房中人正往外溜,慧娘更要笑,在夫君膝下才行礼,抬头又是笑。萧护也就笑了:“高兴的事儿?”慧娘熟门熟路的溜到他怀里,笑盈盈:“家事。” 在夫君怀里蹭几下,才把事情简短告诉他。萧护惊得把慧娘推开:“丢了?长公主太大胆!”他起来负手房中行走,宁江侯忽然失势,张太妃也不顾念他是先太后兄弟,原因却在这里! 忽然大怒:“顾孝慈一定知道!” 当即让萧北进来,大帅眉睫全是火气:“让顾孝慈立即来见!” 慧娘也不敢此时惹萧护,轻施一礼回房去。 顾孝慈火烧屁股的来了,来到也一肚子气:“皇帝不差饥饿兵,咱家正侍候太后用午饭,咱家还没有用!” “我问你,御玺现在何处?”萧护冷若冰霜。 顾孝慈一愣,马上翘大拇指:“大帅厉害,这你也知道了!”萧护“砰”拍案而起,火冒三丈:“说!”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顾孝慈反而尖酸刻薄起来,眼皮子下面全是讥诮:“你想造反不成?你又不当那皇帝!” 萧护一惊坐下,压低嗓音骂:“混蛋!这也是乱说的!” “哼,反正该你知道的,咱家就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你休来问咱家。落花流水春去也,各奔东西!”顾孝慈反硬起来。 萧护冷笑:“看来是真的!” 顾孝慈惊骇,双手摆动:“我什么也没有说!” 萧大帅悠然自得:“哦?”他微微一笑,笑得顾孝慈毛骨悚然:“公公,你以后再不老实,我就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顾孝慈呆若木鸡,然后跳起来大骂,手指到萧护鼻子上:“你放屁,你胡扯,你乱咬,你……” “噗!” 顾孝慈奇怪的寻找:“这是什么声音?” 外面两个小鬼在说话:“萧墨,这位公公在里面作什么?” “你没听到他在放屁?”萧墨大大咧咧。 顾孝慈一蹿出来,在院子里追着两个小鬼打:“死小鬼,大帅在问太妃起居,咱家回答,与你们何干!” 小鬼们乱跑开。 这件事情实在太大。 御玺失落在外,哪一个发旨意,就可以号令沦陷在外的忠直臣子。萧北无声无息走入房中,见大帅精神恍惚:“为我约阁老大人。” 张阁老到来,赔不是:“不是我不告诉你,这是天大的事呀。”当时在场官员,后来死伤也多。大成长公主一一交待,约定不许外露。 犹其,不让萧护知道。 怕约束不住萧护。 萧护手伏案人长身,他不是怪张阁老,这老家伙明哲保身有他的道理。大帅只是深沉地道:“公主拿我当外人看!” “你本来就是外人。”张阁老给了他一句实话。 萧护倒一笑,坐下来,把难题抛给张阁老:“您看这事情怎么办?” “发兵!”张阁老就两个字。见萧护思索,张阁老解释道:“你发兵平叛,天下人共知,以后新帝立,不敢失去民心拿你!你小心提防与新帝,你手有重兵,新帝拿你不易,你还是一朝重臣。啧啧,不到三十岁的重臣,你萧家上辈子烧的什么香?” 张阁老也小小讽刺一下。 萧护面上苦笑,眸子深处却是一丝笑意,微有得色:“这不是尾大不掉?” “你已经尾大不掉!”张阁老重重的点醒萧护。全天下人都盯着你! ……。 又到夜晚,一个人悄无声息走入宁江侯府,是宁江侯府的杂役。大成长公主接手后,允许杂役出入。这个杂役是长公主府上招的,却是孙珉的人。 “侯爷,郡王已到安全地方。他说萧护不可不防,长公主却是大患!” 被软禁后又老了几岁的宁江侯眸子有了光彩:“安全了?”他精气神一下子恢复一多半儿,月光暗处看,又是那个神气的老头子。 老头子眸子里有寒光:“牡鸡司晨,国之妖孽也!” ------题外话------ 一百万字了,仔以前想的,就是到一百万字休息。开始单更,上午十点,请多多支持。今晚也不再加更,见谅。 致月儿:感谢你的评论,担心很多亲认为十一公主冷静聪慧,仔在本章节中有些话,如你不喜,请提出,勿恼。 心结这东西,就是不解开互相误会。 致亲们:单更整理一下情节,更改简介,以后也不会少更,仔继续求月票。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二十九章,一堆女骗子 在宁江侯心中,大成长公主才是真正的祸源。 原因是,长公主说服张太妃,留下萧护在京城。 不管萧护是什么起因带兵到的京城,平乱就应该离去。他一不是王爷,二不是内阁首老,只以兵力原因在京城里首屈一指,才让郡王们不安心,纷纷自保。 萧护要是个省事的人,就应该功成而去,郡王们会联合一心攻打张宝成,携手进京中。别人为什么不肯打张宝成?还不是保存实力怕萧护称帝。 春天的月亮是温暖的,在宁江侯眼中却是一轮冷月。 他咬咬牙,对杂役道:“既然如此,我们只有出下策为上!” 杂役眉毛直跳,显然他知道什么是下策,低声郑重地道:“侯爷,不可啊!” “萧护不走,新帝难立!”宁江侯眸光阴沉,也在心中掂量过来后,狠狠心道:“就这么办了!不过三天两天放出消息去,御玺已丢,大成长公主手中空无一物,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一抹乌云由天边而生,遮住明月后,又悄悄溜走。 走出来的杂役心中也生出乌云,他可以预见到御玺下落不明的消息透露出去后,这京里又要乱成一团糟。 谁还会服谁? …… 书房中,萧护独自一人坐着。烛光把他的面容照得清晰栩栩,虽然主人支肘抵住下颔,正在沉思。 没有御玺,意味着长公主没有权力! 别人之所以尊重先帝留下的这些女眷,就是她们守护的是将交给新帝的皇权! 没有御玺,长公主任命的官员全是假的! 没有御玺,诸王随时可以自已称帝,自己刻一个玺说是真的! 除了少数的人,没有人真正见过御玺的全貌,只是由记录在案的册子上知道全貌。 见过的人,大成长公主,宁江侯等人。 别人见的全是御玺底座上刻的字。 真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萧护也觉得棘手。 他一直守在京城里为什么?为的是冤案得昭雪,为的是新帝面前好有功,为的是先帝虽对不住自己,自己却是忠心无二的守护着,让先帝你地下羞愧去吧。 见天色不早,萧护往房中去。路边花草睡去般安宁,大帅心中却乱如麻。他烦躁又苦笑,现在倒好,落得一个尾大不掉的名声,还守了一个空! 房中慧娘却不在,水兰正在换夜里的茶水,见大帅问,喜滋滋地道:“夫人打听大帅不早回来,她去了小佛堂上香,说也祝大帅事事顺心。” 乳母的儿子有奶哥哥这样的别称,水兰就不折不扣是萧护的奶妹妹。见她眉头舒展,眸子里随时迸发出喜出望外,萧护也笑:“什么事这么喜欢?” 水兰微红着脸,欠欠身子行一个礼,低声道:“夫人说买丫头家人回来,我和小螺儿就水涨船高,托大帅和夫人的福,我也要当管事的了。” “这是你们应当应分的。”萧护很是温和。转身出来,行出二门,见水中有倒影,九弟萧扬不知又和哪一个丫头在调笑。 萧护视而不见,跟来的人全是千挑万选,家又都江南,是没有起二心的道理。唯一不足的,就是太少了。这府里如今地方大,是到进人的时候。 知道妻子进香,大帅先随意的把府中走了一圈,见有些地方实在冷清,没有人上夜,房子紧闭,了无生气。 家宅,在兴旺旺人气足才好。 闲步再往小佛堂去,慧娘这个时候在小佛堂里目瞪口呆。 马先生? 她是一刻钟前到的,到了以后上过香,想到小佛堂里间有几卷平安经,夫君就要兴兵马,供平安经在佛前祈求保佑。 里间没有人住,人手又少,几天没打扫,一摸一手灰。好不容易找出来经书,这还是以前尚书府中的旧经书,有年纪人念过的,认为好才留下。 手持小烛台出来,见佛前多了一个人。 马明武负手在看的,不是尚书府中以前未出嫁小姐绣的观音大士像,而是慧娘的母亲,封夫人的灵位。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你可以地下安息。” 慧娘听他说得奇怪,不由得走出来。马明武见到慧娘,先是一慌,再泰然下来。慧娘试探地问:“先生认识我的母亲?” “不,从没有见过。”马明武还是看着封夫人灵位,微笑道:“听说她是个得体的人。”慧娘心中疑团更浓,总觉得有什么拂不去又拨不开,再问:“您听谁说的?”马明武这才一怔,从沉思中走出来,见夫人眉心一点疑心解不开,知道自己一时失态,掩饰的笑笑:“听老帅夫人说的。” 慧娘还有疑惑,但这句话可以解释,只能释然。 萧护外面进来,也是一愣,对马明武笑:“说你散心,你却在这里?”马明武随着大帅忙碌异常,府中人少,住进来不少亲兵,又时常留晚归的先生们住宿是常事。 马明武才在书房中说散心,就来到小佛堂。 马明武笑:“佛前最安宁,只有这里好。”轻轻一揖,眸子深深,在大帅面上一转,再在慧娘面上也一转,道:“容我告辞。” 他行走在月下的身影潇洒无俦,慧娘呆若木鸡:“不好?难道先生对我母亲……”萧护也认为马明武今天怪怪的,不过他也是跟着萧家几代的文人,马明武的父亲以前跟萧大帅,马明武少年时在萧家长大,才会和五舅老爷也熟悉。 但此人是可靠的。 慧娘的话惹笑萧护,他扑哧一声:“他少年时在江南,十二岁跟随父亲,然后跟着我,头一回到京城,几时能见到岳母。” “啊?”慧娘微张着嘴,从母亲灵位前拿起一朵子香花,还有娇艳,是才掐下来不久的,送给萧护看:“那这花怎么解释?” 萧护负在后面的手亮出来,也有几枝子花,他走过去一一放在灵位前:“祭奠人,不一定就要三牲祭品,有花时供花,有果时供果,才见心意。” 慧娘对着才摆的花看看,再看看自己手中才拿起的花,想不明白时自己一笑,把花恭恭敬敬重摆到母亲灵位前,笑道:“我就是奇怪,马先生怎么不给父亲摆一枝子。” “也许他随手而掐,随手而放。”萧护说过,对着灵前行了三个礼。起身来揽住慧娘,这才想到问她:“白天你进书房里那么喜欢,是为着什么?” 慧娘和他一起往外走,见问嫣然了,萧护挑眉:“一个人乐?”慧娘轻轻捶他一下:“告诉你,你也不管。”就把十一公主的话转呈:“公主说请大帅管管,不要打人的好。”萧护果然是道:“打得好!”再加上一句:“明天我赏伍思德。” 慧娘乐不可支:“哈,我猜对了。” 夫妻同回房中,缠绵悱恻后一夜好睡,把这件事丢下来不提。 第二天,出了一件事情。 一个吏部的小官员,叫彭华,在六部见大成长公主的那一天,这是每个月必有的日子,好似以前的朝会。 萧护也在。 官员们林立中,彭华不慌不忙出列,道:“下官有一本,今萧帅讨伐张宝成,是为先帝报仇。张家造反,先帝兵乱中死亡,这是人人同仇敌忾的事,不是萧帅一家的事。请长公主请出御宝,命各家郡王同时起兵,才是道理!” 萧护一怔,心中迅速闪过彭华的履历,他是兵乱后,道路还通时从江中过来,以前是顾家在,现在是韩宪王在。 顾良能不久前来信,说已经收拢旧部下,寻机行刺韩宪王,萧护回信嘱他小心,并言明自己三月中讨伐张宝成,打通汉中到京城的路,兄弟相见有日,可以等待。 彭华是个极小极小的官员,以前从来不说话,随着别人唯唯诺诺,也极普通,会顺水推舟,也会迎风伏倒的人,不受别人注意。 今天他忽然挺身而出,认识彭华的人都吃惊不已。 大成长公主面色难看,她苦心积虑的隐瞒御玺的事,又劳碌万分忙于国事,受指责几天心中不快,又遇到一个楞头青。 她把彭华定位在楞头青上。 当即沉一沉脸:“新帝未立,御宝不能动用!”拂一拂袖子,知趣的人会知道,你赶快站一边儿去吧,少废话。 今天彭华早上吃的一定是雄心豹子胆,他直挺挺站着,硬橛橛地把长公主当众顶了回去:“新帝一百年不立,一百年不用御宝?” 他甚至手握袖子,带着一拼到底的架势,大声道:“筹钱粮,不用御宝!因此筹不上来!为先帝报仇,也不用御宝!长公主你心中还有先帝在吗?先帝呀,”彭华号啕大哭:“这分明是不想为您报仇啊!” 听的人全一愣,又一惊,再一吓。 这和彭华平时为人太不符合。 有人看萧护,就是长公主也扫了他一眼。萧护若无其事,这与本帅有关系吗?不过他心中暗暗吃惊,彭华是有备而来,他是怎么知道御玺丢的? 有人盼着京城大乱,萧护和大成长公主同时想到这一点上。 刚乱平稳,又要大乱,可吃不消了。 大成长公主用力一拍桌子:“疯子,拉他下去!” 彭华不等有人来,奋力一跳,真的似疯子闹事一样,在半空中同时大声号叫:“你丢了不成?你昧下来不成?你不肯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一定是不在了!不然,你拿啊,你拿啊?” 两个长公主府上的家人把他擒住,一左一右架着他往外走。 “你拿啊?……”这话一直到人消失在门外,还在空中余音未了,带着绕梁三日才肯罢休。 大成长公主眉毛眼睛全变了颜色,眼睛奇怪地由黑色变成琥珀色,似乎有火在烧。余怒还在,大理寺卿走出来:“公主殿下,他说得有理!民生是国之根本,筹钱粮时理当取出御宝,内阁以先帝命发出,外省官员才会听从。今萧帅兴兵,不是萧帅一个人的事情,的确是众家郡王份内的事。他们不起兵,难道就一直拥兵自立,各自为王不成?” 当场虽然没有百官,也有几十。几十个人一起出列,包括跟随大成长公主的亲信官员们,他们清楚的意识到长公主没有御玺,许给他们的一切赏赐全是假的。 除了当时给的金子银子是真的。 除萧护,张阁老,程业康外,平江侯梁源吉也随班跪倒:“御玺丢失,是国之大事,也动国之根基。请长公主取出御宝,给我们一观!” 大成长公主惊慌失措,对萧护求救的看过去。 萧护缓缓起身,长公主才要惊喜,见萧护也跪倒了,朗声道:“请长公主取出御宝,命诸王一同发兵,讨伐张宝成!” 张阁老在这种关键时刻,微眯着眼,耐心地抚自己胡子,好像抚胡子天下会掉金元宝一样。 程业康头一回遇到这种逼宫似的场面,三魂走了两个半。 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大成长公主嗓子眼里都是苦的,艰难地半天才开口,还是让人催了又催才说:“卿等,不必忧心,不必忧心呐!” 大理寺卿哭了:“公主糊涂啊!没有御宝难以服众!我们困在京城,以后谁人会来相救?”他对萧护投去一眼,再次泪落如雨:“长公主用自己小印发送信件,难怪别人不予理会!” 大成长公主心头一痛,一张嘴,一口血吐出来。 “母亲!”程业康上前抱住她,回身跺脚大骂百官:“你们要造反吗?我母亲辛苦谁不知道?你们想要逼死她吗!” 又一个官员昂然回话:“侯爷这话差矣!我们和长公主都是受先帝鸿恩,报先帝恩德,不是长公主一家之大臣!” 你谈的是什么辛苦! 接下来的几个声音,任何人都听出来是事先预谋好的,他们一起开口:“请长公主还政!请长公主还政!请长公主还政!” 最后一声时,所有人一起呼喝,声势惊人。 面对一张张或愤怒或疑惑或怀疑的面庞,程业康腿抖了抖,险些软在地上。 大成长公主由一个偷入京中的郡王指责后,再一次伤透了心。她虚弱的问:“我并没有把持朝政,再说要我还政与谁?” 一干子眼光,齐飘飘对着萧护。 有人扶起萧护来,在他面前跪下:“大帅最得民心,请大帅作主!” 萧护静静的看着他,这个人自己也认识,和彭华一样,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由彭华的跳出来,到面前扶自己起来的人……萧护背后冷汗下来,一路滑到腰下。 有人要逼自己反,或者说他们还嫌自己不在风头上,再把自己往更高处去推。 以萧护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也能猜出来凶险。何况这幕后策划的人,定然是个老谋深算的对手。 宁江侯?长公主?还有……一干子郡王。 萧护在这一刻心思千转百回,对着目光全在自己身上的官员们,起疑心的大成长公主,惊骇不定的程业康,诚恳的梁源吉和继续眯着眼的张阁老。 “好!”萧护重重答应下来! 他心中有千云万雪,不怕污水点点滴滴。 这一声好,长公主身子一震,几乎从儿子手中摔出去。张阁老也一睁眼,眸中精光微慑,又再次眯上眼。梁源吉心情激动,几乎掉下泪水。余下百官们心情不一,面色就不一。有人心情喜,有人心情愁,有人心情疑…… 萧护不慌不忙又说出来一番话:“御宝在也好,不在也好,这一仗得好。既然长公主不肯取出来用以司令外省郡王和官员们,也不必再催促于她。我意,重组内阁,请宁江侯入内阁,张阁老入内阁,长公主操劳过度,歇一歇吧,由程侯爷入内阁,再加上我萧护一人。军机国事议定后,以我四人印章为准,大人们意下如何?” 长公主的疑心去了一大半儿,随之而来的是羞愧。 怀疑错了人。 萧护唇边起一丝冷笑,现在公推我为首,以后怕你们不说我要篡位?这主意是他和张阁老早就商议好的,此时拿出来全然不费功夫。 不过张阁老不知道的是,把程业康加上。 长公主不杀宁江侯,是宁江侯为先太后兄弟,以前当过先帝的辅佐大臣,这样的人物一般轻易是不能杀的,他在,不管一心不一心,算是朝廷的一根柱子。 而萧护要程业康入内阁,是长公主也同宁江侯一样,也是一根活柱子。 不想造反的人,自然会把先帝重臣放在心中。想造反的人,才会嫌他们碍事情。 梁源吉心中暗暗佩服,既没有得罪长公主,又请出宁江侯。以后萧护作主的事情,全由前面三根台柱子,包括张阁老他们顶着。 本来萧护在京中的位置,就应该入内阁。但是大成长公主不信任他,又要用他,宁江侯是坚决不许萧护多有发言权的,就一直拖到今天。 萧护以前为洗清自己,也懒得争取就是。而封家案子公审,萧护被逼洗清自己眼睛,重新给自己一个定位。 正苦于无机会重组内阁,不想有人送台阶来,见百官们称是,萧护反而面色更沉,这个人是谁呢? 宁江侯?反正也抬他出来了。郡王们?手能伸这么长,只怕伸不久。 不管了! 当天就有人离京,不告而别。应该认为从龙保驾之臣自己没份当,回家去看看风向再来。大成长公主再次病倒,这一次病得很,没几天起不来。萧护和张阁老去请宁江侯,不顾宁江侯说有病年纪大了有事没空,一力要他出山。玄武军知道后很开心,认为这是大帅早就应该有的荣耀。 当晚,张阁老拟信,落印,请程业康取长公主印,萧护落印,强着宁江侯按印,发出给诸王的信,命他们协同作战,一起攻打张宝成。 这信肯定不管用,四个人的印,又能让谁放心上? 信发出去,萧护可以确定,御玺没了。不然长公主会容这种荒唐的事发生? 四个内阁盖官印! 想来诸王收到信,可以笑歪嘴巴。 大成长公主的权力,就此被架空。 萧护走后,某个老头子觉得这事情完全照自己计划的发展。满意的喃喃:“你几时才称帝?你几时才称帝?” 不知道萧护耳朵发不发烧。 …… 春风更暖,蔷薇大放在花架上。小螺儿引着十一公主往里面走:“夫人在赏花。”远远的,见慧娘穿一件藕荷色绣花罗衣,独自坐在花架子下面,微微俯身,正在做针指。 这样子绝美,粉红的花,衬上浅色衣裙的人。 十一公主只一眼就看呆住,也打心里承认,萧夫人是个美人儿,这样一看,似乎比当年的寿昌郡主还要强。 慧娘让人接她过来的,十一公主心中忐忑,不知道刁钻的小姑子又有什么说的。 慧娘在她到近前才看她,并没有出迎,只恬然一笑,对一旁小凳子努嘴儿:“坐。”十一公主默默坐下,见旁边摆着一本绣花样子,春风翻动,花样子栩栩如生,忍不住取在手中翻看。 牡丹国色天香,芍药纤毫必致。 十一公主道:“这是谁画的?”竟然不错。 慧娘嫣然:“是我呀。”十一公主愣住。她知道慧娘是美貌的,知道慧娘是能抡刀的,却不知道她琴棋书画样样来得,是个多面手。 对慧娘手中做一半的针指看,是个鞋面子,黑丝履,上绣银雁,是男人鞋子。慧娘借着她的眼光,问道:“你给哥哥做了什么?” 十一公主摇头,小螺儿送茶上来,就双手捧着。细磁茶盏衬上银针香茶,香可如在云端。 慧娘并不奇怪,十一公主不把伍思德放心上也不是今天才有。她喊公主来,只是问她一句话:“我为你接周妃出来,你从此安心持家?” 十一公主并没有喜出望外,凡事总有交换。她盘算一下伍家现有的那些人,粗壮汉子一直是娇女们不喜的类型,十一公主不是父母亲掌中明珠,却是深宫中长大,那里就是虐待,也全是彬彬有礼那种。 一张开就呼来喝去的不多。 观念的不同,再一次刺伤十一公主的心,她忍下来,想到母妃可以出来逛街市,低下头道:“是。” “你若有二心,我可帮不了你。”慧娘笑容可掬敲打她。十一公主本该恼怒的反驳她,有二心还嫁过来?却又再次低一低头,把自己面容隐藏起来:“是。” 慧娘放下绣花绷子,抬一抬手,两个小鬼手捧着东西过来,是几色礼物。十一公主诧异,慧娘道:“长公主病了,你也该去看看她,再就回去预备房子,明天我送周妃过去。” 十一公主微有疑问,又没有问出来。 无言地行过礼,在二门上带上等待的豆花,还是原车,往长公主府中去。 伍思德从花架子后面转出来。抱着头在慧娘面前坐下,正坐在十一公主才坐过的位置上。 慧娘柔声细语地劝他:“她还小,” “你也不大。”伍思德瓮声瓮气。 “她和我比?”慧娘装生气:“我一个人敢闯到关外去,她这皇城也出不去。”伍思德嘿嘿两声,还是不抬头:“妹子,让你费心。” 慧娘继续绣着银雁,边做边道:“不可不防她,可娶回来也不能白放着。”伍思德羞于启齿房中事,只道:“她身子不好。” 这几乎是所有步不出户的女眷共病,慧娘道:“那你无事也别打她。”伍思德抬起头,见十三果然嘟起嘴:“打人不好。” “嘿嘿,”伍思德又是这两声。 慧娘这一回想,就回想到自己到军中,是与干娘有关。她微笑:“你们过得安生,我也能见干娘。林儿哥哥还说不要,见到我说亲事就跑,哥哥要是和公主过得好,再给林儿哥哥说一个,干娘知道该有多喜欢。” 她秀眉微扬,仿佛是见到丁婆婆在面前。 伍思德小声道:“林儿的事,他自己有安排。”慧娘佯装嗔怪:“外面认识的什么人?”在这里顿上一顿,想到小厮们证实伍思德的确逛青楼,慧娘没有说,并不是大帅去。人衡量事情的标准,有时候就是两个样子。 “妹子,其实当初也许,给我找个粗些的姑娘比公主好。”这是伍思德的一部分心里话。至少不会三天两天的分房而居,还不会在乎洗不洗澡,不会太娇弱。 慧娘反驳:“那怎么行!哥哥呀,别人都要娶高门里的姑娘不无道理。”伍思德在心里接上话,这些人也能忍受她们三天两天的不舒服? 以前听说高门里要备医生,现在看来备一个还使唤不过来。 他只这样想想,道:“我知道这是大帅和妹子的好意。”不过真的有些受不了。这种日子,伍思德叹气:“要是不喜欢她也就算了,偏偏我喜欢。” “喜欢我和大帅就放心。”慧娘当成恭维和感激。 伍思德实在是说不清楚,也知道慧娘和大帅是着急十一公主不能讨自己欢心。其实,是真的喜欢她,又真的不喜欢这亲事。 这句话应该怎么解释明白? 五大三粗的汉子,让一桩本该好的亲事拘得有时候心里发紧,还无处抓搔。他最后还是吞吞吐吐…… 天黑下来,伍小伍坐在大门上冷笑,豆花手指着他鼻子:“不洗,不洗不行!”伍林儿恰好回来,见状挺挺胸脯:“哎,你是丫头你是主子?” 豆花怯他,往后退,干巴巴道:“公主谕旨,从今天起,回来都要洗澡。” 伍林儿快要喷火:“你再说一遍!” 十一公主袅袅走过来,头皮是发紧,还能含笑:“今天我去大帅府,比一比,咱们家里脏得多。” 她温和委婉,伍林儿噎住,也不能真和她吵架,又记挂这一对主仆能逼人跳楼,冷哼一声:“老子走!” 才出门,伍思德过来,大喜道:“林儿,晚上喝几杯!”伍林儿狠狠给他一句:“哥,你应该学学大帅管妹子!” 伍思德一愣,也脸一沉:“公主又怎么了?” 伍小伍也冲出来,快声泪俱下:“舅呀,你总算回来了!这日子不是人过的!” 伍林儿脸发白,一个字一个字地迸:“说不洗澡,就不许进家门!” 伍思德手一挥:“走,跟我进去!” 十一公主在门内听得真真的,见伍思德进门,呆了呆。她准备了半天,准备如小姑子说的,安心持家。可见到伍思德以后,就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对他举案起眉的好,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母妃就要出来住几天,再装聋作哑大家日子不好过。十一公主轻声道:“夫君可用过晚饭。”她不由想到小姑子萧夫人端庄秀雅,而下午见到的大成长公主憔悴,又眼窝深陷。在十一公主来看,这是一个有人周护,而长公主是自己太过逞强。 面前这个男人,再不如意,也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十一公主默然。她静默下来,更有一种奇异如花慢慢开放却无声音的美。 伍思德心头一跳,所有的不快不翼而飞。十一公主袅袅婷婷,又总有委婉和委屈的味道,很是惹人怜惜。 她人在灯影里,又似灯为她而生。娇怯怯的嗓音如云雁,明明娇小,身子纤细,看上去亭亭。 伍思德目不转睛看着她先红了面颊,再红了耳朵,然后手上微微地现出颜色,像春天里红花未开时,骨朵尖上的那一处。 他爱死这感觉,又对她一肚子气。大大咧咧吩咐:“备酒菜,我和兄弟喝几杯。”回身一拍伍林儿:“当初住一处为热闹,你们天天不回来,害得我一个人难过。”伍林儿还不乐意进来:“我去大帅府上喝去,妹子没这么讨人嫌。” 豆花溜圆了眼:“你才讨人嫌。”十一公主也白了白脸。伍思德喝斥住豆花,强拉伍林儿进来,对十一公主没好气:“烫酒!” 十一公主去厨房,豆花跟后面嘀咕:“多兑水。” “舅,她说酒里加水!”伍小伍扯着嗓子喊。 豆花恨得地上捡一块泥,在手里没敢扔。 伍思德大声道:“她加一滴子水,你就揍她一下!”又喊:“长河,山石,你们去了哪里!”亲兵回话:“在大帅府上。” 院子里忽然就多了生气,伍林儿坐下来咧嘴笑:“这还像个家,前几天,是荒地还差不多!” 豆花噘着嘴送酒进来,兄弟两个人你一碗我一碗,高声谈论起来。 酒到一半,伍林儿低声问:“哥,你还真的喜欢上了?” “喜欢上了,大帅让喜欢,妹子也费心,还能不喜欢。”伍思德好似很得意。 伍林儿摇头:“好在我不要,幸好我不要,不然我变成你这副德性,我宁可不活。”伍思德嘿嘿:“兄弟,你成过亲也就这样。哥哥告诉你,女人全是骗子。” “骗子?”伍林儿酒更高:“骗子你还喜欢?” 伍思德一扬手,一碗酒下肚:“今天老子薰她!”伍林儿唉声叹气:“哥,你现在就这点出息!”他实在失望,推开酒碗:“不喝了,我也不洗澡,我找地方去睡。” “哎,你几时学会赖酒真是。”伍思德骂了一句,也把酒碗一推,大摇大摆回房,十一公主坐在房中。 伍思德冷笑,先在脸上就不带好模样,大大咧咧往榻上一躺:“你今天睡这里?”十一公主红着脸支支吾吾:“母妃,明天母妃会来住几天,请…。将军……” “要我陪你演戏?”伍思德随手一拳头砸桌子上。十一公主今天没有一溜小跑走开,她捏着另一边桌子角,死死忍住,低眉垂眼:“请将军……” 伍思德应该是生气的,可心里莫明浮上来一句话,多谢妹子和大帅。他心里是喜欢这日子的,甚至这小骗子他也喜欢。 可这个小骗人精! 驸马爷打断公主的话,神气地吩咐:“你晚晚陪我,我就陪你演戏。”十一公主愣了一下才听出来,晚晚陪你,还演什么戏。 豆花在门外对她打手势,拖长嗓音:“公主,就寝钟点儿到了。” 眼前一黑,驸马爷大步走过来,把门重重关上! 他的身子,烛光也能挡住。 豆花再次敲门:“公主,公主!” “滚回你屋去!”只有这么一句大吼。 驸马爷转回来,也不坐:“就寝,老子陪你就寝!”十一公主故作为难:“我今天身子不快,正好母妃明天来,我陪她住几天。房子我收拾出来,在……” “脱了!” 十一公主瞪圆眼睛,好似猫一般。 伍思德:“哼哼!你身子不便!你脱了我看看!” 十一公主大怒,一按桌子站起来:“你怎么敢对我无礼!” “够硬骨头!”伍思德手一翻,那戒尺又到他手上,不知刚才放在哪里。十一公主慌了手脚:“我我,将军要行君子之举…。” 伍思德一口打断:“我是小人!”他面有得意:“你不敢脱?你不敢给我看!小妖精,你血崩吗!” 驸马爷把对红莺儿的话拿出来用了,十一公主没听出来,只是对血崩不喜欢。 十一公主忍无可忍:“这话真难听!” 后悔失言的伍思德把戒尺一敲,满意地看到公主闭嘴垂头不说话。驸马爷再次得意地冷笑:“你还能再骗我一回,老子跟你姓!” 娘的,只为着喜欢,让她忽悠一回又忽悠一回。 烛光下,驸马爷用戒尺把羞惭的公主赶到房中去,那眉毛扬得高高的:“我看你今天还怎么骗!” 还君子,老子宁当小人! 豆花在外面这才消化完房中的话,尖声拿手拍窗户:“小人,你是小人!” “小人!”萧护对着慧娘正在骂:“阁老想到,让人清点官员,发现走了三分之一。”他长长的呼气:“也就我们傻,还在这里呆着。人家都认为跟着长公主没奔头。”慧娘笑话他:“大帅才知道自己傻。” 萧护抬手要打:“你也来打趣我。” “大帅,你如今要风有风,要雨要雨,你怎么会傻?”慧娘缩缩头,才正经说几句。萧护抬起的手在自己额头抚一把:“就差我占山为王,一干子人全来声讨我。” 慧娘吐吐舌头:“你胡说。” 萧护苦恼一下,又怅然:“总疑心与我,要不是这京里是十三的娘家,还呆着有什么意思。”慧娘又笑:“有意思的,天天有人来寻你。今天那一个,” 窗外萧北回话:“大帅,乔夫人来献图。” 萧护道:“知道了。”坐在榻上不动,欣赏着十三变脸地过程。慧娘一点一点沉下脸,再把小嘴儿一丝一丝地嘟起来,嘟到一半,扫扫萧护目光还在自己身上,再继续用心的嘟上去。 萧护瞅着她,慧娘斜着眼眸。 夫妻同时扑哧一笑,萧护伸出手,慧娘扑到怀里来,娇声道:“美人计,一定是张宝成的美人计。” 面颊被拧住,萧护道:“来见我的女人,个个在你眼里全是美人计。十三,你当年到我身边,可曾用过美人计?” “当年少帅对我用的,你全忘了不成?”慧娘利索的还嘴。 萧护:“哼!” “哼哼!”慧娘笑靥如花。 肩头被一拍:“一起去见她。”当丈夫的要洗清嫌疑。 慧娘摇头:“这一次我不去见她。前天任夫人来,我不该和大帅一起见到她,她出门就宣扬,我把她太放心上。大帅自己吧,我不给这等人面子。” 萧护故意吃惊:“几时醋坛子变了味?” “大帅房里见她,我外面悄悄盯着。”慧娘笑逐颜开。萧护忍俊不禁:“那是我先去,还是要我等你一起。” 慧娘想一想:“夜深了,路不好走,大帅带我走一程也好。”起身蝴蝶翩跹般去换衣服。萧护对沙漏看,天还不到二更。 在房中不算晚,在外面就不算早,乔夫人来献的什么图? 等慧娘换衣服,大帅沉住气的很。一刻钟以后不见出来,才催促她:“你以为是见西海王母吗?”慧娘出来,对自己还不满意,让萧护看身上碧色罗衣:“不显好气色吧?”萧护调侃:“凡是有这样人来见我,你就没有好气色过。” 慧娘噘着嘴跟在后面出来,也好奇:“真的有图?”萧护一晒:“我被图都弄晕了,不到三天里,看了五个张宝成城防图,他们是怎么画出来的?我只想知道这个。” “这乔夫人不一样啊,她丈夫原本是朝廷命官,张宝成回去以后,杀了她的丈夫,她和张宝成有仇,应该提到张宝成就咬牙切齿吧,如果是真的话。”慧娘对乔夫人又是好奇心不小。 萧护瞅着面熟:“你前天对任夫人,也是这样的好奇。”慧娘黑了脸:“我多问问有什么不好,大帅理大事,我理小事。不是说女眷们,全是我来见。” “我就说你一起去,你一定要站门外面,年也过了,几时请的你这样的门神?”萧护好笑,慧娘还要怪他不明白:“我进去,她怎么和你说话?要看狐狸尾巴,当然是在门外面。”萧护又要拧她小嘴儿:“你就是个狐狸精,摸摸自己就有尾巴。” 慧娘扮鬼脸儿:“吓!” 乔夫人在书房中等的不耐烦,走来走去的往外面看。她手中握得紧紧的一张图,这是她自称逃出来以前看到的,后来凭记忆画出来的。 院中月影动,总疑是大帅来。 可怜那月影子动了又动,动得眼珠子对着都看不好时,才见一个人施施然进来。他习惯性的背负双手,带着发号司令惯的气势,眸明过于星月,发乌可欺暗夜。看人犀利的一转,直插心底般。 萧护大帅到了。 乔夫人提着裙裾,快步出去伏在院中,泣不成声:“见过大帅,请大帅早早发兵,为老爷报仇啊。” 慧娘蹑手蹑脚,从书房后面的门进去。见小鬼萧成在院子里,对他作个手势,让他不要说话,悄无声息走到耳房中坐着,支着耳朵听书房中动静。 萧护烦了,本来求他办事的女眷们就不少,十三又醋得厉害,偶然醋一下算是调剂,没事就醋着,对着自己患得患失,大帅头疼。 他索性不进房中,这是晚上,瓜田李下的让人说闲话。大帅打仗从不依靠女人,十三杀乌里合算是例外。 就当院子站着,道:“夫人把图给我一观。”乔夫人踌躇不前,面上一对光彩过人的眸子透出神采来:“大帅,房中说话好不好?”她低声道:“隔墙有耳。” 两边可见到厢房中有人,大门上还有人。 萧护漫不经心:“就这里!”他看似悠闲,却是斩钉截铁的腔调。 乔夫人没办法,把手中图双手送上去,又有了泪:“大帅请看。”她还伏在地上,萧护也没让她起来,起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院子里站着也难看,你就跪着吧,反正你家老爷没死以前官职也不如本帅高。 展开来,见是手绘的,城门兵力,倒画得一清二楚。萧北走上来,萧护把图给他,再对乔夫人温和地道:“夫人辛苦,这图我们看几天,再还你。” 对萧西道:“送夫人出去。” 乔夫人急了:“大帅,我另有紧急军情回话,请大帅,与我单独说话。”慧娘已到门内,闻言险些撞门上。 你和夫君站院子里,除了小厮们身边没有人,这还不叫单独说话? 萧护也郁闷,明显是不悦的:“就这里说。” 乔夫人跪直了,看出来萧护是认真的不会进房里,她羞羞答答地道:“大帅愿为老爷报仇,妾愿当牛作马,就是要妾的身子……” “不必!”萧护冷淡地后退一步:“收复失地,是我辈应做的分内事。夫人,回去吧。”他率先出了书房院门。 乔夫人羞愧难当,呆若木鸡跪着。 “妾愿当牛作马,就是要妾的身子……”慧娘从后面跟上去,怕羞到乔夫人,又从后院门出去,跟上萧护,学着乔夫人的话,絮絮叨叨。 萧护让她说得烦,岔开话题:“公主和伍思德好不好?”这下子更糟,慧娘打开话匣子,眉开眼笑:“公主是个小骗子,哥哥回家找她算账去了。咦,公主这个骗子和乔夫人这个骗子可以说几句。” 扯着夫君衣袖拧身子委屈:“十三就不会骗人。” “你更是个骗子!”只要不说别人,萧护又来了精神,取笑道:“是你夫君我没让你骗住。”慧娘嬉皮笑脸:“那别人呢,谁能骗住夫君?” 萧护扯扯嘴角:“我还是让你骗吧。” 月光下,飞出慧娘的笑声,而她的夫君,在后面对她黑着脸。 第二天宫中接出周妃,给十一公主送去,听了母女们一堆的奉承话,萧夫人只笑笑上马车回来。 路上,见客栈帘子高挑,是乔夫人住的地方。乔夫人才到,没见过萧护几回,住的地方先让慧娘弄清楚了,这个要问她自己了。 慧娘让停马车,问明乔夫人住处,径直过去。见门虚掩,没有人答应,慧娘推开门进去。房中,先处处脂粉香。 “这哪里像为老爷报仇?倒像来京里做生意。”慧娘自言自语,见床上有包袱,打开来看看,帮着夫君检查总没有错。又柜子抽屉地拉开看。 不见主人回来,才悻悻然走开。 她走以后,床底下钻出两个妇人来。有一个是乔夫人,她拿帕子掩住脸哭:“这贱人,她竟然这样刻薄我。” “你现在是抢她丈夫的人,她能不刻薄你?”另一个妇人劝她:“这是好事情,她对你起疑心这才来见你,你多烧几把火,咱们赶快成事,赶快走人。” 乔夫人住了泪水:“要不是为着我们家老爷,我……”总是良家女子。 另一个妇人就笑得虚无:“我和你一样,也是为着自家老爷。”乔夫人怔怔地看她眉眼儿轻浮相,妇人皮笑肉不笑:“不同的是,你是你家老爷的妻,我是我家老爷的妾。” 乔夫人应该是有洁癖,往旁边退开两步,那个妇人取笑道:“你现在演的,才是一个轻浮的人。” “你们到底找什么!”乔夫人也有动火的时候。 “一个四四方方的,上面刻的有三寸高,这东西,你一见到就知道,你找到,只管给我就行。”那个妇人微微地笑着,回想萧夫人刚才大模大样闯进来,丝毫不怕主人看到,她有些嫉恨:“可见萧护飞扬跋扈到什么地步!” 还不是仗着是她丈夫有功! 昨天勾引萧护的乔夫人倒心中微快的笑了:“有那样的丈夫,谁不看得紧?”她似乎想从另一个妇人面上看出来什么,道:“你的丈夫也不错。” “我知道!”妇人板起脸! 乔夫人见她着恼,更是快意:“现在身边陪的是谁?” “你再说我给你两巴掌!”妇人冷笑:“你们这些高门大宅里的妇人,装着道貌岸然,其实都不是好东西,只是没机会找男人罢了,现在你出来了,你想陪上几个人,当我不敢找给你!” 乔夫人怒目而视,但是敢怒不敢再接话。 妇人得寸进尺,坐下来背过身子继续出气:“这就对了,你要你家老爷的命,你就乖乖听我的话!” 头上传来一声动静,脑后一痛,趴倒在桌上。 乔夫人在她身后怒容满面,手中举着一张凳子,骂道:“贱人!我只帮你行事,不吃你刻薄!”她生得花容月貌,此时面上狰狞,手中高举凶器,透着诡异的骇人。 丢下凳子,乔夫人扑到床上痛哭起来,家门不幸,受人胁迫,好好的良家妇人要去当轻薄人,还被人羞辱。她边哭边轻声喃喃:“老爷,你可知道我为你受的苦?” 慧娘这个时候,在萧护书房里,比划给他听:“衣服是南边儿的,不是京里的。有几样子路菜,也是南边儿的东西。脂粉,我闻了……” “十三!我在商议军机!”萧护几乎要翻脸。 慧娘也不高兴,不过一直不占上风,垂头道:“好吧好吧,当我白为你看一回。”萧护又要笑出来:“你为你自己的小心眼看的!我行得正,坐得正,才不怕你,也不怕外面的妖精。走不走?” 慧娘闷闷不乐出来,小嘴儿里嘀咕道:“又撵人,不是为你怎么会去看。”夫人出来,院子里大家行礼,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夫人蹲身:“见过萧夫人。” 慧娘绷着脸:“起来。” 装着肃然地不正眼看一次,出门后一溜小跑绕到书房院子后门,从后门进到耳房,趴窗户上细细地看几个夫人容貌。 萧护进来取东西,慧娘躲之不及,也就不躲。萧护没好气,取东西出去,不管那醋坛子要看多久。 醋坛子虽然醋,但是有一点好,她不敢太胡闹,也不敢争吵,最多自己说几句风凉话,惹到夫君烦时,一个人噘嘴坐着,那样子又实在可爱。 大帅自认为自己行得正,不仅十三被寿昌郡主弄成深深伤痕,就是大帅本人,也快到见示好的女人就怕的地步。 这都托寿昌郡主所赐。 醋坛子看到没意思,又不能丢下家务不管,没滋没味的后门里再出去,小螺儿和水兰问她:“送来好些丫头家人,夫人几时看?” 慧娘眼珠子转几转,有些晕:“我都忘了。”赶快让人请出妯娌们一起看,见一下子就带进来二、三十个人,慧娘微笑,又恢复她贵夫人体态:“头一回不要这么多。” 加上兄弟们算五房,每个房里先添两个丫头,这就十个。张伯是可信任的人,不能再每天浇花种草也管,士兵们虽多,让他们专门种花也可惜,还要有个花匠。大门上加几个洒扫的人,也扫府内。 厨房上倒先不要,入口的东西,还是妯娌们轮流着做,慧娘也帮忙,这是要放心的事,不能大意。 丫头们都捡身家清楚,家在京里,又年纪小的要。全在七、八岁左右,家里多了十个小豁牙。萧规在外面看着喜欢,给秀兰看自己的牙:“我不漏风了,以后有人漏风给你听。” 花匠,送来四个。一个五官端正,一个长相一般,一个年纪不小,一个面皮微黄,像是有病。 他们一一来见夫人,五官端正的那个很有潇洒味道:“回夫人,小的原在前门上花儿匠家里当师傅,兵乱出京,这才回来,家也在这里。” 长相一般的那个则拘谨恭敬:“小的以前是往宫里送花的,小的师傅不在了,小的只能一个人吃这碗饭。”他开口说话,面上就红起来,很是放不开手脚。 上年纪的,和面皮微黄的,慧娘不要。再就那五官端正的,回答落落大方,慧娘也没有要,留下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人。 五官端正的花匠明显有失落感,眸子里有你这位夫人不识人的意思。大家宅门里,出来个家人也要不一般才行,你倒喜欢那话也不会回的人? 慧娘沉静地让人赏银子,不要的人也给几百钱,要的人交给张伯和小螺儿去教导,又让秀兰和若荷帮忙。 十五奶奶杨氏抽空儿问道:“老实人不错。”慧娘慢慢回答:“家里有成年的丫头,还是留老实人的好。” 四个妯娌一起明白,一起来佩服:“夫人说的有理。” 吕氏想起来一件事:“如今不要说是大帅和夫人到处有人奉承,就是咱们的丫头也有人跟后面巴结。” 她的话只让慧娘想起来自己公公萧老帅,公公见事从来是不差的。他让兄弟们跟来,再让媳妇们跟来,这才避免有不放心家人的事情。 又感爱弟妹们,慧娘道:“昨天我问大帅,三月中兴兵马,兄弟们跟不跟去。大帅说七爷和十五爷跟去,又说要和弟妹们要分开一时,三月三,允许咱们好好的乐,乐出一个好兆头来。早起我还说请裁缝来做衣服,自己做虽然好,就是来不及了。” 妯娌们全心花怒放,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游春的事。算是在京里,最没有战时情节的一处。 若荷去看小丫头们,见到萧规先在里面。小鬼乐颠颠的,挺着小腰杆子,对一个小丫头道:“我们家里,要看的还有你口齿发声,你跟着我念,翠丫儿去河西,河西有泥,滑倒一嘴泥。” 小丫头怯生生的怕,不敢不念:“醋丫儿曲和丝,和丝有你,发掉一嘴你。” 萧规仰起脑袋:“哈哈哈哈……” 若荷从后面给了他一巴掌:“小鬼,别处去当差。”萧规跑开,去告诉萧墨让他也笑。萧北来找若荷,给她一件东西:“外官儿送来,大帅赏下来,你收着。”有一个小丫头进来时经过萧北的手,讨好地喊道:“小笨大叔。” 萧北跺脚:“我又笨上了!” 若荷笑着出来,对秀兰道:“我家去看看就来,你看着她们,再让你家吃大叔也来乐乐。”秀兰伸手要打她:“吃大叔,也比笨的好。” 到晚上,萧护才得功夫见,数数却有十二个丫头,看向慧娘,慧娘笑道:“后来想着再给公主两个,我们这里先教着,好了再给她送去。那一个叫豆花的,看着就不会侍候。”萧护没有话,花匠等人不是房中侍候的人,见也没见,让慧娘侍候睡下来。 长公主,这时候才知道慧娘宫中接出周妃。她倚枕苦闷:“我再不起来,太妃一团和气,宫中就是萧家的天下。”程业康也闷,劝了一回看着母亲睡下来,一个人往外面来,新开的酒楼上有个唱小曲儿好的,程侯爷也来散闷。 他才到,小二就哈腰过来:“侯爷,正要让你请您,那小娘约在房里专门唱给您一个人听。”程业康打赏他,信步上楼,去自己上回来的雅间。他来过三回,喜欢这里,包了一个雅间下来。 自己打门帘子,见烛下坐一个人,玉色长衣,从后面看,腰线玲珑,该伏处伏,往下该鼓处鼓。程业康走进去,笑道:“让你久等,唱得好,我多赏你银子。” 那个人转过头来。 程业康惊骇! 一刹时,他眸中现出恐惧。 ------题外话------ 一万五更求月票! ☆、第三十章,大帅妙言! 烛光中坐着的人,丰采如玉,有如谪仙。他穿的是一件玉色长衣,仔细地看却是男人的衣服。衣在烛光红晕中生辉,他的人更光彩熠熠。 笑容中,有过于旁人的神采。 这个人是程业康认识的,前靖远侯南宫复,失踪甚至有人说他和石明都死去的南宫复! 程业康大惊失色步子后退,背后有什么轻轻抵住,石明低沉的笑声传来:“侯爷,别来无恙?”他整洁如妇人的手,按住程业康的后心。 轻推,程业康不由自主往前去,直到在桌子前,肩头被一按,南宫复同时长身而起,笑道:“坐。” 程侯爷身不由已坐下,面上是痛恨:“你们两个逆贼,你们还敢来?” 石明在他身边坐下,眉目见略有风霜之色,别的还是旧模样,还是那俊秀过人的少年。被骂,石明唇角微勾,有笑容:“侯爷,如今别人也当你们母子是逆贼?” “你们挽留萧护在京中,坐视他大而不管,不是你们母子们有私心?”南宫复含笑熠熠。 石明再道:“你程侯爷,是没有皇位之想?” “如果平叛,且郡王们全不敢进京,那就只有你了。” “当然,这其中萧护很是重要。”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程业康脖子上爆出青筋,失声而出:“不!”他没有想到外面还有这个说法,不过想来也是,母亲大成长公主在以前是独揽朝政,在自己私第中会见百官,这是不合体制的事情。 反正全乱了,国丧中公主还能出嫁,长公主拿自己私第当金鉴殿,也无人提及。 只到彭华出来抗议,母亲交出朝政,萧护重组新内阁,这局面才结束。现在百官们的朝会,是在宫中偏殿上。 没有在正殿上,也没有人敢大刺刺坐在金殿上见百官。 萧护也不敢。 程业康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什么,他只是认为自己和这两个逆贼没什么好说的,匆忙只有一句:“萧护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制不住他,怎么敢用他!” 石明笑得意味深长:“昔日韩信厉不厉害?还不是死在妇人之手?你和大成长公主……”他眸子不怀好意的瞄来瞄去,下面的话不言自明。 程业康恢复七分冷静,冷笑道:“你们忌讳萧护?要借我的手杀人?哼,他平乱有功,你们休想我会上当!” “平乱后呢?还有功吗?”南宫复恬然的笑。 “这不要你们管!”程业康眸子微转,先对楼栏杆,又想回身看身后的门伺机逃走。石明和南宫复注意到,只含笑交换一个眼色。 程业康知趣的放弃了,沮丧道:“我一个人弄不过你们俩个。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石明笑容可掬:“我只想问一件事,你们怎么不用御宝发旨意?” “啊?!”程业康瞠目结舌。吃吃瞪着两个人,半天才出来一句:“你们?”然后紧紧闭上嘴,再开口,刻意自己的慌乱:“御宝不能乱用。” 说出这句掩饰的话后,程业康才又难过,御玺丢失,估计已经是尽人皆知。他怒目:“明知故问!” 石明和南宫复一起诧异:“真的丢了?”两个人长长地一起出气:“还以为是你们故弄玄虚,又玩的什么招数!” 他们是听到萧护要动兵马,而且在二月初就猜到萧护可能要动兵马,来京中刺探消息,不想听到御玺丢失,石明对南宫复喃喃:“那天全怪你。” 南宫复也喃喃:“你也没看住。” 萧护破宫的那一天,御玺本来是在石明手中,可顾孝慈爆起杀人,后面还有一个使飞抓的小鬼,一飞抓,扯破石明衣服,石明匆忙逃走,顾不上别的。 这是见到石明的最后一面。 程业康也长长的松一口气,面色不仅自如许多,还幸灾乐祸:“你们没有?哈哈哈,老天开眼,你们也没有,哈哈哈!” “在萧护手上!”石明不客气的打断程业康的笑:“他最爱做敛财的事!”石明对萧护并不熟悉,这件事是听张守户说的。张守户为打断南宫复等人对萧护的拉拢,才说出来这件事:“你拿多少钱也收买不了姓萧的小子,他打仗墙皮都刮,所到之处,蝗虫也不如他!” 言下之意,人家会打仗,能打仗,不会相中你们的东西。 这是张守户后来急了才说出来的话,石明在此时拿出来用一用。 石明是听到没有亲眼见到,不过是说出来让程业康疑心,挑唆一下。而程业康面色巨变,石明捕捉到什么,顺着一丝感觉再道:“他不会不洗劫宫中财物。” 语气坚定不移。 果然,程业康面色又变了一下。 那晚过后,宫中少了许多的珠宝首饰,事后盘算一下,与萧护不无关系。京都护卫们也有人随地乱捡,事后在黑市变卖,让大成长公主拿住,重责了几个。京都护卫因此不满,因萧护向着大成长公主,他们还不敢就乱。 真是,成也萧护……。 程业康骤然停住,下一句按理应该是败也萧护,可这话太不吉利。 “成也是他,败也是他啊。”石明悠悠说出来,南宫复颔首,可见三个人心中想的全是这一句话。 程侯爷的面色十分难看,他不想在石明和南宫复面前示弱,再疑心萧护尾大不掉,也不能当着这两个人表露出来。可是鼻子眼睛全提不出来劲儿,怎么看也是对萧护起了疑心。 房外,有人娇啭燕语:“呀,爷定然早到了,怪我不好,有个客人唤我去了一时,”烛光下咻咻两声,石明和南宫复往楼栏外一跳,人就此不见。 只留下程业康一个人独坐烛下,也懒得管石明和南宫复怎么离开,因为他此时提不起来任何精神。 眼睛是黯然的,面上肌肤在烛光下也无光泽,就是鼻子尖都似塌了不少。 唱曲子的小娘娇娇柔柔进来,怀中有琵琶,轻施一礼:“让爷久等,敢问爷有点的曲子没有,还是奴家随口唱来。” 半个时辰后,萧护收到消息,程侯爷在酒楼上宴乐。大帅轻轻一晒,长公主还病在床上,亏他倒有心情。 这消息是隔着房门报的,慧娘睡眼惺忪也醒过来,懒懒地问一声:“是什么?”在夫君怀里打个滚儿,服贴地重新伏下来,娇而又懒散地道:“我也要听曲子。” 额头上被敲了一下,萧护低沉地笑:“给你个榛子吃,让你不安生睡。”慧娘拿脑袋轻撞撞夫君胸膛,又不乐意了:“那谁是安生睡的?” 哪一个夫人? 大帅不愧是大帅,听上一句就知道下一句什么,赶快闭眼,把慧娘往被子里轻按:“睡吧,再多说,真是惹人厌了。” “哼。”慧娘搂紧他。 大帅的手渐在被子里不老实起来,慧娘撒娇不肯:“找那安生睡的去吧。”耳边一暖,被夫君咬住,萧护笑嘻嘻边亲边问:“谁是醋坛子?” “我呀,”慧娘娇声回答,半闭眼睛嫣然一笑,摸索着亲着萧护,亲两口撒一下娇:“人家要当千年万年的醋坛子呢。” 萧护故作惊讶:“千年万年?哇,有这么厉害。” 轻轻咬住慧娘红唇,边笑边亲,再把慧娘衣服又解下来…… 夫妻心满意足重新入睡,慧娘说热,往里面睡,不过手指还勾住夫君手指,一刻也不肯丢。萧护和她手心中都沁出汗水,纠缠在一处。 …… 新来的小丫头们头两天还怯生生,熟悉了就淘气异常。慧娘和夫君取笑,因他爱听曲子,就拿词牌儿名来当名字。 玉楼春,去一个春字,就叫玉楼。青玉案去一个字,就叫青玉。余下来的临江(仙),蝶恋(花),留春(令),曲玉(管)等人全是这样。萧护初听喊木兰和满庭,戏谑问慧娘:“木兰花和满庭芳也罢了,要是绿头鸭,你难道喊她绿头,减字木头花,要喊减字,定风波夜半乐呢,看你怎么喊?” 慧娘眨眼睛:“定风波前必定眉飞舞,叫她眉舞,夜半乐,”面上一红,自己想歪了,大帅也跟着心中一动,本来是取笑,不想取笑出这样的笑话来,近前放低嗓音催促:“快说,夜半乐,你要怎么称呼?” 慧娘更红着脸,不肯说。萧护自己低笑:“那就叫她卿卿可好不好?”慧娘疑惑,醋坛子又翻上来,噘嘴问:“倒喊她卿卿?”听自己丈夫悄声笑道:“夜半乐还能不频频喊卿卿?”慧娘转身走开,拿人取笑! 正是游春季节,小丫头们不约束时,就在园子里玩乐,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秀兰从假山下面过,听人叫:“六么,六么,”秀兰回来对慧娘笑:“大帅再和夫人用酒,倒不用令,现成的六么令在那里。” 慧娘忍俊不禁:“你不打着她们回来,若荷才说花不浇水,茶碗不洗,让她们不要尽日的玩,撞见大帅,一个一个全吃亏。” 小丫头江城跑进来,撞的门帘子哗啦一响,秀兰先变脸,条几上有掸子,抽出一个对着江城就是一下子,骂道:“鬼撵你的脚吗?慌里慌张成什么样子!” 抽得不轻也不重,江城皱一下小眉头,没有哭,老实垂下手一边儿躲躲,怯怯道:“有位夫人要见夫人,我特地来传话。” 慧娘微笑止住秀兰,要依着秀兰还要打。含笑轻问:“什么人?”江城还没有回话,先堆出一脸的笑,笑还没有堆完,萧规在外面回话:“回夫人,任夫人求见夫人。” 江城愕然,不是让自己进来回话。见夫人不冷不热:“带她进来。”江城也跟出去,在院子里有若荷在不敢问,追出院门外喊住小鬼,不乐意地道:“你不是说让我回话?” 小鬼牙还没长齐,大模大样地道:“你回话?你是哪个台面上的人?口气不小。”江城气得跟后面理论,两个人一个十一岁,是小鬼,一个才八岁,是江城,一双孩子。 就是孩子拌嘴。 江城在后面吵:“你欺负人。” 吵得狠了,小鬼回头就是一个鬼脸儿:“走开!” 江城气得不肯走,见二门上小鬼领进来一个年青夫人,另有两个丫头。“小鬼,出门了!”萧成冒出来。萧规想想,对江城道:“让你一回,这差使归你了。”对任夫人彬彬有礼欠欠身子,走开几步后,一溜烟儿走了。 任夫人看着有趣,笑对自己丫头道:“这两个孩子有意思。”见江城才留头,生得圆润可爱,任夫人取下自己戒指给她,是个镶红宝石的金戒指,有好几分重的金子。 江城红着脸推不要,任夫人的丫头笑道:“小丫头还挺懂事儿,放心吧,夫人是你家夫人常见的人,拿着吧。” 三个大人一齐说,江城又很喜爱那戒指,见远近都无人,就揣在怀里,心里很喜欢。 任夫人也见到远近无人,故意放慢脚步,和江城慢慢说着话:“你多大了?以前没见到过你,”萧家的小丫头全是新进的,江城太小,没这么想,讶然抬头:“夫人以前经常来?” “我就说我家夫人常来。”任夫人的丫头再次笑道。 江城信以为真,笑道:“我却不知道。”任夫人含笑:“你这么小,能知道什么。”走上两步再问她:“大帅可是晚晚都回来?” “是啊。”江城回答。 “那房中还有什么人呢?”任夫人有点儿吃味。不过她今天是来邀功的,先压下来。 江城甜甜的笑着:“还有水兰姐姐和小螺儿姐姐。” “那还有呢?” 这样到了院门外,任夫人不再问,江城领她们进去,这里却不是慧娘住的院子,是妯娌们院子里的小花厅。 慧娘在里面只说一个请字,并不出迎。这位任夫人,也是外地新进京的,也是求萧护出兵给丈夫报仇的。 她进门后,慧娘才挂着微微的笑容,不冷,也算热,要起身,又没有起身时,任夫人插烛似的拜下来,殷勤笑语道:“好几天不见夫人,让我想着。” 慧娘心中鄙夷,你怎么会想着我?和任夫人见面,也是在萧护面前。萧护当着慧娘面骂过萧规,说他是慧娘的小眼线。有夫人们来,小鬼飞快跑回来告诉慧娘。 慧娘闯书房见到的任夫人,第二回,萧护让慧娘同去,慧娘去了,不想任夫人在外面招摇:“萧夫人也亲自见我。”把慧娘这醋坛子气了一个倒仰,对萧护抱怨,大帅把她再笑话一通,才放她走。 因此夫人们再来,慧娘还是去书房的,就有了前面那一幕,后门里到耳房里,趴窗户上偷看生得模样儿怎样。 大帅见到,最多沉沉脸,慧娘就偷看成习惯。 任夫人从那以后直到今天,这是头一回见到慧娘。 她说得客气得如故人,慧娘也笑容深一深,不失礼就是:“我事情多,不时常去大帅书房。”这话像是影响任夫人时常去,任夫人面上一红,心中也是鄙视,你不盯着你丈夫,你心里倒过得去! 乔夫人客栈,你还翻过。 那天和乔夫人在一起,出言讽刺,让乔夫人砸倒的人,就是这一位。 任夫人眉眼儿有轻浮相,乔夫人不喜欢她,慧娘也是一样不喜欢。三言两语后,就要端茶送客时,见任夫人神秘地道:“有话对夫人说。” 房中的小螺儿退下去。 “夫人,我为你抱屈。没进京中以前,听说夫人文武双全,与大帅并肩而战,大帅能有如今的功劳,有一半要是夫人的才是。现在安定得多,大帅那里一群不要脸的女人天天纠缠,夫人你就不管管不成?” 慧娘愕然,听她说得动听,心头难免沾沾自喜一下,再按压下去,淡淡道:“她们也是有事情才来,不要脸倒称不上。” 任夫人心中更瞧不上,这不要脸的话,只怕你心里骂过许多回,装什么相! 又接着奉承:“这是夫人的度量高,要是我呀,我一准儿一个一个骂回去。我来见大帅,其实是想拜夫人,幸好认识了。不是我说嘴,有事求大帅,不如求夫人的更好。咱们全是女人,女人在一起好说话,您说是不是?” 慧娘又笑了一下,顺着这话答一句:“以后常来往就是。”任夫人欢天喜地:“是是,我巴不得常进来侍候,又怕我京外来的,怯手怯脚的,夫人要怪我。” 水兰进来,手捧着一盘子果子:“大帅让送来,说一个外官儿带来。”任夫人起身,好似丫头一样,对着水兰喊:“好妹妹,快打水来,我侍候夫人洗手才是。”水兰出来,小螺儿笑:“我要是姐姐,就让她跟出来,自己端水盆。” 水兰笑,打水来,任夫人给慧娘卷起袖子,殷勤地侍候她洗手,吃果子。伸手是不打笑脸人的,这是慧娘少遇到的献殷勤的人。 自嫁萧家,萧护有一句话最贴切:“姐妹们你是一个也不敢说。”和少夫人们也是不敢怠慢。曹少夫人不生事情,慧娘也不会伸手打她。 到京里后,又兵乱,更是除了鲁永安夫人,姚少夫人罗氏等大帅麾下女眷们来往,别的人因为萧护的原因,一概是排斥的态度。 慧娘就被殷勤的浑身舒坦,再请任夫人坐下来同用果子,就亲热得多。 任夫人的话,有一半是骂外面女眷的,慧娘于其中,又有一半喜欢听。女人不爱八卦的,极少极少。 告辞时,慧娘就约她下回再来,又说了三月三游春:“大帅说城外可以玩半天,第二天在家里玩,请你也来。” 任夫人是感恩戴德的走了。 慧娘就往书房里来,听任夫人搬弄那么多,慧娘早就坐不住。让人恭维得舒服,径直从书房大门进去,萧北出来神色一愣,慧娘白他一眼,往里就闯。 见里面坐着五颜六色的花衣服,一、二、三、四、五,有五位夫人们在。 慧娘的脸马上沉下来,夫人们面上吃惊,见大帅的脸色更沉下来。 都看得出来大帅生气,他是骤然就沉下脸,刚才虽然没有笑,却是温和。而这房中,还有别的先生们官员们在。 慧娘心头就一冷一堵,她自己丈夫的脸色自己最了解,有心要开口说,又怕萧护回的话更不好听。 她步子迟迟,僵在原地。 萧护强按着火气,把手中公文批过,给一个官员,嗓音还算平稳:“这就去吧,让他们快着些儿。” 再对另一个大人道:“你刚才说的条程,我听着有几点……。”慧娘低下头,一步一步的退出去。 萧北在外面见到,高打起帘子。帘子放下来时,里面的夫人们这才轻松,而大帅,也小松一口气。醋坛子要闹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慧娘沮丧的慢慢回去,萧规后面走来,小声说了几句话,慧娘生出怒容,冷冷道:“你很用心,就是这样,给我盯紧些。” 就把刚才的事先丢下来。 ……。 夜晚,一轮明月挂窗前。萧护徐步回,见苏云鹤和孟轩生在亭子上赏月,两个人一个是一袭雪白袍子,一个是石青色袍子,负手对月曼声吟诵。 “倒有名士风范。”萧护取笑他们。 孟轩生回身,轻揖:“大帅。”苏云鹤兴高采烈过来撒娇:“表哥,今天月亮好,你也来对诗吧。”又摸头:“不好,你还是回房吧,表嫂在发脾气。” 萧护马上有了关切:“谁惹她不喜欢?” “就见到把才来的小丫头全叫去,然后像是要打人。”苏云鹤笑逐颜开:“我和孟呆子就出来了,免得妨碍表嫂打人。” 萧护轻轻一笑:“我回房去看看。”见月亮实在好,银盘似光洁,衬上繁星银河,光彩夺目。大帅手指月亮笑:“你们两个,做诗来,赋也行,明天一早送到我书房。科举还开不了,也不能荒废。” “赏什么?”这话只有苏纨绔才能问出来。再有,就是慧娘了。 萧护在表弟手上轻轻一拍,笑道:“赏你个人可好?三月三里赏花,让你表嫂请来许多姑娘们,给你自己挑。”苏云鹤摇头:“不要。”扯过孟轩生:“呆子,表哥喝多了,咱们走别理他。”萧护笑着回房。 院门外问人,果然是教训小丫头。萧护就走到房门外站着,看十三怎么发落。 慧娘板着脸,的确很生气。十二个小丫头跪着,独江城一个人挨了打,正哭得呜咽:“只接了一个戒指,再没有别的。她问大帅是不是晚晚回来,又问夫人房中还有哪些姐姐,后来说她住在哪里,让我不当班的时候找她去玩,我说我不出门儿……” 奶妈秀兰若荷小螺儿水兰全在房中坐着,秀兰手持掸子,问道:“头一天来,说过什么!小蹄子,人没扫把高,先学会收东西!” “我说不要,是她硬给我的。”江城哭着,秀兰抬手就抽,骂道:“谁管你这个,回我话!”江城躲不过去,抱着手臂再哭:“说不许有二心。” 她委屈地左看看右看看。 奶妈们见她还是不明白,淡淡道:“买你们是侍候的,与侍候无关的事,不听不管不问!糊涂油蒙了你的心,一天一回的教导,见天儿的让背,你还敢丢后面!” 若荷负责教她们,恨她不争气,让秀兰再打:“你京里到处去打听,有我们家里这样好的你哪里去寻!不争气的东西,我也让你气着了。” 见慧娘抬手取茶,若荷离得近,起来换过热茶,陪笑送上去:“天虽然暖,温的也不中喝。”慧娘点点头,一言不发品茶,由着秀兰再审。 审来审去再也问不出来,秀兰回头来回话:“夫人,把这个小贱人发卖了的好。”江城大哭:“我死也不出去!”见慧娘不理自己,对秀兰微微点一点头,江城绝望了,夫人答应下来,再没有人能帮自己。 她奋力一跳起来,对着一旁楠木摆兰花的高几撞去。 “啊!” 惊呼声四起,慧娘恼怒地没有去拦,还敢在这房里撞死?这不是讹诈!虽然她是卖倒的死契,不过家里人却在京中,来看过一回。 她家里人要是无赖来闹,也是件棘手事。 不过十三性子硬,才不怕这些。 门帘子一闪,萧护进来,也没有拦。江城“咚”一下子撞中高几,兰花险些摔落,她却没有晕,额头上,肉眼可见的起了一个大包。 她还没有晕头,扑到萧护脚下,仰面哭求:“大帅,不要卖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房中人全站起来。 萧护冷冷走过去坐下,皱眉看得江城心中更寒,哭声也小下来,只是呜咽着求。慧娘已经不敢做,侍立萧护身边,老实垂下头不发一言。 “混帐!”萧护开口,人人心中一震,江城吓得不敢再哭。对于大帅,她们才来很少亲近得到,不过见到他对夫人笑语常多,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人,不想今天这一开口,面上寒霜比夫人还要吓人。 小丫头青玉偷偷看夫人,见夫人屏气凝神,吓得青玉大气儿也不敢喘。夫人站着,房中一切人全站着,除了跪着的小丫头。 大帅再次开口,冷淡道:“想死,外面死去!”江城直了眼睛,她本就是个孩子,现在吓得面如土色。 “你是卖在家里的,和你家人再无关系。夫人有恩典,允许你们的家人来看,不要当她善心就好讹诈!”大帅今天亲自上来教训,眼角见到慧娘羞羞惭惭,萧护对她微微一笑:“你又做错了什么?” 慧娘低低嘤咛一声,飞起一个含羞的眼色。萧护更要笑:“等会儿再和你说。”对秀兰道:“带她出去,打上一顿,明天发卖了吧。” “是。”秀兰和房中人一起欠身子答应,拖着江城,带上小丫头们走。江城都不敢再多说,吓呆住。 房中大帅笑审慧娘:“十三,难道你和那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上了当?”慧娘面上红得快要滴水,轻声把任夫人的话说出来:“这贱人,挑唆呢。” “就这事儿,也值得你伤心?”萧护轻笑,扯过慧娘坐身边:“小醋坛子,以后你丈夫我坐镇京中,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的。” 慧娘面颊贴在他胸膛上,难为情的自己摇着:“上午我上了她的当。”萧护笑起来:“你也会上别人的当?小醋坛子,白天把我吓一跳,让你吓着了,你摸摸看,”拿起慧娘的手按身前,让她感受一下:“是不是,遇到你就跳得快。” 慧娘手移上去,在萧护面庞上轻轻摩挲,烛下的丈夫,英俊又年青,又有权势,慧娘满心里涌动出来情意,又自愧自己总是掂酸。掂酸的人也知道自己不好,不过就是记不住。 萧护笑意盎然看慧娘,何尝不也是一个玉人儿? “十三,我也应该担心担心你。”萧护半开玩笑,这话对于三从四德教育下长大的慧娘不能接受:“人家才没有人纠缠。”萧护半带认真地接上话:“是我不答应。”慧娘机灵地抓个空子:“那我也不允许大帅有这样事情,”希冀又讨好地问:“可不可以?” 小心翼翼的样子,惹笑萧护,曼声道:“行啊,醋坛子,不过你发作的时候可得看好时候,惹到我,不用多说吧。” 慧娘手拧他衣上盘扣,低声道:“十三要是也能不客气就好了。”萧护哈哈笑起来。 是夜,慧娘良久睡不着,以为萧护已睡着,在他臂弯中小声的念叨:“夫君我很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怎么办?” 萧护唇角往上弯了弯,用十三枕着那只手轻轻抚摸她,柔声道:“吃醋不许过!”慧娘委委屈屈:“那就不叫吃醋了。” 萧护鼻息沉沉没有再说话,慧娘也不敢惊动于他,让他好好休息。她闻着身边还有的缠绵悱恻,倚在疼爱自己的夫君怀中,回想一件往事,就多喜欢自己夫君一份,可是那些层出不穷的夫人们?慧娘幽幽怨怨,你怎么忍心让别人心中不舒服。 她没有想到一件事,人心只会追随着珍珠宝贝转。她的丈夫要是很差,倒贴别人钱,别人也没功夫来。 月儿明亮的对着锦帐内的人儿笑,她自己一会儿颦眉,一会儿皱鼻子,不过都小心又轻轻的,不让自己的丈夫再惊动。 她是多么的心疼他,心疼他为国为民。 此时京中主持一切的,是锦帐中的这位年青大帅。 …… 又是一天,萧北匆匆走进书房,在萧护耳边低语:“彭华大人自尽。”萧护早已想到,却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 萧护莫明其妙得到彭华的助力,却不认为他是好意。怎么会不追查下去? 大帅眸子沉上一沉,看来幕后是个心狠手又毒的人! 他面无表情:“知道了。” 张阁老还是看出什么,关切地问:“大帅有心事?”年青能干的大帅眸子里,隐隐有几丝沮丧。萧护却不愿意告诉张阁老,对他和梁源吉强颜一笑:“不妨事,咱们还是来说事情。”总觉得心中压力不小,紧紧的逼着心思都不能跳动,大帅起身,在房中缓缓踱步,舒缓着不舒服,再接上刚才的话题。 “我打听张宝成的城防,张宝成也必定会打听我出兵的路线。”萧护在这里,微微有了笑容,他出兵的路线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将军们全是用随手的人,好在是用随手的将军们在京里,他们是分段讨论,各人知道的不过就一段。 沟渠,只在大帅心上。 想到打仗上,萧护心中才起的烦扰去了不少,见张阁老和梁源吉听呆住,大帅笑道:“军中的事,不用担心,我只担心我离京以后,朝中的事情会有变化。” 梁源吉插不上话,张阁老神气地开口:“长公主还在病,程侯爷许多的事不通,最近又恋上一个唱曲子的小娘叫菊娘,我对宁江侯说,宁江侯说他一气成病,这倒好,他们只盖印章不管事情,大帅只管放开手,其余的事情有我在。” “不是我小看阁老,阁老你还需要一个臂膀,”萧护沉声道:“自古,尧舜贤明,才有禅让。商纣无道,文武才起。舆论,不能不防。”看梁源吉:“请平江侯入御史台,我就安心。” 梁源吉没入内阁,知道萧护不会把自己忘记,一直在想自己是个什么官职,听到御史台,他大喜。 可随即就心中艰难,梁源吉干涩地道:“我能出力再好不过。可御史台是弹劾别人的地方,要自己身正心正才行。我,……我自幼出身不明,嫡母加害不止一回。好容易回京才弄明白,原来她想让孙舅老爷的儿子过继过来袭爵。” 张阁老微笑:“老侯夫人性子硬,年青时候京中闻名。不过就是你不袭爵,也是从旁支亲戚中挑选,与孙家并没有关系。” “这事情压我心中好几年,今天才能诉诉苦。母亲让孙二舅老爷的儿子过继给我家的旁支七叔公一房,就成了姓梁。这几年,孙家没少拉我下马,就是没这能耐。”梁源吉叹气过后,又对萧护一笑,你父亲萧家老帅实在厉害! 张阁老和萧护全火了:“老侯夫人欺你太甚!” “妇人全是这样的,她从没有喜欢过我,处心积虑地要下黑手。大帅您想,我为你把控京中的言论,是我求之不得。可母亲无穷无尽的生事情,还在大理寺里押的有状子,我身为御史,别人不平,对大帅就会议论纷纷。这可如何是好?” 萧护拧眉,斜斜看张阁老,此人不用可惜。陪笑:“阁老见识在我们之上,请阁老拿个主意。”张阁老心定神闲,老僧入定般:“这有何难?让老侯夫人撤状子也就是了。” “要肯撤倒好了。”平江侯闷闷。 张阁老笑一笑:“平江侯,不是老夫说你,你行事也不对。”梁源吉张张嘴:“啊?我不对?”他目中隐然有了酸楚。张阁老笑道:“你不要恼。我来问你,老侯夫人凭的是什么告你?”梁源吉冷笑:“她说我不孝。” “那就是了,你就让人看着你很孝敬。”张阁老一语中的。梁源吉踌躇,萧护也一笑:“你是不愿意,不是不能。” 梁源吉内心里一点子私事全让扒位出来,他苦笑:“是的,我不愿意。”张阁老微微地笑:“比如你兵乱中倒救了我,只字没提老侯夫人。那时候,要是你如丧考妣般,做个样子四处寻找,她还有什么脸面告的起来你?” 萧护和梁源吉迅速对看一眼,此人老奸巨滑,名不虚传。 张阁老分明看出来他们在悄骂自己,可欣欣然有得色:“年青人,凡事多学着点儿吧。你们是有福的,” “有福?”梁源吉怔住:“有个什么福?” “太平盛世里,怎么能遇到这些事情?年青人,有经历就有见识,你们是有福的,都这么年青,老夫我老了啊。”张阁老嫉妒梁源吉和萧护都才在青年。 特别是萧护大帅,张阁老毫不保留自己对萧家老帅的眼红:“你这样儿子,他是怎么生出来的?兵乱后,我以为老帅就你一个独子,还能不来京中坐镇,竟然不来,真是放心。”萧护也是毫不保留自己对父亲的钦佩,唇边笑容赛过窗外明媚春光:“父亲坐镇江南,为我的倚靠。” 张阁老闷闷:“长公主天天愁粮草啊,钱啊,我冷眼看着,你半点儿不着急。想想也是,江南十六郡,不少产粮食,江南富庶,也不少钱。路一通,钱粮全来了。” 长公主对萧护的心思,张阁老也是看得很清楚。用人又防人,这是古代君主的大忌,现代领导的悲摧。 但层层牵制,又是自古就有的。倒霉没眼力见儿的大成长公主。 谈谈说说,大帅心情更好得多时,外面传来哭喊声。房中人全一愣时,萧西面如土色进来,是气的:“大帅,彭华夫人在大门外哭喊不止。” 难怪传到这里来,像是不止一个女人尖嗓子:“我们要见大帅,请大帅为我们伸冤。” 萧护在这一瞬间,眉睫全被愤怒点燃。 彭华当众责备大成长公主,不是萧护指使。事后大成长公主让程业康来试探:“彭大人辱骂母亲,应该怎么自治?”萧护推托开来:“由宁江侯、张阁老、侯爷一同处置。”程业康登门去见宁江侯,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彭华放了。 萧护让人跟随彭华,找出他身后是谁时,彭华自尽身亡。看上去是彭华为萧大帅争取权力,然后…。不知道是他杀是自杀。 恶毒! 一般人顺理成章地会想到,萧大帅杀人灭口。彭华夫人再到萧家门上哭求,这让别人怎么看呢? 张阁老淡淡地问:“彭华死了吧?”这老家伙眼睛还真毒,一猜就中。萧护苦笑:“是。”张阁老再问:“那张忠直呢?”就是朝会那天,彭华斥责过,张忠直扶的萧护。萧护闷闷不乐:“我想没死也快了吧。” 一个人跳起来,梁源吉现在才明白,怒斥道:“这是栽赃陷害!” “和皇位相比,两条人命算什么。”张阁老冷冷地道:“大帅,你是逃不过去的,一个人自己要寻死,谁也拦不住。” 萧护冷静下来,知道有人不把自己推到粉身碎骨的地步,是不会放过自己。可大帅,不是怕事的人。他吩咐萧西:“请彭家的人进来。” 彭家的人一涌而进,披着白孝哭着喊着进了书房大门,见正房廊下,年青的大帅已候在那里。他面色平静,竟然没有愤怒,也没有忧愁。 他就静静的如缓和流水般看着。 彭华夫人跪下,手脚并用的爬行着:“我丈夫死得冤枉,求大帅为我们作主,也只有大帅为我们作主!” 孟轩生在厢房里一拍桌子就出去,骂道:“肮脏东西!” 彭家来了十几个女人,全如彭夫人一样,膝行着对萧护而去,在廊下的台阶下,止住步子,放声大哭:“只有大帅能为我们作主!” 萧护一动不动的看着。 “大帅,我家老爷是为大帅说话才死的,大帅,一定是有人暗害他,老爷他怎么会自尽呢?”彭夫人放声大哭。 萧护纹风不动的听着,那脸上神气,好似在听院子里的春风,一派悠然,并不慌张。 慧娘得到消息,赶过来时,见到院子里原本花红草绿,现在却是一片重孝,雪白扎眼。彭家女眷们虽然不上去纠缠萧护,却句句哭喊:“老爷死得冤啊。” 难免要生气。 十三轻咬嘴唇走过去,忍不住代夫君质问彭夫人:“这话怎么说?”又不是大帅杀死彭华,冤枉又与大帅有什么关系? 萧护对她伸出一只手,接她到自己身边,在她肩头轻按一下,悠然自得道:“你又打翻了醋坛子,为她们不必。” 这个时候提醋坛子,慧娘看一眼彭夫人,可以把早上饭吐出来。对夫君抗议:“为她怎么会?”噘嘴瞪眼的,萧护朗声笑出来。 彭家的人呆住! 别人家里死人,大帅你却笑! 知道道理吗? 萧护当众爱怜地在妻子面上轻轻一拧,笑道:“你呀,是个妇人来见我,你都要不喜欢的。”打趣得慧娘慌了手脚,这里全有人呢,忙道:“才没有,我才不会!” “啊,不会就好。”萧护一手扶住慧娘肩头,目光如电,这才放到彭家的人面上。他霜冷寒光,打得彭夫人心头一颤。 听大帅面有笑容,朗朗道:“用人!就信任!彭夫人亲自求到我这里,这事情我管了!”本来是私下里追查,现在可以放开手脚,认真去追查了。 张阁老暗暗佩服,这人年青,可胆子其大无比。这京中的人,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大帅胆大可以包天。 他们只看到大帅手中有兵权,没有想到萧护敢私带兵入京中,为妻子全军披素,斩杀官员,干的已经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事。 还有他金殿上也敢摔死人。 彭夫人惊恐万状,她没有想到送给大帅一个好梯子。他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声明彭华的死与他没关系。 萧护豪气可以吞山河,同他英俊斯文面相不一致。他再开口,面有笑容:“彭华大人朝会上进言,我萧护入内阁!彭华大人自尽,怀疑与我也是应当!不过夫人,”大帅眸如明星,带着洞察和了然笑得很是畅快:“你也打听打听,跟着我的人,我几时亏待过!” 话到这里,梁源吉在房中由不得也赞叹:“好胆量!” 大帅满面笑容,彭夫人就魂飞天外,这不是她预想的目的。萧护认为很可笑,袁家来闹一出子,这又轮到彭家来闹。 他大声说出来一番话语:“不是我要留京中!我为什么留下!不是我要打仗!我为什么去打仗!什么魑魅魍魉,自己好好想一想!不能照顾自己的人,这些傻子还傻跟着!我萧护,愿意收留!要来的,尽管来吧!” 彭夫人呆若木鸡。 萧护轻推慧娘:“去!帮她家安排后事。既然找上我,就是看得起我。这事,我管定了!”萧北脚步匆匆又进来,低声道:“张忠直大人与人在桥上争执,落入水中身亡。”萧护放声大笑:“这一个,我也管!来找我的人,只要你是看得起我,我全都管!” 慧娘面颊兴奋的通红,蹲身行礼,也大声道:“是!谨遵夫君吩咐。”对小螺儿和水兰使个眼色:“夫人,大帅把这事儿交给我,来来来,到我花厅上用茶,商议后事如何办理。”又刻薄一句:“张大人家眷要是来了,只管请进来见我。” 小厮们叉手齐声:“是!” 水兰有几分力气,把彭夫人轻轻一提就带走。彭夫人一走,后面的人都跟着走。慧娘由担心而到敬佩,对萧护拜几拜,领命而去。 萧大帅若无其事的回房中,张阁老是呵呵而笑,梁源吉啼笑皆非:“你不管杀,倒管埋!”萧护自嘲地笑:“你没听说,如今京里全归我,我不管谁来管?” 三个人相视而笑。 小花厅上,慧娘对没了主意的彭夫人循循而言,她一团和气,句句关切:“夫人呀,彭大人死得冤枉,你都认为他不是自尽的人,你可要当心了。” “我……当的什么……心?”彭夫人牙齿打战。 “依我看,你们今天就留在这里不要走了,或者,让大帅送你们去个安全地方。你要是回家再有不测,这又和见到大帅有关连。”慧娘满面的苦口婆心:“我说的是也不是?身家性命可是自己的。” 萧夫人笑得嫣然:“你看,我并不是一心一意的为你,我只是一心一意地为自己丈夫,和你一样,你往这里来,也必然是一心一意的为家人。你可有孩子?” 彭夫人滑落坐在地上,瑟瑟不敢出声。 慧娘含笑:“想是你不愿意大帅庇护你,一个女人过日子,难呢。”她心中闪过大成长公主,鄙夷的撇撇嘴。而彭夫人在此时叫起来:“我,我要带着孩子们离开京中,大帅能不能答应?”慧娘笑容满面:“能啊,不过咱们得先把彭大人的丧事办完你说是不是?” 当天晚上,大成长公主得到彭夫人的一封信笺:“妾夫误投,妾为子女,不能误投!风云政事,原与女人无关,我夫不幸,尚有儿女须垂连,所应之事恕妾不能从命。” 长公主恨恨的在病床上撕了信笺,气咻咻大骂不止:“贱人!当我不能杀她吗?”程业康抓耳挠腮:“母亲,您怎么用这种法子,真是只有女人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你也说母亲只是个女人?”长公主真的摧心搔肝了。从她气病以后,就一直纠结自己是个女人怎么了? 是个女人不能听政,是个女人不能顶天立地。 可她的儿子,程侯爷今天也嘀咕一句:“您还是看清如今的局势吧。”长公主一把抓住他:“这话里有话。” “他们连萧护也看不顺眼,何况母亲您是个女人。”程业康不得不说出来。好似一盆冰水,还是在寒冬腊月里,北风呼呼时浇在长公主头上。她瘦了几分的手指曲张着,把不甘心尽情洒在指尖,想抓住什么,又觉得空洞,无力的虚张着。 人,以认清自己现实为上。慧娘能千里逃难,换成别人的闺阁弱女只怕一百里也走不出去。大成长公主苦苦的护着她认为的皇权,就没有想到在别人眼里,早就看不顺眼。 一没能力,二没兵权,只仗着个萧护,还不一心,这是难的。 另一处,宁江侯府中,宁江侯恨不能把长公主一顿烹了去喂狗。他眸中射出凶光,不住口的骂:“贱人,笨蛋!愚蠢,无知!” 那杂役也苦笑不止:“萧大帅的话,早就传遍大街小巷。有人公开的在说,看看,和萧大帅作对,落得死了老婆孩子还要受人挟制,还不如早早投靠萧大帅的好。”杂役对萧护今天的话也打心中敬服。 萧护道:“不是我的人,我也管!” 这是何等的直冲云天的豪气! 在这乱世中,对于没头没脑没有主心骨的人,不亚于一道明光。 “以前对萧大帅身存犹豫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只怕也要去投奔他。”杂役长长地叹气:“本来彭华一死,疑点重重,张忠直再死,更是流言蜚语不会停止。人人都会怀疑萧大帅杀人灭口,现在彭夫人去闹,引出大帅这一段话出来,他倒成清白的了。” 宁江侯顿足再骂大成长公主:“笨蛋!贱人!” 好好的一条计,让这个贱人搅和成对萧护有利的局面。宁江侯就没有想到,如果萧护应付上出一丁点儿的错,这事情就是两个局面。 杂役是久跟孙珉的人,只在心中默默叹息,萧大帅厉害! 萧护话都放出去,张家就没有人来找,只办了彭家的丧事。丧事上,许多先生们过来,写一对挽联送上:精忠报国身死也荣,正直言政无愧于心。 肯定会有人脸红的。 事后,萧护也有后怕。这京里的凶险,一步接一步,压根儿不让人喘口气。幸好,大帅是个有担当的人。 不管是谁阴险出招,只要自己有担当,肯担当!倒不怕放他在心上。 往窗外看,春花更开得烂漫似锦,大帅忙里偷闲的才看几眼,外面有笑语声:“帮我通报,我要见大帅。” 任夫人来了。 萧护头一件事,往里间去。见不出所料,十三趴在窗户上面,对外面看得努嘴儿不悦。见夫君进来,屏气凝神,手死扒着窗户不丢。 大帅对她翻翻眼,你就这点儿最没出息好不好? 不管夫人们怎么千娇百媚,房里盯着的有个十三,大帅还能心里痛快得起来?从来是三言两语即去,不然就坏坏地一笑:“你去看看夫人怎么说?”想到十三急急忙忙地回房去,萧护就忍俊不禁。 醋坛子! 很快到了三月三,战事准备如火如荼,也是萧护为安定民心,命慧娘举办三月三赏花节。伍思德作为前锋已经离京,慧娘不放心十一公主自己住,二门里收拾三间房子,让十一公主和豆花搬过来住。 周妃不能跟来,先回宫。 慧娘办得十分热闹,给大成长公主下贴子,长公主肯定不来,又请来萧护麾下将士在京中的家人,难免最近的奸细夫人们要来凑趣。 又来了一个十六公主,她一直就说出宫看望十一公主,这一次才成行。 头一天在城外,第二天就在萧府中。前尚书府不算小,也到处是人。有花处有人,无花处也有人。 只大帅书房里还是一般无二,井然有序。 不知什么原因,慧娘给乔夫人也下了贴子,乔夫人对萧护说自己丈夫已死,其实在张宝成看押中。 满园子花漫漫,在乔夫人都是断井颓垣。姹紫嫣红中,在别人都是良辰美景,只有乔夫人是赏心乐事在别家院中。 与她无关。 她愁眉紧锁,踩着落下红花瓣,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你却在这里?”任夫人从一带绿叶锦屏上走出来,柳眉倒竖:“你忘了我的话不成?”乔夫人硬着头皮道:“不然你去,我不认识那东西,再说也未必在萧夫人房中。” 任夫人冷笑:“不在她房中,她能放心?萧帅对她都快畏妻如虎了,她不拿着那宝贝在手里,她能坐得安才怪。” 任夫人屡次勾引萧护不成,就给萧护安了一个畏妻如虎的名声。真是太冤枉萧大帅了。慧娘要在这里,一定要委屈说你什么眼神儿?萧护听到,可以大笑一阵。 乔夫人还是不敢去:“这大白天的偷东西,万一我不成呢?不是白费这些天的功夫,白看萧夫人许多的脸色。不然,我为你打掩护,你自己去吧。” 任夫人还真的对她不放心,这女人是很愿意为她丈夫赴汤蹈火,可她胆子和机灵劲儿都有限。让她勾引萧护前来,并不要她上床陪,乔夫人就弄出一个书房院子里当众说:“妾身愿给大帅……” 真是够笨的。 任夫人道:“好,你去缠住萧夫人,我自己去。” 此时,天是下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春光好,又易逝去的时辰。乔夫人就去和慧娘说话,任夫人推醉,慧娘这几天对她更是亲热,让小丫头带她去自己院子里歇息。 小丫头换了一个,是玉楼。任夫人正好问她:“有个叫江城的小姑娘怎么不见了?”玉楼眨着眼睛,任夫人会意,笑骂:“你倒伶俐。”又是手下一枚戒指给她。玉楼和江城不一样,接过来就塞袖子里,这才道:“江城的娘做寿,昨天就接出去了。” 任夫人放下心,没有让萧夫人发现就好。玉楼带她去房中,出来见小螺儿,把戒指交给她。小螺儿笑:“赏你一个月月银,”玉楼大喜道谢走开。小螺儿把戒指放在面前看,见又是个镶宝石戒指,便道:“这贱人多来几回,不怕身上首饰全给光。” 收起来寻空闲好送给慧娘看。 萧家的人本来就少,大家全在园子里赏花,正房里寂寂无声,见不到人。任夫人不起疑心,小丫头们全淘气,偷着也要玩的。大些的丫头们,难道不去萧夫人面前殷勤,那里客人多,也正需要人手。 她悄步出厢房,溜进慧娘房中。伸手才要碰门帘子,听里面有低低咳声:“家里没有人,咱们才能私会,” 原来是一对私会的人。 “大家都玩,姐姐却不能玩,我就来寻你安慰。”是个少年的嗓音,还有没变声的脆声。 不知是哪一个丫头,要么是水兰,要么就是叫小螺儿的那个,反正萧家就这两个大些的丫头。她低声道:“耳房中有箱笼在,房中时常有一个人的。” 任夫人就奔耳房去了。 她要是揭开门帘,就可以看到一对小鬼坐在里面,一人抱一个果子。萧规半颗牙半颗牙的坏笑,萧成一个人在说两个人的话。萧成,是擅长口技。 耳房里东西不少,窗户被箱笼遮蔽,暗而少光,仅能看到隐约的箱子在。任夫人低低骂一声:“这可怎么找?” 好在奸细不是头一天当,身上有火折子,才取出要亮,听外面有细细脚步声,任夫人忙躲到箱子后面,见帘子一动,有光透入,一个人步入,随即又暗下来。 不过片刻的光,照出她发上的首饰,也是个女人。 任夫人暗骂自己大意,围着萧帅转的女人不止一个,进去拜见萧夫人的也不止一个,这贱人也看中今天是个好机会。 来的这贱人,却没有火折子。黑暗中,能听到她急促不安的呼吸声,然后有箱子动静,她一个一个地手伸进去摸起来。 任夫人急了,她不是急这个贱人摸东西,而是这贱人一看就是不懂的人,这耳房不小,箱笼也多,你摸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摸到对面人出来,萧夫人回来? 这贱人真不懂行。 任夫人蹑手蹑脚走出来,准备打晕她。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怕头上首饰发出惊动。可有一点,任夫人忘记,她太爱打扮,戴出来的宝石首饰不少,有些宝石在暗处,是会发一点儿光的。 而对面的那个人,背对着她,从箱子上打磨得光滑,在日头下面可以回射光泽的地方发现了她。 来的这个人真的是不懂行,她一下子心跳如雷,身子半弯,手在大箱子里摸出一件子硬物来。扁长,不知道是个什么,回身就是一下子。 这一下子首饰叮当作响,正打在任夫人头上。任夫人往后就让,打得不重,上前放倒后来的人。后来的人急了,太不专业,忘了自己也是个偷东西的,本能的张嘴就要喊:“来……”音才出来半个,自己想起来不应该喊,而任夫人手也按上来,被她重重咬了一口。 任夫人疼得也是一声:“哎……。” 她没有想到后来的人自己想起来不应该喊,反口就是一口! 这一下子深得只怕入骨。 后来的人听她喊出来半声,任夫人还是能克制,没有喊太高。后来的人也怕她惊动了人,她人是躺倒在地,任夫人压在她身上半跪着,正看着手,冷不防地上睡的那个人死命抬身子,几乎把膝盖压着她胸的任夫人掀倒。 后来的人真是太不专业了。情急之下,拿自己面颊去抵任夫人嘴唇,任夫人本能侧侧面颊,两张嘴唇重重撞在一处。 牙齿发出“格”地重响,两个人全牙关酸痛,又同时不能让对方出声,各自重重吻住对方嘴唇。 这一吻上去,只觉得对方香甜脂腻,心中同时浮出一句话,定然是个美人儿。 再就都不敢放开,后来的人知道自己没功夫,双手用力攀住任夫人脖子,用自己嘴唇疯狂堵住她的红唇。 用自己鼻子重重去压任夫人鼻子,不让她透气。 这法子是她无意中碰撞到任夫人鼻子,急切中迸出来的法子。 任夫人怎么会上她的当,也怕她叫,嘴唇吻住就吻住吧,侧侧面颊,把鼻子移开呼吸,要有外人看到,是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在没命的亲吻着。 身子,因为搂抱也贴到一处。互相碰触着,任夫人是久经情事的人,轰然如着了火般。她又羞又恼又气她耽误自己做事情,心想老娘还会怕你?也抱住后来的人面颊,把自己舌头搅和进去,用力吸出来她舌头,用力狠狠一咬! 后来的人吃痛,幸好怕羞,意乱情迷中舌头往后一溜,任夫人“格叽”一声,咬了个空。牙齿打战,可见用的力气不小。 对方的身子微颤一下,惊骇地领会到任夫人的意图,身子用力,要把任夫人顶到箱子上面去。她香软如锦绵,任夫人不能自已的*上来,面颊火烧般红了,在心中大骂不止,贱人,你倒来占老娘的便宜。 人家也不是想占她便宜,是此时谁也不能放松,松一步,就怕对方压上来小命没有。 都不甘示弱的只用嘴唇吻着,再试图咬对方的舌头和嘴唇。不时避让一下,发出急而喘的呼气声。 任夫人总算想到这个人也是作贼的,未必就敢喊叫时,试图甩开她身子,但苦于身子贴身子,手臂互相搂住脖子,攀住肩头,那个人也知道自己力气不行,就更死死的贴上来。用她柔软的胸,用她带着优雅花香的嘴唇作武器。 任夫人甩她一分,她就更紧紧的缠上来,急得没有法子,只用自己嘴唇死死堵上来,再接着再寻机会咬。 两个人在春天这种发春季节,在萧夫人黑咕隆咚的耳房中,磨起豆腐来。 一个是香艳老手,一个是青涩花季。 ------题外话------ 月中了月中了,亲们有票的应该多起来。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第三十一章,大帅离京 幽暗中,环佩轻响如细细乐声,衣卷鬓摩挲。面颊上香嫩得如陌上花,轻轻喘息又如燎源星火,初时不见噼啪声,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再就由心到身无处不火热。 这是春天,这是两个都会动春天之心的女子。 任夫人是个熟手,另一个虽然少女,却寂寞苦思春过。 春华此时在房中,后面掩藏的,又是性命交关。两个人就苦苦的抱着,用心的吻着或者说咬着。 发角涌出汗珠子,热气随之而出到了对方衣上面上肌肤上…… 这真是一幕绝难寻到的好戏。 小鬼和萧成在外面等得着急,等着她们争执出来好跳出去:“哈哈,原来是你!”里面却没有动静。 怎么办? 难道合起伙来找东西? 萧成眼珠子滴溜溜转,小鬼皱着小眉头。惊走吧,反正知道是谁。萧成扮丫头尖声:“哎呀不好了,夫人快回来了,这钟点儿你也不看着。” 再就是慌乱出门的摔门帘声,脚步走远的声音。 耳房中,纠缠的一对人与其说是互相制约,不如说到了尝到了滋味儿时。闻言大惊,再不管对方如何,争着双手用力一推。 “砰!” 都撞在箱子上。 机警地全支着耳朵听,却没有动静。想来那看房的丫头去送情郎,打听夫人到了哪里。此时不走何时再走? 任夫人抢先往门边去,又怕那个人看到自己衣着。刚才凭声知道她方向,轻轻地喝道:“看我迷香暗器。” 袖子随便甩甩,没几步走出房门,见花闲燕语,果然没有一个人在。任夫人急步走到厢房中,装作才睡起来的样子,对镜抚抚应该毛了的发角,才睡起来会是这个样子,见胭脂犹正,暗松一口气盯着正房门,心中暗骂:贱人,让我看看你是谁? 骂一声贱人到唇尖时,心中忽然落落地一空,刚才香凝苦短,软玉温香,竟然缱绻上心头。 而耳房中的那个人,痴痴抚着唇角,胸前被揉搓得酥了一般迷醉,不在心头就在眉头。所幸还没有被这一场意外痴缘给迷住,她半懒半缠绵的起身,却不出正房门,由侧间窗子上出去,她本由那边进来,还是这里出去。 小鬼他们守的,是慧娘和萧护的卧房。 丫头玉笛在窗外等着,着急小声道:“把我急死了,你倒才出来。”她伸手去扶:“快从后门出去,天要晚了,夫人能不回来补妆容?” 这一位锦色宫衣,抚着自己发髻,只是催问:“毛了没有?”玉笛只带着她快近小跑,一气跑出后门,到对面的树林中,才停下来喘气:“我的公主,要是让人发现,我的命就没有了。” 十六公主飞红上面庞,见玉笛只是急并没细看自己,还是不放心,问玉笛:“在里面找半天衣着该乱了,不好去见萧夫人和十一姐,哪里有镜台给我理一理。” “我只知道我房中有,不过您去到我房中,可怎么解释咱们认识呢?”玉笛还不答应。十六公主微微有气:“不是你们不出力,姑母怎么会让我冒险而来。”玉笛盯着十六公主娇小的身子:“我们钻不进去那窗子。” 十六公主知道她是推托,这六个丫头到了萧家以后,一件事情也没干成。就是萧夫人这院子的图,还是找到旧尚书府的图纸。 她们不肯出力,大成长公主很是生气,已经把微箫的家人打了几顿,结果微箫传出话来:“他们自己是奴才,还要让女儿也当奴才,公主要打只管打,好不好,我把命给你。不是我们不出力,这府里人不多,全是萧家自己的人,不好下手。” 另外五个丫头也是一般的言语:“实在不行,我们把命抵了吧。”大成长公主又气又恼,只能让十六公主来。十六公主是几时投靠的大成长公主,是十一公主把周妃接回家的那一天,十六公主见到萧夫人旁若无人的把周妃接走,就主动找到大成长公主,她也想嫁人了。 也想嫁个能庇护自己的。 她在宫中不知道,还以为大成长公主权势滔天,和前一时一样。 长公主让她先办一件事情,就是去萧府打听御玺在不在。只有两个地方最要紧,一个是萧护书房,另一个就是萧夫人正房。 十六公主是立功心切,或者说想嫁人心切,才有今天的这一出。 见玉笛没法子让自己对镜理妆,十六公主只能对着河水照了照,见水中人玉颜流波,分外娇艳,面上一红,又想到刚才轻薄自己的那个女人,是谁? 玉笛不敢久呆,匆匆离开。十六公主沿着石径走,去园子里见萧夫人和十一公主。 她离开片刻后,任夫人也离开。小鬼和萧成走出正房,坐在台阶上啃后半个果子。小鬼嘟囔:“真笨。” “就是。”萧成道。特别是那个玉笛,外面守着又胆子小,找个花丛躲后面,见十六公主从窗户中露面,才敢过去。 小鬼笑嘻嘻:“九爷真能耐。” 六个丫头全由萧扬过了一遍手,不知道他是怎么吓的或者是骗的,没有一个见到大帅和夫人不战战兢兢,大帅从没正眼看她们一眼,也是一个原因。 春风里,两个小鬼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啃果子,啃完摸肚子嗅风中花香,忽然闻到肉香味儿,咧开嘴一起笑:“牛肉!” 好吃。 园子里在烧烤。 此时,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客人! 天近傍晚,晚霞还没有出来,春风犹要转夜风,又留恋花香明娟时。女眷们自己动手烧,都喜动颜色。 几堆篝火,张家带十几个士兵在翻动烤肉。送上去的,是小火盆,上有铁丝蒙,旁边铁叉等物俱全。 古代调料缺,可今天的萧家却有胡椒等物,就是太平时候,也是上等的东西。军中御寒汤里放胡椒,萧护军中一直常备。 奢华,由小小的作料一看便知。 慧娘没有请太多的女眷,京中的女眷们还对她疏离隔开,慧娘也不去碰那冷脸子。来的人鲁永安夫人,王源的母亲和姐妹,并王鲁两家的亲戚女眷们,她们是好心让亲戚们也来,怕夫人弄一场赏花节,官眷们不肯来,不是扫兴致。 也扫了大帅出兵的兆头。 来到以后,见到人山人海。新成亲的士兵们妻子,慧娘尽数邀请。她们大多是出身于寒门,辛苦劳作之余,很少特意去过什么游春赏花,闻听夫人请,都争着携姐带妹的过来。 伍长河余明亮带着数百人穿家人衣服,不时走动来去维持秩序。要几百人全进园子,就更满当,不过是十个人一队,先走盏茶时分,再去十个人,流水般前后走动着,出园子进园子,有凌乱也收拾一下。 姚少夫人罗氏,是只身前来。虽然慧娘救过她,可嫉妒和怀疑二字,不是轻易就是去掉的。她每多见慧娘一回,就对比一下夫人爽快性子,自己不及。罗氏在慧娘面前,永远看不到她自己的爽利。 不过今天她也很开心就是。 一干子新进京的夫人们,慧娘全请了,官眷们,不管见过没见过的,给过自己冷遇或没有给过的,一概没下贴子。 是以,缓步走进来的这个人,就格外让人诧异。 萧夫人亲自陪着她进来,她面容冷肃,皱纹上诉说着曾经过的寂寞和岁月,有一道刀疤痕在面上,是兵乱所留。她高昂着头,很想显示自己是高傲过于身边人的,眸子里却有躲闪,有几分恐惧不易让人看出。 但别人能看出她心中不定。 老姜色衣衫,大花皱朵的,是件出门的新衣,花白头发上首饰不多,却玉色沉而有红丝,金钗是前朝上花样,分明有年头。 如果有人仔细地看,她每走一步都是僵硬的,特别是她的左手臂。因为左边搀扶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是她去世丈夫的私生子,梁源吉。 这真让人惊奇,在京里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老侯夫人是孤立萧夫人的先驱者,领头羊,主使人! 她居然肯来了。 梁源吉满面是必恭必敬,虽然他也别扭,走得也不自然。从扶上老侯夫人的手臂,两个人身子都微微一颤,指尖的不屑传到手臂上,手臂上的冰凉返回到指尖上,可是梁源吉没有气馁,一直扶着老侯夫人进府中。 慧娘扶的是另一边。 梁源吉就要入御史台,萧护走以前,一定要让老侯夫人和梁源吉重修旧好。按张阁老说的,老侯夫人一生刚硬,要她从大理寺撤状子,还不如让平江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自己对嫡母尊重于心,嫡母不好,与已何干? 这个来得还容易些,也快。 张阁老是要么不出主意,要出主意,全是刁的。刁到人心里去,又最实用。 于是,慧娘再次造访梁府,萧护让她:“不管什么方法,给我请来。实在不行,到那一天,给我拉来!” 老侯夫人见到慧娘就胆战心惊,每看一眼,就似见鬼一重。慧娘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老侯夫人答应前来。 在这里,慧娘小小的使了个坏。夫君既然有硬拉来也行的话,慧娘是提前一天的晚上,还是起更以后,拜访的老侯夫人。 不是通家好,或是有急事,拜访客人不适合晚上去,别人会说你没礼貌。慧娘为什么这么做,她是横下心来和京中官眷们赌气,不给老侯夫人知会其它女眷的机会。 怕其它女眷们来到叽叽咕咕,老侯夫人一恼,不来了!硬拉,到底不是件好看事情。又怕其它女眷们无耻不要鼻子,也来当客人。 撵她们的好,还是容她们当客人的好? 老侯夫人很快答应前来,慧娘还不放心,告诉梁源吉:“不要让她给别人家里送信,我不喜欢见到。”梁源吉会意,自然会看住老侯夫人的人出不了门。可老侯夫人也很奇怪,她居然闭门不出,早早睡了。 一早,梁源吉“恭敬”地送上新衣,老侯夫人心中冷笑,看来是不答应去就要硬架了,新衣都准备好了。 她穿上坐车,梁源吉骑马,母子头一回一同出门,别提有多别扭。 不是美人儿的老侯夫人孙氏的来到,罗氏震惊,夫人们震惊,鲁王两家都震惊!再震惊,就是老孙氏身边的平江侯了。 这母子如水火般不相容,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的? 慧娘对罗氏和鲁永安夫人使个眼色,又对王源的母亲救援似的看看。王母最先领会,含笑来和老侯夫人见礼:“好吃的才上来,您就来了,快请这边坐,让人端上来。”老侯夫人面容还是肃然,其实是僵得一丝儿不能动,动一动就像硬挤出来的笑,让人看出来她尴尬。 就只点头,肃然地和王母坐下来,罗氏和鲁夫人围上来,王母充分清楚老侯夫人今天到来的重大意义,让几个玩耍的女儿们回来,活泼笑语随着老侯夫人,倒也自然。 梁源吉放下心,慧娘放下心,相对一笑,走到花篱下,平江侯躬身一礼:“多谢夫人。”慧娘笑容满面还了半礼:“侯爷多礼。” 她转过身来,就没有那么温柔贤惠知礼可亲了。很不乐意的带着笑容,在心默数见过夫君的夫人们有几个在,又细问丫头们,算算少了三个人不在,客人多,慧娘不方便去当书房中偷窥的人,那脸蛋子上笑,直想往下掉。 见任夫人神思恍惚,失去她上午的银铃笑声,慧娘扁嘴,难道偷偷去见过夫君?十六公主十分羞涩,还在寻找那轻薄自己的人,慧娘倒没看入眼中。 日头落下地平线,张家让人点上烛火,花在烛下,人在花中。萧夫人今天没玩好,一半心思放在数人数上,一、二、三…。哎呀,怎么又少了一个? 不是辞别,能去哪里? 噘嘴干瞪眼,只能在夫君书房里。她自己数错了,也全然不管的吃醋到底。 招呼客人吃两口,再回来重数,直到客人们一一告辞时,慧娘意识到自己肚子里空空,看来夫君两字,是当不得饥饿的。 她这才开始暗笑自己,又见老侯夫人告辞,忙殷殷勤勤地扶着她,不管她心中别扭,慧娘扶得诚心诚意,扶得笑容可掬,扶得亲切体贴,又对小螺儿使个眼色。 大门上,梁源吉匆匆赶到,再挤出一脸的笑:“儿子正要让人去提醒,母亲早睡,应该走了。”老侯夫人坚强的挺直脊背,鼻子里嗯了一声。 慧娘在大门上目送这一对母子离去,转过身子就塌下肩头,把自己一晚上的忧心全算在母子们身上,嘀咕道:“我可轻松了。” 好似整晚的担心只是为梁家母子。 既然出来送人,随便就往夫君书房里走一圈。萧护独自在用饭,忍不住笑问:“十三,你来晚了,我想着你会丢下客人,一天至少跑来三回,如今看来竟然是我错了。”慧娘才不脸红,眉开眼笑道:“那我出去再进来,进来再出去,再进来,” 凑够三回,免得让夫君想错。 她的夫君举筷子打断:“贫得我头晕。”筷子上挟着一片子烤肉,慧娘垂涎三尺,不错眼睛的对着那肉,娇滴滴:“我饿了。” “别说你这一天全想着我没吃。”萧护这样说,还是把烤肉塞慧娘嘴里,笑道:“回去等我宵夜,我随便吃点儿,再见几个人,回去和你月下赏花喝酒去。” 慧娘又讨了几片肉才走。 见张家带人拿着火把收拾园子,又怕有奸细趁机混进来,把园子花低处林深处细细地在查。火把下张家浓眉格外精神,十三少喜欢了,上前来兴高采烈:“今天来的姑娘们不少,你看中哪一个?” 张家拔腿就跑,十三少愕然过后,双手微提长裙,在后面就追。穿着裙子的十三少也不减当年,把张家堵在桥下面,怒气冲冲跺脚:“快给我相中一个!不回话,拖出去打军棍。” 几个亲兵以前就知道十三少最会欺负张家,隔水吹口哨大家哄笑。 张家又如街头少女遇恶霸,身子抖,手臂动,曲如蛇般,又似风吹水波。十三少不耐烦,眉眼儿全不悦:“你不挑,我就定下来!” “定几个?”张家笑嘻嘻。 十三少瞪眼:“给你定上十七八个,让你洞房里光揭盖头揭到累!”张家故作满面春风:“那敢情好,十三少把那玉连环重新赏我,我让她们拆一夜,我睡觉。”十三少气结,纳闷道:“成亲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要呢?” “十三少,他不行。” 对岸几个人起哄。 十三少再瞪眼:“不许起哄!” “走喽,不走要军棍侍候。哈哈。”几个人走开。 张家这才小声道:“成亲这么好,你天天闯书房?成亲这么好,你今天一晚上不吃东西,嘴里念念有词,眼珠子到处找,又问丫头又不喜欢的,是为什么?” 十三少跺脚:“我在问你,你不能问我!”张家这一双毒眼睛,又让他看了去。十三少忿忿不平走开:“以后看谁还管你事情。”张家在后面陪笑:“我怕变成伍思德将军。”十三少忍了几忍,还是笑出来:“哥哥哪里不好?” “就是让个公主弄得快不是男人。先开始几天,变了一个人,再来,出去喝闷酒,那几天他的酒特别好骗,还欠我十桌子酒没还。”张家絮絮叨叨。 十三少哈哈笑了一声,眸子中流珠飞彩般炫目,张家不敢多看,转过头去喃喃:“大帅难道没有对你说吗?” “说了!不过成亲是正经事儿,不成亲的,以后全打军棍。”月光下玉人儿一般的十三少神气活现,手势往下一劈,像是那军棍就会飞过来侍候张家一样,再笑逐颜开:“你不用担心哥哥,公主会好过来的。” 张家嗤之以鼻:“我才不是说公主好不好,我是说伍将军那马鞭子是干什么用,白闲着。”换来十三少瞠目结舌:“我看你还是别成亲的好,等你几时知道疼妻子,你再成亲吧。”挨打真是十三少的心病一大块。 抬头见天色不早,落荒而逃般走开:“我可没有你这样好兄弟,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张家啼笑皆非,自去看着人搜查园子。 回复到夫人身份的慧娘心中舒服许多,只有和张家等以前认识自己的亲兵们胡扯一回,才能找回当年军中的感觉。 当年在军中,夫君时时调戏,又震又吓又打人,当时以为苦,现在回想起来,日子竟然是那么的甜。 慧娘就安慰自己,当时把郡主国舅看得比天大,夫君再疼爱,又怕他打人,又辛酸父母亲,竟然心里没怎么痛快过。那现在,也是一般,觉得夫人们穿花蝴蝶般过,心中以为苦,可夫君依然疼爱,只往甜的地方去感受吧。 萧夫人开开心心的回房去了。 让人取来留下来的烤肉,又烫热酒。院子里就有一个小亭子,亲自去安放盘碗,又有几色果子。 都安置好,满意地自己拍一下手,笑道:“夫君回来看到,要是不夸我,我可是不乐意的。” “筵开芙蓉,也不过如此。”萧护在亭子下面含笑。他静静欣赏妻子身影,已有一时。 慧娘欢天喜地扑到怀里,又撒娇:“人家亲手烤的,又做了两个小菜,你要多吃才行。”萧护拥着她往亭子上去,见月光如银,遍洒花间。妻子沐浴在银光中,鼻尖微翘,容貌俏丽,好似仙子。 四面的花,皆像为十三而生。 大帅抬头看亭子匾额,见空空并没有,笑道:“我也疏忽了,可见你说我冷落你,竟然没有说错。” “那大帅提个什么?”慧娘喜滋滋儿的亲手把盏。酒光,月光,花香,和着俏丽的慧娘,好似天然就这么生成着,酒醉人,月盈人,花香滋润人,十三娇柔的人。 萧护就笑:“要我来写,此处有花,当提娇颜二字。以后有闲时,天天和你春风里看花。”慧娘愣上一愣,见夫君一双饱含笑意的眸子只盯着自己,慧娘嘟起嘴:“夫君又取笑人。”把酒盏送到他唇边,很是娇憨:“罚酒罚酒。” 厢房里后窗户开着,孟轩生也对着一盘子烤肉,呷着一杯酒,正在想,这月亮好,做个什么诗才好? 银月照得院子里无处不睡去,石凳幽暗,假山也似入眠。偶尔破月光的,就是亭子上的笑声。 苏云鹤在他对面,掂着酒杯半天没有喝一口,有些羡慕的道:“表哥和表嫂。” “啊?”孟轩生才从自己诗兴中走出来,见苏云鹤怅然,失笑道:“你这是思春!也罢,我帮你一把,今天我闲着去园子里转了转,见王家的姑娘都不错……” 苏云鹤张嘴就骂:“你想纳妾,我为那可恨的小表妹打断你腿!”孟轩生语凝,也挂挂脸色:“你这个人,算了,你一个人苦闷去吧。” 又说我们可恨。 小孟先生不愿意让苏纨绔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他对月思诗兴,其实是在想自己的未婚妻小表妹贺珍月。 “哈哈哈哈,”笑声又传来。苏云鹤痴痴的侧耳听着,幽幽的叹一声似有气又悄声,听得孟轩生心都挂半空中的叹气,喝下了手中酒。 孟轩生手抚胸口,端着他自己一盘子烤肉,出门,奔后院,那里有地方坐,一个人喝也比听这种叹气声好。 伤怀幽春,你也别吓着人好不好。 萧护还在笑,慧娘在他面前转眼珠子还在叽叽咕咕:“……我再一数,只有七个人了,问丫头们也不知道,我就急了,丢下客人去看你,怕你骂我,我就只在园子里找,找了半天,在花房里,她在摘我最喜欢的花,当时我想,花给你吧,夫君可不给你看。” 萧护笑得手指着她:“你再说,下面全说出来我再看看给你几顿?”夫君和花能相比? “后来老侯夫人来了,”慧娘爱娇的仰起面庞笑眯眯:“我陪她呢,就少数一回。”又咦一声:“我不放心,又让小鬼去平江侯府看看去,还不回来?” 平江侯府,梁源吉和老孙氏同回,车到门口,平江侯再次下马,满面堆笑,真的是堆出来的笑,强堆硬砌那种,眼睛里笑不出来,就眨得厉害:“母亲请下车。” 他又扶上来了。 人是笑的,手是硬的,老孙氏也能感觉到什么,滞了一下就没有躲避。母子两个人,都僵着步子往里走。 走得都昂首挺胸,走得都凛然不可侵犯,走得好似两根石柱子,胳臂和腿全是直条条的,弯都不会弯。 不止一个家人看出来老侯夫人和侯爷之间的怪异,但骇于他们面上的冷重,都不敢过来。 门内甬道走到岔路时,老侯夫人停下来,她敢转弯往自己房中去,而梁源吉,应该直走去正房。 梁源吉跪下来,老侯夫人哆嗦了,还能做到冷若冰霜不发问。“母亲,以往全是儿子不孝,经母亲教导这才知道,儿子今有改过之心,请母亲入住正房,请母亲今晚就入住正房!”梁源吉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御史台,掌握弹劾天下官员的地方,梁源吉很是心动。他不仅心动的是御史台,还心动的是如果他能稳坐御史台,就意味着他私生子的身份,可以被抹掉。 朝中肯承认梁御史侯爷,还有谁再敢拿自己出身不明来说话。 萧护说出来御史台后,梁源吉就知道自己雪耻的时候到了。 先走第一步。 他能对老孙氏做到这一步,也是不惜一切代价。 老侯夫人久经世事,当然知道梁源吉多不容易才说出来这些话,因此她就更沉默。固执的沉默着。 梁源吉就跪着,固执的跪着。 没有人敢上前。 月光如水,是个春天好夜晚。可月光也把一对母子各自僵持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把他们各自的固执和坚持都照得明明白白。 那柱着拐杖,一动不动似乎发呆的老妇人,那跪在地上,伏身似乎就此成个永久定型的侯爷…… 看得人触目惊心,心中如春雷滚滚。 老侯夫人先开口,干涩生硬地道:“你既有这样的孝心,我明天搬来。今天,”拐杖重重一顿,再不顿一下,心中可以郁结到每一寸发丝。大声道:“不方便!” 转身去了。 “当当,”拐杖声在静夜里很是刺耳。 身后传来那新出炉的孝顺儿子恭顺的嗓音,也是硬得不能再硬:“儿子送母亲,请母亲明天搬来。” 回房后,梁源吉关上房门觉得无处都不舒服。头皮麻,背上寒,身上痒,脚心凉。以后天天和她住在正房这一处,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不过,御史台,御史台! 梁侯爷吩咐小厮:“给我备热水,越热越好,我得泡泡才舒服。” 老孙氏则在房中,跪在佛前一遍又一遍的念经。她可以感觉到京中的日子到了一个转折的时候,是现在就是,还是数月数年以后才是。 她却算不出来时间。 只能拜佛,再拜,来得到心中的安宁。 小鬼讨了话回去,慧娘夸他能干,萧护也含笑,赏他钱,小鬼喜形于色的回去。 大帅夫妻继续在月下饮酒,慧娘才说道:“十六公主要留下,我就作主留下了。”萧护莞尔,他是当时就接到慧娘让人传的消息,说十六公主私进房中。 “那就留下吧。”大帅对于奸细已经快到如喝茶的地步,层出不穷,见惯不怪。 院门外,走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守院门的冯妈妈来回话:“十一公主要见夫人。”慧娘正和夫君调笑,笑容不改:“让她过来也吃两杯。” 小螺儿在亭子下面侍候,就去取碗箸。十一公主走来,先对亭子上一对夫妻艳羡。大帅,是十一公主素来怕的,她怕伍思德,伍思德怕大帅,推及下去,十一公主就怕大帅。 好在后来没见过几面。 今天,见大帅满面笑容,不过他眼睛放在妻子面上,听到公主来,也一眼没看她,含笑正在道:“你今天尽力的赏吧,等我不在家,和你分开几天,谁陪你赏花?” 十一公主忽然就想伍思德。伍思德走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话,不过是夫妻睡床上,伍思德半开玩笑,不过他粗嗓子,开玩笑也像说实话:“等我有了,你一个人想身子不便就身子不便,多美气。” 十一公主难过半夜,以为他又寻空讽刺自己。 她不会喜欢萧护,只是对他过人的风姿,和对慧娘亲昵不避人的态度忧伤一下。指望伍思德说出来这种斯文话,比登天都难。 公主在亭子下面行了一礼:“见过大帅夫人。”大帅又喝酒去了,慧娘笑盈盈请她上来:“大帅难得有空儿赏月亮,可巧你就来了,快来吃一杯。” 十一公主拘得难受,垂头道:“谢夫人。我来,是有事情要说。”慧娘不放在心上的笑:“你上来坐着说也不迟。” 水兰送上椅子,十一公主拘谨地坐下,屁股只贴三分之一椅子,见碗箸在面前,又辞道:“我并不饿。” 小螺儿快手快脚的给她一碗茶。 十一公主微微颦眉,慧娘问:“怎么了?”十一公主静默般的一笑:“我想到以前先帝在时,也没有这样乐过。” “只看以后吧。”慧娘笑盈盈。 十一公主仿佛和过去告别一般,略提起嗓音:“是。”因萧护就座,就不抬头,对着手中茶碗说话:“十六妹,和姑母走在一起。” 萧护犀利的扫了她一眼,十一公主瑟缩,慧娘微笑:“你怎么知道?” “下午她就有异样,面红唇妍的,不像个姑娘家。”十一公主含羞地细声道:“晚上我问她下午去了哪里,她不说,说累了要先睡,睡钗是个西番莲镶珠子的,是姑母以前戴过。” 慧娘眼波流转:“长公主赏她也有可能。” “不!”十一公主决然地道:“她对我们并不关心,不是以前她不好,她以前眼里只有九姐,我和十五妹,十六妹从不入她的眼。再说,还有寿昌在,姑母虽然不喜欢,看在先帝份上,说不得做个样子出来。” 慧娘转脸来讨萧护的话,萧护冷淡地道:“以后多上心!” “是!”十一公主不敢再坐,起身来放下茶碗答应。萧护第二句话是:“看你用心,我多交待你一句,伍思德喜欢,你就好。他不喜欢,你自己想去。” 十一公主几乎两股战战,颤抖着嗓子再答应下来。慧娘看她可怜,想一个公主如今落势不过如此,轻轻喊水兰:“送公主回去,如今舅爷不在,在家里住着,你想着多照应她。”幸好有水兰,把十一公主一扯,十一公主扶着她才能往外走。 慧娘给萧护倒酒,随便说了一句:“她见到夫君从来害怕,”萧护又取笑她:“和以前的十三比,还是十三胆子大,敢顶嘴。” “以前,”慧娘噘高嘴重复。 萧护扯她到怀里,拿酒灌她,在她耳边低低的说着话,慧娘就娇羞上来……夫妻两个人携手在漫漫月色下回房。 老侯夫人到萧家的消息第二天传遍全城,不少女眷们心碎一地。没有想到在她们和萧夫人冷冷相对时,老孙氏竟然干出这种前后不一的让人不理解的事。平江侯府忽然就门庭若市,来了不少质问的女眷。 面对女眷们的质问,小孙氏还想勉强招架几句。在听到有一位夫人尖锐地道:“拿我们当傻子!您却去买好那新贵,把我们置于何地?”小孙氏垂下头,也不无幽怨地悄悄看老孙氏一眼。 老孙氏是她一生常有的强硬,面无表情,眸子往地下垂,双手放在拐杖上,一动也不动。 有一个人毫不留情,余下的人也有几个不客气了。 正发问中,见一个人从外面进来。平江侯梁源吉沉稳而进,对老孙氏躬身:“母亲,正房已收拾好,请母亲在正厅上见客人们。” “啊!”不知道是谁有了一声尖叫。“砰啪!”又不知是谁摔了一只茶碗。女眷们张口结舌无法看懂这件事,只能呆坐椅上。 一直想给小儿子谋平江侯位的小孙氏自以为自己看得懂,是忿忿的瞪了老孙氏一眼。老姑太太,您几时承认的这个私生子? 平江府又成为京中热议的话题,而梁御史走马上任,一反他以前的闲散侯爷形象。 没几天三月中,萧护只带随身几个人悄然离去。长公主府上,宁江侯府上,张阁老府上,这时候才收到消息。 三个年纪小的小厮呈上信:“我家大帅说兵贵神速,又怕各位辞行,故而去了。” 长公主下巴快掉下来,结结巴巴:“走了?” 她在房里不安,原以为萧护会大张旗鼓离京,显摆他又为国为民。至少,也得把简单计划对自己说一下吧。 她还准备萧护来辞行,客气委婉地劝他一劝,让他约束妻子,毕竟宫中接出嫔妃这事不小,而长公主竟然事后才知道。 而醋性也该收一收。外面谁不知道萧夫人是个醋坛子。再来,就是和女眷们的关系,也应该有所改善。 话全憋心里了,那个人走了。 竟然这般不重视自己? 长公主最近的怨恨全勾起来,板起面庞吩咐人:“去兵部。” 宁江侯也同样诧异,郡王们装死不回信,装没收到人在别处,只有萧护一家出兵战张宝成,他就这样无事人一样的悄无声息去了? 怎么都感觉他是胸有成竹,可是宁江侯知道张宝成是准备充分。最近兵部里夜半进人,当然找不到什么,什么都在萧大帅那里。 吏部里忽然死个小吏,不明不白的。 工部兵器无端损坏一大批,还没运到兵部就坏了。 还在许多忽然出现的人,这一切的一切,应该是与讨伐张宝成不无关系。 张宝成做了许多的动作?能不大战一场? 对了,粮草,钱,兵器,后援支持的兵马……宁江侯匆匆忙忙,也出门往兵部里来。 张阁老收到口头辞呈只笑笑,不慌不忙让备轿,也往兵部里来。 两个老头子都很厉害,都猜中今天兴许要出事情。 宁江侯先到的,张阁老后下轿。张阁老下轿后,见宁江侯缩着头在兵部门外面,张阁老走过去:“侯爷,你不进去?” 里面隐约传来大成长公主傲慢的嗓音:“你们的策略,拿来给我看看。” 宁江侯对于偷听并不尴尬,反而对张阁老示意,让他也先不要进去。 兵部里尚书眯着眼,两个侍郎不说话,角落里几案上伍林儿腾腾站出,单膝跪下:“回长公主,大帅军机,不许翻阅。” 对伍家的人,长公主见到眼睛里就要出火。对着伍林儿的大脑袋就想到伍思德的红面庞,再想到十一公主那个小贱人,听说搬到萧家去住,萧家对她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 长公主恼恨地问:“难道大帅是私自发兵?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伍将军,这可是复国的大事情!” 伍林儿心想你这个老虔婆,你少喳喳几句会死吗?只有他一个人应付,伍林儿就硬邦邦顶回去:“长公主这话不对!大帅不是为复国才发的兵?大帅不在,长公主您有说的,等大帅回来!再不然,去告诉那一干子缩头郡王,让他们复国。这是大事!” 张阁老忍不住笑,莽汉对上长公主,萧护是彻底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萧护手下,如姚兴献,是京中出身,知晓官礼。一干子先生们,回话也比伍林儿强。 伍林儿心里还委屈呢,他是军需官,在筹最后一批的粮草。要不是有事情,伍林儿也早走了。 对面长公主气得跳起来,口不择言:“你这是仗着谁的势,敢这样和我说话?”伍林儿看自己,跪着说话不好,那站着? 他只是想想。 宁江侯在门外飞快打了一个手势,张阁老还没有弄明白,袖子一紧,宁江侯抓住他就往里面走。 长公主正大怒:“战时,不可以散漫!粮草兵备,都须上报!”伍林儿也火了,顶撞道:“是不是还要层层审批,再发给我们。”张阁老心中有数,萧护走以前,把兵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敲打得不轻,这三位如今也是香案件菩萨,只坐着不张嘴。 再来户部里,萧护只换了两个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他才坐上去怕他不稳,对付不了下面官员,又换一个守粮库的将军! 一旦他需要粮草,不用尚书发话,直接粮库里发粮。 准备时间太短,萧护采用县官不如现管的法子。 大成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不卡粮草援兵,她卡什么!她对伍林儿不屑,这等小官职,也敢对自己无礼。 长公主是什么人,才不会和这样的人对嘴去,有*份。她扬着脸吩咐:“请六部里尚书全过来议事!” 外面跳进来两个老头子。 张阁老是被逼而跳,宁江侯是用力一跳。过了门槛,宁江侯就“噼哩啪啦”大叫大嚷:“前面打仗,你后面弄权!女人,回家去!掐你的花弄你的朵,再不行翻史书,你见过女人懂过几回军事!” 长公主余下的话全噎嗓子眼里,这个不对盘的老东西又出来了!不等她变脸色,宁江侯再次大叫:“四人内阁,你又是谁!程侯爷不在吗?又什么菊娘花娘的闹去了!国尚不宁,皇亲先花天酒地,还有人管没有管!” 慧娘在家里,正给萧护准备行衣,预备下一次托人带去,见宁江侯府的人慌慌张张跑来:“夫人快去兵部,他们正和舅爷吵架说不肯发粮草,侯爷劝,正吵得不可开交!”慧娘咬银牙,大帅才走,就敢闹事! 马上赶到,见里面大成长公主口口声声哭先帝:“这等桀傲的臣子,先帝你在时没少受气,如今轮到我。” 宁江侯胡子翘起,口沫横飞,指手划脚:“母鸡不下蛋,只下馊主意!”伍林儿早起来,退回案边继续核粮草,同来的几个人全手掩住嘴窃笑。 张阁老假惺惺的劝,后来看出来宁江侯不用自己劝,长公主也听不进去,他索性作壁上观。一回身,见萧夫人进门,张阁老大吃一惊:“你来作什么!”这里正说女人不能问事,快回去!张阁老使眼色。 长公主明明是低头,以袖掩面目光应该在地下,却眼珠子放光一下子起来,抓救命草似的奔过来,伸手拧住慧娘衣袖,在手指中紧紧溢出布丝:“萧夫人来得正好,咱们来合计合计,这给大帅后援的事!” 伍林儿火往脑门上冒,把手中纸张用力一摔!同来的人碰碰他,让他不要惹事情!夫人在,由夫人处置。 而宁江侯闭嘴! 只有长公主一个人对着慧娘哭:“我好心来帮忙,怕大帅不在,后面给养跟不上,他们都不听我的,我想,我虽然是个女人,也能掌个眼儿不是?幸好你来了,你来得正好。”长公主泪眼模糊,面有希冀:“咱们商议商议,前面走了多少粮草来者?下一次的粮草给多少合适,京里还留下多少人?是了,大帅疼爱你,你不挂念?你的家信换洗衣服,可要勤着点儿跟上。萧夫人,来来,快坐下。” 把慧娘按自己身边,亲亲热热的挽起她的手。 宁江侯悄无声息坐下,双手扶膝眼睛对地,刚才的活蹦乱跳,现在是瞬间转宁。张阁老目光闪烁,他没有说话,也悄悄坐下尽量没有动静。都说萧夫人厉害,和萧大帅并肩而战,总得有几分能耐吧? 老朽且看着。 慧娘懵懂,带着没有明白过来的神气。而长公主和蔼可亲,泪水也瞬间没有,放缓语气,柔声可比花娇嫩:“真怕张宝成明渡陈仓,抽空子来打京城。夫人,你有什么守城的好法子?” 宁江侯死死对地,张阁老闭上眼睛,心中着实不安,怕萧夫人上了大成长公主的当,在萧护走以后,自己弄权! 宁江侯和长公主不是约好来的,却不约而同的把矛头放在萧夫人慧娘身上。 萧护的计划,号称与夫君并肩的萧夫人总应该知道。 宁江侯不会帮张宝成,却不保证他不告诉孙珉。长公主不会帮张宝成,却不保证她不会告诉文昌王,让这个功劳由文昌王得到。 再来,侯爷和公主各自心中有人,一旦知道萧护计划,这是挫败萧护的大好机会!萧护的强,就在于他手中的兵。 道理,是安宁时候说的;安宁,才有法度出来监管。乱的时候,有用不?暴力,却是乱世中解决争端的唯一手段。 想把萧护撵出京的,可大有人在。 张阁老又明哲保身了。萧夫人要是笨,那是萧家的事情! 慧娘对着长公主殷切关切亲切惜切的眸子,慢吞吞开了口:“大帅应该有安排,”她甜甜的笑着:“以前不也是大帅作主?公主要知道什么,请给大帅拟信,我正在做衣服,一并送去。” 长公主的心,从万丈高楼上一下子摔到地狱的地下室的地窖里。 宁江侯,微闭一闭目,娇惯,也没有让这个妇人失去警惕。 张阁老睁开眼睛,有一丝欣喜的神采。 大成长公主不甘心,狠狠的追问:“大帅不在,正要请夫人出来主事,为满城百姓,为先帝鸿恩,你怎么能推托呢?” 慧娘心想这两顶帽子真不赖,为百姓,为先帝的。她忍俊不禁:“为百姓,我夫君才留在京中。为先帝,我夫君才兴兵而征。公主,你若没有事情,我还要回家赶做衣服。”她袅袅起身,盈盈一礼:“战事如火,衣食最大。恕我,不奉陪了。” 转过身来,对宁江侯和张阁老欠欠身子,再对伍林儿含笑:“哥哥辛苦。”伍林儿咧开嘴,又带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夫人是自己妹子的嗓门儿:“妹子你慢走!”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看着萧夫人轻盈走出房门。她来得急,穿的是家常的浅绿色绣缠枝花卉的罗衣,衣下是月白色鲤鱼戏水求子的湘裙,走过路来娉娉婷婷,好似春花随风,腰肢轻扭,就凌波微步般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远去不见,大成长公主才收回愕然目光,对上的,又是宁江侯虎视眈眈的眸子。两个人又开始了! 他们清楚的知道,萧护一走,接下来的就是郡王间的争位,先占气势也好,先占地盘也好,这是会出现的事。 张家跟在慧娘车旁边,萧护不在,张家不放心就处处跟着,也跟到兵部里面去看到,忍不住在路上就嘲笑:“疯女人!就没听过我家十三少是大帅手里当小厮出来的,有三个身子也不敢扛军棍,十三少,你说是不是?” “我回去就打你!”慧娘才滴水不漏地回过长公主,年青,正小有得色,听张家一盆凉水泼下来,他是好意提醒,不过十三少怎么会吃话,慧娘狠狠回张家:“大帅不在,没有人护你。”张家哈哈:“是大帅不在,没有人护十三少了吧。” 慧娘隔着车呛他:“要你管!” 本来心情得意,让张家给弄得半丝儿得意也不见。慧娘下车,犹对张家恼怒的鼓鼓嘴儿,往内宅里来。 几个小丫头在海棠花,见夫人走来笑:“树高,小心摔着。”丫头们忙垂手退后,只有青玉一个人回话:“海棠无香,可夫人喜欢插瓶,螺儿姐姐让我们来取。”慧娘也素喜海棠娇媚宛转,无风也自动人,让她们去别处,自己扶着树娇痴痴想萧护。 夫君在军营里,可有美人计? 见花卷春色,不长不短,如送如迎,慧娘更想得双颊微红,不能自己。 “不想春色皆是恨,”有这样一句话被风送来。慧娘听进去了,从情思中走出来,自己笑话自己,春色满眼,如夫君疼爱,又苦思乱想为什么? 又诧异,寻找说话的人,见十几步外花匠弯腰在拾捡落花,春风每过一次,就落下不少鲜花。慧娘不由得走过去,笑问:“你念过书?” “啊是,小人爱惜落花,随口念了一句,不想惊动夫人,实在该死!”花匠从来腼腆,遇到人红着脸低下头走开。 见自己的话让夫人听到,花匠跪下来。 慧娘嫣然:“不要怕,我听你念得有趣,才问一问你。”花匠还是不敢抬头,恭敬地道:“春天虽然好,却是花的断命时节。春风催开花,又早早送它们离去。小人种花在痴,最喜欢冬天,雪盖花草,用自己滋养着它们,睡去也比断命的好。” 这个人爱花痴到恨它开花而落红的地步,慧娘笑了:“花,就是为开而生。就像人生天地间,自有自己的事情,”在这里,慧娘怅然,夫君生于武将之家,像是与黄堂征战分不开。可慧娘心疼他,还没有安定下来多久,又去军中。 他自己去,又不带上十三,还告诉十三,很快就回,你不必担心,军中,只怕耗子都是公的。 慧娘轻轻跺脚,又细细的咬自己嘴唇,饶是要走,还打趣人! “夫人可是想大帅了?”花匠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慧娘一怔,见花匠是目光在自己面上,又急急低头,也许是春风的原因,他一双眼眸蓄含泽光,竟然有一双动人的好眼睛。 他不敢对视,也自知鲁莽,低声道:“爱花的人,惜感情。夫人在花下流连,大帅又不在,只能是思念大帅。小人多口,请夫人责罚。” 慧娘一笑:“这种小事……你的花种的很好,帐房里领十两银子去吧。”花匠大喜,在地上叩头有声:“多谢夫人,小人这就可以完成心愿。”慧娘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心愿?”花匠红着脸:“小人不敢说。” “哦?那我更想听听。”慧娘对心愿二字最为敏感,她从小到大,心愿就是嫁到萧家不受欺负,夫君动手,我也动手。 逃难后,唯一心愿就是父母亲大仇得报。由这个心愿而衍生出来的心愿,是见到夫君相认,再到斗败郡主,国舅最好远些…… 只有在不可能的地步,苦苦坚持过心愿的人,才会对“心愿”二字刻骨铭心。 她抚着春花等着花匠说话。 花匠迟疑不决,像是怕冲撞夫人,慢慢地才说出来:“小人,爱花成癖,惜花怜花和别人不一样,小人自己也知道。小人痴长这么大,见到世间女子,也和花一般。早受春风,早受摧残,因为小人发誓要守护女子如守护花一般。有一个姑娘,是小人自幼心爱的,苦于她父母亲爱财,迟迟不能许亲。兵乱后,听说她与父母去了外乡。小人要去寻找,得先积攒银子。夫人有赏,小人就多一分去寻找她的希望。” 慧娘闻言,高看他一眼。天底下女人最爱听的话,就是男人全说,我对女人好。当然是自己丈夫说的最好。别人家丈夫说的,听着也是正道话不是。 萧夫人掩袖轻笑:“你好好种花,我多赏银子,你就可以早早去寻找她。”这就走开,回房路上见春花果然收拾得好,慧娘心中感慨,可怜这人,竟然有这样一个心愿。现在兵乱,也许姑娘终生难以找到,他却还抱着苦苦思念的心。 真让人同情。 几上,小螺儿已插好花。慧娘抚着瓶中花,头一回喃喃:“可怜你没了根,可怜你入房中,可怜你……咦,这花种好不就是给人掐的?” 萧夫人笑自己:“我痴得也快如他。” 丢下来不提。 ……。 萧大帅悄悄离京,这消息到三天后任夫人才知道。她是见天儿,或隔上一天找借口去见萧护。什么城防图,想起来自己有个熟人会为大帅所用了,借口层出不穷。 萧护不是天天都见她,任夫人就没能及时知道大帅离京。 知道后,任夫人暴跳如雷,大骂乔夫人:“都是你这个贱人坏事,再不弄来萧帅兵力布置,回去你丈夫就没命!” 乔夫人也正在担心丈夫,掉泪道:“你快说主意,我照办就是。”任夫人破口再骂:“不要你了,我自己去。” 她白天把萧护书房看过,看似里面人影憧憧,未必就真有人。花一天时间,打听马明武,萧西萧北姚兴献等人都不在。是夜,任夫人换上黑衣紧扎裹,潜入萧护书房。 没费什么功夫。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角门上钥匙,打开门,直奔书房,又是一把钥匙,进到房中。房中,果然没有一个人。 月光静静照在萧护的大书案上。案上,也空空的。 任夫人是个习惯当奸细的人,寻找暗格。找到一个,正寻思着怎么撬,外面微有响动,又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只在黑暗中,房中有月光的地方,他都不走,只一闪,步子轻轻,就进到里间。任夫子鼻端闻到微微花香,却没有看到这个人,她邪恶的怒了,又是那个贱人! 有花香的,与女人总有关系。 身在险地,任夫人也无端动了春心。她在京中,也算是久旷,要给自己留个身价儿,一直没找男人。只有那一天在萧夫人耳房里遇到那个少女,凭肌肤感觉,她是一个少女。 柔软香温,直到人心底。任夫人一直不能忘怀。 她取出怀中迷香想,今天老娘好好收拾你!收拾完了,把你丢这里不管以为报仇。让一个女人轻薄,任夫人是只听说过,还是头一回。 她知道大宅里的女眷们寂寞,会有这种事情。可她不会寂寞,媚功张宝成很喜爱,当奸细也有一手,张宝成为破萧护,据说是忍痛让任夫人前来。 没想到让一个小丫头给占了便宜,还惹得她动了春心。 好在这迷香不用火折子点,塞子拔开就行。任夫人蹑手蹑脚走到里间帘外,蹲地上,把迷香顺着地滑进去一半,另一半还在手中,心中暗乐,今天让你喝老娘的洗脚水。 才这样想,帘子内伸出一只手,只一按,就按在任夫人面上。黑暗中认得也准。他手不小,捏住任夫人面颊,让她不能喊叫,一只手就把任夫人拉起帘内。 这手,骨节细润,略有粗糙。 而任夫人身子撞中他身子,只一接触,就魂飞魄散。 男人! 这是男人的身子! 大部分妇人身子,是触觉柔软的。 再看这个男人个头,也比上一回的少女高,高过一个头都不止,高过任夫人。 当奸细遇到奸细的时候,也是对头一个。 任夫人拼命的挣扎,却逃不开那男人的一只手,他必定是功夫过人的。 寂静月光中,听男人轻轻:“咦?”几乎声不可闻。他手轻打起帘子,贴近他身子的任夫人也能看到,房外多了一个人。 有月光,就能看出来她个子娇小,而空气中,弥散开来熟悉的脂粉味儿。任夫人在心里大骂,贱人,原来你没有换香粉。 这个贱人,才是勾动自己心思的那一个。 三个奸细在房中,一男,和两个女人。 ------题外话------ 月票外,求个长评。要上无线连载,求和大姑一样精彩的长评。哈,好听的出来,不好听的私戳哈哈。 求月票中…… ☆、第三十二章,诡计的开端? 十六公主在书房里,细心的发现这里有人。她是直觉。 她身子微微颤抖,手心里有一把刀在袖子里,遇到那贱人,是给她一刀,还是扎死她? 从没有让人如此侮辱过,可是一直留在心头。 她认定是轻薄过自己的人,就往前慢慢走一步,低低地道:“我知道你在,你给我出来!”娇音如月光般,流转在房中。 走上一步,又是一步,脑后忽然微风起,中了重重一击,十六公主晕过去。 烛光忽然挑起,满院子亮堂堂。人的视线从暗处不打招呼的到了明处,眼前一片茫茫,什么也看不到。 无数箭头,伸入房中,无数士兵立于房外。由窗到门,由廊下到屋顶。 长枪伸进来,高挑起门帘,可见到外面景象。两排大红灯笼中,萧夫人姗姗而来:“让我久等,来的却是谁?” 烛光下的她,更明眸皑齿,娇可以夺人。 着一件大红宽松袍子,眉梢儿下微有倦意,似乎要睡,又不耐烦被刺客打搅的模样儿,懒散散的手扶在丫头手中,轻轻含笑:“呀,请出来吧。” 书房中的两个人猝不及防。见窗户啪啪,一扇扇被长枪挑起,灯笼马上伸进来无所遁形,任夫人身后的那个人用力一甩,任夫人惨叫一声,被他甩出去。 身子笔直对着寒冷枪尖而去,任夫人在最后关头大叫一声:“不要杀我,我有机密!”她可以感受到枪尖触到自己衣角,环饰…… 几条绳索抛进来,凌空把任夫人接走。 闭眼等死的任夫人,没有想到脚下一沉,身子落地。睁开眼,见萧夫人就在几步外,笑容可掬:“你好呀,夫人。” 她身子两侧,全是肃然士兵。 可见是早有准备。 任夫人膝盖一软,心中觉得大势已去,扑通跪倒。萧夫人身后转出另一个人,她面色苍白,上前来指住任夫人大骂:“贱人,你把我夫妻害得好苦!” 乔夫人是也。 任夫人临死前抛出那句话,还想着先留下命,再想法子。她可以解释为要见萧帅,勾结萧帅,而看到乔夫人出来,任夫人眼前一黑,知道机密无法隐瞒,她半晕在地上。 奸细,是可以处死的。 而萧夫人,如今是京中闻名的醋坛子。 依任夫人的心思来想,她怎么肯放过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慧娘只盯着房中,再次轻启朱唇:“请出来吧。”一个人缓缓走出,他一身黑衣,已去了面巾,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面庞,似玉夺魂的眼睛。 南宫复。 他对身前刀剑视若不见,不减风度,轻施一礼:“见过萧夫人。”慧娘兴奋了,没想到钓到一个大的,她眸光跳跃,也不肯失礼,笑盈盈还半礼:“多时不见,侯爷近来可好?”南宫复对着她的半礼,和她如玉的面庞,心中有一时失神。 她只还半礼,是傲然宣告,自己夫君已不是去年的一等侯。而是坐镇京中的大帅。再看她见到自己从容有笑,气势又过于自己。 南宫复嗓子眼里难免骂上一句,就是没出声就是。他痛恨地看着慧娘,在南宫复眼里,女人全是不聪明的。她们会陷入感情中不能自拔,会为花开北风而长久哭泣。但今天萧夫人慧娘带给南宫复的镇定自如,让南宫复讨厌。 很讨厌。 他打心里讨厌聪明的女人。 这种讨厌,从石贵妃不要自己,而入宫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就开始了。南宫复不得不承认她选得对,因为南宫复是个男人。可是没选中的是他,南宫复从此就开始讨厌一些会做出选择的女人。 院子里士兵虽然多,南宫复倒不会放在心上。他只是认真的对慧娘看着,期盼着她出现哪怕一丁点儿的慌与乱,你是个女眷不是吗? 虽然听说你会抡刀。 慧娘轻轻地笑:“侯爷是准备怎么逃?”她不错眼睛的不放过南宫复任何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小小的眼神转动。 南宫复在心里又骂一声,忽然往后就退,要到房中,那里还有一个昏倒的十六公主。身后有硬物顶住,一个过于年青的嗓音,近似于小孩子的声音神气地警告他:“往前!” 萧守萧成萧规嘻嘻而笑,萧墨用手中双节棍押着南宫复出来,圆滚滚的小肚子在他身后挺一挺,笑得好似立下大功一件:“我一直在床底下,你就没看见?” 慧娘掩口低低地笑起来。 南宫复的脸色难看近似泥土,在烛光下更似不是真人。他眼珠子左右看看,是大势已去的神色,长长地叹一声:“没想到……” “没想到大帅不在,这里也不能乱闯是吗?”萧规最机灵,凡是讨好慧娘的地方,一个也不放过。 张家变了脸色:“小心他……” 南宫复已经倒地,唇边沁出一丝嫣红的血流来。 萧墨大为不解,对手中双节棍看看:“我这上面没有毒呀?哦,是他嘴里有毒。”弯腰就去看视。 慧娘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变了脸色:“小心他!” “哈哈!”南宫复长笑起着身,一双手掌在萧墨溜圆的小肚子上轻轻一按,面上诧异,一闪身人钻入房中,丢下一句话:“小子,硬功夫练得不错!” 萧墨急切间扎马步,全身骨节爆响几声,硬生生接了南宫复一掌,南宫复一撤手,萧墨往后就倒,摔了个仰八叉。 小鬼们争着去看他,萧墨手指房中:“追……”重重咳嗽几声,吐一口淤血,揉揉肚子一跳起来:“没事了!” 张家骂道:“让你大意!” 南宫复已经不见踪影。 后窗户上,破了一个大洞。 慧娘在书房中走了几步,闻到淡淡花香,好似府中的花香,让人去看花匠可在房中,自己来看萧墨。 萧墨扭捏着,从肚皮上取出一个生牛皮护垫:“三奶奶说我和三爷一样练硬功,给我做了这个。” “嘻嘻,哈哈,”另外三个小鬼笑得前仰后合。 慧娘放下心。 连夜审任夫人,张家让慧娘回房去:“我下手,吓着十三少不好。”慧娘很想表示自己不是泥捏的,可又要亲自审问十六公主,才答应,吩咐小鬼:“把十六公主送到我房里。”张家奇怪:“我一并都审了,什么公主,当奸细是砍头罪名!” 十六公主已经醒来,闻言求饶的话是没有,对着慧娘跪下来,只有一句:“我为着母妃……”张家是眼里不揉灰星子,劈面就啐:“哪有这么多孝子!你们看着夫人至孝,大帅至孝,一个一个全用这个当借口!” 他也是五大三粗,把袖子一撸,爆脾气上来。张家一上脾气,就喊出来这个味儿:“十三少回房!这里没有老娘们的事!” 亲兵们也笑得东倒西歪。争着骂他:“大帅在,真给你军棍!” 张家虎着脸:“老子最见不得这身也卖了,再装没事人的人!”大手一挥:“押走!”几个亲兵如狼似虎的上来,鹰擒虎抓般,两个人按一个,把任夫人和十六公主押走。 任夫人还能忍耐,默不作声。十六公主头一回让两个大男人握住肩膀,羞先不必说了,他们手劲儿大,痛得十六公主不时呼痛,没有人理会。 张家威风凛凛走后面。 慧娘哭笑不得走他后面,边走边骂他:“大帅不在,我当家,几时你当家的!”张家不耐烦:“大帅在,也会说我对!你现在当女眷,这血淋淋的事情你少看。你不怕,外面听听就是。” 慧娘好笑:“那是公主,你不能弄成血人。” 张家更皱眉:“要你交待?我把另一个弄成血人,给公主看看就行了。” 慧娘忍俊不禁:“你说得倒干净。”张家甩手臂走着:“你放心,我不是伍将军那样杀过猪,也会烫猪毛。” “你弄过的,谁还敢吃。”慧娘刻薄着他,见人来回话:“花匠还在房中并没有出去。”慧娘点点头,跟着张家到大门的门房中,才一进去,慧娘微乐:“几时成的刑房?” 不大会儿功夫,皮鞭,板子等东西,挂得满墙都是。好几根皮鞭慧娘认得出来,是亲兵们的马鞭。 慧娘嘀咕:“要是我的马鞭子取来,比你们的好看。” “啊!”一声惨叫,十六公主抬眼就晕倒。有人取一盆凉水,泼醒她。不用审,十六公主就牙齿打战的说出来:“长公主让我来找御玺!” 慧娘恍然大悟,敢情这些人以为御玺在大帅手里。她嘿嘿才一笑,张家对她使眼色,瞪圆了眼喝道:“还有什么!” “再也没有了,”十六公主伏在地上,没有人压着她,她也不敢直身子。 张家一条腿站板凳上,手一伸,有人送上一根鞭子,把那鞭子在十六公主眼前摇呀摇呀,鞭梢子是分叉的,如毒蛇信子,丝丝垂响。 “长公主说,十一姐给她丢了脸,让我把这个……”十六公主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哭道:“放到十一姐碗里,再一半给夫人。” 亲兵接过来,嗅嗅骂道:“这是什么!” 慧娘变了脸,她幼年看书不少,粗通药理,会给萧护准备滋补汤水,猜到那是什么。她接过来,在手心里捏几捏,恼起来:“我不能生,她要给大帅找什么人!” 十六公主只是哭不说话。 张家也明白了,对着十六公主就是一脚,他踢得是地方,只踢中十六公主肚子,柔软处,不见伤,最疼的地方。 地上,公主抱着肚子痛得乱滚,发髻散开来,乌丝垂了一地,首饰夹在发丝中,在地上拖拖的响着。 只这一手,任夫人变了脸。 她看得出来张家很会打人,没有多少外伤,又全在最疼的地方。再看萧帅府中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公主都打,何况是自己一个奸细? 还有公主花容月貌,号啕着惨叫着乱滚,任夫人倒怜惜于她了。可见一吻,还是有感情。任夫人强自镇定:“我说,你放了我们。” “那看你说的是什么?”慧娘淡淡。 张家眼最毒,十三少挂念少帅他都能看到,任夫人对十六公主有挂念,张家也看出来了,上前去对着十六公主抬起脚。 大脚一个,还是当兵的习惯,不是布靴,是老牛皮靴子,厚厚的靴底上还有泥,眼看就要滴到不能躲闪的十六公主脸蛋子上。 “住手!我把张宝成城防图给你们!”任夫人大叫一声。慧娘警惕地让人扶起十六公主,公主到底好问话,当着任夫人面,慧娘冷冷问道:“公主几时认识的张宝成?”任夫人分明是护着十六公主。 十六公主这才看向任夫人,见她个子高挑,阶下囚有憔悴色,却生得如花似玉,只是眉眼儿轻浮,带着风骚样子。 公主一下子猜到是谁,大叫一声:“我不认识她!” 任夫人也接上话:“她不认识我,只是同为奸细,同病相怜。”十六公主呜呜的哭着,任夫人叹气,并不看她,对慧娘傲气地道:“我带你们去攻城,你放了我和她。” 慧娘反复诘问,张家又踢了十六公主好几脚,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她们原本就是不认识。没有慧娘的耳房,永远不会相识。 动静这么大,十一公主和豆花也醒了,豆花怯生生:“要为十六公主求情吗?”十一公主叹气:“你我是寄人篱下,还为别人求情?”她抱膝坐床上,对着窗外明白悠悠。 那样子,在遥寄心事。 “想驸马?”豆花也不猜公主想的是周妃。 十一公主苦笑:“想他,也……恨他。”萧府里虽然好,侍候衣食和关切没有不周到的,可不是自己的家。 豆花找不出话来劝,就道:“那咱们给他做个什么,托人带给他。”十一公主从枕下摸出一个东西,是个纳了一半的鞋底。 微红着脸,十一公主道:“睡不着,把灯剔亮,赶快做好吧。”豆花下床去把烛火拨亮,主仆安安静静做活。 这一夜,再没有见过十六公主。 南宫复踪影不见。 慧娘半夜回来,不睡,让小螺儿把红烛放在窗下萧护的书案上,提笔给夫君写信,展开信笺就相思无限。 只看她眉头红晕,可比烛光红晕,就知道慧娘思念浓重。 萧护才走一天。 慧娘无声的笑着,似比繁星更璀璨。笔下,先把任夫人等事写完,又要落笔,面上又一红,不写上,心中情思涌动,不能自己。就不胜娇羞地写上去:“……想大帅在军中,是否想十三,十三思念夫君,中夜难眠……” 写完后,放下笔人还是呆呆的笑。 小螺儿含笑悄声来请她:“快四更了,睡一个更次也罢。”夫人随大帅,起得很早。慧娘怔忡地醒来,知道自己失态,娇滴滴道:“不了,取大帅未做得的衣服来,赶着做完,让人和信一起送给他。” 她双颊如醉,眸子亮过明月。小螺儿知道不能劝,就取出东西,又让人备参汤等物。慧娘让她们去睡不肯,加上水兰,主仆三个人做起来。 做了小半个时辰,厨房上送来参汤,慧娘让丫头们一同分用,这才算歇息。喝头一口参汤时,慧娘颦眉:“大帅,衣食可好?” “夫人只管放心,要只是思念大帅,大帅回来知道,只怕要和夫人生气呢。”小螺儿劝着。慧娘红了脸,低声道:“要是,我……押解人去看他,他会不会同我生气?”小螺儿笑:“大帅走时,说以后要让夫人过安宁的日子,又说家里的花托夫人照管。夫人要是去了,不是拂了大帅的话?” 慧娘嘟嘟嘴:“这倒也是。”喝完参汤,又重新做活,天方微明时,把最后一个盘扣缝上,反倒神采奕奕。 夫君穿身上,会不会喜欢? 见小螺儿和水兰有倦意,慧娘歉疚,两个丫头跟来京里出生入死,已经不只是主仆的情分。忙让小螺儿和水兰去睡。丫头们全不肯:“只怕还要出去,等回来我们轮流去睡。” 慧娘心中称赞,让人送饭来,房中没有别人,主仆坐下吃过。人带出十六公主来,六公主已恢复正常。 张家可以当刑讯的人。 十三少腹诽过,带十六公主去大成长公主府上。衣服和信,此时已在快马上。任夫人,也由信任的亲兵快马送去。 分成两路。 长公主还没有起来,慧娘带着十六公主径直闯进来,见两个丫头才扶起长公主来。门外说一声:“萧帅夫人到了。” 人已经进来。 大成长公主变了脸色:“你怎么敢硬闯?”慧娘闪开身子,露出后面沮丧的十六公主,冷笑道:“她敢硬闯大帅书房,我倒不敢硬闯这里?”下颔微扬,鄙夷地道:“送上十六公主画押的供词给长公主看看。” 小鬼送上去。 长公主才看一眼,就撕得粉碎。慧娘嗤地一笑:“还有一份呢。我们就怕有人撕破,十六公主招,五、六个先生记,有一份,在今天早上的快马上,给大帅送去了。” “你你你你……”长公主心里胆寒,面上更怒,上前来扬手,重重给了十六公主一巴掌,骂道:“小贱人,你自己行事不端,还敢攀扯上我!” 十六公摔倒在地,“嘤嘤”哭泣:“萧夫人救我。” 长公主血直冲头上,喝命人:“来人,扼死她!让她敢胡说!” 人还没有进来,慧娘撇嘴:“公主,大帅不答应吧?”大成长公主愤而转向慧娘:“这是宫中的事,与大帅无关!” “可她受人指使,私入大帅书房!这,与大帅就有关连了!”慧娘反唇还击,再敲打道:“大帅也好,宁江侯也好,官员们也好,大家拼死拼活守的,全是皇权!是先帝恩德!公主纵有不是,也是等大帅回来,朝议后,再作处置!长公主,你难道不是为先帝恩德?你为先帝恩德,就是擅杀公主们!” 长公主被话砸得往后退一步,面上涌上去的血色“唰”,又下来了。 慧娘想到这个人一直试图挑唆自己和夫君的感情,她退一步,就忿然走上一步,嘿嘿冷笑:“再说你手上要沾多少公主的血才满意?九公主是你杀的吧?又容不下这一个是为什么?你自己想去!” 昂然转身:“我要是你,就把十六公主送回宫中看管。不然大帅回来必然要问这案子,长公主拿什么话来交待!” 扶着丫头,主仆去了。 大成长公主眼前冒金星,片刻,才找回神智,弱而无力地道:“把公主送回宫中,好生看管!”十六公主哭哭啼啼:“姑母,你不能不管我呀,姑母,是你让我去的呀……” 哭声渐远,让人架走。 这一击不小,长公主这一个早上是毁了,虚弱的才坐下来,听到消息的程业康风风火火跑来,来到就急了:“母亲,你怎么让她去?家里的死士我都不让去,何况是她一个弱女子!” “就是死士们不能去,萧家防守太严,我才让她去。一个一个全是笨蛋!”长公主眼里冒火! …… 慧娘回到家,料理家务外,就日夜思念萧护。 萧护没有走太远,出京不过五天的路程。收到信,看过嘴角边有笑容,把十三思念自己的话再看几遍,一转头,见面前坐的将军们都有微笑。 大帅笑得柔情似水,只能是夫人写来的信。 萧护随意摆摆手,提起笔,毫不犹豫给慧娘回了一封信:“既然想着,就来吧。”十三不在身边纠缠讨人嫌,像少了什么。 把信交给来的人即刻送回,萧护想着这仗打得奇怪,慢悠悠开了口:“张宝成没有这么差,张家十几员大将全在,怎么一天一仗的败下去!” 攻城时小费心思,也是势如破竹。 “他们出师无名,吓破了胆子!”有人开玩笑。 萧护摇头:“不会!”张宝成是父仇母仇弟仇,他敢不用心? 正商议着,伍思德让人送信回来:“回大帅,又得一城!”萧护耸然动容,起身接过信认真看过,更觉得蹊跷,沉声道:“备马,我去前面看看。” 慧娘接到信,万千之喜,在心中把夫君爱了又爱,准备人手一起过去。京中留的还有人,慧娘只辞了平江侯和张阁老。 张家是一定会跟去的,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十三少。四个小鬼萧护全给慧娘留下来,也带去。选丫头时,才小费心思。 十二个丫头,江城走后又补了一个。 木兰青门玉楼蝶恋青玉曲玉临江清平留春六么满庭天香。 小丫头全都想去,可怜巴巴的在房中等着夫人挑选。夫人挑选,是由秀兰姑姑和若荷姑姑说好才会选,又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姑姑。 奶妈在房里收拾,不住的塞东西:“这是养身子,这是管安眠的,都带去……”打一个包袱,让小鬼扛到外面车上。 慧娘知道,愣住,让水兰去说:“不走远,还回来呢,奶妈们有年纪,不用跟去。”陈妈妈和冯妈妈沉着脸过来:“得有人看着你吃饭,” “不然就生的冷的乱吃。” “军营里没想着料理汤水还行?” “身子最要紧!” 说得慧娘坐不住,红着脸一个字也不敢说,奶妈们得意洋洋,吩咐小鬼们:“再去扛东西。”慧娘缩着脑袋送奶妈出去,又快要大气儿也不敢喘。 说到还没有孩子,大帅还没有着急,奶妈们最着急不过。 四个小丫头入选,木兰、留春、六么和满庭。余下的交给妯娌们。玉笛已处死,余下的丫头们慧娘骂了一顿,也交给妯娌们。 十一公主,让她听三奶奶的话。 当天接到的信,依着奶妈和张家,明天再走。慧娘不能等,很有士兵速度的半个时辰收拾好东西,这就走人。 又有一队人护卫。 小鬼们照顾丫头们上车,六么上车的时候,对萧规瞪了一眼,瞪得萧规不明就里。四个丫头在车里翻眼的翻眼,瞧不起的瞧不起,一起发难。 冷笑:“江城是你害的吧?” 萧规咧开嘴笑,表示自己不记得此人。 满庭挖鼻子挖眼的悄声骂:“六么和我爬假山,见到江城带那夫人进来,你和萧成跟在后面鬼鬼祟祟!” “后来江城就走了!” 萧规脸上一变:“夫人选你们是选错了!” “我们没说江城走得不对!而是你,你犯坏了!”四个小丫头一起骂。在家里不敢骂萧规,就大上三岁,牛得眼睛对着天。 对着一张张愤怒的小脸,十一岁的萧规抬手就打,一人给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骂道:“我犯坏!她不乱说收东西,我犯坏能有用!你们以为夫人挑中了就敢造反?等着吧,我告诉夫人去!” 八只小手拉他袖子,揪他腰带,揪得萧规动也不能动。萧规能怕这一手?不过又大上一岁,知道男女有别。只是冷笑:“想怎样?” “是求你不要对我们也犯坏!” 四双亮晶晶的眼睛有恳求:“我们不会乱说话,不过去到了,你得多照顾!” “小鬼,你最后掉的牙我帮你种的。”满庭道。 木兰道:“给你绣个帕子。” “小鬼你以后犯错,我也不说你。”六么这么说。萧规瞪眼骂:“谁出错都要说。”手一挥一扬,四个丫头摔在车里。萧规退后一步,用手中马鞭子把车帘挑下来。 小丫头害怕起来:“坏了,他要是告诉姑姑们,我们可怎么办?”见车急奔,晚上有当地的驻军接着,大家匆忙睡觉,把这事给忘了。 依着慧娘,恨不能快马而去。可奶妈在,又带着小丫头们,只能放慢些速度。第三天里,那面色就一般。张家讴她:“你当你还是十三少那会。” “不要你管!”慧娘把气全出张家身上,愤愤上马车。 一个亲兵笑:“张将军,你还真不怕把十三少惹毛了。”张家是在京里提的将军,专跟慧娘的守门出门将军。他缩着脖子一笑:“等见到大帅,自然就不毛。” 嘻笑声传到车里,慧娘把耳朵堵上,一心一意窝着想夫君。 三月里天气转暖,早晚还凉。夫君可曾冷了,热了,吃也不放在心上?她一会儿扬眉,一会儿轻笑,小螺儿和水兰司空见惯,不见一回事。 三月下旬里,这天的下午,见到大帅旗帜。烈烈风中,萧字展开时,慧娘喜笑颜开,指给丫头们看:“看,是大帅!” 丫头们抿着嘴儿笑:“是呀,就要见到了。”她们在心里有条不紊地盘算,下车后先取什么,再取什么。慧娘晕生面颊,想着见到夫君后对他说什么。说十三夜夜想他,夫君只会笑话人。说十三不想他,夫君又要不喜欢。 真是为难。 萧护带人在城下扎营,对着这城还是弄不懂:“依我看,明天这城又让咱们破了。张宝成要在我面前,我要好好问问他。他老子死了,把他魂带走了?” “横竖打赢就行。”伍思德伴在他身边。 萧北欢欢喜喜过来:“大帅,夫人到了。”萧护回一回身,离大营还远:“让她先歇着。”伍思德心中一动,十一公主有没有来? “伍思德!”萧护一看就知心意,把他魂喊回来。伍思德陪笑:“在这里,没乱走。”收敛心神,和萧护继续看那城池。 这是张宝成地盘中,倒数第五的城池,却是第二等的大,人口不少。 慧娘在路上时,萧护还很想她,听说来了,就放到一边。和伍思德又看了半个时辰,打马往营中来。 可见营门时,见一个娇黄色身影,袅娜高挑,奔出来。 萧护大喜,抽了几马鞭子,让马快跑。马到近前,大帅露一手儿骑术,不等马停,径直跳下来,抱住慧娘喜上眉梢:“十三,”他悄声道:“你想不想我?” “不想,”慧娘闹别扭:“人家等你信等的着急。”萧护大笑,又压下嗓音说话:“看在你好些天没撒娇的份上,我先不与你计较。” 座下那马,这时候才拐个弯儿,跑回来。 马依主人,往萧护身边来。慧娘一伸手抓住马缰绳,格格笑了两声,一手挽住夫君手臂,仰面拧身子:“我牵回去。” “好,”萧护也喜滋滋,又抱怨似的责备:“你呀,不让你来,你肯定不安心。”慧娘正摇马缰绳和那马边走边玩,闻言只答应着:“嗯,嗯,”见伍思德追来,对他绽开笑容:“哥哥,公主给你带的有东西。” 伍思德跳下马嘿嘿,他基本上是见到妹子就笑容不能控制:“那敢情好,我想她也没有那么好,是妹子教导的才是。” “这倒不是,”慧娘实话实说:“人家本来就备好的,我不过是带来。”皱着鼻子一笑,心思又回到夫君身上。从营门到帐篷这一块儿不好撒娇,先忍着。 帐篷里从刚才人多,姚兴献正在问伍林儿:“今天晚上的菜是酸的吧?”伍林儿以为他又嘲笑,嘲笑回去:“菜还没做,你倒知道了。”余明亮很想不笑,忍来忍去,哈地笑出来:“姚将军是害口,有喜了。” 姚兴献骂他:“有你小子什么事儿!找挨打吗?”骂骂咧咧:“站着!一天不揍,你皮痒痒!”他是余明亮的上司,余明亮老实站得笔直,悄悄地笑。 慧娘和萧护进来,见状慧娘:“咦?怎么罚小余将军?”那站姿一看就是受罚的人。伍林儿见到妹子更是大喜,就把刚才的话说一遍。慧娘低下头红脸,手不依地摇着萧护手臂。萧护对姚兴献皱眉:“你又胡说!” 见慧娘霞染肌肤光彩照人,萧护又笑起来:“看你把十三羞到。”慧娘跺跺脚,奔到里间帐篷去。 姚兴献在后面追着笑:“十三少别跑,哎,不然我站着行不行?打我军棍,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京里出名的醋坛子到来,菜应该酸。 慧娘落荒而逃,就差抱着头跑。萧护板起脸,姚兴献才笑着回来,对着余明亮踹一脚:“看你把十三少羞跑了。”余明亮嘻嘻。 “坏人。”慧娘在帐篷里间嘀咕,就会欺负人。 大家重新坐下来说笑,对张宝成打一仗败一仗瞧不起:“姓张的在京里吓破了胆!”萧护等人心中虽有疑心,先和大家取笑。 小丫头们是头一回,真真的开了眼。帮着收拾东西,又进自己帐篷里,惊讶地瞪着帐篷顶:“哇!”再踩脚底下地毡,嘻嘻哈哈笑起来。 “出来当差!”萧规小面皮黑着,挑起帐帘子没好气。四声灿烂的喊声:“小鬼!”一起跑过来:“你不要生气。” “我们是怕和江城一样犯错。” “被撵出去可怎么办?” “也不能帮你再种牙。” 萧规涨红脸,手中小马鞭子横起来:“站开!谁再离我近一步,我抽她!”四个小丫头全退后,萧规大模大样进来,清清嗓子:“嗯哼!” “你又不大,怎么会嗯哼的?” “学戏台上白胡子公公。” “哈哈……” 不能服众的萧规怒了:“好好,你们不听我说,我让姑姑们来说。”这下子,四个人全老实下来,只有眼睛里还嘻嘻笑。 萧规再次清嗓子,这一回没有人笑话他,全忍着。六么忍得太狠,身子都是发抖的。听小鬼训话:“啊,这一回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不。啊,以后要注意,以留神,啊,不要学江城说家里的话,也不要私下里收东西。啊,” 萧北走进来:“你小子在干嘛呢!马也不喂,车也不刷!”负着小手的萧规慌了手脚,赶着萧北道:“我这就去。”出溜一下跑走了。 萧北跟后面出来,帐篷里四个小丫头笑倒在地上:“哈哈,真可乐。”秀兰进来:“当差呢,没眼色的奴才!不是来玩的。” 把她们撵出来,去夫人面前陪着玩笑。 为慧娘到来,萧护命大摆宴席,兵临别人城下,就没有酒。席中有一道菜是当地的,酸溜溜的喷鼻香。 一闻就放的有醋。 慧娘很想吃,又怕姚兴献见到笑。姚将军官阶高,坐几在大帅左手边,伍思德和他对坐。萧护给慧娘挟菜,笑笑,见十三涨红脸,没说什么,只举起水碗:“将军们,为庆夫人到来,明天拿下此城!” 无数水碗举起来,欢声雷动:“为庆夫人到来,明天拿下此城。” 帐篷里,加紧的在审问任夫人。任夫人说她知道城防,慧娘是分不出真假。这里的人全是打过几仗,一听就能分辨。 鞭子,板子一起上,任夫人着实吃了一些苦头,乔夫人也带来,在旁边听着任夫人要敢说假话,乔夫人就指出来。 见美丽动人的任夫人快成一个血人,乔夫人拍手称快之外,又想到年青英俊的大帅萧护。他是不管天仙都不会动容的男人,和自己纳妾不少的丈夫相比,倒是一个稀罕的人。 乔大人纳妾,乔夫人还是要救他。 那是她的丈夫,从三从四德上说,是乔夫人一生的依靠。面前是呻吟的任夫人,乔夫人想到的是萧夫人。 她嫁了一个一心一意的好丈夫,可是这一心一意,能有多久呢?年青的夫妻,就是情热不是吗? 外面酒宴已结束,慧娘在帐篷里换上萧护最喜欢的衣服,洗漱过,等着他回来。帐帘子才一响,十三就扑过来,开始撒娇:“他们笑话我。” “啊,也没有笑话错。”萧护亲亲她额头,揽着醋坛子过去坐下,慧娘钻他怀里,身子拧过来拧过去,像是要把这几天没见面的娇全撒完:“姚将军笑话我。” 萧护再亲亲她:“你就是个醋坛子嘛。” “人家不是,”慧娘在这里不承认。萧护莞尔:“回京里你就是了。”慧娘娇滴滴:“回京里是夫君不好,要让十三醋坛子。”当丈夫的抬手要打:“夫君不好这话也敢说。”慧娘伸伸舌头,赶快改口:“那是别人全不好,夫君以后不理好不好。” 大帅笑容满面看妻子,几天不见,十三肌肤更晶莹,抱着自己不松手,身上是熟悉的香味儿,蹭来蹭去,直往大帅鼻子里面钻。 “十三啊,你又娇惯了。”大帅轻抚着妻子肩头,娇惯的十三叽叽呱呱说起分开后的事情,很是骄傲:“夜夜都想你。”可怜兮兮问:“夫君你呢?”萧护笑得比平时都要温柔,清朗而略带磁性的嗓音低沉下来:“当然,我呀,才不想你。” 手上被拧了两下,慧娘较真道:“重说。” “那就想吧。”对着十三不依不饶,大帅大乐。把脸埋在妻子肩头闻她身上的香,呼吸在慧娘耳下发色,她不由自主软了身子,倚在丈夫身上,和他交头并颈,嗅他身上的味道,在他耳下细细吻着。 萧护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笑自己:“见到你,我就成了色鬼儿。去,打水来。”慧娘笑靥如花喊丫头们,回来又被自己丈夫取笑:“不要别人,你留下侍候,我知道呀,”大帅挤挤眼:“你天天想看着我洗。” “才没有想,那怎么可能?”慧娘扮个鬼脸儿。 一时水来,放在盆架子上。慧娘眨着眼睛笑着,过来给夫君解外衣,又把里衣袖子往上卷卷,萧护道:“嗯,我知道你还想再脱一件。” 胸口让慧娘捶了一下,在后面撵他:“坐好,我给你拧手巾。”大帅笑着坐好,跷起腿,带着一脸轻薄相,全然没有个大帅样子,欣赏起妻子细细的腰身。慧娘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抿着嘴儿回身笑,拿着热气腾腾的手巾过来。 十三少时,是大步快步,有什么挡路,一脚踢开。萧护不少次骂过:“一步撞墙上你才喜欢。”现在是女眷,是从小练就的娴雅步子,小腰身微微一扭,如水上行风般走开。 萧护看得赏心悦目,赞道:“看卿卿袅袅婷婷,”慧娘喜滋滋的白眼儿,到了身边,大帅扬扬面庞:“喏。” 任由十三给自己擦干净,再赞:“好一把子香葱玉手。”慧娘扑哧一笑,给他再擦几把,大帅自己解里衣:“身上身上,” “啪,”十三用手巾甩了他一下。夫妻一起笑,萧护伸手拧慧娘鼻子,笑容满面地恨道:“把你惯的!” 他光着上身,手臂难免触碰到慧娘肌肤,慧娘飞红了脸,嘤咛一声,萧护不能听,按住她到怀里来抱着就亲。 烛光下,只见缠绵,又见缱绻。好容易放起来时,水也冷了。让人再送热水来,慧娘离开几步歪着头笑:“我好好给你洗,你可安安生生的。” “好好,”大帅看似十分之好说话,过了一会儿,烛花也一跳,似乎在偷笑。大帅按着夫人在椅子上,又怪这椅子:“不如家里的宽。” 洗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才到床上。幸好现在天暖和,没把大帅夫妻一起冻着。 先是半天没别的声音,再就十三叽叽喳喳起来。大帅闭目养神,不时温和地插上一句。慧娘给他擦拭欢好后的汗水,悄声问:“夫君怎么处置十六公主?” 萧大帅微笑:“保密。” 慧娘嘻嘻:“我想夫君是不会杀她,一定另有好手段,我等着看热闹。”萧护手指在她腰间滑过,顺手时就捏一把,再移到十三小屁股上拍拍:“等着吧,还真的是热闹。” 慧娘翻一下身子,压在萧护手臂上,面庞埋在他肩头上,不住的扭来扭去。萧护微微笑:“这么大了,还有这种淘气?” “不是淘气。”慧娘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悄声道:“是在夫君身边,就觉得什么都好,心里有底气,很是喜欢。” 萧护心中暖暖,莫明地想到十三初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人瘦又干,两只眼珠子就贼亮,黑得深不见底,惹人怜惜。 把十三往怀里抱一抱,再调侃她:“嗯,醋坛子就是这样,不这样,倒不叫醋坛子了。”十三嘻嘻,一定逼着萧护说:“没有十三吃不香睡不下。” 屁股上被拍几下,这才不纠缠。 慢慢睡去,睡梦中,慧娘喃喃:“夫君的衣服,要赶快做呀。”萧护含笑,把被子给她拉一拉。天热,夫妻又同睡,十三踢被子。 大帅浑身舒坦,问问自己,十三过来真好。不过心里只调侃十三,这个粘人的小丫头。跟屁虫! 亦步亦趋。 …… 张宝在的地方,和五、六位郡王相连。孙珉离得不远,他收到消息,也奇怪:“张宝成不会差到节节败退的地步,他一定有原因。” “郡王,咱们可以混水摸鱼。”有人献策。 临安郡王眼前浮现一个人,萧护和他妻子军中简陋却郑重的成亲历历在目。孙珉轻轻地道:“你放我一命,我也放你一回。” 吩咐下去:“移动兵马往前,不要和萧帅的兵马开仗,看看张宝成弄什么鬼!” 韩宪王离得最远,还是在孙珉等人一条夹缝中才能过去,他快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弄一帮子人商议:“等姓萧的把姓张的打下来,他们最后死战的时候,咱们就失收方!” 对着屋顶子精致的花鸟绘图,韩宪郡王甩了张宝成的救援信:“一个反贼,本王不认识!”又想张守户的为人:“阴险狡诈,有其父必有其子,张宝成节节败退,必然有损招!” 萧护出兵张宝成,一干子郡王是不会帮萧护的,不过伺机占个便宜什么的,倒也不错。 第二天起来,大帅面上一直有笑容,将军们嘻嘻互相窃笑,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伍思德忙活一夜攻城的事,到早上才回来,对着大帅笑容满面,赶快回帐篷去看自己的东西。 打开来,几样吃的,一双鞋。 鞋做工是很精致,不过伍思德瞪瞪眼,打仗呢,这里能穿这么好的鞋,真没眼色。 丢到床上。 不过心里还是很喜欢的。 忽听大帅升帐,伍思德赶快过去。慧娘都换好盔甲,也想去帐篷里充一回将军,小鬼进来。萧规一进来,就跪下来,认错的样子。 这是慧娘盯在书房里的小眼线,只盯着夫人们,萧护骂过两回,却就作罢。又因为萧规破宫那几天,独自私入皇宫找到三爷,萧护夫妻分外喜欢他。 见小鬼端端正正跪着,握起自己刀准备系的慧娘笑问:“你偷吃了什么不成?”小鬼没有笑,想嚅嗫又大胆地说出来:“昨天那几个丫头,她们心思还不正,不过是愿意侍候夫人的人。”他趴着磕个头:“昨天晚了,我没有来回,是奴才的错。” 对着这个小小的身影,慧娘面前浮现出一对人,萧家老帅和萧老夫人。她咬唇笑着,寻思墨守成规四个小鬼是怎么教导出来的? 和小丫头们八岁来到自己身边相比,墨守成规到萧护身边是十岁,但个个都有一技在身。萧墨硬功护体;萧守肚子熟知各处物价,又熟不少阵图;萧成会口技杂耍等一切技巧;萧规小巧功夫过人。 还都会自己缝补衣服,是做好在军中呆的准备。 小孩子让他不乱想,不太可能。可这四个小鬼好似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心思早就扭得定。 帐篷外面传来萧护嗓音,慧娘光听着就温暖入心。对萧规嫣然:“你起来,都小呢,想点什么也是有的,没有你的事情,去告诉秀兰姑姑和若荷姑姑。” “是。”萧规起身,又讨好:“夫人要出去,大帅说今天攻城。” 一语提醒慧娘,乐陶陶地系上刀,黑盔黑甲的十三少重新出现。 不少将军们掩着嘴儿一笑,萧护是微微一笑,目光示意几案前,给十三设了一个座位。慧娘欢欢喜喜行了一个军礼,坐下。 兵发城下,伍思德和另一个将军叫方献言攻城。萧护出营,在城下看着。慧娘在他身边,听到人欢马叫,大战一发在即,喜欢得在马上摇头晃脑,不住地抚着刀:“大帅,几时要我去呢?” 萧护就微微抬手,示意十三不要说话。 三通鼓响后,呐喊声摆云梯破城门声震云天,没有半天,这座城又破了。方献言带人搜索城中有没有埋伏,伍思德深一脚浅一脚的跑来,扯着嗓子暴跳:“大帅,这又是个当!” 萧护眯起眼睛:“他张宝成,难道不知道我看出来这是个当?” “大帅,他要是真没了胆,索性我们一鼓作气,把后面的城全破了!”余明亮年纪小士气高涨。 萧大帅却是谨慎的,自在京中,不到半年时间,明白世事诡谲,比打仗复杂得多。面前虽然是仗,却不排除张宝成诱自己深入,和哪几家不要鼻子的郡王联合起来揍自己。 只怕京里还有什么人出谋划策。 萧护谨慎地唤来另一个将军徐越,他负责身后道路。“徐将军,回京的路一定不能有失。” 徐越躬身:“请大帅尽管放心,我拿脑袋担保,京中路一定无事!” “那就好,”萧护再次眯起眼,把几乎没怎么打就破开的城门认真看看。这城门是从里面开的,有些百姓们开的。可大帅才相信他有这样的得民心,在京里吹吹也就算了,出来还是收敛的好。 不过对于这件难以解释的事,萧护还是用“民心”下了一个结论。大帅满面春风:“再印告示,散入其它城中。晓谕诸人,反贼张宝成逆天行事,本帅出京剿匪,协从者一律重赏!” 攻每座城前,都派入不少奸细早就混入,混入之早,在过年前张宝成回来时就已经存在。 当天,萧护营中有人和张宝成通消息:“他以为是自己得民心。” 张宝成也在萧护这里放的有人。不见得是将军,也许是士兵。 而萧护,若无其事的等到傍晚,和慧娘大摇大摆入城住宿。晚饭后,迫不及待提审任夫人,还有乔夫人在侧。 房中,点起十数根明晃晃的大蜡烛。任夫人被带进来时,见到烛光下,大帅手执一卷书,凝坐如贵公子夜读,儒雅又斯文。 萧护给任夫人的印象,很少是儒雅又斯文。初见面时,他满面肃然,又加上威镇京都的名声,再一看,这么年青,年青得让人不敢想象,心里就窃以为他必然是个杀神。 再怎么儒雅,也让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给掩盖下去。 能坐镇京都的人,会是斯文的吗? 光一干子官员们,可以把他拉下来。 而今天,任夫人眩惑。她满身是伤,也给上药,想着她活着好歹值几个钱吧,不管值不值那药钱。 衣服,本已打烂,为见大帅,让乔夫人给她换了一件干净旧衣,几天缺吃少喝,束一根带子,人比快黄花还要瘦。 只可惜这里没有帘卷西风。 她身为阶下囚,也懊恼,也埋怨自己倒霉……所有人在逆境中会说的牢骚,全都出现过。过多的抱怨,加上天天的刑讯,让任夫人心中黑暗。 此时,有人提她来见大帅,大帅坐在明光中。 任夫人心头一酸,就想落下泪水。面对英俊过人,今天翩翩的大帅萧护,任夫人做了一个女人会做的动作,低头检查自己衣着。 腰身细得盈盈一握,任夫人反倒放下心。蹒跚着进去伏倒,哽咽道:“妾见过大帅,大帅安好。” 乔夫人打心里鄙视她,要有镜子给你照照,乱头发,黄面皮,乔夫人才不帮她梳头收拾,只换了件衣服。 这种形容儿,狐媚子模样也能出来。 萧护抬起面庞,不算亲切,可也不冷淡地看着任夫人。甚至,他眸子里还有一点儿暖意。任夫人就失声痛哭:“大帅,妾是受人胁迫,不得不私入大帅书房。请大帅……请大帅……”任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水汪汪的眼神儿瞟过去。 乔夫人叹为观止,她家老爷有好几个妾,有两个天天是狐狸精模样,可和任夫人一比,全是枯干柴。 而萧大帅,在此时,温和地笑了一笑。 房中一震,似乎烛光全亮了一亮,再欢快的燃烧着。乔夫人也呆住,失神地看着萧大帅。她见过萧护好几回,勾引的话都说过不少,也见过大帅不板着脸的时候,只有他笑,却是头一回见。 见他的笑,如春风拂入玉华殿,朱栏白石阶,几丝粉红嫩黄衣角行走在满地花中,有娇声传来,只听着就畅快舒畅。 乔夫人是看着。 她怔怔地,也浮上几丝嫉妒,萧夫人竟然有这样的好福气。而且大帅,还是怕老婆的。萧大帅任由夫人们使尽解数也无动于衷,夫人们背后给他起个绰号:“怕老婆”。 萧大帅自己听到,一笑了之。认识他的人,谁敢说他怕老婆。 今天的萧帅,独自坐在房中。这房子是城中最好的,以前是一个小郡王的府第,按制修的,比萧护在京中的前尚书府第还要好。 仗没怎么打就进城,大多没有战乱损坏。 雕花锦榻,上面的绣花垫子崭崭新。小桌子上面镶着不少玉块,是和翡翠、宝石混成多子多福。伍思德会巴结,就拿这个给大帅房中用。 萧护很喜欢。 把手搭在小桌子上,和桌角的白玉相衬着,大帅有硬茧的手,也有几分光泽。他的手本修长,此时就似玉般。 周身端正,另一只手把着书。书和英俊青年放在一起,这个人生得不斯文,也看着斯文了。 再说萧护大帅正在微笑,唇边尽是温和,缓而不拖地开了口:“啊,夫人,你受苦了。” 任夫人愣住, 乔夫人愣住, 不是大帅你发号司令动的刑? 任夫人估计是让打晕了,气愤起来。她是个善会媚功的女人,膝行一步,见萧护没有不悦,又膝行一步,边哭边膝行:“大帅为我作主,我……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呀,夫人她,定是恼了我。请容我见夫人赔罪。” 膝行到萧护盘起的膝下,把自己面庞依依偎偎地贴到榻上,再试图往上去贴住萧护膝盖时,萧护含笑。 这一笑,乔夫人身子一软,险些摔倒。这是怎么了?以前花枝招展大帅正眼也不看,难道喜欢这种瘦如干柴的? 可专宠的萧夫人可不是这身材。 萧护大帅,伸出一只手,半阻拦半按下,几根手指轻轻点在任夫人头上,嗓音中笑意盎然:“是呀,我为你犯愁。” 任夫人觉得头顶心一阵一阵温暖传来,放声大哭:“大帅,呜鸣,不是我本愿要去的呀,呜呜……” 萧大帅很有耐心地笑着,手指点在任夫人头上,让她不能再往上拱。人更笑得和颜悦色,待任夫人哭完,温和地道:“夫人,听说你是张宝成的宠妾,可我担心他骗了你。” 任夫人身子连滚带爬的就回来好几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大帅的意思?” “攻城屡攻屡破,一路破竹般不费功夫。”萧护微微地笑着,烛光下更如明月一尊,无处不是光泽:“张宝成要逃,只怕是不要你了。” 才还要贴着大帅撒娇的任夫人,被踩着尾巴似的跳起来。身子受过伤,跳起来后又摔倒,再手按着地,强站起来,怒气冲冲:“他敢?他不怕我……” 才要咽回去,萧护笑容满面,只说了一个字:“说,” “我知道他要在哪里设伏,和哪些人勾接!”任夫人怒火中烧,一古脑儿全说出来。屏风后面,有人执笔记着。 大帅满面春风问一句,后面就记一句。 乔夫人魂这才回来,醍醐灌顶般明白一件事。萧护大帅根本不怕老婆,他以前对夫人们没有好脸色,是他压根儿就不想。 他坐在那里,笑得别人心中不由得温暖时,话也问得很犀利。 偶然转一下眼睛,萧护见到乔夫人呆呆对着自己,微沉一沉面庞:“乔夫人,”就差流口水。 乔夫人一愣,见到任夫人跪在地上掩面而哭,这才知道大帅问完该自己。忙伏地,她不敢再看萧大帅的笑容。 一个男人会攻女人的心,这个人何其可怕。 乔夫人知道的,早就对着萧夫人慧娘,对着路上审讯的人说了一遍又一遍,此时再说个干净。萧护点点头,对外面喊:“来人。” 四个士兵走出来,听大帅吩咐:“送夫人们回去,好加看视。”乔夫人拜谢,任夫人哭哭啼啼又扑过来:“大帅啊,我好命苦…。” 萧大帅往榻里坐一坐,对她再就一笑:“可先回去,想到什么,尽管来见我。”任夫人痴痴傻傻的去了。 认为大帅有流连。 乔夫人分明看出来她心思,在肚子里骂,你现在丑得老树皮般,没有人会看上你! 她们走出去,萧护若无其事的回房里,见锦绣铺设中,慧娘正在生气。在门外看到是怏怏不乐,见到夫君满面带笑进来,扭个身子侧身对他,手中做着什么。 萧护莞尔,走到慧娘身边:“夫人,我回来了。” 慧娘再转个身子,再把后背侧对他,看也不看夫君笑容。 萧护在她身侧坐下,笑道:“你又孩子气了。” “我是将军!”慧娘叫起来。 额头上被拍一下,大帅笑道:“那是没有办法,才让你跟着我打仗。现在,无须用你这个将军。” 就攻城时没让十三去,十三眼巴巴的看着别人杀过来,杀过去……一直看到结束。 十三手痒痒。 慧娘嘟着嘴做针指,萧护拿下来:“你赌气能做出来好东西,不好我不要。”慧娘这才嘻嘻,抱住他手晃几晃,娇声道:“我要伴随夫君千军万马之中,” “给我做衣裳。”萧护接上下一句。 慧娘气得又要叫:“我要保护你。”萧护哈哈大笑,才说一句:“有劳,”慧娘道:“哼,还要保护你不让狐狸精缠住。” 她家夫君再次指证:“你就是个狐狸精。” 外面有人请大帅,萧护出去,慧娘也跟上,不过是跟在后面偷听。 …… 离此的第三座城中,张宝成府中也是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张宝成头上生出一半白发,还在忧愁,忧愁中又刻满痛恨:“对着萧护又不能去杀!刘先生,你这主意让我煎熬。” 谋士刘义举是个中年人,他面上生得阴险相,一对三角眼睛不住闪烁着,态度却是坚定的:“我们的兵力和萧家的不能比,萧护又有一个光明磊落的讨贼名声!韩宪王等人早知道不会帮忙,他们只会虎视眈眈盯着咱们这一片地方!石明,哼,早不知去向!要为老帅报仇,这是唯一法子!” 他叹息的安慰:“徐徐而谋之啊。” “可我恨!”张宝成流下泪水,没有一天他不想着父亲母亲和三个弟弟。他夜夜商议过事情后,必须声色中才能睡着。 身子差的经不住他折腾。 任夫人深得张宝成喜爱,就是这个原因。 张宝成觉得心中恨如大海翻腾,雷闪电鸣般击中自己,一条伤痕出来,再击另一处,不给人喘息的功夫。 泪水,很快流满他面上。刘义举叹气,他看过很多次张宝成痛苦的对自己捶打,恨自己不能杀了萧护,不能为家人报仇! 最折磨的人,不是爱情,而是仇恨。 爱情可以忘却,遇到新的爱情就会抛之脑后。而仇恨,失去的是最宝贵的东西,杀了仇人也能心安。 永远失去了。 痛苦中,张宝成就会想到任夫人:“任氏,竟然失去联络。”刘义举毫不掩饰的憎恶:“一个女人罢了,大帅!为老帅在天之灵振作。她只会媚惑,送给萧护不是更好!” 女人,从来守不住秘密。 张宝成擦擦泪水,最痛苦的一波过去以后,他就能自制。沉下脸坐直了,恢复冷静:“那咱们再来商议商议保存兵力的事……” 这是刘义举劝他的,迟早有一天,郡王们一拥而上,张宝成落败是一定的事! 不如,先保存兵力,再来图之。 攻一城弃一城,几乎不作交战,就撤退下去。张宝成是咬牙切齿,祷告上天,让萧护小子中计吧,中计吧。 ☆、第三十三章,饶幸得性命 “大帅,毛将军何将军已经在船上待命。丰将军侯将军到达指定地点!”张宝成的亲兵来回话。 张宝成面无表情对刘义举看一眼,不得不承认他安排得不错。 这个人年少时逼奸师妹,本来定的斩立决,张守户刚才经过,见刘家的人哭得死去活来,看了他三篇文章不错,让他娶了师妹为平妻,师妹当晚上吊自尽,刘义举从来跟着张守户,死心塌地。 张守户大帅京中造反失势后,跟在张宝成身边的只有那十几个人。在他还乡后,又来投了不少人,全是盼着世道越乱越好,好发财的人。 这样的人,来得容易,散的也快。张宝成相信的,只有这十几人。 见窗外月色如洗,勾动张宝成思家人的心思。他一想家人,就心动神摇不能自己,唯有疯狂和女人在一起才能解忧。 对外面道:“安排得好!”露出疲倦,对刘义举道:“我安歇了,你也早早睡吧。”刘义举是个色中饿鬼,却不像张宝成大帅一样仇恨深种,他跟在后面叹气:“留着身子,好报仇啊。” 张宝成摆摆手。 白天还好些,晚上月色寂静中,他更容易想到这世上只有自己,孤魂野鬼的心思如杂草遍生心底,弄得人半疯颠。 ……。 张宝成的不抵抗,让萧护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父仇母仇兄弟仇,换成任何一个人可以拼命。萧护是个正直的人,就像知道岳父母的冤枉,他都迫不及待寻找十三,伺机寻找方法,直到想出来清君侧为止。 他猜不到张宝成疯狂中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萧护对手,采纳刘义举的主意,徐徐而图之。 刘义举的主意,不仅是要萧护的命,还要重图九州。 大帅帐篷里商议一整天,到近傍晚时。一匹快马急驰而来,在营门上大喊:“钱唐老帅有信来!” 同时亮出一面领牌。 这令牌无人不认识,正是以前老帅在时,号令全军用的令牌。如今是大帅在,也是一模一样的令牌,不过上面的颜色略有改变。 老帅用的苍青色,大帅却是石青色。 而来的人,也是以前侍候老帅的将军。他是萧家的人,叫萧庭,是萧老帅的兄弟辈,是萧护大帅的叔叔,四叔公仅存不多的儿子,排行第六。 守营门的人还认得他,赶快来行礼,喊一声:“六将军到了!”萧庭对他笑笑,有一只手是伤了几个手指的,就像伍林儿少了手指一样。 这也是他血战十数年的功勋。 在营外先见到近水有山,扎得十分有道理。再到营中,见众多帐篷错落有致,众星拱月般捧着大帅帐篷在中间。 不是第一眼就能直接看到,也不是见不到大旗。有人想夜袭的话,大帅都会是从容着衣上马的。 萧庭点头含笑,护哥真的长大了。 没到大帐,就有一些人奔出来:“六将军!您还记得我们吗?”萧庭开怀大笑,勒住马,一个一个地喊出名字来:“不错,你如今是将军!你也不错,你也升了官!……” 营中喧哗,小厮们赶快去回报,萧护大喜过望:“六叔到了,快喊夫人来,一同出迎。”慧娘问过是谁到来,忙不迭的穿好衣服出来。 四叔公那一房的叔伯兄弟,素来在大房里深受尊敬。 且不要说四叔公的三个亲孙子,三爷萧拔现在京里养伤,七爷萧执,十五爷萧据现在军中,三个妯娌随侍在京里。 萧护已经先出帐,满面笑容看着一群人围着六叔过来,笑着欠身子行礼:“六叔一路劳顿!”大帅身上今天是衣甲。 萧庭急忙跳下马,近前两步,行了一个军礼:“军中不行家礼,这是当年老帅的规矩,也是老老帅的规矩,大帅想是最近不挨老帅打,都忘到脑后面。” 萧护一把扶起他,笑道:“见到六叔实在喜欢,再说六叔说得也对,没有父帅在身边教训,总思念他。” 再问:“父亲好不好,母亲好不好,叔公们好不好……”正要一路问下去,身后又拜过来一个人,慧娘是匆忙换就的正装,双膝跪地:“给六叔请安。”萧庭有些慌手脚,却不卑不亢地微侧身子受了礼,扶是不能扶的,再笑道:“夫人请起。” 慧娘起来,讨萧护的主意:“给六叔新扎帐篷在咱们旁边,前天打下的城里有一库好绸缎,我说那紫色团花布料不错,现取出来给六叔做衣服,再取几匹好白绵绸,给六叔做换洗衣服。” 妻子安排周到,萧护面上光彩非凡,笑道:“就是这样,你倒不用我交待。”萧庭哈哈大笑,马在他身后,自有人牵去喂洗。已是壮年的六将军对神采过人的侄子看看,笑道:“你又长高了,”与萧护同进帐篷。 萧执不在,十五爷萧据过来拜见。不大会儿功夫,在营中的将军们一一过来,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都笑容满面。 帐篷里忽然就热闹如集市,在这热闹中,大帅展开父亲来信,才看两三句,就喜动颜色。再往下看,就感动起来。微微湿了眼眶,父帅镇守江南,在诸郡王环伺已经不容易,又抽空儿来帮自己。 萧护是很想父亲能帮一把,这样他轻松得多。可父亲不帮,大帅也不是不行,他就没有往家里去信求援,只去信说明出兵日期。 从钱唐到张宝成处,有一处地在地图上是一线之地,要经过两个郡王的封地,左右夹击也不容易过来。 不过那一处,却是水路。 六将军萧庭正在教训十五爷萧据:“祖父听说你不错,很喜欢。就是我,也听着白喜欢喜欢。又怕你给大帅添麻烦,几次要写信骂你,大帅偏夸你好,也就算了。” 萧据,却是六将军萧庭的亲生儿子,也是排行第六,在家里兄弟们中排行,是十五。 父亲在座,萧据不敢坐。听父亲和将军们寒暄已毕,往自己身上扫一眼,萧据赶快恭恭敬敬跪下。将军们说话声也慢慢小下来,知道这是他们萧家训儿子的规矩,当年就是大帅在老帅面前,也是这样众人眼里挨打过来的,都不敢劝。 萧庭只教训儿子:“你也出来历练了,以后要更谨慎,凡事还是听大帅的,不要自作主张…。”萧护放下信,看着六叔训十五弟,自然想到父亲,他微笑着站起,以子侄礼等六叔训完。 萧庭见到他站起来,这才哈哈一笑:“你这是来劝的,也罢,我不难为他。”让萧据起来,这才想起来问,刚才一堆人问候,六将军心里想不起来别人,他四处看:“老三和老七呢?” “三哥还在京中养伤,七哥出营去还没有回来。”萧据回话。 萧庭哦了一声,关切地问:“老三的伤好了多少?”萧据一笑让父亲放心:“已能走动。”又想说三嫂不让三哥走动,时常为这个和三哥争执,恨不能三哥天天睡床上才好。又怕父亲笑自己贫嘴,忍住没有说。 萧庭见到儿子的笑,就放心不少,三爷萧拔不是他的儿子,却是亲侄子。又问道:“你媳妇好不好?” “好。”萧据低头笑:“时常挂念父母亲。”萧护不由得想到慧娘,慧娘也时常挂念父母亲。正发怔间,六叔转脸问自己:“夫人,竟然还没有喜信儿?”当六叔的都急了,面上闷闷。萧护急忙往外面看一眼,这一眼看得帐篷里人全都在笑。 见慧娘一时半会儿不会进来,萧护才含笑:“她还小,会有的。” “哈哈哈哈……。”大帅对夫人的体贴,怕她听到难过的样子,让帐篷里将军们笑翻了天。正笑着,慧娘进来问六叔爱用什么菜和酒,才进来,见人人对着自己笑得就更厉害。没来由的认为和自己有关,涨红面庞先找着瞪姚兴献,姚兴献却不在,又找几个爱开玩笑的促狭鬼儿看,也都不在。 这又是为什么笑? 慧娘不解,只先来问候过六叔喜好,羞答答去了。 身后,又是一通大笑声,笑得慧娘心头发毛,步子都快不稳,到外面后,摸一摸脸,面红心跳得不行,嘟嘴无端怪到夫君身上,一定是他在说十三不好的话,别人才笑,才来的六叔也笑得只看自己。 大帅,被生生的冤枉了一回。 接下来,慧娘让人杀牛宰猪,附近城市里采买青菜。水菜军中本来是有,为六叔来,又去采买一回。 把她忙得没半点功夫。 小丫头们跟前跑后,也一身汗水一身汗水的出来。 帐篷里,此时已经不哄笑。兵贵神速,大帅命帐篷外巡逻,帐内开始会议。萧护双手把信抬一抬,满面春风:“父帅援兵到了!将军们,我们也不拖延。张宝成,要么是想跑!这真让我费解。 他扎着势子等我,我来了,他却走了! 再者,他是诱兵计。我身为主帅,三军不动我不动,他未必是想擒我,兴许是想擒一位将军,好与我说话!” 大帅目光炯炯,扫视一下坐得笔直的将军们,还有六叔路上辛苦才到来,也是身姿笔挺,不次于别人。 父子情,兄弟情,把大帅萧护心中堆得满满的。有这些后盾在,他自然雄心勃勃。面上笑容更甚,萧护这就吩咐下去:“有父帅援兵在,我们昨天说的,就更万无一失。” 案几上令箭筒取出令箭一枚,肃然道:“令伍思德带前锋攻打泰城!”伍思德不在,萧北代他接过令箭,出去让人快马送给他。 “郭辰将军!”大帅一声令下。 一个三十多岁的将军站出来。六将军萧庭面有笑容,这是他以前并肩作战过的人,是六将军以前的副将。 萧护吩咐他:“你带右翼攻打怀城。” “是!”郭辰接过令箭后退后。 接下来的一一分派已定,最后一座城,是张宝成常住地,人人盯着大帅,都想去,见大帅玩味着笑容:“我亲自去会会他。” “大帅不可……”先出来一个劝的,再出来一个劝的,都是劝大帅不可以身入险地。萧护执意要去,就这么要定下来时,六将军萧庭起来,拱拳躬身:“大帅,我呢!” 萧护愕然,才说一句:“六叔才到,”萧庭毫不客气打断:“我父子跟随大帅去。”他嘿嘿冷笑:“莫不是大帅嫌我老了,怪我在家里呆上几年,竟然不行了!” “我怎么敢这么想,” 又是才一句话,萧庭再次打断:“当年诸葛不嫌黄忠老,大帅你看我,比老黄忠还要年青,大帅你嫌弃不得!”他再次慨然请命:“我父子,随大帅前行!” 萧护在今天里,又湿了第二回眼眶。 帐篷里的将军们也全敬佩在面上。 萧家凭的就是父子兄弟兵,在今天又一回验证在人眼前。 听大帅动情,嗓子眼里有哽咽:“是,那请六叔带十五弟,与我一同前往。”随着他的嗓音,有着什么悄无声息弥散开来,是那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壮志不弱少年的豪情…… 总之,让每个人都不忍走开,就是大帅说散了,也都想在这里多呆了一会儿。 晚上无酒,尽欢而归。 萧护巡营过,往帐篷里走去,先想好怎么对十三说。凭心而论,他是不愿意十三跟去,总是有危险的。 作为一个有担当的丈夫,萧护希望妻子掐花弄水,在自己回房时撒娇吃个小醋什么的,他喜欢到心里。 得想好怎么哄好十三。 帐帘子打开,大帅先笑容可掬,亲切地喊一声:“十三。”慧娘从榻上抬起面庞,手中又是一件衣服。 萧护自成亲后,就宣称自己不再穿别人做的衣服,十三也尽力地做到。幸好她手脚快,又有奶妈和丫头们帮着,打绊子,弄浆子的,才在管理家务,又到书房里吃醋的时候,还能丈夫里衣外袍腰带汗巾子帕子鞋子件件不差。 大帅不挑剔,却是个讲究的人,侍候他,不容易。 他可以在军中穿血染旧衣,却在安宁日子里,对针脚儿细密很讲究。他生得英俊,慧娘又格外地愿意打扮他,虽然打扮出来后,还是自己多吃醋。 这手上做的,又是大帅一件见人的衣服,象牙色的衣料,刻丝暗纹,慧娘打算配上雪青色腰带,光想想,就很诱人。 听丈夫唤自己,慧娘放下来,小小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大帅张开手臂,把慧娘抱在手臂上,抬她去够帐篷顶,高,手摸不到,慧娘就格格笑:“再高,再高些。” 大帅把她放下来:“再高你就踩我肩膀上了。”慧娘嬉皮笑脸,凑进怀里,就是习惯性的娇滴滴:“人家还没有踩过。” 耳朵被拧,才不再撒娇。 大帅舒心畅意地坐下来,让十三坐膝上,先好好的哄她:“十三手艺越来越好,”慧娘笑眯眯,长长的一声:“嗯。” “十三也生得越来越好。” “嗯……”又是长长一声。 “十三呐,和你说件事情。”大帅笑容多多,慧娘一听眼睛亮了:“让十三做什么去?”萧护失笑,对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就由不得莞尔:“我离开两天,让你当大帅好不好?” 没有意料中的十三笑逐颜开,慧娘反而颦眉头,面色在大帅担心中越来越暗,最后泫然:“你又想抛下我,你又不要十三了,” 她伤心时人不走开,手攀住丈夫肩头不丢:“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早知道不让你过来,让你京里!”萧护假意训斥。听慧娘呜呜似哭:“我偷着过来,看你一眼再走!”萧护扳过她面庞,一看之下,放声大笑,那脸蛋子上半点泪水也没有,十三在假呜呜。 见被发现,慧娘扮个鬼脸儿:“你骗不了十三的,夫君去哪里,十三去哪里!” “我去打你,你呢,也跟着打自己?”萧护逗她。慧娘讨好的笑:“那十三喊夫君不打。”这一声说得娇柔动听,萧护亲一亲她额头,满面温柔:“乖,疼你还来不及,你听话,” “不!” 大帅笑意震吓的眼眸,对上十三固执撒娇的眼神。 烛光,一滴子一滴子往下流着泪,大帅先泄了气,喃喃:“我就知道和你说不通。”他大可以偷着走,可潜意识里,就怕自己不告而别,十三要难过伤心。 还要攒一肚子泪水对着自己流。 大帅对自己没好气,对慧娘板起脸:“做你的活吧,我现在不想理你了。”慧娘对面做针指,偷偷地看他,嘴角儿勾起,如偷吃小狐狸。 第二天还是跟去了。 一行人,萧护慧娘萧庭萧据萧西萧北萧墨和小鬼,悄然离去。姚兴献提出任夫人来,对她不客气:“大帅有吩咐,你助我们攻城,我们放你自去。”任夫人心情复杂地答应一声:“是。”这仗打得任夫人听过也啧舌,她这几天养伤中,想的全是张宝成不要自己了? 他对自己说过,如性命般珍惜自己。而去京中,是任夫人自己请命,她对张宝成用情过深,想在他面前脱颖而出。 任夫人发疯似的百般回想张宝成为自己送行时,难道他是借刀杀人?正不想自己了! 姚兴献命拔营,去接应大帅,任夫人骑在马上,见碧空蓝天,心情忽冷忽热。一会儿想大帅含笑,又知道他是色诱不怀好意;一会儿想张宝成珍惜,又怀疑女人太多,张大帅烦了自己。 不过一天的路,任夫人被折磨得面容憔悴。 萧护一行人,半天快马,半天等待,夜晚来临时,一只小船由水城门驶入城中。城门上人是买通过的,打前战的,是伍思德的外甥兼亲兵伍小伍。 伍小伍对慧娘用口型说了一句:“十三姨。”再来对大帅见礼。多有不便,随便哈哈腰,带他们到城中落脚点,单门独户的小院子。 月光如流水,把每个人都染上银色。房中点起蜡烛,萧护面色冷峻听伍小伍介绍,银光和烛光红晕交织衬托出来他直挺的眉,凝重的眼眸。 不要说慧娘心中得意,这是她的夫君。是一军之统帅,也敢深入险地。就是萧庭看在眼中,也自豪非凡,这是他萧家的后辈。 萧庭不动声色,又打量了慧娘。 对于慧娘过去的功绩,萧庭都知道。不过萧庭认为杀乌里合之功,与大帅萧护,当年的少帅相助有管。 六将军征战十数年,知道大军混战中,杀一个英雄并不太难。而六将军是会过乌里合的人,他自认不能。 因为杀乌里合,六将军在萧家时,对慧娘是认真看过再看过,在心里下一个结论,她不可能一个人杀了乌里合。 这个看法,六将军谨慎的放在心里,他不能扫大房的兴致。 此后,慧娘跟着在京里,肯定有人夸她辅佐夫婿,英勇过人。六将军听到,没放心上。 今天,萧庭才真的刮目相看。不管是马上也好,进城也好,一有动静,萧夫人慧娘就会移动位置,或多或少的用自己身子挡住丈夫。 这一点儿,萧庭打心里认可了她。 伍小伍简单说完:“……他是要走,江上停的全是船。”最后才埋怨:“怎么是大帅来了呢?”萧护欣赏他的忠心,伍家是萧护用心栽培出来。他就多费几句话解释:“咱们人也不多,”一语未了,伍小伍恍然大悟。 慧娘也心疼不已。 她深情地看看丈夫,从京里一路守到这里,得多少将士才行? 可恨京都护卫们不能来,不是他们不想来,是宁江侯和大成长公主都不答应。还有一干子郡王们也不出兵,只怕…… 还在后面等着捡好处。 想到这里,慧娘一惊,本能地再看夫君。见他云淡风轻的摆摆手,慧娘抿抿嘴唇,心有灵犀的感觉真好。 如流水般月光,是沁入人心中,滋润着。 伍小伍又怪慧娘:“十三姨,你咋也来了呢?” 大帅轻轻地笑:“她呀,是个……”下半句咽回去。慧娘微红面庞,娇嗔地垂垂头,这里不是撒娇的地方,又警惕地摆正脑袋,侧耳不住听着外面。 有脚步声,轻轻地过来。房中的人迅速闪身,避开窗户后面的,闪到门后的,小鬼一弯腰,钻到高几下面,萧墨胖,就钻到红漆雕刻花鸟桌围的八仙桌子下面。 “小伍,是我。” 伍小伍对大帅轻声道:“俺找到的同乡,在张宝成手底下当兵。”萧护示意他去开门。伍小伍打开门出去,在外面和他嘀咕几句,“乔大人…。啊?知道了,” 窗户旁边,大帅夫妻并肩而战,月光从窗棂上透入,在他们面上。慧娘耳边一暖,是夫君凑过来,轻轻一吻,慧娘羞得不是低头,是赶快去看房中别人有没有注意到。 见老的小的全盯着房门,才松一口气,夫君低声悄骂:“跟屁虫。”这是刚才回答伍小伍时,没有说完的下半句。 慧娘一直没有撒娇,是全心全意护卫夫君。听夫君又这般骂,也悄声地回:“是粘人情。”比跟屁虫好听得多。 夫君轻轻一笑,月华恰在他唇边涌动,似明月出大海前,先有无数光辉显露形迹。又于深海中跳出,亮得让人赞叹,赞美。 慧娘心中动情,知道这是险地,自己克制着,只老老实实贴着夫君站着,佯装看不到他的笑。手,让萧护温柔握住。 伍小伍重新进来,关上房门大喘气儿:“张宝成要今晚杀乔大人。”乔夫人的丈夫,有纳妾的爱好,却是一个不错的官。 张宝成划自留地后,乔大人大骂不止,不愿在他手下为官,张宝成恼羞成怒,还不敢杀他,怕百姓们不依,就一直留到现在。 萧护就很重视。 慧娘和自己都答应过乔夫人,保乔大人安全。如果死了,怎么去见乔夫人?让以后来投的人,又怎么去想? 大帅奇袭本城的想法,一半是为乔大人而生。以前还想着拿任夫人来换,现在看来张宝成是不想要这个女人,唯一只盼着任夫人说的一些情报还能用得上。 萧护毫不犹豫:“去救他!” 余下的人,更没说的。来到是做什么的,就是轰轰烈烈让张宝成难过的。 再说大军,就在后面。 伍小伍走前面,两个小鬼紧跟后面,出去的比萧西和萧北还要早。萧西和萧北就笑,让六将军和十五爷出去,他们准备跟在大帅夫妻后面断后。 萧护不松手,扯着慧娘的手出去。夜静更深,又不能正大光明,就走得悄无声息。大帅是美风姿,步子不慌不忙,好似闲庭步月。 夫妻两个人同时想到赏月时,对视一眼,各有笑意一闪而过。 不想要她跟来,她偏偏跟来了。 大帅悄悄摩挲妻子的手心和指肚。夫妻全是有硬茧的手,十三重修饰的多,手心中硬茧磨去不少。 可大帅还是心疼了,几时才是香葱素手?嫩得如豆腐,捏一把让她呼痛,倒在自己怀里撒娇不已。 他就更微微地笑着。 此时的一笑,更是当年寿昌郡主情根深种的祸根。 大帅也正在内疚,内疚还不能给十三一个安静掐花弄水的太平日子,这内疚让他打起全部精神,心中豪气干云天! 放开慧娘的手,这不是缠绵时候。 指尖的温度离开,让人留恋。慧娘悄悄看夫君,见他目不斜视,一脸你是跟屁虫的神气。慧娘在心里偷偷地笑,在心中回一句,十三是粘人精。 只是粘人精。 乔大人关的地方,在张宝成住处隔壁一进院子里。飞檐重阁下,更显得小院冷清。四月初风暖得薰人如醉,风中还有女子的尖叫声和哭泣声。 伍小伍无声对着地上啐一口,这个糟蹋女人的张宝成! 俺村里洗马桶的,都比你有廉耻。 虽然是静夜里,除了这些声音外,还有一些匆匆的脚步声,手中必定有重东西。萧护认真听过,作个手势:“动手!” 萧庭,和儿子萧据闪身往后门去。小鬼,拿出飞抓对伍小伍笑得又天真烂漫:“小伍爷让让。”伍小伍急了:“你咋抢功呢,这是俺花了大心思。” 压低嗓子悄声骂。 萧墨不理他们,走到门前,伸出小胖手,“当当当!”敲得如鼓点子般清晰。 伍小伍才大惊失色,见门开了,一个人在门内:“干什么!”门开半扇,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个人在门内。 萧墨一本正经:“大叔,我弟不见了!” “滚,”那人忽然住声,一双眼睛死鱼般凸出来。萧墨两只胖手贴在他肚子上:“咦,大叔你肚子疼?” 伍小伍见再不杀人,功全没了,往上一跳,扒住墙头就上去。门开的不多,门后的那个人听到萧墨说话,双手扶住前面的人,还没有发现他断气,反而笑问:“昨天夜里那女人把你弄干了?” 院子里并没有别人,伍小伍拔出短刀,正想一扑而至。银光一闪,小鬼飞抓隔着人到了,一抓之下,那人一声没有,咽喉上多出一个洞来。 无声倒下,萧墨用他身前的那个人抵住,回头低声骂:“你弄我身上血了!”小鬼摊开两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两个屁小鬼!”伍小伍在牙缝里骂,无声无息滑入院中,先搬开一个人,萧墨扛一个,靠墙放着,好似站着说话。小鬼走进来,想一想,把一个人手抬起,放到另一个怀里。而另一个人的手,揣到另一个人裤带里。 满意地走开。 小院寂静,萧护露出疑惑。伍小伍手指脚下,在地下。 慧娘是男装,个头儿也高挑,手微用力,把夫君推开,意思我下去,和伍小伍,走入房中。房中,地道一眼可见。 揭开盖子,见一条通道往下。伍小伍想也不想,往下就跳。跳得慧娘冒冷汗,下面有几个人?只听伍小伍大叫一声:“有埋伏!” 院子里,忽然金戈鸣响。 墙头上挑出无数灯笼,照亮此地如白昼,有一个人从墙头上走过来。这院子本和隔壁墙头相连,这灯火通明,可以看出来墙头上直通隔壁门楼,竟然是如履平地过来。 走来的这个人,鹰鼻鹫眼。他自黑暗中走来,不管是散发的气势,还是面上的阴郁,都和黑暗没有区别。 像他身上深色的袍子,只怕在银河里洗也化不开,是一团如老潭底绿深处成墨的郁结。 张宝成! 他仰天狂笑:“哈哈,姓乔的老匹夫还真的能吊到人!”把闪烁着危险的眼睛张一张,阴险地问:“推出来让我看看是谁?” 张宝成不去看树下,墙角的那几个人。 在他心里,认为都离死人不远。 小院墙头上,强弩无数,只要一射出,织出的就是天罗地网,带出的是死亡气息。 慧娘在伍小伍往下跳的时候,冷汗冒出,同时往旁边一躲,钻到柜子后面。见到张宝成出来,恨不能给他一刀。 她忍住,还不知道小伍好不好! 见地窖中,先出来的是几把刀剑尖,上来四个人,再推出来的,才是伍小伍。伍小伍垂着头不说话,只有胸前微微起伏着,要很用心才看得出来。 慧娘看得眼睛都快直了,才放下半条心,认真打量出来的这六个人。步子敏锐,举手抬足都有刚劲味道。她自问自己不能一刀斩了,就先忍着。 张宝成明显对伍小伍不满意,就着火把只看一眼,就摇头阴阳怪气:“不好,不好,这个不值钱!” 双手一拍,大喝一声:“值钱的出来!” 一下子出来好几个。 最早出来的一个,束发金簪,面容白净,俊秀中还带着一股子温婉味儿。张宝成看直眼睛:“哈哈,这个好!你是萧护帐下哪一员大将,我从没见过你!” 忽然顿住! 不能控制的东西在张宝成眼底肆意攻击着,张宝成面容扭曲,嗓音都变了狰狞:“啊啊啊,”他缓慢而又痛苦,如被一架老水车慢慢地辗转着,也去不了那万年的痛。 “这莫不是萧夫人?”张大帅又惊喜又沉痛,又想上前一把扼住,又强止住自己。就形成他面上无边的痛苦,如秋之落叶萧萧而下。 慧娘看也不看墙头上强絮,冷淡地道:“是我啊。” 张宝成抽风似的冷笑,嘎嘎笑声如人脚底下踩无数纸张一样,先开始清脆,到最后踩,再踩,只扎耳朵。 “啊?哈哈!你丈夫在哪里!” “不在!” “我在这里!” 萧护早已走出,此时更是缓缓上前一步。强弩虽然没有动,也能感觉出来“唰”一下移位重新瞄准的感觉。 谁不知道这是坐镇京都的年青大帅! 当兵的有野心的,谁没有羡慕过大帅的好机遇! 而这个人,又是张大帅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张宝成一个字也没有了。 他眼睛奇怪的瞪着,用一种奇怪的角度凸出来,下一刻只怕会翻出来。他嗓子眼里没有任何声音,却人人心中听到他心中的交战,这交战往上到了嗓子口儿,就会有一种格格嘎嘎吱吱嘭的怪声。 如拉钝锯,磨得人神经快倒下。 这是张大帅的痛苦蜂拥而出,全挤在一处出不来,又争先恐后的声音。 夜晚,早就一沉,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远处,有雄鸡,尖尖的只叫上一声,就没有了。也许,是让城中突然袭击的生死存亡气息掩盖住。 萧护,则是安然。 火光不自觉地在他眉宇间跳动,像是也偏心英俊的人,只在他面上多一些。他在这天亮前最暗的那一刻,走出在无数火把下,还是他最亮。 压过火把光。 四周有热气涌出,像是人身上焦急的汗水。 萧护如此镇定,别人就要出汗了。都听说过他少年执掌玄武的名声,也听过他青年平乱京都的事迹。 这一位大人物到此地来,不会是访客观风景。 虽然此地也有好江水。 两双眼睛,一个疯狂如死鱼般,一个如繁星下璀璨,镇定自若。死鱼,就更没有理智! 张宝成大叫一声:“杀了他!”给父亲报仇,给母亲报仇,给弟弟报仇……可怜最小的弟弟,是让他弄成接近废人,才在战乱中无法自保。 明光忽起。 惨叫也起! 电光火石般, 如放烟花,又如惊雷闪电,震慑人心! 左边墙头上,两个男人,一老一少。一个手持双剑,剑把上彩丝盘旋,指东打西!另一个手持长剑,如一汪秋水,到哪里,哪里断肠! 萧庭和萧据父子跳出来。 而右边墙头上,更比光明耀眼。 一个白衣人步月踏星,负手施施然,似在散步花间,可步子前后一拧一踩,强弩就断了弓弦! 他面容淡漠,腰佩古式长剑,在墙头上一堆弓弩中,坐了下来。 稳稳的,如坐庙中蒲团。定定的,如在佛前诵经。 张宝成眼睛都直了。 岳灵! 在京中杀人不眨眼,会装神会弄鬼的岳灵! 他眼底泛起一片血色,就没有看到底下院子中,一个磨盘上半扇旋风般砸来! 萧护他们手脚足够的快。 见有埋伏时,先把院子里可以藏身,可以抵挡的地方全看在眼中。张宝成才开口吐一个字,慧娘飞鹰般起,扑到萧护身前! 她和小鬼撞在一处。 一人护住萧护半边。 箭,在慧娘刀光下纷纷落下,而小鬼,却闷哼几声,中了几箭。 萧墨,则是不顾自己,上前一步,对着院中一个大磨盘,吐气开声,用力一拳:“嘿!”上半扇磨盘自平地起,虎虎卷风,对着墙头上张宝成砸去。 “保护大帅!” 涌上来十几个士兵! “哄!” 磨盘砸中墙壁,一个大洞现出,飞到墙外去了,落地时,地面一震,然后“哗啦啦”,墙头塌下半边,张宝成等人一起落下来。 别人是跳下来的,而张宝成却是摔下来的。他不是没能耐跳,而是全部心神都在岳灵身上。他眼睛越来越红,脑子里不住盘旋几句话,他杀了父亲母亲,他杀了父亲母亲。 岳灵没有杀张守户和张夫人,可整个京中局势,当时与他有关。 张大帅,就一屁股坐碎墙上,戳痛屁股也丝毫没感觉。 他直勾勾,只对着岳灵! 沙哑着嗓子问:“你是萧家的人?”当时一直怀疑是萧家的人,后来想萧家要有这种人,直接一剑取了张守户首级,不是更省事,就放下疑心。 害得当时的张守户不敢乱出门的,就是这一位。 院子里响起哭喊声:“小鬼你没事吧!” 萧墨抱住萧规,对着他身上中的箭悲伤。小鬼中了好几箭,右手臂上有两只,胸前有一只。腿上也有一只。 说也奇怪,右手臂上和大腿上的箭全在。胸前的,却只有一个大洞,扎破衣裳。 萧护手也在萧规背后,也是抱着他,沉痛地喊一声:“小鬼!”就愣了愣。萧规眼珠子很是灵活的动几下,对着萧墨的泪水笑逐颜开:“骗到你一回!” 另一只好手臂把身前衣服解开,里面是一片牛皮护垫。萧规笑嘻嘻:“我看你有个垫子,求三奶奶帮我也做了一个。” 又皱小眉头:“手上痛。” 萧墨和萧护长出一口气,这个小鬼! 可他还是中箭。 “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慧娘和六将军父子,萧西萧北正战得痛快。箭雨一出,萧西萧北就看到夫人和小鬼对大帅扑出,他们一左一右,护到大帅身后,剑划圆弧,把萧护身后遮得密不透风。 不时有人倒下去。 院中火把暗了一半,只有那明珠刀光,如飞凤而舞;彩丝,给人面前一片春花烂漫,又无声无息取人性命。 十五爷萧据用力一抽,再次把彩丝从一个人脖子上抽出。那人,直挺挺倒下。 萧庭骂:“你小子是练剑,还是练剑把子!” 六将军不减当年,剑如天外光闪,一剑一个,剑剑毙命。 他们全是不顾自己的打法,只求多杀一个,不想自己会不会中箭。身在强敌中,大帅最重要。 而慧娘,刀如雷霆,展开来在他们身后。 不时有绝妙刀光,萧庭就放声大笑:“好!” 张宝成不错眼睛瞪着岳灵! 少年瞪着六将军。忽然忍不下去:“哎,那老头儿,你这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竟然有几招与自己家传的相似。 萧庭不看他,在激战中有了一丝笑容:“你姓岳是吧?你老子好吗?你老子当年与我大哥大战,那剑法,啧啧,比你强多了!年青人,习武不是为了卖弄!” 走得跟小旦扭腰似的。 岳灵面上一红,强词夺理地道:“你没看到我这几步十分巧妙,尽得武功真心法。”萧庭一剑送出,毒而狠地正刺中一个人咽喉,手就收回。 他横扫而过,那个人脖子下面血光喷出,如洒丹朱。 萧庭这才看了岳灵一眼:“杀人就是杀人,你鸡走路似,唱戏吗?”岳灵气急败坏:“你偷学我家剑法!”你还有理了! “啊……!” 张宝成手持一大块断墙,挟着风声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他晕了头,对着岳灵就砸! 萧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已经神智不清! 你的仇人在这里! 而这里从名声上最具有威风性的,却是岳灵! 见断墙飞来,岳灵出剑! 寒光一闪! 如绽白梅! 似乎还有芳香,一剑挑出,硬生生击中飞来断墙! 断墙有一人多宽,半人多高。一掷之下,挟威惊魂。在这一挑之下,就此停住。岳灵喝一声:“还你!” 剑身嗡嗡作响,断墙后势变前势,又对着张宝成飞过去! 张宝成闪身跳开,没有落地时,天边巨震传来,有红光似日边才闪深海,似乎半边天都亮了。 “杀!” 有人大喊:“玄武军攻城了!” 无数火箭,呐喊声,瞬间响彻耳边。 院子里人,更是暴起。萧护把小鬼放在磨盘下,让萧墨守着。走出对直盯盯看着岳灵的张宝成道:“你有悲父之思,我父也有舔犊之心!” 大喝一声:“张宝成,你敢与我一战!” 飞抓自耳边出,一个人手持弓箭倒下。 岳灵喝彩:“小鬼,有你的啊!” 萧墨搔脑袋:“兄弟一场,我竟然不知道你是左手也能抓!”小鬼回他一个笑容,露出八颗牙。有一半还没有长全。 “我不和你笑,你一笑,就代表心里有鬼!”萧墨撇嘴,见地上断砖不少。上前一脚,踢起来一个,一拳砸中,飞出去直中一人脑袋。 “好啊,再来一个!”萧北夸他,同时俯身躲避一人攻击。 “萧墨!”萧护大喝一声。 断墙外,忽然扑上来一队士兵,手中强弩闪着幽光。才举弓弦,才张上弓箭,齐唰唰乌亮的箭头。 萧墨飞身扑过去,他身子太胖,跳不远。萧护用力一脚,把他踢飞出去。萧墨在半空中大叫:“助我!” 萧西百忙中给了他一拳。 慧娘抡刀,为他劈出一条血路。 小鬼在磨盘下面笑:“好哎好哎!” 岳灵直着眼睛,这是什么打法?人肉攻势? 见萧墨双足在断墙上一蹬,到了弓箭手侧边,用脑袋当武器,流星般飞去。 “啪啪啪啪……。” 一排脆响,弓箭手训练有素排得整齐划一的弓箭,被他一脑袋顶断,身子去势不灭,继续往前,顶破一排弓箭弦。 久受训练的弓箭手,会站队很整齐,这倒方便了萧墨。 他人在半空中,手中拳头蓄劲,同时“啪啪……”脆声格格,打歪一群人带盔甲的脸。 “扑通!” “哎哟,娘呀!” 落在断墙上尖头上,手,肿起来! 他是赤手空拳,对上别人头盔。 强着身子起几起,又落了下去。 手痛可以忍,胖身子扎在尖墙上,幸好肉多,才没有伤到骨头内脏。 岳灵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功夫?铁头破箭!” 院子里,萧护和张宝成离开几步远,凝神互视着。 张宝成眸中血色渐渐下去,他呼吸也平稳下来。而远处,一丝白光现,日头就要出来。每到早上,张宝成就能宁静,吵闹的人声,来往的人流,可以安抚他思念家人,自己孤单的心。 他一伸手,有人为他送上兵器,一对铜锤。而大批的人声马蹄声,惊雷般袭来,姚兴献带着人搜寻大帅,任夫人和乔夫人带路:“张宝成住在那边!” 萧护,也心息平静。他手中无枪,只有长剑,去了剑鞘,握在手中,等候张宝成的到来! 锤卷起漫天灰尘,是张宝成先对着地上用力一击,砰然声中,灰飞如雾。岳灵嫌弃的后退,弄脏了衣服。 而慧娘等人,急切间寻找大帅身影。 见黄尘落下时,只有大帅一个人站着! 地上,现出一个大洞来! 一丝衣角还在洞外。 一个人扑上来,用力握住那丝衣角,任夫人苦苦的叫苦:“你竟然抛下我?你让我去京里,就有不管我的心是不是!” 灰尘弥漫中,她发上是灰,衣上是灰,灰头土脸的纠缠女人,岳灵吓了一跳,喃喃:“女人如老虎。” 姚兴献等人目中涌出泪水,来见萧护。把大帅看了好几眼,见他安然无恙,才噙着泪道:“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 “婆婆妈妈!”萧护没好气! “我为你毒杀了丈夫!我为你不要名节!” 慧娘撇嘴,你本来就不要名节! “我为你冒险入京,我为你可以做任何事!你怎么能抛下我,”任夫人半边身子被拖进地道中。在地道里接应的徐义举焦急地道:“大帅,事急当从权!” 张宝成大叫:“且慢!” 任夫人身子腾空而起,让张宝成一脚踢出。 “轰!” 地道口倒塌,再没有路。 任夫人身在半空,也能明白张宝成救了她一命。这里的装置,是随时可以毁坏地道口。身在半空中的任夫人,陡然明了是谁造成这一切。 一落地,就见萧夫人离自己最近。任夫人张牙舞爪奔着慧娘就来……。 她面容如鬼,牙呲眼裂,岳灵又吓一跳:“女人如鬼!”不想再呆下去,清一清嗓子道:“萧大帅,方外人特来助一臂之力,别矣!” 正要走,见萧墨跳起来,一头又撞到扑来的任夫人身上。任夫人身子软,萧墨摸摸脑袋,眼前乱晕少了一多半儿:“哎,我好了!” 慧娘还没有动手,任夫人已直奔墙上,带着一堆的灰,如漫天飞舞中的落叶,这叶子就是大了一些,直直撞中岳灵站着的墙壁。 “我的衣服!”岳灵咳了一声,让灰尘咳到。人人见到他白衣一闪,冲天而去,身前,若干游丝轻舞,不知系在何方。 他曼声而吟:“大雪满弓刀,夜来杀人时,还是雪中杀人的好!”萧西在下面接上话:“不会弄脏衣服!” 源源不断的人马进城,萧护先让人给小鬼包伤,取治跌打的药酒给萧墨喝下,又看视六叔和十五弟,都有轻伤,还有萧西伤在腿上,萧北肩头让人削去一片。 最后,才来看慧娘。 四面围的人默不作声看着。大帅让人感动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不会先去看自己,也不会先去看夫人,他要把别人全看完了,才会看夫人,再看自己。 慧娘头发半散,让人截去一半,不及查看,在帮小鬼们看伤。 肩头一暖,夫君的手搭上来。大帅怜惜地抚摸她的发丝,用另一只手,叹道:“夫人,可怜你的发丝。” 慧娘心头一热,还是细心地把小鬼最后一处剑伤包好,回身来看夫君,见他额头上伤了一处,幸好不深。 是飞矢擦中。 面上,灰头灰脸都不会好看,可慧娘一把抱住,夫妻紧紧相拥一下,慧娘惊问:“快追张宝成!” 大帅不慌不忙:“他跑不了!” “大帅,夫人!”张家见神见鬼的扯一嗓子,慧娘白眼儿他:“叫什么!”夫人少了一半头发,正不能见人时。 张家牵着马过来,夫妻上马,萧护认认路:“去江边。” 身后,伍小伍这才悠悠醒来,对着断墙和晨光中还飞扬的灰尘愣着,忽然跳起来:“俺没有功!” 和他叫声的,是乔夫人的痛哭声:“老爷,老爷你醒醒……”生生地把伍小伍的叫声压下去。 城外码头,张宝成已上船。对着江水滔滔,就要离开的城市,他流下痛心的泪水,喃喃轻呼:“父亲,我必回来!我必杀萧护,为你报仇!” 日头又升,晨光一片,晨光中,一行人马奔到江边,萧护在当中。 江水波声,夹着张宝成的狂笑:“萧护,我会再回来的!” 萧护吩咐:“打旗语!” 萧北取出一对小旗,站在江边打起来。 早上江面有落雾,雾中,忽然现出数十只战船。有大船,有快舟,船上都有一面烈烈随风的旗帜。 上面写着“萧”! 正中船上,坐着一个中年将军,姚兴献急了:“是大帅么,是大帅么?”又难为情的看看萧护,手放嘴边大呼:“老帅,我是姚兴献!” 中年将军大笑相迎,招手有人送上弓箭,他抱月开弓,大喝一声:“张宝成!老将萧廓在此!”一箭飞出,张宝成船上帆落下! 萧据欢声大叫:“五叔,好箭法!” 这是萧家旁支中功夫最好的将军,不是三叔公一房,也不是四叔公那房。 慧娘对萧家的老将军们今天深刻认识到,六叔也好,五叔也好,都是见过的,当时见到不过是一个精神炯异的中年人,没有想到个个宝刀不老! 她不禁神往,公公使全套枪法时,是什么模样? 船越现越多,竟然不下百只。 旗帜乱舞,大船迎风撞来,竟然是不管不顾自身如何。而快舟,飞鸟般而至,盾牌手立于船侧,后面不住放出箭来。 不管是大船,还是快舟,船头全是精铁尖刺! 徐义举大骂韩宪王:“他竟然不牵制萧家!”张宝成沮丧:“算了,他是皇裔,与皇位有份!”只难过一下,就打起精神来:“我还不想死呢!” 大声吩咐:“迎战!让我们会会江南水军!” 船撞破声,落水声,无数钩抓搠下来,又有无数箭矢对着水中疾射。水面,红通通如晚霞映江,血色一片…… 江边上人大声欢呼,助威。 后赶来的伍小伍,却不会水。急得抓耳挠腮:“来只船,接我去杀几个!” 慧娘一巴掌推开他:“挡得我看不见!”十三为夫君是南边儿人才学的水性,可水上作战,是头一回见。 她忽而惊然,忽而啧舌,忽而赞赏得不能自己,就差来一句:“当浮一大白!” 萧护对着江上越来越多的死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一将功成万骨当枯,而一国当成,是多少骨枯?多少人家血肉分离?多少人家哭声震天? 大帅隐隐地想到一件事,就是有忠臣,可经不起离乱世道,也经不起昏庸君主?他长叹一声,把心思收回到新帝身上。 谁可以当一个开明的新帝? 还有一个垂头丧气的人,是姚将军。姚将军找了半天,没有见到前大帅。他伤心得不行,老帅,真的不要我们了。 萧护在这种时候,都要关切他一下。温和地道:“你看,父亲放心地把我交给了你。”姚兴献吸吸鼻子,眼睛里水光弥漫,咧开嘴一笑。 一叶小舟应伍小伍的呼喊飞来时,却不是接他。 舟停下,又是一员老将下来。萧护带着人拜倒:“五叔!”这是四叔公的第五个儿子萧庐,是三爷萧拔的父亲。 他少一目,面上伤疤纠结,如老树地底下盘根。萧家的人生得都不坏,而这一位五老爷,却不能再见当年英俊眉目。 慧娘没有害怕,只有感动只有感激。 萧庐让萧护起来,也是肃然命他:“此地不是家中,不要多行家礼!”他甚至在晨光中开怀大笑:“你是大帅,当我们来见礼才是。”给了萧护一拳,再瞪眼:“小子,你不打招呼,就把你老子的官撸了,害你老子自己封了一个,现在叫钱唐守备军大帅。不过我们只喊他老帅,他不乐意。可两个大帅,不是乱了!” 萧护忍俊不禁,垂手道:“是是,这事情我亲自去和父亲解释才是。” 慧娘才偷着要笑,见精光四射的眸子投到自己身上,萧庐似乎要问,又不知道怎么问,又不问心中放不下,这强硬的汉子强软着嗓音,让听的人别扭到难过地步。他在问:“夫人呐,你,也来了?” 他舔舔嘴唇,怕慧娘听不明白,再加上一句:“你就没歇着?”这句话压得慧娘站不住,再次跪下不敢回话。 萧护忙道:“开枝散叶必有时候,五叔,我天天不离开她……”大帅一急,把这句话也说出来,衣角一沉,让慧娘扯了一下,这话当着人也能说? 十三羞得只想钻到江水里。 萧护轻笑,在慧娘头上抚摸一下。夫妻眷恋,由此可见。 六将军萧庭解开这尴尬:“当年大嫂,也不是头一、两年能有。”五将军萧庐憋出一句话:“不是说能生,定亲的时候,大嫂就让人看过。” 这句话分明家中也知道是封氏慧娘。 慧娘先不管小孩子脸上屁股上是怎么能看出来能生的,对着两个叔父叩了一个头:“封氏见过叔父们。” “啊,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以后再细说吧。”萧庐性子明显是大大咧咧性子,他在自己房头里排行五,却比六将军萧庭小,道:“六哥,我们该走了!” 萧护想到是这样,还是微惊挽留,诚恳地道:“请叔父们歇息几天再回吧。”又给江面上还喊杀震天的船只看看。 有留恋和思家的意思。 两位叔父们不肯留下,是说走就走的性子。萧据跪在码头上送父亲,任由江水冲了一身。小舟一叶,带走两位老将,留下来一片深情。 如江水滔滔,万里之遥。 转回城的时候,慧娘才纳闷,自己能生,定亲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她出了一下神,是婆婆有这功夫,还是请别人相看的自己? 请的是谁,以后自己生下哥儿来,是不是也可以请她帮着相看媳妇? 小孩子看屁股?全是肥屁股才是。 慧娘在心里只有一句话,此人必然是个神人。 是夜,江水哗哗,下游几百里外,几个人水中钻出,吃力的把一个人往江上拉。他鹰眼鹫鼻,紧闭眼睛。 张宝成! 一到岸上,徐义举浑身酸麻,胳臂腿全抬不起来,大家全呼呼喘气,歇上好一会儿,有了力气,把张宝成抬起来。 江边,碎石扎脚,路也不好走。没走几天,手中都一重。张宝成张牙舞爪挣开众人,身子落地,让鹅卵石刺得面上一歪,跳起来。 浑身带水,发散披落的他,好似水中才出来的恶鬼。 对着茫茫夜色,张宝成放声狂呼:“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徐义举扑上来捂住他嘴巴,恳求地道:“大帅,咱们在哪里还不知道!” 张宝成茫然不知所措:“啊啊?在哪里?”他甩开徐义举,对着四面魑魅魍魉般群山,呼啸低应的江水,眼神儿涣散:“父亲……” 江水中升起的,黑瘦,分明是自己父亲。 他狂奔而对江水去。 “砰!”徐义举是文人,捡一石头打倒他。七手八脚按上来,给大帅嘴里塞上帕子,抬起他往密林中走…… ------题外话------ 下雨了,一早起来码字的仔表示很喜欢雨天。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常思雨季。 特别是夜晚蒙蒙,和早上黑青青天时,雨声滴哒,心中就说不出来的欢喜。 兴许是下雨,就当时令了。 秋雨绵绵,亲们添衣换衣时,请检查口袋中有月票若干,仔张口袋接着呢。 标准姿势:五指鹰爪,直插袋底……取出,砸吧。 ☆、第三十四章,亲事,你方唱罢我登场 走到半路,张宝成悠悠醒来,取出堵嘴布巾,问一下方向,见是群山中。他凶光毕露,狠狠地道:“寻找咱们的人马,上山当强盗去!” 临崖大松树下,刘义举对着远处不住的看。 “你在看什么?”张宝成奇怪地问。刘义举用力的看,才看到一抹似是而非的旗帜:“像是有人趁火打劫。” 也就不看了:“走吧。” ……。 萧护在城里住三天,还击各家郡王藏头盖脸的趁火打劫。余明亮处半夜遇袭,抓住一个人,有人指证他是韩宪王手下叫姚华,六品将官。姚华死不承认,说自己是强盗。余明亮拿他当强盗打了一顿,准备解送入京。 姚兴献和伍思德处也遇袭,是附近南安王和文昌王处的县官。两个人恼了,一合计,各带三百人扮成强盗混入城,烧了县衙,得意而回。传开来,全军效仿,遇到有人来袭,就还样的装强盗袭击回去。 萧护光看信,就觉得可乐。 临走的前一天,他亲手给慧娘梳头。 一张四鸾菱花镜,照出慧娘面容。大帅萧护在他身后,拿一把梳子,慢慢给十三理着头发。 半边长发如云,半边狗啃般长短不一,是那夜十三不顾自己护夫君时箭射的。十三哭丧着脸:“好难看。”萧护耐心地再给她重挽在侧边,用长发那边盖住短发这边,柔声笑问:“这样好不好?” 镜中的十三扁嘴,泫然欲泣:“不好。”还是像哪一家的狗啃过的。她转身扑到夫君怀中,开始假泣:“我不要活了。”萧护轻笑出声,这丫头爱惜自己容貌,可以从军中见她的时候追溯起。 大帅轻哄着:“别急别急,我再给你梳一遍。”用梳子再理过,也不让十三转身,捧起小菱花放她面前,哄她:“这就好看了,十三怎么着都是好看的。”十三撇嘴看镜中,还是像狗啃的。再说夫君梳头手艺也不好,十三嫌弃:“你不会梳头。” “是是,”当丈夫的装出来满面惶恐,捧起一掬小心:“都是为夫的不是,夫人,你再不要生气了,头发长起来很快,再说夫君我喜欢你从头到脚,不仅仅是爱你青丝。”慧娘嘟起嘴:“可是别人,别人会笑话我的。” 萧护微笑:“哪些人?”慧娘扭捏半天,才说出来一句:“狐狸精们。”萧护又笑起来,百梳也梳不好,索性不梳,把梳子放下,把十三搂怀里,手指轻轻顺着她的发丝,轻轻道:“纵有千年狐狸精又能如何?我只疼我的十三。” 要哄慧娘喜欢,就搜寻着话出来说。没说,大帅自己先笑:“我初见你时,又黑又瘦脸上没肉,我也很喜欢你呢。”十三在他怀里骨嘟嘴不说话。 “后来穿上我衣服,多神气,哈,我当时想,活脱脱就是我的人,才这么神气。”萧护拧拧慧娘小噘嘴。 慧娘头扭一边,没看人家正撒娇呢,不许拧也不许捏。 萧护笑吟吟:“好了,不许再计较,你呀,不管怎么样,也是我神气的十三。”慧娘这才喜欢,扑一扑夫君怀抱,娇声道:“我头发长出来以前,大帅不许见狐狸精们。” 任夫人死去,乔夫人还家,可还是有夫人们的。 萧护一口答应,又讨情分:“就是十三不许不喜欢。”慧娘娇声应了,夫妻共同携手看地上月影子。 小丫头六么,蹑手蹑脚从门外走过,搅碎一地花影。 萧护和慧娘莞尔轻笑,没有唤她。 这是乔家的正房,乔大人让出来给大帅夫妻。隔壁,住的是养伤的萧规。萧西萧北也有伤,可小鬼却第二天发热,丫头们全一天看他几回。 房中已有一个,小丫头留春在。萧墨对着眼红:“怎么没有人侍候我?”留春在打扇,六么衣底下出一个果子:“小鬼,我给你留的。” 帘外,月朦胧。 悄然走来乔夫人,站在夜风地里对着上房痴痴的看。萧护就推慧娘:“找你的。”慧娘嫣然,这几天里乔大人感谢,乔夫人感谢,乔夫人不时来动问,临睡前也要和夫人说几句。 她走房门,光影子把她凌乱没扎的发丝飞起,还是秀丽的十三。 乔夫人亮了眸子,走来轻轻拜下:“夫人。”慧娘以为她又要说家长里短,不想乔夫人仰面恳求:“老爷才好,又成日贪欢,请夫人教我。” 慧娘飞快对房中看看,要让夫君听到,他会天天取笑。忙和乔夫人走到花荫后,低低动问:“乔大人怎么了?” “夫人,大帅对你专房专宠,我十分羡慕,我家老爷……”乔夫人难过的垂头。慧娘也为她难过,这是个为了自己丈夫不惜名节的女子,慧娘知道以后,对乔夫人也有佩服。 换成十三,会抡刀血战,说到不惜名节上,十三还是要考虑考虑。 握起乔夫人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冰凉。慧娘舌尖上有一句尴尬的话吐不出来,只怕心中没有你。要是有乔夫人在心上,如夫君对自己一般,乔大人还怎么能伤她? 面对乔夫人希冀明亮的眼神,可比夜星明亮。慧娘微张小嘴儿,还是说不出来。 萧护在房中轻唤:“几时回来?”乔夫人先慌乱了,匆匆行一礼,飞快离开。青苔地上,只见她凌乱的脚印。 慧娘也就红着脸进来,这一会儿还有自知之明。 自己有何德何能让夫君眷恋深情,不过是一有婚约,二则当丈夫的是个专心人。萧护并没有取笑,让慧娘睡下来不要再想头发,夫妻很快入睡。 …… 京里接到大捷,是慌乱不已。这打破许多人的全盘计划,让他们惊讶又措手不及。 宁江侯眯起眼睛吃惊,他还是一心为孙珉策划,可大帅萧护在他心中越来越出彩。这个年青人,竟然打得这么快? 金虎军,一多半儿在关外袁朴同手里。袁朴同收伏他们,不让他们策应张宝成很下一番功夫。后来萧护派人助他,虽然大家不和,也挟制住没有乱跑人。 张宝成手中,只有五万人,再加上他沿途招兵的乱民,乱蓬蓬号称二十万。有些,是强盗土匪。 兵力大于萧护。 而萧大帅出马,不到半个月结束战役。 宁江侯喃喃:“此人不可小看,此人不可忽视。” 大成长公主,则是受到惊吓。她盼着萧护胜,又怕他早回京。萧护回京,一定追究十六公主的事。而长公主,还没有寻机会和大帅修复关系,就收到大帅明天回京的信。 窗外花发,大而斑彩。长公主叹气揪下一朵子下来,自语道:“只能凭他处置不成?”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早早去城外十里长亭等候,见宁江侯张阁老梁源吉等百官全到。长公主有句话不敢说,这像是庆御驾亲征似的。 今天真是好天气,才是五月,遍地红花黄色紫花。失路收复,钱粮不日就要到来,百官们兴奋的交头接耳,再对萧护有意见的人,也在这好天气中好心情,对萧大帅多出来感激。 他要是打上半年一年,京里就可以饿死人。 不时有人打前战来报信:“大帅离此一百里!” “大帅到五十里长亭,接百姓敬酒!” 最后一次报的,让人人变色。 着深色盔甲的京都护卫中的精英滚鞍跪下:“报!大帅转去忠勇碑林祭奠!” 大成长公主低低惊呼一声,手中水红色绣桃花帕子掩住口,身子摇摇欲坠,侧在儿子手上。程侯爷,也是面上一红,不自在起来。 宁江侯有一时面如锅底,由黑转青转红再转黑,如是好几回,他才深深地吸一口气。 张阁老,是吃惊后,微微而笑。梁源吉对百官们嗤之以鼻,而百官们则是嗡嗡作响,没有一个人面上不是担惊受怕。 终于有一个人走出来,是正直的大理寺卿。以官位和资格来说,是宁江侯为尊。以尊贵来说,是大成长公主。 大理寺卿走到长公主面前,轻轻一揖,朗朗道:“请公主率领我们,一同前往祭奠才是。”长公主几乎快晕过去,吃吃的道:“我,我去?” 大家的眼睛全盯住她,长公主天生的皇家尊严,还不能就晕,虽然看她样子恨不能晕过去算了。 宁江侯叹气为她解围,轻轻一句:“我们……去吧。” 百官们都松口气,齐声诵道:“我们去吧。”出城来坐的都车轿,当下上车入轿,一群各怀心思的人往忠勇碑林去。 都猜得到大帅萧护的心思。 前两个月里,不少人拿捏萧护,一定要让封氏还是钦犯。而大帅大捷回来,再次悍然先拜忠勇碑林。他可以说他祭奠的是死去的将士们,可那里埋的还有封大人夫妻,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帅今天又还击一次! 让你们给老子定钦犯,偏拜他们! 梁源吉得了意,萧护盛,就是他平江侯昌盛。他才入御史台,肯定有风言风语,不是对老孙氏表白表白孝心就能压得住。 平江侯窝了一肚子气,今天可以发泄发泄。他手中有白帕子,往手臂上一扎,算权白花,就大摇大摆走在队伍中。 受他感染,一些和大帅好的人,也取出帕子扎手臂上。一些准备讨好大帅的人,也这样做了。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目瞠口呆,不能制止,也无法制止,干看着半天,难堪的对视一眼,还要老夫(本宫)披麻不成? 这真是往人脸上打,还嫌打得不羞耻。 春晚夏初的花香中,一行臂扎白布的人行走着。浩浩荡荡的,好似集体去上坟。到了山脚下,他们又是一惊! 山下齐整整的几个方形大阵,全腰间裹素。那一抹子白布在风中,肃杀,静默,仿佛在诉说那一段冤枉的岁月。 宁江侯闭一闭眼,快要窒息。他忍无可忍,抽出自己的里衣,他没有白帕子,也不顾大成长公主在轿子里,他这算是失仪。用力一撕,撕去一段里衣,胡乱扎在手臂上。 长公主往后一倒,摔在轿里。有人请她下轿时,才艰难地道:“有没有白布?”公主袖子里也全是带颜色的帕子。 幸好程业康有,送一个给母亲扎好。长公主出轿,茫然对着都有白布的一干子人,不知道这天和地怎么了? 暖风,不再妩媚,倒如北风般刀寒如割。 守在山下的小将军余明亮满意了,上前来行个礼,不管起站,身上盔甲啪啪作响,仿佛在说这一回的大捷何等荣耀。 “见过长公主,见过大人们。大帅说,清明未能扫墓,因此来尽孝心。听说公主和大人们都过来,大帅惶恐不安,请末将代为叩辞!” 长公主气得快哭出来。 你大捷归来,难道不知道别人要接你?你中途拐到这里,分明是以大捷要挟,我们来了,你又惶恐不安。 还没有道理可讲? 此时长公主倒想求一个道理了。她忘了她在封家的案子中,做的手脚。 宁江侯在心里鄙夷,女人。上前来应付:“大帅为国为民,才致清明不能扫墓。我辈京中忙碌,竟也没有代扫。今天,权当赔礼吧。请将军带路,我们上去。” 余明亮听着还行,就带他们上山。山路,走苦了大成长公主。她有心让轿子同行,可看别人全毁装痛哭,她怎么能在这一行伤心的人中,夹上一个翠羽有凤的彩轿。 好似迎亲的和办丧事的卷到一处去了。 她只能走,渐渐的,落下在中间,再慢慢的,落到最后。宁江侯等人,就停下来等着她。今天扫墓,是公主你为首,你可不能落后面。 好容易上山来,长公主妆容狼狈,全是汗水,气又喘着,好似不见水的鱼。宁江侯张阁老上了年纪,早扶着腰溜了鞋。梁源吉一手一个扶着他们。后面的百官,也是汗流浃背,各有狼狈。 用目一看,大家又震了一下! 山上,一排排墓碑林立,一株株青松伴随。松间墓前,尽皆是白纸钱和香烛,没少一个,就看上去很是壮观。 阔加一个多月的大帅,一身黑衣,把他挺拔的好身材显露无遗。他面有泪痕,是为死去的岳父母,也是为死难的兄弟们。 面色,是肃然而有杀气的,是回想到战场血泊,生离死别。 他对长公主等人见过礼,亲自引到封氏夫妻墓前。大成长公主眼角抽搐,对宁江侯看看,见这个老头子一眼不看自己,还真的从别人手中接过三炷香,正在点燃。长公主心中难堪羞耻,把先帝念了好几遍,才接过儿子递来的香。 萧家的人全在这里,早早的就准备好祭奠东西。可见大帅这主意,是早就有的。 十一公主身披麻衣,跪在慧娘身后。妯娌们一身白衣,又跪在十一公主身后。慧娘在最前面。马明武喊:“答礼!” 女眷们叩下头来,活似这里做道场。 梁源吉当仁不让,头一个跪下来拜过。百官们三三两两的来拜,有些是不得不跪,别人都跪了。张阁老宁江侯,只行了三个礼。最后是大成长公主,她纠结矛盾,见别人都散开,只有她和程业康没拜,压抑住泪水只能上前,第一礼拜下去,不过是弯弯腰罢了,长公主泪水喷涌。 先帝,你地下有灵,可能看着我一国之公主受这种气! 她泪流满面,在别人看来是心中称赞,长公主竟然这么多的泪水,自己挤都挤不出来,只能面上肃穆罢了。 “答礼!” 慧娘郑重地叩头还礼。她不用抬头去看这些人面色,她心中充满了骄傲和自豪。钦犯?你们不也来拜祭! 这一巴掌,是自己打在自己脸上吧。 再有人过来,一一带着他们走到碑林。面对岿然的碑林,宁江侯也震撼住,随即嘘唏。别人听看到京中热闹繁华,有谁看到这里死难的人。 拜也拜了,有几个人来同萧护商议:“城里准备给大帅庆捷,您不能一天都呆在这里。”萧护也得饶人处且饶人,更知道自己这一巴掌打得他们面上都响,答应下来。喊慧娘:“我们要进城,来辞过岳父母。” 妯娌们簇拥着慧娘起身,与大帅同在坟前拜倒。慧娘哀哀哭泣,大帅沉痛地道:“可怜岳父母死得冤枉,这冤枉自在人心。今天长公主和大人们全来看来,魂灵可以上天矣。十三很是贤惠,请岳父母放心。我们匆忙成亲,不能守三年孝期,还请岳父母在天之灵,不要见怪!” 这是大帅一直耿在心头的事。 他和十三,可怎么守孝期呢? 没法子守。 慧娘痛哭不止,萧护扶她起来,温和地道:“既伤心,回去就不必出来了。”长公主微动嘴唇,她想和萧夫人和解几句,坐一会儿,现在看来不可能。 慧娘发上缠着白孝布,也就没看出来她少了一半头发,有点儿不好看。听夫君体贴自己不让出来,慧娘感爱不已,重新给萧护叩了三个头,一行人下山。 京门在即,萧护让去了孝衣,人人面上重打大捷后的欢喜,往宫中来。 一部分士兵,往西山去,一部分士兵,原就在城外驻扎,也没有进来。宫中早有酒水送过去,给他们自己欢乐。 庆捷宴,摆在宫中。早有人报给张太妃,萧大帅带着近三百个大小军官过来,包括小队长。一些职别不可能入宫的小军官们,除了对大帅感激涕零外,就是大摇大摆走出威风来,把自己满沾征尘的靴子踩在宫中甬道上。 张太妃没有担心萧帅带这么多军人进来。萧护要有异心,不会等到今天。宫中难得热闹,太妃反而喜欢了,连说:“好好,快让御膳房多备酒食,请出各宫嫔妃们来,下珠帘,我们好好的乐一乐。” 顾孝慈撇嘴过,又凑趣:“春花谢了红萏出,老菩萨,您今天可得多喝几杯。”张太妃才呵呵笑,一个女官小心地问:“九殿下,文妃贤妃请不请?” 张太妃面色一沉,为难地看看顾孝慈。自从看出大成长公主手狠以后,张太妃又诸事依靠顾孝慈不少,常和顾公公商议。这宫中庆大捷,太妃主事,就是顾公公的提议。 顾孝慈是存心捣乱的,尖声道:“既是老菩萨说各宫嫔妃,自然冷宫也有。”张太妃被逗乐,自己寻思一下道:“九殿下虽然伤残,却是先帝皇子,不好冷落他。也罢,让人请他出来,说我的话,和我坐在一起,大家热闹热闹吧。” 女官们出来去请,不去的人大家对着看看,这就是长公主在宫中,以后也不灵光了。不大会儿功夫,萧护来请安,当面回说慧娘鞍马劳顿,路上又失与调养,以后再进宫来拜见。张太妃忙让人送自己的养神汤药去,留着萧护说话,听他说先去拜了忠勇碑林。张太妃一听就明白,萧大帅这是为封家的事还在别扭。 她喊顾孝慈:“送一百两银子出去,买香烛代我也祭奠一回吧。”顾孝慈对萧护瞪瞪眼,你倒会骗钱,一百两也骗了。这样腹诽过,取银子出来交给萧护小厮。萧北来接,顾孝慈皱眉,把他们一个一个看过来:“那小鬼哪里去了?” 难道有事情?顾孝慈心陡然提起来。 萧北道:“小鬼受伤,一直发热,在府中修养。”顾孝慈紧张:“啊啊啊?哪里受伤?实在不行咱家收留他,给咱家当个小太监。”萧北皱眉:“你怎么就盼着这个?小鬼好着呢,一天有好几个丫头争着侍候,就是他年纪小,还不能受用。” 对太监说男女情事,是最大的讽刺。顾孝慈后退一步,翻个白眼儿:“那敢情好,让他悠着身子,几时生得多了,东西南北全分不清时,送给咱家当儿子也不错。” 萧北急了:“什么东西南北分不清,你骂我呢?”顾公公:“哼!”昂首挺胸走了。 宫宴齐备,大家入席时,大成长公主心中才格登一声。见一个伤残的青年,穿一件绣龙衣袍,面目隽瘦,一只手柱着拐杖,另一只手扶着张太妃。 正是软禁中的九皇子。 张太妃怜惜他是先帝血脉,照顾颇多,大成长公主也没有办法。今天见他出来,长公主眸子里一暗,有些不耐烦,张太妃太多事。 接下来,周妃满面春风先出来,张太妃也时时关注于她,不再让长公主插手内宫过多。伍思德近前拜倒:“见过母妃。” 伍林儿等兄弟要给面子,也一起过去拜倒:“见过娘娘。”周妃容光焕发,谁说这驸马不中看来着,能定国安邦,就是好驸马。 见伍思德面上有伤,而萧帅也是额头上有伤,周妃抚着胸口对太妃道:“可算太平了,这可是拿多少人命换来的。” 张太妃也怜惜:“是啊,可怜他们全受了伤。”萧大帅伤不深,却在额头这种重要地方,很能吓到女眷们。 那伤疤已结痂,通红的一条子,有些骇人。 再走出来,文妃昂然,贤妃冷淡……百官们候着她们全入珠帘后,这才安席坐下。席间,不住的夸大捷,再说到钱粮,都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在这百般的夸赞中,萧护离席,对着张太妃直直跪下。张太妃满面笑容:“萧卿,你有什么说的?” “回太妃,臣等微功,不足以称道。而将士们血战,才是臣之痛心大事。臣幼年随父征战,见过多少兄弟们死伤后,尸骨不能齐全,回家后,妻儿不能照料。更有那没有成亲的人,死后连个祭拜的人也没有。臣每每想到,就涕泪不能止住。”萧护真的有了泣声,伏地道:“臣请太妃赏个恩典。” 张太妃想一想,这个人不想当皇帝就行,他还能要什么?不过是官儿?许他异姓王,已经不能再大。嗯,他想要给自己手下人封官,只能是这样。要知道现在萧帅就是要珠宝,也不能给开。他应该知道。 国库,是不能擅开的。 张太妃就道:“萧卿说来。” “臣妻义母伍氏,一门忠勇。入军几年,死去的人伍留生……。等人。更有伍大壮,自己身负重任,还能坚持把同去将军们全尸送回。他一路滴血,步步坚持才回到臣身边。临死前只有一句话,把杨将军尸身送回。”萧护说到这里,张太妃也流下泪水:“这是个好的。” 伍氏兄弟全流下泪水。 听大帅道:“伍大壮青年未娶,以他英雄豪义,可配最贤德女子。臣闻十六公主贤德兼备,请太妃作主,许嫁伍大壮,为他守灵!” 帘后,有杯子砰然落地。还不止一个杯子。 帘子一动,十六公主跑出来,跪在太妃面前哀求:“求太妃作主,萧帅酒多了,他是胡言乱语!” 宁江侯早放下筷子,在萧护说出来请求以前,就颇为玩味。听说是这样一个请求,宁江侯倒有了微微一笑,你飞扬跋扈,能到几时? 大成长公主也摔落手中杯子,她瞬间就能明白,萧护在还击十六公主入他书房的事。一个花季公主给一个死去的人守灵,亏他想得出来。 百官们无言,他们进城前全让萧护拜祭忠勇碑林给压下去气势,又以后诸事要仰仗萧护的多。比如路通了,县官们未必就肯送钱粮来,比如以后局势再不安定,还得请出萧帅。 而郡王们在这一出子事里不闻不问,听说趁火还打劫,也让京里的官员们寒心。你们全不想送钱粮来,不想管我们的死活。 就无人说话,只有十六公主的哭求声:“萧帅胡说呢,万万不能答应他。”在殿中回响。在这哭声中,萧护从容不迫膝行转身,对着大成长公主跪着:“求长公主作主!长公主见事最明,一定会为臣作主的!” “姑母!”十六公主慌乱地又扑过来,扑得太急,扑倒长公主面前案几,酒肴倒了一地,十六公主手紧紧攥住长公主裙子:“姑母,求您救我!” 张太妃冷静下来。 十六公主最近被人看管起来,看管的人,是大成长公主的人。前几天两个人还好着呢,十六公主不和张太妃打招呼,就自已出宫去看长公主。没过几天,两个人就生分到这种地步,事情是肯定出了的,是什么张太妃也不想过问。 而由萧护今天的举止来看,想必又有什么事针对上他。 萧护不是个莽撞人,还当着百官羞辱公主?他不是这样的人! 张太妃微微回身,对顾孝慈使个眼色。顾孝慈还没有说话,贤妃先开口,尖声在珠帘后面道:“好啊,这样的功臣,公主守灵是最应该的。”她没有女儿九公主,十六公主倒霉,贤妃平白的喜欢喜欢。 而萧护,只口口声声:“请长公主作主!长公主,您最明白臣的忠心!” 大理寺卿等正直臣子也觉得有蹊跷。 顾孝慈尖声也来了一句:“此事,长公主定能作主!”张太妃松一口气:“是是,还请长公主作主。” 她马上轻松了,横竖把先帝血脉弄去守灵的,不会是自己一力主张。 大成长公主呆若木鸡,衣衫让十六公主揪得凌乱,她痛苦的闭了闭眼。她要不答应,萧护在长跪不起。她要是不答应,只怕萧护当众把十六公主闯书房的事说出来,以后,她就更威风扫地。 萧护是她作主留下来,她可以和萧夫人不和,却不能和大帅过多的不和。 她冷漠地看一眼哭花了脸的十六公主,有气无力吐出两个字:“好吧。” 殿内的人都心中一松,不管这结局是好是坏,这事情总算可以过去,功臣萧大帅可以起来,他长跪着,真让人看着不舒服。 而十六公主,谁管她呢? 她母妃不过是个小角色,她在宫中又是个寂寂无名的人,忽然和长公主走得近,才有一些人知道她罢了。 萧护含笑叩头,伍家兄弟们一起叩头:“多谢太妃恩典,长公主恩典。”带着殿内殿外的三百多大小军官一起离席跪拜:“多谢恩典。” 张太妃在这山呼声中,就笑了。 而十六公主,绝望的让人扶下去,或者是拖下去,准备待嫁。 萧护虽然跪着,还是敏锐的捕捉到百官们的面容。赐宴结束出宫门时,他对大理寺卿说了一句:“大人不必怪我行事不端,要问缘由,长公主最为清楚。”大理寺卿也是一点就透,忙拱手道:“是是,” 谁又敢去问大成长公主? 她后一半的宴席吃得没精打彩,眉头拧着一直就没有松开过。 慧娘知道后,再感激一回夫君。她从进家门,就一直为头发忧愁。妯娌们劝她用假发髻,不开心;又劝她头发长起来很快,也不喜欢。长吁短叹着,听到先回来的小厮报信:“大帅为伍大壮舅爷定下十六公主为妻,宫中已经答应,择日成亲。”慧娘心花怒放,头发也丢到脑后,欢欢喜喜起来:“我去大帅备醒酒汤。” 刚才只和头发过不去,把夫君都记在脑后。 这一晚,人人传诵萧大帅对伍家的情意,伍家兄弟们恨不能叩头一路送萧护回来,回家去大家解气,那晕了的公主,又来一个。 伍思德大步走入房中,见十一公主正在哭泣。驸马手中抓着公主送的鞋子,往地上一丢,说是换上还不如说是踩上,脚跟处就没有拔上。 看不看十一公主,到隔壁洗澡去了。 豆花怯生生从十一公主肩膀后走出,低声劝道:“别再伤心了,以后这家里多了一个人,还可以做伴。”十一公主也不敢再哭,赶快抹净泪水,忧愁地道:“我有将军,还怪他粗鲁。十六妹妹却要和灵牌相伴,唉,以后她日子可怎么过?” 天寒地冻时,一个人冷清不冷清? 丈夫新回来,十一公主强打笑容,实在笑不出来,先上床睡下来。听着伍思德回来,不管不顾的扯开被子,人就压上来。 十一公主心中为十六公主伤心,怎么也动不了情。伍思德不管她,自己喜欢过了,倒头就睡。良久,十一公主幽幽叹气:“可怜的十六妹妹,” 头发一紧,让伍思德一把揪住拖下床,戒尺不知道他几时放在床边,拿在手上就开打,十一公主尖声求饶,伍思德骂道:“就知道你不喜欢,就知道你觉得不好,我们全战死了没有人问事,你就觉得好!” 房门,害怕又一定要救的豆花用力撞门:“那是公主,那是公主!” 伍思德丢下十一公主就往门外去,十一公主一把抱住他的腿,身子拖在地上:“你打我吧,别去打她。” 她的手按在伍思德鞋子上。 绣花鞋子,绣着瑞草和麒麟,做工十分讲究。 伍思德心软下来,把十一公主拎上床,自己半靠着睡下来,教训道:“就她那奸细,我还嫌污了我家门!” “她做了什么!”十一公主急急地问。 伍思德冷笑:“没有你,她进不了大帅家门,你还来问我?”见十一公主手臂上红印子起来,伍思德道:“睡吧,要不是妹子警醒,她还要给你下药,让你不生孩子。”十一公主惊呼:“她?是真的?” 她愤怒,伍思德心中喜欢,公主还是愿意给自己生孩子的。抱住她睡下来,大手给她揉着手臂,慢吞吞才问:“你想不想我?” “想。”十一公主低低地回答。伍思德浑身舒坦,交待道:“她成过亲,就是弟妹。你防着她,只怕她妒恨你,再给你下个药什么的,后悔药就难买。” 十一公主听着也心中温暖,不过不以为然。见伍思德这一会儿好说话,也低低的求他:“对她好一点儿吧。” “只要她安心守灵,我们不会对她差!”伍思德一口答应。“噗”吹灭烛火,让月光涌进房中。 月色,移到大帅府中。 鼓打三更时,一个人跳上萧府墙头。“什么人!”下面有人喝问,见那个人往下咧嘴一笑,一张粉白漆漆的脸! 下面顿时摔倒几个。 鬼啊! 这鬼,这才不慌不忙地说了一个口令,在风中扬长而入宅内。 后面的人也认出来他是谁,大家抹汗,公公,半夜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顾孝慈不管,他直奔内宅,又遇到值夜巡逻的萧西,把萧西也吓了一回,顾公公笑逐颜开:“小鬼住哪一间。”萧西赶紧手一指,对着顾公公飘然而去的身影,恨不能给他一脚。 小鬼正在享受。 十二个小丫头,今天又是五个在他房里。木兰摆弄着瓶子里花,嘀咕:“怎么不能再好看些?”满庭在喂小鬼吃东西:“张嘴,你喝茶吗?”青玉和临江在地上抓子儿。 萧墨萧成萧守打哈欠:“你们还不走,我们要睡觉了。” 六么还怪他们:“家里房子多,你们还挤一处作什么?小鬼是病人,经不得你们挤!”萧守一个喷嚏给了她。六么红着脸躲开,骂道:“我知道了,你们是眼红,是嫉妒,是诚心的!”萧成叫苦连天:“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奶奶,不怕房顶子让你骂穿掉!” 窗外,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探进来。 先挤挤眼。 尖叫声四起! 这像是人脸,又嘴巴在上面,鼻子在下面。白的没有血色没有肌肤,还会动! 五个小丫头全跳到萧规床上,挤得萧规闷哼一声,我的伤口! 萧墨哈哈大笑:“顾公公!” 顾孝慈跳进房,对床上小鬼不满意:“你怎么受伤?笨蛋!”萧规洋洋得意:“我这是硬汉子伤,不像你的伤,全在里面不能给人看。”顾孝慈跳过去就打:“死小鬼,老子好心来看你!”萧墨好心地道:“公公,是咱家,您是咱家。” “咱家不要你提醒!”顾孝慈对着小鬼又是一掌,轻飘飘巧妙无比,却没有力。萧规不费力气就打回去,把伤腿跷高:“你看,你看,这是我的伤!” 顾孝慈手举得高高的,还要再击下去,见嫣红粉翠,左右扑上来一个小丫头,抱住他手臂就咬:“咬你!” 又两个小丫头绕到他身后,揪住他往窗前推,还有一个拿着个枕头,一砸一砸的:“后退,后退,后退!” 三声后退过,顾孝慈退到窗下。“一、二、三!”顾公公摔出窗外。房中,传来萧墨等人大笑声:“哈哈哈哈,是男人就过不了女人关!” “你倒是动手打呀!” 顾孝慈恼羞成怒起身,听到这话反而笑了,咱家是男人?是了,是男人才会对女人不忍下手。他怀里摸出一物,是个压扁了的宫点盒子,直飞小鬼床上,顾公公心情悠然:“小鬼,好好养伤,好好玩女人!” “滚!”萧规大骂。 顾公公滚了。 一路回宫,见到太妃宫中女官,是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个,也破例给她一个笑脸:“这么晚,你辛苦了。” 那女官受宠若惊地行个礼:“公公,也请早睡。”顾公公直奔床上,咱家是男人?肌肤摩擦到锦被时,忽然起了一种似痒又痛,似痛又搔心,无处可寻的感觉。 公公顿时明白,哭丧着脸,咱家男人不了! 没几天,十六公主出嫁,和十一公主一样,没有鞭炮鼓乐。伍林儿代替伍大壮迎亲,府中安排一间房,摆着伍大壮灵位,十六公主成天以泪洗面。十五公主的母妃不寒而栗,暗中托人致信慧娘,愿把公主许将军,萧护晒笑:“知趣晚了!” 萧护忙起来,大帅府外车水马龙,来的人川流不息。让宁江侯等人猜中,沿路县官上报亏损,去年未报税收一个子儿也不交,还要京中拨钱粮。有几个老成的交上来,也没有多少。内阁天天会议,天天到半夜。 宁江侯府张阁老府一天三遍参汤地送,慧娘也给萧护送去。到五月中,江南第一批钱粮入京,到六月中,江南第二批钱粮入京。 人人见到大帅萧护笑逐颜开,满口称赞。而慧娘的头发,慢慢地长了一些,勉强可以挽起来。她喜欢了,又天天到大帅书房里偷看夫人们,萧护不在的时候也去看。萧护更加怜爱于她,嘲笑她醋坛子之余,再把十三捧在手心里。 所有人都知道大帅专宠于夫人,长公主委婉敲打过几回,萧护不放心上,反而憎恶。京中的女眷们由丈夫的转变而有所支援,而慧娘还是不理睬她们,她们也不先拜,还僵持着。六月中的荷花节,发生了一件事情。 总算安宁,钱粮也收上来不少。京中不到纸醉金迷的地步,也一到晚上夜市不息。外省涌进来无数人,因御玺丢失不见,认为投靠长公主无用,纷纷投靠萧帅。萧帅来者不拒,一一收留,有用者,重用,无用者,权当一乐。 夫人们也多起来。 这个荷花节就轰轰烈烈地出炉。 各家郡王们犹豫观望,萧护让内阁连连去信,他们都不敢来,怕萧护追究不出战的事,又追究打劫的事。 萧护也防范着,荷花节上派出许多兵马护卫。余明亮悠闲地走来走去,一双眸子犀利的看来看去,也偷看姑娘们。这是人之常情。 荷花无穷之远,碧色掩映水边。杨侍郎的女儿和人起了争执,不过是争花看水的事,一气之下:“喊车来,我们回去了。” 车过来,杨姑娘频频的催:“快走快走,”赌气意味十足。那车夫让她催得着急,又近水边,一下子马车歪倒,杨姑娘尖叫声中,往水边倒去。 余明亮头一个跑过来,用肩膀顶住马车,压得他面上涨红。马车重,余将军久撑不了,喊车夫打开车门,偏又在压下的那一面。 车门打开,车夫拼命喊:“姑娘出来姑娘出来。” 杨姑娘对着马车上半部下面的水看,就竭力从下半部出来。地方窄小,她又慌乱,一头扑在余明亮身上。 余明亮早就坚持得力要竭,让她一扑,闷哼一声往后就倒,危急中,脚勾住马车底部地面,才没倒入水中。 马车,压在杨姑娘身上,杨姑娘,压在余将军身上。男人气息,薰得杨姑娘又羞又醉时,身上一轻,几个士兵把马车抬走,众目睽睽全看得清楚。 如花似玉的杨姑娘,把余将军抱得死死的。 现场一片寂静。 马车倒地虽然是片刻,可出了事情,来看的人很多。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杨姑娘在余将军怀里。 杨姑娘知道丢了人,起来就躲在马车里哭。余明亮倒是没事人一个,动动身子,还好没伤到。当晚,杨夫人主动上了萧家的门。 慧娘在房里用晚饭,很想不见,又因为总要给她一句话,这才出来。杨夫人满面客气,和以前的傲气不同,一开口,先把大帅功绩夫人伴随说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慧娘给她一个笑脸儿听着,心里盘算着这群子女眷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结交。 杨夫人最后才艰难地说出来:“我女儿年纪十七,以前定的亲,可怜兵乱中没了。又兵乱中不敢定亲,夫人上次来对我说亲事,我说兵乱,一时拒绝。如今看来小余将军跟着大帅前程高,请夫人作主,为他们定亲事吧。” 慧娘还真是为难。她款款的告诉:“自从你们拒亲事,大帅恼,我也恼。大帅说好汉不逢亲事,去信家中公婆那里,求许江南娇女子。这不,路如今通了,前天收到婆婆来信,说姑娘们也物色好,只怕已动身在路上。” 杨夫人双膝跪下,一切面子全不要了:“白天的事我没脸提,想来夫人也知道。我姑娘和余将军肌肤相接,要是余将军不娶,我女儿只能去死。夫人,您是大慈大悲的人,救她一命吧。” 慧娘扶她起来,想着她们以前冷淡隔立也生气,想着杨姑娘,又同情。可余将军的亲事,偏偏不能改动。 就半吐半露:“大帅器重余将军,余将军也生得一表人才,大帅才让我头一个为他作亲事。不想,你们全拒我,我不再提这事。家里知道,给余将军许的是大帅的嫡亲表妹,姑母和姑丈已答应,夫人,您让我可怎么更改,怎么去对公婆叔婶们开口?” 杨夫人死的心都有了,她不肯起来,还有一个主意出来:“大帅的嫡亲表妹,想来是好的,不愁许人家。夫人对大帅说,再给表姑娘另许一门亲事就是。我女儿,可是要去死的呀!” 慧娘不快,你女儿要去死,那是你自己找的。以前上门,何等的冷淡,茶也没有,礼数也没有。你女儿不能许别人,表妹就可以一女许两家? 以前你们不要的,家中公婆作主,姑母和姑丈也成全,这也是萧家的门风所致,姑母娇女,才肯送上京都成亲。 你们如今有难,就要大帅亲表妹让你? 慧娘宁愿一辈子不和这些人走动,也不能答应这事。她冷下脸儿,不管跪在面前的杨夫人,慢慢端起茶碗在手中。 杨夫人知道不能再求,对着慧娘的冷脸儿看不下去。她是来求人的,可不会求人,也没有真正沉下心来求人。愤然起身,怒声道:“你这是报复!我女儿要不能出嫁,就一根绳子吊死在你家门上!” 小螺儿走出来:“夫人请便!将来京里人问起来,想必人人知道这是逼婚不成的讹诈,那时候,死人也罢了,活人你还要不要脸!” 杨夫人踉跄而去,几乎摔倒在地。 慧娘让她气着了,等萧护回来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萧护劳累一天回来,就听到这件事,也不睡了,当时让人被窝里揪出余明亮,问他:“白天的那姑娘要嫁给你。”余明亮年青,头当然一梗:“以前不要我,现在我也不要,又不是我招来的,我还让人笑了半天。姚将军说我可以纳一房高门妾,伍将军骂我不闪开。当时那马车压着,我闪不开,她怎么不躲着我。往水里跳也死不了,全怪她!” 萧护消消气,有了笑容:“不亏我相中你当妹婿!”余明亮今天才知道,眼睛一亮,对着大帅英俊的面庞看来看去,一时忘了失礼。 “你盯着我看什么!”萧护啼笑皆非。 余明亮忙跪下,喜欢得魂都快没了,如实回话:“末将在想幸亏没回答错,杨姑娘生得倒不错,只是,她不要末将时,末将要找别人。她要末将时,末将就得将就她,末将成了什么人!又不是他家呼来喝去的狗!再大帅说妹妹许配,一时晕了头,想大帅生得英俊过人,姑娘一定生得好吧?” 他是欢天喜地,喜不自胜。 萧护失笑:“你这个混帐,还有这么多心思!告诉你吧,许的是我家三姑母的嫡出女儿,排行第二的表妹,以后你和小孟先生就是连襟了,你多请他几回酒,让他帮着你多说好话吧。”这是拿余明亮和孟轩生开玩笑,余明亮喜欢得没章法,一迭连声:“是是是,马上就请他,天晚了,明天请他,天天请他。” 忽然明白过来:“也请大帅,”再讨好一句:“也请夫人。” 萧护只是笑,见余将军顿一顿,镇定不少。他原就跪着,恭恭敬敬给萧帅磕头:“蒙大帅不弃许亲事,是末将天大的福分。本该再进去再谢夫人,想天晚了,就此一并给大帅磕头吧。” “家母来信,说人已经在路上,我正要让夫人喊你来,可以收拾房子了,偏又出了这件事,”萧护笑容满面:“你不负我,我很喜欢。不过那杨家马车倒的不是地方,你呢,又本该去救,不娶她,又是一桩子事要出来。” 余明亮挺直身子:“末将救人反而出祸,末将不服!末将不答应!请大帅代我回复,牛不吃水强按头吗!” 萧护更是欣赏他:“我不怕事,不过是交待你。”看星月深沉,让他出去:“去睡吧,明天还要出操。” 余明亮谢了再谢出去,到外面见到月是明的,星是亮的,就是沉睡于暗处的花草,也都明亮起来。 大帅的妹婿,多威风!伍氏满门舅爷,天天都横着走。余明亮满溢出来的欢喜多多,洒了一路子。 他和廖明堂住一起,为有个伴儿说话。一气冲进来,浑身上下带的喜悦,硬生生把睡梦中的廖明堂惊醒。 他睡眼朦胧:“你怎么了?”小余将军面上有笑,眸子里有笑,可怎么看着衣上发上全在笑呢? 一个人喜欢成这样,会是什么好事情? 廖明堂半开玩笑:“那杨姑娘要给你当妾。”余明亮马上沉下脸:“当洗脚丫头也不要。”又喜笑颜开,坐到廖明堂床上,用肩头推他:“哎,给你说个事儿。” 喜欢得藏不住,只想有个人说说。廖明堂盯住他,洗耳恭听状,余明亮又不想说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起来要走,廖明堂一把握住他:“把我馋虫勾上来,不说你能走得掉?”余明亮百般求告,其实是半推半就,想说又难为情。 廖明堂看出来,就更心痒想知道。 推了半天,余明亮喜形于色地说出来:“……是大帅的嫡亲表妹,三姑老爷家里排行第二的姑娘。” 廖明堂一听就嫉妒上来:“我怎么没有?” 余明亮取笑他:“你不是将军。”廖明堂摇头:“不对不对,你别混我。让我想想,夫人那天对我说,我的亲事和将军们一例,不行,你明天帮我问问去,我是定的哪一个姑娘!” “我怎么好问?”余明亮只喜欢自己的。 廖明堂揪住他,呲牙:“你问不问!大帅妹婿了,你还不敢问!”他黑着脸,比外面夜空还要黑。 余明亮愣一愣,就用力拉回衣服:“你以上犯上了!” “给我去问,不然我觉也睡不好!”廖明堂对着余明亮就是一拳。余将军闪身跳开:“你敢动手,你个混蛋,我没少照应你,你敢打上司!” 他就骂人,脸上还有笑意。 廖明堂就牙根子痒,只着一条长裤跳下床就揍!余明亮就拳头相还,砰砰啪啪狠打一架,余将军眉开眼笑:“停战停战!我睡得着了。” 他欢欢喜喜很快入睡。 对面的廖明堂睡不着,坐在床沿儿上寻思,亲事和将军一例?难道又是个表姑娘?堂姑娘也行啊。 他也喜欢去了,余将军都大帅妹婿,自己还能差到哪里。 杨侍郎家里,注定是睡不好。 烛下,杨侍郎沉着脸走来走去,杨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口声声要抱着女儿去寻死。房中杨姑娘也是哭:“我不活了。” “别哭了!我自有主张!”杨侍郎烦了,袖子一甩去小妾房中。这一夜几乎没睡,把萧护骂得狗血喷头,几回怒目虬张。一早起来,杨夫人哭哭啼啼才过来请安,杨侍郎转身就走。杨夫人哭倒在地:“我命苦啊,没有个作主的人。” 杨大人当听不到,出门上轿,往校场上来。余明亮他是认得的,曾经上门求亲被拒,杨侍郎一眼认出他,让一个老成家人过去:“小余将军,我家老爷杨大人请你去说几句话。” 余明亮就过来了。 晨光中,他精神饱满,气宇清新,杨侍郎此时后悔,当时怎么就会拒婚?余将军在这两个月里,又升了一级。 杨侍郎满面春风,如一个慈祥的父辈,请余明亮茶楼上同用早饭,余明亮婉言谢绝:“还要请假,就不打扰。” “好好,你是个用心的人。”杨侍郎更笑容可掬,觉得小余将军前程远大,自己女儿许给他是嫁对了人。 这和数月前,抱成团的拒亲事,是天壤之别的两个心思。人心变化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杨侍郎道:“哈哈,小余啊,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前的事,请你不要计较于心。” 停一停,等余明亮回话。余明亮自然道:“不敢不敢。” 杨侍郎更认为他知情识趣,委婉地道:“以前拒亲,是和大帅还不熟悉。如今熟悉了,正要把亲事重提,不想昨天就出了事情。哈哈,这也是你和我女儿有缘分,小余将军,老夫一向是赏识你的很呐!老夫我朝中为官二十载,很积下一些东西,到时候嫁妆上,你尽可以随意提出,我能拿出来的,都会给你。” 余明亮心想才遭兵乱,你家里还有二十年积蓄,那时候你藏哪儿了? 怕杨侍郎纠缠不休,索性一次说到位:“我父母不在,亲事由大帅夫妻作主,大帅夫妻,相当于我父母一般,不敢相违。先为我求亲事,好像碰壁不止一家,”慧娘认为余将军是很拿得出手的一个,为和京中女眷们和解,一家碰壁,又去了一家,结果家家碰壁,只能回来生气。 杨侍郎难免老脸红了。 余明亮倒是没事人一样的笑:“为我的事,惹得夫人生气,大帅动怒,我不安直到今天。如今亲事已定下,是大帅的嫡亲表妹,排行为二的好姑娘,这是我天大的福气,普天下再没有人能和她相比。” 杨侍郎瞪着眼。 “而昨天的事,是我当班才有,不是缘分。要是换成别的将军们当班,那另爱只怕和他们有缘分了。”余明亮最后没忍住,讽刺了一句。 讽刺的话都出来,心中恼怒牵动,如大海泛潮,突突地往嗓子眼里冒。余明亮怕自己多说,不等杨侍郎回话,忙道:“我还操练呢,恕我失陪。” 大步而去,在晨光中的身子更是英俊潇洒。 杨侍郎气得从头麻到脚,一个手指头也动弹不了,几乎脑充血。 家人劝着,他才上轿,在轿子里骂道:“混蛋混蛋!” 回家去杨夫人哭,杨姑娘要上吊,杨侍郎烦心得不行,央及宁江侯和萧护去说,也没有成。 这件事,对京中的女眷们是个震慑,她们慢慢的,和慧娘走动起来。 没几天,又收到家中一封来信,说姑娘们已在路上,由萧老夫人亲自送来。慧娘和萧护各各欢喜,收拾房子,等待母亲到来。 慧娘收拾得十分周到,一个褥子一个花盆儿,全是亲自挑过又挑,母亲来的每天菜谱,也是换了又换,又备下稀奇海味,准备大展身手。 不时还是去夫君书房里吃醋,萧护只是笑话调侃她,也有人对大帅说夫人醋性过重,大帅不放心上。 又是几天的一个黄昏,一队马车入京门,马车上一个青年男子问:“大帅府怎么走?”守门的是玄武兵,忙细细指点他道路,听说从江南来,派了一个人给他们带路。 萧护刚好送客出来,见这队马车停下,心头一喜,以为母亲到了,走上前去正要发问,见几个车门一起打开。 “哈哈!” 跳出来四个人。 蒋延玉,杨文昌,谢文运,曹文弟哈哈大笑:“萧郎今日大富贵,可忘了旧知已?”不是母亲,萧护也喜出望外,上前抱臂问好:“你们竟然来了,来得好,我正思无人佐酒,四个呆子,可以下一大壶。” 蒋延玉手中是一把牙扇,就用来敲萧护的手:“几天不见,你上来了!”杨文昌笑道:“你那扇子不顶用,依我看,灌他一下子狠的,让他以后说嘴!” “要斯文的,要他地上爬。”谢文运抢话。 曹文弟亦道:“我们可以佐酒,你是佐菜!” 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道:“我们特来投奔你来了!” ------题外话------ 昨天,丢人了,大醉而归, 晚了晚了,见谅见谅,仔掩面而走,酒啊,让仔欢喜让仔沉醉。 对了,月票子翻一翻。 ☆、第三十五章,没来由的事端 大帅萧护在京都如今算是首屈一指的威风凛凛。威风之余,也有点寂寥。 是没有知心的人欣赏大帅风采。 常来往的官员们,有恨自己的,有讨好自己的,每天呈上来的公务,也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道自己辛苦的太多,体谅大帅的人太少。 人人当大帅是万能适用一切补漏之物,尽情地索求。 麾下将士们,不用说是感激的。家里的十三娘不用说奉承的,天天夫君长来夫君短,不是撒娇就是吃醋,热闹有余,而有趣不足。 大帅忙得几乎喝闲酒,听小曲子的功夫都没有。偶然有空闲早回,还想着陪十三娘闲话一回,夫妻相得。 这些位置中,他总是高位,高位,再高位。不然就是诡谲,诡谲,再诡谲。 四个幼年好友的到来,萧护喜出望外,从见到他们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手握握这个,握握那个,大声地笑道:“快进来奉茶,我有好茶给你们,还有好酒,就怕你们如今都不行了,许久不喝,不会都没酒量了吧?” 蒋延玉一收扇子,笑骂:“把他兴头的,好酒?还显摆。不给好酒,我们今儿都不走,和你睡,让弟妹生气去。”曹文弟笑道:“他如今只怕妻妾成群了,我们来的路上,耳朵是大帅,嘴巴里是大帅,洗个马,那河边儿还有大帅二字,你这大帅,如今是什么身价儿?” 骂得萧护举手要打,也取笑回去:“我一心一意对妻子,哪像你,你家如夫人生了几个?进门还不到一年?我以为你家的儿子是一窝一窝生的。” 哄笑四起。马车里坐着几位少夫人,也忍不住笑个不停,曹家的是猪吗? 骂曹家的妾,曹少夫人心中得意。她同车里坐着一个人,不是丫头,是曹家的姑娘曹娟秀姑娘,睁着亮晶晶眼睛往外面看。她是见过萧护的人,隔这一个年头再见,见萧护哥哥更如芝兰玉树,气派又如宝鼎生香,只有他高贵过于别人的,别人都不能压过他。 曹娟秀姑娘就笑得心中甜蜜。 曹少夫人看出来她满意的神气,低声道:“怎么样?你以后得重谢哥嫂才行,不是我想的法子带你上京里来,依你二嫂,要给你许个一般人家。”娟秀姑娘还矜持,微红面庞道:“萧家哥哥不才说过,他对夫人一心一意。” “男人说这话你也信!那全是废话!”曹少夫人喜滋滋儿的自己规划起来:“咱们先进去拜见夫人,然后呢,找个下处住下来,等你哥哥和大帅背地里谈通了,哥哥嫂嫂以后还要依靠你呢。” 娟秀姑娘硬是让曹少夫人说成大红脸。 她心中也是满意的。 娟秀姑娘生得人物明秀,在江南寻人家,她又不中意。曹少夫人和才进门就得婆婆欢心,就帮着婆婆掌家的二少夫人不和,二少夫人帮着婆婆掌眼,要给曹娟秀姑娘许给一个旧世家,曹夫人亲自相看姑爷,见人生得清秀腼腆,足以配上女儿。 还没有说好,曹少夫人生气,说服娟秀姑娘:“近一年里,不见萧家少帅的影子,只听到他的名字。前几天听的消息更让人吃惊,他竟然敢在京里号令郡王们。这以后,一个王爷是稳稳的跑不了。可惜呀,你哥哥旧年里要同他一起进京,要是进了京,如今怕也不是一个人物?只是母亲不答应,她有小儿子了,还留着大的在家里作什么。你哥哥有意进京去寻事情做,你同我们一起去,亲事能成最好,不能成也游玩了一回。” 娟秀姑娘让她天天说,说动了,磨了曹夫人好几天:“出嫁后不得自由,趁我年纪还小,随着大哥大嫂到京里去玩一回,再回来由着母亲许亲事。”曹夫人很疼爱儿女,指了几个可靠的家人跟着,让娟秀姑娘一同跟来。 路上,曹少夫人要家人们后面车上坐着守东西,她亲自服侍娟秀姑娘,为她梳头为她理衣,在车上只有姑嫂两个人在,把娟秀姑娘夸得倾城倾国,如花似玉,她认天下第二容貌,就没有人敢认天下第一美人儿。 娟秀姑娘生得也的确不错,有自傲的心。想想见过的人中,除了萧护哥哥容貌最好,再没有第二个人。又名声大震,如今真的是天下人没有不知道他的。 都说更是英雄。 娟秀姑娘就心思更活动。这来到萧家门外,见萧护出来,娟秀姑娘早把他从上看到脚底下,见大帅容光焕发,英姿过人。穿一件雪白色暗纹锦衣,腰系绿玉带,有一个白玉透雕吉祥玉佩,更显风流儒雅。 不管是头上簪子,还是修长手指,在曹姑娘眼中全微闪光泽,这与她心中有爱慕有关,也有大帅正巧照在日头光下面有关。 五月的日头,已经炎热上来。 曹娟秀姑娘就莫明更红了脸。 车外面,萧护扯着四个人进府门,边走边大笑:“今天不醉的,定然是个乌龟。”府门上,闪出来一个人。 翩跹蝴蝶般袅袅而至,对着萧护大帅盈盈一礼:“妾身见过大帅,今生有幸,总算遇到大帅了。” 她粉色宫衣,上绣无数花卉,半吐香蕊的,才打骨朵的,千奇百怪的花样子,组成一幅繁花图。而她的容貌,比花更娇艳。水汪汪的眼睛,眯一眯,似可夺人的魂魄。嘴儿红丹丹的,轻启朱唇之际,又是一口好贝齿。 这是从外面进京的唐夫人,求见萧护有十数次,她是一天一来,萧护一直不见。今天见到门外知己们谈笑,猜出来那个最英俊的,必然就是大帅萧护。 心中诧异他年青,又想到别人早就说他是过人的年青,果然是又年青,又一表人才。唐夫人好容易见到大帅,怎么会放过,就走出来当着众人妩媚地拜下去,眼神儿如勾魂似的,斜出最迷人的角度来,娇滴滴:“大帅,您可真是个忙人,妾身自进京里来,一天一次的拜见,您总是不见我。” 知己们嘻嘻。 要依着以前,萧护就沉下脸走了。他从大成长公主身上得到的教训,女人,全是不能成事的人。 十三当然例外不用摆在这里比。 可今天,知己们在身边,又才喧闹过,萧护满面春风收不住,就笑着敷衍她:“我有客,你改天来吧。”推着蒋延玉:“进去,晚进去的也罚酒!”小厮们上前来拜见:“见过公子们。”蒋延玉和他们取笑:“萧北,你如今有孩子没有?”萧护吩咐下来:“还有女眷们,快带几个人出去,把车由角门牵进去,告诉夫人,有远客来了。” 唐夫人急了,上前一步:“大帅,我有紧急的事情寻您呢,昨天我烧了夜香,今天可算让我见到您了,您见见我吧,我有话说。” 知己们再笑。 曹少夫人在马车里撇嘴,见自己丈夫盯着那娇艳女人不错眼睛,指给曹娟秀看:“你还说大帅什么一心一意的,你看这个女人,不比萧夫人强上百倍,比你,却差得远了。”曹娟秀心中也以为然,有几个男人不沾腥的? 萧护微微皱眉,对唐夫人只是打搅微有不悦,嗓音也冷淡下来:“那你明天再来吧。”一手扯一人进去。唐夫人在后面跟着进门:“哎哎,大帅您听我说,我真的是有急事儿,你听过就知道多紧急!……” 萧西上前一步,绷紧面庞:“夫人请留步,大帅有客,也交待下来,明儿再来吧。”小厮们最知道萧护的心思,这样的夫人们来得勤了,家里那夫人可要不喜欢。夫人不喜欢,大帅就跟着不喜欢。 夫人随大帅出生入死,危险以身相护。和大帅闹个别扭什么的,大帅更是不再责备她,只好言好语哄着她。 萧西用自己冷冰冰的面容对唐夫人表示拒绝:“请回吧!” 唐夫人带着几欲掉泪的神色,扭着小腰身,跺一跺脚,活似受了天大委屈般,泪汪汪的走了。至于走出这条街,她一准儿就不泪汪汪了,不得而知。 萧北带几个人把女眷们的车往角门里领,慧娘早得到消息,没有时间重新打扮,只换上一件新衣就出来。 她正和京里的女眷们还不熟悉的时候,几位旧相识的少夫人来,虽然蒋少夫人有些虚伪,杨少夫人过于羞怯,谢少夫人又不无冷淡,曹少夫人实在讨人嫌,慧娘也喜欢得如同萧护一样,在二门上不住翘首:“可来了没有?” 这就多了几个可以相处的人,看花弄水,好不肆意才是。 这个时候,一个人蹑手蹑脚从萧府这条街的街口上走开,到大街上,就撒丫子跑起来。他一气跑到杨侍郎府上,看门的人只对他看一眼,问也不问地由着他进去,这是杨夫人陪房嫁的家人,叫来保。 来保进府后,更不耽搁,一直跑到杨夫人房外,才用袖子抹汗水:“夫人,来了来了!”一口气只到这里,就嘎然止住,先喘气再说。 杨夫人马上紧张,连蹦带跳的架势出来:“在哪里落脚?” “还在萧府里。我看到,一行马车,几个男人和萧大帅热闹得不行,萧大帅亲自扯着一同进府,一定是萧家的兄弟们。然后几个小厮过来,喊着,角门里进,又喊,小心着,不要颠到女眷们。一定是余将军的未婚妻到了!” 萧家不肯答应余明亮和杨姑娘的亲事,杨夫人也豁出去了,也不问杨大人,自作主张这位表姑娘到了京里,一定先给她个下马威。 她甚至联系好几个至亲好友,打定主意把这位表姑娘骂出京,骂到她不敢嫁余明亮为止。 来保,是天天在萧家门外守着。 此时听说来的是女眷,杨夫人眼睛里嗖嗖放寒光,她本来生得团脸福泰相,这一放寒光,又像灶台奶奶让人打过模样。嘴也歪了,眼也斜了,双手叉腰,用力地道:“再去打探!她要住萧家门里,就打探她几时出门?哼哼,总不能门也不出?她要是另有下处,这是送来成亲的,难道父母不跟来,人多,你都说好几车人,萧府里也许另安置房屋,打听明白,我去会会她!” 来保又急急忙忙出去。 杨夫人在房中坐卧不安,一会儿寻短棍,一会儿让人给约好的至亲好友送信。不大会儿功夫,来了五、六个妇人,全是中年,随身带着几个大脚婆子。进来就七嘴八舌地嚷:“把她一顿打得头破血流,我们不动手,让婆子们动手,与我们无干!” 杨夫人眼睛放光,在她心里这是感动之光。 她一个内宅里妇人,此时颇有英雄气概般一扬首:“多谢嫂子弟妹们!我这里先代姑娘谢过!到那成亲的好日子时,一定让姑娘多敬几杯酒!” “自己外甥女儿,客气什么!”这是杨夫人的娘家嫂嫂。 “是我亲侄女儿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是杨大人的嫂嫂。 再下来的,杨夫人的姐姐,杨夫人的妹妹……。左不过是这些人。 既然来了,不便就走,全坐下说说闲话。难免要说到萧家。 杨夫人的姐姐道:“不是我说萧家的人狠心,还真干得出来,让公主嫁给死人守节?啧啧,难怪京里的人都说萧家飞扬跋扈,快比皇上。” “让他猖狂吧,猖狂不了几天。我有个亲戚嫁在宁江侯一族,说新帝呀,快来了!” 几个脑袋全凑过来:“新帝是哪一个?”这真是京里人人关心的事情。萧家不管背后如何议论狂傲,也都能看出来萧家没有篡权的心。新帝,只能是另有其人。 这是京里热议的大话题。 “当然是临安郡王,宁江侯是他舅父亲,还能为别人?”杨夫人的嫂嫂舅太太。 杨大人的嫂嫂也自认有消息来源,这就反驳:“不对不对,临安郡王野心勃勃,先帝在时一直不喜欢他,大成长公主怎么会答应。听我的,是文昌王。” 杨夫人先不屑一顾:“萧家大帅频频给他去信,文昌王都不敢来,他呀,是个胆小儿鬼,还能当新帝!” 还加上一句:“断然不是!” 这话决绝的,杨大人的嫂嫂三太太不喜欢,面色就一沉。杨夫人赶快省悟得,求人家帮忙,可不能先拂了人家的心,忙陪笑:“是文昌王,我想起来了,大成长公主最喜欢他!” 三太太面子上有了光彩,道:“我就说是他,你们还不信,不信的人,以后可别后悔。” 女眷们私下里猜新帝是谁,好赶在别人面前去巴结,如今已经是闺阁中新游戏。夫人们猜,姑娘们也猜,就差把郡王们名字写纸条上,抓阄来定。 她们正猜得热火朝天,来保又跑回来,这一回面上噼哩啪啦掉汗水,光看汗水事情就是紧急的。他手扶着门:“住在南街上高升客栈里。” “走!” 女眷们一个不让一个地起身,命带来的婆子们拿起短棍:“到了那里尽管打,再骂得难听些,让她丢足了人才好!” 一干子人,气昂昂往南街上高升客栈去。 高升客栈里,曹少夫人带着曹娟秀才进房中。来的人多,包了一个单独小院子。曹少夫人嫌弃地对榻上看看:“这不知道多少人坐过,前面那一个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曹娟秀抿着唇笑:“大哥还在萧家饮酒,说是不醉不回来,嫂嫂,先住两天,等找到下处自然收拾干净。” 曹少夫人笑:“只怕下处还没有找到,你亲事成了,萧夫人敢不接我们去萧家。”又皱眉,回想萧家的宅子,挑剔地道:“小了是不是?” 就是和曹家在江南的宅子相比,也小了不少。 曹娟秀莞尔:“这京里寸土寸金,不能和江南相比。”曹少夫人拿她打趣:“你还没有过门,就帮起婆家来了。” “大嫂,你再说我就不理你。”曹娟秀含羞,心中浮现出萧护身影,萧护哥哥又出落好些,像是个头儿也高出来不少。 而且是天下英雄,这个名声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有? 曹娟秀不无陶醉中。曹少夫人笑着,并不打扰她陷入情思中,只颦眉筹划亲事要怎么才能办成,办得公婆也喜欢。再回家去,不怕不把二弟妹的威风打掉。 院子里有一株石榴树,红花才吐,晕染枝头。那花绽吐蕊的模样儿,有几分像房中坐的姑嫂两人。 都是面上微微红晕,偏着面庞,想自己心事。 一群人闯进来,才进院门就横眉怒目,手中短棍在另一个手心里敲打着,是大脚婆子。曹家跟上京的四个家人,两个男人,一个跟着曹文弟在萧家侍候,一个出去找下处。两个丫头,是曹少夫人一个,曹姑娘的一个,路上怕不方便,没有多带人。 横竖,有蒋家杨家谢家同行,不愁没有人手用。 真的住下来和萧护议亲事,还怕萧家不能使唤的人? 只得两个丫头在院子里,见状心先一颤,这一看就是找事的。哆嗦着嗓子问:“你们找谁?”为首的一个婆子骂道:“就找你们,江南的小娘皮,也不打听打听,这京里也是你们好来的。就是强龙,也拧不过地头蛇。今天遇到老娘,算你们瞎了眼,给我砸!” 冲上来就打,丫头跑得慢点的,让一棍打在腿上,倒在地上直喊哎哟起不来。好在这些人也不是要取性命,冲进房里就骂:“还有两个在这里,小*们浪样子的,打仗了她们!” 曹娟秀才要跑,让人踩住裙子,劈面就是一个大耳光,打得曹娟秀耳朵里嗡嗡作响,放声大哭:“大哥,大嫂,快来救我!” 几道尖指甲,对着她面上就掐。总算曹少夫人想到小姑子的容貌比命重要,扑上来用自己背受了这一抓。 背上如遭针刺般,曹少夫人惨呼:“救命啊,杀人了!”但死死的用自己身子盖住小姑子的脸面,不让她受伤。 她心中电光火石般,才到京里,能是谁下的杀手?只能是现任的萧夫人,伍十三娘。女人是最后奇思乱想的生物,可以由直觉而影响生活中的表相。 曹少夫人一旦把幕后指使人定为慧娘,就有醍醐灌顶之感,大彻大悟之能,估计达摩面壁思佛经,也不过就这样的悟性。 心中咬牙,贱人,你好狠的心! 背上巴掌脚短棍抓搔一起下来,曹姑娘脸在她怀里,身子在外面,让人掐拧捶踹,几乎晕过去。 骂声一波接一波:“小娼妇,下作小娼妇,你娘未成亲就生下的小娼妇,”小贱人还算是好听的。 并没有打太久,打久了这些婆子也能打出人命来。曹家出去找下处的家人急匆匆回来,大呼道:“我们是江南曹家,我家公子进京里访朋友的,列位妈妈,只怕是误会吧!” 这一嗓子真管用。 大脚婆子们住手:“访朋友的?” “是是,我家公子是萧大帅幼年知己,一块儿长大,妈妈们,你们可知道萧大帅的名头儿?”家人这般说。 婆子们又狠狠问道:“真的不是亲戚?”这一句奇怪的曹家没有一个人听懂,家人只求她们快些离去,拼命点头:“真的不是亲戚!” “哦,那打错了。”婆子们丢下话,扬长而去。 这是个习惯在外面走动的老家人,才能对答出来这几句话。进房来看曹少夫人和姑娘,见曹少夫人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咬牙吸气:“只怕背上骨头断了。”她怀里,娟秀姑娘放声大哭,她让婆子们千娼妇万娼妇的骂,是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又身上腿上拧得生痛,火辣辣上来,人如在火中烧。 “我不活了,这是些什么人?”曹娟秀在这片刻中,如在地狱中过了一遭。 曹少夫人一听就来火,一来火有了精神,一提气,人站起来了,手扶着椅子挤出几个字:“还能是谁,是萧夫人!” “我们才拜过她,这怎么可能!”曹娟秀一惊,也提气在地上坐起来。曹少夫人面上又狠又冷又抽风般,似乎雪山上冰,寒山上雪全到她心里,冰出来一个无情无性的人:“她对你看了好几眼,你不知道她!出了名的一个妒妇!和大帅在外面成的亲,人还没有进家门,先哄着大帅把通房全打发,又装模作样,哄着大帅给两个丫头指了亲事。我呀,全是亲眼见到,天底下最嫉妒的人,就是她!” 曹娟秀掩面大哭:“那我可怎么办?还一个字儿没说,她就敢下这样的毒手,嫂嫂,全是你和大哥害的我!” “你且别哭!等你大哥回来,让他去见大帅讨个说法!”曹少夫人想走一步,才抬步子,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眉头一紧,嘴里吸气:“我这个痛,真是个毒妇!” 曹少夫人把慧娘又一回恨到骨头里。 恨她坐在客厅主位上当夫人;恨她公婆不在面前,独自掌家,钱财由着她挥洒,家人由着她使唤;恨她夫君年少扬名,如今更是名声赫赫;恨她…… 找出来无数的恨,可以从京里排到江南小路上。 丫头们战战兢兢起来,给少夫人姑娘收拾。在客栈人来人往地方丢这么大人,家人当时就出去定下一处房子,租金稍贵了些,也顾不得了,在晚上天黑后,搬出客栈。 客栈的人,还是指指点点的。 好在是单独住,没有和蒋家谢家杨家同住。 明月上来,花香盈怀,慧娘在问大帅又让人送酒时,心疼他,就往前面来偷听。因天气渐热,怕他们喝酒烧心,慧娘体贴地让摆在水中亭子上,四面有风又敞亮,却无法近距离的偷听。 只远远看一眼,夫君笑声越来越大:“喝!你不喝,给我钻桌子!” 他一只脚踩在石凳上,面上汗水映出星光,手中歪打扇子,一只手指着谢承运,眼睛发亮。 活脱脱不是大帅,是兵痞。 慧娘知道是他兴致最高的时候,去打扰只能自己碰一鼻子灰,又不愿意夫君烂醉如泥,对小螺儿笑:“有什么法子让他们安生坐着的好?” 水对面,一枝横笛吹起,让人心旷神怡。 玉笛已处死,别的丫头也会笛子。九爷萧扬在对面,横身睡在石凳子上,眯眼听身边坐的微箫吹笛子。 祝氏含笑走来,在萧扬耳边悄声道:“大帅都喝到第五坛子,你不去劝劝?”萧扬瞪瞪眼:“男人的事情,不要管!” 小螺儿,也没有办法:“我说兑水,不过大帅喝出来了,可不得了。”慧娘扑哧一笑:“那咱们回去吧,反正是没主意。” 回去路上,见四个丫头清瑟瑶琴轻挥明铛走来,抱着各自的乐器。慧娘点一点头,就知道大帅这乐子不小,难劝下来。 家里各角门上看过一回,见萧墨小跑着过来:“夫人让我好找,大帅说唱曲子呢,让夫人近处坐着听一听吧。” 慧娘心中暖意涌出,含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帅想着。”就和小螺儿慢慢在乐声中行在花间,细细的听乐声。 亭子上正在笑话萧护。 蒋延玉是无心的人,笑道:“你听个曲子还喊房里人?你怕她多心不成?”曹文弟是个有心试探的人,也大笑道:“刚才笛子已经足够好,想来人也妙,再看这四个丫头,姿容全是上等的。你这个人,来的路上我们说起你,肯定是步步怕老婆的人,不想你是大帅了,这胆子也大起来,敢收通房不成?” 四个丫头一色儿的坐在水边,背影后是水,衬出一副好容貌。 曹文弟招手笑:“爷是大帅故人,不是别人,来两个,让爷看仔细些。” 萧护忙止住:“这是九弟房里人,不是造次。”曹文弟笑道:“那你竟然没有?”他一脸的不相信,让大家全来看萧护:“我说他们家酒是酸的,你们还不信。在咱们面前逞英雄,这一年里不见咱们的面,丈夫威风早就没了吧?” “放屁!”萧护最不能听的,就是他没有丈夫威风。他疼爱慧娘,和受制于慧娘是两回事。把曹文弟肩膀一拍,骂道:“你当我是你!” 曹文弟更要试探清楚:“我房里还有一个,你呢,你生得这么好,名声又这么高,别说没有人送女人给你,再者来,门上见到的那一个,实足的可人儿,你告诉我,那是谁?” 谢承运半歪桌子下面笑,他也是戏言:“你是丈夫,你睡个女人给我们看看,我们就服你这丈夫!” 萧护酒劲上涌,豪气干云天:“好!明天给你们看一看,多叫几个女人来,让你们全开眼!”至多明天青楼上喝一回。 曹文弟微微一笑,只要不怕萧夫人,那妹子的亲事就能成就。他醉眼旁观同来的三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带妹子来是打这个主意。 当着他们,只说妹子要游玩,不带不行,大家又全是通家之好,可以同行。 笛声住,琵琶叮咚而生。仿佛一线流水自远古来,带着衣香秀枕,缠缠绵绵的入了脑海中。 慧娘止步,手扶着一枝子花侧头听得入神,这琵琶真好。 让她想到夫妻并肩在那血肉横飞的年月里,不管是臂飞肢断的间隙,还是歇息时彼此疲倦的面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带着你和我,也护着你和我…… 想到大帅以前说过的话:“以后你我夫妻步月看花,让她们细细的吹起来,助我们兴致,岂不是好。” 大帅说到的话,又一回做到。 这只是一件小事,却让女人温暖心怀。 这酒,三更后才散。 萧护大醉归来,慧娘接住,醒酒汤热水全备得齐全,慧娘给大帅擦拭身子,怪他喝多。萧护嘻嘻:“十三娘,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抱住慧娘往榻上按住,问她:“曲子好不好听?” 慧娘妙目流转:“好听。” “怎么谢我一支曲子也想到你?”萧护解她衣服。 慧娘婉转低声:“人家总是百般的依着你呢。” 月儿,垂着窗前,悄有笑意,而那悠扬的乐声,还在水边浮沉,这一夜,府中有许多的人都沉入梦乡,睡香甜……。 蒋延玉回去客栈,蒋少夫人接着,也心疼他喝得多,不过出来游玩心情很好,先说萧夫人:“又出落了,幸好我来了,一直在想她,怕京里人多,她让人笑话了去……” 这实在是蒋少夫人的口吻。 蒋家也是单独住客栈,杨家和谢家的女眷们不肯和蒋少夫人同吃同住,怕听她自以为是的“ 教导”。 不能说蒋少夫人没有好意的成分在,可谁愿意听她讲述呢? 杨少夫人依就没长大,孩子般的先睡下。杨文昌蹑手蹑脚回来,见妻子沉睡的面庞,无声笑笑,轻轻脱衣睡了。 谢承运是半醉,他有心事,没法子和别人一样尽欢而醉。月色铺满道路,谢承运无心看月,只寻思一个问题。 带妻子来,对也不对? 听说萧护在京里怎么样的威风时,谢承运是头一个想来的人。 他的原因还是那一个,和谢少夫人夫妻不和。这不和的原因,还是无踪无影的找不到,时常让谢少夫人费解。 而谢少夫人是主动要跟谢承运进京,说出来一番动听的话,如下:“大帅自然会照顾你官运,你当了官,自然会有迎来送往,内里没有个主中馈的人,来个人,汤汤水水的都不好看?公子你自己想一想吧。” 后面的话在当丈夫的听来,是又想来,又想假撇清:“我并不想去!想让公子带姨娘们去,可又怕京里当官的人笑话你,顺便笑话江南风气不好,房里人出去待客访客。笑话公子你也罢了,连带着把大帅也笑话进去,不是伤了你和大帅多少年的情意?” 谢少夫人的话,让谢承运痛苦好几天。 他要是个从姨娘身上可以解闷的人,也就不会再为夫妻不和纠结难过。正因为谢公子对正妻看得非常重要,娶回来的不是他要的那一个,谢公子才会冷落谢少夫人。 认为谢少夫人鸠占鹊巢。 谢承运对妻子去与不去拿不定主意时,就百般的去比较蒋家和杨家曹家。他甚至试图说服三个知己们带房里侍候的人上京,理由是:“道儿远,少夫人都娇弱,路上病了,不是大家不开心?” 这提议,先让杨文昌反驳。杨文昌娶的是情投意合的表妹,是一定要带进京里游玩的。杨文昌见蒋延玉犹豫不决,把萧夫人慧娘抬出来:“到时候我拜萧护,少夫人可以陪萧夫人。” 蒋延玉家,是蒋少夫人一力反对。 她怕的是自己丈夫在京里纳了什么人,而自己不知道。 曹家,肯定是曹少夫人要去。曹少夫人和新来的二弟妹不和,又和婆婆早就不和,房里婆婆作主纳了一房良家女子为妾,曹少夫人巴不得离开曹家,另立门户。 在江南,父母家族都在,想自己单过可以让人指到抬不起头。只有去京里,是个最好的法子,又离开公婆和不喜欢的人。 权衡过后,谢承运无奈答应妻子前往。 路上,竟然和洽得多。 大帅府里酒醉的谢承运,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换个地方,夫妻竟然能多说几句话? “公子,咱们到了。” 谢承运走到杨文昌后面想心事,杨公子急着回来看少夫人,就一前一后回来。 两家是贴在一处的单独小院,院门开着,淡黄的烛光透出来,在地上打出一片碎花月影。一个袅娜的人儿依着门在看。 只看这个身影,谢承运忽然心中温暖。 谢少夫人笑靥如花,急走几步,夜风拂动她发丝,又羞涩地停下步子,柔声问候:“公子回来得晚?想来大帅必然置酒相待,也必然不喝尽兴不放你回来。” 夜晚,把她本来就秀丽的谢少夫人更打扮成美人儿。她双颊红晕,扭捏而不自胜,要多说几句,又担心谢承运酒多,又跑出院子,怕客栈里有人看到不好,就形成一个羞羞答答的局面。 谢承运心中一动,也有了笑容,这在夫妻之间真是难得又难得。他走上前去,给谢少夫人看自己通红面庞:“我醉得不行,萧护说明天还要醉,我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去灌他。” 他没有贴近妻子,谢少夫人也不扶他,只格格轻笑几声,如银铃声,在月色中浮动,分外中听。 夫妻头一回带着点儿浓情般回房。 房中,醒酒汤热手巾家常换洗衣服件件齐备,谢家也是两个丫头带来,一一拿出来,给公子换上。 热气腾腾的手巾盖在面上时,谢承运心头起的不是满意,竟然是感激。幸亏,带她来了。家里几房姨娘,两个是以前服侍丫头,还有两个是父母亲见娶的媳妇儿子不喜欢,出于内疚给了两个好丫头。 全是丫头出身,温存小意儿或许是行的,带出来见客就差上许多。 谢少夫人殷殷含笑,她安排这一切,自己还和在家中时一样,并不上前来帮着收拾,免得那个人甩手去了,多破坏她自己想的这和气样子。 看着谢承运用过醒酒汤,又让人取醒酒石给他含着,盈盈轻施一礼:“公子好睡,妾告辞了。”她在月华中,颇有点儿云梦萦绕的味儿,谢承运满面笑容:“有劳你一路辛苦,你也好睡。” 两人心中,都起了朦胧意境,含笑分开。 回到隔壁房中,谢少夫人鄙夷,在心底重复:有劳你一路辛苦?谁是要来为你辛苦的,不过是想和萧夫人慧娘玩乐吧了。 去年的少帅少夫人走以前,在城外的游猎,谢少夫人一直记在心头。以后,自然再也没有过。她盼着慧娘回江南,可听来听去,竟然大帅京都为主,不打算回来的意思。 谢少夫人很是伤心一回,可怜她嫁个丈夫,也小有文名,容貌也不错,却无法夫妻和美。她在心里早就断了和丈夫和和气气过日子的心,就更期盼着一个密友。 杨少夫人,孩子气。 曹家,不用问,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曹文弟喝多了,思绪就不能分辨。曹少夫人和曹娟秀又哭又说,曹文弟捶桌子,直接把矛头指到慧娘身上,面色狰狞:“就是她作的!”对曹少夫人道:“你忘了,她在关外嫁的萧护,人没有回来,先让萧护把丫头全换掉!这个人,在防范萧护上面用足了心,可笑萧护还当她是个宝!” 这就让人带马,嚷着:“我去问个明白!” 曹少夫人和曹娟秀把他拦下来:“明天再问不迟。”曹娟秀哭泣道:“还没有提事情,不过是她嫉妒心太过,才有今天的事,大哥现在就去问大帅,她推说没有,大哥你哪有证据?不如明天慢慢地说才好。” 她就没有想到是她们贪心太过,不是别人嫉妒太过。 一家子三个人气愤莫明睡下来。 再起来,一大早,曹文弟就往萧府来。他故意不和蒋家杨家谢家住在一个客栈里,就是不想把下处寻在隔壁,这样他私下里见萧护,就不用再喊上其他的人。 萧护在书房里。 他,慧娘也在。 书房里原本种的一架木香,才开白花,香得诱人探寻。又有几坛子睡莲浮在水上,白天开,晚上合。 娇黄粉红,各占胜场。 慧娘跟着过来掐花,萧护自然千依百顺。夫妻在房*用早饭,携手走过花间。见碧廊沉沉,画眉初起,引人幽怀散开如白花吐香,都舒畅的对视一眼,慧娘含笑侧面庞,十足撒娇模样。萧护则手轻点她鼻子,打趣道:“我猜着你跟我来的意思,要不要我说出来?” “夫君大人,十三是跟来侍候的。”慧娘眨眼睛,也不肯承认:“哪有别的意思?夫君,”她娇滴滴拖长嗓音:“你不许欺负我。” 萧护笑出了声,煞有介事地道:“好,那我就不说了吧,等一会儿,抓个现形。”又和慧娘去看水边睡莲,逗她:“要吗?要就给你一朵子。” 门外曹文弟走来,把这一幕看在眼中。 见萧护长身玉立,伴着妻子笑容满面,是无不依顺的样子。而萧夫人,不得不说她更出落了,明秀无俦压过水边莲花。 她眸子灵活的左一瞥,右一瞄,唇边先有笑容时,萧护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又盯在木香花上,就笑道:“取剪刀来,我亲手来剪。” 手指,自然地就搭在妻子袖上,带她到花架子下面,大帅剪了一枝子数头白花的,在手中摇晃:“要不要?” 萧夫人就嘟着嘴蹲下身子,这才讨在手中。又盯别外的…… 就是个傻子,也能感受夫妻间美妙的默契。 曹文弟心中如压大石! 身后有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见一个人低低惊呼一声,同来的小厮萧守纳闷:“唐夫人,你不舒服?”萧守满面戒备,你要是不舒服,就不要见大帅,免得病气过到府中。 唐夫人怎么肯不见大帅,大帅不就在前面,唯一遗憾的是萧夫人也在。马上想到几位前辈的夫人们说的话,萧夫人是个万年醋坛子托生的,大帅对着夫人们放不开手脚,全是萧夫人的原因。 果然。 昨天大门上当着人和大帅敲定见面,萧夫人今天就在了。不过她是怎么猜到自己一早会来?慧娘要知道,一定会告诉她,你说有急事,紧急事,夫君勉强才答应见你,敷衍罢了,你呢,不会放过,肯定一大早跑来候着。 候晚了,你怕见不到。 夫妻双双回身时,把曹文弟和唐夫人看在眼中。 萧护唇边浅浅而笑,醋坛子没有白来。他没有心思和唐夫人说什么紧急的事,十三在,正好由她处置。 大帅只对曹文弟热情洋溢:“你来晚了,进来罚酒!”曹文弟对着他们夫妻相得,如坠梦中,心灰了一大半,见萧护笑容可掬,才重打精神:“是,我们再去喝酒。” “大帅!”唐夫人不依地跺脚,她这是职业习惯,撒娇时就跺脚,倒不是有意勾引谁。反正不管对着哪一个男人,唐夫人全是要跺脚的。 慧娘恼了。 看你那个娇样子,嫣然嘴唇一点点,面颊如吹弹可破,又有一双勾魂的好眼眸。还有就是,本夫人在这里,你应该收敛! 当夫人的,怎么会明白她们全是习惯成自然。 慧娘微笑开口:“夫人,你有什么事?” 萧护轻笑一声,和曹文弟进去。曹文弟还想看戏,故意脚步放慢。身后,唐夫人也恼了,一个礼也不行,大早上的,你醋的是什么? 人家是说事情,说事情来的! 给你们家送钱,你倒还拦在门外不成? 唐夫人瞅一眼萧护:“大帅答应我的,昨天在大门上答应见我,大帅此时没功夫,我就等着!”她是个让人捧惯了的,又自恃容貌过人,聪明过人,当然是她自己封的。 萧护装没听到,别说本帅不想见你,就是想见你,旁边还有一个,你眼神儿不好?为了回去不看十三生气的脸儿,还是当她不在的好。 一拍曹文弟肩头:“快些,婆婆妈妈!” “大帅!”唐夫人尖叫一声,还走上一步。慧娘忍无可忍,傲慢地抬起下颔:“夫人,你有什么话,可以同我说!不然,”她沉下面庞:“你就不用说了!” 院子里陆续有人进来,小厮们在夫人生气时,悄然走近唐夫人,有请她出去的意思。夫人对上来见大帅的夫人们,也不是头一回。 自然夫人完胜。 她不胜,大帅面子上焉能有光彩? 唐夫人气得绞着手指,岂有此理! 对着萧夫人精致小巧,却又高昂表示鄙视的下颔,唐夫人跺跺脚,转身走开。一行走,一行气得泪水出来,一行在心头诅咒,你最好拿绳子系住你丈夫,让他一辈子不能见女人! 又质疑萧护名声,这就是名动天下的萧帅?活似哪家炕头上罚跪的男人。 唐夫人是来送钱的,她有一个巧妙的法子,可以得到一大笔的钱,必须萧护帮忙,打算送大帅一大笔,自己落一些。 全让萧夫人搅和。 对于逢场作戏的夫人们,搅和她情人,不如搅和她钱财她更恨。唐夫人回去,恨得骂不绝口不提。 慧娘也隐隐动气,是什么话同夫君说就行,和自己说就不行。院子里有些官员们在,都视若不见。 萧夫人爱吃醋,也不是今天才开始。 先生们更是不放心上,大帅心爱的是哪一个,还用问吗? 小厮们是殷勤过来:“夫人还要花吗?”争着来讨好。逗得慧娘笑了,别人让她不快活,自然有一堆让她快活的人,她先笑问萧墨:“小鬼可好些了?” “能吃能睡,还能和六么吵架。” 慧娘更笑得欢畅,没笑几声,忽然想到夫君要和曹文弟饮酒,忙让人去备酒菜,自己也不进去打扰,自从后门里出去。 没多大功夫,整齐的酒菜送上来,小螺儿又回夫人的话:“让送这香来,说点着喝酒不用头疼。” 十二色菜肴,夏天里外面带着冰珠子的酒壶,打开来,里面殷红如血,是上好的葡萄酒。 萧护满意极了,十三不管是打仗家务,全是一等一的。招手让曹文弟看:“这是你来,十三娘才舍得拿出来。” 这本是句玩笑话。 但曹公子要是知趣的人,可以听出来大帅夫妻恩爱如新婚,一壶子酒,萧护都要往十三娘面上贴一层金,足见疼爱。 曹公子喝着这美酒,说的却是另一样的话,他微有感叹:“萧护,你……妻子不能宠在头上。你不是京里的人,在这地面上,需要众人帮助,那夫人不明来意,不能就说她不好。你由着妻子发作,你这不是得罪人吗?” 萧护扑哧一笑:“一个女人?” 一个来寻本帅办事的女人? 不用听,也是奔着钱财来的。 本帅真想钱,国库也打开看一看,至于拿这英雄的名头儿,去换一个女人的青睐和钱财?本帅有这么缺钱用? 知己们中嘲笑惯了,萧护不放心中,只问:“蒋兄他们在哪里?”曹文弟面上一红,他就没有约他们,忙拿话叉开:“我来得早,来笑话你必然不能早起,他们还没有见到。”当下闲谈几句,曹文弟难免又说夫为妻纲的话。 大帅已经很为妻纲的,但笑不语。 没有几杯酒,大帅说声见谅。外面候着许多官员,大早上的还能陪着喝几杯,因为彼此是知己。又夫人送出来许多酒菜,请曹文弟到侧间自去饮用。 大帅么,奉陪不了。 曹文弟就到侧间去饮酒,再窥视来拜萧护的人。听来听去,听得他一脑子火热,六部里尚书也来拜萧护,有事由大帅作主。 这样的权势,如烈火烹油。曹文弟羡慕之余,喝着别人家里的酒菜,再把别人妻子腹诽到体无完肤。 有酒,又有这火热的权势,让妹妹嫁过来的心更热上加热。 慧娘还蒙在鼓里,让人收拾中午的菜,准备接四个少夫人同赏荷花。 到晚上拉着个脸子给大帅看,大帅调侃她一通,夫妻同入鸳帐,起来把这事儿全丢掉。 …… 谢少夫人轻手轻脚从曹家院子里退出来,心中震惊不已,里面说的是什么话? 曹家是最早找到下处,蒋家杨家谢家都来看过,送来贺礼。这住处离谢少夫人近,她无事,又昨天才见过慧娘,难为情天天去,就寻曹家姑嫂来闲话一回。 两个家人,一个出门采买,一个跟曹文弟出去。两个丫头,一个洗衣服,一个开过门后,见是熟人,就央求:“我不送奶奶进去,我还要去扫地。” 谢少夫人还笑:“我不要你送,又不是别人。” 走到窗下,就听到里面有人愤世嫉俗! 愤的,是萧夫人慧娘。 “她角门里进来的,还敢猖狂?妹子,你不要着急,你大哥见天儿同大帅在一处,见大帅呢,心思也是活动的,只是那关外不明不白成亲的贱人看得紧,一天往书房里去好几回,你大哥说今天不管如何,要把大帅弄出城游玩,就可以说你和大帅的亲事。” 分明曹少夫人声气。 谢少夫人差一点儿摔倒。 下面的话不敢再听,悄无声息往后退,退到听不到窗内话时,自己寻思话意,角门里进来的,关外不明不白成亲的贱人? 天呐,她们说的是萧夫人伍十三娘。 下面是曹娟秀和大帅的亲事? 谢少夫人心头疑惑就此可以得到证实。夫妻同进京中,可以说是照顾丈夫。一个小姑娘,你进京里作什么? 游玩?可笑。 你如今是定亲事的年纪,抛头露面的哪一家子敢定你? 谢少夫人轻咬嘴唇,见丫头们过来一个,先把眼前的事遮盖住再说。忙提高嗓音笑:“这青苔好看,我竟看入了迷,也想着外面多站一时,你家少夫人难道不出来接?不想竟然没有。”曹少夫人这就出来,接住谢少夫人,说上片刻,谢少夫人离去。 京中孤单相见也正常,曹少夫人没有疑心。 谢少夫人回客栈,心中炸开了锅。 怎么办才好? 她是很喜欢慧娘的人。起先是对她没感觉,角门里进也好,不明不白关外成亲也好,就是打发通房谢少夫人也认为和自己无关。 她成天忧愁在自己的夫妻不和中。 直到有一回,杨少夫人对她说:“少帅极疼少夫人,比表哥疼我还要疼。”谢少夫人才有了一点感觉,冷眼旁观,萧少夫人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又可怜她嫁给少帅,少帅出来进去,从没有表示过自己是好性子的丈夫。 那一天城外游猎,萧夫人才真正打动谢少夫人的心。 她羡慕她,也嫉妒她,不过这嫉妒不是要恨她入骨的嫉妒,反而是淡淡如水上红莲尖上一掠,触到那微红心疼后,就闪过去了。 谢少夫人决定去告诉慧娘。从进京里来,慧娘对自己招待备至,见天儿请过去,中午不请,晚上要请。 绝好的小曲子,好花好水好酒好人儿,比在公婆面前不知道趁心多少。虽然谢家的公婆内疚自己儿子不好,对媳妇也如父母一般,可到底是管着一层在。 想到昨天中午水边赏花,人人有一朵子好荷花,谢少夫人往外喊人:“备车,我去萧府。” 进来慧娘接着,分外欣喜,让人泡好茶水,又请谢少夫人陪自己花厅坐着。 外面拥进不少人,谢少夫人奇怪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发钱?”她掩口轻笑。慧娘亦笑,她端庄坐着:“我们家人少,这日子安定下来,大帅让多寻几房家人。这不,要来投靠不要卖身钱的人也多着呢。” 说话间,小螺儿带进来一家三口,中年夫妻和一个姑娘。三个人跪在地上道:“我们是京里的人,蒙大帅救过命,愿意不要卖身钱的侍候。” 没一会儿功夫,慧娘就见过十几家。停下来喘口气儿,对谢少夫人笑:“把你冷落,早上说凌霄花好,我陪你去掐。” 见谢少夫人不动,再道:“你陪我去掐可使得?” 谢少夫人就笑了,同慧娘出来,低声道:“我有话单独同你说。”慧娘就让丫头退后,十足十的体贴入微,带着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用心听。 谢少夫人又感动,当下先小心地说第一句:“大帅和你好吗?” “好着呢,”慧娘一听这话就起疑心,面色也凝重下来。窥视她夫君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就是一个高挂峰顶的兰花,相干与不相干的人走过,都动心思,我能摘下来多好。 她面色一变,谢少夫人胆怯,欲待不说,又怕慧娘疑心自己;要说,不是真的可怎么办? 慧娘对着这些夫人们早就历练出来,心中又惊又怒,又出了什么事?面上笑容可掬,安慰谢少夫人:“你只管说,我不是那容不下话的人。” “我说出来,要是不真,你不要生我气。”谢少夫人是一片担心大帅和慧娘不好的心,这就坦然了,道:“我去曹家……听到这里,我退后装新进去的人,见过她们,就往你这里来,萧夫人,也许不真,你不要骂我。如果是真的,你小心防范就是。论理儿,青梅竹马长大的兄弟们,怎么能干出来这样的事情?” 只省掉那些骂人的难听话。 慧娘面色一分一分白起来。 她精心准备美酒,用心为她们安排游玩行程,见天儿还请点心果子路菜。曹家的有下处,除了大帅送的东西要备以处,还让张家以自己名义送去一百两银子,人在外面,哪能不需要钱呢? 我的花,我的酒,我的心意,全喂了狗了! 这一刻,她手脚冰凉,麻得一直到脑袋上。呆呆地谢过谢少夫人,没有滋味的同她看花。谢少夫人见她面色不对,劝上几句,也没精打彩的告辞,出门更后悔,自己多事了吧? 而慧娘,强打精神送她到二门上,很想直奔书房而去,又想到没有证据,徒惹夫君骂面子上不好看。 急匆匆快步回房,让丫头们出去,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最伤人的,就是你认为亲近的人,给了你一下子。 夫君的知己们,慧娘敢不好好招待?就招待出来这些人! 曹娟秀,你生得不错,就不能自己再寻一个,一定要寻上别人家的!再痛恨川流不息的夫人们,就会抢别人现成的,有这抢的能耐,不能自己辅佐一个好夫君出来? 慧娘恨得心头滴血,又惹发寿昌郡主带给她的旧伤。郡主,好了不起,当年把十三和少帅全压得抬不起头。 要用尽心思,才能和她周旋。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有慧眼,就只识的是别人丈夫!别人辅佐出来以前,这些人眼睛里就都看不见了! 恨无可恨时,慧娘心中怒火中烧。心中匪夷所思出来一句话,夫君要是乔大人那样的,一脚踢出去。既然不是乔大人那样的,就寸步不让。 心中主意打定,擦干泪水,只喊张家进来。张家笑嘻嘻过来,还想开几句玩笑:“十三少,你还是穿女人衣服最好。” 慧娘流下泪水。 张家慌了手脚:“怎么了?” “关上门。”慧娘轻泣。 张家犹豫一下,只有自己和夫人在房里。后来释然,夫人对大帅一片深情,自己又是大帅指来侍候夫人的,一个奴才,计较什么。 关上门,慧娘就哭了出来,把话全倒出来。她哭得珠泪儿盈盈,张家干巴巴打趣:“你哭比你当十三少中看得多,大帅怎么会不要你?”也闷头不说话。 大帅为夫人起兵,夫人为大帅可以抛头颅洒热血,这是军中传诵的佳话。如今有人敢来破坏?张家跳起来:“我去弄个明白,你让我送过银子,我知道他们家住处。” 这一个是公主也敢踢的人,只要她敢来侵犯,还怕什么曹家?张家怒气冲冲走了。 慧娘在房里擦干泪水,忍下怒气,让人再往书房里送东送西,又关切大帅不要喝多。长公主送来的还有五个丫头,全是九爷萧扬染指过的,慧娘让小螺儿去和九爷说,送几个到大帅书房里唱曲子。 午饭后,张家回来,是怒不可遏:“十三少!你发个话,我宰了那不要脸的贱人!”曹家人不多,张家轻易的就潜进去。 大白天的容易让人看到,也没有呆上很久。而曹氏姑嫂,也太离谱。因为自己的私欲,又有杨夫人的私欲,她们挨了打,长天白日坐着没事,就只骂萧夫人。 对着小姑子谈论萧家大帅怎么英俊怎么出人头地,是曹少夫人天天做习惯的事,为的是让小姑子的心坚定不移。 现在变成,天天坐在一处骂萧夫人慧娘。 “角门进来的,这一辈子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敢犯嫉妒!” 不然就是:“跟着大帅在军营里成亲,我呸,没媒没证的,我要是她,挖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敢出来的。” 然后贱人长,娼妇短的骂。 句句是这些话。 张家气得手都哆嗦,差一点儿暴起杀人!听到这里,还用再听吗?张家就回来。一路走,一路气炸了肺。 你就是相中大帅,也不能先把夫人诋毁成这样! 他回来见慧娘,就一句话:“我杀了她吧,大帅查出来,我给她抵命!”骂人的难听话,张家也没有说。 慧娘神色黯然:“没有你,小鬼还小,谁跟我出门?”她不说你不要去死,反而说无人跟出门的话,张家笑了,自己还是很重要的人,十三少离不开自己。 他搔脑袋想法子,听慧娘幽幽地道:“不然,你备车,我去见曹少夫人,以理说服她,再给曹姑娘许一门好亲事,让她打消这念头。” “你少来!”张家一听就摇手,面上怒容一闪,又压抑住:“你以后不要再见曹家的贱人,大小贱人全不要见!” 慧娘是个聪明的人,心思一闪就明了:“她们说我什么?”张家不肯说。慧娘火大,脱口就是一句:“打军棍!” “打军棍也不说。”张家忍不住笑。慧娘心想什么话这么重要,张家居然不肯说。欺负张家,向来是十三少的能耐,慧娘就道:“那,今天晚上就给你成亲吧。” 张家死瞪着她:“十三少,你少欺人太甚。”慧娘软语相求:“那你说吧。”张家:“哼,我说出来,你要杀人,记得让我去杀!” 就把骂人的话说出来。 他是个粗汉子,要么不说,要么说就全说出来。 慧娘听到“角门里进来,关外不明不白的成亲”,就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再有是撒泼骂人的话“贱人,娼妇!” 十三少狞笑,活似她当年杀乌里合时,袖子一甩:“骂得好!”大步出去,头也不回直奔书房。 到书房里后,还肯就上前去指责曹文弟。 曹氏姑嫂全这个语气骂人,曹公子不可能不知道。 先在耳房里偷听,见几句话过,曹文弟嚷道:“萧护,英雄从来伴美人儿,谁还伴着妻子!你不知道难看吗?” 慧娘转身出耳房,从正门里进来,气势汹汹踏入房中,冷若冰霜扫视一眼。 房中正热烈的喝着酒,让她这一眼扫过来,酒菜热气都几乎凝住。 曹文弟是心中有鬼,吓得摔到椅子下面,又恼又勾起前天打人的旧恨,也火了:“这是什么意思?” 萧护面上还有笑,蒋公子杨公子谢公子起哄:“小曹,你什么胆子!” 慧娘恼得火冒出头顶还多高,上前一步,一字一句质问曹文弟:“你心里最清楚!”转向萧护,就开始哭。她最近拿话敲打夫君不要见夫人们是经常的事,就大哭道:“我不好,拿休书来!不要我,也不是别人骂的!我随夫君,一步也没有错过。我当座上客待的,却当我如草芥。是什么道理?什么东西,我好酒好菜招待着,还有脸骂我,张得开口吗?……。” 好酒好菜招待的人,还有脸骂人? 把四个公子全扫进去。 他们本来说话不避,玩笑无所不至。让别人打老婆,是萧护干过的事。别人嘲笑他只守着一个,也是说了再说的。 蒋延玉先没意思,世家公子哥儿,几时让朋友妻这样骂过,他不能控制的沉下脸儿;杨文昌夫妻相得,妻子生气对他来说是天大的事,忙离席还陪礼:“嫂夫人息怒,”谢承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砰!” 萧护捶了桌子! “叮叮当当,啪啪叽嘭……”酒碗菜盘子茶盏子酒壶令筒一起响。萧护陡然黑下脸,一字一句责问慧娘:“你发的什么疯!有的什么病!不好了,让人请医生来看!” 大帅直到听慧娘骂完,才想到发脾气,和他以前听一句或看个慧娘脸色就翻脸,算是大有进步。 因为大帅听完了,所以气就更大。知己们来一回不容易,还是特地奔着自己来投奔,说出去多好听。 也听出来十三娘有委屈,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当众发作! 大帅也恼得脑门上火直冒,怒目而视慧娘。 慧娘是豁出去了,更是大哭道:“我知道大帅嫌我不好,特地从江南找一个替补的来!你今天说得出来我好便罢,说不出来我不好,再来的也得给我敬茶!” 越骂越恼,对着曹文弟就啐:“呀呸,不要脸的东西!你家里的,才是贱人娼妇!你敢骂我,我和你们全拼了!” 四个人加上萧护全给人是一个声气的感觉,慧娘觉得走投无路,全骂上了。 萧护额头青筋爆多高,暴起,身子都气得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十三娘是受了委屈,有人骂她!好,这不是你来闹的理由,不是当丈夫的让人骂你! 他京中和宁江侯等人纠缠,城府比以前还要深,这就能忍住不少火气,手往旁边一指,在侧边椅子边儿上,怒道:“跪下!” 慧娘一滞,这时候才清醒几分。对着夫君怒火燃烧的眸子,半恼半悔半怯半羞半恨半惧。理智回来几分,大哭爹娘:“父亲母亲,你们抛下我孤孤单单的可怜没有人疼……” 哭到一半,觉得不对,大帅为自己父母亲报仇,又两次拜祭天下闻名,拿父母亲来哭,不是要挟也像讹诈。 就再哭公婆:“媳妇不在你们身边,谁人疼我?” 萧护冷笑一下:“你倒会哭!”哭岳父母分明是讹诈,再哭父母亲就是挟制夫君!仗着自己是定亲的那一个,就敢先哭父母再哭公婆。 大帅手指着地上不变:“跪是不跪?等到你丢了人才肯跪?” 慧娘这个时候,夫君疼爱浮上心头,千依百顺浮上心头,自己丢了人,外面多少夫人拍手称快也浮上心头。 她痛苦的闭一闭眼眸,泪水哗啦啦往下流。 曹文弟在慧娘进来时吓破了胆子,现在见萧护大怒,萧夫人已怯上许多,他面上涨红,跳出来不依不饶:“萧护,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特地来投靠于你,你妻子倒不答应!你妻子算什么,还把我们全骂进去!” 蒋延玉也中肯地说了一句:“我们全没有得罪你,怎么把我们全骂进去!” 萧护冷冷盯着慧娘,是半步也不放松。 慧娘一步一蹭,走到他手指的地方,离他常坐的榻不远,双膝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碰到地面有一声轻响,萧护皱皱眉头,慧娘羞耻难当! 曹文弟喝的有酒,此时得意忘形:“哈哈,萧护,你天天夸口,你不怕老婆。今天真是让我们看得现形的,你打不打,你不打给我们看,我们从来看不起你。” 萧护摆摆手:“喝酒,打人有什么好看,我打人,凭什么打给你看!” 地上,慧娘呆呆傻傻,知道自己今天丢了大人。她如跪冰川上,心在冰雪中。唯一拼命抱住的,就是以前见到萧护时的一幕又一幕。 初到他身边,校场上得盔甲,离他而去青州相见,他抱着自己在大棉袄里,取带的东西给自己吃,用自己身子给自己取暖。 更不用说,清君侧金殿杀人,宫乱中国舅临死前嘱托照顾郡主,大帅没答应,才有国舅绝望劈死郡主。郡主虽然不是由夫君所杀,却等于死在夫君手上…… 慧娘此时痛心上来,此时说懊恼倒不是,只是痛得悔得不能自拔,泪水就哗啦啦长流不止。 她笔直跪着,人身子早就僵了。 旁边,大帅让人又添酒菜来,亲手添酒给四个知己们赔礼,满面笑容:“来来来,我赔罪,还不行?劝你们知足吧,我几时给人赔过罪?” 酒香,初起的笑语声,和慧娘的泪水混在一处,都在书房中,相隔只有几步远。 院外,张家探头探脑,萧北小声道:“大帅在生气,你有话为夫人回,且等客人走了再回。”小厮们也很是不安。 特别是萧西和萧北这两个以前在少帅和十三少生气时,不劝好不会安心的人。 ------题外话------ 这一章,没有分开来写,就是如此。 ☆、第三十六章,吓死曹家! 萧夫人跪在旁边,还能安心喝下酒的人已经叫不是人。 因为他们是知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可以带着别人丈夫吃喝玩乐,却不能让别人夫妻生分离散。 无端拆散别人夫妻,也是损阴德的一件事。 蒋延玉喝了几杯酒,见萧护更是谈笑风生,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微微叹气,为慧娘求情:“让她起来吧,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回你房里,你打多少我们也不管,就是当着我们的面这样罚她,好像是我们挑唆的一样。” 大家都看着,总不能劝也不劝。杨文昌早就不安的一筷子菜没吃下去,酒倒喝下去不少。他大着舌头,吃吃道:“她像骂的有原因。”谢承运对曹文弟冷笑,你带着妹妹上京,萧夫人又这样骂出来,总让人觉得奇怪。 谢承运喊曹文弟:“骂的是你吧?为着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听听,给你评个理儿!是萧夫人不好,让她给你赔礼;是你不好,你就给她赔礼如何?” 曹文弟一听就毛了,他看出来萧护虽然高位,还是重朋友的,更觉得得意,青梅竹马的朋友能有几个?存心借着这事把萧夫人弄成灰头土脸不可,反正也有了酒,说错话不忌讳,涨红脸装气愤:“好好,骂的全是我,是我招来的!” 对着萧护就道:“萧护!你也是个最会说嘴的人!今天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劝一句吧。让你妻子回房吧,免得你回房去冷枕冷被的,没有人搭理你。” 萧大帅哈哈大笑:“你说的这个人会是我吗?”若无其事倒酒:“喝!我今天推了一堆的人只陪你们,不喝对不起我!” 萧北和萧西在外面听着,互相纳闷。两个小厮能帮着大帅在官场上周旋,全是比房里几个公子还要聪明的人。 公子们是教导上的聪明,小厮们是实战中的聪明。 萧北对萧西勾勾手指,让他过来,悄声道:“怎么曹公子和夫人过不去?”见到别人夫妻吵架,劝是应该、本分、只能做的事。 曹公子不劝,可以解释他让夫人骂恼了;可还怂恿,是什么道理? 张家一直跟着他们,缠着萧西和萧北出主意,在后面听到,压着嗓子道:“事情就是由曹公子而起!” 萧北一愣,萧西先问道:“你倒知道?”三个人为听里面的动静,全站在房门外两边走廊上。张家是个粗嗓子,怕大帅听到,让他们全跟着自己走开,把才听到的事情说出来。萧西火了:“你确定没有听错?” 张家一拍胸脯:“多年一处打仗,你看我说过几句假话!” 萧北让他们不要再谈,对张家道:“去请奶妈,大帅火头上,只有奶妈还能劝几句。”再对萧西道:“让萧守去寻苏表公子来,敢在大帅气头上还能说话的人,苏表公子最好。”再道:“我让人去寻伍家舅爷,舅爷们天天当舅爷,到他们出力的时候到了。” 张家一听大喜:“把两个公主全弄来求情,跪这院子里大帅就不气了。”萧北踹他一脚:“那不是要胁大帅!” 大帅眼里没有公主,但表面上还是做得不让人说闲话。两个公主对着大帅长跪,这要引出什么闲言闲语来? 张家就一溜小跑到内宅去找奶妈,奶妈们还不知道这事,听张家说了几句,张家虽然只说几句,也不会忘记把曹家的人捎带上,再一拍胸脯:“我亲耳去他们家窗下听到的,我说话,你们信我,这就是一家子贱人,他们才是娼妇!” 奶妈也火了:“岂有此理!夫人照例尊敬,倒敬出这种人!”她们嘴里说的夫人,是指家里的萧老夫人。 奶妈们急急忙忙,就是家常衣服往前面来。到了大帅院门外,陈妈妈才看到自己手上还握着针,正要穿针,一急就忘了放下。而冯妈妈正在裁剪衣服,小剪刀还在手中。 张家一手接过针,一手接过剪刀,对两个奶妈打气:“没劝好,可千万别出来。”院子里来的官员们又多一些,就见到两个上年纪的老妇人,目不斜视奔进来,直往大帅正房而去。 萧护有话交待,说今天陪朋友不会别的客人,可见他的官员们还是期盼地在外面等着,对着房中坐着的人羡慕的同时,也希望等到大帅空闲时候,再就是想伺机房中和大帅喝酒的人是谁? 是为钻营不是。 夏日热,门帘子是打开的。萧夫人跪在房中,早就有不少人看到,大家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奶妈们进去,过门槛一步就给萧护跪下来。依奶妈对萧护的情分,在京里出生入死也伴着,在帅府里早就是老封君一般的地位,这一跪,萧护忙起身。 “哥儿啊,你要生气,让夫人回去,晚上再理论。” 萧护扶起奶妈,敛起吃酒时的笑容,面色冷冷,眸底全是怒火:“让她跪着!”再让小厮们搬椅子来:“妈妈们坐下来也吃一杯。” 书房院门外,又出现一群女人! 张家心想家里人说情的越多越好,把奶奶们全请来。爷们只有三爷萧拔在家,萧拔早就能行走,命吕氏:“扶我进去。”吕氏知道两边全是男人,低下头来只看道路,为大嫂担心也脸红,为害羞也脸红,扶着三爷才走到台阶下,萧护冷冷道:“三弟,你这身子,到了走路不用人扶的地步了吧?” 来博取同情的。 三爷见被萧护识破,平时是个稳重的人,今天也皮头皮脸一笑,和吕氏也不进去了,就在台阶下面跪下:“不知大嫂有什么错?请大哥看在大嫂随大哥出生入死,鞍前马后不分离的情意,让她先回房吧。” 萧护更火大,讥诮地道:“难怪这么大胆子来闹,原来仗着有你们这些人求情!”萧拔一听这话意不好,忙让吕氏一同起身,再跪着大哥更恼。 看一眼大哥面虽无表情,眸底却怒火中烧,是少见的暴怒。再看一眼房中的大嫂,只是个背影,也能感觉出来她的伤心和无助。 萧拔躬身恳求道:“大哥是最明理的人,既然罚大嫂,想必大嫂做错天大的事,这是大嫂不对,” 吕氏推推他,这是怎么说话的? 萧护冷笑听着,三弟你想绕到哪里去?三爷不慌不忙:“不过大哥以前疼爱大嫂,是为大嫂受苦受难,好容易才有安宁日子过。大哥,你不看兄弟面上,也看在家中老帅和老夫人面上,还有亲家太太和老爷,还有舅爷们面上可好不好?” 萧护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一向得意的十三刚才大骂着进来,让一向疼爱于她的大帅心灰意冷,心才软上一软,见外面风风火火闯进来伍思德。 萧西是快马,见到伍思德就一句:“去大帅书房救夫人!”伍思德上马就来,萧西再去通知别的舅爷们。 伍思德是个精细人,在马上就思前想后,进了书房院门头一眼,见到大帅生气,十三妹子当众跪在房中,一闪念不多说,在院中就双膝跪到,他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大帅息怒!” 慧娘本来是无声痛哭,泪水如断线珠子一样。听到奶妈来求情,叔叔妯娌们来求情,哥哥也来了,后悔这才上来。 她到现在,才后悔不应该莽撞,不应该闯来书房当着夫君面大骂。可她也有她当时来的理由,又想到由寿昌郡主而起的情伤,曹氏姑嫂又骂得十分难听,慧娘才没有忍住。 后悔上来的十三放声大哭。 萧护本来心软下来,又见只罚十三一下,奶妈也来了,全家人都来了,还有舅父们也来凑趣。大骂伍思德:“你跪到明天早上也不行!本帅不吃你这一套!” 拂袖也不坐回酒桌上,径回慧娘前面的榻上坐着,一时间怒气上涌,压了半天压不住,只想干点儿什么,就对着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官员喝道:“有什么事?” 那官员喜出望外,双手把自己公文呈上:“请大帅批阅,实在是不能等到明天。”萧护哗啦啦翻公文,手势已经带出气恼动静来,院子外面,又进来几个人。 伍林儿奔进来就大声问伍思德:“哥,怎么一回事?”张家阴森森地道:“你来问我!”张家做事粗旷,却不是不懂事的人。 江南来几个人特地投靠大帅,这几天里光看他们说话,就是一伙儿的。此时当着人揭出曹家的人不好,曹家的人不认帐,这不是件难看事! 张家就只说这一句。伍林儿劈面骂他:“你知道你还不说!闭嘴,滚开!”奔到房中,在萧护膝下跪下,仰起面来急促地问:“大帅,您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儿?” 萧护腾腾火起,下榻来一手握公文,一脚踢得伍林儿退出去好几步,再次大骂:“你问我,我问谁去!”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让大帅一脚踹出去,坐在酒桌旁的蒋延玉等人吓得全站起来。 伍林儿傻了眼,伍思德傻了眼。奶妈们因人多,不好说,急得站起来:“哥儿呀,夫人这一次惹到你,是有原因,你听一听。” “我不听!”萧护一口反驳回去:“是什么原因,要闯进来大骂?是什么原因,她要大骂才行!”慧娘哭得就更凶。萧护转脸怒斥:“闭嘴!你倒哭得出来!” 怒气引动,萧护噼哩啪啦骂起来:“亏你还是岳父母用心教导出来的,就办出这种事情!我对你太宽容!才有你今天敢过来骂!……。” 慧娘伏地大哭:“是我不好,与哥哥们无关,是我不好,我知道……” 萧护余怒未息,大骂道:“滚!快滚回房!再敢过来,我打断你腿!”奶妈听他总算发话,上前搀扶起慧娘出去。伍林儿对着萧护叩几个头:“多谢大帅。”也跟着妹子出去。 到了院中,吕氏接着好,三爷也接着,丫头妯娌们围着慧娘回去。伍思德没有跟进去,起来到房门外跪下,一脸的懵懂:“大帅也不知道,那我去问问妹子,再来回报大帅!” 萧护随手拿起一样东西就跪,那东西带着风势过去。蒋延玉等人看得清楚,来的这一位将军品级不低,却躲也不敢躲避,由着那东西“呼”地从肩头上穿过,再叩一个头:“多谢大帅。”他也走了。 院门外,有几个夫人掩口轻笑,她们总算看到笑话。 伍思德出来吩咐自己的亲兵:“姑奶奶受了委屈,快让公主来劝。”大步往内宅里来。 内宅里,张家在大帅正房说得唾沫纷飞,妯娌们全是恼火:“不要脸的婢子!”三爷萧拔也动了怒,三爷一扬眉,张家马上停下来,讨好地问:“我可以去杀她吧?”萧拔就让他:“继续说,说完了,我和你去见大帅!” 张家添油加醋,添砖加瓦,添火加气的说了一遍又一遍。伍林儿吼一声:“姓曹的住哪里,老子找他去!” 把门外才到的十一公主吓得腿一软。她和豆花过来,怯生生问伍思德:“要不要喊十六妹,我想她守节,成天门也不出,你没说喊她,我就没有喊她。” 伍思德阴沉着脸,一肚子气全出在她身上:“赶快进去劝!”十一公主和豆花进去看姑奶奶,见她哭得如个泪人儿般,两个奶妈一左一右坐她身边,给她递帕子,慢慢地劝她:“大帅平时多疼爱你,你不该闯到书房里,更不应该当着大帅面骂客人。” 十一公主过来,自己寻个地方坐下,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还没有劝上一句,外面已经乱起来。 伍思德抱住伍林儿:“你别急!” 伍林儿狂怒:“哥,有曹家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曹家!”三爷萧拔也道:“拉住他,回过大哥再和曹家的说话!” 伍林儿心头火不能现在就去,恼得拿拳头在门上砸了几下,砸得房门震了几震。 慧娘在房中,更是羞惭难言。她当时气过了头,就忘了自己和萧护的情分和别人的夫妻间不一样,再有,大帅指的伍家哥哥为舅父,已经算是给十三找了一个庇护。 伍家兄弟功高,对萧护是风里雨里的追随,又死得人不少,萧护怎么会忘记? 再者,慧娘是没有一分嫁妆进的萧家门,她的丫头全是萧护所指。幼年的奶妈两个,两个随身的丫头,小螺儿是跟随萧家老帅的张伯之女,水兰又是萧护的奶妹妹。 发泄过怒火,用理智来思考的慧娘,真的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她也意识到一件事情,是自己平时过于娇惯,在萧护面前随意成性。 她越羞惭,就越不好意思出去见家里人,只在房中呜呜的哭,再低声的抽噎…… 院门外,苏云鹤狂奔进来:“怎么了?怎么了?”所有人斥责他:“你回来晚了!”最敢在大帅风头上劝的人,偏偏当时找不到。 苏云鹤愣住:“我有什么重要?” 没有人理会他。 三爷萧拔让人打听到蒋杨谢曹已走,带着张家再次往书房里来。 书房里,萧护一个人呆着,支肘在书案上还是生气。发作十三,大帅心里也不好过,可让十三当着人大骂一通,大帅恨得没抓没搔,这是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情,十三变成一个小泼妇! 动静闹得这么大,蒋延玉等人不好意思再喝下去,劝了萧护几句,大家离开。萧护让关上房门,他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也在回想和十三走过的日子,一点一滴在心头。书案上还有一个青玉蜻蜓点水的瓶子,里面装着几枝子石榴花,石榴红绽,好似十三的笑靥,她当时娇笑道:“给大帅几枝子花,就不用看别的花了。” 萧护当时也取笑:“那怎么行,十三这枝子花,要看到老的。” 十三娇嗔而去,临走时还一个飞眼儿。 那还是昨天的事情。 今天,就弄成一团糟。 萧护的心情如掏空了又塞一团乱麻絮般,说不满,又乱而无头绪;说满了,又空当当。他坐一时,在房中走几步,心头反倒是一种劫后般的平静。 虽然这平静千疮百孔。 房门外,萧拔低唤:“大哥,我进来行吗?”萧护倒也想有个人说一说,答应道:“你进来吧。”房门被推开,萧拔身后跟着张家。 萧护微微皱眉,以为张家是来帮慧娘说情的,正要赌气说,我一定重重处置她,谁来求也不行。 见张家跪下来,起誓道:“我蒙大帅相救,随大帅出生入死,从没有说过假话!”萧护一愣,聪明的大帅就知道又有故事,回榻上坐下,道:“你说。” 张家说到十三少哭,说曹家的要把人给大帅,萧护微微一笑:“胡扯!我怎么不知道。”张家接着说下去:“……曹家姑嫂是这样骂的,” 萧拔又怒容满面,同时把大哥神色看在眼中。 萧护眉头先一耸,接着起来的是忍不住的怒气,打断张家,嗓音也恶狠狠了几分:“你果然听得真?” “是!” “的确是原话!”萧护勃然大怒。骂他心爱的妻子是贱人娼妇,那大帅是什么,大茶壶?大帅握一握拳头,沉声道:“你再说。” 他目光关注,是认真在倾听。 张家回道:“……大白天的,我呆得久了让人发现,查出来是我,以后不是让大帅和夫人难堪。我想不用再听咧,证据全足了,要走时又有一句,说什么打架不打架的,我没有管,回来告诉十三少,十三少当时还有劝曹氏少夫人的心,说给曹姑娘许一门好亲事。 大帅您想想,背后骂得夫人那般难听,怎么难听怎么骂,这样的人还能理论吗?因此我劝十三少不要去,和她说不通才是。十三少就猜出到必然有难听话,逼着我说出来,十三少不能忍耐,怒气冲冲才往这里来。大帅,这事情由您定夺,十三少是不对,可曹家的人更不对!” 张家收住话,也精细地悄悄看大帅面色。 萧护掌不住的笑出声,先骂三爷萧拔:“你从我脸上看出什么好来?”又对张家瞪眼:“十三平时,全是你依性出来的坏性子!以后她再不占理,你不要总让着她。” 张家大呼冤枉:“我是大帅指给十三少,看的是大帅面子。” 大帅极不情愿的才责备自己一句:“是我惯坏她!” 三爷萧拔问了一句在点子上的话,他陪笑:“大哥,您是想娶,还是……”萧护再瞪眼:“娶什么!我说过,我不知道这事!”再悻悻然:“我是白填在里面受气的人。” “是是,”萧拔笑容满面。 房里寂静下来,张家跪在地上等大帅吩咐,他还是个想杀人的心?而萧拔静静等候的,是大哥怎么处置大嫂? 萧护气得怔住! 十三从角门里进,是萧护和萧家人一直的遗憾,可造化弄人,要怪只能恨寿昌郡主,此郡主已死,没办法从井里拖出来鞭一顿。 再者,打人不打脸,总提这事就不是朋友! 而不管是从现代夫妻关系,还是古代夫妻关系来看,当丈夫的不好,与妻子有一定原因。当妻子的不好,当丈夫的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萧大帅就这么认为,曹少夫人,你曹文弟是干什么吃的! 此人不可重用! 萧大帅给幼年好友曹文弟下了这样一个评语。 哪天别人给曹文弟比自己好,曹文弟也会背后骂自己。 萧大帅平静的吩咐张家:“去把曹家的人进京后见的人,全理出来给我看。”张家欣喜若狂,爬起来就往外走,走出了门一想不对,缩着头再进来。他很少这样战战兢兢,又把萧护逗乐,和张家取笑道:“不要再来求情,你跟着十三,我先对你说几句。十三娇惯得太狠,得敲打敲打,我寻思着让她哭几场才解气,看到她哭,你不要再来烦我。” 张家笑嘻嘻:“十三少许久不挨打,弟兄们全等得着急,我才和萧北赌了十两银子,赌大帅您要揍她,你尽管揍,我不来劝。有一件事回大帅,我手痒了,那姓曹的能宰吗?” 萧拔忍俊不禁:“你就想到杀人!” 萧护也失声而笑:“你这比劝还要厉害!去吧,是我好友,杀不得的!”张家出去,嘴里叽哩咕噜:“不杀,也揍几顿的好。” 萧北在院门外拦住他:“给钱!告诉过你,大帅说了,再也不打十三少,你还打赌!”张家把他手重重打一下:“我当差呢,再说这事儿还没有完,没准儿明天那军棍就不闲着。”拔腿就跑。 慧娘要是听到这一番话,可以吐两口血。 房里,三爷萧拔徐徐的还在劝萧护:“娇惯二字,大嫂是谈不上的。”萧护抚抚额头上的伤痕,那是攻打张宝成时留下的。他不再生气,有了笑容:“醋性我不该容她!”萧拔乐了:“大哥,大嫂不心爱你,让她吃醋也不会吃。” “你说得有理,可你看看我,平时人来人往的,经得住她这么折腾。”萧护轻叹。他想到岳父母的惨死,想到京里对自己强行祭奠封家颇有微词,这微词全记在十三身上,不少官员们对萧夫人有看法,认为是她吹的枕边风,又认为萧夫人不贤惠。 如果萧夫人是个贤惠的人,就应该拦着自己丈夫不要总拿封家来说事儿。 每个人的心思不一,都只会从自己观点而出。 萧拔劝了几句出去,萧护喊萧北进来,淡淡地道:“夫人在房里?”这是个废话,不是大帅让她回的房。萧北自然领会,回道:“奶妈们说了一通,现已睡下。” 这才是好小厮,在书房里当差要劝大帅,还要把慧娘在作什么记在心里,预备着好回话。 萧护就听一听,再道:“传我的话,让舅爷们不要闹事。”萧北忍不住笑了:“估计已经到了。”萧护白眼儿他:“奴才,那你还不快去拦着。” “我倒没有拦,只是告诉他们,没找出证据来以前,不要动手。”萧北欠欠身子:“奴才自作主张,请大帅责罚!” 萧护没好气摆摆手:“出去吧,我睡一会儿,看到你们我都生气。”萧北笑着出来,去告诉院外的官员们:“真的不必等候,大帅今天没心情。” 书房里的事是拦也拦不住了,那么多人看着,没准儿现在已经人人皆知。 …… 蒋延玉等人兴兴头头的来投萧护,萧护对待得无微不至,书房里晾下一干子官员不问事,只和知己们喝酒,足见诚意。 正喝到兴头上,萧夫人大闹一场,萧家上上下下人都惊动,好似地震。四个人好没意思的出来,各自回去。 蒋少夫人见回来得早,奇怪地问出来。她问的话是她心中所想的,笑道:“萧夫人怎么了?”蒋公子是听不出来妻子潜台词的,只是惊奇:“你怎么知道?”蒋少夫人见自己问得对,更笑得恬然如一个贤惠妇人:“主中馈的是她呀。” “看不出来,你是个女诸葛。”蒋延玉随口接上一句,却让妻子这话给弄明白了。 主中馈的人,是萧夫人慧娘。 从来到京里下榻的第一天开始,日常用的东西不断的送来,到萧府中去,也是饮食周到。蒋延玉心中格登一下,由妻子的话想到这全是萧夫人的功劳。 至少有一半吧。 萧夫人今天怒气冲天,要是她平时就是这样对待,萧护也不会是光梳头净洗脸,从容不迫的那种对待。 蒋公子烦恼起来。 蒋少夫人问他,他也不说话。蒋少夫人微微动气,不再管他。这时候,杨文昌和谢承运过来,两个人也闷闷坐下,三个人对着闷闷不乐,蒋少夫人更奇怪了,就出来偷听。 客栈里房子浅,不费功夫就能听到。 “唉……。” “唉……。” “唉……。” 三声叹气,一声比一声忧愁,好似惹满了春愁的最后一片落花,终于悠悠地掉到地上。蒋少夫人好奇心全提起来,什么大事情? 自己丈夫先开口,还是闷声,好似伤风嗓子眼里不清爽般:“你们看萧护对我们怎么样?” “凭心来说,真的不错。”杨文昌和谢承运都这么说。 蒋延玉低叹:“是啊。”再莫明的来上一句:“我今天怎么发现,小曹像是傻子?和萧夫人顶什么?还拿话压她。让外面的官员们看到,要说我们并不是大帅的通家之好。” “你不觉得小曹怪吗?”谢承运有这感觉:“萧夫人骂的应该是他!” 杨文昌却道:“萧护特意当着官员们面请我们喝酒,也是在官员们面前给我们树个体面。刚才我们出来,还有不少官员们上来巴结,这几天里也看到了,别的人想见萧护一面不容易。” 蒋延玉道:“所以,我觉得咱们来对了,萧护也真的在京里能提携咱们。小曹,不用管他了!”杨文昌和谢承运全惊呼一声:“你也猜出来了?” “我又不傻,”蒋延玉笑道:“萧家弟妹那么的骂,我能听不懂?”三个人对着一笑,都有意味深长的意思。 萧护的帅府,萧护的对待,还有一句话他们都没有说出来,萧夫人大骂,不对在先,可出来多少人为她说情。 足以让蒋公子等人震撼,对萧夫人慧娘要重新打量。 蒋少夫人一个人寻思半天,好容易盼着杨公子和谢公子走开,扯着蒋公子就不丢:“大帅夫妻不和了?” “你怎么跟盼着似的,”蒋延玉不耐烦。蒋少夫人笑盈盈:“哪里,如果是生分了,这里你们男人说不上话,正该我去劝劝。”蒋延玉一想也对,他刚才在书房被慧娘骤然跳出来也动了气,就没怎么劝,听妻子这么说,蒋延玉满面春风:“那你去看看吧,兴许今天不见你,明天你再去一回。” 蒋少夫人胸有成竹,劝别人是她最能耐的,夸一夸海口:“我去了,她一准儿见的。”当下备几色果子往萧府中去,慧娘听到是她,不用听都能想到,蒋少夫人必然是绝好的态度,绝妙的嗓音:“呀,生分了不是?你呀,得听我说……” 哭得眼肿面红的慧娘就说睡了。蒋少夫人气着回去的,嘀嘀咕咕:“活该你生分。” 杨文昌知道萧家现在肯定是气头上,才不让自己妻子过去,他回去睡一觉,和杨少夫人酒楼听说书的去了。 谢承运是回去睡了一大觉,他今天找到的下处,才收拾好,就回来睡觉。谢少夫人在心里恨,反正也早回来了,你就不能帮点儿忙。 天黑谢公子起来,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花。花瓶,不是上好的,只是装水的一个罐子,倒也质朴,里面插着几枝子小红花,全是野花。 罐子粗笨,野花细软,谢承运脱口而出:“好,谁摆在这里的?”再一想,只能是自己夫人。谢公子进京里来是求官职的,只把夫人放在心头过一过,就想到正事上。出来见妻子坐在月下绣花,身边只有一枝蜡烛,忽然关切了:“蜡烛太少了吧,伤不伤眼睛。” 谢少夫人是不巴望着与丈夫和好的,却也被这关切的话一震,要笑,又怪自己讨好与他;要不笑,又显得自己没礼节。就半侧身子轻轻嗯一声:“就做得了,萧夫人送了许多东西,我想给她绣个帕子吧。送礼物全是大爷的,这一个,是我的心意。” “哦,你想得很是周到。”这话正中谢承运心怀,他走过去有些加意儿的温存:“明天你去,对她客气些,要是她还恼我?……” 谢少夫人一愣,马上联想到自己白天告的密,萧夫人闹了不成?就红了脸:“她怎么了?”谢承运支支吾吾,对着妻子如月光般的眼睛,心中又想到幸亏带她前来,她可以出面许多事情,就实说出来。 “啊!”谢少夫人惊呼一声,手中东西落在地上。她面上惶恐又不安,好似受到惊吓。谢承运一时情急,身边又没有丫头,又酒醉才起不及多想,自己抱住妻子肩头,安抚地问:“你怎么了?快告诉我。” 谢少夫人太害怕,就没有想起来自己在丈夫怀里,她哭着说出来:“是我不好……。”谢承运全听完,人也呆住:“我猜的竟然是真的!” “怎么办?我毁了大爷的差事……。”谢少夫人痛哭失声。谢承运喃喃,手还抱着夫人肩头:“不打紧的,没什么,这事儿我担着,你不要怕。”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各自想着心事。谢少夫人猛然想到自己在丈夫怀里时,谢承运也想到了,手如遇烈火般一松避让开来,把谢少夫人推得身子一歪,谢公子面无表情走开,只丢下一句话:“我担着,你不用害怕。” 谢少夫人又气得要哭,在心里回,谁要你担,我自己的的事,我自己担着!赌气捡起帕子,再加意地做起来,边扎花儿边忿忿地想,明天我偏去见萧夫人,有打有骂我自己领! 与你有什么关系! 曹家,此时热闹得不行。 曹文弟太过得意,酒意就更浓。下午回来,见到曹少夫人哈哈大笑三声:“我今天可扬眉了。”曹少夫人来问时,曹公子已经睡着。 这一睡到星月上来才醒,匆匆用过饭,曹文弟得意地说书房里的事:“……哈哈,你没看萧护气的……你没看到她再猖狂,遇到萧护生气也老实跪下来……” 屋顶子上,伏着三个人。 伍思德,伍林儿,张家。 三个将军跑来作贼一样。 墙下,还有十几个人,都是随时准备冲进去打。 他们轻轻揭开屋瓦,就听到曹公子哈哈笑声:“临走我又挑拨几句,萧护今天晚上一定打她!我还能不了解萧护,十四岁那一年,我们背地里说娶媳妇的事,他就说娶回来的不好,天天揍,这是个狠角色!……” 伍林儿提起拳头就要砸一下,伍思德和张家全止住他,悄声道:“回过大帅再说。”曹文弟睡得足,又心情不错,谈兴更高。足的说了有一个时辰,还有曹少夫人和曹娟秀的话,趴屋顶的三个将军全记在心中。 近三更时,带着人去见萧护。萧护今天晚上不打算回房,想来十三必然是哭得伤心,不过大帅还没有消气,见到她哭只怕手痒,晚上找不到人来劝,大帅就不回去,也有晾一晾十三的意思。 他低头在烛下踱步,张家在说。 还有一件事,萧护也查明白了。就是曹家入住在客栈里,有一伙子人冲进去,嘴里喊着“江南来抢人丈夫的小贱人,这是京里,容不得你撒野,你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杨侍郎夫人只怕来的姑娘丢人不够大,找去的人就喊得客栈里外全被惊动。 事涉到杨家,她们原本想打的是谁,也就一目了然。 当晚,曹家仓惶搬走。 萧护模糊的冷笑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这冷笑起自何处,又去往何方? 这就是京里的官员们到目前还据傲,瞧不起大帅的一件铁证。 你再强,我们是一群地头蛇。 自古有云,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现在是安乐地界儿里,又是这起子人可以仗着我们是京里的人,我们在这里人头熟,官场上道路熟…… 新帝还没有出来,大帅已经觉得吃力,这不是他一惯的作风。 以前先帝在时,也没有拿捏住大帅的头皮。如今,有人妄想左右来左右去,这不是笑话! 烛光一闪,烛泪滴下,晶莹剔透,好似十三盈盈泪水,萧护心头没来由的一痛掠过,还有十三,她要是把当丈夫的放在眼里,也不会干出白天的天。 萧护依然不打算今晚回房,他只是无意识的房中转圈子。张家说完,和伍家兄弟可怜巴巴看着大帅,盼着他有句话出来。 。半晌,大帅闷闷地道:“都回去吧,不要闹事情,我自有主张。”伍林儿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大有大帅不给句准话,就赖着不走。 萧护走到他身边,勾起手指在他头上轻敲一下,温和地道:“去吧,再交待一下,不要闹事情,到底,是我多年的好友。” 三个人怏怏不乐出来,外面月光更明亮,把三个人在面上的心思全照出来。张家目光闪烁:“我睡去了。”走得飞快。 伍林儿对阴沉着脸的伍思德横一眼:“哥,我今天晚上睡外面。”也大步流星离开。伍思德一个人笑得满面狡黠,自言自语道:“我也走了。” 出来见伍小伍,伍小伍扬起手中东西,一个大油纸包,里面散发出难闻的腐烂味儿,中人欲呕。 甥舅两个人对着坏笑,打马返回曹家住处,马不停蹄中,一扬手,把那只死猫扔进去。 “扑通!” 却是有两声。 另一条街上,张家飞快打马而走,见前面一匹快马过来,月下见生得浓眉大脸,正是伍林儿。伍林儿也看到张家的动作,对他无声咧嘴笑笑,错开身子与张家背道而驰,到曹家墙外,一扬手,也把手中东西扔进去,无声地笑着,打马离去。 月光下,四个人走成三条路各回各家,都笑得不可自持。 大帅说的不可闹事儿,是他多年的朋友,和不能找一星半点的事情相比,是两个概念。 …… 星月低沉到三更后,慧娘抱膝缩在床角,默默无言。她不睡,家里人全不睡,苏表弟为弥补自己回来的晚,要陪表嫂说一夜酒,让家里人都不要睡:“我们陪表嫂一夜,让表哥听到不得不回来。” 孟轩生扯他去睡,警告:“办点儿正经事!” 慧娘就睡下来,又睡不着,只床上坐着,对着烛火认真的想一想。 先说大帅,是一个好夫君。如果十三不嫁给他,只冲着萧护为父母亲平冤枉这一件事,就可以终生供奉萧护的长生香。 怎么嫁给了他,恩情反而会淡了呢? 慧娘是个天姿聪慧的人,她一旦静下心来想到这一点,就如雷轰顶,真的是自己错?在书房里大哭中认错,还不是本心。 就是嫁一个一般的丈夫,没有这种恩情的丈夫,跑去书房里闹,难道就对?处理事情,这不是唯一且正确的方式对不对? 别人对你无端起坏心,你对上,越陷越深,白白的便宜他得意自己的重要性! 真是平白无故的娱乐他! 他要闹,就陪着他闹;他树静风止,自己也平静无波。日子,是为他曹家过的乎? 还有丈夫萧护的恩情,从庇护到体贴,从强迫成亲到同入京中……。 慧娘心中翻腾如滚油在煎,她又一次泣不成声,她不愿意同别人分享萧护,不愿意呀…… 见月亮大而有彩,正是满月时节。满月容易神思纷飞,险些,慧娘就想去书房求萧护回来,对他认错。 当然,今天这事起因是曹家的人心不足,可做出来不正确处置的,却是慧娘。 她泪如雨下,手紧紧拧住身下杏花红绫锦被,却还知道,此时去求大帅,他在气头上,只怕更糟。 萧护的生气,也是他疼爱慧娘的一个反面。萧护有多慧娘,今天就有多生气。这是他一向得意的十三,千里逃难,坚毅可赛男人的十三。 在古代这种封建社会中,女人要对男人下跪,要妻以夫纲,很多一些女性,是没有尊严和地位而言的。 可不代表一个优秀的姑娘,不被人欣赏。 萧护以前有多欣赏十三,今天就有多气恼于心。 环境可以造就一些人,也有一些人是逆势而生。慧娘,就是这种人。 越是逆境,她越顽强。 她心中闪过一句话,寸步不让,这是自己丈夫,不是一杯酒,也不是一个物件儿。萧护到目前为止,算是有情有意的人中,天下还难寻的一个。 人与人的相遇,有时候是种缘分,丢了一个,你很难再找到一个同样的。不过是大家懂珍惜的互相珍惜,不懂珍惜的也不必着急。 而慧娘经过磨难,是个懂珍惜的人。再说,那是她从小深烙心中的夫君。她从小受父母亲教导,要对夫君如何,而夫君如何变心,又应该如何如何? 为娇女不惜破费家财,请来皇后宫中女官教导的封家夫妻,也难免把你嫁到萧家,就要站住腿根,再大风雨也不要退后的想法传递给了慧娘。 这是潜台词中的传递,比说出来更能印在慧娘心上。 这样的一个夜晚,慧娘完成了人生的一次启迪,她打开自己对生活新的思绪,告诫自己夫君千般恩爱,而自己应该感恩。 恃宠而娇,是再也不能要的。 换而来想,萧护要仗着自己为岳父母平冤,庇护慧娘而在家中骄傲自满,慧娘又能舒服吗?给人恩义或是情意时,就没有想到去讨要,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作风。 帮人以前或帮人时就斤斤计较,这是买卖关系。 这一夜,慧娘没有睡。到早上起来时,平静的唤小螺儿打水净面,再让水兰去看早饭,对夫君还是体贴入微:“大帅昨天用多了酒,”又顿一顿:“又添了气,早饭千万别晚了。” 她一般的深爱自己夫君,不过要先完成自己本职工作。 这是古代,女人的使命是嫁人为他主中馈,男人的使命是养家给妻儿封诰,挑脚汉子例外,不用放在这里比。 好似在现代工作比别人不用心,还怪领导不加薪,有一句话,请先完成本职工作! 慧娘和萧护的本职工作是什么,不用再细说。慧娘听几句话,就和萧护发脾气。萧护要外面听几句话,许多官员怪封氏一定挑唆,萧护要不要回来和慧娘大闹? 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小螺儿和水兰也是一夜没睡好,担心来担心去,听夫人说出体贴大帅的话来,两个丫头情不自禁欢呼一声,水兰忙道:“我去厨房催看。” 出来,见厨房上人出来送早饭,水兰笑容满面:“我和你一同去书房。” 书房里,萧护和苏云鹤坐在台阶上,满面笑容听表弟说道。苏云鹤一起来就过来,萧护正在习练,见他来知道有话说,只能是为十三,收兵器让他同坐下来,笑问:“昨天没来劝,今天找回来?” “表哥,都说你不要表嫂了?”苏云鹤睁大眼睛。萧护失笑,只有慧娘那个傻子才会为几句闲话而乱分寸。家里人,从大帅起,哪一个不把十三放在心上。 大帅爱怜地摸着表弟肩头:“怎么会,我和你表嫂是生死相从的情分。不过,”大帅板一板脸:“我太生气了,我得教训教训她,你不许先去表嫂面前买好。” 表弟趁机提要求:“那你以后不管什么事全带上我,你们打张宝成,不带我,我一直生气到现在,问的人都没有,”又嘻嘻:“表嫂只闹了一场,就人人重视,看来表哥还是疼表嫂的。”萧护作势要打他:“我不疼表嫂,还能疼你?” “那你说了这几天里不疼,我来劝,是不是给点儿什么。”苏云鹤不愧有个外号叫纨绔。萧护乐不可支:“好好,加你零用钱。” 苏云鹤皱眉:“我不要!”跟着表哥,钱从来没少给过。苏表弟再次撒娇:“以后不管去哪里,带上表嫂就带上我吧。” “带上你牵马坠镫吗?”萧护取笑他。见院外又走来一个人,奶妈来了。陈妈妈怕慧娘早上还在怄气,帮着看早饭,冯妈妈就一个人过来,见到萧护和表公子谈笑风生,先松一口气,还是表公子能耐大,哥儿这就不生气了。 萧护和苏云鹤都尊敬于她,一起站起来笑:“妈妈来了。”初晨的日头照在大帅面上,还是一个胸有成竹,且平稳镇定的人。 没有半分气模样。 冯妈妈先笑了,因官员们会来得早,急急说完:“你不生气了?不生气,也哄上一哄?”萧护含笑:“我不哄她,今天晚上也不进去,妈妈不必劝她,让她自己去想。”冯妈妈在意料之中,萧护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人,只看到他不再生气,也不再是震怒时的气话,自然事情会有转机。 就笑道:“缓上几天也好。”后面又过来水兰,把慧娘的话说了一遍,萧护面上不表现出来,怕丫头学话,只淡淡道:“知道了。” 和表弟自去用早饭。 而这个时候的曹家,尖叫声不断。这院子不大,院子里堆的东西就占了一定的地方。足有十几只死去的野猫,还有几只血淋淋的剥了皮,看着可怖吓人。 大帅萧护和十三是共患难的情意,别人和十三少也是共生死过的情意。昨夜京里死去的,能找得到的死猫,估计全在这里了。 野猫和家猫比,生得狰狞难看。这一死去,伸长爪子的,尖牙毕露的,皮毛难看的……在曹家院子里,东一只,西一只,有几只叠在一处,半露脑袋,半露身子…… 早起的老家人也尖叫起来。 曹文弟和曹少夫人冲出来看,曹少夫人晕过去,曹文弟一屁股坐在地上,热天冒出一身冷汗。他心底胆寒上来,一片空白的时候,曹少夫人悠悠醒转,不敢看死猫:“这这……必定又是她干的事!” “我去找萧护!”曹公子只会说这一句话。 梳洗后,就直奔萧护书房。萧护才用过早饭,见到曹文弟还是亲切面容,一脸的耐心听曹文弟说完。 曹公子自然说得怒气勃发。 萧护心想,这一个人也是恃宠而娇,仗的是自己重视朋友情意,他就敢又来乱告状?你家让人扔死猫?有什么证据与我家相干。 大帅心中想的,是“我家”两个字。慧娘,总是萧家的人。 而曹公子,还在口沫纷飞的说着把萧护和萧夫人当成两家的话,他不敢明着说是慧娘弄的,却句句扣着:“才到京里,我们才搬的家,没有得罪人才是。” 萧北见到他来,就在外面听,听到有十几只死猫,掩口一笑,才十几只?这还太少了。 真让人要小瞧伍家舅爷。 房中,萧护摆出洗耳恭听状,听过以后就笑了:“这京里治安真差,我让人去查。”当着曹文弟的面喊进萧北来,慢条斯理的交待:“去查查,这扔人死猫的事儿,可办得不漂亮。看看是谁,让他不要扔了。” 萧北喏喏应声:“奴才去查!” 曹文弟就笑容可掬,还想和萧护多说几句,萧护举茶碗示意:“隔壁坐着用茶,我昨天为你们不办公事,今天不能再积压。”曹文弟就往厢房里来见先生们,想和先生们多套套近乎。马明武和昨天不一样,不再是不管多忙,只要来的客人们说,就放下手中东西至少听几句,他面无表情,目光在公文中:“啊,这件事儿可压不得。” 曹文弟就去和别人先生们说话,这些人全是看着马明武眼色行事,没有一个人敷衍他。最多,只给一个淡淡笑容,就抱着公文走开。 院子里,几个亲兵和张家说得有声有色,曹文弟羡慕,又知道自己在萧护手下讨生活,要和这些人们好,就走过去笑问:“你们在说什么?” 张家对他扮个鬼脸儿:“我们在说坑害人的事,当兵的全这样,你习不习惯?”曹文弟当是笑话,就笑了:“有趣,我也喜欢这事情。”一个亲兵笑嘻嘻:“曹先生,我看着你面相,就是这样的人。” 萧墨和萧成走进来,曹文弟是认识的,喊他们:“没看到我在这里吗?”萧墨这小小孩子,也皱眉头:“公子,我们全忙着呢。” 这一句话,曹公子才讪讪的,才省悟到自己在这里好似闲人,而别人全是忙人。又有一件事,见日色高起,只怕蒋延玉等人要过来。 公子哥儿们全是晚起的人,曹公子不是家里野猫闹的,不会起这么早过来。曹公子还知道丢人二字,家里让人扔死猫到底不吉利,不愿意让蒋延玉听着当件笑话说到江南家中,就和萧护告辞,萧护含笑送他到廊下:“再来。” 曹公子前脚一走,几乎所有人都松一口气,他总算走了。萧墨去问萧西讨赏钱:“大叔,你让我说的话我说了。” 胖乎乎的小手快伸到萧西鼻子下面,可见萧墨得意洋洋。 萧西对着那手打一下:“办点儿事你就要赏钱,滚!” 水兰走过来:“夫人让你和萧北去一个。”萧西就去了。慧娘已换上出门的衣服,一件大红色缠枝宝相花的衣服,豆绿色盘金罗裙,带上几枝首饰,衬得微肿的眼眸也好上许多。 萧西陪笑:“出门去逛逛也好?”慧娘对他感激,心中就更自愧昨夜不应该去和夫君闹,不关萧护的事,把他也捎上,也蒋公子们也捎上就不对。她努力地笑得开心些:“我要出门,要半个时辰,你和我去吧。” 竟然不带张家。 萧西让人去书房里送个信儿,说自己陪夫人出门,萧护也没有说什么。 门外,两个小丫头留春和满庭在马车外面等着。见夫人来,和小螺儿、水兰上了第一辆马车,两个小丫头上了第二辆马车,萧西再四个人两边跟随,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分开道路。 马车上,有大帅府的字样。行人们,也就素然起敬地让开,让马车过去。 车行到一半,慧娘才告诉萧西:“去曹家。”慧娘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起责任,另外,就是她也要挽回自己的夫君。 萧西愕然,不过还是执行,让马车往曹家去。 曹家里,曹文弟才进门。敲半天,才把门敲开。听到有人开门,曹文弟跺脚骂:“混蛋!现在才来!” 门内人回话嗓音都哆嗦了,半天才打开门,同时又有“咚”地一声,门内人手一软,门闩掉地上当地一声。 大门,让曹公子用力推开,他大怒才道:“怎么来这么晚?”就怔在当地,面色马上转为土色,好似见鬼。 院中,死猫是没有了,一堆死狗! 刚才那一声“咚”,是有人才扔进来一只。 曹家这院子,是两边墙和邻居相接,另外两面,一面大门,一面后门,各在两条街上。曹文弟从这条街上回来,扔狗的人就去了那一边。 大帅说不要扔死猫,就扔死狗吧。 曹公子魂几乎不附体时,又听马蹄声的的,一个人蒙面快马,从他面前飞驰而过,一扬手,一只鸡扑扑腾腾落在院中。 这鸡,可是没死的。 没死,却离死不远。鸡头下拉了一刀,鸡血到处飞扬,鸡临死挣扎,飞到哪里,血就扬到哪里。 再衬上院子里一堆死狗,好似人间地狱。 曹公子扑通坐地上,浑身发抖。 身后,来了慧娘一行人。 马车辘辘停下,萧西劝了一句:“不必去吧。”见两个才下车的小丫头尖叫一声:“娘呀,”争先恐后爬回车上。 院门大开,院外有邻居出来看热闹,难免要说:“你们这一家子得罪的什么人,从昨天晚上就马蹄声不消停。” 曹文弟更直了眼睛,他还以为京里就这样,半夜里有马蹄声。 哪想到是全奔着他们家来的。 萧西笑得毫不掩饰,犹其对着那只半死不活,还很能折腾,现在蹦到不高的石榴树上滴血的鸡十分欣赏。 这是有点子的人才能想出来的,是个能干人! 大帅说扔得不聪明,就扔一个聪明的。 那鸡临死前“格……”半声,仿佛在鸣说不平,还是一只公鸡,叫得发锯人耳朵,一头栽下树,死了。 慧娘大惊失色冲下马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和自己好的人,亲兵们,张家,头一个就跑不了是张家。张家昨天,都要杀人。 还有伍家的哥哥们…。 哪一个是省事的。 她是为着得罪夫君,特地来赔礼的。赶快走进去,对萧西怒道:“快帮着收拾。”萧西一听就不笑了,我收拾?我……也出主意的,说猫换成狗吧,现在自己作主扔自己收拾? 萧西磨磨蹭蹭,对曹家的家人:“你们全过来,这一个人收拾不了,”他装模作样,又要回身去看小丫头下车,又去照顾夫人,硬是一只没有捡。 曹少夫人见到慧娘,好似见到八辈子的仇人,也不怕院子里死狗了,冲过来叉腰大骂:“你这个毒妇!没有廉耻的东西!……。” 萧西气得转头走开。 腿软坐地上的曹公子见妻子大骂,也有了精神,起来对着慧娘一抖衣襟,也冷言冷语:“萧夫人,你这一手也太不漂亮了吧?我可比你知道萧家,他们家规森严,我要是告到萧伯父那里去,你嫉妒犯口舌,是要被休弃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是啊,让萧大帅休了你!看你怎么办?贱人,你包藏祸心,没见萧伯父和萧伯母的面,就哄着大帅和你私自成亲,你当这京里的人都不知道,我们可知道得清楚……” 曹少夫人张牙舞爪。 萧西气得快晕过去,外面来听的人越来越多。这可是在大门上骂的。这一家子人真不要脸! 慧娘来前作好准备,也面上涨红,心中哆嗦,她哭了,不想再听下去,哭着道:“昨天是我的不是,我今天是特地来赔礼的,又备了几色东西……” 小螺儿和水兰早气得一个字说不出来,小螺儿这口齿伶俐的人也说不出话,可见气成什么样子。 把备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曹少夫人旋风般赶过来,拿起来就往外扔,门外全站的有人,也不管是不是扔到别人身上。 那人就闪开,皱眉:“哎,这一家子人!” 萧西等人阴沉着脸,就看着曹少夫人扔。 曹少夫人扔完了,再次手指着慧娘鼻子上大骂:“滚,好不好的,我揭出你的底来,让你在京里抬不起来头。” 留春和满庭年纪还小,吓得早扯住慧娘衣角,求她:“夫人,咱们走吧。”而另一面院墙外,有人听得满心里怒火,又宰了一只鸡,扑腾腾扔进来,还有人怪声怪调道:“你们得罪的谁,自己清楚!” “老子们是你江南家里的千年冤家,你们家男盗女娼,还敢来攀扯上别人骂!” 后门上几家子邻居全在门外看,见几个大白天蒙面的大汉,手中握着滴鸡血的刀,马上还有好几只鸡。 一匹马新到这里,“嗨哟!”又一只死狗扔进去,在墙上擦手,邀一下功:“我还真不容易找来的!” 挤眉弄眼笑笑,他也蒙着脸,却彼此知道是谁,再次打马而去。有一个邻居起哄:“好汉,再走三条街,还有死狗!” 有一个起哄的,余下的人全跟着起哄:“你们也不用多跑路,直接去王家狗肉铺子,弄几个狗头狗皮来,比死狗还吓人。” 那大汉居然回身抱拳:“多谢指点。”打马也许真的去了。 “哈哈哈哈……。”后门上一片笑声。 曹少夫人吓得已经不敢骂,慧娘则最后说了一句:“这些事,与我无关!我是来赔礼的。”对着曹文弟匆匆一礼,转身而去。泪水,纷纷而落。 一行人离去,有邻居们好事,又和曹家不熟悉,上前来问:“这是什么人,听你们骂大帅,是大帅府上的?” 曹少夫人还想勉强说一句,曹文弟明白过来,拉着曹少夫人就进房里,不敢再出来。 曹娟秀,在慧娘来到时还有得色,此时,也吓得不行。 萧西护送马车出街口,自觉得很丢人,平时嘻嘻哈哈的他脸就沉着。慧娘在车里拭干泪水,颤着嗓音儿喊他:“去蒋家下处。” “为什么要去!”萧西不干了。慧娘小心地看着他快如锅底的面色,小声道:“大帅不是不高兴?”萧西明白,可还是没好气,闷闷让马车过去,心想蒋家应该不会如此。 蒋延玉出来接着,倒是客气万分:“不用赔礼,你太客气,不用不用。”蒋少夫人分明见到慧娘是泪眸,有心打趣几句,但是蒋公子在座。 当着蒋公子,蒋少夫人是得体端庄地坐着,只说好话儿:“没事没事。” 去杨家,也是一样的客气,谢家,也是同样。谢少夫人对着慧娘流泪,想说什么,又羞于启齿。 慧娘反倒安慰她:“你不用放在心上,”又约改天来府中相娶,出门回府。 府中下车,径直来见萧护。这一次,不是旁若无人的闯进去,萧夫人在院门外站定,对萧西道:“帮我通报大帅,请他见我。” 萧护命官员们出去,让慧娘进来。慧娘进来就跪下来,萧护已听进来的萧西简单说过,寥寥几句话,萧西肯定只说曹家骂人的话。萧护听到慧娘去赔礼,心头一喜,还是聪明的十三,听到曹少夫人当着人骂慧娘哄着自己关外成亲,面色一沉,抬手不想再听:“让她进来。” 房中无人,萧护淡淡,慧娘不抬头看他,泣道:“……想来作践曹家的事,必定由我身上而起。对曹家,我说不上抱歉,给夫君又添事情,才是我的错。请夫君,只罚我吧。” 萧护还没有说话,房外硬闯进来几个人。 张家,亲兵们……全跪下来。张家道:“大帅,这事儿让人心里不服!就算大帅你不要十三少,十三少也是大帅的人,难道就由别人辱骂?再者他骂的……” 萧护打断他:“他骂的已经是我了,我不用你交待!”张家嘿嘿一笑,外面又进来姚兴献,也跪下来,姚将军是嘻嘻而笑。 萧护也愕然:“怎么还有一个你?”姚兴献笑回:“张家舅爷们全太蠢,昨夜我就听说了,扔什么死猫,弄得自己一手脏。我说扔一只半死不活的鸡进去,一只鸡就足够了,带着血到处飞,胆子小的能吓死。不行,多扔几只,扔得满院子鸡带血飞,多带劲儿,”又扭头骂张家:“你真蠢!” 张家嘿嘿:“早知道请教你!” 慧娘也无话可说,瞠目结舌瞪着他们。 萧护忍住不笑,绷紧面庞,表示自己非常生气非常生气:“本帅不是让你们不要再扔!”亲兵们挺直身子:“大帅,我们领军棍!这事情,实在让人气难平!” 气难平! 只是为一个气难平! 萧护目光温和起来,这就是他麾下的汉子们。他们不会说朝堂上引人步步入套的话语,却豪气可压碧空蓝天。 他们也不会多费口舌,只是气难平,要做就做,毫不犹豫。正因为这样,才会跟着当年的少帅,入京中,平叛乱,一路跟随。 只是气难平! 萧大帅也是没有办法的,微笑道:“都起来吧。”再对慧娘沉一沉脸:“你也起来!”面对还在垂泪的慧娘,喜笑颜开的姚兴献等人,萧护只道:“你们是跟随我出生入死的老部下,大家兄弟一般,” 再扫一眼十三,也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过的,萧护下面的话忽然不想说了,耸眉怒目喝道:“再不能这样!出去吧!” 出来慧娘再三感谢他们,也再三的交待:“到底是大帅从小到大的朋友,再也不能这样。”姚兴献就得意洋洋,到处拉着人问:“我那扔鸡的主意如何?” 萧北走开,表示嫉妒。 萧西目光东看西看,就是不把欣赏的眼光给姚兴献。 上将军了,还好意思和我们争这个功。 张家送走慧娘,回来脸就变了,不再是感激,反而埋怨:“你昨天怎么不说,以后揣着主意不说,我们小瞧你。” 姚兴献变脸:“立正!且揍呢。”把张家吓跑了。弄得姚将军没有人可以炫耀,去找马明武得瑟:“马先生,我这主意不错吧?” 马明武慢慢腾腾:“还鸡?要是我呀,”姚兴献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是你怎么样?”马先生手点点茶碗,姚兴献笑骂:“有你的。”给马明武添上茶水,好好的送过来,嬉皮笑脸:“你说你说,不好,请我一桌子酒。” “我呀,我夜里洒他一院子鸡血,一路洒到窗户上,然后那鸡,我拿回来自己烧着吃。”马明武笑道:“你们就干赔本钱的事,还敢来这里说嘴!” 先生们一起哈哈笑起来。 姚兴献不得不佩服:“真有你的,你呀,这是一毛不拔!”一根鸡毛也不肯留下,只洒血。笑着出来,办自己的事去。 他是出这样主意,再来看看,怕大帅迁怒到十三少身上,果然,来对了。 萧护这一天忙到下午,才让人送贴子:“请蒋公子杨公子谢公子来赏月。”就没有曹公子其人。 到晚上,月色上中天,四个人坐在水中亭子上,又细细的听小曲子,品尝起整齐的酒菜来。 月色,朦胧得如少女初恋。 大帅这一次请慧娘听曲子,慧娘也不请自来。反正不往他们面前去,只坐在花丛中,就着月色看绣鞋下青苔,夜色下黑如墨汁,油汪汪的泛起色来。 几株美人蕉,开着红艳艳的花。慧娘就坐在花下面,拿着个猫扑蝶的团扇,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扇着风。 透过花叶,清楚的可以看到自己的夫君。他毅眉俊朗,笑起来真的是很好看。慧娘想到寿昌郡主,微微有了一丝没有意味的笑容。 那可怜的郡主追逐于他,死得没处葬埋。 夜风,带着水中荷香扑面而来,似比白天还要浓烈。一个人低低吟道:“为谁消得人憔悴,为谁中夜不能眠,花呀花,你为谁开放这一季,就化作落红入泥中,你可值得?” 不用回身,慧娘也知道是那爱花成癖的花匠又在照顾他的花。 她不动身子,悄无声息听着他对花的低语,感叹,叹息……面容上更笑得不能捉摸。 远处水边,有鱼跳出水面,划出无道涟漪。 亭子上人大笑:“采荷叶来作碗,看看还能尽几大碗?” 蒋延玉满面笑容,杨文昌更觉得有趣,谢承运大乐,亲自去摘荷花,险些一跤滑到水中,萧护也含笑。 没有一个人提到曹公子,像是同来进京的人,竟没有曹家的人。 ------题外话------ 古代社会和现代社会,除了体制不同外,很多事情,是可以喻今。 ☆、第三十七章,买花钱,恩爱夫妻 这一夜,萧护还是睡书房。慧娘带着一身月色和沉醉回来,慢慢的也睡着了。 这一夜,曹文弟没有睡着,有点儿动静就怕有人夜里来捣乱,风吹也能惊动他。 这一夜,曹家是安然的。慧娘拜托不要再闹事了,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这一夜,宁江侯烛下奋笔,老头子目光闪烁,面有得色,信上写着:“萧护闲言大起,无须太多时日,你可以进京矣。” 是给临安郡王孙眠的信。 这一夜,杨夫人又得瑟了,打了人没有人追究,打算再来一回。 …… 蒋延玉起了个大早,对蒋少夫人道:“昨天下处找得好,就在萧家不远,以后也方便我出门儿。” 他们三个人今天算就职,熟悉一下以后的差使。 见丫头送上红枣茶,喝了一口,蒋公子又想起来:“昨天萧夫人是不是心情好些?”蒋少夫人撇嘴:“昨天找下处,我哪里有功夫去看她?” 前天没有见到慧娘,蒋少夫人在赌气。 蒋延玉哦了一声,又关切地交待:“今天要去了。” 妻子总是不乐意的:“今天,家里难道不收拾?”蒋少夫人心想这萧夫人出了那么大的丑,还好意思等着自己去奉承她? 就不能先下个贴子,请过府里吃吃喝喝,再等着自己听她诉诉苦什么的。 还没有想完,门外有人回道:“大爷,大帅府里送东西来了。”蒋延玉和蒋少夫人一起大喜:“快快有请。” 两个小鬼进来,胖胖的萧墨和精瘦的萧守。 跟六个家人,抬起来不少东西。 前面的,家常日用的笨重东西,也有雕花盆架,也有上好铜盆,全是崭新的发着黄铜光。古代,铜可以铸钱,黄铜有时候就等同于银子。 又有摆设玉器等物。 不管珍品,也是难得。 蒋延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萧护对人,实在没有二话说。蒋少夫人正稀罕的看着一套银茶碗时,萧墨和萧守行个礼,又送上一个青色绸缎包袱,沉甸甸的,道:“夫人让我们送来的,说别的是大帅的,这一百两银子是夫人的私房,请公子和少夫人万勿推却。有空儿,请少夫人府中常相聚。” 蒋少夫人也感动了,不过她的感动只在这一时,难为情道:“见天儿送东西来,大帅的,难道不是夫人的?夫人又另有馈赠,怎么好意思再收?” 两个小厮全能说会道,打一躬再次送上:“夫人说要不收下,就是太见外。”蒋延玉从感动中走出来,对妻子笑道:“弟妹的好意,你就收下吧。”他无声地啧一啧嘴,为自己前天没在书房里劝几句羞愧,再想到自己要出门,忙叫一声:“我要晚了,头一天可不能晚。” 往外就走,不回头地丢下话:“一会儿去拜谢萧家弟妹。” 蒋少夫人忙道:“这是应该的,大爷不用多交待。” 她打赏来的人,又自己看着摆放一部分的东西,换上一件好颜色的衣服,到府中当面谢过慧娘,这一次没有说不中听的话,慧娘还在挑家人也忙,蒋少夫人又要回家收拾,喝一盏茶告辞出来。 蒋公子和谢承运、杨文昌已经在书房里。三个人会骑射,却只算个有运动的先生,就先跟着马明武熟悉。 见厢房里先生们忙忙碌碌,竟然比萧护还要忙。 马明武皱眉在看一个公文,拿着笔生气地道:“这些人,全是推辞不肯送税粮,哪天摘几个乌纱才好!” 在公文上重重几笔,还在恼怒:“送给大帅!” 谢承运先于别人接过来,当一件差事,送去给萧护。萧护见他来,欠着身子笑了笑,再沉下脸,对书案前跪着的一个官员发脾气:“和你相邻的县城全交上来,你不交,为着什么!不是本帅去人提你,你还敢抗命不来!” 谢承运见萧护威风,不耽误他走出来,见院外几个大汉急步走来,面有风尘,衣上有土,是没有见过的人,又像是走远路的人。 他们手中,两个人提一个捆绑着的官员,官服还在身上。院中的人全让路,大汉们把官员们往台阶下一扔,在院子里对萧护叉手行礼,声震如雷:“回大帅,永清府尹,固安府尹提到!” 两个官员全堵着嘴,面有惊恐伏在地上。 萧护嘴角噙上冷笑,徐步走出书房,在台阶之上,廊下站定,吩咐道:“去了堵嘴布!”大汉依言拿下,两个官员一个大叫:“我冤枉,为什么拿我!”一个惊慌:“大帅,我是先帝亲点的官员,我是先帝亲点……” 他们全是睡梦中让捉来,提入京中。 萧护居高临下瞪着他们,冷笑连连,一口喊出名姓:“钟平,向材!你们好大胆子!本帅频频命你们交出去年税收,你们胆敢抗命!” “大帅,去年兵乱,我们也受牵连,我们实在是交不出来……”两个人还死死抵赖。萧护长声冷笑:“呵呵!本帅也不和你们要了!来人,拖出去立斩!” 两边叉手的大汉立即答应:“是!” 上前就拖人走。 向材见死到临头,大骂道:“萧护,黄口小儿,你敢杀先帝亲点命官……”萧护怒骂:“我不但敢杀你,还敢马上就去人抄你的家!税收没有,你家存银三万两在银庄子上,这些提来,就足够税收!” 接着怒声看中廊下一个官员:“钱江守,你可愿去永清为官?”钱江守大喜,跪下道:“回大帅,我若为永清府尹,定年年交钱粮,一天也不拖延。再者,永清产棉麻柿梨……。” 竟然说得头头是道。 萧护有了笑容:“好,你去吧!”又点了一个人为固安府尹,他随口安排官员,如天下在他掌握之中。 钟平就拼命求饶:“大帅,我交我交……”人已经让提出去。萧护淡淡:“晚了!”转身回房。片刻,两个大汉手提人头,一路滴血送进去给大帅验过,再提着到厢房门口。 谢承运在走廊上看热闹,见到提人进来,说杀人,人头已到,一气下来很快,他不及避开,就见两个人头从他身边而过,谢公子手扶着廊柱才没有丢人倒下,眼睛就直溜溜盯着人头,似心神全被慑去,竟然移不开。 大汉们在厢房门外恭敬地道:“先生,大帅让发告示张贴,声明他们罪状,号令全国,速交钱粮!” 马明武随意的扫一眼人头:“知道了,”眼睛在蒋延玉和杨文昌身上扫过,还是吩咐了别人:“小孟先生,写告示了。” 孟轩生不慌不忙答应一声,又笑道:“那人头拿远些,我写得很快,不耽误你们挂人头,你在这里滴一地的血,我还要拿擦地的布。” 先生们先笑:“小孟先生如今胆子也大了。”孟轩生自己也笑:“见天儿见到,我现在是也能吃得下也能睡得下,一丝儿梦也不做。” 大家嘻嘻一笑不当一回事,蒋延玉和杨文昌魂慢慢回来,坐着无事,帮着孟轩生研墨铺纸张。 不一会儿写得,拿去给马明武看过,孟轩生对蒋延玉杨文昌、才进来的谢承运笑:“不是我斗胆使唤公子们,枯坐最无聊,你们分一些去写,蒋公子素来好字,杨公子簪花妙笔,谢公子是我们江南的才子一个,你们写出来的天下人看到都是称赞的。” 马明武也笑起来:“小孟先生,你如今越来越会说话,不像以前口拙。”孟轩生更要笑,手中收拾书案,给公子们腾出来抄写的地方,道:“这全是大帅提携,马先生指点,还有,就是和苏纨绔住得久了,薰陶出来。” 别人还没有开始笑,里间走出苏纨绔:“你背地里说人,不是好人!”孟轩生奇怪一下,往院外看石榴花更好,道:“你不去看花玩水,今天倒在这里?” “我在帮忙,你什么眼神儿!”苏云鹤抱着一叠子公文,不是抱不动,是故意呲牙咧嘴:“可恨的石明,造反就造反,放的什么火!这不,这工部里人又犯懒,整理这个全归了我!我正要去给表哥看,就听到你背后说我。” 苏纨绔笑眯眯:“孟呆子,这不是我教的吧?”又寻思:“小表妹最会这个……”孟轩生拿笔作势要掷:“走你的吧,没事儿就寻上我们开心。” “你们?嘿嘿,现在还是你、我、她好不好?”苏纨绔取笑。马明武见表公子又胡扯,道:“定下亲就是亲戚,你胡说,大帅听到要揍你!” 孟轩生都听习惯:“理他呢,他一天不胡说,我还不习惯。哎,你不当我是亲戚,大帅和夫人可没当我是外人,你干瞪眼去吧你。” 苏云鹤嘻嘻一笑,去见萧护。 这里腾开书案,蒋延玉杨文昌谢承运一人分一些纸张,抄写起来。到中午萧北来请:“大帅请公子们去用饭。” 三个人丢下笔,和萧护同桌用饭,各自谢他送的日用东西,又把慧娘也夸一番。桌上有酒,萧护笑道:“下午我要出城,我不能多奉陪,我喝三杯,你们尽兴。” 都知道他是客气话,三个公子只三杯过,去厢房中继续办差。 抄写告示的事是极小的,不过也先做起。 半下午的时候,马明武请他们回去:“大帅说晚上奉酒,公子们回去歇息换衣服的好。再者,这是头一天,不可过多劳累,就到这里吧。” 蒋延玉三个人也不客气,出府来路前半截相同,大家都恍如梦中般行走在街上。来京里以前,是听说的萧护威风,而今天,却是亲眼见到萧护威风。 他杀朝廷官员眼睛都不眨,安置官员也不用和任何人商议,这气派,已经是第一人。 萧护请客是定下时辰,今天是在外面请,回家去时辰还早,蒋延玉歪在榻上越寻思越佩服,萧护如此了得! …… 萧夫人让人骂,夫人们笑话好几天。大成长公主失势,对京外来的人更加的和气,又道路通畅,钱粮由萧护当黑脸去催,长公主恢复采邑供给,门下又恢复兵乱前情景,没有三千食客,也有一千。 她没有丈夫,对于夫人们更是来者不拒。从她们谈话中可以听不少花边新闻,再找出不少消息。 客厅上,又在谈笑萧夫人。 唐夫人眼皮子微转:“哎呀,萧帅估计是睡夫人房里了?” “这与咱们没有关系,”另一个出名艳丽的乌夫人,抚一把自己乌发,撇嘴道:“萧帅呀,是个冷冰冰的人。” 游夫人也不屑一顾:“就是,守着个夫人好似守着个活宝。这妇人,哪能看住大男人!什么萧夫人不好,就是萧帅看不上咱们。” 大成长公主和另外两个夫人谈笑,耳朵里听到,也装听不到。长公主的心思在唐夫人身上,她进京里就寻找萧护,寻得马不停蹄的,有什么急事? 见唐夫人的丫头进来:“外面老爷请呢。”本来长公主离得远是听不到的,不过乌夫人轻笑起来:“哎哟,外面老爷是哪一位呢?唐妹妹你不是丈夫没了?” “和姐姐你一样,你难道有丈夫?”唐夫人回敬她。见长公主眸子看过来,对着她轻施一礼:“告辞了。” 乌夫人沉沉脸,等她走出去,才骂:“这婢子就是嘴刁!”不一会儿,见家里人也来请,她也急急走了。 没多大功夫,走了五、六个。大成长公主才诧异要问,见一个夫人忍笑外面进来:“这群不要脸的蹄子!萧帅今晚在醉仙阁摆酒请客,包下整个醉仙阁二楼,她们呀,一准儿是往那里去的。” 长公主呵呵地笑了:“这夫妻生分,难免外面吃酒玩乐。” 厅外,晚霞四起,如光华锦缎徐徐铺开。不知谁家掌起头一盏灯,如晕如染,慢慢地京城在夜色中亮起来。 醉仙阁楼下,唐夫人马车停下。车里同坐,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殷殷再交待:“您三天内再办不成事,我可要换人了。不瞒您说,我这是一注儿大财,又是我自己铺子的正当钱财,我自己收不回来才托您办事儿,我情愿让一半,全是有来路的,收下来准保没有人找后帐!” “我知道,”唐夫人也急了:“我为着什么才进的京?还不是为你这件事情!表姐夫,不是看着表姐的份上,我还在家里安乐呢。” 中年男人笑:“京里好,表妹,您有了我这一注儿大财,可以从容的嫁一个趁心的人!”唐夫人不置可否地笑:“我下车了,你也回去吧。” 车门打开时,见到一个人。 唐夫人一怔,乌夫人怎么来了?随即冷笑,嘴上说着不稀罕萧帅,心里还是舍不得的。就先不下车,只让表姐夫下车离去。 使个眼色,一个丫头跟进去看看。 再回来,丫头忍不住笑:“这醉仙阁就两层,萧帅包了楼上,请他新进京的朋友,麾下先生们将军喝酒。乌夫人被拦在楼梯口,正在发脾气。” 乌夫人也出来,有些灰头土脸。唐夫人正要笑,见又一个女人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粉红柳黄罗衣,薄得可以见到里面的红肚兜,下面又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银丝长裙,在灯影子下微一走动,可见里面的雪白,不知是肌肤还是里衣。 想来这女人就是娼妓,也不能外面透光裙子,里面还是肌肤,只能是件雪白绢裤。 再看面目,却是一个熟人,游夫人是也。 马车里的唐夫人和乌夫人全目瞠口呆,这这这……追逐风流,也好歹留最后一点儿颜面吧? 见游夫人进去,倒径直上了二楼。 乌夫人醋性大发,难道我不如那蹄子?让自己丫头去打听,唐夫人的丫头也去了,回来都黑着脸:“游夫人装成舞妓才上去。” 贱人! 贱人! 两声骂分别出自乌夫人和唐夫人心中。 楼上,正在哄笑。是伍思德说了一个笑话,大家都笑。 今天这楼上安排的好,楼栏杆上隔扇下掉,旁边是水,水上风不住吹来,半点儿热气没有,要是有汗,只能是酒烧出来的。 雅间里,帘子全高打,里面坐的人,和外面大厅上坐的人,说话可以相闻。 大帅也没有忘了安全,肃然的士兵们笔直在最外面,沿街犀利的盯着来往行人。 蒋延玉杨文昌谢承运又羡慕起来,同时也由这些站岗的士兵们想到一件事,萧护在京城防范很严,那曹文弟闹出来的动静…… 足以给萧护脸上抹不少黑。 四家少夫人走动过一回,曹少夫人自然是炫耀一下萧夫人来赔礼:“我指着她骂,她也不敢回话。” 这些还嫌不足够,再道:“街坊邻居们全看到的,都说是她的不是。” 就是蒋少夫人这种爱看人笑话的人,回来告诉蒋大公子:“我为她捏着一把子汗,她倒说得意自满。”蒋延玉只说了一句:“以后无事少去!” 公子们想一回曹家,再乐一回萧护的厚待。听将军们粗旷,又羡慕他们威风。 楼下,上来一个人。 一个蒙着面纱,走路腰肢儿如蛇的女人。 先不管她生得如何,只看她俏生生的身条儿,人人精神一振。有几个将军是色中饿鬼,盯着就不放。 从腰看到臀,恨不能一口吞下去。 鼓声微响,游夫人却步摇身,摆出来一个动人的身姿。隔着面纱,人人见到游夫人对大帅飞一个媚眼儿,都嘻嘻笑。 鼓声再变,如春天花开,陌上行来曼妙的美人儿,而这美人儿,也就在面前。她虽舞,却不下流,只妩媚又多情,和一般的舞妓分明不同。 识货的人,先说一声好。姚兴献忽然思念王源和鲁永安,他们全在关城协助袁朴同。恰好伍林儿来敬酒,姚兴献对他道:“你我喝三杯,把老鲁和小王的也喝了。”两个人喝完,伍林儿低声问姚兴献:“这女人跳的是个啥?不明不白,不解衣服不来个香吻啥的,你还说好?” 姚兴献笑喷他一脸酒:“不学无术就是你!”一定是平时看多了低等舞妓的舞。 也是,伍林儿将军耐不住找女人,都不愿意找当红的,说浪费钱。 “你该寻亲事了!”姚兴献取笑他。 伍林儿道:“我知道!我亲事让家里寻的,这京里的姑娘,我不敢要。”把余明亮也捎上:“小余,你那老丈人又找你几回?”余明亮白眼他:“罚酒!我老丈人在江南,这京里的是你老丈人吧!” 听到的人全哄笑。 而此时,游夫人住了舞姿,用轻巧的步子走到萧护面前,玉手柔软,揭起一半面纱来。同桌的人全好奇,对着萧护看,见大帅面上微怔,再就忍俊不禁:“哈哈,原来是你!” “你的相好?”蒋延玉取笑。 萧护摆手笑个不停:“不是不是,不能乱说,”对游夫人看一眼,又笑起来。大帅心中也有得意,游夫人亲自来献舞,这面子还行。 他本来不喜夫人们,为着十三的成分很大。这两天正和十三别扭,大帅也放开不少。身正心正又相与夫人们的人很多,认识她们不见得就有什么。 萧护命萧北倒酒:“给夫人润润喉咙。”游夫人是个精明女子,见萧大帅难得的笑容满面,知道不能久留,得留点儿新鲜味道在下一回相见。 接酒饮过,游夫人就下去了。 醉仙阁临水,这时候的水上,一曲悠扬的箫声飞进来。有将军们过去看,见曲水盈盈,一只画舫珠帘半打,里面坐着一个丽人,捧着洞箫轻吹慢吐,那姿态,难描难画。 “是个美人儿,只怕又是为大帅来的。”几个色鬼取笑。 谢承运好奇,也去看了一回。见那画舫驶进,船上并无官眷字样,又有几个绝色丫头,以为是船妓,一个色鬼将军搭讪:“哎!那美人儿,你是谁家的?” 箫声不止,更呜咽动听。一个丫头船头大声道:“闻听大帅摆酒,特来为大帅助兴。”楼上更哄笑,有好事的人让人下去打听。 这样有情趣的人,不打听怎么行? 回来告诉萧护:“是乌夫人。” 萧护啼笑皆非,他心中忽然想到十三。虽然也有志得意满,不过想到十三百般防备,果然是防不胜防。 这就酒兴更浓,喝到一半,萧护下楼去小解。那方便的地方,却在后院子里。几个亲兵早就下去守住地方,大帅进去正方便时,草丛中轻响,一个亲兵过去就喝问:“谁!” 草丛中吓出来一个人,先出来一只玉手腕,雪白皑皑,在月光下半点血色也无。再娇声:“是我,不要吓我,我是特地来见大帅的。” 萧护一惊,又在心里暗骂,差点儿把老子小解给吓回来。出来看这一个自己净手也守着的是谁? 见一张俏丽飞扬的面庞,却是唐夫人。 萧护微沉下脸:“夫人,你还须有体面!”唐夫人陪笑:“大帅,见您一面不容易,您就听我说说行不,不占您多少时间。” 大帅无奈,又想到她苦苦寻找自己,能是什么事情?一时好奇,就道:“你说吧。”唐夫人近前一步,想私密的说。萧大帅不怕羞到她,退后一大步,他腿长步子大,这一步退得不少,两个亲兵挡在身前,肃然无表情。 唐夫人也无奈,就说出来:“是我表姐夫的银庄,兵乱以前放出去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兵乱表姐夫逃出京,账本子丢失路上,凭记忆几宗儿大的借据还记得,人也还在京里当官,只是人家说账本不全,不认不还钱。还有是有借据在的,那借钱的家人又死了逃了,人家也不认。因此来求大帅帮忙,没借据的算了,我们认赔。可这有借据的也不给,大帅您想想,这不是没有王法了?如今没有新帝,还有大帅您在是不是?请大帅作主,一共三十万两银子,愿以一半为酬谢之资。” 女人找萧大帅,要么是为钱,要么是为官,要么是当奸细。 萧护却没心思,先说一句:“本帅不缺钱。”但他没有走,他在这个时候,想到曹文弟。文弟带妹妹上京,不合让十三娘先知道消息,十三娘仗着自己平时宠爱,书房里大闹一场,因此夫妻生分,十三娘为着自己,才去曹家赔礼。 十三娘带着萧西去赔礼,而不是带着张家去,就是想让萧西给自己回个话,同时,估计十三也聪明的料到曹家不会客气,一定会有讥诮,就是没想到曹少夫人敢怒骂就是。 萧西在场,全看在眼里,是一个证人。 十三赔礼的心思,大帅全明白。他明白了,还是生气曹家的。有话,你同本帅来说,当街诋毁名声,你还想在本帅这里找差使做! 就是萧护答应,手下的人也全让曹家得罪得差不多。 十三少当年在军中,可是人人捧在手心里。又有张家把曹家骂的话贱人娼妇到处诉说,不少人都对萧护明说或委婉暗示:“这个人不能留下,我们不喜欢他。” 萧护也想好好的送曹文弟走,免得他回去江南家中说自己不好,让父亲母亲添气。 这几天里,不请曹文弟,曹文弟在家里害怕,也没敢出来。萧护却每一天每一顿酒都想到他。大帅想送曹文弟一笔钱,又对他骂慧娘实在生气,不是朋友早就不客气,一分钱也不想给。 不送呢,他白来一趟,岂没有怨言? 自己做到不差,他就有怨言也不放在心上,心上自知没亏待他。 正好,这一笔钱自己飞来了。 不是萧护不能约束自己的人,虽然事实上大帅也没有怎么约束,那些将军们看在大帅面上才没让曹家太难过。 血性汉子们和文官那种心里不赞成,脸上还堆笑的不一样。他们对于大帅睡别的女人不会反对,不过没进门先辱骂十三少,这些人要认为萧护还能忍下去,他们也会瞧不上萧护这大帅的。 当大帅的人自己妻子都不能保护,那就不对了。 唐夫人见大帅沉吟,以为大帅心动,就没有想到大帅在这一会儿,已经把唐夫人表姐夫的钱转移了一部分要送人。 萧护打定主意,更是冷淡:“哦,再说吧。”转身走了。大帅知道,这钱不经自己这京中出名的“打手”出面,别人是要不来的。 有借据,自然好办,大帅在京中维持治安,大小商铺也一并在范围内,欠钱不给,这肯定不行。 只要萧护肯管,这钱自然就到手。 他不着急,决定过几天等再见到曹文弟时再说。 唐夫人呆若木鸡,在后面喊上几声,又有亲兵拦住,不明大帅心思的她沮丧的离去,见大帅一面很难,可见到了,也没有个准话儿? 三十万两的一半,是十五万两银子,难道少吗?比一个小县城的税收还要高,大帅竟然不要? 唐夫人知道大帅不缺钱,可钱是手到擒来,不要白不要的不是? 大帅继续在楼上饮酒,唐夫人呆坐马车里闷热出汗。再去后院子里是不行了,亲兵们肯定搜查得更仔细。 这要是来个刺客,还不要命吗? 唐夫人刚出来,亲兵们就已经开始搜查醉仙阁,从厨房到小二住处全无遗漏。 唐夫人只能外面等着,大帅喝完酒下楼,想着再见一面讨个话语。 这酒一直喝到三更后,醉了一半的人。伍思德带醉来扶萧护,在他耳边讨好地笑:“楼下有一个,肯定是等您的,大帅,您要睡女人只管睡,只是隔三差五的,也得进十三妹子房里不是?” 伍家舅爷关心到这种地步,只能惹萧护骂:“要你管!我偏不进!”伍思德陪笑嘿嘿,亲自送大帅上马,见马车里那女人对大帅流连颇多,而萧护正眼也不看,亲兵们护卫着,士兵们撤出,唐夫人近身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萧护离去。 萧护有了酒,只想回去睡觉。夜风习习,一路凉爽地到家。中途见月色足可赏玩,差一点儿脱口而出:“十三,快来看月。” 自己失笑一下,才把十三放下。 往书房里来,萧北近前接着:“夫人送衣服出来。”萧护拍拍额头:“是了,亏她想着。”又一想,她不想着谁想着? 来看衣服,三件罗袍三件袍下裤子,全是新做的,十三的针脚儿是没得挑的。再看颜色,玉色,玄青,和一件浅紫浅到几乎没有的罗袍,萧护很喜欢。 腰带玉佩簪子荷包扇子…。一件也不少。 萧大帅隐隐动了气,这是盼着夫君在外面再住下去。他现在是十三来求他回去,只怕都不会回,反而劲头儿更足。 慧娘就不来求他。 不来找他呢,大帅也生气,她一个人还挺自在吧? 不过喜欢衣服,又有新鞋子换上,往隔壁去洗浴,洗出来把衣服全拿在床头,大帅盘腿坐烛光下面,再看一回,乐了:“这件件都不错,荷包也是新的,明天还得给我再做去,这三件子,哪里够穿!” 一天换三套,就没了。由衣服想到人,十三的头发不知道长了几多?不会再天天梳头就噘着个嘴吧。 萧大帅乐陶陶的睡了。 睡不着的,游夫人是得了萧护一杯酒喜出望外,兴奋的没睡着; 乌夫人在发作小婢,那小婢呜呜地哭:“人家不让上去,说大帅要来,自然会喊,”; 唐夫人是纳闷呀,翻来覆去地想银子,没有想着。 慧娘直到打听萧护回来,才安心去睡,好歹也睡着了。 …… 早起下了几点雨,再就腾地一下热起来,没多大功夫,日头就把地上雨水给蒸干。小螺儿抱着衣服进来笑:“雀子又啄果子了。” 慧娘坐在花厅上,一面看新进的家人名册,一面徐徐的问:“请客的名单怎么还没送回来?”她调整好几天,见家里花再不赏就要夏天过去,果子也红艳艳的在绿叶中诱人留步,定下来今天请少夫人们来玩半天。 名单上,也有曹少夫人的名字。慧娘是冲着自己丈夫才去的曹家,她现在对曹家尽量心如止水,虽然心里止不住恼怒的水,气压在心中。 可是送给萧护看的请客名单上,还是有曹少夫人的名字。再送给萧护去看,是慧娘现在任何事不再擅专,而且是自己夫君面前再讨好一回。 萧规回来,送上名单:“大帅看过,又提笔勾了,让送回来。”慧娘接在手上,先看萧规面上的汗水,现在是一动就出汗的夏日。 “我让六么送去的,怎么又换成是你?”慧娘叮嘱小鬼:“你还是多休息,大帅让你睡到秋天才当差。” 萧规伤口感染,一直到六月里才将息起来。萧家对于功臣们全优待,也不指着小鬼这一个人使唤,萧护和慧娘都让小鬼养过夏天,年纪小小,不要把身子弄坏。 小鬼牙生得更好了,又个子拔了不少,有小小少年味道,欠身子回道:“大帅和夫人的恩典,奴才再不敢当。我已经好了,又想大叔们,六么要喂雀子,我就去了。” 他请慧娘看贴子:“夫人快看,要是还有曹家,我自己去。”小鬼在病床上,也听说曹家的事。小丫头们一天几个的去看他,叽叽喳喳早就告诉他。 这么小的孩子也关心自己,慧娘面上一红,忙打开来,见果然如小鬼所说的,没有曹家。曹少夫人上面,自己夫君勾了一道浓浓的墨痕,把曹家这几个字全掩住看不见。 只见笔墨印。 慧娘更飞红面庞,夫君对自己还是照顾有加。真的请来曹少夫人,在家里她固然不敢闹,不过她都盛气到指着自己脸子骂,想来必然是高人一等的姿态过来。 也不舒服。 写上曹家只是为让夫君看看自己心思的慧娘,心中释然,同时也清楚认识到,曹家在京里未必呆得久。 到时候送他们点儿什么呢? 反正不能让曹家的人回江南去多说闲话。 闲话,是必定有的。不过别人看到他们带着大包小包馈赠回去,还要说自己不好,别人也不会相信才是。 慧娘微微出神,竟然打起来出礼和路菜的主意。看到小鬼还等在面前时,慧娘轻笑:“让你等着,你不必去,大帅让你不要马颠着,到秋天再说。再说你看,这上面并没有曹家。你去告诉张家,让他按这名单上去请人,你就园子里玩去吧,你喜欢六么,让六么陪你玩耍。” 小鬼红着脸:“我……今天喜欢的是满庭。” 慧娘更笑出声,对外面叫人:“满庭。” 满庭跑进来,满头大汗,不知道在当什么差使,满面堆笑:“夫人使我作什么?”慧娘见到丫头们并没有为夫君冷落自己而怠慢,满意地点点头:“不作什么,小鬼还在养伤,我让他园子逛去,你陪着吧,要茶要水的给他拿。” 小鬼马上一脸得意,鼻子往天上翘。 满庭苦着脸:“我不侍候他,他欺负人。” “是你欺负我。”小鬼回答得慢条斯理,不失在夫人面前的礼貌。 满庭马上火大:“你巧骂人,你骂我家全是冬天里开花生的,一个是梅香,两个也是梅香,你也是……”对夫人委屈地看看:“也是个奴才,怎么就骂别人家里人。” 小鬼看一眼夫人很有兴趣地听着,故意气满庭:“我是奴才呀,我全家都是奴才,你呢,你难道敢说不是?” “我哥哥不是,我家里卖我,就是为给哥哥筹念书的钱,我哥哥不是!”满庭生气,是小鬼把她读书人的哥哥也骂了进去。 慧娘格格笑几声,小螺儿进来:“好了,一天吵好几回。小鬼,快把差事当完,去园子里玩你的。满庭,你不愿意侍候他,换一个来。” 小鬼和满庭出去,满庭小心翼翼跟他后面,讨好地问:“小鬼,咱们这么吵,夫人会喜欢吗?”小鬼不耐烦:“我出的主意还会错!再说夫人不是笑了,你真是笨蛋,一家子笨蛋!” 满庭又委屈:“你又说人是笨蛋!” 他们走过去,水兰从树后出来,忍住笑把这些话来回慧娘,夸上小鬼一句:“他总算会当差一些。” 慧娘听过心里更甜滋滋儿,一家子从老到小,没有一个不来哄自己的。除了大帅,哦,大帅还在生气。 蒋少夫人接到贴子,让她为难了一时,主要是对自己带来的衣服不满意。丫头们哄她喜欢:“萧夫人就在江南,也是不能比的。” 蒋少夫人就更生气。 她新来,还不知道哪一家成衣铺子好裁缝好,现买也来不及,只能挑一件上好的穿上,又怕首饰不如意,又怕鞋脚儿不精致。 折腾到出门的时候,也近中午。 杨少夫人出门得快,她想去玩。谢少夫人也一样,两家下处找住近,先于蒋少夫人出门。 见萧夫人今天的气派与平时不同。 水榭上,燕翅般排开两队人。从厅上直到厅下,模样儿都齐整,新家人是新衣服,看上去好一份子仪仗。 四个人赏荷看水,四张黑漆宽案几,设一领香簟,上面织的是芙蓉大开,有金线光。慧娘居中,蒋公子年长,蒋少夫人排在左手,对面是谢少夫人,和杨少夫人。 座中是琥珀杯,上好蜜酒。一口下去,仿佛就的是荷香水风,谢少夫人先陶醉了。这就是她想象中的京中生活,萧夫人是个随和的人,又有好园子好风,当客人的可以肆意。 她唯一难为情的,就是害萧大帅夫妻生分。 离席举杯,满面含羞:“我敬你一杯,若有言语上山高水低处,请多多原谅与我,须知我在家里也是个顽劣的人,言语上长短常不自知。” 别的人都不知道缘由,蒋少夫人头一个瞧不起她,不过就是富贵和权势,你至于如此?杨少夫人则睁着眼睛看,寻思自己也要敬一杯? 席中菜好,主人盛情,那就敬一杯去吧。 慧娘忙离席,亲手接过谢少夫人手中杯,再让丫头取一杯给谢少夫人,两个人相视而笑,眸子含意只有自己才知道。慧娘娇声道:“别说没有什么,就有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就着长天碧水,两个娇花软玉般的年青妇人携手同饮,彼此一笑,各自回座。 杨少夫人也敬过。 蒋少夫人面子上下不来,只得也去敬过。听厅外丝竹声起,却是一曲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大家都看着自己袖子笑,手中,又偏才换上薄胎玉杯。玉质薄得,握在手中似能透过杯子看到手指。 萧夫人慧娘是浅浅青色绣牡丹花薄罗衣,杨少夫人是一件娇黄色绣荷花薄罗衣,谢少夫人是一件杏黄色宝相花薄罗衣,而蒋少夫人则是挑了再挑,挑了一件大红色团花瑞草的薄罗衣,青黄红花,真的是彩袖双双。 听到十分悠扬处,都情不自禁的喝了一杯。有丝竹,话就不多。蒋少夫人很想说上几句,又一时寻不出来话。 见主人慧娘居中高坐,神色端庄,和她前几天来赔礼时大不一样,又羡慕她这几天就恢复自如。 慧娘心中再怯,也不会再出现书房那一幕,人生难得几回错?同一个地方慧娘是不会再摔跟头。 她倚着椅子扶手,支肘回想与夫君欢好的时光,难免要想到,夫君几时才肯回房呢?这么想着随意一抬头,她呆在椅子上。 这里视线开阔,一侧是无数碧荷萏,一侧是石径在草地上,面前可见亭阁楼台,而最远的亭子下面,走来一个人。 他穿一件淡紫淡到如烟雾的袍子,正是自己亲手所做,而料子不会忘记。而衣中人,是自己的丈夫萧护。 从曹家赔礼过后书房再见一面,这两天慧娘再没有见到萧护。她时时想着的夫君忽然出现眼帘中,慧娘心头怦然一惊,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这不知所措,就呆呆坐在椅子上只是看着。 夫君是来见兄弟们? 不然,就是寻表弟? 再不然,他闷了园子里散心…… 想来想去,没有一件是认为萧护来看的是自己。 而萧护,大步走来。 客人们也看到,先不安地对慧娘看一眼。这里面除了杨少夫人是和杨文昌甜甜蜜蜜,可是女人天性,杨少夫人也是吵一架会记好些天。 大帅难道是来责备? 几乎三个人心头同时浮起这一句话。 蒋少夫人这一刻心花怒放,你与丈夫生分,还敢高居中座请客,看你丈夫来了,要说什么?又早把席上菜估过价值,算是靡费的。 杨少夫人素来羞怯,想说一句:“去接一下也罢。”支支吾吾的,还是没有说。 谢少夫人心中也万马奔腾如蒋少夫人般,竟然想不出来主意。 都担心一件事,萧护和萧夫人好还是没有好? 萧护已走到水榭下面,满面笑容进来,夫人们才慌乱起身拜倒,慧娘也醒过神,确定大帅是来看自己的,心中一暖,又是一酸,离座出迎。 论理儿,慧娘请客,萧护可来可不来。他来看看是重视,也是十三的体面;他不来,也没有什么。 可他来了,慧娘骤然感激上来,湿了眼眶。 才拜下去,手上一热,这天气足够热的。大帅手心好似烤人般,把慧娘扶起来,和颜悦色如平时恩爱时:“夫人请起。” 又对客人们含笑:“夫人们请起。” 他亲手送慧娘回座,慧娘在他手上就走得战战兢兢,而蒋少夫人看到,难免失望一下,竟然只是来捧个场子? 真想不到大帅还有这种周到心思。 丫头们飞快搬了个座儿来,自然是夫妻并排而坐。萧护才笑问:“你们在玩什么?”厅外曲子转变,唱道:“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 正在水边饮酒,大帅就乐了:“这唱得对景,”自然的对着慧娘笑,面上看不出来丝毫夫妻生分痕迹,当着客人打趣十三:“你们一会子喝多了,全醉在这里吧。” 蒋少夫人是这中间最世故的一个,自己丈夫在萧护手下当差,和以前是朋友不一样,上司到,能不巴结,伶俐地先接上话:“大帅取笑,要有买花钱,才能醉湖边。” 慧娘也就一笑,自如不少,也认为蒋少夫人这话接得不错,夫君必定大笑。萧护大笑,抬一抬手:“取金钱来,客人们送上五千钱,给夫人加倍,免得她没有买花钱。” 客人们惊喜,纷纷来谢。彩袖衣裳,莺啭燕语的,萧护看着喜欢,比见艳丽的夫人们还要好。至少这些人不缠着他。 而慧娘,再不能掩住心头羞愧,取一杯酒,等夫人们谢过,出席移步到夫君面前,要跪时,萧护微笑:“不必,你太大礼,弄得客人们不安。”慧娘就双手呈上,嗓子眼里都颤抖:“十三常有怠慢,请夫君多多担待。” “你我互相担待罢了。你说错了,当罚一杯。”萧护故意把十三的话抹到一旁,他今天是来助兴,不是来扫兴。说罚一杯时,大帅坏坏的笑了,他心里还有气,为着自己心里有气,才来这一趟。 如果是平时夫妻相得,倒不用这样欲盖弥彰般到来。为有气,大帅要罚慧娘,让慧娘归座,笑道:“罚你一杯,这小杯子屈了你的酒量。又有好客人,你们当乐一乐。我来倒酒,你喝完。” 这话足见夫妻缱绻不弱于平时,有观众在,慧娘更飞红上面庞,低声道:“是,凭夫君倒来,无不依从。” 杨少夫人和自己的表哥丈夫感情浓厚,对着有情人最是喜欢,就看得也红着脸。谢少夫人羡慕过,半点儿也想不到自己丈夫身上,只举起杯子畅饮一口,神清气爽,天清地和。 蒋少夫人心中不快,不是两个人生分?那大骂到书房里,还有去给曹家赔礼,惹得曹家当街大骂给大帅面上抹黑,大帅竟然全都放过去? 这才几天?就好了。 想想又怪自己笨,萧夫人要不是和丈夫和好,怎么会请客?请客,又大帅过来,正是显摆他们夫妻和睦。 等下出门,一定去曹家坐坐。 大帅要倒酒,大家都看着。见大帅也不用杯,也不用碗,走下水榭,水边儿手攀住一枝子荷叶…… 娇笑声四起,慧娘更红着脸,这是要人喝一荷碗吗? 荷叶当酒碗,是雅客们爱干的事。女眷们酒量大平时无故也不肯多喝,几乎没有玩过。见大帅满面笑容,摘了一个荷叶水中洗洗,甩甩水珠拿上来,自己先笑得不行,坐下来卷成一个酒碗,让慧娘倒酒。 慧娘小苦瓜酒模样,又想依从夫君,又想着这酒不少,只能倒酒。一直倒到满,大帅才满意,怕交给慧娘这碗散开,亲手送到慧娘唇边,坏笑嘻嘻:“喝完它,就给你买花钱。” 忽然把客人们想起来,对丫头们笑:“给夫人们也如此,买花钱加一倍。” 一万两银子的买花钱? 让客人们都沸腾。 又是大帅亲口吩咐,吃吃笑着,欲说不喝,又怕萧夫人都在喝,推托不开。见丫头们亲手送上荷叶,一个一个红着脸卷起来倒上酒,对着发呆:“倒有这么多?” 除非酒量大,不然一碗可以醉倒人。 萧护只看着自己的十三,十三抬眼羞而要辞,又见到丈夫坏笑,说不出口。无奈,低低脸儿,就上荷叶边,当着客人羞羞答答,先一口一口的喝。 耳边大帅催促:“我还不知道你酒量,快喝,喝得慢再罚一碗。”慧娘大惊失色,急忙痛饮,一气喝干,大帅喝彩:“好!” 往外面吩咐:“唱酒令来,给夫人们送酒。”见十三面色酡红,红颜如醉,唇边有几滴酒液,正用个帕子不住拭着。双眸似嗔非嗔,双眉似颦非颦,这种风情竟然从没有见过。 大帅心头一荡,他独睡几天,早想十三,有案几遮住,握住十三手腕,轻轻捏了一把。捏了一把后觉得太轻不解恨,重重拧出一道红印子,慧娘吃痛又不敢呼,用帕子掩住口,大帅笑逐颜开转脸,去催夫人们酒。 慧娘心头荡漾,不能自己。要是平时,也会有个小动作,温存的暗示出来。偏偏一气快饮,醉得人软软的,只对着夫君笑容看,不舍得移开眼睛。 此时,送上买花的金钱。 一锭锭元宝,边上闪着银光,胖嘟嘟,可爱的摆在红绸中捧上来。 夫人们光看银子就醉了,谢少夫人心中感叹,这继游猎以来,又是一次足以回味无穷的好玩。她先喝,一气下去一半,酒增人胆色,嫣然举给萧护看:“大帅,还有一半。” 萧护乐不可支,挥挥手:“买花钱先送一半。”捧着五千钱的丫头笑容可掬站到谢少夫人身后。 换成平时,谢少夫人不会如此乐陶陶对别的男人,她自己丈夫都不会这样,何况是别人;而萧护,是朋友妻都是冷淡的。 今天全是酒意作怪。 蒋少夫人见真的钱,一口喝干,醉倒椅子上喃喃:“我不行了。”杨少夫人让她吓倒,讨句话:“我一定喝完,不过容我慢慢喝,”她老实地道:“钱,给一半也行。” 一半也能买戴不完的春花。 萧护哈哈大笑,这就起身:“你们慢慢喝,十三能喝,你们别放过她;蒋家嫂夫人看来也是海量,十三你也不要放过她;杨家弟妹,喝不完,不扣买花钱,谢家弟妹,还可以再尽一碗。” 谢少夫人酒意上涌,圆瞪杏眼:“我还可以两碗!” 大帅大笑离去,慧娘身后来送。夫君前面昂然走,慧娘后面慢慢跟。直到看到园子门,大帅回身,温和地道:“去吧,还有客人在。” 他不再是大笑,慧娘也痴痴看着他。忽然情动,走上来扑到夫君怀中,这不是自己娘家,十三要归宁。 萧护也想到这句话,他亲口说的,夫君怀抱,就是你的娘家。只手把十三揉进自己怀里,用力的搓几搓她香肩,再次温和地道:“去尽兴,不许少喝。” 慧娘本来哽咽,又忍不住微微的有了笑容,知道萧护事多,打扰一时已经不易,退后一步,垂手答应:“是。” 石阶上斑驳陆离日光上,大帅大步离去。 慧娘定一定神,慢慢回去。水榭上,主人不在,客人们自己玩乐起来。蒋少夫人喝多了,一定逼迫杨少夫人喝完,又拿住谢少夫人刚才的话,要她再尽好几碗:“你说出来两碗,必定能尽三、四碗,五、六碗也不一定。” 谢少夫人豪情大作,大帅离去,没有男人,撸袖子,露出两弯雪白手臂来:“我喝给你看!” 蒋少夫人斜眼,草地浓荫处,几个半大不大的少年在。 只有小鬼一个人是男孩子,正懒洋洋握着几枝子花草没精打彩。六么把一枝子花掷他面上:“快出,我出星星草,你没有,在地上爬。” 满庭掩口轻笑,落井下石:“爬一圈还不行。” 小丫头们一起哄笑:“哦,小鬼输了。” 慧娘在这笑声中行来,蒋少夫人促眉头:“这家里的下人,可不能太宽放。” 小鬼不肯爬,把手中花草往小丫头面上一扔,转身就跑。后面的就追,笑成一片。 慧娘爱的,就是这种热闹气向。她忧伤时,会想到自己逃难时的伤心孤零……。而且小鬼是大帅吩咐下来养伤玩耍的人。 就对蒋少夫人不作解释。 尽兴一醉,谢少夫人和杨少夫人让张家和水兰去送。蒋少夫人一定要自己走,她中途把车真的在曹家门上停下。 醉态中走进去。 曹文弟还在家中,曹少夫人姑嫂害怕,留他一直不能出去。 见好几天萧护不来相请,曹文弟心中早就慌乱。自己寻思一下,像是萧护也恼了。罢罢罢,萧护是个万年情种托生出来的,只守着一个就一个吧。 可是如果萧护恼了,自己上门,只怕不好。 他盼着贴子,又偏偏没有,才让家人去往蒋家杨家谢家问过,说三个公子都在萧府上当差。这么快,就定下来,曹文弟有措手不及之感。 正没有主张,蒋少夫人来拜,曹文弟和曹家姑嫂全出来接着。愣住,蒋少夫人已醉了七分。七分醉,步子也乱了,眼神儿也直了,笑容是满面的,有点儿嘻嘻的味道。 “你们都在家里,不出门拜客?”在院子里,蒋少夫人就出来一句。 曹少夫人恼怒起来:“我们京里人生地不熟,哪里去拜客?” “哦,萧家没有请你们,我们今天,真是玩得好……。大帅,大帅亲自作陪,卷荷叶当碗,”蒋少夫人一字一顿,有时再想上一想,才接着说下去:“还给我们买花钱,一碗酒五千钱,两碗酒加倍。” 曹少夫人心想这是个上门看笑话的,尖声道:“五千铜钱?”蒋少夫人笑靥如花,这种笑只可房中同夫君取乐时笑,在外面笑已经超出她素来端庄的标准,还拿手比划一下:“一万两银子!” 银子的话才出口,蒋少夫人心头一动,发现自己不对:“咦,我喝了酒,应该回家去!”让丫头们扶自己转身,出门上车,一溜烟儿的走了。 到家里喝了几碗醺茶,才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一个人托着腮在榻上羞愧难当。买花钱,摆在榻上,准备给蒋大公子回来看。 看买花钱,是喜欢的;想自己酒醉,是想挖个地缝进去的。 曹家,愤怒的沸腾中。 曹文弟本就是个软弱的人,软弱的人,是一旦上火,骤然急一阵子,跟机关枪扫射似的,不过这机关枪只有一梭子,扫完了就沉寂下来。 他默默无语,心中如滚油煎,又恨妻子:“都怪你,不然你今天也去萧家喝酒了,萧家真是……”女眷们喝个酒都是别致的,与别人家里不同。 大帅亲送买花酒,亲手卷荷叶为碗,光想想就是醉人迷人诱人的。 曹少夫人还不肯认错,如挑起精神的斗鸡,在房中走来走去,无间中见到小姑子曹娟秀,竟然也有责备面色,像是在说,如果不是你的主意,我今天也能见识一下。 女眷们长天白日不刺绣,不当家,不侍候公婆夫君,水边高坐,赏荷叶无穷碧,卷绿叶油油作酒碗…… 曹少夫人都急了。 不过她还能撑得住:“哼哼!一万两银子买花,哼哼,蒋少夫人是大帅什么人,哼哼……”她在房中哼了足有半个时辰。 曹文弟在她哼到第三声时,避出去。一行子知己中,萧护家世最好,蒋延玉最年长,曹文弟就往蒋家门外不远的小茶馆里坐着。 长街通两边,怕蒋延玉从另一边回来,曹文弟给小二几个钱,让他看着蒋家门上要是回来人,告诉自己。 小二总在门外揽客,喜欢的接住这赏钱。 晚饭以后,蒋延玉才回来,曹文弟来和他相见,见他又有了酒,忙问:“哪里喝的?”蒋延玉笑笑,对他来表示不奇怪,也该来了,居然还能等到今天才知道萧护冷落于你,也许,还在等着萧夫人再次上门赔礼吧。 “萧家喝的,我如今跟着马先生当文书,马明武,你知道的,”马明武少年也是在萧家长大,公子们当时年纪小。 曹文弟想表示羡慕,又觉得一顿酒饭没什么;想不羡慕吧,又觉得没有自己,挺无趣,就讪讪无话。 大家从小儿一起长大,蒋大公子不得不指点他:“你去见萧护吧,咱们来京里,不就是投奔他寻个差事做。再说,”蒋大公子想到萧护对自己私下里的掏心窝子话;“平时只恨身边没有知已的人,你们来了,真是我的大幸。” 萧护都喜欢成这样子,文弟实在是不应该。 蒋大公子诚恳地道:“去见他。” “我……”曹文弟欲言又止,蒋大公子猜中他心思,见一个丫头在门外,抬手让她离开,微笑前俯身子,推心置腹的开口:“萧夫人,你知道她是谁?” 曹文弟道:“不是伍氏?”萧家的人知道慧娘是封氏,却没有外面张扬。而曹文弟就算听到萧护为前岳父母拜祭,也没有多想。 蒋大公子就知道他不知道,他也是才知道的,在书房里听来的。是马上要中秋,往忠勇碑林祭奠的章程在写,有一行是夫人亲身祭奠答礼,蒋大公子不明白,私下里请教孟轩生,这呆子年纪不大,可以多问话而不被他笑。 孟轩生还在奇怪:“亲生父母,怎么能不拜?”蒋大公子惊得眼睛都直了:“亲生父母?”孟轩生这才一笑:“原来你不知道。” 孟轩生在江南时,也认得蒋大公子等人。不过他出身贫寒,又年纪小上几岁,和蒋公子们没有交往。 见他们到书房里事事肯干,也有几分好感,就好心告诉蒋大公子:“夫人是伍家的义女,是封家的亲女,是大帅幼年定亲的那一个。” 蒋大公子感激涕零,这么重要的消息,不知道以后真是在萧家难免碰钉子,转头,又支会谢承运和杨文昌,三个人面面相觑,小曹打那种主意要是不吃亏,真是日头从西边出来。 府中的那一个,一直有人笑话她出身不好,来路不明,谁曾想到,她是出身既好,来路又明的一个。 人家真的是有萧家的三媒六聘,四时节礼的人。 想萧夫人大怒闯进书房,她也算是有依仗的人。难怪哭过父母,又哭公婆,人家也是敢去求公婆作主的人。 蒋大公子对着曹文弟叹气:“文弟呀,萧夫人是伍氏的义女,是萧护幼年定亲的封氏亲女!”曹文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硬生生让这话砸成大脑一片空白。 他双目茫然:“萧护早年定亲的妻子?” “正是她!”蒋大公子艰难地才说出来:“萧护为她,才起的兵,萧护为她,在军中庇护一年,那时候,她还是钦犯。萧护亲口告诉我,是他在军中逼迫萧夫人成亲。人家原本就是这京中娇女,怎么会不知礼数,不明不白的成亲?” 曹文弟多少找回一点儿思绪,他喃喃,不说出来心中堵得难受:“难怪,难怪萧伯父萧伯母没几天就接纳她,难怪……” 萧家老帅和萧老夫人,可不是一对好说话,轻易会喜欢上别人的人。 “是啊,那时候咱们不是也奇怪过,还以为萧护能庇护。现在想想,萧伯父的性子,不喜欢的,不敢背着萧护扼死好她。而圆房,萧伯母不出面,却样样周全,大摆宴席。”蒋大公子叹气:“我早就该看出来才对,我也笨了。” 曹文弟木呆呆:“不是说她死了吗?” “那死的消息,还是萧护放出来的。”蒋大公子自从知道这事以后,回想前情,一件一件都有疑点,只是当时说封氏已死,少帅让人埋葬,也就不再多想。 蒋大公子轻叹:“你我一起长大,想想也不合情理。萧护重情意,”曹文弟面上一红,蒋大公子没有看到,接下去道:“封氏死,萧护居然不去看一眼,我当时心头一闪,有什么不对,也放过去了。真的是封氏死了,萧护怎么会不亲自办理丧事?还有关外不明不白的成亲,我们都不敢办这种事,萧护他就敢?” 现在回想,疑点是太多了。 萧护要真的喜欢一个女人,可以收房,不会为她角门里进家痛心于人前。 蒋大公子和曹文弟一起叹气。 怎么能错看了他的人? “依我看,给娟秀再找婆家吧。你去见萧护,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已经来到京中,央求萧夫人给娟秀找一家吧。”蒋延玉今天真是为曹文弟尽心尽力:“萧夫人好不容易才找到萧护,成亲听说也不容易成的,就是娟秀能到萧护身边,也只能是个妾。她要是肯拼,不怕压不住你妹妹。你呢,费尽心思送妹妹,不会是只想作妾的,依我说,算了吧!” 曹文弟红着脸,半天艰难地点一点头,只有地上影子微动,看他的头是看不出来在动。 从蒋家告辞出来,曹文弟双腿如灌铅,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见萧护,又忧愁回家见到妻子和妹妹。这全是曹少夫人一个人的主张,曹文弟性子软弱,受她拿捏惯了,才有这件事的出来。 要论人心之贪嗔痴怒,倒是人人都有。 一万两银子的买花钱,蒋延玉说的萧护抬眼杀官员,垂眸定官员,这是何等的权势?曹文弟满心里艳羡中,又羞又愧又惭又恨。 恨的应该是谁?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男主外,女主内的封建社会,一个男人,以妻子的话为主这是个悲摧。家人可以建议,不过当家的人还是自己拿主意。 而曹少夫人,以拿捏自己丈夫为人生终极目标,也是另一种悲摧。一个男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弄不清,要由女人当家,他是作什么吃的? 唯唯诺诺的女人,不可爱。 唯唯诺诺的男人,也一样不可爱。 只怕又有人以为女人怎么怎么聪明,女人的地盘,在古代,只在内宅里。则天女皇似的可以号令群臣的人,没见到批量出来。 如果聪明到一切职能兼顾,也自能脱颖而出,会在历史上大放光彩。 认清,是件不容易,要花心思的事。 曹公子忧伤满怀而去,杨公子在家里开怀大笑:“一万两银子买花,明天我乞假,陪你上街去买花。” 可以买到手软。 谢承运在家里扑哧地笑,谢少夫人手揉着额头白眼儿他。夫妻成亲后,总算有亲密了,却又是为着别人给自己妻子买花钱。 “哈哈,以后你多去喝几回,我只依靠你过日子。”谢承运实在好笑,也笑萧护的风流洒脱:“我们荷叶当碗,已经是陶醉,你们是什么样子喝的,我今天真该去看看。可恨大帅,一个人乐。” 谢少夫人继续白眼儿他,知道人家喝了几碗吗?知道人家下午回来人事不知吗?喝了无数醒酒汤醺茶,喝到肚子不舒服才挣回的这买花钱。 她道:“这钱是我的私房,与你无干。” 谢承运对着她的余醉心动,上前一步低声笑:“当然是你的私钱,我还能花你这个钱……”他低笑轻怜,有求欢的意思。谢少夫人正头疼,对着他就更头疼,道:“我累了,我还睡去。”抽身出去,往自己房中去了。 银子,全丢在这里是给谢承运回来看的。 谢承运轻笑出身,你倒躲起我来了。他这才仔细再看银子,萧家为取乐,不是银票,全是银锭,看着很有感觉。 谢公子又笑起来,一直笑到弯腰扶案几,萧护实在是个可人儿。 要知道妻子能有这些私房钱,何尝不是当丈夫的荣耀呢。先有丈夫,才有丈夫的朋友呢。 慧娘,也在房中对着自己的买花钱。大帅说夫人翻倍,夫人就翻出来两万两的买花钱。白生生的元宝,堆了一大片。 窗外露深更沉,而萧护还是没有回来。 月下绿荫浓浓,只见花影子动,不见大帅身影。 他白天特地来助兴,指着方式让女眷们玩乐,又抚爱过慧娘……慧娘冲动的起身,她想他了,想得不能自拔,才问过夫君睡书房,并没有出去,慧娘就往外去。 走出院门,又步子迟迟。 万一夫君给个冷脸子,可怎么办? 见丫头们跟上来,慧娘就往小佛堂去。她需要去父母亲灵前上香,求他们给自己指个主意出来。 有时候静心在父母灵前,心中自然就浮出来什么。 小佛堂里,又是马明武的身影在。他和上一回一样,给封夫人灵前供上香花,这一回,封大人灵前也有了。 见夫人来,马明武侧身子让开,等夫人拜过封大人夫妻。马先生温和的嗓音响起来:“夫人,大帅也还没有安眠呢。” “是,”慧娘垂头,跟认错的孩子一样,低声道:“我不敢去…。” 马明武微微地笑:“妻子妻子,是要侍候丈夫的。”他再喃喃对着封氏夫妻的灵位道:“看在夫人父母亲为您定下这亲事,为您操劳的份上,您也不能让大帅独睡这几天不是吗?” 慧娘又红了脸。 ------题外话------ 一春长费买花钱,一秋仔只要月票,哦,不对,是四季常要哈哈。 ☆、第三十八章,为银子,要火拼! 面对局促不安的慧娘,马明武只笑笑,转身离去。 慧娘对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她本能的认为马明武知道什么,可萧护说过马先生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亲。 那马明武还能知道什么呢? 佛堂外的月色照入门槛中,有打更声:“当当,二更了,”声音传来。月光如水,温柔得带来荷香。慧娘再看一眼父母亲的灵位,走出来对丫头低低道:“去外面书房。” 丫头自然说好。 一路行来,一路思量。也许是沉静月光给了慧娘力量,她心中只要起一个乱的念头,就马上克制下去。 直到书房院外,慧娘想也没有想的走进去,她手中捧着又是几件衣服,也有一个由头而来。天气热,贵族们一天是几件衣服的换,慧娘来得正大光明。 萧西当值,欠欠身子,慧娘走上台阶,隔窗可见萧护身影。 门,是关上的,像是大帅洗漱已过。而萧护还没有睡,可以看到他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什么正在看。 他一向是勤于公事的人,也事多得别人不能想像。像外地提来不驯服的官员这事都归萧护管了,也可以看出来六部里官员有多偷懒。 他们为什么偷懒,是怕得罪人。萧护不怕,这换官员,逼迫钱粮的事全交给大帅去做,人人坐享其成就是。 萧护,也趁机安插官员,不再是几个月前不关已事,远远避嫌。 慧娘,在房门外心疼他。 心疼着心疼着,就不敢推那门,就站在外面对里面看着。 萧护没有回身,慢慢地来了一句:“是十三吗?”他听到慧娘脚步声,见迟迟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回话,知道必然在外面发呆,这才问上一声。 慧娘忙道:“是我。” “进来吧。”萧护找到卷宗,往书案后去。门轻响,慧娘进来。见夫君伏案执笔批阅,先放下衣服,过去看砚台里墨多不多? 见墨不用研,又手指轻触茶水,也不用换,取过萧护丢椅子上的纸扇,站在他身后,轻轻的给她扇起来。 夜风,由窗户吹起来,也把慧娘衣香吹到大帅鼻端。轻风,由慧娘手中来;馨香,也由慧娘手中来。 大帅微微一笑,熟悉地转头对慧娘轻轻一笑,这一笑仿佛还是旧日夫妻时,慧娘也羞怯地回以一笑,把手中纸扇再次煽动。 这一笑,温驯如水。大帅含笑定住面庞,是侧身看她的模样。伸长手臂,揽住她腰身,抱到自己怀里。 安放于膝上,大帅左手臂环抱住她,右手继续执笔,纸上沙沙,不住声响。 夏天的夜晚,虽然凉风习习,可两个人拥坐一处,出汗是一定的事。慧娘才坐到萧护怀中,就流下汗水。可夫君面庞就在眼前,夫君手臂在背处扶助,他身上的气味儿萦绕鼻端,胜过世上最贵最好的香,让慧娘迷醉让慧娘沉溺于其中。 她愿意就这么一直流汗下去,就更摇着扇子,竭力地把凉风带给萧护,生怕他说热,让自己从他怀里离开。 萧护面上也有了汗水。两个人的汗水味儿混在一起,大帅嗅了一嗅,再也不能专心于公事,索性放下笔。 这公事,不是一天能办完的。 几天没有回房的大帅,深爱妻子的大帅,要先解决眼前心动的事。他抱起慧娘,低低笑着,往房中去。 慧娘蜷在他怀中,夫君一起身,必然摇动她的身子,就情思昏沉沉上来。手指紧紧抓住他的一段衣袖,如只猫般往他怀里缩。缩得不能缩时,再把自己面颊贴上去。 萧护更低沉的笑,胸膛微微起伏,贴服上慧娘面颊。 大帅一直睡在里间。 要到睡的钟点儿,小厮们掌上一支烛火,幽幽地散发于室内,更给生分后重新欢好的夫妻增添不少旖旎。 见到床前一件衣服,慧娘这才想到,挣扎着要下地,低声道:“我给你带了衣服。”萧护才不放她。 大帅是体力充沛的青年,几天没回房,抱着妻子心中缠绵悱恻,一刻也不愿意丢。他还是生气的,因为这生气,又怀抱妻子,大帅心中更起一种和白天一时兴起罚慧娘酒的心情,按她在枕上,好好的让她说好夫君。 他就取笑:“你不送衣服,也不会来。”慧娘更把面颊贴住他胸前,想回个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一声嗯,似银河悠长,又似夜星悄静,一直勾到大帅心里,搔得他心里痒,又痒。 这才走到半路上,才到里间门内几步远,大帅不能再等,把慧娘放下来,只手按在旁边高几上,手伸到衣内,人是狠狠亲着慧娘,亲得她面颊晕红,大帅轻叹:“十三,你可真美呀。” 这红如晚霞的肌肤,细而又滑润,每一寸大帅都抚摸着,低低的笑:“几天不见我,用的什么,竟然这么好?” “夫君,”慧娘忽然羞惭,要把面庞缩到萧护怀里。萧护笑着再次抱起她,容她缩回自己怀里,再次往床上去。 并没有粗鲁去衣,而是放慧娘坐在床沿儿上,夫妻并肩,大帅一手揽住妻子,一手细细又慢地解她衣带,解几下,见身前高耸,就调笑般的拂上一把。慧娘就娇滴滴往后面缩,身后,是当丈夫的一只手臂,就无处可缩。 后面躲不了,前面是夫君狼爪,慧娘就不住娇声,轻而又软。她只觉得身上如着火,无处不火热时,就可怜兮兮对着萧护看,萧护大乐,这十足像一个认错又受罚的孩子。 他挑逗已足,也把慧娘衣裳尽去。羞得慧娘缩入被中,萧护紧随而至,按住慧娘,眸子因*和思念而变得幽蓝,这才低声道:“我很生气。” 他的眸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深情。 “我知道……”慧娘只说出三个字,嫣红的小嘴儿就让自己夫君堵上。他深吻眷恋,肆意索求。慧娘在房闱中,本来就是百般由着萧护,萧护才对她爱上加爱。 男人是情与身心全分不开的动物。 今天出于愧疚,更是曲意迎合…… 欢好后,都没有睡,静静听窗外夜风,再听对方渐平静下来的呼吸。慧娘有倦意,也什么都不想解释。 张家不是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慧娘虽然不知道大帅让人又去探听过曹家,可张家一定会说,萧西一定会说,这就足够了。她知道自己气恼地跑来不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夫君要罚,慧娘没有意见。在此时才情深意浓过解释这煞风景,伤心情的事,她不想这么做,把此时情绪给破坏掉。 她和平时一样,贴近萧护搂住他腰,怕他热,又改为攀住他肩头。脑袋在他手臂上,要睡不睡的眯一下眼,再眯一下眼。 萧护打了个盹儿,随即醒来又吻住十三,双手环抱住她腰身,人重重又压了上去。他自成亲后敦伦渐熟,不是见天儿虚耗身子。 今天,也并不想再如何,只是心中气还没出来,就重重的吻,再吻……一路往下,不管什么地方狂吻一通。 慧娘在这狂吻中,不由得放心,又让吻得舒坦,就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夜,没有梦,睡得香甜无比,任由烛花儿结了又结,流下它的相思泪水,床上的夫妻,今夜解足了相思苦。 早上小厮们早早习武,萧护不胜餍足地睁开眸子,见十三受惊动的醒来。她匆匆坐起,红着脸不等夫君眼睛看过来,先披上外衣。 里衣儿,还散落在床上,东一件子西一件。 急忙下床,往外面取昨夜送来的衣服。再进来时,萧护已神清气爽的坐起来,几乎全光着,只腰间围着薄绫被。他不是明显有笑容,却眸子里笑意盎然。看着十三取里衣给自己,就张开手臂伸长腿。 慧娘成亲已一年出去,每每还是飞红上面颊,直红到耳朵根子上。 大帅穿戴好,见十三坐在镜台前,又要愁眉苦脸她的头发。头发虽已长出来,还是两边不一样长。 这是她最近的老习惯了,梳头时必然扁嘴。今天才颦眉头,下意识地要回身看萧护喜不喜欢,身子微一动,又止住,只从镜子里悄悄地打量萧护是什么表情。 萧护就要笑。不管十三有多么刚强,她骨子里是个女人,特别是嫁了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成亲后时常有这种细微的小动作出来,流露出她的柔美。 还有十三的头发,是她不顾自己去护夫君时才断了一半。萧护就走过来,没有为她梳头,只握住她头发送到唇边亲一亲,柔声道:“去打些花钿来,十三带得满头都是,就不会再不喜欢。” 对着这断了一半的头发,萧护要是还提他生气,那不是他的为人。 慧娘情动,见萧护要走,转身喊了一声:“夫君!”萧护停下脚步,佯装怒气:“哼,”又微微一笑,打趣道:“晚上不要再来了,我独睡更好。”慧娘垂下头对手指,不由自主的嘟起嘴,大帅已经去了。 这房中有绵邈的夫妻恩爱,可也有大帅依然淡淡,又无所不在的怒气。 或许萧护自以为他在生气,心里已经不气。可十三在认识自己错了时,就把自己丈夫这怒气放大,总认为无处不在,又无处不在的体会他还喜欢着自己。 书房里没有脂粉,慧娘只简单梳了一个髻,就整衣打算回去。廊下见到萧护习练的身姿,慧娘不能自已的笑靥如花,多站了一会儿。 唐夫人,冒冒失失的过来,在院门上不让她进,才唤一声:“大帅!”吃惊地见到萧夫人在廊下。 院子里多花草,近廊下的地方一色绿树,惹得回廊也碧沉沉。萧夫人就在那碧色中,精致轻盈得如一抹子红霞。 让人想不看到她都难。 而随着唐夫人这一声喊,慧娘看过来,两个人难免对一对眼。 慧娘心中不快,这一位又来了。看她一大早都跑来,估计自己和大帅不和这几天,唐夫人没有少来。 受冤枉的唐夫人,其实只昨天晚上堵过大帅一回。她让慧娘在书房里训斥以后,自以为自己是送钱来的,又羞又恼,几天没有过来。 昨天晚上和大帅说过,见大帅当时思虑过,后来一个回话也没有,唐夫人一大早必须过来,只有这个时间大帅才有时间见自己吧? 晚了,又全是官员们。 唐夫人懊恼,怎么来一回,就遇上萧夫人一回。外面纷纷传萧大帅不进她的房好几天,她……却在萧帅房中。 她为钱的心太重,患得患失摸不住萧护心思时,又遇到没有想到会出现的萧夫人,就此瞠目结舌,愣在当地! 她怕萧夫人又说出难听话来。 而慧娘,此时是不会再说出什么来,但是心头不快,面上多少有些表示。 萧护放下手中兵器,淡淡地吩咐慧娘:“回去吧。”慧娘就骤然涨红了脸,以为夫君又在责备自己吃醋,她垂着头匆匆而行。 行过萧护身边时,又想起来,回身还是羞红面庞,对着萧护辞行的行了一个礼。这分明是讨好,萧护就低低的笑出了声,抬手在慧娘短了的那半边头发上抚一把,柔声道:“走吧。” 慧娘得了这个彩头儿,得到鼓舞似的喜气洋洋,从睁大眼睛地唐夫人身边行过,还是笑容满面的。 她虽然心中喜欢,也没有走太远,在最近的亭子上看着这里。心中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盯着,可就是记不住。 唐夫人太过惊奇,大帅和夫人还是很恩爱的。不管是当妻子的温柔款款,还是当丈夫的抬头抚发,都自有一种难描难绘的情意。 而萧夫人从她身边过时,唐夫人明显看出来她不着脂粉,是昨夜在这里睡的才是。书房里不是常睡卧处,不备夫人脂粉也正常。 因这不着脂粉,萧夫人眉开眼低,欢好后的意味儿十足。唐夫人没了丈夫,却有过丈夫,一眼可以看得出来。 这是女人十足十的满足以后,才会有的意境。 唐夫人心头动了情恋,一面贪看萧夫人面上的娟娟,一面不由自主对大帅健壮的身子看去,无端红了脸。 本来她是没怎么打萧护人的主意的,进京里来只为钱。在夏日浓阳的早上,被这一对夫妻当众缠绵搅乱心头如千丝乱,柔情千转。 萧护收起笑容,面无表情。他对唐夫人又一次对慧娘不行礼很是不满,这满京里的官眷们似乎都能瞧不起自己这大帅,因为不接纳十三。如今,又轮到这一位夫人。 大帅处置这些人,可比对十三要快。他只淡淡地对小厮使个眼色,就转身回房抹身。萧北过来,对唐夫人板起脸:“夫人,大帅要找你,自然去人请你!请回吧!” “哎……”唐夫人因自己一个错愕,失了礼节,又一次失去和大帅见面的机会。萧北在她走后,出来到大门上问张家:“大早上的你放她进来干什么?” 张家挤挤眼睛:“多放几个,十三少还闷在房里装女人?” “夫人昨夜在书房里。”萧北也笑,同时想起来,伸手:“十两银子,昨天大帅也没有打人,已经和好了,拿钱来。” 张家没好气:“你这死心眼儿,就钱钱钱,大早上的让你对着我要钱,我一天会手气不好。”苏云鹤从影墙后走出来,张家眼睛亮了:“表公子,几时给钱?” 苏表弟也白眼儿:“钱钱钱,这才几天就看出来输赢?”张家嘻嘻指萧北:“这不是有个找我要钱的,” 原样对萧北白眼儿;“钱钱钱,这才几天,你就要钱!” 苏云鹤扑哧一笑,出门去了。萧北下巴快要掉下来:“苏表公子也和你赌上了?”张家笑得满面日头光:“你懂吗?这叫稳赢。”他靠着大门喃喃:“和你赌,我赌的是大帅痛揍十三少。和表公子赌,我赌的是大帅不揍十三少。你说,这不是稳赢?” 萧北皮笑肉不笑:“有你的,告诉你啊,三天内,把钱付清!赌债也有欠的!” 影墙后衣角一闪,又让萧规听在耳朵里。小鬼头一件事,就是飞快去告诉慧娘。慧娘本来是想生气的,绷了几绷没有忍住,还是笑一笑,对小鬼道:“等我哪天打他军棍!” 在心里娇嗔,这群眼里没有十三少的兵。 ……。 萧护用过早饭,忙得不抬头。到下午时,萧北来回:“曹公子求见大帅。”萧护一愣,哦,他也应该来了,好几天都没有见面。 就有了笑容:“请进来。”虽然心里气他,也不肯慢待于他,走到房门内是一个迎接的姿态。曹文弟且羞且惭进来,见萧护笑容满面立于房内,虽然不像以前那样迎出房门,也还算是客气的。 他是软弱性子的人,软弱性子的人见人的时候,大多是谦恭的,心里的主见,会放在心里。曹文弟也就客气万分的和萧护见了礼,分宾主坐下,上香茶,是半点儿不失礼。 简单寒暄过,曹文弟切入正题,强撑着不脸红。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把自己亲妹妹要给他,难道不是认为你不错? 他道:“我带着娟秀来,原本是想在京里为她说亲事,这京里最好的人……”萧护一口打断,笑容不改:“京里不好找亲事。说到在京里找亲事,我是一肚子的苦水。” 曹文弟就放下自己的心事,先关切地问:“怎么了?” “先时为将军们在京里寻亲事,把十三气倒,”萧护笑容加深。他难得在会人的时候分了心,分心想到昨夜的十三乖巧可爱,今早的十三也温柔听话。只是大帅还想再气几天,好好敲打那丫头。 再气几天合适? 大帅的略一停顿,曹文弟会错了意,以为是借这句说引到萧夫人身上,忙道:“是我不好,我没有约束妻子,让她对萧夫人无礼。” “说到这里,我还真的要怪你。”萧护收敛在十三身上的心思,回到谈话中来,还是有笑,不过道:“十三闯到书房里,是不对,这几天我正在罚她。不过,她对你赔礼,与你妻子何干!凭什么,她要指着十三骂?可能你不知道,十三性子刚强,那天居然也能忍住不发脾气,我倒稀罕了。还有一件要告诉你,十三跟我在军中呆过,将军们都和她有交情。当兵的性子直,难免做出什么来,在这一点儿上,我是约束不住的!” 萧护委婉地暗示曹公子,我这里你呆不了的。 与其呆着处处碰壁,不如早早还乡。 到底是自己的同乡,留在京里大家不好,会让宁江侯等人钻空子。就是现在,估计他们早就盯上曹文弟,在找机会要下手。 曹文弟听明白以后,就愣住。他心里被蒋公子说萧护随意处置官员,送少夫人们一万两赏花钱给弄得热腾腾,不想跑来是一盆凉水。 白来京里一趟? 这回去怎么见人? 别人都留下,只有自己回去,这不是等于告诉别人自己不好? 他一急,就道:“其实我带娟秀来,是想你如今家大业大,你夫人只怕也忙,怕你身边少个知冷知热的人,娟秀你又知根知底,想让娟秀侍候你的。娟秀你从小看着长大,你还能不知道……” 萧护又笑着打断曹文弟,含笑道:“娟秀是个好姑娘,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家的十三是个爆性子。别说我不话说在前面,我不管内宅,全交给十三。十三是不能容人的人,”大帅坏坏一笑:“满京里都知道她。我在家里,她还有个人怕,我不在家,娟秀在十三手底下,只怕不好过。” 大帅笑得不怀好意,说得开玩笑似的。 “我是一片好心对你……”曹文弟焦急地道。 萧护第三次打断他,这一回直截了当。大帅日理万机,没有太多功夫听曹公子解释,再次笑道:“你能来看我,我很喜欢。这样吧,闲了咱们再喝酒。你要玩呢,只管玩去,几时走呢,我自有赠送,你别客气,是给家里的东西,你算帮我捎带回去。” 曹文弟微微白了脸,他再想想蒋公子的话,果然这十三娘是个厉害的人。她到书房里大骂,萧护当时生气,现在依然是疼爱她,句句向着她说话。 萧护如果真纳了妾,要是能容着内宅里鸡飞狗跳,也就不叫萧护。 罢罢,他既然真的不想要娟秀,曹文弟还有另外一个主意:“当我打错主意,我既然带了她来,也有请你帮着找一门亲事的意思,你看可行不行?” 平白带着妹妹出来,又白送回去,不要说妹妹不答应,曹文弟也觉得耽误她。 萧护悠悠地笑,眼角扫到外面官员们越来越多,好似积下的公文一样,哪里偷懒,后几天就吃苦。 大帅长话短说:“你不要现在看着京里官员们好,等新帝到来,哪一位受重用还不知道?”曹文弟又打听:“新帝是谁?” “我还不知道。”萧护笑得不担心模样。曹文弟疑心他应该知道,也许不说,也就不再追问。听萧护说下去:“我给我的将军们寻亲事,都不找京里的姑娘。这姑娘都一般,你说说男人们又怎么样?” 曹文弟哑口无言。他面上黯然引动萧护幼年友情,心中也软了,笑吟吟:“你要不信,就自己相看,相中了,要我帮什么忙也行。” 曹公子初次到京城,哪里知道什么人家的子弟最好。他难掩神伤,觉得自己没有差事也就算了,可妹妹白来一趟,实在难过。 没有差使,失去朋友,对妹妹的承诺落空,回家去还会让妻子曹少夫人埋怨……曹文弟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碗,都觉得重得如山石。 萧护笑容可掬,他早有安排,会为曹文弟筹一笔银子,不让他空手还乡,就不为他面色所动,告诉了他:“你若闲着,有这样一个人,你去见他,告诉他你是我幼年好友,只说这一句就行了,别的不用多说。” “啊?哦。”曹文弟还想再说什么,见萧护但笑,端茶碗送客。曹文弟走出来,自觉得这一次丢大了人。 本来还想去找找蒋延玉等人说说话,却一气出来了,不好再进去。他无精打采走在街上,行人再热闹,铺子里再喧哗,也似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出门前和曹少夫人夸过海口:“我在萧家用饭,你们不用等我。”现在不到中午就回去,又气色不好,见到妻子和妹妹要怎么说? 曹文弟现在才想到妻子有一点儿不好,就是在自己失意时,她只会没完没了的抱怨。以前在家里也是这样,父母亲有哪里不如她的意,她就在房里说个没完。 更不愿意回下处的曹文弟,想到萧护说的话。他气定神闲,含笑殷殷:“你若闲着,去找一个人。” 找这个人有什么用意? 想到萧护不是白说话的人,曹文弟现在又无事,就按地址打听着,去了。 萧护打算把这笔钱分一部分给曹文弟时,又不喜欢和唐夫人直接打交道,就有让曹文弟出面应酬的心,就很快打听来地址。 这是大帅办事从来雷厉风行,不爱拖延的风格。 按地址,并不难找。曹文弟敲开门,对愕然的主人道明来意,两人一同走进院中…… 唐夫人在家中没有出去,从萧府中回来,她就是这个样子,如一只让人揍过伤了皮毛不能出去见人的猫。 窝在榻上,苦苦思索着,怎么才能打动萧帅? 这可是一大笔的钱,不是小数目。又有借据,来得正当,不要的人真是傻了。 唐夫人不傻,而且她最喜欢钱。 当枕边人不能依靠时,钱财是最实在的东西。 早上从萧府里回来,就缩在真红色绣花开富贵的榻上一动不动,直到下午还在榻上。丫头们是跟着她从京外来的,知趣的不打扰她。 这个时候,门响了。 打开门,见表姐夫掌柜的满面喜色地问:“夫人可在?”丫头们笑回:“在家呢。”掌柜的撩袍就进去了,唐夫人看到是他,才懒懒坐正身子,有气无力地先承认了:“再给我几天时间可好?” “表妹呀,你实在太能干了!”掌柜的激动得不行,进房门就夸唐夫人,他眉飞色舞,喜形于色,只能把唐夫人吓倒,唐夫人呆呆地问:“表姐夫,你,你找了别人?” 再一想,他是夸自己能干。唐夫人强打精神,先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再说。还没有问出口,见表姐夫笑得合不拢嘴:“刚才我那里来了一个人,说是大帅的好友,表妹呀,这不是你的功劳是什么?” 唐夫人一头雾水:“大帅的好友?”她面色一凛:“你上当了吧?” “怎么会,他给我看大帅的贴子,半点儿不错。”掌柜的笑声洪亮,可以震到房顶。而唐夫人担惊受怕,小心地问:“你把差使交给了他?” 掌柜的笑道:“怎么会?我才认识他,又不熟悉。再说,这里有一件事不对,是你去的大帅府,大帅府里来的人反而不通过你,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想试他的真假,就给了他一张三千两子的借据,让他先试试。” 唐夫人松一口气,三千两子和三十两银子比起来,不用放在心上。她喃喃寻思着:“这个人是谁呢?” “就是,我也有疑问,这才没把借据全给他。表妹,依我说,还是你出面和他周旋,那个人姓曹,斯文得不行,我和这读书人实在说不来,他要找我借银子吗?哈哈,倒可以说上几句。”掌柜的摸着脑袋笑,很有自知之明。 士农工商,本来阶层就差得很远。 唐夫人眼珠子滴溜溜转,没有一刻停住。这个抢生意的人是谁?真的是大帅府上的?又担心万一他三千两银子取了来,再不通过自己,自己可怎么办。 表姐夫把唐夫人不住的夸时,唐夫人却只从眼底悄悄儿的打量他,你不会是有换人的心思? 生意人不能久呆,表姐夫很快就走。唐夫人让丫头送他出去,她自己“嗖”地一下子跳下床,马上有了生气! 这真的是生气,而不是精神抖擞的生机勃勃的生气! 因为气顶着,唐夫人在房里眼放寒光,几前椅后绕了好几圈,见日色西沉,夏天的燥热更上来,她一横心,去问问萧大帅,你你你什么意思! 闪了自己便宜别人! 见萧护,当然是要打扮打扮。唐夫人涂上她西域来的香粉,披上出自海底的绡纱,对着镜子照一照分外满意,又想到游夫人扮成舞妓为大帅献舞时那一身衣服,从外面能看到里衣。 唐夫人喃喃:“不能这么着?” 没见到好处,怎么能给萧大帅太多甜头,让丫头取出一件不太透的罗衣,重新换上。不给个准话以前,什么也不给你看! 坐上车,往萧府里来。 张家和苏云鹤正在门上拌嘴。张家堆上笑容:“几时给钱?”苏云鹤皱眉:“和我打赌的那几个,竟然公然也不付钱。” “您这也不付钱,用的很好。”张家嘿嘿直乐。关于大帅几时再揍十三少,竟然还是兄弟们间的热门话题。 唐夫人就这时到来。她大摇大摆要往里走,张家喝住:“干什么的?”唐夫人面色一黑,这个不要脸的,白天收银子的时候,你怎么不拦我? 想想萧帅府上要多花钱,说明这里是聚财之地,唐夫人早有准备,袖子里取一个银包递过去:“可以了吧?我找大帅说正经事。” 正经事?苏云鹤和张家一起皱眉,脑子里难免出来一幅她和大帅的正经事这张图。苏表公子拔腿就往里面跑。 张家则把银包还回去:“大帅出城了,这个受之有愧!” “咦?不想你倒会说上几句文的。”唐夫人见挡住自己不让进,更认为萧护有鬼,大帅要吞自己这笔中介银子。唐夫人牙齿难以控制的磨了两下,哪一个和她的钱过不去,哪一个就是她的大仇人。 萧帅,又如何? 不过遇到萧帅报不了仇就是,至多牙齿格几格。 伸手接回银包,唐夫人喃喃:“不要就不要,不要我自己留着买花儿戴。”张家对她嘻嘻:“你还可以买粉儿搽。” 他在烛光下瞅着唐夫人的面庞,粉白香嫩,不知道用了多少粉? 而这个时候,苏云鹤一路狂奔而入,险些撞倒孟轩生。苏表弟只哈地一声,反而怪孟轩生:“你挡我的路,”再一气狂奔入正房。 孟轩生抖抖衣衫,好笑:“哈!我行我的路,与你何干!”以为这纨绔子弟又惹事情,跟后面过去。 房中才起灯烛,慧娘独坐用晚饭,见表弟闯进来,指手划脚:“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等表哥的漂亮女人!” 孟轩生听不下去,进来慢条斯理纠正:“你这文法不对,应该说艳姝至门上,候大帅矣。”苏云鹤一听就把表嫂面前献殷勤丢下,转而对孟呆子跳脚:“你的字还太多,应该是女候大帅,不见。” 慧娘丢下碗筷,从他们身边溜走。是在自己家里,还带着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模样。夫人如此这般的走路,丫头们一个一个跟上,也活似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经过二门,吕氏从房里出来吩咐丫头掌灯,见大嫂一溜烟般的行过,张嘴要喊,人已经走了,吕氏张口结舌,纳闷又出什么事情,也跟后面去了。 见大嫂直奔大门上的……影墙后面。停下脚步,从影墙一侧,悄悄的,慢慢的,几乎没有动静的探出面庞。 只看一下,回来头来面上有了喜色。 是唐夫人。 可以小小放心。 早上慧娘见到唐夫人书房院子门也没有进去,萧北说了句什么,她跺脚就走了。那小腰身扭的慧娘很是嫉妒,不过她可没呆住,也没有和夫君说上一句话,慧娘一整天还是喜欢的。 唐夫人在外面和张家争执:“我这里站着怎么了?” “人来人往的多不中看。”张家在撵她。 “那你让我进门房里坐?”唐夫人狡黠,同时走动几步,这蚊子上来了。张家做个害怕的姿势:“请你门房里坐?不行不行,让我老婆知道不得了。” 唐夫人愕然:“你老婆在哪里?”这里统共就自己一个女人。 张家扬起脸:“还在我岳父家里。” 影墙后面传出来“嗤”地一声轻笑,是慧娘。这一声笑才出来,又有一声“嗤”,这动静就不小。 慧娘回头一看,见跟着几个丫头,还有吕氏颜氏……一起学着自己,悄悄儿地伸头看外面唐夫人。 萧夫人弄了一个大红脸,垂头弄着衣带欲说什么,又觉得再解释也是惹人笑的。妯娌们无声微笑,把慧娘往房中带。 走到二门上,吕氏喊自己的丫头,这是新到手底下的一个,叫草子:“草子,去大门上说一声,有找三爷的女人吗?仔细三奶奶不是好惹的!” 慧娘窃笑,继续装着难为情由着妯娌们带自己回去。 草子得了三奶奶的话,虽然不明白,也一径跑到大门上,见张家和那个女人还在争执,那个女人好不厉害,对张家气势汹汹:“萧帅大开府门纳客,你却不容人站站?你是哪个牌名的人!” “大帅是纳客,纳客,夫人你懂不懂,你是哪门子客人?”张家对上十三少是不行的,对上别人却还不怕。 见草子飞跑而来说了三奶奶的话,张家一听就乐了:“回去告诉三奶奶,这门上的女人都不找三爷,只怕母蚊子会飞进去找他!” 唐夫人狠狠一跺脚,张家往后就退一步。唐夫人冷笑叉腰,我还就站这里了,不行吗不行吗? 这一站,就到月满西楼。 萧护从外面回来,从角门里进去,还是往书房里来,心中难免是有希冀的。见书房里并没有掌灯,大帅小有失落。 推门而入,触鼻就是一抹子衣香。十三的动听嗓音传出来:“是大帅么?”萧护有了酒,嘻嘻一笑,往房中去了…… 大门上,唐夫人甩手:“这蚊子。”斜眼看张家皮粗肉厚,坐在门上丝毫不怕蚊子叮,唐夫人在心中暗暗祷告:叮他,全叮他。 可手臂上又一痒,面上也叮出来几个红包。 月上中天,更明月清风,更鼓二声响起来,唐夫人熬不住,正要回去的时候,见影墙后面转出几个小鬼,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长脸,一个笑如金童。 他们手中都端着一个盆,张家才笑呵呵:“小鬼,你好了?”当头一盆水泼下来,唐夫人尖叫一声,那水有一半儿溅在她衣上。 她尖叫着才要错开步子,又是一盆水泼过来,接着又是一盆……张家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见门房里几个亲兵笑得前仰后合,大吼一声:“我打你们几个小鬼!” 小鬼们一古脑儿全跑了,边跑边笑:“这是我们的洗脚水!” “不对,是六么的!” 六么从影墙后面转出来,涨红脸骂:“是你们的才是。”她手中也是一盆水,得意洋洋:“这一盆,才是满庭的呢。” 满庭在影墙后面大叫:“这是河水!” 唐夫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她再不走,她成了个呆子。 在她身后,小丫头们拍手欢呼:“走喽,她走喽。”唐夫人明明听到,却头也不敢回。怕自己再回头,你娘的洗脚水都不够用。 她恨恨在心里骂着,回到家里。长街风凉,衣上水已干,唐夫人用过晚饭洗过,才看到自己手臂上大腿上到处是蚊子咬出来的大红包。 就泪眼汪汪,抱着迎枕在榻上,一遍一遍的想,这银子是我的,怎么会落到别人手上? 萧护和慧娘,此时并头鸳鸯般睡着。 小鬼和小丫头们打着灯笼在园子里捉草虫,又吵翻了天。 三更,寂静的到来了。 可怜为银子操碎了心的唐夫人一夜没睡好,难免起得晚。一起来,又是一个不中听的消息。丫头笑道:“外面老爷才让人送信,说那人银子已经送来,正在家里留他坐地,准备中午摆酒,问夫人去不去见他?” 唐夫人飞快出门,往表姐夫家里来。 曹文弟还没有走,表姐夫热情款待他,盘问他和萧护的关系,就差和曹公子拜兄弟,只是怕曹公子不答应,这才作没提。 快中午,怎么也不让曹文弟走,摆上一桌子酒菜,掌柜的亲自陪他,不住的拿话奉承曹文弟。曹文弟就很喜欢,此时想到萧护,真的感激于心。萧护果然还是顾念小时候的情分,竟然这样送钱给自己。 三千两银子的借据,昨天拿走的时候,掌柜的就实说:“只给我一半就成,另一半,送给萧帅当辛苦之资。” 萧帅给曹公子多少,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曹文弟把借据拿给萧护,萧护写几个字在上面,让曹文弟去取钱。这钱是分给你的,你好歹也得出些力气吧。 有萧护的字在上面,曹文弟不费功夫就拿回来钱,给钱的那人是个官宦子弟,还请曹文弟喝了半天茶,听曹公子吹嘘自己和萧大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生景仰。 三千两雪花花的现银送到萧护面前,萧护随手一推:“你拿一半,一半给他送去。”曹文弟再三恳求萧护留下大头,自己只分个几百两就足矣,萧护不肯。 大帅不缺这个钱用,不过是为小时候的朋友情谊,才揽这件事。曹文弟千恩万谢拿银子出门,在心里把萧护感爱再感爱。 他到这个时候才想到,自己去年纳妾借萧护的银子,因他进京还没有还完。而今萧护只字不提,这银子也全给了自己,曹文弟猛然想到,这京里的钱,还是不难挣的。 不过,得有萧护才行。 他先把银子送回家,得到曹少夫人娇滴滴的眼光,才出来,拿另一半来还人。 他和掌柜的,热烈攀谈着,吃喝起来。几杯酒下肚,说话才互相问到家乡妻儿等事,见外面一声娇音:“表姐夫在家吧?” 一个年青妇人走进来。 曹文弟眼睛亮了! 这是一个绝色的妇人! 而唐夫人也眼睛亮了!她认出面前的座上客是谁! 没错,此人是姓曹,在外面一直招摇说是大帅幼年好友。他微白的面容,斯文的气质,还和前几天一样。 唐夫人认得曹文弟,要追溯到前几天。当时街上沸沸扬扬,说萧帅夫人出身不明,当街让人大骂。乌夫人一时性起,扯着唐夫人和游夫人:“去看个热闹,回来也好对长公主说闲话。”三位夫人心照不宣,她们是八卦的中心体,也知道八卦里会有很多的钱财和机会。 比如这个骂大帅夫人的人,也许长公主会起笼络之心;也许宁江侯会有兴趣知道什么。夫人们靠脸蛋子吃饭,是吃不久的。 唯有一点聪明在心头,才能在这权力场中呆得长久。 再比如要去认一认这一家子人,哪一天萧大帅对夫人们青眼有加,夫人们要认清楚哪些人能结交,哪些人一定要冷落才行。 不要说是大成长公主、宁江侯和萧大帅,她们是这样的对待。就是新起来的御史平江侯,因他和萧帅亲密,又英俊有家世,夫人们也是对他打量再打量的。 在这圈子里出现的任何一个人,夫人们都不会放过。 这也是她们能一直混迹的聪明之处。 乌夫人等三个人就便衣去往曹家门上认了一认,让小婢去打听笑话。她们坐在最近的茶楼上,小婢指给她们看:“就是那一个公子,江南来的叫曹文弟,说是萧帅幼年好友,萧夫人上门赔礼,被他家夫人大骂。” 又掩口说了一个笑话:“他们家里天天有人扔死猫死狗,还有鸡狼狈着到处飞,邻居们都笑话,又骂了萧帅夫人,只怕京里呆不长久。” 熙熙攘攘人流中,秀气的曹文弟是出街口买个什么,又回到家中,并没有走运。 可乌夫人三个人早把他认得清楚,大家撇嘴,家里有人扔东西,肯定是得罪得有人。这京里敢往萧帅朋友家里扔东西的,还能有谁? 就是长公主,她正倚重萧帅之际,也不敢如此猖狂。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得罪的是萧帅。 想想也是,萧帅把萧夫人看成眼珠子,曹家的人明显是看不穿,三位夫人一起鄙视,这一家子人真眼神儿差,你就继续看不穿吧。 萧帅为萧夫人起兵,两次祭奠天下闻名。 这些,任是谁听到,这代表着是情深意重。这还不好?难道嫌贫爱富好?当时萧护不认慧娘,只认郡主,估计有人会说好。 成亲以后的男人肯件件桩桩听妻子解释,真是活见了鬼,这种男人属于稀有动物。只有女人,才爱没完没了的唠叨。 牢牢把得罪萧帅的曹文弟面貌印在心里的唐夫人,嘴唇微勾,轻轻地笑了。 两个都亮眼睛的人,在对方心中却含意不同。 唐夫人骄傲的展示自己姣好的面容,知道曹公子微动心思。而曹公子见到唐夫人眼睛亮,也故意摆出斯文面容,以为这夫人看中自己。 这夫人眼中,只有钱,银子,珠宝当然不行。这种女人其实是另一种可爱型,在她们的经历中看清感情的重要性,一心只奔着钱而去。 曹文弟摆出倜傥样子,殷勤地上前深深的揖下来,逼着嗓子温柔地喊上一声:“晚生曹文弟,见过夫人,晚生这厢这礼了!” 他弯身,又仰起面庞打量曹夫人,是细细看她容貌,盼着她能对自己有个暗示。果然,唐夫人还礼时,可见嘴角边笑容,丽色如院中鲜花。 表姐夫更是个标准生意人,是妻子表妹为自己的银子到京里来,是妻子表妹唐夫人寻上萧大帅这条线。帅府出来一个曹公子,这很正常,大帅能亲自出来谈这生意吗?自然要知会挖井人唐夫人,让她一起来谈生意。 和大帅府里的人打交道,表姐夫自知不能面面俱倒。还有曹公子是个年青男人,年青人相对有阅历的人来说,更不能把持。表妹是个美人儿,一同套套曹公子的底细倒也不错。 见表妹和曹公子一见面,果然是有戏台上碰头好的感觉的,表姐夫呵呵笑了:“表妹快请坐,我来介绍,这是大帅幼年的好友,来自江南好地方的曹公子文弟。” 唐夫人嫣然,玉笋般的手拂在发边轻笑:“江南果然人物好,萧帅是人物,今天见到曹公子,竟然又是一个人物。” 利益场中的这些话,全是套话。曹文弟也知道,可还是醉在这迷人的眼波中。唐夫人见他魂不能自己,心中暗骂,老娘容貌是便宜你的吗?再说老娘今天生气,匆匆忙忙过来,压根儿就没有打扮。 面上不改明珠光似的笑容,坐下来就要先敬曹文弟三杯。 曹文弟醉了。 他不是色中饿鬼,却曹少夫人实在看得紧。为和二弟抢着生儿子,才问萧护借钱弄了一房良妾,没有父母作主,还不能进门。到了京里以后,曹少夫人更是恨不能扮成个小子跟着,动动就嚷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的脸面何在?” 她的脸面就比什么都大。 弄得曹文弟这算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儿,因妻子而成了少见新鲜东西的人。见到唐夫人这样的美人儿,魂就先飞半边。 再加上酒,和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席近结束时,曹文弟大醉。他大着舌头,眼睛只有唐夫人身上瞄:“凡事……。有我,凡事……萧护就出面……你不用担心……我是他幼年……幼年好友……” 唐夫人则对表姐夫使个眼色,更笑得花解语般:“既如此,我们全仗着曹公子了。还有几张借据,也一并麻烦你。” “拿来拿来,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欠钱不还,是什么道理!”曹文弟趴在桌子上,人已颓倒,犹着醉语:“不依我的,我让萧护拿他!萧护,厉害!想杀官员就杀,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 唐夫人起身:“您等着,我们就出来。”和表姐夫到里间,小小争执一下,取出几张只有一半的借据,只有银子数,却没有借钱人。 歉意万分的唐夫人道:“这个,只有一半了,不过这是亲笔字,这借钱的人还在,名字我写在这后面,你去一找就能寻见。” “拿来拿来,是他的亲笔字就行,他要是不认,我让萧护拿他!”曹公子醉态醺醺。 又几张大的借据放他面前,唐夫人皑腕微抬,素手如玉,面上不是感激就是柔情:“公子呀,我们可全仗着你了。” 曹公子一把揣怀里,踉踉跄跄出门去了。表姐夫主要怕他把借据弄丢,跟出门见曹公子自己叫了车,上车去了。 表姐夫放下心。 回来,还是对唐夫人有埋怨:“还不清楚他底细到底如何?三千两银子要回来么,不算本事。你就把近十万两的借据全给他,要是他要到钱卷钱走了,可怎么办?” 他们适才在房中争执,就是为这一回给曹公子多少钱的借据。 要回三千两银子,可那也有借据不是。要不是萧帅的朋友,只弄几个地痞,也能要来。表姐夫是正当生意人,不愿意官盐当私盐卖,只走正当的路,那就是找萧大帅最好。 弄几个地痞要打伤了人,汤药银子也不会少。 唐夫人却道:“他是萧帅朋友!” “你认得?”表姐夫惊喜交集,双手才一拍:“那果然是好。”唐夫人再道:“不过,那当街指着萧夫人骂的,就是他家!” 表姐夫是和气生财的人,一听就愣住:“这这,那你还给他那么多?”他急得就往外走:“刚才问过他住处,我去追回来。” 唐夫人止住他,唇边多出来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道:“姐夫不用急,听我说一言。前天说他家当街骂萧夫人,我让人打听过他,的确是萧帅朋友不假,面貌,我也认得的。他这三千两银子,就要来得奇怪。” 表姐夫也听出一些什么,坐下来打算慢慢地听唐夫人说。 “如今的京里还是乱,有萧帅在,才有个约束。他才进京,就能要来这银子,依我看,要不是有圈套,就只能是萧帅出面。有圈套,咱们倒不怕,横竖是他要来银子大家分分,他要不来,也不还借据,我就是不客气,我会上门去寻萧帅的。他的朋友全是江南大家,好不好,到他江南家里去。再者,我还有这个!” 唐夫人悠然举起手中一张纸条,上面空无一字,只盖了一个指印。表姐夫看不懂,见表妹说得斩钉截铁,只笑:“这不是你刚才给他看胭脂,让他按一指闻闻香。” “我留下他的指印,他要敢不还借据,或借了银子不给,我就在这上面一笔一笔添上,他拿走我们十万银子的借据,我就写二十万两!”唐夫人能出来混,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表姐夫特地请她,也就是她有家中是小有聪明之名。 为着钱,很多人都会很聪明。 当即,表姐夫大乐:“好好,表妹呀,请你真是没有请错。”唐夫人再次悠悠:“我只担心一点,” 以为高枕无忧的表姐夫又提起来心:“你说。” “我只担心这三千两银子是萧帅出面要的。”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表姐夫大为不解,他喜欢的道:“是萧帅要的,不是更好,说明他的确是找到萧帅照应。” 唐夫人轻轻笑了:“姐夫,你一辈子只和银子打交道,做生意你行,这官场上事你不懂。”表姐夫还承认:“我还真的是不懂,见他来,急忙让人去告诉你,你来应酬最好不过。” “姐夫您想,他刚才自己说的,萧帅如何照应他,要来三千两,萧帅一分没有要,全给了他。萧帅是白干事的人吗?”唐夫人心想萧大帅,倒有个敛财的名声。 这名声是私下里流传的,说宫变时,萧大帅洗劫过宫中。没有证据,也只有不多的人说说。夫人们,是八卦群体,从来小道消息多。 表姐夫认真听懂了,他是个生意人,知道人的本性,全是无利不起早的。大英雄大豪杰,求的是名声。不是银子钱,是他们求的就是名。 官员们求官,商人们求财,除非这个傻了,傻子也知道饿了求吃,困了求睡。人,都是根据自己需求,会求一样。 他也琢磨,自言自语:“对啊,萧帅一分也不要,他白出力,他肯长干?哎呀不好!”表姐夫也想到了。 唐夫人冷笑:“我给他十万两银子,看他要来多少,就知道萧帅会帮他多少!情分,有时候全在钱上!” 表姐夫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很对。” 有表妹验证过曹公子身份,不用担心借据丢失或不还,表姐夫送走唐夫人,两个人各自在家中,分明等候曹文弟的消息。 情分,有时候表现在钱上,这是一句实在话。不是朋友一定要帮你,而是这朋友如今有权有势,他帮你多少,也就能看出来情分高低。 这一天,曹文弟醉酒在家,睡了一个下午。起来就喊家人:“外面搜寻稀奇果子,上好蜜饯,摆几个好盒子,送来给我看。” 曹少夫人正没好脸色,曹文弟醉酒回来也正常,不过今天衣上有香,手指上有胭脂印子,只能是和女人喝酒。 见曹文弟又说要果子送人,疑心他送的中午喝酒那女人。指不定是哪家青楼上的,曹少夫人如何不恼,有银子拿回来也是不高兴的,就骂道:“送的什么人?” “送给萧护!”曹文弟今天带回来的有银子,就底气十足。曹少夫人愕然,曹文弟又苦口婆心状:“今天这银子,就是萧护做成我赚的。” 曹少夫人以为不是和女人喝酒,是在大帅府里喝的,面色才稍霁,曹文弟又道:“哎,你几时才去见萧夫人赔个礼儿呢?” “我要见她赔礼!”曹少夫人陡然怒了!她起来就叉腰,怒气冲天:“是她做错,怎么我去赔礼!你有没有想到我的颜面!” 曹文弟也火了:“你细想想,从到京里来萧夫人对咱们不错!她来赔礼以前,是不是见天儿全送来的有东西,” “我可没有赏花银子,再者说,我的颜面何在,我的颜面何在!”曹少夫人还是火上浇油般的火大! 曹文弟在心里骂了一句,不可理喻!你没有赏花银子,是你没有那里。你的颜面?你怎么不想想别人给你的好呢? 听曹少夫人颠倒黑白,就会口口声声她的颜面,曹文弟拂袖而去。曹少夫人心里毒火没处出来,抓住曹娟秀说个没完,就快声泪俱下:“我们的颜面何在?” 曹娟秀也烦了:“大嫂,你不赔礼就是,不用没完没了抓住这一件事来说吧!”曹娟秀也怀念初进京的那几天,萧家送来东西,有几样子是专门指名送给娟秀姑娘的。 要说慧娘持家,是没有话说的。 …… 隔了两天,曹文弟来送银子,只有两万两现银的一半一万两,再就是摆出七万两的借据,一张不少。 表姐夫心中格登一下,知道表妹说得不错,大帅对这曹公子的情分,不过如此。要知道真的是对他好,可是总共有借据的是三十万两,没有借据的还有一堆。 表妹对官场了如指掌,表姐夫是这么看的,至于别人听到,肯定嗤之以鼻,表姐夫也不知道。 就再请唐夫人,再备下酒,大家坐下说话。 曹文弟是尴尬的:“大帅说只能要回来这么多,”其实是萧护只肯在两万两银票上面写字。唐夫人动人的眨眨眼睛:“能要回来这么多,已经是难得的。依我看大帅和曹公子是幼年好友,只怕一分没有要,全给了你吧。” “那是当然,萧护不缺这点儿钱,我从小认识他,知道他手面大!”曹文弟涎着脸笑,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小小敬意,请夫人笑纳。” 是个戒指。 唐夫人用眼一估,就看出来不过几十两银子,她心中鄙视,小气鬼儿,你挣得一万多银子,就送这个? 这个抢生意的人,还敢不敬重挖井的人,唐夫人更不会放过他,手故意把借据掂一掂:“哎哟,我要是有大帅这样的幼年好友,这些怕不我都要了来。” 表姐夫是只要钱,忙道:“是是是,咱们要是和曹公子一样,有大帅这样的好友,不要大帅出面,借着个名声也能要来。” 曹文弟本来就舍不得这一堆的银子,这可是十万两,还有借据!他性子软弱,胆子不大,萧护不写字他就不敢上门去要。 现在这心中舍不得,加上唐夫人两个人怂恿,曹文弟转而恨上萧护,你大笔一挥就是钱,怎么不能多写几张? 对着钱,实在移不开眼睛。曹文弟去收借据:“呵呵,我再去试试。”他打定主意,不要萧护写字了,直接上门去要,给嘛,更好,不给,也没什么。 等他走以后,表姐夫是笑得畅快:“表妹啊,看他是要不来什么的了,要一分是一分吧。”唐夫人则是回家后冷笑:“这种笨蛋也敢来和我抢生意!且等你要来再作打算。” 不动声色就阴了曹文弟的唐夫人还没有看到结果,已经觉得扬眉吐气。 过上三天,果然!曹公子又送回五千两。唐夫人把他夸了又夸,甚至答应与他私下里用饭,不过推说自己不方便,日子下一回再定。 曹文弟在情场上不能算是个老手,让唐夫人哄得一愣一愣,乐颠颠的再去想法子要别的钱。他不知道,第二天,却是张太妃的生辰,萧夫人慧娘和唐夫人都有份进宫为太妃祝寿。 唐夫人是可以见到萧夫人面的。 …… 早上,宫中喜气与平时不同。张太妃经过乱世,能过上一个安宁的寿辰,相比她以前过的繁花似锦的生辰,心情上的珍惜大不相同。 又,萧大帅是张太妃出宫留下来的,他理当孝敬。慧娘在两个月前,就采买各样东西,一一送到宫中来。 又有大成长公主现在嫌张太妃护牢宫掖,虽然烦,也不得不尊敬于她,也送来各样的东西,为张太妃庆寿。 官员们夫人们到来的早,三三两两在花下绿荫下说笑,把各种小道消息满天去飞。 游夫人在对水照影,心中想着这是萧帅和夫人生分后的第几天。自醉仙阁上为萧帅献舞后,游夫人让人递过几回香笺,原封不动的让萧府退回。 是萧帅的意思还是萧夫人的意思,游夫人都没有弄明白。蒙在鼓里的游夫人当然记在慧娘身上,在家里就差弄个小人作法恨她。 平时见不到萧帅,上门更是不见,游夫人心想,今天总可以见到。 唐夫人是知道萧帅夫妻和好,她偏偏不说。她不仅不说,听到夫人们扳手指头算萧帅和夫人生分第几天时,还跟在里面凑几句:“呀,就是,生分这些天,就以前好,也就不好了,”再挑逗一下:“今天萧帅来,谁会得他青眼?” 她自己碰个钉子,也希望夫人们也碰个钉子。 这些夫人们既不是唐夫人姐,也不是唐夫人妹,告诉她们作甚? 乌夫人一直没请到萧护,今天也是着意的打扮。她见游夫人在醉仙阁里扮舞妓,乌夫人就在张太妃面前下功夫,讨了一个差使,就是今天人人簪花,乌夫人不惜当送花人。 萧护和慧娘是并肩骑马而来。 大帅夫妻宫中可以走马,这也是别人没有的荣耀。 夫人们见到没有太大的失望,萧大帅当着人,总要给自己夫人几分面子,陪她一起进宫。 才入宫门,一群五颜六色的夫人,或者说是首饰衣裙过来,乌夫人当先捧起手中花,盈盈对萧护摆出最炫丽的笑容:“太妃生辰,宫中人人簪花,请大帅簪花。” 有夫人们抢着要为大帅选,乌夫人躲闪开来,再高举盘子,笑靥比花更娇,请萧护自己挑选。 萧护为慧娘选了一朵大红色的,为自己随手拿起一朵来,却是紫色。 簪在衣上,乌夫人等人欢呼起来。 慧娘对着她们总是不舒服,就只垂眼敛看自己的衣上花。萧护却愣住:“什么事?”乌夫人笑道:“回大帅,这宫中的规矩,送花人当陪大帅进宫。” 萧护微有不悦,正要拒绝,眼角见到垂头的十三,只怕醋性子又上来。大帅现在最要拧的,就是十三不管不顾的爱吃醋的性子。 想到乱吃醋不对,和马上就做到是两回事。 大帅同时微动心的是,大成长公主府上夫人们常在,这群贱人们在说什么?萧护不屑于打仗用女人,他一直在关城,军营里派奸细都寻不出女人来。 而在京中,是另一回事。关身边抓住的女奸细,就有不少。 大帅不想对她们再用美男计,不过见人数众多,也想过不得罪她们,也是一个道理。 几重心思出发,萧大帅跳下马,微微一笑:“好吧,你带路。”日头光照在他的面上,大帅眸子里有光彩,面上有光彩,似每寸肌肤都有光彩。 这对于夫人们来说,是从没有过的彩头。她们把萧夫人丢在一边,簇拥着萧大帅往内宫中去见张太妃。 慧娘默默无言下马随后跟上,奶妈是时常进宫和张太妃闲话的人,在身后相陪,悄声叮嘱慧娘:“不妨事的。” 慧娘还算好的,身边总有人安慰,也就不能不回以一笑,跟在后面而去。 见过张太妃,留下奶妈们说话。慧娘带着丫头们出来,选一个高台寻找自己的夫君。见他身边并没有夫人,和平江侯等几个官员们在说话。 夫君立于御水河边,而桥上,几个夫人们娇声笑语;水对面,又是几个,以至于萧护身后十几步的花树后,也有几个。 慧娘平静的看着,由着心中起起伏伏。 她对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有熟悉感。在她幼年开始的教育里,就有妻妾成群这一条。 如果没有郡主作祟,慧娘全嫁给萧护,也不会逼迫他说不平妻不通房的话;如果没有郡主作祟,萧护也想不到撵走母亲给的通房丫头。他们会是一对贵族夫妻,慧娘会在有贵妾上门时,主动给丈夫弄几个妾。 封氏夫妻为女儿亲事,可算是花尽心血教导。 可是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寿昌郡主出现。此郡主对于石家来说,是不应该出现的人,而对于萧护和慧娘来说,也同样是不速之客。 郡主改变不少人的命运。 看似坦然看着夫人们窥视自己丈夫的慧娘,指尖揉着一朵小花。她认识到这是一场新的战役,这是一场不能和抄家待宰一样转头就走的事情。 转头就走不过了的事,不存在她和萧护之中。 情浓于血,是萧护和慧娘之间的事实。 这在慧娘的打小教育里,就找不到老师的只言片语。可她,并不打算退却。 正默默在想心事,身后有一个人恭敬地道:“见过夫人。” 听嗓音耳熟,慧娘回身来看,大吃一惊,唐夫人? 恭敬的唐夫人? 她吃错了药?会对自己恭敬的行礼。 唐夫人垂首于地,心中是有得意的。她搜集到曹文弟打着大帅名声强迫别人还钱的事,而且还全是曹公子自己嘴里吐出来的。 曹公子是萧帅朋友,萧帅才肯做成帮他一笔银子。可萧夫人呢?那个盛气下敢大骂于书房的萧帅心爱之人,和萧帅很快夫妻和好的萧夫人,可是曹家当街大骂,深深得罪过的人。 她会听到这种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有备而来的唐夫人,不把曹文弟在萧大帅面前抹黑,是不会罢休的! 耳边听到萧夫人让自己起来,唐夫人垂头起身:“有话事关萧帅名声,不敢不来回夫人。” ------题外话------ 感谢昨天很多亲们中肯的评论来支持仔,文定有缘人。谢了! 推荐一下画萤的新作《重生之摄政鬼公主》,此娃首推,需要支持。 有喜欢的妹子可以收藏。 ☆、第三十九章,大好亲事如添花 不管慧娘对唐夫人的过来有多惊奇,她还是礼貌的点点头。事涉到萧护的名声,慧娘身为他的妻子,不管是谣言还是事实,都会听一听。 但是慧娘是冷淡的。 她知道夫人们背后对自己议论纷纷,认为自己和萧护夫妻不和。就是夫妻不和,也轮不到这些人指指点点。就是夫妻一时不和,自己也还是萧护的正妻。 慧娘也不容别人对自己小瞧。 女眷们入京中,她们这些人全是妻以夫贵。从嫁的丈夫来看,慧娘身份高过唐夫人许多。从另一方面来说,唐夫人因丈夫而有封诰,是个五品县君,身份就比慧娘要高。 慧娘,是没有封诰的那一个。她还没有封呢,就兵乱了。进京没有就封,是寿昌郡主一直阻拦他们夫妻面君求封。 不过也没有人敢怠慢就是。这一切,应该是萧护不能抹杀之功! 萧大帅兵变前就是一等侯,因先帝的原因,拿下世袭两个字。如今镇定京中,还依靠他的多。有谁,来挑剔大帅妻子伍十三娘没有封诰呢? 唐大人在京外因兵乱而死,唐夫人为求钱财进京来见萧护,打的名义是呈报先夫死亡之必报军情。 换成别人,会亲自面见唐夫人。 萧护在京中,特别需要京外的消息。探子打听的,与当事人亲身经历的是两回事。 怎奈大帅是傲气的,又不愿意离别的女人太近。就让马明武代自己去见唐夫人,要了她的呈状拿来看。 并没有郑重地去见他。这也与萧护年青气盛有关,他是不屑于见。 萧夫人就更淡淡,微昂起下巴,把唐夫人当成来传播谣言的那一个,冷淡道:“夫人你说。”唐夫人忍忍气,论封诰,是唐夫人有。 唐夫人就把曹文弟的事说出来,有两家是唐夫人亲自去看的。她当时躲避在没有标识的马车里,看了一个清楚。 “这主人,是我的表姐夫。求到大帅面前的,是我。大帅不答应我也罢了,也须答应一个可靠的人才是。我并不管这事了,不过听到一两句,说他打着大帅招牌乱行事,请夫人去查,就知真假。”唐夫人也不掩饰自己的抱怨。 慧娘听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曹家的人敢打着夫君名字在外面讹钱? 她知道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如果是真的,萧护会把曹文弟撵出京去。想到这里,慧娘又质疑唐夫人:“你怎么不去见大帅,偏来告诉我?” 微红着脸想,人人知道曹少夫人指着自己骂。 虽然为着做着萧护看,可回想起来也是面上发烧的。 唐夫人就殷殷勤勤地回话:“妾求见大帅,一是呈报先夫死因,二是为表姐夫铺子里欠钱不还。妾不懂世务,当大帅是上司才求见,就忘了大帅和妾有男女之别。如有冲撞夫人处,请夫人多多海涵。大帅不见,只能求见夫人。” “你并没有冲撞我。”慧娘说了一句实话。她也知道自己吃醋心重,这是对夫君患得患失所致。要是萧护是个不好的人,慧娘也不会如此患得患失。 低头又掂量唐夫人的话,慧娘觉得不能等待,必须马上告诉萧护。就对唐夫人露出浅浅笑容:“夫人,请自去吧,再有什么事,可以来告诉我。”唐夫人险些就脱口而出,把曹家的差事捋了,给我去收吧。 幸好是头一回见面,还能忍住没有说。 唐夫人只行一礼,先到到高台下花林里看萧夫人动静。见她随后就下来,丫头跟着往萧帅在宫中歇息的地方去。 唐夫人屏气凝神也要跟去,她倒不用过去偷听,事实也偷听不到。但唐夫人很想看一眼萧大帅知道后的面色。 大帅当然会掩饰面容,不过至交好友打着自己招牌乱收钱,眼睛里总能看出点儿什么来。 才要走,背后让人一拍。窥视萧夫人的唐夫人吓了一跳,回身看却是乌夫人。乌夫人满面嫉妒掩不住:“你和萧夫人在说什么?她倒肯听你说话。” 萧夫人和萧大帅一样,对这些女人几乎不假以辞色。 乌夫人,与张太妃有千丝万连的亲戚关系。乌夫人由京外来,揣着亲戚们的信,因此张太妃肯照顾她。 京官们,有一部分不是生下来就是京里人,他们是外省应试后到京中做官,原藉还有宗祠或族人。 张太妃有族人在外省,这下子很清楚了。 乌夫人是无意中见到唐夫人和萧夫人在高台上,高台那么高,让人想不看到都难。乌夫人难免要不舒服,她是张太妃的亲族,打过张太妃名义去见萧护也是很少给面子,见到唐夫人居然和萧夫人走在一起,不问个明白只怕晚上觉也睡不好。 乌夫人讽刺唐夫人:“你现在倒不打大帅主意,打起萧夫人主意来了?”唐夫人回她一笑:“女眷嘛,当然是和女眷走动。姐姐你看呢?”笑着走开。 身后乌夫人气得发抖过,才狐疑,这蹄子打的什么主意。乌夫人是丈夫去世后,膝下无子在夫家一族颇受欺负。 这是古代才这样,现代也有这样的事。单身女性,还会遇到有色眼光,不过不多了就是。乌夫人知道他们打自己家产主意,一怒之下,卷家产往京中来投奔张太妃。张太妃宫中岁月难免寂寞,多一个人来说话,她还是喜欢的。 见唐夫人,乌夫人沮丧着也走了。她把萧护大帅领进宫门后,大帅拜见过太妃,就不再和她周旋。推有事,也是真的有事,大帅就不见踪影。 萧帅人物英俊,又平白不肯会人,有如香花不见影子,只有那香不时的出来一下,再出来一下,让人割舍不下。 萧大帅要知道乌夫人这样想,肯定会义正词严告诉乌夫人:“香花有香,和本帅英俊一样,是天生的,不是有意招惹你们而为之!” 这还是匹夫无罪,怀壁有罪。 依然还是京都以至于全国焦点的大帅萧护,此时在宫中自己的房间里。过去的人吃饭换衣服,喝茶换衣服,喝过茶吃过饭再换衣服。 男女都如此。仅限有条件的人,穷人例外。 一些得宠的官员们在宫中就有自己的房间,没有自己固定房间的,会专门有一些房间给他们更衣。 萧护,自然是有的。 他见过张太妃,和几个官员们寒暄过,就推说换衣服往这里来。大帅主要是受不了夫人们的香薰味儿,他又还和十三在赌气,不愿意只陪着十三,由着她自己去玩。 也有一个心思,看十三来不来找自己。 大帅和慧娘的生气,现在发展成大帅一个人乐陶陶的玩着,天天不回房,就等着慧娘过来。倒不用慧娘怎么求,反正她过来萧护就觉得有趣。 现在,只能算是孩子气的赌气。 萧大帅,今年二十一岁。放在现在,也是爱玩的年纪。古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全老成,可能是与绿色天然食物有关,要么就是年纪小小全当官,也就这样过来了。 再老成的二十一岁,也是有玩心的。 可怜的萧护不能贪玩,是以和妻子逗乐,自己先乐得不行,当着慧娘的面,还很能沉住气地表示自己依然在生气。 其实夫妻房闱眷恋,*到极致时,还能有什么气这么难出去? 不过是不能玩的萧大帅在自己玩乐罢了。 有过净手唐夫人也敢过去,萧护对这附近让搜查得更仔细。见宫宴还早,他坐下来慢慢品一杯香茶,慧娘来了。 萧北在宫门口儿回报,萧护一乐,十三这个醋坛子,夫君才坐下,茶才端到手里,她就来了。小桌子上茶碗是一套,釉里红缠枝莲。 慧娘走进来时,见自己夫君当好倒第二碗茶,带着悠然自得,和他平时忙于公事时的严肃面容不同,是流于春风般的悠闲,把茶碗推一推:“你的。” “多谢夫君。”慧娘谢过,又踌躇了。难得萧护放松一下,现在对他说曹家的事,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会喜欢。 萧护是个重情意人中的重情意人。 为将军们,可以自己伤重还领军棍;为慧娘,不惜清君侧;为蒋延玉等人留下,不惜给少夫人们一万两银子的私房。 那一万两银子的买花钱,看似为少夫人们陪慧娘而取乐给的,其实也有冲着公子们的心。慧娘寂寞,在京中没有谈天说地的女眷。奶妈就看着不要乱吃,天天想着夫人随时会有身孕。妯娌们各有各人的事,还帮着慧娘管家,也不是一个性格的人,只是同生死过,有了尊重有了感情。 丫头们,更隔了一层。那种在丈夫和贴身小婢以外的女眷们,慧娘也是没有。 因此,更能理解萧护珍惜公子们到来的心情。 再看到一万两银子的买花钱,慧娘还能不明白吧?虽然她落的私房最多,多出一倍来。 于朋友上面寂寞的慧娘,就更理解自己夫君的寂寞。 夫妻再好,也有一些端口是为朋友而喜悦,少了朋友就会寂寥。也有一些端口是为家人的,少了家人,也一样孤单。 哪怕有再多的朋友在。 慧娘端起茶碗,就犹豫了,她怎么忍心打落萧护轻闲的笑容。才颦眉山,萧护在对面笑:“你又愁什么?” 大帅微笑,一定是吃醋,肯定是吃醋。十三,你就是个千年万年醋坛子托生,这话真是不错。 慧娘低头心思回转,这事太大,还是开口吧:“有一件事儿,怕你不喜欢,可是一定要说。”萧护皱眉:“你又来了。” “你且听听再训我不迟。”慧娘难掩忧愁。萧护不置可否:“你说。”慧娘就把唐夫人的话说了一遍,这是对自己丈夫回话,就把说的人也回上去。 萧护没有慧娘意料中的勃然怒了,反而是哈地一声:“唐夫人来告诉你?”慧娘也转瞬明白,忙问道:“夫君又有什么深意?” “没有,就是她找我找的急,我就听了一听,见是这事情,我就想到文弟,想给他几个钱回家,不想,他竟然干出这样事情来。”萧护眯着眼,继续品茶状。 慧娘松一口气:“你不生气就好了。” “生气,这种事情怎么能不生气。”萧护还能逗乐子:“我的名声又要黑得一塌糊涂,你说我生不生气?” 慧娘就急忙想主意:“不然,让蒋公子去和他说说,想来嫌夫君送他的银子不足够,再送一些也罢。”只要他肯安生的走。 萧护大笑,笑过道:“你倒大方,还嫌我送的不够?”慧娘琢磨不出他话中是责备还是什么,一急,说出实话:“这不是他和我不好,就是他和我不好,我听到唐夫人说,知道唐夫人有挑唆的意思,我还是赶着来告诉夫君。就是夫君疑心我挑唆,为着夫君名声,我也得快点儿来说才是正理儿。想来既送他银子,还外面揽钱,只能是贪心上来……” 感觉说来说去解释不好自己心情,慧娘最后噘起嘴:“凭夫君处置罢了,我又不说什么。” 萧护微笑:“喝你的茶,这茶再凉,就不中喝。” 殿外,小厮们用个小火炉煽火,又送进热茶来。 慧娘说多了话,正口渴,就捧起茶碗细细的品,就眉开眼笑:“这是雪水。”萧护又要笑:“你也是个舌头尖的,也只有我呀,才能养得起你。” “人家很能吃苦,怎么不说。”慧娘又悄声嘀咕。再想到曹文弟身上,喝一口,又悄悄的看看萧护,再喝一口,那眸子又飞过来。 萧护含笑:“你是讨茶呢,还是讨故事听?” “听故事。”慧娘马上溜圆了眼,精神头儿十足。窗外明明有微风过来,宫室中不十分的热,大帅也招手:“过来打扇。”慧娘笑眯眯过来,拿一把美人绢团扇,轻轻打着,又无意把自己衣香送到萧护鼻端。 大帅舒舒服服地歪下来:“这件事儿啊,唐氏也太厉害!”慧娘由此一想:“与她有关?”萧护微笑:“不和她有关,文弟手中的借据是从哪里又有的。那天拿着十万两的借据来,有一万还不全,只能算没有,我说这个就算了吧,谁还会还钱。除非那人是君子,要是君子,也不用来找我。” “十万两?”慧娘这管家的中馈夫人,难免心思一转,就要想要回来多少,送给曹家多少?萧护不用看,也知道妻子在计算。慧娘要是管家不行,萧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舒服。他懒懒揭破:“你不用算,我告诉你,先开始拿来三千两银子借据,那个人不会上来就相信他,这也是有的。后来三千两银子要来,我一文没要,全给了文弟。后来,就狠了,居然十万两。我要是全要回来,不是成了他家的打手?” 慧娘忍不住“扑哧!” 萧护也笑:“我只要回来两万,送一万还给人家,一万留给曹家,对他说我没功夫,他要是个知趣的,也就知足。偏偏,也是不知趣啊。”萧护到此,才幽幽长叹一声。慧娘加意的给他打扇子,坐在他身边,关切地道:“只怕是曹少夫人怂恿?” 又用扇子掩口自己轻笑:“我现在怕的人,就是曹少夫人。”要是能一拳打过去,也就没事。只是看着大帅面上,怎么动手? 萧护正奇怪:“你怎么不给她一巴掌,我的人全是让你丢光的。”慧娘见他吟吟有笑容,就凑趣儿道:“人家最近在当女眷,再说,”她羞羞答答低下头:“怕你怪我。” 萧护一笑:“我是怪你,她都骂成那样子,你还能忍,活似我能忍是的。这就该打,这是你只想做给我看,才哭着回来。” 慧娘面上一红,低头羞惭,再把扇子轻轻地给萧护打起来。 “曹少夫人也可能见钱眼开,唐夫人也可能见钱眼开,不过唐夫人怂恿的可能性更大。唐夫人要是不怂恿,文弟早就归还借据。唐夫人是要不怂恿,她不会关心文弟后面要钱的事,她没跟在后面,怎么知道文弟的丢人事情?” 萧护这样一分析,果然是料事如神。慧娘是因为这是曹家的事,来见萧护以前左右担心。自己说出来,怕夫君以为自己和曹家不好,才故意说他们家。不说,还是当家的夫人? 千怕狼后怕虎,也不是慧娘的性格。 她要犹豫,只会是为自己的夫君。 听萧护说得如亲眼见到一样,又不是大怒生气模样,慧娘放下心,慢慢的摇着扇子,看宫室外无名红花,开得火般热。 他们夫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慧娘没有再问萧护如何处置,告诉他知道就尽到责任,再多说,只怕多给萧护添气。 她只是边打扇边想起来,曹家离京,路菜还是要送的吧? 随即有人来请去宫宴上,夫妻携手并肩而去。 但是晚上,大帅依然在闹别扭,不肯回房。月下,慧娘又往书房里来,顺便抱来自己的梳头匣子。 当成调剂,倒也有趣。 …… 又是一个炎热的中午,蒋少夫人百无聊赖地对着窗外绿荫,长长的一声:“唉…。”外面两个丫头都听习惯,这几天里天天这样,只笑着继续作针指。 不大会儿,又是一声:“唉……”蒋少夫人还在难为情。她喝醉酒跑到曹家去说话,说话她才不难为情,只是醉得几乎糊涂去了曹家,还让曹公子见到,蒋少夫人从那天起,就没有再出过门。 就是萧府里也没有去。 慧娘也忙,见天儿送东西,有时候小点心,有时候果子,却不是天天请。萧夫人最近心思,天天在自己夫君身上还来不及。 这倒方便蒋少夫人悲怀自己的醉酒,在家里无事长伤心。反正她这伤心,也不是真的伤心,只是真的难为情,羞于见人罢了。 下处找得不错,院子里有一个天井,满眼绿色还有红果子,蒋少夫人就唉一声气,数一个果子。 手中有针线,再扎一针。 “扑通!”一个果子熟透了掉下来。因果子好看,也不等它下口,主人就一直留着看着取乐。不想,今天掉一个下来。 这一掉,把蒋少夫人才要出来的叹气噎在心里,正难受的时候,大门让人用力敲响,还有人狂喊:“蒋家嫂嫂,快开门,有急事儿!” 那人声音狂喊乱嘶的,先蒋家的人全吓了一跳。过去人家最怕的,就是这种敲门。讲究的是从容的他们,听到这种乱蓬蓬的敲门声和脚步声,在家里有人当官的人家里,只代表一件事,出事了! 出大事了! 不是丢官,也离抄家不远。 蒋少夫人就担心自己丈夫,他在外面不是吗?听到这敲门声,蒋少夫人惊得一跳下了榻,是从来没有过的敏锐,已经不像她平时的妇人样子,急急往房外去,同时喊:“快开门!” 家人不用她交待,更是快手快脚打开门,见一个人披半头乱发,还有半边头发散挽着,歪得不像样子,奔跑得发上首饰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长长的宝石耳珠在耳朵上,随着乱奔打秋千般晃悠。 却又晃悠得不分前后和左右。 是个妇人,嘴里狂喊:“蒋家嫂嫂,蒋家嫂嫂,我家公子让人抓了,”她满面泪痕,仔细一看,却是曹少夫人。 蒋少夫人飞出去的魂回来一半,走到廊下的她扶着廊柱,一泄气,人就往下堆。奔出去的两个丫头回来一个扶她,见蒋少夫人面无血色,是吓的,丫头哭喊起来:“少夫人,你怎么了?”守门的家人就吓得又魂飞魄散,急忙过来看视。 见蒋少夫人悠悠一口气这才到嗓子眼里,对着曹少夫人凝眸,气都气不出来,只气弱游丝:“你呀,你呀,你呀,好好的不能说吗?” 硬生生要把人吓死。 曹少夫人半边披乱发,鬼一般。上前来一把握住蒋少夫人的手,哭哭啼啼:“我的丈夫,让人打了,让人抓了,让人告了……” “前天我们大爷劝他什么来着,”蒋少夫人实在头晕气喘,本来话不会中气足,硬是让曹少夫人这三句“让人打了,让人抓了,让人告了”给激的,一气冲口而出:“劝他不要太任性,劝他做事想一想,为什么劝,我也不明白,不过送茶时听到几句,也觉得有原因。” 其实蒋少夫人是知道原因,她在曹公子走以后,就追问自己丈夫:“萧护不给他差使做,你也这么说他不好。” 蒋大公子苦笑:“我不说,谁来说?我最年长,再者,也不能明说。”见妻子只是关心,蒋大公子才疲乏地道:“他打着萧护名义,在外面帮人讨要钱。” 今天曹少夫人让曹文弟让人打了让人抓了让人告了,蒋少夫人不稀奇。只是恨曹少夫人:“你是小家子出来的吗?有这样打门的吗?” 曹少夫人死死摄住她手:“嫂嫂,帮帮忙吧。”蒋少夫人在此时也恨她。蒋少夫人是个遇事爱显摆的人,也不会和哪一个人生分到疏离的地步。她恨声道:“你找我又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大公子在哪里,求嫂嫂打发个人去请他来看看。”曹少夫人痛哭流涕。蒋少夫人恼怒地道:“他在萧家,你自己不认得路!”曹少夫人大哭:“我,我,我去不得呀。”蒋少夫人一手指头点在她额头上,点过自己都惊奇,她从来是个言语上拿大的人,却不是动手的人。 蒋少夫人总算自己是个会说话的人,扶着丫头起来,打一个寒噤,觉得魂又回来一些,不冷不热的道:“来吧,进来说话。” “嫂嫂!救救他!” 才要走动,手腕上如冰爪子般,曹少夫人晕了头,就不松手,也不随着进来。蒋少夫人正一肚子气,打迭起不少话要说她,见曹少夫人这样,更气得白了脸。 这个不爱与人吵架,只爱和风细雨般说人的少夫人柳眉倒竖:“你还让我帮不帮?”曹少夫人目光呆滞,这才手一松,蒋少夫人转身就走,曹少夫人没有了依靠,“砰”摔在台阶上。 蒋少夫人长长出一口气,难怪手中这么疼,和着她身子刚才全压在自己手上。就更气,一甩袖子坐好,对曹少夫人眉宇阴森:“请进来吧。” 一个丫头去帮忙,把曹少夫人扶进来,瘫软在椅子上,掩面再泣。 蒋少夫人掸掸衣裳,手翘起兰花指来,优雅的捧起茶碗,款款的开了口。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头一句,必然是:“不是我说你啊,” 果然,蒋少夫人道:“不是我说你啊,你行事也越来越没有个度量。” “呜呜,”曹少夫人呜呜。 “不是我说你,咱们看在大帅面上,也不该骂萧夫人,当着人骂,就更不应该了。” “呜呜,”曹少夫人呜呜。 “不是我要说你,你不约束你丈夫,才有今天这事,”蒋少夫人说过,曹少夫人有话回,还是双手掩面:“萧家对你们好,你当然要说嘴。” 蒋少夫人冷笑,不是我说你这一句也气丢下来:“你是来求人的,不是来说人的。”曹少夫人再呜呜:“她,让人来打过我们,你们当我想骂她。” “谁?”蒋少夫人马上精神头儿来了。 曹少夫人哭道:“萧夫人。” “萧夫人让人打你作什么?”蒋少夫人半点儿不相信。 曹少夫人此时方寸全乱,哭道:“是为了娟秀要给大帅作平妻。” “砰!”蒋少夫人手中茶碗滑落,张口结舌:“这这…。我觉得你小姑子上京来得尴尬,闲着也乱猜过,不过关乎她的名誉,我就没有敢再想,不想,这是真的?”蒋少夫人问在点子上:“这是谁的主意?” “是……公子的,”曹少夫人还是没敢承认。蒋少夫人冷笑:“只怕是你的才对!”她心思声迅速掉了一个过儿,冷笑道:“那就难怪了,你倒不知道她的嫉妒性子。” 这个她,是指萧夫人。 对于吃醋过头,女眷们也是有微词的。有些家里有妾的女眷,会嘲笑家里没有妾的人家:“你们家置办不起还是怎么样?” 不然就要说不贤惠,可以衬托出她自己的贤惠来。 在这种话题上,蒋少夫人保持她自己的意见。别人家里都有三几个,萧夫人房中没有,也太不像话。 就像如今的男人外面没有小三,一定的朋友圈里会有人笑话一样。 是以女人,提高自己最要紧,不要无事揪住不相干的事情不放! 大环境么,从古到今,都有不好处。 得到援助,曹少夫人哭哭啼啼说出来,她说完了,蒋少夫人心思又变了:“这还敢让人骂江南来的小贱皮,这不是她。要是她干的,只会偷偷摸摸的,她是个嫁妆也没有,空身子到萧家的人,怎么敢把江南人全骂光。再说,她虚伪的紧,最会做面子上功夫。你不记得让她角门里进,她当众说的那一番话……” 省悟,忙停下不说,断然道:“这大骂,不是她!” “那还能是谁,我们才到京里才到客栈,”曹少夫人哭个不停。此时和蒋少夫人说起话来,把自己丈夫的事也抛在脑后。 蒋少夫人正好在狐疑:“你们自己惹的事,你们自己知道。”反而是蒋少夫人想起来曹公子,从容往外面喊人:“去萧家见大爷,让他…。”转向曹少夫人:“让我们家大爷去哪个衙门口儿看?” 曹少夫人说了,家人出去。这里蒋少夫人慢慢的劝曹少夫人:“依我说,你真的再不和萧夫人见面?” “不见,还怎么去见她,要是她,我恨之入骨。要不是她,我又怎生见她?”曹少夫人还是哭。蒋少夫人皱眉:“不是我说你,你这嫉妒性子,也不比那一位差。那一位呢,比你有缘法,人家和大帅并肩杀敌,啧啧,这是什么情分?不是我说你……” 蒋少夫人把曹少夫人好一通的说,说得通体舒坦,舒服淋漓。 曹文弟是关在单独号子里,见有人来看,睁大眼睛急切寻找,蒋延玉、杨文昌、谢承运。后面,再没有人。 他还是找呀找,谢承运忍不住给他一句:“萧护还能到这里来看你。”一句话把曹文弟面上仅有的希望全打掉。 他垂下头,不无黯然。 蒋延玉实在头痛:“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杨文昌是用眼光责备。谢承运也来火:“我不是劝你别急别急,等过上几天,让你家夫人和萧夫人赔个不是,你再和我们一同共事不迟。” 杨文昌这才细声细气说了一句:“我们全忙得不行,萧护在管全国的事……” “我知道!”曹文弟火大:“你们全很忙,我闲着只生事情!你以为我不想和萧夫人和好,我家那位不肯去!” 曹少夫人一张嘴,就是她有充分的理由。她那个理由,也站不住脚,自己也不想想。 三个好友面面相觑。他们站在牢外,曹文弟在牢房内,自己就更难过起来:“帮我对萧护说说,让我出去,我以后不再打他名声。” 蒋延玉怔怔着,对谢承运使眼色,谢承运怔怔,对杨文昌使眼色。杨文昌抓耳挠腮,对着地上头顶一阵乱看。曹文弟慌了:“怎么回事?我是秀才,我不能过堂!” 这个时候,萧护在书房里见一个官员。大帅面无表情:“他是我幼年好友,我们两家有交情。不过弄出这样事情来,又是打着我的名声,不立案以后我难洗清。提他上堂让他画押,不过,”大帅叹息:“秀才功名给他留着吧,不然,我怎么见他父母亲?” 官员躬身答应:“是是,卑职回去就让他画押,好给大帅留个清白。”萧护心想,我本来就是清白的。算着蒋延玉等人去劝也该回来,萧护端茶碗,官员告退出去。 唐夫人从一家门上出来,送她的是个男人。如果曹公子在这里,可以看到就是和他打起来,把他告了的那个欠钱的人。 “不用送了,这官司还没有完结,别让人看到我认识你。”唐夫人笑笑,这张借据是假的,那抢人钱的呆子也敢来强收。而院子里的这个男人,是唐夫人来京里以后认识的,倒没有苟且关系,只是对唐夫人爱慕,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 男人闻言关上门,唐夫人径直来到萧家,这一次有备而来,对张家道:“我要见夫人。”张家瞅她总不顺眼,让小鬼们淋了一身的水,害得老子也一头水,你还来? 十三少怎么会见这种人? 张家想也不想:“不在!” “去了哪里?” “不知道!” 唐夫人见他愣眉愣眼,就皮笑肉不笑:“萧夫人回来,你也不会帮我传话的吧?”张家马上就瞪大眼:“你有什么话?” “我,不和你说了!”唐夫人硬生生被气倒,肚子疼的往家里回。张家见他走了,才和门房里亲兵打声招呼,往里面去告诉慧娘。 见房中人不少,十三少支肘皱眉,奶妈坐着商议针指,四个奶奶交头接耳,爷们中只有养伤的三爷萧拔在,和小鬼在逗嘴:“你小子天天要几个丫头陪,喊一个喊两个全在你身边。”小鬼更不悦:“讨人嫌呢,女人真烦。”萧拔就哈哈大笑。 “找到了,”苏云鹤大呼小叫进来,把张家吓一跳。见表公子举着一本书:“我这是珍本儿,”然后念:“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书页上几个大字:“孙子兵法。” 孟轩生手中早就有一本书,摇头晃脑:“实则虚之,虚者实之,虚虚实实,实实……”张家更呆住:“要打仗吗?” 没有人理会他,张家去和慧娘把话回了,说是姓唐,没有留话。慧娘点头,要见她,自己会去请。 她继续捧腮坐着。 张家继续犯糊涂,就不走。 奶妈总算讨论完花样子,道:“不要急,哥儿迟早要回房的。”慧娘微红脸表示自己在听,可不是她在急,是家里人在急好不好? 小鬼想插话,又知道自己是个奴才,就咽下去。妯娌们商讨完晚饭摆什么,笑道:“不然说大嫂病了,” 慧娘头再低一分,不会装病好不好。 三爷早就不耐烦,全是女人烦的事,把他也喊来。他继续和小鬼逗嘴:“小鬼,你长大了娶几个?” 萧规想想:“娶两个,一个扫地,一个铺床,一个倒茶,一个添香,一个哭,一个闹,” 房里人全哈哈笑起来,张家低声告诉慧娘:“你说有了,大帅就回来了。”慧娘白眼儿他,也悄声:“等发现没有了呢。”张家一脸的瞧不起:“你多能耐,会杀人,会喝酒,就是跟着大帅一年多,下面的我就不说了。” 慧娘一闪神,黑了脸:“这事儿是你管的吗?管你自己以后的老婆。”张家大摇大摆状,还是不走:“我老婆,嘿,她在哪山上我还知道。” 苏云鹤出去再次奔进来:“找到了,我这是个善本儿,听我念……” 身后一人问:“念什么?”萧护在房外沉着脸。 房里的人全站起来,笑逐颜开。 “三嫂,你才说房里有什么给我们看,” 妯娌们走了。 三爷笑得意味深长,也走了。 小鬼推着张家就走,再对房中丫头们瞪眼,悄声:“出来!”奶妈们笑得合不拢嘴:“我们也走了。”孟轩生斯文一礼:“大帅,我等回房去了。”说话客气,手势不客气,揪住对着大帅撒娇的苏纨绔,推了出去。 萧护这才对慧娘笑:“你们在商议什么,晚饭也不摆,我想你肯定贪玩,特地回来教训你。”晚风轻送,慧娘这才注意到已是黄昏。 夕阳,又红又沉,从萧护肩后而起,斜斜挂在树梢上。萧护满面春风:“十三,你可知道错了?” 慧娘嘤咛一声,扑到他怀里,涨红面庞再抬起头时,从萧护肩头上去找丫头们:“吩咐人传晚饭。” 灯,莹莹的亮起。夫妻相对晚饭,晚饭后,正在廊下赏月,外面又有人来找:“宫中顾公公到了。” 萧护往外面走,慧娘才得空闲喊过小鬼,低声交待:“你去书房里问萧北,曹家的出了什么事?” 能让萧护一直堵在心里的,就是曹家,他才会一直生气,一直以为他自己很生气。慧娘看到他主动肯回来,必定是心里的结打开。 那个结,就是十三和曹家的生分。 要么是解开,要么是曹家的要离京。既然没有解开,只能是曹家的人要离京。 打着萧护名义,嫌送的一万一千五百两银子太少的曹公子在外面胡乱行事,有唐夫人盯着,出事是正常事情。 唐夫人那天说这笔钱的时候,一直暗示着,这是我寻的大帅,不想大帅找了别人。要是夫人作主,这也是一笔钱呀。 这一位,竟然是个爱钱的人。慧娘对夫人们了解也不多,她认为夫人们找自己丈夫,只能是为人。 如今长了见识,还有只要钱的人。 但是,还是要防范。 小鬼很快回来,如慧娘所猜地回话:“曹家的人在外面乱收钱,让收了监。”慧娘静静的问:“是谁出首告他的?”小鬼摸头,慧娘莞尔:“也罢,你出去吧。”小鬼不可能短短功夫打听出来这么多。 慧娘在房中慢掂团扇,一下子一下子的轻轻扇动。窗外星星闪闪,草地上萤火虫明亮,小丫头的笑声清晰起来,眼前的房中就更清楚。 门帘低垂,是上好金丝竹而织就,上面石榴花大开,是求子求福。 透过门帘,隐约可见帘外朱花细草,数株慧娘最喜欢的虞美人,轻粉浅紫,在晚风中摇曳。世人都爱牡丹,慧娘也从来只是敬仰的看牡丹。 少年时在闺中,也与丫头们斗花草。丫头们当然是奉承,要拿姑娘比牡丹。再说也比得,萧家背后的称号,是“江南王”。 慧娘以前也自沾沾自喜,后来逃难过后,她无意中见到春花大放,虞美人在关外山丘中有数株时,就爱上它轻俏标致柔婉难言。 细细茎杆的虞美人,上有绝色花盘,大于茎杆许多。有风时,自然伏倒,无风时,又自起来。慧娘觉得很像自己顶着一腔的仇恨,却不肯认输。 那一天,她还在关城外,偶然出营见到开花,远远驻足而看,满意离开。那一天,她是说不出来的满足,为着什么,也许是在当时的少帅以外,又找到一个精神上的寄托。 要像花一样,暖风中自开,无人处自傲! 思绪收回来,再细细看这房中。她今天看的非常的细,从金丝竹帘上收回来的目光,先往下看门槛。 红木门槛,上面细心的是阴刻花卉。阴刻,就是有花纹,是陷入的。这里的阴刻,全是微陷的,白天日头下,晚上烛光下,总有一团花影子晃动。要掩住烛光,只有月光,就更好。月光随风而动,地上花影子就随风而动。 阳刻,就是凸出来的花纹,却在门上。 两扇门,上面是福字儿花纹,下面是瑞草呈春,门也是红木的。 门内,洁净地面,丫头们天天擦得光可鉴人。两侧各有一对高几,几上今天是兰花,明天花房里花开,也许又换了花。 吕氏爱花,三爷常用和那花匠在一处,慧娘倒可以放心。三爷养病,白天时有几个士兵进来侍候,好抬他担架。现在能走动,萧护依然是让士兵们白天进来侍候。 晚上,各处上夜的,全是一队一队巡逻的士兵。 换花,大多由吕氏张罗。 高几,彭牙鼓腿,这是古董,是萧护从宫中领的赏赐。高几往内,条几上碧玉插屏,玉瓶宝鼎样样俱全。 在慧娘眼中,却出现另一副印象。风凄雨迷,是她逃难的时候。如今的荣耀,全由她的夫君而来,她没有理由不尊重于萧护。 有人又要说了,慧娘文武双全,一个人也能拼能打。可带着一帮子人马清君侧,她办不到!萧护意图为封家平反,还受种种原因限制,怒而杀人,才压下那些人。换成慧娘一个人想千里回京平反,这可能吗? 萧夫人此时的想法,不是又回到尊重她的夫君上,而是移到曹家身上。慧娘从萧护知己的角度上,是不能理解曹家的,如果再走动,倒也还能接受。 难道是嫌钱少? 一万多的银子,可以置办田产置办家业起铺子生发。小县城一家的税收,去打听打听是多少。小京官们的收入,一年不算冰火炭敬,不少朝代也就一百多两银子,还是一年。 所以穷京官这个说法,自古有之。 一旦有了肥差使,才能有钱。 难道是嫌没有做官? 慧娘微微一笑,倒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就笑上一笑。曹家的人肯送亲妹,自然是想做官的。为着送妹妹来,才先和自己斗争,有把自己打压下去的心思。 可他们也不问过大帅他答应吗? 再来,哥哥们将军们因为自己对曹家不满,萧护尚且不能压制,何况是曹家? 要做官,那曹公子实在不应该无礼。 千里逃难,经历风霜雨雪的慧娘,对于曹家处于安乐之中还能为寻钱财把自己送到狱里去,小有鄙视。 鄙视才起,自幼教导知道不能这样,就起来的是同情。同情才三分,难免又鄙视…… 书房里,萧护和顾公公在烛下谈话。顾公公戏装没卸,他大白天全这样。随时来上一段,倒也方便。 萧护怎么看怎么不习惯,皱眉:“以后你来见我,能不能先洗干净脸。”顾公公尖着嗓子:“呀呸!金鱼玉带罗裥扣,皂盖朱幡列五侯,你懂什么。” 他鼓着眼睛,又入了戏。 萧大帅让步:“你怎么喜欢怎么玩吧。”顾公公哼道:“几时你把小鬼借给咱家玩几天,给咱家当儿子吧。” 死小鬼,年纪小小天天玩女人。顾公公又来看过萧规两回,每一回身边不少于三个小丫头。 萧护啼笑皆非,给你当儿子?他装没看到,催促道:“下面呢?”烛光下黑影子里,顾公公嘴一张一合,好似皮影戏里的人,还不管大帅会不会把晚饭吐出来,乱抛媚眼儿:“咱家早就对你说过了,乌夫人进宫的时候,呈给太后一封信。” “你一直没查出来!”萧大帅嘲笑。 顾公公不服的撇撇嘴:“咱家么,是不乱看女人的。”萧护冷诮。顾公公瞅瞅他的英俊面庞,每一回见都如刀刻般,吞吞吐吐道:“不然,你自己去试试,其实不过是戏是不是?” “信里写的什么!看不到你今天会来见我!”萧大帅不耐烦,本帅相不相与女人,你也管上了。 顾公公一脸受得罪,对你好心你不给好报应的表情,尖声道:“咱家早就对你说过,乌夫人是从南安王处来的,那是张太妃娘家的原藉,那信里,是南安王对你的担心,说只要你在京里一天,他就不敢来。” 烛火随着话语,猛地一跳,一小截儿烛芯成灰,光亮,垂下来不少,静静的燃烧着。萧护冷笑:“那就不来吧。” 他有时候认为自己如这蜡烛,操心得全化成灰,外面这些人也不领情。 顾公公也冷笑:“你不依,咱家看你能撑几天!从咱家进宫,见到的就不少。殿下们身边是女人,先帝身边也是女人,官员们身边也有女人。先帝初登基杀了不少贪污官员,每一个官员身边都有女人,还不止一个。这些女人们,有些还是歌女,不知道怎么认识这些大员的!” “大员就不去酒楼不去青楼不喝花酒不去画舫上,”萧护哂笑:“这还用多想。”顾公公沉下脸:“咱家不能去,也不爱听。萧大帅,夫人们跟苍蝇围臭肉似的跟着你转,你想打听消息,以后自己去。你扮个笑脸儿,不是什么都有了。” 萧护琢磨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本帅是青楼上红牌吗?”一笑什么都有。顾公公放肆地笑起来,讥诮地道:“我看你也就像红牌了,你自己当心,多红一时。” 就要走,萧护满面笑容喊住他:“那新来的苗夫人呢,什么底细?”大帅忽然更要笑:“公公对上夫人们,妙极,你想而不能,她想而不愿,哈哈,这能唱出曲子来吗?” 顾公公脸发黑,涂得丹朱的嘴唇里吐出来:“叽哩咕噜,咕噜叽哩……”在骂人。萧大帅瞅着他,越想自己刚才的话越好笑,公公是想而不能,夫人们遇上他,肯定是想而不愿。大帅好心地问:“我给你出个主意?” “滚!教出来死小鬼的鸟人!”顾公公破口大骂,难得在萧护面前不顾形象一次。萧护见他大怒,这才忍住笑,重新一本正经:“咱们还是来商议御玺。”大帅轻轻易易就是一顶帽子扣过去:“后来查的,据说最后见到石明的就是公公你。公公,你是不是为国为民,在新帝不到之前,也防备本帅,也御玺放起来了。” 顾公公怒目而视:“我就是防备,也防备长公主。她要是再拿到御玺,再加上有你这打手,可以当女帝!” 萧护尴尬一下,他可以自嘲为打手,可敢当着他面说的,只有眼前这个公公。顾公公又愤愤不平:“再说,我那天见的人不少,杀的人也不少,我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石明,你倒知道了!没有,咱家没有见过他!” “他改装,只有一个侧脸,有人看到,说最后见到的是你。”萧护喃喃。顾公公恼怒:“咱家不管风云变,管他谁人坐朝中!”又阴阳怪气:“咱家那天晚上,和你家小鬼在一起的多,你问小鬼,哦……” 顾公公沉思下来:“也是,”他自语道:“小鬼那飞抓,不勾人魂魄,就勾人衣服,几个乱兵怀里全是珠宝金锭,让小鬼一抓勾下来,落得地上乱响。难道?” 萧护也一拍桌子,虎地起身:“那就还在宫中!” “也许,如果在宫中,那就是后来打扫的人拿到的。”顾公公更陷入回忆,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边笑得阴森森,起来就要走:“咱家回宫去也。” 萧护愕然:“还没有说完,哎,你把事后宫中打扫的人一一告诉我。”走到门口的顾孝慈回头坏笑:“一一告诉你,可以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你是管杀不杀埋,知道那一夜死了多少人在宫里?知道收拾了几天?多少人参与?”顾公公笑逐颜开,却让大帅总觉得不怀好意。公公笑得如弥陀:“你等着,明天早上我给你送来。” 第二天,顾孝慈让人送出来三大本一尺厚的名册。上面写着年代,是从先帝登基开始历年进宫的宫女和太监。 这中间有生老病死的,不下十万人。 萧护打赏来人,又取一个红包轻飘飘的交给来的小太监:“这个送给公公,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顾孝慈收到这收赏时,有意不开,到了晚上没忍住,打开一看,只见一枚铜钱在手上!顾公公鄙视:“哼,小气儿鬼!” …… 又是一天,天气热得还是狗伸舌头,官道上开阔有风,又有行道树,反而倒好一些。 离京里最近的一个集镇外,余明亮带人迎上一队长长的马车。日色中,小余将军傻了眼:“这么长。” 上百辆不止。 这一行人是浩浩荡荡,最前面行的,是两百彪悍大汉在马上。中间是十辆车,又是两百大汉,再十辆车又是两百大汉,来了几千人。 见有人过来, 忽然想到也有送嫁妆的车才这么长,小余将军心花怒放。岳父大人这般客气?见车队停下来,最前面开道的大汉分开,两个青年,气宇饱满,打马过来,还没有到面前,余明亮先跳下马,抱拳行了一个礼,大声报名字:“请回老夫人,定武将军余明亮奉大帅命前来迎接,求见老夫人!” 他嗓音洪亮,是又是在路上空旷地带尽有,这一声报出去,车里沸腾起来。不见车怎么动,却可以感觉到车帘子似乎全一动,不管近的远的,远的也看不到这里,不过也感觉出来这声音一一传到后面,所有车包括行李车都有动静。 似乎有人在窥视。 行李车上怎么会有人窥视,这是余将军自己害羞,才这么想。 不过前面的车上,是有人在窥视。 在车里轻笑:“又是一个呆子?二姐,你丈夫来了。” 三姑老爷的两个女儿,二姑娘贺珍宝,小表妹贺珍月坐在一处。小表妹打趣姐姐:“是你以后的男人,你不看一眼。” 贺珍宝作势要打,红着脸骂:“又大一岁还是没有正经,嘴里还是乱说,去年挨表哥的打,你都忘了不成?等我见到表哥,说你打趣我,让你进京就挨打。” 小表妹急了,抱住姐姐袖子揉搓:“好姐姐,我不过是告诉你一声,你不疼我,我可怎么办呢?” 贺二姑娘这才笑了:“你呀,也有个怕的人。” 第二辆马车里,萧老夫人不满意:“老夫人,老夫人,难道我老了不成?欠打的逆子,如今我是老夫人了!” 岁月,并没有在萧老夫人面上留下痕迹,她还是精致得如名家打磨的宝石,肌肤细腻,眸子黑亮。 嘀咕道:“不是送亲,才不进京当这劳什子的老夫人。”接下来才是眉开眼笑:“让那姑爷来见我!” 不大会儿,有脚步声走来。车帘子高打起时,余明亮已不敢看。身上有衣甲,不能全跪,单膝跪倒,恭恭敬敬:“余明亮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一路辛苦!老帅可安好?” 车里有一个如黄莺出谷的动听嗓音:“抬起头来我看。”这嗓音清脆的,丝毫不像是生下大帅那么大儿子的人。 余明亮带着稀罕,半抬面庞给萧老夫人。他红着脸,顺便飞快看了一眼老夫人。这一看,更是惊讶。 萧老夫人玉色肌肤,秀眉眸长,看上去只像萧夫人的姐姐才对。竟然这般年青。 萧老夫人苏氏满意的笑笑,余将军五官端正,气宇不凡,还年青,以后前途广阔。她含笑:“把我赏他的东西给他。” 车停下时,有人快手快脚早取出来,是一个和合二仙的玉佩,玉质上等。萧老夫人笑容可掬:“你起来吧,不再用谢。论理儿你也该多多拜我,我可是送亲来的。不过呢,等我到了大帅府上,你再多多的来叩头吧。” 余明亮满面通红,双手接过玉佩叩了几个头,应声道:“是。”听车中萧老夫人又问:“还有一个廖校尉在哪里?” 余明亮大喜。廖明堂比他官阶低,却是关系最好,不站班时可以互打互骂。自从余将军的亲事定的二姑娘落定后,廖明堂天天嘀咕:“我的是哪一个?”余明亮要劝他不要想得太高,廖明堂就要恼:“夫人亲口说的,我的亲事和你们一例!” 然后自己生气半天。 现在见到萧老夫人第二个就问廖明堂,余明堂为好友欢天喜地:“他在城门相迎。”萧老夫人这才作罢,自己又一笑:“看我,只为姑娘们着想,先问姑爷们了,竟然忘了先问大帅和十三娘,真是老了。” “大帅好,夫人也好。”余明亮听到先为姑娘而把大帅也忘了的话,神思想到这是一位娇姑娘才是,娇姑娘全是得家中宠爱的,余将军欢喜得面容嘻嘻,嘴怎么也合不上。 他生得明净,这出自内心的笑容,更让余将军看上去英俊不凡,让萧老夫人很是满意。前后的车里,又传出来几声轻笑。 余将军本来就红的脸,腾地更红一层。现在就是风吹林动,余将军也以为是有人在偷看他的笑声。 萧老夫人也听到了,笑着吩咐自己丫头:“去让姑娘斯文些!这不比家里,一个一个胡闹不论规矩。在京里,要行错步错,我可是不依的。” 丫头们笑着下来一个,只去告诉小表妹就行了,就她最淘气,别的人倒不用告诉。 余将军顺着丫头去的方向,狠狠地在心里认下来这辆车。最要看自己的,一定是自己的未婚妻子。 那这车里,是自己的妻子? 余将军眼睛亮了,肌肤有光了,人也挺直腰杆,要给二姑娘好好看看自己。只有面上那一段红,有心忍住,却越来越红,红得快如桃花。 他还有话要回,对萧老夫人道:“大帅有信给您。”萧老夫人满心欢喜,接过儿子亲笔信,很想絮絮叨叨问大帅现在饭量可好,睡觉可好,一切可好?又挂念十三娘怎么还没动喜信儿…… 总算她是个豪门里一辈子的贵夫人,遇事很能把住,就先不问,只看萧护的信。 目光一触及儿子的笔迹,萧老夫人红了眼圈。自从他们离京,真的是十分的挂念。见信中萧护先问过安好,再道:在客栈里订的有下处,二表妹的车先到客栈里去。又有一句,一切由小余将军安排。 萧老夫人奇怪,这是什么原因? 不过想到儿子的话必有道理,先放下疑惑,对还等候在车外的余明亮笑道:“大帅说,我们听你调度。” “属下不敢。”余明亮才说过,丫头们先掩口轻笑。一个丫头低声道:“请余将军改了称呼吧。”萧老夫人笑起来:“说得也是,小余将军,你聘的呢,是我家三姑太太的亲生女儿。我呢,是你的舅母。” 余明亮感觉自己快飞到天下去,轻飘飘的如踩棉花,再次行礼:“见过舅母大人。”这一回,他脸直红到脖子根上,丫头们全用心看表姑爷,又笑得燕啭春花般动听。 车队前行,余明亮也认识出来的两个马上青年,他们含笑抱拳:“我叫贺夫伯,是你的大舅哥。”另一个是二舅哥贺夫仲。 不用说,小余将军见礼尚且不足,又要久仰半天。三人并行,贺夫伯笑道:“三弟年纪小,路上骑马摔了一下,舅母让他在后面车上,回去再相见吧。” 余明亮道:“是是。” “父亲母亲说本该亲自来,可父亲不巧一个月前伤风,母亲要照顾他不得前来。一切,全由舅母和表哥作主。” 余明亮泪水喷了几滴子出来,两位舅兄都生得碧玉一般,姑娘不会差到哪里。又全由着大帅作主,余明亮感激涕零,此生,是会跟定萧护的。 他虽然高兴自己的,也还能记住廖明堂,在和舅兄们说话,不好当着他们直白告诉亲兵,就对一个亲兵道:“先去城门告诉,说我们就到了。” 挤一挤眼。 亲兵是听到余将军和廖校尉开过玩笑的人,再加上随着老夫人进京日子越近,廖校尉也就更搔心。就很是会意,忍住笑先过去。 车队,慢慢的过来。 姑娘们居多,不会行得太快。 城门上,廖明堂真是度日如年。天气这么热,他甚至不肯上城楼上凉快,就在城门内站着。城门内虽然有风,可来往的人多,人气儿足,一样儿是热。 再加上身上盔甲不透风,把廖明堂热得一身汗一身汗水地出,还苦苦的候着。心思千变万化?一会儿想是嫡亲的表姑娘堂姑娘,又怪自己贪心,不是嫡亲的就不好?把他急得如果没有头盔,又要抓耳挠腮。 萧护事情太多,如果不是杨家的人闹事,还不会告诉余明亮给他定的是谁。先说本应该,可大帅在这件事上,想给他们一个惊喜,就不说。 余明亮的亲兵过来时,廖将军是头一个迎上去的:“来了没有?”亲兵再也忍不住,放声长笑:“先说给多少酒喝?” “还会差你酒喝。”廖明堂见到他面上笑容,才知道自己失态过多,笑一笑,沉稳下来问:“到了哪里?” 亲兵哈哈:“余将军让我先来告诉,将军您的未婚妻子到了。”廖明堂明明知道,心中也一跳,差点脱口而出:“是行几的姑娘?”好在没问,不然更让人笑话,他按按心思,却压不住满面春风,先问道:“老夫人和姑娘们路上安好,这一路可劳顿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萧老夫人特意问了您,问过以后笑,说只顾着相姑爷,把大帅也放在后面。”亲兵嘻嘻。 噗! 好似有什么在廖明堂心中炸开,他在这一刻欢喜得不能自己,如果不是当值,恨不能抛下盔甲,跑到道边儿草地上打几个滚。他笑得傻傻:“真的是这样说的,只怕是指余将军吧。”亲兵冲他笑:“那又何必把您带出来问,原想见见的意思,后来你不在,就说城门上再见。” 廖明堂就此开始盼着车队过来。 而一车子女眷居多,哪里能走得快。 士兵们不时来报信,再往府中去报信。 “中午打尖。” “还在休息。” 直到半下午时,京城里先出来一行人。这行人所到之处,无处呼声:“大帅,大帅!”萧护笑容满面在马上,后面跟着先生们将军们表弟孟轩生兄弟们,慧娘和女眷们丫头们,全在车里。 这一行人,也是浩浩荡荡。车队之长,可比一条长街。 有士兵前面开道,不然难过来。 到城门上,萧护给廖明堂一个温暖的笑容:“你随我来见母亲。”只这一个笑容,廖校尉的心都化了,不用再问,也清楚自己定的将是什么人。 他想问,又不敢问。上马跟上大帅,见马明武笑着道:“大家退后,让新姑爷在大帅后面。”将军们哄笑声中,廖明堂如姑娘般羞羞答答跟在萧护身后,在以前按品级,他是要排在后面的。 苏表弟从来是促狭的,用马鞭子捅捅廖明堂:“哎,我说,以后是亲戚,你怎么照应我?”孟轩生好笑。廖明堂红着脸,还能玩笑:“怎么照应呢,以后冬天我喝凉水,多给您一碗。”苏云鹤啼笑皆非,作咬牙状:“你等着,我很会闹房的。” 廖明堂这一下子才怕了,赶快赔礼:“是我的不是,您可手下留着点儿情。”他恢复几分自如,只脸还红着:“请你喝酒,表公子,你要去哪里,我都奉陪。” 苏云鹤这才放过他。 一行人在十里长亭停下,还有不少好事的百姓们跟着,来到竟然不下数百人。才看到道儿上车队隐隐出现时,梁源吉飞马过来,对萧护抱怨:“你怎么不支会一声,害我听别人说的,我赶快过来。” 平江侯府有几个家人在街上,这才知道。 萧护对他微笑,再目不转睛看着母亲车子。慧娘也早下车,由妯娌们簇拥着围得水泄不通。热,是自然的。主要还是怕有人看到她。 这在有些人眼里,又是双重标准。在军中的时候不怕人看,出门的时候也骑马过,这就怕人看到。 就是古代姑娘们夫人们,在宫中或是游春取乐,到了地方不戴面纱者居多。但平时在家里,抛头露面又叫不好。 这是什么标准,去问古人。 车队行到视线中一半时,又陆陆续续有听到消息的官员们到来。大成长公主府上,是程侯爷过来,他才到,就见车队近了,停下来。 萧大帅和萧夫人等家人们,一起迎了上去。在一辆车前跪倒,大家就都知道里面坐的必是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满面是笑,却眸中滴泪。她端坐着受儿子媳妇的礼,只是道:“快抬头让我看看。”萧护膝行而前,仰起面庞来面有泪水,哽咽了:“母亲!” 英勇无畏的大帅孩子一样执住母亲的手,泪如雨下。 慧娘也哭着,跟在丈夫身后。萧老夫人另一只手伸出来,握住慧娘的手,泣道:“慧娘儿,”只这三个字,慧娘更放声痛哭,口口声声哭道:“我的好婆婆。” 别的人见到,不是自己家里人的,全是纳闷。萧夫人也不是头一回见婆婆,怎么好似经过生离死别似的。 有几个夫人们也来凑趣,见到这样子,全拈酸。蒋延玉等人回家接少夫人们再来,这时候才赶到。 蒋少夫人又要撇嘴,难怪敢闯到书房里当着大帅面大骂,原来早把自己婆婆哄成倚仗。蒋少夫人也奇怪,以她这个能人,也不能把蒋太太哄成这样子。是几时,这婆媳这样的好? 萧夫人角门里进家,萧老夫人可是始作俑者。 母子媳三个人,两个滴泪,一个痛哭。自然有丫头们来劝:“还有客人等着拜见,不要再哭的好。” 萧护先收住泪,他经过京乱,独自在京里心中没有依靠,那时候也不能通信与父亲,有那样的孤单过,才有今天的泪水。 再命慧娘:“不要再哭,母亲到来,是高兴日子。” 萧老夫人也住了泪水,听说来的有外客,忙下车。中午打尖时,知道兴许有客人,至少蒋公子们在京里必然要见。将军们先生们,也是一定要来迎接的,早把见客衣服换好。 从容下车。 客人们全惊叹了。 萧老夫人眉目如画,风姿不亚于大成长公主。要论相貌,比经过兵乱受摧残的长公主还要显年轻。 她一手扶着儿子,一手扶着慧娘,笑吟吟而来,衣上盘金线,头上金玉宝石全闪光,不亚于神仙妃子。 车里,和后面匆匆赶上来的,又是六个丫头。就是行路,她也是这样的气派。 程业康轻轻叹气,这样的人才能生出来萧护那样的儿子。再看萧夫人慧娘,以前只看到她美貌,而今天她站在婆婆身边毫不逊色,让不少以前认识封大人的人稀罕,封家竟然有这样的女儿? 以前少见,也从封大人夫妻面上看不出来。 这稀罕的人,程侯爷也是一个。 一一的上前去见礼,先是家人们,妯娌们和兄弟们先拜,萧老夫人笑声动听,不知道她怎么保养的,还如年青妇人一般的嗓音:“老帅在家里常说,你们辛苦了,幸亏有你们跟来呀。” 只这句话,是最大的嘉奖。 妯娌们和兄弟们全喜笑颜开,连说不敢。孟轩生,也跟在兄弟们之中。再就奶妈们丫头们小厮。跟来的小丫头们是初见,全都惊讶,老夫人真好看。 萧老夫人对家人们更是称赞,见奶妈们上前来跪,自己伸手去扶还不算,又让萧护和慧娘双双扶起,故意装生气:“老货,这是弄的哪一出子。” 苏云鹤最后才上来,他是来撒娇的一个:“姑母,你得好好夸夸我。”萧老夫人见到他,更是欢喜异常,手不住摩挲他的面颊:“云鹤呀,你长高了不少,也沉稳不少。” 苏表弟要撒娇,可以撒上一天不带停的,不过还有外客要见,知趣退下,和贺家的兄弟去见礼,见林家的兄弟也到了,问一问,果然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也到了。他们在后面车上,下来正往这里赶。 姑老爷和四姑太太在儿子们簇拥下过来,也是笑得很喜欢。萧老夫人正在见外客们。外客们全知趣,得让人家母子家人先见面。 才见了几个,见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到来,萧老夫人更笑了,将军们先生们适才已见过,估计那廖明堂也在其中。 她含笑用目光寻找着,在一些年青将军们面上一一扫过:“哪一个是廖明堂?”大家目光唰唰,全对着廖明堂扫过去。 廖明堂脸上红,心里跳,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脚下步子都深一脚浅一脚,不及到萧老夫人面前,扑通跪在地上,伏地不敢抬头,颤声道:“末将武德校尉廖明堂给老夫人请安。” 他一急,把官称全报出来。报出来以后,心中更急,当着这些人的面,让姑娘知道自己不是将军,她会不会面上无光? 萧老夫人还是笑:“去见过你岳父母。” 廖明堂不敢抬头,半垂身子看人衣角,才寻到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方向,膝行几步恭敬地道:“小婿见过岳父母大人,岳父母金安。” “抬起头来我看。” 廖明堂顿一顿,心一横,丑女婿总不能不给人正脸儿见的,把脸微抬起来。心中忐忑不安,只怕岳父母嫌弃自己官职小,认为自己生得不好。 见过的大帅,苏表公子,萧家四位爷,全是英俊人物。 这一抬脸,见到一个风流倜傥的中年人,微微地点了点头。他旁边,是个美貌的妇人,和萧帅有几分相似,喜欢得不行的上前来:“你这个孩子,来来,让我也好好瞧一瞧。” 就知道是岳母大人。 心头一块提上去的石头,就此融化在这笑容中。 城外大家相见,一个人在百姓后面,悄悄地离去,是杨家的来保。来保上马,狂奔而回。再次上气不接下气去见杨侍郎夫人:“不好了,萧家的表姑娘,这次真的到了。” 杨夫人天天盼夜夜盼,今天总算能定下心。她才不管来保说多少人迎接的话,只是冷笑:“来那么多人,总有人住外面吧。” 按情理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萧府上不至于这么小。可杨夫人一头钻进牛角尖,只想着她成天以泪洗面的女儿,逼着来保再去打听,杨夫人是走火入魔:“去打听再去打听,只要她住外面……” 来保不敢不去打听,到起更后回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回:“还真的,是住在了外面。萧府包下好几间客栈,说来的人太多,住不下先外面将就一下。那位表姑娘,由兄弟们送来,是萧家三姑太太的第二个亲女,住在悦来客栈!” 来保也觉得奇怪…… ------题外话------ 就要有孩子了。 嗷嗷嗷嗷 ☆、第四十章,有孕,教训,该打! 杨夫人打人一次得手过,第二次更如心头坐火山,喷发时无法阻挡。她拍案而起,颇有女英雄起风云干戈中的模样,恶狠狠道:“走!” 又叫齐几家人,什么娘家嫂嫂,夫家婶婶的。 天还不晚,才起更。去的这么早,就是客栈里现在人正多,用晚饭的用晚饭,催水洗的催水洗。有来游玩的,正是逛夜市出来进去时候,一记可以让多少人传出去。 她们都没有去迎接萧老夫人的车队,是以胆子还大。要是有人下午出去见过萧老夫人随行几千大汉,只怕她们要掂量掂量。 又是十几个大脚婆子出去。 杨夫人亲自也去了。 …… 客栈里,果然正是热闹时候。小二在门外揽客:“哟,老客来的喽。”等到有人来住,却陪笑脸儿:“只能吃饭只能吃饭,住不下了。” 看看里面,吃饭也坐不下,没桌子了。 店堂里,坐着各式衣衫的人,要有人用心的看,他们军人痕迹很重。像穿短衫的苦力大模大样还像,像长衫的扮斯文客,还坐得扎着架子,和读书人有出处。 苏云鹤扮成个老妇人,戴着个假发髻,一定要孟轩生扮成自己孙子,还装老眼昏花:“我说孟哥儿?你再喝,” “你再喊,我就揍你!”孟轩生把他放到自己肩头的手拨拉开。苏表弟就往门外看:“怎么还不来?急死我了!” 又挑剔那些走来走去的人:“全是这些面孔,别人会看出来的吧。”孟轩生又要笑:“客栈里客人走进走出,还不就是熟悉面孔。” 苏表弟是等不来人急的。 客栈里面,却正在翁婿相对。 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还是很欢喜,旁边坐着廖明堂。四姑老爷正在高谈阔论:“这兵法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 可怜他是一介文人。 不过他的好女婿很是恭敬,四姑老爷说一句,廖明堂就应一声是,让四姑老爷好生喜欢。四姑老爷喜欢,四姑太太也就喜欢了。 四姑太太和萧护父子是一样个性,年青时刚强,丈夫风流十分不喜,常回娘家告状,以至于夫妻时常不和,萧家老帅回来一次,就要为妹妹和四姑老爷说上几句。四姑老爷不敢反驳舅兄,回来就和四姑太太同床异梦,磨磨合合地过下去。 这一回是林家三姑娘许给廖明堂,也是四姑太太的亲生。四姑太太是萧家的人,侄子萧护写信回来,说廖校尉前程远大,不可以等闲视之,请三姑老爷和四姑老爷应允亲事。信尾,又写出自己在京中为他们寻亲事受到的冷遇。 萧家老帅看过怎么会舒服,自己儿子镇守京都,倒换来这些不知感恩回报的人。需要萧家的时候什么都好,眼看要太平就说不完的规矩,论不完的道理。 以前需要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京里的用人往前,不用人往后的官员们。 老帅请来两位妹夫,把萧护的原信给他们看,老帅沉吟不语,由妹夫们自己说话。三姑老爷和四姑老爷对萧老帅全是又惧又怕,有时候还不服。不过关键时候,还是一条心。女儿许给谁不是谁,由萧护作主,这亲事先要答应。 再者自己的孩子自己心头的肉,萧护作主,以后不用担心女儿们受亏待。就像三姑老爷须让三姑太太,四姑老爷为风流很受老帅责备这些年,最多的反抗就是再出去风流一回。 大的事情上不敢违抗。 三姑老爷见女婿是个将军,先说好。四姑老爷也说了好,让萧家老帅纳闷好几天,怕他反悔,又打量好几天,见林家打首饰办嫁妆,才算放心。 老帅猜不中四姑老爷心事,才会纳闷几天。 此时的四姑老爷对着廖明堂,是越看越喜欢。这女婿好,岳父说一句,他应一句。岳父这不会功夫的人大谈兵法,这女婿也点头称是,还要道:“岳父高见,小婿是佩服的。” 四姑老爷就呵呵而笑。 他有他的小算盘。 四姑老爷林家,是和萧家一个城里的世家,也是上一代通家好,才会成亲事。到了林姑老爷这一代,他自小体弱,少年卧病的多,先和萧家老帅很少相处。到老帅出门领兵权,第一年回来就是他们成亲,老帅已经是实干的人,四姑老爷小几岁,还是少年夸夸其谈的年纪,老帅年青傲气,先瞧不上他几分。 再回来,四姑太太哭哭啼啼说姑老爷花心风流,老帅这当哥哥的怎么会喜欢?因为年青,敲打几句,四姑老爷反唇相击:“你房中也有几个,再说关城女人全放荡,你别说你不在我们眼皮子下面,你没有。” 不欢而散。 几十年心里格格登登过来。 近三十岁时,四姑老爷先后悔莫及。欲和舅兄和好,那心里旧事怎么也驱不散。又眼瞅着舅兄手下的人,头一年还官职小,第二年坐鞭炮似的升了官。 只怕坐的二踢脚。 他因早年病弱,只中到会试后不再殿试,回江南因家中得力,有一个闲散官儿做做,不离家乡。家产足够,日日过的是名士日子。看鱼,游山水,吟诗,风流。 病弱也能风流,竟然不耽误。这就是四姑太太和他计较,恨四姑老爷的地方。 四姑老爷过上一年,看着舅兄手中的将军们升职。他认识马明武,马明武幼年在萧家长大,这等人才也能是个实干的官职,四姑老爷对舅兄更佩服时,不服就多一层。 欲待和好,又不肯服输,心中纠结,又更佩服。 萧护说廖明堂还不是将军的时候,四姑老爷欢喜异常。 要是萧老帅知道他的欢喜心思,只怕给他一顿。 四姑老爷是这样想的,能干的好内侄儿萧护挑的人不会错,这是第一可以放心;女婿现在身份不高,岳父依然喜爱,说明岳父慧眼识英才,这是第二;居然还有第三,萧家满门富贵,皆由军功而来。女婿也是习武人,以后一路高升,敢不尊敬岳父早早相中了他,其三也。 廖明堂身份低于三姑老爷家的女婿余明亮,四姑老爷竟然不放心上。他回家去,就要四姑太太打首饰弄簪环,又说这女婿现在虽然不发达,以后跟着萧护这个好侄儿,是一定会发达的,不管京中战远,去的路上还有不太平几处,一定是亲自送,还逼着四姑太太一起去。 丈夫这么重视内侄定的亲事,四姑太太喜出望外,和四姑老爷融洽不少。两个人来的路上谈谈说说,就是萧老夫人都稀罕,几时这般好的? 四姑老爷为重视,还和三姑老爷闹出几件有趣笑话来。他悄悄的打听三姑老爷办的嫁妆,一定要比三姑老爷的好,就是多花钱,也不在话下。 首饰行里,绸缎铺子全是老铺子,上一代就开始有交往。三姑老爷贺家给三姑太太打件首饰,四姑老爷误会,听说后就给女儿加上一件首饰。 贺家多个簪子,林家就多个珠花。 没有几天,让四姑太太猜出来,她又好气又好笑,回去告诉长兄老帅,老帅几乎喷茶,不过对于四妹夫支持的态度很欣赏,内兄和妹夫数十年的不和,也修复不少。 然后贺家也知道了。 是首饰铺子的人说的,说林老爷时常要看贺家订的首饰嫁妆,首饰铺子的人是多年相与,开个玩笑:“不然贵府里和林家商议商议,我们给两位姑娘打一模一样的首饰如何?免得你们看来看去的。” 三姑老爷在家里气了半天,三姑太太窃笑半天,再陪着三姑老爷生气,把林家大骂一通,三姑老爷也火了,在家里道:“我女婿是将军,林家外甥女儿的还不是将军。再说这比,比个什么劲儿。” 三姑老爷古板方正,和四姑老爷生不起来气,就悄悄儿的给女儿备嫁妆。林家,也悄悄儿的给姑娘备嫁妆。 萧老帅和萧夫人悄笑了好几天。 走以前提前装车,林家的嫁妆亮出来。姑娘盆桶全是幼年打好,笨重家具一应上车。贺家也是如此,才有那么长的车队。 萧家老帅很想说把笨重家具省下来吧,这不是费车费马费人力。可再想妹夫们是对儿子的一片心意,就多派人多弄车。 各路郡王占山为王,路上几处不太平,去的人就多。先用船,车上大船,装着笨重家具那车,也上去了。 路上有人打前站,才保证一行人行来。 打嫁妆都比,当岳父的见到女婿,见他人物儿不错,精神饱满,又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说什么都点头,四姑老爷就更大谈。 廖明堂就不是有心巴结岳父,也是只会说“是”。这天气出汗正常,他的汗早就下来了,衣服早后背湿透。 他耳朵尖,一只耳朵听岳父母说话,一只耳朵听到里间有轻轻脚步声,像有人到门帘处看自己,又有低低啾啾说话声。 一个娇声:“是呆子吗?” “不太呆吧。” “真的?你没有看错。” 廖明堂就双手扶膝,坐得更加笔直。说我呆子也由得你们吧。几声娇音让廖校尉更加明白,自己娶的真是个掌上明珠。听听里面定是姐妹们说话,一个问呆吗?一个回答不呆,另一个不答应,还要问,你没看错? 那意思,一定要把自己定性成呆子才行。 这一刻,廖明堂扪心自问,上辈子烧的什么高香,才有这样的福分。岳父和自己大谈兵法,看他面相却是文人。 为女婿才看的兵书吧?竟然没有背错一个字。 岳母从看到自己就笑得合不拢嘴,取出江南土产给新姑爷吃,廖明堂晚饭就陪着吃的,吃了一堆的南边儿菜,糟鸡鱼海鲜风鸡等。 幸好他食量大,不然可以撑着。 现在又是好茶,茶果子,廖明堂几回热泪盈眶,就是今天撑着他,他也乐意。对面坐的,又是大舅兄。 有三个舅子,两个舅兄,一个弟弟,只来一个,另外两个看家。看舅兄衣冠,也是斯文中人。 四姑老爷正在取自己给小夫妻的东西,先不给廖明堂带走,是准备给他们收拾房子,四姑老爷悠然自得地笑:“这是挂墙上的瓶,你们房子不能小,至少得有个园子,我女儿是江南好园林住习惯的……” 廖明堂也有积蓄,忙回道:“素来是住军中,城里住处是大帅安置兄弟们同住。说成亲事,我买下一处房子,只是惭愧,不大。” “园子是我买给你们。”四姑老爷笑眯眯。廖明堂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可还是惶恐,起身道:“蒙岳父母抬爱,不弃许亲事,这园子,只要姑娘相中的,我自己买吧。” 银子不够,借也得买给她。 廖明堂看到马车时,就感觉出来房子肯定不够。 那马车里听说装的有笨重家具。那是拉东西的车,全堆得高高的,怕路上下雨,蒙着油布看不到什么,却因太高,知道是家什。 四姑老爷正在说什么,听外面有人问:“可是萧帅江南来的亲戚?”这一回大脚婆子们知趣,先问个明白。四姑老爷就住嘴,房里的人全互相使个眼色,听外面动静。 只一个丫头出去回话:“是啊,我们是江南贺家,是萧大帅嫡亲的三姑老爷家二姑娘,你们是谁?” 回答得这么清楚,生怕来问的人听不懂。 小表妹在房中笑,才刚问,真的不是呆子?你再看清楚一些的就是她。她嘻嘻轻声道:“不止二姑娘在这里,小姑娘也在这里。” 房中有十几个姐妹们,她们走动起来,廖明堂才听到脚步声。 来成亲的,有三姑老爷贺家的二姑娘,来玩的小姑娘;林家的三个姑娘全来了,上面两个姑娘已定亲,不想三妹妹先要成亲,一起来游玩。再来,是隔房头的萧护堂妹们,也是早有亲事。 过去人早有亲事的不少,萧护能选中的只有这两个表妹。 同来的,还有远亲妹妹们,也是一并来成亲,嫁给萧护麾下军官。一共来几十个姑娘,包括远亲和不是亲戚在当地选中的姑娘们,在这里的全是姐妹们,就只有十几个。 其余的人,都在帅府中。 外面的大脚婆子们听说,有些狐疑。这院中见到房中烛火亮,丫头又落落大方毫不惧怕,来的人反而步子迟迟。 杨侍郎夫人从后面过来,她换上一件青衣,装成婆子模样,怕人认出来,又蒙个布在发上。见婆子们迟疑,杨夫人厉声喝问那丫头:“果然是萧家三姑老爷家的姑娘?” 院子里只有一个丫头在,她眨眨眼睛:“是啊,你是什么人?”又一绷脸一叉腰,嚷道:“退后退后,这里不是你们这等人进来的地方!” “我打死你个小贱人!”杨夫人头一个举起短棍。她来以前把客栈后门看好,就在这院子隔壁,这就大胆的开打,对着丫头扑上前去。 丫头早有防备,机灵地跑开。边跑边喊:“有强盗啊,有女贼啊……”出溜一下子,钻到一间房里关上门。 一个人在门里笑。 杨夫人自然是奔上房而去。 用力推开门,愣在当地! 见正中,坐着一对气度不凡的中年夫妻。四姑老爷暗暗好笑,四姑太太冷笑不屑,这就是京里的官夫人?真是给提鞋也不要。 廖明堂坐在下首,以他身手,随时可以防备杨夫人等人发难,不会伤到岳父母。在他对面坐的林家大公子,也会几手功夫,跃跃欲试,只等着杨夫人他们上前来打。 见一个一个女金刚般,林公子也笑,这就是京里的人? 这头一面的印象,真是不好。和下午的京中官员们相比,差得太多。 三姑老爷不在,自然四姑老爷在这里候她们。四姑老爷严肃地板起脸:“你等妇人,怎敢闯到我的房中?须知我江南贺家,是萧大帅的亲戚,你等,怎敢如此无礼?” 杨夫人已经闯进来。 她有十几个,见这房中只有四个人。两个斯文的男人,一老一小,是四姑老爷父子。廖明堂怕她们认出自己道歉退走,面庞微侧,又用茶碗挡住脸装喝茶。 另一个四姑太太,美貌不凡。杨夫人对着她的美貌,猜想这必然是姑太太,姑太太如此美貌,姑娘一定更好。 杨夫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见四姑老爷还要责备,恶狠狠道:“老娘是专打你们这江南来的小贱皮!” 再喝一声:“给我打!” 冲上去五个人。 三个在前,杨夫人在中,两个在后面。余下的人一时进不来,客栈房子浅,还在外面。林大公子兴奋的站起来,见廖明堂身手更快,“霍”地一起身,一拳打在杨夫人手臂上,杨夫人痛呼一声,手中短棍落下。偏偏步子往前在冲,正好砸自己脚上。 杨夫人打人经验一般,穿的是绣鞋一双。这鞋子只适合在家中行走,或者是宫中好路上,此时让短棍砸中,正中脚趾处,疼得她顾不上手臂痛,也不顾房中还有男人,抱起自己鞋就跳了两下,身子转了半个圈,动作一气呵成,正撞中身后的一个婆子。 两个人“砰”,倒在地上。 廖明堂再一拳一脚,已打倒另外两个,加上倒地的杨夫人和婆子,只有一个往外就跑。林大公子见不打没有自己的份儿,追出去房门,忍俊不禁。 院中哎哟声不断,余明亮一个人手舞门闩,把余下的婆子们打得摔地上就起不来。余将军面色铁青,萧护对他说,余明亮相信大帅的话,但还心存侥幸,希望杨家不要再来搅和。 没想到…… 余将军自厢房里冲出,断了她们的后。听院门外几声惊呼:“不好,快走!”追出去一门闩一个,全砸倒在地。 他因为生气,这些人又来得不尴尬,手下毫不留情,打在手臂上,手臂断,打在腰上,那人起不来,打在腿上,就砸断了腿。 鲜血慢慢浸出这些人的衣裙。有人痛得大叫:“你找死吗?我是谁谁家!”余明亮大喝一声:“等到公堂上,你好好的说去!” 苏表弟来晚了,他坐在客栈厅堂,见妇人们进来,拔去假发髻,去了老夫人衣服再来,余将军手脚快,全打倒了。恨得苏表弟骂他:“以后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看。”还亲戚呢,就这么不留一点儿。 余明亮几乎要发晕,哪里还能想到要留!他都听不到苏云鹤骂自己,只怒目而视地上这一群妇人,你们欺人太甚! 房中,杨夫人等人挨得不重,廖明堂没下重手。就是余明亮,也是骤然起了怒气,才下的重手。 见几个妇人逃出来,余明亮以为是下人们,手中门闩一横,大喝一声:“我,余明亮是也!是何道理,你们要来羞辱我的未婚妻子!须知道,娶妻娶贤,杨氏人前失丑,已失贞节,不堪为我妻子,为何你们苦苦相逼与我!” 杨夫人这才认出院子里威风凛凛的是小余将军。萧夫人为余将军求亲事,杨夫人当时虽然不答应,却有机会时看过一眼,不是有意看的,那天正巧她出门儿,余明亮带兵街上巡逻,有认识余明亮的人指给杨夫人看,掩口笑:“这就是萧夫人要说亲事的那一个,我没答应她,听说你也没答应?” 见小余将军在月下更明亮如披银甲,可说出来话来可以羞死人。没有羞辱到贺家的姑娘,却让余明亮羞辱到的杨夫人,捧着手拐着脚,只恨找不到地缝钻。 这时,房中走出一群姑娘,有一个身着淡兰色绣竹枝儿的罗衣,姿容娴雅,秀色如花,正在贺家二姑娘。 姑娘们廊下站定,小表妹得意洋洋:“哎,蠢妇人们,支着耳朵听好了,我二姐要对你们说话!” 她嗓音清脆,院外的孟轩生如遭雷击,小姑娘?他下午接车,姑娘们没有出来,晚上帮着参与布置,还没有打听来的是哪几位姑娘。 小姑娘的嗓音,孟轩生记在心中。有时候思念太过,就回忆她面容回忆她嗓音,就是小姑娘拿泥块掷自己,也觉得其乐无穷。 小孟先生一把推开走在前面的苏纨绔,抢他前面踏上院子门,果然,廊下俏皮嫣然兮,又得意翘鼻子兮的,正是自己定亲妻子,去年自夸:“我十二岁了,已经大了。”今年十三岁的小姑娘贺珍月。 苏云鹤在后面学他呆头呆脑,同时没好话:“小疯子到来!”真可怕! 余明亮也呆呆的,二姐?莫不是自己未婚妻子。余明亮忽然无地自容,大帅诚心许亲,岳父不弃远嫁爱女,老夫人千里送亲事,四姑老爷是顺便送嫁妆。可自己,就拿这种事儿来迎接她? 她,见怪不见怪? 小余将军依礼垂头,不过心痒痒的,又羞愧难当,偷偷掀眼皮子看自己未婚妻子。见她生得比杨姑娘好太多,不由得喜悦如潮水,一遍一遍冲刷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杨姑娘生得不至于差太多,不过小余将军听到杨字就烦,就是天仙也当她丑八怪。 贺二姑娘贺珍宝用团扇掩住半边面庞,脆生生道:“是杨家的人是吧?我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本来,我是同情于你家姑娘,无心之失,丢了名节。又听说你家死缠住我家夫君,本来想,为女儿脸面,如能谨守贤淑,我也能容得下,许你家姑娘进门为妾就是。 不过,又听说你家狼子野心,妄想抹黑我的体面!我也说不得收起我的三分同情,自家留着使用。 今天,本以为你们闹过一出,误打了曹家的人,也该收手。不想,依就人面兽心,还敢前来!咄,当我江南贺氏是好欺负的?” 她因气愤而团扇往下而不自知,露出一对杏眼,圆圆的瞪着。杨夫人眼珠子瞪出来似盯着,瞪来瞪去,不得不说她生得是一个字“好”。 忽然急智上来,脚痛也不顾了,手痛也不管了,和贺二姑娘商议:“好姑娘,你是个菩萨托成的,你既有这个心,容我女儿进府门,我此生供你的长生牌位。”她下面还想说我杨家官宦数代,当妾是不成的,我多送嫁妆的话…… 却让房中又走出来的人打断话。 贺二姑娘一定要出来骂几句,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就坐房里。听到杨夫人亲自到来,不由得夫妻一同出来,四姑太太涨红脸,勃然大怒:“杨夫人,你要不要脸面!”四姑老爷也怒了,不过还能把持,他阴沉着脸接上太太的话:“原来是杨侍郎夫人!礼部里的杨侍郎夫人!” 他加上的“礼部”两个字,让杨夫人又是一羞。 四姑老爷这才恨恨了,他见过萧护的亲笔信,再和萧老帅有过不和,也还是自己好内侄。四姑老爷这才开始恼,却恼得越来越狠,如水溅石岸,去的力气不少,回来的力气就更备增。 他一字一字,缓缓字字带出怒气来:“你们这等人!也配当京官!先时瞧不上,只因自己失了名节就敢重提!既重提,也须客气!逼迫羞辱,真真是毒蛇心肠!我送自己亲女和外甥女儿到此成亲,不怕你们这等反复无常的肮脏小人!也须奉告一句,以后再敢生事,我江南林家,也是不客气的!”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婆子们低低的呼痛声。断手断臂的血,是骨头伤了皮肉才流出来,此时已止住不少,只是痛,还止不住。 人人心中荡气回肠,都为四姑老爷的话叫一声好。 停一停,贺家的两位公子,三公子在萧府中。两个贺公子出来晚了,余明亮一个人已经打完。他们站着,听妹妹出来说话过,四姑老爷对于他们四姨老爷,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喝彩道:“姨丈说得好!” “这等人,就得骂上一骂才好!” 两兄弟同时奉承。 四姑老爷呵呵笑了,他自己也有得意。论起来,以前他是不得意的。在江南上有舅兄压住,家有妻子不肯示弱。出门儿会文,严肃井然不如三姑老爷,文采飞扬不如五舅老爷,一直是让人压的感觉。 今天,他骂得舒服,让两个外甥恭维得也舒坦。笑道:“这是我作长辈该说的话,”又问廖明堂,是笑容可掬:“明堂,你看我刚才说的如何?”廖明堂自然更是讨好:“若没有岳父母在这里主持大局,她们虽然碰钉子,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林大公子也笑:“父亲说得好。”四姑太太更是满心里欢喜,当着人对四姑老爷行了一个礼,接上女婿的话:“今天是有老爷在,这才有人主持。” 四姑老爷扬眉吐气,意气风发般,就更顾大局,对姑娘们笑道:“进去吧,我们要去帅府住了!” “姑娘!”杨夫人哀求地喊了一声,双膝慢慢的软下来,要给贺二姑娘跪下来。余明亮恼得额头青筋爆出:“你敢!” 这不是讹人? 小余将军飞步而来,要阻止时,见四姑太太先出了手。廊下地方本不大,大家全在门口上。四姑老爷夫妻出来,把姑娘们和杨夫人几个人隔七。 四姑太太在杨夫人一步远,一个巴掌甩她面上,怒斥:“留些体面好见人!”杨夫人手掩住脸呜呜的哭:“我女儿只能去死,” “去当姑子吧,修行可以净心!”贺二姑娘丢下这句话,正要按四姨丈说的进房里,见大步而来的小余将军转向自己,走上一步,深深的施下礼去。 他恭敬的身姿,代表他深深的歉意。要说余明亮也挺倒霉,这与他有什么关系。要说杨家这事,是杨姑娘托生错了家。 假如余将军早就成亲,按古代规矩,要么杨家有能耐让余家出妻,和现在的闹腾一样,要么就送给余将军当妾。 因为那事情闹得尽人皆知,而杨侍郎又是“礼部”之官员,不敢不为表率。除非他想丢官。 御史们会弹劾这事的。 杨姑娘要么死,要么出家,要么嫁人。这三条,是她的选择,才能保住杨家这“礼部”官员的颜面。 贺二姑娘倒能理解,这与小余将军无关。见他行礼道歉,也团扇掩面,还了一个礼。廖明堂被这一个礼弄得聪明,他本和姑娘们面在廊下,他要护住岳父母,是站在杨夫人和岳父母之间。 离台阶近,就走下台阶。也对着姑娘们深施一礼,再就偷眼看。 姑娘们全是俏皮的,又灵透。就是不俏皮的,和小表妹在一个家里,也就让她带俏皮。大家相对一笑,不知哪一个说的:“我们还礼。” 包括贺二姑娘一起还了礼。 谁叫你这呆子是对着我们一起行的礼。 廖明堂傻了眼,这哪一个是的?他自己好笑,转身问余明亮:“看你气的,我送衙门去,你送我岳父母公子姑娘们去帅府中。” 杨夫人就是再笨,听到这里也知道是个圈套了。 不管她们怎么求饶,廖明堂毫不客气,院子外面打倒的,一个杨夫人的娘家嫂嫂,一个是杨大人的弟妹,一起要送走。 萧家包下这个客栈,安排许多人手,可为了作证和宣扬杨家的坏心思,也有客人在这里吃饭住宿。 热闹,早就让他们看在眼中,正在谈论。 四姑老爷带着一行人往萧府中去。后街上赶出车来,姑娘们一个一个的上车。廖明堂带着士兵们,把来闹事的女人们全绑了,塞上堵口布,也几个车,是大车,没篷没车厢,只有车架车把和车轮,把女人们往车上放。 如放猪羊。 淡淡月光,廖明堂还是不经意地看到四姑老爷上车的一行人。见一个姑娘扶着岳母上车后,趁着没有人,对着自己微微俯身,算是施了一个礼。 廖明堂大喜,一面还礼,一面不错眼睛地看。见她转身,腰肢儿纤细,两个丫头上前扶着,上了后面的车。 这身影,可真动人啊。 廖明堂心里,就牢牢记住这一夜她玉色的衣衫,碧色的罗裙。 打乱他相思的,是苏表公子出来:“哼!” “哼哼!”小表妹昂着头,不甘未弱地上车。她坚持到最后才上车,就为着和苏云鹤大眼瞪小眼。 …… 萧府从晚饭前就门庭若市,比平时热闹好几倍。以前热闹,是一家来一个官员。今天的热闹,是一家子夫妻同来,另外还有送礼给萧老夫人的家人。 萧老夫人没到家时,家门上早就聚集不少人。见到老夫人的,无不啧啧,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生出来萧大帅那样英俊的儿子。 对比,大帅面容并不全像母亲,想像一下萧家老帅,只怕也是个英俊的人。 一路见礼,萧护为母亲报名姓,慧娘扶着婆婆的手,到正厅下,见两个少年的妇人缓步出来。一个人笑得还有诚意,另一个面容僵硬,笑得呆板。 慧娘忙道:“母亲,这是两位公主。” 十六公主一直守节,伍家兄弟不许她出门,不过今天,也容她来见萧老夫人。面前是繁华热闹,人人笑口都开着,十六公主想到自己凄清房间,险些掉下泪水。 十一公主一直关注她,悄悄扯她衣角,让她不要失仪。 见萧老夫人美貌,公主也是惊讶。 萧老夫人知道身份后,走过来含笑就要施礼:“见过公主。”她将拜要拜时,慧娘已搀扶住,看在别人眼中也算拜了。公主们早就道:“快快请起。” 一同进入大厅中。 慧娘扶萧老夫人坐定,就男一起,以萧护为首,女一起,以慧娘为首,公主们早就安座在一旁,当着人是不会怠慢。 萧护朗声道:“母亲远来,是疼爱儿子媳妇,儿子媳妇率阖府家人,给您请安了。”叩下头来。萧老夫人笑道:“我才不是疼你们,我是疼姑娘们。” 见儿子媳妇请安过,萧老夫人又伸出手,慧娘忙接住,老夫人含笑:“快摆酒吧,吃完了,好和你们说话。” 天,也近傍晚。 来的客人们,女眷们,将军们,先生们,请成亲的士兵妻子尽数来到。两位公主上坐,萧老夫人在下,再下面是奶妈们,依次是王源母亲,姚兴献夫人罗氏,鲁永安夫人,蒋家少夫人等人。 院子里都坐满。 慧娘空下座来,不住的安排。 萧老夫人就狐疑上来,怎么没有曹家的来请安?见慧娘忙个不停,又要敬自己酒,又要张罗酒席,不时有人过来,就新开席面。 又有席面,往客栈里送去给四姑老爷他们。 又喝一杯酒,萧老夫人忍不住,推说散酒,扶着慧娘手到房里,先对她含笑:“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慧娘跪下来,要哭泣,又忍住:“母亲,多谢您十数年来疼爱于我。”定下亲事后,萧家年年四时节礼不少,当时主中馈的人,就是眼前的婆婆。 婆媳相对掉了几点泪水,萧老夫人告诉慧娘安排:“明天我去祭奠亲家。”这就想起来一件事,萧老夫人笑道:“我呀,给你带来一个人。” 她带来的有丫头,站在门外等使唤,听老夫人笑道:“去把那个人喊来,让夫人见见。”丫头们答应一声去了。 慧娘不知道是什么人,先候着。萧老夫人趁这个空当,徐徐地问:“怎么不见曹家的来,文弟和他媳妇儿在哪里。” 见慧娘听过,重新双膝跪到,羞惭惭不敢抬头:“回母亲,并没有知会他们家。”萧老夫人一惊:“为什么?” “这全是媳妇的错,请母亲责罚。”慧娘嗓音也小了不少。 萧老夫人凝神先对低垂脑袋的慧娘看,十三娘跟着大帅在京里,多有辛苦,再者十三娘也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她先这样定一个结论,才问:“什么事情?” 慧娘还没有说,听身后有急促脚步声,一个人急急呼喊:“姑娘!”这声音好生熟悉,而带出来的感情如波涛汹涌,狂奔而来。 慧娘回身,震惊住! 来的是个青年家人,他是封安! 是自己娘家的旧家人,在抄家那日,在后门上赶车送自己出城,为躲避袁相野的追捕,自己跳车,由封安驾车引走追兵。 慧娘后来无数次想到封安,当时,先帝还在,慧娘还是十三娘,不敢提封家的字样。后来嫁到到萧家为父母亲上香的时候,就为封安多祝福几句。 今天一见,主仆恍如隔世。 “姑娘!”封安泪如雨下,在房门外跪下来。慧娘起身过去,也泪落如雨,不顾上下之分,男女有别,一只手轻轻捧起封安面颊,哭着道:“你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你。” 先帝去后,慧娘对萧护说过几回,萧护就微笑:“吉人自有天相,你不用担心。”私下里,请母亲进京,带封安前来与慧娘相见。 封安就且哭且说,慧娘是越听越惊。惊后,就更愧疚万分。 婆婆才在问曹家,慧娘在婆婆初问时,怕她责备,心头还闪过一丝是曹家骂人在先,自己才闹上书房,有先有后的心思。 而见到封安,听封安一句一句地说:“让伍思德将军救下来,先去见大帅报信,大帅送我回江南,知道姑娘成亲,很喜欢,可那时候不能相见……” 慧娘越听心中越难过,不管是公婆还是丈夫萧护,对自己都是再造的恩情。怎么,就和曹家的表面生分起来。 后来去赔礼,还是叫上萧西去,有一个你看,我赔礼了,而曹家,就是不好的心思。 今天,慧娘深深恨自己不该吃醋,不该使性子……她哭着听封家说完,转身大呼一声:“我大恩大德的婆婆,”跪下来,膝行到了萧老夫人膝前,扑到她怀里痛哭起来。 萧老夫人搂着她哭,想到慧娘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就更哭得不能自持:“我的儿呀,你受了不少的苦……” 封安伏在地上,哭得身子颤抖,吭吭着不停。 萧护这个时候过来,他来敬酒见到母亲不在,问一问在换衣服,就往里面来看,就见到封安在门外,慧娘在母亲怀里,都哭得伤心不已。 大帅赔笑过来,才说一句:“这是怎么了?”慧娘又转身过来,也不起身,膝行到了萧护面前,扑到他怀里再次大哭:“我大恩大德的夫君。” 感激你在我家出事以后,就寻机救助。封安就是一个例子,那时候慧娘还在逃难路上,与伍思德相遇过一面,又失之交臂。后来费尽心思到了萧护营中,见到郡主后就对萧护百般起疑心,甚至认为萧护与郡主联手杀害自己家人过。 封慧娘今天彻底儿的明白了,她抱住萧护口口声声:“我大恩大德的夫君。”果然你是一开始就认出来我,感激你一直庇护。 感激你逼迫军中成亲,感激你带我回家认公婆,感激你在家中安排圆房,感激你一心一意从没有嫌弃过落难无父无母之女,感激你愤然带兵入京中,感激你从不埋怨为我而受苦难指责面子上难堪…… 在这里想到自己为着曹娟秀进门这不一定成真的事恼怒,书房里还在乎过自己颜面,慧娘就更痛哭失声。 萧护明白过来,也落下泪水。他抱着慧娘哽咽,弯下身子,把自己面颊贴住慧娘面颊,夫妻共同落泪。 这是一个劳苦功高的人。 他从没有在军中为保护慧娘而叫苦叫累,也在国舅逼迫下没觉得颜面无光过! 他为庇护慧娘,不惜得罪当时的国舅邹国用,郡主寿昌。 他为慧娘杀害袁相野报仇,及时赶到前锋营中不许邹国舅提人走! 他为慧娘走失,失魂落魄夜不能眠 他为慧娘,便衣寻找到青州! 他为慧娘,肯担上“眷养娈童”的名声,也没有计较自己面上是不是有光! 他为慧娘,时时把她带在身边,怕她在别的帐篷里住不习惯,大帅厚着脸皮留她到自己帐篷里。 他为慧娘,与她同桌饮食,为她沐浴守帐。 他为慧娘,催动大军,截杀乌里合大军不怕损失! 更不要说,他为慧娘中秋长跪于大厅上,为慧娘起兵,为慧娘动杀机,为慧娘……为的还少吗? 慧娘含羞痛哭,问自己,不管是公婆还是夫君,都为自己做出来别人不敢做的大逆不道的事,封慧娘你凭什么,在乎自己小小的,不应该在乎的颜面! 凭什么,别人为你出兵就对,你听几句闲言,有一个人打你主意,你就勃发怒气,不顾自己夫君脸面! 还说什么理由与原因! 当别人在你性命攸关时全无二心的救助时,别人有没有理由与原因! 太把自己颜面当回事! 早早就收留下来家人封安,就是萧护在封家出事后,坚定不移救助妻子的铁证! 封慧娘哭得风云变色,哭得难以言语。她这样的哭法,听的人全都心痛。她的好丈夫,忍住痛心,搂抱她起来:“不要再哭,母亲到来是大喜的日子。你们主仆相见,也是大喜日子。” “姑爷!”又一个膝行上来的人,封安进了房门,对着萧护就“砰砰”叩头。在封家是钦犯时,敢收留他,敢庇护姑娘还敢成亲的萧护大帅,是当之无愧对这一对主仆有再生再造之德。 萧护双臂抱着慧娘,抬一只腿就止住封安,竭力打起笑容:“主仆相见是喜事,你还想惹老夫人和你家姑奶奶哭多久?外面,可全是客人。” 萧老夫人也拭泪水:“真是的,是我不好,早知道你们这样的哭,应该等客人走了再让你们见面。” 慧娘也就不再哭,只有封安一个人伏在地上抽泣。 萧老夫人就问萧护:“曹家怎么不来见我?”萧护把怀里慧娘轻轻推开,对着母亲跪下来:“这件事,本想等母亲安歇下来再商议……” 就把曹文弟要送妹妹进京,被慧娘先知道,书房里大闹,后来等事说了一遍:“他昨天才出狱,我说的话,秀才功名还在,只是画押在公堂上。” 慧娘听到曹娟秀的话,羞愧难当,在萧护身后跪下来。萧老夫人先训儿子:“这是你不对,他就是与你们夫妻全不好,我来到,也应该知会他来见我。”再对慧娘道:“我的儿,你醋性也太大些,就是有醋性,也不应该这么着办事。” 没有再多责备,萧老夫人命萧护:“去请他们夫妻过来见我。”慧娘擦拭干泪水,亲自要去捧水给萧老夫人净面。 萧老夫人摆手止住:“不必了,外面客人们该等急了,还以为我醉酒去了。取粉来,点上些也就是了。” 重新出来坐席,夜晚,就无人看出来她们才哭过。曹文弟到的时候,是和四姑老爷等人一同进门。 余明亮悄悄回大帅:“关到衙门里去了。”萧护低低嗯一声,他要借着这事情把京官们威风打下来。 曹文弟先于四姑老爷一步进的门,他来以前是心中惶恐不安。事实上,他也正在家里骂萧护。对于萧护曹文弟还敢在心里抱怨,认为自己过堂画押留一个以后抹不掉的讹人钱财证据,是萧护没有照顾到自己。 秀才功名在身,却讹人钱财,以后新帝到再开科举,只怕再应试都不能!如果有一个刚硬御史抓住不放,一直弹劾的话。 他认为自己有理由,有原因,当然应该骂萧护怪萧护,他也认为自己理由原因十成十的充足。很多的误会和抱怨,就是那个人认为自己太有理由,自己颜面总比别人充足所致! 也许他是自知这个误区,又无法控制自己。 曹少夫人为给他出狱去晦气办了酒菜,曹文弟就一边大骂萧护一边喝酒,一边听妻子道:“我们手中银子足,这京城又出了几件事情颜面上不好看,我们去京外买个园子,避避羞的好。”曹文弟就说好。 听曹少夫人喜滋滋儿地道:“虽然你吃了牢狱灾,不过却挣回不少银子。这银子哎,可是你辛苦弄来的。” 曹文弟听到这里才不骂萧护,心头滋味儿难言难描绘。这银子,全是仗着萧护名声而弄来,而借据上数额全是经过曹文弟的手,萧护一分也没有要! 他再骂得出来,就像慧娘面对自己夫君早早收留自己家人封安一样,还能有抱怨和理由,还能叫什么人? 忘恩负义吧。 还理由原因喊得那么响,好似好不死的小强,就纠结到底,看你怎样。别人只能说,对你无能为力,自己决定去。 曹公子不骂了,曹少夫人大骂萧护:“不是东西,不讲情意,须知道你下狱还不是为他谋银子?你休说萧家的一分没有收,他会吗?哪有人作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哎,那园子三千两的也有,五千两的也有,我们看哪一个?” 曹文弟到最后才幽幽说了一句:“他真的一分没有要。”人的良心,难免也有泛上来的时候。这对于周围人是件痛心的事。 没有再抓住理由和原因不放的曹公子,接下来的酒就喝得闷闷。 这个时候,萧家来请。正良心出现的曹文弟和曹少夫人都吃一惊,对着来请的人不敢说不字,推说进去换衣服,夫妻都面对土色! “怎么办?” “要去吗?” “一定要去?” 这三句话全是曹少夫人问出来的,曹公子坐在房中,瑟瑟发抖。他不敢面对萧老夫人说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曹氏夫妻在责怪萧护的时候,不能说自己不知道是非曲直,这件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还可以说出一堆的道理来。放在自己身上,就理由和原因十足! 这是拿自己太当一回事,认为自己比天大! 可萧老夫人来,这是个长辈,而且萧护做的,的确让曹文弟说不出话来。曹氏夫妻此时害怕的就是这个,他们一则找不到萧护做事不对的地方,二来担心萧老夫人回江南告诉自己父母亲。 如果是曹氏夫妻先回去,还可以在曹家乱说一通,而萧老帅就是相信萧护,他并没有亲自在京里听到见到,也只会继续面子上和气下去。 可萧老夫人居然来这里! 证人拉来,一问便知! 太拿自己当回事的人,就是颜面上过份要求,就死抱着个理由不松手!曹氏夫妻是心里自知没有理由的人,只在房里担心害怕。 可不得不去,不能不去。 曹氏夫妻到来,见萧府中人山人海,明烛闪亮若白天,心中又愧又惧又羡慕,战战兢兢来见萧老夫人。 老夫人并不会当众说什么,含笑命曹少夫人坐自己身边,慧娘也笑容满面过来,与曹少夫人见礼。 曹少夫人见到慧娘,就更胆怯。背后里骂,不见得当面见到人,还敢说自己的理由!慧娘见她胆战心惊,难免莞尔。 想想自己公婆疼爱,夫君周护,比她强上许多倍,又和她置的是什么气?总不能只看自己的理由不放,大家全这样,日子不要过了,从早到晚谈话自己理由去吧! 曹少夫人怯怯,慧娘更舒展大方。她眼角总看坐在一旁的封安,婆婆和大帅都说封安是忠仆,要他和家里爷们坐在一个席面上,在院子里就能看得到。 封安一面喝酒,一面抹泪水儿。姑奶奶首饰满头,衣锦绣而得客人们尊敬,现在就是让封安为萧护去死,封安都愿意。 自己的旧家人好生生而还,慧娘更羞愧于自己不应该闯书房。她先闯书房,大帅才恼怒。还有人把因果前后弄颠倒,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像你作什么都对,别人就不能有反应。你听到别人要进来当平妻,难道不也是有了过激反应! 防范和过激反应,是两回事。 这个时候四姑老爷等人进门,大家重新落座,飞盏喧杯,又闹了一回。 女眷们先回房,外面继续,有要喝一夜的势头。慧娘扶萧老夫人回房里,姐妹们全跟上来见礼,曹少夫人也在,见到难免眼红,又为热闹所感染,也笑容自然得多。 蒋少夫人等人见天晚就先回去,说明天再来侍候,萧老夫人独留下曹少夫人,说有话要说。 有孕的话题,是四姑太太先提起来的。四姑老爷对侄儿挑的女婿满意中意,四姑太太就分外关切慧娘,她是盼着慧娘有,才提起来,满面笑容问萧老夫人:“大嫂,你不是给侄媳妇带的还有医生?” 一话提醒萧老夫人,忙对慧娘道:“是了,我怕这京里医生不好,什么太医,有一年我随大帅进京,受了风寒,他用一堆的人参珍珠的,我说我是伤风,不过暖一些过几天就好了。后来让你公公去打听,才知道这是太医院给娘娘们的方子,全是养颜的。说娘娘们伤风,是皇上不来。” 房中笑成一片,萧老夫人见到儿子媳妇太过喜欢,这才看到姑娘们全在,对她们笑:“回房去吧,明天再和表嫂亲香不迟。” 姑娘们扮个鬼脸儿,走出房在门外面偷听笑话。 见跟萧老夫人的丫头出去,去把带来的医生找来。房中,萧老夫人在介绍:“有名气,这名气呀,是治穷人不让他多花钱,治富人就明说,要保养,是以多开好药。这还是我当年出嫁时,家里为我寻的嫁妆。他医术高,抢了别人生意,别人陷害与他,吃了官司。是我父亲得过他看病,救助了他,为他花银子撕掳开官司。本来没打算怎么样,他却不走,说如果不得父亲之力,只怕死在狱里,这条命以后就是我家的了。我父亲很喜欢,又最疼我,就把他陪嫁给了我,我说这样的医术,不能只放在家里,许他出门救治人,收钱不收钱全由着他。他也是个神人,说自己受我庇护,衣食不缺,救治人并不收钱。这不,你公公也夸过,说家里的好名声,有他一半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萧家在江南的名声,有此人的一半,慧娘更感激:“这样的人母亲自己留着使用才是。” “给你吧,免得我担心。这四姑太太在这里,她是知道我的人,我也是进门几年才有的大帅,论理儿该当理解,可你进门这一年不动喜信儿,我急上来了,等不得了,让他给你把把脉,为你调理身子。再者大帅也需要调理,他常年打仗,就不亏身子?”萧老夫人一提到喜信儿,就笑得有祖母模样儿。 曹少夫人听着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又要抱怨自己婆婆了,几时对自己这么好过? 医生很快到来,跟着萧老夫人出嫁的嫁妆,年纪不小,却头发乌黑,一根不白,面上也无皱纹。慧娘问他年纪,他说五十。慧娘乐了,坐下来就让他把脉。 萧老夫人就和曹少夫人道:“一会子,也给你看看。”曹少夫人愧这才上来,掩面呜呜开始痛哭。 四姑太太以为她哭自己没有孩子,忙用话岔开:“你家娟秀这孩子,我在家见过几面,今天居然不来?” 曹氏夫妻有感觉,知道萧老夫人只怕要问话,就让曹娟秀不要来,说她伤风。曹少夫人哭着就这般回答。 医生已把完脉,笑着到萧老夫人面前跪下:“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夫人有了。”房中正说别的话,萧老夫人见他来回话,并没有想到有,只分一半心思来听慧娘身子如何。 因为只有一半的心思,话到耳朵里再消化到脑子里时,萧老夫人瞠目结舌,震惊在当地! 四姑太太还和曹少夫人说话,扯开话题让她不要哭,正说着一句:“娟秀我记得是十五,还是十六?” 耳朵里就飘过来这样一句,四姑太太也张口结舌,有了? 家里的妇人们无事,就要谈论萧夫人怎么还不有。萧护是一脉单传,萧夫人的肚子一直是江南家中谈论的重心。 只要萧护有信来,就有女眷们问:“可有了?”一直没有,大家都成习惯,就问上一问。这有吗?应该还早吧。 今天,有了? 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全愣住! 丫头们先回过神,满面喜色给萧老夫人道喜,再到慧娘面前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再看慧娘,比自己婆婆和姑太太还要吃惊! 医生是先去对萧老夫人道喜,慧娘才知道。她呆若木鸡!心头似喜似嗔般,浓浓的化解不开。最后流入心头,化为一片喜色。 总算有了! 房中,乱起来。萧老夫人喊:“快去请大帅!”两个奶妈此时过来,慧娘在房中,她们就厨房上帮着照看。 因为要说曹家的事,萧老夫人让妯娌们也不要过来,免得羞到曹少夫人,就只有两个长辈和慧娘、曹少夫人,再就丫头们在。 奶妈是来回话,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大消息。慌里慌张进门:“有了?”那医生含笑,正应萧老夫人要求,给萧夫人再看一遍。 萧护是飞奔而至,进来就笑容满面:“再看一回!”见医生手指正搭在慧娘手腕上,大帅顿时放慢脚步,蹑手蹑脚进来。生怕自己呼气大一些,医生都按不准。这是大帅太过于喜欢,才有这样的屏气凝神。 房中几乎没有人呼气声,全是屏气凝神。 医生心中要笑,也知道这是萧家千盼万盼着的,更加小心地再看过,起身笑容加深,对萧护行礼:“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夫人有了!” 萧护大喜,不顾有人在,上前抱住慧娘:“我就知道你会有的。”慧娘一愣,难道担心自己没有? 她不知道萧护在圆房以前,对自己婆婆说过:“慧娘没有孩子,再请母亲给人。”母子是约定过的,慧娘三年有孩子,没有孙子,萧老夫人为子嗣计,要给萧护送几个人过来。 萧护抱着慧娘喜欢:“你会生个儿子!” 慧娘总觉得话里有话,总有感觉,不过没有多想。 萧老夫人看到萧护如此喜欢,也微微一笑。这鸳鸯是自己亲自下的定礼,当母亲的,怎么会乱做棒打鸳鸯的人。 还不是怕慧娘不生。 现在能怀上,这就好,一个不是孙子,再接着生就是。 外面也沸腾了。 大帅是和客人们吃酒,丫头们过去,满面春风:“恭喜大帅,大喜事儿,夫人有了!”这不就满院里人都知道。 外面上酒上菜,将军们哄笑如雷。姚兴献大笑飞盏:“为十三少有了干一碗,真是的,我以为她不过女相,居然还能生孩子?” 伍林儿回骂:“你眼神儿差!”一干子人来敬舅爷:“大帅不在,你们干!”抱酒坛子的抱酒坛子,强灌酒的强灌酒。 两位公主只略坐坐,早就回去。 酒气,一下子薰到房中来。萧老夫人皱眉笑,吩咐丫头:“快点好香来,看这个味儿。”姐妹们早一个一个的悄步儿溜进来,给萧老夫人和慧娘道喜。 萧老夫人,眼光又放到曹少夫人身上。 她是个办事决断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又有慧娘有孕的大喜事,更要把这件事今天就了结。让姑娘们全回房去,嫌她们闹腾:“想一夜吉祥话儿去,明天来好好的说。” 让人:“请四姑老爷和曹公子进来,我有话说。” 四姑老爷正让人灌酒,将军们把他也灌上了。贺家兄弟和林大公子早就招架不住,园子里散酒并躲酒。 这全是用碗喝的,有人催酒,有人倒,喝的没有倒的快。余明亮和廖明堂自然要代酒,过来还没有开口,就让人撵走。 正不能再喝的时候,有人来请,四姑老爷赶快就进来,一面擦拭汗水一面笑:“竟然这般厉害!” 这起子人! 四姑老爷和曹文弟进来道喜过,萧老夫人让他们全坐下,萧护也在。关上房门,外面动静小上许多,老夫人徐徐开口:“文弟,听说你和大帅生分,我要听一听。” 曹文弟不敢再坐,跪下来道:“是我的错。” 萧老夫人微笑:“我不是要听谁的错,我要问为什么?”她不说曹文弟和慧娘生分,而是说萧护,曹公子也能听得懂。 曹文弟是个性子软弱的人,是个对着父母家人妻子全唯唯诺诺,能过去就行那种。心中自然有主见,也得多少事情激发才得出来。 他头一回怪慧娘,是曹少夫人让杨家来人打了,他自己心里有鬼,当时又在萧府中喝的有酒,曹少夫人又大叫:“必然是萧家的,她怪娟秀要分她的宠!” 曹公子才指责慧娘,其实他心里清醒过来,也认为证据不足。后来抓住这件事,就一直敲打萧护近女色,是一片私心为自己! 第二回怪慧娘,就是慧娘闯入书房大骂,曹公子这等性格的人,有事情激发必然反应过激!他又心中有鬼,就歪到十万八千里去。身边,不但没有人劝,还有一个曹少夫人只会大叫:“必然是她,她怪娟秀要分她的宠!” 这才歪得不能再歪。 后来贪钱,完全是他自己私心,认为萧护因妻子而冷落自己,不给自己差使,心思歪到这里,就十万八千里之远。就像人吵架话撵着话走,晕头转向,不想自己说的是什么。 曹文弟,就是不想自己做的是什么,只知道求财。又有唐夫人这一等一的美人儿系住他,曹文弟才会上当。 今天面对萧老夫人问,好似有千面万面的灵镜清洗着他,由身到心。曹文弟跪地羞愧,一件件一桩桩回想,红了眼圈,开始回话。 先从客栈里妻子和妹妹让人打开始,慧娘一听眼睛都直了,身子才一动,坐在她身边的萧护就拍拍她手,温和地道:“听下去。” 慧娘本就羞愧,这就更听得难受不已,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情在,难怪,曹少夫人会指着自己骂。 房中人都安静下来,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面上生气,你让人打,与侄儿和侄媳妇有什么关系? 听到慧娘大骂入书房,四姑老爷夫妻会认为慧娘不对,却也理解慧娘。她无父无母,身世算是凄零。 她只想要自己的丈夫,这是件正常事情。而对于萧护让慧娘下跪,就不会有人怪萧护!你大骂,换成别人家里,早就打上来了!再夫妻不和,有人挑唆,休妻,也有的!| 后面的要钱的事,曹文弟面上一红,也没有隐瞒说出来。曹少夫人的心,重重的让揪一下。她还为买园子乐,还为自己丈夫挣来这么多钱乐,现在重重加深她的印象,这钱,是萧护白送给他们家。 只有唐夫人怂恿,曹公子没有说。 萧老夫人听完,语重心长地道:“文弟呀,你想把娟秀给大帅,这是你看重大帅的一片心。不过,你做错了好几件事。” “是。”曹文弟不敢抬头。 “你我两家是几代的通家好,你和大帅才会幼年就相交。娟秀给大帅当妾也好,当平妻也好,第一,你须要告知你的父母亲!” 曹文弟哭了:“是,是侄儿错了。” 他怕自己父母亲不肯答应,又有曹少夫人在耳朵根子下面胡扯,说了一通的理由和原因,什么先问过大帅,也许他说不,咱们就算了。到上京的半路上,曹少夫人的话,就成了大帅一定会答应的,咱们两家是通家好。 “第二,此事当由你父母来对我和老帅提出,我和老帅问过大帅愿不愿意,才能办这件事!” “是!” “第三,你到京中有人前来打骂,你疑心到我媳妇身上,若真的是当你我两家通家好,应该来告诉大帅,若你有证据,大帅还一味护短,你可以致信与老帅,请老帅作主张!”萧老夫人循循而言,听得房中无人不敬服。 四姑太太想自己的这位大嫂,名门出身,从到家中聪明伶俐,几乎没有大错过。年青人都会犯错,萧老夫人当年也与萧老帅别扭过,为夫妻长分离生气过,后来渐能理解自己丈夫为国一片忠心,理解萧家世代武将的忠心,渐渐才平服下去。 哪有人不犯错呢? 萧老夫人还在继续:“第四,大帅作成你收钱,依我来看,是想你京中呆不住,送你一笔银子还乡。你不该,打着他的名声在外面行不轨的事,让大帅和我萧家名声有亏!” 这就是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真正生气曹文弟的地方! 不是通家好?还送你银子,你办出来的叫什么事? 四姑老爷面色冷峻,眼角儿冷冷上瞅着曹少夫人,这个妒妇,理当休弃!四姑太太时常得到娘家支持,娘家的名声对她来说,比婆家名声还要重要。 “第五,你要想想,你过堂,秀才功名还在,没有大帅在京中,你人生地不熟悉,谁会留你功名?” …… 萧老夫人把曹文弟说了好一通,再喊慧娘:“我的儿,你过来。”慧娘涨红面庞走过去,要跪,萧老夫人扶上她的手,满面含笑:“你有身子,且不必跪!” 让慧娘近身前,萧老夫人目不斜视看着她,叹一口气:“我的儿,你命苦,家中遇难。那一阵子,把我和你公公急得,日日为你担心,只怕你没了。” 慧娘又落下泪水。她站在萧老夫人身前,手握在她手上,又垂头,这眼泪就滴到萧老夫人手上,慧娘忙用自己帕子擦拭,侧一侧面庞。 这泪水落下来,滴痛了萧老夫人的心。 她对着手中落泪过,又让慧娘很快擦干的地方叹一口气,幽幽道:“我在你幼年就为你和大帅定亲,我又没有个女孩儿,年年都想念你。后来你进门,当时不明白,才让你角门里进的家门,” 慧娘哽咽:“婆婆疼爱与我,慧娘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又对自己丈夫看一眼,见他也面色沉重,自己夫君的恩情,也不是粉身碎骨,不能报答? 一直没有说曹少夫人一句的萧老夫人,不客气地对着曹少夫人面色一冷:“我媳妇什么门里进的家门,不是你能说得的!” 曹少夫人身子一软,重重由椅子上滑落在地上! 萧老夫人还是冷脸儿,她早就听出来事情起源全在曹少夫人身上!她再次斥责:“大帅与我媳妇关城外成亲,为势所迫,逼不得已!不是你能说得的!” 两句“不是你能说得的”,打得曹少夫人颤抖身子,不敢回话。 这不是自己家的媳妇,不是她太过份,萧老夫人才懒得代曹太太管媳妇,目光又转回到慧娘身上,责备道:“你呀,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不该听几句话,就闯书房让你丈夫面上无光!” “是。”慧娘诚恳地答应。 萧老夫人再转向萧护,板起脸:“你呢,慧娘无礼,你就该打她!怎么还容她无礼下去!”萧护也跪下来:“是。” “真是该打的不打,不该打的你打。”萧老夫人指的是萧护逼迫慧娘成亲时。 四姑太太只气曹家,忙打岔道:“嗐!大嫂,大帅那时候,不是能掐会算,知道媳妇有了嘛!”萧老夫人一想也对,笑起来:“也罢,大帅,算你这一回不打有理!” 又嗔怪儿子和媳妇:“以后再这样行事的,我听着来打你们!” ------题外话------ 有些事情,见仁见智 ☆、第四十一章,休了吧,夜宴 萧护跪在地上,曹文弟跪在地上,曹少夫人是软在地上,慧娘垂下头在萧老夫人身前。 萧老夫人虽然是慈爱,却说得不容忽视:“再有事,我就来打你们!” 她的手握住慧娘的手,还是柔软的,是母亲的手,可是不高兴的意味儿,也带出来。 房中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就是曹少夫人在家里只会胡扯的人,也不敢乱说什么。 曹少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家。 她家,自然是妻妾成群的。有爱的家里成长的孩子,大部分是有爱心的。没有爱的家里成长的孩子,一部分经历世事领悟到日子之美妙,也是有爱心。但没有爱心和珍惜的比例,会晚于有爱心的家庭,或者说少于有爱心的家庭。 曹少夫人幼年,是生长于妻妾争权,才会对钱看得很重。又因教导上的不足,懂事儿就晚。如果她是个知趣的人,至少不会做出不经公婆点头,擅自把小姑子往萧护身边送的举动。 而今由萧老夫人一句一句的责问,曹少夫人才痛得不能自己,可她痛,却不是悔悟,也不是反思。 她恨,她还是认为自己有理由。她认为,婆婆对她不好。天底下婆媳不好的人,几乎九成以上。婆婆再好,总不是母亲会事事原谅。再者,就认为丈夫不好,不帮着自己。就没有想过,这也是自己丈夫的家人。 一般这样的人,总是认为自己理由充分的。 话说,强盗还认为他有理由,认为他落草为替天行道,为世事不公。世事不公,不是搅乱社会秩序的一个必要手段。不过强盗既然存在,自有他的道理。而曹少夫人认为自己的理由存在,也有她的道理。 有因必有结果,看她结果如何了。 萧老夫人停上一停,并没有松慧娘的手,缓缓地对萧护开了口,对着曹文弟责问,萧老夫人还是客气三分的,对大帅,萧老夫人是毫不客气,沉下脸:“大帅,你也错了。” “是。”萧护也不敢辨。事实刚才由萧老夫人的责问曹家,大帅也体会到自己错在哪里。 听母亲再问:“你也说说吧,让文弟说不能不让你说。” 萧护感激地对母亲看一眼,见母亲虽然板着面庞,也是眸中疼爱过于平时。一年母子分离,儿子随时在生死线上,就是现在,也是诸王之焦点,萧老夫人才会送亲到京中,怎么会不疼爱于他。 曹家,是通家之好,萧护以前的处置,和萧老夫人现在的处置,全是谨慎的。 萧护就说起来:“没想到蒋兄他们来投我,我实在心中喜欢。我在京中,日子大不容易。诸事都归我管,却没有人可以说说知心话。我心里盼着他们留下来,也是儿子的臂膀。” 曹文弟咀嚼萧护的话,心中难言自上心头。 “文弟要把娟秀妹妹给我,儿子还不知道。可恨十三,”萧护说到这里,盯了慧娘一眼,慧娘更涨红脸不敢看他。萧护继续道:“可恨她偏听偏信,就闯来胡闹一通。我曾对母亲说过,心爱与我的人,才会吃醋。十三既然是我的妻子,她有吃醋的资格。可恨她醋心太重,也是曹家弟妹骂得恶毒,无凭无据就背后辱骂。是谁对十三说的,也不用多查。那天见十三的外客,只有那么一个,一猜便知。这是十三和她们背后淘气,就结成一帮,互通消息也不算什么。只恨十三,对我疑心重重。” 慧娘一动也不敢动,听着自己夫君句句指责恨自己。她不是只钻牛角尖的人,听到自己夫君说自己有吃醋资格,又感慨万端。 他是知道自己的人。 而萧老夫人动了怒气,冷冷道:“文弟媳妇骂的话,我自然会和曹太太理论,再请老帅问曹老爷,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人家出来的人,敢骂得如站街泼妇一般!” 曹少夫人悲泣一声:“听我说……我也有理由,”无人理她。四姑太太瞪她,你还有理由?你只疑心一下,就可以骂人,你要是再疑心两下,岂不是要把天捅了! “母亲说儿子错,儿子也实在错了。这两年里怜爱十三,好容易能疼她,疼尚且来不及,对她宽容许多。她吃醋跑来,大哭不止哭父母亲,儿子一时心软,没有责打与她。现在想想冥冥中自有天意,也是她有了身孕,儿子自然知道不能打她。因此,和十三生分,让人查了文弟。” 萧护转向曹文弟:“文弟,你我从小相交,你不该听妇人几句歪话,就背后骂我妻子,又对我有埋怨。” “萧护,我对不起你。”曹文弟伏地不敢看他。 “你有这样的妻子,要是我家,早就一顿打死,还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猖狂!”萧护也沉下脸,跪着骂过曹少夫人,再对母亲回道:“因此儿子就错了,想多年好友,有事情也来对我说。因此原谅十三许多,外面的男人读书不少,还有糊涂心思,十三只是个妇人,见不到的事情也必定有,再说她是一片爱我之心,这才成个糊涂蛋。” 萧老夫人忍不住一笑,说得倒也干净。慧娘低低的嘤咛一声,人家不是糊涂蛋。 萧护再道:“我气上文弟,又因为在京中诡谲,就有想他回江南的心。要的那笔银子,是别人早就找我,我一直没有答应。后来为文弟,我才帮着要回一部分。我要的,共计一万一千五百两,全是借据齐全,再无瓜葛。后来文弟私下里要,我也管不了,” 萧老夫人在这里打断,手指着萧护道:“这就是你的不是!我们两家从来走动,你怎能看着他出错不去管?” “是!”萧护回道:“儿子怕了曹家弟妹,她才刚说她还有理由。过上几天,她还要上公堂去,指认一下当初打她和娟秀的人。到时候,她就知道是谁打的她,与十三无关!儿子不喜欢她挑唆,又怕我约束文弟,曹家弟妹又要多话,儿子不能让人夫妻生分。” 萧老夫人冷笑:“你又想错了,多话罢了,挑唆不行!” 曹少夫人到此,才认识到上面坐的这个贵妇人,比自己婆婆厉害的多!她泪如雨下,已经无力说出什么。 而慧娘,再缩缩肩头,怕婆婆怪自己不管教她。萧老夫人有句话在先:“江南十六郡,独我最大,除了我,就是你了。” 家乡来人,又是特地投奔萧护,也是慧娘的责任。 萧护夫妻,一个是厌烦曹少夫人,又讨厌曹文弟偏听偏信,又有大帅自身在京中也是步步为营,担心有人要说自己不善待知己,就不肯约束曹公子。而慧娘,是还没有进入角色。她在京中,正和大帅一起,同女眷们怄气,见少夫人们来,欢喜不禁,骤然遇到白眼儿狼,又骂得失于常理,气就没有压住。 这也与萧护平时疼爱她有关。 而今萧老夫人拿出她江南十六郡,唯我独大的派头儿,喝斥儿子:“你不该看着他犯错不管!”萧护还是不敢辨,道:“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且让人留下文弟秀才功名。母亲,如不画押,以后儿子洗不干净!” “画押是要的!不然撕扯不清!”萧老夫人淡淡,对曹文弟道:“你不要恼,要没有大帅,你这秀才功名只怕也没有了。” 曹文弟此时羞愧上来,不敢说一个不字。只有曹少夫人心中模糊着不服,她是个件件事情她要占上风,她不占上风,全是别人没理的人,从不知道自我反思。此时虽然不服,又找不出理由来说,她难道找不到理由,也是一件稀罕事情,就先压在心里。 更大的担心,浮在曹少夫人心上。 萧老夫人说回家去要告诉自己公婆,曹少夫人最担心这个。二弟妹要看笑话,婆婆要骂自己,公公呢,又要责打公子。只怕,还有休妻的事…… 她软在地上,泪水哗哗长流,透过泪水看的只是萧老夫人,觉得这个贵妇从没有这样讨厌过,难免,要看到站她身前的萧夫人。 萧夫人垂首是恭敬的样子,手娇娇的还在萧老夫人手上,这样子怎么也不像听训的人。曹少夫人竭力聚起神思,回想萧老夫人的话,寻找可以反驳的地方。 她对萧夫人说什么,定亲,一直想念?曹少夫人从萧老夫人责备曹文弟起,就一直魂飞魄散,神思散落,脑子只想着找几个理由去反驳萧老夫人,就没有听清楚萧老夫人地自己媳妇说的话。 她眼前只有自己公婆的怒容,大帅说的话,在我家里,一顿打死……别的什么也想不到。 萧老夫人责备过萧护,重新换上笑容:“大帅起来,文弟也起来。”再笑呵呵:“可是我来了,媳妇就有了,这全是我的功劳。” 萧护当然奉承:“那是自然。”四姑太太见这房中总算可以高兴一会儿,也凑趣笑道:“难怪大嫂在家里总是想来,原来是送子观音到了。” 房中一片笑声,重新喜欢起来。 丫头们见发落完,才起来回:“客人们早就说请老夫人出去,要当面对老夫人敬酒呢。”萧老夫人笑逐颜开:“好好,”扶着慧娘的手起来,对她喜滋滋儿的看一眼:“你回去歇着。”又叫丫头们:“送夫人回去。” 自己扶上四姑太太的手,要她一同出去:“你也得喝,你这也是千里来看望,这送子观音啊,也有你一份哟。” 她们没有人看地上的曹少夫人,对她行为已极为不齿,不屑于搭理。你想攀亲事,就该先回过曹老爷夫妻,怎么私下里送妹妹来,想把大帅弄成贪色之人和没有道理的人! 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都是一生安居宅门里的贵妇人,深知道女色之美,不是吸引男人之道。最多,只是一时的性起。是以,萧护如果真的这么贪,也能寻找到女色美的人。不一定,必要你曹家的娟秀。 慧娘是对着曹少夫人看一眼来着,她才听过教训,就想赶快改正。才看曹少夫人一眼,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一起喊她:“快去休息。”四姑太太笑道:“大嫂是要高兴的人,说不得,实在无人管家,我代你理几天。” 萧老夫人嗔怪地笑:“三奶奶她们是作什么的,让她们多担些吧。可是的,幸亏有她们跟来,在我心里呀,也是大功臣。” 她们亲眼看着慧娘离去,才相约着去吃酒。 四姑老爷跟在后面,对曹文弟板板脸:“你须要好自为之,要知道我们都是拿你当子侄看待的!” 和大帅一起,三个人也吃酒去了。 门外,留两个丫头在。曹少夫人半天,才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欲待放声大哭,又自己没脸哭,欲找丈夫,又没脸去找。 她只低低地道:“请唤我的丫头来吧。” 一时丫头过来,对着曹少夫人这狼狈样子大惊,扶起来她,悄悄儿的出去,坐上车回家,曹娟秀早已睡下,曹少夫人还怕她听到,在绫被里放声大哭,哭到头痛眼花时睡过去。 曹文弟一夜没有回来。 这一夜焦急,还有另外几家子。 杨侍郎府上,他走来走去的不安:“夫人去了哪里?”竟然失踪。他是知道杨夫人对萧家的不满,和对江南来姑娘的不满,却料不到自己夫人敢想敢做,真的干出打人的事情。 杨侍郎身为礼部官员,虽然不是尚书,礼仪也要为别人之先才行。他聘杨夫人时,还不是礼部官员,但杨夫人也是应该知礼的人。 如曹少夫人、蒋少夫人等,都不是出自于小家子里,她们学的礼节全还回书本上,也不是特殊的事。 许多的人上学念书过,行的都不是书上的事,而是依性而为。 杨侍郎最后发了火:“夫人哪里去了!快去亲戚家里找!”外面同时来了两个人,一个杨夫人娘家嫂嫂家人,一个是杨夫人弟妹的家人,也说夫人不见了。 萧家今天大摆宴席,迎接萧老夫人送亲,又为亲戚们姑娘们接风。杨侍郎窝着一肚子火,礼也不送一个。 本来就气,还遇到夫人莫明不在家里主中馈。他打发走两家子亲戚的家人,在厅下跺脚大骂:“混蛋!混蛋!一定是哪里说闲话说得家也不要了!有这样的母亲,才能教出来那样的女儿。老夫的脸面全让丢光了!” 杨大人想尽办法找过余明亮,自己去找,让亲戚去找,相好的同僚去找。找得余明亮烦恼,见到路边儿杨树也想踹几脚。他不当值,就躲避到西山军营里去不出来,让杨大人找不到。 眼看着女儿亲事成不了的杨大人也做过别的想法,怎奈他要和小余将军攀亲事动静太大,他家先不答应余明亮亲事,后来丢了人又要找人家成亲事,京里的官员们中也有微词。 就是对萧护独权不满的人,对杨大人这做法也有看法。余明亮不答应亲事,找别人家里,人家也不肯要。 人人都是这样想的,早你干嘛去了,别人不要的找我们了,有谁愿意挑剩下的? 过去这种由着父母许亲事,又交通不发达,不能外地寻亲事,杨姑娘的亲事硬生生的就这样毁了。 杨姑娘因母亲迟迟不回,帮着理家。父亲大骂听到耳朵里,掩面而啼,去了自己绣楼上,再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杨大人愤而去小妾房中,这一夜也过去了。第二天,衙门里来人单独见杨大人,谈了半个时辰离去,杨大人在他走后面如土色换衣去萧家,守门人告知大帅陪同老夫人祭奠忠勇碑林。杨大人转去宁江侯府,宁江侯听到就沉下脸,让人去衙门里问,三位官眷,杨夫人,杨夫人的娘家嫂嫂,杨大人的弟妹都已供出自己是诰命。 但余明亮咬住不放:“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坐在衙门里看着,衙门里不敢放人。宁江侯把杨侍郎大骂糊涂:“有逼成亲事的?”宁江侯的主意,让杨大人休妻。 杨大人回到家,女儿哭儿子求,才犹豫一天,几位御史联名弹劾他,没有新帝,上书给内阁,要求罢免杨侍郎官职,说他无礼无仁无义无廉无耻,不堪为官。 此事轰动朝野,是新贵萧帅和盘根错节京官们的矛盾升级。曹少夫人当堂指认,这才知道自己怪错慧娘,可还是不原谅慧娘,认为打自己的事由萧家寻亲事而起。 自打跑张宝成后,萧护一手抓兵权,一手抓政权,位高自然风头重,风头重来拉仇恨。张阁老暗暗担心,又明哲保身起来,和萧护若有若无的拉开距离。大成长公主盼星星盼月亮盼来这风波,为杨夫人说了几句话,私下里和京官们修复不少,宁江侯乐见其成,萧护得罪的人越多,他越喜欢。 老头子每天听人说消息,渐悠然自得:“黄口小儿,不知道收敛,离败不远!” 梁源吉为首的御史,在弹劾四天后,终于杨家休妻,杨姑娘出家。三天后,内阁罢免杨侍郎官员,贬为外地官员。在贬他的议会上,大成长公主不出面,说心口疼。虽然是由程业康挂名,可长公主还是出面,这一次不出面,自然是装好人去了。 宁江侯一力赞成,大骂杨侍郎不堪为官;张阁老装聋作哑,程侯爷没什么说的,萧护最后作主。 杨大人第二天就离京,宅子是以前御赐的,由内阁收回上锁。离京的十里长亭上,宁江侯亲自相送。 老头子又是痛心,又是痛恨,人人知道杨侍郎是他的人,他大骂也不奇怪,认为宁江侯恨铁不成钢,他来送,也不奇怪,笼络人或最后相别不需要理由。 宁江侯见远近无人,低声道:“萧护大样,贬过你不会再有什么!你要切记,我对你说的话,务必带给郡王!” 杨侍郎老泪纵横,对宁江侯拜了三拜:“侯爷放心,我必定辅佐郡王,早日进京!我女儿在庵里,请侯爷多多照顾!” 宁江侯捋胡须:“我自然会让人看顾!而郡王,让他再候一时,依我看来,再有几件事情出来,离萧护滚蛋不远!”老头子微有得色:“养,要养出他的骄傲,养出他的自满!”杨侍郎这才恍然大悟,萧护随意处置官员,就是摄政王也不过如此,宁江侯老辣,一直头晕脑涨不闻不问,原来道理深远。 马车一旁候着,杨侍郎上车而去。他头上有一根簪子,簪心内空,是宁江侯给临安郡王孙珉的密信。 恰好是中秋这一天,杨侍郎别女休妻,带着不多的家人和儿子离去。 这一天,离萧府大办亲事日子不远。 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过来,让慧娘静心养胎。慧娘带着姐妹们理嫁妆。别的姑娘们嫁妆,由书房里拨先生们出来,写出来给萧老夫人看,少什么又有专人去添。而贺二姑娘和林三姑娘的嫁妆,各来了十几车。萧护见姑老爷们如此帮忙,自己也要添上几件。表妹们就拿嫁妆单子帮着理,有的,不用添,没有的,表嫂说添什么就写上。 她们是比着房子看少哪几样。 小表妹不时的吵:““这金银平脱,螺钿,描金全有,还添什么!”姐妹们全瞅着她笑。慧娘边安抚小表妹,边想心事。 封安在外面,慧娘要时时见到他,免得自己又过得娇纵,把夫家恩情忘记。自见到封安后,十三心里安放一杆秤。 一头是萧护恩情,一头是为人贤妻该当之事。 要女人不吃醋,好似水往高处走。慧娘认为自己不吃醋比登天难,就不提给萧护安排房中人的事。 她从小受教导,洗脑的教育她当一个好妻子,稳在萧家不倒。两年前家遭大难,心里只有报仇报仇。如今仇已报,只有当好妻子,和萧护夫妻和睦。 杨夫人口供出来后,曹文弟率曹家姑嫂来道歉,慧娘用心打量曹娟秀,果然是相貌不错。她寻思过自己怎么会一怒去书房?当时…..让人骂成娼妇。 这触痛慧娘的愤怒点。有人无心之话,也会得罪别人很深,不过是那句话是他内心最不能接受的罢了。 慧娘也是个人。 见小表妹又吵起来:“光椅子就十几种,姐姐,你们家客厅有那么大吗?” 贺珍宝扫一眼,见写着玫瑰椅、太师椅、螭纹圈椅、大南官帽椅、扇面官帽椅、带脚踏扶手椅等,外加嵌竹丝梅花式凳、方凳、坐墩…… 难怪小表妹要吃味儿。 贺珍宝故意不笑:“呀,这才几种,我一天一套可不够换的。”装模作样吩咐自己丫头:“流彩,去告诉大公子二公子,再给我搜罗椅子来,没有就罗汉床,没有罗汉床就……” “够了!姐姐你已经足够了!”小表妹嘟嘟囔囔。 外面,摇摇摆摆又走进来一个小公子,年约十岁,这是小表妹的弟弟,贺家三公子少彦,小表弟是也。 慧娘见到他,急忙起来:“哪里来的?”小表妹没有笑,贺二姑娘贺珍宝先取笑:“是争风吃醋来的。” 小表弟面目肃然,一本正经转向姐姐:“我不喜欢你。”姐妹们一起笑,小表弟再走到慧娘面前,一丝不苟地行过礼,一本正经:“表嫂,我不喜欢你。” 慧娘嫣然含笑:“我知道。”这是哪门子仇气也不知道,不过小表弟很上心。他反反复复地要说,每天一回:“表哥回来,必要看我的,就去年,因带表嫂回来,怕我过了病气,就没有去看我。”小表弟有板有眼。 慧娘再赔笑,心里是大笑不止。看看,夫君人人喜欢,小表弟都为去年萧护没有看他而怪到自己头上,何况是自己面对夫君有夫人们意图染指时。 小表弟睁着大眼睛,很严肃:“我才去书房里见过表哥,表哥让我陪表嫂玩耍,我就来了,你不必太感激,我是为着表哥的一片心。” 房中“扑哧”,“扑哧”声不断。 小表妹眨着眼睛:“哎,小弟,你这叫争风吃醋呀。去年你染的是时疫,送你乡下养病,我都不去看你,表哥当然不去。” “你算什么!”小表弟断然地问。小表妹跳下椅子,双手叉腰:“我算什么,我是你姐姐,我算什么……”叽哩咕噜说一通。 慧娘及时打断,笑容可掬问小表弟:“表哥在做什么?”小表弟回答:“在书房里见人,并没有女人。”当表嫂的就喝水,表示自己要听的不是这个。其实眼珠子乱转,心里窃笑,小表弟真好哄。 而小表妹听见怒瞪杏眼,这小子,你抢了姐姐的差使。是自己弟弟,小表妹在心里嘀嘀咕咕,本来帮表嫂去一回书房,可以挣一百两银子。 这小子! 而慧娘还在笑,现在笑的是小表妹面上的不甘,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随着小表妹和小表弟们的到来,解开她心思不少。光一个小表妹,就是个搞笑的人。 换成一个人在府中时,无人可开心怀,心思就只在来见的夫人们身上。 萧护最近,也比以前笑得不一般。但是那幽幽在乎的心思,还沉在慧娘心中。这心思不久被打断,苏云鹤兴冲冲过来,一直到慧娘面前笑嘻嘻:“表嫂,表哥书房里全是男人。” 姐妹们又低头嘻嘻,慧娘涨红脸,但眸子明亮:“多谢表弟。”这才知道自己吃醋,全在面上。苏云鹤转头,对气呼呼的小表妹张牙舞爪:“哈哈,你又少挣了钱,我呀,不要钱的!” “出去!”小表妹怒目手指门外。 苏云鹤扮个鬼脸儿:“嫁妆不够吗?死要钱。”一步跳出门外,又回身微乐:“贺二表妹,林三表妹,四姑老爷给你们买大园子去了,没小丫头份儿!” 小表妹拿起茶碗追出去,房中小表弟再次面无表情开口:“我也不要钱!”慧娘哈哈大笑,大笑总有东倒西歪,惊动奶妈进来板着个脸:“不能大笑。”慧娘赶快噤声。姐妹们一人一句指责小表弟:“就你招的,不知道不能大笑吗?” 小表弟还是绷着小脸儿,以示自己不高兴,可是那眼神儿怯下来,不能大笑?他百思不得其解。 …… 城外野店,四姑老爷带着子侄女婿高谈阔论,他家的新女婿越发让老丈人满意,每天一早来侍候,从早饭用到夜宵的酒,就差不回家。 老丈人偏心上来,总看着比余明亮好。 小二送酒,廖明堂和余明亮同时起身,一个拿酒碗,一个倒酒。四姑老爷先对自己女婿笑:“明堂啊,你看今天这园子,你喜欢吧?” 余明亮是赔笑,四姑老爷的偏心,不过一天就看得分明。 贺家两个大舅哥对余将军说过:“四姨丈为长辈,带着我们操办,要是有什么偏颇的,你千万别放心上,横竖,父亲另有东西补给你。” 廖明堂早看出来,四姑老爷带着给自己女儿办园子,一定要压过三姑老爷的架势。他和余明亮又关系好,两个人嘀咕过:“这岳父要是呆一年该有多好。” 当时两个女婿,小余将军握着一块新玉佩,廖明堂就多一个簪子,玉佩自有。姑爷们不笑不行,四姑老爷为长,也代为贺二姑娘看园子,他偏得过了,自己女儿园子多一个小桥都是数过的,亏他有这些功夫去数桥阁轩榭。 贺家舅爷就让小余将军不要放在心上,私下里补给他,还要加上一句:“不要让四姨丈知道。”小余将军拿到东西,就找廖明堂,廖明堂就把自己的也给他看,两个人就差做梦也笑醒。 也担心过,如此这般的比下去,岳父家的钱大半要到自己家里,只怕以后后悔? 此时说园子,廖明堂赶快奉承:“岳父,这园子卧石听泉,曲水流觞,寸山多致,片石生情,实乃上好园林。” 林大公子就喝酒,这话是姑爷昨天才请教过他的,林大公子也喜滋滋儿,为了讨父亲这文人喜欢。 四姑老爷心里明白,就为这讨好才要展颜而笑,旁边飘来一句:“可笑可笑,如今外省的人在京里置办产业,只仗着有钱,以为这里是江南乎。” 这一桌子人人变色,看野店上。 桌子四、五张,游客七、八个。三个人秀才衣巾,不新不旧,不雅不俗,不干不净,手中一碗酸酒,闻到味儿就一般。 林大公子淡淡而回:“京里又如何,还不是江南人萧家大帅当家。”有一个黄衣秀才嗤之以鼻:“江南人当家?” 贺大公子挺身而出,扬眉:“本朝开国皇帝打下这江山,他也不是京里人!尔等,又能如何?” “开国皇帝文成武德,不是曹操一般人物可比。”绿衣秀才昂首翻眼睛。 贺二公子冷笑:“谁是曹操,谁又是献帝?新帝尚没有到,你们就自立为帝?”一句话说得秀才们都动容,接不上来话时,迸出一句话:“你等江南人氏,江南口音,这京里不是好呆的!” “哈哈!”四姑老爷用过一碗酒,也出来了。他一起身,衣衫飘然,先带着压人气向,笑容可掬:“江南人乎,京里人乎,兵乱之际,你们在哪里?” 又问:“秀才读书,是治世匡国,在小店中先意气沉浮,怎么不往用人处使用?数十年寒窗,就着你们京中的名点心吃了不成?” 又问:“郡王各据一方,各自不通往来,你们这秀才,既然有抱负,前有苏秦和张仪,后有孔子周游列国,是你们的榜样,你们几时才去?” 又问:“三寸烂舌要见功夫,要是鬼谷子,要在深山中;要是姜子牙,你应该在名川旁,这里山不见山,水不见水,你们是什么人,敢不报名号就出言挑衅?” 自己人拼命鼓掌:“好,说得好。” 秀才们气得脸快和酒一个颜色,一个白衣秀才大怒问道:“先生,我们京里不是好呆的!不要以为一个江南人乱政,这京里全都变成江南人的天下。我请教先生,你口舌不错,想必纸上功夫也不错,写的是什么书?著的是什么典?” 才说过就自己后悔。 四姑老爷放声大笑:“蠢才!古来的大贤,个个都有书?介子推视功名为草芥,著过什么书?伯夷叔齐大贤能让,著过什么书?姜尚苏秦都是有书的人?” “父亲说的好!”林大公子颇为骄傲。 “姨丈不愧是江南名士也。”贺家两个公子恭敬地道。 廖明堂景仰再景仰,余明亮推推他,才想到起身敬酒。 秀才们败下来,灰溜溜出来,在外面打听:“这几个江南人是谁?” “自从萧护乱政,京里江南人可以为王!” “岂有此理!” 旁边有一个人跟着从店里出来,树下解马缰绳,插一句话:“你们不知道,这是萧大帅的亲戚,萧家四姑太太的丈夫。” “原来是他,难怪一股子兵痞味道!”秀才们忿忿然:“秋游遇到他,真是晦气!” 插话的人笑听完,打马往京中来,径直在大成长公主府门外下马,有人招呼:“钱先生回来了,今天京外有什么可赏玩的。” “有,遇到几个酸丁加酸丁,”钱先生笑着进去。问大成长公主,却和萧老夫人在说话。一刻钟后,萧老夫人告辞,钱先生在树后看她面相,抚须道:“果然是贵不可言,难怪生下大帅那样的儿子。” 见长公主有闲,赶快把城外的笑话告诉她。长公主微笑:“这倒有趣儿,让他们吵去吧。萧护,也该多听听这些疑心他的闲言。” 钱先生,是大成长公主收集谣言的一个门客。长公主往后宅里走,十几个夫人,乌游唐等人全在这里坐地。 见长公主来坐下,含笑道:“萧夫人有孕,夫人们,你们都是风流的人,怎么不往萧府中去?”乌夫人不悦:“萧大帅还是冷淡人。”长公主低一下眼敛,乌夫人呈给张太妃有信,不用问,是南安王给张太妃的,说的什么? 这个贱人,至今不肯告诉。 再看唐夫人,没几天,唐夫人死要钱的个性就出来。她可以不要男人,却不能不要钱。长公主故作关切地笑:“夫人是个求差使的人才是?”唐夫人掩口轻笑:“可不是,只是萧帅呀,实在不讨人喜欢。” 长公主莞尔,再说萧护不好,她们每天谈论的话题,都会有萧家大帅其人。 长公主眯起眼:“夫人们,我辈女人,也不能让于须眉辈。打仗平乱是男人的事,而经营细腻,却离不开女人。”她回想历朝历代,哪一个朝代里没有几个女人出现?对着窗外桂花,长公主颇有激昂:“萧大帅为国为民,惹来闲话不少。夫人们,萧大帅是我请来的,我,必定是卫护他的。如今他一味的行事莽撞,摘官员派官员,内阁里竟然事后才知晓。夫人们,去见他吧,转达我的关切之心。” 夫人们都低头,乌夫人心想这倒不错,这就又有一个名头儿去见萧帅。她的家里,还有南安王的一封信,是新到的,指名交给萧护,而乌夫人一直不能见到萧护,信里内容必定不一般,乌夫人也不放心让别人转交。 游夫人喜上眉梢,萧夫人有孕,长公主让去见,萧帅……让人流口水。 唐夫人颦眉,曹家的呆子总算收敛,又来找过自己几回,幸好一直在表姐夫家里见面,表姐夫说找不到自己。曹家的下去了,这钱的事情,还得去找萧帅不可?对于长公主让传话,唐夫人鄙夷,她是要钱的人,就看得最明白,长公主是给夫人们一个上好借口,让她们去萧帅面前献殷勤,萧夫人么在孕,结果不问自知。 …… 萧老夫人回来,在萧护书房里,一五一十把长公主的话告诉萧护:“她说慧娘有孕,问你要纳什么人?我说由你自择,。长公主又说出来几家子名门,再问云鹤的年纪,你留着云鹤至今不许亲事,你的意思呢?” “哪几家子?” 萧老夫人说出来,萧护微微一笑:“这几家是当初发狂言,说永不和我萧家军成亲事的人。看到母亲送亲事,就要变风向。也罢,”大帅道:“我就知道他们有这一手,踩低拜高。我还留着几个人,明年成亲事也行,京官们若是知趣,我就为他们许亲事。云鹤,” 萧护沉吟着笑:“以前为他相过公主,没有先帝在,公主们竟然不成人。”公主的光彩,全由在位的那个人而来。 “再挑不出好的,就先把表弟放下来。”萧护摇头,吐自己苦水:“不是中宫的公主,就是和长公主差得许多。这全怪寿昌郡主,拦下先帝宠爱,先帝不重视别的公主们,任由嫔妃们胡乱教导,一个一个的没有出彩儿地方。” 长公主?萧老夫人也摇头:“她也一般。” 母子相对而笑,萧老夫人是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至今没有受过战乱的苦;看着长公主熬神费力的样子,又和儿子不好,难免鄙视她。 萧北在外面回话:“回大帅,天大喜事,亲家太太走亲戚来了。”萧护一扬眉头:“哦?”萧老夫人停一停才反应过来,这是伍家的亲家太太。萧老夫人对丁婆婆一直好奇,听儿子说过,这是一个刚强的妇人。 刚强?萧老夫人也是,慧娘也是,又来一个刚强妇人,还是亲家太太,萧老夫人起身:“我理当出迎。” 就为她把慧娘带到军中,也应该感激于她。 大门上,四姑老爷正好下车,他在城外激昂过,得到子侄们夸奖,心情如绽一堆烟花,一个接一个的灿烂。门上下马,见到一辆牛车缓步而来。那拉车的牛,还不时甩着尾巴,意态悠然。 四姑老爷酒多了,才要笑:“这乡野风趣,竟然到帅府门前?”见守门的张家过来,皱眉道:“这里不能过牛车,哎,你怎么停下来了!” 牛车上还没有篷子,挤坐着七、八个人。车尾跳下一个女子,浓眉大眼,身材健壮,和张家吵:“咱们走亲戚,凭什么不让停!” 是北方的侉口音。 那凶劲儿,手要指到张家鼻子上:“亲戚,你知道吗?是亲戚!”张家往后退,怪声怪调:“亲戚?你看我是你亲戚吗?” 车上一个苍老的嗓音:“翠姑哇,不要乱吵。”赶车的人也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皱纹密布的面庞:“是哇,不要吵,咱们是来走亲戚的。” 这是个上年纪的老人。 过去尊重老人,因为他们年纪活得久,见的就会多。再来,老人一般不说假话。张家就赔笑:“您老说的,我信三分。老人家,我们这是大帅府,你找的是哪门子亲戚?” “大兄弟,不是大帅府,我们倒走错地方了。”车上苍老嗓音这样回。赶车的老人也点头笑,眯着眼睛瞅门上大帅府几个字,满足地笑着:“大兄弟,让一让。” 车上跳下几个姑娘,七嘴八舌:“找十三娘,” “找伍林儿!” “伍思德,” “伍长河,” 张家恍然大悟,行个礼:“莫不是亲家太太,”再对着几个亲家姑娘瞪眼睛,吃吃半天才喊出来:“亲家……姑娘?” 这姑娘和萧家的姑娘比,太骇人。 布衣服,自己挽一个包袱,坐着牛车就进了京。 丁婆婆最后扶下来,她啧着嘴笑:“俺们是送姑娘来成亲的。”翠姑涨红脸:“姑,谁是来成亲的,俺们只找十三娘,走亲戚。” “就是,走亲戚。”姑娘们全这么说。 张家赔笑:“我去通报。”回身大步到门房上,压低嗓音:“快来看,伍将军们夫人全到了,一个一个,比牛都壮。”亲兵们“呼”,露出一排男人脑袋来。翠姑先恼了:“看啥看,不许乱看!” 丁婆婆笑呵呵,对赶车的老人招呼道:“族长,这后面的孩子们怎么还不过来?”族长亲自赶车来了,他也纳闷:“这些孩子们,一抹子紫嘴子全不顶用,幸亏这车是我赶着,不然他们打尖来打尖去的,晚上也到不了。” “您紧赶慢赶的,是想吃帅府中秋酒席。”一个姑娘在最后揭发族长。大家嘻嘻哈哈又笑成一团,慧娘得信,先迎了出来。 后面,香风阵阵跟着姑娘们。姑娘们听说大哥的岳母到来,怎能不出迎,全是打扮过出来的,两下里姑娘们先一见面,萧家的姑娘们笑若明珠,还没有带出诧异神色,伍家的姑娘们就皱眉:“这是些什么人?” 搽的那么香,戴那么多首饰招摇。 翠姑嘀咕:“是十三娘的丫头吧。” 丁婆婆和慧娘四目相对,慧娘扶着丫头跪下来:“母亲,”她再次回想到那艰难的岁月,面上有了泪水。 丁婆婆也用手掌拭泪水:“十三娘哇,你还好哇,我今年眼睛不行了,有些儿看不清。”慧娘要膝行,丫头们不许,奶妈也后面赶上来,并不看丁婆婆衣着,对着丁婆婆插烛似的行几个礼,满面喜色:“亲家太太,夫人可不能久跪啊,您要抱外孙子了。” 来的人一下子沸腾了,笑声不断出来。丁婆婆扶起慧娘,用力地看她,又看她肚子,慧娘羞涩地道:“才刚有的。” “好好好,”丁婆婆话音才落,后面马蹄声如风起。伍林儿头一个下马:“娘,族长,你们来了。”他后面是族长的儿子和几个送的男人们,族长埋怨:“你们来晚了。”族长儿子笑:“我们怕找不到地方,进城门先问的伍家。”族长继续埋怨:“大帅府,不比伍家好问。”伍林儿忍住笑,你就这么灭自己威风。 四姑老爷看明白了,过来见礼。廖明堂实在数不过来,八个姑娘,七个伍家兄弟,见伍家的姑娘们羞涩也爽朗,就问出来:“哪一位是伍将军夫人?” “都是的,你问什么问。”几个姑娘一起凶他。廖明堂往后面站:“是是,我问错了。”余明亮吓得不敢问,只窃笑。 姑娘们还嘀咕:“不是好人,眼珠子亮着只往俺们身上看。”萧家的姑娘们用帕子掩口轻笑,小表妹很想来上一句,才张嘴,贺珍宝手急眼快,把自己帕子堵住她嘴,低声笑:“你不要丢人,有客人在不许乱说话。” 小表妹呛到,把帕子推开,才眉开眼笑:“我是认亲戚的,”见张家咳上一声:“列队!”四个门上亲兵分两边站好,笔直如钉。 姑娘们才笑,见张家目不斜视,大声道:“伍林儿将军夫人先请!” “哈哈哈…..” 伍林儿骂:“你搞什么鬼儿!”慧娘掩口低笑,再和丁婆婆说话。张家大声道:“你不懂,头一回进大帅府门,得分长幼秩序。伍林儿将军夫人先请!” 翠姑扭扭捏捏走过去,走到一半台阶上,列阶的亲兵们有一个破功,哈地笑了一声出来,翠姑才要恼,包括张家的内的亲兵哗啦全跑了。 “哈哈哈哈……”四姑老爷等人,族长和儿子等人全笑得前仰后合。 翠姑嘟着嘴:“这城里人全不是好人。”张家可不是城里人。 见里面又一堆人涌出来,离得远只看气势就不同。翠姑吓得跑回姐妹们中间:“呀,许多的人。” 萧老夫人和大帅萧护迎出来。 两个亲家见面。萧老夫人看丁婆婆,衣着朴素,皱纹如沟壑,每一道都带着风霜痕,是个实成人。丁婆婆用心才看清这亲家,只说了一句:“亲家,你比俺们村里九天玄女娘娘像还好呢。” 萧老夫人满面春风,还没有这么恭维过她。 丁婆婆喊:“来叩头。”扑通跪倒一堆的人,都不会行官礼,随便一叩,如鸭子下水般扑通几声。 萧老夫人不见怪,也笑道:“我们家的姑娘们也来叩头。”先是娇声:“来了。”萧家的姑娘走下台阶,一个一个花枝招展地行了礼,说不出来的优雅好看。 廖明堂一眼认出自己未婚妻子,他是头一次见面,客栈月下也只见到背影。今天心有灵犀,一眼定格,再看就更像自己岳母,和萧帅也有三分相似的轮廓。别人行别人的礼,心花怒放的廖明堂也弯腰对着姑娘们行礼。 小表妹眼睛尖瞅到,笑道:“那呆子又来混了,姐姐们别理睬他。”林三姑娘手指随表哥出来的孟轩生悄悄地笑:“你家的呆子在那里!” “就是,你少看别人家的呆子。”贺二姑娘也帮腔。小表妹不生气反而笑了:“姐姐们,你们总算承认是呆子了。” 林三姑娘和贺二姑娘一起“咄,闭嘴的好。” 廖明堂嘻嘻,呆子就呆子吧。 伍林儿尴尬,他跟随萧护在京里,见过不少女眷。见两边姑娘们行礼,萧家的姑娘们如月中仙子般,而自家的姑娘又是鸭子下水。 他咳几声:“进去吧,又不是什么好看人物,只在门上站着。”后面的话嗓音渐小,翠姑还是听到了,敏感地对伍林儿瞪一眼,不是姑让俺来,俺还不来。不是你去信家里要媳妇,俺也不来。 大帅萧护正在行礼。 大家让开,雁翅般列在两边。都让慧娘不要再行礼,萧护独自一个人整头冠,再理衣衫,在丁婆婆面前撩衣袍双膝跪下:“请岳母大人金安,岳母大人一路劳顿,一路辛苦。” 大帅鸦青色锦衣,上绣云雁黄花,头上簪子镶一块指甲大的祖母绿,日头下面熠熠放光。 众人看着,都心中温暖上来。 族长又开始念佛,祖上风水好这才修来的,只落到丁婆婆家里去了。 丁婆婆笑得面上无处不开花,跪在她面前的可是半年里来名动全国的萧护大帅。她扶起萧护:“姑爷,快起来,恭喜你要当爹,十三娘这一有了,她可就有个结果了。” 这村话虽然怯,却听得人人喜欢。就是慧娘,也欢喜不禁。这话的彩头儿好。 大帅起身,虽然不是这里最高的人,却是这里第一人。他伸手搀扶住丁婆婆,命慧娘去扶母亲,夫妻双双扶着一对亲家往府中去。 后面按长幼,四姑老爷对族长拱手,满面含笑:“请。”族长后悔自己怎么换好衣服,衣服做了两件子新的,虽然不比这位姑老爷的衣服,总算是新的。怕路上有风雨,就没有穿身上。他见这里的人全舒展大方,也是个见过县官的人,竭力摆出大方样子,笑容满面:“呵呵,姑老爷也请。” 贺公子们林公子,对族长的儿子和同来的男人们拱手,也含笑:“请!”廖明堂和余明亮也跟在里面。 最后是姑娘们,萧家的姑娘们先到的,又是大帅的亲戚,好歹算半个主人,对着伍家姑娘娇滴滴福下来:“请进才是。” 又吩咐丫头:“快着些儿,帮着拿东西。”丫头就上来。 翠姑她们愣住,她们不会行这种礼,就习惯成自然的跪下来。弄得萧家的姑娘们没有办法,又知道是亲家姑娘,只得也跪下来还礼。 一大群姑娘们分两拨子在大门上行礼,煞是好看。伍家的姑娘们来前受到交待,去了不要让人笑话失礼,萧家的姑娘们跪,她们惶恐不安,就不起来。小表妹受不了,头一个嚷道:“我们进去吧,再晚了,茶果子全没有了。” 姑娘们嘻嘻哈哈起来,贺珍宝打趣她:“还散钱呢,你可要走在前面。”小表妹恨得拿帕子掷二姐:“当着人,你这样说我。散钱的是给台上戏子的,与我何干?” 这才一同进去,包袱,伍家姑娘们不放心,只自己拿着。 萧老夫人赏下东西来,萧护和慧娘也有东西赏。小表妹盯着,难免多要几件子。月亮上来,圆而明亮,萧家大摆中秋夜宴,蒋家曹家等人也一起来到。 有了对比,伍家的姑娘们认为自己衣着不如人,可慢慢和气,就热闹起来。一个是南边儿的蛮话,一个是北边儿的侉音,也能说到一处去。 又有两位公主在,看着如看稀罕。十一公主过这么久的日子,也能自安,听她们说话有趣,跟着笑。见十六公主微红眼圈,心中为她伤心,却没有办法。谁让她走错了路? 丝竹,悠悠而起。伍林儿出来净手,见张家抱着酒坛子悠悠对明月,拍他一巴掌:“你不上面喝去,苏表公子又在嚷着无对手。” “喝不喝,不喝下水游一圈,”苏云鹤对孟轩生。对上孟轩生,苏小弟从来酒量高。孟轩生拿筷子敲他手:“就你嗓门儿高,你上台上唱戏去吧。” 张家支着耳朵笑,再次悠悠对明月,灌一口酒:“我喜欢自己喝。”伍林儿奇怪:“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你有家,哎,你家哪里的?” “我家么,”张家心中一痛,对着伍林儿怪笑:“你媳妇来了,你只寻上我作什么。对了,是俺们,快去吧,晚去一会儿,你那俺们要醉得和你一样了。” 抱着酒坛子就走了,听伍林儿在后面骂:“成精作怪的,这是什么话!”伍林儿气鼓鼓去喝酒,张家在桂花树下坐下,两行泪水潸潸而下。 厅上,萧护来敬母亲和岳母、四姑太太酒。敬过,笑道:“十三如今不能多喝,谢家弟妹却是能喝的。”谢少夫人涨红脸,她喝多一回,也和蒋少夫人似的,好几天不敢出门见人。听大帅亲自点名,恨不能钻桌子下面去,才说:“我不能喝,” 大帅对她隔着桌子微微而笑:“十三也应该敬一杯,谢她耳目聪敏。”慧娘和谢少夫人一起脸红。 大帅对着两个人点一点,就走出去。谢少夫人局促不安的想起来,大帅知道是自己报的信?曹少夫人举杯:“呀,大帅都点了名,来来,我们敬你。”谢少夫人无奈喝下不少。 对慧娘使个眼色儿,谢少夫人先出去,桂花树后站着,见慧娘过一会儿慢慢过来,还有不少眼光在厅上盯着。 丫头盯着,奶妈盯着,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是一举一动都盯着,怕慧娘吃冷的,又怕她吃得少。 慧娘就不敢走到树后让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树侧站着好似赏月,低低地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你说出来的?”谢少夫人可怜兮兮。慧娘无奈:“不是我,是我一天见几个人,实在有限。”谢少夫人慌了手脚:“怎么办,怎么办?” 又有一个朗朗嗓音略压低些,萧护轻笑:“不是让十三谢你酒。”他一来,谢少夫人惊呼一声,掩面就走。 萧护才笑:“我是老虎吗?”慧娘也脚底下抹油,回厅上去了。大帅一个人站那里笑:“我竟然有这样的威风。” 见明月好,大帅独自在水边上走着,没走十几步,听身后有人低低地道:“见过萧哥哥。”大帅一激灵,在他记忆深处的寿昌郡主又翻出来。 只有那郡主,最爱这么喊。 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回身来看,一个秀丽的少女,却是曹娟秀。 大帅心这才放回去,心想这萧哥哥三个字,你还是少喊的好。以前郡主人没有到,这三个字先飞到,此时听到,犹如重温恶梦,不由人不惊心。 他不知道怎么会听到曹娟秀嗓音想到恶梦寿昌,萧护心想,这真是预兆,兆头太差。见到是曹娟秀,大帅一面抹心中冷汗,一面也有微笑:“妹妹你好。” 他心头苦笑,还是哥哥与妹妹。 曹娟秀今天是刻意打扮而来,这是她到京里来以后,第二次见到萧护。头一回,是初到拜见。再就客栈里让人打,踹出一身的痛,几乎不能出门的。后来好了,又怀疑慧娘,再慧娘大骂曹文弟,彼此生分不能再进萧府,直到萧老夫人来,第二天来拜见,也没有见到萧护,今天中秋,她们家人不在这里,理当萧老夫人接她们过来过节,见到萧护出厅,曹娟秀也悄悄地出来。 姑娘们玩笑,人太多了,没有人注意到她去哪里。 她不是自己家姑娘,论亲疏,萧老夫人本该让她坐同一席面上,可曹家的事情实在办得差,萧老夫人不愿意给曹娟秀误会,就让她和姑娘们坐一处,也不算亏待于她。 一个客厅上只有一桌子席面,人再少,有小表妹在,焦点全在她身上。她又会和姑母萧老夫人撒娇,又会对表嫂扮鬼脸儿,还要取笑姐姐们,曹娟秀离席,谁会把心放在她心上。 圆月更升起来,给花花草草和人全披上一层银光。 萧护似月中人,面容熠熠,形容儿熠熠,就是站的身姿也熠熠。 曹娟秀对着他,恍如梦中。杜丽娘可以一段春梦情深到死,又死而复活。曹娟秀没这么严重,也深隐其中。这要怪她的好嫂嫂曹少夫人,不断地她耳边说萧护如何如何的好。 本来就是江南姑娘们大众情人的萧护,轻而易举的进到曹娟秀心中。 曹娟秀轻泣:“……原是哥哥嫂嫂说的,我,是萧哥哥看着长大的,人物性情都知道,才…..动了心。没想到……是这样子,我心里好悔,又听说萧家嫂嫂有了身孕,房里难道再没有人,”萧护微动嘴唇,曹娟秀止住他,哭道:“我知道我没福气,只是想不通,竟然比萧家嫂嫂福气还要差,这一辈子,我是不会忘记的……” 飞快地走了。 花丛低矮树叶,让她行出沙沙声响。 萧护怅然,良久闷闷地吐出一口气。 慧娘有孕,又有母亲在,她不敢再往书房里来。可云鹤,小表妹,小表弟,就是表妹们在中午人最少的时候,也偷偷地来看,不用问,慧娘的私房银子必定流水般出去。 长公主又亲自对母亲提到慧娘有孕,房中无人的话。 大帅不知道该喜该忧,惦着自己的人还真不少。 不仅自己,就是自己身边的人,像表弟云鹤,也让长公主惦记上了。就是新帝在,和长公主也还会走动,别人提亲事,总不是坏事情。 可是……大帅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知道有些人是糊涂得不行,不管自己怎么做,有点儿动静就怀疑自己,可笑这些人。而这些人中,比如慧娘,她在别的事情上都不错,就是在自己身上,从来糊涂。 当然,只怕还有糊涂人帮着。 这样的中秋月圆夜,大帅低头沉思于月下。月光把他英俊面容衬得似上好美玉雕成,又似一段风流而就的画卷,由额头到眸子到他宽肩蜂腰的身躯,都自有难描难画的意味儿。 如果明月可以出声,也会说一声:“动人兮,美身材。” 萧护从不为自己的美身材烦恼,他在烦恼的是由自己美身材而引出来的事。顾孝慈又传出来消息,乌夫人手中必然握着什么,而长公主和夫人们密谈过几回,是单独的。长公主说的话,只能是新帝新帝。 新帝,如一柄悬在头上的剑,一天不定下来,一天不让人安心。 萧护对此早有防备,可是找不到御玺,就有人选又能怎么样?长公主和宁江侯担心御玺在萧护这里,而萧护也担心御玺在宫中。 身后又有动静出来,小表弟走出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露出笑容,不比小鬼差:“表哥,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来陪你。” 萧护莞尔,抚摸他头:“你几时才喜欢表嫂呢?”小表弟头一回说不喜欢表嫂,把慧娘委屈得不行。 小表弟嘟嘴儿:“不喜欢表嫂。”垂下头。 萧护顺着他的眼光往地上看,见地上浓团似的黑影子,竟然多出来一团。 大帅不动声色,继续抚摸着小表弟,含笑道:“你呀,”身子一闪,一个箭步到了花丛中,喝一声:“什么人!” 只有一段桂花香。 再就不远处有一个人嗓子哆嗦了:“是我,” 萧护和小表弟愣住,是她? ------题外话------ 可不会人人相中大帅的 ☆、第四十二章,别人家事想自身 萧护和小表弟都听出来这个人,是亲戚中人,林家的二姑娘。 见花丛簌簌,走出一个人,面容秀丽,又谦恭,是四姑太太养在名下的庶女。她生母早丧,蒙四姑太太厚道养在名下。大上几岁,见父亲风流,不纳妾就包戏子去青楼,只有母亲是依靠,心里眼里只有四姑太太,再无别人。 四姑太太喜欢她,并不越过自己女儿去,为她寻一个有家产的小官员,嫁妆丰厚,落一个好名声。带她上京,是路上有人照顾,亲生女儿们全是娇惯的。再来二姑爷先于半个月上京寻差事,带二姑娘来京中相会。 萧护,却还没有见过林二姑爷。 她们成亲时,大帅还是少帅在军中,后带十三回来成亲,林二姑爷就任城市虽在江南却要几天路程才得回来,当时夏天,正发雨涝,林二姑爷就不得与萧护相见。 四姑太太到京中,提到林二姑爷在京里,萧护愕然,细细地想回姑母:“没有见过这个名字来见我。”四姑老爷只不管,心全在女婿身上,四姑太太就告诉林二姑娘,让人去寻找。 此时见她月光中出来,面上却有啼痕。 中秋,怎么能私下里啼哭? 萧护不悦:“你怎么了?” 林二姑娘伏地不敢抬头,也不敢称他为兄:“回大帅,我月下想心事,不觉流泪。”萧护更疑心,莫不是背后抱怨姑母?这可不行。大帅更冷淡:“哦,心事?”有想听的意思。 林二姑娘心头微喜,大帅要肯听,自然最好不过,比自己对嫡母直接告诉还要灵验。 她见过萧护对姐妹们疼爱异常。 寻常普通一例儿送的东西里,不少林二姑娘的,也算一视同仁。只私下里姐妹们上前扯袖子要的,就没有林二姑娘的份儿。 她对于大帅的疼爱,时常在心里盼来着,只是不敢上前来。今天,真是一个缘分。 二姑娘仰面,对小表弟看看。萧护面无表情吩咐:“表弟,回厅上去,不要多话。”小表弟在别人面前十分之老成,在自己表哥面前,就十分之顽皮,见不让自己听,伸长舌头扮鬼脸儿:“哎哎哎哎,管你说什么去。” 背着小手走开。 萧护看着他离开,微侧面庞对着水,冷淡道:“说。”林二姑娘低声求告:“是为您妹夫,早半个月里他先进的京,我随父母亲到京中,就让人寻找他,还亏得母亲借大帅之力,上午才找到,却在一处小客栈里,脸上有伤,我赶过去见他,他支支吾吾才说出来,却是为着争女人和人打起来,伤到脸上,一直不好,不敢来见大帅。我在时,还见那个女人过来,和她争执几句,倒把我骂了,回来不敢告诉父母亲,怕过节添气,岂不是我不懂事儿。适才和姐妹们吃了几本酒,见都团圆,独我不能,一个人出来想心事,因此流泪,不想又惊吓到大帅,大帅莫怪。” “他现住哪里?”萧护听过更是不悦。 “在城北的高升客栈。” 大帅此时,气动上来:“相与的什么女人?” “是个二等红的戏子,想他出银子脱藉,只是缠住他不放。”林二姑娘羞红面庞。萧护生气地道:“岂有此理!这事,你早该来回我,不然,回你表嫂去,或对四姑母母亲说也行。明天,一早让人撵了他来见我,我教训他!再告诉那个女人,再来纠缠,我赶她出京!” 林二姑娘大喜,伏地拜了好几拜,才回到厅上。 萧护水边儿又走上几步,心思更明白。自己家里的姑娘,还受这种气,十三苦苦的看着,她还没有娘家呢。 大帅一个人轻笑,十三这个醋坛子,可怜她没有娘家,也可恨她疑神疑鬼。重回厅上又吃了一巡酒,大帅道:“月好,团圆酒吃过,各自赏月吧。”不好意思就走,进来先见母亲:“我和十三陪母亲月下走走?再吃几杯如何。” 萧老夫人猜出来这各自走的话,是大帅自己想和媳妇走走。她笑道:“我有姑太太呢,我丢下她陪你们不成?今天虽然是团圆节,姑太太和姑老爷又同在,可姑老爷要陪女婿呢,我呀,只陪姑太太。” 四姑老爷对新姑爷的喜欢,人人看在眼里。有人夸四姑老爷给老帅面子,有人说四姑老爷给大帅面子,有人说新姑爷太会讨好,有人说四姑老爷疼爱女儿。 不管哪一条,萧护母子和四姑太太,林三姑娘全都喜欢。 萧护就笑了:“是,正是四姑丈和新姑爷月下正散着,母亲有了酒,也和姑母同走走的好。”四姑太太也一猜就中,侄儿媳妇才有了,大帅怎么会不喜欢?说这各自赏月的话,自然是想同慧娘走走。 就笑道:“带你媳妇去吧,我们来了,你这几天也不能早回房,今天,早回去吧。”慧娘涨红脸不敢抬头,萧护答应着,把慧娘带走。 帘栊高开,月下夫妻双双离去,都是高挑身材儿,背影潇洒。丁婆婆虽然看不清,也感觉出来这样子很美,对萧老夫人啧着嘴笑:“亲家,你生了个好儿子。” “亲家,你有个好女儿。”萧老夫人笑吟吟,唤人:“取大碗来,我和亲家姑太太带着你们乐。”又让人摘桂花来,要击鼓传花,灌姑娘们酒。小表妹最喜欢这个,早下去摘一枝子桂花来,在手上先祷告:“这花呀,只落在别人手里。” 才送到姑母萧老夫人手上。 让唱戏的不要唱,弄两个人来击鼓。这里敲起来时,外面男人也听到。四姑老爷散酒才回来,男人们中以他为尊,这是在江南没有过的事。 以前家宴,大多是和萧家一起,舅兄萧老帅为首的多,萧家老帅不在,过年过节更要去陪舅太太当年的萧夫人,上面还有叔公们,三姑老爷,五舅老爷,四姑老爷从没有今天这样的扬眉吐气感。 又有女婿在旁边凑趣儿,实在是四姑老爷平生一乐。 让人添酒,自然是敬客人。族长,就是客人中最大的。族长早换上新衣服,让人现从行李中取出来的,崭崭新,又宽大,好似衣服架子在身上。见四姑老爷亲手把盏,以表萧家好客之意,笑声朗朗:“哈哈,你年长,不强着你干,你慢慢的喝,你家公子可得喝完。” 族长坐在这里,见厅堂高大,上面雕绘花纹,没酒也醉了。手捧着酒碗,对自己笑:“你如今是公子了,快喝吧。” 这公子比他爹见的世面还小,一气干了,赢得掌声,然后就晕:“这蜡烛,怎么多出来?”将军们,是不会放过伍氏舅爷们,不是舅爷的人数多,三个五个围住一个还是少的:“喊夫人出来见见,你们公主不要还家里寻找,难道比公主还要好?” 伍思德也好笑,林儿当时让十一公主从酒楼上撵下来,当晚就让一个亲兵:“快马回去,跑死马也得在姑奶奶给我寻亲前,把人给我弄来。要大手大脚的,不要细皮子的,难养活。磕着碰着的,药酒也花钱。” 这翠姑,是伍思德和伍林儿全认识的。 后面伍长河等人的媳妇,也没出伍家村方圆百里。族长一直遗憾,怎么没有待嫁的女儿了! 厅上乱得不行,萧护和慧娘静静走回房。慧娘小鸟依人般抱着萧护手臂,萧护不时调侃她:“你这是走不动,还是怕我飞?” “都有呢。”慧娘越发的把面颊也贴上去。这还怎么走?萧护停下来,把慧娘抱起来在怀中,笑道:“犯懒了吧?” “嗯。” “母以子贵了吧?” “本来就贵。” “恃宠而娇了吧?” 慧娘不依地把面颊往他胸前贴贴,忽然问上一句:“曹姑娘……”月静幽然,萧护都能感受到十三的屏气凝神,大帅装不喜欢:“你不吃饭,就一直盯着她动静?” “我见她不在,你又还在外面?”慧娘睁大眼睛,想问什么,又沮丧的垂下头。萧护抱她到房中,小螺儿和水兰是后面跟着的,见大帅夫妻不是赏月是回房,抄小道儿先回来,烛火已点,满室光亮。 大帅笑道:“不用掌灯,全灭了。”小螺儿依言一枝一枝的熄灭,萧护把慧娘放榻上,自己也去鞋睡到她身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 月光,明亮的洒入房中。 花香,也一下子漫入房中。 平时没有这么静,就闻不到这么浓。慧娘陶醉的吸一口,真是香啊。她的心,还模糊的转在曹娟秀可能会见大帅的心思上,又不能明着再问,只含糊地道:“要是你想了……去外面吧。”萧护爱怜的在她发上吻一下,低低地笑:“好,你放心,家里,让你眼睛干净可好不好?” 慧娘撇撇嘴,却是想哭,这分明是愿意外面去。婆婆坐镇京中,慧娘半点儿醋也不敢明着吃,她原本是后背在萧护怀里,此时翻过身子,窝入丈夫怀里。萧护莞尔,把玩着她发丝,一枝一枝给她去了首饰,任由青丝散落手上,才微笑:“我哪有功夫外面去,” 慧娘想想也是,再抱紧他腰身,无声笑了一下。十三再一次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醋性时,微微面红着,偷偷地看夫君。 正对上夫君往下看的取笑眼光,慧娘急忙闪开,小兔子般可爱,又自己扁嘴。大帅忍俊不禁:“十三呀,等你生下孩子,看我好好打你。”慧娘更扁嘴:“孩子会哭的。”萧护失笑:“是吗?孩子会哭的吗?” 窗外清风随明月而来,萧护搂一搂慧娘,想到自己对母亲说的三年不生儿子就纳妾的话,就取笑十三:“十三,你可以攒足劲儿的生。” “是父亲要女孩儿吗?”十三从大帅手臂中露出面庞,是一张苦瓜脸很为难:“父亲说过,总是羡慕别人家的女孩儿,可是我,还是想先有儿子。”萧护乐不可支,逗着慧娘的苦瓜脸取乐:“是啊,先有儿子,再生女儿,儿子可以多,女儿,”大帅想想:“也得多。” 慧娘神气地道:“至少得有两个女儿,” “哦?”大帅故意地问:“为什么是两个?” “一个往你酒里放水,一个对着你哭让你不要生气。”慧娘笑逐颜开。萧护不笑了,当丈夫的认为这不好笑,想想自己酒兴大发,准许还有客人,两只淘气鬼儿,一定带着一堆丫头,一个望风,一个掺水,等到酒送上来,自己送入口中,一准儿喷出来。 大帅故意板起脸喃喃:“老子揍她们屁股。”慧娘只笑一下,脸儿又重新苦起来。萧护微笑:“想到我把你也揍了?不好好的想,只想生这样淘气的丫头。” 还至少两个。 慧娘嘟嘴儿:“不是,是我还是要生儿子才行。要是不生……”萧护一把堵上她嘴,正色严厉:“不许胡说!” 为给慧娘安胎,让她生个好儿子下来,不仅服用安胎药,还把房中重新作修整,花,更是每天送来,又因鲤鱼有好兆头,有鱼跃龙门的寓意,特意弄了一个上好鱼缸,选金色鲤鱼十数尾,都一尺多长,游动有力,摆在房中给慧娘看。 又有玉壁数面,几乎没有瑕疵,天天命慧娘对着看。家里奏丝竹,也不许是哀怨的曲子,只许喜乐。 美玉就在榻上有两块,萧护拿起一块,放在慧娘面前:“好好的看,不许想别的。”慧娘见夫君紧张,心中难免舒畅,嘻嘻接过美玉,在面前正瞅反瞅左瞅右瞅:“哈,这儿有一个瑕疵。”恨得萧护拧她面颊:“看好看的地方,才能生下漂亮儿子。” 慧娘乖乖捧着重新去看:“哈,天下琼脂落人间。”眼角见到自己夫君嘴角浅笑,慧娘在心里没底气,要是不生儿子…… 她赶快认真去看玉壁。 窗外月如银盘,更见婵娟。萧护见十三乖巧,轻笑道:“京中早就恢复鬼市,我让人天天为你去看,有些败家子儿,兴许有好白玉拿出来卖。” 慧娘老实巴交:“多谢夫君。”心中更嘀咕上来,要是不生……赶快心思再回到手中白玉上。窗外,悠扬喜乐的乐曲,度水穿林,缓缓而来。 鬼市上,又是另一番情景。 鬼市,也指凌晨以后开的夜市,淘弄古董的居多。有些败家子儿,好东西不愿意送去当铺,并没有打算赎回,就想卖个好价格,又不愿意在当铺让人认出来自己,就夜里往鬼市上来。 顾孝慈披着一件盖头到脚的黑旧披风,警惕地左右盯着,跟着前面的人。 顾公公弯腰装上年纪,前面的人也是弯腰上年纪,他是真的上年纪,时有轻咳,也是普通的认不出来身份的旧披风,左手紧紧搂着一个旧匣子。 这个人是太妃宫中的章公公。宫乱的第二天,他也收拾过内宫,不仅如此,宫乱的当天晚上,他让人击晕在内宫中,直到天亮让人救醒。 章公公最近时常夜里出宫,抱着个旧匣子往鬼市上来。 就是先帝在时宫掖森严,不当值的太监也可以出来喝个酒赌个钱,最近宫中无皇帝,看守上不如以前严谨,主要是人太少,章公公就出来得更随意。 两边摆开摊子,上面古玩翠玉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假的居多,这是一个标识,告诉来的人这里收古董。 不少人和顾孝慈章公公一样,蒙头盖脸不给人看正脸儿。 章公公到一个摊子上,低声问话,压住自己太监嗓子:“收玉吗?” “收。” “什么价儿?” “得看货才出价儿。是前朝的,完整的,价儿高些,本朝的,也过得去。坟里扒出来的古玉,就更美了。”摊主直觉是大生意,往左右看看,很是警惕,夜里往鬼市上来送古董的人,偷的抢的盗墓的都有。 他只看到披风内一双混浊的眸子,眸子深处燃烧着说不出来的火苗子,似千年*得不到满足似的。 这眸子,把摊主吓一跳。小声问:“带在身上?” 这路人手中,往往有好货。 顾孝慈走到附近摊子上,拿起一块破石头问价格,注意这边的动静。章公公犹豫不决,手中匣子紧一紧,摊主眼睛亮了,破匣子里很多藏着好东西。他试探的问:“给我看一眼?”章公公好不容易才微动动头,却道:“不能在这里看。” 摊主笑道:“那是当然。”他往身后小巷子里看一眼,小巷子无灯无火,月色也照不进来,有深不见底之感。 章公公一个人来,自然担心遇到强抢的。他衣内,还带了一把刀子,手摸摸刀,点头道:“只到巷口。” 摊主丢下摊子,和章公公走到巷子口,搓着手笑:“是什么?” 旧匣子露出一线,没见到里面具体是什么时,先有宝玉光透出来,在深巷子中明显有一线闪烁着。 顾孝慈看不到,只见到摊主眼睛着火般亮了,这光,明显是好玉。 “嗖!”顾公公手一抖,手心中扣着的几枚铜钱打了过去。一只正中章公公开匣子的手指,一只正中摊主的手臂,摊主就手一动,章公公眼神儿花,当成打抢的,关上匣子拔腿就跑。摊主急了,吃这行饭的大多有混混支持有背景,虽没有看清楚,见到上好的东西要错过,手上又痛,明知道不是章公公打的,也大喊一声:“兄弟们,有人打抢!” 附近几个摊主应声:“有!” 虎虎迈开大步拦截章公公。 顾孝慈丢下破石头,手中铜钱连发,一下子打中几个大汉拳头,章公公出溜一下子,从他们忽然垂下的手指间飞快跑走,敏捷的都不像上年纪的人。 夜市上马上乱了,一个人抱着手中包袱,反应不快还在乱看:“什么事?”一看就是个斯文人。 他对面的摊主手用力一扯,包袱打开半边,露出东西半边:“是青铜器!”那个人抱着也飞快就跑,这里有打抢的,以前就有。 几个人在后面追,不知道是追章公公还是追青铜器。 顾孝慈也飞快后面去追,怕章公公手中东西有失。见另一个巷子里,一个人也飞快奔出,两个人重重一起,风衣摔落,露出各自面容。 “小鬼,死小鬼,见到你就晦气!”顾孝慈暴跳如雷,扯好风帽,就开始痛骂。撞倒他的人,少年个头儿,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头上扎着个双丫髻,是萧规。 小鬼一跳起来,对着顾公公就是一脚,骂道:“老鬼,你挡道了!”转身正要去追,发上一紧,一个丫髻让身后的顾孝慈握在手里,顾公公坏坏地笑:“你这是什么?奴才还等着行冠礼不成?这总角的发式,头一回见你扎?” 小鬼才举拳头,头皮就痛不可当,再回身踢脚,人几乎被顾公公揪着丫髻拎在空中。小鬼恼怒地道:“好吧,我告诉你!我们夫人有了,大帅让家里摆萱草,又新种不少石榴花树,鲤鱼只要金色和红色,又让人采买各式彩雀子,南边儿又去买孔雀,给夫人博兆头儿。我生得比你面皮子俊,又跟随夫人听使唤,大帅让我作小哥儿打扮,是个好兆头。” 顾孝慈哈哈大笑:“我说你这奴才几时成了哥儿?” 过去行冠礼的,只有贵族少年。平民孩子们也总角,不过不行冠礼,能扎的时候就扎高发髻,小鬼去年就不总角,今年又梳两个丫髻,平白的惹笑顾公公。 身侧,又有两个人追上去,喊:“小鬼快些!”萧规大骂:“老鬼放手!”顾孝慈笑眯眯继续把玩他的丫髻,不时揪一下:“小鬼,你来这里作什么?” “小爷我踢你!”小鬼又骂,挣不开顾公公,才告诉他:“大帅让采买上好白玉,又听说这里有明着打抢的,我们奉命来这里便衣看客。咦,你来作什么?” 小鬼坏坏的笑:“你丢了什么,这里来捡?” 顾公公针扎一样的松开手,对着小鬼屁股上就是一脚:“滚你的吧,咱家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一脚踢得小鬼叽哩咕噜地上滚了几滚,破口大骂起来再看,“咱家”已不知去向。 小鬼摸着小屁股骂着,去办自己差事。 顾公公,一径回宫,直到章公公房后。见里面有烛火,窗户上面张眼睛,见章公公就着一枝小烛火,旧匣子打开,露出半边旧绸布包着的,半角龙钮。 只看到这里,顾孝慈如让针刺了一下,龙钮?他也只见过御玺下面盖的字,没见过上面的钮押。 也可能是皇子之宝,顾公公认不清。 见章公公也只看看,叹口气,又收起来。 顾孝慈看清他把旧匣子收在哪里,蹑手蹑脚离去。第二天趁章公公当值时,偷进房中,拿出来看得很清楚,又拿起来要盖个底子,找不到纸,就盖在自己里衣上。出来,等不到晚上,就提醒太妃萧家的姑娘们成亲,太妃还有东西要送,顾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骑着马,大摇大摆往萧家来。 萧护才把林二姑爷喊来骂过,屏退众人,接顾公公到房中,笑骂:“你这算钦差了?”顾孝慈神神秘秘:“给你看个东西。” 就解衣服。 “止住!”萧护对他爱开玩笑无奈,第一次见顾公公,他就把个宗谱表放在衣内,当众解衣,让萧护和顾良能尴尬得不行。 萧护怒目,太监半残身子有什么好看?大帅沉着脸:“你又藏下什么?”见顾公公不理自己,扯出来一角里衣儿,上面盖着通红的一个大印…… 自从盘古开天地,御玺估计头一回在里衣上。 大帅大惊,一步上前就要细看,顾孝慈往后就躲,坏笑:“咱家的里衣儿,你家倒有兴趣?”萧护上前就抢,顾孝慈轻身功夫好,轻飘飘的已退到墙角,嘻嘻一笑:“是真的吗?” “给我看一眼!”萧护双眸发直,如五雷轰顶状。 再就哭笑不得,这御印,盖在太监里衣儿上? 马上明白,萧护耸眉道:“原来,是你放着呢!” “咱家,呀呸!”顾孝慈一口唾沫喷过去。萧护让开,见落在地上,大帅爱洁,心里一阵难过,就更生气:“不是你放的,就是张太妃?” 顾孝慈又要呸,大帅随手一个茶碗盖子砸过去,对着顾公公戏装粉彩的面庞。这一下子砸中,扮关公不用抹红脸儿。 顾公公轻轻接住,一定要在话上压萧护一句:“你要看还是不要看咱家的里衣儿?”大帅拿他没办法,索性往最近椅子上一坐,跷起腿来悠然自得:“你要我看,还是不要我看?” “刁钻主子,刁钻奴才!” 一声轻响,顾公公撕下里衣儿送过来,同时呲牙咧嘴:“我十天没洗澡,半个月没换衣,”这些话遇到小鬼还有乐子,遇到大帅如泥牛入海,全无反应。 萧护双手捧定这里衣儿,认真看了一看,面色凝重:“果然,是在宫里!” 只有在宫里,才是顾公公先找到。 顾公公得意洋洋:“这是咱家的功劳?” “在什么人手上?” 顾孝慈说了一遍:“……。我查到他是最近最爱出宫的人,有御玺的人要么在卖要么要给人,总要出宫几回,跟上去,不想真的是此物。”顾公公很是大方:“我明天弄来送给你。” 萧护如火烧般起身:“不不!”他神色严肃:“要放在我这里让人查出来,真是我的罪名了。”可以有一堆“暗藏祸心、意欲何为?”的罪名。 “你偷出来,你收着。”萧护这般说。 顾公公也不肯:“咱家么,也不想有篡位的名声。” 两个人低低头,对视一笑,大家心思都一样。 “你得看住了!”萧护郑重地道,又展颜一笑:“以后你将是从龙的大功臣。”顾孝慈撇嘴:“当咱家没看过书,别来个无道商纣,咱家还吃不了兜着走呢。” 萧护无赖地道:“那你拿出来,送给大成长公主?” 顾公公嗤之以鼻,鼻子朝天:“她呀,自以为是那多才多貌的身,却是那无德无行的人,我给她,我呸!” “我这地上是干净的!”萧护忍无可忍。 顾孝慈冷笑,一扭身子,一扭一扭的往外走,爱要不要,咱家不管。萧护跟后面笑:“看住了啊,少了找你。” 顾公公忿忿不平的出来,廊下秋风穿过,衣内一阵冰凉,喃喃地骂:“衣服少了一片。”小太监们院中候着,早接不少银子在手。见公公出来,前后引导耀武扬威出去。 院门外,一记皮球直击而来,“砰!”越过后面两个太监,正中顾公公屁股上。顾孝慈暴怒:“谁,谁敢打钦差?” 墙角边儿,有小丫头尖叫:“小鬼,你看着点儿踢?” 顾公公忍气吞声,摸摸屁股走开。跟他的小太监都纳闷,陪笑着讨好:“公公,怎么不治他的罪?” “你没听到是鬼吗?小鬼小鬼,一定是极不中看,不入流的鬼,还理他作甚!”顾公公再摸摸屁股,屁小鬼! 他们身后,满庭蹑手蹑脚捡起皮球,殷勤地送去给小鬼:“再踢一记!”萧规翻白眼儿:“我当差呢,走开!” 入秋后,小鬼正式当差。 六么不服气:“你当差还在这里站着?”小鬼不耐烦摸自己头上总角发髻,下次踢老鬼头,头上让他揪得还在疼,对六么:“哼!” 咱家是晚上当差。 小鬼跳起来:“哎哟!”腔调都像那老鬼了! …… 书房里,萧护把里衣上御玺印章看了又看。顾孝慈没见过几回圣旨,张太妃后来年老,皇帝只会请安,很少有圣旨下。而萧大帅,是接过圣旨,一直记得。 竟然是真的! 萧护只激动一下子就冷静镇定。 不能让大成长公主拿到! 这就得靠顾孝慈才行。 大帅不愿意自己收留,要让人知道他有御玺而不现,对于一个没有反心的人,可不是件好事儿。 顾孝慈,也聪明的不愿意放自己房里。 这是两个人都有把握,京城,在萧护手中,内宫,顾公公能当太妃不少家,相当于在顾公公手中。 大帅心情不定,慢慢地喝了一碗茶,喜悦浮现出来。总算找到了,他手边有几个官员要任职,要是能盖上御玺该有多好。 可是,算了吧。 他暂时不想见官员们,一个人静静坐着。萧北送密信进来,是长公主等人府上最近的动向。萧护在“昨日密谈”上手指轻点,眼前出现一张一张艳丽的面庞。 顾孝慈说得没有错,只有这些夫人们,才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 唐夫人?算了吧,给她银子她谁都卖。唐夫人一直在找慧娘,上门三次慧娘见一次,并不答应唐夫人收帐的事。 她一直不死心。 游夫人?只知道享乐,花痴发情。 乌夫人,必然传带什么给张太妃,大成长公主信不信她都不知道。大帅在一个一个夫人名字上面点下去,到底哪一个才是知道长公主心思的人? “京都护卫田品正将军求见大帅!”小厮们回话。田品正大步闯入,满面气愤:“大帅,我忍不下去了,长公主又抓走我们不少人。” 这是旧矛盾。 宫变逼走石明那天,萧护在内宫中敛财,外宫也有珠宝饰品不少,京都护卫们拿走不少。后来丢失御玺,当时萧护还是“打手”,长公主专权,她大约也有感觉御玺没有走远,看出萧护没有当皇帝的心,至多尾大不掉,那御玺,应该是别人所取。 就留意黑市,昨天晚上那见好玉光就抢的,就是大成长公主私下里安排的人。他们本身就是混混,又另有人致意有后台求好玉,四四方方,模样儿若干,到手重谢。 他们不抢到手中验个仔细不是丢失大财? 也按长公主交出的图册寻找宫中丢失的物品。 宫中东西,长公主不能尽知。按图册也不能尽知,不过交出在先帝书房金殿上见到的一些,居然让她找到不少。 找到,就抓人。 田品正恼得在萧护书房乱跳:“她做事就不能和缓些,如今办事的人儿少,作壁上观的人多,她难道不知道!” 萧护心里乐开了花,别人要养他的骄傲,萧大帅也同样对待之。他缓缓而劝:“你且坐着,我让人去看看,能说情就行,不能,你也别急。” “长公主反驳你不是头一回。”田品正继续吼:“不就一件东西,我们兄弟兵乱的时候劳苦功高,也该有赏赐!” 萧护心里想,那我呢,该赏我多少才行?别说赏赐了,大成长公主专权的时候,狠拿萧护作法了几回,怕他以后乱为人求情,自己没有办法,遇到有人求情,头一个反驳的,就是萧大帅。 还赏赐呢,萧护心想,我家十三的诰封,外加赏赐好歹得有个碧玉如意,珠花宫衣什么的吧,一件也没见着。 娘的,长公主就敛财了。也不知道她为新帝死而后已,新帝为她是不是鞠躬尽瘁。 田品正吼完了,找地方继续生气。萧护在他进来前,把里衣儿收起来,见他走了,怕再留不好,让萧北取小火盆来,亲手看着烧干净,才放下心。 眼看着近中午,小表妹瞅空子过来。萧护含笑,慧娘又要长银子了。小表妹进来,眼珠子从来乱转,当表哥的喝斥:“我这里没有好东西。” “不是的,表哥。”小表妹过来撒娇:“是姐姐们想进宫看看。”萧护笑:“不是进过宫。”小表妹不依:“那是去见太妃,见过就出来,有什么意思。”她凑到表哥身边,赔笑:“都说宫里有好东西,我都没见过,回去也不算长见识。表哥,我不要那东西,我只看看。” 萧护心软了,含笑道:“你要也没什么可给你的。” 大帅心中一动,不给我们赏赐,难道看看也不行。国库不是好开的,萧护却开过一回。那是太妃生日取东西,看国库的人也精明,一定要内阁同在才开。 大成长公主不来,她就不愿意开;张阁老装听不到,也不来;宁江侯来了,唯唯诺诺状,估计又要说自己:“我头晕脑涨没听清楚。”萧护年青,烦他们一个一个如此这般的,就作主,开吧。 大帅也进去见识一回。 萧护是独子,家族利益为重,堂弟堂妹表妹表弟全是他的心头肉,见小表妹乖巧无比,说得又可怜兮兮,大帅想自己白担了名声,什么威镇京城,天天在这里受人揉搓怎么无人提起,就道:“且等几天吧。” 小表妹欢天喜地:“表哥最好,”又低声道:“二姐和三表姐又打首饰呢。”萧护取笑:“你表嫂敢忘记你,” “可姑母和姨母不让给我,我昨天就问表嫂要了一个玉搔头,哪一个去姑母面前告状,表哥帮我查查,他告黑状!”小表妹义愤填膺状,好似她有多么的正义。 她站在萧护身侧,面庞对着表哥,就没看到门帘打一个角儿,苏云鹤伸耳朵进来听。萧护忍不住微笑,怕这一对又争吵,手指在书案上轻弹出去,示意苏云鹤离开。 小表妹偏偏灵敏,转头抓了个正着,丢下表哥就去抓苏云鹤:“你正事儿不作,只盯着我。”追着走了。 门帘子放下来,萧护一个人笑起来。 以前的寂寞,偶然因寂寞而引起的还有无助感,自从母亲带着亲戚们到来,一次也没有过。不是萧护心疼自己亲戚,实在是表弟跟在身边,一直颇能解心怀。小表妹过来,又是一个开心果。慧娘上有母亲教导,下有妹妹陪着,也开心不少。 夫妻两个人,因萧护居于高位,又远离家乡,都曾寂寞过。 问一问慧娘,却在伍家,萧护没话,用过午饭,继续办公,亏他身体好,有时连轴儿转也精神抖擞。 …… 乌夫人的马车停下,便衣素服面有轻纱的乌夫人下车,往两边迅速扫一眼,带着个偷会情人的样子,见没有人注意自己,还是双手微提裙子,飞快地走进一家门中。 门,关上。院中一个男人,眉长眸亮,笑得如身后桂花绽放,喊了一声:“姐姐。”乌夫人诧异:“小弟,怎么是你?” “我到你家找你,和那几个贱人骂了一通,才知道你往京里来。姐姐,姐夫不在,你在他们家受了委屈,怎么不回家去?”男人是乌夫人的弟弟沐元。 乌夫人嘴角抽几抽:“回家?看亲戚们脸色,让他们在背后指桑骂槐,说我克死男人,又被撵出来?” “大姐,”沐元心里不好受。 乌夫人嘴角有嘲弄:“我把你姐夫的家产全变卖了,在京里求张太妃庇护,他们才不敢来,至今只来了两封信骂我。要是我回家,不怕他们阖族赶来要钱吗?” 沐元无话可回,勉强笑道:“如今我来了,多少是你一个依靠。” “对了,你怎么来了?”乌夫人想到什么,身子一颤。沐元淡淡地道:“是的,我想来京里找你,就效力于南安王。” “啪!” 乌夫人冲上来就狠狠给他一记巴掌。 打得沐元歪过脸去,听姐姐疯了似地哭:“你疯了吗?在家里不快活,要往京里这不太平地方来。” “不太平?”沐元以为姐姐打自己是恨自己不把书念完,这才吃惊:“不太平这话怎么说?”乌夫人恼怒地嘟起嘴,又用双手揉他面颊,这才想到:“还有别人吗?” 沐元微笑:“我和姐姐相见,怎么会带不相干的人来。”乌夫人告诉他:“宁江侯也好,长公主也好,全盼着萧护倒霉,想把他撵走。” “长公主也这么想?”沐元若有所思:“郡王所猜,竟然料中。” 乌夫人道:“那萧护很难近身,郡王的信,我还没有交到萧护手上。”沐元又取出一封信:“郡王已经猜到,又给我一封信,说一并交给萧护。” 淡青色的信封,是封好的。 沐元道:“如果姐姐你再交不过去,我就自己去。”乌夫人瞪他一眼:“不行!萧家让人闯过,现在进去更难。” 见小弟来,总是喜欢的,见他面颊揉成一片微红色,巴掌印子下去不少,乌夫人坐下来,目不转睛看着他,道:“郡王是什么意思?” “他们一是不敢来,二是拖时间,以前防萧护防张宝成,彼此相安。自从张宝成是死了还是不见踪影,临安郡王先夺了韩宪王两座城池,韩宪王致信文昌王,要从他地盘上借道走,文昌王不合答应,不想韩宪王狡诈,反夺了文昌王两座城,郡王也趁势夺取文昌王一座城,韩宪王一座城,正打得欢快。” 乌夫人不由得担心南安王,到底是他一封信,自己才在张太妃面前有个位置。忙问道:“郡王可好?” “好,就是他弄清大成长公主真正属意的是文昌郡王,攻下文昌王城的同时,也劫到大成长公主给文昌王的密信,信中说最近必有动作,让文昌王与九月十九带兵在京外相见。”沐元道:“郡王让带给萧大帅的信里,只怕就有那密信在。” 沐元目光坚定:“大姐,南安郡王要想当新帝,必须有萧家的支持!” “他如今是强龙压死地头蛇,宁江侯老了,长公主是女人,张阁老得萧护相救过,诸事高高挂起。又有平江侯梁源吉,就是他萧家的应声虫,萧护说平江侯说什么,这位御史大人就说什么。如今是,走了礼部里杨大人,杨家亲属一起在恨;不到两个月里,提来十几个官员,杀了一半,抄家十个出去,由着萧护心思另派官员,别人不恨他才是怪事。”乌夫人有怅然:“天天风云中,不过我却觉得这日子,比在家里呆着受气的好。” 见沐元只是笑听着,乌夫人这才问过父母安好,再道:“要让萧护和郡王一心,只有让他和长公主彻底决绝。” 沐元对着自己手看:“是,就是来做这件事。” “萧大帅是不好下手的,他功夫一等一的好。萧夫人以前不好下手,不过才有身孕,倒是个好靶子……啊!”乌夫人目光一闪,小小惊呼一声。 沐元淡淡地笑:“正是,他情深意重已是天下扬名,无人不知道他对他的妻子爱如珍宝。”沐元一直好奇萧护是什么样的相貌。 男儿最重功名,萧护却为妻子肯起兵,在萧护是知道当年只想清君侧,可在别人眼里,与造反无疑。 这是身家性命全不要的节奏。 “就今天?”乌夫人试探地问。 “就今天!”沐元说得轻轻松松:“我来了三天,布置好了才见你。姐,不管萧夫人是死还是伤,你都机会上萧家去。” 死,可以吊唁,伤,可以探视。 姐弟两个人在秋风中并不是笑容得意,而是默然对视。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而成会枯多少骨? 要是不成,会不会有危险? 要是成了,会不会有危险? 慧娘这个时候,扶着丫头往伍家门外走。 十三最不愿意见的人走出来,马车后面走出一个袅袅婷婷的……唐夫人。慧娘看到她就头疼,她这几天一天找自己几回,慧娘要不是醋坛子,早就在心里祈祷:去找夫君吧。接下来也窃喜,夫君见到她们头疼也不疼? 反正十三是实在难受。 “夫人,您就帮帮忙吧。”唐夫人是先说道理,再软语相求,最后是苦苦相求,反正女人缠女人,不会有人说什么。而萧夫人这个醋坛子,也不会再对自己瞪眼睛。 萧夫人不仅不敢瞪眼睛,就是神气都是怕她的。 “我实在无能为力,”慧娘啼笑皆非,这个死要钱的。很想吼一声:“我不要钱!”多痛快!只是有身孕,大笑尚且不能,何况是大吼? 慧娘很怀念自己拔刀的时候。 奶妈至少跟出来一个,容唐夫人说几句,就板起面庞:“夫人,有话去府中见大帅说。”唐夫人心想,见得到大帅我还能对你说?对于每一回都是这样,没说几句奶妈呀丫头呀全上来了,唐夫人早知趣,往后让一让。能一回说几句也不错。 往后让,再添上一句:“几十万两的银子……。” 萧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很有理由的给她一个背影。 一道尖锐破空声划过耳边! 尖的,人恨不能掩耳朵。不知玉女打破王母镜,还是织女摔却手中梭。“嘶!”,硬出来极尖的声响。 数道乌光直奔慧娘后背上来! “十三少小心!” 张家从奶妈后面闪出,墙角迅速闪出一堆士兵!不过乌光更快,有两只让跟出来的士兵截住,两只张家击飞,还有两只直奔慧娘肩后去,丫头们回身看,左右去挡,正好奶妈扑上来挡,三个人撞在一处,摔倒在地。 小丫头们你挤我我挤你,吓傻了似的战战兢兢。 那箭,离慧娘更近了! 张家顾不上男女之别,也顾不到慧娘有身孕,奋不顾身往上就扑,大吼:“趴下!”眼前红衣一闪,一个纤细人影更早的扑上来。 唐夫人扑倒慧娘,张家扑倒唐夫人,张家后面又蹿出一个人来,重重扑在张家身上,同时大叫:“我来救你!” 噗! 乌光重重打在他背上,透进去一寸多。长箭尾,嗡嗡响动着,可见是强弩发出。 奶妈和小螺儿水兰魂飞魄散,三个人全压在夫人身上。上前就撕扯,奶妈嗓子都沙哑了:“快起来,孩子,大帅的孩子!” 伍家门内,十一公主等人送慧娘出来,还在府门外,见到这一幕电光火石般,脑子刚反应过来,人肉沙包已经叠上,十一公主冷汗冒出,晕了过去。丁婆婆目光呆滞,十一姑奶奶。而翠姑等人,拿起门后门闩扫帚等物,追出来:“在哪里在哪里!” 士兵们早追出去很远。 只余伍家门前一堆健壮如牛的姑娘们,手舞东西上下挥动! 最后扑出来的那个人拉开,再拉开唐夫人,唐夫人回身一看,不顾在当街,抱住他大哭:“你,要不要紧?” 街上行人四散而走,露出还没有走到伍家门前的曹氏夫妻。曹氏夫妻才要下轿子,就听到有刺客。曹少夫人在轿子里吓得不敢出来,不过轿帘已半开。曹文弟愣住,随即愤怒,是他们! 一个是怂恿自己要钱的唐夫人,一个是出首告自己上公堂的那个人! 他们是认识的? 何止是认识,唐夫人抱住他大哭,手摸到他背后湿湿的,也奇怪,箭进去好几寸,这血还没有出来太多,唐夫人已足够害怕,哭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着你,我不能帮你要钱,只能跟着你,看能帮什么忙!”男人见唐夫人真情流露,他也露出微笑。背上,是疼的,那么大力破空的箭,不中也能撞伤人。 再说嗡嗡的在他背上响着。 男人是个败家子儿官宦子弟,父母俱在兵乱中死去,他靠着兵乱中抱着一个玉瓶,玉瓶里放着若干首饰变卖渡日。在当铺里遇到唐夫人,那当铺也是唐夫人表姐夫的,唐夫人去找他,男人对她一见倾心,想着法儿的认识,一直来往。 唐夫人的心,只有一个孔,还是方的,那是钱眼。不过多个人献殷勤,唐夫人却不介意。一直用他的时候就喊他,不用的时候就不理,今天见他肯舍命扑到自己背上,唐夫人哭得街上都能听见:“你,是我害了你!” 她泪眼模糊,没看到曹文弟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骂道:“贱人!”曹少夫人听在耳中看在眼中,丈夫铁青着脸,是从来没有过的狰狞! 曹氏夫妻是特地往伍家里看望丁婆婆,再送些礼物,好和慧娘修复和好。昨天他们在萧家,见到这样一个婆子,萧老夫人和萧护都肯上待,又认识伍家兄弟们,虽然这兄弟们对曹公子还是一般,灌了他很多的酒。 他们就出现在这里。 曹少夫人自萧老夫人来,没有一天心里不似滚油煎。她太了解这些贵妇人们的处置手段,她们一般不会大发雷霆,只会优雅的呷着茶,让人写信江南,去信曹家,说一句,你们曹家自己处置吧。 萧老夫人没有对曹少夫人和曹娟秀说半个不字,只在儿子萧护斥责曹文弟时:“我家有这样妻子,早就打死”时,加了一句话:“多话可以,挑唆不行。” 也不是直接对曹少夫人说的。 曹少夫人心里寒,她深知萧老夫人的只言片语,比自己夫妻跪在公婆面前苦求还要严重!而和公婆不和的自己,会遇到什么处置? 她还是很怕休妻的。要是能一走了之,就此不过,也就不当一回事。这不是不能吗?话说现代夫妻吵架的,有几个是吵的时候就想到你不依我,我一走了之的? 关系是一里一里的破坏的。 既然不作离开的想法,也不用多发雷霆怒! 因为心里寒,曹少夫人这几天对曹公子百依百顺,百般的哄着他喜欢。然后今天,她愤怒了,外面有女人? 几时有的? 他竟然敢? 自己成个傻子,让他哄了! 要换成以前,曹少夫人早扑上来和曹公子拼命,可现在她是待罪的身心,只死死忍住,也忍得牙齿格格的响,面色铁青。 唐夫人,也是一个美人儿。 张家也起来,先看十三少。见慧娘一手护在小腹上,一只手支地。那只手支撑背后三个人的重量,还有扑上来的力量,早就僵了。 硬是凭着一股子精神,才持得住。 见她无事,自然人人欢喜。人人欢喜中,唐夫人号啕大哭:“你死了让我怎么办?”比苍蝇还惹人烦。 张家走到男人背后,见血慢慢浸出,奇怪道:“扎得这么深,你倒没事?咦,你的背倒有这么厚,是什么?” 握住箭杆子一拔,也没有意想中的鲜血喷涌,反正带出几丝棉花纸张什么的。 只有箭头上有血,还不多。张家把箭一扔:“皮肉伤!” 男人也觉得背上一痛,箭没了,然后他一拍脑袋:“我背上背的有书!”唐夫人瞠目结舌:“书背在衣服里面?” 男人嘻嘻手伸到背后摸摸书捆得结实还在,扭捏道:“萧家凶狠,我怕你惹急了他们,有人打你,我一个人要打不过,还可以帮你扛几下。”老牛皮纸的书,很难穿透,这才挡住自己的命在。 唐夫人魂回来一半,想想他是一片真情,只是没有钱,泪落如雨:“你这个呆子,你的命不要紧吗?” 街上行人还是不敢出来,曹文弟就把唐夫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双手攥紧拳头,我也愿意为你作一切,我对你也是十足的真心,不是为你,怎么会去上公堂……自己真是个呆子! 另外一个呆子,动几下身子见背上只是痛没有不能形动,对着马车大叫:“萧家的人,我们救了你家夫人一命,你们还不肯作成吗?” 慧娘在车里抚额头,唐夫人今天还真有功! 她扑到自己身上,把张家和自己隔开。没有唐夫人,还有张家救自己,没有张家,十三少也许能躲避开。她是本能一让身子,接着重重接二连三让人撞上,无奈之下,只手撑地,护住自己,让他们撞得不轻。 可事实上,唐夫人是救了自己! 至少她有一片心! 听男人大叫不止,唐夫人却一句话也没有。她听到“救命”两个字,才后怕上来。回想刚才惊悚的那一慕,唐夫人不敢想像下去,自己也扑上去? 自己的命不要了? 当时奶妈扑丫头扑,她们撞在一起摔倒,张家大吼一声:“小心!”往前就扑,在慧娘身侧的唐夫人想也没有想,当了一回英雄。 现在回想到性命在鬼门关上走一圈,唐夫人香汗淋漓,面色苍白,心惊胆战……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蹬蹬蹬”走到张家面前,指着他大骂:“你怎么敢压我?臭男人,脏身子,什么东西,老娘是你调戏的吗?不要脸!老娘自死了丈夫,再没有过男人!” 那男人马上转风向,帮着唐夫人大骂张家:“对,你不要脸,你臭男人,你脏身子,你什么东西……” 对面的曹文弟听到,愤怒得满面通红,此时若上前去伍家,不敢一顿撕碎她!这要是江南,曹公子也早就做了。 可眼下萧老夫人在京里,诸事还要看萧护眼色,曹文弟不敢再惹事情,也不能再听,扭头就走! 把自己夫人忘了! 竟然把自己一向言听计从的夫人忘了! 曹少夫人的心一波子火一波子冰,不知道是冰压火寒,还是火烤冰无。她茫然的下了轿子,心中只有一个心思,那女人是谁? 见唐夫人叫车,送那男人回家,曹少夫人也叫车跟上。她跟在唐夫人身后,直到她家。 她窝着一口气,定然叫你们曹家休不了我!这是后话。 伍家门口,张家血里打滚过来的人,不怕唐夫人骂,只是嫌她烦。狠狠一回眸,寒光冰绽般,唐夫人吓得往后就退,那男人冲上来:“你们忘恩负义吗?”听唐夫人骂听呆住的小鬼总算醒过神,是个男人小鬼不怕,怒目相回:“你说谁?” 马车里传来慧娘的嗓音:“夫人,不必多言,明天,过府来相见吧。” …… 慧娘回到家,家里早有消息,手忙脚乱安置她。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让她睡下来,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不住口的安慰她。医生早早候在府门上,随着一同进来,先回道:“看夫人面相,应该无妨。” 细致到这种地步。 还有人认为慧娘应该同萧护计较什么颜面什么理由的,你自己在生活中这样计较去吧。慧娘,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不代表件件事情都走得正做得对。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是明白人,如果是个会反思的人,生活中会发现这件事不太好,那件事有缺点,明白人们,扪心自问自己最有答案。 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懂。不懂也正常。不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经历,会有一样的认识,也乱了。 萧护听到的时候,就亲自出府。半个时辰后回来,房中的人争着告诉他:“夫人没事。”夫人没事,孩子就没事。大帅来看慧娘,见她唇角边还能有小花似地笑容,告诉夫君:“我没事,就是手臂伤到。” 当时以为是僵直,回来才知道是拧住筋。医生旁边赔笑:“夫人却没事,小少帅也很好。”这是博兆头了,满府里说起慧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小少帅,小哥儿这几个字。 大帅对这几个字从来是喜欢的,握住慧娘手,当着众人面放在唇边亲一亲。凝视慧娘,轻声却凝重地道:“我查出来,非宰了他!” 街上找出来丢弃的强弩,是新式样,射程和劲力比普通强弩强上十倍,难怪那多么人护着还手忙脚乱。 慧娘心中柔情涌动,低低地道:“我没什么,你且不要生气,生气到自己身子,我和哥儿都不答应呢。”萧护微笑:“你不要担心我,多关切自己吧。”两个人四目相对,还如新婚般的浓情蜜意。 乌黑的眼眸中,有越过关山的深情,有千里投奔的依贴,有血战中担心的一瞥,也有安宁后执着的在乎…… 萧护原本是担心的,可对着慧娘黑亮有神,又柔情含羞的眼眸,轻轻地笑着;慧娘微嘟起嘴,寻事情撒娇:“怎么,偏就是她来救我?” “这个女人想钱想疯了。”大帅忍俊不禁,再把慧娘的手亲一亲,那温热的嘴唇传递过来的温度,在慧娘心头布下密密的春风。 萧老夫人早退出去,和四姑太太坐在外间微微而笑。四姑太太轻笑道:“竟然还是这样的好。”萧老夫人对儿子媳妇为什么定亲事了如指掌,天底下知道这一门亲事内幕的人以前是三个人,现在只有萧家老帅和萧老夫人两个人知道。萧老夫人笑得很神秘:“他们呀,是天作之合。” 一个在京中出生,一个在江南出生,真是天定的缘分,才走到一处。 萧老夫人就想到四姑老爷:“姑老爷如今也老成了。”四姑太太抿着嘴儿笑:“他昨天教训女婿,说人修身立本之道,贪嗔气色上都要谨慎,”萧老夫人也忍不住笑,悄声对小姑子道:“他还有这一天?你解气了吧。” 没多久,伍家的人就到来。丁婆婆晕,十一公主晕,他们就耽误时间。萧老夫人怕吵闹到慧娘,出去陪她们客厅上用茶,告诉她们慧娘在歇息,大帅在房中,又让姑娘们陪伍家的姑娘们。 独不见小表妹,萧老夫人嗔怪:“平时无事忙,这到陪客的时候不见人影。”小表妹飞快过来,口中嚷着:“我来晚了。”她手中拿着一个签:“上上签,我去给表嫂上平安香,再摇签筒子,竟然是一个好兆头,是个有哥儿的签。” 大家都对着她笑,小表妹微红着脸,才想到自己没有出嫁,不应该当着人谈论这有哥儿没哥儿的话,没有人倒也罢了。 把手上签给姑母看,萧老夫人夸了她两句,又让她去陪翠姑等人。 小表弟,偷偷溜进房中。萧护正在离去,见到他来,招手道:“来陪表嫂,就是不要再乱说话才好。” 小表弟一本正经的床前椅子上坐下,双手扶膝,奈何腿太短,踩不到地上,就成双手扶着摇摆的膝盖,还很肃然:“表嫂,我不喜欢你,不过,我的侄儿可好?” 萧护在房门外,好笑着离开。 慧娘眨眨眼睛:“你侄儿好着呢,只是,你不喜欢我,他不喜欢呢,这可怎么办?”小表弟慌了手脚,跳下椅子:“他不喜欢么,他真的不喜欢么?”房外,传来争吵声,苏云鹤阴阳怪气:“骗钱的小疯子,”小表妹怒声:“翠姑要看表嫂,我带她来看表嫂。” 小表弟老气横秋的下个结论,对表嫂道:“真吵,是吗?”面对他小小脸蛋上的凝重,慧娘轻笑着用力点头,再也一本正经:“去叫那几个来吧,不要吵到你的好侄儿。”小表弟一溜烟儿地出去,站在房门外大喝一声:“呔!不许吵了!” 片刻宁静后,苏表弟先嗤之以鼻:“有你什么事情?”小表妹眉眼儿弯弯:“小弟,你是来帮姐姐的吧,乖,快帮姐姐和他吵架去。是了,他如今叫苏纨绔,” 苏云鹤怒道:“孟呆子呢,快快给我滚出来!” 这个外号,是孟呆子起的。 慧娘恍然,窗外又香花频送,仿佛回到自己幼年闺阁中。虽然没有姐妹们,却有几个淘气丫头,姑娘房中看书的时候,外面小丫头叽叽喳喳,就像现在这样。慧娘红了眼圈,婆家待她如自己娘家一般。 这是哪里寻来的。 赶晚上,陈家舅母又赶来,萧老夫人进京后,听说陈家舅母金殿上不肯指认慧娘,纾尊降贵地去陈家先拜访过。当婆婆的做到这种地步,可算是传说中的好婆婆,很少见。 又有听到消息来看望的人,萧家再一次轰然的热闹着。四姑太太见不到女儿们,让丫头们找:“不要烦到侄儿媳妇。” 萧老夫人从和丁婆婆、陈家舅母的谈话中停下,道:“让她们和慧娘玩去吧,一个比一个的淘气,慧娘也是个淘气的,从小就拎刀。” 丁婆婆耳朵还好,以为夸自己姑奶奶,点头道:“是啊是啊,会玩得很。”陈家舅母再次打量外甥女儿的婆婆萧老夫人,见她面容和蔼,是个可亲的面相,暗中点头,死去的表妹没有许错亲事。 慧娘房中如开道场,封安没跟出去,担心半天,现在看着房中热闹,一个人坐在门外无声地笑。 林家三个姑娘在看嫁妆:“三妹,还少一件子树围,”贺珍宝握着自己的嫁妆单子,喃喃在看:“这玉色的门帘子,旁边丫头们可得穿碧色的衣裳才中看,不然让人小瞧我不会打扮人。”小表妹在指阁子上东西给翠姑看:“那是五牛图,不是你们村里的牛,是古画儿,”耳朵还能听到姐妹们说话,不时回头白眼儿:“可不许再要了,三表姐,你够了吧,二姐,你要完了,小弟怎么办?” 姐妹们全不理她。 小表弟在她手旁边,扯她衣服:“你羞不羞?” “去找苏纨绔去吵架!”小表妹怒他。 慧娘倚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本兵书。她也学大帅博好兆头,要儿子以后不弱于父亲,就死看兵书。好在幼年看得习惯,看得很有劲头儿。旁边放着三面白玉壁,看累了兵书,就随手拿一块儿在眼前瞅瞅,再放下。 窗外,细细丝竹全是喜乐,悠悠然的而来。衬上房中热闹,正当时令。 萧护书房里,就是两个天地,活似人间地狱。 不到两个时辰,拿到十几疑似可能的人。两边厢房中,权作刑讯地方,皮鞭惨叫声不断。大帅在房中发脾气:“这京里的人都不是东西,一个一个都和我过不去!”训斥声传到外面,来的官员们全缩头不敢多话。 敢动萧夫人的,只有那几家地头蛇。宁江侯,长公主等人。府门外的女眷们,一窝风似的往萧家里来。平江老侯夫人为首,开启与萧家和解的开端。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见她们,姑嫂两个人同时在座,如老封君般气势压人,萧老夫人冷淡地道:“我来到没有几天,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话都出来了,亏道,还给我们一个强龙的名声。” 四姑太太接上:“有大帅在,也还是乱?这不是大帅不经心,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只怕遇上拆台的人,随搭台子随拆。这是有人呀,不想你们过得太平,你们仔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侯夫人依然强硬,手抚拐杖慨然回道:“这是没有见识的人才这样做!依我来看,不是我们京中人的所为。” 四姑太太就笑了,客气地问:“老侯夫人,你原藉何处?” “我是梁州人氏,祖上三代以上,也不是京里的人。”老孙氏不卑不亢:“京里呆上三代,也就是了。” 萧老夫人含笑:“三代以上才是京官?这京官原来有此出处?”老孙氏眸子一翻:“萧老夫人,你们江南民风质朴,可是去的人,没有三代是学不会蛮话的。” 三个人唇枪舌剑,一个也不后退。 当天闹了一夜,又有人煽动,不少百姓们大帅府门外呼喊:“抓拿凶手,不能放走一个!”宋冲之悠悠在酒楼上,听着旁边人拍案大骂:“这些人的心不放在黎民百姓身上,只会针对大帅!” 宋将军默默地笑着。 第二天唐夫人如约而来,让人请进大帅书房。萧护也无奈,怎么偏是她扑上来?你不扑上来,十三也不会没命。但唐夫人扑上来一挡,才把张家和十三隔开。不过害得十三背上重量加重,拧伤手臂筋晚上还呼痛。 这个女人! 大帅板着脸答应:“你收吧,只要有借据的,不给当堂告他去,我给你作主。没借据的,你算了吧。” 唐夫人喜笑颜开,送了一条免费消息:“长公主本来议定近日有举动,务必在九月后让大帅心乱,我只知道这么多,大帅要问明细,去问游夫人。不过,她提前有举动,想必是提前有什么。” 又送上几色礼品:“去看望夫人可使得?” “怎么是游夫人知道?”萧护想着那花痴。 唐夫人看他面色就知道意思,冷笑道:“花痴是吗?似我们这等没有丈夫的女人,又要在这男人当家的地方过日子,没几个面孔怎么见人?” 她自去见慧娘。等她走后,小丫头们打开她的盒子,见里面赫然两封信:“呈萧大帅亲启!”而府门外,乌夫人马车停下,她心中暗暗喜欢,弟弟果然好主意,那信,由唐夫人这贱人送去了。 唐夫人还蒙在鼓里。 ------题外话------ 推荐首推中的文文, 凰谋之特工嫡妃,潇芷 再见时,她是“名满京华”,受尽宠爱的丞相府嫡三小姐,他是世人皆知,避府不出的残疾王爷。 阴差阳错的一场赐婚,赫然发现,他原是当年别院孤高冷寂的‘他’。 前世,她是自幼训练的‘国家机器’,铁血军人。今生,她贵为一品王妃,从乡野到朝堂,步步为营,寸寸惊心。 我不会耍阴谋,因为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要阴你。 你以为你训练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很厉害吗?兵,我堂堂国安部首席特工,华夏上下五千年文化的滋养还比不过你一个只看了本区区《兵略》的鲁莽武夫! ☆、第四十三章,主动送钱的表嫂 乌夫人来,本来没有打算见到萧护,也没有打算萧夫人会见自己,她只是本能不安心的在沐元把信放在唐夫人的礼物中后,例行的来看看动静。 萧护在书房里对着信沉思。 九月十九日,京外相见。 南安王怕萧护不相信,把大成长公主的原信亲笔奉上。 这里面有几处还不明了。 相见的时间有了,相见的地点却没有。相见的地点,必然有另外有专人送信过去,另在文昌王到京里以前,肯定有一个人会出京和他相见。 长公主是不会出京的,程业康也不一定。出京与文昌王见面的地方,也许在百里、两百里以外,文昌王又带兵到达,就算是化整为零动静也不小。去见面的这个人必须隐密,至少不能让镇守京都的萧大帅发现他去了。 那只能是一个萧护不放在眼里的人。 窗户外菊香幽幽的飘起来,大帅萧护唇边浮起一丝嘲笑。长公主的亲信,或者说是长公主信得过的人,未必就是常去见她请安的人,有几个来源。 比如,她的门客,最近经常见的夫人们;几个忠心与长公主的官员,还有得力的家奴死士…… 萧护想到自己黑着脸频催钱粮,催来这京中一片繁华安乐犹如旧景,催来宫中锦绣衣食恢复,催来大成长公主供给充足。结果呢,背后一片骂声。 官员们后面骂,他们贪污不成;酸文人后面骂,骂萧大帅飞扬跋扈,十六公主青春年少,被逼给一个死人守灵;大成长公主背后骂,要私约文昌王带兵进京,看这样子,是要一举拿下自己! 大帅冷笑,她也不照照镜子,掂掂她自己几斤几两重量! 大帅现在知道了,自然要想对策。手指轻点在长公主娟秀的笔迹上,一一排除着可能会见文昌王的人。 门客们虽然多,真正信得过能用的不过那几个。就象文武百官人也不少,真正到兵临城下时,死战的不过只有几个,死谏碰阶的也不会多出来人。 这些门客们,有几个是萧护知道忠心耿耿的,还有可能……大帅不知道的。萧大帅提笔迅速写出来十几个名字,先列在纸上推到一旁。 再来,就是长公主最近频频亲近的夫人们。按说以前先帝在的时候,大成长公主也没有这么喜欢夫人们。 以前先帝心中只有江宁郡王妃,夫人们在宫中只能是各郡王探子或是寻钱财之流,长公主寡居多年,对于着装艳丽的夫人们公开鄙视过。这也有对江宁郡王妃不满的原因存在,郡王妃也是美貌的人,只着装上不出格罢了。 长公主忽然重视夫人们,萧护是早知道原因的。这在萧护和长公主没有生分以前,长公主就笼络了几个丧夫又还风流的夫人们,示意她们和相中的京都护卫们亲近,也有拉拢京都护卫的心思。 京都护卫们在变卖宫中珍玩上,有一些人和大成长公主关系很僵持,长公主无奈,只能拼命抓住另一些人。 如今的京都护卫里,除田品正、房安国等人是不变卖珍玩,也因拿人对长公主依然有意见,可另一些人,还是在长公主门下依附。 这不仅是因为如今恢复长公主供给,长公主门上有酒有肉有女人,而且还是贵夫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新帝迟早会来,到时候能立新帝的,只有那几个人,张太妃,长公主,宁江侯,张阁老。 不要看大帅萧护劳苦功高,还在内阁里。只因他以前是外臣,以前是先帝拿下世袭爵位不喜欢的人,他要不凭武力,是没有资格立新帝的。郡王们不进京则罢,一旦进京,是不会买萧护帐的。 不少人心中明白,只怕头一个收拾的就是萧护大帅! 夫人们对大成长公主的价值,以前是起到一部分笼络京都护卫的作用,现在估计是不一样了,另有作用才对。 比如九月九日重阳节后,夫人们可以出京城登高游玩,一不小心走远了,这都不好说。 萧护提笔,又在纸上写出十几个夫人的名字。写到唐夫人时,犹豫一下,还是写上去。大帅对唐夫人还是那个看法,给她钱她谁都会卖。 再来家奴死士官员,萧护也把自己知道的写上去。见窗外新买的菊花开得好,不忍不看。拿着纸张到窗前看几眼,再看看花,再看几眼…… 萧北进来回话:“乌夫人来看夫人可安好,名字已记档。”萧护点点头,萧北出去。这是大帅才刚让萧北做的事,莫胆的多出来信,那总会有人来看动静的。 不知道是哪一个,记一个查一个就是。 重回书案前,把十几个名字下面重重一点,再推开长公主给文昌王的信,下面还有一封,是南安王给萧护的信,就是乌夫人没有传出去的那一封。 里面言词恳切,愿与萧护结盟好。 大帅微微一笑,换成以前,大乱刚平的时候,有这样的信来,大帅还会放在心上的。现在说这些,不过是说明郡王们离进京不远。 萧护也知道他们互相争地盘,打着争地盘的名义削弱别人的兵力。大帅把南安王的信推开,回想一下打张宝成的时候,貌似这个南安王也凑趣的和姚兴献打了两仗。 还有韩宪王等人,都不是好东西。大帅靠在椅子上,仰起脖子把后脑勺放在紫檀荷花式圈椅背上,手指轻点椅子扶手上雕刻的初绽花苞,嘴角有了笑容。 新帝?大帅给他备着一包子好礼物。 比如攻打张宝成时,余明亮抓住的自称强盗的姚华,是韩宪王手下的。姚华死不承认自己是姚华,余明亮把他一直解到京中关起来,还抓了几个私下京中解救姚华的小军官,一并关押。 大帅给新帝还备下的礼物是,旧年里足有十数年中的冤案,足够新帝忙活的。他要是哪一件处置的不好,可以失一堆军心和民心。 萧大帅也得自保不是。 南安王现在才和萧护修好,萧护权且看之。他对着这封情真意切的求盟信,大帅也想回一封言词谦恭的回应信,只是往哪里回呢?大帅轻笑自语:“不能怪本帅不回你啊。” 乌夫人没见到萧护,也没有见到据说受惊吓安胎不见人的萧夫人慧娘。只观察萧家全无动静,也没有特别的人出入书房。 她就经过那一刻用心打量了,当然是看不到的,打算这几天里多加关注,看萧帅调不调兵防。 先回长公主府上,长公主正在内宅里大发雷霆。 面前有几个人在。一个是儿子程业康,一个是清客钱先生,一个家奴,两个死士在。长公主在为慧娘受袭击而暴怒:“是谁先动的手?这会让萧护提防再提防!” “母亲,您交待下来是在萧府成亲夜我们动手,最好击伤萧夫人而让萧护大怒乱了分寸才好。可是,要让萧护大乱的人不只有我们一家。”程业康陪笑。 母亲和文昌王约定的九月十九日子,在中秋过了以后很快就会到。萧家给姑娘们打首饰定房子,成亲日子就定在九月中旬,在九月十九的日子以前。 萧护对夫人的情深,让任何人相信只要萧夫人有伤损,萧大帅必然是生气再生气的。而且萧夫人还有了他的头一个孩子,萧大帅因过于生气而乱些分寸,也是会有的。 萧护铁腕提来官员杀官员安置自己相中的官员也是不得已,他若稍有疏忽,京里这些人可以把他吃了。 如果他再在大怒中,再用铁腕行事,那正中大成长公主和宁江侯的下怀。 长公主这一阵子用夫人们笼络不少京都护卫,早有文昌王兵临城下,里应外合撵走萧护,或保护文昌王安然进京的心。 可是,萧夫人提前遇刺! 萧护一定是生气的。 可现在才过中秋,文昌王还在路上,等上十几天,估计萧大帅早平静下来。只要是个人,都会有贪嗔怒喜,也会有一个平息期。 这突然而来的袭击萧夫人,让大成长公主怒气冲天! 包括程业康在内,都快不能安抚她。 地上,已碎了一个物件儿,公主还在咆哮。不顾公主优雅仪表,也不顾这发生的事与自己人无关,只是一味的大骂:“不能成事的东西!” 也许是骂宁江侯。 程业康凝思想一想,对母亲道:“也许,宁江侯也约了人进京,就在近日?”大成长公主恨恨瞪他一眼,不是气儿子,只是恼怒还在面上,一时收不回去,恨声道:“他敢!他,哪有皇家血脉!” 萧护尾大不掉,还能让张太妃、大成长公主、宁江侯等人放心的,就是他没有皇家血脉。 过去的教育,天子受天之命,在百姓心中是根深蒂固。不是随便一个人揭杆子起义,就会受士农工商都发自内心的拥戴。 宁江侯可以在立新帝上发表意见,他不经由大成长公主同意,一个人就想反驳一堆人,直接拥戴孙珉为新帝,也是纠结的。 长公主美丽的眼眸危险的眯起来,是让儿子的话提醒了:“你说得也对,也许,是有人有什么动静才是。” 她慢慢的安静下来,让人散了,自己走出来到二门外,唤来游夫人单独见自己,认真叮嘱她:“去见京都护卫韦将军,他和萧帅手下人同守京城北门,让他同时盯着点儿其它的门,有什么动静即可告诉我。” 又皱眉很不高兴的样子:“京城东门,有原京都护卫袁将军在,他是袁朴同一族,自袁相野死后和萧家不可能好,怎么你一直拿不下来他?” “回长公主,袁朴华将军是不近女色的人。”游夫人恭恭敬敬地伏地而回。 “那主管西门的的田品正将军,他还是京都总指挥使,又管着宫中一半的防务,他虽然不常在城门上,却有不少他的人;还有主管南门的房安国将军,也是以前先帝驾前的老人,他们都不是男人?” 长公主心中着实烦恼,田品正和房安国就为着拿几个人和自己闹别扭。要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新帝就要入京中,他们不约束自己的人交出宫中珍玩,反而怪话不少,心中还有先帝的恩情在吗? 田品正更让长公主生气的是,本来长公主着实看重于田将军,把宫中的防务交给他和萧护同管。后来萧护要搜查御玺,为方便顾孝慈行事,才命伍思德全权接过宫中防务,田品正相当于只挂了个名儿,他居然肯不说,还不来呈报给大成长公主。 他自己就作主了。 长公主是过了几天才知道,把她气得够呛。要知道国库中的珍玩,可全在宫里。长公主对于宁江侯说宫破那一夜,萧护敛财的名声虽然将信将疑,可也一直放在心中。又有新帝就要到来,不愿意让萧护全权管辖宫中。 可她收拢不了田品正,就一直没有办法全部收拢京都护卫。只靠着门客们说服,撒些钱财,风效不大。 又收伏几位美貌的夫人,与将军们有些露水情意儿,也见效一般,只是比单用门客说服要好些就是。 也有一些人是吃美人计的。 游夫人伏在地上不敢回话,田将军听到长公主三个字就眉头锁成川字,房安国将军是和田将军一个鼻孔出气的人,没法子拉拢,也没法子收买。 这两位要是喜欢敛财,宫乱那一天,也会从宫中弄几件子东西出来。那一夜宫中珍宝横于地上,随手就是一件子,都不会花什么心思,往怀里一揣就行。 萧护敛财,是他还有许多的兵要养。而对先帝的失望,和以前对兵部扯皮,内阁批下来赏赐很难的认识,先弄一些走再说。 不然犒赏人,士兵们成亲,这些银子全从哪里来? 总不能大帅这么大了,还伸手问家里要。而兵部么,肯定是不会出你们玄武军成亲的银子的。 大成长公主闷闷地让游夫人起来,告诉她:“不行我让小唐儿去,多给她钱就行,只是小唐儿太爱钱,心思又活,至今不能信任。” 对于唐夫人,认识她的人都是一个看法,多给她钱,她是底裤也会拿出来卖的人。 当然唐夫人知道,会正色的说一句,至今没有卖过身。 只是一个比方。 让游夫人去了,大成长公主没精打彩眺望窗外,想到这不该出现的暗杀惊动萧护,自己准备的暗杀还要不要进行? 再想到文昌王就要进京,京中将会平静,长公主又是一喜。 她眼前,出现一个人。俏丽容颜,含笑似嗔,又有三分忧愁在,是萧夫人慧娘。 长公主越来越不喜欢慧娘,头一个,就是她是封家的女儿。没有她在,萧护就不会为平什么冤案和长公主不和;再来,慧娘太嫉妒,房中不能容下一个人,就是通房丫头她也不肯。长公主恨她,想给萧护弄几个侍候的人,拉近一下关系也不成。 这个人,还偏偏有了萧家的骨血。长公主冷冷的用长指甲拧着帕子,还是暗杀的好,这个人去了也好。 很多事情都不会有。 长公主眸如寒冰,这般的定下来。 当晚,下了几点秋雨,曹文弟再一次酩酊大醉踏入家门,面对的又是曹少夫人的指责。曹少夫人也曾是个俏丽的人,可过多的计较,可过多的苛责,让她的面相有点儿凶恶。 她痛哭,指着门外大骂曹文弟:“滚,你滚!你相与了混帐女人,去她那里醉去!”曹文弟冷笑着,嘴角因喝多有些歪着,也许是撇着,手扶着案几摇摇晃晃坐下:“你,你当我不敢……萧护现在又肯照顾我,呃……就是那些将军们啊,什么先生们的,对我还不熟悉,有些生冷罢了,也是的,那封氏,是个聪明的!” 手一指曹少夫人:“比你聪明!早就把萧护身边的人全买好在手心里……” 他醉相趔趄着,酒气难闻。薰得曹少夫人直恶心,又让他气得要哽咽,可是耳朵还是尖的:“什么封氏!你外面又相与一个封氏?不是姓唐!” 曹少夫人一气把唐夫人说出来。以她这样的人,能把唐夫人在心里放上两天才说出来,也算是气狠了才在心里咽得住。 曹文弟喝得足够多,没有想起来妻子怎么知道唐夫人的,反而嗤地一声:“我相与?你小心萧家打你!如今萧护房中的正妻,你知道是谁?” “我管她是谁?”曹少夫人为曹文弟的话恼怒:“我管她是谁?萧家又凭什么来打我?萧家打了我,你面上有光彩?” 转而一眼,不对,萧护的妻子不是姓伍。曹少夫人瞅着丈夫醉红的脸生气,厉声道:“她是谁?封氏又是谁?” “就是萧护娶的,是他原本的妻子封氏。”曹文弟见妻子恼怒,心头忽起一通快意,嘻嘻身子一歪,到了椅子扶手上撑着,道:“你不知道吧?你怎么会知道?我不告诉你,你还继续得罪着她呢,看看,你得谢谢我才是,我呀,我打听到这个消息,可是出了一百两银子!” 曹文弟的疑心,就是萧老夫人那天训斥时,后来对慧娘说的话:“我的儿,十几年里都想你。”因萧老夫人在,及时阻止曹公子继续坠落下去,萧护也修正心思,让曹文弟当个文案先生。起初,当然没有人对曹公子客气。 别说大帅和夫人生分,是由曹公子而起的,就是一般初到的人,也是要受冷遇的。曹文弟是自知这些人都不待见自己的人,小心翼翼,居然也能相安下来。 熟悉两天后,曹文弟相中孟轩生是个老实面相,请孟轩生出去喝酒,想套他的话。孟轩生自然不肯去,小表妹到来,小孟先生天天想着找机会和小表妹亲近,中午吃饭的空当儿闲,小表妹时常来见大帅,议论孟先生看上一眼。 曹公子请不出去他,就花上一百两银子,买了一个消息。孟轩生把银子给马明武看,对他挤眼睛笑:“大帅都容下他,我想就告诉他吧,免得他以后再在夫人的事情上碰钉子,不是不好?这银子,我买秋梨海棠果子大烧缸给你们吃。” 马明武笑:“你如今也学坏了。” 曹少夫人听到,自然是惊奇的得不能自持,舌头都打了结:“封氏?那个封氏?”萧护是江南最有权势的家中出身,又生得十分之错,他的亲事,曹少夫人也曾听说过,成亲那一年封家出了事,多少人拍手称快,纷纷去见萧老夫人,要把女儿许给萧护。 都说封家没缘分,曹少夫人也跟在里面说了几句,她还记得。 曹文弟继续嘻嘻:“知道了吧?明儿好好谢我,少了银子我不依。你呀,劝你少得罪她吧。人家是正苗儿的亲事,正根儿的婚聘……” 跌跌撞撞的去睡了。 留下曹少夫人房中独思,心里那个气! 本来还可以取笑几句角门里进来的人,不想却是萧家三媒六证,十几年前就许亲事的人!由封慧娘身上,曹少夫人想到自己的命薄。想到自己的命薄,就不愿意一直薄下去。她咬牙在秋雨中对着夜色恨,我不好,你们都不要好。 要想自己好,就得把曹文弟从萧护身边弄走。一个萧大帅已经不好惹,又有一个萧老夫人,更是把曹文弟也能管住。 曹少夫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是哪门子的婆婆! 关你甚事! 秋雨,绵绵一直到第二天。游夫人马车在萧府门外停下,她晚了两天来探望萧夫人。前两天,一直周旋在京都护卫的几个将军中间不能来,但也不敢怠慢萧夫人,当天就让人送东西来问候过,说明自己有事,停一停就亲身而来。 她走进萧府大门,自有门房上人带路。必要问的一句:“大帅可有空闲儿容我拜见?”带路的人和以前一样回绝:“大帅只怕没功夫。” 游夫人要再有事,就会说出来自己来意,此时就是看萧夫人走个过场,游夫人也就一笑,往内宅里走。 内宅二门上,一个小丫头跑来带着游夫人进去。没有几步,见疏杨落叶,池塘泛青。石径上,菊花瓣儿,绿黄叶子落得到处都是,有几分疏冷横斜之美。 雨丝儿和着斜风,不住的往青油纸伞下飘来。 游夫人才说一句:“这园子不收拾也有烟雨景。”就见烟雨景中,对面小亭子上一个人倚栏看水,是背对着。 这背影,宽肩乍背,青衣裹出好身材来。后面腰带上一枚红玉微放光泽,在清亮细雨中见到,眸子似乎更明。 这身材儿? 这个头儿? 这衣饰中的人儿? 游夫人的心怦怦跳着,不用犹豫的就认出来,是大帅! 还再追究一下这身材儿?这个头儿?这衣饰中的人儿?只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不敢相信自己能偶遇萧帅…… 带路的小丫头满庭疑惑的看着游夫人,她不由自主的,身不由已的,面上眸子全亮了,带着动人的嫣然笑,明明不是恍如做梦的神态,也如梦中般,无声笑着对大帅方向走过去。 满庭也没有惊动她,只是撇一撇小嘴儿,自己打着油纸伞悄悄走开,由着游夫人自己过去。 萧护在扶拦看水中游鱼。 他很想要个儿子,也是诸事不算太顺,想着慧娘能一举得男,母亲那里会有交待。当时慧娘一举不得男,母亲也未必就如当初般逼迫。但如能一举得男,将是萧家的大喜事儿。 几位叔伯辈的老将军都惦记着慧娘怎么还动喜信儿,何况是自己父帅,必定是盼着的。 为求儿子,萧府稍有些夸张。 清秀的小下人,小鬼都梳总角扮成小哥儿状;小丫头六么活泼爱动,也扮上男装,梳总角,天天就在慧娘眼皮子下面转悠,给她分分刻刻想着生男孩儿。 家里水中的鱼,也大多换成金色和红色的。黑色和青色白色的,藏在水草中不出来的就罢了,但凡能看到的,就捞上来,另外分出一片水来,在大门外二门内,全放那里让慧娘看不见。 也有不少煮来吃了。 秋雨在人视线中,洗涮般的洗亮人的眼睛。水中的金红二色鲤鱼,在碧水中,在映上满眼绿色的青色雨水中,就更鲜活得年画儿上般喜庆。 萧护正看着,听身后脚步声轻响。大帅唇边才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就听游夫人恭敬地道:“妾身游氏见过大帅!” 大帅愕然般的回身,回身来,先含笑,眼睛是一闪般的亮了,这一亮,让游夫人这等情场中人捕捉到,心中就一喜。 才一喜,见大帅仿佛知道自己失态,又抿抿唇敛去眸中亮色,掩饰的肃然一下,不再像以前那般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淡,也不是热情,就是平静地道:“起来,”再对水中看一眼,又忍不住的道:“我可巧儿在看游鱼,你就来了。” 游夫人心头乱撞,不是一只小兔子在撞,而是千头万头莽撞有力吃过江湖大力丸的兔子在发情似的狂撞。 大帅,欢喜见到自己? 他先是眸子一亮,又明显的肃然。这是一个人知道自己有过不应该的形态后,再收敛不想让人看出来的明显肃然。 这说明,大帅心中有了不应该有的心思,才会见到自己一喜。 虽然含蓄,可对于大帅这等不近女色的冷淡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情意。 后面又有忍不下的一句话:“我正在看游鱼,你就来了。”游夫人,就是姓游。这看游鱼的话,暗示和思念的意思很是明了。 游夫人眸子里“轰!”爆起无数烂桃花。这一刻,她看亭子是粉红的,看雨水是粉红的,看大帅本人,也是粉红的。 粉红的英俊,粉红的气势,粉红的肃然,粉红的情意。 游夫人正要说上几句相约的话,有脚步声“吧喏吧喏”地雨水中甩起来,刚才那个带自己进来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帅,外面请您出去,说是什么要打猎的事儿?” “大帅要去打猎?”游夫人刚才想说什么已经不知道,赶快抓住小丫头话尾巴,跟出来这一句。 萧护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这笑容虽浅,游夫人已陶醉得不能自己。要是能和眼前的人儿有情意,无边的权势,无边的英俊,无边的…… 轰! 又一堆烂桃花开放在游夫人心中的春天里。 萧护心中憎恶,你就这么看着本帅!但面上不带出来,道:“秋狩是京里以前就有的,我不在京中,一直羡慕,没有去过。今年,我自己玩一回去。”边说边抬脚走出亭子。 满庭赶快送上纸伞,可雨丝还是瞬间打湿大帅耳边发丝,他头发束得一丝不乱,可这一丝不乱中沾上雨水,微微的湿润着,衬出他的面庞更白净,人也斯文味儿足些,将军杀气下去好些。 大帅本来不是太白净的人,关城外风吹日晒,不会白净到哪里去。只这雨丝儿轻衬着,竟然是江南白净公子哥儿意味十足。 轰! 烂桃花不用说,又开在心中春天里。 游夫人对着萧护背影急急追问:“大帅,去哪里秋狩?”萧护回眸,这一回眸,黑亮有神的眼眸里竟然似有一丝笑,就是没有,游夫人也看成回眸一笑,真是……大帅回眸,也百媚生。 萧护道:“以前去哪里,现在还去哪里。” 只手打着青油纸伞,老青色下,是在青色雨水中雪白近似于透明的手。要说大帅的手,比他的脸保养得要好。时常打磨指甲,时常修一修手心中老茧。 这雪白透明的手,衬着头上老青纸伞,身上青色锦衣,腰间红玉带,脚下黑丝履。人如篱下黄花,有绻绻风流味儿。 游夫人就呆痴痴的看到大帅身影不见,才欢欢喜喜地让满庭带路,去往萧夫人房中。 慧娘是一时的心情,有时候见她们,有时候就不见。今天正和姐妹们说笑,就随便一见,说了几句话,游夫人告辞,有心往大帅书房再看一面,又想到大帅本人是个冷淡的,这一点上,多少夫人们都这样说。 夫人有孕,大帅耐不得也不一定。他以前何等冷淡,今天这丝儿情意,也是大不容易。把他见多了,惹得他烦,倒不好。 情场上打滚的人,是知道对方初动情意时,是不能过于眷恋的。要让他眷恋自己,才是正道。这就要有新鲜感才行。 游夫人就回家去,这一晚上,对着窗外水中避雨的鸳鸯痴痴的看,再把大帅西山打猎的日子一遍一遍的在心中数着。 不过两天后,还有秋雨,萧护出京往西山而去,随行的有七、八位将军们,又请了不少官员,颇有摄政王架势。 慧娘安胎,自然是不跟去的。 西山一带,山脉腾蛟,隐隐护卫着京都。这里,驻有大营,又有萧护军营一处。大帅没有称帝的心,也就不乱原本西山大营的建制,只把自己军营设在这里,以为牵制。 秋雨打得马蹄乱,微花黄茎左伏右倒,把马蹄和雨水染上汁液。 行出十里路,幽暗雨水中除道儿上碧绿行道树,间中红黄果子外,又多出来一道色彩。一辆马车,带几个弯弓挎刀的家人,车里一抹子素手卷帘,美人娇声道:“大帅来晚了,让我好等。” 却是另一位黄夫人。 大家一起笑,萧护也有了微微的笑,这算是很难得的。 要不是怕雨水湿了头发,黄夫人险些要骑马跟着。因不能,就痴痴的想着。她是前天去看的萧夫人,不想夫人没见到,却偶遇大帅行过,说了几句话,又由小厮回话,知道大帅西山打猎。 又行几里,山路微弯,层峦叠翠现出。道儿边上,又是一辆马车带几个行人出现,却是杜夫人。 大家又笑,大帅微笑,并不反对她同行。杜夫人也跟上,痴痴的在车里想,昨天上午看萧夫人,不想偶遇大帅,因此知道大帅西山打猎。 西山红叶下,游夫人着一件蜜合色骑装,披着带风帽的丁香色避雨大披风,不住的往山下看。见到大帅一行人过来时,却还有几辆马车夹在中间。 活似大帅家的女眷。 游夫人先时一惊,以为是萧夫人也到了。才在心中暗暗地骂醋坛子也跟来了,再一看气歪了鼻子,竟然是那几位的马车,全是认识的人。 别人看到游夫人活似一株子小红叶似的候着,也在心中骂她。 西山打扫出来几间房子,这一次不敢住行宫,大家休息一下,雨中出去打猎。萧护懒得动的样子,只骑在马上悠悠跟着。 偶然发一箭,必然是中的。 夫人就喝彩。 人渐渐拉开距离,大帅的小厮们也走开十几步远,大帅披着野鸭子毛的油衣,是独自一个人。游夫人先打马过去,娇滴滴先夸大帅好箭法,再笑指红叶:“竟然比红豆还中看,” 萧护微笑,客气,但有距离。眸子微一转,就有萧北回来,笑道:“说有野猪,奴才喜欢那肉有嚼头儿。” 萧北就此不走,游夫人只能离开。 远远的目光不离萧护左右,见自己离去后,萧北就离开,游夫人不方便弄得十分之明显,小厮走她就去,小厮在她就走,就慢慢的催马,往萧护身边儿凑。 见大帅眸明鼻挺,不管是一个侧面,还是背着身子,都是好看的。 见红衣一闪,黄夫人拍马过去,在马上娇弱似不胜秋雨力,夫人们全在心里骂她:“装相。” 黄夫人没说几句,萧西拎着一只野鸡给大帅看,黄夫人退下。 如此这般,好似走马灯转动。 杜夫人去的时候,却呆住了。 “哈哈,”大帅甚至有一个朗朗的笑声。这笑声穿过秋雨,行过让雨水打得更碧绿的叶子,扎在夫人们心上。 由不得她们装不经意地打马过去,听听这蹄子和大帅说什么,大帅那么喜欢。 杜夫人的嗓音,带着软软的糯米酥,又甜又腻,经秋雨一过,竟然悦耳动听。萧大帅在对她笑,虽然笑是还是有距离,可大帅是轻易对人笑的吗? 杜夫人魂飞天外般的喜欢着,话就不经大脑的出来:“呀,那刘大人呀,真的是个笨蛋呢。大帅您想,争铺子的官司只要钱,人家难道不骂他?他呀,收了上千两银子呢……” 至少游夫人是恍然大悟。 她太过于陶醉,把大帅身影梦了一夜。见到大帅,又有夫人们环伺着,就一心只想说情意。就忘了一件事,和这样的男人们说什么情呀爱的,人家还没有明显表示喜欢呢,自然谈的只能是别的。 镇守京中的大帅爱听的,只能是他不知道,又与他有关的事。 那只能是官场上的事了。 “还有礼部里那个陶呆子,不想他喜欢原侍郎杨大人的女儿,喜欢吧,还不是好喜欢的。杨家的女儿去庵里以前,求爹爹告奶奶的要嫁人,没有人肯要她。这杨大人离了京,杨家的女儿落发为尼,陶呆子去了,”杜夫人撇嘴:“我还以为他真的呆呢,不想他竟然是打人家的主意,追到尼庵里调戏,宁江侯府的家人可巧儿在,才把他拦下来……。” 萧护莞尔,宁江侯照顾杨家的女儿,这不是一件新闻了。 他本来是个不怎么对夫人们笑的人,或者说在官场上也不怎么笑。今天轻笑出声,就是好的。大笑,又如云雁在长空,让人只是流连。这一莞尔的微笑,竟然笑得如玉生辉,夫人们都眼前一亮,又心头暗醋。 这个小贱人,只是哄大帅喜欢,全然不管杨家和宁江侯的脸面。 看大帅很喜欢的样子,夫人们搜枯肠的打迭着话,谁人肚子里没有几个新鲜新闻听呢?甚至黄夫人都准备了一件秘闻,这件事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大帅听到嘛,定然是会高看黄夫人一眼的,认为她消息灵通的。 这一天萧护听到了很多的话,包括九殿下和文妃蠢蠢欲动,几次去平江侯府,想让梁源吉这御史弹劾,让九殿下能有皇位之份;还有大成长公主私下里只是买玉等等。 只有萧大帅要的话,他没有听到。 他并不急。 也没有太多的笑容奉陪。 听一个人说一说,有用呢,就给她一个笑容,再多的,加一个笑声,使个眼色出去,就有小厮们回来一个,让那夫人不得不走开。 大帅轻闲一会儿,再听另一个人闲话。 这一晚,如夫人们所愿的歇在西山。但让人遗憾的是,大帅等男人,却不和夫人们一处饮酒用晚饭。 夜晚雨更缠绵,夫人们有失望早睡的,有还在雨中候着的,或是看雨水的。 游夫人从外面回来。 西山大营里有位马将军,是游夫人的相好,也是长公主借她传递钱财过的一个人。回来,自然是晚的。 想着刚才的相会,心里更迷恋大帅的风采。 住的是西山一处私宅,兵乱中主人死去,这宅子归公,萧护下榻在这里。女眷们,自然是住在里面。游夫人悄悄儿的走进去,又愣在那里。 宅子里一般有亭子,方便观山势,就高。 秋雨秋风,拂动高亭上发丝衣角,如临天下般的让人仰望。 萧帅在暗夜中,人影儿幽幽,好似举杯在独饮。 人有秋风中,都有寂寥之感。何况又有秋雨,只见萧帅仰面灌酒,好似一个失意的人。游夫人,就管不住自己脚步的去了。 去到以后才发现自己错了,萧帅哪里是失意,他还是眸子明亮,甚至面有悠然,颇有自得。又自斟自饮,面上微红,在暗夜中熠熠般动有心人心弦。 他似醉了,就大大方方的一推,对面竟然还有酒碗,一叠子干净的。萧护含笑,似雨夜中出现明星:“你自取,自倒来,这酒不错。” 这一刻,游夫人不知道自己烧的是什么高香。看左右,无人在,院中寂静,只有雨水哗啦啦,可能都睡了。 看萧帅,如雨夜中的亮景。只看他的笑,天和地全亮了。不仅天地亮,就是红叶也艳如白天,像一枚枚红色灯笼,点亮天地间。 游夫人就坐下,自己倒酒自己喝:“好酒。” “你去了哪里?”萧护问得随随便便,正因为这随便,好似两个人很亲昵。 游夫人就娇笑:“不告诉您。” 萧护掂起酒碗,面上看不出什么:“哦?你有这里有认识的人。”寻寻常常的一句话,游夫人腾地红了脸,掩饰道:“并没有,我,唉……身不由已呢。” “都是身不由已,”萧护接上话:“我在京里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可我妻子还遭人暗杀。”他似有黯然,不过这黯然不减他在雨水中照亮的天地色,只打湿了游夫人的心。 游夫人又是一碗酒下去,见大帅似乎还在黯然神伤,为着妻子让人暗杀伤心,就脱口而出:“大帅,你要小心成亲那天!” 话说出口,才一惊,见萧护喃喃:“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就是京里几个女眷们,先开始不答应亲事,现在又动心思,让几家大人来见我,他们还敢成亲那天来闹事?” 游夫人放下心,又一想话也说了,索性做个人情吧。今晚只有自己和大帅独坐,大帅思念妻子,正是好机会。 有些男人的出轨,不见得不爱自己妻子。是独身在外,因思念难免孤单,让人钻了空子。 此中老手的游夫人,自然是懂的。 她笑盈盈地劝:“大帅,夫人在街上都有人敢暗杀,别的时候,你也要当心才是。比如成亲那天,肯定来的人多,肯定人杂,混什么人进去,那多不好?” 萧护认真的想一想:“嗯,你说得有理!”亲手给她倒了一碗酒,游夫人就干了。大帅又倒酒,游夫人也干了。游夫人夺过酒瓶子,给萧护倒上,自己满上,先捧着碗,眼神儿有点不对了。酒桌子上练出来的,脑子里再发晕,口齿还能清楚:“大帅,我先干!” 又是一碗下去。 萧护暗暗好笑,贱人,这酒是多年陈的酒几种兑出来的,寻常大汉都不敢这么着干,算算,你干了几碗? 大帅漫不经心,西山之行,没鱼虾也好,打不到野猪有野鸡也行。 对面那人是野猪还是野鸡,得看她说什么出来了。 聪明的混迹于名利场上的女人,都是爱炫耀的。清醒时她能控制自己,可醉了呢,对面又是自己一直想勾搭的萧大帅,而萧大帅又只听爱听的……游夫人开始了。 先从官员们评起,对萧护认真建议:“打发京官儿们出京也罢,外面不是空缺很多……” 萧护只一句话,就把话引到正题上:“郡王们,不一定答应吧?” “除了文昌王,别的人说话全没有用。”游夫人也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卖了,暴露自己是知道大成长公主钟意文昌王。 对面要是头老虎,张着白牙,游夫人都未必说。 萧护要安排别人套她的话,游夫人也不会说。 而对面是英俊的萧大帅时,而大帅今天又比平时亲切,游夫人认为有望,心中小火苗儿悠悠地点着,她要告诉萧帅自己关心他自己为他着想,就说得还能隐蔽,却早就没有分寸。 “文昌王?唉,好是好的,只是几时才肯进京呢?”萧护叹气也是淡淡的,跟没叹一样。 可也打动游夫人。 长公主一直认为萧帅不愿意离京,一直由诸多郡王们信中认定萧帅走,才能新帝立。而今天游夫人喜欢得恨不能蹦蹦跳跳,她可以和萧护探讨这个话题,然后去对长公主的话,这是大功一件。 长公主能和萧护坐下来,问:“郡王们全希望你走,认为你走了他们才放心?”萧护问:“我盼着他们来呢。” 肯定是出不来这种对话。 只能从萧护的举动中看出来他是尾大不掉了,不过篡位还不是。 而今天,萧帅要对游夫人说心里话,游夫人更晕了头。 一层是喜欢他,而这个人平时太难得,今天得到一个笑,也是如获至宝。再一层,萧大帅居然肯说他的心事,他盼着文昌王进京? 游夫人道:“大帅,就要到了。” 萧护端起自己酒碗,用眼神儿示意一下游夫人,两个人干!又一碗下去,就是问游夫人她祖宗姓什么,她也会说出来。 酒话杂而无章:“……葛将军……邹将军……长公主气呢,说贪财,说先帝恩典给京都护卫们不少,怎么就这么贪心……九月出城游玩,我兴许有事情……不在京里?”游夫人还是手捧着腮,颦眉想上一想,才道:“不知道。” 她已经算是醉后还能把一些的人,只是遇到自己一直想要人,又有想了解他心思在长公主面前立功的心思,就中了招。 萧护静静看着游夫人醉倒,招招手,两个小厮扶起游夫人,送她回去。 雨小了不少,风却更大。 大帅立于亭上,让风吹干净自己,多少染着些脂粉味儿吧,不是一定要肌肤相接才有晕染。他淡淡在雨中有一个笑容,说了两个字:“笨蛋!” 不知道是说大成长公主呢,还是说游夫人。 慧娘在房中醒来,对着夫君空枕嘟起嘴儿,要几天才回来?她抚着小腹低低地道:“为了你呀,母亲只能呆在家里。你父亲不会一个人把好吃的全吃光吧?”想想也不会,不过慧娘还是娇嗔。 小螺儿在外面听到动静,披衣过来悄声问:“要什么吗?” 慧娘微笑:“不要什么。” 小螺儿自睡去了,慧娘半梦半醒,竟然没怎么睡好。直到天亮,和家中长辈们用早饭坐了一会儿,陈家舅母和丁婆婆到来,带着姑娘们带着十一公主,混得慧娘没法子想萧护。 下午,萧护一行人进城。 夫人们都遗憾,竟然只呆一天。不过这一行大帅冰冻脸有所改变,有人约他城外集市上逛,大帅也说好。 算给夫人们一个盼头,或是一个安抚。 游夫人听说还能出去相见,心中的不安就下去一些。她今早醒来,问丫头,说是小厮们送自己回来,衣着是整齐的。她大惊失色,细细回想,竟然不记得说了什么。 那酒也太厉害,游夫人一直在车里醉软到现在没醒过来。 出了西山,萧护就说有急事先行一步,把打的猎物分给夫人们一些,先行快马而回。想当年寿昌郡主就没有挡得住大帅的一笑,痴迷的恋上萧护,这些自以为是情场高手的夫人们,其实纯真起来,更烧得快。 萧护一走,游夫人就捧着头想自己说了什么。她难免有感觉,心里不舒服。后来舒服了,不仅是还能再见大帅,而是她总算想到一点,那就是自己是单独见的大帅,有话说得不对,也没有中间人知道。 没有中间人知道,如果自己多说了什么,游夫人打算推说大帅自己查出来的。他本来就很能干,查出来蛛丝马迹也正常。 正因为没有中间人,游夫人也能放心慢慢自安。 她去见大成长公主,自己醉酒的事儿只字不提,只把马将军的话回了:“将军说请公主放心,文昌王到来那一天,他不敢违命。”长公主问萧护,游夫人还如同以前一样撇嘴儿:“他呀,还是块寒冰。” 长公主只是笑:“他妻子有了,迟早他不冰的。” 不找夫人,就要去青楼上才对。要么,就是收丫头。 至于萧护在军营里的时候,几年不见女人,长公主倒是自动忽略不计那种。 萧护到家里,见过长辈就去看慧娘。慧娘自然撒娇撒痴,又问萧护打的什么猎物,当下和姐妹们就要烤几块吃。 丫头们取来火盆铁丝蒙等物,小表妹吃了不少,慧娘也吃了不少。 本来这事就可以过去,不想过两天,姚兴献夫人罗氏来看慧娘,悄声问她:“大帅去西山,带了几个女人去?” 罗氏担心的是姚兴献。 慧娘大吃一惊,萧护头天去第二天回,她还没往女人上面想。就问罗氏是怎么一回事。罗氏道:“她们得了猎物,炫耀得不行,说是大帅分给她们的。怎么,夫人不知道这事?”罗氏也是个醋坛子,醋得酸度和慧娘有得一拼,不过姚将军没有大帅名气大,罗氏这醋坛子也就弱于慧娘许多。 罗氏走后,慧娘难过半天。要没有婆婆在,险些去往书房里和萧护问个明白。她在房里坐不住,就在廊下左一圈儿右一圈儿的走着。见唐夫人来送钱,唐夫人收钱,每天都来送。慧娘不要,她也来跑一圈儿。 唐夫人青年丧夫还没有孩子,对慧娘有孕不掩饰羡慕。慧娘这种万年托生的醋坛子,本来是不想和唐夫人多说,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反正也是出了名的醋人,不怕再酸一层。就问唐夫人:“大帅去西山,去了哪几个夫人?” 女人吃醋,就是这样。已经是过去的事,哪几个人的名姓也要问一问。 唐夫人是女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忙道:“我为夫人打听一下。”出府来,唐夫人有了笑容,这算是和萧夫人近了一层。 萧夫人,还高兴不起来。晚饭大家一起用,那面上明显黯然。萧老夫人以为她累了,道:“吃了早睡。” 萧护不在这里,饭后萧老夫人让人喊他来:“慧娘有了,你少烦她。这几个月里,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萧护说知道,辞别母亲先回书房,见慧娘打发小丫头六么送伞来。伞明明书房里,还让送,分明是想自己早回去。大帅就抱着公文回房,也看出来慧娘气色不佳。丢下公文让慧娘坐在身边问她想吃什么,又打趣是不是前天烤肉吃多了,慧娘有孕的人,心情变动大,泫然欲泣:“西山,与什么人同去?” 慧娘才不理会什么男人需要这话,大帅在军中一呆几年,自己养成十三少时,养得面色白里透红,也没见大帅乱起性。 她不信萧护几个月里忍不得。 反正十三自从有孕,是变着法子为自己不给萧护安排人找理由。 萧护愕然过,想笑,见慧娘还真的有泪水流下来。大帅拿个帕子丢给她,自己批公文。慧娘独自哭了一会儿,想到这样总不是办法。不是不放心大帅的人品,而是蜂拥而来的女人们,以前在京里就听说过几件事例。 高位,无一例外的有人攀附。 慧娘平静下来,主要还是婆婆在府中,她不敢怎么样。垂着头拿个针指坐萧护旁边,看他茶水少了,就唤丫头来添。 萧护又好气又好笑:“你睡去吧,不会陪我。”慧娘不依,也不回他话,就坐旁边。又丢下针指,歪下来对着玉壁看来看去。 这么着陪到起更后,不知不觉的睡着。 萧护批完公文,送慧娘上床。见她最近养得丰润,拧弄她面颊好几下不见醒,想到母亲叮嘱不许烦她,就放手不提。 第二天一早,大帅醒,慧娘也跟着醒,才得已告诉她:“去了几个人,并没有什么,还有舅爷们在,你还不放心?” 慧娘撇嘴儿听着,心想舅爷算什么,舅爷也不能把大帅怎么样。 等萧护出去,姐妹们进来,慧娘说出去走走,问小表妹:“月儿,你来不来?”小表妹先不喜欢:“哪一家亲戚的丫头就叫月儿,”又还是跟着出来。亲姐姐贺珍宝悄笑:“又去哄钱了。”林三姑娘摆手:“快不要说,昨天又和苏表弟争呢,快别招惹她才是。” 小表妹带着昨天的怨气,哀哀怨怨跟出来,先对表嫂嘟嘴:“又喊我作什么,那纨绔又要去告我的状。” 当表嫂的殷殷勤勤地握住她手,满面笑容:“小月儿,你最近钱够用吗?” 小表妹眼睛一亮。 这是主动送钱的吗? 她心里闪过的……。一堆一堆的……一片一片的……一车一车的……。 ------题外话------ 昨天休息了一下,今天早上还跑了个步。 一直想早上跑步,可早上一直在码字。 总算,跑了一回,感觉很美。回来理了理情节,太长了,不时要理一下。 关于月票,本月仔不在榜上,月底给仔也上不了榜,要是有亲们喜欢的作者在月票榜上,你们去助她一臂之力哈。 下月初,记得有票的全给仔全给仔全给仔啊。 再来,半道儿出家滴,订阅多归还几个啊。 休息几天,也听从一位亲的评论,晚上更,嘻,据说能预防什么。试一试看 明天,还是暂定晚八点更吧,如果能早写完了就更出来。 ☆、第四十四章,盯梢之小表妹 小表妹虽然很想要,却更扁起嘴。慧娘还能不知道她,忙含笑道:“比上一回还要多好不好?”小表妹眼珠子滴溜溜转,怦然心动状,却还只是笑。 “再加行不行?” 重金之下,砸晕表妹。 小表妹贺珍月笑靥如花:“好啊。”慧娘又担心:“要是你表哥不让你跟去,可怎么办?”小表妹笑得像偷吃东西不费事一样,鼻子一翘:“我有法子。” 拿人钱财,是为人办事的。 慧娘大喜。 当晚,孟轩生从书房里独自回来,想着苏纨绔不知去了哪里,害自己一个人回房。回到自己房门外,打开门,忽然心中一凛。 这种遇到不一样,会有异样的感觉,孟轩生如今也有了。 他轻轻的先把眼睛对上门缝子,哇! 里面什么东西在眨动。 一只黑亮眼珠子! 门内,也有一个尖叫:“哇!”孟轩生松一口气,又心头一喜,推开门笑问:“月儿,你在等我?” 月光照进房内,小表妹手抚胸口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孟轩生忍俊不禁,想一想,伸出长袖子给她握住好起来,才递到小表妹面前,小表妹推开,自己跳起来,还很敏捷,起来就怒了,手指到孟轩生鼻子上:“你作什么吓我?” “是你吓我吧?”孟轩生笑容满面看她,从她进京,认真看她的机会就不多。小孟先生此时月下细细地看,见未婚妻子发浓眉乌,小嘴儿红红的,常有嫣然,故此才常有酒涡的吧? 他眼珠子定定的,嘴角边一抹子笑容。 小表妹怒气冲天:“不许看我!” 孟轩生叹气,还是这么凶。小孟先生以前对定亲是喜出望外,恩师爱女,恨不能含在口中才叫好。可出来以后,见到大帅和夫人情真意切,见到伍思德娶十一公主……孟轩生忽然嬉皮笑脸了:“你以后呀,得敬重于我。” 本以为是遇到一堆的话出来,不想小表妹笑靥如花:“好啊,我敬重你,我来问你,九九登高,表哥去哪里?” “听说去城外。” “那你去不去?”小表妹直直地问。孟轩生对上她,就是个标准呆子:“我不去,我在书房里理东西,” 小表妹面色一沉,孟轩生纳闷:“我不去还不好?万一你们要买东西,家里人少,还有我在。”小表妹坏笑:“不行,你得去。还得把我也带去!” 大帅在书房,打了一个喷嚏。自己没好气,哪一个掂着我! …… 没几天,九九重阳登高节。这一天有空闲的,人人登高游玩。一早,慧娘亲自给萧护着衣,小嘴儿里嘀咕:“这荷包这戒指,回来时只怕没有,要么就是换个样了。” 萧护拿手指拧她面颊:“一堆的人去你还不放心?” “放心,那怎么还是我能干的让人流口水的夫君。”慧娘噘嘴。 大帅佯装生气,沉一沉脸色。慧娘也不再多说,只对他骨嘟嘴。萧护捏着她的小嘴儿笑,往外牵:“走,见母亲去评理,这又是什么脸色?”慧娘从他手中挣开,忽然情深,扑到他怀中,一只手抚住大帅腰身,大帅顿时柔情涌动,低声道:“我早去早回,给你采花儿回来。” 慧娘这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手在小腹上抚了一把。 和萧老夫人同用过早饭,老夫人不去,在家里看着慧娘安胎,让萧护带着将军们好好的玩。萧护出来,慧娘送他到厅下,面上有几分俏皮,含笑道:“夫君慢走。” 都是人,大帅不好说什么,只拿手点点她,以示自己明白。出得二门,大帅愣住! 小表妹带着四个丫头,还有两个出门的妈妈,笑鼻子笑眼睛的候着,她身上,是出门儿的行装。 萧护一眼就看明白,差一点儿扑哧一笑。忍住笑,难怪十三没多罗嗦,还有这一手。大帅沉着脸负手边走边道:“我可不带你去。” “我是跟孟呆子去的呀,当然表哥也会照顾我。”小表妹嗓音如天上云雀般,大帅苦笑:“你们呀,全都做好了。” 大门外面,孟轩生倒是很喜欢,主动给小表妹打开车门,看着大帅也微微有了笑容,愿意带上这个小小跟屁虫。 想想房中那粘人精肚子里还有一个,以后生下来只怕又是一只……粘人精。 城门上,京都护卫的将军田品正一早先在四个城门上走一圈,来到南门上见房安国。 两个人相见叹气:“老潘还没有放出来?”这就是那些因变卖宫中珍玩,而让大成长公主拿到的将军之一。 房安国眉头紧耸:“田将军,你去对长公主分说分说,老潘是家里穷,这才贪东西。他才到京里没几年,家里人多,拖累大,以前欠的银子没还清。见到地上丢的有东西,捡起来一样子也正常。” 再说当时人人都捡。 “对她说有屁用!”田品正见左右无人道:“我有件奇怪事儿,正要对你说。”房安国一听就道:“现在还是多事之秋,你有事儿快说。” 田品正道:“你看长公主最近拿下的几个人,全是和城防有关的。袁朴华,昨天她换下来以后才对我说,说袁朴华告假。我觉得奇怪,好好的守着东城门,多重要的地方,他家又在京里,不生孩子无人生病,告的是什么假?你猜怎么着,我特意去看他,他竟然装不在家。不是我恼了闯进去揪他出来的,他还糊弄我呢。” “你也看出来了,这京里只怕要来什么人。”房安国冷笑:“长公主最近弄几个女人,天天和西山大营里几个人打得火热,还有,守北门的老韦,最近钱来得奇怪,这长公主倒不去查,只能?” 田品正暴躁道:“就是长公主给的。”他冷笑对着城外遍地如锦黄花:“你我,要小心才好,一不小心,把你和我也换下来,这京里可就城门大开,随便来人了!” “新帝是不是?他怎么不正大光明的来?”房安国想起来一件事,小心翼翼地问:“要告诉萧帅吗?” 田品正浓眉一紧,他也拿不定主意。对萧帅,人是可以处的,以后形势且看之;对新帝?有时候京外来几个人,说他们打得热闹:“唉,这就是真命之主?” 房安国一把掩住他口,警惕地提醒:“不要胡说。” 城下,一行人马过去,香风招展,有女眷也有官员。又一行人马过去,官员们。忽然喧闹声起时,是大帅萧护到了。 先是一行甲明枪亮的士兵,再是十几个高头大马的军官们,然后将军们众星捧月簇拥着大帅萧护行过,后面还有几辆马车,再又是不少士兵跟随。 经过的地方,士兵们叉手行礼,百姓们有跪下的,有欢呼的。 房安国和田品正也在城墙上叉手行礼,待萧护过去,两个人微微一笑,房安国没忍住,小声道:“萧帅防得也很严紧。” 田品正微笑,没有接话。 重阳节,城外能登高处人山人海,就有集市摆出来。山脚下,夫人们远远的对着萧护身后马车愕然,又冷笑起来。 黄夫人阴阳怪气问杜夫人:“你看萧夫人,有了胎不保重,她竟然来了?”杜夫人眯着眼:“也许是萧家的姑娘们?” “姑娘们就这几辆车?”乌夫人今天是特意过来看情况的。萧夫人遇刺后,也没有见到萧护调动兵马,不由得乌夫人和沐元奇怪:“他没有收到信?” 大帅一行人近了,夫人们盯着马车门。见后面的马车门先打开,跳下来,几个丫头。丫头们到前面马车上躬身候着,车门打开,大帅也笑吟吟对着车里看一眼,夫人们就屏气凝神起来。 见车里,先出来一个裙边,黄衣镶着杂色花卉,是上好的湘裙。裙下,微见绣鞋子边。又伸一只手出来,雪白柔软,就是……不太大。 丫头们扶出小表妹来。 夫人们才松一口气,见小表妹扶着丫头过来,眸子盈盈有秋水之态,笑眯兮兮:“表哥,我要骑马。” 萧护扫一眼跟来的孟轩生,小表妹马上小脸儿一翻:“我只要表哥陪!”小姑娘的霸道,夫人们头一回见。 见大帅很是好脾气,下马来。萧北送上一匹小马,小表妹到马前就回身笑,笑得花枝微颤般。大帅也笑,是笑骂她:“淘气鬼儿,你偏跟来。”双手扶住她腰身送到马上去,指点她几下:“还记得吗?” 三姑老爷的家教严,却天不从人愿,生出一堆的淘气儿女。这骑马的事在家里也有过,不过不是经常。 小表妹会骑,并不熟练。带马走动几步,对萧护嫣然:“我自己能行了。”就一直跟在萧护身边。 众人散开,大家各自摆下带来的案几菊花酒等物。夫人们对着大帅身边那个小身子干瞪眼,多一个人出来,还怎么对大帅说情话? 没跟去西山,是听杜夫人吹嘘大帅对她多客气的连夫人撇嘴儿:“早知道不跟你们来,程侯爷带着人在西山行宫里喝酒,在这里没彩头儿,我应该去哪里。” “至少大帅如今客气得多不是吗?”杜夫人沉下脸儿。 游夫人只是打量萧护,见他对自己并没有特别的情意,先是放心,自己那晚酒醉没多说什么,要知道心底的话多说一句,也是要命的事;又是泛起酸波,今天竟然不能亲近大帅? 有了西山大帅亲吐心里话,她当时还没有完全醉,还记得一两句。游夫人对长公主夸下海口:“萧帅的心思,我去弄明白。”长公主幽然:“要是他肯助新帝一臂之力,我还愁什么!”他们愁来愁去,现在愁的居然是萧护挡道。 一个不想当皇帝的人还能挡什么道? 只能说萧护太能干,还是那怀壁其罪的意思。 游夫人心想自己不是说情意,上去说几句也罢。就打马过去。马还没有到,小表妹眼尖瞅到,对萧护撒娇:“我要去跑马。” 说得游夫人也听到。 游夫人一滞,这不是成心?你应该看到我是要过去。 萧护眼角也看到,他已经把长公主府上出入的人盯住不少。今天游夫人出现,就知道要么不是她去见文昌王,要么她还没有动身。 大帅对她顿失兴趣,觉得没有价值,就无心多话,握住缰绳对小表妹道:“那你跟上。”一带马缰,表兄妹两个人走开。 游夫人不停下来也得停下来,愣在半路上并不好看,讪讪而回。 乌夫人盯住她眯起眼,大成长公主让她办什么事儿? 黄夫人见游夫人却步,她拍手称快。一打马,对着那不紧不慢奔驰中的表兄妹过去,先越过小表妹,对前面的萧护马上行礼:“见过大帅。” 这一手儿奔马上行礼,漂亮得小表妹嘟起嘴。再看她的马速,小表妹更不悦,这女人敢超过我? 萧护本来是前面快几步,不时回身看小表妹跟上来。黄夫人才和大帅并骑,小表妹在后面叫:“表哥!” 这一嗓子真管用。 大帅马上停下来。他急行中勒马,有这一手儿功夫,马在青草上滑行几步,拖得青草上一片痕子,这就停下来。 黄夫人可就没有这一手儿的好骑术了。 正想着和大帅总算并肩,眼角中大帅忽然没了。她本能勒马,那马勒得狠,前蹄腾空,是黄夫人从来没有过的姿势,吓得她在秋风中尖叫一声,腿上软了,夹不住马腹,人从马鞍上就往下溜,一下子溜到马屁股上,马才又平下身子,黄夫人手一松,人溜落到地上。 她感觉自己鬼门关里走一圈,坐在草地上,尖叫起来。 骤然看到有人落马,又尖叫声不断:“啊!啊!啊!……” 小表妹让她吓得一激灵,差一点儿也丢了马缰。萧护手急眼快,一把抓住她,才算没有掉下马去。 小表妹惊魂未定地坐稳,马上就对萧护告状:“她不好好骑马,还吓人!” 萧护也不悦,你没有好骑术,就不要跑太快! 黄夫人的家奴赶上来,一个人去追跑远了的马,一个人扶起她。耳边,又传来小表妹一声正义的指责:“你们要跟着的才行!不然,险些吓杀了我!” 黄夫人知道丢了大人,双手掩面,泪水潸潸而下。 夫人们看到,都有趁心。让这蹄子招摇,出丑了吧! 见萧帅伴着那年纪小小的姑娘草地上行来,蹄下皆是黄花煞是好看。杜夫人娇滴滴地催马慢慢过去,笑盈盈道:“大帅,咱们还是登高去吧,这马不是好骑的。” 萧护就一笑不回话,眼角微斜,自己身边这小魔星又要怎么打岔? 这活脱脱是十三的探子,外加盯梢和给自己安排的跟班儿。 这下子倒好,小表妹在,不用小厮们频频地过来解围。 此时秋阳高,红花盛。大帅一笑,灿若日头,神采又比红花多,杜夫人心中得意,看看我来,大帅分外相待的不同。 小表妹眼珠子一转,孟轩生见到刚才险些落马过来看视。见小表妹笑嘻嘻:“哎,你对我说集市比江南的好是不是?” 孟轩生一愣,马上满面笑容:“正是,叫上你的丫头,一起去。”单独和小姑娘在一处,小孟先生不是眩惑,就是心怦怦跳个不停,他宁愿叫上丫头们。 小表妹白眼儿他,谁要跟你去!再对萧护仰起脸儿:“表哥陪我!”萧护漫应之:“好啊,不过,我可一样儿不买。” 孟轩生才要笑,见小表妹颦起眉头,那神色竟然是盘算过来的样子,才点头一笑:“那也成。”萧护哈哈大笑起来。 那也成? 像是以前不买不成。 以前还真的是不买不成,全是疼爱表妹的一片心。 再来,大帅取笑:“你想上一想,是想谁给多了你钱吧?”小表妹嘻嘻,表哥不买,表嫂处讨钱用。 他们四个人的站位,大帅身边是小表妹,小表妹侧对面是孟轩生,杜夫人,是迎面而来的,就在大帅侧对面。 大帅笑声朗朗,砸碎一片醋坛子。不经意的看上去,还以为大帅是在对杜夫人笑。旁边那两位,一个是大帅幕僚,一个是大帅表妹,年纪小小儿的,身量儿尚未长成,有什么可大笑的? 夫人们全认为是对杜夫人笑的。 草地上酸溜溜开来,只会比慧娘的多,不会比慧娘的少。 孟轩生捏捏自己袖子,银包儿带得重。他以前不知道自己未婚妻子的品性,经过上京一路子,又和苏云鹤住在一起,苏纨绔早把小表妹的可恶加上十倍的来说。 是从头说到脚,从里说到外,再倒着说一回。 孟轩生早就惭愧的算过,依照大帅对待别人,和岳父嫁二姑娘的例子来看,自己以后的房子也会有萧家和岳父家赞助。 那存下几两银子,打算为小表妹要东西的恶习好好奉献一回。 见大帅带着小表妹往集市上去,孟轩生追上去,悄声喊她:“月儿,我带的钱不少。”小表妹瞪他一眼,呆子,那钱全是我的! 萧护明明听到小孟呆子的话,就很有兴趣地瞅瞅小表妹看她怎么回?见到她小脸上儿神色,大帅早就心知肚明,见孟呆子还不明白,大帅又放声大笑。 跟在他旁边,大帅没说让她跟来,也没说让她走的杜夫人喜欢得也快从马上摔下来,她本也是个俏丽人,不俏丽的人也混不了这一行。就更喜欢的凑趣儿:“大帅,我也带的有钱,我给小姑娘买几件子。” “多谢夫人,初次见面,不好叨扰。”小表妹忽然文绉绉的来了一句回答,孟轩生喜不自禁,到处去找苏纨绔,你快来听听,我们是个知礼有节的人。 苏纨绔不在,姑母萧老夫人进京后,凡出门的事情,只要苏云鹤有空闲,就陪着去,亲自赶车。萧老夫人把他夸了又夸,说去信五舅老爷和五舅太太,让他们也喜欢喜欢。 萧护又轻轻一笑,当着外人,全是懂事儿的。没有外人,就像昨天晚上家宴过后,说起来二表妹和三表妹的嫁妆。林家三个姑娘全在,林二姑娘庶出,从不敢争什么。林大姑娘却低头不喜欢,她也不说话,半天别人才看到,舅母萧老夫人问她,林大姑娘才道:“三妹成亲有园子,我那时候哪有?” 四姑老爷骂她:“你家里住的不是园子?” 林三姑娘也不乐意了:“我嫁的这么远,你却在父母亲身边,”噘着个嘴儿:“平时你常回家去,还哄着我帮你在母亲面前要过东西。” 四姑太太骂她:“你闭嘴!为你才上京,你姐姐才上京,你还话多!” 小表妹插话:“不如给我们全一样的东西,这就不会争了。” 姐妹们怒目而视:“把你私房先打开来,我们看看就知道了!”最会搜括东西的人,还最计较。 小表妹落荒而逃。 才刚马上还对萧护告状:“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让萧护骂了:“你是虎,别人也不是狼。” 用错了典。 这几个人貌似很快活,孟轩生喜滋滋儿;小表妹眼睛滴溜溜转,只能是盘算怎么让表哥给买东西;大帅天天案牍劳形,看的不是公文,见的就是官员奏对,一样的格式,一样的模子。和小表妹胡扯,心情大好。 又想到醋坛子弄个人出来,荷包不知缩水多少。但回去不会计较,必定笑脸相迎,大帅心情就更好。 他面上是发自内心的舒畅微笑,夫人们见到,自然跟上来。杜夫人得意,鼻子翘多高,你们全沾我的光,全得跟我好好学学。 还没得意好,夫人们把她挤到后面去,也不敢跟着大帅太近,杜夫人就离萧护更远。杜夫人牙痒痒的,好吧,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她也想到这一句,且忍着。 集市上下马而行,大帅就更难接近。他身前有开路的士兵,防止有不轨的人,也防止热情的人挤到大帅。身后,自然也是士兵。 夫人们跟在后面,活似一群丫头。 见大帅身边,只有小姑娘和孟轩生。 小姑娘走几步,在摊子前面站着不走。孟轩生才掏银子,让小表妹狠狠瞪回去。大帅轻笑摇头,表哥说过不买。 小姑娘小嘴儿噘一噘,再去下一个摊子,站定,再次先瞪掏银子的孟轩生,再瞪自己表哥。大帅哈地一声笑摇头,表哥不买。 小姑娘小嘴儿噘得高些。 行过四、五个摊子,她小嘴儿越噘越高,后面的夫人们受不了。 今天是秋阳高照,近中午了,先不说渴了饿了,这后面要看大帅的人群硬生生弄出来一身汗水!妆容过的面庞上,微有香汗轻喘是诱人的;香汗淋漓,可就不太中看;再洗脱了脂粉,还能见人吗? 帕子在面上抹一下汗,都可以见到有脂粉色,夫人们受罪似的盯着前面的小姑娘,你还有完没完? 不买不要耽误大帅登高游山! 这些夫人们都不知道的是,小姑娘才不会自己掏银子的。 游夫人在心里认定,这就是个来搅局的。 黄夫人让马惊到,没跟过来。 杜夫人在后面看着她们出汗,心中快意,就差拍手称快,喊大快人心。 小表妹已经忍无可忍,她在一个卖玩意儿的摊子前面停下,小嘴儿动着,不住的念叨。孟轩生没听清楚,只见到大帅嘴角噙笑,是竭力忍住的模样。 孟轩生就认真的再去听。 见那一对嫣红的上下嘴皮子飞快动着,出来一句又一句:“你不给买表嫂会给买的,你不给买表嫂会给买的……” “哈哈哈哈……”萧护放声大笑,用手指叩叩小表妹的额头,兴致勃勃:“好吧,看你出来辛苦一回,我为你表嫂省点钱吧。” 小表妹一激动,说吃了嘴,讨好地道:“表哥,你把表嫂的钱全省下来就好了。”表哥总比表嫂大方的。 表哥是手心往下,表嫂也是个手心往上的人。 封慧娘是个没有嫁妆的人,没有铺子没有田产,京里的旧居,是最近才要回来的,一直空着,也没有生息。 还要说萧护不好,道理何在?这句话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对于小表妹的建议,萧护摇头逗她:“不好,有你在,她怎么能放得住,也让她花几个才好。”小表妹当成是对自己的夸奖,嘿嘿一笑,一手习惯性去扯表哥的手,一手指着前后左右……摊子:“我全要买。” 刚才没有扯表哥手,是在袖子里捏帕子想主意。 孟轩生对着前后左右的……破铜泥人儿村姑们绣的帕子木头竹子东西,险些晕倒,要这些作什么? 再看小表妹,开开心心地扯着表哥一样一样的买去了。 她也一身汗水,小脸儿红扑扑的只见可爱。萧护不时拿着帕子给她抹汗水,另一只手是个帕子给自己抹汗水。 大帅也一身汗。 秋风,暖阳下带着花香,暖暖的而来。 三两五银子,十五两银子,五十两银子……。 孟轩生跟在后面瞠目结舌,看着那些不值钱或值钱在他眼里却普通的东西,还有一堆的零食小吃果子牛奶烤肉串地瓜……全进了小表妹的肚子和身后士兵的手上。 这烤地瓜,买它作什么? 小表妹心满意足地和萧护从集市上出来,欢天喜地:“还是跟着表哥好,还有人不愿意要钱呢。” 那是萧护曾庇护的人,就不肯收钱。 萧护自然不肯,让人强丢下银子。 不过小表妹很喜欢,这是难得的颜面。 夫人们早就不跟了,回到自己家里棚子下面,幽怨地看着这个小魔星。这就是跟来折磨人的好不好? 萧家棚子也早就搭好,大帅和跟来的人一起用午餐。小表妹还能吃得下去,孟轩生顾不上难为情,愕然地看着她又吃家里带来的菜。 你不怕撑着? 总算她不吃了,到草地上去玩。 孟轩生跟上,见小表妹在草地上摘花弄草,玩得不亦乐乎,含笑离开几步远:“以后不要乱花钱啊。” 小表妹握着一把子的花不悦:“什么是乱花钱?”小小嘀咕:“又没有花你家的。”小脸儿灿莹莹。 “你那些东西,全是无用的。”孟轩生微笑,不敢再看她笑容,就垂下眼帘。 眼睛下面出现裙边,小表妹恼怒地道:“谁说我乱买?”把一朵半开的残花扔在孟轩生衣上,一件一件搬弄着:“铜铁,送给表哥的,表哥最喜欢破铜。” “又不是青铜器,”孟轩生见花落下,俯身捡起来。小表妹恨恨地道:“你又不懂青铜器?”又道:“那泥人儿,是买给小弟的!” “那木头东西,是买给二姐放在新房里的!” “那竹子东西,是给三表姐的!” “那帕子,是给姐姐们的!” 清脆嗓音让孟轩生说出来的喜欢,打断轻声问:“那烤地瓜呢?” 小表妹就快张牙舞爪:“是给表嫂的,果子给舅母的,别的全有表嫂的份儿!” 萧护在棚子里看到,不悦地招手。小表妹飞快过去,见到两边有将军们,才收敛许多,垂首问:“表哥喊我作什么?” “你又凶他作什么?”萧护翻她一眼:“不许再凶他!” 小表妹委委屈屈地告状:“不是我凶他,是他怪我花钱多,表哥想,我还没花到他家的钱呢,他就这么罗嗦,我不要嫁……” 萧护狠狠瞪着,小表妹噘起嘴不再说话。 孟轩生跟过来,见到很有趣。大帅不说话,贺珍月也不敢说走,就一直站着。萧护和左边的姚兴献喝了两杯酒,才微笑道:“你花了表嫂多少钱?” 小表妹嘻嘻笑着,踮起脚尖走上一步,在萧护耳边轻轻说了一个数字。萧护侧面庞,心想十三这一回破费的多。见小表妹笑逐颜开,打小儿宠惯了的,不忍责备她;又见孟呆子在不远处,不住赔笑。 三姑丈许的这亲事,就有这一个把小表妹看成眼珠子的人。 大帅笑一笑,温和地和小表妹作一个交易:“我好好的给你一笔钱,你放过你表嫂吧。”小表妹面有得色:“表嫂不花钱,她怎么舒服?” 大帅差点儿呛酒,想想也是,自己对着她们不花钱,也不会舒服。失笑起来,道:“好好好,你去玩吧,安生些,不要……” 一语未了,见一个夫人举杯从自家棚子下面过来。她奔着这边来,只能大帅萧护是目标。 小表妹撒娇:“我不走,我收了表嫂钱,要给表嫂办事儿。”萧护也笑,让小厮们:“寻个坐的东西,给表姑娘坐这里。” 那夫人有了酒,大胆而来。小表妹正握着个花小脸儿上很光辉:“这花,给表嫂的!”萧护莞尔。 早起才说过给十三掐花来,这就有一个圆慌的。 这一天夫人们没有一个不抱怨这表姑娘的,你是大帅亲妹吗?把大帅粘得十分之紧。偏偏大帅也怪,疼爱亲妹时时带着倒也罢了,这是表妹只是带在身边,还不撵她走开? 姚兴献喝多了酒,找个空子问贺家小姑娘:“您那木头刻的,竹子编的,是买给谁的?”小表妹回:“给表嫂的玩的。”姚兴献拍额头:“这东西丑的,十三少才不会要。”现拿刀,砍下一个树枝子来,就手刻了一个小猴子给小表妹,窃笑:“这个好,你拿去吧。” 活似贺家小姑娘乱蹦乱跳的样子。 大帅一步没有走开,对着那木头猴子大乐。小表妹还很喜欢,握在手里追问:“是给我的吗?是给我?” 孟轩生走开一时,要是见到,一定会知道这是谁。 鼓嘴儿瞪眼睛,调皮样子只能是小表妹贺珍月。 下午早早回去,小表妹往内宅里见表嫂,把买的东西分送给人。慧娘对着那猴子笑,也并没有说什么。 小表妹是个生事的,一天不生事浑身都难过。 瞅个空子,先到贺珍宝身边,小声道:“二姐,对你说个事儿。”贺珍宝道:“可以,不过我不给你东西,你也别挑我的东西。” “我说过以后,怕你不少给我。”小表妹胸有成竹。 贺珍宝就笑,拿个帕子在手里玩:“你说吧。” “二姐夫,在城外,女人们,”小表妹吞吞吐吐,贺珍宝一听就急了,溜圆了眼:“还敢和人胡缠么?” 小表妹道:“是别人胡缠他,二姐不信,自己去看看。” 贺珍宝黑下脸:“你给我说清楚,是谁这么大胆!” 一旦说到吃醋,这里的人个个都不比慧娘差。 小表妹说完了,话多了收不住,又凑到林三姑娘旁边,也说了一通。林三姑娘瞪圆了眼,半天才骂一句:“岂有此理!大胆的女人们!” 两个人都坐不住,纷纷来见慧娘:“表哥几时再出城游玩,让大姐二姐跟去的好。”四姑老爷的两个女儿,大姑娘和二姑娘在合计:“咱们用什么招儿好?” …… 快马在大成长公主府门前停下,一个人径直而去,呈上信给长公主。长公主认得是文昌王的人,面色大好,打开信,见里面写着:“偃旗息鼓,已近京都!” 长公主满面洪光,兴奋的在房中走了几步,静静地道:“好!”问那个人文昌王近况,他回道:“郡王近来不与别人争风,依长公主所言,周边城池让别人拿去,并不争论,只是保存兵力往京里来。” 长公主笑道:“不必争长论短,一旦称帝,不怕他们不俯首才是!” 急急地封了一封信给来人带去,信中有分散兵力,去哪里等待进京的话。来人走后,长公主兴奋的想到文昌王称帝后,群臣见礼,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 而京里,也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到处都可以作主? 萧护呢?自然是出京而去。 这一次兵乱由张守户张家而起,不过也是由老臣屯兵而起。以后削弱他们的兵力…… 长公主忽然就兴奋了,对儿子阴沉沉道:“让人再去看看萧家附近地形,这一次的暗杀可不许出错!” 什么祭奠忠勇碑林,以后把它拆了! 一个钦犯,拜他们真是此生辱! 萧府门外,先是自己的一条街,不许随便跑马。街口,通往热闹长街,容易散开人。一个人坐在街口的酒楼下,戴着斗笠端着一碗极普通的酒,遮住半张脸,一口酒下去,警惕地对四面看看。 如果有人掀开斗笠看,会露出张宝成张大帅的面庞。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石明的到来。 萧府里大成亲事,一定会来很多的人,张宝成和石明一样,都盯上这个机会。 而这个时候,翠姑在伍家和十一公主对上,翠姑是气得浑身哆嗦:“你说的是个啥?为什么我们要天天洗澡!” 十一公主也是忍无可忍,这些人来到好几天,爱干净还是差上许多。农村里哪有十一公主的条件天天烧热水,柴虽然不要钱,却要人去捡。 十一公主一步也不肯让:“你必须去洗!” 伍思德大步走进来,对着两个剑拔弩张的人皱眉:“你们在吵架?”伍思德很是疑惑。 ------题外话------ 今天早更一个小时,希望明天能恢复更早更新。 望赶得上小文子今天的时间。 ☆、第四十五章,表嫂最大 伍思德拧眉,十一公主就委屈的闭上嘴。翠姑大嗓门儿,又是一个村的,不怕任何人:“就快把俺姑也嫌弃上。” “我没有!”十一公主红了眼圈,才来没几天的人,也看出来自己虽然公主,在这家里也身份不高。 她低头匆匆回房。 翠姑瞪眼睛,见到伍思德面色不好,也知趣闭上嘴走开。 伍思德负手站着,见院子里有枯干的竹子,拔来洗干净擦干,用刀劈开成竹蔑子,坐台阶上编起来。 他粗大的手指翻飞,不大会儿功夫编到一半,身边多了一个人。十一公主重又出来,在他身边坐下:“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伍思德对她笑笑,飞快把手中东西编好,是个细长须子,长身子的蚱蜢。放到十一公主手上:“这个给你。” 又匆忙拿起一个,脸上涨红一片,没有人问,也解释道:“大帅家的小姑娘花几十两银子买这些,还不如我编的好。”在公主面上看看,再道:“我小时候,编这个去卖钱。” 十一公主沉浸于手中竹子东西上,她在深宫中看到的少,和小表妹一样喜欢这些,就没听到伍思德说什么。 面上一团欢喜,感染了伍思德。伍思德停一停,道:“明天把周妃娘娘接出来吧,兄弟们成亲,请她也来热闹热闹。” “好!”十一公主面庞亮了,忽然红着脸,扭捏着道:“幸亏事事有你。”转身跑开。她衣裙纷飞,好似春天中的蝴蝶。 秋风,在伍思德面上推开一片笑容。 他主管宫中防务,接出岳母不在话下。 丁婆婆在自己房里也在说翠姑:“你呀,那是公主,你看着你哥,也少和怄气才是道理。”翠姑还不服气:“公主怎么了?公主…。” 家里还有一个公主呢,更没有身份。 …… 当晚,长公主急急地安排。四个城门中,两个城门已是长公主的人,可以放心迎文昌王。可是,程业康的话提醒长公主:“田品正是总指挥使,而房安国,是守北门韦将军的老上司,关键时候可以号令于他。” 程侯爷是告诉母亲,不换下来这两个人,让人不安心。 长公主面上掠过一丝狠毒:“不用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当即喊来游夫人,取出一件点翠八宝镶宝石首饰给她:“去寻个人,把这东西私卖给田品正夫人。”宫中的东西,除了管图册的,就只有长公主最清楚了。 哪些赏过人,哪些出现在外面却是宫中的,她大多见到就知。 打发游夫人走开,长公主又取出一件指甲大小的红宝石簪子,找来自己一个家奴:“房将军家天天谁买菜,明天把这簪子塞到鱼肚子里卖给她。” 家人收了拿下去。 游夫人回家去,寻来自己的一个婆子,让她装扮成贫苦妇人,把簪子明天拿去田家,就说家传的簪子要卖,问他们买不买。 桌子上摆着一张贴子。 是刚劲有力的笔迹写着:“明日赏黄花,城外相见。”是萧府来的贴子。写这字的,必定不是大帅。不过这字男儿气重,游夫人接到时又陶醉不已。 大帅一定是为今天表妹在不得已相见,才下贴子再约明天。 游夫人不知道的是,此时黄家杜家…。,烛下都有这样的贴子在。 萧护在书房里,见的是家中私兵将领梁为。两个人对着地图在算日子,梁为道:“九月十九城外相见,那九月十七以前是必到的。西山大营里可以藏一部分人,再就是城外三十里外的山中,也可以藏人。” “我要你明天认一个人,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去私见文昌王的人。”萧护肃然:“长公主府上别人都还在,我也盯着,只这一个人,我不盯她,你跟上!我见天儿约她,一直约到九月十九那天!” 梁为点头,手点在地图上:“这里,是我们的人,幸好一直没让京里人发现。也是大帅警惕,不对他们交底才是。正好不动大帅一兵一卒,还能办这件事。” 萧护安排好,先去见母亲商议后天的亲事再回房,没进房门,先听到一片嘻笑声。小丫头打起帘子,透出房中欢笑。 小表妹正追着姐姐打,贺珍宝在椅子后面躲避,不时轻笑:“哎哟,小孟呆子呀,真的我不会喜欢他!” 慧娘倚在榻上,先看到萧护,坐起来:“大帅回来了。”寻榻下鞋子要起来。姐妹们这才不闹,对着萧护蹲身子:“表哥。” 萧护抬手示意慧娘:“不必起来。”走到榻上坐下,握起慧娘手。知道表妹们全是淘气的,也不问她们间的官司,只是道:“明天我还出城去,安排的谁跟着我?一个一个全是胡闹,硬生生把你表嫂带坏。” 姐妹们全不依的围上来,林二姑娘稍远些也是笑。 “是表嫂把我们带坏的。”林大姑娘虽出嫁,在娘家人面前也是一样的憨。贺珍宝眨眼睛:“我们这不能去的,记得给我们好东西。”推一把林大姑娘,再推一把林二姑娘:“表姐们跟去。” 两个表妹深深一礼:“明天请多照顾。” 慧娘从夫君指责表妹带坏自己,表妹又指责自己带坏她们,就缩着脖子笑。萧护抬手在她额头上轻打一下:“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呢。”慧娘毫不脸红。姐妹们轻笑,你推我我推你:“走吧,明儿再来玩。”到房外,贺珍宝转转眼珠子:“月儿好,有人看月吗?”小表妹才说一声我,贺珍宝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我是看月的,你呢,步月能等到你家呆子吧?” 小表妹才不听这话,拔腿走开:“还不想陪你呢。” 林三姑娘走开,又多了一个心眼子,避在花架子后面悄悄地看,见贺珍宝在院子里转过来转过去,林三姑娘也不肯走,也在外面一层花下面,转过去转过去。 天才二更,萧护催水,美其名曰看着慧娘早睡。慧娘睁大眼睛,扑哧一笑:“是今天城外花看了累到?” “所以回来和你这株草早睡。”萧护还她话。慧娘噘着个嘴儿:“你才是草。”萧护拧拧她耳朵道:“你是千金草,快别嘟嘴了,难得和你早睡一回。” 小丫头们送水来洗,又早早熄了大灯烛,不当值的人回房去。房外,贺珍宝轻叩房门,小螺儿和木兰当值,让木兰去回话:“二姑娘要见大帅。”萧护正手抚着慧娘小腹调笑,披衣起来,见贺珍宝噘着嘴儿进来。 大帅要骂:“一个一个的全这样,嘴儿是生来为噘着挂油瓶的?”慧娘在房里悄笑,拿帕子掩住耳朵,我们不爱听这话。 又好奇贺珍宝缺什么,也披衣起来去偷听。贺珍宝正在撒娇:“表哥,离家私房给多少?”萧护啼笑皆非:“还有这种私房钱?”许给她不会少,贺珍宝满意而去。大帅大步进房,见到匆匆溜到床前的慧娘,萧护更好笑:“十三,你也缺私房钱了吧?” 慧娘也学小表妹,听到先盘算一下,笑眯眯:“还有的花。” “花光了不到日子不许要。”萧护才嗔怪上,木兰又里间门帘子外回话:“林家三表姑娘有话要对大帅说。” 慧娘忍不住,格格笑一声。萧护抬手要打:“真会淘气。”出来见三表妹也板着脸:“你又是什么话?” “出门钱给多少?”林三姑娘委屈:“我嫁的还不是将军,得多给才行。”大帅哼一声:“嗯!”也许给她不会少。林三姑娘得寸进尺:“那,刚才贺家二表姐问的是什么?” 房中,传来极压抑的一声轻笑,像是帕子掩在口上。萧护听在耳中,对三表妹黑着脸:“这和你没关系,睡去吧!” 林三姑娘走开,大帅再次大步进去,又把正往床上溜的慧娘抓了一个现形。慧娘正往床上爬,小屁股上大帅拍中一下,提起慧娘肩头往杏花红绫被中一塞:“再不许出来了。”慧娘在绫被下露出一双疑惑的眸子:“还有谁来?” 萧护才一愣,他是随口而言。听外面又是一声:“小姑娘来了。”慧娘多露出小鼻子,小嘴儿还在绫被里,瓮声瓮气道:“人家也要添私房。” 再伸出一只手来。 被自己夫君轻拍一下,警告道:“不许再下来了,秋凉了,出来进去的仔细病着!”大帅出来见小表妹,小表妹笑逐颜开:“表哥,我想好了,你给我这么多吧?” 慧娘没听到,又溜到房门外,揭帘子往外面看,见小表妹扬起一只小手,那小手白生生的,在烛光下近似半透明,可这小手上,五根手指头不是? 五万两? 慧娘也吃一惊,拿帕子又堵嘴上,这么多? 五千两银子,小表妹怎么会夜晚过来? 五万两银子,在当时官员们一年最小的不过一百两银子来算,是个大数目。萧护也皱眉:“倒要这么多?”小表妹笑眯眯:“不是说给表嫂省钱么?”慧娘在房中嘟嘴儿,要钱给钱的事儿,别扯上我。 十三慢慢地回床上,下面的不再听。五万两?这是拿表嫂挣钱?十三不舒服,五万两?表嫂还没有这么多私房。 外面表兄妹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没进来,十三神游天外,要是让小表弟知道…… 烛影子一闪,大帅进来,见到慧娘在离门远的床上也松一口气。他才答应给小表妹五万两,买十三的私房银子不缩水。可十三知道都未必领情,要是让她知道给小表妹五万两,十三这个醋坛子托生的,只怕吃醋多一道缘由。 慧娘心里正冒酸水儿,转着五万两银子在眼面前晃。夫君上床来夸她:“现在很乖,”她也没有听到。 她拿着个帕子叠小老鼠,把小老鼠也看成银子,那帕子分明是红色的。萧护抱着她在怀里,细细地问她:“今天吃的什么,医生又看了没有?” 十三心不在蔫回答:“哦,他倒不用五万两银子的。”一语说过,面色飞红,无处可躲,对着自己娘家一钻,钻再钻,直到把耳朵全挤在夫君手臂里。 头顶上,大帅哈哈笑出了声。 萧护太好笑了,妹妹们争,就差十三也来胡闹。他一只手搂着慧娘,手臂上让她挤得紧紧的,十三还在把个脑袋往里面钻。 另一只手枕在脑后,大帅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笑过再笑,直到慧娘嘟着嘴儿把脸抬起来:“有这么好笑吗?有这么好笑吗?” 对着这张习惯于撒娇的面容,大帅才忍下笑声,调侃她道:“你最近怎么不找蒋家嫂嫂,谢家弟妹她们,她们不用花私房。”慧娘坐起来,懊恼:“呀,我有了妹妹们,把她们忘到脑后。今天你出城登高,我不服气,又怕小表妹让你再收买,想让封安跟去看,封安对我说了一通的大道理。我让张家再去盯着些儿,张家要对着你告我的状,我又记下他一百军棍,才把他吓跑。” 大帅含笑,捏捏她又胖了一些的面颊,看着十三胖起来,大帅心情很好。他对着慧娘有红有白,快近似婴儿肥的面颊,就想到她初到自己身边时,又黑又瘦无肉的小脸儿。 慧娘还在道:“后来到下午,我就把她们想起来,让她们来坐坐,回我说曹家今天请客,曹公子是跟着你城外去了吧?” “是啊。”萧护微笑:“幸亏有母亲来,不然,我也不想管他了,放任着,也不好。”慧娘扁嘴怪自己:“明天我请她们来,反正大帅也不陪我。”萧护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我去拿奸细,小呆子,后天就要办喜事,你正好请她们帮着再看一看。” 抚着慧娘睡下来,慧娘还嘟囔:“我也要拿奸细呢,家里不就有一个。”萧护按着她在自己怀里,忽然一笑:“呆子,这样子多好,多讨人喜欢。那凶得跟罗刹似的,还不让人烦?”慧娘一直红到耳朵根上,匪夷所思回了一句:“我以为是打仗。” 更红着脸把脸重新埋起来。 萧护自己轻笑着,凑到慧娘耳朵上,见那耳朵透明如玉,咬在口中含糊地问:“医生对我说,过上些日子,你就能侍候我……” “不行,这不有着孩子呢。”慧娘涨红脸,耳朵上传来的酥麻惹动她心中痒痒的,似有什么动来动去,推一把夫君:“你不好呢,不然你睡远些。” 萧护更凑近些,嘻嘻低笑:“要是能侍候了,你说你侍候不侍候?”慧娘被逼着说出来“侍候”两个字,大帅才放过她,哄着她睡,让她不要为五万两银子难过,也不给她加私房钱。 十三睡着前,还是有些气呼呼的。 幸好梦中没飞五万两银子,不然银锭乱飞,梦中砸一下子也会疼的。 曹家,今天留客到很晚。 曹少夫人备下菊花酒什么的,一直不让少夫人们早回去,盛情难却,少夫人们就一直赏月亮。家离得并不远,蒋公子们最近不知忙什么,也是回来的晚。萧府上有了姑娘们,很接得少了。这是人之常情,人家有了可玩耍的人,自然淡下来一些。 曹文弟再一次大醉着回来。 见到少夫人们在,都一愣。 曹少夫人当着人,殷勤的上前接着:“哎哟,你看你又醉了,我才问过蒋家嫂夫人,蒋大公子他们并不是这样,独你,去了哪里?” 曹文弟没好气:“不要你管!”他一喝多,就是时好时不好。把曹少夫人一推,自进房中。少夫人们纷纷告辞,曹少夫人送出来,就便儿道:“不是你们今天看到,我还不想说,他最近迷上一个京里妇人,见天儿是这样。” 把苦就这般诉过,少夫人们回家。 蒋延玉过一时才回来,蒋少夫人就告诉他:“劝你去劝劝吧,一起儿进京来的,他学坏了可怎么见曹家长辈?” 又疑惑:“你天天说有事儿晚回来,怎么曹公子倒有空闲喝酒?”蒋延玉急急喝茶:“把我渴死了,和一个死脑筋的官员说差使,怎么说也不懂,累出来我几身汗。”又道:“我今天写信,让小五小六过来,在家里闲着也不是正经事情。” 小五小六,是蒋家的公子们之二。 蒋少夫人酸酸地问:“怎么不喊我娘家兄弟?”蒋大公子一笑,放下茶碗:“好,你喊他们来吧,横竖萧护缺的就是人手,来到会有差使。” “我冷眼旁观,你顶的是个幕僚的名头儿,干的却是六部里尚书的活计了?”蒋少夫人套他的话:“你见官儿们?公子你可没有中呢。” 蒋大公子又要笑,索性大大方方:“让你猜着了,我呀,是不具名尚书。”这才想起来蒋少夫人刚才的话:“文弟又怎么了?” “相与了混帐女人,”蒋少夫人冷淡地道:“听说大帅今天在城外,也有一帮子女人?”真是的,为着现在的封氏打发通房,落得一个多好的名声。如今,就变了? 蒋延玉哦了一声:“那我去曹家看看,你说得对,一块儿来的,不能看着他再堕落一回。”起身走了。 蒋少夫人瞠目结舌:“哎,你这才回来?”对萧家转而一肚子意见:“又不是奴才,从头到晚的使唤着。” 谢家里,谢承运在和夫人好商议。他越发的面有笑容:“萧家有亲事,明天你早早的去吧,先提前一天帮着看看。怎么,你近来倒不爱去了?” 谢少夫人没法子告诉他自己吃醉两回。 一回是为了大帅的买花钱,一回是中秋那天,大帅又点名,曹少夫人胡搅和,谢少夫人又喜欢热闹和玩,又醉了一回先回来。 他们夫妻分房而睡,谢承运就不得而知。 每醉一回,谢少夫人在家里后悔好几天。慧娘不来请,正好方便谢少夫人忏悔。 谢公子近来觉得妻子同来是对的,见她面色一般,就赔笑:“萧家的姑娘们,不是你也认识?还有娟秀,你也别忘了她,有事去看看,别让……”略一停顿,再道:“别让曹家弟妹教坏。” 谢少夫人这才有了笑容:“不用你提醒,我今天去,特意和娟秀说了两句。不过她心性高,我说大帅手下多少将军不成亲,娟秀回我,好的全没有了。真是的,我倒相中了一个,给我妹妹,” 露出后悔莫及,紧紧闭上嘴。 她在京里心情舒畅,俏丽胜过家中不少。这紧紧抿着嘴儿,更显红唇只有一线,火红的在白净肌肤上。 谢承运动了心,他在京里连个姨娘都没有,也算久旷,凑上一步才笑:“怎么倒不给我妹妹相人呢?” 谢少夫人就要避开,她对着丈夫近来炯炯有神的眸子,觉得气也喘不过来。恰好院外有人喊:“小谢在家呢?”蒋大公子寻他一起去曹家。 谢承运出去说几句,进来对谢少夫人辞行:“我这一去,晚上指不定回不来,你关好院门,早早睡吧。”又低声道:“是为小曹相与混帐女人的事。” 他出去后,谢少夫人挑眉冷笑:“不必解释,你相与一个,才谢天谢地咧!”丈夫不在,她反而自在了,晚上装斯文没有喝好,带来的丫头又是自己陪嫁的,不怕她笑话,让她厨房里看看有酒没有,取了茶果子作下酒菜,自在的喝了两碗金华酒,去睡。 杨文昌也被喊走,这一夜也没有回来,杨少夫人不习惯,抱怨了一夜没睡好。 三个人把曹文弟弄出去,没有通宵生意的酒楼,就到青楼上喝。曹文弟赌咒发誓:“没有相与,还没有相与呢,就让她甩得团团转。是谁?怎么说?她时常还去拜见夫人,我不能说她名姓。” 大家胡乱喝着酒,在榻上床上睡到天亮,往萧护府上来。 …… 萧帅的事永远是京城里传得最快的新闻,萧家要办喜事也是,一堆夫人跟着萧护在城外也是。当天下午,就见夫人们回来。 也是有看到的人议论起来:“竟然这么早?” “也还没见到萧帅回来。” 夫人们在马车里气急败坏,看上去马车外面也没有气势,不由得人疑心重重。 她们都聚集的地方,莫过于大成长公主府上的花厅里。 长公主听到她们及早回来,也是诧异,就去花厅外面偷听。 “哎哟喂,我要有这样的表妹,拿来一顿打死!”娇柔的黄夫人面上灰白。 杜夫人轻笑,这是个看笑话的:“你不是到了萧帅旁边?” 黄夫人啐着骂:“集市,集市,这些人像在家里没见过集市似的,今天又去逛集市了,我不合又跟了去,真是笨了。跟不上我也不生气了,你知道我生气的是什么?那两个表妹,一个倒也乖巧,不太说话。另一个当姐姐的,对着萧护只是不依,你不给表嫂买吗?你不给表嫂买吗?” 往地上重重一啐,黄夫人生气地道:“表嫂是她的命根子吗?” “人家有了,现在还就是萧家的命根子。”杜夫人肚子里悄笑。她昨天让夫人们从萧护身边挤出去,今天见到表姑娘的车又到了,就知道别人全讨不到好果子吃。昨天小表姑娘那架势,难道还没有看到清楚,分明,就是打岔的人。 果然,今天,夫人们又让表姑娘们给涮了。 林大姑娘梳妇人发髻,淘气顽劣却不下于小表姑娘。她跟在萧护身边,带上喜滋滋儿的表情,一个劲儿不住的问:“表嫂吐呢?表嫂睡呢,表嫂……” 亏萧府中还有你的舅母大人,还有你的父母亲大人,你怎么不提? 连夫人只骂她们刁钻:“萧府出来的妇人,都是醋缸里浸出来的。那小余将军,我不过就问一句话,那大姑娘飞也似的自己过来了,对着我笑,夫人你同我家妹夫在说什么?我呸!他站在我前面,我能不同他说些什么!” “你还算好的!你好歹说话的是个将军,我呢,我同那校尉呀……我不想提了,白看了许多脸色,今天真是不开心!” 花厅上夫人们一个一个脸色如挂了霜似的,长公主悄笑着慢慢回去,一个人坐房中轻笑半天,萧家这醋坛子,很有格调。 是一窝一窝出来的。 游夫人悄无声息进来,低声道:“房将军家里菜已收下,而田将军夫人也买下那根簪子。”大成长公主很满意:“明天且让她们去萧家吃一天的酒,再喜欢一天吧。” 长公主对于自己的计划再无挑剔。 也不必许多的人力物力,只要城门大开,文昌王连夜入京城,第二天出现在百官面前,京都护卫们一拥而起,文昌王登基……接下来的事,是文昌王自己的事了。 萧家,此时也是欢声笑语。 林大姑娘在给姐妹们分东西,买来买去不过就是那些东西,小表妹全搜括回来过,林大姑娘就买几样子轻巧的,她抿着嘴儿笑:“呀,我把她们堵得死死的。” 慧娘又在吃外面零嘴儿,觉得姐妹们更融洽,丝毫没有发现她们和自己有一样的共性,全是爱吃醋的人。 吃醋,要慧娘改掉,可算是难上加难。 只有林三姑娘和贺珍宝不喜欢。林二姑娘低低的笑,大姑娘面有遗憾:“居然和夫人们说了几句,三妹,二表妹,你们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不喜欢,不让他们进洞房的才好。”林三姑娘扭身子就出去,贺珍宝则拿瓜子儿在手里捏着玩,一不小心划到指甲上,全丢下来继续恼怒。 林三姑娘去见四姑太太,狠狠的告了一状:“您的好女婿,就相与这些女人。”四姑太太震惊,让人请四姑老爷回来,也狠狠告了一状:“岂有此理,当你我还不在京里吗?”四姑老爷正在看人收拾园子,回来听到也面色阴沉,把余明亮和廖明堂喊来,说了一通妻者齐也的大道理,两个姑爷唯唯诺诺,不敢说一个字。 四姑老爷说上了兴,加上一句:“看看我,就是你们的表率。”林家二姑爷恰好过来,在房外偷听到,纳闷地想,岳父是表率?他是江南风流一派的表率还差不多? 接着恍然大悟,难怪大帅有一堆女人追,还教训自己不要相与女人,原来是岳父先变过来。二姑爷很是抱怨,你玩得几十年,也该不玩了。 晚上四姑太太又对着萧护说了几句,萧护含笑称是,大帅明白过来,难怪十三醋来醋去,自己姑母身上就有这个根儿。母亲不醋父亲,父亲常年在外,也醋不着才是。 四姑老爷又劲儿上来:“看看我,你们要像我才是?”四姑太太侧目而视,萧老夫人也惊奇。在她们的眼光中,四姑老爷回想起自己以前…… 那严肃端庄形象,融化在一对姑嫂的目光中。 可见改正一件事,还需要有个环境在。 第二天一早,游夫人出城而去,梁为紧紧跟上。萧家里,则从早就宾客盈门,为一干子人大办喜事。 京里的女眷们,以老侯夫人为首,倒不以长公主为首。长公主先专权,后失势,又不管什么门客都收,女眷们小有鄙视,不以她为首。 而萧帅为将士们求亲事在京里受阻后,家里支持送来几十个人,让女眷们顿感老侯夫人先于拜访萧夫人是她又一次见识在先。 当然为着和儿子和好,这也是重要的一件事。 梁源吉狠弹劾了几个人,呼声渐高时,就有人劝老侯夫人:“认下吧,”人就是这样子,对方势大时,自己也须考虑考虑。 老侯夫人还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穿上一件吉服,带着女眷们早早到萧家作客。 四姑太太陪她们坐地,由昨天的事心中不快,还能把持。见田夫人对着苏云鹤殷殷切切地探问:“几月里的人,八字想必是好的?” 有求亲的意思。 又见一干子女眷们全飘过来,有几家子眼睛贼亮,意思不问自明。 四姑太太借题发作:“人物儿是好的,是家里长子,五舅老爷最疼爱的一个,只是有一样儿,大帅爱如珍宝,不肯轻易许人。再者说,你们京里的姑娘们,除了我侄儿媳妇以外,全是眼睛高的。” 笑,又道:“就是我侄儿媳妇,也是个眼睛高的,这才与大帅成婚配。可怜,她却丢了家没有亲生父母,也算是老天有眼,还是进的萧家门。各位想一想,我们家里这门可是好进的?” 对着女眷们若有所思的面庞,四姑太太徐徐敲打:“总得拿出点儿什么,给大帅看看不是?”萧老夫人坐在中间,含笑对老侯夫人让茶:“请,这茶好。” 老侯夫人端茶碗,对着女眷们面色们不满。萧家,要不借此提个什么,才不是道理。现在要和萧家成亲事,当然是要给点儿什么出来。 贺家三个公子在京里,林家是大公子在京里。女眷们最爱斯文的人,将军们她们不动心。可江南俊秀公子哥儿们,女眷们早就看在眼中。 就是最小的小表弟,也有人打听再打听。 一直到晚上,吉时到了,花轿进门。一顶一顶的把萧家大门内一进院子全排满。这是早就考虑到的事,拜堂就在二门里。 这消息,也是早有人知道的。 大门内花轿旁,浓黑树荫中,花匠带着张宝成等十数个人,在一丛一人多高的芭蕉下面藏身。张宝成只是问:“你是石明还是南宫?” 又一个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几步外,险些把张宝成吓得拔刀。 这个人在月色下扬扬面庞,又是一个花匠。 张宝成这才明白,心想这两个人!石明这一年长高不少,接近南宫复身高。哄笑声又一阵子传来时,风中情势忽然一变。 石明、南宫复、张宝成面色全都一变! 有金戈味道! 那冰冷刀锋,霜寒雪剑的味道。 “啊……”惊叫声四起,才起来就小下去。准备偷入二门中的张宝成等人,可见到二门大门,关闭上! 张宝成惊呼一声:“不好!”不顾什么,拔身而起。就见远处近处,也有不少人拔身而起,大家全一样,黑衣蒙着面。 清明月色照得清楚,萧家的大门,也早就紧紧关上。 一个黑衣人花丛中跳出来,像是晕了头,也真的和张宝成等人不一路。对着张宝成面门就是一剑,尖叫道:“兄弟们,有埋伏!” 这下子乱了套,来打人的人互相打起来。 见身边花叶下,头上树枝上,都有人,如何让他们不心惊。 张宝成还能把住,才喝一声:“呔,全是做一样的活计,大家不必自相残杀!”身后冒出一个人来,对着他背上就是一刀,喝道:“你是埋伏,当我们会上当!” “伍思……”张宝成才吐两个字出来,就被大刀逼得喘不过气,后面的话全压下去。再看石明和南宫复,却不知去向。 张宝成暗骂,他们必然路熟?还是趁这里乱起来,借机去刺杀萧护了呢?当下更用力抗住这个疑似伍思德的人。 叮叮当当打乱了,张宝成估计不足,没想到还有一拨子人也来刺杀萧护。也是的,他可以选在今天,人家难道不选在今天? 又在花丛矮树,对手从花丛中隐去,再出来的一个,也许就不是伍思德。张宝成咬牙大骂:“兄弟们,全露出脸来,不要自己打自己!” 清一色的黑衣,这像是夜行客的标准衣裳。 十几个大汉齐齐应声:“是!”一起去了蒙面巾,还真的有两个打错了!他们在昏暗夜色下,看不清对方身形,又见萧家早有防备,乱了心神,因此自己人对上。 张宝成再对余下的黑衣蒙面人大喝道:“我等,是来刺杀萧护贼子!若是同路人,可一同前往!” 黑衣蒙面人正怔忡的不知道是不是能相信时,几个黑衣蒙面人已悄悄溜回房中,去了面巾,苏表弟提着剑,眉眼儿嘻嘻;伍思德去了面巾,往地上一抛;姚兴献笑不可仰:“这群子笨蛋!” 最后一个是萧北,萧北去了面巾,窗外忽然明亮。他道:“大帅到了!” 无数灯笼火把,没有预兆的同时亮起。 都在四面廊下。 一扇房门大开,走出一个人来。因今天是喜事,身上是大红吉服,衬出他宽肩。腰间一条锦绣腰带,系出好细腰。 大帅萧护笑容可掬,在火光中走出来。他精神满面,在长廊下站定,扬眉负手而笑:“今天花月好,应有故人来。是哪位到了,本帅也正想述一述旧呢。” 火光照出他的好气色,照出他俊秀过于常人的面容。但杀气,隐隐跳跃在他的眸子里。那是来自血雨腥风前的浓重杀气,好似天上银河旁深邃,不可以见底。 二门里,鼓乐声吹吹打打又热闹上了。 萧老夫人对着因二门忽然关上,又在门内人群中暴起斩杀了几个人而受惊吓的女眷们含笑:“各位,不用害怕,各用一杯压惊酒吧。” 慧娘站在婆婆身边,扶着小丫头满庭的手,也是满面笑容,不放在心上。 这样的孕妇,还是少见的。 ------题外话------ 亲们十一快乐啊。 今天恢复到上午十点更新了,以后还是这个时间更新啊。 感谢小夕的建议,不过晚上更也不能预防什么嘿嘿,咱们还是早更的好。 对于昨天章节里的错误,感谢小夕的指出。写长了,又人物众多,弄错请多多指出多多见谅啊。 明天是十月头一天,有手机客户端满签的亲们可以抽奖,祝你们抽到单反相机。抽到月票的亲,仔就接着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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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萧护想着这纠结不清的恨,和无法解开的仇。有人来回报:“报大帅,尸首计二十三具,活捉五人,只不见了张宝成!”萧护也愣住,对着墙头上密密麻麻排得几乎不透风的弓箭手看,再看四面墙根儿下,一排弓箭手,一排长枪手,一排盾牌手。 几乎把明月都遮住。 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回大帅,尸首中有不少面上认不出来的人,看身材有几个很像张宝成!” 萧护略一沉吟:“也罢,拖去城外化人场吧。”还不放心,又派五百兵押送这二十三具尸首。连夜派人拿自己的令牌,让开城门去城外化人场。 大帅看着人拿水洗地,秋风下,没多少功夫就会干。带菊香的秋风,也把大帅发上染的血腥味儿洗净。 花匠,也匆匆奔出来,惊慌满面:“怎么了,我的花?” 萧护让他过来,对着老实巴交面相,惶恐不安的眼神儿看着,温和地道:“我让过了时辰,不许大门内二门外再有人,你为何还在这里?” “回大帅,小的正准备进去,不想让人打晕在地,才醒来,就见到自己的花上全是血,大帅,小人的花呀……”花匠跪下来。 萧护认真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见他跪下背还是直的,暗暗好笑,你就是有什么暗器,本帅也不会中你的招。 南宫复不在这里,定然是有出路。 他本该早早斩杀这两个人,只是对他们进出帅府道路还需弄清,又发现他们和张宝成还有勾接,还有一个,就是程业康。 萧护就一直留着他们,反正大门内二门外驻的士兵最多,全归张家管,张家心中自然明白。萧西和萧北,再加四小鬼,也是住在这里。 而二门内,又是两进的院子。一进里住的是萧家四兄弟和部分可靠的家人。最里面的,才是大帅正房。 安全上可以说是无虞的。 大帅就拿出些精神陪着石明看,看看他在京里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对着眼前的这一个下跪的人,也不知道是石明还是南宫复。萧护只是想笑,装着认真听他的理由,再交待几句,让他去了。 院子里,花香随西风又起,大门打开,张家一步迈出去,对着大门外晚来道喜的人笑容满面,扯着嗓子:“哎,都请进来吧。” 门外另有五百人,一是防止有人逃出去,二是对晚来对大门关上起疑心的宾客们做个解释。程侯爷就在这里,长公主是推说不舒服在家里为文昌王进京再作调度。程业康早就惊疑不定,见大门重开,随着人流进去。 大门内,并没有异样。萧夫人爱花,三奶奶吕氏也爱花,一干子姐妹们也爱花,家里新购名种,新种植下去。无处不是花香,无处只见花香。 二门也打开,女眷们在里面恢复吃惊,在谈话中慢慢的有了笑容。 程侯爷也没有看出来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两队甲兵从角门里出去,又有两队甲兵,从城门下出来,开始在城中作大清洗。 萧护怎么会束手待毙,由着大成长公主胡为? 萧家,继续办亲事。 大小军官几十个,一式一样金花,绣福字儿罗袍。伍林儿不时让开偷袭自己金花的手,低吼:“给老子滚开!”对面是新娘子们,清一色大红衣裳。一段红绸显风流,两端各在新人手中。 喜堂,是三奶奶的正厅。上面高坐的,是四姑老爷夫妻。他们是夫妻俱在,萧老夫人就让位于他们受高堂礼。 大帅缓步过来时,恰好在吉时点子上。 先生们充傧相,大喊:“一拜天地!”孟轩生就对着小表妹看。小表妹穿一件桃红色绣五福捧云的罗衣,看上去比新人还要喜气。 苏云鹤促狭地凑进:“那呆子,你目不转睛瞧的谁?”孟呆子嘻笑:“我呀,给你相媳妇!”苏云鹤大大地来了一句:“吓!” 真吓人也! “二拜高堂!” 四姑老爷打心里都笑出来,他总盘算自己的好名声。给内侄萧护帮忙解围,不弃女婿官职小,平江侯,程侯爷,宁江侯不来,也派家人前来,张阁老是要亲身到的,再来六部里尚书哪一个敢不来? 最近全是四姑老爷来往应酬。 “夫妻对拜!” 新人们翩跹般行礼。四姑老爷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接近狂笑,自己没看出来。他笑女儿命道好,嫁了一个乖巧的好女婿;他笑女儿运道好,内侄不忍她们住得远,在自己院子里新造出两明一明三间房,留两个嫡亲表妹长伴府中;他笑女儿运道好…… 四姑太太推他:“老爷,出去会客了!” 这是家里唯一的男丁长辈,四姑老爷今天掌管大局面。 萧老夫人扶着慧娘,姐妹们跟上四姑太太,一处一处新房里闹房。先去的是贺二姑娘家,房中早坐满京中的女眷们。这是把杨家姑娘挤得不占一处上风的二姑娘,是什么模样? 余明亮兴奋得笑容不要钱地往外蹦,拿着喜秤的手颤抖着。新房三天无大小,小表妹哈地一声指给人看:“看二姐夫在发抖。” “轰”,笑声如炸堤洪水般扑天盖地而来。贺二姑娘在盖头下面悄骂,记下这笔帐,以后和小妹好好算。听自己夫君真的是呆了,还有一声恭恭敬敬地:“对不住,小妹莫笑!”慧娘掩口儿倚着萧老夫人,萧老夫人拍着她,自己笑得快歪倒,还叮嘱慧娘:“不要笑得太狠。”孕妇嘛,再过上几个月,笑溺衣裙或咳溺衣裙的都有。 医生,不错眼睛地跟在慧娘身后。 余明亮定定神,他得定定神才能稳住。小余将军总算是打过仗的人,拿今天当成战场一回。镇定下来,回身双手握住喜秤,那谨慎劲儿如握他的重兵器。欢喜不禁地用喜秤挑起新人头上红巾。 “哇!”京中的女眷们眩惑了。 新人娇波流慧,眸飞容光,是个绝色的人儿。 杨家也有几个亲戚在,见到全服下这口气。先不说杨侍郎夫妻没处置好这亲事,再说容貌家世上,贺二姑娘尽可以蔑视杨家姑娘。 “哎,二姐夫又犯呆了!”小表妹嘻嘻。 小余将军笑得如让排山倒海的喜悦击倒,人僵在那里只是嘿嘿。妻子不说倾城倾国的貌,却是那羞花闭月的容。 不亚于夫人慧娘。 慧娘轻笑着推萧老夫人:“母亲,咱们悄悄儿的走,不要打扰到他。”萧老夫人会意,和女眷们一个一个地溜走。小表妹要多口,让姐妹们掩住嘴带走。 静静的气氛中,贺二姑娘轻抬起面庞,呀地一声:“你还没有走?”余明亮受到惊动,这才回神,深深的行了一个重揖:“感谢夫人不弃于我,请夫人受我一拜!”贺二姑娘急了,起身回拜。 床前就那么大的空当,夫妻两个人一个欢喜匆忙的拜,一个匆忙欢喜的回。衣裳儿碰到了对方手指,肩头上斜到了对方凤钗。都面上一红,往后就退。贺二姑娘撞在床沿儿上,小余将军后退几步,重重碰上摆着兰花的高几。 “呀,”两个人满面通红都是一声。 房外有人狂笑:“哈哈,这算是孟光接了梁鸿案吗?”苏表弟林大公子带着一帮子的人来闹房。见女眷们全散走,没有观众,就把余明亮捉手捉脚往外面扯:“灌酒去,新婚不喝,不生儿子!” 余明亮被扯得人是歪得,面庞在林大公子肩膀上,脚却在张家手里抬着,百忙之中对妻子道“你吃点儿什么的好!” 贺二姑娘心魂惊摇,端坐着一动不敢动,见房外花影月明,再没有人影子过来,才轻轻吐一口长气,啐道:“这群没廉耻的!” 隔壁哈哈全是女眷笑声。 林三姑娘的美貌早有人猜出来,见过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的,就知道林三姑娘必然不差。萧老夫人带着慧娘又往外走,喊:“姑太太快来,咱们今晚有的看呢。”女眷们全跟上。老孙氏手中拐杖,一下子一下子敲得甚响,当当的,如击雷声。 张家又带着人来拿廖明堂。才到新房外,出来一排红衣士兵:“住,我们校尉说不许胡闹!”廖明堂早有准备。张家大笑三声:“哈哈哈,稀罕!哪有不许闹房!兄弟们,给老子揍!”门外稀里哗啦叽哩乱碰,廖校尉见势不妙,狠狠把新人狠看几眼,张家已迈进门。廖明堂慌里慌张下一礼,涎着脸笑:“夫人,末将去也。” 新人怎么会理他? 洞房这一天,正是新人摆不完的羞涩用不完的娇贵时。林三姑娘垂袖正坐,一言不发,就是头发丝儿也一动不动。 她螓首蛾眉,妙目流彩若轻云。廖校尉越看越爱,只是眼帘下出现几双不顺眼的靴子,张家到也! 林三姑娘面上染上一层晕红! 廖校尉一急,对张家等人狠狠行了几个深揖,讨一个时间:“容我对夫人辞别!”张家带头嘻嘻,抱臂站人家夫妻前面就是不走:“你辞你辞,你慢慢的辞!”苏云鹤过来了:“哎,这一个还不拿来灌酒,还有伍家舅爷,一个不能少!” 就有人凑趣回话:“开酒开酒,二十坛子一开,少了新姑爷们弄不成醉蟹!” 林三姑娘稳住身子不动,心却慌起来。醉蟹?和江南醉蟹一样制法吗?往酒坛子里一丢?由得它自醉。 面前廖校尉又一次下一揖,柔声低语:“啊,夫人啊,今天宾客不少,末将我要暂别一时。”张家身后有人大声问:“讲什么讲什么,我们全没听见。今天没大小啊,别管将军目无校尉,你这辞别,得好好的撩起衣服来,跪下一跪的才是。” 登时上来几个人,按肩膀的按肩膀,对着廖明堂膝盖窝乱踢的就抬脚踹。林三姑娘目光垂在地下,见到一双双大脚踢来踢去时,忍不下去了,这才轻启朱唇:“呀,休要动手才是!去便去了,何必多言!快快离了这里吧!” 张家等人真是当不得这一声,大叫:“取酒来,又拿下一个大个子的!”把廖明堂也是提肩膀抬屁股,硬生生抬出去了。 他们全走光,林三姑娘才擦拭额头上汗水,往地上也啐:“呀呸,表哥军棍全是无用的,全不是好人!” 张家正玩得开心,带着人几十个新房里到处捉新郎官,见小鬼跑过来告诉他:“夫人说你闹得喜欢不?说你闹人家最上心,几时你才成亲?”张家大大咧咧笑:“去告诉十三少,别有了小哥儿就猖狂。萧北还欠我银子呢,我赌大帅那军棍哪天一准儿揍她。到时候我只护着小哥儿,我才不给她求情!” 前面新房里,伍林儿大吼一声:“哪个敢来闹老子房!”张家骇然过,大喜过望,同吼道:“出来几个,把这敢眼里没我们的舅爷捆到酒桌子上去!”伍林儿一步就迈出来,发上金花早就歪了。一把扯下来往房里地上一丢:“好几两的金子呢,家里的,收起来!”再在房门外大吼一声:“兄弟们出来!灌这群孙子酒去!” “蹬蹬蹬!”是舅爷的不是舅爷的全出来了! 新郎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家一见大喜,跳到一处石头上振手臂,高呼:“有种的,拼酒去!不醉死的,不许洞房!”伍小伍大骂:“舅,你们不把张家放倒了,今天要不成儿子!”几个亲兵扑上来就揍,笑骂:“你小子不洞房急出毛病来,有你什么事儿!” 打得伍小伍服软大叫:“别打我,我不是新郎!”伍家舅爷们一起骂:“不中用!”伍思德怕人让他和新弟妹们喝酒,早就人影不见。害得苏表弟和张家一起遗憾。 正厅上摆酒更是热闹,程业康冷眼见不到萧护正在奇怪,见四姑老爷过来,满面春风,处处喜色:“啊,张尚书,多谢恭喜。啊钱尚书,你也来了实在太好…。,平江侯爷,你要多多的吃几杯才是。” 四姑老爷对着一堆的侯爷大员们,觉得这威风可比摄政王。 他身后时时跟着两个人。一个人穿一件宽宽大大古铜色长袍,袍太宽太长,又成一个衣服架子。后面跟的人,衣裳还算合身,眼珠子到处乱,不知道看哪一个才好。四姑老爷在前面拱手,他们就在后面深揖。 四姑老爷拱过手,不忘介绍一下:“伍家的族长大人。”族长后面加上大人两个字,又是对着一堆真正的大人们而加,族长就得色起来,撑起不壮的肩膀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老儿是族长,伍家村的族长。” 再不时回身对儿子道:“我要带你弟来,你哪里能见到这样的世面。” 儿子早就瞪眼睛,悄悄扯他衣服:“爹呀,你别再跟了。人家那全是大官儿。”族长不听,一个一个的闯到面前去认这些人,好回去对县官吹牛。 程业康听到是伍家村的族长,见他畏畏缩缩又出来见客人,就好笑。又有佩服萧护对于封氏的安排是滴水不漏,后来让人去查,全是这个老东西拿着个族谱出来晃:“啊,这十三娘子,确是我的晚辈孙女儿。” 就是这个老东西了。 女眷们除了闹房的,还有先入席的。有一个席面,周妃娘娘便装坐在那里。因便装,又不是先帝宠爱妃子,无人认识她,她也不理别人,只是满脸的笑,再就对高坐端着公主架子的女儿使眼色,母女一同窃笑。 周妃喜欢热闹,今天笑逐颜开。自在吃酒,无人提醒她注意宫规仪态。自在用菜,无人知道她是内宫不应该出来的嫔妃。 想想伍思德这女婿,真真还是不错的。 萧护大帅,在书房里处置事情,并不明听人回报消息。 …… 城外化人场上,是老兵们在这里当差事。今晚月华浮动,化人场却几时看,几时是阴森的。老远听车轮声辘辘,老兵们还奇怪:“半夜里还有人来?就等不到明天。这一家子一定不孝顺。” 走出化人场大门,见扑面寒气肃杀如冰钩。几百兵杀气腾腾,护着两辆大车过来。张宝成被压在中间,身上几个尸首重而又沉,几乎没把张大帅压得不能喘气。 又目不能视物,听着出城听着路不平,听着有人问:“哪里来的?”张大帅松一口气:“总算到了!” “萧帅处让送来!”士兵们回过话,把车推进去。 几个老兵上来,一具一具地扛起来。张宝成身上一轻,可以看到月光幽沉。他用力一跳,手中并无兵器,兵器早让人收走。 见化人场样子出现在眼前。 一道大门,士兵们还在。 几排房屋,也许是老兵们住处。 还有一排单独的房屋,冒着鬼气,应该是烧化的地方。那后面,还有一座小山,只怕是堆灰的地方。 张大帅人在空中看得清楚,大喝一声,往那小山就跑。与此同时,又一个人跳起来,张宝成用眼角余光一扫,就叫道:“南宫复,给我挡住!” 南宫复暗骂一声,我倒帮你挡! 可让这一语喝破身份,带队的小军官眼睛亮了:“靖江侯爷,拿下他!”追杀半个时辰后,张宝成逃脱,这里地带太开阔。南宫复,伤了手臂跳入江中。 秋水冰凉,他要是不能游上来,也是必死无疑。 城中,早乱起来。 长公主安排下来的几个重臣,一个是兵部里侍郎之一,叫任天用。任大人今天没去萧府中饮酒,在家中和小妾正睡卧时。房门让人一脚踹开,几个人闯进来,看服色,却是萧帅的人。任大人才喊一声:“岂有此理!” 至少萧护给人感觉,到目前还有几分讲道理。 小妾在床上哆嗦着,听任大人一声喝,还由惧转怒,帮一下腔:“这是闯进来的,大人。”两个人恶狠狠上前:“大人,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 一条绳子捆起,一条散发着馊味儿的布巾塞住嘴,抬起来就走。秋天夜风清冷,任大人是一件内衣就带走。 两条白生生的腿儿拖在地上。幸好屁股上还是有东西遮拦,是个大大的肚兜歪到后面! 雪白的屁股才没有走光。 另一家,是被撵走的前礼部侍郎杨大人的兄长,现在国子学任职。他却是个机警的人,听到房门重重一声,伸手就去枕下一拔,居然是一把钢刀。 他却上下衣服俱全,跳下床来双手执刀,来拿的人是伍思德,大步入房嘲笑:“大人,你刀拿反了!” “要你管!”杨大人不由自主扫一眼,见钢刀刃果然是对着自己的,忙把刀要动一动。才一动,几个人飞鹰般上前,一脚踢中杨大人手腕。 “当!”钢刀落地。 杨大人才大骂:“萧护,你……”嘴里被塞上麻核,按倒在地。他不甘心地瞪着眼睛快要凸出来。伍思德走到他身边,通红大脸对着杨大人的雪白胖子面庞,伍思德狞笑:“杨大人,你事发了!” 像是不喜欢杨大人的脸,抬起一只脚,厚厚的靴底狠狠睬了上去! “啊!……”这位杨夫人一直痛叫,后来据说一直叫到早上。 前后没有一个时辰,派出去四队人,拿下十几个大小官员。程业康还在萧府中饮酒时,大成长公主疯狂披衣起来,大惊失色:“哪些人?” “城门上韦将军等人全让拿下来!”大成长公主最近部署也不错,很快就能知道。 长公主顾不得什么,边穿衣服边往外走。走到秋风月下,才清醒三分,阴沉沉道:“来人,让萧帅来见我!” 话一出口,先把自己冰得寒冷几分。长公主垂头丧气:“还是备车,我去见他!”萧护会推自己很忙,自己拿什么人,一直不来相见。 三更已过,路上几无人踪。长公主听着自己马车辗过青石时,愤怒得几乎想把萧护撕裂! 他一定是有心意而这样做的! 他一定是知道…… 大成长公主打了一个寒噤。 这怎么可能?要是让萧护知道文昌王入京,那文昌王性命有虞…… 长公主在马车里急急吩咐随车家人:“快,从新换上的翁将军东门处出城去,去告诉文昌王,出了奸细!” 那家人答应而去,才到东门城下,就让伍思德截住。伍思德威风凛凛,断喝道:“什么人找谋逆之臣翁将军!”大手一挥:“拿下!” 几道跷钩勾倒马腿,在家人大叫声中:“我是长公主家臣,我是长公主府上的啊!”伍思德冷冷看着几个人捆上他,再塞上麻核不让发声,不无讽刺地自语道:“你要是说别的府上,还能逃过去。谁让你偏要说是长公主府上的?” 大帅对付的,可不就是大成长公主。 长公主已到萧护府上。 九月里天气秋风紧,却也加上薄锦袄子可以御寒。长公主在萧护书房里候着,明明有火盆,却冷得牙齿打战,不时的催促:“快请萧帅来!” 萧西当值,满面的为难:“公主,您不进去吃一杯儿?”萧西诧异:“你不是来贺喜的?”长公主恨得只想给他一个耳刮子,美丽的眸子散发出狠毒,就快声嘶力竭:“快去喊萧帅!” 萧护就在她隔壁,正在慢慢地吃一碗茶,问才喊来的小鬼:“老夫人很喜欢?”小鬼面上还是喜色:“喜欢呢。” “夫人可歇息下来?” 小鬼笑容满面:“老夫人赶着歇下来的,说不许出来,好好安胎呢。” 大帅有了笑容,说了一个字:“好。”让小鬼自去,自己慢慢地从后门出去,月下悠悠赏了会儿花,才从前门中进来。 他身影才在门上出现,廊下疯狂地冲过来大成长公主。她不顾形象狂奔过院中,在门内萧护面前三分远停下,面上有了苦苦,想哀求,又怨恨,想到怨恨不对,又堆起一片平静,只是这静下全是恨,此起彼伏地扭动着。 对面的年青人笑吟吟负手而来,像是全无负担。他的笑让长公主想到,今天是他萧家的大喜事,自己推身子不快只让儿子前来。而现在要是没有理由就来责问他,两个人今晚就可以翻脸。 和萧护翻脸,却是文昌王的事。 大成长公主对自己说忍,再忍。止住步子,对萧护尽量平静地问,却问得面上扭曲,嗓音因心中不平静也如夜猫子叫宅:“大帅,你怎么能不知会内阁就抓人?” 萧护如她所想的一愣:“哦?”大帅很是诧异:“公主,不是你早早让我抓有二心的人?”大帅嗓音低沉,带着男人独有的磁性。 他嗓音原本清脆朗朗,此时低下来,仿佛惊奇太过。 长公主眼睛瞪得如猫眼,圆滚滚的黑又亮。 萧护带着他明白了,他平静了,他主持一切大局。重又浮上微笑:“今天家有喜事,长公主您说不舒服,真是没有想到您这么晚还前来?”对房中举手,笑容可掬:“请房中说话。” 长公主噎了一下。秋风也太冷,打得失意人微有颤抖,长公主又想知道原因,迫不及待先入房中,见萧护不紧不慢随后而来。 书房中本只有一盏灯烛,萧西正在燃起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房中明亮他走躬身走出。长公主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更加的发抖。 她心里有了感觉,韦将军……要不要紧?还有西山大营的马将军……一个是给文昌王的兵提供呆的地方,一个是大开城门给文昌王行方便。 萧护,一眼可以看透她的内心。有心让她煎熬,又恨她针对自己孩子下手。内宅里早早砍倒的几个人,都是冲着慧娘来的。 离慧娘最近,是自己母亲。 不管是母亲还是慧娘有个闪失,萧护都会揭了长公主的皮!拿她几个人,对大帅来说还算客气的。 而不让文昌王进京城,大帅则在心中冷笑,这皇权凡有血脉的人都有份。凭什么文昌王独自进城? 要么,郡王们一起入京中,随他们怎么折腾,或砍或杀大帅都不管。既然是天子,凭自己本事拿吧? 要么,就脱颖而出,有大贤德自然有人拥戴你。 一个一个藏头露尾的,还是天子真命之身? 呸! 大帅恶心。 但现在还得先回长公主的话。萧护都没有打算同长公主废话,长公主可以做下事情,大帅一样可以。 他轻描淡写的挥手:“来人,押上来!” 房外齐齐应声:“是!”足有几十条大汉的粗嗓门儿,在静夜里吓得长公主身子一动,手死握住椅子扶手,才算坐稳。 头一个押上来的,满面血污,认真的看,才看出来他一片大脑门儿。长公主脑子里“轰”地一声,有如无数巨石凌空飞舞,把她的心撞成碎片。还不罢休,巨石再辗过辗过,要把那心之碎片化为齑粉,又化为无数暴风雨,把大成长公主抛入冰谷浪尖,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她双手掩面呜咽一声,最怕什么偏来什么。 守北门的韦将军,游夫人的相好之一。 他像是受过刑,打得血污一片,鞭痕板子痕一道一道,衣衫也半凌乱,露出肌肤或是手臂上长毛。 长公主死瞪着他,不再想到男女大防这样瞪着男人身子不对! 一个大汉随后过来,双膝跪倒,双手捧出一件东西:“回大帅,他已招供,这点翠八宝镶宝石花钿是宫破那日,宫中所捡!” 粗大的手指上,点翠八宝烛下分明,宝石粒粒生辉,灿若在白天时。长公主大叫一声,这不是自己给游夫人,让游夫人陷害房安国的宫中首饰! 点翠八宝却有四件子,一模一样,是由外省所献。先帝赏给先皇后一件,先皇后下葬后陪葬。又一件子赏给江宁郡王妃,后来不知去向。还余两件,一件在长公主手中,昨天才给游夫人。还有一件在宫中国库里! 长公主惊骇得瑟瑟,尖叫过后对萧护是掩不住的恨意:“大帅,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萧护沉下脸:“公主,这是他家里搜出来的!” 两个人在烛光下互相对视。 这是头一回如此这般的狠狠对视着。 各人心头都有巨浪滔天般的愤怒! 大帅眸如黑石,满面恼怒!长公主心中对大帅有鬼,弱了几分。虚弱地道:“好吧,算你是对的!” 萧护长身而起,危险的眯起眼,嗓音虽然不高,却一字一字后面带着北风寒冷,似乎随时可以掀起来大浪碎人硬骨:“公主,你疑心与我?”大帅缓慢却又带着疑心重重:“你,竟然疑心与我?” 长公主指甲狠狠掐进手心肉里,掩不住语气中的憎恨,垂下的眼帘上有了泪水:“韦将军,是先帝之重臣!” 她最后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怒气! 大帅比她还要火大,大声道:“张守户,也是先帝重臣!石明,也是先帝重臣!”他激昂似山风狂嘶,重重打在长公主心头。长公主迷茫抬眼看大帅,见他不屑、鄙视和瞧不起。人在烛光中有如狂舞飞雪,恨声道:“伤害我家人的!血里来血里还,诡计中来诡计中还!我萧护要后退一步,有如此光!” 也不用器具,只手劈下。 “啪!”离他最近的蜡烛砸在地上,分成两截! 大成长公主死死的咬住嘴唇,有血一线慢慢流下。她品着口中咸腥,绝望而又固执地对着萧护呆滞看着。 庙堂,黄堂,新帝……都倾覆翻滚如北风中碎冰雪。长公主觉得自己守护的,她以为神圣的,以为先帝相中的……化为一卷破旧不能再读的黄卷。 有北一吹,成了灰。 长公主还算是个半老的美人儿,此时绝望如注,绝美如悬崖上凌霄花,在风中自有动人的美。就是不看她的美,只看那高高而又遍寻不到扎根处的茫然,也会有人同情。 萧护才不同情,反而更激起大帅心千尺恨! 恨无处发时,大帅走到韦将军面前,飞起一脚,把他踢了一个翻滚。身子重重落地时,大成长公主再也坚持不住,也摔倒在地上。 没有人扶她。 长公主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耳边传来的是韦将军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语声:“我招,是我拿的,别打了……” “你招!”萧护大骂:“你如今肯招了!你如今肯放老实!你可知道一个时辰以前,就在这书房院外,几十个精良的刺客,几十个要伤害我家人的刺客,几十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长公主大叫一声:“别说了!” 萧护“呼”地,卷带风声对她转过脸儿,阴沉沉地:“你让我不说,我就得把我的恨放在心里!你让我不说,我就得把别人的禽兽之心放在心里!”大帅越说嗓音越低,却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妻子有何过错?我没有出生的孩子有何过错?我有何过错?我平京乱,理民生!我镇京中,为新帝!我有何过错!”大帅眸子里怒火中烧,有什么燃烧着熊熊烈烈。长公主抵抗不住,慌手慌脚在地上往后退,直到脊背碰到椅子,才无力地停下身子,无助的颤抖着。 有着什么,似冷风,又似冰刀子,或者是大帅亲吐的愤怒,从长公主心中划一层,再割一层。哪怕她鲜血淋漓,也不放过。 大帅的恨,一直深藏心中。大帅的怒,一直压在心底。今天,他毫不客气的大怒暴怒,把自己心头痛恨全翻出来,化为狂风,化成巨浪,化成寒山,全对在长公主抛过去,砸过去,掷过去,不管她死活! 大帅阴森森:“来人,再带一个上来!” 长公主到此时全无还手之力,空洞的眼神像一个让人戳得破碎的布娃娃。她茫然不知所措,只有背后的椅子带给她微薄的依靠。 见又带来一个人,是杨大人。 又带来一个,是另一个官员。 又带来一个…… 一下子十几个全带了来,最后一个带进来的,没有受刑。在书房院门上去了堵嘴布,他就开始大叫:“冤枉,我马寒山冤枉!” 长公主再也没有一分希望。 西山大营的马将军,准备在城外接应文昌王的人,也带了来!西山离京城很远,应该是黄昏时候就去人拿下,才能这个时候回来! 书房里烛光乱晃,喝骂声问讯声,还有皮鞭声板子声。大帅恼起来,一脚踩断了马将军的手臂,在脚下辗着,一句一句痛心质问:“你马寒山的妻儿老小,不是本帅平乱时才是活命?你马寒山就任西山大营,不是本帅也保你!” 马寒山不能分辩,对着呆若木鸡的长公主看一眼,大叫一声:“忠义不能两全呐!”以头撞地,晕了过去。 倒还没有死! 萧护冷冷地收回脚,在地上擦了擦,还是有几丝血丝在鞋上。吩咐萧西:“取鞋子我来换!”换过鞋,余怒未息地扫一眼大成长公主,也算撕破脸,狞笑一声:“公主不是来吃喜酒来,送公主回府!” 大步出去,往内宅里来。 夜风中,有酒气飘来。大帅停下来,对房顶看看,步入二门中。 繁星下,房顶上坐着顾孝慈,他今天总算没扮戏子,是一张苍白无血色的面庞,旁边坐着小鬼。 一老一小各拿着一把酒壶对饮,也能看到书房里动静。 见萧护身影走远,又见到长公主让人扶出。顾孝慈倒不同情,不过悠悠然对明月:“小鬼,你看到没有,这就是权力王法,谁得到谁就是爷!” 小鬼骂他:“放屁!我都查过了,你是十年前入宫,当了几年受气小太监,后来才到张太妃宫中,太妃爱听戏,你就苦心的学,才混成大太监。别在小爷面前装得跟见过上下五千年全似的,你又不是宫里万年老妖精!” 顾孝慈让骂得嘻嘻一声:“你把咱家的底了解如此清楚,是想给咱家当儿子吗?”他不怀好意地瞪着小鬼裤裆,再瞪着小鬼扮成小哥儿的粉脸子:“你现在就净身,倒还能这脸子多留几年。” 小鬼把手中酒壶往屋瓦上重重一放,拉开裤子,对着下面花坛就是一泡…。尿下去! 银线般长长的。 顾公公看着呵呵笑,直到小鬼撒到一半才明白过来,跳起来对着小鬼屁股就是一巴掌,骂道:“你欺负咱家呢!” 小鬼来不及拉上裤子,光溜溜的垂在大腿上往下就去。翻下屋檐落在地上,光着小屁股秋风中对着顾公公扭了扭,提起来裤子跑了。 还算小鬼不敢认真惹恼顾孝慈,没有亮出小*。 几个上夜的婆子看到,笑骂:“混脱你娘的!” 顾公公在屋顶上破口大骂:“再见到咱家割了你的,咱家是来喝酒,不是来受气的……”骂了有一刻钟,才见一个人慢腾腾从书房中出来,是个认识他的亲兵,亲兵慢吞吞:“公公,您还要酒还是要菜?” “把小鬼洗干净了给咱家端上来!”顾孝慈在屋顶上大骂不止。亲兵道:“好,公公您等着。”往院子里一钻,再也不出来。 内宅里,还是嘻嘻哈哈大笑狂笑酒笑涌出。更衬出秋风中屋寒酒冷,顾公公在秋风中,慢慢的扁起来嘴。 再饮一杯,慢慢地醉了。 成亲,生子,有个小鬼这样的儿子,一天打他几顿……顾公公呵呵地仰面而笑,一手在屋脊上支肘,一手搭在曲起的大腿上,对着明月念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咱家和谁婵娟呢? 公公在屋顶上唱了起来:“伤心莫问前朝事,重上越王台…。” …… 二门里,花木扶疏。月光如流水,又似一曲绝好动听的天乐,袅袅而入尘世中。何处有大笑声:“啊哈哈哈,”冲去大帅萧护胸中不忿,让他有了笑容。 他今天算是和大成长公主彻底撕开脸面。以后要怎么办?大帅自有对策。他敢做出今天的事,就想好主意。 见奶妈冯妈妈带着几个上夜婆子过来,见到大帅满面笑容站住:“可吃了酒?哥儿呀,不是妈妈奉承你,这府里是一件喜事接着一件喜事,哥儿呀,你必然得个小哥儿。”冯妈妈说得像是她胸有成竹。 萧护就笑容加深,知道今天来的人多,冯妈妈不放心,定然是带着人四处查看,不许有差错。就也问候她:“妈妈也吃酒去,我派的人手多,你只管放心的去乐。想妈妈们跟我一场,我已经大了,还让妈妈们只是上心。” 说得如此情真意切的,冯妈妈就喜欢得手脚快没处放,让萧护赶快进去:“夫人只怕是想你的。”萧护嘿嘿:“那我就去了。” 对着大帅走开的背影,跟着上夜的婆子们就恭喜冯妈妈:“老夫人来都说您和陈妈妈是这府里的老封君,大帅又这么能干,妈妈们是终生有依靠的老福君。” 冯妈妈只是念佛:“打小儿他还淘气呢,到八岁上,就和老大帅去军中,我是夜夜烧香夜夜不安,没有一天过上安稳日子。这在他身边,京乱那么难,心里倒安稳。我的女儿也在身边,我心里再无挂念,只是想着夫人生下来小少帅,这日子才是美气日子。” 虽然喜欢,冯妈妈更加的谨慎,对几个婆子们笑容满面:“列位,我们把余下地方查过了,交待他们不要吃酒,我弄几杯酒来,和妈妈们去去寒气。”婆子们更喜欢:“大帅都说让您喝,您不喝怎么可以?” 几个人走远。 萧护先来见母亲。萧老夫人和周妃四姑太太丁婆婆陈家舅母正在劝酒,见大帅来,笑呵呵放下手中玫瑰紫红彩自斟壶,让丫头取旁边温水浸的缠枝牡丹凤耳玉杯,四姑太太倒上酒,萧老夫人亲自执杯:“大帅来了,我们却不贪杯,不用你来查。你暖暖的用上一杯,回房看媳妇去吧。” 四姑太太丁婆婆陈家舅母全对着萧护笑出面上菊花浓,也道:“大帅吃一杯吧。”周妃是怕萧护的人,他在京里左杀一个右杀一个的,不由得人要怕他。见大帅含笑到萧老夫人面前,双膝跪下手接玉杯,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又让丫头再取一个温水浸的白玉梅纹杯,倒满了双手送给母亲,含笑道:“有劳母亲远道而来,送来妹妹们。请母亲满饮此杯,表表儿子孝心。” 陈家舅母点头对丁婆婆笑:“大帅是个孝顺孩子。”见萧老夫人接过,也是一饮而尽。大家笑上一笑,见大帅又倒上一杯,再次双手奉上:“媳妇是个顽劣可恨的,有劳母亲照看,才得安宁,这全是母亲之功劳。” 萧老夫人更喜欢了,接过萧护的酒,瞪一瞪眼睛:“你们两个再生气,我知道了,把你们都打了。”萧护赔笑:“母亲教训的是。”再告慧娘状:“就她最招人嫌。”萧老夫人笑着饮干,看着膝下跪着的儿子道:“你不起来,是还有第三杯,我可话说前面,三杯吃过,你敬姑太太去。” 四姑太太还撒个娇儿:“大嫂说话,又带上我。” 萧护再敬萧老夫人第三杯,感谢她府中操劳。萧老夫人面有得色:“我是为孙子,为着你们两个欠打淘气的,我才不管。”四姑太太忙道:“我作证,大嫂天天嘴里离不开的就是你媳妇肚子里那一个。” 萧护这才笑着起来,以亲疏论,让丫头又换大杯,双手送到四姑太太面前,也跪下来,感激不尽:“姑母打小儿最疼侄儿,侄儿有一句话请姑母听好,姑母放心,妹妹妹夫我不敢怠慢的,就是姑母走后,也不容他们出府另住,到底是一家人在热闹些。几时想父亲,又怕信中写上,父亲要说我没出息。” 萧老夫人笑容更多,这个儿子没有白疼他,他还知道想老大帅。 四姑太太是萧大帅的亲妹妹,对于哪一个字全是喜欢的。欢欢喜喜接过杯子,也是三杯饮下。周妃有些慌张,她见大帅母亲亲戚和和暖暖,羡慕得不行。看萧帅敬完自家姑母,也许就到自己,周妃犯了难,他要跪下,自己心里实在不安。 公主已是空有架子,皇妃也是一样。 萧护换杯子满上酒,却是到了丁婆婆面前。一手握杯,一手提衣跪下,满面含春:“全仗着有岳母在,十三才能到我身边,全仗着有岳母在,十三才有身份依靠。岳母大人在上,请满饮此杯,表表小婿心意。” 丁婆婆在大帅跪下时,又要伸手去扶,又让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带笑劝住:“你老人家该当的受他们跪。”丁婆婆就接过杯子在手里,先不喝,拿衣角抹泪水:“我的儿,你是个难得的好人。又有情意,又有担当。你还别说,我早就有这感觉。当初你对我拜了三拜,我就想呀,这样俊秀又能干的一个人,为什么跪我呢,只能是十三身上有事儿。果然,让我猜着了。你们呀,要好好过日子,不许再生气。” 萧护答应:“是。”敬了丁婆婆三杯,要她答应府中多住几天。再取一个富贵满堂的杯子,也是价值不菲,这一次却是到了陈家舅母面前。 大帅双膝才一着地,陈家舅母受惊吓的撞开椅子往后退:“不可不可,折杀我了。”旁边烫酒的丫头笑着把她推回来。大帅回头对母亲和姑母道:“我事忙,竟然还没有回母亲。当日先帝还在,邹国舅和袁家弄来十三亲戚指认她是封氏,幸得舅母在金殿上仗义执言,不认慧娘,才把那势头压下去。” 萧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事,和四姑太太一起扬眉起身,问萧护:“我们来到就忙亲事照顾媳妇也会女眷,和你不曾多说过话。你就该打,这等大事也不早回。”陈家舅母回想当日,扑簌簌落下泪水,又怕冲了喜事,用手掌心来擦:“我为外甥女儿喜欢,她虽然没有亲生父母,却有疼她的好丈夫好婆婆好姑母。” 又对丁婆婆道:“你老人家认她为义女,也必定有一包子故事在。明天去我家坐坐,对我说说吧。”又怕不请萧老夫人不好,本来是怕她们不肯去自己那家,这借着请丁婆婆就全都一请:“亲家太太你也来,姑太太你也来,”不知道周妃到底是个什么亲戚,但见她上坐与萧老夫人之上,也请她同去。 周妃倒是乐呵呵地答应了。同冷宫中相比,出来太热闹了。就是翠姑和十一拌嘴,周妃看着都是喜欢的。 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又一起敬陈家舅母,谢她在金殿上相救。陈家舅母吃了好几杯,面上红起来,话就碎起来:“……蒙大帅和外甥女儿给我新房子,大呢,又城外给我不少田产,大呢,我孙子生意不做了,托大帅的福,送他学里念书,那学里的,大呢……。” 丁婆婆就不住点头。她和陈家舅母能说到一起:“大帅和十三娘给我的银子,多呢,回来看我时给的礼物,多呢…。” 真是院中有喜,房中更有喜气不嫌多只嫌少。在这喜庆中,大帅辞别,并没有敬周妃酒,周妃反倒轻松了。想想这房中的几个,一个是操劳的母亲,一个是操劳的姑母,一个是干娘,一个是仗义舅母,受几杯酒虽然应当,也说话萧家是点滴恩情全放心中的人。 女儿嫁给伍家,周妃娘娘更觉得有依靠。 大帅往房中去,由刚才的感恩笑容更温和,又想到点滴恩情要放心中。那大恨呢,大帅漫不经心地一笑。他没有反的心,也不想推翻先帝,把长公主之流如何。但是从此以后,长公主可以不必再多言。 忽而感怀,忽而不耐烦,就这样大帅来到房门外,想到不喜欢的情绪不能带给十三,才不想那些诡谲的政事。 小螺儿来开门,对大帅悄声道:“睡了。”大帅就此蹑手蹑脚,对她也悄声:“那你打水来我悄悄的洗了,不要惊动她。”大帅满心里欢喜,没有为十三不等自己有丝毫不悦。他记得医生对自己说的,要多吃多睡,过几个月再多走动。 十三又睡了,萧护仿佛能看到儿子在她肚子里长呀长的,就笑得如一弯月牙儿。洗过,来看慧娘,大帅先轻笑出声。 十三在床上睡得正香。她斜倚着,还似在夫君怀里般姿势。一只手露外面,抓着自己丈夫一件家常衣服,看上去象是闻到丈夫味道才肯睡。而另一只手,不老实的在衣裳袖子里。 袖子里是作什么用的,古人用来放东西的。 十三在示威,给我私房钱。 大帅轻笑惊醒慧娘,她睁眼见是夫君回来,马上委屈地扁起小嘴儿。萧护揭开被子坐进来,十三的手不老实的揣到大帅怀里摸几摸,又摸他里衣袖子。 恨得大帅拿起来那手打几下:“里衣袖子里能有钱吗?”慧娘嘻嘻:“你不给么,得多提醒你呀。” “给你五万个巴掌。”萧护笑骂,把自己手在慧娘面前闪几闪,戏谑地问:“要不要?几时要?”慧娘眨眨眼睛:“婆婆还在呢。”逗笑萧护,把手放下来:“也是,等母亲走了再打不迟。” 他的笑容似繁星般璀璨,又似天上明月一般耀眼。慧娘心中酸酸的又上来,在萧护面前狠碰过一次钉子,又不敢再和他闹,眼神儿黯然一下,手抚到小腹时,才重又喜欢。 倚在夫君怀里,小声地问:“今天见的什么人?”萧护告诉了她。慧娘无意识地轻叹一口气,萧护含笑:“又怎么了?”慧娘对他竭力一笑,凝视丈夫英俊的面容:“我心里时时想着你,总是嫉妒着。就是你在书房里坐的椅子,用的笔我也嫉妒,这可怎么办?以后生个嫉妒孩子可怎么好。” “还有这种话出来。”萧护温和地亲亲她额头。慧娘自己大感无趣:“我怎么总是嫉妒呢?”萧护柔声道:“因为你喜欢我。”慧娘就嫣然一笑:“可不是。”她为丈夫的理解而心中安定,为他抚平自己揉乱的里衣,飞红上面庞,吃吃道:“夫君,等我生下儿子来,我好好的侍候。” 她不敢抬头,只有红晕如春雨后蔓藤,一丝儿一丝儿染上额头,再上鼻子,而面颊上早早的就红了。 萧护心动不已,不住手的揉搓着她,忽然想到自己调戏夫人们,大帅还是很有得意的。他幼年出门,就是一个俊秀小哥儿,到少年后在关城遇到女人,也是这样。大帅因此对夫人们娴熟的调戏了一回。 夫人们还没碰到他一片衣角,都快鞠躬尽瘁。 有心对十三说说,又怕十三听到醋性大发。大帅就只笑着,把怀里的十三亲了再亲,和她约好几时可以侍候夫君,看她面如春潮,红了一回又一回。 这一天里,萧府到处喜气洋洋,就是那睡去的花花草草,月下染上的不再是银色,而是喜色无边。 当晚程业康大醉回去,长公主没法子对他诉苦,由着他睡。第二天对儿子说过,程业康怕文昌王有失,急急让人去追游夫人,只是没追上,这是后话。而房安国和田品正,携手来谢萧护。萧护是盯长公主盯得紧才发现她陷害将军弄的一出子事,亲信家奴,早在大帅眼皮子中看着,而夫人们家中常使用的老奴,大帅也一个一个的盯着。见到长公主的家奴装扮成别的样子,游夫人的家奴也装扮,稍一盯梢,就发现他们去的是房家和田家。 田品正和房安国两个人,以前对萧帅是心中有服气,却碍着无数的传言,不敢和萧护太亲近。面上却不归顺。这一回他们彻底归顺,给萧护大帅又添臂膀。萧护就势把新帝的事对他们商议一回,田品正和房安国起誓,只要是对黎民百姓们好对国家社稷好的新帝,他们拥护到底。 伍家里却闹了一出子。 伍思德一早回到家,虽然新人全在帅府里,但家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伍将军看着就自己乐,大步进来,吼一嗓子:“有吃的没有?” 让他诧异的是,没有人回应。良久,周妃和十一公主带着豆花才从十六公主房中出来,原来她昨夜试图自尽,让人救下来。 伍思德先面上一寒,家中大喜她却要自尽?这不是搅局的。依着伍思德大吼:“给她绳子,让她去死!谁天天看着她不成?”嗓音直传到十六公主房中,十六公主在房中哭个不停,不敢回话,也不再去死。 据说死过一回没死成的,都愿意好好活着。 经周妃和十一公主劝上半天,伍思德才算好。给他做饭,打发他出去。周妃来看十六公主,心中着实为她难过。自己女儿还认为嫁的驸马不好,可却是和驸马热热闹闹过日子。伍思德是个大事精细,小事却大大咧咧的人,十一公主要认真体会,日子还算难过。还能时常去萧府上玩一玩,萧夫人近来更不是军中动不动起性子模样,让萧家阖府惯得娇憨异常,只和她坐着就能感到浓浓的暖意。 而十六公主这里,坐房里就先对着供的灵位不舒服一下吧。哪有人天天对着个香烛日夜不熄的灵位会痛快呢?再来守节的人,按一天三顿的烧火纸,过年过节又要加倍。颜色亮一些的衣服都不能穿,就是首饰按伍家村的老规矩,也只能是白银的。翡翠是绿色儿都不行,因为贵重,就像是不素净了。 周妃在心中只是叹气,这怪你自己呀。想昨天萧帅对着自己母亲、姑母敬酒,又双膝跪拜萧夫人的干娘,陈家的舅母,这分明是一个大孝而又点滴恩情也在心怀的人。当然,萧帅也恩怨分明。眼前的十六公主就是一个例子。 有人只许报恩,不许还怨吗?萧大帅还年青着呢。虽居高位,胸怀还不足够宽广。萧护要是再老成,就不会拿夫人们一起开涮,会就文昌王的事直接对大成长公主开刀。拿夫人们开涮,是萧护还想私下里解决事情。不想长公主自己不想要留脸面,东门北门全在手中,还想拿下田品正和房安国,又有暗杀慧娘的事,萧护这才恼了。 长公主刀兵上来,萧护就雷霆以还,一举拿下长公主的亲信官员,不惜和长公主翻脸。当然长公主要是不急着跑来,还是藏在幕后和萧护诡计来诡计去,也不至于这么快两个人把脸翻掉。 周妃开解半天,什么你好好的守节,十一生的孩子多,再者别的妯娌们孩子多,过继一个给你,你日子就热闹了。伍家的兄弟们,也是这样打算的。不冲着十六公主,冲着伍长河也得有个香烟后代。 十六公主让劝了半天,才把自尽原因说出来。她不是为伍家兄弟们成亲,羡慕他们会有一对人才自尽。是为着十五公主定下亲事,萧帅竟然毫不过问。 萧护也没有为公主定亲事的瘾,十一公主和十六公主的亲事,全是她们自己找上来的。十六公主哭肿了眼睛:“长公主对我说,说我们对于把亲事许给萧家不满意,当着人晕的晕哭的哭,萧帅以后会和我们过不去。我想她说得对,就愿意和长公主亲近。不想,她骗了我,十五妹当时也不愿意和萧家成亲事,也哭过,不是现在由着宫中选亲事……” 她翻身而起,从床前走到伍长河的灵位前,手指灵位声声泣泪:“我好恨呐,落得天天对着这个……” 她青春少年,却一身犒素,容颜常忧愁展不开。周妃看着也哭了,居然说出来几句很有道理的话:“我的公主,别说你们还是孩子,与他们纠结不起。你就看看朝中的大臣,以前先帝在时还夸过的那些人,有哪一个如今敢出头露面,还逞强?这不是你们能惹得的起呀。” 十六公主对着她也恨上了,掩面哭道:“十一姐出嫁以后,都说她嫁得不好。可如今看看,还能和娘娘你常常厮守。我想母妃,母妃却不能来看我……我也想呀……”周妃知道她有相托自己接过母妃的意思,却不敢答应。周妃哭道:“女儿全是母妃的心头肉,你如今守孝,自己又不保重,你看你房中,一丝儿生气也无,把你母妃接出来让她伤心吗?” 在这里就想到自己女儿十一公主的孝顺,周妃再哭道:“我不出来看看,也不知道十一的日子是什么样子。就这十一才肯告诉我,说她刚成亲时怎么也过不下去,可她回宫见到我,还是只说好的。我的公主,这一点儿上,你可不如十一了。” 把十六公主狠劝一回,周妃回房里来,十一公主不在。今天新人第二天,伍思德年纪在兄弟们中最长,十一公主这长嫂得去萧府受礼。周妃是陈家舅母问好住处,要让孙子套车来接去家里吃酒,才留在家中不去萧府。 房中无人,周妃娘娘狠狠哭了一顿。她怕宫女们不可靠,一个不带出来,也可怜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可靠的人。有一个白头宫女,又才逝去,就无人劝她。 直到快中午,怕面有泪痕去做客,主人家要问,才自己弄水净面,把自己收拾干净重匀脂粉。泼水时,对着院子里一丛野生茂盛的菊花看看,周妃叹气道:“就是守节,伍家却是不拘小节的一群将军。就是那常和十一拌嘴的翠姑,也是个粗爽性子。你若有心,照管照管这府中花草不好吗?对着花草生机盎然,心里也自爽快许多,日子也就好过了。” 在房里只是哭自己命运不济,已经嫁过来在守节,再哭难道日子好过? 周妃娘娘自己净面,府中还有士兵,让他们烧水就烧水,倒觉得自在的很。门外停下车,陈家舅母的孙子如约来接。周妃上了车,几个士兵们跟上护卫,又觉得这气派倒也不错。这些人不是像宫中大太监什么的,是管自己的,他们全侍候着自己。又在街上看闹市,见一个店铺好,想下午回来给十一和十六公主买些东西,周妃娘娘心情就更好起来。 萧府里,一对一对新人来行礼,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都有赏赐。大帅和萧夫人也单独赏下东西。府中摆过酒宴,让夫妻们成双成对坐着,长辈们都说好。到下午,打发他们各自回自己家,只有余明亮和廖明堂是在萧府中住下来。 小表妹太过得意,一不小心把五万两银子炫耀出来,弄出来一堆的酸醋。慧娘中午只陪着一时,萧老夫人说酒气薰到她,让她早回房自己用饭。 房中才用过饭,正要休息时,来了摇摇摆摆的小表弟。小表弟一进来,那面色就不佳。小脸儿黑着,对着表嫂行礼:“我来看表嫂,却不喜欢。” 慧娘还有心逗他:“表弟,你不喜欢表嫂,你侄儿可不喜欢呢?”小表弟就对表嫂肚子上飞快扫一眼,年纪太小不能算无礼,再小脸儿戚戚状:“怎么不给我五万两银子呢?” 慧娘大乐,再把自己浸在醋里的心思也露出一些来,面色也沮丧状:“是呀,怎么不给你呢?”怕小表弟人小,不防备对着小表妹学出话来,慧娘还不敢说表嫂也想要。 小表弟以手支肘,小大人似的幽幽叹一口气:“唉……” “唉……”当表嫂的和他对着叹气,黑眼珠子里全是笑意。 表嫂还坏坏的热心出主意:“去你表哥要?” “要过了,表哥骂我男孩子,让我长大了自己挣。”小表亲伤心:“我怎么不是女孩子呢?”当表嫂的快笑翻掉,一直忍着,又出主意:“你还不大,还可以学女孩子。”小表弟眼睛一亮,他也有一双漂亮有神的眼睛:“要是我对着表哥哭?” 当表嫂的为他盘算:“应该不会打你?” “要是打我,我就打着滚儿的哭,”小表弟有了得色:“小姐姐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哭。”慧娘笑个不停,还要打听:“是为着什么?” 这要东西的习惯是这样养出来的。 小表弟摇头:“是表哥说去军中长呆,不能一年回来一次那一回。小姐姐抱着表哥大腿哭,哭到表哥塞给她许多的银子,她还不依,在地上打滚儿的哭。” 表嫂溜圆了眼,难怪夫君最喜欢小表妹,原来是这样一个小马屁精。当表嫂的噘起嘴儿,还说自己是跟屁虫,分明小表妹才是。 想到小表妹十三岁,小表弟又小上几岁,当表嫂的狐疑:“你比月儿小,你是怎么知道的?”小表弟竖起小手指在唇上:“别告诉别人,是我听说来的。” 表嫂眼睛亮晶晶,悄声问:“你是想要钱,巴巴儿的打听出来的吧。”小表弟眨眨眼睛,给表嫂一个从没有过的甜甜的笑容。表嫂受宠若惊,对小表弟也讨好的回以一笑。 小丫头们不时看着房中要什么不要,每一回看,就见到房中小公子唉声叹气:“唉……”五万两银子。 而夫人则回他一声:“唉,”面有笑容。慧娘也在心里同样的想,五万两银子。 唉来唉去,大帅让人回房送东西。是一个乌木匣子,里面一把子南珠给慧娘收着。送的人是萧守,什么也看不明白,回书房告诉大帅:“小公子在陪夫人坐地。”萧护满意地点一点头,表弟大了,也知道要陪十三玩耍。 小表弟从来老成,从小就老气横秋样,让大帅放心,不会引着十三玩出格的。大帅哪里想得到,房中一对嫂嫂和小叔子,你一声我一声的玩叹气,为着眼红别人的私房钱。 而这个时候,游夫人行走在崎岖山路中,她生得花痴相,人也很花痴,才会中萧护这一片衣角也不给沾就魂魄全摄走的圈套。 不过为人办事,却是极认真的。 随身只带一个健壮家人,主仆从京中出来后,是连天加夜的赶路,怕在约定会合的时间里赶不到,文昌王的士兵不敢近京都。 先帝自宠信江宁郡王妃后,政事一下子由原来的还算清明变成昏庸。心不在朝政上,也不愿意年年招郡王们进京,问他们封地上民生大计,后来就发展成郡王们全都不来。 文昌王因此几年没来朝,到底路不熟悉。 在她们身后,几匹马跟得很紧。他们不是在能看到游夫人的视线之内,而是对着路上马蹄印子看看,就轻易的能跟上。 游夫人能看到山凹中有大队人马时,后面的人早由地上印迹看出来。为首的一个人停下来,吩咐身后的人:“去告诉梁将军,我们找到他们!”轻轻摆一摆手,两个人回马去告诉梁为。余下的几个人轻轻拔出刀剑,分散开来围上去。 见山中,营地依山而起,一部分在谷中,一部分在半山上,他们也就能看得远。没有打旗帜,不过见到一路追踪的游夫人主仆递上什么,就有人带他们进营后,就可以确定这是吩咐下来要找的人。 文昌王正在大帐中听自己的将军们说话:“依山傍水而扎营,可不是我们这个扎法。郡王,我们后面是山,山路时常会多出小路来,要有人从后面夹击我们,他们是居高临下,我们反腹背受敌。再说前面,这是在山谷中,前面再有人,更加他在高处我们被动。这是我们不敢扎在明显地方,也不没有办法。只是不能久呆,京中再不来人,我们就要换换地方才是道理!” 近三十岁的文昌王生得一表人才,翩翩美风姿。 他也在想这件事,静静道:“再等两天。要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来一支人马我们就很是不妙。可是我们一路上分散开来行军,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才对。” 帐篷外面就有人先来回话:“京中来人到了。” 文昌王大喜:“快快请她进来。” 来的是个女人,长公主在信中已经说过:“秋高正是登山时,女眷们游玩与你会合,不会引人注意。” 哪里知道萧大帅最近变了性子,频频地约夫人们秋游呢。 长公主计划小有打乱,却因早安排的是游夫人,还只能让她前往。而游夫人在路上时,还想到萧帅只怕又和人游玩去了 她进帐篷见过文昌王,把长公主的意思一一转告。 而这个时候,梁为带着黑压压的人马,无声无息地过来。 萧家老帅为儿子媳妇进京平安,派出四支私兵人数计一万人出去。萧护不想让自己的兵马出动,以免惊动京里的人。就把私兵尽数给了梁为,让他全歼文昌王! 山风鼓荡,如烈烈风声。 萧护对于长公主意图暗杀自己心爱的妻子,和还没有出世的孩子大为愤怒,毅然决然地要和文昌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题外话------ 两万更求月票了。 求月票……。 ☆、第四十七章,热闹 文昌王在帐篷里侃侃而谈,意态间饱满而不能再自己把持,似已稳稳在京都。他召来随行的将军们,满面春风,又痛心疾首。 春风满面,和痛心疾首,是两种相反的情绪。 亏得郡王好手段,竟然把能把这两种情绪同时表现在面上。他眸中有隐痛,面上却神采飞扬!痛心,是为先帝:“我等离京都远,等到知道事情。路,已让张宝成封住!他疯狂的只要和萧护报仇,我等自然不会上前。再弄明事情,张宝成势已大,各家郡王都自划地盘。保住自己已不容易,来京都就一推再推。” 这就是各家郡王一直就有的小算盘。 为保住自己,就一推再推的不来。 而文昌王想自己这一年来,接到大成长公主邀请入京的信后,文昌王敏锐地指出萧护是个挡道的人。在长公主对萧护的疑心不解中,文昌王也起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等待长公主布局,和文昌王也作准备的这不到一年里,文昌王一直对周边郡王示弱。他们偶然夺个城池什么的,也装无力攻打。 他一直知道,一直明了,先帝不在,长公主专权,一定会选中自己。大成长公主是个对皇室忠诚的女人,她不会忘记当年的一件事。 那是寿昌郡主还没有出生,文昌王还很小。有一年随父王入京中,先帝赏宴百官赏梅,让人采梅枝来猜单双与群臣喝酒。 见文昌王小小孩童,穿一件紫罗袍十分俊秀,就命他采梅枝在手中给群臣来猜。有官员们猜到双时,文昌王就数,边对边对皇帝看。见先帝有意让哪一个官员们多饮酒,就算他猜中单与双,也掐去一朵,由单而变成双,或由双又变成单。 先帝见他机敏讨好,比皇子们都伶俐,就很喜欢他。赐他坐身边,和文昌王逗乐子,看着他手中梅枝子由多变少,越来越少。 一朵没有时,先帝微乐:“朕猜双数,你还怎么办?”文昌王跪下来,朗朗回话:“圣上是万物之主,万民万物皆归圣上所有。以臣来看,圣上猜出了,请圣上饮酒。”先帝笑指光秃秃的梅枝子:“这哪里还有一朵花,怎么叫朕猜中?” “圣上恩泽如雨露,洒向人间皆是花。”小小的文昌王,当时是文昌王世子,手指外面梅林笑道:“如圣上不信,请让人外面梅花,定然是双数的。” 当时外面梅林一片,又有落花无数。 先帝就开怀大笑了:“这可怎生去数,只怕今天数不完,明天又开些出来。”就夸文昌王世子聪明,说话又有梅花五福之气:“是诸王世子中最有福气的一个。” 文昌王记在心中,大成长公主也记在心中。长公主是个女人,也因弄权受到萧夫人慧娘旁敲侧击:“咱们只是女人罢了。”长公主当时是嗤之以鼻,本宫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本宫一直记得先帝的眼光。 频频致信文昌王,就是有这个小典故。 古时皇帝是天之子,人之尊!说出话来叫金口玉言。文昌王世子因此更得当时老王喜爱,世子之位一直不变。后来长大,也不见自己有什么出色地方,说有梅花五福之气,自己早就是王世子。 又见韩宪郡王即位,好武能兵。又见临安郡王孙珉即位,都说他聪明在诸王之上,先帝也因此对孙珉大为防备。防备原因之二,是又因孙珉有血缘亲的舅父是宁江侯,太后的亲兄弟。而先帝,是张太妃姐姐所生,却不是太后亲生。 文昌王觉得自己的福气不过到此时,兵乱了! 不要说他热血沸腾,不要说他心怀大志了,不要说他……换成任何一个人在先帝西去,京中无人是主,而自己有皇家血脉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在帐篷里的文昌王,用一瞬间的心思把旧事想完,再满面微笑对将军们道:“长公主一直相邀,愧我等来晚了。”大家都笑上一笑,都笑出进京都拥戴郡王登基的意思。文昌王开始分派兵马,分兵四路,两路去西山,两路去京中。到京门下,再分四路,由四个城门进门,这样不会惊动别人。 这个别人,当然大帅萧护是首屈一指。 其次,还有宁江侯张阁老等人。 凡不是长公主的人,就不是文昌王的人。还没有进京的文昌王,先把自己和大成长公主牢牢捆在一处。 梁为已让四面的人占据制高点,衡量过那在半山上的营地。让人从后山上抄过去怕时间来不及,只能等待:“看他们拔营怎么走?” 很快一堆人走出帐篷,开始拔营。这一拔营,梁为傻了眼,居然是四路?他的副手是个急性子:“将军,不能放跑一个。”梁为瞪他一眼:“你小子急什么急!他要是去西山,那里有两座大营等他们。他要是去京里,四个城门上全是自己人。他要是跑了,你小子才应该担心!” 副手和他熟悉,公开表示不服气:“去西山,那京都总指挥使田品正在那里,万一他发现来的是郡王,他还舍得放箭吗?放他们到城门,不是京里的人全知道了。大帅要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他们!” 梁为没好气骂:“我知道,我这不是正想着怎么一个不放走吗?你吵什么,让我安静!”副手骨嘟着嘴不敢再说。梁为眯起眼,见山下一路已经先走,打的还是没有旗帜。 梁为明白了:“他们还不敢亮旗帜呀?” “当然不敢亮,怕大帅围剿他们呗!”副手又没有忍住话。梁为坏坏的笑了:“你来看,我们只有一万多人,西山大营里,却有几倍的人。而西山我们大营里,又有五万人。看他们的人数,两万是有的。怎么样,他们不敢报名号,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副手愣住:“一万人包两万人,怎么捉?” 梁为胸有成竹,先让两个亲兵:“去西山告诉伍山石将军,他们不打旗帜,就是无名之兵,我把人撵去,让他帮一把子忙,全数杀了,一个不留!最后,撵几个给田将军杀!” 田品正要是听到,一准和梁为拼命,这杀郡王的事,就归我吗? “这就轻松得多。我们分两路,一路先小路到城门外五十里候着,不让一个人进京门。余下的,尽情的杀吧。真的跑几个去城门上,也是死的命!”梁为说完,见副手瞪大眼睛,对他瞪瞪眼:“你有意见?回去再说!” 踹他一脚:“给我喊人来,我要分派兵马!”当下一万多人分成两队,一队五千人先赶去京外。余下的人,一直等到他们全拔营而行,正在下山路时,又分成两队,一队在山下,一队在山上,包抄而下。 文昌王要往京中去,必然得从山谷中上来,再下山。 贵族子弟们,因为家世好装扮好,风流倜傥的人物多。如萧护大帅不用人教,就会拿夫人们开涮,文昌郡王也是一样。 他边行军,边和身边的游夫人一句一句问京中的事。游夫人知道他是来登基的,早就恭敬得恨不能五体伏地,一句一个臣妾的自称,又眼不住的放桃花。文昌王不是萧护大帅,见到也心动,就问游夫人京中家住哪条街,又俨然已有皇帝模样,让她以后常到宫中来请见。 游夫人正春心动,而文昌王也偶有动情时,听一声呐喊! 呐喊过后,无数声呐喊出来。 “休要走了外地来的!” 这是梁为特意想出来的一句话,用意是让文昌王知道,我们拿的就是你这外地来的! 文昌王的队伍马上乱了。 有人飞快地回报:“回郡王,山下结成两个大阵,一个乱剑阵,一个飞鸟阵,我们前面的人全陷在阵中!” 文昌王倒吸一口凉气! 他脑海中迅速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他只听说没有见过,听说他英俊面容,听说他少年英才,听说他京中平乱,听说他尾大不掉! 玄武军大帅萧护是也! 精于阵法的人不少,可以阵法出名的一整支军队,而又在京中的,却只有大帅萧护的玄武军! 萧家老帅自军中撤出后,一批忠心的将军随老帅回江南,成了萧家私兵,因并不出名,文昌王因此不知道他们。 游夫人正坐着自己出入宫中的美梦,听到有人截杀,本能的吓得身子一颤,痴呆呆的对文昌王看去:“郡王,该怎么办才好?” 文昌王还没有回答,山上又杀声起,一批人马冲了下来。文昌王匆忙列阵,且让人通知往西山去的人:“快去西山找马将军搬救兵。”游夫人也定定神:“臣妾和马将军熟悉,请郡王派几个人送臣妾过去。” 当下十几人护着游夫人离开,文昌王匆忙应战! 见这一帮子英勇善战,不是一般兵将。文昌王更是担忧:“这定是萧家的兵!”又担心是不是游夫人引来的,而游夫人早已走远。 直杀到天黑,文昌王是且战且往西山处退。梁为最后看得明白,反而笑了:“不能把我们的人全拼完了,我们可是大帅手中的暗棋!兄弟们,他们没有多少人,放他们去西山!” 西山,正在打得痛快。 伍长河收到梁为让田将军也出来杀几个的话,认为大合他的心意。又加上文昌王这一支人,为秘密进京,并没有穿出服色。伍长河先行截住他们,大杀一通后,让人告诉田品正:“附近山里强盗来抢粮的!” 这是秋天,才秋收过,有大胆的强盗抢粮以前也有过。 田品正就派兵出来帮忙,来的人见服色虽然没有标识,却队伍整齐,去回田品正:“这一队强盗人数众多,又整齐。”田将军知道最近京里要来人,就急忙亲自出来观看。 他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人杀得乱乱的,不容易看出来,只先约束人:“弄明白了再杀!”而伍长河,一定要把田将军拖下水,把人往他这里赶。 乱兵,潮水般拥来。人数不多,只余下几千人,新到的文昌王也在其中。文昌王是才到,正在大喊:“我是文昌郡王!” 后面梁为到了! 梁为等人身上,也是没有可以认出来的服色!伍长河自然是认得的。 梁为让人更是大喝:“血洗西山,杀了这帮吃官饭只知道欺凌人的狗娘养的!”伍长河手提大刀骂:“你他娘的才是狗娘养的!” 装强盗也不能全骂上,老子不是也驻扎在西山! 同行的几个将军只听到伍长河骂,全笑得提兵器去杀人! 梁为一到,就马上去衡量局势。感觉出来伍长河那边热火朝天,而田品正明明人多,却像打不起精神的。 他早就挑好几个弓箭手,全是臂力强,用新改良过的强弓。让他们对着那为首的:“就那大个的,给他几箭,别伤着他就是!” 有一个小子傻:“要是我射箭他走马,撞我箭上不能怪我!” 梁为骂他:“你小子看着点儿!再说他只看热闹,不帮忙,中箭他活该!”如今京里死几个人还算什么。 傻小子让骂聪明了,把几枝子箭去了箭头,却点上火,更明亮好看到,不是暗箭难躲!对几个人道:“中间那几个人我来射!你们射他们马!” 几个人张弓开弦! 全带着响弩声! 在静夜厮杀声中也很是惊心! 箭如流星飞火,直奔田品正而去! 田品正还在观望,隐约听到有人喊:“我是文什么王,”他心中凛然,是哪一位郡王到了?他答应萧护只要来的新帝是为黎民百姓,就一心拥戴他。 甚至,和房安国还立下誓言! 可是杀郡王,田品正这种生在皇恩下,长在皇恩下的人还不肯干。 正侧着耳朵听,听到数声弓弩声! 见一溜儿火光,明亮亮的奔了来。看射程时,田品正笑了,这也能射中?却见那箭来得飞快,没放在心上时,已快到面上! “将军小心!” 他的副将一把扑倒他。两人同时落马,身后才有“噗”一声轻响,不知道扎在哪里。这还不算完,头顶上一枝子接一枝子,溜着火光,可闻到火中硫磺味道。 是强弩! 田品正才想到这一句,倒在地上的他听见了。 “我是文昌郡王!” 与此同时,是他的另一个副将见前面的人来势凶狠,后面的人更是强弩惊人,又有黑压压似无数兵压上来。 混战时,乱兵压上来也能挤死人。 副将大叫一声:“放箭!” “放箭!” “放箭!” 一声接一声怒吼着传下去。弓箭手举弓,田将军痛叫一声:“不!”见箭矢齐发,不分人头的射过去! “不!” “不要射!” 田品正痛心的又大叫两声。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一堆又一堆人倒下。惊马无主,到处乱踏! 倒下去的人,马踏下只能如泥。 梁为等人装着怕这箭厉害,拔马回奔,嘴里乱骂着强盗才说的话:“扯呼,风紧!”伍长河提个刀在后面追,他跑在最前面,把刚才听的话全骂回来:“滚你的蛋,再见到拿你下汤锅!” 风吹语声,拖得很长也很远,这嗓音把混战中还有的嘈杂抛在身后:“……滚…。蛋……下汤……锅…。” 梁为等人不怕伍长河追杀,让手下人先走,他们在最后,听在耳中。 梁为那急性子的副手又忍不住了:“才成过亲放过烦恼水怎么还这么凶!”他是兵乱的时候和伍家舅爷们见过,回身骂一句:“去你婆娘床上凶去!” 梁为大乐:“快走!”拍马离去,一气跑出上百里,清点人数,这一仗有阵法在前,竟然没有死人! 只伤得不少。 而西山,田将军已不能控制。他落马后,副将指挥。先是放箭,再就让无主惊马冲乱,拔刀向前,只能杀人! 田将军让人护住拖到安全地方,脑子乱蓬蓬,只有那一句清晰的话:“我是文昌郡王!”他在马上时因人声嘈杂听不清楚。而在马下卧于地上时却听得一清二楚,难道郡王当时也落了马? 这种混战中落马于战场中心,又兵力寡,危险性强! 田品正晕晕乎乎,难道自己听错了?又傻呆呆,要是真的,这可怎么办?误杀郡王,也是株连的罪名。 他心思电光火石般一闪,忽然就恨上萧护来了。 是他! 是他和长公主争斗,才有自己和房安国在他书房里对天起誓。 是他! 是对天起誓后,才有萧帅请自己来西山坐镇,说他自己不方便多管,要避嫌疑! 上一次张守户兵乱,就是西山大营没能及时支援,才让京中失陷好些天。田品正把宫中防务让给伍思德,把城门让给萧护,他不来西山怎么能安心? 夜起冷风,山下秋风在夜里,似冬天的风刀子。 一道一道的,刮着田品正的心! 战场上亮起无数火把,士兵们打扫战场。无意中有人踩中,一个人头骨碌碌滚过来,面庞对着田品正,田品正惊骇,这个人方面有须,好似他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这个人却是后来去文昌王处,没再回京。 乱须半遮住他脸,田将军不能认得很清楚。又怀疑自己听错话,也是有的。掩面不忍再看,吩咐身边的人:“有尸首的,埋了吧。也是一条命。” 他长长叹着气,心中灌的像不再是跳动血肉,而全是北风!还有冰雪呼呼随风而落,打得他满头满脸满身满心不算外,还落成满坑满谷,把田将军冻得一步难行。 他拖着步子,脑子里反复只有那一句话:“我是文昌郡王!”往大营中走去。 仔细搜查的,是伍长河等人,不能走了一个。 一侧是山崖,不高,却陡,上有小树。 黑暗中,游夫人死死咬住树枝,双手也紧紧攀住。她怕自己大叫,又怕自己掉下去。她亲眼看见的,看到文昌王落马,看到那喊放箭的人后来对一个人恭敬回话。 京都指挥使田大将军,游夫人不会不认得。 因勾引田品正没成过,化成灰游夫人也认得他。 游夫人有人护送过来,来到这里就杀起来。游夫人落马寻躲避的地方,她清楚的知道不能露出脸来,她无法解释清楚自己引文昌王的人不打旗号是什么心思? 也知道敢这样截杀,和文昌王那儿有人截杀,应该是走露消息。有人,刻意来杀文昌郡王的! 那同行的游夫人还能有好吗? 好在西山是山,草深林密。游夫人又是个女人,一会儿挺尸装死,别人见到还要骂一声晦气:“几时死在这里的无主尸首!” 一会儿又爬到草中,直到她失脚落到这里小树上,才算不能再动。 她不敢往上爬,也不能松手往下跳,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又怕自己害怕大叫出来,就狠狠咬住树干,把自己漂亮的牙齿,美丽的嘴唇全用树身堵上。苦涩的树汁,流到游夫人舌头上。她哭着,抽泣着,颤抖着,头一回觉得苦是好的。 这苦,在此时让游夫人清醒,让她强迫自己要回到京里,把……郡王死了的消息告诉大成长公主。 她是个优秀的且有职业忠心的探子。 不是以后不会换主人,只是此时她效忠的是大成长公主。 乱箭齐发以前,文昌郡王就落马。乱箭齐发以后,马上人纷纷落马,马乱无主,四处乱踏。夜晚里游夫人没看清楚,她当时爬到一株树上。因高而看远,只见到好几匹乱马撞在一处,郡王就在马蹄下…… 她就失手落下来! 山上繁星美丽过于京都,照在游夫人伤了几处的面颊上。她也是苦苦的思索着,唯一可以怀疑的人,只有萧护大帅! 他反常的约见自己和夫人们, 他反常的在西山游玩时,备下好酒候着自己, 萧帅要是喜欢自己,难道不会背着人送一封求欢好的信;难道不会夜里私会?萧夫人就再醋坛子,有差事的男人说一句会人去,抬腿就可以出来。 和萧帅醉酒的那一夜,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只记得去看萧帅飞扬面庞,看他比繁星深邃的眸子,看他秀挺如山的鼻子,看他…。唉,游夫人长长的叹一口气,美男也害人啊。 有什么簌簌的动着,一条手腕粗的蛇吐着红信,扭曲着从石缝中爬出来。月光下,带着粘液反光的蛇身,“嘶嘶”地红信子,昂起的蛇头…… 游夫人眼前一黑,人掉了下去。 这一天,九月十七,还有一刻钟就到九月十八。 游夫人提前几天离京,不过要在山凹子里寻找文昌王,花了时间。又文昌王来得早,把早些把人马分散入京中,就提前而行。 他要是再晚走一天,也是让梁为分兵摸上后山,把他包抄在那里。 如果真的这样,倒省了田将军一块心病。 …… 九月十九过去了,九月二十也过去了,九月二十一也过去了…… 不见文昌王,也不见游夫人。 大成长公主病了,病得很重。萧护紧守四门,西山大营中田品正与她不和,就是有心病,也不会告诉长公主这里才打过一场仗,杀了一个疑似文昌郡王的人。而田品正因憎恶长公主手段,到了西山后就把疑似可能差不多也许仿佛大概是长公主的人,全调到宫中恶心伍思德去。 西山之战,后来是由当地百姓们口中传出来的,而传出来后,长公主已经知道,把田品正恨之入骨。 不说的,必定是与萧护勾结的。 而田将军还没有和萧帅勾结,他也病了,病得在西山养病哪里也不能去,他怕去京中见萧护。萧护来看他,猜出他对自己起了疑心,也对他声明:“我无二心!我若有二心,还会辛苦如此!”幸好大帅没发誓,也许他潜意识里已经知道后来自己要走的路。 田将军长叹气,他恨了萧护好几天。可,文昌王不打旗号,也没有事先知会内阁他要往京里来,让萧帅钻了空子,只能恨郡王不好。可恨的郡王,如今没有皇帝,你私下里来京中,到了京门了,总可以亮旗号了,知会该知会的人吧? 文昌郡王要是大展旗帜,萧护还敢把他斩杀吗? 想来想去,只能是郡王是想私入宫中,先占帝位。他不仅是防大帅萧护,还防的是其它的郡王们。 这是郡王窥视帝位,是他自找的才是。 大成长公主和文昌郡王本来想的是,私下宫中,用先帝说的有梅花五福的话先见张太妃,如果张太妃答应,那最好不过。如张太妃不答应,也不用客气,直接接过宫中防务,让百官们进来。当场拿下不服的人,宁江侯肯定是必拿下的一个,萧护就算拿不下来,他要敢是谋逆的心,民心马上就失。 这真的不是只防萧护一家的计策,还针对宁江侯和其它的郡王们! 大成长公主一直在黑市上寻找上好美玉,找不到御玺也找到好几块白玉,正在刻一面天子大宝。 她什么都准备好了! 就是主角没了。 田品正不再恨萧护,也喜欢不起来他,打定主意对萧帅和以前一样,敬而远之。萧护见他没几天病得形销骨瘦,安慰几句,把随身送来的药材交待人熬煮,以后天天京中有人来送人参等滋补之物,快和萧帅理当奉养的母亲萧老夫人、姑母四姑太太,安胎的慧娘一个例子。 转眼就十月,长公主等不来文昌王,往文昌王处去信,回信也没回来时,她自己安慰自己,未必文昌郡王就不在,强撑着要起来,又重重的让一个消息打倒。 游夫人来了一个人给她送信:“夫人在城外养病,有重要地消息请公主相见。”长公主如得月亮,换衣后门里偷出,亲自去见游夫人。 她扮成个一般的婆子。 游夫人在城外她自己的田庄子上,小小的不太大,只有十几户雇农。长公主见到她时,几乎认不出来,游夫人面黄肌瘦,成了骨头架子。 游夫人见长公主,也是惊骇万状。长公主也瘦得眼窝子陷下去。 两个身份不同的女人抱头痛哭,边哭边说。 “郡王不在了!”游夫人泣道。 长公主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游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再说自己。她落崖后,下面不高,却是水。顺水而下,秋水凉冻病。在当地上岸,变卖首饰养病到十月初,当时离京已有两百里。昨天能坐车时,才抱病赶回来。怕萧护,不敢进城。 这一击,把长公主击得粉碎如灰。她呆痴痴回京,回来重新病倒。这一病非同小可,病得高热不退,两颊常是红晕的。病中迷糊,常喊老先帝:“父皇,你说女儿可上金殿,若是男儿可当帝位,父皇……” 程业康寸步不离地过着母亲,时常在她昏迷时流泪痛哭。 萧护当天就知道游夫人回来,又知道她见过大成长公主。萧帅撇嘴:“还能说什么?”见书案上才摆的秋梨,黄灿灿地是个看盘。萧帅拿一个握在手中道:“你若是大大方方进城里来说养病,本帅么,少不得也得送几样果子去。” 既然不大方,那就果子也省了,大帅自己吃。 萧护再次和内阁共同去信,用他们可笑的自己官印发信件,邀请郡王们进京中商议帝位之事。这一次邀请人数众多,凡是想得到的全去了信。不管旁支还是血统不错的,人人有份。 大帅看着宁江侯封上信,打上火漆印,八百里加急快马发走。辞别他们回府,见到花匠又在剪枝子。 别说石明弄花倒是一把子好手。 南宫复伤重不见,这里的只能是石明。 大帅心中好笑,要是你能正大光明出现,你也有皇家血脉,本帅少不得提议也给你去一封信,共商帝位。 萧北快步走来,对着大帅恭喜:“三奶奶有了,萧西的有了,我媳妇也有了。”萧护耸然有喜色:“哦,你这奴才,几个月了?” 想慧娘喜,家里又有喜事,萧护认为这是个好兆头,预示大帅在新帝上可以如意。 萧北摸脑袋。 大帅道:“问你不中用。”往里面来,见三奶奶吕氏,若荷,秀兰正坐房中。见大帅来,更难为情。萧护道:“倒不必羞涩,这是好事情。”再问几个月,才知道是和慧娘差不多有的,三奶奶是三爷养伤,怕人说自己纠缠他。 若荷秀兰则是不敢相信夫人有,自己也锦上添花的有了,拖到今天是十月里,慧娘是萧老夫人来,中秋前七月里看出来的身孕,四个月左右,衣服宽大也有显怀迹象。再看另外的三个人,就一眼看出。 就去见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让她们喜欢。 廖明堂的亲兵在外面使眼色,廖明堂出去。林三姑娘面色一沉,对自己丫头看一眼,让她跟出去。没多大功夫,就在外面对姑娘点头。林三姑娘再用眼色确定一下,见丫头还是点头,不再犹豫,起来跪到母亲和舅母面前:“请舅母母亲为我作主,姑爷与混帐妇人在角门上相见!” 又对萧护道:“表哥作主。” 萧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看看去。”萧护扶起母亲,奶妈们扶起慧娘,四姑太太倒是蹊跷:“姑爷不错呀。”天天回来就守着三姑娘。 角门上,廖明堂和一个少年妇人在一起。天色低沉,可那少年妇人面上自然有容光,竟然是个绝色。 萧老夫人走到半路上,就清楚这话未必真实。对着人悄悄道:“我们到门后面听,别让他们听到。” 带着众人悄悄走到角门后面听。林三姑娘扯了表嫂一路袖子,慧娘心想这太不合情理。别说新婚才几天,三表妹夫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那样的人,也要想想大帅不答应,也不能弄成家门外来。 外面对话让人一头雾水。 “你过得好吗?”是廖明堂笑嘻嘻,极快活的嗓音。 “好,您好吗?”那妇人一把子好嗓音,但没有狐媚气。 廖明堂想也不想就回答:“好!”又心满意足:“是大帅的恩典,把三表姑娘许给我,我以后只有尽心杀敌,才能不辜负大帅的厚爱。真是,”都听得出来他发自内心的感叹:“怎么当得起?” 角门后人面面相觑,还知道大帅厚爱,怎么还私下里会女人? 慧娘是带人掩到角门后,就没有看到那妇人面相。要是见到了,她也就能明白。听到这里,对三表妹使个眼色,你看,这不像有私情? 门外,却话风变了。 那少年妇人关切地问:“我听说了,才来问候您。夫人相貌可好?” “好!”廖明堂笑逐颜开。 “与夫人可恩爱?” “嗯!”廖明堂喜之不禁。 林三姑娘恼了,这倒像是婆婆问话。自家婆婆在原藉不曾过来,让人带了两封信和土产过来,给自己补身子。 我自有婆婆,你这是哪里跑出来的? 她走出来,缓缓地问:“是什么客人,不在客厅上相见?” 少年妇人一愣,廖明堂对于三姑娘出来,倒不太惊奇。他摸着头嘿嘿笑,见两个少年女子打一个照面。 都惊奇了。 林三姑娘,眸正眉扬,是个悠闲日子下面过出来的好气色。又生得容光过人,似一把子打磨过的珍珠翡翠。 在冬日寒冷中,自放光泽。 来的少年妇人马上代廖明堂欢喜,恭恭敬敬跪下来:“小妇人娟娘见过廖夫人。” 三姑娘,也把她看在眼中,几乎生出眼中钉。 她自称娟娘,实在娟秀无俦,有国色天香之容颜。 林三姑娘狠狠剜了廖明堂一眼,想到这个人背着自己见女人,见也罢了,还偏在自家门上见。委屈上来,转身就去寻舅母,委屈地撇着小嘴儿。 萧老夫人已走出来,轻拍她,指使萧护:“大帅你来问!” 娟娘听到大帅两个字,惊奇的抬起头。这一抬头,萧护和慧娘同时对看一眼,原来是她。萧护自然明白,淡淡喊廖明堂:“你说吧。” 廖明堂还是笑嘻嘻,跪下来叩了一个头:“大帅和夫人自然心中明白。”林三姑娘跺脚,廖明堂这才成亲的男人,才知道妻子恼了,忙道:“哎呀夫人,你不要恼,”又是一句:“大帅和夫人自然明白我。” 别人更不明白时,萧护大怒:“我明白的给你一顿!”廖明堂惊讶于他的怒气:“大帅,您倒不记得了?”萧护上前去给他一脚,骂道:“要你说,你来问我!” 这一脚踢在廖明堂腿上,看上去结结实实。林三姑娘不依了,怯声道:“表哥不要打。”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笑了笑,小夫妻情热,就是这样。 慧娘挺着肚子走上来一步,萧护急忙回身扶她,随梢儿把慧娘也骂了:“我生气呢,你不躲着,还上来?” 萧老夫人回头对四姑太太悄笑:“越来越像老大帅。”姑嫂相对一笑。 慧娘笑盈盈:“我都看明白了,大帅你还装生气打人。”萧护没撑住一笑:“这不是表妹在吃干醋,真真你们是一对姑嫂。” 林三姑娘嘤咛一声寻舅母撒娇:“表哥不好,表哥该罚!”廖明堂嘻嘻,自己这妻子娇的,大帅该罚这话她也敢说。 想大帅哼一声,京里都要震三震。如今的萧护已经不是兵乱时的处处避嫌,他怕自己再避,把脑袋避没了。长公主势落,宁江侯依然装死,张阁老继续每天写难得糊涂,梁源吉锋头正健,大帅风头只长不落。 大帅厚爱,给自己这样娇的妻子,廖明堂自然凑趣,他是岳父母手中的掌中宝,对妻子更加的肯让三分。 跪着的廖明堂也不起来,转个身子对林三姑娘跪着笑:“夫人不必生气,一问便知。为夫我对夫人之心,昭昭可比日月。” 小表妹在后面添上一句:“要下雪呢,没有日头给你比。”大家都笑,萧老夫人斥责着笑:“不许多话。” 地上跪的娟娘早就听出来,忙膝行几步到了三姑娘站的台阶下,泣泪已下:“请夫人们听我一言,不是廖夫人所想。” 林三姑娘把手中帕子对着廖明堂就掷,啐道:“表哥要你说!” 娟娘自然闭嘴。 廖明堂难为情上来,对萧护讨人情:“这事儿不用说了吧,横竖大帅知道我就行。”慧娘莞尔:“你做下好事不说,别人也罢了,我家三表妹可是不依,她要是不依,大帅就不依,大帅一生气呀,他那军棍可就不闲着。到时候打了你,三表妹又不依,三表妹不依,大帅又不喜欢,你呀,是存心要让我们都不痛快?” 林三姑娘才嘟起嘴儿,表嫂分明打趣人。后面小表妹扯她衣角,小声道:“三表姐,表嫂在打趣你。” “不许说话!”林三姑娘一手指头点在小表妹额头上,悄声地骂她。小表妹也嘟起嘴儿,在后面嘀咕:“要问就问,要说就说,这大冷的天气,全冻着怎么办?头一个,舅母和姑母是能冻着的,就是表嫂也不能吃冷风,我们倒全在这里。” 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笑:“这回说的是明白话。”对萧护道:“大帅反正抽了这半日闲,请随我们一起进去,帮着我们理清这案子吧。”萧护凑趣儿:“那是自然的,三表妹生气,这还了得。” 林三姑娘丢下表嫂袖子,就去扯表哥袖子,摇几摇急了:“再说我,也得给我多加私房钱。”小表妹在后面不依:“没羞,就和人比!” 贺二姑娘,林大姑娘,小表弟一起正义的斥责小表妹:“要么拿出五万两银子来,要么你闭嘴!” 小表妹扁嘴。 苏表弟不在这里,要在这里,可以笑在地上滚。 一行人要进去,独娟娘却泣不成声:“我这身子,不配进大帅府中。”林三姑娘看得清楚,廖明堂面上是深深的同情,才要扯表哥袖子让他看,又见表哥面上也是同情一片。还有表嫂,也红了眼圈。 这是怎么了? 萧护温和地道:“进来吧,母亲吩咐你的。”怕三表妹又不舒服,在她肩头上轻拍:“去扶你表嫂,不要再使性子。”慧娘就便儿打趣:“我有二表妹呢和大表妹呢,让三表妹随你走吧,就委屈了,还有大帅可以震吓她。” 林三姑娘噘起嘴儿,走在萧护后面。 老夫人们要亲审廖姑爷疑似风流的官司,丫头们早就把最近的小花厅摆上火盆,头一个夫人慧娘是不能久在门上吹风的,她现在是萧家的心头肉。 娟娘泣着,走在最后面,她后悔自己来给廖明堂惹下事情,打算进去好好地分说,让恩人的妻子不要为此生气。 不应该来啊,可又不放心。娶一个高门女,也怕他会受委屈。这是娟娘的恩人,她只是一片报恩的心。 廖明堂跟在三姑娘后面,亦步亦趋赔笑儿找话:“你听听就知道了,她也是个可怜人,”林三姑娘没说什么,萧护回身怒目:“你太多话!” 大家坐下,娟娘跪下来,开口就掩面哭泣,边哭边说:“去年腊月……兵乱之日,不幸遭人玷污。” 女眷们吸一口气,这是件大丢人的事。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有几分明白,奶妈们也想起来。是那个女子。 “幸亏有大帅在,幸得廖大人相救,才有一条命在。”娟娘泣不成声:“此后日子难过,人人骂我混帐女人,” 林家三个姑娘,贺二姑娘全动容。 “大帅和夫人大恩大德,承林门校场上给士兵们选妻,允许自己前去。小妇人日遭邻里诟骂,本不敢去,是廖大人来告诉小妇人,小妇人才得配夫婿,如今一心一意过日子,本不敢前来。听说大帅为廖大人许亲事,小妇人想自己家长里短,夫妻还有争执。动了心思,只想来问上一问。如今来错了,以后再不敢来。” 没有人说话。 林三姑娘也后悔上来,不应该不相信自己夫君。 娟娘是几天前就在角门上转,见到有老成好说话的婆子,就上来问廖大人可在。婆子再老成的,也会回给三姑娘,慧娘也是一直知道,劝三姑娘不要乱想。又念及自己也乱想过,羞愧过一回。 有父母亲疼,有舅舅舅母疼爱,有表哥表嫂疼爱的三姑娘,想这个娟娘多么可怜。贺二姑娘问:“你牢记恩情是好事,却应该让你家人前来才是。” “小妇人家人,在兵乱那日,尽数死去。”娟娘颤抖着身子,哭出声来。 四姑太太抹泪水,萧老夫人也一样。娟娘痛哭道:“我自成亲后,再没有见过廖大人,有时,想到他单身一人,也曾想过为他浆浆洗洗,又怕……我这身子不干净。听说他成亲,是我男人回来说的,我就想……问他好不好,我就安心了。” 她大哭伏地:“有大帅在,才有廖大人救我,我来错了,再不敢再来。” 她哭声凄楚,萧护这样心性刚强的人也心中一酸,把慧娘往自己怀中揽一揽。慧娘知道他的心思,更缩到他怀中去,低声道:“感谢夫君救我。” 萧护手从慧娘肩头伸过去,握住她耳边几茎碎发。见十三伤心,为解她开怀,道:“你打翻了给我的汤,这账几时来算算?” 慧娘还是喜欢了,娇滴滴:“那汤不好,十三再煮给你。”萧护微微一笑:“可见醋坛子的醋根子,从打翻那汤就开始了。” 两个人只想到初见面时,十三打翻的那碗汤,却没有想到寿昌郡主。郡主早就随风而化,化得没有人记得。 夫妻纠缠着,萧老夫人看到也不打搅,自己发落这事:“取二十两银子赏她。”再让娟娘:“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廖大人已成亲,你来不是亲戚不是故友,多不好。你是个知道恩情的人,还知道是大帅救的你。以后缺什么,只管到门上来找夫人要,倒不必客气。” 娟娘谢赏给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叩头,又给廖明堂和三姑娘叩头离去。 房中轻松起来,大家都对着三姑娘笑。林三姑娘涨红脸,要走,又让贺二姑娘扯住衣袖,问舅母和姨母四姑太太:“得让妹夫赔个礼才行,不然呀,三姑娘房中不吃我们江南的鱼蟹,我可不敢去了。” 林大姑娘不解:“为什么要吃鱼蟹你才敢去?你犯馋了?” 贺二姑娘才成亲,一听这话不好,狠狠瞅了林大姑娘一眼,绷紧面庞:“吃鱼蟹不是要沾醋吗?”林大姑娘忍住笑:“哦,原来你也想吃了。” 贺二姑娘放了林三姑娘的衣袖,追着林大姑娘就打,两个人跑开。 轻笑声中,廖明堂这掌中宝女婿,知趣地林三姑娘面前再次跪下,当着众人涎着脸笑:“夫人,你多原谅则个。” 林三姑娘羞跑了,廖明堂再到岳母和萧老夫人面前跪下:“岳母大人,舅母大人,这全是我的不是。” 四姑太太面上有光:“起来吧,我的儿,救人是件好事情。就是呀,以后不能再私下相见。”廖明堂赔笑:“是是,我和她在家门外相见,也是为了洗清嫌疑。” 晚上余明亮回来,贺二姑娘告诉他:“你有杨姑娘那一出子,三表妹也有了一件。”余明亮听到杨字就害怕,双手连摆:“别提她,我头疼。”又问三表妹是什么事。贺二姑娘说完,余明亮道:“明堂心肠最好,老兵们还乡,他都会帮些银子。他的钱又不如我的多,成亲前快没钱,还是一些人给他衬出来的,全是见过他好处的人。我说一句话你别恼,他是一片同情的心,他心里记挂那姑娘,怕她失了身子过不好地,才会和她再见一面。要说有私情,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呢,”贺二姑娘追问:“杨姑娘在庵里也过得不好,说什么姚大人去骚扰,你也挂念她吗?” 余明亮微笑:“这是没来由的醋,还是大帅说得对。”贺二姑娘奇怪:“表哥说什么?”余明亮道:“大帅说,不吃醋不是女人,醋吃多了也不是女人。”贺二姑娘问:“那是什么人?”余明亮先做好要跑的准备,笑道:“是酸人。” 这话是白天贺二姑娘才取笑过林三姑娘的,就娇嗔着在后面追着打。余将军不会跑不过她,让她追几圈装让追上,由着贺二姑娘小拳头捶了几下,再来哄她:“姓杨的不关我事,以后别提这个字。” 贺二姑娘也是顽皮的,不愧是小表妹的亲姐姐,笑问:“那二月里打杨花,可让人说什么呢?”余明亮想想:“二月里不是还飘柳絮,你只说柳絮吧。”贺二姑娘笑弯了腰:“你个促狭的人,把杨树扬帆全灭了不成?” 隔上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中午吃的什么?”余明亮道:“羊肉。”贺二姑娘伏在他怀里笑,手点在他胸膛上:“给我吐出来。” 四姑太太也在房里,告诉四姑老爷。四姑老爷就要让人喊廖明堂过来:“岂有此理,我训他!”四姑太太好笑:“你色厉内荏的,一看就是假的。”四姑老爷也笑:“好心还不好。好心人遇到贼的还多呢。但这好心,总是个好事儿。不然那小小孩子上学去,学里怎么不教他黑心坏心。就是当贼的,也从小教自己孩子好心吧。有几个,教小孩子你黑心才对。” “全让老爷说干净了。我也寻思着,这当坏人的,怎么教孩子,不会是自己重新请个先生,只教不好的。老爷既然明白,我有一句话,这上梁不正,下梁才歪。”四姑太太借机敲打。 四姑老爷笑:“生了几十年的气,你还放在心里。如今在京里,我是正梁头。”四姑太太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大帅薰陶的你,”四姑老爷笑:“你是有一个好侄儿,光压全家,泽被四海了。” 四姑太太再问:“那回家去呢,女婿不在眼前,你这梁头就歪了吧?”四姑老爷故意想想,四姑太太急了,面色就一沉。四姑老爷这才告诉她:“你放心,回去我给舅兄好好看看,只是怕他说我京里回来洗心革面…。” 在这里,四姑老爷心里一格登,醍醐灌顶般省悟了。 姑老爷一直以为自己把女儿送到京里是为着萧护为着自己是个明白人。自己一句话,把自己打醒。他为和四姑太太生气,和萧老帅也气了这几十年,其实心里,还是为的舅兄。 四姑老爷一旦明白,自己道:“罢了罢了,让舅兄笑我吧,他生个好儿子,随他去笑。”四姑太太放下心来,又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我为侄儿担心,他如今权重,我巴不得。只是以后新帝,能容得下他?” “现在不权重退让,以后新帝就容得下了?”四姑老爷是个文人,纸上谈兵的看别人反而更清楚。他冷笑道:“不瞒你说,我见天儿就和京里这些官员吵。吏部里那个员外郎,见我直接去找尚书说话,私下里说我是鸡犬升天。我有人证,就去当面问他,你十年寒窗,不是为一人得道?这些话多得很,我们现是亲戚,不帮着打下去,以后还了得!” 四姑太太看自己丈夫,多了几分亲切:“是啊,得帮一帮呢。”四姑老爷受妻子怂恿,现喊来自己长子:“外面说话留神,不要让人欺负了去,也不要让人拿住话柄。”林大公子道:“回父亲,父亲母亲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跟着表哥在书房,见识长好些。难怪父亲不如舅父,我等不如表哥,表哥八岁就出门……” “咄!这长你舅父威风的话,你也不必说。”四姑老爷骂过儿子,嘴角噙笑:“你要留就留吧,我和你母亲是送你妹妹来的,也是陪舅太太来的。舅太太在等媳妇生下孩子,我们京里还要住呢。” 四姑太太欢欢喜喜:“就是这话,还怕你不肯住。”四姑老爷才一笑,林大公子插话道:“母亲,父亲是尚书请侯爷敬,九皇子殿下也频频让人相约,我是父亲,我也不走。”四姑老爷喝止他:“找打不成!” 四姑太太忍俊不禁,见儿子忙喏喏改口:“父亲帮表哥才是。”四姑老爷转怒为喜,考问他功课,又说马明武好,五舅老爷都说不过他。林大公子又要笑,父亲让五舅老爷和三姑老爷压这些年,凡是压过五舅老爷和三姑老爷的都是好的。 四姑老爷又让人喊林二姑爷来,板着脸把他一通好训:“相与混帐女人,我再不依你!”林二姑爷无端又挨一顿骂,回家去对林二姑娘发脾气,茶不好饭不好的。 林二姑娘就道:“那换个厨娘。” “再换又怎样?”林二姑爷冷笑:“看你三妹,倒比你强。”林二姑娘不是以前在家里时候,她冷笑:“我不是母亲生的,也没有亏待过你。我不是三妹,表哥也一样的照看你。你嫌不好,换一个吧。” 林二姑爷倒骇了一跳,见妻子侧身烛下坐着生气,俏丽是有的,只是调笑不足。想想二姑娘身后的人,他软下来不再多说。 而京外郡王们更乱起来。文昌王忽然没了,他的儿子们都小,文昌郡王妃当家,凡事倚重自己的娘家哥哥。文昌王一直不出现,又不举丧,十月初的时候就有人不服,提出质疑,然后乱打成一团,有十几个官员逃出或反出文昌王封地。 韩宪王、南安王、临安王孙珉等人怎么会放过,大家出兵分割地盘。遇上谁都打,和文昌王旧兵也打得进来,和别的郡王们遇上也打。 人人心中抱定一个心思,以后当皇帝,这些人是不会服的,早打也是打,晚打也是打,不如现在开打! 内阁中送信的人就倒了霉。内阁叮嘱,务必要送到郡王手上,还要由他们亲拆,再写回执。这送信的人先跑到郡王们自己地盘上,找不到,再去找。 郡王们打来打去,信使就跑来跑去,马也累得不行。 还有几家子旁支败落,实在太远,送信的一直找到腊月里才找到。 …… 北风狂呼,雪如寒梅落地,冰寒中有清香。天,暗得在风雪中不能视物,直刮到人眼睛里。走在街上,衣上很快积上雪。 行人缩头,手拎年画腊鱼等年货。 可以看到的天际线上,忽然更肃杀! 有什么杀气腾腾而来。细看,是黑压压的人。城墙上姚兴献用力的瞅,才看出两个字“南安!”姚将军大手一挥:“带马来,南安郡王进京了!” 消息迅速传开来。萧护说一声:“好。”他并不出去迎接,只吩咐:“请郡王下榻驿站。”是早准备好的。 风雪更大,半个时辰后,又来了韩宪王。再半个时辰,来了长林王。郡王们约好似的,十几家子郡王一天进京。 街上人腾马嘶,会有新帝,老百姓们也开心。 在这开心中,曹少夫人茫然走着。雪打湿她的发,也湿了她的鞋子。才看到的信一行行一字字在脑海中。 是曹家在十月就到的信,有落款。曹文弟一直放在书房里,昨天有人送加急公文给他看,不知道怎么找的,把这一封家信夹带来。 曹文弟也没法放严紧。 只有马明武等几个人有带锁柜子,绝密公文他们手拿手放。别的先生们,全不许柜子上锁,怕他们有事不在,别人无法代替办差。 取公文的人就把家信也送回来。 曹文弟无事就酒醉,曹少夫人接公文。不绝密,只是急,送的人就交出来:“签上一个名字就行。”大帅的规矩,哪些人看的,哪些人签名。 曹少夫人怎么能不看?她是老鼠洞也翻的人。推丈夫醒以前,打开就看到家信。心中一跳,放入怀中。推丈夫起来签名过,夫妻同睡,今天看的信。 信中苛责备至:“……悔不该给你娶妒妇,接信速送娟秀回来,寻机速速休妻!”是曹老爷的亲笔。 曹少夫人如遭霹雳。把信一遍一遍的看,目光落在“寻机”两个字上。咬牙暗骂:“老东西还知道要面子?寻机!你怎么不把你女儿想在京里找亲事的心思在江南张扬张扬!” 可这打击实在太大。 曹少夫人看着什么都烦,就差和曹娟秀对骂。知道不怪娟秀,就走出来散闷。她以前出门不是车就是轿,今天心烦意乱,一个人出了门。 雪地茫然,人也茫然。 娟秀的亲事,曹文弟后来酒后吐真言:“都带出来了,不在京里寻一门好亲事,没脸回去。”也这么对娟秀说。 曹娟秀也知道回去不能见人,先在京里住着。萧老夫人看着曹老爷夫妻面上,不时接她进去教导。不过姐妹们只和慧娘好,曹娟秀也心中不快。 她曾把慧娘当成大情敌。 慧娘如今娇得快什么也不知道,上有婆婆压住她醋性子,大帅更疼她,慧娘更讨喜。曹娟秀就更不快。 有人娇才会这样,风雨浇灌的草,只能一个人拔节。 有人娇,自然有人看不顺眼。 就是送娟秀回家,曹文弟去信家中:“路上不便,等萧伯母林老爷回家,同路而行安全。”曹老爷夫妻才没有再催促。 夫妻也想到一条,萧老夫人是可靠的。说不定给女儿找门亲事,也遮遮羞。林家大公子在,贺家两个年长公子在,苏云鹤也在不是,这全是江南有名望的人家,知根知底。就致信儿子:“可往熟识人中寻亲事。” 曹文弟心想,他们都知道娟秀为萧护进京,他们怎么肯要?这事先放下。休妻,曹公子是个软弱性子,休妻是大事情,父亲让他寻机,寻,自然是寻到机会再休妻。 他有差使,出来进去少回家。酒醉后回家,也知道自己有过不好,还提什么休妻。 他的心事,曹少夫人不知道,就一个人在雪地里走着。 有几个登徒子见她少年妇人美貌,又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在后面喝彩,曹少夫人听不到,一直往前面走。 “是个疯婆子。”有人这样说。 走到双腿酸痛,见一个破旧土地庙无人,扑在旧蒲团上放声大哭。萧夫人有了,自己还没有;娟秀回来说,萧夫人又换了新衣服,什么什么样子的,自己没有;自己亲眼见到萧老夫人亲自照看她饮食,四姑太太等积年妇人围绕萧夫人封氏团团转,就差顶头上,而自己得公婆不喜,来信休妻。 丈夫可以哄好,公婆却不能。难道一辈子在京里呆着不回去不成? 哭了一顿饭时候,曹少夫人在土地公公神像下满面阴毒,不让自己好过,大家都不好过?你们不重视长子长媳,那就不用回去了! 外面一直呆着! 娟秀呢?曹少夫人阴沉沉的笑,也一辈子不回去罢了。 她是个念过一些书,看过一些古记儿的人。不是孝经什么的。又最爱打牌和人说闲话听,就有许多的歪故事让她听在耳朵里。 见发髻散了不少,挽好,袖子里有几两碎银子,出庙门喊轿子回家。在轿子里时,就有一个坏主意出来。家门前停下轿子,又见几个人一辆不错的车停着,那车有色彩,不是普通平民车。 看门的家人见到手一指:“列位,那不是我家少夫人回来?”曹少夫人推说邻居家去,有个邻居张二婶最爱骂街,嘴头子爽快,无事和曹少夫人闲话。 使唤人本就少,就无人跟去。 车里下来一个青年妇人,含笑:“表妹,你还记得我吗?”曹少夫人一愣:“是三表舅家柳表姐?” 柳表姐上下打量曹少夫人,见她裙子湿鞋露出来,暗地一笑,过得不好就有门儿说话。两个人携手进房坐下,柳表姐带来若干的东西,又衣着整齐,故意问:“听说你们跟萧帅,怎么就住这小院子?” “跟他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以前知己,现在是奴才。”曹少夫人对萧家自然是一肚子的怨言。柳表姐盘问她,听说小姑子见,请出来见,把手腕上一个手指粗的金钏子当见面礼,曹娟秀道谢离去,让她们多年不见的表姐妹自己说话。 曹少夫人这才问柳表姐:“哪里来?又找得到我?” 柳表姐含笑:“往你婆家去人,说你和妹夫在这里。我丈夫是韩宪王手下得力官员,我随他进京。” 又惊讶:“表妹,你气色为何不好?” 曹少夫人沉下脸:“快别提,自从进京跟着萧家,一里一里的我下去了,如今快不要我了。”柳表姐和曹少夫人在家时也是很相得的一对姐妹。 表姐就撇嘴:“你还不厉害!你要厉害,他倒敢!”就炫耀自己:“我丈夫管着郡王出去的事,我呢,管着郡王在家里的事。” 曹少夫人倒明白了:“表姐,你这是官员,还是下人?”柳表姐不悦:“那你男人呢,跟不跟萧帅出去?萧帅以前可是他朋友!” 两个妇人对着噘嘴儿。又一同收回,再说闲话。曹少夫人见到娘家人,泪水就下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如今没有办法,只想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柳表姐笑了,曹少夫人没看到她眼珠子乱转。柳表姐道:“要是我,小姑子,在外地寻一个,让你婆婆一辈子见不到!要是我,让你丈夫一辈子不还乡。” 两个人一拍就中,不愧是表姐妹。 曹少夫人大喜:“我就是这个主意!韩宪郡王手下,要人吗?”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曹少夫人觉得表姐就快像菩萨一样。 柳表姐道:“你丈夫肯来吗?”曹少夫人愣住:“以前还能说动他,现在萧家那老夫人一来,萧府里才是他的枕边人,我算什么!” 就求柳表姐出主意。 柳表姐笑:“别急,我回去,先问问郡王手下还要什么人,你呢,把我们郡王在妹夫面前说得好些。知道郡王来作什么的吗?”柳表姐神神秘秘。 曹少夫人大喜:“知道,他是来当皇帝的!” 两个人对着笑,一个笑自己总算又找到一个依靠,另一个笑得则别的心思。 柳表姐告辞,回到驿站里。见的不是自己丈夫,却是韩宪郡王:“都打听清楚了,我那亲戚,是在萧帅府上为文案先生,管公文却不机密,如今朋友成了使唤人。” “曹文弟的名声,我也听过,”韩宪郡王道:“他得对我有用,我才能要他。”柳表姐撇嘴:“看郡王说的,那是从小长大的朋友,他要是肯来,或是肯和郡王通声气,就没有机密,萧帅府上来什么人,总是知道的!” 韩宪王笑笑,走到柳表姐面前,在她胸上拂一把,淫笑道:“你不仅是个美人儿,还是个体贴人儿。行行行,你约他出来。实话告诉你,没有萧护我当不了皇帝。萧护手下的人,就是一只狗,你也弄只母狗去哄他。” 柳表姐恼了:“人家好好的为你,还没名没份的,你倒骂我?” 韩宪王嘻嘻:“这是说他家的狗,与你何干。”见柳表姐翻脸更见俏丽,低笑道:“晚上打发你男人还当值去,不是为着你,我才不带他来。”柳表姐这才转嗔为笑,把韩宪王手打落:“我那妹夫,你是一定会相中的。就只一条,怕他不肯来。不过,我还有一个主意。” 凑到韩宪王耳边。 韩宪王大喜,抱起柳表姐道:“我的可人儿,你要是生个男人,诸葛亮也不如你!”这就要求欢:“给你男人再寻一个,你跟了我吧,我不嫌你嫁过人。”柳表姐想冷笑,又落下泪水:“得了吧,我的王爷,那贪花爱草的性子谁不知道!出门前又为哪一个把王妃气着了,进京封帝这大事也不跟你来?给我留着这男人吧,等你厌了我,我还有个男人,不会守空房。” 她说得斩钉截铁,韩宪王好笑:“你身子也卖了,还立什么牌坊。你当你男人不知道?你偷个别的男人试试?不是跟本王,你早沉猪笼。” 柳表姐要啐,又忍住,推开韩宪王:“这京里美人儿多,郡王你不快寻欢去,我反正是你的,才出门累了,我歇着去。” 一径走了。 韩宪王在后面骂:“浪得我火上来,你就走!”柳表姐也不理他。驿站有一间是给她夫妻住的,进来见到老实巴交的丈夫在,也不说话,自去睡了。 她的丈夫,是一个小小官员,以前是韩宪王府的家人。 萧护没有单独见郡王们,在第二天,请内阁同出宴请,摆在外宫中偏殿上。这还没有到全,还差上十几个,临安郡王孙珉也没有到。 曹少夫人旁敲侧击对曹文弟说韩宪王名声好,以后要当皇帝。曹文弟将信将疑:“不知道,十几个郡王,你说哪一个是皇帝?” 曹少夫人不理他,又去和曹娟秀说话。见曹娟秀有几分动心,曹少夫人心中冷笑,你们一家子想休我,我先把你送去一条锦绣富贵路上,也让家里人知道知道我的手段。 过年前三天,又进京几个郡王。消息也传出来,说郡王们路上火拼,没来的不是死就是伤得不能移动,进不了京。 内阁震惊,京中震惊! 萧护推宁江侯管,宁江侯推张阁老拿凶手,张阁老马上病得比大成长公主还要厉害。张太妃听到后思念先帝,涕泪交加。喊来萧护宁江侯:“全是皇家血脉,杀人凶手者,不能当皇帝!”张太妃想到自己苦守苦等,挽留大帅,安抚九皇子文妃,又为保护宫中女眷与长公主也不和,为的是什么? 就为他们互相残杀,留下来的那一个享受这大好江山? 这不比武当皇帝。 萧护说资格浅,宁江侯说老迈不成了。最后把平江侯梁源吉推出来,把正直的大理寺卿推出来,宁江侯萧护拿总儿。萧护和宁江侯才推托不成,各自出宫。 怎么管呢? 一不小心有一个是皇帝,不是以后没好结果。 梁源吉弹劾别人起劲,宫中压下来让他管这事,他束手无策。赶到萧护书房半开玩笑:“要以后你是皇帝,我倒能查得清。” 这是个玩笑话,大家一笑。萧护道:“来京里的个个是凶手,张太妃能不清楚?她交待的这事,真是难办。” 梁源吉再开玩笑:“不来的几个,如临安郡王孙珉,有人指证他也参与了,难怪他不来。他等着这些人自相残杀呢。” 萧护一笑,话中有话:“也许再来一个,既不是凶手,也不是皇帝。”也半开玩笑:“太妃交待的,你只管放手去查。” 平江侯嘻笑:“太妃?”她交待的跟没说一样,也不如不交待的。平江侯嘿嘿:“要是大帅你给我撑腰,我今天就把凶手给你拿来。明天就过年,凶手拿下来,也让太妃过个安生年。”萧护正喝茶,险些喷茶:“那你全捉了吧,一个不要少。” 才说过个个是凶手。 外面萧北回话:“大帅,有人在府门外闹呢。”萧护一愣,大年三十的谁不让本帅清静?问道:“什么人?” “文昌王妃。” 萧府门外,雪地里文昌王妃披麻戴孝跪着,怀里抱着她最小的幼子,身后跪着几个年长的儿子,府上姬妾一片人。 正在大哭:“要给我们作主呀,可怜我们郡王不声不响没了,都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萧护听一听,不是骂自己杀人。他走出来,府门外停下哭声。 文昌王妃看上面站的这个年青人,英俊得一幅风云干戈的画卷,每看一眼,就徐徐多展开一分,另有一份风采。 想到自己死去的丈夫文昌王英俊不下于他,文昌王妃更是大哭:“可怜我没了丈夫,尽让人欺负…。” 萧护很能沉住气,让人去扶文昌王妃,当众问她:“我虽在内阁,却年青没资格。请王妃去找宁江侯,去找大成长公主才是。进宫,可见张太妃。” “我一家一家的找过,他们都不理我。”文昌王妃是受长公主指点,大年三十的她才进京,就到萧府门外披麻来哭。 长公主说是萧帅杀的,就来膈应他。 门外雪飘飘,孝服也雪飘飘。萧护见劝不走文昌王妃,淡淡道:“王妃,你执意找上我,我管不了,也只好躲着你吧。” 转身进去:“关门,我们还能不过年!” 萧家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把夜里也不关的大门缓缓关上。你要哭,就雪地里哭吧。大成长公主让程业康来责问萧护,萧护也责问长公主:“知道这事你不管?反来问我!你们是干看着的!” 由此得到灵感,萧护把宁江侯张阁老全问一个遍,你们全是干看着的? 装病的张阁老正在家里过三十,更推自己不行。他的儿子们感激萧护曾救过命,小儿子问:“父亲,萧帅有难,理当帮一把吧。” “小人儿没耐心。”张阁老横他一眼:“长公主宁江侯磨刀霍霍,对的就是萧护!帮忙要在关键上,此时我跳出去,不是得罪郡王,就是得罪萧护。你们放心,萧护虽年青,却聪明过人。他难道不知道别人要对付他,他自然会对付的。” ------题外话------ 两万更求月票。 昨天章节里又出错一回,感谢2011亲帮忙指出。已修改,感谢了。 推荐上首推的书,作者五女幺儿《总裁追捕令缉拿带球小逃妻》 简介:传说:身家丰厚的萧氏总裁是一位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豁达大度、海纳百川的美男子…… 我呸! 纯属谣言! 那厮空有一身高大上的外表,实则是一个阴狠、小气、腹黑、奸诈之徒…… 实习记者苗小玉不过是无意中踹了萧公子身体某处一脚,就被逼得丢了工作、进了警局、欠下巨额外债、最后连自己的身体都上缴归了他,成了他24小时贴身女仆。 不过,面对男人不分昼夜的压榨、无休无止的索取,苗小姐终于登高一呼,揭竿而起! ☆、第四十八章,产子,御玺出现! 文昌王妃终不能跪到大年初一,见萧护理直气壮,心中疑惑。想萧护名声大,自己带着儿子们在京中也不能得罪狠他。她来缠萧护,却不是为丈夫文昌王报仇。文昌王已经不见,文昌王妃是接到信,想皇家血脉自己儿子也有,来为儿子们求帝位。 至少,也求封文昌郡王位。 这没有御玺的自己即位,文昌王妃怕别人不服。 萧护装着不知道文昌王不在,像模像样的给文昌王也去了邀请信。 萧府中大摆家宴过年三十,张家来回闹事的文昌王妃已去。大帅无话,敬母亲酒,劝四姑老爷多喝,听小表妹逗乐子。 慧娘近七个月的身孕,推算约是出正月出去生。大帅最近又房事渐少,欲求不满,在房里和慧娘互相取笑。 红烛守岁点一夜,夫妻早早睡下来。慧娘很想问问新帝是谁?但近来她更学婆婆萧老夫人,不问男人外面的事,见大帅面色如常,殷殷只问胎动,慧娘再次扮成贤惠妇人,且感激婆婆在。 半夜里忽有乱声喊。张家早把大门打开,约好十几个亲兵赌钱吹牛守岁。见一个人撒丫子半夜跑来。 亲兵打赌:“郡王?” “十两银子!” “五十两!” 张家还没有加上一百两,那人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驿站里有刺客!”是守驿站的兵。 亲兵们欢呼,驿站里现在住的全是郡王。 张家没赢到钱,狠狠白他一眼:“有刺客你们还不快追!” “得回大帅吧?”回话的人让他瞪呆住。 张家懒懒起身,走到影壁后想骂骂咧咧,又想到天过子时,是大年初一,过年骂人不好才闭嘴,那面色更如几天没吃肉般是菜色,敲开二门,再去敲大帅院门。 大帅醒来,先看沙漏。见子时才过,不用问也是郡王们闹事。他们不在京里再杀一回,才是怪事。 大帅没好气,懒洋洋起身出来。张家没精打采回话,大帅打着哈欠听完:“本帅不能号令郡王,让他去大成长公主府。” 回来慧娘也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萧护见她只着一件雪白的里衣,露出里面大红肚兜,白白肥肥的惹人怜爱,过来拧她面颊:“又长了一岁,叩头给你压岁钱。” “又不是五万两银子。”慧娘嘀咕完,肚子大肯定不能叩头,伸出双手嘟起嘴儿就要收压岁钱。 大帅手里,一把子红包。夫妻想到在兴州过年时,大帅坏笑,把当初那句话拿出来:“十三,叩一个头给一个。” 慧娘直接把叩头过程省去,也拿当时那姿势对付。往前一扑,抱个满怀。大帅怕她摔倒,笑着搂在怀里,把红包一个一个陪她拆:“金锁片,给儿子的。玉锁片,给儿子的。金项圈,给儿子的。” 慧娘扁嘴:“再不给我,我哭给你看。”大帅这才枕头下面摸出又是一串明珠来,给她带在脖子下面,道:“这个是我不容易得来的,比兴州得的还大还圆,十三,你怎么谢我?”慧娘搂住他脖子,亲热地亲了一口。 再睡下来,夫妻都睡不着。慧娘小心地问道:“大帅知道哪一个是皇帝吗?”她调皮地道:“我上赶着去巴结。”萧护胸有成竹一笑:“你讨好你丈夫最实在。”再就怎么问也不回答,拍着慧娘入睡。 早上起来表妹们来要钱,官员们来道喜。大帅这才听了一个全套的。蒋延玉一早亲自去看过,是第一手儿消息:“九个驿站里,住十几个郡王。贵简王重伤,长林王重伤,梁孝王重伤…。”萧护打断他:“有谁还在?” 谢承运好笑:“南安王,韩宪王,淮扬王,平水王,还有搅和的文昌郡王妃带几个皇子。”孤儿寡母到处哭诉,郡王们知道她只是为郡王位,一个一个怕了她上门哭不招惹她。萧护为自己发一声呼声:“这却与我无关了!” 大家都笑,出去会客人。 梁源吉一个三十夜几乎没睡。驿站里出事,萧护不管,长公主久病,张阁老据说离中风不远,宁江侯不能再说自己离中风不远,就说鞭炮惊到。 是响鞭所惊。 梁御史就半夜里一个一个驿站跑着去安抚。贵简王说长林王先动的手,长林王说有人来行刺,分明是梁孝王的人…… 年初一早上,梁源吉面色灰白,累得,回到家中厅上才坐下来,就狠骂了一声。平江侯是乡下长大,这一声骂得粗鄙无比。 把房外正走过来的老孙氏惊到。 老孙氏把拐杖敲得漫天响,暗示梁源吉不要再骂,走到房中来沉着脸。梁御史正恼火头上见到最不喜欢见的人,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告诉自己镇定镇定,为着自己头上乌纱帽,不能和老孙氏再干起来。跪下拜年,老孙氏才有一丝笑容,给他一个东西。 母子对坐,还是别扭。 老孙氏手扶拐杖,笑容倒平时要多。梁源吉让郡王们烦到,没用心去看。听老孙氏开口:“有事和侯爷相商。”平江侯心不在蔫:“母亲请说。” “我记得你大了一岁,你今年是二十有二?”老孙氏忽然就满面笑容。平江侯几乎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吃吃对着老孙氏笑容,毫不掩饰自己如见鬼,警惕地道:“母亲的意思?” “你大了,得给你寻亲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呀,” 这一声儿呀,叫得老孙氏和梁源吉同时头皮发麻,梁源吉苦笑:“母亲您太慈爱,只是儿子立志,仕途不成,不愿成亲。如今新帝未立……” 老孙氏笑着嗔怪:“没有家,哪有国?儿呀,”梁源吉和老孙氏都是要吐的面色。梁源吉还没有吃早饭,吐也吐不出来。老孙氏可是用过早饭的,把自己膈应得不行。赶快不再喊儿呀,改口道:“侯爷,我给你挑的人,你一定中意。” “是哪一个?”梁源吉有气无力。 老孙氏道:“是你二舅母家的表妹。”梁源吉一听眼睛就直了。孙家几兄弟,没有一个是好人。以前都下乡为难过自己和母亲。梁源吉不客气了:“母亲,夫主为大,您不怕我为难她?”不能为难老孙氏,还为难不了小孙氏。 母子两个人在大年初一早上撕开面皮,坦诚对话。 老孙氏阴沉着脸:“这是新年里,旧年里的事情不必再记着,从今天起,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梁源吉也阴森森:“母亲,我生母怎么死的,我不会忘记。” “她受惊而死,而你父亲,老侯爷也一直内疚于心,因此得病早逝,这还不足够吗?”老孙氏面色忽然就平静了,掩饰住心中滔天的恼恨。 老侯爷是深爱梁源吉的母亲,但老孙氏在京中根深蒂固,做出一些事情来,老侯爷不能把亲戚全得罪光,一直隐忍。 老孙氏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过十几年,梁源吉今年都二十二了,老侯爷不爱老孙氏总有十几年,对于老孙氏这倔强的人来说,也是无边的痛苦和折磨。 她恨梁源吉情有可原,梁源吉恨她,也是一样有原因。 平江侯冷笑,父亲死,能拿来抵得上母亲的死? 老孙氏一字一句地道:“你恨,我也恨!可如今是你袭爵位,咱们只能成娘儿俩!你兵乱时对我不闻不问,也算报仇!我告诉你,这亲事我已经定下!你要娶,只能是孙家的姑娘,我的侄女儿!而定礼,我已经下了!” “那你还来问我!”梁源吉吼出来。 老孙氏对他酷似老侯爷的面容深深看看,拐杖当当地响走了。梁源吉浑身冰凉,他认下老孙氏,当着人和老孙氏和好,老孙氏就可以作主为他定亲事。 而梁源吉宁愿去睡母猪,也不愿意睡孙家的珍珠宝贝。 当晚,丫头回老孙氏:“侯爷把房里侍候的丫头叫玉草的,叫在房里,现在还没有出来。”老孙氏面上反而绽开一丝笑容,道:“好好,侯爷要收房了,这是高兴的事。” 第二天,梁源吉带着玉草来见老孙氏,老孙氏赏了一个东西。第三天,平江侯又把另一个丫头叫紫草的收房,老孙氏赏了一个东西。第四天,平江侯夜不归宿,初五早上把一个当红的清倌人带回家,老孙氏坚决不许。并亲上萧家请萧府的人来劝,萧家这才知道。 萧护衡量一下,劝梁源吉答应亲事。平江侯苦笑:“我说不答应也不行吧?”萧护让他苦笑逗乐,陪他痛饮一回。正月十五,平江侯与孙府二爷的女儿定下亲事,约定出了正月,一月定下好日子成亲。 没有人知道,定下亲事的那个晚上,客人们散去以后,老孙氏卜卦,深夜里泪流满面。她面上是满满的恨,和满满的痛。 “妖孽啊……”月光下的卦,还是显示国之大乱,另有中兴之主。而梁府上,梁源吉将是主人。这和老孙氏以前卜的不一样,以前是梁源吉必死,老孙氏另选亲戚袭爵。自从兵乱,什么都变了。 老孙氏的卦,偏偏就没卜出来忽然的兵乱。 她也没卜,倒是真的。 屈服于运盘,老孙氏才是真正的痛苦,痛苦大于梁源吉。 眼看着要出正月,萧府里准备慧娘等人生产。而郡王们,也闹得差不多。自知不是对手的,仓惶离京,余下的几个,南安王,韩宪王,淮扬王,平水王。大家势均力敌,互不能相持,就把这一场用武力比拼的夺位停下来,仗着自己是皇嗣身份,来逼内阁。 别人正月里是过年,四个王爷借着过年总要拜年吧,结交不少官员。各领风骚,各有风头。 这中间,怪大帅萧护不压制他们互相争斗的, 怪宁江侯装死的, 怪张阁老中风的不是时候, 就是真正卧病的大成长公主,也让人骂得一塌糊涂,说她枉为先帝之女,关键时候不出面。可怜的大成长公主,为心中新帝的死去,就快滴水不进,还让他们骂个没完。 最不能推辞的,就是年青的萧大帅。过一个年,他二十二岁,既不能装病,也还不到中风年纪,公推他为主,不能躲闪。 萧护正欢喜十三几时生,没心情理他们,又怕他们没打够。就把日子定在一月十五这样的好日子,准备立新帝,且十三也差不多生过孩子。 大帅本来躲暗杀,一步也不出。现在是嫌烦,躲在内宅里从一月一号开始,盼着十三生孩子。十三好大肚子,忧愁也多起来。 萧护一看不住,就对着地上犯愁。大帅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么样?”慧娘就把脸侧到一旁去,萧护没有办法:“是女儿我也喜欢,我们家的姑娘全惯得不行,就是缺姑娘。”别人家里才不缺,都有好几个。 缺的是萧老帅这一房。 慧娘长长的出一口气,萧护的心随着她出气再落下,也跟着扑腾一下。把慧娘耳朵拧了又拧,舍不得用劲,拧得不痛没效果,十三就是不说。大帅恼上来,拿指甲掐了一下,掐出一道子红印子来,慧娘才扑他怀里说出来:“生过孩子的都会变丑,听说一年都丑。”大帅拿自己巴掌在十三眼前晃来晃去,装着恶狠狠:“把我欺负好几天,原来就是这个心思。等儿子出来,把你扔柴房里睡。” 慧娘笑逐颜开:“反正你会陪我睡。”大帅昂头,好骄傲好骄傲:“我睡正房,和儿子睡。”说得十三脸黑几黑,大帅好哄着才哄回来。 …… 四个王爷在京里,一点儿也不消停。南安王一直和萧护攀交情,要把几个美人儿送给他。经乌夫人提点,萧大帅是不近女色的人,南安王又要送给他一批珠宝。大帅见美人不心动,见钱还是考虑的。 说一声受之有愧,又却之不恭,收下来。 平水王许给萧护一字并肩王,萧护送走他鄙夷,一字并肩王从来死得快。 淮扬王,则先写一道免罪的东西给萧护,道:“一旦我登基,天子大宝刻好,就加盖上去。”里面对萧护的一切全不追究。 萧大帅恭恭敬敬收好,回来琢磨一下,把御玺盖上,算了,这个人是当不了皇帝的,丢到火盆里烧了。 韩宪王心中有鬼,他和张守户勾结曾进过京,怕萧护手中有把柄,一个人从来不敢见萧护,怕他暴起拿下自己,手中再有证据,自己性命不保。 他只暗中收买萧护手下人。 街上越来越热闹,只有曹娟秀越来越沉闷。她时常闷坐窗下,看着春草一点一点的露出苗头。曹少夫人看在眼里,这一天才装模作样的问她。 对着妹妹面上的怅然,曹少夫人在她对面坐下,是一副好嫂嫂的模样:“娟秀,天都这般早晚了,你哥哥竟然还不回来?” 不说还好,说过曹娟秀更面上郁结,轻轻叹口气:“萧家的人全拿那一位当成宝贝,哥哥么,自然也去巴结。” “你哥哥犯不着去内宅里巴结。”曹少夫人知道曹娟秀说的是对的,还是假惺惺的接上话。曹娟秀眼睫微闪,一片黯然,似乎很不愿意的说起萧护的名字:“大帅母子很关心头一个孩子,大帅必定时常在内宅里,而哥哥么,肯定就是忙的。他忙于公事不回来,还不算是巴结?” 曹少夫人叹气:“唉,你说得也对。”又眸子轻抬:“娟秀,我有件事情想先和你说。” “说吧。”曹娟秀闷闷不乐。过年以前萧老夫人还时常接她,就是蒋少夫人等人也时常会过来。 过这一个年,反而一个人也不上门。不用问,在萧家里候着那一个人待产。真是的,这才一月,兴许晚生几天也不一定,就全上赶着去候着了? 曹少夫人微笑,她和柳表姐算计的,萧夫人待产以前,也就是不出正月,萧府就不会太接曹娟秀。 头一个孩子自然是用心的。 而这个时候,才是一个空当。 有萧老夫人在京里,曹文弟脑子清楚许多。曹少夫人对曹文弟说过几回韩宪王,曹文弟都不接话。有一回把曹少夫人气着了,说南安王怎么怎么好,曹文弟“嗤”地一笑,笑过去睡了。 他也是更加的忙碌。 如曹娟秀说的,萧护只在内宅里很少出来,一些事情就分担下去。 趁着这空当,曹娟秀必然寂寞。曹少夫人挑了今天,来劝说曹娟秀。她笑盈盈:“娟秀,街上的人在说新帝,你可听到了?” 曹娟秀有了几分神彩。 见嫂嫂悄声道:“我不瞒你,我呀,为你想了一个正月里。以前相中萧家,以为大帅会看在两家情谊上,不想大帅心肠硬,又是让府里的那一个霸了去,不把你放在心上。” 曹娟秀泪珠儿滚落,说起萧护,她就痛苦。大帅声望越高,曹娟秀就更加的难过。取帕子拭泪,曹娟秀哽咽道:“罢了,不要说了。” “我想对你说,有个王爷相中咱们的家世,说曹家的姑娘必然是好的。娟秀,这一位郡王是有皇帝之份的。他人马多,不比萧家的少……你看如何?”曹少夫人停下来,等曹娟秀回话。 曹娟秀低头想想:“是嫂嫂表姐侍奉的韩宪郡王吗?”曹少夫人嘴里,只提这一个王爷。 “正是他。”曹少夫人满面笑容:“正是我表姐夫妻也侍候他,我想,这是个可靠的。娟秀,你也听到,我对你哥哥说过几回,你哥哥只不接话。你又大上一岁,萧家又不管你的事。有好的,也给自己姑娘了。嫂嫂和你是一家人,总要为你上心。郡王呀,都说当皇帝的会是他。就是不是,你也是侧妃。” 曹娟秀心思活动,她的确又大上一岁。亲事上无着,回去只能让人笑话。而她求亲萧家不成,萧老夫人回去不说,四姑太太不说,那几个公子们会不会说出来? 不防备说话也是有的。 “郡王不为当皇帝,也不会往京中来。他必然有当皇帝的把握。”曹少夫人款款的劝:“娟秀,你要是进宫,生下几个孩儿来,以后曹家也全依靠你呢。” 曹娟秀轻轻叹气。 “我是这样想的,不如,你私下里先相看相看?”曹少夫人试探的问。曹娟秀道:“怎么才能相看?” 一语未了,门外家人回话:“回少夫人姑娘,门外有韩宪王府的人来访公子。”这分明是做好的局,曹少夫人还故作诧异:“哦?” 她去见客人。 曹娟秀在房中意乱情迷,想到嫂嫂说的也对,又想到成为嫔妃……曹少夫人又出来,神秘地悄声笑:“不得了,你哥哥名气大,郡王托表姐要会他不成,”顿上一顿:“亲自来了!” “啊!”曹娟秀霍地起身,说不出来是喜还是惊。 曹少夫人匆匆忙忙道:“你去偷看,我去让人请你哥哥回来。”自去准备茶水待客。女眷们待男客不像样子,曹少夫人只让人送茶水进去,自己在外面悄看。 见窗户下面,果然走来曹娟秀。 进京四个家人。 一个看门,一个跟曹文弟在萧家。两个丫头,因贵人到来,曹少夫人让她们房外听使唤。院中无人,曹娟秀姗姗而至,窗户并不高,偷看很是方便。 见房中有五个人在。 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人。 他身长,不亚于萧护。 面容,不如萧护英俊,却有皇家血脉的天生贵气。双目不小,顾盼着神采炯炯。这种精气神旺盛的人,面相上会说有福气,或者是富贵。 再看他的衣着。 紫色刻花绣云纹锦裳,腰带上翡翠全是苍翠欲滴。一块白玉佩,上好的。再就手上一个扳指,也不是凡品。 曹娟秀认得几样子东西,知道真正世家子身上东西不会多,却个个都好。而皇家血脉气势,也不是能装出来的。 打量了好一会儿,红着脸回房。 客人们又候了一时,像是曹少夫人说没找到曹文弟。他们特意挑中今天来,是曹文弟早几天说今天出城,自然是找不到他。 客人们告辞,曹少夫人来见曹娟秀,见她面红如桃花,就知道心动。曹少夫人得意一笑,她是经柳表姐先相看过韩宪王,确定曹娟秀会一见满意。 姑嫂低低的商议。 “娟秀呀,”曹少夫人深深的叹气:“以前我就说你哥哥是江南名士,有名气,在京里不愁找不到伯乐。而萧家,你也听到过几句不是,都说萧家尾大不掉,都说郡王们和萧家不和。你哥哥不听,说什么儿时情谊,去给萧家当了奴才。现在郡王亲自来访他,以后是从龙的大功臣,难道不好?” 她忧愁:“你的亲事,他不答应可怎么好?” “为什么不答应?”曹娟秀低低的问。 曹少夫人道:“萧家不会让他答应。” 曹娟秀涨红脸:“我们家的事,与萧家何干?” 曹少夫人忽然眼睛一亮,吞吞吐吐地道:“嫂嫂是为你好,有个心思……说出来……你别不喜欢……如今是乱世……就得乱法子……” “你说吧!”曹娟秀恨不能把话从她嘴里掏出来。 曹少夫人低低凑在耳边说了几句。 曹娟秀愕然过,粉面低垂:“容我想想。” 第二天,柳表姐送来一样东西,曹少夫人拿给曹娟秀看,正是昨天娟秀姑娘见到的韩宪王的玉佩。 羊脂白玉透雕桃果。 “人家没带王妃来,也有在京里求聘的心思。早就打听过,说我们家的姑娘在京里。”曹少夫人一肚子鬼话。 曹娟秀见东西不错,先收下不给哥哥看。 再一天,又送来一个扳指,也是郡王那天身上。 这些东西,价值不下数千金。曹娟秀不再有疑,答应嫂嫂的馊主意。 当晚,曹少夫人告诉曹文弟:“就这一条街上的,隔壁媒婆来说,前户部员外郎的公子,早就相中娟秀。” 员外郎是兵乱中去世,家中只有一个寡母,一个独子。兵乱中家财失去不少,房子也烧了一大片,母子以余财度日,守着三间房子,早说有还乡的心。 家世上,曹文弟是相中的。只是成亲日子,他皱眉:“这么赶?”本月里提亲,本月里要成亲? “娟秀不小了,姑爷也成年,老夫人要督促他回乡读书,说原藉有上千庙的良田。又送来这些。” 一托盘的珠宝。 门外,又来了一个人,笑问:“公子在家?”是隔壁的张老儿,说是员外郎的妻子托他来和曹公子说话。 “老夫人说早就相中,本来是想缓上一缓再说。不想原藉没了老太太,公子是长孙,怕还乡守孝三年耽误亲事,又怕族中长辈随意安排亲事,到底没有老子。这就急急求亲事,又都大了,成亲也无妨吧?” 曹文弟听着也有理。兵乱,什么事出来都正常。第二天来和萧护商议,又说韩宪王来访自己的话,并不隐瞒萧护。 萧护打听那员外郎妻子却是真的,要还乡也是真的,家中有祖产也是真的。三样皆真,曹文弟在一月初十的好日子,答应下来亲事。 而萧家,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夜里打更的人敲更,四姑太太一下子醒来:“生了生了,”把四姑老爷一把推醒:“有人敲门,是侄媳妇生了!”四姑老爷比她还要紧张,不穿衣服就往外跑。一月里夜风还冷,把四姑老爷冻回来,见四姑太太穿衣,左袖子穿到右手臂上,把她推推:“打更,不是生了!” 第二天早上,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月十二夜里,吕氏胎动,到早上生了一个女孩。三爷萧拔喜欢得抱在手里乖乖宝贝儿叫了半天。吕氏为不是男孩子,悄悄哭了一天。让慧娘看到,慧娘回来对萧护颦眉头,让萧护骂了几句。 十三号,没有动静。十四号没有动静。十五号早上,萧护要去立新帝,临走和慧娘辞别,手摸她肚子:“儿子,你可真是能呆得住,为父要走了,你早早出来吧。” 他走了没有半个时辰,慧娘胎动,先破的羊水。萧老夫人让人宫中去寻萧护,说大帅等人在金殿里,殿门已关,不放任何人进去。 就是百官们,只有资格老的几个在殿内,别的全在外面候着。 萧老夫人骂:“偏这个时候他不在。”忿忿然进来抱怨:“保家为国还少吗?” 紧闭的金殿上,正在唇枪舌剑。 文昌王妃抱着儿子只会哭,大些的儿子在她身边护着。南安王指责韩宪王:“文昌王没了的事情,一定是你干的?” 大成长公主抱病前来,人憔悴脱了形,阴森森道:“只怕是在京里没了?”她身边是游夫人,做好新帝一立,不管是哪一个,就把文昌王死因表明的准备。 张太妃在坐,虚了皇帝位坐在金阶下。萧护坐在宁江侯张阁老下面,老神在在的都不像在听郡王争论,只拿个眼睛不住看张阁老。 您老不是中风? 这满面红光,还中风? 萧护鄙视。 张阁老对他和蔼可亲地微笑,这不是来帮你一把。再看看你聪明过人,把京里政事治理得风生水起的萧大帅是什么对策? “砰!”淮扬王摔了茶碗,汁水四溅中,他怒指南安王:“就你有兵吗?别人都没有?” 张太妃痛心地闭上眼睛。 他们当着自己骂来骂去,分明是欺负宫中全是老弱妇人。 赶走别的郡王们,四个郡王各带兵驻扎驿站中,把驿站变成自己的据点。 慧娘在家里痛苦生产时,萧大帅在金殿上想她。对着头顶上绘的彩画,大帅想是儿子吧,是儿子吧? 要不是儿子…。一直安慰妻子的大帅,其实是最想让人安慰的人。 他就不乱想,只想是儿子是儿子。 “哗啦啦……” 一把椅子摔出去。 张太妃看不下去,轻喊:“大帅?”萧护这才收回眼光,见宁江侯等人全看着自己。而大成长公主和游夫人,则是狠毒的。 游夫人险些死在西山,不恨萧大帅? 长公主为文昌王的死,也痛恨到底。 萧大帅装看不到,起身来,对打在一处的南安王和平水王作个分开的手势。他长身玉立,只一个轻轻的手势,两个郡王只能分开。 金殿内外,全是萧护的人。 南安王气喘吁吁,平水王咬牙切齿。韩宪王皱眉看着这超越龙子龙孙们的气势,淮扬王则沉思,萧护向着谁? 众人的目光焦点似的飘过来。 大帅笑容可掬回张太妃:“娘娘所言的,不要凶手,又要皇家血脉,那这里就只有一个了!”殿中几个人数都数得明白,张太妃睁大眼睛还在找:“哪里?” “请出来吧。”萧护朗朗一声吩咐。 殿内,走出几个人。 伍思德带着几个士兵两边保护,中间走的是一个年青妇人。她面上愁苦,怀中抱着一个很小很小的……襁褓中孩子。 在张太妃面前跪下:“江中郡王之遗腹子孙瑛见过太妃娘娘!” “砰!” “砰!” “砰!” …… 碎了好几个人手中的茶碗! 江中郡王的遗腹子! 韩宪王眯起眼睛。汉中以前是顾家在,韩宪王花尽心思和石明勾结,把以前的江中王赶走,那是至少二十年以前的事! 又才赶走顾家没几年。 这个江中王的遗腹子是从哪里来的? 见年青妇人从襁褓中取出一块印章,呈给张太妃:“这是江中王印信!” 病了的大成长公主疯一般的赶过来,比龙卷风还要快。一把从张太妃手中抢过印信,张太妃皱眉,指甲划到她的手。 “江中之宝!” 碧绿的印章,清晰的字体。给各郡王的印章宫中有存档,查一查就知道真假。而长公主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真的! 她茫然不知所措,嗓子眼里格格的响。 一只稳定的手从她手中取走印信,萧护走来接过印信,双手呈给张太妃:“太皇太妃娘娘,仔细大长公主摔碎它!” 张太妃也茫然了,对这忽然改变的称呼不知所措。一直拿萧护当依靠的张太妃满面疑惑问:“大帅?” “太皇太妃娘娘,国无君久矣。而江中王之子,血脉纯正,从没有沾过血腥!”萧护很镇定。 张太妃对手中印信看看,再看看襁褓熟睡的孩子,才几个月大! 这是顾良能找到的。 韩宪王尽占江中,顾良能要撵走他,必然平冤再出师有名。顾家的案子,也是先帝拖延,说待查,然后六部里过年一起拖,新年前张守户造反,顾家的案子和封家一样,等于没有平。萧护在京中寻找御玺,而顾良能则寻找一切可能让自己出师有名,撵走韩宪王的事。 无意中找到前江中郡王遗孀。 暗流,盘旋在金殿中。 年青的妇人慢慢的回话,江中郡王遗孀产后而亡,她是奶妈。 “娘娘!”文昌郡王妃扑上来,她怀中也有一个幼子,也没有手沾血腥?张太妃为难的看看萧护,还用多说吗? 大帅不会支持你。 文昌郡王妃又扑向萧护,面目狰狞:“我们难道比江中王差?” 萧护轻蔑地看看她,再抬抬手。蒋延玉谢承运从偏殿中走出,一个人抱着卷宗,一个人展开来念。 念出文昌郡王妃偏听兄长之言,在文昌郡王封地上杀害官员逼走官员。 一条一条清清楚楚!如大帅亲眼所见! 张太妃闭了闭眼睛,心头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萧帅是早有准备! 萧帅是早有准备! 这话在每个人心中闪过。 四个郡王们反而平静下来,心中各自转个不停。萧护这是震慑?给要当新帝的人一个颜色看看? 几个月的孩子肯定不能执政,那执政的还是他萧大帅! 萧护变了心思?曲线求帝位?还是他准备立一个小皇帝,然后和别的郡王们谈条件? 萧帅正朗朗对纠缠的文昌郡王妃道:“你儿子是没有手沾血腥,可是,母壮子幼,自汉以来就是不认承的!王妃,你看呢?” 文昌郡王妃平地里一个踉跄,儿子们扶着,才没有摔在地上! 她原本以为皇位无份? 她原本以为只求郡王? 看着皇位小小孩子也有份,独没有自己孩子的,文昌郡王妃恶毒的骂起来:“你是国贼,你想篡权,你想……” 萧护呵呵笑了。 张太妃屏气凝神,长公主屏气凝神,宁江侯屏气凝神,郡王们屏气凝神……。 萧帅回答的话太重要了,这能表露他的心思。 “我,从未有过二心!”萧护正色说过,在张太妃面前跪倒:“请娘娘自择!” 宁江侯松了一口长气,只要萧护还没有二心,很多事情都好办。郡王们也出了一口长气,和萧护还有得商议。 大家一起跪在张太妃面前:“请娘娘自择!” 张太妃对着还在痛骂的文昌王妃看,对着襁褓中让骂声惊动,正扭曲面庞要醒的孩子看看,她怎么择? 她一向是不管政事,从不插手。立新帝,是大臣们的事! 长公主专权过,张太妃是不再放心她。宁江侯一说,就是他老迈了;张阁老,分明是装中风,装腔作势关键时候也依靠不住;那就只有大帅萧护! 是个依靠。 “哇!……”江中王幼子大哭出来:“哇啊哇啊……” 哭声给了张太妃一个主意,她沉静地道:“先这样吧,找到御玺再作主张!”把手中汉中王印信还给奶妈:“收好了,看他是饿了吧?来来来,你住到我宫里来。” 太妃用自己的姿态表明,不许你们再争斗! 住到她宫中去,自然是受她庇护。 宫中防务是伍思德在管,自然这孩子也就受萧帅庇护。 金殿门大开,病歪歪的大成长公主扶着游夫人出来,程业康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再走出老迈的宁江侯,腰板儿挺的直直的,快比年青人还要直。 “中风”过的张阁老笑容满面出来。 大帅萧护一走出来,就闪出一个人,四姑老爷抹面上的汗水,他是急出来的汗水:“护哥,你媳妇生了。” “啊,儿子?”立帝镇定自若的萧护一把握住四姑老爷的手。宫门外有人跑马进来,大成长公主皱眉,萧护飞扬跋扈,他的奴才也在宫中跑马? 萧北已经不管了,只想快着把消息告诉大帅。马未到时,滚鞍落马,离萧护还有一百步,大声响亮的喊出来:“恭喜大帅,夫人和小哥儿平安康健!” “你再说一遍!”萧护愣在当地,让喜悦击倒。 “夫人和小哥儿平安康健!” 这嗓音在皇宫上空久久回响。后太子萧谨出生的消息,他的父亲萧护是在皇宫中、金殿外而得闻。 好似召告旧皇朝。 大帅欢天喜地和四姑老爷走了。 大成长公主斜斜倚着,没来由觉得丧气,吐了一口幽深的长气。 萧家里张灯结彩,见大帅回来,一声一声往里通报。萧老夫人也不抱怨他了,喜气盈盈立于厅口上:“大帅,你大喜了。” 萧护笑得合不拢嘴,跪了一跪:“恭喜母亲贺喜母亲弄孙之喜。”见客人们已经不少,不及相见,先去见慧娘和儿子。 慧娘才收拾好,正侧头和儿子大眼瞪小眼。那孩子一只眼睛微张,一只眼睛闭着,很是调皮。 院子里喊声起来:“大帅到!” 孩子索性把眼睛全闭上。 慧娘格格笑着,萧护进来,满面春风:“你笑什么?你生孩子竟然不累。”慧娘颦眉头噘嘴儿,恰好小小孩子也微嘟一嘟嘴。 和母亲一个样儿。 大帅放声长笑:“这是你生的,我信得过。” “哼,人家生完了,你才回来。”慧娘撒娇:“你知道多辛苦,你知道多累……”萧护用手抚摸她:“行了行了,别说生了,让我有你那么大的肚子我都不会轻松。” 慧娘一笑:“你知道就好。” 用面颊纠缠的蹭着丈夫的手,柔声问:“皇帝是哪一个?” 萧护一笑:“你猜。” “我怎么会知道?”慧娘见丈夫面色如常,早放下心。含笑嫣然:“大帅,你必有好主意。”萧护轻轻一笑,在床沿上坐下来,见小螺儿送红糖鸡蛋,接过来一勺一勺喂给慧娘,再告诉她:“顾小兄弟找到江中王遗孀,我意欲立那孩子为皇帝。” 慧娘眼睫一闪,喜悦地道:“那我们就不会再为大帅担心了。”真心话不小心说出来,慧娘吐吐舌头,吃一口鸡蛋,皱眉:“太甜了。” “吃你的吧,又话多。”萧护嗔怪她。又喂几口,才笑问:“几曾为我担心过?”慧娘笑靥如花:“有呢,就是不敢说。”总是让人家安胎静心的,怎么敢多问。 慧娘此时就以为婆婆萧老夫人为榜样,按封家从小的教导,当一个内宅的主事人。 妻子有担心,大帅心中温暖。喂完慧娘,细细地看孩子,满意地道:“像我多些。”慧娘完成任务似的邀功:“人家很用心很用心的看玉壁,几回都看成豆腐,没敢告诉你。”萧护在她面颊上一拧:“你这才是豆腐呢。” “还是胖吧?”慧娘担心地问。 萧护对着依然肥肥白白的十三,故意逗她:“我想起来你杀乌里合那一回,要是有这么胖,能杀得了吗?” 大帅往自己脸上贴金:“看本帅养你,要肥就肥,要精干就精干。”慧娘气得拿被子里脚踹他。奶妈端着一大碗汤水过来,见到忙道:“不能闪到风!” 慧娘老实,萧护也拿手隔被拍她脚,斥责:“放老实!” 慧娘就对着奶妈手中汤水不依:“我吃不下了?”萧护抬手要打,接过来再喂她。奶妈们唠叨:“要自己喂,可不就得吃。” 夫妻相视而笑。 自己奶孩子是慧娘早早就提出来的。 一个花匠还在眼皮子底下,大帅让先养着。万一寻来的奶妈上有什么不好,兴许也不是她不好,是另外有人下了什么给她吃,不是害到孩子。 这机率不见得很高,却存在。 这是萧护的头一个宝贝,也是慧娘的心肝儿。不能拿他去冒险。 慧娘逃难时见到不少妇人自己喂孩子,当时离开母亲,还不知道母亲已经自尽的十三很是羡慕,当夜梦到自己在母亲怀里吃奶,很是香甜。 虽然她不是封夫人喂奶的。 慧娘就决定自己喂,安全又放心。 外面人看京中一片大好,大帅夫妻心中有数的,步步要当心。 不知不觉的,慧娘又吃了一大碗。而孩子也哇哇哭起来,奶妈们是有经验的人,请大帅出去,指点夫人抱着孩子在怀里。 慧娘抱住孩子,奇异地多出一种从没有的感觉。这是为人母的感觉,她这是头一回体会到。看孩子凑近自己身前,含住,就自己卖力地吸起来。慧娘惊叹:“他可真聪明啊。” 生下来的孩子全这样。 奶妈们笑,却不说破,任由夫人喜欢。 大帅舍不得走,见奶妈们抱着出来,去往三奶奶吕氏那里讨奶吃,三奶奶也是基于安全上想,问过大嫂要自己喂,她也自己喂,早有奶水下来。 萧护进来,见慧娘沮丧:“妈妈们说几天里再有奶水也是有的。”妻子为不能喂儿子苦恼,大帅用手指抚平她的眉头。 才要安慰,见慧娘又喜欢:“他会吃的呀,自己很会吃,就含住不松……”大帅绽开满面笑容:“真聪明啊。” “像我。”慧娘眉飞色舞,疲倦这时候才上来。懒懒打一个哈欠,萧护温柔的让她睡下,慧娘口齿不清地问:“今天晚上,我要睡这里,你自己睡行吗?” 这是产房。 大帅微微笑:“我试试看,要是不行,我再来烦你。”慧娘给他一个甜美的笑容,慢慢睡去。 萧护没有走,他静静的看着十三的眉,十三的唇…… 自小定亲,军中相见,家中圆房,京中产子。萧护不是没有得色的,自问仁义上可以对天地。而忠孝上,他打算立幼帝,也不能算对不住皇族。 把十三肥肥白白的面颊轻拧一把,大帅走出来待客人。才走到二门上,秀兰又生了,是个女儿。 到下午,若荷生产,是个儿子。 四姑太太道:“这是一男一女的来,看来大嫂你是会有孙女儿的。”萧老夫人早就乐得一直笑,一直在笑,忙道:“这敢情好,以后不借你们家的女孩儿玩耍。我自己有了。”四姑太太笑话她:“早借的时候不说这话,要说这话,我可不借你。” 女儿们拥过来:“我们是借出去的吗?” 四姑太太笑:“现在人家要还了,你们呀知趣些,不再是以前对我说,你不疼我,还有舅母的时候了。” 陈家舅母和丁婆婆能说得来,也是喜笑颜开。丁婆婆喜欢得泪水出来:“十三娘有福气,我早知道是个儿子。” “我也早知道了,我早求过送子娘娘,天天上上签。” 这两位老人全是早知道,就是早不敢说。寻常亲戚们说吉利话:“你必然生儿子。”也正常。可一个干娘,一个是舅母,都盼着是儿子。因为盼,反而不敢说。 现在可以尽情的说,尽情的喜欢。 十一公主经过,丁婆婆喊她:“公主,你也要早些生个儿子吧。”十一公主红着脸:“知道。”她在寻母亲。 周妃还是寻常妇人打扮,从三奶奶房里出来,和七奶奶、九奶奶、十五奶奶在比划:“能吃,大帅的儿子就是能吃。” 她们去看孩子。 蒋少夫人和杨少夫人、谢少夫人瞪眼睛,怅然:“怎么她又占了先?”谢少夫人对丈夫不喜欢,可对孩子还是心动的。 杨少夫人咬手指:“把我担心的,我娘家嫂嫂就是生孩子时……”谢少夫人打断她:“不吉利。”到处找曹少夫人:“就是她家里有喜事,也不能不来一回吧?” 杨少夫人脱口而出:“谢天谢地,娟秀总算有了人家。”自己面上一红。 把蒋少夫人话引出来:“可不是。以后姑爷要不上进,就是一个破落户。”谢少夫人想破落户?只要和丈夫恩爱,也比自己好。 萧帅有子,满城欢庆。第三天上,曹家的娟秀出嫁。嫁的人不远,花轿从前门出去,绕几条长街,再进婆家门。 萧老夫人自然过来,和四姑太太帮着张罗。不过是问姑爷家世,曹少夫人对答如流。而萧护让人查过,的确是有这样的人家,也就不多过问。 出门那一天,大帅也亲自来站了站,曹文弟脸面十足的去送亲。 离得近,蒋少夫人等又赶去那一家子看闹房。新人拜堂,见姑爷瘦弱白晰,都说不错。拜过堂,送新人回房。揭开盖头,容貌一流,人人夸赞去饮酒。 新郎官儿说不能饮酒,大家送他早回洞房。 关上后,新郎官从窗上溜走。而韩宪王,着一件吉服,从房中走出来。见到曹姑娘美貌,韩宪王也动了心,*般轻施一礼:“委曲夫人了,等明日你哥哥知道,我就接你去驿站中同住。我家中有王妃,是个宽厚的人。他日我登上皇位,一定封你为贵妃。” 曹娟秀羞答答道谢,同入帷帐。 而夜静更深后,员外郎夫人和那新姑爷,匆匆忙忙收拾东西。人家真的是要回原藉,家里也真的没了老人。牵线的媒婆和曹少夫人常来往,想挣曹家姑娘的谢媒钱,无意说出来这事,曹少夫人这种计是有的,马上想到偷桃换李,总算拿小姑子达成一条富贵之路。 第二天城门开,员外郎夫人母子离去。院子里早换成韩宪王的人,地契也在手中。韩宪王接受家人道喜后,让人当即请曹文弟过来。 萧护给曹文弟几天假,让他好好安排妹妹回门的事,而且萧老夫人也说过回门时再来。曹文弟在家中正给父母亲去信报喜,见有人来请自己,愣上一愣,就笑:“妹妹想我,也是应当。”换了衣服和曹少夫人一起过来。 来到前,曹文弟是嘴角上勾,喜滋滋儿的。进来见到多出来不少家人,一个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再愣上一愣,竟然有这样身强力壮的家人? 以前怎么不见? 见客厅廊下,更是气派不同。四个丫头全美貌整齐,四个家人肃然林立。有人往里通报:“曹家舅爷来了。” 一个浑厚而有力的男人嗓音道:“快快有请,本王出迎!”这嗓音,也不是那斯文妹夫能发出来的。 有力,而又毅然。 本王? 曹文弟蒙住,看一眼身边曹少夫人。曹少夫人喜盈盈,怂恿道:“王爷出来接你呢。”见一个人走出厅来,虎目而高额,个高气势足。 韩宪郡王! 他往萧护府中拜过,曹文弟是认识的。郡王忽然出现在自己妹妹婆家,好似万千霹雳砸在曹文弟脑袋上。 他目瞪口呆。 韩宪王笑容可亲,且走下台阶拱手:“舅爷,请里面上座。”曹少夫人早跪下来行礼:“见过郡王。”再起来推自己丈夫:“走呀,进去说话。” 曹文弟这软弱性子的人,一旦发怒是暴起的。他一闪念间明白过,暴跳如雷,狠狠一巴掌煽在自己妻子面上,打得曹少夫人尖叫倒地,曹文弟还不罢休,上前来就是一脚,重重踹在曹少夫人肚子上,曹少夫人抱着肚子在地上滚。 “贱人,你把妹妹卖了!贱人,你敢自作主张!贱人……”曹文弟疯了一样,追着曹少夫人打。 “哥哥!”曹娟秀奔出来,在廊下垂泪:“事情已经这样,请进来慢慢说话才是。”曹文弟呼哧呼哧喘粗气,眼睛本来秀气,现在瞪成牛眼睛。看看含笑任由他出气的韩宪王,再看自己新承雨露,更显娇容的妹妹滴泪。 不过一夜,娟秀出落的越发好。 大红宫衣,发上龙眼大的珍珠闪动着。 韩宪王对她不错。 曹文弟带着一身暴怒出来的汗水,慢慢走过去。曹娟秀再呼一声:“哥哥!”在他面前跪下来。韩宪王适时地道:“本王心爱舅爷名望,也心爱曹侧妃。” 一声曹侧妃,把曹文弟的怒气又扫去一半。房也圆了,他还能怎么样?曹文弟面上流下两行泪水,走进客厅里。 韩宪王开门见山:“我曾祖父是当时皇上嫡子,我家血脉最是正统。请对萧帅说,我若为帝,定然封他为异姓亲王,执掌天下兵马,共坐天下。” 兵马全在萧护手,他定然是放心的。 曹文弟听听这个条件倒也不错,他就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细细地想这件事,倒是不错的。 曹少夫人要如实对曹文弟说妹妹许给韩宪王,曹文弟为萧护也不会答应。他在萧护手下当差,妹妹许给郡王之一,这不是表明大帅态度中意韩宪王。 这是马上就要大乱的事情。 平水王会答应? 南安王会答应? 而现在木已成舟,回想一下这事情诸多好处。先是妹妹是侧妃,不是一般的妾。而自己又是萧护好友,萧护要肯帮韩宪王登基,自己妹妹至少也是一个贵妃吧。贵妃,对萧家又有帮助。以后生下皇子来,萧家护驾,可以当皇帝。 又可以回护萧家。 江南诸家数几代仰仗萧家,可以让萧家以后仰仗自己,萧护这样的人才为自己所用……曹文弟热血沸腾。 妙就妙在,他事先是不知道这事的。见到萧护时也可以坦然而言,不是自己背着萧护行事。 韩宪王登基, 妹妹生皇子, 曹家大富大贵,父母亲都要来夸自己…… 想到激动不已时,假期没有结束的曹文弟就想去见萧护。可是,他还是静下来。再想一想,要把这事情说成,就得准备很多。 这个时候,萧护已经知道。大帅铁青着脸,怒气上涌不能自制。 郡王们胡闹大帅不管,但他们形踪大帅是要知晓的。 现在只恨韩宪王! 他竟然敢如此大胆! 韩宪王昨天夜里悄然而去,萧护还不能尽知。郡王们和他手下人套近乎不是一天两天,也许人家是想喝喜酒呢? 正好在那边逛呢? 直到今天早上韩宪王的家臣赶过去,这事就隐瞒不住。 曹文弟知道以前,萧大帅已收到消息。让再探,就知道曹文弟过去相见。萧护琢磨一下,如果这事不是文弟事先知道的,应该来见自己言明才对。 定这亲事时,曹家长辈不在,萧老夫人自然担责,亲自见过员外郎母子,萧护又查过确有这样的官员,人也属实。长住那街上几十年,邻居们全认得。 没有想到,老宅子老人出了鬼。 这圈套精心而成,应该不只是防自己,防的还有怕文弟不答应。 萧大帅嘘唏,只要文弟是不知情的,那还是好知己。他让马明武进来,告诉他这件事。马明武也面色严峻:“这事情不小!” 大帅才要把若干机密交给曹文弟,他就成了韩宪王的亲戚?马明武道:“韩宪王为这事破费不少!” 萧护和马明武默然对视过,大帅淡淡:“把他的差事慢慢的换下来,且看一时。”不用他交待,马明武也知道。 大帅又喊来蒋大公子,诸公子之首。把这话交待他:“你的意思是怎样?”蒋延玉惊得快咬住自己舌头,头一句话就是:“我打保票,文弟事先不知道。” 他要知道,直接把妹妹送过去,还用做什么圈套。 萧护沉声道:“且等他来告诉我,一起商议对策!” 蒋延玉走出来,心中乱腾腾。坐不住,直接往书房外园子里逛。先想萧护,自从到京里跟随他以后,蒋延玉越来越佩服他。 萧家威镇江南不是上一代传下来的。 追钱粮,派官员,这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出来的。杀人,要有贪污证据。提人,不仅有胆量,还要有功夫。再安置人,要有眼光。 还要和官员们周旋,和郡王们周旋,哪一件也不是容易的事。 用蒋延玉和蒋少夫人的玩笑话,说自己是不具名尚书,就是蒋大公子和官员们纠缠都到头疼怕他们的地步。 而萧护能震得下来。 蒋延玉私下里想一想,萧护不是皇帝,却干的是皇帝的活计。那自己渐受他倚重,还真的是个不具名尚书。 他愿意一直跟随萧护下去,也想着同来的人都这样。 不想曹文弟出了这件事。 宫中住下江中王幼子,外面消息还没有传开。不过蒋延玉是知道一些的。幼子当皇帝,萧护自然是摄政王。 这前程一片大好,曹文弟来了当头一击。 都是明白人不用多想,谁不想当皇亲国戚,以后还有可能让真正的国舅呢? 对着一丛才打头的迎春花,蒋延玉深深的叹气,文弟你会再和我们一条心吗?什么侧妃,什么郡王,他能不能当皇帝还没个准儿呢。 肩头上有人一拍,杨文昌在身后笑:“这花没开,你对着念叨什么呢?”蒋延玉笑笑:“我在算它几时开,好和你们对花赋诗。” 就把这事丢下来,只等曹文弟过来。 萧护正心情烦乱,见小鬼喜气洋洋进来:“夫人请大帅里面快去。”萧护笑:“什么事,还快去?” 几天没陪十三睡,见天儿想自己去看她。 大帅就快去,把步子放快几分。房中欢笑一片,丫头们在院门上就告诉大帅:“夫人喂哥儿呢。” 萧护扬眉:“哦?”三步并作两步进来,才到外间,奶妈们出来一个:“喂奶呢,你不能进来。”萧护笑嘻嘻:“夫妻有什么不能看的。” 里面的人听到,全吓出来了。 当着大帅的面看着慧娘喂奶,姐妹们害羞。 大帅失笑,等她们全出来,亲自来看慧娘。慧娘眉眼儿舒展,献宝似的道:“大帅快来,他喜欢吃呢。” 谨哥儿小嘴儿一动一动,再往上是雪白一片……大帅忽然道:“我也想吃了。”慧娘愕然过,红着脸啐他,佯怒道:“你出去吧,你只是胡说。”萧护嬉皮笑脸不走,反而坐下来看儿子吃奶。 爱他小嘴儿一吸一吸的,大帅就更嘻笑,和慧娘央求:“等他吃完,给我也尝一尝。”慧娘一只手按住另一边,取笑道:“这里还有,你要不要?” 说过面上飞红,垂下头去。 大帅看着心动,伸出自己手:“我来帮你按着,怎么这边不吸也出来?全流出来,我儿子够不够?十三,你要多吃才行。” 手到那雪白上,慧娘不给他,嗔怪道:“你洗手没有,摸公文的手不干净。”大帅想想也对,真的出去要水净手。再进来时,见儿子换到另一边去吃。大帅得已握住吃完的这一边,不住抚摸,又看慧娘涨红面颊。 真是动人。 大帅低低央求道:“十三,我想你了,” 谨哥儿不耐烦的在此时皱眉,似乎在怪父亲打扰自己吃奶。 慧娘目不转睛,爱不够的看着儿子,羞羞答答回丈夫话:“等我出了月子。”大帅不依,手中捏几下:“不是有春宫图,上回和你看的……” “不行。”慧娘一口回绝。 大帅死皮赖脸的纠缠:“好十三……” 慧娘也求他:“好夫君,再等几天。” 外面有笑语声:“有奶水了,我来看看。”萧老夫人带着四姑太太丁婆婆陈家舅母过来。慧娘受惊吓的身子一颤,奶嘴儿从谨哥儿嘴里出来,拔得“噗”地一声。 谨哥儿哇哇大哭,手脚乱舞。 大帅涨红脸急忙松开手,局促得几乎没站稳。心忽悠几下才定,心虚地板起脸:“啊十三,你要好好的喂他。” 慧娘白眼儿他,小声道:“再来看我。” 这小白眼儿有几天没见到,俏丽更胜平时。萧护心中柔软,忍不住伸手在慧娘面颊上一拧,身后萧老夫人已经进来。 全看在眼中。 大帅慌张的回身:“母亲。”不敢看她。 萧老夫人板起脸:“大帅,你可以出去了。这月子里,男人少来。”萧护急急忙忙走了,走到外面总闻到房中奶味儿,以为自己只想长伴儿子和十三。 书房里会人,送茶到唇边时,奶味儿更足。大帅恍然大悟,奶味儿是自己手上的。 按过十三没有洗手。 他怕对面客人闻到,就小心地把手往袖子里藏藏。等到客人出去,大帅醉心放心安心尽心地闻自己手指,忽然“扑哧”一笑。 曹文弟当天没有来。 过一天是曹娟秀三朝回门,韩宪王大大方方的去曹家,再把曹娟秀接走到驿站。这一下子,萧帅好友和韩宪王成亲的消息飞得比挺多少翅膀都快。 南安王破口大骂。 淮扬王当即撤出京城,认为萧护是早和韩宪王有勾结,怕自己有失。 平水王则恼羞成怒,让人:“我们不能白来一回,得找点什么回来!” 当时蒋延玉回到家中,见最近常来的一个人,叫杨子德,是幼年一同进学,也和萧护是学友。杨子德如今是在南安王手下,随南安王进京后就直接拜会蒋延玉,知道蒋延玉是个为首的。 前几次来都客气,今天却面沉如乌云。 就差拍桌子:“岂有此理!你还当我是朋友吗?萧帅早和韩宪王说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难道你认为韩宪王堪为皇帝?放屁,放屁,放放屁!” 他一急口吃起来。 蒋少夫人是不会男客的,听他骂得凶猛,怕自己丈夫吃亏,带着丫头走出来打岔:“哟,可是我说的,你们要慢慢的说才好。” “砰!” 蒋大公子捶了桌子,手指外面,对杨子德怒目:“滚!” 杨子德拔腿就走,到大门外跳起来怒骂几声。 谢家也是一样,谢承运却是才听到。由来的客人才知道的。客人也是他们的学友,和萧护也曾是学友,现在淮扬王手下。 他口沫纷飞,不骂人,却有一口好辨才。 “论理,萧帅要细细的挑细细的选才是。论情,你我有交情。论缘,分别数年,京中相见…。” 蒋延玉忍无可忍,拖着他:“走走,我带你去见大帅,你和大帅论理论情论缘论分去。” 那人到门外,一骨碌跑了。 谢少夫人在房中问:“这是怎么了?” “天下大乱了。”谢承运没好气。 谢少夫人奇怪:“不是早就乱了?” 谢承运一愣,放声笑出来:“你有才。”可不是早就乱了。他把才听到的曹文弟和韩宪王成亲事的话说一遍,谢少夫人这不喜欢为人出头的人也动了气,她气得袖子一撸:“这不是害了娟秀!这这这,这只能是曹少夫人干出来的。我我我,我找她去理论!” 才出门,见蒋少夫人到来。蒋少夫人也动气,这是把娟秀妹妹往火里坑。蒋延玉才在家里为蒋少夫人分析过,萧护要是不帮忙,娟秀日子不会好过。而曹文弟,在萧护这里大家要防着他,去韩宪王那里全是裙带宠,一旦失宠,日子也不好过。 蒋少夫人怒火中烧,总算拿出她江南名门的胆气来。也撸了袖子,来找谢少夫人一同上曹家。 谢承运本来要拦,事情已成,去也无用? 后来一想也对,敲打一下曹文弟也好。 反而亲自为夫人叫车,陪同她们去约杨少夫人。 杨家门里,一个人正在大骂。 “什么东西,收了钱你不办事!” 平水王的人找到的是杨文昌,送了不少东西。杨文昌说不要,话可以帮你传,不过萧护不帮平水王,你别怪我。那个人就一直送,见天儿的送。 今天,他来翻脸来了。 一个精瘦的老头子,带着几个腆肚挺胸的家人,指手划脚的骂:“看不上我们王爷,也不照照镜子!你再横,也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 这骂的是萧护。 “哪天韩宪王把你们一锅儿煮了,我们来分一碗汤!” 正骂得痛快,身后来了两个女将。 谢少夫人先扑上去,回骂道:“你们什么东西,敢来这里闹事!”蒋少夫人也上来,气顶着,面色都变了,颇有泼妇架势:“滚,快滚!” 谢承运怕有人动手,跟在后面。见夫人气势汹汹,倒更俏丽起来。谢公子面有微笑,如听仙乐的听着。 几个人仓惶而走。 在门外大骂:“好男不和女斗!” 萧护收到回报,很有兴致的听着。这是冲着他来的,才动他的好友,而不是将军们和先生。大帅淡淡地笑,吩咐下去:“去人,告诉平水、南安、淮扬三个王爷,把闹事的人交出来也还罢了,不交出来老子亲自去揪!” 娘的,一个一个的全能欺负过来! 大帅就往宫中去,和张太妃诚恳谈了一回,又找一个精于演算的官员,说江中王幼子大福大贵,有神人保佑。 再把郡王们闹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话说出来。 张太妃听说又将大乱,急得泪流满面:“好容易安生下来,再乱可怎么好?”可她心里也认为幼帝不能是明君,就急出来一句话:“告诉他们,谁先找到御玺,谁就是皇帝!” 这是安抚郡王们的话。 萧护眼睛一亮:“太妃言之有理,要是大福之人,御玺理当相从。”张太妃又说了一通什么神佛保佑的话,什么菩萨生下来没有人养,自有神灵喂他水,给他饭吃。 顾孝慈窃笑,娘娘,这句话可是您自己送出去的。 萧护走后的当天晚上,张太妃看着江中王幼子吃奶。她爱热闹,很喜欢这孩子到来,又怕有人害他,让奶妈带着他住在自己殿中。 小孩子吃饱了以后,放到他早几天就睡的床上。忽然哇哇大哭不停,抱起来就好,放在床上就大哭。 顾公公登场:“莫不是有什么原因?” 张太妃担心床让人动过手脚,就让人把褥子掀开。才掀开,顾孝慈大叫:“宝光,七彩宝光!” 别人全睁大眼睛:“在哪里在哪里?” 顾公公手指大叫:“床下面!” 掀开床板,下面放着一个黄绸打结的东西,四四方方,方方正正。 顾公公亲手去拿,送到张太妃面前打开来。见一块白玉,镶一角金边,上有龙钮。 张太妃一见晕了过去。 御玺! 天子大宝! ------题外话------ 这一章很欢乐嘿 有月票不? ☆、第四十九章,一杯合欢入洞房 顾孝慈一手握紧御玺,做出护驾的样子。一手扶住张太妃,大叫:“快请太医来。”女官和宫女们七手八脚接过张太妃,送她绣金凤榻上睡下,再眼珠子齐唰唰地瞪着顾公公手中御玺。 顾公公很得意很骄傲,鼻子朝天:“当差去,看我作什么!” 他拿着御玺候在张太妃榻前。 太妃宫中消息就传开来,章公公急惊风似的过来看。烛下,对着御玺盯一眼,面色大变。再一抬头,正和顾公公看了一个眼对眼。 两个人黑眼珠子对上黑眼珠子,定定地粘在一处,章公公低头躲避,出这宫门,慌乱的奔回自己房里。 掀开床,只有旧匣子,里面空空如也。 章公公疯了一样把床板一块一块掀开,只有不见天日的灰尘,再没有别的。他呆若木鸡,傻在当地。 转身,开抽屉,搬高几,气喘吁吁地带着要把房中家具全挪开的样子。虽然年迈,气急上来力气顿生,把高几拖开,把沉重的衣柜往外面移。用力不稳,“啪!”衣柜倒下,章公公躲得及时,只听到“啪!”一声巨响,衣柜压着他衣角倒地,扑起的尘气喷了他一脸。 外面有跟他的小太监回话:“公公,出了什么事?” 章公公老泪纵横:“没事,我没事,”他用袖子拭泪水,哭道:“我的宝贝,那是我捡到的宝贝……” 他想到那一夜,萧大帅破内宫门,是章公公带着永宁侯装扮成宫中侍卫逃走。章公公只指了一个地方:“那个门可以出去,”就倒地装晕。 他才一倒地,耳边风声起,有什么落在他面前。他悄悄儿的眯一条眼缝看,见一个绸布包的东西,从石明被抓破的衣内掉下,石明不管不顾仓惶而逃。他身后,顾公公和一个使飞抓的小鬼打得落花流水。 石明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必然是好过宫中任何珠宝。他逃走也带着,会是什么宝贝。章公公看人人打得热闹,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悄悄儿的把那绸布包挪到自己身子下面,再推到草丛中。 当晚装着让人救起,把这东西一直带着。 章公公回去细看是御玺,他动了贪心。太监们不能行房,老了没有子女,最爱积钱财。他心想,有新帝还可以再刻一个大宝,这个,归咱家了。 要是别的玉,章公公早就拿去当铺,只为是御玺,才在黑市上想出手。他几回想过割开这玉,兴许好卖。可他手中没有割玉的东西,只能作罢。 去黑市让顾孝慈发现以后,章公公还试着要出去几回,都晦气,总是没遇到好人,全让萧护和顾孝慈想法子堵他回去。 就先作罢。 直到今天,宝贝没有了! 房门外更有欢声笑语,几个宫女和太监在说话。 “顾公公说七彩宝光,怎么咱们都没有看到?”一个太监犯傻的问。别人全鄙视他,比他脑子灵活:“我们看到了,” “比公公看到得还早,就是我没他有见识,我正寻思这是个什么宝?公公就先叫出来。” “宝光是有福气的人才能看到,你有福吗?” 面对一堆鄙视的眼光,那太监顿生智慧:“岂只是七彩宝光,空中还有龙凤齐鸣呢,”他得意了:“你们听到没有?我当时专心听龙凤和鸣,就没有去看七彩宝光。不看我也知道,一定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再加上龙凤和鸣,这就是八宝,懂吗?八样子的。” 别人让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对于吉兆,哪一个肯落后。有人还发呆,有的人道:“对呀对呀我还看到飘优昙花,一准儿是天女散的。” 人人欢喜中,只有章公公打着哆嗦,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宝贝,那是我的宝贝……” 没有人管他,见太医来,宫女们和太监们带路去看视张太妃。 张太妃悠悠醒转,先转动面庞左右的找。顾孝慈忙把御玺送到她面前,张太妃双手捧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细看过,泪水哗啦啦地流个不停:“是的,就是它!” 把御玺放在身边,张太妃急切寻找着江中王幼子孙瑛,见到奶妈抱着他在一旁,忙伸出手:“快来,” 奶妈送过来,张太妃抱着孙瑛。看着御玺,看看孙瑛,哭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啊!”太妃泪如雨下。 这话没头没脑,也人人都听明白了。 奶妈喜出望外,喜欢得身子颤抖着。 萧护接她们来,奶妈一直愁眉不展,不知道好生生进京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白天金殿上说孙瑛可以当皇帝。 奶妈是吓的比惊的还要多,哪里还有喜欢。 可这事情,亲眼所见。小哥儿睡的床下面,竟然有御玺在。几个宫女刚才就悄声在说:“那床几天前我当值我还睡呢,怎么不见御玺?”另一个人悄笑她:“你哪有这样的大福气。”后面又一个人道:“呀,有人说刚才听到龙凤声,我们怎么没听到?” “快别这么说。”几个人一起拦下她说没听到的话,怎么能承认自己没福气呢。 张太妃哭了好一会儿,想起来正事。擦拭泪水,把孙瑛还给奶妈抱着:“好生着,这可是大贵人。” 奶妈重新抱着,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自己抱惯的孩子,竟然无处不自在,快抱不好了。 太妃含泪吩咐:“去告诉当值的将军,我有紧急要事,要见内阁大人们。”一个太监飞快跑出去。 余下的人来恭喜张太妃:“太妃宫中出来的,定然是太妃先有福气,小郡王才托了福。”张太妃带泪含笑,就有人说到刚才空中龙凤声,又见天女来散花,当然这花,是不会常在凡间,自然一落就收走了。 不是凡花。 张太妃是虔诚信佛的人,一般虔诚教徒,都心中念念是信的吉祥东西。或神仙,或天人,或瑞草异兽等。 总盼着能看到。想多了,幻想也会出来。 张太妃就影影绰绰的疑惑:“是了,我晕的时候,像是看到了什么?”晕的人眼前一花,或是一黑,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再想孙瑛睡的那床,因为是常用的,几天前还收拾过下面灰尘,当时不见有东西。偏偏他睡那儿,偏偏就有了。 这不是神灵保佑还能是什么? 张太妃就喜笑颜开一一问过来:“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的彩凤?”那个人就竭力描述一番,以有福之人自居。又问玉龙什么模样,鳞片如何?再有天女,生得那个俏丽,倒有些像太妃娘娘。 半空中站的仙人,有一个是先帝模样,莫不是先帝亲来指点立帝? 顾孝慈越听越窃笑,忽然想到太妃说的,找到御玺的有份当皇帝。那咱家,才是应该当皇帝的吧? 最早找到的,可是咱家顾公公是也。正在乱想,张太妃颦眉喊他:“我想起来了,长公主府上只怕得你亲自去一趟,不然她未必肯来。” 为保护宫眷,张太妃和长公主早有不和。 陶醉在自己才应该是皇帝的顾公公领旨出来,和当值将军打声招呼,带着几个小太监往长公主府上来。 夜风轻送,一月仍春寒,风有寒冷。顾公公在马上让夜风一吹,马上清醒。算了,咱家的爹不是那皇家血脉,咱家还是戏台上扮扮得了。 长公主果然在家里闹别扭,她心病惹起身病,文昌王影子总在眼前晃悠,无事就哭泣,好不容易才睡着。 让人叫醒,说张太妃宫中要事相商。大成长公主火冒三丈:“她当自己是太后吗?”就是太后,也没有皇帝为你撑腰。 这样一想,长公主更生气。人家没有皇帝,却有一个大帅!看天色不早,长公主更恼怒:“说我睡了!” 来传信的人只是不走,他不方便明说,却一句一句话往里传:“是大喜事,太妃说,请长公主必定要到。” 大成长公主更恼火,文昌王没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大喜事?要有喜事,也是她张太妃的吧。她要太皇太妃,下面没有太后,她一个人在宫中独大。 而长公主,要成为大长公主,就和皇帝更远一层。 长公主就骂传话的奴才:“我病着呢,你不会打发了他走,明天再说。找打呢,宫里的是你主子?要你这么殷勤传话。” 正骂不绝口,外面多了一个尖嗓音:“说一声万岁亲传呀,奴家来得快……”遥遥传来。程侯爷让恶心到,来见母亲:“您就去一回吧,内阁全去。”扶母亲出去同坐车往宫中来。 最早到的,是离皇宫最近的宁江侯。宁江侯对于一点儿事情也不会放过,听到就过来。离皇宫也近的长公主磨蹭着,第二个到的。 去到看张太妃逗江中王幼子玩,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长公主闷闷生气。这么小,也能当皇帝?傀儡吗? 张阁老在家里想了半天,半夜入宫?会是什么事儿呢?他们全想不到御玺会忽然出现,张阁老犹豫半天才谨慎入宫。 反正他可以说上年纪,穿衣用药头晕身子不快动作不灵,来得晚有原因。 他在宫门谨慎的问问,居然年青可以跑快马的萧护大帅还没有到。 萧护知道晚上这一出子,顾公公不会耽误到明天,他办事情,有时候有喜感。大帅就不睡,在产房里和十三说话。 慧娘奶孩子奶出来兴致,把谨哥儿放在自己枕边睡,睁开眼就看着,闭上眼可以嗅到孩子身上奶香味儿,正在很美,懒懒问大帅:“最近空闲?天不早了,早早歇着吧。明天再来看我,再来逗儿子。” 大帅去了鞋,蹭在她身边斜歪着,纠正她话:“是看儿子,逗你。”慧娘嘟嘟嘴。但其实很喜欢萧护不走,就不撵他,一里一里地说话。 “几时换花匠?”就是几时宰他。 萧护微笑:“等新帝立,我就动手!”他侧身胸膛贴着慧娘枕上面颊,手不老实的在衣内。慧娘也微笑:“那敢情好,我只可惜一件,他养的花不错。”忽然轻轻一笑,身子微缩,撒娇道:“你搔人痒痒的。” 谨哥儿动了一动,似乎发出一个什么音节,也许只是哼哼,当父母亲的一起大喜,互相道:“看他!” 多喜人儿。 慧娘看不够丈夫面上喜欢,娇滴滴问:“这名字是父亲几时起的,我倒不知道?”大帅含笑:“你我圆房,父亲就起了这个名字,给我看问好不好,我记在心里。”慧娘手抚弄他衣带,娇羞满面:“有时候想我没福气,偏又遇到父亲母亲这样世上难有的好公婆……” 还没抒情完,当丈夫的来理论:“打住!”萧护义正词严来责备:“你怎么把我忘了提?”他作状的绷紧面庞,眸子里全是笑意。 慧娘羞他:“人家把你放后面呢,是父亲母亲,你也来争。”萧护嬉皮笑脸:“怕你把我忘了。”又想到以前的旧笑话,拧着慧娘耳朵问:“还记得我烧了给你的鞋,你记恨我好几天。还记得我烧了给你的情信,你出来进去黑着好几天。” 回想当时清秀小哥儿般的十三,大帅还是心动。低低头凑近慧娘耳边,轻轻的吮吸着她的耳垂,见一抹红晕飞到慧娘面上,大帅再沿着那红晕,细细地吻上去。面颊柔软香美,就轻轻咬上一口,悄声儿笑:“豆腐,” 慧娘就细细地喘息起来,觉得思念沿着他的吻来到心里,好似春风中染红的头一朵桃花,忽然就开了,忽然就开得成片成谷成嫣然粉红花林。想推开他,又不忍心。想说什么,又打心里眷恋自己夫君…… 煞风景的人来得很是时候:“大帅,宫中有紧急要事相请。”房中夫妻两个人全松了一口气。大帅先沉稳回话:“备马,我就来。” 人却不走。 见儿子睡得正香,正是纠缠十三的好时候。大帅索性捧起慧娘面颊,一口咬在她唇上。慧娘“唔唔”,对自己夫君时而温存,时而狂风暴雨般情爱早习惯,不能奉陪到底,也热情相对。伸出双臂勾住大帅脖子,两个人亲完再亲,亲得都看到对方眼中不能自己的柔情,再看到那柔情中自己面容。 慧娘悄悄娇声:“小声点儿,奶妈在外面看着呢。大帅,明儿早些来可好不好?” “我现在还没走。”萧护也依言动静更小些,再一次深深的吻下去。 慧娘轻声道:“别,外面还有人听到笑话你……” 大帅不管,再往下亲…。 房外奶妈们轻咳,不进房也像房中安个监视眼,咳上一两声,冯妈妈慢条斯理地问:“陈妈妈,什么时辰了?” 陈妈妈微笑:“到该睡的时辰。”她们指的是慧娘该睡的时候。大帅一脸不豫停下来,慧娘悄笑推他:“看看我说的吧,你又挨说了。”说得萧护反而高兴了,低声道:“我愿意当这没皮没脸的人。” 这话又暗指以前慧娘误会而骂的那件事。慧娘满面红晕,低声央求:“好哥哥,别再拿以前的糗事记在心里,好不好,你要知道你记着,我心里多难过。”萧护得了意,十三服软,比让内阁全服软还要开大帅的心。 他犹在慧娘手上轻咬一口,才寻鞋穿下床整衣服打趣:“说得这么可怜的,我还想和你算一辈子呢。” 对慧娘扬扬下巴,飞个眼色,粘乎人的大帅笑着出来。他才出房门,后面小哥儿哇哇哭出来。当老子的很喜欢,这才是老子的儿子呢,老子走了再哭,多懂事儿! 因此大帅到的晚。 萧护进宫门后大步流星,没几步追上张阁老,推说自己巡城才回来,一同来见张太妃。大帅一面走,一面同张阁老看月亮,见月亮才稍减银轮,还是肥肥的,倒像肥白的十三。大帅心思又转回十三身上。 见人到齐,张太妃在烛下未语先落下泪来。她双手掩面,大成长公主颇不耐烦,这是弄的哪一出子。 张太妃泣着道:“托先帝的洪福,先祖宗的洪福,各位请看!”把手虚虚一抬。大家眼光看去,都是一亮。 这一亮,是七宝宫灯。 八个女官按品大妆,手中各挑一盏七宝宫灯,后面出来一个人。女官们两边一分,见那个人面上粉彩,重紫浓绿眼眸直到眉角,分不清是绿多还是紫多。 只觉得不管浓绿,还是重紫,全闪人眼睛。 粉白脸的顾公公。 长公主才要大怒,又见到顾公公双手捧高。他的人,他的手全在七宝宫灯下熠熠生辉。他的人,不如他的手好看。 修长,如玉,保养精致。 可他的手,不如他手中的东西好看。 黄色绣龙纹的绸布,上面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上面龙纽的……。 “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萧护也惊呼了,满面诧异只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 宁江侯一个箭步就上去,哪有半分老迈样子,又惊又喜,又喜又惊,双手围住,又不敢去碰,认真看了几眼,对天泣泪长叹:“天呐,御玺回来了!” 他肩头后,多了另一个胡子老头。 中风的张阁老毫不比宁江侯慢,也看了一个仔细,同样是马上泪流:“老天有眼呐。” 长公主是直盯盯的,带着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情。她认出来了,反而不敢过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以前在哪里,怎么找到的,全没有想起来。萧护大帅自然也跟上来看,瞪着眼睛和顾公公使个眼色,两个人眼里全有笑意。 张太妃一说话,萧护就更想笑。 “……那地方才打扫过没几天,不想忽然就出来。当时在的人,听到龙凤和鸣,又见到天女散花,还有……”张太妃哭上一声:“先帝老先帝全在,成了仙人,一起来送大宝。你们说,孙瑛这孩子可不就是天子,才能引回御玺,又有先帝老先帝来送,又有天女又有仙人,” 顾孝慈一本正经:“回娘娘,当时还有仙乐,是这样唱的……” 宁江侯张阁老一起道:“打住,说要紧的吧。” 萧护实在好笑,不如就满面笑容,跪下来对张太妃道:“国之大喜,也是娘娘大喜。今大宝出在娘娘宫中,正是先帝庇护,神灵保佑,娘娘理当抚养天子的意思。” 张太妃拭泪含笑:“萧卿,你是个大功臣,我也和你一样的想头。” 正要让人抱出孙瑛给大家来看。 烛下一个人一闪出来,大成长公主大怒形于色:“不行!”她怒目而视萧护和张太妃:“哪里来神人来送御玺?分明是你们一个太妃一个大帅串通一气,搞出来这个鬼把戏。”长公主咬牙切齿对张太妃:“你早就知道孙瑛要进京是不是?亏你装得停当!这御玺是宫中失落的,自然是你找到,或是你一直放着不肯拿出来。哼,你想的好,幼帝还不是听你们的!” 张太妃勃然大怒,萧护冷若冰霜。 被责问的人还没有反击,平地里又跳出来一个人,花白胡子乱舞,对着大成长公主就骂:“我呸!咄!你不信太妃?也要信神灵!你不信神灵,才病这许久!你不信神灵,雷会打你,雨会浇你,风会刮你,雪会压你!” 这话恶毒的,针对病人说病不好,这不是当面诅咒。 大成长公主气得发抖,程业康听不下去,扶着母亲的他皱眉道:“侯爷,您说话还须注意体面。” “体面?长公主你的体面在公主府上!乱世中你出来胡为,老夫已经忍你许久。好容易,御玺回来,新帝可立,你不答应?你敢目无神灵?你敢不信先帝?”宁江侯又是一气的骂出来。 萧护心中一动,这老东西没听说过信神佛呢? 真是奇怪,被骂的人还没出来,他倒先出来了。 难道他这么信神灵? 张太妃也沉下脸:“长公主,我若说假话,先帝灵前一头撞死!” 萧护也冷笑:“都怀疑我不是一天两天,我是干最累的差使,再受你们的气!” 大帅语气也变了,当众指责内阁另三个人:“受你们许多的气!” 大成长公主无力垂下面庞,又挣扎着道:“不行!这小小孩子,怎么会是真命天子!” 宁江侯喊张阁老:“帮把手儿,这是你闲着的时候!” 张阁老慢腾腾回:“啊?啊啊?”见众人眼光全在自己身上,才慢慢说了一句:“这不是大家在商议?” “立他为帝!”宁江侯。 长公主死不松口:“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宁江侯圆瞪双眼,紧握双拳,带着要拼命的架势。而大成长公主病得七倒八歪,吵架精力不济,就更涕泪交流。 别人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就把目光随着转来转去。 宁江侯边骂边想,你这个糊涂女人,不该出来的时候又出来了!张太妃不屑,把江中子幼子还给奶妈,佛珠儿从来在手上,数着默念佛。嘴里念佛,心中出现的却是宁江侯骂长公主的话,你不信我,神灵劈你,神灵打你,神灵发大水淹你。 萧护见宁江侯如此卖力,就更疑心,先按下不提。 顾孝慈不耐烦,尖声道:“你们怎敢当着太妃面咆哮来去?内阁全是用这种法子平争端?”这一句话真管用,宁江侯闭嘴,双手用力把袖子一卷,怒道:“大家决议,投票!” 长公主只有哭的份儿了。 四个内阁投票。长公主不答应,宁江侯和萧护力主立孙瑛为帝,理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张阁老在立帝大事上不能再含糊下去,也说了好。 这事情就算定下来,因郡王们有在城里,有在城外,手中各有兵马。御玺出来的事先不张扬,只是议定明天让钦天监算日子,定下江中王幼子登基正日。 张太妃松一口气,让他们回去。 长公主回去哭了一夜,越发病得不好。 萧大帅趁心如意,出来在马上浑身轻快。回去虽然天色晚,又去产房里看看儿子,见十三熟睡,没有惊醒她。 张阁老回家去一夜没有好睡,想这件事好生奇怪。萧护要立的皇帝,宁江侯怎么会答应? 宁江侯则到家烛下提笔:“速来京中!”把信交给可靠的家人:“明天一早城门开,出去送给郡王。” 临安郡王孙珉,早就来到京外。 张太妃宫中一片欢腾。 张太妃喜气洋洋,亲自要带江中王幼子睡。 第二天一早,宫中的谣言就更多,成了“一龙一凤来送大宝,天女无数散下天花,仙乐阵阵,神仙站在远处空中一起相望。” 最后一句,“有福的人自然看得到。” 张太妃越听越入迷,带着几个月大的孙瑛去拜宫中历代先帝影像,一步也不离开他。商议着保姆加几个,先生请什么人。 只有一个很小的太监纳闷,昨天什么也没有呀?他不敢说自己啥也没听到啥也没看到,怕别人说自己没福气。 实在忍不住,到御花园在地上挖了个坑,对着里面喊几声:“我没看到我没听到,只有顾公公一个人叫来叫去。” 喊完了舒服,把坑埋好,回去当差。 而章公公,又出了宫。他这一回来到一个茶楼上,要了一壶茶喝了一碗,见一个人过来问:“这里没有人坐吧?” “没有。”章公公回答过,那人坐下来。 萧府中的花匠出来了。 两个人只交换短短几句。 “御玺找到,准备二十八的好日子,立江中王幼子孙瑛为帝。”章公公心里痛啊。石明再回京中,让章公公寻找御玺,不然就把章公公以前偷张太妃东西的事说出去。章公公不想给他,就一直说自己找不到。 不在自己手中时才告诉他。 章公公不大信神灵,要是有神灵,还会落自己手中吗? 石明一惊:“多大?”都快把江中王忘了。韩宪王在顾家到以前就赶走江中王,只是没找到印信。二十年前的事,石明当时还没有出生。 “五个月。” 石明好笑,这也能当皇帝?不用问了,萧护想摄政。他怕立成年皇帝,找他事情。 石明出来,不再回萧府,消失在人流中。 城外春草茸茸,河水破冰,水中寒意生。一个偏僻的小河水边,临安郡王孙珉兴致勃勃,拿着个鱼竿正在钓鱼。 见冰融细水,远山青翠。孙珉诗兴大发,正寻思着才有了一句:“野渡天然生,”有人送上宁江侯的亲笔信。 孙珉看过一笑,把钓杆也不要了,往溪水里一扔,起身再吟上一句:“无人自飘零,”取帕子擦手,上马往京里来。 他是便衣,化雪正春寒,风帽遮面无人知晓,径直来见宁江侯。 宁江侯请他到内室中,把事情告诉他。宁江侯目光炯炯,老头子带着拍案而起的豪气,负手神气地房中踱步:“大成长公主就是个不成事的,我把她骂得再病重些不能出来。而萧护,我说过,他必然在新帝上面会有对策。尔今,他的对策已出,御玺也寻到。郡王们又还在,该是我们下手的时候了。” 孙珉道谢:“舅父,你从来高见。”想舅爷自兵乱时,就一路运筹帷幄,果然他没有步步料中,也是几乎不错 宁江侯不会去算文昌王进京被杀,长林王等人互相暗算。他算的是,大帅萧护把持京都,内阁们官员们都把得罪的人的活让给他。 也威风,杀官员,再安置人。 也招恨!杀的官员难道没有妻子家人,难道没有亲戚子弟。再安置人,一样是拉仇恨,安置张三,想去的王五不恼? 王五就是不恼,宁江侯也弄个清客去说上几句,让王五把气存在心里。 萧帅如此看不起我王五?一样的巴结,张三凭什么就去富庶地方,王五要么不去,要么就去个瘦而无钱的地方? 古来权重招人恨。 让萧护年青权重,生出骄傲心,得罪一堆的人,只是宁江侯的第一步。 再来,四处起谣言,说新帝到,大帅头一个要遭殃。萧护自己没听到?他的对策,总算出来了。 同时,也得罪了一堆的郡王。 宁江侯老谋深算地道:“韩宪王和萧护幼年的一个好友叫曹文弟的结成亲事,还在试图和萧护相好,不过依我看,新帝一旦立下来,韩宪王也会怨恨萧护的……” 孙珉欣赏地看着舅爷侧影,他年若为皇帝,定当好好报答。 御玺的出来,出乎宁江侯意料,不过他也把握得很好。他本来以为萧护会自己刻天子大宝,那以后发难时,又是萧护的一个把柄。 老头子对孙珉道:“定下几天后新帝登基,你就在府中住下,新帝一登基,我们就发难。”宁江侯呵呵而笑,感慨万端看着俊秀挺拔如芝兰玉树的孙珉,语重心长:“你要当个好皇帝啊!” 此时的萧家,正在四处搜查。萧护大势已定,本想新帝登基当天就把他拿下,私下里砍了,不想这个人太狡猾,居然溜了。 大帅一直不动他,就是想弄清石明与多少人勾结?为什么会神出鬼没的忽然在京里,忽然又能去见程业康。就是现在萧护也认为宫中必定有人和石明勾结,而大成长公主府上也有这样的人。至于郡王们,必定石明是不会放过的。 大帅装着没事人一样,其实暗暗惊心。 让人再京中严密搜查。萧北进来提醒:“该去梁家了。”平江侯今天成亲。大帅点点头,先去和慧娘说过。慧娘对这亲事也好奇,自己不能去,就要夫君帮忙打听新娘子品性如何,容貌如何? 萧护笑话她:“品性可以为你打听,容貌如何是我看得的?”出来奉着母亲,一起往平江侯府来。 梁源吉出迎,萧护想到淘气十三,就笑问:“新人容貌如何?”梁源吉垂下面庞:“听都不想听,全是那一位作主,管她去,反正是母猪我也要了。”平江侯不是很喜欢的模样,和上一次想比,也不是很难过。 萧护猜测:“收了几个妾?”这是梁源吉和老孙氏斗法中最得意的一件事,把萧护扯到没有人的地方,笑容如日头跳动:“你猜?” “五十个?”萧护逗他。 梁源吉哈哈大笑:“这才几天倒没有那么多,不过,有这么多。”他比划一个数字出来,萧护哈哈大笑:“我等着你铁杵磨成针。” 梁源吉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见客人们来,笑道:“你自己去客厅上,对了,你今天能来,我真有面子,再帮我待待客,我就更喜欢。”说过就走。萧护在后面可乐:“我帮你待客?你看我是个闲人吗?” 闲也回家逗十三玩去。十三好容易肥肥白白,拧一把子都弄得手半天香,让大帅舍不得洗,以后她出了月子瘦下去,再玩就要生第二个孩子才成。 第二个? 嗯,十三一年一个生下去,就年年肥肥白白。不过总这么肥白,不好吧?虽然大帅捏着很舒服,可十三会喜欢吗? 大帅说归说,还是帮梁源吉待客去了。十三让打听新娘子品性,大帅也想听一听。 和几个大员们悠闲而谈的大帅萧护,让京中女眷们也一肚子怨言。老孙氏还是她不苟言笑的面庞,手扶拐杖听女眷们抱怨。 田夫人一副她肚子痛的模样,对着才走过的英俊大帅不悦:“有杨家姑娘的先例在,我自然不肯让我女儿吃这个亏。我让人打听许久,才说苏表公子没有定亲事,大帅爱他如珍宝,自然是想找一个上好的。我想我女儿生得不如娘家外甥女儿好,我就让人先把外甥女儿去说亲事……” 小孙氏鄙夷她,你女儿生得明明比你外甥女儿好,你是先拿你外甥女儿探路的吧。 “果然,萧夫人推有孕不见,好象别人都没生过孩子似的。萧老夫人和那四姑太太见的我,说什么苏表公子配不上。我说那刚好呀,那就来个不如外甥女儿的吧。我就说我女儿生得比外甥女儿差一等,不过在有些人眼里,像我是她父母,我以为她是上好的……” 田夫人急急吃茶,吃过面上涨得通红,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女眷们全对着她笑,没有人问下文。这下文不问也罢,萧家肯定是说不答应的。说吐到一半,没有人要听,田夫人急了,一急就口不择言,冷笑着问小孙氏:“孙夫人,你们孙家女儿许的好,许给平江侯,不止一个女儿呢,在哪里?” 许亲的,是这个小孙氏的同辈小姑子。孙家的人也不少,孙家的人也嫁自己孙家人。 就往外面看,用别人全能听得到的嗓音喃喃:“只怕帮忙在待客,大帅也在待客,苏表公子也在,那贺表公子,林家表公子也在。” 小孙氏回敬道:“还有贺家几岁的小表公子也在,可笑!你当我没看到,你指使你家小女儿,十二岁的那个和萧家贺小公子要定礼,哼!你偏来说什么!” 乌夫人有远亲,和孙家是亲戚,也在这里坐着,就掩口轻笑。见丫头悄声来请:“有话要说呢。” 平江侯府园子偏僻小亭上,游夫人约下十几个来的夫人们就座。乌夫人最后一个来道:“今天人齐全?” 游夫人板着脸:“坐下,我有话同你们说。” 她还没有完全好利索,脸瘦得刀削上去的般,直挺挺的可以划伤手那感觉。黄夫人早就不耐烦:“有话快说,说过了我就往前面去。” “大帅跑不了,再说你们有哪一个追上的!”游夫人狠狠给了她一句。她平时是花痴的不得了,见到钟意男人就飞眼色,见到女人争风吃醋也给她一个小小媚眼儿,几乎不争执。今天凶上来,黄夫人一愣,又拧帕子:“哪一个没追过?只凶我!哼,大帅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看着不舒服,难道你病了,是相思不到手的病?” 杜夫人也跟着凑趣:“游姐姐,有十几天你都不在,原来是别处躲病去了!” 游夫人眸子里闪过一丝凶光,冷冷道:“那好,我说,你们听着,有不对的,你们反驳!一,你们谁沾过大帅的?全是让他哄得团团转!二,大帅忽然变过来同我们玩的那几天,又约过谁?全是让他哄得团团转!三……。” 对着唐夫人停下来,游夫人冷淡地道:“小唐,你不要给你几个钱,你就把我们全卖了。”唐夫人顿觉受到侮辱,叫:“你们值钱吗?” 心里也同时滴溜溜转:你们值几个钱? 本着对金钱的敏锐,唐夫人猜出游夫人下面的话更重要。故作娇羞:“人家有人了。”乌夫人噗的一声笑:“我作证,小唐找了一个没钱的呆子!” 唐夫人翻眼儿,是那没钱的呆子缠着我好不好。 游夫人也略有耳闻,才把唐夫人也找来听自己说话。不然明知道唐夫人借着萧家收钱,游夫人也不敢寻她来。 嘻嘻哈哈玩笑几句,杜夫人也看出不同:“游姐姐你说吧。” 亭子在园子一角,后面是墙,前面是一片树林子挡住。有日头光透过,把游夫人紧绷的面容,面容上的忽然心痛照出来。她眸中隐动水光,用帕子掩口轻轻咳嗽:“我劝你们小心,回想自己对大帅说过什么秘闻。以后要有什么,全自己担着!” 仰面轻吐一口气:“不要一口没吃着,反把自己和别人全害了!” 她的话,给夫人们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乌夫人走开,心想这话实在。她也是个标准奸细,早就看出来萧护和寻欢的人不一样。寻欢的人,全是一勾就来,打听不出来朝廷机密,也会送几样子珠宝。大帅既相招去,又不动心,就是笑容也早让夫人们看出门道。 大帅的笑不是便宜卖的。 南安王为江中王幼子到,几乎气炸肺,发狠要让萧护难过。要乌夫人和沐元对萧府新生的小少帅下手,沐元在外面打探过几回,无法下手。而乌夫人借道贺孩子儿去见面,孩子面也没见到一个。 这和别人家里产子,来的客人总可以见上一眼不同。 说小哥儿睡了,小哥儿不能出来闪风……乌夫人心知肚明,主人家不拿自己当一回事,认为你不看最好。 也怕自己看出毛病来。 这分明是大帅拿自己不放心上。 黄夫人走开,却鬼鬼祟祟,这话要告诉大帅不?游夫人说得固然对,可这话能拿去大帅面前换一顿共餐,不,换一宿就告诉他。 床第之间告诉他。 黄夫人笑得色鬼儿般。 杜夫人这平时最没心思的人,反而上了心。咦,果然把大帅说得很对。大帅是利用我们? 唐夫人早就盘算开来,自己还有一批银子没有收。她收上了瘾,不仅自己表姐夫的钱收,又托人去衙门里弄来以前的老铺面,一个一个寻上去,问要帮着收兵乱以前的帐目吗? 萧家产子,唐夫人是重重的送了一笔。这一回,萧家才收下。 青草细细,唐夫人一步踩一丛,算盘在心里打着,游夫人这贱人分明是得不到,往锅里吐一口。她是个要钱的人,想不到奸细的心思。 只把银子算来算去。 低头而行,见前面有个人影子在。转方向要避开,那个人一声冷笑,是曹文弟。唐夫人马上不示弱的抬头,圆睁杏眼,亦是冷笑相还! 曹文弟和唐夫人理论过一回,大家早撕破脸。此时曹公子卷袖子,脑子里想有朝一日妹妹当了皇妃,有朝一日爷要你跪地上求我! 唐夫人认为他无聊,自己瞪眼睛许多人说很中看,此人身上没大银子,不给他看,径直离去。今天是曹文弟销假当差的日子,见大家都往梁府上来,他也来见萧护。想萧护酒醉些,是不是利欲心会更重,会好说话。 萧护见他来,和平时一样微微笑着,大家坐下说话。 厅外不时衣裙翩跹,走过一个小姐几个丫头。不大会儿,又是几个小姐几个丫头。苏云鹤就嘻嘻,对萧护撒娇:“表哥,这是看你的。”萧护抬手朝头给他一巴掌,苏表公子坐得近,伸手就中,大帅忍俊不禁:“要看没成亲的才对!” 贺家两个公子,林大公子全不愿意了:“表哥,人家分明是看你。”萧护一乐:“在这里说全依着你,回家去见到你那醋表嫂,千万别说。” 苏表公子问孟轩生:“你回家去告诉你家五万两小疯子,醋表嫂三个字,在表嫂面前可以卖几个钱。” 孟轩生要拿茶喷他:“你才叫五万两。” 余明亮和廖明堂嘻嘻不插话,小表妹从此改名叫五万两,萧府里全知道。 花轿进门,拜堂入洞房过,男人们外面喝酒,平江侯喝得最凶。他在京里亲戚知己们不多,当铁面御史不住手的弹劾人,只有萧府上几个人还可以聊聊。 老孙氏相与的人家,男人们都帮平江侯挡酒,存心要让平江侯装不成醉,推说不能洞房。梁源吉就一个劲儿的寻萧护喝。 找萧护喝,他的兄弟们先生们岂会答应?就把平江侯灌回来。来的客人们和梁源吉好的不好的,就一起来灌大帅。 心想大帅倒了,你平江侯还喝什么? 萧护性子上来,指着梁源吉:“坐下,让别人全退下,我单独陪你!”也不要杯,让拿碗来。孙家的几个亲戚今天不在孙家在梁家,不要命的来劝。萧护再恼:“全坐下,他想洞房,再醉也去。不然,清醒也不会去!” 一语揭破梁源吉心思,平江侯嘿嘿醉笑,亲戚们去告诉老孙氏。老孙氏正在洞房里陪新来的小孙氏,这是梁府的小孙氏。 见人让出来听回话,听过老孙氏紧绷的面容又是一丝笑容透出:“随他喜欢。”让一个人拧着性子成亲,已经是老孙氏的得意。 再回洞房,让女眷们去用酒。房中没人时,老孙氏才幽幽地道:“清兰,你且先忍着。”孙清兰羞赧却是很喜欢,反过来安慰老孙氏:“母亲只管放心,我不与他计较。”老孙氏先告诉她:“一早一晚的,能纳两个人。丫头不足够,现买几个进来。依我看,全是狐狸精。” 她恨恨地用拐杖重重杵地。 孙清兰对新任婆婆同情,却也知道她以前和老侯爷的事。老侯爷当年娶老孙氏,也是不愿意的。 不过老侯爷前几年还装,后来遇到梁源吉的母亲,一发不可收拾。老孙氏夫妻不和,又要装贤惠摆大家嫡女的架子,哪里能在孩子上面如意。 劝老孙氏去陪客人,孙清兰独对红烛高照,和窗外幽月暗想,难道自己也要和婆婆一样吗?她的陪嫁丫头也是早有准备,道:“姑爷来不来还不知道,不如洗洗吃几口先睡下?” 成亲从来折腾人。 孙清兰摆摆手:“不用,他是必来的。”丫头疑惑。孙清兰道:“你没听到姑母,啊,”自己一笑:“婆婆也让他放开了喝,才说和萧帅拼了几坛子,婆婆让继续送酒,他醉了,只能让人扶着往这里来。哪怕他……”低语道:“不能,也得往我这里来。” 丫头笑了,伶俐地道:“那我还送酒去。” 孙清兰又指使另外的丫头做别的事,全支开,才一个人对着红烛流下几点泪水,一个可以猜出来的,不会温存的洞房夜,让人怎能不流泪? 前面拼酒热火朝天,萧护要净手,出来寻地方去过,正系汗巾子,听外面护卫亲兵又喝道:“什么人?” 大帅酒气上涌,把汗巾子用力一系,心想出来教训这个不知趣的女人!小解时来打岔,再来几回,不怕人弄出毛病来。 还没有出来,见外面有人颤巍巍回话:“是老身我来见大帅。”是老孙氏。萧大帅更吓得一激灵,这老妇人守在净房外候自己小解,大帅忽然就全身麻了。 可不得不出,还得快出来。 理衣出来,见月下拐杖后的人皱纹满面,面有一道伤痕,果然是老孙氏。萧帅板起脸:“老夫人,您有话可以请我去说。” 老孙氏则扶着拐杖深深的拜:“大帅不要见怪,是老身必须私下里来见你,不能让人知道。”她仰起面,面上是浓浓的悲哀:“大帅知道,我认下侯爷是不愿意的。可侯爷,好歹是我以后的依靠。” 她忽然明理,萧护面色一缓,正要劝。听老孙氏道:“我为他挑了又挑,把我娘家最好的姑娘给了他。” 萧护点头,母亲看过就让人出来告诉自己:“生得容貌端正,眸子也正。”正色的人,自然是正心肠。 像老孙氏一辈子嫉妒郁郁,面容就有几分吓人。 虽然美貌过,又如何? 老孙氏涌出泪水:“自从说定亲事,侯爷闹的笑话大帅也应该听说,他心里今天是一定不想洞房的。可大帅,您宠爱正妻,京中人人知道。这妻与妾,到底是要分开的。” 萧护再点头,他已经没有插话劝的心,认为自己应该耐心听完。老孙氏抹抹泪水:“侯爷酒量我是知道的,就醉了不愿意做的事也能把持,再来,他只怕还不进洞房,或者当我们面进去了,再跳窗户出来。” 萧护微微一乐,想到洞房花烛夜,新人跳窗出,这要是笑话才成。 “因此我来求大帅帮忙,我侄女儿一表人才,人也贤惠,不似我当年,只求给她一个孩子,今天晚上让他们圆房吧。”老孙氏几乎是卑躬屈膝。 她前面的“知道侯爷是对亲事不情愿的”,又才说过“新人贤惠,不似我当年”,萧护想想她的话是正理儿,就微笑道:“正妻理当尊敬。老夫人,只是你也说过,平江侯就是酒醉,不情愿的事不愿意做也能把持,我能怎么帮你?” 他心头一闪,放声笑了一声急忙收住:“竟然是这样!” 老孙氏不错眼睛的看这个自己一直痛恨搅局的英俊大帅,月光斜斜照在他面上,眸子几成琉璃色,带着奇异而又惑人的飞扬神采,是个人见人爱的人儿。 老孙氏让大帅“正妻理当尊敬”这话击中,心中几十年苦痛决堤般要泄洪而出。她压着心头酸痛,匆匆忙忙把话说完:“我在后面的酒中下了合欢散,请大帅成全,也请大帅不必饮用,那酒坛子外面系红布条儿,又有倒福字的就是了。” 转身决绝而行。 手中拐杖在泥地上是闷声,好似老孙氏此时的心情。 正妻理当尊敬! 多少年没有外人说过这么中肯的话了。 还是自己痛恨的人所说。 老孙氏急急回自己房间,洗手焚香,又是一卦,见还是那样。国必有大乱,会有中兴之主!以前老孙氏每卦必痛,她一直不愿意,也不肯承认的,中兴之主是指萧护大帅! 以萧护这近一年里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安民生,稳秩序,虽然拿官员们狠了些,京里京外的确安定。 也重新繁华。 郡王们的封地,不与大帅相干。 “怎么办?怎么办?”老孙氏趴在地上对着卦象流泪不止,要她改变从小对皇族的信仰,改而去信另一个人,不亚于对人换皮抽筋。 萧护此时,又让另一个人拦住。大帅无奈:“夫人,你这毛病可以改改。”唐夫人又出来了,她陪笑:“大帅,我不候在这里,就见不到你。” 萧护没好气:“你说,什么事!” 唐夫人就把游夫人的话说出来:“大帅得罪了她,不然就是没让她满意?”萧护嗤之以鼻:“我知道了,”允许她再收别的银子,大帅走开,边走边恼怒。 游夫人协助长公主暗助文昌王入京,自己没找她事情,心想杀人不少,一个女人放过去也罢。她自己找上来的! 萧护回到酒席上,先入眼帘的就是酒桌上整整齐齐的一排子,系有红布条儿,又有倒福字的小酒坛。 萧北耳下悄声道:“大帅不要喝,奴才试过,不是毒药,像是合欢散。”往萧帅桌子上试的酒,萧家的人全拦下来要试。 萧老夫人那一桌也是这样。 平江侯当然没有意见,他是一心和萧护交好的心,可别人要弄出来什么事情,就难猜测。 萧护回到席上,梁源吉见到他就不放:“喝!”萧护放心喝的酒,梁侯爷当然更放心。萧护心想坏子这小子就缠着自己不放,对那酒看一眼,大帅不会喝的。 梁源吉喝过,房中有十几个妾,洞房里有一个新人。大帅喝下去,回家只有一个肥肥白白很可爱,却旁边睡着儿子,还坐着月子的十三。 外面还有奶妈看着,干出火也不行。 大帅就拿眼扫了一圈,见到曹文弟眼巴巴的目光。文弟心思,面上一看就知。想当国舅的人太多了,多他一个有这心思,也不多。 怕他今天晚上趁自己酒醉纠缠立帝的事,大帅就招手,喊来曹文弟,自然蒋公子们也要请来。萧护心中笑翻了天,本来要放过两个表妹夫,可他们见酒多,凑上来要代劳。 苏云鹤闻闻酒好,也要喝,让萧护骂了:“喝多少了?还是没够!”把表弟们一起打发了:“天好早晚了,去看母亲姑母走不走,去送车。” 四姑老爷听着喜欢,他自到京里,就变了一个人,也不贪风月,外面也不多吃酒。就带着儿子外甥苏表弟去看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几时走。 这里大家坐下,团团的一桌子挤了十六个人。有几个站大帅后面,有几个站平江侯后面。阵势才摆开,香风招展的又来了不死心的夫人们。 借着敬梁源吉酒,也敬萧护。 平江侯一口一杯,只求醉。 萧大帅坏得很,见乌夫人笑脸儿迎人,亲手送上酒盏。大帅涎着脸状:“夫人美意我不能推却,不过我要歇一歇,请夫人代劳。”接过酒盏,亲手送到乌夫人唇上。 当着众人,大家一起喝彩。 大帅一气灌了乌夫人三杯。对别的夫人们笑:“一个一个过来,本帅喂你们!”夫人们全喝了三杯。 大帅俊脸儿是下酒菜。 唐夫人候大帅净手,怕亲兵们查不敢离太近,没有听到老孙氏说酒中有合欢散的事,也没有躲过去,也让萧护灌了三杯下去。 三杯下去,萧护还怕不够,如在自己家中一样的吩咐:“今晚天清月明,正当夜饮酒,共求一醉。再摆一桌在旁边,请夫人们坐这里。” 平江侯要的就是搅和,最好喝一夜不洞房,他大喊一声:“有理!”当下摆酒桌子,大帅道:“把我这桌上酒先送去。” 他知道老孙氏会把合欢散下到梁源吉洞房为止。 里面老孙氏听到,没办法只能再送出来。 曹文弟倒喝了一坛子以上,萧护劝的。蒋公子们也每人几杯,余下的,余明亮廖明堂代酒喝得最多,萧护拦也拦不下来。又不能如对表弟,为喝酒骂他们,只能对着好笑,知会萧北萧西:“等下照应着。” 廖明堂喝得不少,拉住萧西就灌:“就一杯,你平时辛苦,来来,”强灌到萧西嘴里,萧西“噗”全喷回他面上。 萧北哈哈大笑:“该!” 平江侯酒醉心不迷:“咦?这酒快没了,大帅你一口儿也不喝?”萧护躲不过去,拿酒杯靠在唇上,又见到一个人。 游夫人坐在夫人们桌子上。 大帅酒有七分,放声一笑过来。游夫人以为他是找别的夫人们,自己最近容貌不好,大帅应该也不会过来才是。 萧护刚才灌酒,她却不在。 不防备,肩头让萧护一口握住,萧护心中暗骂,你个贱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撞进来。 把自己湿过唇的酒杯,也算是大帅喝过的残酒,当众送到游夫人唇上。 游夫人还是心酸的。 大帅笑脸儿过来,稳稳的大手按在肩头,男人气息扑面而来,游夫人怎么会不心动?文昌王的事,游夫人怕极了萧护,可长公主要她散布,她不得说。也心中有恨,你不怕把我也杀了? 此时明月朗清,清风徐来。 有酒的人不怕夜风寒,心中暖烘烘的只是要喝。而大帅伴在身边,心中就更暖得只想奔他而去。 见萧护含笑,似他没宰过文昌王一般,称呼也风流起来:“小游儿,好些天不见你,你哪里去了?你先代我喝一杯,我细细地罚你。” 有人喝彩:“这名字好,可不就是个尤物。”夫人们皆撇嘴,要换成以前的游夫人,算是个尤物。 这病得没有人形,还尤物?人干还差不多。 游夫人心头颤抖着,恨自己贪他英俊有权,又恨自己为他再次心动,眸中流下一点泪水,就着萧护手上喝了这杯,用帕子拭泪求饶:“大帅,我病在城外将养,还没有大好,这罚酒以后再领吧。” 萧护心中再骂,以后哪里谁为你专门准备这酒?按住游夫人肩头不许她走,灌了她好几杯,才让吃醋的夫人们起哄分开。 唐夫人悄悄对杜夫人道:“你看,她分明是得不到才挑唆。”长公主让游夫人知会夫人们,大帅不是好东西,让大帅几杯酒全解开。 萧护不是神人,是无意解开,为躲那合欢酒。 平江侯终于不支,萧护帮忙帮到底,看着人扶他到洞房里。大帅没进去,转身走开。路上大家药性发作,快马奔回。 蒋延玉回家也不洗,把外衣一扯,把睡着的蒋少夫人弄醒,蒋少夫人见他满面的油汗,唇上又有酒渍又有油渍,才推一把,就让自己丈夫堵住唇…… 曹少夫人正喜欢,她自从让曹文弟打了,不得不认可这亲事的曹文弟还没有碰过她,又有蒋少夫人等人来劝说一回,心中实在着恼。见丈夫今天一回来直奔房中,曹少夫人虽嫌他不换衣服不洗漱,但是对丈夫热情自有得意。 你忍不住了吧? 外面还能天天去? 谢承运也是一般,不能等待的去敲谢少夫人的门。谢少夫人以为他不舒服,才开的门。她带着两个丫头在房中睡,同来的两个家人,一个谢承运房中侍候他夜里要茶水,一个看大门。 让丫头们去开门。 丫头们睡意朦胧,手脚自然不快,门闩才拿掉,外面谢承运用力一推,门分两扇,砸在丫头们手上。 丫头们猝不及防,骤然惊呼,见公子飞奔到房中去。房中用力挣扎声,扭打声,谢少夫人尖叫:“来人呀,公子发疯病了!” 进来就扑,按倒就撕衣服,不是解衣服,没头没脑的亲。 丫头们和门外送谢承运过来的家人全愣住,试探的要往里面去,听公子骂道:“走,都出去!”强行而成。 杨文昌回去也是一样,杨少夫人第二天骂他不是人。 萧大帅只喝了三杯,三杯下去,又吐在帕子里,几乎没事。不过他许久不得亲近,心中痒痒的,反正有醉意,叫开门,对守夜的陈妈妈嘻嘻:“有句话要交待十三。” 陈妈妈看出他醉了,只能让他进去,自己在外间听动静。 慧娘才喂过儿子,见大帅酒气醺然过来,先嘟嘴儿:“你不怕薰到儿子?”大帅涎着脸床前坐下,低低地道:“十三,我中了合欢散。” “啊!”慧娘低低惊呼,眼睛溜圆了满是担心:“这这这,怎么办?”她还坐月子。大帅捏她的手,再次道:“我喝了不少,怎么办?” 慧娘涨红脸:“你你你,你怎么能喝那个?”大帅把老孙氏供出来:“她让我去劝梁源吉洞房,我哪知道放的有这个?” …… 陈妈妈听着里面动静,饶是年纪大,也红着脸避远些。又怕丫头听到,让她们去侧间睡。心想夫妻好归好,这房中没有个人就是不行。 她隔上一会儿,咳上几声。咳到第三回时,总算大帅知趣出来,陪笑脸儿:“妈妈早睡。”大帅虽然没有全吃到,也解忧不少。 陈妈妈进来,打水给慧娘,悄悄儿地劝:“房里放个人吧,你自己挑,挑你放心的。”慧娘见她什么都知道来收拾,本就羞得不能见人。 别人不会说大帅不好,大帅要找,哪里不能找,这到底是古代社会,可风流的地方很多,算是相当相当的男权社会。 这一点上,没有疑问。 别人只会说自己不好,说自己缠着大帅,月子里也不丢。 慧娘刚才没办法依了萧护,现在羞得快要哭出来。这已经是半夜,一个人羞到近天明才睡着,已经哭了几滴子泪水出来。 天亮,大帅书房里习武。廖明堂余明亮一起跑来:“昨天那酒下了什么?”萧护佯装不知:“我后面不能喝了,全是你们喝的,有什么?”两个姑爷没法子说。 平江侯府里,新房中传出一声惨叫,把扫地的家人全吓倒。 梁源吉全身*,如受蹂躏的少女,抱着个被子在自己胸前,对着缓缓起身,身上是里衣儿的孙清兰吼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侯爷说的,我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孙清兰淡淡的殷勤:“起来吧。”去取梁源吉的干净衣服。 老孙氏得到消息过来,见到梁源吉还抱着被子呆坐床上,老孙氏不避嫌的走进来,不是自己生的,又是成年男子,只进来一步,没有多走,面上绽开笑容,很是真心:“恭喜侯爷,你如今算长大了。” 昨夜全天下让人欺负的少女,也不如平江侯此时屈辱。他一个男人,呆怔怔的,哭了:“你们毁了我的清白!” 他虽然不是黄花童子身,可心底那处誓不与孙家和好的清白,全在洞房里毁了。 老孙氏安慰他:“这是必经的事情,不要再想着了,起来叩头,我让人给你母亲在府里安了一个灵位,摆在老侯爷灵位旁边,来吧,媳妇还要见礼呢。” 她出去,打发梁源吉收用过的妾来帮着收拾。平江侯再出门,呆呆又傻傻,看看左边,是老孙氏慢慢地说着家事,试图用闲话引开他钻牛角尖的心思。看右边,是自己恭敬垂首相随的妻子。 圆了房? 天呐! 曹文弟今天总算能和萧护说事情,昨天竟然自己也醉了,只是想妇人,就没有赶上和萧护趁夜谈心。 萧护知道他必有一说,见他来,也给他一些单独时间。曹文弟先红着脸说了一回:“……全是家里人瞒着我做下的,我打了她,你知道我不打人的,也打了也踢了,可事情已经这样。萧护,你我是打小儿的交情,我知道你看着威风,内里日子也难过。你权越重,后来的新帝越忌惮。韩宪王那里,如今是亲戚,我为你打听得清楚,韩宪王说如今御玺在,他愿意写圣旨,以前事情不再追究,娟秀很得他宠爱,她会为你说话的……” 萧护心中沉重,母亲亲自来,才把文弟歪心思拧过来没多久,一件亲事就把他又拖下水。听他说话,似乎韩宪王胸有成竹是皇帝。 他要是能当皇帝,你还来找我作什么? 他要是能当皇帝,还会用这样的圈套要你妹妹? 说什么娟秀为自己说话?萧护心头冷笑,自己要是个爱裙带的人,何不要了那草包郡主?可叹和文弟相交一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为十三,她是钦犯时也收留她庇护她与她成亲,为十三起兵,家中父帅也答应。是我萧家一门,不出软汉子! 娟秀为我说话?她先把自己弄好了再说吧。 萧护想到先生出的主意,青楼里弄几个调教过的清倌人,也不用说是谁送的,只把人往韩宪王那里一送,都不用为已所用。 她们全会争宠,争风更是必学的功课,由青楼而到只侍候一人,又是一个郡王,还不如曹娟秀这个受闺秀教育的人挤得没地儿站。 对付一个曹娟秀,实在易如反掌。只是萧护不忍心罢了。大帅是个心软的人,对自己家人言听计从,对自己妻子十三能宠到她跑到书房里吃无名醋,对自己表妹们,从来不少给钱给东西。心疼两个出嫁的表妹,都不许他们出府另住。他心疼伍家舅爷,一门两公主,为出气也为给他们颜面…… 他年青,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人全是重情意的。 但是曹文弟说得俨然国舅一般,萧护得敲打他几句,当下也不生气,带笑道:“我行得正做得正,不怕什么郡王看我影子歪!你说娟秀为我说话,我就谢谢了。只是我听说韩宪王带来的有姬妾,还是让娟秀先照顾好自己吧。想以后当国舅的人,只怕很多。” 他半开玩笑,还是朋友口吻。曹文弟红了脸,想想也是,自己妹妹并不是正妃。一个侧妃,新帝未立,还没有通报朝廷呢。 曹文弟就道:“也是也是,我回去交待她,说你提醒她的,她必定记在心上。”萧护笑了:“快别提我,如今是风口儿上,如你所说的,郡王们全和我不好,韩宪王知道,还不认为娟秀是奸细?” 他笑,曹公子面色一白。 大帅再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你妻子能做下这种事出来,做完了娟秀也能有个好结局,这很好,看来她是高明的人。” 忍无可忍的,萧护要讽刺曹少夫人,也是讽刺曹文弟就是。你不答应的事,你妻子做下来,你后来居然也认为好。 可见对你办事情,就是强拿强办的才行。 对与错,都不理论了。 曹文弟一脑门子的国舅梦,面对萧护全然瓦解。他低头长长叹气:“休妻是件大事情,而且娟秀也圆过房,你让我怎么办呢?” 萧护心想,你不能休妻,就不能管教?很多的男人,是指点不好妻子的。萧护和他说不下去,闲话几句,曹文弟辞出来,还去书房当差。 萧护喊来蒋延玉:“告诉文弟,他真有好去处,让他自去吧。”把曹文弟刚才的话说出来。蒋延玉叹气:“他怎么就认定韩宪王会当皇帝?” 真是能掐会算。 梁源吉在家里把萧护恨上来,平江侯回想昨天,萧护到最后几乎没喝酒。这样一个妻子有孕生产,也约不出来去青楼的人,忽然又和夫人们热乎,肯定他是早知道那酒不对,他不肯喝,全灌了人! 就让家人们去打听夫人们昨天怎样…… ------题外话------ 让眷属多几对哈, 勾搭票子。 感谢投票的亲们,你们好多票票啊,各位记得手机签到,下个月咱们抽爱疯去。 ☆、第五十章,无意捉奸情,好月色 喝过合欢散的夫人们闹出很大的笑话,现在外面正不平静。这事情发生在平江侯府,平江侯的家人看得最清楚。 先说乌夫人,家人不顾侯爷在,也笑得快前仰后合:“吏部里大人让乌夫人一把抱住,当时是在门下暗影里,乌夫人可能以为没有人看到,或是回到她自己家,扯住人家就不丢,当时人家女眷还在,脸当时就青了,上去和乌夫人理论……” 梁源吉心情不好的人,也笑了笑:“后来呢?” “在我们家门上就骂起来,老夫人亲自去劝,看热闹的女眷们都想起来,素日爱风流的几个老爷女眷,到处搜寻,发现哈哈哈哈……”家人又喷笑声。喷到一半知道不对,却忍不住,忍笑忍得肚子痛,背上也痛,不知道抚哪一处的好。 平江侯硬生生让他逗乐:“你笑完了我再听。”这笑的是平江侯从乡下带来的小厮小秋子,他笑得快脱了模样,梁源吉也不怪他。 小秋子脸上憋住笑,眉毛眼睛全歪几分,对梁源吉点点头,冲到门外放声狂笑。梁源吉在房中也笑,想想昨天必然是热闹的。昨天……哼! 平江侯的奇耻大辱。 小秋子再冲出来笑嘻嘻:“她们在我们家花房里,找到黄夫人和自家丈夫,嘿嘿,这天儿还冷的,那地上铺着衣服……” 梁源吉现在不笑了,冷哼一声,那药是够劲儿!他是亲身体会的。还有点儿迷幻作用,会把眼前人当成自己想像的人。 不然昨天怎么会同小孙氏…。 奇耻大辱! 没发现侯爷已经不想听的小秋子还在乐呵:“唐夫人跑得贼快,不知道去了哪里……”梁源吉头疼:“你出去吧,我不想听了。” 才发现侯爷脸比泥土还难看的小秋子愣头愣脑问:“侯夫人生得好,侯爷倒不喜欢?”梁源吉面色一沉:“别提她!” 让小秋子出去,梁源吉一个人在房中恨得牙痒痒,又牵动心中隐痛。自从梁源吉出生让老孙氏发现以后,孙家就没有找他们母子事。老侯爷看得住老孙氏,却看不住孙家一帮子的人,那也是个家大业大的人。 和萧家一样,也心齐。 老孙氏又用爵位相吸引,孙家就更卖力。 梁源吉从记事起,就不停地搬家,搬过来搬过去,直到萧大帅寻找到他后,那两年他没有搬家。 他的母亲因日子总有惊吓,虽然老侯爷十分心爱,也一直身子不好,算是受孙家惊吓而亡。算是亡母恨。 而今,小孙氏却在自己房里占着正妻的名号。 平江侯现在切切实实恨萧护。 他出生时,事情已经这样,不是梁源吉可以左右的。但是事情环境俱在,梁源吉是不能忽视老孙氏的存在,他也不是那种爱血雨腥风的人。很想老孙氏死,又自知自己不能出手。就是自己不出手,老孙氏以后死了,不管为头疼为脑热,孙家都会上门寻衅。 兵乱时,梁源吉没有一天不盼着老孙氏死在乱兵中,在他的心思里面,根深蒂固的知道自己出身不正,而根深蒂固知道老孙氏是父亲正妻。 时常冲突,却常在心中。 是以他要恨萧护。 如果没有萧护在京中,梁源吉死在兵乱中也罢,不用去当这什么御史。不当御史,自然不会听信萧护的,和老孙氏和好。他御史当得正过瘾,还没有来得及想亲事,老孙氏先下手为强,以嫡母身份为他定亲事,是理所应当的。 又明知仇恨,把自己娘家侄女儿嫁来,也赢得一部分人称赞,也有一部分人骂老孙氏是私心。 是以,平江侯恨萧护。 如果昨天不是和他喝酒,自己怎么会喝这么多?酒是平江侯自己要喝的,酒后乱错了性就拿大帅来怪上。 梁源吉其实想怪萧护的是,大帅是嫡夫人所生,又把个正妻封氏宠上天。他虽然和梁源吉交好,也有嫡为长的心思,想梁源吉和老孙氏和好。 大帅这嫡生子,怎么会知道私生子心思? 和老孙氏能好得了? 不要看她假惺惺的把自己母亲灵位也安在府里,算是承认她为偏房。梁原吉还是恨!他甚至恨一切嫡生子,恨那些说自己出身不正的人。 他恨…。算了,大帅虽然出身正,并没看不起自己。他劝自己和老孙氏和好,是他尽朋友义务,可和好不了和好不了! 岂止和好不了,梁侯爷今天就要开始生事情。 成亲有假不用办公,梁侯爷开始折腾。 园子里绿几片芍药,梁源吉携着他才纳的一堆美妾,到园子里赏新绿。坐下来,让人交待小孙氏:“办酒菜来,爷要喝酒!” 他开始膈应小孙氏和老孙氏。 小孙氏却没有像梁源吉想的,在老孙氏房中,她在自己房里歪着养身子,听来人传话,不动声色一笑:“既然侯爷吩咐我管家,那我就管起来了。” 去的人告诉梁源吉,梁源吉鼻子快气歪。是啊,自己把正房从老孙氏手中夺回来,老孙氏避到一侧院子中住,家就是梁侯爷的。 那一年,两个人是分开吃用。 后来……可恨的大帅劝梁源吉和老孙氏修好,好入御史台。梁源吉为自己出身让人嘲笑,对于弹劾别人这官很喜欢。 可以出气不是吗? 哪个再来笑话本侯,本侯就弹劾你! 就为着正出身,一时听信可恨大帅的话,和老孙氏修好,请老孙氏重回正房,家固然不给她管,可两个人一个厨房上用饭。 这管家权,还是在梁侯爷自己手里呢。 能怪梁源吉贪心当官吗?出身是他心头的恨! 能怪大帅劝说吗?人家也没有坏心思。 坐在园子想膈应人的梁源吉恨上加恨:“不用她管了,”让人去厨房上要酒菜,今天的酒是让可靠的人出去新采买。 园子里玩起来。 丫头们分别去回大小孙氏:“侯爷让姨娘们猜谜儿唱小曲子,不许唱重复的,又要对上眼前花名,唱不出来的,喝一杯脱一件衣服。” 硬生生把侯府弄成八大胡同。 老孙氏和小孙氏都忍下来。 到了晚上,梁源吉带着酒劲儿来给老孙氏请安,故意面红耳赤而来。老孙氏眼角跳几跳,以手按住。她一直是面无表情,此时倒是最好的掩饰,反正梁源吉也呆不住,老孙氏让他回去。 梁侯爷直奔小妾房中,到了房中就大骂:“晚上有没有请安的?” 小孙氏过来时,见新得的一房妾,原是府上丫头叫花草的,现在的花姨娘罗衫半解,坐在梁源吉大腿上。 小孙氏的丫头全气得喘气都粗,扯住小孙氏让她不要进去:“老夫人不管,回去找家里老爷来理论。” 小孙氏抬手,示意她掩口不要说。如若不见的进到房里,对着梁源吉和坐在他大腿上的花姨娘请了安:“侯爷可好?” 这个花姨娘,是梁源吉特意抬起来的。老孙氏治家严谨,花草做事拖拉,挨过不止一次打,一直怀恨在心。 梁侯爷进府后,就自愿投靠他。 花姨娘是个没成算的人。 想想侯爷这辈子不可能和老孙氏真正的好,自然小孙氏永远是侯爷眼中钉。折磨死她也罢!小孙氏请安说话,花姨娘就故意同时出声,抱着梁源吉脖子娇滴滴:“侯爷,咱们再来看这月色吧。” 能这样的人,全是不知规矩的。 要是知道规矩的人,不管梁源吉和小孙氏多不好,也会走下地来,退到一旁。梁源吉把花草抱上一抱,难免要看小孙氏是否羞怒。 他见到一双平静的眼眸,一双了然知道你会这样对待我毫不稀奇的平静面容。 这平静,扎中平江侯的内心! 让他心里翻天覆地,痛苦翻翻沉沉。他还能把持,对小孙氏好没气:“走吧!”小孙氏施了礼,一言不发离去。花姨娘不依地问梁源吉:“不是说让他侍寝?侯爷你又心软了!” 梁源吉正难过,把花草往地上一推,推得她尖叫一声,梁源吉一头冲出去,大步奔跑到园子里无人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让正妻在自己睡小妾的时候侍候,梁侯爷是不能做的。先说最小的原因,他是御史。他把礼部杨大人拉下马,就是杨夫人做事与礼不合。 就算他拼着御史不要,只在家里和小孙氏过不去。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让梁源吉痛苦。 他是私生子而生,母亲妾的名分还是昨天老孙氏才认承。他虽然是私生子,幼年开始所学的曲礼等礼议书上,嫡永远大于庶! 他是私生子,就要颠覆纲常?把家里正妻任小妾欺凌? 就算他御史不要,他是私生子,以后把庶子顶在头上?让庶子压过嫡子? 森冷夜色中,梁源吉双手掩面,痛苦地蹲在地上,衣角,让悄悄而起的露水打湿。他这才领悟到老孙氏执意要让小孙氏嫁过来的意思。 老孙氏把纠结她几十年,让她痛苦的难题抛给了梁源吉。 她曾是正妻,曾十分骄傲,曾认为有她没有别人,可结果如何?梁源吉袭爵。 这是老孙氏心中永远的痛,她如今全还给了梁源吉。你自己去品尝一下,你要有能耐,就以庶压嫡吧? 梁源吉可以在自己府中赌气这样做,甚至他睡小妾也可以强迫小孙氏侍候,可以后的孩子们难道不出门,不和人来往? 永远他当时在的那个社会脱节? 在自己家里代代关起门来,以庶压嫡? 以前梁源吉不打算给小孙氏孩子,压根儿没打算和她圆房。可老孙氏这种世家里出来的,能把合欢散用上,甚至不惜来的客人们全沾上。她表明了态度,不惜一切,也要圆房! 下一次估计又有招数。 而大帅,梁源吉依仗萧家,大帅萧护居然还推波助澜。 昨天要没有萧护在,梁源吉不会轻易喝那么多。 平江侯在这一刻体会到老孙氏的痛苦,可是他的痛苦,又有谁来体会?夜色中,他慢慢地行到佛堂,对着新供上的母亲牌位跪下来,泪水哗哗下:“我该怎么办?” 就是小孙氏一直没有孩子,以妾压妻,梁源吉自问自己办不到。 他痛哭失声:“我办不到呀!” 这是从小的教育,和社会大环境就是如此这般。 伤心的哭声传出来。佛堂外面,东边香樟树后,老孙氏静静听着。西边李子树下,小孙氏也静静听着。 姑侄两个人对面相望,只是深深的互相看着。 …… 慧娘还关心这亲事,她也是嫡妻嫡女,正根正苗,又是萧护正妻。问萧护:“平江侯和夫人好不好?”萧护正在看儿子打哈欠,闻言道:“几天没来见我,我约他一回,他回了一句话,让我别烦他。” 慧娘轻叹,又一笑:“合欢散也不是你下的,你还中了呢,与你无关。”又面上一红:“以后,你可别再喝那个了。” “你出了月子,我喝不喝?”萧护调侃:“弄一杯给你尝尝?”慧娘拿帕子掷他。又笑问:“新帝几时登基,我可能去看看?” 萧护有些烦:“这钦天监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太妃要越快越好,头一天算,命盘坏了,第二天,那演算官员吃坏肚子,第三天……”慧娘留上心:“有人不盼着他快快登基?”自然是长公主。 萧护摇头:“我看未必,她病得十分厉害,而且我让人暗中看守长公主府,只怕石明再去勾结,她最近心灰意懒,只见那些女人们。”说到女人们,大帅面上忍俊不禁。 合欢散让夫人们闹出不少笑话。 慧娘看他笑得古怪,噘嘴儿道:“你相中了哪一个?”这嘴儿噘得和平时一样可爱,大帅用手指点住:“别把儿子教坏了,他可是陪你吃陪你睡。”谨哥儿像是听到,睁一睁眼,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夫妻都笑,慧娘抱起来,外面又涌进来奶妈和丫头们。房外传来萧老夫人的声音:“怎么了,谁把我们惹哭了?” 萧护一脸无辜,不是我弄哭的。 萧老夫人还是怪他头上:“大帅,你怎么不外面办事去,你最近闲?”萧护才忍住笑要回话,萧北在窗下回话:“韩宪王处来人,回说大帅不在。曹公子来见,回说大帅不在。曹少夫人如今门上候着,要给夫人请安。” 萧老夫人和萧护同时皱眉,自从出了曹娟秀的事,萧老夫人放出话来:“此人不可以再来往。”母子都不愿意见她。 她还能来上门? 四姑太太当仁不让:“我去打发了她。” 蒋延玉去问曹文弟是否另谋高就,曹文弟还不愿意走。他心里明白,韩宪王看重的就是自己是萧护好友,还在萧护书房呆的身份。 而且为韩宪王拉拢的事情还没有办成,现在去韩宪王处,反而会把妹妹娟秀拖得宠爱尽失。柳表姐见到曹娟秀十分得宠爱,这亲事是她促成的,她也浸一肚子醋在心里,又给韩宪王寻了几个美貌丫头,又有别的人也送女人,韩宪王还能记住有个曹娟秀,就是为曹家这偏房舅爷是萧护好友,又是萧护书房里先生。 妹妹都送给别人,而且自己也认可这亲事,他偏偏还不走。大帅怕听曹文弟说韩宪王,只能躲着他。 他不在宫里不出去,就窝在十三房里,公文送这里来批,小厮们也分几个到这里站班听使唤。外面告诉别人,大帅不在,大帅出城。 曹少夫人就来了。 大帅在这房里也让人撵,谨哥儿一哭,萧老夫人就总怪他:“你怕你父亲,你儿子想来也怕你,你总这里呆着算什么?” 萧护就往正房里躲躲,第二天再来。慧娘是喜欢的,表面上贤惠,背地里总道:“再来看我们。” 一天要说几回。 萧老夫人听奶妈说过大帅夜半还来粘乎,就撵得更厉害。 此时大帅对母亲赔笑:“我陪姑母出去。”和四姑太太出来,一个往二门上去,一个往正房里来,那里还有一堆不着急公文,大帅慢慢的批阅。 二门以内,有几间小花厅。四姑太太就在这里会曹少夫人,以前看着曹老爷夫妻总有亲热,现在是淡淡:“难为你想着,大帅夫人这个月子坐得娇贵,都说不见一个外人才好。” 夫人都不见外人,小哥儿自然更不出来。 曹少夫人对于萧家层出不穷的萧夫人不见客理由早听习惯,她今天是第三回来,一心说动慧娘去劝说萧护帮韩宪王。 幼帝登基的事,韩宪王等人还是不知道。 就内阁和张太妃知道。 张太妃以从没有过的雷霆之势封锁宫中,就是传消息给石明的章公公也是出来得快,以后再也没出来过。 以为自己把小姑子曹娟秀这事办得不错的曹少夫人,认为自己可以说服一切人。 她和四姑太太侃侃而谈,面有得色:“妹妹嫁得好,昨天我去看她,又是几身锦绣衣服,韩宪郡王手中有钱,兵马又多,都说不比萧帅少呢,人,也是一等一的气势,不说我夸口,当初我相中他以前,先比划他的面相给人看过,是贵不可言啊!” 四姑太太忍住不鄙视,还贵不可言?就是王妃不在,你妹妹当上王妃,在江南世家里面,也是让人笑话的。 再说萧老夫人对这些人大多清楚,一时无聊,又细想了一回,说韩宪王妃是江中老世家,久有根基,有一年京里遇到过她,还是十年以前的事,王妃已有三个儿子。 萧家对曹娟秀的前景就不看好。 主要这亲事不是韩宪王见色起意,是郡王见这亲事后面的权势起意。多睡一个人,有可能和萧护搭上话,何乐而不为? 再加上曹文弟也念书在肚子里,总是有用的。 郡王睡别人也一样送东西,还没有这么多好处。这一回亲事,实在是韩宪郡王赚了。 四姑太太就只淡淡地听曹少夫人说,不十分接话。正说得起劲,外面走过一个人。这花厅就在二门旁侧,要有心才可以看到进来的人。 姚少夫人罗氏来看慧娘,带着儿子女儿。女儿见萧家的迎春花好,过去掐一枝子说给萧夫人,罗氏来扯她手,就让曹少夫人看到她们母子们是往里走。 曹少夫人心中格登一下,不是萧夫人不见外客?这一个女眷穿的是会客衣服,她往里是见谁? 尴尬的住嘴,心思为姚少夫人进去打乱。四姑太太总算有插话的空当,趁机道:“天好早晚了,你往这里来,家里倒不用照应?” 曹少夫人就说告辞,回到家想姑太太面色淡淡,萧夫人只怕是避而不见自己。她是个遇事不能自己开解,一味只往别人身上求原因,才会一错再错。又把慧娘恨上一通,骂有什么了不起,等韩宪王爷当上皇帝,有你萧家来求我的时候。 就自己生闷气。 慧娘在房中,也正在生气。罗氏让儿子女儿问候过,就打发出去玩。房中无人,悄悄告诉慧娘:“你看着大帅一些,不要坐月子失了警惕。梁府上成亲,我没有去,我娘家嫂嫂去的,说到最后大帅和夫人们脸对脸儿喝酒,互用喝过的杯子,有几个喝多了,就在梁府里抱我哥哥,把我嫂嫂气个半死。” 慧娘回想过,大吃一惊,合欢散那晚? 萧护跑来求欢,慧娘可以确定他没有做下什么。不过罗氏说许多人坐几桌子,脸对脸儿和别人喝酒,慧娘心中慌上来醋上来气上来。 取过帕子就想哭,罗氏忙道:“我特意问嫂嫂,嫂嫂作证,只喝酒来着,再没有别的什么。三更一刻走的,后来,可是回家了?” 慧娘在帕子后面点头,当时喂谨哥儿来着,看了看时辰。 罗氏就是一副放下心的样子,心想你还是好好地看你丈夫的好。夫人要不是对大帅一片人人看得出来的深情,罗氏早就把疑心病发扬光大。 因为慧娘眼里心里只有大帅,罗氏才当自己是疑心。就这平时和姚兴献问起来:“十三少就那么好?” 姚将军一口咬定:“好得很!” 罗氏只能不理他。 罗氏走以后,慧娘不舒服了。晚饭她一个人在床上吃,萧护等人是家宴。晚上,大帅自然来看她。是家里一起过来,小表妹在蹦哒:“谨哥儿,看我,快看我,”拿个新买的玩意儿哄萧谨。 萧谨寻声就瞪着,大家都笑,慧娘也笑了一回。萧护一直呆着,想家人走以后再和十三胡扯几句,不想萧北把他找出来,低声道:“那人进了长公主府。” 大帅一听就来了精神:“点兵,我亲自去!” 他出去就再没有回来,慧娘心中气苦,当着长辈和姐妹们又不好说,还得扮笑容。 月净星明,天空浓蓝如丝绸,覆盖天和地。 大成长公主不住咳着,又病重几分。程业康推门而入,让侍候的丫头们走开。低声道:“母亲,那个人来了。” 程侯爷担心地看着母亲瘦弱面庞:“您见到他可千万不要生气才好,免得添病。” “让他进来。”长公主有气无力:“我不生气,只要他能把这乾坤正过来。”一个五个月多的孩子当皇帝?哪怕他下个月半周岁呢,又岂是当皇帝的料? 在内阁中备受孤立的大成长公主一直忧愁,程业康才告诉母亲:“石明和我一直联系,他说有办法撵走萧护!” 长公主一听眼睛就放光,也不管石明是害死先帝的大仇人,忙说好,要见。程业康去约石明,今天带他过来。 石明恢复本来面容,穿一件青色长衣,不新不旧,挺直的腰杆子上还有他几分永宁侯的姿态,缓步走进来。 在长公主床前数步远停下,对着床上病得快认不出来的长公主看看,石明含笑问候:“长公主,近来安好?” 大成长公主骤然见到时,眼睛里快喷出火来,可无力地又垂下去。因病不能顾礼仪,只换上衣服,倚着枕头半坐会客的长公主道:“说吧,只要能让萧护走,我全答应。” 石明心头冷笑,皇家尽是无情人。留下萧护的也是你,现在要撵他走的也是你。石明淡淡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御玺已出,萧护要立新帝,你为什么不答应?” 长公主轻喘几下,嘶声道:“我怎么能答应!国因你而大乱,小小孩子怎么能当明君?”石明含笑:“这你不要怪我,你也是念过书的人。国运数代,必有乱生。”长公主闭上嘴,对儿子看看。 这个人是来废话的? 程业康忙对石明道:“母亲身子不好,不能久坐,有话请说吧。” 石明这就一笑:“公主是妇人,只想着和萧护争长短。你难道没想过,新帝登基后,萧护就必然离京吗?” “此话怎讲!”长公主坐直了身子,程业康也面色肃然。 他们都认为如今这京里的局面,全与萧护在京里有关。 可现在也没有让萧护走的理由。 以前用人的时候,要萧护留下。现在郡王们怨言纷纷,特别是文昌王的死,和萧护私下里找来江中王的幼子,这表明他想摄政,他想一直一直地呆在他现在的大位上。 六部里无人敢反驳萧大帅的话,而宫中张太妃对萧护更言听计从。内阁里,四个人四个心思,两个老的又推病,长公主也病,程业康根本不是萧护对手,萧护一个人当家。 萧大帅如今是一个人当满朝文武,兼宫内宫外的家。 旧皇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萧大帅重起一个以他为主的新皇权? 只要萧护能走,立的皇帝不是他插手干涉的,就是让大成长公主剪了她的头发,她也是肯的。 母子急迫地要石明解释。 石明更瞧不起这一对母子,要不是为自己,他才不说:“长公主留萧护在京中的时候,是当时国无君主,京中不安宁。现在郡王们也肯来朝,几下里也安定不少,皇帝登基,萧护大帅原是外臣,你随便给他一个封号,打发他去边关正是时候!” 长公主道:“好是好,可萧护怎么肯受一个封号,去边城?”石明心想这个人真笨,还自夸是老先帝的得意女儿,你还能上金殿,你早就可以去死了。 他才泛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正要慢慢解释,房外有人匆匆回话:“回公主侯爷,宁江侯来访!” 此时已经是二更。 宁江侯深夜来访? 长公主和儿子面面相觑,石明却道:“见见不坏,宁江侯爷比公主聪明得多。”往房外看:“要是能让我听听宁江侯说什么,我就更有好主意。不过你们未必肯让我听,给我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程业康当然不肯让他听,亲自带他出来,领到一处房中,让人倒茶给他。怕了石明神出鬼没,自己陪他坐着,也算看着他。 宁江侯直奔长公主睡房,长公主不能起床会客,就放下红锦纱帐。宁江侯来到就开门见山:“你在立新帝的事上不要再和萧护争执,让他顺利把皇帝立下来!” 要没有石明的一番话,长公主会攒足吃奶力气跳出来和宁江侯再吵一架。可现在她瓮声瓮气问:“为什么?” 想到宁江侯在立皇帝上面,忽然和萧护一条心,长公主这就想到,宁江侯早就想到石明的意思? 这个不对自己说的死老头子! 果然宁江侯倔声倔气地道:“文昌王妃到处哭诉,说文昌王是你私下约来,结果让萧护所杀。我来问你,你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约他进京?你是怕萧护!现在的局势,只有让萧护离京,皇帝才能顺利立下来。皇帝可立,也可以废。先顺着萧护让他立江中王纪幼子为皇帝,给他一个靖边王的封号,外臣不能久呆京中!” 宁江侯狞笑:“他就只能走了!” 萧护一走,不是什么事都好办。 长公主在锦帐里骂,死老头子,你不早来告诉我。再问刚才的疑问:“要是他不走呢?”宁江侯再狞笑:“我特意来见你,就是这个你要听我的!郡王们还没有走,他们手中有兵将,新帝登基那天,我们一起,把萧护羞走!” “羞走?” 宁江侯骄傲地道:“萧护是个重情意的人,重情意的人,也是重名声的人。不为名声计,为什么会重情意?还不是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皇帝已经有了,他是外臣,理当交付京城,荣华而去。要是不去,我们一起骂他沽名钓誉,其实二心。我算过了,萧护的兵马可用的只有十万,” 长公主听得热血沸腾,在这里打断他:“近二十万!” “那些不听他的!稍作拉拢,就会只忠心皇帝!”宁江侯把下巴再昂一昂,大声道:“所以我需要时间,钦天监里已做好手脚,皇帝登基日子在二月二十以后!我们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快,这不是你病的时候,去告诉你能说服的人,让他们登基那天,一起来羞走萧护!” 绣着百蝶穿花的帐帘子一揭,长公主用力过猛,扯下来半边。她病容上顿时有三分神采奕奕,满面笑容:“好啊,不过,废帝后立皇帝,要听我的!” 宁江侯心想你现在说的,到时候不答应你又能怎么样?老头子抚着十分神气的胡须:“好!” 房外一声急喊:“萧大帅到!” “扑通!” 刚才还激昂澎湃的宁江侯坐在地上!有几分瑟瑟,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通!” 长公主一个跟斗摔出床帐,落在床前踏板上。她病在床上很久,会客时上面加一件外袍,客人走了再脱下来。 这一摔出来,下身是睡裙,露出一双脚,还有裙下绿色绢裤。 丢人事小,走漏风声事大。顾不上丢人的宁江侯慌里慌张爬起来:“我去哪里躲躲?”长公主揪住他,要带他出门,听脚步声紧急,家人一声接一声的通报:“大帅已到正厅,大帅已过正厅……” 长公主急急道:“来不及了,你到我床后面去!”宁江侯飞奔过去,用他这年纪少有的敏捷躲到长公主的床后。 萧护是闯进来的,他不声不响带着人围住大成长公主府。大门上闯进来,门人才说一句:“大帅,我去通报!”萧护把他一推,径直就进来。 长公主府上是来过的,往正房的路熟悉。大帅是大步流星,他手下的人是奔跑而分散往两边。不仅把宁江侯堵在长公主房中,而且石明也没有跑多远,让人堵在长公主的园子里。 程侯爷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要看着他走出去才放心。这下子,两个人全急死了,一起藏在水榭里想办法。 萧护这个时候,来到了大成长公主房外。对着雕花木门笑笑,长公主正厅大帅来过,长公主睡房大帅还是头一回进。 进不进? 进! 萧护双手一推门,这里就是没有石明,也有别的!查得一清二楚才来搜查长公主府的萧大帅,昂然走进这睡房。 见迎面一座大屏风,上绣着丹凤朝阳,这是宫中的东西,当年的先皇后赐给长公主的。大帅急急而来,此时却有闲情了,悠悠看看,笑道:“挺不错的!” 他一路闯进,只有得力的家人提醒和劝阻,两个主人,长公主母子都不出来,自然是有鬼的。长公主的贴身丫头走出来斥责:“大帅,这是公主睡房,你不要太无礼!” 萧护抬抬手,上来两个人把丫头拿下。萧大帅笑容满面在睡房帘外道:“公主殿下,查到有奸细往你府中来,像是在你房中。请你见谅,我要进来了!” 大成长公主是生气地嗓音:“我房中没有!” 萧大帅已经进了来。他慢悠悠地把公主睡房也打量一番,红木云纹长桌,鸡翅木开六光坐墩,描金衣柜,甚至翠玉雕百花衣架一件鹅黄色烟花宫衣也看了看。 最后目光放在红锦纱帐上,里面的长公主早惊得又是羞又是怒,嗓子因病本来就是哑的,现在因生气成了战战兢兢:“大帅,你看完了吗?” “见谅,公主,还没有搜查。”萧护笑容可掬,随意的吩咐下来:“来几个斯文的。”大成长公主惊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好,而床后微动一下,宁江侯走出来。 他再不走出来,也是个让人当众搜查出来的命。 宁江侯一走出来,萧护倒意外了。这老家伙怎么在这里?听说他到长公主府上,以为他骂一架就会走,就是不走,也不能出现在长公主睡房里吧? 大帅愕然:“侯爷?” 宁江侯正眼也不看他,手心里全是汗,闲庭散步般从长公主床后施施然而出,眼睛追着窗外的月色走:“啊,长公主,从你这里看出去,月亮不一般呐。” 他装作没有看到萧护,就要从他面前溜走。 萧护不得不喊他,轻咳一声:“侯爷!” “啊,大帅也在这里,你也来看月亮?”宁江侯像这才看到萧护,满面含笑,殷勤拱手道:“看来长公主府的月色分外不同。” 萧护看着他,脸上为他腾的一红。 长公主寡居已久,名声是正派的。而宁江侯你老而年迈,你出现在名声正派的长公主府中,让本帅,让别人怎么看你? 大帅面上一红,宁江侯的脸止不住的通红起来,再变成涨红,又成了紫涨颜色。房中是烛火,为长公主修养不太明亮。在这不明亮的烛火下,也可以看出来宁江侯那老脸快滴下水来。他还能做到目光强着不躲闪,硬推起满面正色,虽然红得可怕:“啊,大帅,本侯让给你看吧,你年青呵,你多看一会儿。” 他随口说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帐内的长公主因刚才见宁江侯扯下半边帐帘子,就躲避在另外半边中。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愤然从半边帐帘子里探出身子:“你这是什么话?” 一怒,扯下另外半边帐帘,露出长公主憔悴消瘦却也涨红脸的面容。 萧护大帅打一个哈哈:“长公主此言极是,侯爷你可不能乱说话。长公主房中的月色吗…。”大帅自己说不下去了,为这两个人羞躁。看来他们是在商议事情,还能商议什么?必然是不答应幼帝登基。 大帅心想,就知道宁江侯这个老东西没有那么好,本帅说好,他也会支持?不过这两个人真是丢人,你们商议事情,好歹长公主你也换一件衣服,宁江侯爷也不要跑到寡妇睡房里来。 长公主身上的衣服本来是整齐可以见人的,可先见宁江侯时从床下摔下来,又回到床上揉搓,就成了不能见人的皱巴衣服。 为这一对人难堪的萧护把下面的话换成:“本帅虽然年青,也是不知道长公主房中月亮好看的,要知道本帅娶的,可是一个醋坛子。” “萧护你……”宁江侯恼羞成怒。手中情不自禁的拳头扬几扬,马上又放下来,腆着老脸道:“那那那,我也走了。” 萧大帅对着他的背影,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拦的?他是来拿奸细的,或者说拿叛国之贼,不是来捉奸的? 传出去萧护大帅夜闯长公主闺房,捉到宁江侯和长公主一对,这大帅是什么人?要来捉公主的奸? 萧护就眼睁睁看着宁江侯走开。宁江侯才走到门外,夜里的刀剑撞击声响亮的传过来。一个人飞奔而来:“回大帅,园子里有人往外逃!” 几个亲信家人找到程侯爷,程侯爷咬牙:“不管怎么样,得先把永宁侯送出去。”他是先帝有血源亲的外甥,生下来就封侯爵。要是让人看到程侯爷和杀害先帝的前永宁侯石明在一起,让人怎么想? 萧护可以很有理由的把大成长公主踢出内阁,让她在家里避嫌去。 亲信家人就把石明包头盖脸,带着他硬往外冲。角门外,也全是萧护的人,按大帅吩咐,放走逃出来的,在后面一队人跟上,把程侯爷带来。 宁江侯不走了,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的看着被押过来的程业康,再瞪萧护,你今天就想造反?不会,他随即安抚自己,萧护好容易弄来一个幼帝,他不会是造反的心? 可今天是怎么了? 宁江侯就等着。 长公主大哭一声,不顾病体,而且身上还是睡裙,上前抱住儿子。她从萧护身边奔过,光着两只脚没有鞋,虽然有绢袜,对古人的见客着装礼仪来说,也算是光着脚。 萧大帅对于她帐帘子里露出脸已经不再多看,对于她奔下床来,着一条睡裙光脚在地上乱跑,大帅吓得往后就退,一直退到贴墙椅子上,在这里坐下来。 心中惊魂,摸一把头上,有几分冷汗。大帅疑惑不解地宁江侯看去,你们就这样看月亮? 宁江侯狠狠才白了大帅一眼,他就在房门外,长公主这打扮这模样,又从他身边奔开,去抱儿子。 宁江侯“扑通”,又吓倒了。老脸不可遏制的更红起来。 “儿啊,他们把你怎么了?”大成长公主愤怒地问萧护,就是知道走的是石明,又怕萧护拿下石明,自己没法子解释,底气不足,这愤怒打了不少折扣:“大帅,你这是什么意思?” 寻位子安稳坐着的萧大帅悠然道:“公主,你最明白!”问程业康:“侯爷,和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宁江侯这下子明白了,原来刚才还有人在?他就看程业康母子。 大成长公主是老母鸡护窝似的用身子挡住儿子,弄得宁江侯一不小心,眼角就看到长公主的睡裙,就抽搐一下,心想,你能往后面站吗? 程业康还没有发现母亲是睡衣光脚,他只双手环住母亲,面对萧护的质问,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迸出来一句:“是我的相好。” 灵感顿时喷涌,程侯爷如卸重负:“是是,是我背着母亲找的相好,母亲最近病了,我不能出去会她,就趁母亲睡着,让人把她找到府里来,对对,就是这样,”他甚至满面笑容对长公主道:“母亲,您看,是我的相好。” 萧护和宁江侯都想朝脸啐他一口。 你的相好?你一介皇亲,母亲生病不思侍候,还把不三不四的相好弄到府中来宣淫,知道这是什么名声吗? 以后包没有人要嫁你! 除非是贪钱到底的人! 而萧护,还想再啐宁江侯一口。亏你不要老脸,在长公主房中看月亮,错,是从床后面出来的! 再看长公主身上衣服,大帅以手捂脸不语状。程侯爷这才受提醒,只看一眼,大惊失色,脱下自己外衣给母亲披上,抱起她匆匆送到床上。 回头来有了怒目:“萧护!你这是何意?” 大帅总算可以办正事了,他朗声道:“搜查!”上来几个人就房中乱翻,程业康才说一句不行,让人一把推开。 大成长公主尖叫一声:“不!”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们从红木桌子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 白玉的,四四方方,上有龙纽。 正是长公主为文昌王私下刻的天子之宝! 宁江侯一看就明白了,私下里想,你准备得还挺周全,就是文昌王没了!老头子看到这里,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贪看消息不早些走。他拔腿就要溜:“啊啊大帅,家中有事,恕我告辞。”大帅微笑:“侯爷留步!” “侯爷留步!”几个亲兵挡住宁江侯。宁江侯只能尴尬的回来:“大帅,还有什么吩咐?”忽然身子一软,怕自己往后就摔,无人来扶自己,不是白撞着?就慢慢身子往下倒:“我不行了,我上了年纪……” 萧护暗骂无赖,却不放这无赖走,让人扶着他。把白玉私刻大印拿在手里,对着长公主微微而笑:“公主,你身为老先帝之女,先帝之长公主,应该明白家中私藏大宝是什么罪名?再者来,这大宝要是没上图册的,您自己刻的,您这是想造反吗?” 长公主面色惨白,不住发抖。程业康面如土色,瑟瑟而立。 萧护此时,难免是有快意的。他握着白玉再笑笑:“皇帝就要登基,皇亲们的罪名由皇帝来定吧,”略提嗓音:“是不是啊,宁江侯爷?” 宁江侯一听不是要自己帮着定罪名,马上不晕了,从士兵们手中站直了,连连附合:“是是是,由皇帝来定吧。” 他悄无声息对长公主使了一个眼色。让皇帝定吧。 长公主垂一下眼帘表示明白,可这一垂眼帘,泪水却滴了下来。 早就满眼的泪。 萧护把他们眼色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再道:“那就是侯爷发话,长公主和程侯爷从今天起,禁闭府中,待皇帝发落!” 大成长公主在这一刻忽然明白,反而点点头。 这一点头,萧护火了,难道有恃无恐?大帅沉下脸:“公主,等我抓到石明,请皇帝一起发落!” 宁江侯脸色马上变了,结结巴巴:“石明?”他也是先帝重臣,和杀死先帝的石明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用谴责的眼光看长公主母子。什么相好的,一定是石明! 长公主母子垂下头,不敢看宁江侯火烧般的眼光。萧护看在眼里,问了一句:“侯爷意下如何?”宁江侯火冒三丈,愤怒的揪着胡子,和石明勾接?他大声道:“禁闭府上!”拳头还不甘示弱的挥几挥。 长公主母子老老实实没有二话。就是在宁江侯临走的时候,再给他一个眼色,确定一下长公主是答应宁江侯刚才的建议。 萧护和宁江侯同出公主府,对他彬彬有礼:“请侯爷一同去看追捕石明。”宁江侯只看萧护嘴角噙笑,就知道他对今晚的事是胸有成竹。 长公主会石明,他得怎么知道的?只能是一直在监视。 长公主睡房中有天子大宝,他是怎么知道的?只能是一直在监视。 那接下来的事,不管萧护是怎么行事,他都一定准备好充足的证据。宁江侯巴不得他得罪的人越来越多,才不陪大帅去当证人。 头一缩:“我老迈了,我得回家去睡,我晕……”手抚额头,又要晕倒状。大帅就在他身边,一把扶住,在他耳边调侃:“您不晕的时候,我陪您看月亮。” 宁江侯厚着脸皮:“取笑。”得以离去。 回到家里告诉孙珉:“不得了,萧护竟然如此厉害。”孙珉皱眉:“他把长公主关在府中,长公主可怎么与我们同盟呢?” 宁江侯正在拿帕子抹汗,离开萧护以前,是老脸一直在红。离开萧护以后,是冷汗一直在出。后怕上来的宁江侯对这件事倒认为无妨:“长公主最近不成人,只是和一些风流夫人们相处,那些人,自然会来看她的。” 萧护不和夫人们风流,肆无忌惮的得罪,是他太年青,才不把这些女人们放在眼中。历朝历代宫变等大事中,其实都有这样人的身影。 宁江侯也不用,他手中自有一把子名单,全是先帝手下的老臣子。有些表面暂时臣服于萧护,有些表面上也不臣服,宁愿受打压。展开名单,和孙珉再对上一遍:“要抓紧了,我们日子不多,得在皇帝登基以前把这些人一一会过,而长公主,一定会有动作,不过我们也不能指望她就是!” 同时,让家人出门去打听街上动静。 石明带伤,出门后就和程业康的亲信分手,那亲信让萧护拿下,闭口不说送的什么人,暂时关押。 跟石明的人一路追杀,又有几路人同时包抄,把石明一直撵一直撵,前面有一处灯火通明处,有牌子,上书“驿站”两个字! 南安王在驿站里正在跺脚骂:“我不信京里动不了萧护的手!”他光京城里就有一万多人进来,杀害萧护不成,愿意一博倒也还成。 他面前还放着一封没有上下款的密信,不过送信的人离去之前,说出来是临安郡王孙珉让送的。信上要南安王放弃和平水王、淮扬王、韩宪王的成见,大家联手,共抗萧护。 南安王和其他的郡王们间都有血腥,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再说临安郡王孙珉是几回到京里的?南安王大骂孙珉狡猾,坐山观虎斗。 等人家斗得处处血仇,他倒跳出来让人联手,简直是胡扯! 外面喊杀声起:“不要走了反贼?”南安王正疑惑,出了什么事情?见院子里骂声起来,有人拼刀剑。 他让面前站着的乌夫人去开门,乌夫人是他急召来看孙珉信的。南安王认为孙珉要么藏身宁江侯府中,要么在宫中藏身。 残余的九皇子一脉,兴许会和孙珉联系。九皇子和南安王也去了信,和别的郡王们定然也是通信的。 乌夫人走开门前,双手打开门,血气扑面而来,一双沾着血污的手递过来,用力拧住乌夫人脖子,同时,眼角看到烛下站的吃惊南安王。 那双手用力一甩,把乌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南安王摔过去。石明又从乌夫人身后跳过去,抽出南安王身上佩剑,对准他的咽喉。 前永宁侯在生死攸关时,发出他的潜能。 他面上有伤,身上滴血,是肚子上让捅了一下。石明满面血污的面庞对上南安王受惊吓的面庞,两下子里一张望,南安王失声惊呼:“是你!” 石明狰狞着,不再是他从容斯文的样子,厉声道:“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石明大骂:“我约你进京,你为什么不来!我许你好处,你为什么不要!” 外面喊声凶狠:“不要走了反贼石明!” “为先帝报仇!” “与石明勾结者,杀无赦!” 听到这里,南安王又是惊呼:“不好,萧护要借刀杀人!”石明也明白了,萧护在长公主府门外有那么多人,还拿不下来自己,把自己往这里赶,这是想借自己是反贼,把南安王也杀了! 前永宁侯不以自己成了别人手中剑而耻,反而对着南安王更嘿嘿冷笑:“反正我要没命,拖着你一起去死吧!” 他面上血滴下来在南安王,滴得南安王心头一寒,求饶道:“我帮你逃出去,你我都可以没事!” 石明心想你敢在京中,必然是留有后路的,恶狠狠道:“快说!” “宫中,我宫中有人,你去到宫中,萧护未必敢今晚就搜宫中!”南安王为保性命,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此时只想把石明这个瘟神送走。石明一走,萧护在自己驿站里搜查不到,他还能怎样? 石明心中一动,有所感觉,问道;“是宫中的谁?” “章公公。”南安王忙说出来。 石明恍然大悟,恍然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面上闪过一丝阴狠,下意识地自己怀里摸一摸,对南安王道:“派人送我出去!” 驿站中,南安王开始反抗,同时斥责萧护:“作什么敢包围这里?”驿站里是住不下一万多人的,不过也散在四周,大家一起往外突围,石明被几个人护着,又趁机逃出驿站! 他再次的逃了。 南安王收到回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让人喊住手。见对面停止放箭,有人喊了句什么。潮水般的士兵两边一分,见一队人策马奔来。 前面的几个人到驿站门外,也往外一分,中间一个人暗纹青衣,英俊过人,正是大帅萧护。 南安王登上驿站墙头,大呼道:“我乃皇族血脉南安郡王,玄武军大帅萧护,你有何凭证要杀我?” 他不仅一个人大呼,还命许多嗓门儿高的大汉一起长呼。 想让四面的民房里人听见。 萧护长声大笑,扬鞭于马上的大帅更加的肆意飞扬:“南安王,我不杀你,只是有一个人请你看看!” 后面推出一个人来,身上全是刑伤,头无力垂下,有人拧起他面庞,用灯笼照给南安王看。在南安王脚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乌夫人大惊了,连滚带爬上了墙头:“弟弟,还我弟弟!” 那个人是沐元。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大帅拿在手中。 萧护冷笑:“贱人,他全招了!” 乌夫人脑子一晕,弟弟全招的东西,可不仅仅是暗杀萧夫人,一头从墙头上摔下来。驿站墙头不是城墙,虽然也有备战作用,乌夫人却侥幸无事。她不顾身上痛,爬到萧护马前,乞求道:“大帅,我能给的,我全告诉你,求你,放我弟弟一条生路!” 萧护含笑:“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呢?” 乌夫人飞快的说着什么,南安王听不到,却迅速想对策。他有一万多人在,和萧护能一博,也得是南安王早有准备。此时萧护先发难,猝不及防的是南安王,让围个水泄不通。此时南安王能用的,只有人和。 他再让十几个大汉一起大呼,此时不再打,静夜里呼声只怕小半个京城也能听见:“我南安郡王,若有罪名,也是由皇帝来定!萧护大帅,你敢擅杀皇裔否?” 一直呼了好几遍,停下来等萧护回话。 萧护当时就笑了,都懒得回南安王话,让别人回话:“由皇帝定罪!”南安王松了一口气,决定拼上一拼。让人再次大呼:“我南安郡王,现打开驿站大门!” 驿站门打开,南安王带着人缓步走出,他竭力挺直身子,对萧护瞪起眼:“我愿去昭狱!”萧护微笑:“好!” 让人送南安郡王去昭狱,同时按乌夫人的话,去拿游夫人。乌夫人手中,有足以定游夫人罪名的证据。 石明在这个时候,来到宫门外一处宅子门外。送石明的人道:“最近宫中查得严紧,无事不许出宫。先去章公公宅子,让人装扮你成小太监就可以进去。” 石明愤怒了,兵乱以前,章公公就是为给自己在宫外弄个宅子,才不住手的偷张太妃宫中东西。那宅子,后来让烧了,再后来查出来地契是死去的一个太监的,章公公谨慎地没写在自己名下,而且写在别的太监名下,就收入公中,也无人知道是章公公的。 章公公不仅偷拿御玺,又顺手牵羊拿了另外几件珠宝,早早的就必卖掉,又有人送他一笔钱,又给自己弄了一个小宅子。 南安王和他见面,就是在这宅子里。而石明在京中居无定所,章公公是知道的,觉得前永宁侯有落架凤凰模样,不对他说自己有宅子,怕他上门。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章公公不说。 月色下,见小宅院不大,不过离宫中很近,想来不会便宜。石明疑心大起,这笔钱他是卖珠宝就能得来? 不管你是什么好珠宝,黑市场全是要跌价的。 回首空中,还能见到有半边微红,南安王那里不知道怎么样?见门被敲开,出来一个小太监,警惕地看看:“公公不在!” “是郡王让来的。”南安郡王的人道。小太监这才让开身子,放他们进来,再警惕地看看门外只有明月在街上,轻轻关上门。 南安郡王的人先松了一口气,他们有几个人也受了伤,对小太监道:“准备热水来,我们包一包伤。” 大家走到房中坐下,谈论起今晚的事,都有气愤。石明是更怒不可遏,萧护是一路盯着自己到长公主府上也还罢了,借自己手去杀南安王,这个人心思太快! 他竟然早知道自己会到长公主府上? 是哪里露出马脚? 永宁侯这样的人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要是知道是他挑逗慧娘的几次话,让慧娘先起了疑心,一定会后悔莫及。慧娘听花匠说话,总是在自己心绪不佳时出现,认为这个人观察力过强,不是一般的人。 再查,就明白了。 门又开了,小太监送上酒菜来。石明满腹心事,只吃了几口,只想几处疑点,章公公在宫内,是怎么和南安王接触上的?他在张太妃宫中并不算是很有权的大太监,南安王怎么会选中他?只有自己和南宫复,才会相中章公公这样的二等太太监。 首先他们不得志,到老了还是二等太监,大太监位置早有人占上,再升有些难。再来张太妃一直算是颐养天年,以前有太后在,张太妃姐姐在,张太妃宫中算是清静安乐,没有什么实权的事儿在这里。 太后不在,张太妃姐姐也离世,皇帝对张太妃这亲姨母也不过是孝敬二字,张太妃不干涉政事,只是为张妃的儿子多说几句话罢了,永平王相中章公公,就是要他伺机挑唆皇子们。 南安王怎么会这等的眼力? 永宁侯按捺不住,说自己出去方便,走出来见院中沉沉,寻找一下,沿着长廊悄悄往后面去。 他有伤在身,更用心走得缓慢。只是有一条不好,走几步就血滴出来,又怕夜里有人听到。 终于认定一个房门,用手推了推,开了,房中一盏灯火,照着房中一张床,床上,半坐着一个人,他面容瘦而无血色,是重伤的样子,一处肩头还包扎着白布,不能动弹。 灯火不明,房中幽暗,可他的面容,就是照亮一切的明亮烛火。肌肤早无血色,却还有生辉之感。 南宫复! 南宫复对于石明的到来,没有太多的惊奇。他还笑了笑,客气地道:“请坐!” 自南宫复落水以后,石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前永宁侯走到床前,在床沿儿侧身坐下,两个人看对方,全是狼狈的。 石明眸子里一片一片的震惊闪过,镇定下来时,缓缓叹了一口气。 南宫复,也叹了一口气。 “你?” “你?” 又各自闭嘴,再次开口:“你先说吧。” 南宫复爽快地道:“我先说!” 他面上阴沉不定,闪过的全是复杂的情绪:“那一天,我去对你姐姐求亲事,告诉她,如果答应,我就请媒人!你姐姐告诉我,她要进宫,她说宫中没有皇后,又说她自有手段,会让皇帝对她倾心,她说皇后无所出,她要生一个以后能当皇帝的皇子!就那个时候,我看到她很有成算,我才认真查了你们家的族谱!” 石明一动不动盯着他,手按在怀里,那里有一把短剑! 他手一动,身上伤和面上的伤又涌出血来。 南宫复看着,唇边起了淡淡的笑意,无意中说得快了,石明此时如丧家之犬,又要想以后自己怎么出京,就没有听出来。 他觉得自己虚弱了几分,前永宁侯以为自己伤后出血,必然是这样的。 “我查过以后,就恨上你们家,恨上你们的血脉,我恨你姐姐!”南宫复说得半分不带怨气,惟有这不带怨气的怨气,才是他心中的大浪滔天,不时撞击南宫复心头。 “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关注你,看你骄傲过于别人,我心里想,你不就是投对了胎,不对,也没有投对,你没有投到皇后肚子里,还是错了,我呢,得帮你一把,让你那个利欲熏心的势利姐姐和你们家一起被斩首,我心甚慰!” 石明克制自己恼怒,身上的血,又涌出来不少。 南宫复声音慢慢柔和,陷入回忆中:“结果呢,你要造反了,你姐姐呢,在宫中孤单凄凉,又寻上我去解闷。我收到她信笺的那一刻,什么气都没了。可我进宫后,你姐姐告诉我,她要当皇后,问我能不能帮忙,又说江宁郡王妃专宠不帮她,求我帮忙。她在我面前恳求我,当时是多么的温柔,多么的和气,可是……她不是为着我!” 低低的笑上一声,南宫复笑得满面有明珠光,眸子里是疯狂的神采:“我怕你们起事还不足,和你们作对的人还不少,就把萧护亲手画出来,给寿昌无意中看到。寿昌问我这是谁,我告诉她,这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且还是天下最温柔最能干,会是最好的丈夫。哈哈,寿昌就去了。她可是真能干啊,先私下里看过萧护,一见倾心,这个草包!” 石明手狠狠放在怀里,像是抚伤口,其实紧紧握住短剑。 南宫复的话,如月光在房中流动,他的得意也随着流动。 “邹国舅是三军主帅,江宁郡王妃虽然不放心,可皇帝答应了,他对寿昌有什么会不答应?头一回寿昌入军中,我借口去关外,私下里看看,哈哈,萧护果然不出我所料,对寿昌十分讨厌,寿昌呢,人家越讨厌她,她越喜欢。你也知道她的,除了你敢训她,别的人谁不奉承她?贱人,你们家出来的,果然全是贱人啊!” 前靖远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着面色转为铁青的石明,身上血又出来不少。 石明暗中蓄积力气,只想把这个人一剑毙命! 本来石明过来,就没打算让受伤的南宫复活着。他明白南宫复必有背叛他的地方,也迅速在心里理清楚,御玺已现,本来南宫复就可以死了。新帝登基后,遂走萧护,石明可以借助章公公入宫中,取得御玺…… 郡王中,韩宪王还和石明早有联系。 南宫复,也到了可以死的时候。 石明想自己,还有三千死士可以使用!他用母亲留下来的家财,狠狠准备了几条后路。他让自己尽量平静,只有这样,才能恢复力气,一击而中。 “哈哈,我见萧护是个正直人,又调查过萧家对封家这一门第不高的亲事很是看重,我怕仇恨不深,让寿昌写信撒娇,一定要嫁萧护。我回京里说动你姐姐石贵妃,害了封家满门,哈哈,本来我是想不具名去信让萧护知道,再寄一些证据给他,不想天网恢恢,封家女儿果然是有福的,她竟然逃出了京,而萧护,我佩服他!天下女子,求夫当求这样的人,钦犯也收留庇护下来,在国舅眼皮子下面成了亲,而萧家,哈哈,也是老样的,居然也答应了!” 南宫复疯狂了,他眸子里燃烧起怒火,飞快如夏日暴雨地道:“就这样,你造反,萧护出我意料地在京中拦阻,本来我怕他不成,还有意放他一马,逃回关城,再回来与你死战!不想,他是个厉害的,让你一路吃瘪!你姐姐,早是黄泉鬼!你石家的人,你哥哥死在兵乱中,是我所杀!哈哈,他绿帽子戴了半生,早就该死!你呢,我知道你还有后着,你结交章公公,还和韩宪王有勾结。还有,你私下里背着我结交的几个人,魏氏,佟氏……” 石明眼中杀机狂生! 南宫复悠然看着他,忽然问:“你吃了多少饭菜?”他笑容满面:“你们身上全有伤,那饭菜里有助血加快而行的药,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石明瞪着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且一头疯狂的野兽,就因为姐姐拒亲与他……也因为永宁侯对时政不满,对先帝对哥哥戴绿帽子不满,而生出来的不该有心思。 经南宫复提醒,永宁侯觉得自己身上力气越来越不济,他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 而南宫复正在笑:“你放心,我模仿你早就出神入化,你不会死的,我以后就是你……” 青光骤现,石明用力把短剑捅入南宫复胸口上。 南宫复另一只手还有力,他只轻轻一握,就抵住。短剑在他胸口前只有一寸远,再也近不了一分。南宫复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我知道你有这把剑!” 石明眼前快模糊,他知道如南宫复所说,血就快流光。前永宁侯浮起一个笑容:“不用抱歉,这样!” 大吼一声,用自己余力把脑袋一顶短剑,短剑锋利,左右摆动,划伤南宫复一丝肌肤。石明不知道,却凭感觉认为成了,他眼前一片黑暗,轻声道:“本来,我是想当皇帝……这剑有毒!” 他软软的倒下去以前,南宫复身子忽然僵硬,忽然直了眼睛,就此直直的坐着,前靖远侯和永宁侯,不分前后的离去! 明月一轮,照入房中。 两个曾经名义上是好友的人,你握着我的手,我拧住你的衣,是永生纠缠的姿势! 而慧娘这个在家里,还在嘀咕,还不回来?她轻抚着谨哥儿,问他:“怎么办?你父亲这一回花酒喝得大?咱们,是不是可以凶凶他什么的,” 谨哥儿无意识的发出一个音,好似说“嗯”。 当母亲的嘟起嘴:“母亲不敢问呀,好儿子,你问好不好?” ------题外话------ 月票继续勾搭中…… ☆、第五十一章,又起风云 谨哥儿咧咧嘴角,像是在笑。慧娘亲他一口,亲得谨哥儿更“咕”得一声,慧娘更噘嘴儿:“你这是笑话母亲吗?” 把儿子抱在手臂上晃悠:“你不怕,以后全是你去问好不好?”这小小的孩子知道什么叫怕?十三想夫君弄一堆命妇们当陪花酒小娘们来喝酒,慧娘更就不乐意。 寻常萧护再忙,临睡前总会过来看看,蹭几个吻才走。今天倒好,竟然不来了。见天往四更上去,慧娘认命的抚着儿子,看着他很快就入睡,独自己睡不着。 看窗外月影悄动,慧娘扁嘴,去了哪里,竟然把儿子也忘了? 大帅才回来,正在书房里。 不用说萧护是得意的,今天是一箭几雕。先拿下大成长公主,又有石明。有人才来回报,石明和南宫复死在一处小宅中,那宅子里小太监招供,是张太妃宫中章公公所有。 地契上,章公公还是在玩花样,用他一个远房侄子名字,那侄子前几年来寻他,病死在京里,一应身份手续,全在章公公手里。 还顺便看到宁江侯。 萧护一直认为宁江侯玩什么花样,现在看来他和长公主又和气了。只能是新帝登基上动手脚罢了,萧护是这样想的。 他兵力多,战将强,不怕宁江侯玩花样。 茶香袅袅,是萧北才泡上来的香茶。萧护劳乏半夜,品着茶慢慢道:“带进来吧。”面色惨白的游夫人让人带进来。 她衣着还算整齐,并没有受刑,只是嘴唇发抖如夜风中细叶,勉强恢复的面容就怎么也不好看不起来。 也自知不美貌,就更觉受惊吓。 这样子让人从家里揪起来的。 十几条大汉破门而入,堵上嘴就走,难免花容失色,就有丽色也化为乌有。 此时游夫人伤心不已,打量烛下的萧护大帅。烛光,打出一半的面容,另一半在阴影中。烛光下的这一半鼻梁高挺,嘴唇微抿,似乎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这轻蔑,配上他另一半在暗影中的面容,一个似白玉,一个似黑玉,都有底蕴,又自含风情。 游夫人自知必死,还能想到风情。 萧护是懒得多看游夫人一眼,又不能任由她吃足自己豆腐。那目光刮人似的,难过人!萧大帅漫不经心:“说你要见我?” 我有话对萧帅说,他一定会听。 游夫人用这句话才得见萧护。 她从迷惑伤心中走出来,颤抖着问:“你要杀我?”萧护不耐烦,你就问这一句本帅何必见你! 冷冷的大帅不客气:“还有话吗?”不是把乌夫人给的证据全给你看过,你是死而……有余辜! “大帅,枉费我对你一片真情……”游夫人临死前作挣扎。 萧护大怒,一拳捶案几上,重重击倒游夫人自以为的真情。大帅怒目,人也气哆嗦了:“贱你!你怎配!” 烛光微闪,一点儿烛芯化为黑色,烛光就闪动着,把光晕微作移动,再次攀上起身的大帅面容。 大帅说得十分明白。 你怎配? 游夫人伤足了心!乃是平生头一回。 她害怕萧护,又为这句话痴痴傻傻的看着他。大帅是英俊的,出身高贵,就英俊得高贵;大帅是权重的,于京都一方,威名赫赫! 他说的什么?你怎配? 这不是伤要死的人心是什么? 游夫人悲切切地问:“大帅,我对你……” 萧护觉得这等人死到临头,怎么还有心问这些话!他不想多理她,又不能不痛骂:“贱人,你这等人有什么真情!”这一骂扯动旧恨,更骂得凶:“你会文昌王入京,有想过结果?好大胆子!你私通将军们,做的是什么!……” 游夫人没法子回答。 她带文昌王入京,奉长公主命私通将军们等事,为的只有一个目的,扳倒大帅萧护!可她还说对萧护一片真情?不过是想萧护倒几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政坛上会得意几分吧? 对着萧护厌烦的目光,游夫人嘶呼道:“我在西山对你说了什么!”萧护挥手,再也不想与她多说,也不想听。 书房院中树下,一根白绫扼死游夫人,拖去和乌夫人放在一起。 乌夫人临死前高呼:“我什么都告诉了你,你还不留我活命!”萧护冷酷地道:“你们暗杀我妻子以前,怎么没想到什么都告诉我!要是我妻儿有损伤,你现在什么都告诉我,还有什么用!” 张家后来跪了一天一夜自责,萧护才能劝得他起来。 要不是十三自小学的有功夫,只手撑住地,撑住背后扑上来的三个人。大肚子要撞击地面,谨哥儿肯定会受影响。 什么都告诉我了?萧护再恼怒,你早干什么去了! 大势已去的投奔,也不是你这种没有价值的可以相比! 在书房中,大帅慢慢消了气,让重泡茶水过来,看钟点儿这一夜快要过去,也就不去看十三母子,书房里睡一个时辰起来,用过早饭,宫门打开,亲来见张太妃,把长公主私刻的白玉大宝呈上,又把石明、南宫复、南安王的事也回了,游乌二夫人的事也回了。 张太妃惊得不能自己,好不容易恢复时,萧护又告诉她一个晴天的消息,章公公是奸细!宫门一开,萧护就知会顾孝慈把章公公抓了,早就招供,又证据具有。 “御玺是他一直放着?”张太妃愣头愣脑,呆若木鸡,傻乎乎,痴傻傻,几乎什么吃惊呆怔表情全上演过一遍。 萧护怕把这个上年纪人给吓出毛病来,再徐徐引她喜欢:“章公公是这样般,我只能信他。可见先帝有灵,神灵有灵,私下里自能搬运,御玺自然认天子,这就自己出现!” 说神灵,张太妃是最喜欢的。 她由受惊到欢天喜地,说了一通天人天神的话,又对空祷告谢过,说由萧护自己处置,又夸他处置得好。 萧护走以后,张太妃带着就要登基的小天子,又去拜列祖列宗影像,且把长公主的罪状哭诉一番:“臣妾这么艰难,长公主还要添乱。私刻天子大宝,这是造反的罪名!幸好皇帝还小,我看着先帝先太后不能害她性命,让她在府中静养,只除了皇帝登基让她出来,别的时候,只索不再相见吧!” 张太妃已经不想再看到大成长公主。 九公主死在长公主手中,十六公主因长公主的原因而少女为死人守灵,那死人吧,唉,等皇帝登基给他一个侯爵封号吧,算补偿十六公主。 张太妃只想顺从天意选天子,而大成长公主是按她的心意而定。同样是女人,却不过多干涉朝政的张太妃自然和长公生会生出嫌隙。 自己定,怎能说是天意? 不是天意,怎能是天子? 像江中王幼子孙瑛这种引御玺出来的,在张太妃眼中当之无愧是天意使然,天意定天子,御玺投主人! 章公公招出来的事还不少。如南宫复资助他另起宅院,南宫复在这里养伤,章公公就不让石明来。在这宅子里,章公公会过进京的南安王、韩宪王、平水王……。 萧护回去细看供词,越咀嚼越心惊。可见当时石明南宫复联系的人不少,只有韩宪王一个人敢进京。 别的人都不敢进京。后来看到兵乱为萧护所平,心想幸亏没听石明的进京共商大位,不然还不尽数死在萧护手中。 萧护当时哪有这么多的兵马以相抗? 倒是石明约他们一同进京,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大帅宫中回来,就直回正房,还是不愿意见曹文弟。对朋友上,大帅也是尽足情意,一直躲着曹文弟。 紧急处置事情,以防南安王下昭狱,在京里的韩宪王、平水王和在京外的淮扬王兵变。又让人紧盯宁江侯府等几处,到中午才小小松一口气。 独自用过午饭,散步往十三产房来。 在一个院子里,不用走太远。奶妈是永远不变的坐在外间,大帅进来心中感激,先问候过,再笑:“十三和小哥儿好不好?” “好呢,谨哥儿昨夜吃了三回奶,他胃口真是大,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子。我就说夫人要多吃要多吃,大帅小时候,得几个奶妈跟着喂,才有今天你这么壮实。”奶妈眉开眼笑。 慧娘在房中听到,心头一酸,直到鼻子,那泪水儿就快要眼睛里打转转,让十三少自产自销老陈醋给薰的。 上年纪人,从萧老夫人和奶妈,一直说月子里不能哭,慧娘就忍回去,对儿子悄声道:“醒醒呀,父亲来了你来问他。” 萧护到床前,含笑:“十三,昨夜想不想我?” “呓……”谨哥儿发出用劲般的一声,父母都大喜。慧娘笑逐颜开:“哥儿有话对你说。”萧护则来看,满面笑容:“这是用力气长个头儿吗?” 又一愣,大帅坐下来,习惯性伸手捏捏十三肥白面颊,十三要肥白,哥儿才有足够奶水吃。萧大帅用自己手指验过儿子奶瓶肥不肥白,很是满意,再取笑道:“他有什么话对我说?” 偶尔发个音,一家人都夸了不起。 慧娘想了半夜又上半天,在心里掂量过。问?不好,夫君兴许不喜欢。不问,十三哪里忍得住。 刚才听到大帅声音就问儿子几时才醒,谨哥儿凑趣似的醒了,慧娘倒涨红脸问不出来,抱起儿子送给丈夫:“让他自己和你说。” 萧护接过来,不是头一回抱,抱得还算自然。抱一抱,就送还十三,打趣道:“他说的什么?你来翻译。” 只见到谨哥儿黑豆似大眼睛。 慧娘接回来,就委屈。对着儿子看看,小嘴儿熟练的噘起来:“哥儿说,”大帅以为是逗乐子,就等着。慧娘为难,又怕萧护不悦,垂下头拍抚儿子,没有了下文。 “我就知道你捣蛋,想我就想我,还借着儿子说话。”萧护用手指拧妻子耳朵,装着吓她:“现在生过了,可以痛痛的拧。” 慧娘急了,白眼儿瞅过来:“哥儿问你喝的大花酒好不好?” 大花酒?萧护瞬间明白。忍不住一笑,这名词儿起得好。又沉下脸,十三分明淘气。真的把那耳朵重重拧上一拧,把慧娘肚子里委屈全拧出来。 这点儿痛对她是小菜,就不闪,扁嘴要哭,嗓音里也带了哭腔:“你欺负人!”自己喝花酒还拧人。 哭丧着脸的十三?大帅松开手,想想自己没做错什么,作势要打:“你个不知足的!”见两滴子泪水似滴不滴,取帕子拭去。慧娘继续哭腔儿:“有谁对这种事是知足的?”她委屈地把儿子搂紧些,继续抱怨:“我有儿子了,大帅可以欺负我了。” “欺负别人有什么趣儿?就得欺负你才有意思。”大帅不知道气好还是笑好。气吧,十三一直就是这样,对自己会女人眼里不揉灰星子。笑吧,她冤枉自己,才不给她笑脸儿。 夫妻对峙般坐着,慧娘委屈抚着谨哥儿,大帅看着。都没有说话,又反而在这不说话中体会到渐浓的温馨。 慧娘可以体会到丈夫的心思,还是疼爱和关心的;大帅也触摸到十三那一颗心,小意儿温存着,又依恋和不依。 大帅在房里坐了一个下午,公事又拿到这里来办。看着儿子吃过睡,睡过尿,尿过再吃。再亲手喂给十三几大碗汤水,在心里坏坏地笑,再肥一些,多肥一些,让你以后为这个哭鼻子。 中间和十三翻白眼儿,大帅就训她:“知足!”慧娘心想人家才不是那不知足的人,不过问也不能问一声儿? 萧老夫人间中来,对于媳妇还是肥肥白白,很是满意。每天哥儿吃多少,慧娘吃多少,是萧家的人每天一问。 出来再看同坐月子的三奶奶吕氏,若荷和秀兰,也是一样的白白胖胖。萧老夫人面上是喜欢的,出来问四姑太太:“我有大帅那时候,也有这么胖吗?你可记得?”四姑太太正担心自己:“大嫂,我一个接一个的生,难怪我胖。” 四姑太太虽美貌还在,却已是富泰面容。萧老夫人回去狠狠照了几回镜子,才放下心。可见女人爱美,不分年纪大小。 曹文弟因此一天没见到萧护。 给他的回话是大帅进宫。到中午萧护早角门里入内宅,曹文弟再问,给他的回话是大帅去巡城了吧?去城外了吧?宫中留宴了吧? 搪塞曹文弟还是理由不少。 他急了一整天,马明武等人都冷眼旁观。蒋延玉对他这样子心中难过,留下来忍不住要劝他,劝他又知道劝不回来,就说家中有事,回家去喝闷酒。谢承运也是一样为知己心中不快,马明武体贴他们,让谢承运和杨文昌都回家去。 今天这日子,实在特殊。 大帅昨夜不声不响围了长公主府,拿住叛贼石明南宫复,南安王下昭狱,等待皇帝登基后处置。南安王一万多的人马,全让萧护撵出城去,尽数看管。 曹文弟怎么能不急?这是萧护要对郡王们下手的节奏,而对一个南安王下手,下一个也许就是韩宪王,而作为舅爷的曹文弟居然不知情? 他寻找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拖着灌铅似双腿往家里去。果然,曹少夫人倚门相望。曹少夫人不再往萧家去找,对曹文弟说萧家冷落自己,对柳表姐也这么说,柳表姐自然挑唆几句,让她不去也罢。 反正还有郡王呢,以后萧家一定求你。 出了这么大的事,曹少夫人只在家里等着。看到曹文弟身影,不顾出门是大街上,也急步过来:“郡王让你快过去,催了再催呢。”曹文弟现在最怕的就是去见韩宪王,他有气无力:“先让备饭吃过再去。” “你没有萧家用饭?”曹少夫人在曹家时就不是个殷勤备饭的媳妇。她爱打牌,爱闲话,在京里也是一样。 曹文弟在萧家吃不下去。自从娟秀嫁给韩宪王,自己游说萧护不成,书房里人一处一处冷淡得多,他自己也有感觉。 听妻子催促:“郡王等得急呢。”曹文弟叹气:“好吧,我去。”说也奇怪,在萧家书房里的时候不饿,被今天的事情摧心肝,又对着一堆原本亲热,现在不是公事不说话的人没胃口。现在要去见韩宪王,反倒肚饥上来。 没奈何,忍着吧,往驿站来见韩宪王。在驿站外,曹文弟先吓一跳。驿站这一条长街外,林立着玄武军! 有驿站的长街内,韩宪王的人也布置不少。 这分明是把韩宪郡王看管起来。但见人出入,却不检查。 曹文弟离得老远犹豫了,以前他见韩宪王,不怕萧护知道。又街上走的全是行人,自以为萧护也未必知道。可今天,当着玄武军的面进入驿站,曹文弟无端心寒,寒气自心底脚底头顶心同时生出来,不由得他战战兢兢,打了几个寒噤。 可是不能不去! 硬着头皮走过玄武军身边,才到驿站门外,一个认识他的人急忙地喊:“曹家舅爷,你总算来了!” “唰!” 眼光如潮水般看过来。 曹文弟骤然涨红了脸,他看得出来这眼光中的鄙视和不屑。他们分明在说,你难道不知道昨夜的事?你为什么不来知会郡王?昨天拿下的是南安王,要是把郡王也拿下来关在昭狱里,你还有脸上门吗? 韩宪王在房内,怒容满面以对曹文弟。他气不打一处来,倒还能压着脾气,不过嗓音恶狠狠几分:“舅爷!你办事不行啊!” 只这一句,曹文弟都快站不住。他带了哭腔:“我若知道,我怎么敢不知会郡王!我不知道呀!” “萧护没拿你当心腹人看!”韩宪王沉下脸。曹文弟心想,本来就只是朋友,不是军机大事相托的心腹人。但借这句话,曹文弟为自己洗清一下,也是怒容:“他是不拿我当朋友看的!”再对韩宪王干巴巴:“郡王,还有补救法子吗?” 这要是韩宪王自己人,他会直接给他一巴掌,踢出门外去。可他忍下来,留着萧护朋友在手里,有些话总好谈价钱些。 就是江南那曹家,知道儿子在自己手里,难道不能谈谈条件?和曹娟秀睡的几个晚上,韩宪王早把江南萧家老帅脾气如何,兵力如何,家族如何,以及江南世家哪些和老帅好,哪些对老帅不满问了一个清楚。 韩宪王也是志有久远,志向远大。 对着不中用舅爷把问题抛给自己,韩宪王沉沉脸,给曹文弟布置几个任务:“我要知道萧护是什么心思?如果要灭我们,又是哪天动手?” 曹文弟胆战心惊,结结巴巴:“不会吧,到底,”他挤出一丝子苦笑:“您是娟秀的丈夫不是吗?”说起萧护重情意这一条上,曹文弟才有三分底气拿出来:“他不看您是郡王面上,也得看我是娟秀哥哥面上;不看我是娟秀哥哥面上,也得看我们曹家和萧家是几代的交情。” 韩宪王对这一点上,由曹娟秀的话里可以得到证实。他拧眉点头,再道:“我要知道萧护要杀南安王,还是要笼络他!我要知道萧护有忠心官员们支持,哪些人表面往来,又其实恨他……” 曹文弟就快晕过去! 他只是一个才入书房的文案先生,这等机密自己哪里会知道? 自觉得肩膀头上扛不住,勉强听完,耳边嗡嗡作响,听的是什么都快记不住。好容易郡王说完,曹文弟人缩了一半,腿半软着,就是没跪倒就是。他苦涩地道:“我想去见见妹妹。”韩宪王让人带他去。 曹文弟才出去,韩宪王的心腹官员们进来,都道:“这个人不可靠,也没有大能为!”韩宪王眯起眼:“不过曹家和萧家数代交情,我倒要看看萧护和他生分后,曹家会不会成为我们攻打江南的助力?” 江南一线,和韩宪王也有相邻的地方,水路较多。萧护坐镇京都,威风八面时,不少郡王们不敢进京,想去找萧家老帅晦气,不管是水路陆路,半点儿好也没有讨到。 郡王们不放心萧护,这也是一个原因。 郡王们划封地为自留地,随便不小心不经意把不是自己封地的周边也划进去,可他们是皇子血脉不是吗? 萧家老帅又不是皇族! 他见郡王们割自留地,悍然把江南十六郡外带周边小镇水城官道,全封锁起来。他也弄了一块自留地。 支持儿子! 而且在诸郡王中伫立不倒! 这和郡王们互相不和也有关系。 韩宪王,也是在萧家老帅水兵下吃亏的那一个。而且江南自古多富庶,出才子也出钱粮,让人流口水。 官员们认可韩宪王这个心思,继续商议萧护忽然禁闭长公主母子,把南安王下狱是打的什么主意? 下一步,萧大帅又要如何? 曹文弟在妹妹房中,也受到曹娟秀的埋怨。曹娟秀哭哭啼啼:“哥哥心中分明没有我,要是有我,怎么会不为郡王打听?萧家做这样的事,不事先知会哥哥,分明是不拿哥哥当人看,分明是撕破两家交情。我受萧家拖累,以后还怎么入宫封妃,就有儿子不得宠,又能怎样?” 她口口声声:“今天郡王来发了一通脾气,全是萧家害了我!” 曹文弟心如刀割,还要安慰妹妹。垂头丧气走出驿站,风一吹,肚子里“咕咕”乱叫,这才想到自己晚饭没有用。 闻风中酒菜香,他摸袖子带的有银子本来想去。再想很是生气,萧护不对自己说,蒋延玉等人也不知道? 萧护不拿自己当一回事也罢了,他现在位高权重。而蒋兄他们,和自己一样是先生,也来欺瞒自己? 一生气,到蒋家用饭去。 蒋延玉正在家中喝闷酒。蒋少夫人见他闷闷,旁敲侧击不是为女人,就给他弄酒菜。院子里春寒犹在,小窗独明。喝到五分的蒋延玉郁郁长叹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只看曹文弟今天急匆匆找萧护的那个样子,蒋延玉心都是痛的。萧护干的是皇帝的活,他凭什么要事先告诉你? 都看出来曹文弟听到南安王让拿下,萧护封锁肃查京都的震惊!还有不满。 曹文弟走进来,面色颓白,强打笑容:“哈,我还没吃晚饭,”又忍不住给了蒋延玉一句:“你倒安乐,比我强!” “我不多上心,我才安乐!”蒋延玉不吃他的话,拿话相回,让丫头取杯子来,盛饭给曹文弟。 曹文弟一气吃了三碗才罢休,放下饭碗取酒杯:“饱了才能吃酒。” “你忙什么去了?饿成这样子!你忙的那人不管你饭!”蒋延玉猜也猜得到曹文弟一定去了韩宪王府里,只怕还听难听话。 这亲事结的! 丢死人! 曹家宝贝嫡女,多少江南名士不嫁,嫁给一个也许可能差不多将就着说不定也不能成事的郡王当妾? 你曹家数代斯文风水,全扫落地上! 曹家缺钱用?还是少风雅?要么就是不给女儿备嫁妆,任由她去给人当妾。再富贵,也是个妾。 是个死了也许还不能入祖坟的人。 讲究的人家是不能入的。 古人重生也重死,死后魂灵无人祭拜,这是大事情! 再说蒋延玉在京中呆一段时间,看得明白。皇帝立下来,有萧护镇着,兴许还能安宁。皇帝要是立不下来,郡王们还是要乱的。 乱世中就是皇帝也不值钱,何况是郡王! 文昌王妃四处哭诉,文昌王封地让几个郡王瓜分得差不多,把文昌王妃逼得没有地方呆,收到京中来信,得了宝似的到就京里来。 就这郡王们还不满意,为文昌王封地也能打起来。 看看才到京里没呆住,就让韩宪王、南安王、平水王、淮扬王轰走的郡王们,有几个伤重,死在路上。骑在马上而来,举哀而回。 以后乱在后面呢。 蒋延玉想到这里,鼻子里出一声气。也罢,乱世出英雄,小曹认定那由他妻子私意而成的亲事韩宪郡王是个英雄,而自己,却认定从小一处长大,至今两家相走动,家里在兵乱中在江南受萧家庇护,没受半点儿兵乱苦的萧家是英雄。 萧家老帅是先接到儿子信,先于郡王们知道京中要乱,他快手快脚把地划了。江南只听说外面怎么乱,继续男耕女织,安宁田园。 蒋公子们在上京路上,看到不少火烧得断垣残壁,荒芜的无人田园,才感受到兵乱苦。由此佩服不管老帅还是萧护,越结交越英雄。 他对曹文弟强打起微笑,你的家人要不是受萧家庇护,如果生在文昌王或别人的封地上,只怕早没了。 这么多,蒋公子心思也只一瞬间。 和曹文弟出酒,曹文弟有心事的人,拿酒浇愁,又借清风明月徐徐让人放松,要从蒋延玉口中套话。 “你说,这么大的事,娟秀又嫁给郡王,萧护怎么就不知会一声儿?难道他不怕娟秀日子不好过?”酒多抱怨生。 蒋延玉嗤之以鼻:“萧护拿的是反贼!韩宪王要是反贼,一样拿下!不是反贼,你也不必乱想!这军情大事,对你对我有什么可说的!你那王爷心里有什么鬼要害怕?” 还不怕娟秀日子不好过,蒋延玉更道:“你家娟秀嫁过去以前,有没有想到这亲事不合适!”蒋少夫人送菜过来,在外面听到这一句,悄悄儿地住了脚。 听里面曹文弟不依地道:“怎么不合适!不要嫂夫人说不合适,还去我们家里乱教训,你就跟着说不合适!” 蒋少夫人很想把手上才得的菜砸了! 什么是乱教训! 回家去和你父母去理论,看看是不是乱教训! 家里人手少,蒋少夫人也亲手做几个菜。此时气得一扭一扭地回去,把菜丢给丫头们送,还有两个菜也不做了,让丫头们做,自己到房后窗下听里面说话。 蒋延玉才骂过曹文弟:“是几代交情我妻子才上门,不然请也不去!”接着又苦口婆心地劝:“眼下这形势多乱,你让娟秀小心些吧!要是韩宪王登基在望,要是韩宪王受百官内阁拥护,民心也所向!就是不登基,你把娟秀别说嫁给他,就是去当贴身宫女,我也说一个好字!这这,你就看不出来,皇帝要登基了,不是他家!” 你耳朵不好,眼神儿也出了问题。 蒋少夫人认为丈夫说得很对,就差拍巴掌说好。贴身宫女以后能生皇子,至少是一个嫔吧。如今给人当妾?而蒋少夫人和谢少夫人去教训过一回,曹少夫人不服,当场撕破脸面。蒋少夫人伙同谢少夫人就一直没闲着去打听。 韩宪王在封地上的事,打听不出来。可他在驿站里另有人送女人,又收美貌丫头的事,却让家人塞点儿银子,倒是打听出来了。 人家全正大光明进去的,不怕人打听。 这才成亲几天,王爷就有新欢?这亲事能好得了吗。你曹家就没有什么能吸引王爷的。 曹文弟急了,嚷嚷上来:“你看不起我家娟秀是怎么的?”蒋延玉很想说包括看不起你,见他急了,就闭嘴不说。 蒋少夫人很想冲进来直言相告,是看不起,可想想算了吧,不必生这闲气,又不是自己亲弟弟,也不是蒋公子亲弟弟。 又饮下三杯酒,蒋延玉决定问他早就想说的话,他也有了酒,有些话不想再藏:“小曹,你已经算是韩宪王的人,句句说话为着他。你几时走?我们备酒送你!” 曹文弟一怒起来,拂衣袖带掉酒杯,哗啦落地,蒋延玉的心碎了一下,多年交情就此有了裂痕。曹文弟怒道:“是萧护要撵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避而不见我,是想撵我……” “他没有撵你,是我问你的!我为你都难过,你人在这里,却为韩宪王办事情!你不走,还待怎地!”蒋延玉也生气了,略提高嗓音。他坐着,仰起面庞,对站着的曹文弟绷紧面庞:“萧护不能为你心里痛快不痛快,天天在书房候着你!我们来的时候,他天天陪喝酒,你忘了不成!” 蒋少夫人本不是爱发脾气的人,近来为曹家气得不行,听曹文弟这样说话,心里的火腾腾的往上冒,又撸袖子很有那天去曹家干一架的架势。 她在家中还是嫉妒慧娘一举得男,去看慧娘的时候也有酸语气。可听曹文弟这话,由不得蒋少夫人恼怒。 幸亏我们今天给你酒喝,要是不给,你还不认为我们也躲着你? 曹文弟让蒋延玉骂愣住。他蔫着坐下来垂头:“可是娟秀,他怎么不想想?”蒋延玉忍无可忍:“你家娟秀嫁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萧护!” “啊?”曹文弟隐有醍醐灌顶感觉,却没有灌起来,就只半通。觉得蒋延玉这话也有理的他,问:“这话怎讲?”娟秀嫁谁,为什么要想到萧护。 蒋延玉对着懵懂的他,快把自己气死,索性吼出来:“你明知郡王们和萧护不对盘,怎么偏偏妹妹嫁他!嫁过了,你为妹妹,就去别人那里,这也情有可原。可你走又不走,留下拿萧护银子,又心里只向着别人,你凭什么还怪别人!” 曹文弟让砸明白了,嘴微张着,是啊?自己向着郡王,怎么还在萧护这里呢?他酒多了,让砸清楚了,不再是以萧护书房里先生的身份,可以为妹妹邀宠的心思。、 “人只有一颗心,只能向着一个人!你顾念多年交情,还想留,就把心放在萧护身上,说白了,是对萧护有利的事,萧护的利益为重!去你的郡王!要是为妹妹,你多年饱学,也是有识之士,去为你那王爷办事,我们也还是朋友!” 曹文弟跌坐椅子上,这一次他叫完全明白! 从蒋家出来,曹文弟心中愤慨。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不是吗?他……现在就过去韩宪王那里,就更和萧护说不上话。和萧护说不上话,也知道自己不再有价值。 让蒋延玉一通的教训,韩宪王让问的话一句也没有问,又心中纠结难以抒发,就去了谢承运家。谢家,谢承运正在和夫人讨论夫妻问题。 “你是我妻子,怎么能关我在房外?”谢承运振振有词。谢少夫人自从他从梁府里吃喜宴回来强迫自己而成事后,就一直对他冷眼相向,有时候快横眉怒目。 谢承运最近十分之忙,装作看不到。今天是早回来,就一直和夫人为进不进房说到现在。他见夫人动怒,他笑容更深,可见中合欢散那天他得意不少。 打迭起满腔情怀,谢承运笑嘻嘻:“夫人啊……”他在房门外,对着门缝喊。 “住口!不许喊我!”谢少夫人在房门内,气得浑身发抖。现在是不到天黑,谢少夫人早早吃过,打发家人给谢承运留饭菜,有时候他又在萧府上宵夜过才回,倒不用多担心他用饭问题。 不过这是少夫人的贤惠,而且她只打算贤惠到这里。 早洗漱,早歇息,房中自然有一个丫头上夜。 谢承运每天晚上回来就拍门,直到拍醒一个人为止。若是丫头,谢承运就命她开门。谢少夫人只能自己起来理论。 房中还有一个丫头,夫妻在这里争论进不进房?谢少夫人又羞又愧,身子就颤抖不止。偏偏谢承运最近耐心好,不管夫人怎么冷脸子总是不生气。夫人不开门,他就坐在外面对月吟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几时才回头?” 谢少夫人晚晚让他膈应得睡不好,好在白天能睡,苦睡一天,晚上专门用来对付自己丈夫,有足够的精力打嘴仗,绝不开门! 正打得痛快,家人回话:“曹公子来拜公子。”公子最近求恩爱,少夫人冷脸以对。家人们早早躲回房,免得有看笑话嫌疑。 不是为曹公子来,家人们早早躲避。 谢承运就去会客人,谢少夫人在房中念佛,谢天谢地,总算不纠缠了。正在去睡,见一个家人来喊:“公子让备酒菜待客,留曹公子用酒。”谢少夫人只能出来准备。 客厅上,谢承运说话直,却和蒋延玉一个意思:“你心在曹营,身不必在汉!”曹文弟闷闷一时,离去。又想杨文昌比较好说话,又去杨家。杨文昌正在劝妻子,勉强出来见他,对于曹文弟苦闷:“都撵我走呢,我妹妹在韩宪王处,难道不能为萧护谋些什么?” 杨文昌却不像蒋延玉和谢承运条理分明,他想想也对,却说出另外一番话来:“我为你想过,你开局不好,先得罪萧夫人,话说回来,萧护不是风流的人,他就是以前最会夸口。我想过你日子不会好过,就是不好对你说,不是挑唆你。娟秀既然有好去处,你跟去是正道理!” 三个人话风不同,意思却一样。 韩宪王是你的高就处,你快去吧。 曹文弟脑子迸得紧紧,头顶心都发硬,像是血流不通,全堵在那里。他索性也放开了,带醉道:“小杨,你看韩宪王能不能当皇帝?” “这个,我看不出来。”杨文昌踌躇。又不是相面的。 “我看他能当皇帝!小杨,跟我一起来吧?”曹文弟决定多拉一个人去,也多些资本。曹文弟天花乱坠说了一通,从韩宪王的兵马,到萧护立新帝必定得罪许多的人。杨文昌几回掩口打哈欠,曹文弟酒多了,谈兴正高,丝毫没看到。 杨少夫人出来房外看几回,听来听去就是萧护以后不会有好结果。直到夜过一半,杨文昌回房,杨少夫人接着曹文弟来以前夫妻说的话道:“我们回家吧,在家多清静。不会有官员们上门来说你办事不好委屈他们,也不会有硬送礼上门又来骂。我怕呢,萧家要是倒了,我们可怎么办?夜里又打仗,还有……” 她低声道:“曹公子是萧家朋友,他妹妹要嫁给哪一个,与萧家无关,娟秀已经足够可怜,怎么还逼着别人走呢?” 杨少夫人是这样看的。 杨文昌和她都是安逸日子过习惯的,才来的激情让公事上繁琐不如意磨平,两个人都不习惯这时而激情万丈,时而流水般漫漫又听到许多大帅前景不好的日子。 月下夫妻相拥,杨文昌答应杨少夫人:“等萧护立完皇帝,咱们就辞行。” 第二天,曹文弟对萧护辞行,萧护送他五百两银子。蒋延玉等人摆酒饯行,萧护没到,四公子们痛醉,约好不管身在何处,心还是一条,别的话都不谈,尽欢而散。 ……。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到了谨哥儿满月。幼帝在宫中的消息慢慢传出来,萧家宾客盈门。萧护谨慎的安排儿子庆满月,见张阁老来到,接他同坐下。 张阁老犹豫一下,只点了一句:“长公主最近安宁?宁江侯倒也来了。”长公主府上,有夫人们上门看视,而宁江侯,又有家人,有些事情不必宁江侯自己出马。 萧护因此大意,会意而道:“我晓得。”请阁老出去客厅上坐着。 房中,慧娘总算出月子起床。让丫头们捧菱花,拿脂粉,人才对着镜子,慧娘面上“唰”一下就白了! 那是谁,镜子里肥肥白白,白白肥肥,很可爱如猪仔,如一块面团子的人是谁? 这回真的是面团子。 还是一块发面团子。 死面的没有这么肥白。 慧娘伸出手想去摸镜子,又收回来摸自己的脸,柔软结实,捏上去手感不错,拧一拧,拉得也挺长。 这是自己? 一盆雪水当头浇下来! 木头和六么老实捧镜,还不说什么。小螺儿和水兰奇怪,她们一个选首饰,一个拿脂粉,见夫人愣住,笑问:“客人们会等急的吧?” 慧娘直了眼睛,她对容貌爱惜程度,在军营就有过一回。当时伤在面上,十三泫然欲泣:“我不活了!” 她瞪着镜子里白面团子,再用手指把自己面颊揪了一下。奶妈们见久不出来,进来看一眼就明白,安慰她道:“哥儿要吃奶,夫人不胖怎么行?” 丫头们全恍然大悟,房中有了轻笑声。六么欲盖弥彰:“夫人你不胖,真的不胖。”木兰画蛇添足:“就胖了也是为哥儿才胖的。” 好劝着,慧娘梳完妆,抱着儿子往前面来给客人看,都觉得自己不能见人。别人满月抱出儿子来,得意非凡。独慧娘强打笑容,目光在客厅上花枝招展的女眷面上一一看过来,见姚少夫人罗氏俏丽,蒋少夫人高雅,谢少夫人清灵,杨文夫人娇小……慧娘心中闪过恐惧,要是自己从此就是一块面团子怎么办? 幸好儿子乖巧,会伸手搔她衣服头发,慧娘对着谨哥儿就满心里温暖。相好的女眷们陪着说话,在心中为面团子事件的不快混过去。 宁江侯趁客人们看小哥儿的时候,办了一件正事。就在萧家门里,萧护眼皮子底下,宁江侯寻到京都指挥使田品正。 皇帝要立,田品正对萧护的疑心尽去。他本没有资格先知道皇帝是哪一个,但听到流言后,专程登门问萧护,萧护对他承认是幼帝。田品正当场欢喜不禁,只要萧护没有篡位的心,田将军就放下心。 要他独力对抗萧大帅,田将军自问不能。 萧护借机把南安王暗杀过自己妻儿的事告诉他,死了安排的人和乌夫人,田将军认为应该。他多年在宫中,来来去去的夫人们无声无息死去实在正常事。 回去细想,萧护为妻子付出多少,天下人都知道。对封氏夫人,大帅是尽心尽情尽力尽颜面,而且大帅还不风流。 头一个孩子由封氏所出,长子地位已定。萧护此人在情意上,田将军永远是佩服的。 他重视妻儿,南安王曾暗杀过他未出世的儿子,萧大帅也没有夜里趁乱把南安王杀了,当时混乱一起,要杀南安王易如反掌。 田品正松一口气,还能和萧护相处,对他真是天大的好事。一个重情意的人又篡位,田将军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人,打心里不能接受。 重情意的人,自然也应重视先帝情意才对。先帝曾有不好,可先帝清明时,和数代老先帝,对你萧家不薄。 世袭一等侯,坐拥重兵等等,江南素有萧家土皇帝之称,还不是先帝看重,先帝等的情意。 回想文昌王被杀,怕他自己不好!西山那一晚,身上都没有服色。你地下有知,能怪谁?京中谣言是大成长公主约来的,笑话!长公主自己就是内阁,怎么不知会内阁,不知会自己这京都总指挥使? 怪长公主去吧。 田将军心头舒畅,今天是一定会到萧家来庆贺的,他还打算好好喝几杯。对着萧护半开玩笑:“梁府上酒现在没人敢去喝,你们家的酒,不会下什么吧?”萧护茶喷一地,放声大笑:“你放心的喝。”也开玩笑:“你喝多了找什么人,别赖我家酒不好。” 田将军继续嘿嘿:“我就喝多了,你家也没有陪花酒的人。”对大帅翘拇指:“花酒属你喝得格调高,当算京中第一人。”命妇来陪酒。 萧护微微地笑,他不放在心上。游夫人乌夫人的死,自然是有罪状的。夫人们想到游夫人提醒过,又想到大帅反常的陪同游玩,人人心恨他。 处死奸细没有人说萧护不好,恨他的是你既然不风流,那以前约我们只是为了查奸细。查完了奸细大帅头一缩,又不出来了,对夫人们信笺回也不回,夫人们难免想到大帅以前给个笑容,就是等人融化在内,自然吐露什么。 这还不让人恨吗? 杀人你不用刀,还要别人自己说出来。 来的,只有唐夫人一个。唐夫人是没皮没脸没心没肺,只要钱,她不管,只管来。 和萧护玩笑过的田品正,就出来寻酒喝。不到中午怎么喝呢?反正萧府里招待从来好,由客人自便。田将军让人弄几碟菜,烫一壶菊花酒,找个僻静地方,细细的赏春意。 见春草更浓,田将军心中松快。他认为萧护立幼帝是非常聪明的,以后辅佐成长,自然是功高臣子。 草丛里,走来一个人,古铜色袍子,一把胡子撅着。田品正微笑招呼:“宁江侯爷,你来得正好,我早有预料会有人来,要了两个杯了。” 宁江侯不是来喝酒的,到他面前,劈面就是一句,直呼他的字:“毅骨,你还有忠心吗?”田品正一愣,觉得这话来头不小,问:“侯爷这是何意?” “毅骨,你还有忠心吗?”宁江侯正色肃然,又是这一句。 他语气中的凝重,让田品正凛然。身子一挺,昂然道:“我对先帝忠心昭昭,可比日月!” 宁江侯凝眸看他,缓缓的又是一句:“毅骨,你还有忠心吗!”最后这句不再是疑问句。说过,转身就走,留下田品正愣神,举杯慢慢的饮,慢慢的想。他无意识扯动嘴角,发出一个不是冷笑也不是微笑的模糊笑容。 可有忠心? 没有忠心,会一直守到现在? 没有忠心,会对大帅疑心? 没有忠心……。 算了吧,和这些文官大员们也解释不清楚。他们可能以为武死战才叫忠心。萧家谨哥儿满月宴,田品正大醉而回。 萧护今天没有醉,江中王幼子登基以前,大帅都会处处小心。大帅走在月下回房,见圆月一轮,玉盘璀璨,心中浮动吟月名句,走得很欢喜。儿子满月,没有人来寻事,今晚又可以同十三如意…。只有一件不如意,母亲明天要离京。 萧家是见天儿盼着慧娘有孕,可萧老夫人在京中住下大半年,萧家老帅早就不耐烦,过年别人家里来信道喜,老帅来信责备:“我不会理中馈!”母子看信皆笑,定下照顾谨哥儿满月过,就动身返江南。 为返乡,大帅让萧老夫人狠狠骂了一顿。老夫人要带谨哥儿走,独子长孙,自然要带回家自己教养。老帅自谨哥儿出生,封封信里酸气十足:“我一眼没有看见,夫人信中句句都是孙子好孙子妙!” 母子看信又笑了一回。 老帅酸溜溜矣。 萧护长跪母亲面前不起,恳求她不要带儿子走:“我幼年不能常伴父亲,引以为憾,求母亲速去速回,不然接父帅同来吧。我京中虽安定,有些事情自觉处置不当,父帅要肯来,才是儿子的好日子到了。” 萧老夫人让他说得心酸,不肯心酸给他看,给了萧护一巴掌,骂道:“眼中没有父母的东西,你生下孙子来,竟然敢不给我!” 慧娘听到这消息,更是万难割舍。那一天抱着谨哥儿不松手,听到婆婆说话,就噤若寒蝉。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婆婆一恼带着儿子就走。又不敢就这事对萧护撒娇撒痴,不是私下里拂婆婆的意思,就乖巧好几天,不再提大帅喝大花酒的事。 后来是四姑老爷夫妻和姐妹们一起求情,看着大帅苦苦哀求实在可怜,萧老夫人才松口。萧护和母亲约定:“春天里回去,年底再来吧。”往十三面上抹一道儿黑:“十三不会管家。”又出一个坏主意:“父帅要不肯同来,母亲丢下父帅也罢。” 萧老夫人又给大帅一巴掌,骂道:“你媳妇几时不会管家?再者这丢下你父帅的话,我回去原样儿学给他听,让他来打你。” 萧护嘻嘻:“那儿子正好留下父帅不放他走。”又小声告诉母亲:“十三管家不如母亲,这是句实话。” 萧老夫人虽然让这奉承话逗笑,还是给了大帅好几天脸色看。慧娘坐月子,就不给她脸色看,怕她因此担心,谨哥儿没奶吃。 回房的大帅把这不如意事一直想到房里,见正房里人影影绰绰,重有欢喜,十三回来了。大帅打迭起满面笑容,甚至对打帘子的小丫头也春风满面,喜欢得打帘子的青玉也满面喜欢,认为今天是个大彩头儿。 慧娘出迎,面上委委屈屈。大帅含笑抱到怀里,低低来问:“也想了我很久?亲亲,今晚让你也如意。” 携手同去看睡着的谨哥儿,白白胖胖越发的可爱。大帅才说一句:“这真是个小面团子,十三,你喂得好。”衣角一紧,让慧娘扯住,不依的拧身子跺脚快要哭出来。大帅心疼,再回身搂住:“冷落大面团子,”把面团子面颊一揪,大帅笑道:“快来侍候,把我忍得好生难过。” 夫君恩爱如初,慧娘就依从他。不料事毕后,大帅把慧娘从头到背,再往下摸一遍,笑嘻嘻:“如今果然是个面团子了!” 慧娘“嘤嘤”哭起来,小床上的谨哥儿有感觉,也“哇”放声大哭。奶妈丫头们一起来侍候,抱出去哄。萧护奇怪了:“你哭什么?”大帅坏笑:“难道还不足?要么,”寻思一下,沉下脸:“这可以下床了,可以和我胡闹了,又为花酒生气?请我喝花酒的人多呢,你气去吧我不管!就是有一件,少了儿子吃的,我和你算账!” 母亲和奶妈们天天说不要生气不要流泪要喜欢,不然谨哥儿要受屈。 慧娘哭道:“不要喊我面团子。”大帅明白了,先是一笑,然后板起脸:“你不是面团子,儿子吃什么!”对着十三屁股上就是一巴掌,打过觉得挺过瘾,再又一巴掌,斥责道:“睡觉!”面团子戚戚睡下来,又起来:“我去看看儿子。” 抱着儿子在手上,重又喜欢。抱回床上给萧护看,笑容嫣然,就是一滴子泪痕没擦干净,还在面上微闪光泽。 萧护给她擦了,笑问:“看着儿子,你要不要还是面团子?”慧娘扁嘴回答:“要。”大帅大乐,揪十三面颊,捏她背上厚厚的肉,还有腰上白白一块,乐不可支:“肥肥白白面团子。”然后大帅舒畅地道:“以后年年让你面团子。” 慧娘气鼓鼓,把儿子哄睡着。因生气夫君,把儿子放在自己和他中间,不让他搂自己睡,并美其名曰:“给你亲近一下。” 萧护一伸手臂,就搂住两个。看儿子鼓腮帮子白脸蛋儿,看十三鼓嘴儿白脸蛋儿,大帅颇有赏心悦目之感,并道:“天下之乐,果然房中最乐!” 要有人听到,一定会听错。 大帅说的却是,有妻有子才最乐。 夫妻说了良久才睡。 第二天送萧老夫人走。依老夫人不让谨哥儿出门一步,可萧护坚持要送,并且说儿子理当摔打。他这有儿子就腰杆子比以前还硬的态度,全都笑话他。慧娘坐马车,送到十里长亭上,萧老夫人不许再送,满面笑容又有留恋:“就此别过吧。” 萧护从家人手中接过送行酒,跪下来。慧娘把谨哥儿放车里给奶妈看着,也赶出来跪到夫君肩下。夫妻都有了泪水:“多谢母亲照顾,愿母亲一路顺风,路上记得添换衣裳。”萧老夫人接过酒,对着一对玉人似的小夫妻,又想孙子可爱,心如让刀割了一下,也泣泪道:“带好我的孙子,别委屈了他,也别委屈了自己。” 接过酒一饮而尽,取帕子抹泪水。 萧护夫妻再拜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姑丈姑母千里送亲,此等恩情,感激涕零!”四姑老爷夫妻也落下泪水,喝过酒,女儿女婿来敬酒。三姑老爷没有来,余明亮带着贺二姑娘也感谢四姑老爷操持。 四姑老爷袖子里取出一件子珠花,单给贺二姑娘:“外甥女儿你别恼,我和你父亲置气,给你嫁妆里少了一件子珠花,如今我补给你,你原谅姨丈小家子气吧。”余明亮心下感动,四姑老爷在成亲前几天,忽然变了性情,把自己女儿和贺二姑娘的园子全弄成一模一样。 少亭子,加! 少小桥,加! 备了不少钱,又亲自监督,起早贪黑,披星月才回。好在大帅守城门,再晚回来能进城。 贺家二公子和余明亮一起奇怪,不想他今天说出来,还是少了一件珠花。大家没有气,都感动,贺家年长的两个公子上前深揖:“姨丈辛苦,回去让父母亲奉酒感谢。” 贺二公子对贺长公子使个眼色,贺长公子袖子里也出一件子金钗,递给廖明堂,面上惭愧:“我们私下里,也多了一件,这个,是给你的。” 四姑老爷明明是带泪,闻言哈哈一笑,当胸揪住贺长公子,狠狠骂道:“好你个姓贺的小兔崽子,你敢玩这一手?”要打他,一只手没法子卷袖子,把手抬起来,长袖子往下落往下落,露出手掌来,对着贺长公子的面颊:“看我今天非打不可。” 余明亮和廖明堂愕然,一起上来拦:“不可呀,不能打。” 萧老夫人见他们闹,忍俊不禁一笑,劝四姑老爷:“你偌大年纪,只是打小辈。不看别的,看他要山高水远送我们回去,你也打不下手!” 四姑老爷和贺长公子同时一笑,分别道:“老夫人不悲伤,这就对了。”原来闹这一出子,是为哄萧老夫人不要再啼哭。 姐妹们都要留京里,扯着四姑太太哭个不停:“明年早来。”林大姑娘有家,不得不回,哭得哽咽难言。 贺家小表弟趁空儿扯慧娘衣服,黯然告诉她:“表嫂,我不喜欢你!”又把表哥全霸了去。慧娘对着他皱鼻子笑:“明年你再来好不好?” “好!我只喜欢谨哥儿,不喜欢你!”小表弟依然坚持。 看着快到日中,萧老夫人等长辈们劝开她们,又有蒋公子们等夫妻难分难舍。上车离去。道上,萧护带着慧娘一干子人跪倒,泪水长流。 “回去吧,谨哥儿别闪着风。”萧老夫人在车里探身。 四姑老爷探身:“明堂,你要早点儿升官,要压过小余将军,要夫妻和气,要……”四姑太太一肚子话,全让自己丈夫说完了,恨得推他:“有风,你坐好吧!” 林大姑娘在车里最后一句:“不要乱要钱!”小表妹得意嘻嘻,这话是交待她的。 四姑老爷说自己能路上照顾女眷,贺长公子虽然想留下,还是懂事的送他们回江南。四姑太太对这亲事满意,又和丈夫和好,体贴的让林二姑娘随丈夫留下,并交待常进府中请安,林二姑娘感激不尽。 小表妹是在这里太如意,都劝她回去,她就较着劲儿不回,都拿她没有办法。小表弟恨她,临走时不肯和姐姐告别。 眼看着一行人远去,萧护才从地上起来。他早命十三去车里,十三悄声回:“是面团子,却不是泥捏的。”陪着到现在,一同起身,大家回来。 路上遇到梁源吉快马而来,听说已走远,抱怨道:“你怎么不对我说,也让我来送行?”后面马车里还有老孙氏和小孙氏,带着路菜东西来送行。 萧护见夫妻母子同来,心中喜欢,打趣他:“你不生我的气了?”谨哥儿满月那天,平江侯还恨恨不肯和萧护同桌。 梁源吉见重提旧话,把脸一沉:“我不理你!”把送的东西放下:“有便人去江南,带去吧,别忘了提我的名就行了。”对大帅好一顿大白眼儿,带着家人先回去。 萧护在后面笑着,也送家人回京。 这一天是受埋怨日,才到家,张阁老让人来抱怨,说他不知道。别人来说也罢了,宁江侯竟然也让人来说,怪大帅不知会。长公主府上,不知怎么想的,也顾这个礼儿,让人来说送来东西,以后有便人带去江南。 韩宪王知道后,更是大发雷霆:“他也不知道,本王也不能去送!真是无用废物!”郡王在房中骂,听到的人自然知道是骂谁。有人传出来给曹文弟听,曹文弟欲哭无泪。当晚韩宪王把曹娟秀骂了,就差要打她,怒气出来去别的妾房中。 留下曹娟秀在房里哭,战战兢兢自己去捡郡王摔了的茶碗。丫头们看她失宠,也丢于怠慢。她进京只带两个丫头,为路上方便照顾,年纪不小。曹少夫人为帮妹妹留住宠爱,新买四个丫头给她。丫头们还没有收拢,曹娟秀就有失宠迹象,有两个让韩宪王上手,不把曹姨娘放眼中。 侧妃二字,得上报宫中才行。 茶碗碎片,不小心割破失意人的手。手上有伤,痛不可当。曹娟秀无声的蹲在地上哭,想不通为什么? 她盼着父母来信,或亲自来看看,不想曹家夫妻从此没有一封信,只怕心如死灰。 月色清明,曹娟秀看去是一片清冷。而宫中,却是人人欢喜,皇帝登基准备中。孙太妃把江中王幼子爱如珍宝,每每夸他寻来御玺时,顾公公就要往自己脸上贴一贴,在心中接话,是咱家的功劳! 这一天终于到了。 禁闭的大成长公主头三天就斋戒沐浴,按品大妆,和儿子往宫中来。百官们齐集,一项一项程序走完,张太妃抱着小皇帝交给宁江侯和张阁老。 已定下两位兼少傅教学之职,两位老臣送小皇帝上御座。六个月的孩子,戴不了冠,只一身新做龙袍,宁江侯抱他,张阁老捧御玺。 送到座位上,金光闪闪,也许小孩子惊吓到,又人多。他哇哇大哭不止,把他以后的命运昭示出来。 萧护见到扭动身子在御座上的小皇帝,心中有尘埃落定之感。才这样想,听扶着大哭小皇帝的宁江侯大喝一声:“萧护,你可知罪!” 金殿上不少人吃惊! 见宁江侯双手抱住小皇帝在怀中,面露狠狠,大声道:“皇帝已定,外臣萧护,命你今天速速离京!” 他一脸凛然不可侵犯,自有大义在心头的样子。 张阁老虽有预感,也险些摔了手中御玺。 萧护哈哈一笑,反唇相讥:“宁江侯,我有何罪?” 张太妃惊得说不出话来。 宁江侯踏上一步,双手挟抱小皇帝,在金阶上大声道:“外臣萧护,把持京都!今皇帝已立,你妄想挟天子而令诸侯否?你若知趣,封你靖远王,今天速速离京,才是你萧家感念先帝之忠心!” 对张阁老大声道:“快拟旨意!” 几个宫人不知从哪里奔出来,送上纸和笔。 萧护瞪着这一切,这是早准备好的才是。要打架是吗?大帅心想谁怕谁?不等他说话,伍思德暴起一声出列,手指金阶上:“把他拉下来,他敢挟持皇帝!”张太妃大哭:“不要伤到天子!不许去!” 殿上金甲士,齐齐往前踏上一步。这些,是原京都护卫。能上金殿的甲士,都有官阶在身,不是伍思德的兵可以上殿的。 宁江侯再怒目武官班列里的田品正,大喝一声:“毅骨,你忠心何在!”田品正脑子“嗡”地一声,宁江侯在萧府办满月酒时频频问自己这一句,原来是候在这里。 他不能不考虑一件事,皇帝立,外臣离京,宁江侯并没有说错。京都总指挥使田大人无力摆摆双手,让甲士们后退回原位,竭力打起精神:“有话好说!” 有太监往殿上来,也是事先收买好的一个。萧护只管宫中防务,却不在宫中收买人心。宫中,是顾公公的事。萧护都没有想到有这一出子,何况是顾公公。 太监上殿来,因此不叩拜任何人,只高喊:“临安郡王进见!韩宪郡王进见!南安郡王进见!平水郡王进见!淮扬郡王进见!文昌郡王妃进见!贵简王进见……” 包括以前走的伤得不重还活着的郡王,全让孙珉让人拦回,告诉他们:“小皇帝不是明君,全是萧护和张太妃弄的手段!皇帝立,外臣理当离京!咱们同上金殿,先赶走萧护,再商议皇帝的事!” 这些人全回来了。 不用说兵将们,也会分散着悄悄而回。 一干子郡王进来,临安郡王孙珉走在最前面!进来不看萧护一眼,带着众王及文昌王妃在金阶前往上跪到,道:“臣等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再朗声道:“今皇帝已立,朝事是我天家之事,不可再由外臣管宫中防务,不可再由外臣作主内阁和六部!今有玄武军少帅萧护,兵乱有功,自封大帅,先乱父子纲常!不曾禀得朝廷,自己行事,可见跋扈!后搅乱君臣纲常,以外臣立天子!以幼帝为明君!杀文昌于西山,驱皇族于四野!但念萧护有功,天子又立!请封萧护为靖边王,速去边城!” 在他后面,郡王们说的就更难听。郡王们是带剑进的宫,或者是进宫后,又有的剑。此时拔剑出鞘,横于项下,一个一个怒目而视百官,不是看萧护:“我辈年长,都有政绩!不立我辈,我等无怨!但天子事,皇族管!我等,皆是皇族血脉,理当匡扶幼帝,以正朝纲!萧护有功,京中独大,杀皇族,驱皇孙,功过相抵!今愿从临安王言语,请封他为靖边王,速速离京!或不肯离去,狼子野心已露!又一个曹阿瞒否! 如不离京,我等不能以皇族而匡扶,宁愿血溅当场!我等死去,手中兵将不能约束,血洗京城,与我等无关!” 这才齐齐地看萧护,大呼:“萧护,你还有忠心否!” 萧护面色惨变! 他们用忠心来逼,实实在在击中大帅的软胁! 打仗,萧护是不怕的。他一直没有二心,为的就是从小根深蒂固学到的“忠心”二字。君为臣纲,臣以君纲。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二桃可以杀三士,不是三士力气不比,三士全是大力士,勇猛过人!二桃不能让三士均分,人手一个,三士是为受羞才一一拔剑而亡! 忠心二字,也正中萧护心底! 他若不走,郡王们不见得血溅当场。但他们把性命置之度外,手下兵将攻城,传出去,是萧护大帅欲想挟持幼天子,而和郡王们开战! 忠心! 狠狠击倒没有二心的萧护! 他惨叹一声:“罢了罢了……” ------题外话------ 有票子鼓励鼓励大帅不? ☆、第五十二章,大帅离京百姓送 猝不及防的大帅萧护让“忠心”二字击倒! 而郡王们也说中他的心事。 不管是哪一个人来看,大帅准备挟天子而令诸侯的姿态已成,大帅自己也做得毫无保留。萧护先是任成年郡王们京中争斗不闻不问,这是他的第一大明显可以让人指责的错处。 你萧帅管的乃是京中治安。 坐山观虎斗之心足矣! 第二大明显可以让人指出的错误就是私下里找来汉中王私子。 半周岁的小皇帝就是明君,也不能现在立他为皇帝。戏言一下,天子是金口玉言,万一小皇帝学说话时,随便说一个“杀”字,可让谁去死呢? 这是你萧帅挟制之心足矣! 还有禁闭大成长公主等等……算以下犯上吧?理当由皇帝来定或内阁同定! 眼前随便一指,萧护就错得不能再错,随便拎,就是几条大错。 萧护自己心中就更明白! 他是仗着自己理民生,为京都,还有他时时抱着的“我已忠心,你们动我我就不客气”的心态,让他骤然在郡王们以死相逼之下,面色惨淡! 心底,不用说也是一片黯然无色。 可萧护,到底是久经战仗的人。战场上忽然遇到敌人增兵,头一个反应会是条件反射似的镇定下来。 是以他一才开口:“罢了罢了,”自己也听出来自己语气中的颓废味儿时,大帅本能的振起精神。 对着金阶上抱着小皇帝在手中,此时真正是挟天子以令萧护的怒目宁江侯,对着神色镇定,泰然自若,面上带着你萧护非走不可的临安郡王孙珉,对着一干子或伤或怒或嗔或恨不能吃了自己的郡王们,大帅微微的笑了! 宁江侯大惊,孙珉大惊,郡王们大惊,关注的大成长公主母子大惊,受拉拢的官员们大惊…。 大帅含笑,仪态风度半点儿不走样,温和地责问:“临安郡王,你说我有罪,证据在哪里?” 张太妃居然头一个跟上,她让出其不意的事变惊得心焦头晕时,听到萧护问证据,忙道:“是是,你们说大帅不好,得把证据拿出来!” 平江侯梁源吉一直在看事态,认为今天事情不简单的梁御史第二个跟上,大声道:“是啊,拿证据来!” 金殿上“嗡嗡”声四起。心向萧护的官员们,姚兴献等大帅手下,一起出列大声责问:“证据!” 大成长公主紧张起来,不住地看宁江侯。张阁老这个时候,稳住惊软的双腿,把送到面前的纸笔推开,目不转睛看着萧护。 你素来聪明,快想对策! 只大帅萧护一句话,金殿上就乱起来。大家分成两拨,互相指责:“证据!” “他立幼帝就是证据!” “他赖在京中不走就是证据!” 孙珉心中起了赞赏的心,萧护是没有防备的,可他马上镇定,只一句话让百官们争论起来。换成别人,要证据的话也会说,不过可能说得急吼吼气呼呼。而迎风玉树般的萧大帅,他今天为皇帝登基是官袍上身,官袍不见得是最好看的,却是最隆重的。 把大帅气势衬得更如天下第一人。 他含笑,轻轻的含笑着,竟然毫不慌张。这种瞬间就稳阵脚的胸怀,就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的。 孙珉心想,如果此人不是有挟制天子之心,那还可以为自己所用。 眼下他挟天子之心还在,一山是容不下二虎的。 出意料之外的大帅一句话让金殿上乱了,而早有准备的孙珉也只一句话,又让金殿上安静下来。 临安郡王孙珉悠悠含笑,仿佛白云苍狗与他无关的悠然:“萧护!你有功,人人知道!但按律法你有罪没罪,你也心中有数!你是领靖边王爵去边城?还是在京中待查?” 这一句话厉害到十分! 京中待查? 萧大帅一直干的皇帝活,拿别人的人,自己对律法应该很清楚。这待查二字,足以让别人慢慢的架空他。 京中待查! 开什么玩笑! 首先,内阁是要避嫌不能再去,等于先让人拿下来一层;再你大帅就在府中等着吧,一应兵权交出来,慢慢的交也行,直到架空为止…… 这个结局和带上自己的兵去边城,哪一个更好萧护自然清楚! 他心中震惊,面上还是微微笑着,似乎在思索。可时间,已不容他思索太久。早上出来的是早,可皇帝登基一系列过程走完,已近中午! 本来接下来是赐宴百官! 再看来的郡王们,受伤的那几个也来了。他们进京,每人带的一万到两万人为先行,后面还有人想来,让萧护阻止! 京中争斗过各有损伤,可平均下来一万人还是有的。十几个郡王,计十几万人,萧护加上这一年多里新招的兵是有二十万,可真正听使唤,受过严格操练会阵法的只有他当初的几万人! 而且还不能打! “忠心”二字,牢牢扣死萧大帅是不能打的! 他的对手不是敌人乌蒙,不是造反的张守户,而是大帅一直拥护的皇权中人! 这一打,就是造反的罪名!别人给你靖边王,你还不答应,一定要呆在京里,不是想造反是想干什么? 这一打,萧家数代忠良名声,尽数全毁在萧护一个人手中!这不是冲冠一怒老子不怕你们的时候。 萧护最不怕的就是打仗,要打此时殿上金甲士固然不是萧帅的人,殿外宫中防务尽是他的人。而郡王们用放开的姿态,我们不和你打,你不走我们自尽,我们血溅金殿,让我们的人来打你! 他们都有儿子,他们都有后代,他们的后代也是皇族身份! 那天下大乱,萧护将是备受指责的人。而萧家老帅虽然厉害,盘踞江南不让分毫。但郡王们合起来打他们父子一对,双拳难敌四手,又占一个造反的名声,人人可以诛之! 这一打,违背萧护从小受到的教育!幼年的教育,是最能刻在人心上不能忘记的!哪一家的先生不是教自己学生,忠君爱国是无上荣耀!哪一家当官的父亲不是这样教导自己子女,忠君爱国才是家教,以后你们要这样教自己孩子。 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忠君爱国,历史上才有皇帝昏庸无道,不反而死谏撞阶的人;才有国破后随皇帝一同去死的人;走投无路抱皇帝唯一子孙跳海,不愿他受到凌辱的人…… 萧护唯一的选择,自然是:“我走!” 他心底发凉发寒,想到自己一年多死战又有起早贪黑的辛苦理朝政,就理出来这样的结局!虽强打笑容不输阵势,眸子已经黯然。 大帅答应走,从宁江侯开始,郡王们齐齐松一口气。大家实在是怕萧护,不愿意在这里和他拼人马,也不愿意血溅金殿。 张阁老在这个时候,老姜弥辣。原本不愿意接纸笔的他,迅速抢过纸笔,挥笔而就,一道封王圣旨。 别人来写,阁老怎么放心? 阁老写过以后,还觉得对不往萧护,送给身边的人:“拿去给大帅看看!”萧护对他感激一下,救他没有白救! 而临安郡王孙珉不用别人,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亲手送到萧护面前,面带笑容:“大帅请看,再用大宝!” 这双手的一送,本来是孙珉怕萧护不放心。可这一送,萧护倒看明白了,这些人怕自己怕得厉害。 他们并不愿意和自己开仗! 不能怪郡王们害怕,萧护就在金殿上,而且他功夫过人,天下闻名!就像现在孙珉亲手送到大帅面前,大帅要是有二心,一把可以把孙珉拿下! 大帅要是有二心,带几个忠心的人,还是能拿下几个人作人质的! 萧护心中迅速盘算他们怕自己,可怎么利用才好?再把圣旨扫了一眼。阁老写的,字字句句不会出以后让人钻空子的错,大帅满意,点一点头,还是笑容满面:“如此甚好!” 当下盖御玺,大帅接旨往外走,他的将军他的人全跟着往外走,还有一批是大帅亲手提拔的官员们也跟着大帅后面。 “大帅!”张太妃泪如雨下,对萧护走上两步,伸出一只在袖子里的手,泣道:“你几时再还京?” 萧护原地跪下,对张太妃叩了三个头,也红了眼圈:“娘娘,外臣如能进京,再来娘娘面前问安!” 借起身的功夫,深深的对顾孝慈使个眼色。 这眼色具体是什么,顾孝慈不见得明白。可他知道萧护告诉自己的意思是,一切小心!顾公公也回一个郑重的眼色,咱家知道! 萧护走出金殿,在白玉阶上停一停步子。二月里正是春意出,宫中烟柳吐翠,绿意迎人。而自己,在这烟花盛景中成了让撵出来的人。 他素来决断,既然要走,只有半天时间就不再耽误,一甩袖子:“咱们走!”再留一天也不是不行,只是大帅心中动怒,老子走,等着你们乱去! 皇帝只有一个,进京的郡王们却有十几个,各有兵马能安生吗? 边走边吩咐:“去人到西山,让伍长河拔营到五十里长亭等我们!”伍思德边走边吩咐,守护宫门的士兵们整齐撤出,长街上顿时出现一排排整齐的队伍,却并不直接往外走,而是有序的迅速接管出城街道,怕有人袭击! 临安郡王孙珉带着郡王们假惺惺走出金殿相送,见到士兵们丝毫不乱,队伍整齐到盾牌手在后,弓箭手在里一层,又一层是长枪手,竟然是防备不差。 有人敢袭击,也讨不到好去。 孙珉再一次在心中暗道,这个人了不得! 他辛苦经营一年多,倾刻间让人撵出来,不慌也不乱,是孙珉见过最厉害的角色!临安郡王会认为自己放虎归山吗? 才不! 他不是承认萧护有功,还给他一道圣旨,并且安抚:“王爵应有的赏赐,后面有人送到边城!”孙珉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萧护,但是本能认为能不和萧护公开撕破脸,就保存着这层面皮好。 孙珉要能当上皇帝,自然是要用萧护这样的人。 见白云悠悠,时作万物状。临安郡王悄悄的叹一口气! 不能为我所用者,可惜! 萧护有些话,出宫才开始吩咐。先出宫的士兵,迅速抢占大帅所在的街道,大帅身后的宫门,和大帅回府的街道,余下人去占出城街道。 萧护可以放心说话,对姚兴献沉声道:“我看他们来势汹汹,你跟我走,快,回家去把家人亲戚尽数集齐,城外码头上包船,往江南我家去居住!”再道:“还有鲁将军家,王将军家,趁路还通,今天必须上船!” 此时心情急上来,对萧北扫一眼,萧北道:“萧西已经回去,且知会亲兵们,前往姚将军家、鲁将军家、王将军等在京中的将军家中知会,再以小队为建制往下传话,士兵们妻子也尽数带走!” 久跟大帅的小厮们最知道萧护心! 大帅不及夸赞,此时越快越好,伸手拍拍伍思德肩头,有些不忍,还是要说:“要是公主不跟你,你不要难过!去吧!” 伍思德也不多话,打马就回家收拾东西! 一刻钟时间,大帅派出去不少人,知会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幸好军人风气一直就在,帐篷备得齐全,现在要办的就是城中采买干粮,如烧饼牛肉之类,以为晚饭! 他们午饭还没有用。 打马飞快到家,见家中井然有序。慌乱的,只是京中招来的家人。 张家带亲兵们大声交待:“只拿有用,无用的全丢下!”三爷萧拔为调节气势,笑骂:“知道!”慧娘也交待小螺儿和水兰:“只待足够用的衣服,哥儿的多带几件,再来吃食包上,只拿细软!” 什么古董瓶子,不好带的,全不要了!衣服,也丢了大半! 萧护打马到家又是一刻钟,见家中已收拾三分之一。姐妹们也不慌乱,小表妹又小有得意,她最爱银票,手中全是银票,且是那种老字号,江南也能提银子的银票! 老字号银庄,抗战乱的底子还是有的。 萧护不及多话,只匆匆抱抱慧娘,让她把哥儿东西备好。想到三个知已没经过,再次让马明武等人去安抚他们,帮他们收拾。 蒋少夫人还真的是慌乱不堪,在书房里受先生们指点的蒋延玉动作不会快,又心中受惊,也才到家,才说几句,马明武带两个士兵赶到,平时斯文客气占时间,全不要了,干脆利落地大步进来:“我们帮着收拾,大公子,只拿好带的细软,” 有青铜器笨重,马明武让丢了。 蒋少夫人哭哭啼啼:“这是怎么一回事?”正得意于她是不具名尚书的妻子,就在片刻间离京! 有人帮着,三个公子在规定时间内收拾好东西,自然是丢下大半,吃食不值钱,却要多多包上。 伍思德到家,随行的几个兄弟奔雷似快,冲进房中就收拾!伍思德大步喊出翠姑等人,丁婆婆也出来,伍思德大声道:“我们马上离京,收拾细软,带轻巧东西,现成吃的,全部包上!”一句不多解释,见十一也出来,伍思德粗声大气道:“公主,郡王们不是东西,逼迫大帅离京,我们要走了,就此别过!” 深深凝视十一公主娇美的小脸蛋子,想到房中渐恩爱。五大三粗的汉子心头一痛,大步进房收拾自己东西。 十一公主和豆花愣住,见听懂话的翠姑等人开始收拾,她咬咬嘴唇,对豆花轻声说了一句话,大步往出去。 等伍思德出来,主仆都不见踪影。 他不再多想,奉着丁婆婆和族长翠姑等人坐上他们来的车,自己上马,往大帅指定的城外地点而去。 都在大帅府前集合,也站不下这些人。 豆花却在房中,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十一公主让伍思德说的“就此别过”砸得居然清醒,马上说了一句:“按他说的收拾,我去接母妃!” 十一公主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带周妃离开皇宫的机会。她自嫁伍家,自由许多,一个人街上雇车,让人:“快,再快!” 宫门外停下,狂奔入宫中! 周妃却在张太妃宫中。 萧护一出宫,郡王们百官们马上商议事情,小皇帝?宁江侯随手就交给一个宫人,带着亲信的人说话。 张阁老自然不是亲信的,也不肯放他走! 宫门由郡王们零散扮成百姓混入京中的人接管,不过大家要分派宫门,又有争执,伍思德回家快,十一公主出来也快,宫门无人时,竟然进来。 张太妃让顾孝慈劝回来的,留在那里也无意义。嫔妃们正在说郡王们和宁江侯不好,九皇子也在,文妃贤妃等人一起陪着落泪,十一公主气喘吁吁跑进来,太累了,手扶在殿门上大喘几口气,发也散乱不少,一眼找出周妃,大声喊:“母妃!” 奔过来也不对人见礼,握住周妃的手大声道:“我们随将军走!”十一公主傲然地对周围嫔妃们看一眼,再次认真的对周妃道:“我要带你离京!” 周妃马上明白过来,她哭道:“我的公主,我的孩子,我的好女儿,我一听说,就让人去告诉你,一同离京吧,不用管我……” 她还按平时那个节奏来哭,十一公主心急如焚,生怕晚上赶不上伍思德。她没有当过兵,又不知道大帅说的最后一批人离京时辰,就急得不能再急,跺脚打断周妃话,把她往外拖:“来不及了,快走吧!” “我要陪太妃娘娘!”周妃让女儿拖出去几步远,才硬生生挣住,脱口而出,然后对张太妃看一眼,见太妃娘娘发上似乎白发又生,满面泪水看着自己。 这一刻,太妃身上还没有换下来的吉服,吉服上的金凤,凤眼上的宝石,太妃身后的大屏风……都坚定周妃的信念。 她自少年起,一生都在宫中,这里才是她的家。 周妃推女儿:“你走吧!”禁不住泪水常流! 十一公主急得乱蹦乱跳:“你留在这里作什么呀!” 张太妃看明白了,哭道:“你随她去吧,萧帅离京,只怕又要大乱了!”她怀中的小皇帝仿佛有感觉,再次大哭起来。 泪水,糊了他的新龙袍,有他的,也有张太妃的。 张太妃听不得这哭声,把小皇帝给奶妈子,对周妃忍痛拂袖:“快走!”也担心晚了走不了。嫔妃们也劝,不管平时好还是不好的,全哭了:“你随公主去吧,你可以自在过日子了!” 让世事煎熬得满头白发的文妃拔下自己发上最值钱首饰,匆匆过来送给十一公主:“这个留做念想,此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得见?” 急匆匆的道别,文妃也哭出来一片真心:“你们要保重啊!” 嫔妃们受她感染,都送上自己一件首饰:“路上拿着用!” 可周妃疯了似的,把女儿一把推开,狂奔到张太妃脚下跪倒,死死抱住她大腿,回身对女儿泪流满面:“我是先帝的人,我要和太妃生死在一处!” 张太妃痛哭失声,嫔妃们也痛哭失声,九皇子心中愤怒,又没有办法。萧护在京中,虽然不和九皇子过多交往,可强收钱粮的是他大帅,恢复宫中供给的也是大帅! 从没有克扣过。 从没有说钱粮哪一城给的不足,扣闲人饭吃! 平时对上大帅,可能也会有几句闲话,可大帅今天让逼迫而走,实在让人人心中愤怒! 小皇帝能引来御玺,他们也丢下来不管不问! 下一步,不用说,也是废皇帝! 逼迫大帅离京,不就是为废皇帝他们争位子! 乱,是必然的! 十一公主震惊当地,迷茫地道:“母妃!”她以为母妃很想出宫,母妃不是总说宫里闷宫里不好,自成亲后带她扮成民妇到处游玩到处作客,是十一公主见到母妃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周妃比她更急上来,怕女儿晚了跟不上,拔下头上簪子对准自己咽喉,痛泪下来:“仔细晚了,快走!不走我就自尽给你看!” 一急,话全是干脆的出来的,说得飞快。语速一快,自然决绝! 十一公主吃惊的大哭出来,往前奔:“母妃不要!” 周妃急出汗来,把簪子高抬起,用力就要扎下…… 两只绣凤袖子过来,张太妃没有力气的,死死抱住周妃手。她坐着,周妃跪在膝下,用力过猛,险些把自己带到摔一个跟斗! 顾公公一把握住! 十一公主硬生生顿住步子! 周妃狠狠瞪着的眼,用力吐出的话:“跟你丈夫走!” 顾公公侧耳听听,也提醒道:“有人往内宫来,应该是换防的人!” 这样一说,周妃大吼,吼出一个以前打死她也不可能出来的咆哮:“晚了就走不了!”你可是公主! 张太妃急急命顾孝慈:“送她!” 十一公主对着母妃用力看一眼,跪下来“砰”一个头叩下去,三个全有声。起来对着各宫嫔妃们又是几个头叩下,全有声,震得人心里惊。 “请娘娘们多多照顾我母妃,有恩我回来相报!”十一公主起来就要走,手中才得的首饰多,跑步时身上越轻越好。 把首饰往地上一丢,跑过来抱住周妃,用力一亲,慌乱中却亲在周妃额头上,取了她手中要自尽的簪子,把自己一件首饰拔下来塞她手中:“作个念想!等我回来!” 毅然转身大步就跑。 顾公公跟在后面。 周妃忽然想到什么,跳起来追出去,对着女儿小身影大叫:“十一,和你丈夫好好过日子!”十一公主奔跑中回身:“知道了,等我回来!” 再次狂奔而去,她怕追不上自己丈夫! 春风中的周妃,泪水泉涌而出。可她心中是温暖的,女儿湿热的吻还在额头上,如给周妃留下一个希望,十一会回来,十一的心还陪着自己。 她一面哭,一面念佛,请菩萨先保佑女儿跟丈夫出京,再一想,应该保佑萧帅才对,萧帅好,驸马就好,驸马好,女儿就好。 她回到张太妃面前,双膝跪下,仰起泪脸儿:“太妃娘娘,以后我就和你相依为命了!”嫔妃们全哭得不能自持,哭声中,张太妃反而坚强起来,她拭干净泪,面色凝重:“都不要哭了,听我说,我们去上香,求佛祖保佑萧大帅早早回京,我们,得把小皇帝保护好!” 九皇子头一个附合:“太妃说得是,我们得把皇帝保护起来!”他与皇帝再无缘分,可保护皇帝是有功的! 张太妃郑重起身,嫔妃们跟上。见太妃高昂起头,背竭力地直着,也学着走出皇妃的尊贵来,尊严的不错位分,有先有后,互相恭敬礼让的往太妃宫中小佛堂走去。 这里有佛祖绣像,也有菩萨绣像。 张太妃带着嫔妃们跪下,在心中默默诵读:“保佑萧帅早日还京!” 拜过三遍后,顾孝慈回来说十一公主已送出宫,又说宫内全换了人,乱哄哄的好似牛行! 张太妃已镇定下来,心想自己安享尊荣过,也经历过生死兵乱,年纪有了,不活也没什么。只是小皇帝还需要自己,不能丢下他。 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太妃把在金殿上丢的魂回来几分,安详吩咐顾孝慈:“取我最爱的那枚金如意,赐给萧帅!” 顾孝慈犹豫一下,他是很想去送的,可萧护走时眼色明白,你得把宫中看好了。顾公公再一想,就更清楚萧护意思。 又要照顾太妃。顾公公低声道:“宫中如今乱得很,我不在这里守着,怕他们对您无礼!” 张太妃淡然一笑:“他们已经是无礼在前!再要无礼,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无用!去吧,代我们送送萧帅,祝他路上顺风顺水,早到边城!” 文妃道:“祝他平安!” 嫔妃们各有祝语,顾公公取如意在袖子里。如今钦差也不是以前那大模大样,带着几个小太监出宫时,他寻个偏些的宫门出了去。 十一公主坐车,催人家:“快,再快!”回到家门前,跳下车,见府门大开。十一公主大叫:“将军,将军!” 此时伍思德在公主心中重如泰山,她撕心裂肺的呼着,见没有人,再次大哭着呼:“将军,你不要丢下我!” 她还是认为自己是公主,她还是认为伍思德是粗人,可心里早认可那是自己丈夫! 只有豆花奔出来,背着个很大的包袱,没出门就累得不行:“将军走了一刻钟,我听他说在城外五十里长亭和萧大帅会合!” “去萧府!我来的时候,街上还有兵!”十一公主对豆花背上包袱皱眉:“太重了吧?”豆花吃力地放下来:“不多,东西还没有全带上呢。”十一公主没办法,和豆花抬着包袱往外走。 见十六公主走出来,拦阻道:“姐姐哪里去?”十一公主这才看到她,很是抱歉:“对不住,我先想母妃,又想将军,就把给忘了?咦?”十一公主心想不对呀,将军不会不告诉她的?就是将军不说,这府里这么乱,就没有一个人对她说? 十一公主瞪着十六公主,忽然泄气:“你不愿意走也罢!” “我不走,姐姐你也不要走。”十六公主固执地拦住她们主仆,竟然还有分析:“萧护早就应该走了,他一走,正是你我姐妹回宫的时候,为什么你要跟去?” 十一公主哪有功夫和她废话,把她一推,几乎摔倒,十一公主去拎包袱一角,斩钉截铁地道:“我要找我丈夫!” 和豆花到街口去叫车,见到长街上还有玄武军在,十一公主小松一口气,上车去萧府。 下车去见慧娘,十一公主哭出来:“我找我家将军!他先走了!”此时十分之急,多一个字都怕浪费时间。慧娘见公主来,这一刻喜欢得心花怒放,欢快,却提醒她:“我们离京,兴许许久不回!” “我要去!我找我家将军!”十一公主再哭。慧娘笑容满面:“你先坐,跟我走!”十一公主道谢,找椅子坐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呼呼地喘着粗气,而汗水,如喷泉般从每一寸肌肤中往外喷出。 姐妹们全在这里,林三姑娘好心给她递帕子:“给。”十一公主接过勉强笑笑,自己狂奔来去,帕子早掉了。 豆花和包袱在府门上,张家看到,皱眉:“打开,不用的全不要!”豆花不敢不打开,见里面光公主路上用的茶碗就是三套。张家全拿出来,又检视一回,这才满意。 豆花敢怒不敢言。 顾公公来送,田品正也来送,萧护不在府中。 他安排事情过后,亲自打马去看鲁永安家人、王源家人,还有士兵的妻子们怕她们不肯离京!让众人离京,是大帅已做好郡王们会撕破脸的准备。 也清楚又要大乱一阵。 乱中,死人很正常。 可大帅还有时间,兵力也足,往江南的路又通,父帅早有远见,早把江南拿在手中。条件全有,就不能看着自己人留在乱地上。 一处一处去,大帅也来不及。 他只去了几处军官家中,别的地方安排人去。 玄武军出宫,训练有素的占领出城街道和帅府等军官们家外街道,自然有百姓来问。萧家私兵去人通知,也是直往五十里长亭,城中士兵足可以自保,不用他们来。 负责打听和散布消息的宋冲之带人却在京中。 他迅速和萧护见上一面,马上开始散布消息。 大帅出宫半个时辰,真相就开始传播,自然还加上些料。把大帅功劳说得大大的,郡王们逼迫说得凶凶的…… 京中的百姓们,谁不知道大帅兵乱有多大的功劳。当即哗然,不少人走出家门,走出商铺,见到萧护就围起来。 “大帅不能走!” “你有功,为什么要走!” “大帅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不要说命是萧护当时在京中救的,就是后来运来的钱粮也是大帅一手促成! 萧护热泪盈眶,在金殿上的心寒瞬间弥补。这一刻,大帅萧护心中是温暖的,对着七嘴八舌的询问,许多热泪的眼光,萧护狠狠心抱拳,面上流下泪水:“父老们,圣旨已下,命我今晚前离京!请让出一条路来,恕我不能和你们久谈!” 他提气说了三遍,才有人愿意让路。这一让出路,又大家流泪自己维持秩序:“给大帅一条通道,” 有人失声痛哭:“大帅,我们舍不得你,你走了可怎么办呢?” 萧护无力回话,只四面抱拳马上长揖,流泪而去。 到王源家里,萧护还是泪水长流。王家的管家喜出望外:“大帅快去,姑奶奶们让夫人走,夫人不肯!” 久居京中的世家,离乡不是容易的。萧护进来,在王母面前跪下,羞愧地道:“是我无能不防备,怕有大乱,请随我离京!” 王母让这一跪乱了分寸,王源姐姐已嫁人,不肯离京,只把母亲和家人交给萧大帅,对他跪下相送:“我等下去城外相送,大帅,我把母亲和妹妹交给大帅了!” 萧护对着她也泪水不干:“你放心,我必定照顾好!”又叮嘱她:“如有什么,可去江南!”再道:“恐有人以后生事,你不必送到城外!” 再去鲁永安家中,鲁夫人倒是深明大义,对公婆道:“夫君敬佩大帅,以大帅话为号令。既然大帅让走,必有深意。”萧护赶到时,鲁家已收拾好。他们不是伍家简单,又才在京中安家根基浅,收拾起来快。有人来指点,可是包了又打开再丢下再包,就费时间。 萧护见到鲁永安父母和妻子孩子,也跪地羞愧:“是我无能!”鲁夫人安慰他:“大帅在京中有何功绩,自在人心中。大帅这样子,倒真是耽误钟点了!” 萧护亲手扶他们出去,幸好家家自己有车,方便许多。 这样走了一圈,再回帅府时,已是离出宫一个时辰多。萧护一到家中,田品正顾公公等人都在,还有一些官员来送。 大家都体贴,见萧护收拾得这么急,是气愤今天不想在京中,都道:“你快收拾,我们送你到出城!城外说话!” 萧护进来,见到十一公主也喜欢。慧娘回话:“在家里的家人散了钱,由他们自去。我们带不走的东西,也允许他们自许用!他们却不肯拿!” 不是一个贪心的没有,而是见大帅和夫人宽厚,把卖身契尽数归还,又给钱,就有人道:“我们不要!” 有贪心的人也不好意思说要,心想等大帅夫人离京,人走光了再来拿一样。 偏偏又有两个人,一个叫周良,一个叫于宽,是有力气的粗汉,看门扫地干重活。他们道:“本该跟大帅去,家中有老人,去到江南也添麻烦。我们愿意看守这府中,直到大帅和夫人回来!” 慧娘额外多给一百两银子,又单独交待:“如果后面有主人,你们不要顶撞,保护自己要紧!”周良和于宽道:“我们知道,就是后面有主人,他总要用人,我们只在这府中,尽量看守,等大帅和夫人回来,能不少一件就不少一件!” 十二个丫头,也让她们各回各家是自由身。满庭和六么一定要跟去:“回家也是卖我们。”看她们忠心,这才愿意带走。 别的人,还有几个也是和周良于宽一样:“我们愿守这院子,等夫人回来相见!”慧娘也一一安抚过。 萧护听说,不顾时间紧急,也一一亲自见过,见周良于宽膀大腰圆,道:“京里呆不下去,可来寻我!” 四个爷们也收拾好,九爷萧扬在此时显示出他的立场,一个丫头也不带!大成长公主送的六个丫头,死了一个,余下五个全让九爷占在房中,几乎和妻子祝氏就没怎么同房,可要走了,他一个也不要了。 别的丫头们也罢了,明铛一直算是知廉耻的,急得到慧娘房外跪下哭:“求带我走吧,我虽是长公主府中出来的,却是这府里的人,身子也给了九爷,不带我走,我只有一头碰死的!”萧护念她还算明理,到家里后又没有为长公主作过什么,让九爷萧扬和祝氏带她走。 又问苏云鹤怎么还不回来?苏表弟去知会陈家舅母及来看来慧娘的封家亲戚。看看时辰将到,大帅就命出府。 府门外,苏表弟和陈家舅母等人下车。陈家舅母跌跌撞撞过来:“我的孩子,怎么弄成这样子?”但她老了,不愿意离开家乡。有两个封家亲戚愿意走,大帅让人送他们去码头。 陈家舅母坐上慧娘的车送他们出城,在车里把谨哥儿看了又看,把慧娘叮咛又叮咛。封安张家小鬼们在车后。 姚兴献将军,倒成了最晚的一个。他回到家,先和妻子打嘴仗。罗氏缠绵着缠他,百般笑容哄着他:“你不走可好?好几位郡王都来见你,又和我娘家哥哥见面,说要你过去。凭他是谁皇帝,也不能把我们这根基深的人怎么样?” 姚将军雷厉风行,执行军人作风,不和她废话,见妻子说不动,吩咐家人:“给大姑娘小公子收拾,夫人留下!”又知会亲戚们有没有人走。 罗氏见软的不行,大哭大闹,骂姚兴献不是人。自夫妻成亲,夫人吃醋争执有,大骂还是头一回。姚兴献硬起心肠不理她,反而道:“夫妻就要别离,你不和我多说说话,反而骂什么!”罗氏见他来真的,这才没了办法,急切中想出一个主意:“让我和哥哥道别!” 想拖时间。 姚兴献对着她也十分怜惜:“我让人知会他们去了,应该必来。”他心中柔情上来,抱住妻子:“浣芷,听我说句真心话,我娶你以前,心里就没有你邹家表姐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想得通,和我走,江南好地方,老帅是我平生第一服的人,第二才是大帅,你带着孩子游玩几年可好?要是你不走,我心中实在放不下!” 罗氏抱着他大哭:“为什么你不能留下?为什么你不要我?”罗氏的哥哥过来。罗大人官不大,只管一片街区治安,见识上却还行,对妹妹道:“依我看,京中要乱,你随妹夫避出去也好,这不,我把我的孩子们带来,我身受皇命,不能负皇恩离去,孩子们你们好生照看!”又送上不少细软。 罗氏没有办法,又泪眼婆娑问嫂嫂:“你呢?”罗夫人笑:“我陪夫君,请好生照看我的孩子们!” 姚家罗家亲戚们听到消息,来了不少。他们也是京中多年,哪一任皇帝来不用他们的人?总得有人使用,又最好是熟练的人。 愿去的只有两家,倒交出来十几个孩子。都道:“受皇恩许多年,也进宫几个嫔妃,虽然位次不高,也是皇恩。我们不走,孩子们给你们照看!” 十几个孩子,大的是少年,十二岁,小的只有四、五岁,都让家人交待过:“送你们去江南玩耍。”又不许哭,就怯生生的看着罗氏。 罗氏哭了又哭,直到姚兴献烦躁上来:“你不走,我走!”孩子们都有丫头家人跟着,姚将军一手扯过女儿,一手扯过儿子:“跟父亲走!” 女儿和儿子催人心肝的哭,手让父亲牵着往外去,回头大哭:“要母亲,要母亲!”罗氏的哥哥恼了,命妹妹:“我把儿女作交给你,你还留这里作甚!” 罗氏这才让人急包自己东西,姚兴献回头:“全包好了。”夫妻成了最晚走的那一家。 他们出府,一个小军官上前来行礼:“回将军,大帅已出府,咱们是最晚的!”罗氏哥哥见士兵们跟在姚兴献后面不慌不乱的撤出,由衷地道:“萧大帅对人,无可挑剔!” 萧护出城,十分之慢。 两个时辰早过去,百姓们全闻风而来,有人送上面饼,有人送上银两。每一处街口,都有这条街上的商铺,是战时受过庇护的商人摆下送行酒,又有无数香案烛火在两边,香案后跪着有人,为萧护送行。 萧护再也忍不住泪水,不流就烫得他心窝子全是滚热的。他面上流泪,手中抱拳,过一个街口,下来接送行酒。 不敢多饮,只浅浅一口,别人也不勉强。他行得如此之慢,姚将军就跟上来,高兴地道:“追上了!” 罗氏和姚氏两家送行亲戚见到百姓众多,纷纷点头,私下议论:“大帅得人心,走,才是上着!” 和郡王们打,有一个可能造反的名声,反而不美! 郡王们都有眼线在街上,一一回来回话,听到萧护得人心如此,都震惊不已,各自庆幸:“此人幸亏走了!” 他要是留下来摄政,那还得了! 萧护行得如此之慢,眼看要黄昏才出城门,收下无数银两包袱。 曹少夫人在家里知道,是心中快意,让人去找曹文弟回来,假模假样的道:“我们也得去送送。”其实是想看笑话。 街上百姓太多,等到家人挤动的时候,萧护已经走远。 城门外,田品正难过的走上来,想萧护受百姓爱戴,却被撵出京去,抱拳时心头一酸,在夕阳下虎目有泪:“大帅,愿你顺风如意,早到关城!” 萧护谢过。 官员们上来送行,萧护谢过。 顾公公来道别,对萧护道:“把小鬼给咱家留下当儿子,咱家不会亏待他!”萧护只能对他笑:“要问他自己!” 大帅被送行人热情感动,无力再和顾公公玩笑。 小鬼走上来,在地上掬土成三堆,又用三个小树枝子往土堆上一插作香,对顾公公道:“老鬼,我要走了。我是奴才,你也奴才,我们结拜吧!” 夕阳,好大一轮红日,挂在远处树梢上。 顾公公暴跳追着小鬼打,咱家也忘了:“老子多大,你多大,和你拜兄弟!”萧护看着他们闹,也笑上一笑。 这就对诸人辞行,大帅深情的道:“千里,终须一别!天晚了,请回城吧!”大帅上马,依依惜别。 百姓们不肯回去,有的跟在萧护身后。田品正上城墙上,和守这个城门的房安国并肩看夕阳中大帅远去身影,静静道:“传令下去,今夜城门晚关,方便百姓们回城!” 夕阳血红,透着诡异的美。 城头上风吹动两个将军发丝,房安国道:“又要乱了!” 街上还有人,却可以跑马了,不像刚才拥护不通。 两骑快马奔出城门,天边将起的夜色揽起马上人面容,俊美亲切。房安国有羡慕:“平江侯也去了!” 可自己不能去。 田品正也叹气:“君恩不能负啊!”又展颜一笑:“他像是走不了!”后面又行来一辆马车,车帘子高打,可以见到里面两个女眷面容。 老孙氏和小孙氏坐在车里,不住往外面看,面上焦急惶然,嘴里说着什么,是追赶的样子。 最后一丝红日落下去,梁源吉追上萧护。 萧护愤然离京,本来想赶到下一个集镇附近扎营,不想送行的人太多,他只能在五十里长亭扎营。 清点人数,共计十二万人左右,比大帅估计的还多出不少。 私兵不算在内。 宁江侯太高估自己能力和皇权,没有想到一些后来投奔萧护的人,他们选择相信萧护,跟着萧护走。 大帅在金殿上,心是寒凉如自古冰川下浸过。而出城一路子,大帅的心重新又暖起来。他甚至神采奕奕,满面春风。 去看过儿子,慧娘和陈家舅母对着他夸谨哥儿:“外面这么闹腾,哥儿睡自己的吃自己的,不像有些孩子容易受惊吓,有动静就会醒。” 萧护兴致更高,听慧娘说完出城这一路上,谨哥儿尿了两回,吃了一回,大帅笑容满面出来,正和将军们在帐篷里说话。 小厮们回说平江侯到来。 梁源吉也是个成年人了,御史当了那么久,也应该有稳重才对。此时他兴高采烈,一身行装,手里自己挽个包袱,腰上系的有剑,满面洪光对着帐篷里将军们含笑相看,放下包袱,对着萧护行了一个军礼,笑声响亮:“哈哈,我也可以展翅高飞了!” 他做梦都希望有这一天。 不会睁开眼就看到老孙氏,就看到平江侯府中景致。 母亲生前一步也没有进来过,但父亲为安慰她,时常对她描述府中,对她保证会让梁源吉住在哪里哪里。 书房是什么样子,梁源吉的睡房又会是什么样子,梁源吉的母亲对儿子也时常描述,那面上是极幸福的:“你是他的儿子呢,以后要当侯爵的。” 金殿上发作太快,梁源吉没怎么作为,孙珉就厉害的来了一句:“萧护,你愿待查?还是去边城?” 梁源吉心里马上就转起小九九,萧护说愿意走,平江侯那一刻心花怒放,怒放心花。心花不是一朵两朵,而是从他头发丝上,一直开到脚丫子里。 大帅走,自然自己也走。 认识萧护这一年多,梁源吉有新的认识。 萧护是不依靠父亲,只自己数万人就在京中镇守!这是凭的自己! 平江侯每次回想,都热血沸腾,再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凭自己去闯一番天地?反而听信父母之言,要一直候着一直候着,当这什么鬼侯爵? 自此,对秋雁南归,平江侯倚窗前心向往之;对冬雪北风中飘舞,也羡慕过:“你们是自由自在无处不下啊。” 独自己不自由! 萧护一出宫,梁源吉马上就想溜。偏偏平江侯府以前是和老孙氏有来往,对梁源吉这笔辣口辣的御史颇有赏识。 所谓是瘦田无人耕,耕开了有人争。可以指平江侯这样的作为吧。 在萧护手中当下御史的梁源吉,自然不答应。为人修养上,也不能得罪他,就唯唯诺诺。孙珉请平江侯去商议事情,再就不许人轻易出去。 宫门上正转防,平江侯路又不熟悉。在宫里转悠,遇到出宫的顾孝慈指点,才从一个偏僻小门中出来。 一出来宫门上马也不要了,狂奔出家,他也是狂奔的。 到家里喊小秋子:“我们要离京了,哈哈!”散碎银子、好换的银票、珠宝也拿了好些,一把剑,几件衣服就要走。 还是小秋子想到,包上水和一些吃的。主仆是欢天喜地往府外去,那开心劲儿,活似孩子见到过年。 不管不顾从正厅出来,见到闻讯出来的大小孙氏。梁源吉心情太好,竟然对老孙氏笑吟吟抱拳行了一个礼,浑身轻松地,用以前称呼喊她:“老夫人,我要走了,你们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吧。” 再就狂笑三声:“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姬妾们哭着出来:“侯爷,你去哪里?” 梁源吉这时候心中才有愧疚,道:“我赏赐的,全归你们自己。你们要离家的,就此可以走人。卖身契约,我还你们!” 老孙氏还没有发问,姬妾们一个一个痛哭打搅。那花姨娘更是上来要扯梁源吉衣服,梁源吉往后就退,怜惜她,且在此时说出实话:“我并不心爱你们,不过为了和老夫人赌这口气罢了!老夫人手段不好,我走了,你们在府中不会有好日子过,小秋子,取花草和她们卖身契来!” 小秋子跺脚:“您不怕晚了!”还是飞快取来。梁源吉看也不看,往她们手中一塞,道:“我没功夫细看,自己找,我数十个数,卖身契不在的我也不管了!” 抬手用剑,把另一个要扑到身上的姬妾拂开。 那姬妾痛哭:“侯爷原来这般嫌弃我们?” 平江侯朗朗而笑:“对不住了,九,十!”转身就走,小秋子紧紧跟上。主仆出来,让街上行人堵住路。小秋子出主意:“走小路!” 小路也是一样的堵。 绕出一身大汗也过不去,见天又半下午,索性路边小店里早用晚饭,直到人散开,主仆策马出来。 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家人回去告诉老孙氏,屏气凝神等待的老孙氏才喊准备好的小孙氏:“随我来!” 追在身后! 此时,站在萧护面前的平江侯得意万分:“大帅,我和小秋子都有功夫在身,你让我当士兵也行!我给你当亲兵吧?” 萧护和将军们对着他笑。 姚兴献笑道:“我缺亲兵,还缺的就是侯爷亲兵!”梁源吉往地上“呸”一口:“明摆着的,大帅一走,他们就要为皇位争起来。侯爷?哪朝哪代的侯爷!” 迈上一步,手拍胸膛:“叫我梁将军吧!” 哄然笑声起来,和他熟悉的都骂:“你才来就要当将军!” 伍林儿在这里,分开众人:“不要笑!”扮个鬼脸儿:“侯爷你听我说!我随俺哥,三年才是校尉,第四年将军,你才来还将军?洗马都轮不到你!” 梁源吉没好气:“我洗我自己的马行不行!我来投大帅,你倒来数落我!” 外面又有亲兵回话:“平江侯府老侯夫人和侯夫人到!” 萧护微笑扬眉,梁源吉暴跳:“不见,让她们走!” 大帅笑着抬抬手:“请梁侯爷坐,请两位侯夫人进来。”再对坐着的将军们看一眼,将军们起身,整齐林立。 大帅在书案后理衣服,徐步起身,老孙氏和小孙氏已经进来。 梁源吉不肯坐,要和将军们一例,见到她们眼角就跳几跳! 老孙氏进来,只在他身上扫一眼,在萧护面前跪下来。萧护忙去扶:“老侯夫人请起。”还没有扶起来,小孙氏又跪到,因她年青不算长辈要避嫌,不能用手去扶,大帅侧身子避开,还了一礼:“夫人请起!” 大小孙氏都不肯起来。 老孙氏眸中有了泪:“我家的事情,大帅尽知。先夫对他母亲有情,又怕我知道,背着我生下他!我一生痛恨,和他算是个对头!他母亲的死,他要算在我身上,随他!我一生痛恨,岂不算在他身上! 可我膝下,只有此子!” 用袖子拭过泪水:“本想与他一生争斗,幸得大帅指点他,算小作解开!我为他娶娘家侄女儿,也有再次作解开的意思!不想,大帅要离京。大帅,我年纪大了,他是走不得的呀!” 她手在袖子里扣住卜卦用的东西,下午卜了再卜,全是一样的卦象! 萧护还没有说话,梁源吉蹦出来:“你休想留下我,我要走,我不要管你们!”萧护才皱眉:“你不要说话。” 老孙氏仰起面庞,很是倔强地一推身边小孙氏:“你走可以!带上你的妻子!这是你的人!”梁源吉目瞪口呆! 小孙氏进来时,身上负着一个包袱,梁源吉这才看到。见小孙氏温婉地对萧护道:“大帅慈德,随您的士兵们亲眷都肯收留,何况是将军们!想侯爷来投,总是个将军吧。就是士兵,我是他妻子,愿随夫君追随大帅。夫君不要我,可我却是他三媒六证之妻,请大帅作主,让我随军!” 这问题抛到萧护面前。 萧护一笑:“有话好说!”知天色晚,忙道:“我知道郡王们对平江侯赏识,我不会收留他的,天晚了,城门要关,你们快回去吧。” 瞪眼梁源吉。 梁源吉头一梗,没听见! 小孙氏道:“回大帅,城门上今天晚关门,方便相送大帅的百姓们回城!”萧护心头又温暖一下,田品正不是自己对头人。 受人恩惠,理当感恩。就是一个道理一句话,只要你能明白,也应该感恩。萧护知道田品正感恩于自己救过他不止一回,而大帅此时感激的是田将军尽力了。 不关京城门的压力,和不关一般城门的压力不一样。 萧护含笑:“那我今天做个和事佬儿,慢慢地为你们解开这家事。”吩咐将军们:“可出去!”将军们沉然鞠躬退出。 帐篷里只余下大帅和梁家三个人。 让他们都坐下,老孙氏面色严肃,小孙氏温驯柔和,梁源吉眼睛对天,大帅微微而笑。才要说话,伍思德派人来回话:“回大帅!码头上船只已安排好。” 这是女眷们去江南的船只。 萧护更有了笑容:“好,”看看梁府的人,也就不避他们,这事情街上应该早有传闻。萧护笑问:“多少只船,大船多少,小船多少?” “大船五十只,各可坐三百人。本来船不足够,是客商们听到是大帅要用,把自己货物腾出来,请大帅先用。小船三百只,可坐五十,二十人不等!是江面上一个水帮头子,叫秦乱。说妻儿兵乱时得大帅庇护才有性命,他帮着调来这些船!” 萧护满意的笑了,兵乱时他救过多少人,自己也不知道。道:“告诉他,不许强征船。凡征来的船,银两照付,也不许他克扣。他是为我的心思,必然明白我的话。再取三百两银子给他,对他说实在简薄,有情后补吧。他雪中送炭,本该亲去见他,我有客人,如果他不嫌晚,我再去会他!” 来的人退出去。 萧护侃侃:“你们别恼,我实在事多。依我说,咱们简单些。我的意思,平江侯,”目视梁源吉:“你有老母妻子,我也知道郡王们有意于你,你留下!” 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梁源吉鼻子里一阵酸上来,他也知道留下来对萧护同样有帮助。可是……不想留! 老孙氏起身,柱着拐杖走上两步,在梁源吉面前跪下来。 梁源吉头一阵发晕,侧身子避开也忘记。泪水再不能止住,心头恨冲天而出:“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开事情!” “你妻子生下孩子,以后对你母亲烟火供奉不断,这才是你的孝敬!不然,”老孙氏决绝道:“就带你妻子走!” 小孙氏跪到萧护面前:“我愿随船先去江南,以候夫君!” 萧护看看流泪的老孙氏,流泪的小孙氏,流泪的梁源吉,知趣地道:“啊,我有事呢,你们一家人慢慢的谈。” 揭帘而出,留下帐篷里泪流不止的三个人。他们,有仇恨,却不折不扣是一家人。 帐篷外星月满天,有四周帐篷挡着,风有春天之意。大帅上马直奔五十里铺的码头,也不是太远。 江面上风,寒冷许多。 才到这里,身后马蹄声响。萧墨引着张阁老家人过来,家人满面大汗:“阁老有信!”月下展开,只有一句:“避为上着,保存实力!” 萧护眉头紧紧拧上。 由百姓们欢送而来的温暖骤然降下去不少。 他对着沉沉寂静无人的水面上看,再看灯火通明的码头。一时失神,自言自语道:“是啊,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我?” 当下更紧急起来,打发张阁老家人走,即命人:“请姑娘们今夜上船!再喊苏表公子和廖姑爷来!” 又温和地加上一句:“告诉夫人,给小哥儿穿暖些过来送一送。” 码头上已有不少人上船,伍思德过来回话:“奉大帅令,又有两个五千人由陆地上前行,保证水道畅通!大帅,第一批大船十只,小船四十只,可以开船了吧?” “五千人不够!我才让人带一万人走,保证水路畅通直到家眷们安全到江南!再有一万人,我马上再派!” 严肃说过的大帅又有了微笑,如夜风中吹开他心怀。他轻声道:“伍思德,公主也来了!”伍思德“腾腾”往后退好几步,这才站稳,自我掩饰:“这草地太滑!” 把头低下去,嘴角却有了笑容。 慧娘带着姐妹们过来,陈家舅母见他们今天晚上不走,就一直呆着。谨哥儿穿着大红色鲤鱼薄锦袄,披一件黄色小包被,没有睡,瞪着眼睛到处看,十分精神。 姐妹们见到表哥,都忍住不哭:“表哥,我们再陪谨哥儿一晚,明天再走好不好?”她们都想多在萧护身边呆一夜。 独小表妹走过来,贴近萧护泪眼汪汪:“表哥,为什么这样对你?这不公平!”萧护疼爱的拂她头发:“月儿,没什么事叫公平。” “带我去边城,我要跟着你。”小表妹终于流下泪水,也惹下别的姐妹们泪水,慧娘也哭了。萧护鼻子也酸,对妹妹们他必须是强硬兄长形象,柔声道:“也许路上会打仗,我不能带着你们!” 张阁老才送的信,和大帅一直压在心底的冰凉一起重浮在心头上飘,一直不散。 贺二姑娘最先不哭:“我们不耽误事,走吧!”对着萧护和慧娘拜了几拜,再次问道:“表嫂不走,哥儿也不走吗?真的不走?” 既然要打仗,总要有危险。 萧护一个是很自负,或者说自信;第二个事起仓促,大帅也后面发展也预料不足;再来他从来没有想过十三和儿子会离开自己。 这一个下午到晚上,每时每刻大帅心头就想到三、五个心思。自己离家进京,父亲以私兵相助!自己京中镇守,父亲占据江南相助!自己把事情弄砸,不能庇护妻儿,要求父亲…… 不! 大帅在心头断然拒绝! 他还有十二万左右的人,岂护不了妻儿! 儿子是自己的孩子,就应该知道什么是马上日子!十三不用多说,自然是能行的。 他嘴角边有讥笑,嘲笑的是孙珉等人。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弃妻离子的,还不让他们笑话? 萧护对贺二姑娘温和地道:“不了,表嫂和哥儿是我的事情!”慧娘正在和林三姑娘说话,耳边有这一句话飘来,十三立即骄傲地抬一抬头,把怀里哥儿也骄傲的抱上一抱。 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夫君永远是伫立不倒的! 小表妹泣道:“表哥,真的要打仗吗?”萧护柔声:“只怕会的。”小表妹道:“那你和表嫂的一些东西带着也不好,全给我吧。”小表妹怯生生:“表嫂,你的首饰匣子有好几个,给了我吧。” 所有人都愕然。 这当口儿还要东西! 贺二姑娘动了怒,才说一个字:“你……”小表妹翻脸立即呛她,凶巴巴道:“这是我的事!”慧娘最好的一条,就是对表妹们十分疼爱。见为东西争执,而自己的首饰也实在不少。全是珠宝细软,丫头们收拾出来十个匣子。 也实在笨重,从打仗的角度上来说。 战场上丢失,不如给了小表妹。 让人取出五个来,林二姑娘,林三姑娘,贺二姑娘一个人一个,小表妹两个。萧护也让人急急取来自己的东西,一个人给上一件子,小表妹两件。 林二姑娘不肯要,但是感激,对萧护和慧娘跪下来道:“您那妹夫居然和韩宪王好上了,让人叫我不要走。我才对表嫂说过,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劝他,一同回江南,或者为表哥作个内应!这东西给了小妹妹吧。” 在这离别的时候,表哥表嫂拿自己和嫡出的妹妹林三姑娘,贺二姑娘一样对待,林二姑娘感激不尽。 萧护和慧娘就不勉强。 小表妹一个人捧了两个匣子,最后泪眼相看:“表哥表嫂,我会为你们放好的。”贺二姑娘气她临走还要东西,捧着自己得的东西道:“我会监督你的!我的,也是给表嫂放着的!快走吧!” 妹妹们一步一回头,慢慢上了船。 苏云鹤和廖明堂点过兵才过来。苏表弟用力挺起胸膛:“表哥你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萧护微笑,手放在他肩头:“云鹤,廖姑爷对去家里的路不熟悉,你带着他,领这一万人护送船只平安到家!” “这事情让他去,让别人去,就是与我无关!”苏表弟马上就跳:“一到打的时候,你就不要我!一到打的时候,我就成了躲开的那一个!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他一跳八丈高:“我不回家,我要跟着你!” 慧娘又静静流下泪水,无意中见到儿子静静的听,小眼神儿很认真。“呵,你听得明白吗?”慧娘对儿子悄声儿说。 这处处是真情! 萧护小费了一番功夫才让表弟就范,告诉他:“将军和士兵们的孩子女眷全在船上,你们这一行人,只给一万人,却要和前面走的一万人保证这路畅通无阻!已给父帅去信,请他派水兵接应。可是如果有变,你们得先顶住,你们保护的是将军和士兵们的根,也是我最挂念的,不是表弟你,我可放心谁呢?” 苏云鹤悻悻然,这才答应。 本来就紧急,有张阁老的信就更紧急。萧护和慧娘抱着儿子在码头上一船一船的送人走,抽空还见了那个水帮头子秦乱,这个是个好汉型的,不要三百两银子,反而送上一千两:“大帅不要嫌少,我兄弟们人多,吃水上饭,有时候也当强盗,不怕你笑话,你如今要走了,不能拿我们,也就说实话。不过自兵乱后,也知道不杀人,我们现在只劫财罢,只有这些相送,却没有一条性命在上面,你要嫌不干净,我也没有办法!” 萧护欣赏他豪爽,接过银子:“雪中送炭,是盗泉水我也饮了!”秦乱一翘大拇指:“好汉子,名不虚传!” 在等最后一批船时,派出去四面打探的人回来头一批。 “东二百里外,有临安郡王的前行兵马,计两万人!” “西二百里,是几处郡王的兵马在,计两万人!” “北二百里外,又有兵马三万人!” “南边,先去的一万人畅通道路,已经打上,对方有两万人,但附近民众相帮,又有民房相助,伤亡不大!” “京门外,各处郡王兵马计三万人,有把京门围起来之势!” 萧护一声冷笑,命人急急传令:“让廖明堂和苏表公子今晚必须赶到支援!保证水路畅通!”他面色铁青,把京门围起来,开弓没有回头之箭,本帅岂是回头之人! 大帅在月色中心如明镜,在这附近有百姓们帮着,他们打也不占便宜。但是出了京城这一片,五百里以处,就得认认真真打上几仗才行! 那就来吧,谁又怕谁? …… 离此数百里路上,张宝成催促人马:“快,急行军,必须赶到地方!”见新招来的土匪强盗没有纪律性,走得懒懒散散,张宝成红了眼睛,嘶呼:“不要耽误!” 他却是石明告诉他的! 孙珉说服郡王们齐心合力,本就是石明要做的事。 张宝成还不知道石明已死,他按石明交待的,连天加夜急行军,要在石明说的那个地方给萧护迎头痛击! ------题外话------ 票子能往前不? 给大帅和仔鼓鼓劲儿 ☆、第五十三章,一碗鱼汤暖人心(修) 星光透过树叶照在张宝成面上,见到的人都要吓得一哆嗦。 他行刺萧护不成,为求活命,把自己面皮生生削过一层。这才几个月,面上结一层痂,鬼也只能生成这模样。 依靠这鬼像和功夫,张宝成才收服新近的一批恶强盗。 张大帅比别人吓人多了。 …… 营地里,十一公主和豆花在烛光对坐瞪眼睛。豆花小声问:“将军要是不要咱们?”十一公主豪气上来,反正也出了京。她和奶妈坐一个车出京,看到路上百姓们对大帅的热泪欢送,看到商家们一个一个送大帅银两,有人也送银票:“通存通兑,小号的,加盖我的印,到哪一个铺子不敢不给!” 也有不来的,不过来的人就不少。 大帅面子足矣。 他苦战兵乱,这是他的回报。 在宫中长大,在书上看过万民伞等的十一公主,这才生生的明白什么叫百姓拥戴! 那些挂在面上的泪水,是发自内心的,才感动人。 也把一直向往自由的公主内心深处,那长年让宫规压抑住的,人的本性挤压出来。 从出城十一公主就是兴奋的,如出笼鸟儿。可怜她长这么大,在嫁伍思德以前,宫门也一步没出过。 此时出城,还要走得更远。除了挂念母妃以外,再就是兴奋兴奋,外加兴奋。 十一公主一挥手:“他不要我!姑奶奶答应带上我!” 豆花点头称是。 十三姑奶奶发话,伍家上上下下只会堆出笑说一个字:“好!”在豆花看来,十三姑奶奶才是最威风的人。 帐篷帘子打开,伍小伍伸出头:“收拾东西,就走!”头一缩,脚步声跑远。豆花发愣:“这才安稳下来!” 才把包袱打开,才把东西拿出来,才试图把将军帐篷打扮得跟公主房中一样。 豆花还恨十三姑奶奶家守门的张家,还将军咧?真粗鲁,把公主的茶碗丢了不少。 再想自家的伍将军们,没有一个不粗鲁。 就是除公主以外的伍将军夫人们,平时说话也是大呼小喝的。 怎的大帅这将军就是斯文的? 豆花好生不解,也七手八脚把包袱重包上。张家虽然收拾出去不少,还是一个大包袱。公主的衣服,公主的枕头……张家对于衣服之类不敢乱翻,怕不一小心翻出公主的里衣,伍思德不和自己拼命才怪。 这包袱,主仆两人往外抬。 一出帐篷,先看到伍小伍皱眉:“你们包的什么?还有心情带这些!”豆花对着他最敢噘嘴:“衣服,被卧,细软,吃的喝的,擦牙青盐……” 伍小伍用手通耳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喃喃:“怎么一说话就像踩中天下所有的鸡脖子!”十一公主问:“将军在哪里?” “在码头上。” 十一公主放下心,将军在哪里,自己自然去哪里。把包袱交给伍小伍:“我去找二婶儿。”对丁婆婆,十一公主还是孝敬的。只是和翠姑等伍将军夫人们出身不同,想的不同,她们之间处不来。 族长、丁婆婆和她们坐车到码头下,头一眼,十一公主就看到伍思德。他恭敬的在大帅面前,正在听大帅说话。 大帅在劝吕氏、若荷和秀兰:“你们带着孩子,也离去吧。”旁边有一块翻开的地,露出湿乎乎新翻出的泥土,有大石一块,底面朝天,上有泥土。 本来是让三爷一同回江南,三爷萧拔哈哈一笑,也不回话,把地上这块半人多高的大石一把举起,石在手中,放声道:“大哥,你看我可能跟去!” 重重把石头往地上一扔,地面也震几震! 水边儿帮着维持上船的秦乱见到,伸舌头:“好汉子!”他本来对萧护佩服,是由于他庇护家人性命;后来对大帅佩服,是他虽招兵源,却不要下三流的混混。 今天,就更是佩服萧护大帅,跟他的全是英雄般人物。 再看江面上,又是大帅恩德。 大船可装三百人,两百是家眷,再一百人是保护的士兵! 一只大船四到五只小船跟随,小船上全是士兵! 听说陆路上又有人打通道路,一路护送。 秦乱对自己的弟兄们惭愧道:“当学大帅,跟他的人全安排得稳妥!” 萧护在京中招兵并不多,家眷们也不太多,有些亲友们也相随,却能从军,五十只大船,全是女眷和孩子。 又有一些人能坐车骑马,就陆路上跟着大军去江南,节约船上地方。 兵乱中没了家人的士兵们没有家眷要护送。可看到大帅庇护到如此地步,也心中感动,更加的信任萧护,认为自己跟对了人。 他们窃窃私语,秦乱听到,就没有不佩服,只有更佩服。 三爷萧拔露了这一手,萧护知道他伤已好。三爷对萧护只是笑,大哥你取来多少珍贵药材,一年多了还能不好? 自己孩子哭声都比别人响。 是个姑娘,娇滴滴的尿了饿了就扯着嗓子哭,还不到两个月的年纪,就哭得有了尖声。 吕氏不肯走,她抱着孩子哭:“大嫂有哥儿,也在您身边,除非大嫂肯走,我才肯走。”萧护大帅到此时,谨慎想一想谨哥儿要不要走? 不! 他坚决不要和十三母子分开。 这不仅有大帅自己幼年与父亲常分开的父子情,还有就是十三到身边后,总是要走总是不声不响离开,大帅有点儿心病了。 萧护苦苦的劝吕氏:“十三不在我身边,我才不会安心。而马上只怕要打仗,你和弟妹们走吧,我放心!” 十三更骄傲了,把儿子轻轻抚着,见他在这么吵闹中又要去睡,不禁喜欢,这是个能吃能睡,有福的孩子。 吕氏的女儿,则被母亲热泪滴一滴在面上,哇哇大哭。 三奶奶吕氏、七奶奶颜氏、九奶奶祝氏、十五奶奶杨氏都是经过兵乱的人,想兵乱困在城里几乎不能出去时,也过来了,何况是这一次在旷野中。 以她们想来,腿在自己身上,哪里都可以去! 又胆子比在家时大了不少。 又兵乱后,张太妃感激,以布衣身份,也多次招入宫中赐宴。布衣身份,可以去陪太妃一同用饭,妯娌们虽个性不同,也因此更为和气。 心满意足,还有什么可挑剔可去矛盾的呢。 四个媳妇跪下来:“就打仗,难道不要洗洗缝缝的人,不要帮忙做饭的人,我们不能打仗,只和伙夫们在一处罢了。” 明铛无声无息跪在祝氏后面,怕大帅不要九奶奶,就更不要自己。 若荷和秀兰也不肯走。不肯走吧,出了一个主意:“请三奶奶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回去,路上给口儿吃的,有烂米粥给些,到了家里,自然有公婆照顾,公婆自当感谢。我们不走!”吕氏一听,把女儿看了再看,忍痛道:“不是我狠心丢下你,你回去祖公公自然当你心肝宝贝。” 把女儿送到若荷和秀兰面前:“我的奶水多,妞儿常吃不完。可我多余的,喂不了三个孩子。你们两个人回去,把我姑娘带上,路上喂着些儿,到了江南给我公婆。” 水路最快。 萧老夫人来时只坐船走半路上,是她们人太多,有笨重家什,马车都上船,那船又不止一只,只能在半路上下船走陆路。 而萧护这里走的,只是人没有家什,更不是能上马车的船。说是大船,也只坐三百人,和水军大船是两回事。 从这里去江南的人,会更快些。 萧拔一寻思,反而说好,接过女儿心疼的在脸上贴了贴,送给若荷和秀兰:“你们回去,让我妻子留下,我也离不开她!” 吕氏也骄傲,又对女儿心疼。 这又急急上了最后一船。萧西把女儿亲一口,见熟睡的她不耐烦的皱小眉头。对秀兰道:“我喜欢女儿,真的!” 萧北把儿子抱着,对若荷认真交待:“我的儿子我知道,一定结实。船上吃的有,烂米粥不会缺,先喂三爷家姑娘!” 若荷道:“我会的!” 萧北把儿子送她怀中,把母子抱上一抱,在若荷耳边道:“我很喜欢你,真的喜欢你!”见若荷湿了眼圈,萧北为她擦去:“不要哭,你哭我心里不会舒服。” 蒋少夫人哭哭啼啼,劝蒋大公子同走,蒋延玉不肯:“难中怎么能抛弃他。”谢少夫人更让萧护和慧娘认为奇怪,和丈夫不和的谢少夫人不仅劝谢承运留下,她自己也留下。谢承运因此得意,面上光彩可以三日不洗脸。把妻子夸了又夸,这是头一回。 谢少夫人听到他夸自己,心中鄙视,我是不想回那家,和你过苦闷日子罢了。 成亲日子不多,但那明明春花在手,夏荷送风,秋菊有香,冬梅映雪在眼前,心中却苦闷得如在地狱里,不管什么花儿,什么粉儿,什么绡纱,全看成一片黑暗的日子,再过上一天可以死人。 虽然公婆人也好。 谢少夫人隐约也猜到以后必然凶险,可在京里和萧家妯娌们来往,她们说兵乱故事:“……那郡主也不照镜子,有一碗茶还要茶,容易得来的吗?可是大嫂告诉她的,针头线脑都缺。后来那郡主让苏表公子骂老实了,可是的,就没有人骂过她。我就慢慢的对她说,你出这个地儿,一口干净水也没有。郡主还和我犟,说出门是雪全是水。我说你不怕一捧雪下面,一个死人脸。我说你不信自己外面去看,哪口井里死的没有人……” 谢少夫人在这里打断:“井里为什么有死人?” “有杀死的,有大姑娘小媳妇怕让人坏了身子,自己投井死的倒干净了。”四个萧家媳妇争着告诉她。 她们成了见识广的,她们还不太认识字呢。而也是名门出身的谢少夫人微红着脸,又舍不得不听。回家去自己喝了一碗金华酒看月色,自己噘嘴,竟然在京里成了少见识的人。 不过想听来的故事,十分精彩。 谢少夫人和四个妯娌一起学骑马,日子过得很是趁心。正要显摆自己会骑马,才不想走。 成就谢承运格外光辉的脸面。 杨文昌早就表露过去意,萧护重重送他一笔银子,不会比送曹文弟的少。杨氏夫妻、蒋少夫人,还有过年来到的蒋延玉弟弟,谢承运弟弟,谢少夫人的妹妹,再有别人上了这船。 罗氏立于船头上,迎风拂发,问:“将军,几时归来?”姚兴献也动了情意,回想妻子因自己苦追她表姐而对自己动心,直到成为夫妻,苦恋自己至今不变。姚将军笑容可掬不住挥手:“相见有日,不必忧愁!” 夫妻分别在船头上和码头上隔水而望,水,隔不断他们绵绵情意。 最后一船往江南的就此离去。 大帅这才松了一口气,见码头上,只有最后一只船在。今夜大帅用码头,为方便管理不混奸细,秦乱办事精细,让所有的船全停去别的码头。 萧护大帅温暖过,又深为感激。不管留下来还是走的人,他全感激于心。 丁婆婆等人不用多派兵,秦乱正好亲自押船去北边儿,说:“谈不上让大帅放心一个人不派的话,不过你可以少派些。”萧护就派上一百人。 丁婆婆等人过来。而伍思德,一扭头,这才看到十一公主和豆花。伍思德脸上红一下,回想他自己说的话。 “公主,就此别过!” 也做了近一年的夫妻,到走的时候,就丢下这一句。 红着脸的伍思德大步过来,嗓音都捏得小小的:“你来了!”十一公主才嗯一声,伍思德高高兴兴道:“你随二婶儿去我家,我爹娘一定很喜欢你。对了,你是公主,千万别和对着我似摆公主架子,你婆婆胆子小,最怕见官;对了,你不会地里的活计,你就绣花吧,再不然坐着别动,家里吃的足够;对了,你不会扫地,这扫地,可以慢慢的学,不然母亲扫,你坐着多不好;对了,你会做饭……” 他只顾自己说,想到乡亲们知道自己娶的是公主,该有多开心。 “我不要离开你!”十一公主尖叫一声。她早就变了脸色,当丈夫的只高兴去了,粗心没看到。 这尖叫,把码头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几乎全扭头看。 见一个少年妇人,揪住面前五大三粗的汉子衣甲,咬牙切齿,带着拼死一博,声声质问:“你为什么丢下我,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要撵我走?” 句句暖了伍思德自卑的心。他摸头嘿嘿,看不到自己让公主紧揪的衣甲,大脸上笑容焕发:“你是公主。” 这一句话,十一公主泄了气。 她平时没有少在公主身份上转悠,为总想到自己是公主,和伍思德没少生气,也没少挨他打。伍思德是出于自卑。 可今天的这句话,让十一公主自卑了。 公主又如何? 今天可能是哭的日子,一个一个都是泪眼过,包括大帅萧护。 十一公主也哭了:“是公主又怎么样,是公主你就能不要我?是公主你就能抛下自己妻子?”伍思德也猜到她听到自己话就跑走,应该去宫中辞行。但还是小心地问:“我走的时候,没看到你,不是丢下你,以为你丢下我。” “我去接母妃,母妃不肯走,太妃宫中顾公公送我出来的,你去问他!”十一公主凶巴巴,在酒楼上把伍家兄弟逼得跳楼的架势又出来。 走投无路时,公主火气爆发得旺! 伍林儿往后面站站,可怕!此时不是酒楼,本将军也不再陪着哥乱跳。后来想想,跳楼的事让人笑话死。 姚兴献最爱笑话人,余明亮和廖明堂又嘴巴快,回去见人就说。伍林儿羞了好几天,快成一块心病。 此时可以报复一下,见伍思德只是嘿嘿,伍林儿好心地道:“哥,那边有河。”河上没盖子,可以随便跳。 伍思德正享受夫妻恩爱,见伍林儿打扰,对着他狂吼一声:“闭嘴!”十一公主吓倒,头一个闭嘴。怔怔揪着伍思德衣甲,见他对自己又转过笑脸儿,也恼怒了,尖叫一声:“我不走!” 伍家兄弟全抱头捂耳朵。 伍小伍呻吟:“俺的娘咧,又开始了!” 萧护在月色下看着这一幕幕,心中冰冷又修复许多。大帅是为给伍家舅爷出气,才给伍思德娶十一公主,这也是十一公主求慧娘而达成的亲事。一直大帅不打算对公主好,还时常在伍思德耳边挑唆几句。 会说:“你看十三,多老实,是我揍在前面了。” 伍思德回家去,十一公主那天要不顺眼,就不会客气。不过好歹是公主,他手下也分轻和重。丁婆婆来以后,伍思德才不再动手,只骂公主。 骂得翠姑她们对十一公主不尊敬,就是这个原因。 十一公主年纪虽小也会反抗,她分辨时的尖叫声,伍家兄弟都听到害怕为止! 自丁婆婆来到以后很少听到,今天重温旧梦,伍家兄弟全面色如吐,要吐! 大帅反而欣慰,淡淡道:“那就留下吧。” 公主留下,翠姑等人更不答应,也要留下:“俺们手大脚大,比公主强!”十一公主和豆花一起扁嘴,不敢回话。 伍林儿等人成亲后,府中多出来一个婆婆还有许多妯娌,他们是本村人,十一公主时常吃话,对伍思德就顺从些,夫妻最近恩爱得多。 对于和翠姑一个人争执,一帮子人会上来这事,十一公主和豆花也堵在心里,是一块心病。 最后上船往北边儿去的,族长、丁婆婆和同来的男人们走了,族长感觉要出大事,又对伍家兄弟发迹了解,大乱中才出大功名,把儿子留下给萧护,一百人护送,上大船,乡下那架子车可以分拆开来,就上了船。 大帅和慧娘带着众人拜在码头上,直到船看不到,隐入夜色中。 族长对天祷告:“老天保佑,平平安安。”他袖子里多出来数千两银票。一千是大帅送的,余下的是伍家兄弟送的,感激他护送姑娘们来成亲。 江上有清风,风下远去风帆,和才走的风帆成为叠影。一轮明月,带着不随江水不随风的悠闲,高悬在江面上。 江水好似胸中不平,滔滔不绝奔腾哗流。清风又如诉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让萧护大帅心中鼓荡。 再对明月,大帅长呼一口气,舒服不少。 明月悠然,我亦悠然。 明朝事,又如何? 满腹心事的大帅强开自己心怀,他还有一担子妻子儿子兄弟将军士兵责任在身上,不能只郁结在心里。 见将士们亲眷都安置离开,萧护另一半不能强开的心怀也畅快了。俯身抱过儿子,给慧娘一个微笑:“回营去看平江侯母子商议得如何?” 在慧娘眼中,丈夫的笑容还是顶天立地的,还是一如既往。十三含笑,为儿子掖掖被角, 同夫君并肩回营。 三爷萧拔嘴角噙笑,送妻子上马,情不自禁地抱了她一下,嘴唇轻凑耳垂:“不要担心孩子。” 怎么能说不担心就不担心? 吕氏眸中还是有担心,不过回首分外娇容,星光下眼睛亮如繁星:“嗯。” 七爷萧执也把妻子颜氏送上马,是他平时说话就损人的语气:“你居然会学骑马?真看不出来。” 颜氏微微而笑,手执马缰不回话。 九爷萧扬自己上马,眼角对着妻妾全是不耐烦。祝氏牵马过来,明铛见那马高大,害怕地问:“会踢人吗?”她刚才过来,是坐在丁婆婆车上过来。 那车已上船,明铛无车可坐。她不能坐到萧夫人慧娘车上去。 祝氏对她微笑,这是个毫不嫉妒的妇人,才能和九爷这花心人过下去。 不过祝氏今天特别开心。 九爷平时和几个丫头打得火热,又是大帅兄弟,兵乱中有功之人,萧护命他们休养,六部里上虚衔,白拿一份四品官员银子,由官中出。府中又自有月银给,大帅留他们下来,不给任何事情养着也情愿。 关键时候,还是很出力的。 萧扬就大把的时间练功,再出去狎玩,几乎不在祝氏房中。可到走的时候,不管相与再好的女人,也全都丢下,只有祝氏要带上的。 明铛要不是求慧娘,还不会带上。 明铛也看明白九爷是依靠不住了,太花心,轻易的喜欢上别人,轻易的就丢手。萧扬生得好,家势好。在江南有父母祖父在,算有人约束,还收敛几分。在京里,大帅不管他,三爷萧拔稳重些不说他,别的兄弟们更不过问,他手中有钱,算玩了一年多。 明铛只讨好九奶奶祝氏,这是她的当家主母。 见祝氏上马,明铛小心翼翼来扶。祝氏坐到马上,对明铛伸出手笑:“你也上来!”明铛大惊,她想过自己跟马后面走,也没有想过骑到那马上。 她学的是吹拉弹唱,骑马不行。对着祝氏的手和高大的马就往后躲避,摇头不住地道:“我不会,我不行…。” 九爷萧扬烦了,见大哥等人已经前行。拍马过来,在明铛肩头上一提,放到祝氏身后,没好气:“耽误事!” 一甩马鞭子,先走了。后面是他的妻妾,他竟然不闻不问。 还在码头上,也不是乱地方,危险自然是不会有的。 明铛尖叫上马,只得抱住祝氏身子,怯生生道:“多谢九爷。”九爷早就不见人影,再谢九奶奶。祝氏笑:“你抱紧我,我不在行,慢慢走还行。”一带马缰:“驾。”跟上前面的人。 十五爷萧据和妻子杨氏早就上马,夫妻并骑在月光下,周围加上江水全幽黑,就更显得月光下人明亮娇艳。清风徐来,杨氏对萧据含情脉脉一笑,自在的拂了拂头发。 十一公主和伍思德也早走了。公主也是坐丁婆婆车到码头上,回去时,伍思德抱她上马,自己上同一匹马,坐到十一公主身后。 身后多了又宽又壮的身子,十一公主不安的心找到归宿。往后靠,再移动身子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窝在那怀里不动了。 公主最爱洗澡,澡豆又自己弄,身上从来是软香温甜般。她在伍思德怀里蹭着找舒服地方,伍思德悄声呻吟着,双臂微用力把她团在怀里,身子贴住身子,夫妻不约而同的一笑,十一公主娇声道:“我要睡了。” 她白天奔来跑去,又怕伍思德丢下自己不要,把她累着了。伍思德一抖马缰,马动起来,他笑道:“睡吧。” 马后有自己披风在,把十一公主裹起来。 大家全有马,只有伍小伍没有。他愤愤然把豆花弄上马,气愤的牵着马缰绳。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恼:你怎么不走你怎么偏跟来,你坐了俺的马,俺步行,还要给你牵马! 看前后左右,只自己地上走。伍小伍这个气,闷头走得飞快,不比几个奶奶们骑马慢。还不分路,什么石子路不平,一概走之。 豆花就惊吓,双手抱住马缰,不敢大叫,不住小声哀求他:“颠,你慢些!” 伍思德带着十一公主从旁边奔过,不理他们。 帐篷里,梁源吉抱头如乡下老农般蹲在椅子上。萧护走以后,平江侯已换了好些姿势。先是颓废瘫在椅子上,对老孙氏苦留自己:“我膝下只有此子!”打得心中一片黑暗。 说破了天,自己还是她的儿子。 再苦恼的帐篷里踱步,心如乱麻想亡母。 又换一个姿势时,是快口吐白沫了,和老孙氏争得口沫纷飞,执意要走。 现在这恨不能把头揣裤裆的样子,是老孙氏已经说动他:“我孙家可保你在京中无事,你走了,府里没有男人,我们可怎么办?” 男人,他是平江侯府唯一的男人! 这话母亲以前也说过,每一次搬家躲避孙家的人,母亲就病上一场,小时候是抱着他,大些就握住他手流泪:“你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你父亲,他有家。” 小孙氏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抚着她的包袱。那包袱不算大,也不小了。老孙氏说过:“不然让你妻子去江南,她带的足够她用的。” 萧护抱着儿子和慧娘走进来,夫妻只扫一眼,就心中有数。老孙氏和小孙氏过来行礼,慧娘忙扶起来,又把儿子给她们看,老孙氏认真再看一眼,这个孩子颇有乃父相貌,天庭饱满,地角也圆,是大贵之相。 老孙氏虽然打算接受命盘,可还是心头黯然。 梁府中人在这里住一夜,打算明天送行回去。 慧娘给他们安排帐篷,萧护连夜召开军事会议,大家来看地图。 大帅道:“当先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郡王们合兵先战我们!去边城,自然是官道。可官道四面,都有郡王们兵!此时往西山去,京门外又全是兵!” 西山接古太行山脉,从哪里上山,是大帅打算放到最后的一个法子。如能去关城和自己留在那里的玄武军相会,萧护就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关城外茫茫草原,又有山脉,又是大帅少年就走熟的地方,熟到有些地方在心里能默描出来地形。 玄武军合军,又多了兵力,又有几十员将军在关城,是大帅如鱼得水的地方。 就是和郡王们翻脸,处处可以躲避,就可以抗那假王命而不遵! 可从官道去关城,郡王们架势已拉开,陈兵在野! 单个击破,大帅才不怕他! 担心的只是金殿上他们能合起心来,万一打仗也合兵合心,誓要先拿下自己。 大帅不想硬抗。他侃侃而谈:“我的每一员将军,每一个士兵,我都不愿意失去!” 大帅费了一番功夫把家眷们全接走,岂能走送人家丈夫、儿子、父亲、去死的路? 就没有张阁老的信:“保存实力为上!”萧大帅也不打算乱动一兵一卒。为家眷们安全到江南派兵,大帅毫不吝惜,前后派出去三万人,包括表弟和妹夫也去了。 另江面上一只大船,跟四到五只装满士兵的小船保护,为的就是以后让父子、母子、夫妻团聚。 留在京里,乱起来怕有失。 萧护都把责任担到这种地步,对明天怎么走,他拿出对策来。 将军们肃然,叉手直立,听大帅道:“官道有险,我们也必走不可!佯装,也要装一下。有仗打,也得打几仗!我们现在避开,郡王们合兵追击家眷们船只和马车,那就不妙!派出去的三万人,挡不住他们合兵的十几万人!父帅处接信来迎,也迎不出千里之遥!这是一!” 再来是二:“先走官道,能去边城最好。可关外是我玄武军逍遥之地,郡王们难道不知道!他们若阻拦不休,我们撑上十天,估计父帅处必有人来迎家眷,船只快,水面无人阻挡的话,应该走了大半的路,我们后退,寻路避入太行山!这是二。” 太行山,自古险峻,自春秋以来是兵家争夺要地。齐伐晋,登太行!秦伐韩,也登太行!在汉,三国,唐等历朝,全是重要之地。 说登太行,也有不少关口有人在守。但一旦入山,绵延近千里,接现在的四个省份。武当山等名山也其中,是藏身好地方。 却只是好藏身罢了。 但入太行山,就意味着去边城更难,大帅也失助力不少。 第三,大帅道:“退守江南,与父帅合兵!”这是最坏的一个打算,也等于是造反。萧护把家眷们先送去江南,就有这个打算。 他还没有造反的心,袭王爵而被逼不能去关城,要拥兵退守江南,等于把火往江南引。萧护在关城,郡王们还不敢乱攻江南,就攻也是悄悄的。萧护不得已避入山中,这是眼下最近的一座山,对郡王们随时也可以有牵制。 最主要的牵制,大帅目光炯炯:“最好我们一仗不打,或者少打,让他们争位子去!” 可萧护若在,郡王们争也不安心。 先走第一条对策,是在官道冲出一条路去关外。这是一场非走不可的路,为还在路上的家眷也必走不可。 前行路途地图,大家看清。 补救的方法是:如可能伤亡大批人马,萧护不会硬干,留着他们自己拼杀,转而夺路退山中,寻机出来。往山中去要过的几个关口地图,也大家看清。 太行山通幽州,也可以去关城。可沿路还有郡王们地盘,又占山强盗不少,千里山路,比官道要难走! 会议中不时修正办法,直到深夜将军们散去。 第二天,平江侯一家人告辞,陈家舅母也告辞。萧护又辞过附近一夜不断来送吃食的百姓们,拔营而起,沿官道而行。 此时的京里,郡王们更是震惊。 他们昨夜谁也不肯从宫中出去,各领人马歇在宫中。有几个人见面都红了眼,也各自忍下来。用过早饭,孙珉和宁江侯请他们来,再一次敲打:“萧护不到关城,不谈皇位之事!” 这个时候还是这样想的,临安郡王还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还有笼络萧护的心。 他也陈兵于官道,却是监视萧护前往边关。 第一个消息送进来,是郡王们家人一起进来。各自听回话:“昨夜萧护把手下兵将们家人全数送走,用船只去了江南!” 韩宪王冷笑,讽刺孙珉:“我看他还想着留下萧护,为已所用!” 南安王深吸一口气,狠毒的道:“无毒不丈夫,杀!”他不管别人了。 平水王颇为玩味:“哦?这是萧护先立于不败之地的打算!他平安到了关外,更拿他不住!”找来自己的将军们:“官道上增兵马!别人先打,我们就打。别人不打,我们不打!” 其余的郡王们也是一个心思,再就殿上相见。 把消息一亮,都知道了。宁江侯也头疼,他是主张孙珉用萧护而不要杀他的。不想,萧护这一手儿,先把家眷全送走,意思明确,京里再没有让我们悬心的人! 无法要胁! 面对郡王们指责的眼光,孙珉深感压力重大。缓缓道:“去人看看姚将军府中,鲁将军府中……这些人家眷全去了哪里?” 他还存着侥幸之心,他们人还在。 昨天萧护离京,百姓们相送,家眷们相送也正常。半夜里还有百姓们往萧护营中送东西,又有不少百姓们回来,郡王们全大意了! 结果回报,人去屋空! 郡王们带着不屑的神色,不看孙珉,只看宁江侯。宁江侯则尴尬的看孙珉。这一对舅甥商议过,如成放虎归山之势,不如杀之! 大成长公主跌跌撞撞进来,是急步而气息不匀,断断续续地道:“你们还等什么!人数不比他少,还不把他杀了!” 程业康跟进来,也想跳脚:“将军出征,家眷留京,有这个常例在!萧护把家眷全送走,就是做好和你们翻脸的准备!你们还等?” 一刻钟后,十几匹快马冲出京门。因为萧护离京,而天天在城门上巡视的房安国纳闷:“去个人打听打听,宫里有什么新动静!” 殿上金甲士还是原来的同僚,半个时辰后,田品正来找房安国,惶恐不安中又夹着鄙视:“这些小人!他们……仗着人多,要对大帅下毒手!” 两个将军沉默,各自沉吟。房安国徐徐道:“大帅,会避往山中的吧?”要是自己,就不和这些没胆子,只会打群架的人打! 田品正更急:“这路上守入山口的几个,全是死脑子!只怕宫中圣旨马下就要下,不许萧帅入山!” 那就只有打了! 打,就是造反。 又是快马而出,田品正和房安国心中一沉,圣旨! 房安国沉静地道:“老田,你我同僚这些年,算是相知。趁现在宫中还乱,你把我调去守山口,把那死脑子的调回来一个!” 他严峻的面容表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顾公公也着了急,想对张太妃说,又知道张太妃没有主意,在郡王们面前说话也没有人会当真。顾公公冷笑,不过他再冷笑也在戏妆下看不清楚。 只目光森冷:“咱家对你们客气了一晚上,你们还真当自己是天子!” 全占宫中不走! 通往江南的路上,廖明堂和苏云鹤正在马上感谢百姓们。昨夜他们赶到,也是先鼓动百姓们民心,又有宋冲之派的人在沿路上散布消息,这才把昨夜试图袭击船只的兵马击退! 前面的两万人又前行,他们这一万人断后。 接下来的路算好走的。 负责散布消息的宋冲之手下数千人,全是扮成小贩,卖菜的等人,卖菜给人,挑货郎担子卖东西给人,就问:“知不知道京里的大事?” 从京城到江南一条路,是萧护击退张宝成而得,感激大帅的人不少。这一天,船只没有受到袭击。 陆路上小小打了几仗,附近百姓们出来呐喊助威,没伤人就吓跑了。 当天晚上,御玺不翼而飞! 早上,郡王们安排完合兵打萧护,总算有时间来废皇帝时,写好圣旨,用大宝时,宁江侯失魂落魄,空了! 放的地方里只有一张纸。 上面写着:唯天子而从之,非天子而弃之,吾去也! 好似御玺活了,自己留下这话的口吻。 有几个信神灵的郡王是面如土色,宁江侯、临安郡王孙珉,韩宪王等人嗤之以鼻。搜查宫中,最大嫌疑就是和萧府有来往,又在兵乱中暴露一身功夫的顾公公。 张太妃苦守宫中,对大成长公主曾有牵制,又深信不疑地坚决抚养才登基的小天子孙瑛。宁江侯忠于先帝,对太妃心存照顾;孙珉是不愿意难为先帝的女人。 此时全是打着忠于先帝的旗号,为难先帝女人?不是自打嘴巴。 再说杀或虐待这些女人们,于自己名声上有损。 依着韩宪王等人,对张太妃是死是活不放心上。可宁江侯和孙珉力主,就一同客气地来见张太妃。 说御玺没了,只怕与顾公公有关。 张太妃听过冷冷一笑,不敢当面说他们,心里念佛。 这是神灵保佑,知道他们要废皇帝,御玺就走了。 但见他们来者不善,张太妃自知不能反抗,喊出顾孝慈,对他道:“我老了,护不住你。可你记住,你是忠心耿耿才吃苦,你是为先帝才吃苦!” 顾孝慈既然敢做,自然清楚后果。 他对着张太妃叩头:“老菩萨,我只有一句话。他们疑心在我身上,肯定不是客气的。要我不在了,我再没有家人,只有一个新结拜的小鬼是兄弟。这小鬼神出鬼没,不是无常鬼,就是牛头马面,您一看就知道,您对他说,我到死不会忘记我们结拜。只这句话最重要,您千万保重,把话交待给他,让他给我上坟去。” 他为结拜生气,把小鬼追着打,打得小鬼跑到树林子里,抱着树喘气还不服输,反而指前面:“老鬼,你看又是三棵的并排树,好似三炷香,来来来,再结拜一回。” 御玺,就在那三棵树下面埋着。 顾公公以自己功夫先一天夜里挖了一个很深的洞,用土盖上,第二天夜里偷了去埋。 宁江侯等人听不懂这夹着鬼话的话。 无常鬼?还牛头马面? 张太妃也不懂,这话只有小鬼来才懂。 张太妃但镇定,手中佛珠一粒一粒动着,面上皱纹像一下子多出来,对顾孝慈道:“你没有死罪,我也不许他们杀你!” 她正眼也不看郡王们,看他们个个是乱臣贼子! 外臣要离京,郡王们没有旨意,也是不许乱入京的!更不能宫中逗留!你们口口声声为皇权,眼中哪里还有祖宗家法在! 张太妃只转向宁江侯,语气平稳,如平时谈论家常:“侯爷,御玺大事,你怀疑我的人,我不拦你。想来,审讯是要动刑的!不过,这是忠心服侍我的人,先帝在时,也听过他唱的戏,也夸过他。你要心中还有先帝在,卖我一个面子,就在这里审讯他。随你怎么动刑,我决不干涉!” 太妃越是平静,宁江侯越是惭愧。 古书上什么吉兆瑞草,凶兆大灾丢东西全有过,宁江侯只是不相信罢了。也未必就是顾公公干的,不过顾公公和萧家来往,自然要问他。 面对太妃老而却更洞察人心的眸子,宁江侯忙起身拱手:“是是,那请太妃回避,动起刑来不好看!” 张太妃淡淡一笑,手中更抚佛珠:“不妨事,容我也听一听御玺去了哪里。漫说是他,一个宫人,就是我宫中所有宫人都参与了,你也只审吧!审出来有事,你带走。无事,你留下他们还给我使唤。难呐,乱世里,宫人们无辜死的也不少!” 语气中总有惨淡,宁江侯想到兵乱时惨状,金阶上,玉石桥下,假山上,灌木中,无处不死人,也心头一颤,躬身道:“臣不敢忘记宫乱,请太妃放心,要不是他,我们也不冤枉!” 张太妃就坐在她大红八宝百花绣榻上,闭目开始念佛。 自然是动刑的。顾孝慈咬牙一声不吭,衣上血溅出,女官宫女太监全不敢看,都躲出去发抖。 正打着,周妃和文妃来陪太妃,见到尖叫。张太妃这才睁开闭着的双眼,冷冷斥责:“坐下,随我念佛,求佛祖保佑早早太平!” 眼角见到顾公公在皮鞭下熬刑,张太妃眉头一颤,赶快紧紧闭目,再次告诉自己闭五识,不闻不看不嗅不想不言,只一心向佛。 求佛祖决定。 文妃瞬间明白,认定这是冤枉事情到了太妃宫中。他们是想先发作太妃,就收拾余下的人。见张太妃在这一刻高贵到了极点,在刑具声中,高高昂着头,姿态端正,面容沉静。就是她的皱纹里,也透出过人的高傲。 文妃钦佩之极,以前为皇子们争位,对张太妃的不满化为乌有。她想太妃能,我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也得在这个时候大家抱成一团儿,才有活路。 她学着太妃,也知道佛家有五识之说,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不闻不看不嗅不想不言。竟自轻盈的走过顾公公身边,那皮鞭梢儿甩起来,几乎抽到她衣角上,文妃也若不知道,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闭目在心中开始念佛。 周妃胆子最小,几乎吓软掉。可她也知道,今天必须挺住。自问取下手腕佛珠坐下念佛心不能定,她得动点儿什么才行。 扶着墙,回宫取了一盒米和空盒子来。见太妃宫中又坐下贤妃和另一个妃子,也闭目念佛。周妃更敬佩她们定力,战战兢兢到自己座位上,端正坐下,闭目数米佛。 第一粒米在手中,念一声佛时,心中忽然大光明。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身边停下皮鞭的问话,在耳边,却不往心中去。 周妃也定下来。 顾公公很吃了苦,知道他功夫好,下手就不客气。 在他身边,已坐下十几个嫔妃,每个人端正宝相状,在张太妃带领下,喃喃念:“南无阿弥托佛,南无阿弥托佛……” 一个人念几近无声,十几个人嘴唇一起动,不发声也有低沉的“嗡嗡”作响。 又全是念佛声。 她们越念越镇定, 宁江侯和郡王们在这近似于发自天地间的念佛声中,倒不是越来越慌张,只是心往下沉! 如沉到无边梵海中,暗无天日。 他们也不肯就走,心中起了抵抗之意,咬牙全坐着。 每一记皮鞭抽在顾孝慈身上,每一声梵音却念在宁江侯等人心上,不亚于一记鞭痕。 在皮鞭声和责问声中,是一场宫妃和郡王们无声的较量。 “啪啪啪…。”鞭声。 “南无阿弥托佛,南无阿弥托佛……”念佛声。 交织在一处。 直到他们离开,张太妃和嫔妃们一直垂眉低敛,只是念佛。宁江侯走出宫门,才发现身上衣服早就湿透。 燕子双双在草丛上,这才春天。这汗水是从哪里来的? 再看郡王们,纷纷放风似的透气,取出帕子擦拭,也全是一头一脸的汗水。 宫室内,张太妃等人太入定,竟然没有立即发现拷问声停下来,宁江侯等人已走。顾公公从昏迷醒来,发出呻吟:“……来人……” 惊动张太妃等人。 她们睁开眼,面色骇然,眼白往上一翻,软软的堆在自己座位上。 全晕了! 顾公公瞠目结舌。他疼得厉害,需要止血,需要上药,需要人扶。可放眼看去,没有一个宫女太监敢在这里? 叫上一声:“来人啊!” 也没有反应,不知道都避去哪里。 在血泊中的顾公公在这一刻想到小鬼,小屁鬼,你可知道你结义兄长需要人啊。 宫人们害怕,又想太妃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小皇帝最重要。又怕事情无端牵连上自己,和奶妈抱着小皇帝去别处避开。 还是周妃头一个醒来,还是不敢扶顾公公这个血人,去喊来太监们,顾公公才得已回房上药。宫中打鸡撵狗似的搜查,别处抓了不少人去审问,也没有结果。 这样乱审的结果,是流言无声无息流出宫闱,经有心人之口,最后满京城。 “天子现,御玺现”的说法就此出来。 郡王们恨之入骨,把这恨转移到萧护身上。 此人不可留! …… 萧护此时正在难过。他先在官道上不近不慢的走了三天,然后开战。为不伤兵源,也给郡王们留兵力自己打自己,大帅一直是往边城方向急行军。 随行的百姓们跟不上,也就流泪散去。 也方便开打。 只是大帅不愿意打就是。 他小小打上一仗,就急行军。后面人已得杀萧护之命,紧追不放。前面也有堵截的,萧护就走小路避开。小路坎坷难行,慧娘总是把儿子抱在怀里,尽量不让他感觉颠。 可是面团子瘦了! 十三面团子瘦了。 十三习武本来饭量大,不像别的女眷们吃一小碗菜就说饱了。她还才出月子,还奶着谨哥儿。谨哥儿和萧护小时候一样,也是个能吃的,长得团团如小面团子。 母子面团同时瘦下来。 这是在萧护眼中。 谨哥儿还有吕氏喂着,没有就瘦。可萧护看到十三瘦,捏面团子脸上肉不再结实,而是有些松,就认为谨哥儿同在京里比,就瘦了。 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萧护该有多难过。 才兵乱过一年多,百姓们得温饱,大多与萧护收来钱粮有关。而京外因张宝成占据的原因,去年四月收复,到现在还没有一年。 鸡猪等肉禽到恢复家养时,时间就更短。 本来就不是随时可得,又急行军,哪里去找这些东西去。 十三的饮食很受影响。 要是没有谨哥儿,十三也没什么。可奶着哥儿,十三如同以前一样给谨哥儿吃,怕儿子受委屈。 出去的多,进来的少,离京没几天,十三面团子瘦得非常快。 奶水,多是水。十三需要汤水。 她在京里时,一天要吃几只鸡,外加猪蹄加上滋补药物。如今滋补药物还能跟上,别的昨天就没有。 这还幸好是奶妈等人想到,事先备下来几只熟鸡和肉食,慧娘还节约着吃。她体贴萧护,认为自己身壮月子里补得好可以顶得住,也曾推给萧护,萧护一口不肯吃。 过去食有肉,食有鱼就好,是自然生长,周期慢得多。 再经战乱,几乎没有。走小路急行,就更没有。 还有一件事,就是花大价钱寻找固然会有,可煮一只土鸡需要钟点儿。可以腾出一辆车来专门煮鸡,但是路遇坎坷时,就必须行车慢而又慢。 后面人追得紧,他们哪里能慢下来。全是小路,也没有地方和时间去寻鸡和鱼。 要人数少,还可以藏匿起来。 十二万人队伍去了三万多护送家眷回家的,余下还有大几万的人,哪里能在后面有追兵的情况下,一下子藏身? 萧护愤怒了! 他为京里这些人吃饭穿衣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而今他的十三他的儿子要好好吃一顿也不行!他面色无端的铁青,在中午打尖时找来伙夫问:“煮一只鸡需要几个时辰?”伙夫一听就能明白,道:“一个半天的时候,至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 真是老鸡还煮不烂。 那就煮鱼吧。 萧护咬牙问:“鱼汤要多少时辰?” 伙夫先恼了,眉头一跳一跳:“大帅!鱼汤煮起来快,可要夫人滋补,就要慢炖。咱们打他娘的!” 还要有钓鱼的时间,大帅把这个钟点儿也得算进去。 没有别的将军在,萧护才问这话。可有亲兵们听着难过,还有伙夫回去越想越气。看官道两边,不时可见旗帜飘动,他们这是看着大帅回边城,还是路上寻衅就想下手! 伙夫和亲兵们把话传出来。 到晚上时,所有人都知道了。 伍家舅爷从来粗心,今天把自己粗心恨到十分里去。伍思德喊来兄弟们,痛心地道:“咱们只享受舅爷身份了,大帅又把十三照顾得很好,咱们竟然没想到这一条。”行军还要商议事情,每个人的弦都绷得紧紧的,再加伍思德说了句实话,大帅把十三素来照顾得不用别人多管,他们就没有想到。 伍思德把十一公主骂了:“我想不到,你天天没事是做什么的。”骂得十一公主低头。豆花小心地道:“我少吃点儿行吗?你别骂公主。”豆花心中忿忿,这与公主有什么关系? 公主在急行军中颠得吐了又吐,头晕脑涨的自己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伍林儿把翠姑骂了,伍长河伍山石等人,把自己妻子都骂了,怪她们想不到。 十二万人队伍去了三万多护送家眷回家的,余下的人数拉开队伍很长。她们不在十三身边,自然想不到这事。 而姚兴献和几个人商议,也难过了。道:“大帅把我们的孩子家人全送去江南,夫人和小哥儿不忍心送走,这是大帅头一个孩子,就遭这罪!” 他们愿意跟着萧护走,一是情意,二是人间有不平,此事不公平;再来郡王们看上他们,还不是为他们肯卖命,他们留在京里也是为郡王们拼杀,而男儿岂能不重情意!在大帅或老帅手中受赏识的,自然跟着大帅走。要为老婆孩子留京里,又不卖力的话,郡王们自然不对他们好,还会猜忌才是。 将军们三三两两在吃晚饭时商议过,晚上大家例行会议,商议明天怎么走。以前商议好的,每天也须确认或者再变动一下。 将军们齐声对萧护道:“大帅!明天不走,就地打猎,我们自己还要吃呢。”萧护眼眶子又发热,颤声道:“你们跟着我,我不能让你们有好日子……” 大帅说不下去了。 他们为牵制郡王们尽量少去人干扰河道行船,又不愿意开仗,晚上几乎都不睡觉。女眷们还可以在车里或马上丈夫怀里睡。男人们受郡王们分拨追踪,全是马上打盹儿。 当兵的走着走着就能睡着。要么就一路急行,甩开他们,再倒头睡一会儿。这些时间,都不足够寻鸡鱼,再煮给十三。 这是他们过习惯的日子,他们不觉得苦。也可以让女眷们和新兵们忍耐,可是有哥儿的十三怎么办? 大帅只是想担当起当父亲的责任,就担得这么难。 将军们纷纷跪下:“大帅,打一仗吧!” “明天不走,咱们钓鱼打猎去!” “给新兵们解解馋,他们以为京里操练就叫苦,还没有经过这种少肉吃的滋味儿!” 烛光下,萧护无声流下两行泪水。 他可以挨冤枉军棍,却不可以让十三和儿子在这个时候吃苦。 将军们分明看到大帅泪水,姚兴献也无声流下两行泪水,他装着不看大帅泪水,就没有想到自己面上有泪。 姚兴献只看对面的人,对面的人受他感染,也流下泪水…… 一时之间,帐篷里人人流泪。总于有一个人爆发似大叫出来:“我们流血流泪,为的是什么!”有一个人这样说话,一个接一个的爆发。 重重的衣甲响,大家全跪下来,不再掩饰的哭:“大帅,咱们不打不行了啊!” 必须拉开来是大仗的姿态,给后面追兵颜色看看! 萧护没有立即让他们起来,而是也泪流满面,哽咽道:“我带你们出来,原本是怕留在京里要受战火苦,再来,跟我多年,会有人不容你们。现在看来,我错了不成?” “打他娘的,什么都不错!”伍思德吼一声。 帐篷里呼喊声越来越响,直到外面。 这是急行军,就没搭大帅大帐。慧娘和儿子在隔壁小帐篷里,也听到了。十三抱着儿子也悄悄的哭,同在帐篷里的奶妈也悄悄的哭。 奶妈一面哭,一面把手里的肉干给慧娘,催促她:“吃,你快吃。”对着那块肉干,慧娘泣道:“这是两位妈妈的份儿,我怎么能吃。” 奶妈和丫头们贴身服侍,早就发现夫人饮食上不足,丫头们的肉食全省下来给了夫人,就是封安的,张家的,小鬼们的,也全省下来。 可行过这几天,早就不足。他们省也省不下来,只有奶妈们把昨天省的拿来,现在手中。 谨哥儿一个人吃两个人的奶水,还是十分白胖。他睁着眼睛有趣的听人说话,再对母亲面上泪水看,像是好奇,这是什么? 萧护帐篷里,大帅也爆发了:“打!”才让人取地图来,有人报信:“大帅,后面追兵离此只有十里路,打着南安王旗号!” 萧护狞笑一声:“来得好!不过,”他狰狞道:“这夜里不打!打了也没处打猎去,咱们让他跟着,不要走太快,明天再跟来的,全是送死的!” 夜里布阵开仗,本来不错。可夜里去哪里钓鱼打猎呢? 当下匆匆拔营,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子火在燃烧。有一个新兵听到新布置,甚至往后面看一眼,虽然只看到夜色草林和后面的士兵,也兴致高涨:“后面的,继续跟着啊,跟着爷爷到明天,有你好受的!” 十一公主没有抱怨,她从几天的急行军中可以感受到紧迫的气氛。也同时对于京里的皇权在心里反复受撞击,这就是对大帅的姿态吗? 大帅,十一公主是不喜欢的,没有大帅,长公主就不会动起公主成亲的念头,而十一公主才嫁伍思德。 现在看来嫁伍思德是不错的,可公主的架子还没有完全放下来。 再不喜欢大帅,十一公主也认为这样对待萧护不对。 她行马几天,早就不能坚持,此时在马上,缩在伍思德披风中。 行军几天,公主是吃得饱有地方睡的。 她抬头看丈夫又胡子满面的大脸,小声道:“要打起来,你把我放豆花车上。”豆花和放东西的车在一起。 伍思德心头一暖,低声道:“你别怕。” “我不怕。”十一公主只说了这么一句,两边全是黑压压行兵的人,再就是乌漆漆树林子,再就是脚踩树叶声,公主反而认为新奇。 萧护让人不时前面探路,又寻找大些的水源。天亮前一个时辰,前后都有人来回话:“前面是韩宪王、平水王,简勤王等人的兵,约五万人。后面南安王,临安郡王、沂水王的兵,约三万人。” 萧护兵力小胜。 再有回报:“再半个时辰路,就到水边。” 萧大帅微微而笑,心中却很谨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打仗有智谋,却敢打敢拼。父帅给儿子取名为谨,也是提醒自己时时谨慎的意思。 大帅对着天边快要退去的星月遥想老帅,再想父帅若在这里,会这般忍气吞声吗? 萧护一面想着谨慎,一面想着不能再忍。到马车旁伸头想悄悄看看十三母子,不想慧娘是醒的,悄声喊:“夫君。” 马车里暗,大帅寻声手捏一把十三松下来的面颊,低低地道:“天亮就给你好吃的。”慧娘娇声:“是呢。”又安慰他:“你不要急,我还有很多奶呢。” 萧护在她面颊上轻拍一下:“胡说,我不急怎么行。”慧娘无限感激的一笑,贝齿微露几分白。这白,把十三笑容可见几分。大帅低叹道:“亲亲,等着。” 天色微亮,前后追兵得到回报:“萧护大军在水边驻扎,摆出一座大阵来。”各路将军们愕然:“他不走了?” 这是郡王们最怕的一招,怕萧护太得民心,回马杀回京中。 虽然郡王们占城门占宫中,可他们担心百姓们里应外合,那就不妙。再说京都护卫们,不少人是和萧护兵乱并肩杀过的,私下怨言纷纷。 怎么办? 分前后两拨的各家将军们让人先探:“什么阵?” 看了半天不认得。 最后还是一个很资深的将军,在临安郡王孙珉军中,亲自去看了看,认出来:“这是古阵八卦!” 有不服的将军们嚷:“我去看了,就没看出来是八卦阵。” “八卦阵谁不认识!” 资深将军苦笑:“他没有摆全不说,而且把生门对着水,要从生门出,全往水里去!只看他没有摆全,一定还有伏兵。” 大家都不说话了,苦思对策。 萧护八万多人对上郡王们全兵八万人,是稳操胜算的。不过他只分一半人列阵,另一半人分成小队,互相不断联系,打猎的打猎,打鱼的打鱼。 伏兵,还真的有,就是上山打猎的两万人。他们随时可以冲下来,把阵补全。 大帅和不多的女眷们居于中间,他凝目静静候着。 先候来的,是打鱼的好消息。 久经训练的士兵们能耐人很多,这是以前就知道的长处。昨夜马上行军,把一些绳索给了十几个会织网的兵,在奔行的马上结成渔网。 虽然不精致,打鱼不成问题。 又砍木成筏,过江过海成问题,踩上面撒几网却可以。在水中头一网下去,银光闪闪,几十条大鱼。 喜欢得拿着就给大帅看:“夫人有鱼汤喝了。”萧护夸奖的一笑:“送给伙头军,今天全军都有!” 啃了几天干粮,无处供给养,肉已经没有的士兵们听到消息,全舔着嘴唇,士气高涨。 伙夫们早准备好埋灶铁锅,就地滚水开,开始享煮。 供几万人吃,香气就飘出来。 犹豫不决,和萧护对峙的郡王们的人恍然大悟,总算开窍。 “哈哈,他老婆没东西吃了!” “竟然没有送走?”说过话的人认为自己是白说。杀萧护是他走以后京里才出来的圣旨,那还是在御玺丢失以前。 后来的全不是圣旨,是各家郡王们用印的信件。 新封靖边王携妻就任是正常事。 天亮一个时辰后,萧护与郡王们大战于水边。郡王们人虽然多,萧护却是准备充分。这一场为煮鸡汤鱼汤而打的战役,萧护大胜。 外面杀声震天,滚烫新煮好的鱼汤送到慧娘手中。女眷们全在夫人车外,都争着从打开的车门内想看她一眼。 看一眼她喝汤样子也是满足的。 慧娘满面笑容,就差眉开眼笑。她耳中是喊杀声,唇中是新煮的鱼汤,鱼汤煮得快,就先送来。 直到打完,萧护迫不及待过来,头一句就问:“十三,你吃饱了吗?”慧娘抱着儿子笑:“我们都吃饱了呢。”车内还有汤,慧娘对夫君笑盈盈:“你快喝了吧。” 大帅面上也起了一层青胡子,面上也有憔悴。 只有打仗时,他才会是这样。 萧护对香喷喷的鱼汤看看,笑道:“等别人吃完了我再吃。”他来看儿子。谨哥儿正暖饱要睡,见从母亲手里换到父亲手里,竟然不认识他了。 谨哥儿要会说话,一定会问这是父亲?没有以前漂亮。哥儿当他是陌生人,虽然身上气味是父亲的。他不会说话,就对着这张陌生的面庞撇小嘴儿,才撇一下,当父亲的赶快送他到十三手上。 自己也知道,笑道:“他嫌我没净面。” 十三自然不嫌弃,她把儿子疼爱的亲亲,再对萧护感激的笑:“他长大了自然知道呢。”这眸中的感激,让萧护心中又是一酸。 这感激,说明十三前几天吃得就不好。今天吃得舒服,才会有感激出来。 萧护深深责备自己疏忽大意,再不能看十三的感激。回来上马,各处看伤亡,竟然只伤不亡,大帅松了一口气。 郡王们是合兵,都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又攻打萧护出师无名,一些人底气不足,就不愿意出全力。 他们败了,又不能就此走开。离开一段路扎营休息,眼睁睁看着萧护大军补给养,全军痛快地吃了一天。 慧娘从早到晚努力的吃,她想在身体里多存一些,等缺少汤水的时候不会让夫君见到太为难。 没有人愿意打仗。 怀中还有谨哥儿。 当母亲的心,是盼着平平安安早到关城,到那大草原上去,有无数好吃的。 这是十三自坐月子以来,最主动认真吃得最多的一天。她也同时体会到一件事,有人撒娇有条件撒娇,是件多幸福的事。 萧护下半天就一直陪她,见到十三不停的在吃,大帅就笑得合不拢嘴,不时用手拧一把十三面颊,就满意了,果然结实了。 哪有这么快,不过是大帅心里作用罢了。 当夜,萧护大帅悄悄急行。第二天一早,郡王们人全慌了手脚,哪里去了?快马追出去两百里,才重新找到。 就这样为煮鸡汤鱼汤打了好几仗。每一回大帅摆下阵势,人人都知道萧夫人又缺吃的了。萧家阵法闻名天下,都拿萧护没有办法,就这样不紧不慢不真不假的打着。 萧护算日子女眷应该到江南,可没有收到来回报的消息,让人去打听也还没有回来。家眷们平安到江南的消息不回来,大帅不愿意冲一条路进山。 别人也围着不肯让他轻易的进山。 进山,就难打了! 又半个月后,京里着了急。临安郡王找他们来,重申一下:“萧护在,民心向他!萧护亡,皇位才稳!” 这些话,每天都要敲打一回才行。 每天都心浮气躁,心系皇位的郡王们再次平静,当下商议已定:“亲自前往!” 当天议定萧护几十条大罪,下了没有御玺的圣旨。临安郡王孙珉,韩宪王,南安王等人离京,亲自前往督战! 郡王们下了苦力气,不分昼夜奔驰几天后,加上又新调来的兵马近十万人,以多于萧护的兵力,把萧护围在离山远,又不近水的旷野中。 点名要萧护出营! 萧护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也就出营。 见对面出来好几匹马,临安郡王孙珉、韩宪王、南安王、平水王……萧护面色严峻,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出现。 郡王们不先内哄,先合军打自己。 这些大帅在意料之中,还能接受。接下来的事狠狠又伤了一回大帅的心。 郡王们当场宣旨,列出萧护贪污、不忠、不仁、不义等几十条大罪。萧护大帅瞪圆了眼睛! 他贪污?这京里京外能生存,没有大帅会多死不少人! 他不忠?他不忠,还会兵乱后先恢复先帝在时的官员建制? 不仁,就可笑了。 说他杀的拿那些官员们事情,这些全是有证据的! 不义,则把曹家给揭出来…… 又把封家是钦犯给掀出来。 最伤大帅的一句:“忠勇碑林所埋,实不忠勇,圣上有命平之!……” ------题外话------ 为面团子结实,求张票票…。 推荐夜纤雪姐姐的书《圣手毒医之田园药医》 注:此人十分简洁。 ☆、第五十四章,雪中送炭人心知 忠勇碑林埋的是在兵乱中死去的将士、封氏夫妻,还有一些是京里市井中有功夫的人。像天桥底下卖艺的、平时和普通人一样深藏不露的习武之人、正义的混混等。 凡是在兵乱中奋勇当先而死去的人,萧护全让葬在忠勇碑林里。 那不仅是大帅为自己岳父母和将士们立的碑,而是大帅为纪念兵乱中牺牲的人而设。 这话在萧护冰凉的心上划一道深长的口子,大帅还能镇定。 身后的将士们不干了! 除了新兵,别人全经历过兵乱。姚兴献头一个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还是不是人!”他的亲兵们和他出生入死,好几个埋在那里!还有他帐下的军官士兵,叫得上名字来的情同兄弟,叫不上名字来的也是兄弟。 姚将军本来在萧护身后,随同大帅出营。此时拍马往前,与萧护并肩。手指一个一个郡王们骂不绝口:“当初京里乱,你们在哪里?大帅又在哪里!忠勇碑林里死的兄弟们又在哪里!你们在自己封地上见死不救时,他们全在血战!没有他们拿命去拼,你们还能在宫里颠倒黑白!” 再出来的是伍思德! 他的兄弟伍长河,十六公主的丈夫埋在那里! 伍氏兄弟跟随伍思德一起出列! 在大帅萧护另一边并肩,也是破口大骂,把各种乡骂全骂出来:“……娘的!” “……奶奶的!……” “……姥姥的……” 不管是郡王的什么亲戚,一概招呼。 余明亮等人也是骂不绝口! 萧护在骂声中,脸色越来越白! 从看到郡王们一起在这里现身,大帅就知道他们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再听到这无耻的圣旨,大帅的心好似开了无数个口子,哗啦啦往外流着血,流着愤怒,也流着精气神。 姚兴献上来大骂前,萧护几乎摔落马下。 听到姚将军骂,萧护才勉强稳住身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是啊,还有看到自己冤枉的人,他们支持自己! 可看这天,蓝得和在京里一样,天却不说话;看这地,青草茸茸,绿得和每一年的春天一样,地却不说话。 这是什么天! 什么地! 竟然容得下颠倒是非的一群人! 看他们,临安郡王是一袭紫衣,眉目清楚如画中人。小人! 韩宪郡王高额深目,炯炯有神。小人! 南安王面白有书卷气,又透着雅气。小人! …… 萧护把他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忽然就冷笑一声。他不能倒!还有十三和谨哥儿在身后,萧护心想我怎么能倒? 你们就能轻易把我扳倒吗? 又有一些士兵也冲上来大骂。 他们前后不过骂十几句话的功夫,大帅萧护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你们就是盼着我死,盼着我倒,盼着我从此消失! 可我萧护,为十三、为孩子、为身边的将军们、为身后的士兵们、为家里的老父、为家里的母亲、为亲戚们。哦是了,还有知己们。蒋延玉送蒋少夫人上船时告诉她:“这是难中,我不能抛弃萧护!” 而谢承运夫妻全都不走,谢少夫人也觉得自己贤惠过了头,路上想了一个又一个理由,想出来一个对慧娘说一个。有一个居然是:“还想着大帅的买花钱,得跟着大帅同行。”慧娘含笑听过,不是答应,而是道谢。 再对萧护说,萧护心事重重,也让这句话小解了一下心怀。对十三道:“等我们过了这个坎,再给她买花钱。” 一万两银子是不少,可买不了一条命。 在大帅当时手里,一万两不算多!不仅不多,萧护还认为很不贵。借一万两银子,和十三修好,安慰了十三;借一万两银子,表达自己对朋友到来的感激之情;借一万两银子,在朋友妻子面前尽了尽心,让几个知己在妻子面前都面上有光,看看萧护对我们来多喜欢。 种种…… 他日回江南,也可以在父执辈们面前坦然,不曾亏待知己们,女眷也有买花钱。 大帅面上冷笑变成狞笑,给别人此许买花钱别人记得,而在兵乱中平定京都,才有这些郡王们可以争皇位,他们不感恩也罢了,竟然猜忌到要自己的命! 本帅的命,岂是好要的! 平水王最没耐性,见骂,眼中火星子迸出,手指萧护大骂:“你是下马受缚,还是受死!” 萧护是压力越大,越能稳住的人。 他慢条斯理的虚抬了抬手,两边骂声嘎然止住。将军们骂声止住,也同时扬起马鞭,后面的士兵们也同时止住。 孙珉和韩宪王并不和气,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互看一眼。 萧护此人,实在厉害! 此时春风和暖,隐有花香。大战,却是就要爆发。但看大帅面上,又浮出一层笑容,似玩味又似嘲笑,凭你们也想杀我? 萧护名声实在强! 他十六岁就领玄武军统帅,与几十年征战的金虎军大帅张守户,十几年在军中的国舅邹国用抗衡。 在十三杀乌里合以前,萧少帅已经名头不小。 再后来,奇袭兴州,大战野狼谷,手下十三杀乌里合,京中平乱,镇定京都。王者风范已露出! 郡王们耿耿于怀不放心,原因也在这里。 虽然军力比萧护稍多,可见到萧护面上微微的笑容。从临安郡王孙珉开始,心中都是一寒。都在心里先自掂量掂量,他笑什么? 有奇兵? 有胜算? 有……。 大帅一笑,先吓人一跳。 “哈哈哈哈哈……” 萧护扬鞭大笑,笑声如震山岳般,笑得大帅豪情上来,笑得大帅心伤自平复。把笑再一收,萧护怒声斥责:“尔等奸邪小人!我有功有罪,人心自有定论!不是你等可以定我罪名!说什么我枉法,六部里官员哪一个不能作证!说什么我贪赃,京里京外你打听去,一衣一食是我等血战而来!说我死去的兄弟们不忠不勇,你问京里百姓们可答应!说我岳父是钦犯,你等也配!” 大帅大骂:“要战就战,何必多寻这些没人信的理由!天下人都不信,你等想要我心服,呀呸!打错了算盘!” 把马鞭子收起,马鞍桥上摘下长枪。萧护横枪在手,人忽然又一精神。他银盔不改,银甲有光,手中成名长枪如渡关山飞长空般气势磅礴。 枪尖对准郡王们,萧护大喊一声:“尔等有胆,与我一一来战!” 对面的人全没有胆! 萧家长枪在萧护祖父以上那几代就有名气,到老帅手里,少帅手里,长枪一杆震三军。对面郡王们哪一个敢来试? 他们会刀马,有功夫,校场上可以让手下人喝彩,可论战场上混战经验,比萧护差得太远。 临安郡王孙珉和韩宪王同时喝一声:“萧护,你要造反吗?” 萧护回骂:“尔等,逼我造反吗!” 伍氏兄弟再次大骂:“逼我们反,我们只好反了!” “反了!”伍小伍振臂高呼。 士兵们还没有回应,孙珉和韩宪王同时大喝:“从萧护者杀无赦!弃暗投明者,官加一等!” 萧西萧北带着亲兵们大骂:“从这等小人者,杀无赦!弃暗投明者,光宗耀祖!” “反了!”潮水般的声音哗然而起。一波比一波更强。 也有一些新兵们心不稳,心思活动,可随着这呼声越来越高,新兵们也振臂高呼:“反了!”有人很兴奋,以后会不会弄个什么爵当当? “反了!” 声音传到中间的女眷们耳中。谢少夫人和慧娘坐在一起,身子往后一让,撞在马车壁上。谨哥儿则对这声音很喜欢,发出格格一声笑,再看撞马车的谢少夫人。 慧娘关切地看谢少夫人,才要问你没事吧?再一想外面在喊造反,就认真把谢少夫人打量,见她重新坐直,面色发白。 造反,要灭九族的,难免害怕。 谢少夫人定一定神,不知道怎么了,兴许这几天也把前后事想过,认为萧护冤枉。她抿一抿嘴唇,对慧娘道:“我没事。” 竟然出来这一句。 慧娘心中略略放松,再才想起来,忙抱儿子在面前问:“刚才是你笑的?”那格格一声,又响亮又大。 奶妈和吕氏同在车里,争着告诉慧娘:“是哥儿笑的呢。” 外面喊声震天,这车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吕氏和奶妈都笑得面上开花,争来伸手来抱谨哥儿:“来,再笑一个!” 谢少夫人对着她们笑脸儿,才算真正心定下来。反了?她这样想,真的要反? 前面出了什么事? 宣读圣旨她们还不知道。 对着慧娘身上穿戴整齐的盔甲,和谨哥儿身上也有小小的软甲,谢少夫人吁一口气,没话找句话:“难怪夫人要穿这个。” 吕氏扯开自己衣角给她看,也是为和她多说话安她的心,衣内是银甲:“我也有。”奶妈也笑着揭起衣角,她们也有。 银软甲一环扣一环,很是精致。 也许是大难当头人自定,谢少夫人反而在这当口儿羡慕上来,以手抚摸,小心翼翼问:“我呢?” 这几天跟随萧护行军,谢少夫人就更明白一件事。都说大帅爱兵如子不是假话。像新煮鱼汤那一天,大帅问过士兵们全在喝,又问过伤兵们药在上,将军们也全喝着呢,他才肯用。 不会人人都有,独自己没有。 果然吕氏回答她:“这是我们来京里时,老帅给的。一人一件子,可没有多的。这个比盔甲好,外面可以套衣服。”也为谢少夫人为难,怎么着也有一件子给她呢? “咦,若荷秀兰也有,包在包袱里,走的时候要是落下,还可以找到。”吕氏一想,就出来两件子。 谢少夫人震惊。 她们往京里来时就备的这银甲? 她们从江南出来就预备好了? 那时候是为什么往京里去的? 外面哗然,谢少夫人此时就想不到当初萧少帅离江南,是往妻子领赏赐的。如果想得到,谢少夫人就会明白,萧家是早有准备。 从她的角度,也许会看成萧家早有造反的准备。 其余三个妯娌和十一公主、豆花在一个车上。十一公主和翠姑她们不能坐一个车,要吵架,就和奶奶们在一处。 七奶奶颜氏压抑着激动,她原先是最胆小的,听到自己丈夫吼都会怕。今天眸子里竟然有神采,也有一多半儿是害怕而激动了。觉得自己按在车厢里的手紧张得发抖,颜氏就找话说:“会打多久?” 勉强还能一笑。 九奶奶祝氏身边依着明铛,明铛是不住的哆嗦。祝氏有她哆嗦着,自然地就很自如,摆出一副不仅是当家主母,还很久经场面的稳定架势,道:“很快很快。” 悄悄的袖子里手动一动,早就紧张是僵了。 十五奶奶杨氏毫不掩饰自己紧张,人却抱着一把长剑。面上最紧张的她道:“等会儿我也杀几个!” 十一公主早就白了脸,豆花直直坐着,好似得了肌肉强直症,脑子里都不能再转动。 前几天也打,但不像这样大喊:“反了!”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公主宫女,是最吃惊的。 翠姑等人分两辆车坐,手中都有兵器。是她们丈夫给的,说:“杀人比让人杀好!”虽然有一队士兵保护,但混战起来,会不会有危险不好说。 翠姑嘴里念念有词,伍长河夫人是她的堂妹叫腊梅,因害怕而说话:“姐,你在祷告?”翠姑就大声念出来:“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伍山石夫人忍俊不禁,一笑解开许多害怕,也大声念:“我要杀人我要杀人我不要让别人杀……” 最前面已交上手。萧护大帅索战,郡王们保存实力你推我让不肯先出战,手下将军们倒想会会,无奈郡王们不许。 打仗会有损伤,此时多留下一个人,以后争皇位就多一分胜算。 萧护让士兵们骂战,激出来三个人。三个人战萧护一个,大战上百回合后,萧护回马枪搠倒三个。 回马三枪,一枪一个,枪枪见血,枪枪夺魂。 玄武军士气大震,再骂战。 伍思德杀了一个,姚兴献伤了两个,士气更震时,郡王们重新商议。 见长空白云下,萧护大帅威风凛凛,日头把他有青胡子根的面庞显示在众人面前。大帅略有憔悴,却更英俊过人。而且日头下,他的年青再一次展示出来。 此人实在太强! 以孙珉为首,大家对于盟血誓,不杀萧护誓不回头! …… 京里也乱起来。 郡王们要平忠勇碑林的确提过,是南安王力主。南安王下昭狱,自认为险些死在萧护手中,这损主意就是他出的。 他们全不甘示弱住宫里,各据一座宫室。侍候的人有自己的人,也有不少宫人。宁江侯出于监管,田品正出于对先帝忠心,怕他们乱来,宁江侯请田品正的京都护卫们以保护名义,每宫中都安排的有人。 张太妃一生不太干涉朝政,那时候有太后有皇帝,也轮不到她干涉。可为了小皇帝,不耳聪目明不行。 平忠勇碑林的话,最早听到的是田品正,然后就是张太妃。 田品正鼻子快气歪,对郡王们更瞧不上。本来他们撵走萧护是极不地道,就是顾忌大帅,也应该徐徐图之。 何况他们都不是皇帝。 就是皇帝办事,也没有这么用人时往前,不用人时马上翻脸的。除非他昏的想逼人反。 萧护在时,田将军对大帅也有疑心。可萧护不在,田将军肩头责任马上重了,重得田品正想念以前大帅在的日子,有什么事情处置上为难,就去找大帅,不然就推开,让人:“见大帅拿主意。” 现在田将军处于宁江侯也不能相信的份上,宁江侯有份赶走大帅,而且事后想想,这是一直预谋的。难怪大帅给郡王们去了一年的信,他们找各种理由不进京,私下里却图谋大帅安京都,他们吃现成。 吃现在也没什么,大帅无错,为什么这样对他? 无人可依靠的田将军,只能自己拿主意。他试着找一些正直臣子,有平江侯梁源吉,他现在得宁江侯赏识,让他去和宁江侯说话。又告诉自萧护走后,就一直告病的张阁老,张阁老不听则罢,听过狠狠气上一回,本来不病,几乎气病。 还有正直的大理寺卿,是大成长公主提上来的,请他知会长公主。 田将军也不想去见长公主。 他在京中亲眼看到长公主留萧护,倚重萧护,又最后和萧护交恶。 大帅立幼帝是私心,是为生死的私心,可他为民生理京都,不是私心,要私心早自己登基。 长公主留大帅是私心,和大帅交恶也是私心,就没见半点儿为国的心。她还以为她为先帝! 宁江侯也是私心,为临安郡王的一片私心。 可田将军纳闷,这天子是你能看出来的?以田将军来瞅,郡王们个个差不多,要么一片天子,要么一片恶棍。 张阁老也私心,他最会明哲保身,可田品正逼迫他出来:“只有您能和宁江侯抗衡,您再保性命,怎么对得起先帝?” 阁老默然,老泪潸潸而下。 平忠勇碑的消息就此传开。 街上乱起来。 百姓们对大帅离京本就不满,而现在不是一个昏君当道,不让人说话,是说话的人太多。看似谁都能当家。 当局者心不齐,百姓们就敢示威。 先是几拨人去最近的衙门里闹,衙门里官吓跑回家,几天不坐堂。百姓们中有人挑唆,宋冲之人还在京里,安排一些人在里面分析利弊,一起去宫门外闹。 郡王们不在,他们手下的人就冲突起来。有一些会功夫的百姓持东西争斗,让他们抓了不少。 张阁老亲自来见张太妃。 两个全是上年纪的老人,一个是君,一个是臣,相对泪下。 张太妃哭道:“大帅刚走,他们就要废皇帝。可先帝有灵,上天有灵,御玺不见,他们废不了,就弄一张不盖大宝的圣旨来给我,我不能不接,接过就放一边。在我心里,皇帝还是皇帝,我还当他是皇帝抚养。” 又哭顾公公:“可怜他侍候我一场,他是兵乱的时候和萧家几个男人认得,兵乱中结下的情意。大帅在京里,我时常让他送东西去,和萧家走动是这样来的。可他们,审了好几回,也动了好几次的刑。有一次我看着都怕,怕他这口气儿上不来,我可再没有得力的人用了。不想他命大,醒过来对我说,老菩萨,我要一辈子侍候您,您还要抚养皇帝,我不能丢下您走了。我的人,我护不住,阁老你说我这心里,天天和猫抓一样。” 张阁老也哭得哽咽,想想张太妃的不容易,再想想自己觉得不容易而一直避锋芒,认为自己不能再避下去。 他先把事情说一遍,张太妃说知道正在生气。张阁老请太妃援手救抓的人:“百姓是国之根本,没有百姓,怎么有君主。为皇帝,您也得出这个面。郡王的人抓的,他们不买我帐不放人,倒是平江侯去拦了一下,让不要杀人,也管不住他们背地里杀人抓人。” 张太妃以泪流面:“要我怎么做,你说。” 第二天,张太妃让人请来宁江侯,说多时不见侯爷,请来坐坐。宁江侯就进来,见张太妃等一干子嫔妃全在。大家对他笑容满面,可以看出来有堆出来的、有挤出来的、有僵硬的、有眸中闪烁着憎恶的…… 不过全是笑。 张太妃抱着不再穿龙袍的小皇帝,可怜为他做了好些件,小孩子长一长就不能穿了。太妃笑得最自然:“侯爷,这四月里天,说城外花开了,我们娘几个想,到清明了,几处该祭的可以去祭了。” 宁江侯心里有数,他也对平忠勇碑有微词。郡王们要在京里,宁江侯可以和他们说上话。郡王们手下的将军私下里还为自己主子争位置,对于京里的官员们全看成以后臣子,宁江侯的话更不买帐。 他只为临安郡王孙珉,尽人皆知。 宁江侯就陪笑:“是啊,太妃出面,那就更好了。”张太妃见他答应,更笑得和蔼可亲:“皇帝,你们说废了。郡王们,听说和大帅过不去去了,”眼圈子一红,用帕子拭一拭道:“这宫里如今竟然找不到一个当家的人,我们要出宫去祭奠兵乱时有功的人,清明只为先帝祭奠,却薄了这些忠勇的人。请侯爷为我们安排车轿,随我们一同前去。” 文妃忍无可忍插上一句:“今天早上御膳房送饭,全是剩下的。说要先供给郡王们的人,不给他们就去打骂,就自己拿。把我们的份例东西给我们自己领了吧,我们有手有脚,自己在宫里弄几口热的吃。” “唉,大帅在时,可没有让我们孤儿寡母为吃饭穿衣操过心。”张太妃更加地想萧护。太妃经历过难时,少一口儿,差一些儿,她可以不计较。 但皇帝年纪小,奶妈要吃,和十三一样;顾公公伤了身子,要调养。宫中自住进郡王们的人后,饮食上全先要供他们。张太妃叹气,有一句话在心里。 你们不操心钱粮,只来花现成的。这一句是抱怨张太妃不说,只说一句最最重要的话。带着嫔妃们起身,对着宁江侯跪下来:“国库,是万万开不得的!” 宁江侯早就慌乱不已,侧身子让开,听张太妃说这一句,宁江侯羞愧万分。他老泪纵横,也跪下来,伏地道:“请太妃娘娘放宽心,臣今天以实话回禀。郡王们中,只有临安郡王孙珉可为天子。孙珉对娘娘也十分敬重,今他不在,才有这样乱的局面。娘娘既这般托付与臣,臣回娘娘,不容别人动国库一分一毫。” 他和嫔妃们是相对而跪,中间隔着三尺左右,一边是张太妃等宫衣彩裙,一边是宁江侯老脸皱皮。 宁江侯再三的叩头:“各位娘娘请起,一切不便全是臣之罪臣之疏忽。以后臣自当用心,定不会缺少娘娘们衣食。” 张太妃还是叹气:“唉,要是大帅在时……”宁江侯也无话可说,萧护虽然跋扈,萧护虽然独揽,萧护……他在时不曾少过任何一个人的衣食。 走出宫门的宁江侯垂头丧气,萧护不在,他的好处倒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回到家,见夫人和子女们在商议。 宁江侯问:“什么事?” 夫人如实相告:“都说要乱,这不儿子从街上回来,说郡王们兵马大街上就打起来。我才让管家去屯粮,又喊女儿回来,让她拿些走,自家也备些。” 又哭:“可怜我死去的大姑娘二姑娘。” 宁江侯夫人三个亲生女儿,兵乱时死了两个,只有这一个逃过一条命。 那一天骤然乱了,太子当街乱箭射死,乱得人不能防范。宁江侯府中有死士,只护住自己府第,女儿们就能接来。 只这一个躲在枯井里才得活命。 听夫人说屯粮,宁江侯叹气劝她不要这样做:“我们家开始,别人家也就会开始,百姓们再哄抢,岂不要大乱!” 夫人当他面答应,见他累了,又有面有泪痕,让人打水给侯爷去洗,自己还是对儿子和女儿道:“该屯还是要屯的。” 儿子也道:“母亲不必担心,我背着父亲私下里屯就是了。想兵乱时,不是家里早有屯粮,也难过那几天。再说长公主府上已经在屯,我亲眼看到。” 不仅长公主府上在屯,家家先知先觉的都在屯。 有一些官员当时跟随萧护离去,他们在萧护手中提拔而起,怕大帅走了自己受委屈。有的是敬佩大帅跟随,有的是无处可去跟随,有的人则私下里逃走。 这一天,街上郡王们手下人继续争斗,这是自郡王们一离京就有的事,有人也说是南安王等人走以前安排好的。 临安郡王一家不打,可挟制不来,就坐视不管。 官员们家里屯粮。 梁源吉亲自看着家人把一排房子全装满粮食,又蓄柴火。老孙氏和小孙氏也忙个不停,大家相安。 宫里,张太妃和嫔妃们也在商议这事:“宁江侯只怕不中用,撵大帅走,如今看来他出了大力气。各宫出得力的人,街上买些米粮回来。再把藏身处先准备好了,也放些米粮进去。看管库房的太监是熟悉眼中还有我们的,让他也送些来。” 又自备火炉铁锅,给小皇帝备炒米。怕再有什么变故,就拿炒米泡了喂给他。 小天子四月里只有七个月大。 这一天街上还没有哄抢。 又到第二天,宁江侯安排车轿,张太妃等人按品大妆,各带宫女上轿上车。后面跟的是一些愿意去的官员们。 有些在大帅在时,背后说他不好,愿意和宁江侯勾结。可大帅走了没几天,省悟还是大帅在好,对宁江侯意见不小,听闻太妃要祭奠忠勇碑林,知道是为了才传出来的那个流言,大家都愿意去。 平江侯府,自然是头一个要去。再就是姚家罗家鲁家王家等不走的亲眷,他们在官场上,就知道这消息。 宁江侯很是重视,不仅自己府中得力家人来了不少,怕有失,又叫来不少孙珉的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特别是皇妃车轿金线络子,四角铜凤,大红帷帘,很引人注目。宋冲之很快收到消息,很快散布出去。 到张太妃出城,已有不少百姓手拿香烛跟上。 郡王们的人不管,他们群龙无首,无人下令,只自己争斗。 这一天去的时候风和日丽,草地上还有无数野花。张太妃难得出宫,心情为之一爽,舒畅不少。 皇妃们爬不动山,轿子本应该直到山上。张太妃看到后面跟来的有百姓,就更加的要做个全套。 这挖人坟的事总不好,还要挖忠勇碑,太妃此行,就是表明宫中态度,这碑是不能动的。她命住轿,下来要步行。 她可是没走这段路的,宁江侯却走过。劝道:“这山看着不高,山路却长,还是坐轿吧。”张太妃更加不坐,对着郁郁葱葱的青山看看,将就着慢些也能上去。她只微笑看文妃她们:“你们可能支持上山?” 文妃等人多年宫闱,也知道民心二字。见百姓们不少,文妃带笑道:“老菩萨,这山上全是大忠大勇的人,咱们得步步上山,才见诚心,也请他们灵魂不散,保佑咱们。”她只心疼的看儿子,九皇子伤残,可能支持到上山? 这是九殿下从伤残后,头一回在百姓们面前露脸,他拄着拐杖,一只手理理身上绣龙长袍,当着民众们略提声音,把皇室中龙子气度当众显示:“回太妃娘娘,回母妃,今日太妃慈德,各宫娘娘们厚德,百官们心中感爱,百姓们人心所向,这才齐聚在此,上山去祭奠那忠胆英魂。理当步行,才不辜负那忠胆英魂。” 这一番话说得气派十足,有不少人点头,梁源吉自然是第一个点头的,不仅点头,还大声道:“九殿下说得很是。” 九皇子面上有光。 他更会利用这情绪,黯然抚摸身上衣服:“想这件子,还是大帅在时,去年九月里新制的秋衣,这春天里穿,倒也正好。” 他一句话,勾起来多少人心酸和愧恨。 有人看自己身上新官袍,好巧不巧的,恰好是大帅在时新制的那一件子。世上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他不是有意取这一件,穿来了,却发现恰好是,心中难过的如同滚油上煎。 而张太妃也神伤不已,叹气道:“想去年大帅在时,我们娘儿们三月里看衣料做新衣,大帅还说简慢,说不如以前,他来对我谢罪。而今年,哪里寻新衣去,就是大帅也不在了。” 她为出来祭奠,穿的也是新衣,怎么这么巧,也是去年做的那一件。 嫔妃们也伤心起来。 文妃当众哭了:“别说九殿下身上衣服是大帅在时新做的,就是我身上的,周妃妹妹身上的,贤妃妹妹身上的,也全是去年做的新衣。” 这就不是巧合了。 去年过年前兵乱,宫中翻得一塌糊涂。后来收拾起来衣服,有的宫中一件没翻过的衣服也没有。不穿去年新做的,还能穿什么? 有的宫中还有一些能穿的,拿出来看不是冬天的就是夏天的,也有春天的要翻找。现在宫人也缺,去年做的最方便取出,就取当时做的之一在身上。 嫔妃们都陪着落泪,宁江侯更心痛。再次跪下来赔罪:“这是老臣的疏忽,回去请给娘娘们裁剪今年新衣。” 张太妃叹气:“不用了,你也挺操心的。”心里想,你操心来去的,忙的是个什么?不敢劳动你啊。 转而对九皇子微笑:“你说得很是,我们步行上山。”就此步行上山。宁江侯夫人等来的女眷们把九皇子在心里骂一顿,太妃坐轿上山,她们自然也是坐轿上山。 如今不坐,全要地上走。 不骂他才是怪事。 天气特别的好,农历四月里,暖风薰得游人醉,只是爬山太辛苦。没到半山,女眷们汗流浃背,有几个停下来不想上去。后面跟的百姓们先上去了,回头指指点点。半山腰里有风,把他们话吹下来。 “可见不诚心。” “这些当官的全不是东西,把大帅逼走,就是他们干的事!” 骂的虽然是当官的,女眷们也脸红。想想大帅在时是不错,那时候街上四季有花卖,四季研究新鲜衣服样子,萧府里是头一等的。 又恢复京中繁华,秦楼楚馆都开张,夜市摊贩也有,宴饮无数,很是热闹。 为着脸红,女眷们咬咬牙跟上,居然也上了山。 太妃出宫,田品正要跟来,祭奠忠勇碑林,田将军更要来。他有先见之明,弄几副小轿同时上车。 见太妃累时,请她坐上一会儿。张太妃实在不能坚持,就抱着小皇帝坐一会儿。又体贴嫔妃们,现在她们是一条心,真正是一家人。又让给文妃坐坐,周妃坐坐,贤妃等人坐坐。 就这样挪上山。 宁江侯等来过的官员用目去看,见忠勇碑林仿佛更高大些,经过雨水冲洗更干净些。说也奇怪,春雨贵如油,打春过雨水很少,这碑倒洁净如新立时。 用心看,有人洗刷痕迹。 宁江侯心有些灰,百姓心之所向,不容改变啊。再一想又打起精神,孙珉会是一个好皇帝,宁江侯重新腰杆子直起来。 他这是第二回来,头一回来表面情愿,心中还有芥蒂。此时他三炷香在手,恭恭敬敬在封家夫妻墓上躬身行礼,心中暗祝:你们死得冤枉,可也清名一直流传。我今逼迫萧护出京,又有杀他的心,是不得已而为之。 立明君死人,自古有啊。泉下有知,请多多体谅我为国一片心。 他上了三炷香。 香才放上,天色暗了,隐隐有雨水将来的迹象。宁江侯心中惊恐,瞠目结舌看着山林上才变阴沉的天空,又看封氏墓碑。 好在不一会儿,天色又转为晴,这一出子只有神知鬼知的宁江侯心中惊吓不为人得知。 张太妃歇息顺过气,先到最大的碑林前拜祭过,摆上供品。再一一看过,先到封氏夫妻墓碑前。想到萧夫人封氏,伍氏十三娘。 那笑容嫣然,言语轻快,甚得夫君宠爱的女子,如今却在哪里。小皇帝“唔唔”几声,伸手要太妃。奶妈劝,虽然小皇帝也听不懂:“太妃累了呢,回去再抱。”小皇帝不依的粘着张太妃,把只小手只是张着。 张太妃实在是累了,虽然有轿子半坐半走上来,她却上了年纪,平时也五体不勤,少做运动。就握着小皇帝手和他逗了几句,又想到大帅家新生孩子,那孩子是顾公公来看的,回去对张太妃做个描述。 顾公公能做出什么样的话,就是一句:“活脱脱是他爹的小鬼。”满月后慧娘抱进来给张太妃看,白白胖胖,爹娘都习武,精神比小皇帝要好得多。 这孩子,如今可得暖饱? 太妃心中感叹,看着嫔妃们官员百姓们一一拜过,实不能等每一个人拜完才回去。就先行回去,轿子到半山,天重新阴起来。 宁江侯面色又阴晴不定,张太妃却更有感悟,认为忠魂有感,特来显灵。 回京路上,小雨淅淅下起来。车轿到半路时,张太妃命住轿,旁边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也跟在轿后才回城,见太妃在自己衙门前落轿,从后面慌手慌脚赶上来,没有雨具,小雨打湿他的胡子,不顾地上有雨水,拜倒在上面:“娘娘有什么吩咐?” “那抓的百姓在你衙门里?”张太妃和蔼可亲,手中佛珠不住地捻着。大理寺卿就即明白,回道:“自大帅走后,刑部尚书告假,两位侍郎大人跟随大帅离京而去,如今是平水王和南安王手下官员任刑部侍郎,抓的百姓全在刑部。” 张太妃微微而笑,并没有动怒的样子,只是手中捻佛珠用力和快些。她笑容可掬:“起轿,去刑部。” 田品正眼圈了一暖,随即红了。吩咐京都护卫们:“先安排人去刑部,不能让太妃和嫔妃娘娘们受到冲撞。” 车轿到了刑部,里面正在过堂。南安王和平水王的人要在京里煞煞萧护留下来的威风,就只和这些新抓的人过不去。 正在夹棍等刑具全用上,见有人高声呼:“太妃娘娘驾到!九皇子殿下驾到!文妃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一气喊上许多声,后面的是:“宁江侯爷驾到!平江侯爷驾到……” 全喊出来。 这喊声中,几十个人姗然登堂,为首的宫衣发白,笑容满面,面有皱纹,怀中抱着一个穿红衣的小小孩子,走得缓慢,正是张太妃娘娘。 两边厢,京都护卫们森然护卫。嫔妃娘娘们跟在其后,官员们又在后面,还有一些百姓们跟来。 惊得两个郡王的人嘴张多大,忘了接驾? 娘娘出宫? 娘娘到公堂? 皇帝都没有了,娘娘算什么? 才要笑,田品正带几个大汉走上前,粗声大气高喝:“堂上是谁?快快接驾!”护卫京都治安,本是京都护卫的事。对于郡王的这些人不把京都放在眼里,自顾自的争斗,京都护卫们早就不满。 就是怕以后不知道哪一个要当皇帝,看他们斗得太凶,还真说不好哪一个留在京里,护卫们只是隐忍不发作。 但今天,不是忍的时候。再忍,京都护卫们成了不忠之臣,坐视别人对娘娘们无礼,还有道理? 公堂上人这才接驾。 张太妃一团和气:“起来,都起来。”她亲切地道:“我们听说你们抓到不忠心的人,我们路过,顺便来看看。” 对公堂上动刑半眼也不看。见田品正此时很是尽心,还是尊重自己的人,太妃就喊他:“给我们和大人们有个座儿才好。” 把怀中捂住眼不让他看的小皇帝给奶妈:“带他出去玩,不要吓倒。” 一时座来,张太妃等人就座,如对看顾公公动刑一样,大家各捻佛珠,是寻常就在手中的。公堂上,嫔妃们再次宝相端庄,闭目沉敛,齐声念佛:“南无阿弥托佛……” 奇怪的嗡嗡声,又一次钻入宁江侯耳朵。他羞愧的老脸几乎抬不起来,对着公堂郡王们人斥责:“还不快放人。” 南安王和平水王的人不听他的,装没听到。 老孙氏带着小孙氏也过来,见状也走到嫔妃们下首,没有座儿就站着,大小孙氏也同时念佛,闭目不看眼前惨状。 惨状看一眼就在心中,小孙氏年纪小,忽然腿一软。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她,小孙氏睁开眼,见自己只同过一回房的丈夫梁源吉在身边,梁源吉另一只手放下椅子,却是给老孙氏的,还是原称呼喊她:“老夫人请坐。” 田品正见状,忙给小孙氏也寻了一个长凳子来。 椅子已经没有。 有些大人们也明白过来,大理寺卿带着念佛。不管信佛不信佛的人,今天全念上了。外面百姓们见到,在细细小雨中也开始念。 这还怎么审问动刑? 郡王们的人,可没有宁江侯和郡王们在张太妃宫中的定力,他们在念佛声中汗珠子慢慢下来,不动也汗水淋漓。 公堂上受刑的人也开始念起来,念了几句,竟然发现身上疼痛减轻。这是心理作用,还有知道有人来救自己的原因,在他们看来以为是佛也帮自己。 半个时辰后张太妃等人回宫,已经是大雨倾盆。春天有这样的雨,是件奇怪的事。雨云不小,从京里一直到京外。 此时还有一个人对着雨水,双手慢慢地扯住一段白绫。林二姑娘脚下踩着瓷凳,对着梁头喃喃:“父亲母亲,您那女婿变坏了,他们要挖封家的坟,他不阻止。我责问他,他竟然把我打将起来。女儿不能让他学好,也看不得他学坏。恕女儿不孝,女儿先去了。” 把自己脖子伸进白绫内,脚下用力一蹬,凳子倒了。 外面有人喊叫:“不好了,夫人上吊了!” ……。 雨水打得人眼睛睁不开,顺着盔甲往下流。萧护在雨水中尽力再看,见自己军中是三座大阵往前缓缓移动,大帅还是小有欣慰的。 无事时练兵,成效就在此时。 从见到郡王们,萧护就心头冰冷再起。在金殿上留下的伤痕一直没有完全痊愈,只是时而有弥补,到一个人回想金殿旧事,又重现裂痕。他自问自己也有私心,可这私心和郡王们的私心相比,只能算没有。 又听到圣旨中黑白不论,萧护心头火起。士兵们大喊:“反了吧!”大帅还没有就此要造反,不过郡王们要自己的命是肯定的事。 当即决定,全力进山。 萧护兵将英勇,单打郡王们不是对手,合起大阵缓缓卷向前,郡王们商讨过后齐心合力,也暂时不能占上风。 饶是临安郡王算能干的,韩宪郡王也算能打仗的,他家以前把江中王撵走,又撵走顾家,兵将也多。 可萧护这样的三座大阵往山路上去,四周士兵团团对外,盾牌手在外,长枪夹在中间,弓箭手在后面不住放箭,缓缓而行,他们头一回见。 女眷和新兵,跟来的官员们在最里面。怕新兵胆气弱,怕官员们骑马虽行,打仗不行,列阵的几乎全是老兵。 从白天打到晚上,这一场仗打得激烈无比。死人多的,自然是郡王们的人。他们费尽全力想要冲开阵势,却见哪一处有缺口,迅速有人补上。 倒地落马的士兵们有些很凶悍,见自己伤重,不愿意拖累人,大呼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王五去也!” “我钱三去也!” 刀剑先结果自己性命。 幸好这些的人也不多,不然萧护可以活活心疼死。大阵护的是全军,萧护带功夫好的将军们反而在外围拼杀。见到这样自尽的,大帅急急下令:“阵法不破,性命得存。全是爹娘手中一块宝,不许自尽!” 才救下一些人性命。 主持三座大阵的,全是萧家人。 一个是十五爷萧据,一个是萧北,一个是九爷萧扬。 萧拔是横练硬功夫,萧墨是横练硬功夫,姚兴献功夫经验老道,各在阵中帮忙,见到哪里有缺,有乱兵进来,就上去填补直到士兵们补上缺口。 以三座大阵为依托,萧护率将军们在外围杀得十分痛快。 须臾,枪挑了南安王,顿时毙命。 萧护甩掉他,雨中大骂一声:“死有余辜!”这个出主意挖忠勇碑林的郡王,先身死在混战中,马踏如泥,不能全尸。 南安王一死,郡王们有一半胆子吓破。对着黑暗雨水中,威风凛凛,持枪在手,枪尖是南安王的大帅萧护有如来自天际战神一般,平水王哇地一声大吐起来,边吐边往后退。 临安郡王孙珉怒目,手中兵器在平水王背后拍了一记:“不许后退!”此时往后退的,死得最快。 孙珉让人大呼:“往前,往前,不能让他们进山!” 见一个人跳跃如飞,是个少年。他从一匹马上人身后,跳到另一匹马上人身后,间中马匹接不上气,也跳下地来奔跑几步,时而躲箭,从马腹下面也钻。 离孙珉有些距离时,银光一闪从他手中发出,一只银抓飞扑而至,直奔孙珉面门。来得快速,等到孙珉看到时,飞抓已至。 “当!”是他的副将尽力才挡开,再手一指:“杀了那个使飞抓的!”小鬼见一抓不中,早一弯腰,从一匹马下钻出。奔马中,他要钻得很快,算得很准才能不让马蹄踩中。而他身后,大帅萧护横枪分开人,全力来救他。 这是郡王们亲眼见到萧家枪法。 见萧护长枪横扫,就扫开四、五个人。再刺、劈、击打……没几下子,又是几个人死在他手上。余下的拍马转身,选择暂时避他锋芒。 “小鬼!”萧护大呼一声。萧规还有功夫回头一笑:“就来!”说话中,一飞抓从马上撕拉下来一个,要上他的马,却见那马惊了跑走。萧规几步跳开,上了萧护的马。在大帅身后又是一飞抓,拉下来一个人。 萧护也很是狡猾,此时人人避他,大帅也不恋战。带着小鬼打马回转,伍思德等人冲上来护他。直回到大阵外能喘口气儿,大帅把小鬼放下来,弄一匹空马给他,道:“你不要只一个人冲。” 小鬼点头,主仆同时拍马,再次返回去支援将军们。 孙珉叹息,此人太强! 但郡王们杀红了眼,都知道此时你死我活的时候,后退就只有死。不杀萧护后患无穷,以后更难办。 他们不用孙珉再说什么,也全拼命似的出力。 但近半夜时,萧护还是缓缓逼近山林。雨水不住冲洗的密林中,“呼”地又起一片人。为首的一个面上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人手舞双锤:“杀了萧护,报仇就在今天!” 张宝成仰天在雨水中长呼:“父亲,母亲,二弟,三弟,四弟,看我给你们报仇了!”双锤一指:“左阵,阵眼在中;右阵,阵眼在后,绕过去冲开它!” 他身边才收的一个强盗,少一只眼,就叫独眼龙,愣头愣脑问:“那中间那阵呢!”张宝成瞪眼大骂:“你冲左阵,中间那阵不用你管!” 骂走独眼龙,张宝成再来认真打量中间这阵,看不出阵眼在哪里,再醒了神:“两阵俱破,乱兵自然冲破。”提足了中气:“兄弟们,杀!” 慧娘抱着儿子,聚精会神听外面减杀动静。谢少夫人借着外面雨水泛的光看她,见到她面上有一丝微笑在,就知道没事安心许多。 从白天到晚上,她们就在车里一步没下去,车上居然还有一个马桶。奶妈子算着时间,往车厢壁上敲敲。外面就有回应,也敲三声,表示回应。 火光一闪,冯妈妈点起火折子,陈妈妈去开自己身边的大坛子。坛子盖放在膝盖上,碗也在手边,不是瓷碗,是路上不怕撞击的大木碗,木勺子从坛子里盛出一大碗汤水。在车外刀剑声中,陈妈妈有了笑容,送给慧娘:“该吃了。” 两个妈妈按着钟点儿给慧娘饮食,虽没有沙漏,也几乎不错时辰,这全凭感觉。谢少夫人对着汤水惭愧,现在是半夜,她是不需要吃的,就是要吃,也可以忍着。她惭愧的是奶妈们不仅照顾到萧夫人,对她的中饭和晚饭也照顾到。而大家全在一个车上,奶妈们到现在没有用饭,也有节约马桶的意思。 马桶用过,就推到车最后面去,由坐在车尾的小丫头就此倒在雨水中,擦净再送回来。真是大乱当中,什么都只是将就。 赶车的坐着三个人。中间封安双手稳稳把着马缰,左边是张家,右边是萧成,都手有刀剑。他们在阵中还没有什么,只是不时有流矢进来,就打落它。 前后又有萧护一队亲兵在。 “嗖!”一箭飞来,角度很刁。擦过封安手,“啪”钉在封安大腿之间。差一点儿,就中了子孙根。 是从萧成那边过来的,萧成歉意地道:“对不住!你不要紧吧?”封安手上皮破血流,但手还是稳定的,眼光只看着车前道路。十三姑奶奶在用饭,车必须稳才行。 阵前后移动,不时把受伤倒地的兵圈起来,有人上来救起。封安赶车就要随着阵法或前或后,还必须走得平稳。 里面用完,奶妈们再有信号发出,在车厢壁上敲几下,封安就拿手中鞭子回敲几下,表示知道。这就可以跑得颠一下,不用雨夜中再在阵中寻找平地。 附近有翠姑她们的车,十一公主和妯娌们的车,赶车的也全是好手。阵往前,他们就前,阵往后,他们就后。 他们在中间阵中,由左右两阵保护。左右两阵中,也有马车,是一些缁重,再就是不能打仗的官员们和伤兵。族长的儿子也在这里,帮人救治伤口。萧老夫人特意送给慧娘的医生,因医术高明,也在这里。 孟轩生这一回胆气壮,见马明武等先生们衣巾一脱,就拿刀剑。他也一定跟着去,只是不在阵法外围就是,帮着见到有伤兵,就下马去扶到自己马上,送回治伤。 忽然而来的张宝成,久读兵书,随父征战也是幼年开始。带的人,一半儿是他的兵,有对敌经验,一半儿是他新招的土匪强盗,全是悍然不顾的性子。 比郡王们的人还要杀伤力强。 没小半个时辰,用血冲破两座大阵。中间大阵受到乱马冲开,张宝成本能的知道这中间马车里必然有重要的人,像萧夫人,像萧护新生的儿子,他手持双锤冲过来,一锤击散翠姑坐的车辕。 车轰然倒地。 十一公主和妯娌们听到翠姑尖叫声,十五奶奶杨氏奋力跳下车,雨水冲到她面上,她也不能控制的尖叫一声。 见一个满面坑坑洼洼的鬼,头发胡乱扎着,手上一对锤倒是闪亮中看,正和护车的人斗在一处。 正是半夜,正是战场中死人多的地方,忽然见到张宝成大帅,杨氏不叫才怪。 十一公主等人不顾害怕,伸头去看,也尖叫几声:“鬼啊!” 张宝成遁声看来,见又是几个女子,他一锤击退面前缠斗的人,打马往这里来看可有萧夫人母子。 马蹄的的近了。五步,三步……此时土匪进来得多,士兵们救护不及。杨氏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双手握剑,横眉怒目在身前。 她才学的,不过当玩儿似的,不等张宝成到面前,就大喝一声,用力一劈。张宝成哈哈大笑,手中一锤击飞杨氏剑,一锤对着杨氏脑袋就击下来,大喝:“凭你也敢?受死吧!” 杨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块花花绿绿的东西对着张宝成就砸过来,张宝成见是个茶碗,击飞。又扔过来的,是个包袱…… 十一公主和豆花把车上东西扔个不停,再扔,反手抱住的竟然是七奶奶颜氏,再没有东西了。颜氏和祝氏对看一眼,咬咬牙,手中不知哪里多出来的一刀一剑,两个人没头没脑的对着半人不鬼的张宝成就冲。 张宝成也到车前,扔东西对他实在不能阻挡。 双锤在雨水中飞旋如风,激得雨水打在十一公主和豆花面上生疼。她们泪流满面,哭着喊着:“不要!” 人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双锤分别对颜氏和祝氏砸去。 忽然珠光现! 瞬间明亮了一下。 黑暗的雨水中,忽然让这明亮激得如白光万道! 一道刀光如从深海而出,席卷无数珍珠现于人世间。 “当当!”两声,刀光架住双锤。大力涌来,张宝成以为全是女子没防备,身子往后就歪,座下马也吃不住力,后退几步。 他用力瞪着面前女子,丰满,面白如玉,雨夜中如玉人般发光。手中宝刀如明珠光,正是萧夫人慧娘。 晕倒在地的杨氏悠悠醒来,喃喃:“夫人。”又见一道浓浓黑影当头罩下,是她们坐的马车惊了马,场中乱走,直对着杨氏辗来。 慧娘举刀,口中一声娇叱:“开!”断了车辕,拉车的马狂奔而去。马车中人尖叫着,马车用力落地,杨氏还在车下。 慧娘用力一脚,把杨氏平平踢飞出去,和旁边落地的翠姑等人撞在一处。大家叫上一声,互相抱住。 才要大哭,又想到这里不是哭的地方。 再看夫人,和张宝成激战起来。 张宝成为血海深仇,几乎把吃奶力气都用上。慧娘则是护子,更是凶狠无比。她先开始没认出张宝成,就见到阵法乱了,翠姑她们在危险。去衣就是盔甲,刀在身边,把孩子给奶妈,跳下车奔来,恰好救了杨氏等人,又从双锤上认出张大帅。 这一认出,慧娘更不会客气。她自有孕后,出月子心全儿子身上,也没有动过刀。初下车时身子胖重,有些束缚。此时大雨如注,打得赘肉似乎全没有。没舞几下子,身法甩开,越战越勇。 张宝成是恨中加恨!千年恨,万年恨…… 慧娘是仇上加仇!野狼谷死去的人,有些和十三少很好;出野狼谷大帅挨冤枉军棍;姚将军险些死在张氏父子帐篷中;京乱死去的人……一幕幕在心头。 身后,还有自己小小的谨哥儿。 说不出来哪一个更英勇,不过全用上全力。 翠姑等人对着雨水拼杀的夫人和那鬼,心中敬佩渐生。都想去帮帮慧娘。可是不敢进前,往前些,他们刀锤甩开的雨水都能打疼人。 十一公主和豆花嘀咕几句,豆花虽然白了脸,可公主鼓励她:“不然我们全会死。”豆花用力点头:“好。” 主仆两个人在车里找出来绳子,一头打了一个活结,豆花拿着前端,在地上对着张宝成身后爬去。 张宝成最近功夫大涨,可慧娘功夫一向不弱,又为护儿子,两个人一时间不分上下,可身边动静还是注意的。 见一个人往自己脚下爬,张宝成跳开,用力大喝:“滚!”豆花吓得一骨碌滚爬回来,有滚也有爬,缩在十一公主身边不敢再去。 十一公主凛然:“我去!”抢过豆花手中活结绳子,把阻拦自己的豆花一推,她是小跑着过去。这中间还有来救夫人的人和土匪乱兵打斗。十一公主在刀光剑影中飞快穿过,把活结绳子往地上一扔,跑回来见到张宝成错步,就要踩中时,用力一收。 才要欢呼,却收了一个空,张宝成脚并没有踩中。十一公主用力过度,自己跌在后面才过来的杨氏身上,两个人双双倒地。 颜氏和祝氏过来扶,也看清楚十一公主的用意。祝氏接过绳子:“我去!”就见张宝成一个趔趄,翠姑她们大声欢呼:“套住了!” 翠姑也看到豆花动静,明白过后,也找绳索打了一个活结。张宝成让开十一公主的绳套时,就没看到翠姑她们把绳套安置好。 这一踩,就中。 脚上一紧,受人牵制。张大帅怒喝一声,左手锤下击,左脚用力抬起要断绳时,刀光闪在面前! 慧娘一刀劈下张宝成大好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雨水中,张大帅死而不能闭眼,像怨恨自己不能报仇,又像不能相信身死。 有乱兵马蹄踢来踢去,张大帅头最后不知去往何方。 “救命啊!”谢少夫人大叫。 马车门让人劈开,几个土匪正在拉扯她。奶妈抱着孩子避到车里面,陈妈妈在里面抱哥儿,冯妈妈握着一把刀,目光严厉瞪着! 张家见慧娘得手,松一口气后,比慧娘还要快的赶回车前,一刀劈死一个土匪,又和两个土匪缠斗着离开。 萧成手使两根峨眉刺,舞得飞快从车下钻出,面上全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和着雨水往下流。 马蹄声乱,又是一拨子乱兵冲来。慧娘抡刀才要迎战,见银甲闪亮,长枪如龙,大帅到了。萧护手中一杆枪使得如骄龙出水,命慧娘:“回车里去!” 谨哥儿在这个时候哇哇大哭起来,他饿了,这是他开饭的时候。 夫妻在雨水中深深对看一眼,慧娘把丈夫游龙戏水般身形深刻心中,而萧护也看清慧娘湿发乱散面容。 慧娘回车里,才要接孩子,冯妈妈快手快脚递来衣服,只说一个字:“湿!”慧娘飞快换衣服,冯妈妈帮她去头盔,擦露出头盔的湿发和面上雨水血水。 谨哥儿见母亲不来理睬,更哭得撕心裂肺,摧动外面父亲心肠。听儿子忽然不哭,大帅心才安定下来,在十三怀里了。 雨水更大的下来,雨幕如帘,视线模糊。大帅要用心才能看清敌人,而敌人也同样眼前不清。 慧娘喂着儿子,听着外面雨水“唰”一声,又再次“唰!”她不用看,眼前也出现丈夫在黑暗雨水中,长枪舞出去,挑起来一片雨水,如飞如旋。再舞回来,又是一片雨水飞珠,可以伤人。 长枪回旋弹动,都似在慧娘面前。 车,重新稳起来,马似乎又系上。顺着车缝流进来的雨水也忽然没有了。外面扯好弄乱的油布,车厢里一点一点闷热起来,又黑暗。 在这黑暗中,慧娘美丽的眼眸如猫儿眼般放着光彩,手臂牢牢抱着儿子,耳朵听着外面枪挑雨水声。 在这和着雨水喊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枪声“唰唰”中,慧娘泰然自若端坐着。她知道她的丈夫,她的夫君必然给自己一片安宁,以儿子一片安宁地。 近天亮时,雨水停下来。草地上一片狼藉,处处血战痕迹。萧护已冲到山下,回首身后,郡王们兵天亮前不支退去,退得旗歪倒斜,自己也互踩伤不少人。 而张宝成的五万人,见到张大帅死,军心涣散。他的兵还能支撑到最后才散,土匪强盗们看到不对,早就退开。 前面,是一处山口。 萧护抬头一看,暗暗叫苦。 这是有名的一处重要山口,叫莽牛岭,有近两万人看守,易守难攻。攻打是小事,大帅最叫苦的是他其实不愿意担一个造反的名声。 他的人随他出生入死,萧护不想带他们也担上冤枉造反名声。和郡王们开战,是让他们逼的。磨刀霍霍架在脖子上,不打就没有命。 可对着这山口上整齐的旗帜,大帅犯难。再从这里打上去,死伤人不说,那实实在在是造反了。 往后退,郡王们退兵还不远,他们吃了大亏,必定整兵拦截自己后路。 大帅正为难中,见一侧山林中有几骑冲来。 “啪!”前面士兵们张弓箭对准。 几骑扬手把兵器高高扬起,以示没有恶意。他们到了外围,离萧护还有很远,让人传话:“房安国将军现守葫芦谷入山口,请大帅往北行二十里,从葫芦谷入山。”萧护亲自见他们,来的人全是萧护认识的,萧护这就减去疑心,正要命往北行二十里。 见山下几声号炮,下来一行人。 这一行人也不多,不过十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人三绺长须,微黑面庞。马到前面,拱手抱名姓:“莽牛岭将军谭直求见大帅!”又抬手展示全身:“我无兵器在身。” 萧护见他们似诚心而来,亲自出来相见。谭直马上行礼,口称:“见过大帅!大帅,你来得太晚。昨夜闻听大帅遇险,本该相救。怎奈官身不由自己,袭击大帅的又是郡王等人。老夫虽知道理曲直,可还有家眷在京里,因此缩头,有罪有罪!” 萧护听他说得温暖,心头也暖,也客气道:“这是我之祸,与老将军无关。” 谭直也不多话,道:“请大帅从此入山,入山百里之外,不再是老夫搜查范围。而大帅英武,此时入山小路甚多,京里追查起来,老夫自当回不知道也不知道也。” 萧护心中一宽,随即温暖上来。可怜他拼杀一夜,盔甲全让雨水打湿,再加上心里凉,是个透心凉。 有房安国派人来相见,萧护知道有人还记住自己好处,不是任由郡王们乱发圣旨,胡道黑白,心中才转过来一些,又遇到谭直这般有趣。就和他打趣一句:“老将军这不知道也,能搪塞过去否?” 谭直狡黠的转动眸子,带笑道:“那老夫就回,大帅兴许是飞上了山,反正与老夫无关。”双手再一拱:“请抓紧时间快快过关,我让人去打听郡王们何在,万一拆返回来,那就不妙。”再双手一拍身上:“大帅放心,不仅老夫身上无兵器,此时守关口的将士们,也全没有兵器在手!” 话说到这种份上,萧护感激不尽,即命列队上车。车辆缁重不好过,抬着上去。见关口上将士们满面笑容,以笑容问候,手上果无兵器。 再看一角空地上,整整齐齐小山也似堆着兵器,全在这里,以示没有敌意。 萧护最后一个上山,见到这小山也似兵器,又几乎落泪。谭直又送上不少食水,给萧护补齐一些兵器弓箭,还有一张手绘地图,边走边指点道路。 临别时,萧护依依不舍,感激涕零。道:“我不曾照顾到老将军,却受老将军这般恩情,如能重回京中,自当回报!” 谭直笑道:“我说过家眷俱在京中,自然是受过大帅恩情的。如大帅在回报,”老头子又笑得狡黠:“大帅倒有一件事可以回报老夫。” “老将军请说。”萧护忙问。 谭直嘿嘿低声笑:“去年秋,大帅和人在花月楼吃花酒。那当红的唱小曲子的琴娘却是我的好相好,那天不合让大帅叫了去,老夫不敢争,那晚算受了大帅一回闷气。以后京里相见,切勿再喊老夫的相好。须知道老夫上了年纪,和大帅您这年青人是争不起的。” 萧护愕然,对着约四十岁出头却身板儿挺直的谭直,开怀大笑:“好好好,以后再喝花酒,我当让老将军。” “院子里姐儿爱俏呀,老夫时常为此伤心。”谭直装出一副伤心样子来,和萧护大笑而别。 ------题外话------ 仔在道歉一下,出了个笑话。谨哥儿出生那几章里,把正月和一月分开。一月可不就是正月。文写长,以后估计还会犯这类错误。请亲们见谅,已更正待审核,会改掉的。 供亲们一笑。以后再有错,就随时改了。 推荐五女幺儿文:缉拿带球小逃妻。 求票票。 ☆、第五十五章,垂手可得当感恩 萧护上山后,房安国将军的人回去告诉他。房安国亲自过来,他对谭直以前的印象是这老家伙难说话,今天听说他居然肯放大帅上山? 房将军得来看看。 谭直见他过来,面无表情。房安国啼笑皆非,以前他就是这个样子,才不敢对他多说。可今天,房将军认为两个人之间亲切不少,带笑道:“大帅走了多久?” “大帅?在哪里?”谭直诧异,再沉下脸:“你没看圣旨吗?现在没有大帅了,只有反贼。”房安国不知道气好还是笑好,见谭直一本正经的,房安国忍不住也恶声恶气:“你还想瞒我?”谭直一把揪住他:“你敢诬陷我?”他眨眨眼睛:“你敢乱说,我就说是从你那里上山的,我还有人指证。” “我怕了你。”房安国也知道他是怕走露消息的意思,可又气他不愿意告诉自己。人家都不当自己是一回事,自己还凑上去也无意思。 房将军挣开,往外面走:“好好,我不过是来交待交待,我怕你放走他!”谭直笑了,还打了一躬:“我送将军,将军,你我都要小心着,别放走他。” 下山来,房安国好笑,再气谭直不和自己交心。回去就写一信给田品正泄愤:“死脑子的人活泛起来。” 田品正看过一笑。他正焦头烂额,只心中一松,竟然没时间为这事喜欢喜欢。才放下信,又有一个人来回话:“郡王们又打起来了。” “让他们打!”田品正咬牙。他新收到的消息,韩宪王等人在搜查萧护途上遇到,偷偷摸摸就能打起来。 田品正心想,我管不了,我只管自己一摊子还来不及。 韩宪王等人休整过后,搜查萧护不到,就怀疑各入山口。这附近最近六个入山口,个个说没看到。不然就张三问李四:“你见到了?”李四说:“你才看到!”在郡王们帐篷里就吵得不可开交。 房安国肚皮快笑破,又怕他们中有人听郡王的话,在山里寻找萧护。等他们出来后,一一拜访,余下的四个人,两个夹枪带棒说话:“当我不知道,你和老谭搞的什么鬼,竟然不带上我!” 这就是也存心放萧护的人。 郡王们当时兵败不大清楚,又对这里地形不了然于心。守这里的人却知道,大帅好几万人忽然不见踪影,还能去哪里? 不是人数少,八万多的人不可能一下子不见。 余下两个,一个早投韩先宪王,一个还看风向。六个人里四个人齐心,房安国可以安心。一一知会大家小心那一个投郡王的,放心回葫芦口。 早几天的江南,绿意上岸边。春风中鸟啼,悄悄儿的红也肥绿更瘦。沿江而下五十只大船,三百只护送小船的船队是最惹人注目。 而船上人看这里,江面开阔,一带清风一带秀水,两岸青山绿岭隐隐而出,竹树扶疏,掩映桃红杏闹。 船上人随着心情好起来不少,也有担心:“岸上还会打仗吗?”为护自己这些人,岸上不时要打一回。 忽然,江面上有什么飞快而来。再看,是无数黑点。黑点多了,杀气扑面而来。再看,船上士兵们示警:“请回船舱里去!” “快快,请安坐,凡事不要慌乱。” 每船都有军官,亲自上船头观看,见黑压压几十只大战船。那船,可比自己这船大得多。而船上都有一面旗帜,在风中展开,上面一个大字“萧”。 军官们都大喜,又不敢掉以轻心,再看,对面船上有人打旗语:“我是江南萧家,来接京里船只!你们是吗?” 这下子沸腾了,回船舱里的人又允许上船舱上来,好似过年一样的喜欢。大船到了,每个船上的人,全拱手行礼,齐声而呼:“江南萧家迎接来迟,请乞恕罪!” “江南萧家迎接来迟,请乞恕罪!” “江南萧家迎接来迟,请乞恕罪!” 大呼了三声,水面上鸟儿都震得不敢落脚,扑腾着翅膀寻别处去落脚。 京里来的船只上人人热泪盈眶,他们是或前或后,声音参差不齐,挥泪回应:“不晚,不晚,来得好!” 从京里出来的心,都安定下来。 余下的这几天,更见两边河岸上人家悠闲自在打鱼行路,不像前半程路两边几无人家,就有,也是行路匆忙,面色焦急。 悠闲的,带着船上人也悠闲起来。 后面几天,行得很是舒畅。又有绿水红花可看,仿佛桃源一般。 一早起来,萧家客厅上坐满了人。四姑老爷自从京里回来就处处充当主角,端着他新得的紫砂小茶壶,是他说了又说的话题:“……那尚书见我去,敢不客气?到底我是大帅的亲姑丈,嫡亲的姑丈……” 五舅老爷和三姑老爷全在这里,就是叔公们也在,大家全心不在蔫的听着,不时嗯哪几声。 萧老帅在书房中,抬眼看外面天色碧沉,正是春末夏初好时光,他却面上一暗,心事重重。 他接到萧护命宋冲之先送回的离京消息已有五天,随即派出水军去,第二天又接到护送的人打前站送信,就天天望眼欲穿盼着到江南来的人。 中午心绪不宁,也是一个人用饭。才端起饭碗来,见跟来的一个叫留守的急步过来,老帅心头一跳:“到了?” “船再过二十里,就到码头。” 老帅把饭碗一丢:“走。”才走到正厅口儿,见用饭的亲戚们也都出来。老帅很想劝他们先用饭,再一想自己着急别人也着急,就没有劝。 萧老夫人也急匆匆而来,夫妻相见,老帅面色更沉,老夫人唉声叹气:“不是我不带来,你儿子不给我孙子。” “你就该打到他给你为止!”老帅生气的道。 从老夫人空手回来,萧老帅就和她夫妻在置气,倒不分房,不过出来进去没个好脸色。他的孙子,他的谨哥儿,听萧老夫人回来说得眉飞色舞,又说得眉开眼笑,萧老帅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见过了,就自己这当祖父没见过。 谨哥儿?不用他们说也是又大又黑的眼睛,又直又挺的鼻子。这还用他们回来说?老帅此时对萧老夫人语气也一般:“你不用饭,去作什么?” “也许孙子在船上。”萧老夫人有希冀。 萧老帅一盆凉水浇过去:“不会的。自己的儿子自己能不知道?他怎么舍得离开谨哥儿。”见萧老夫人快要落泪,老帅叹气:“你用饭吧,你这几天担心儿子也没有好生用。在码头上要是见不到孙子,你必然要哭,我倒心烦。去吧,” 老帅温和起来。 萧老夫人这就要哭出来,用帕子堵住嘴呜咽:“全怪我一时心软,以为接老帅再同去……”哪里知道刚走,京里就出事。 老帅摇头不能看,又心急去码头,当先走出去,亲戚们跟上。五舅太太想老帅说的也对,姑奶奶要是在码头上大哭,让来江南的人看着也不好,就劝萧老夫人回房的好。 码头上,老帅早到了。对一江碧水,老帅心潮澎湃。他想儿子,也想孙子,也想媳妇十三娘。面对青山绿山,老帅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他一生戎马,就换来儿子被逼出京;萧家数代苦战,就换来皇族还不满意?老帅浓眉耸起,陡然不满意起来。 不能让青山绿水长存的,就不要当皇帝。 正想着,见江面上大船现身。老帅点一点头,水面上又飞鸟似划出十几只中等船只,船上有人打旗语,引着大船一只一只停下来。有十几只船全是秦乱的,他们抹一把汗水,自己吐舌头:“幸好在京里舵把子不让惹大帅,还真不是他对手。” 萧家派出几十只水军忽然出现在视线里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见他们船大,却又行得飞快,让久吃船上饭的秦乱兄弟们也虚惊一场。 现在到了,他们看码头上。 整齐的士兵们林立,码头则大得足以同时停下上百只大船。这要多少士兵才能护卫好?可偏偏萧家就有这么多的人。 正中,一个人玄色衣衫,江风吹起衣角,好似吹动英雄豪情。只这一个人独在中间,不用问,只怕是萧家老帅。 越远,越看得出气势过人,非同小般。 近了,只看他浓眉厉眸,让人不敢直视。 有人搭跳板,全是几丈宽,不比地上小路差。 军官们先下来,来见老帅跪倒,一个一个地报:“奉大帅命,送姚兴献将军、鲁永安将军家眷到此。” “有夫人亲戚在此。” “京中玄武军二队士兵们家眷在此。” “京中玄武军三队士兵们家眷在此。” 老帅又惊又喜:“兴献的孩子,嗯,我记得他是一男一女,快把哥儿姑娘送来我看。”有人带罗氏过来。 罗氏从丈夫口中,对老帅一直景仰,认真用目观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有一把不长不短的好胡须,因江上风大,手不住抚着。 他气势轩昂,在一堆人中也如鹤立鸡群。猛一看,和大帅十分相像。 萧老帅则看罗氏,他知道姚兴献当年是为追求不到邹家姑娘而到军中,后回京娶亲,老帅也为他喜欢。见一个年青妇人,比慧娘大些。 才想到这里,老帅暗自伤心。他最近见到年青妇人,就会想到自己媳妇;见到小小孩子,就会想到自己孙子。 儿子萧护,自然是天天在心里。 他不看罗氏是不是美貌,只看罗氏是个贤惠面相,就放下心。笑呵呵过来,正要说话,见罗氏身后转出两个孩子,大些是姑娘,今年已七岁;小的是男孩,今年五岁。老帅本是强打起来的笑容,儿子受难,老子伤心。但一见则笑得发自内心的欢喜:“来,你是姚兴献的儿子保哥儿吧?” 保哥儿抬头,天真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叫保哥儿?” 罗氏嗔怪地道:“这是老帅呢,父亲最敬佩的人。”带着儿女们跪下来。老帅忙道:“请起,快起来,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这一语说完,罗氏落下泪水。她出自京中官宦之家,熟知礼节。初上船那几天,心中对萧家是有怨恨。怪萧家勾走自己丈夫魂魄,不然全家人还在京中团聚该有多好。 后来见水军大船威风的来接,想到萧家心意诚真,难怪丈夫在玄武军中不肯回来,罗氏心思又自己转回来不少。 此时听老帅说盼着自己来,罗氏想到自己不知去向的丈夫,泣道:“请老帅帮帮大帅他们,他们实实在是冤枉的。” 自己先愣住。 怎么一出口,竟然是这么一句。 罗氏一直一直是从没想大帅是不是冤枉,只是想丈夫为什么不为儿女想想而要离开。自己的话让自己清醒了。她恍然大悟,原来大帅是冤枉的,自己也存在心中。是啊,丈夫要跟大帅走,也有怕他留下来让人冤枉的心思。 一句话把自己点醒的罗氏仰面对着老帅流泪,这才说了一句感激的话:“多谢老帅收留我们。”老帅红了眼圈,这个沙场上也很少流泪的硬汉子,在此时只是心酸。掩饰地扯过保哥儿抱在手臂上,再扯过姚兴献家姑娘,对罗氏道:“快起来吧,虽天暖,水边儿石头上凉。快随我回家,夫人在盼着你们。” 罗氏身后又走来十几个孩子,全怯生生看着老帅。大些的,那十二岁的孩子领先行礼,别的孩子们一起叩头。 老帅没见到亲生孙子,却见到这么些孩子。听罗氏说父母不忘君恩,留在京里,老帅很是安慰,这些人很是信任自己。 就让他们跟着走。 一回身,老帅愣住。 码头上船只上人全都下来,有士兵维持,又同到江南互相需要扶持,他们下来也很有秩序。分一排排密密麻麻跪下来,不少人流泪:“感谢老帅收留我们。” 水边长风,再一次把老帅泪水催出来。他强忍住,堆起笑容:“呵呵,都起来,跟我回家去,夫人在盼着你们。” 对跟的人道:“先回去告诉夫人,她准备了几天的接风酒宴可以摆上了,我们到家就吃,不爱等。” 跟的人含笑:“才一见到船,就让人回去。而老夫人是听到信的,只怕早已摆上。”话音才落,就见管家来了一个,下马笑道:“老夫人让我回老帅,接风宴已摆好,码头上不要多说了,回去慢慢说话不迟。” 来的人都听在耳中,不少人哭,不少人在心里认为自己来对了,看看萧家安排得多好。 四叔公喊老帅:“快来看我曾孙女儿。”老帅还是不放保哥儿,像是舍不得丢手,一手抱着他,一手还扯着姚兴献女儿映姐儿,没过来,先满面春风:“一定是个好的。” 先看到若荷和秀兰。 萧西爹娘和秀兰家人也在这里。对着老帅也笑逐颜开:“我们孙女儿。” 秀兰家人笑:“我的外孙女儿。” 梁妈妈则笑得合不拢嘴,抱着自己的孙子:“老帅,这是我的孙子。” 三个孩子差不多大,一色一式的小襁褓,大红,上绣金线牡丹,男孩子的是绣鲤鱼。若荷和秀兰争着告诉老帅和家人:“大帅和夫人的恩典,谨哥儿的襁褓也是这样的。” 老帅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我还没见过呢。” 四叔公怕老帅伤心,故意逗他笑:“来来,我这曾孙女儿给你看几眼。”老帅忍不住一笑,四叔公和他感情最深,四叔公喜欢,老帅也就喜欢了。 见吕氏等人都没有回来,这里也不是多问的地方,老帅先道:“回家再慢慢的看。” 车,也是准备好的。当下赶出来,倒有几百辆。萧家准备得这么齐全,可见是早有准备。来的人在车上也夸赞着,又把大帅夸上一回,再思念自己家里跟随大帅去的人。 罗氏在车里不住地看外面,自己儿子在老帅马上,这一会儿和老帅有说有笑,想必童稚幼语,老帅不住大笑开怀。 映姐儿与父亲聚少离多,也早就不难过。对母亲道:“看外面花,母亲,明天给我买花儿戴。”罗氏答应下来。 儿女们不再为父亲啼哭,罗氏也放心不少。 萧西娘一定要让秀兰和自己坐在一起,抱着孙女儿左看右看,再把秀兰喜滋滋儿的看了又看,商议似的道:“我找了两个奶妈呢,你回去看好不好,你的奶水可足够吃?我给你备下好些下奶的东西,就等着你回来呢。” 又想到萧西的哥哥萧东,萧西娘不再是伤心,反而喜欢地道:“等姐儿到百天,去拜拜大伯伯吧。” 秀兰含笑:“娘,明天就去拜他。萧西说过,以后我们的孩子全有大伯一份。”萧西的娘感动的落了泪,忙不迭地答应:“好好,秀兰呐,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家有福气才有你这样的媳妇。” 秀兰是笑着落泪:“娘,是我有福气,到这样好的家里。”婆媳两个人对着流泪,看着孩子,又都喜悦万分。 萧北娘梁妈妈更是把个孙子爱到心窝子里,对着他粉粉的脸蛋子看不够:“看,和萧北小时候一个样子,若荷呀,你以后有气生了,这也是个打小儿淘气的。” 这个孙子就是有些瘦。 若荷笑着,耳朵则往外面听。忽然道:“娘,停车。”她喊得急,梁妈妈忙让停下来。见若荷下去,奔到四叔公车前喊:“四老太爷,孩子饿了。” 车里是有孩子哭声传来。 四叔公和妻子在车里,还有萧拔的娘在车里抱着孩子。正在说:“这是饿了,快去后面车里喊奶妈来。” 听若荷喊,都奇怪地伸出头。见若荷果然在车外,四叔公忙让人停车,见后面自家找的奶妈也赶过来。 他们都想看孩子,太喜欢,竟然忘了让奶妈同坐车上。若荷伸手先接过:“还是我来吧。”用马车遮住身前,熟练的喂起来。 她身后,四叔公,他的妻子,萧拔娘,赶来的萧拔的爹,都泪湿了眼眶。秀兰也过来,又喂了一气,孩子在她们怀里吃了一个饱。要睡时,萧拔娘接过来,想想给奶妈:“你多抱会儿吧,这样熟悉些。” 孩子一到奶妈怀里,就哇哇大哭起来。 哭声响亮的,走在最前面的老帅也受到惊动,见有车停下来,让人来问出了什么事。 若荷和秀兰正在笑:“不妨事,让姐儿看熟了面孔,她就不哭了。” 大家上车继续走,四叔公双手按在拐杖上,对萧拔娘道:“备厚礼,要厚厚的,给萧西家的萧北家的送去。” “可是的,路上多亏有她们喂着。看我们这姐儿吃得多胖,比她们两家的孩子还要好呢。”萧拔娘又拿帕子拭泪水。 三个孩子放在一处,明显萧拔家姑娘胖于另外两个。 四叔公道:“所以老三跟着大帅去,你们都不用多想什么。我们萧家就是人心齐,就是这样!”他加重语气,严厉的说最后一句。 萧拔娘点头:“我知道呢,他跟着大帅,我心里不担心,我喜欢。”四叔公的妻子牙齿没了一半儿,扁着嘴笑:“兴许明年再送回来一个,是个带把儿的。” 这一行车队进城,浩浩荡荡,车里的人往外面看,四月里天,桃花夹岸而开,绿柳斜带细腰。不时有黄莺儿叫上几声,醉到人心里去。再下船上车,更见细草碧绿,生得自在。 这是一个没有受过战乱的好地方。光看一眼,就觉得身心全舒展开来,让人心头喝小酒似醉着。 不及细看,车到萧家门外,全在萧家门外停着,也放不下。先停十辆车,有丫头家人请进去,直接接风宴上坐好,再接别的人。 大家不慌不忙地,半个时辰后全都坐下来。萧老帅和萧老夫人走出来,在当地团团一揖:“你们来,真是太好了。” 来的人也起来还礼,一时间椅子响桌子动,也压不住这人心中热闹。大家都道谢:“多谢老帅给个安生地方。” 来了上千的人,酒宴全摆在萧家园子里,一些女眷在最近厅上。碧桃花下,开酒宴;流水白石边,也开酒宴;杏花红闹下,也是酒宴。 这种情景,无边的迷人。 又见老帅和萧夫人热情客气,都心里暖烘烘,处处是感激。 才过三杯,见外面进来不少人。头一个走的,是苏云鹤。他们陆地上来,绕路走才到城外。有人等候,和前面来的两万人扎营在一起,酒肉是城里大小铺子里订的,流水般送过去。又传老帅话:“府中有酒,军官们分批进城来相见。” 头一批来的,自然有离家一年多的苏云鹤和廖明堂。 在城门外,廖明堂先打量。见城门高耸,想是历年又加高,比别处要高。守城门的人却不是精神抖擞的,而是老兵懒散地抱着兵器在日头下面打盹儿。 好一派闲暇风光。 苏云鹤则欢快地大叫:“葛五叔,我回来了。”一个老兵懒洋洋,半点儿动的样子都没有:“是苏表公子,听说您和大帅在京里发财,怎么舍得回来?” 这葛五叔面上有几处伤痕,一笑更狰狞。 苏云鹤对廖明堂笑:“这是跟姑丈的兵,就是太爱吃酒,一直不升官。”葛五叔瞪瞪眼,这一瞪眼,精光四散。廖明堂才拱手,苏云鹤笑:“这位是大帅表妹夫,四姑老爷的得意女婿。” 得意女婿这话,是苏云鹤背后起的。四姑老爷在的时候不敢提,四姑老爷一走,苏小弟岂能放过,就天天在嘴里喊。 葛五叔倒站直,认真的行了三个礼:“有礼了。” 苏云鹤再带廖明堂等人往里走,冷不丁旁边出来一个少女,她走上前来,就香气扑鼻。提一个小小绿柳编篮子,送上几枝子茱莉花,娇声道:“是苏公子,公子,自从你不在,我的花可就没有人买了。” 她粉衣青裤,着木屐,走几步当当作响,娇声软语,廖明堂听不懂,却觉得好听。 “是呀,我们的花就没有人买了。”屋檐下又走出来几个少女,全是光着脚,雪白生生的。廖明堂和军官们才要笑,见苏云鹤一挥手:“明天我家里来拿钱吧。”少女们喜笑颜开,争着送上自己的花,为苏云鹤簪衣上。 “还有后面,是我的客人。” 少女们又拥上来,七手八脚把廖明堂等人衣上也簪上。那手臂白生生儿,雪白皑腕;面容俏丽无双,容光照人,又娇笑:“好看的喂?” 大家嘻笑着才要打马,见前面一座酒楼,二层高,挂酒幌:“神仙也醉居”。 颠颠儿的出来一个肥胖掌柜,手中还握着算盘,高声笑问:“苏公子凯旋归来,这庆贺宴先为你备下吧?” “备吧备吧,明天我包圆儿,不许再来客人。”苏云鹤大大咧咧一挥手,廖明堂取笑他:“难怪叫你纨绔。” 这作派,说别人是纨绔,一定对不住苏表弟。 苏云鹤还没有答话,前面几间绸缎铺子里全出来人,一个一个绸衣在身,看样子也全是掌柜的。都高声争着问:“新来的蚕丝锦,” “月华锦,” “小店寸金寸布的波斯红染到了,” 军官们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衣上花香,行人问候,吸一口气,征战的疲乏就全都不在。 苏云鹤的回答,就是再次大大咧咧一挥手:“给我和客人们一人两身衣服。”就打马从铺子门外走过。 街上繁华热闹,他们就不敢行得太快。三三两两的走过去,就见各家门外都有伙计们高唱:“白袍将军爷,身高九尺,腰围四尺四寸三分……” 白衣军官愣住,对着自己腰围看看,吃吃地问:“你怎么知道?” 伙计哈腰,赔笑:“小人九岁就学徒吃这行饭,用眼睛一看就知。”而对面的铺子伙计,把廖明堂的身高肩宽全报出来。 军官们全呆住。 这是什么功夫? 只看一眼就能知道。 苏云鹤不禁得意:“哈哈,呆了吧?这全是我们江南的老店,姑丈还在这里定衣服呢。”再催促:“走吧,家里一定有好吃的。姑丈的好酒,我三岁时埋的那上百坛子酒,可以给我一坛子喝喝吧。” “你三岁?”廖明堂忍俊不禁:“三岁就要酒吃?” 苏云鹤白眼他:“不行吗?我能着呢。” 带他们到家,一路进来。下了马,揽过廖明堂肩头:“来来,新姑爷进门,我得侍候着。”廖明堂现在都不敢惹他,好一张笑脸儿给他:“你可不许劝我酒。” “我只灌你。”苏云鹤路上对廖明堂很客气,此时是面上更客气,手揪住廖明堂往里走。到大门上先对守门人展开大大的笑脸,手指廖明堂:“哈,四姑老爷家的得意女婿。” 守门的人忙跪下来请安:“见过姑爷。”一下子跪下来好几个,就是门内行走的家人们听到,也一起跪下来请安。 这整整齐齐的江南世家气派,廖明堂慌了手脚,忙摸怀里要给赏钱,盔甲内却没有银子。他尴尬的不安着,问身后同来的人:“有银子没有?” 同来的军官们忙掏钱,捣蛋的苏云鹤又是一声:“哈,等会儿给也行。”推着廖明堂进去,他是熟门熟路,军官们和廖姑爷头一回来,都目不转睛看着。 影墙高大,又正是夏初季节,无数绿油油的蔓藤绿叶随风,枝条儿轻舞。看下面的根茎,都有手臂粗细,是有年头儿的东西。 光这一个蔓藤根茎,先让军官们大开眼界,再就凉风习习,自然上身。 甬道,在日头光下细看有斑驳,是常年雨水冲洗而得。只到这里,就听到笑语声隐然,酒香一缕,随风而来。 耐心去寻时,竟然找不到出自何方。 苏云鹤大喜:“这是好酒,比我埋的还要好。”带着军官们更走快些。直到老帅面前,先把廖明堂一推,笑道:“姑丈,我把四姑老爷的得意女婿带来了。” 廖明堂都快晕了头,跪下来就在石板上叩头,老帅是走上几步也在厅外。听到一个沉稳而温和的低沉嗓音,一出口让人心头一摄。又两只有力手臂扶住自己肩头:“好孩子,起来让我瞧瞧。” 老帅却是见过廖明堂的,不过当时他官职还小,也没有露锋芒。直到大帅萧护来信,说三表妹许给廖明堂,老帅才细细回想,开怀一笑:“是他,我还记得。有一回在校场,忽然大雨,新兵们都有躲雨的意思,只有他带着自己小队毫不躲闪。啊,这是个好孩子。” 见大帅伸手扶自己,廖明堂脑子“嗡”地一下子就更晕了。他是在老帅手中到的军中,才到没多久,老帅就离开,少帅接位置。后来要成亲戚,廖明堂就一遍一遍回想老帅当年在军中,想来想去把老帅深刻在心上,今天要见到他,早就激动得不行。 他就势起来把老帅看一眼,这一看,廖明堂欢喜地道:“老帅,您还是当年模样啊。”他不顾尊卑,扶住老帅手臂笑容满面。 萧老帅见他真情流露,笑容更深。让人:“取我的宝雕弓来赏给他。”林三姑娘也在座,对母亲四姑太太依一依,很是喜欢。贺二姑娘却眼馋,对萧老夫人嘟一嘟嘴儿:“舅母,”为儿子媳妇孙子忧愁的萧老夫人也笑容可掬:“必然有小余将军的。” 外面廖明堂又见过自己岳父,四姑老爷得意之色全在面上,不用苏云鹤,亲自带着女婿来认亲戚。 萧家的:“三姨丈,五舅老爷,叔公……” 再是自己林家的亲戚,大伯叔叔堂伯表叔一路下来。四姑老爷原是蒋家的孩子过继到林家,又去拜蒋家。 别的军官们都坐下来几杯酒下肚子,拿着杏花闹酒时,廖姑爷还在到处叩头。叩一个收一样东西,手上早就捧不下。苏云鹤想姑丈老帅为表哥一定有伤心的,但今天大家来,姑丈不能当众伤心。就为解老帅忧愁,寻了个大袋子来,跟在后面帮廖姑爷收东西。 五舅太太早就在厅上把儿子看了一回,见他长高不少,健壮不少,肌肤没有在家时白,却有大人样子,抿着嘴儿笑。 舒心畅意时,和五舅老爷交换一个眼色,五舅老爷也笑得嘴微张着,手掂一杯酒看着自己长子。 云鹤在随护哥走以前,还有一件尴尬事情惹自己生气。现在看他一举一动全不带稚气,五舅老爷欣慰地想,还是外面能磨练人啊。 不仅把儿子出息了,就是四姑老爷?五舅老爷忍住笑想,四姑老爷从京里回来以后,竟然大变一个人。 他不风流让全城名士都跌破眼镜不说,居然回来三天后,斥责林家一个侄子,命他:“岂知风流不好乎?” 据说三姑老爷当时在场,没坐稳,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当晚回家喊来治摔打的医生推拿半天。 还有四姑老爷见天儿吹嘘:“六部里算什么!哪个见到我这大帅姑丈不客气?好茶得先泡给我……。” 这威风劲儿。 四姑太太和回来的人,包括跟去的奴才都敢吹几句:“宫里大啊,太妃娘娘请我们姑太太,我有福气跟去,御花园里逛了半天。” 一个奴才都敢说这样的话?岂不让五舅老爷大动心思。再加上眼前虽然江南美景,可舅老爷想萧护了。 护哥幼年时的真实父辈,应该是五舅老爷。常年在外的老帅,做不到天天教导儿子。五舅老爷陪着萧护从襁褓中到长大,甚至于还陪他去嫖院子,为他开青楼蒙。萧护,在五舅老爷心里是长子般的地位,这是他妹妹的唯一孩子,怎么敢不疼? 萧护疼爱表弟,也是与疼爱舅父离不开。 看一眼杏花笑,舅老爷心头扯动一下,护哥,你可好不好?他慢掂酒杯,人在江南,心飞去全国各地寻找萧护身影。 廖明堂,已叩到女眷厅上。叩男人们的头,就叩了不下上百个,叩得廖姑爷晕头转向,还得记住什么人叫什么,实在难为他,不比打一场大仗轻松。 而苏云鹤手中的袋子,又换了一个。 他们所到之处,有苏表弟帮着,受头的人手上扳指、腰上玉佩,由着他们拿。快比蝗虫还蝗虫。 “这边,来给舅母叩头。”四姑老爷总算可以把这一个得意女婿显摆在人前,他也早弄清楚,自己一团欢喜,其实还是为帮了萧护,给了舅兄老帅面子。 这就得意领来见女眷。 萧老帅为儿子烦心已久,今天见到他们乐,也笑得不行。老帅也凑趣儿,打发一个人让厅上来说:“新姑爷进门,可不能简薄。” 萧老夫人见丈夫总算有个开心样子,更要让他更喜欢。见廖明堂一个头叩下来,先笑道:“赏,金钱三千。” 廖明堂早就喜欢糊涂了,算一算今天一堆头叩下来,发了不少财。第二个就“砰”一声下来,听舅母萧老夫人笑:“赏,五千丝绸。” “砰!”又一个。 “珍玩一对!” 女眷们全在笑,苏云鹤在这热闹中,忽然神伤。表哥在哪里?可曾衣食缺少。他真的大了,不是帮萧护说情还马上就要人情的时候。对着舅母面上笑容,自己心里为表哥萧护忧伤,更要让姑母喜欢。把手中袋子夸张的抖一抖:“啊,我这不够装的,再取那排山倒海的大袋子来。” “呵呵呵呵,” 厅里厅外都能听见,笑得歪歪扭扭坐着。五舅老爷“噗”一口酒喷三姑老爷袖子上,三姑老爷也是想开萧老帅的心,这古板的人故意吹胡子瞪眼:“怎么着,我女婿没挣倒钱,还要挨你一口酒喷?” 老帅才哈哈笑出来,三姑老爷绷紧脸转而向他:“老帅!我女婿来时,排山倒海大袋子多弄几个。” 林家大姑爷就来委屈:“我们是可怜的,没给过排山倒海的东西。”林长公子敲桌子,林大姑爷对着他笑:“你要补我不成?” 林长公子等人,是随姐妹们船一起回来。长公子也在想表哥萧护,早知道,应该不回来。 厅上,四姑老爷带廖明堂在五舅太太面前。对着苏云鹤手中袋子,四姑老爷笑道:“这下子,你帮我多装些。” 苏云鹤嬉皮笑脸:“母亲,您就少给一件子吧,又不是我们家的姑爷。”廖明堂忍笑都快成内伤。 五舅太太喜滋滋儿的白儿子一眼:“我偏多给。怎么能不给姑奶奶长长面子?”先取下发上金钗,苏云鹤愁眉苦脸接着。见母亲又取下手中金钏,上面镶的好几颗大珠,苏表弟嚷道:“行了行了,再给我媳妇儿可就没了。” 萧老夫人笑得扯过一个丫头:“给我揉揉,云鹤这个促狭鬼儿一回来,到处是笑声。”小表妹嘀咕:“有我好吗?我才最会开人心。” 贺二姑娘从回来就没对她客气过,又要骂她:“你要的东西还少!”临走不关心表哥,又要表嫂东西。 小表妹一提就翻脸:“我放着呢!” 五舅太太还在给,又取下项下戴的一个宝石项链,先在手中亮一亮,苏云鹤又嚷上了:“哎哎,这个不是说过给我的?” “哈哈哈哈……” 萧老帅笑问五舅老爷:“舅兄,你还不去打他?”五舅老爷回他:“他成人许多,我正爱他。”自己也笑。 廖明堂是晕上加晕,一处处叩下来,剥女眷们手上发上东西。蝗虫过境,也不过就是如此这般。 越亲近的女眷,越要给得多。 下一个,见到黄色衣裙,不用苏云鹤说,麻利的跪下去就是一个头,再直起身等四姑老爷告诉自己这是什么长辈。 “哎,你呀!” 却是自己妻子。 林三姑娘啼笑皆非,这真的是晕了。也是的,这加上女眷们,怕没有叩几百个头下来,而且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内叩完。 厅上爆笑,快把厅顶掀了。 廖明堂见错了,这一点儿聪明还有,笑嘻嘻道:“夫人侍候岳父母辛苦,理当也行个礼。”林三姑娘羞红面庞,要避开,又心疼他,悄声道:“快起来吧。” 江南来的人见到,都啧啧称赞。军官们见到,挤眉弄眼的笑,羡慕廖明堂福气好。别人酒宴吃得快尾声,廖姑爷的头总算叩完了。 叩得他额头红起来,笑嘻嘻的咧着嘴。 老帅让他来坐下吃三杯,告诉他:“我带着来的人去安置,你去和舅母岳母喝酒去吧。”廖明堂重回脂粉队中,叫他喝不敢不喝,三姑娘着急的不行,廖姑爷却想自己哪里修来的福气? 他也把大帅重新想起来。 他来的时候就想过,一到江南,即回大帅身边。 厅里厅外不管多热闹,想萧护的人还是不少。 萧老帅带着来江南的人去城外安置,那里早有一片地方。五舅老爷带着两个小儿子跟着,回头见长子云鹤也在,五舅老爷心疼他,满面是笑:“你还没吃,去吃吧。”苏云鹤亮亮手上,是几块吃的,恭敬地道:“回父亲,表哥安排我送他们回来,不安置好,我不敢走开。”五舅老爷更欣喜,也更心疼儿子,忙喊小儿子:“给你大哥再取些吃的来。” 小儿子答应着就去,苏云鹤道:“加壶酒啊。” 三姑老爷带着儿子们亲戚中的男人们也在,贺二公子对贺长公子低低道:“大哥,他们走时,我随着去找表哥了。找不到表哥,我不回来。” 这话正扎在贺长公子心里,把脸一板:“要去也是我去!我去,我是哥哥,你在家里侍候父母亲,小弟还小,你我只能走一个。” 贺二公子嘀咕:“长子留家中,还用说吗?” 四姑老爷带女婿叩头,也没有好生吃,也取了吃的边走边吃,不肯后人。 这一行人加上江南来的人,走得长街上满满当当的。出城,见青丘隐障,江南多丘陵。风,有着草香,有着莫明的花香。 茶花,玉兰花树,栀子花遍地丛生。有野杨梅,果子红的白的紫的微黄的让人流口水。保哥儿还在萧老帅马上,见状开开心心手一指:“那果子能吃吗?” 杨梅不易保存,京中北方地界儿没有新鲜的。保哥儿适才在萧家园子里就见到这树,不过他和母亲坐在一起,又见人多,不敢问那果子。 罗氏也在车上跟来,她是住在萧家的,她是出来看自己跟来的两家亲戚安置在哪里。又有同船的别人家孩子和保哥儿映姐儿玩得好,儿女们跟着出来,罗氏也就跟来照顾。 萧老帅就让人摘果子给保哥儿,保哥儿拿在手中就笑了:“才在席上吃过的。”还是喜欢吃。 出城十里,一带绿丘下,茶树旁有数排木头房屋,自成一个村落,有数百家。老帅提气道:“就是这里了!” 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见这里山碧水清,游鱼可数,是一个绝好的地方。老帅带保哥儿往村里走,众人跟上。见村落崭新,几个男女走出来:“总算来了,老帅和老夫人天天盼呢。”这就安置人住下来。 罗氏随着亲戚们进去,见房里还不是空的。每一家,没有院墙,有三间房屋也有五间房屋的。屋里,新床新桌子新条几,桌子上面茶碗不是上好的,也不是大粗碗那种。条几上摆的日用东西一份一份都不错。床上被褥堆得很高,这天要热,席子也备下。箱子全是打开的,里面衣服满满的。 亲戚们都对罗氏感激不尽:“这是大爷跟了一个好人,我们才能有这样的地方住。” 安排的家人众多,不到一个时辰安置完。出来到村口大空地上,有一个磨盘,老帅在上面,满面春风:“招待不周,有什么缺的,我有几房家人住在这里照管,只管找他们去。不行,就去城中找我。” 对着一张张满意的面庞,老帅心中熨贴不少。先把儿子萧护放下,见天色又不早,简单说说:“开蒙的孩子们,明天到家学里去,请的先生全是江南名士。有要种地的,给地种。有要做生意的,我帮个本钱。有要求功名的,来找我…。” 这还要别人说什么好呢,再有什么话也说不尽萧家老帅和大帅的情意。此时此刻,难免要想到生死未卜的大帅萧护。 也有人愿意习武。 罗氏最后随萧老帅回萧家时,见天垂红日,夕阳满天,好似那一天和丈夫出京城,也是这般又大又圆的日头在天边。 同车的鲁永安夫人,王源妹妹也是来看安置亲戚的,见罗氏怅然,都来劝解。罗氏知道和她们说不明白,勉强一笑。 她在船上见到三爷萧拔的女儿只身回去,由若荷和秀兰轮流照顾。就心中后悔,怎么不跟在丈夫身边? 揽儿女在手,又觉得陪他们来是对的。没有母亲在身边,孩子们不是三爷的女儿小,岂不想父母? 见萧老帅和老夫人实在对待得好,留他们几家全住在府中,又问过保哥儿年纪,要为保哥儿开蒙。 真是都想得到。 鲁永安父母亲、王源母亲正在和萧老夫人吃酒,也从背井离乡的忧伤中走出。罗氏抚着儿女们,低低问映姐儿:“你七岁了,不小呢,要是母亲不在,你和老帅老夫人住,可会照顾弟弟?”七岁孩子不能算大,不过映姐儿还是猜出来,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母亲去找父亲吗?去吧,”映姐儿懂事的道:“萧家祖母说带着我和保哥儿睡呢,就怕母亲不答应。” 罗氏一把抱起女儿,把儿子拉进怀里,微微的湿了眼圈。 第二天,萧家又忙得不可开交,给孩子们入学堂,给大人们安排事情做。下午,廖明堂执意辞去,苏云鹤没走掉。廖明堂有一封萧护亲笔信给父亲,信中写道:“……表弟已大进益,舅父母可以放宽心,不必再为他忧愁。我不忍表弟在战乱中,请父亲责令他安守家中。”苏云鹤跳得高,萧老帅把他骂了,苏表弟心如长草般的留下。 回到家里大哭:“表哥又丢下我!” 忙忙碌碌到晚上,老帅和老夫人重新把儿子想起来。手握着手,在窗前对一轮明月,老夫人道:“谨哥儿快两个月了。” 萧老帅哼一声:“我没见过。”再骂:“逆子,不把我孙子送来。” 再骂,心中也是想萧护。 这一天,恰好是萧护进山的那一天。 大帅辞别谭直,带着人行出十里,停下来检视人数。八万多的人,激战一天又一夜,居然只死了一百多人,不过重伤好几千,近一半人轻伤。 萧护还能接受。大帅自责,已经带他们担的是造反的名声,再死的人多,真无脸见他们家人。大帅头一件事,先对照谭直给的地图看地形,看今夜睡在哪里。有谭直在,帐篷东西全补得不说齐全,还有睡的地方。 正要去看十三和儿子,十三让人来请他。大帅笑容满面过来,谨哥儿见父亲,吐出一个清晰的字:“父!” 萧护大喜,抱在手中:“乖儿子,你在喊我?”十三微嘟嘴儿:“是喊我吧,”竟然喊得这么清楚。 谨哥儿弄不懂父母亲在取笑放松,又吐一个含糊不清的字:“摸,”或者是说“木,”十三喜欢了:“哎哟喂,我就说叫的是我。” 好似喊母。 萧护对儿子小脸儿看看,作状装生气,把谨哥儿送给十三,送的小心翼翼,黑着脸儿:“那还你吧,这儿子喊的原来是你。” 这么小的孩子,嘴里有音,也是无意识的。 十三接儿子在手,对着丈夫讨好:“和儿子生气?”谨哥儿小嘴儿里吐泡泡,因泡泡在口中,又出来一个音:“夫,”估计是那泡泡开了出来的音。 支着耳朵的一对父母,萧护和十三一起欢天喜地:“这叫的是我(你)。” 大帅把儿子抱了又抱,颠得他格格笑了一声,小手揪住父亲面颊不松。十三救下来时,大帅面上多了几道指甲印。 萧护自己用手拂拂,反来夸奖谨哥儿:“有力气,抓得我都疼了。”十三对着他笑了几声,这才说正事。 “大帅,我想我们进山呆一段倒好,这是夏天不缺吃的,休养一阵也罢。”十三说,大帅就点头,十三嫣然一笑:“我请来医生问他山中需要什么药,医生说蛇药防瘟疫的药是要必备的。又告诉我,说大帅进山明智之举,我说怎么了?他说少年游学随师父在这里采过药,说这山里有丹参,连翘,黄芪等各种药物,说蛇药也有。他让我问大帅,慢慢而行可好?而咱们的人也需要休养才是。” 萧护把十三母子抱一抱:“我也是这样想。”他们此时在山上一块开阔地方,看天边云雾吞吐如烟,湿气氤氲化作万千,是难得的美景。 四周翠丛新霁,荒草靡靡。这里不是高顶处,也有风冽冽,远观琪花玉树,近看飞瀑石梁。对面喷雪般水珠,萧护心头放松下来。闲闲的语气和十三道:“我幼学兵书时,就听过这山。当时向往关外群山,这关内的山山水水,竟然很少看过。京城里外你我都游玩过,这又是个机会,正好一面休养,一面同你走这山水才是。” 慧娘诧异地看他,他能这样想,慧娘可以去念佛。见夫君迎风而立,面上轻松,眸子底还有黯然。慧娘故作轻松,抱着儿子来玩笑。此时再没有追兵,萧护见到儿子就眉开眼笑,问:“该吃了吧,不要饿到他。” 不管是大面团子,还是小面团子,瘦一分都伤大帅的心。 慧娘就心甘情愿的胖着,明明才喂过,也抿着嘴儿笑,解衣奶谨哥儿。谨哥儿正饱着,又不知何时学会调皮。吃上两口,用小舌头顶出来,对着父亲大眼瞪小眼,再吃两口,又顶出来,再对父亲歪着脑袋看。 萧护哈哈大笑,多少忧愁也都没有了。在儿子胖脑袋上摸一把,很有成就感:“淘气呢。” 探路的士兵们来回报,前面的路和谭直地图上写得一样。有一处平地,可供扎营。赶到那里天还不黑,扎下帐篷,火堆燃起,防蛇药撒好,这一夜尽皆睡得香甜。 第二天,走小路,避开沿路关口,进入山中。萧护已经想明白,只要自己还在,郡王们就会联手打自己。他打定主意后,一面让人由谭直处下山送信给父亲,一面带人往深山中去。 萧护忽然没了消息,郡王们最先大乱。韩宪王先偷袭孙珉,孙珉大骂后退,和平水王撞在一处,平水王趁机偷袭,临安郡王被迫迎战,然后无意中袭击淮扬王。几个郡王同时大骂孙珉小人,合着伙儿打他一个。 孙珉寡不敌众,只能逃避。韩宪王兵力最强,杀死淮扬王,平水王见势头不对,带一半人马逃走,大骂韩宪王时,韩宪王已到京城。 这样一折腾,已经两个月过去,天在六月芳菲尽时。韩宪王一面发布萧护死讯,一面在京中打压不服的人,取上好白玉刻大宝,准备登基。 他还没有登基,一封信到京中,送来几个人头。韩宪王一见,大叫一声晕了过去。醒来时强撑着看信,上面写着:“汉中诸地尽落吾手中!闻尔等无颜无耻,欲掘忠勇之碑!今,先掘尔祖墓,珠宝尽皆笑纳!送上汝子人头数个,汝之长子王妃留吾手中。尔要长子命,速退兵马,吾候于汉中。” 落款是,顾良能。 再来送信的人,是韩宪王在封地上的旧人。他痛哭于地:“四月里顾良能忽然发兵马,城中十数位大人是内应。王妃殿下们全让他活捉,他本来是不杀,要和王爷谈价钱。四月底,他听来往客商说王爷们要在京里掘碑,当即大怒,推出殿下们杀了几个,现在只有王妃和大殿下还活着。老郡王们的陵墓,也让他尽数掘了。” 韩宪王怒火满腔,登基也不如他长子重要。当晚不顾阻拦,尽点兵马,奔着汉中一路而去。曹文弟一家自然跟去。曹少夫人听说殿下们杀了,王妃和大殿下也让人捉去,以为这是曹娟秀的机会,欢喜得几天没睡好。 半个月后,对皇位不死心,没有走远的平水王伙同长安郡王进京,进京后一杯毒酒害死长安郡王,把他的人马尽归已有,平水王在七月,宣布登基,强迫张太妃长公主宁江侯张阁老等人观礼,也自刻天子大宝,改年号为太和,号开平皇帝。 同时,寻找萧护没有消息,再次宣称萧护已亡。给他又加上几十条罪名,奴才宫中走马,大帅用的酒杯上有金龙全添上,全然不理会那是宫中赏赐的。下圣旨兴兵,做下江南一战的准备。 太和这个年号,一年也没有到,只有一个月时间。太和元年二月一日,开平皇帝被偷进京城的临安郡王孙珉所杀。孙珉当场废帝,把年号重新改回去。在宁江侯的劝说下,认为诸事不齐备,也准备登基。自然又是一场制龙袍,刻大宝的折腾。 还没有登基,当初进京又重伤离去不能回头的三个郡王,奉天王、和朝王、荣和王的儿子们,联手打跑临安郡王孙珉。为他们作内应的,却是田品正。 田品正是忧愤于萧护的死讯接二连三的宣布,以为大帅真的去世。房安国劝他宽心,田品正一意孤行,小郡王们找到他,把孙珉也列出来几十条大罪,田品正顺水推舟,心想看你们谁厉害,谁就当皇帝吧。 孙珉因此不是对手,带着还幸存一半的兵将,匆匆往封地上去,心想回去征兵,半年后再来。 他才行到半路上,让一支兵马盯上。 这是在一处官道上,两边树林里悄悄歇息着一支兵马。为首的小将,五官端正,正是王源。见人来回话:“是临安郡王的兵马。” 王源是从边关来的。他们去到以后,就协助袁朴同守边关。死去的张宝成大帅手伸得很长,重新联系上乌蒙国,请他们同时出兵,为乌里合大王之仇。原大王去年已死,群臣推举乌里合的第四个儿子登基,正想着关内繁华钱财尽有,收到张宝成的信,知道关内乱,点齐国中强兵,又问邻国借了一支兵马,承诺分钱财土地,冲击关城。 袁朴同率余下金虎军,在玄武军协助下死守关城。邹国舅已死,朱雀军有一半人让郡王们说服走,余下一半人,有一个将军叫曾祖名为首,也协助同守关城。 袁朴同头发都白了一半,也没让乌蒙国进关城一步。有他们同守,关内才能打得不亦乐乎,自在的打着。 三月萧护被逐,近五月关城收到消息。玄武军等人商议后,抓阄儿定下来王源领一万人去救大帅。 一万人不多,却灵活。王源这才从郡王们封地中穿过,直往京城。京城还没有到,大帅死讯一个接一个传来,传了好几回,各种版本。王源大哭一场,抹干眼泪不信大帅已死,径直再往京城。派几个人便衣去京中,都说临安郡王孙珉要登位。 又寻找王家亲戚,都说老夫人等人去了江南。王源心想大帅是有准备,那还活着的可能性很高。又见一个人来见自己,却是宋冲之。 宋冲之不管京城多乱,一直守在京里候大帅消息,再和老帅通声气。王源派进京的是自己小厮,宋冲之认得,就跟踪而至。告诉王源:“大帅才和我通过一次消息,他在山里很安妥,只是往关城不能去,几处关口的人都是沿路郡王们的人。他们只要大帅死,就会自己打自己,大帅因此不出来,还在寻安妥地方。” 王源大喜,又听宋冲之分析京中情况,把一干子郡王全恨在心里。就不走远,想找机会给在京里的郡王孙珉一个颜色看看。 现在谁留在京里的,谁就是害大帅的人。 不想宋冲之走了没几天,孙珉被逐,小王将军候在这里,见到他来,怒从心头起,大刀在手,高呼一声:“兄弟们,为大帅报出京之仇!” 哗啦啦冲出树林,围住才从京里败退出来的孙珉残兵,不说话只是打。 这一场大战,打得孙珉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到安全地方上一看,又少了一半的兵说,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玄武军因萧护成为众矢之的,是便衣不打旗帜。王源倒不是不愿意说,是和孙珉混战中没直接碰面,临安郡王莫明吃了一个闷亏,路上不敢逗留,直逃回封地,又让玄武军在守关城之余,打了一回。 这是消息传回关城,说孙珉撵走的大帅。 临安郡王元气大伤,一直修养生息,暂时不敢出来。 王源不知道萧护具体所在,又把事情全了解得清楚。一怒之下,不回关城,带着一万人直奔最近的平水郡王,开元皇帝的幼子,逃出京不敢称帝,恢复旧称平水王,让王源撵出封地,投奔最近的中山郡王,为中山郡王所杀。 开元皇帝到此,是断了根。 王源自此在关中厮杀,没粮草就抢,也在九月回江南见老帅补粮草,这是后话。 韩宪王回汉中,顾良能自知不是对手,杀了韩宪王妃和她的长子,提前出城,四处打游击,缠得韩宪王不能回京和萧护过不去。 又听到萧护死讯,顾良能正日日痛哭,收到萧家老帅信,说大帅还在,顾良能打起精神和韩宪王游斗,韩宪王一步也不敢离开。 临安、韩宪,最强的两个郡王不敢出面。中山郡王进京城,在中秋后第三天迫不及待登基,张太妃等人观礼,活似看走马灯。 文妃悄声儿问太妃:“这一个能坐多久?”张太妃闭目养神,鼻子里嗯一声,手中抱着她认为没废的小皇帝。 小皇帝是用大宝登基的,没大宝的废帝圣旨太妃不认。 小皇帝八月里十一个月左右,正好动,在太妃怀里左一转右一转看着玩。 京城里早就物资艰难,每乱一回,哄抢一回。店铺老板坐在门口哭:“大帅在的时候,可不许这样的。” 平江侯府中,姬妾早就散走,让她们自己寻活路。梁源吉和老孙氏商议:“不然我们同去江南吧?”老孙氏为难,她是最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人:“你舅舅他们不肯走。”梁源吉就恶心,舅舅?谁要认他们。 平江侯爷顶起家中门户,周旋于每一任皇帝中。 他要走,也不容易。每一任皇帝都需要旧皇朝的官员们支持认可,平江侯如今成了重要的人。 萧护还行走在山涧中。 他四月里入山,四个月只走出两座山。平铺的话,离潭直只有三百里不到。可上山、下山路算起来,已有千里。 这千里难走的很。 防蛇防野兽防沼泽防瘅气…… 夏天和秋天,山里吃的东西都多。他们弓箭娴熟,不是冬天不愁猎物,大帅有话:“宁可一天只走十里,也不能再丢一个人。” 他们正在寻找过冬的地方。 对着一道长长的山涧,大帅让人去下面探路,说水流湍急,水面又宽,箭不达射程,又让人往上下游走,寻找窄些的地方,用箭可以射绳子过去,方便过人。 不打仗,又不着急,大家嘻嘻哈哈而去。伍思德等人去下游,十五爷萧据带人去上游。 往上游走,见水涧中乱石森罗,暗流中几条大鱼飞起,皆是雪白。 小鬼跟着来,笑指:“这鱼好!”萧据则皱眉:“这里水面反而更宽,我们怎么过才好?”小鬼嘻嘻:“不过就在这里过一夜呗,”他紧紧腰带:“十五爷,我想弄几条鱼给夫人。”萧据好笑:“那石头在水里,水冲着你站也站不住,看你怎么逮鱼。” 小鬼也寻思,对着大鱼犯馋。上游下来一个枯木,在暗石撞来撞去,让一块石头挡住,卡在那暗石中,摇摆不定。 萧据和小鬼同时眼睛一亮:“有了!” 带着人下去,先在水中伸手下去,水下暗流一激,萧据险些掉到水里。忙缩手,道:“真急,不过还是能过的。” 上半山中,砍树,几个人高高抬起,用力往下:“嘿呦!”见那大树滑溜溜的让水冲走,不见了。 几个人不气馁,继续砍树而扔。扔到十几棵时,有一个树干让石头卡住,几条大鱼冲出水面多远,跳起来又落下去。 再扔,直到石头上卡住好几个树干,稳固为止。 从树到水边,还是有很远。萧据送小鬼到水边,在他腰上捆上绳子,往下游石头上看看,算算绳子距离握住,道:“这么长,你就是不成,也不会撞着石头。” 小鬼笑嘻嘻,只盯着那鱼:“我准成。”一飞抓勾住树干,人飞身而越。一跃之下,用力不小,勾住树干动了一动,反而松动。 与此同时,小鬼不偏不倚踩在树干一端,“砰”一声水花响,树干一头落人,带得另一头如跷跷板般抬起,直直地起来。 “小心!”萧据惊出一身冷汗,大叫:“回来!”手中要紧绳子,却见小鬼大叫:“放绳子!”在脚下树干直起来以前,跳到另一个树干上,那树干受水冲击本就摇晃,受了力更是晃得厉害。 小鬼如走钢丝,飞快走到树干另一头,用力一飞抓,牢牢抓住水中石头缝子。与此同时,他脚下树干受他力量活动,轰轰隆隆去往下游。 他们砍的树全是参天树木,很长,又不能太重,太重了几个人也抬不动。小鬼借这几株子树,已快到对岸。 他用飞抓之力,在湍急水中一步一步过着。抱住水底大石,又滑,腰中拔出剑,用力扎在水中石缝里,收起飞抓,又是一下往前,固定住,再身子过去。 几回碧水晃动,萧据以为他要让水冲下去。 如是三五番,到了对岸。落地就大叫大嚷:“我过来了。”怀里也有东西乱蹦,不知何时,他抓了一条鱼在怀里。 那鱼在他怀里扑腾腾扑腾腾。 萧据大喜,让他找地方绑绳子,再让人请大帅来:“可以过了。”萧护让伍思德请走。伍思德在下游找到窄的地方,请大帅带神箭手去。 神箭手们齐射,箭尾全缚的有绳索。计有三十只箭中了,三十条绳索萧护摇头:“这射程不近,箭要扎得不深,吃不住力,人滑到一半时掉下来,摔在山崖上也不好,掉水里,下面要有暗石,更伤人。” 是要命的事。 几个身轻,是山区里出来的士兵争着要去,萧护为稳妥不肯答应时,伍氏兄弟叫道:“小伍小心!” 见一个人系在绳索上,正往那边滑。 伍小伍不知何时上了绳索。 萧护变了脸色,惊心动魄地看着。见伍小伍顺利地到了对岸,脚快要落地时,欢呼道:“我要到了!” “轰!”一枝中箭的树在石头缝里根须浅,整枝子往下就摔。 “小心!”对面的人全变了脸色。 伍小伍不及落地,先是往旁边扑的姿势,落地没命的滚了几滚,没让树砸中,撞在山石上骨头“格登”一声。 而他头顶上,带绳子的箭也一个接一个落下来。 伍小伍呲牙咧嘴起来,一瘸一拐地寻树把腰上绳索扎上。萧护才长长出一口气,真是惊险。 比看打仗还要惊心。 结起绳桥,搭上木板,马牵过去。大车和缁重因过来不便,有一些存放在山洞里,做下记号。 九月底,萧护经过一处山谷,气候温暖,就此砍树盖房,准备过冬。 而京里,又换了皇帝。临安郡王、韩宪郡王无暇出面,很远的一支旁支台山郡王,纠集远支郡王们进京,把中山郡王杀了。 台山王自己不敢登基,也学萧护,选了和自己血源近的一个孩子,今年三岁,号光复帝,改国号为永康。 永康元年,光复帝登基。 大乱才真正开始。 民间不服,又死了不少郡王。他们封地上各自有人跳出。先出来一个叫陆顺德的人,手中有三万百姓,要为萧护大帅报仇。 受他影响,各地均跳出来为萧护报仇的人。 这些人都没有见过萧护,就是萧护忽然出现,他们也不会顺从,不过是为造反拉人找个名牌罢了。 为萧护报仇的人忽然就多了,只有江南萧家不出面。 十月里,就更乱。还有一个自称是张宝成大帅的人,生得和张宝成差不多,试图收集张家旧兵马。 十一月里,女仙辈出。一个自称“荷花三娘娘”,能呼风唤雨。一个自称“九天玄女”下凡尘,能撒豆成兵。 只有江南一带,还是安宁如初。 而大帅萧护,则做好过冬准备。 ------题外话------ 票啊票啊,仔四十五度天使角仰望之, ☆、第五十六章,父子亲戚同心暖 萧护走出木屋,眯着眼睛看早上山景。 这是一个山谷,对面大石磊落,乱流如注。旁边,山风凌落处,有一梅亭亭待发。山谷挡住风,越往下越温暖。下面,又有一株碧桃犹有青果。桃下,一丝水气蒸腾而上,是一处温泉。 另有飞瀑下一泓深碧,又是一处泉眼,应接地下水源,游鱼打了又打,也不见少,供给不少食物来源。 由山谷半山腰开始,到山谷下,一排排整齐的木头房屋,住着萧大帅的玄武军。 当初是要过这山谷,后来见奇花异草或巨或纤,一身疲倦得到安抚。大帅含笑:“住下吧。”他心中还是乱如麻,以后怎么办? 住下来以后才和谭直通消息的大帅,又过一段时间才知道外面乱。他此时对着整齐的房屋,山间平地操练的人们,回想起初到这里来。 那是不久前。 当时这里草木争奇,木秀莽莽。毒蛇野兽,穿流而越。大家一起动手,砍下古木,剥树皮,去枝丫,建成房屋。又把看好的住地,去草挖树,能捡走的石头砸碎垫上,建出数条石子路。还平出几处当校场,日日习练从没放松。 木匠不少,包括伍氏兄弟全会这活。没有趁手工具,像刨子等。也难不住这全军抽出来的木匠们,他们用手中大刀,再就小刀配合,硬是做出不少家具,如桌子椅子板凳。 锅本身就有。 没有床,做成炕。 有几个在窑洞里学过徒,在附近找到一处土质特别好,对大帅回话:“过冬还是炕暖和,有土,闲着无事,咱们自己烧砖。” 萧护大喜,想自己手下真是人才辈出。抽出一部分人给他们打下手,打下手的人也有将军,也对手下会烧砖的士兵以“师傅”称呼,大家烧得笑嘻嘻。 这里深山,起火也不怕有人看到。只为防山火,又加派人手日夜看着。就这样,一部分人挖土,一部分人打土坯,木匠给他们做了很多土坯架子,四四方方。又一部分人看着烧,木头尽有,随手可得。 第一窑出来,烧废的足有一半。余下一半的料先给大帅砌了一个炕,当晚睡上去,谨哥儿在上面玩了半天,萧护也夸平整。 全军推广,又平出来地方,起了好几间窑,日夜不停的烧制,全军很快都有炕睡。又有打猎得来的毛皮,在水中洗净晒干,有会猱制毛皮的人弄好,铺在炕上就更舒服。 萧护更为满意,这满意大大在白天冲淡他心中的不平。晚上,夫妻带着谨哥儿睡,谨哥儿有些活宝味道,因父母亲身子健壮,又吃得足够,八个多月的他已能站着蹒跚一下,打滚是常事。 当父亲的也鼓励他多多打滚,滚得身子敏捷,见到父亲上炕,一滚就到他怀里,萧护和慧娘就会大乐。 不平,就此消逝在儿子乐呵中。 “嗨,嘿!”士兵们习拳声飘扬在山谷中。十一公主打着哈欠走出来,见豆花从隔壁屋中走出来。豆花是很想从丫头的风俗,睡在十一公主和驸马屋中。怎奈伍驸马是不肯答应的,晚上多一个人出来,他“嘿咻”起来有心理障碍。 豆花很不情愿的一个人去睡,晚上她也能自己排遣,缝缝补补什么的,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打发时间。 就是蜡烛没有,拿动物油灌油灯点。大帅都夜里不点灯睡,别的人无事不浪费这油。 她抱着一堆衣服出来,对十一公主笑:“我以为公主还没有起来,我就说去送还衣服。”这就往回走要放下衣服:“我去打早饭。” 锅太少,还是吃大锅饭。如果烧烤,就自己动手,自己打来自己吃。 十一公主带笑止住:“我自己去,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公主,”问豆花吃过了,怕饭菜等候时凉才没有把公主的先打回来。十一公主让豆花去送衣服,自己拿着两个大碗去打饭。 豆花侍候很是到位,硬是在张家眼皮子下面,给公主留了一套银碗。打着梅花牡丹花样,秀气精致。 可公主一路行来,运动量不少,又爱上这里的饮食,饭量大增,一下子胖不少,个子也高了一截,就拿伍思德给她做的大木碗去打饭。 木碗打磨得光滑,还刻着几朵花。姚将军刻东西很擅长,在用具上细细地刻花,先刻的是大帅家的,又给谨哥儿刻了不少小玩意儿,余下的给了别的女眷们。 打饭时,见到翠姑几个人嘀嘀咕咕,十一公主很想去听,又怕她们不给听,就装作没看到,一脸我不要听谁要听你们说话,把自己饭打回来吃光光。 他们守着山林,顿顿有鱼有肉有菜,果子如柿子、秋梨,全在树上挂着。摘下来洗净,有人会编竹筐,如伍思德就当过蔑匠,编出来不少放菜放果子,果子就在旁边,由人自取用。 要自己摘的就自己去爬树。 十一公主吃得饱饱的,就闲着无聊。烧窑习武都不让不多的女人们插手,翠姑等人会跟着丈夫打猎,十一公主看上去娇滴滴的人儿,伍思德让她不要去,有毒蛇咬到不好。包袱里豆花还塞了几本书,公主摸来看了,还是打不起精神,索性放下书,正在想要不要去和大帅家谨哥儿玩去。 可才看到大帅在自己屋前站着,十一公主由这一路子行来对萧护佩服渐多,可还是怕他,大帅在,不敢去找谨哥儿。 正无奈,听窗户外面翠姑喊:“小伍,你来。”十一公主耳朵一下子尖起来,她们在做什么?从窗户缝里往外看,见才下操的伍小伍光着上身,汗水淋漓而来。 士兵们这样,出操就光着上身,听说冬天里下雪也这样。十一公主早看习惯,不当一回事情,只偷听她们说话。 “给你看个好东西。”翠姑神神秘秘,和伍小伍走了。十一公主飞快下炕,跟在后面。见她们走去伍林儿屋里,里面哈哈有大笑声。 满炕全是蛋。 伍长河的夫人腊梅笑道:“这是昨天我们在旁边山头上找来的,有好些山鸡,我们没逮到,回来告诉丈夫们,让他们今天去逮。这蛋我们拿回来,我会上树,翠姑堂姐也会上树,又有好些鸟蛋,怎么样,咱们养*?” 伍小伍还没有说话,一个人跳进来捧肚子大笑:“哈哈,你们是母鸡吗?你们还能养鸡?”十一公主一进来,就直了眼睛,咽了一下口水:“这么多的蛋?” 肉鱼都有,找到鸟蛋不够全军用的,萧护说交出来大家打蛋汤也行,自己吃也可以。自己吃的不多,找到都送给大帅奶妈,给谨哥儿和十三夫人吃。 十一公主很久没吃鸡蛋。 她自己不会去找,伍思德是将军,又当木匠又当蔑匠,有一段时间没去打猎,公主就只有鱼有肉,没有鸟蛋吃。 蛋这种东西,成了公主眼中稀奇东西。 她口水咽得“咕噜”一声,屋里人全听到。从翠姑开始,全鄙视她。翠姑扯开大嗓门儿:“我们不是母鸡,也能养鸡。收起你的口水,不给你吃!” “这不是吃的,还能是放着的!”十一公主问。 一旦吵起来,伍小伍是从不向着十一公主的,虽然他是伍思德的亲兵队长。伍小伍嫌十一公主娇气,虽然她最近早自己动手许多。伍小伍嫌弃地道:“我们就养,我们偏养。”腊梅没有翠姑般对公主如炸了毛的鸡,也眨眼睛帮腔:“要是在这里一住几年,我们养出来下鸡蛋孵小鸡,你一个不要吃。” 十一公主听说有自己的份儿,心里才好过一些。对满炕白色青色有斑点蛋看看,还是犯馋。再就看面前这些人,哪一个也变不成母鸡。 只有母鸡才有小鸡,对不对? 公主再次捧肚子笑,几乎把肚皮笑破:“哈哈,要是孵不出来,蛋也放坏了,”她和翠姑早是多少年的对头,见她笑得猖獗,翠姑咬牙:“那也不要你管!”瞪眼:“出去,你多看一眼,会把俺们的蛋看坏了!” 翠姑生气,十一公主很有成就感。面对这些人,难得占一回上风。十一公主笑嘻嘻,用力对着炕上瞅一眼,捧腹大笑出去:“我看过了好几眼。哈哈,你们要变母鸡吗?” 回屋去才把笑容收起来,一个人坐炕上闷气,这些妯娌们永远不喜欢自己,兄弟们出来后,也毫不掩饰自己不喜欢十一公主。 公主有淘气豆花在,不怕他们不喜欢。可有时想想,还是将军好。 翠姑也气了一个倒仰,大家商议起火炕孵小鸡,还不好表现出来,先让伍小伍去收拾炕。没有多余的屋子,伍小伍和几个亲兵住一间,翠姑让他来,就是商议伍小伍和亲兵们让出炕来。 伍小伍满口答应,说要么再起一间屋子,要么就和别人去挤炕。士兵们全是大通铺那种炕,一个屋里多挤一个人也睡得下。 他走后,翠姑等人相约去打果子再捡蛋。走几步,山林翠涌,翠姑却不喜欢。手里有一根棍子,防蛇也好探路,用力在草丛上打来打去气不忿。 忍无可忍,要说几句:“看她,还是那么漂亮!” “人家是公主。”伍山石夫人酸溜溜。 她们出身不如十一公主,对着公主一直嫉妒到现在。因丈夫们不喜欢十一公主,也影响到她们不喜欢。她们说话态度直,或者嗓音高,十一公主误会成冲撞,两下里因此不和气。 再加上翠姑嗓门儿高,和十一公主争执时,别的妯娌们想,你这公主欺负我们是村姑,一涌而上战公主一个。 有豆花尖嗓门儿帮着,十一公主也能平手,只是不和更就严重。 好在敬重伍思德是长兄,不过就是嫉妒和不满公主,也有你看不上我们,我们就欺负你的意思,不和只到此为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十一公主损了又损,撇嘴:“还会看书!” “没有用,就是蛋也不会捡!”明知道是伍思德不让公主乱走,公主在这里见群山丛丛,也很听话。妯娌们还是这样说公主。 又走几步,见到大帅家的奶奶们,还有两个人是蒋少夫人、谢少夫人。她们也一个人挎个小篮子,笑容满面在寻鸟蛋打山鸡。互相告诉:“给谨哥儿的,谨哥儿可爱吃炖蛋。”她们还有三个男人,小鬼、封安和张家,拎一个大筐子,这是心黑的人。 笑上一笑分开。 蒋少夫人也丢下少夫人架子,跟着出来。有过生死的路,蒋少夫人长进不少。她以前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就是萧夫人十三娘也不放在眼里。 可路上行来,见到萧夫人自己护着孩子在身前,还能攀山越岭不在话下。又见妯娌们都不叫苦,上年纪的奶妈也很能适应,像是人人比自己强,不由得心中佩服。 又这山谷实在风景优美,又住得人多,附近毒蛇野兽打得差不多,算是安全。出来行走,寻果子,也寻得见木耳,张家会认根茎,黄精山药全是滋补的好东西,回去自己起火煨热全是好东西,吃得人身体轻健。 在家里时,蒋少夫人还时常用药养着,现在自觉得走路有劲儿,精神好心情好,尖酸话少了九成九。 她时常笑容可掬,还采花草。 谢少夫人就更容光焕发,在这里避无可避,对丈夫求欢推托不能。每一回欢好过,就给自己找理由。什么不能让大帅和夫人担心,夫妻要生分岂不是添乱?什么既为人妻子,也跟了来,少不得要应付。 如此这般的理由她层出不穷,每天一条,全是用来对自己听的。 她也胖了,笑声响亮不少。正在和妯娌们道:“昨儿对我家大爷说,应该让我妹妹留下。可是我只知道跟着大帅必定不错,就没有先见之明到这里。我和妹妹在闺中就好,接她到京里本来是想选亲事,亲事还没有定好,就来了。哎呀,回去告诉她我们这样的玩,她只怕要怪我。” 到这里实在算是集体玩耍,在谢少夫人眼中是这样的。餐餐有鱼又有肉,还是在家里不容易吃到的野味儿。谢少夫人记得公公最爱吃野鸡,野鸡卖得比家鸡贵,有时候也不是天天都有,让别人家里买走,或者猎户那天休息不打。 可自己在这里,见天儿不是野鸡就是野兔,以前怕吃蛇,在这里吃了不知多少。谢少夫人对此行骄傲之极,她也是不辞辛劳到这里,又太喜欢,和十一公主一样,认为这里的饮食比家里好吃得太多,她才二十出头,居然也长了个子。 杨氏则看看左右,明明山林寂寂没有别人。杨氏还压低嗓音:“十五爷说了,明天就教我功夫,我说你那剑不长,倒是我用的。” 她格格笑了几声。女人们全来了精神:“我们也能学?”心动不已,露出羡慕的只有蒋少夫人和谢少夫人。 吕氏笑盈盈,她家三爷萧拔是硬功夫学不了,内家功夫调气养身,吕氏已经在习练,萧拔戏言:“生下儿子必定力大无比。” 颜氏依然要听七爷萧执打骂,可比以前少得多。此处山好水好,不时能去洗温泉,颜氏很满意了,对于学功夫没想过。七爷功夫不错,颜氏也不心动。 九奶奶祝氏正在学骑马,已能山林中跑快马,暂时不想学功夫。她手下,还有一个侍候人。祝氏走到哪,明铛就跟到哪。此时背着布袋子走祝氏后面,明铛也胖了,听奶奶们说话就笑口常开。 一行人已敢走远,又有小鬼、封安和张家,更是胆大。去了附近山头,中午就地冷泉水吃东西,泉水冰得牙齿打战,还笑个不停。大帅说无事少起火,免得引起山火不能收拾。肉干果子面饼吃了一饱,到下午时,满载而归。 张家扛着满满的竹筐,里面血滴到他背上,他也不管。里面有蛇、山鸡等猎物。小鬼扛的全是果子,封安一半是猎物,一半是山珍等。 奶奶们自己小篮子满满的,再两个人抬一个布袋子,抬一时歇一时,欢声笑语回来。 见大帅屋前,满庭和六么采花草回去,奶妈在向阳地方,各坐一个木墩,不紧不慢说笑着,给谨哥儿做着衣服。 哥儿正是长得快的年纪。 别人屋子全是一间,独大帅屋子是三间,中间做了会客厅。萧护正和姚兴献说话:“让人去采买食盐,油全能自己炼,衣服布匹也有,鞭炮?就不要了吧……” 姚兴献听着,不是以前大帅帐篷里正襟而坐,手中握着一块木头,一把小刀,在给谨哥儿刻小老虎。 “这附近强盗居然不少,有一个叫独眼龙的,吹嘘自己跟过张宝成,咱们大阵被冲破,居然有他们一份!”萧护说到这里,姚兴献才眸子一亮:“钱多吗?”萧护笑起来:“一家山寨像是不多,不过几家山寨加起来,应该东西不少。” 大帅徐徐地道:“我让人再探,逼上梁山的,不骚扰百姓的我们放过去。有恶迹的,按律法……”大帅停了一停。 姚兴献不掩饰自己的钦佩,大帅都让人逼到这地步,还是行事按律法而来。他装作没在意萧护的一顿,而大帅也很快调整好,在心里笑话自己,你如今是造反的反贼,圣旨上有罪的人,还说什么律法。 不过衡量强盗们是不是该剿,只能用律法。 萧护自嘲过,再接下去:“杀人放火的,迟早是个祸害,我们既然看到,就便儿剿了吧。”姚兴献点头称是,慧娘抱着谨哥儿出来。 谨哥儿小胖手往外指,发不全音,把走说成斗,小嘴儿里不住说着:“斗,斗……”他才醒来,要出去玩。 大帅招手喊他:“哥儿?” 谨哥儿马上给父亲一个大大的笑脸,对他面上偶然出来的胡子也不介意,伸手要父亲,开始扎牙的他口水滴哒哒。 萧护接过儿子,面上胡子青根出来,在儿子面上轻轻扎几下,谨哥儿格格笑着,用小胖手推父亲,再对外面指:“斗,斗……” 姚兴献紧赶几刀,把小老虎刻成,送到谨哥儿手里,换得谨哥儿一个笑容,再对大帅道:“晚上有狼叫,也有老虎吼,有一次兄弟们见到一只金钱豹,那皮毛真不错,跟金子似的。我带人挖好几个大坑,要是能抓住活的,毛皮给哥儿做帽子衣服多神气。” 萧护还是那几句:“现在不缺吃的,安全第一。”把谨哥儿给十三,给他招手道别,谨哥儿也很卖力地对父亲笑嘻嘻,小胖手招来招去,由母亲抱着去外面玩。 面对大帅看儿子的笑容,屋外的光线在他面上留下一个刻影,再由笑容光华而灿烂。不像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倒隐隐有神圣感。 姚兴献由衷地道:“大帅,跟着您心里就是踏实的。”从京里出来,大帅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性命第一,不要伤到自己。” 萧护心中还是遗憾,轻叹,又保证地道:“我会把你们头上反贼帽子去掉!” “大帅!”姚兴献掷地有声:“几个魑魅魍魉胡说,没有人信!你不要总在心里放着!”萧护见他急了,忙缓下来,有些赔笑:“我不多想,你可以放心。”姚兴献还是用眸子在萧护面上认真看看,再一次昂然道:“依我来看,我们销声匿迹,郡王们难道一起坐皇帝?等我们再出去,只怕天也变地也变,他们乱说的话早就不在!” 这个萧护也想到,见姚兴献诚心来劝解,展颜而笑:“是啊,我们静心等待消息吧。”有白天这一番话在,晚上萧护睡不着。 他睡不着,也能影响到十三。慧娘梦中醒来,炕下有柴,隐有火光,看到丈夫眸子是睁着的。慧娘不敢多说什么,只抱着儿子往他怀里贴一贴。萧护伸手搂住,谨哥儿在最里面,手穿过十三肩头,在睡得如一头小熊般的儿子头上摸摸,额头上厚厚的一圈子肉。 再回手捏十三面颊,也是肥肥的,大帅就舒服了,轻轻吁一口长气。让妻子和儿子肥肥白白,保住将士们没有损伤,让他们全吃得健壮无比,是当前大帅最满意的事。 他有时候会用手把十三肩头,背后,腰上到臀部肉全摸一遍,不是狎玩,就是不时检查十三瘦了没有。 慧娘有时候娇嗔:“人家胖呢。”萧护就用心安慰她:“这才好看,比原先儿更讨人喜欢。”又见儿子肥头肥脑,打趣:“母子一对小老虎。”谨哥儿咧开嘴:“格格,”知道父亲是夸自己。而十三到晚上才想到,对大帅噘嘴:“人家是母老虎吗?” 大帅跌足而笑:“差不多。” 第二天伍小伍起火炕,专门弄两个人烧火,维持炕上温度,翠姑等人开始孵小鸡。十一公主和豆花来看,回去告诉伍思德:“翠姑要变母鸡,怎么办?”十一公主再犯馋:“可怜那蛋。”伍思德从早忙到晚,当工匠,又指点别人怎么弄,还要练兵等等,一直没功夫发现。对着公主快要滴出来的口水,伍思德寻思和扎牙的谨哥儿那口水差不多。 知道她馋蛋吃,出门问伍林儿寻了几个蛋火中煨熟给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分给豆花两个,自己一气吃了四个。 手抚肚子对伍思德再笑话翠姑。 对着公主的笑靥如花,伍思德不忍心现在就告诉她,有合适的温度,是可以出来小鸡的。而翠姑的哥哥,就是个专门孵小鸡小鸭贩卖的人。 十一公主天天去看,奶奶们也去看。大帅也来看过一回,大帅博览群书,民生也懂得不少,就是这孵鸡他不知道。 只夸了几句,也抱着怀疑态度,能出来鸡? 不到一个月,小鸡出来了。萧护闻讯大乐,和慧娘带着谨哥儿来看。见屋外堆满了人,给大帅让一条路进去,见炕上走着好几只小鸡。 翠姑一个人在房中,小声道:“不能有动静。”萧护对慧娘使个眼色,慧娘抱着正看新奇的谨哥儿只在外面。 谨哥儿胖脑袋一直往门里伸,伸得多长。屋外的人不看小鸡只看谨哥儿,悄笑不停。 萧护聚精会神看着炕上的蛋,见不少蛋已破,有小鸡头在里面蠕动。还有些蛋因为房中静,似乎格格有轻响,慢慢的裂开来,可见小鸡头动。 有破壳的鸡,则全身毛不干,无力地先在蛋壳里。 在炕上走的小鸡,是半夜里破壳,呼吸系统等渐渐健全,再就能行动。大帅屏气凝神,心想这真是奇妙无比。又想自己手下能人辈出,也是祖上和父帅苦心经营,有了招贤纳士的名士,才有这许多能人。 想到这里大帅晒笑,招贤纳士的名士,可不会这个。 如今住得舒服,有炕有桌子;又快要有鸡天天供应蛋食用,全是士兵们之功。萧护在心里对天祷告,我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多的能人在手上。愿老天保佑我带他们出去,重还清白名声。 又一只小鸡破壳了。 大帅对着满炕鸡和蛋,满心里喜欢,又把心中伤痕弥补不少。 才要出来,听格格几声,谨哥儿大叫:“要要!”骤然响动,把炕上的鸡吓得缩着不敢动,几个才要破壳的小鸡也不动了。 萧护责备地笑看儿子一眼,翠姑悄声道:“等过几天,跑得欢快,就给哥儿几只玩。”大帅笑着出来,见十三怕谨哥儿打扰到,抱着他出去。谨哥儿正在大哭,两只小胖手互相搓着:“要,要要,” 回去哭了半天,给他什么都不要。又见父母亲都在炕上对着自己笑,就更哭得厉害。 过几天,翠姑果然送来几只小鸡,让伍林儿做一个木头盒子摆里面。谨哥儿见到就喜欢了,胖手一拉,就把分量不小的木头盒子拉到身边,伸胖手去握小鸡,小鸡用小尖嘴给这胖手上一下子。 啄得看的人全心一提,见谨哥儿胖脸上变了一变,小嘴儿咧几咧,居然没哭,反手一下子,把小鸡打得一脑袋撞木盒子上,缩着翅膀走开。 大家都笑,谨哥儿仰面滴口水:“呵呵,”以为是夸奖自己,扶着一尺高,怕小鸡跑出来的木头盒子站着,弯腰大脑袋都探进去,一只小手还知道扶着盒子边,一只小胖手在里面对着小鸡脑袋,打来打去打去打来。 “哈哈……”看的人全乐不可支。谨哥儿在这笑声中,小胖手就更舞得厉害。萧护笑得不能自持,见十三笑得肩头抖动不去阻止,顺手在十三脑袋上也来上一下,笑骂:“再不管他,你等着喝小鸡汤吗?” 慧娘嘟嘴儿摸脑袋,学小鸡啄儿子,在大帅手上捏一把,过去要抱儿子,却见谨哥儿打得上瘾,把肚子顶在盒子边上,弯腰两只小手全忙活得不停。 小鸡让他撵的叽叽喳喳,四处逃窜,似乎在诉说这个哥儿真不好。谨哥儿就更用心地往盒子里扑,慧娘刚到,就见儿子肚子一滑,人一下子扑进盒子里,两只小胖腿和脚上虎头鞋支楞着,还晃个不停。 他自己:“格格,”仿佛摔进去是好玩的事。 房里人笑声中,慧娘忍笑抱着儿子,见他胖脸上蹭了一块红印,忍不下去,哈哈大笑。谨哥儿本来是撇嘴的,不让他和小鸡玩。见母亲笑,也重新笑起来。再扭身子手指木盒子,笑得如花儿般:“玩,要,玩,” 十一公主羡慕得不行,也想要几只。和豆花去找翠姑,翠姑正看炕上还没有出来的小鸡,见她们主仆伸头伸脑,装作看不到。 那公主脸上的神气,分明是眼红得不行,很想分一只养养。 翠姑到此解气,不过给她一只是万万不能的。 “还要看着吗?” 无人理会。 “还有几只?” 无人理会。 “你一个人养吗?” 翠姑翻个白眼儿,横这主仆一眼,走过来把门关上。主仆对着面前门,对看看,同时吐舌头:“哎……” 豆花在外面对自己打气:“我们还不要了呢!”再问十一公主:“是吧?那不好玩,又脏又啄人呢。” 十一公主强打笑容,她真的很想要一只,就像谨哥儿那样的有个大盒子,一尺高,两尺见方,放在炕上看着喂食喂水,多有意思。 十一公主回去闷闷不乐,又不能低下身段对翠姑说客气话,就是说客气话,前面笑话别人太厉害,翠姑是一定不会原谅的。 就去蹭谨哥儿的小鸡玩。 她每天固定要和谨哥儿玩一会儿,这就不显眼,不会让别人看出来是蹭鸡玩的。玩了两天,小鸡太小,看不住谨哥儿,他就拿小鸡拍来拍去的追着打,玩死几只。 翠姑又送来几只,全是精心喂养,大了不少,也跑得快,会昂头很神气。谨哥儿天天围着木盒子追着小鸡跑,同时也学步走路,慧娘不再可怜那小鸡,只看着谨哥儿不要让小鸡啄伤。 野山鸡性子野,小鸡比家养鸡强壮得多,这长大几天的,啄人一下也很厉害。 同时送来的还有几只小鸟儿,小的可怜,却黄毛翠尾的好看。伍林儿编的鸟笼子,竹子的,里面装食水的小木头盒子样样全有。 十一公主再也看不下去了,对着谨哥儿呵呵笑着,自觉得是蹭玩具的公主黯然神伤,她很想很想要一只,一只也行。 当晚伍思德才发现妻子情绪不对,睡下来嘴扁着,明显有心事。对着她左一个幽怨眼神儿,右一个气愤小白眼儿,伍思德会错意。 这个伍家兄弟中的精明人,对自己妻子心意总是会弄错。他道:“又不是不出去,我们还会回去的。” 以为公主嫌这里日子不好。 也是的,她爱的是精致东西,这里可全是大粗原木。 十一公主不理他,过上一会儿,以为伍思德睡着,又叹上一口气。伍思德忍无可忍坐起来:“你不愿意来,当初就不应该跟着!” 听黑暗中一声呜咽:“我想要一只小鸡。”再十一公主才愤怒了:“你总是怀疑我!”摸黑从床里又扯下一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 半晌,伍思德轻声问:“要就去拿回来,是要盒子是不是?我给你做一个。”当舅爷的对谨哥儿也是一天一看,见过那木头盒子。 将军宽壮的身子坐着,忽然发现自己很粗心。 有轻轻的泣声传来:“翠姑不给我,我…。不想再玩谨哥儿的了,有那么多只,小伍起了一个鸡圈,很大很大,就是给我一只也不行。” 伍思德忍俊不禁,为一只小鸡哭?再想自己妻子是娇弱的公主,她肯跟着自己翻山越岭不说一声苦,伍思德后悔刚才骂她,睡下来,把十一公主抱到自己怀里:“明天我给你去要。” “真的?”十一公主大喜。 借炕下微弱火光,见丈夫露出笑容:“当然,你不要哭了。”十一公主抱住他脖子,在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得情真意切,亲得伍驸马醍醐灌顶般机灵,闭目笑道:“要几只,就亲几口。”话才落音,面上温热的嘴唇不住触碰上来,耳边是报数声:“吧嗒,一,吧嗒,二……” 亲到第十口时,十一公主攀着他脖子犹豫:“太多了吧?” 伍驸马心花怒放,不敢睁眼,继续闭目细细享受这吻,道:“嗯,不多,再多,我也给你弄来。” 十一公主却不肯再亲,在丈夫怀里和他盘算:“给我一个比谨哥儿大些的木头盒子吧,”伍思德说好。 “还是不好,谨哥儿抱来玩,见到他会哭。”十一公主自己推翻,道:“还是和他的一样大吧,不然小些也行。” 怀里这柔软的人儿兴高采烈,伍思德悄悄地笑着。成亲这么久,每一回抱公主在怀里,都还似新婚燕尔般。 硬汉子粗旷的心,沉浸在散发着馨香的身子里,她娇艳的面容里,永远不能自拔。而同时不能自拔的,就是大帅萧护的恩情无边。 把公主细腰身再抱一抱,伍思德低头嗅她身上香气,道:“澡豆你还有?大帅让人出山,我忘了和他们说。下一回再有人出山,让人给你买澡豆回来。” 把十一公主提醒,她拍着双手笑:“你不说我没想到,这山里兰花不少,我自己会做的呀。”又忿忿然:“做好给十三姑奶奶,给谨哥儿,给奶妈,给奶奶们,给蒋少夫人,给谢少夫人,就是不给翠姑她们。” 孩子气到这样地步,伍思德窃笑。屋外虎吼声又来,又有狼嚎不断。大家早听习惯,一夜到天明。 十一公主起来,兴奋地喊豆花在谷中采香花。伍思德抽时间,下午砍木头,为十一公主做一个养鸡盒子,有士兵们帮手,很快就得,问翠姑要了十只小鸡,摆在炕上等公主回来,又一拍脑袋:“她要吃蛋。” 天才半下午,他们走山路又快,最近山头上很快弄来几十只鸟蛋,自己炕下生火弄熟,扣在木碗里。 外面传来笑语声时,香风先到。十一公主和豆花汗流浃背,各抱着一大捧香花。在门外放下,主仆嘻笑:“酸了手臂。” “咦?”十一公主忽然噤声,似乎听到小鸡声。她以为自己想小鸡想糊涂了,可心里还是“轰”地一下子起来希冀。对豆花小声:“嘘。” 蹑手蹑脚走进来。 仿佛屋里有鬼,喘口气儿也能吓跑。 她没有看到坐着的伍思德,全神贯注地注意到炕上的木头盒子。真不小,比谨哥儿的还要大。这里面,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鸡? 十一公主走路如鬼子进村,手微提起裙裾,小心翼翼,轻手轻脚,慢慢抬起一只脚,迈出去,脚尖先软软落地,再脚心、脚跟遂次落下,落地无声。 伍思德笑得都快软了,尽量无声不打搅她。 豆花在门外伸个头进来,瞪着眼睛。 见公主总算挪到炕前,屏住呼吸,脑袋几乎不易觉察出来的往前移动。 “哇!……” 豆花踉跄摔进屋里,颦眉抚脚,扭到了。 伍思德也一惊,再哈哈大笑。 他看到神采忽然焕发于公主面上,他只看个侧脸儿,不是全部的笑容,却也心头随着一亮,好似明光万道出于深山,日头出山涧。 这一刻,伍思德湿了眼眶。原来她喜欢,她要的,不过就是这小小的欣喜,小小的东西。一直认为公主要的,自己给不起的驸马爷,头一回对妻子有几分了然。她要的兴许并不多,自己也给得起。 让惊喜冲晕的十一公主傻乎乎手捧一只小鸡,任由小鸡挣扎啄着手,转过身子对伍思德傻笑,深一脚浅一脚过来,咧开嫣红小嘴儿:“嘿嘿。” “叽叽!”小鸡在她手上以为大难临头,用力叫着。 豆花眼睁睁看着驸马抱起公主坐在腿上,还说了一句:“要来一只,亲一口,对吧?”十一公主羞涩都忘了,一只手抚摸小鸡作安抚,柔软如玫瑰花的嘴唇主动凑到伍驸马那粗糙肌肤上…… “吧嗒,”还有声音。 豆花认为自己应该回避,可她伤了脚,双手按地,一手一手的爬了出去。应该是一手吧,不是一步。 爬出来见谷外近黄昏,夕阳无限好,犹有一碧如黛还在空中。层层叠叠的晚霞,如巧手匠人的晕染色,又如天女在浣纱,纱上颜色由水而落,深浅不一,攒红夹翠。 豆花看痴了,对着空中仰面似不会转动。 伍小伍送晚饭来,好远山路上来,就见到豆花一动不动,再看,半天不动。伍小伍大惊,这个人让毒蛇咬了不成? 中蛇毒死的人,就是这样僵直身子。 为救人,伍小伍把手中饭菜放下,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正在寻找她伤口。豆花以为他袭击自己,眼珠子骤然动了,一脑袋顶在伍小伍身上,撞得伍小伍后退几步,坐在地上,而豆花也把自己撞得后退,重重摔在门上。 “砰!” 惊醒里面讨小鸡债的缠绵夫妻。 又听豆花大骂:“坏人,你占我便宜!”伍小伍反唇相击:“俺宁可看野猪,也不看你!”愤愤然端着饭菜送进来。 豆花呜呜的哭:“我的脚……” 过了一夜肿起来很高,和十一公主关在屋里养小鸡,制澡豆。制成送出去,果然不给翠姑等人。伍思德私下里送出去,翠姑等人用着好,见到十一公主就更高昂头,心想,你不给我们,我们也有。十一公主和豆花也是鼻子朝天,哼,我们有小鸡,有小鸟,还有蛋吃。 出山的人回来,把各地情况大约说过。又说造反起义的人多,冲击到谭将军这里,谭将军想借些兵马一用。不敢掌握大帅行踪,就没有派人过来。萧护答应下来,派一队人帮谭直抗敌,告诉将士们,家眷平安到江南。 大雪封山时,那一队人才回来,同时又把剃头刮面工具针头线脑布匹米面带来不少,又有山中寻到不少野麦,有士兵开垦地种上,已出苗。 第二天,大雪封山,谷中虽然不飘雪,出去已经不易。 …… “噗”,蜡烛点起来。就着火光,顾孝慈展开手中的信,有滋有味儿的看起来。这是小鬼写给他的,由宋冲之转送给梁源吉,梁源吉转给顾公公。 现在要找到顾公公可不太容易,他随张太妃等人躲藏在暗道中。宫中有暗道,荒废已久不能逃出去,却可以暂时藏身。 现在已经是新年里,外面又是一个天地。新年前打着为萧护报仇的平民陆顺德自创一个教派,因为旗号是为大帅报仇,京中有百姓们接应,台山王匆忙逃走,丢下来的小皇帝光复帝无人照管,张太妃念他也是皇家血脉,接到暗道中和小皇帝一处抚养。 本来张太妃还要躲避在上一回宫乱中的假山石下,可顾孝慈认为那地方太小,不方便躲藏,无意中让他寻找旧暗道,在陆顺德攻进皇宫以前,嫔妃和宫人全进入暗道。这里地方大,还有地下水,米面又早就准备好,先是备的炒米给小皇帝孙瑛,后来见势头不对,又备下北方人会弄的炒面,进来的人可以吃上半年。 嫔妃们逃难也逃出经验来。 蜡烛不多,为顾公公看信才舍得点起来。一干子嫔妃们看着顾公公把眼睛凑到信上,就眯起眼笑得几乎没有缝。 信中如下:“老鬼,听说你受了冤枉刑,你且忍着,等小鬼回去给你报仇。另,大帅和我们都很好,有吃有穿,和哥儿玩,等我们休养好了,就去找你。” 这信,只有小鬼才能写得出来。下面还画了一个大大的脸,瞪着的眼睛,唇上笑容一抹,活脱脱就是小鬼本人。 顾公公嘿嘿,把信小心翼翼收起来,嘴里骂道:“还小厮,就这文采也敢写信。”正要把蜡烛吹灭,见嫔妃们全看自己,顾公公会意,对张太妃道:“老菩萨,大帅好着呢,他们在休整,就快回来了。” 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罢了,大帅几时回来,顾公公也不知道。 张太妃和嫔妃们就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蜡烛已熄,张太妃喊周妃:“你听到了,大帅好呢,公主和驸马也好。” 信里分明没有说十一公主和驸马,可推断一下,大帅好,自然公主和驸马就好。周妃也就笑逐颜开:“托您的福,他们肯定是好着呢。” 这地方设计巧妙,白天时能采光,这是晚上,大家摸黑也能忍耐。 三岁的小皇帝光复依在张太妃身边,小手握着另一个小皇帝孙瑛的手,悄悄道:“我饿了,”张太妃就喊人:“快弄吃的来。” 也不用蜡烛,炒米袋子就在身边。一个宫女打开,簌簌沙沙,给了光复皇帝一小碗,黑暗中响起“格格叽叽”声音来。张太妃又想萧护了,越是没吃没穿,越是想他,叹气道:“大帅有这东西吃吗?我们来念经吧,为大帅祈福。” 顾公公取出信,放鼻子前面闻闻,信上一股子油味儿,他们应该吃得不错。 这信是小鬼晚上在兽油灯下写的,写过又在油灯下看一遍,兽油气味大,就有油味儿。 而当时,小鬼回来晚了,见往京里去的人走得急,边啃骨头边写信,又一层油味儿。 重新收起信,在念佛声中想梁源吉这个人,本来顾公公是不太相信梁源吉,大帅相信他是另一回事。可今天梁源吉转来萧护的信,说明他和萧护是能联系上的。 台山王逃走后,陆顺德的人占据宫中。梁源吉不能一下子找到顾公公,就在几处假山上墨汁写上:“老鬼出来,小鬼找你。”又画上牛头马面。 别人看到,还以为鬼画符。老鬼是心中有数的,就找到梁源吉拿来信。 如果大帅在乱中还相信梁源吉,那顾公公也有一件事想拜托他。顾孝慈在黑暗中默默地想着,这事情太大,万一梁源吉不可靠? 他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算算时间近半夜时,顾孝慈才要睡,张太妃悄声喊他。顾孝慈不用张太妃说,就能知道她要说什么,忙先堵上:“我没找到长公主。”张太妃心太善良,一直要顾孝慈寻找大成长公主同来避难。 顾公公私下里出去好几回,也能弄回来一些腊肉等菜,就是长公主,他一直说没见到呀没见到。 张太妃才不信。 每过一天,太妃心中就如滚油煎。她心中想的,就是老先帝的后裔,能护一个就是一个。小皇帝孙瑛和光复帝,是老老先帝的后裔,太妃也不忍心丢下。 何况是老先帝最爱的女儿,大成长公主。 上一回就听说大成长公主府中已破,张太妃就急上加急。当着人和顾孝慈说过几回不中用,这是乱中,大家要团结,和顾公公私下里说,又怕别人疑心,认为自己和顾公公有别的私心,张太妃就等到夜里,听身边人鼻息沉沉,来劝顾公公:“救人一命,也是一件功德,还有宁江侯,张阁老大人……。” 顾孝慈说出实话:“他们全来了,我们就不够吃的。大帅是有消息,可几时来还不知道。他又受了冤枉圣旨,他肯不肯马上就来我也不知道。” 张太妃今天脑子很灵活,带笑悄声道:“你能收到信,自然就能找到他,给大帅去一封信吧,说我们想他,指着他来搭救我们。不为我们,还有周妃娘娘不是?” 以为睡着的嫔妃们中,周妃悄悄接上话:“等明儿天亮,我给十一也捎句话去。”张太妃才愕然:“你醒着?”听文妃道:“我也醒着呢,”九皇子也接话:“都醒着,”又小有不满:“长公主能接吗?” “就是,她以前得意时,可不照顾我们。”不仅是文妃和贤妃对长公主不满,就是别的嫔妃们也不愿意接她。 等她们纷纷说过,张太妃才和气地道:“都是一家人啊。”嫔妃们这才不说什么。 第二天白天,借着透进来的光,周妃用簪子沾胭脂,撕一条衣服,给十一公主带了句话。顾公公拿在手中,心想这信指不定几个月才到萧护手上,等到了胭脂气儿早没有,十一公主别当成是沾血写的吧。 又到夜里,他出来凭着一身功夫往梁府中去。 京中从来好大雪,琉璃瓦上一片白。雪花中,见皇宫中只有几处有烛火,别处全寂静死沉,好似空宫一般。 偶然下面也有巡逻的,是一队杂乱无章的衣服,说话高低不等的人。顾公公避开他们,在平江侯府中落下来。 才一落地,见房门一开,有人冲出。借雪光,见剑光闪亮,一个是平江侯,还有几个家人。顾公公怪声怪腔:“是咱家。” 梁源吉松一口气,抹一把头上冷汗,人吓人可以吓死人。顾孝慈见平江侯防备到如此的地步,疑心大作,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梁源吉掩饰着,在雪中用心看顾孝慈后面没跟来人,只有他一行脚印,才强打笑容:“里面说话。” 房子里还有别人,老孙氏亲手点起烛火,小孙氏也在这里。大家见面分外嘘唏,恍如隔世般。 顾公公问起官员们,梁源吉红了眼圈:“……往京里来的,都是要当皇帝的。这陆顺德打着为大帅的名头儿,进京里来就想让百官们臣服他,又说他们救我们于危险中,屁!要我们推举他当皇帝。他手下有几个读过几天书的秀才,说一定要前朝的官员们推举,百姓才能信服。又要砸开国库取珠宝,管国库的那官有心计,逃走前用铜汁子把国库大锁全灌实在了,门又厚重他撬不开,正有人出主意炸墙,又天天来逼迫我和张阁老推举他当皇帝。宁江侯和他硬顶,让陆顺德把家抄了,把宁江侯打得现在起不来,还有原京都指挥使田品正,也让他打了一百脊杖,现关在狱里,听说快要死了。” 顾孝慈大吃一惊,地道里不多日子,外面好似过了几年。 他也急了,搓着双手:“这这,这可怎么办?”梁源吉苦笑:“我下午还和张阁老说,实在不行,我们就逃走去找大帅。可阁老上了年纪,这一冬天更冷,又缺少炭火好的吃食,阁老身子也快顶不住,阁老让我把他儿子们全带走。张公子们全孝敬,又不肯走,我正和老夫人商议,你就来了,我以为消息走漏,才拿剑出去。” “你要去见大帅?”顾孝慈眼睛一亮:“真的?”烛光把顾公公满面喜色照出来,他再搓双手,这却是喜欢的搓着,不住地道:“太好了太好了。”又面色一凛,眸子里直直逼视梁源吉:“我能信你吗?” 梁源吉揣摩他的意思,不过是什么信什么东西托自己转交,挺起胸膛,起誓道:“你若有信件物品交付,我如不带到,也必转交给大帅的人,否则天不容我!” 他一起誓,顾公公就更放心了。 就问梁源叶哪天走。梁源吉为难的看看老孙氏,他虽然不能和老孙氏弃前嫌,却愿意带她走。而老孙氏先开始是留梁源吉,现在则早早就劝梁源吉走,用诚恳又把平江侯的心打动几分。 乱中,有些事情可以不顾,比如以前旧事冲谈许多。 梁源吉有一件事深埋心底。 老侯爷死以前,拖着病体来看梁源吉,曾有一句话交待:“我对你嫡母无情,致她数十年来伤心,我不是个好丈夫,也就给她夫人位置。我死后,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袭爵后,就算不能忘记她对你的种种,也不要伤害她性命。” 梁源吉当时因为父亲病中,见他殷殷关切,也答应下来。 以后不管梁源吉和老孙氏争斗得有多厉害,也的确没动过杀机。平江侯甚至能把老孙氏从正房里撵出去,不再管她家用,也是有一手的。 头一回兵乱,梁源吉压根儿不理会老孙氏,独自逃出,也有个借刀杀人的心。 可这一回,父亲的话浮上心头。后来没几天传出老侯爷死讯,梁源吉得萧老帅之力,回京奔丧,老孙氏不能阻拦。奔丧后老孙氏试图撵走梁源吉几回,梁源吉又全再次回来。父亲的死,成就平江侯的袭爵之路,梁源吉曾去信问过萧家老帅,是不是父亲相托与他? 老帅一直没回复。 这句话,算是遗言。 老孙氏和小孙氏全在房中听着,见问走的日子,老孙氏眸子里隐有泪光:“越早走越好,这一拨子乱的与以前不同。”以前还是皇族血脉,不管平水王、台山王,都有规矩可寻。现在是真正的乱民,不按牌理出牌。 而且老孙氏卜的卦,梁源吉也应该离京。 几个皇帝轮换地转,平江侯也受冲击,这中间孙家对他保护也不小。梁源吉难过了,对顾公公道:“我们再商议商议,把年过完再走。” 顾公公对这一家人纠葛也知道几分,不再多说,趁夜去看张阁老。他行走在屋顶雪中,见京里快似一座空地,就是叫的狗也没有几只,不禁心中难过。 对着雪花飘然,顾公公不仅想萧护了,也暗暗祷告,大帅你几时才来。又因为大帅不知道几时来,顾公公心中拜托梁源吉带东西去的想法就更坚定。 京里太乱,什么东西都放不安心。 萧护这个年,过得安宁富裕,只除了没有鞭炮。 过年前,又让人下了一次山,让人采买酒水。年二十九那天,酒水到来。大帅让轮流大醉。人人感激,都知道山下现在乱,酒水这东西多难得,大帅弄来上千坛子,花了一笔重金。 他自己也只喝一回,是初一那天痛醉。十三奶孩子不能饮酒,抱着小面团子母子噘嘴儿。 到下午,大帅有了哄两个面团子的东西。 山中一直有虎啸,大帅说可以捕,不过安全第一。将军们都想弄来老虎,带着会认虎踪的人,挖了无数大坑,投了十几张大网,都用手臂粗的绳索结成。还怕虎会咬开,事先浸过油,晒干,又浸油,晒干。 刀剑都难劈开。 初一那天,有人醉酒,有人巡逻,发现抓住一只成年母虎。那虎腿上早就受伤,小虎不知跑去哪里,或是让狼叼走。 受伤母虎凶性大作,在网上也没有人敢接近。后来姚兴献过来,说杀了吧,数箭射死,剥皮时,发现还有奶水。 他们挤出来有几大碗,当即和着母虎送去给大帅看。 萧护酒到一半,见老虎没伤皮毛的送来,又是大年初一,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个好兆头。看他们一张张兴奋的面庞,大帅不忍心收,只收下虎奶,让奶妈们煮给小面团子喝,想想没有哄大面团子的东西,就笑道:“你们收拾了吃吧,给支虎腿给我就行。” 虎奶可能很香,小面团子一气喝了两大碗,啧着小嘴儿,肚子鼓起来多高,在炕上大睡一觉。到晚上,送来一只烤虎腿,香喷喷的,虎皮早给了大帅,给谨哥儿作衣服。 虎腿,就归大面团子。 萧护正在闹酒醉,歪在炕上看十三吃虎腿,和她逗着玩:“一只够不够?”一只虎腿几十斤重,没有分切用大的木托盘送来。 十三也和大帅开玩笑,也不切开,把小面团子给大帅看着,双手捧起整只虎腿,就在上面啃。山谷中又寻来不少香叶,这虎腿就烤得香气扑鼻。 呼呼大睡的小面团子揉揉眼睛坐起来,对着母亲手中偌大虎腿嘻嘻:“吃吃,”萧护和小面团子玩笑:“去吃。” 十三才嗔怪:“他没几颗牙,只怕咬不动,再说这肉没给他吃过,他能吃吗?”萧护就笑:“你嚼一口给他。” 夫妻这样说着话,见小面团子蹒跚到了虎腿前,口水因扎牙的原因滴成一条银丝线垂在新虎头鞋上,咧开嘴,双手扶住虎腿就是一口。 这一口,因虎腿太大,不好下口,空有几颗牙,什么也没有咬下来。 小面团子只舔到油,委屈地看母亲,再回身看父亲,鼻子尖和嘴儿上油光光。见父亲笑:“回来,等母亲咬下来给你吃。” 小面团子却不肯,对着咬虎肉的母亲看着,忽然来了小脾气,双手上前扒住虎腿,把整个脸全贴上去,肥乎乎大脸蹭、顶、啃…… 举着虎腿的十三是曲腿坐,一只腿半弯在屁股下面,不稳让儿子用力这么折腾,往后就倒,又怕儿子随势摔着,强撑着半歪着喊夫君:“大帅,我没有力气了,快把他抱开。” 萧护从儿子脸贴虎腿上不服输时就哈哈大笑,他醉酒身子比平时软,动作慢一些,还没有过来,见到小面团子得瑟的站直了,胖脑袋前后的摆动,小嘴儿不知何时撕下一长条虎肉来。 “啊?” 大帅和十三一起瞪圆了眼,才要去拿下来,就见小面团子嘴巴动几动,一长条虎肉,近尺把长,全下了他肚子里。 就是不太粗就是。 谨哥儿是二月里生的人,正月里的今天才十一个月不到,听奶妈的话,给他喂过饭食,不过全是软烂的东西。 而这烤肉,虽然士兵们是精心烤制的,可总没给小面团子吃过,夫妻一起旋风般过来。十三放下手中虎腿,大帅也不再身子软,骇得前后一起抱住他,大帅急急地问:“儿子,你难不难过?” 十三则手抚小面团子圆滚滚的小肚子,担心:“会闹肚子吧。” 要说小面团子到今天为止,还算是好带的。没怎么生过病,要知道小孩子生起病来,这山谷里可就麻烦。 虽然草药不缺,医生高明,当父母亲的还是会认为对不住儿子。 不管父母亲焦急,小面团子眼睛瞪着虎腿,手指着要:“吃肉肉,”见父亲挡住自己,小面团子一胖脑袋顶过去,正中父亲硬硬的胸膛。顶得大帅猝不及防,又是酒后,往后就倒。 摔在炕上后,大帅放声大笑:“哈哈,这小子力气十足,看来没事。” 这是小面团子和小鸡学的。 他天天无事就把小鸡拍得一脑袋撞到东,一脑袋撞到西的,自己也学会了。 十三正在抱怨:“你怎么能撞父亲?”小面团子见父亲笑,以为在玩。胖身子一猫,拿个胖脑袋对着母亲又是一下子。 母亲早有防备,把他胖身子抱在怀里拘着,拿帕子给他擦嘴,笑道:“弄我一手的油。”见怀里小面团子闹起来,不依地要从母亲怀里出来,急得大叫:“啊啊母亲……” 一急,天天教他说的话也出来了。 大帅含笑就此倒着,看十三面上才一喜欢,手中就一松,小面团子重新起来,走到母亲面前摆好姿势,两只乌亮的黑眼睛瞪起来,小身子又猫起来,胖脑袋在房里也有一个小小帽子,撞父亲时丢了,这光脑袋又撞过来。 萧护大乐:“你不睡倒,他才不放过你。” 十三就势倒下,重把儿子抱在怀里擦擦嘴,对大帅笑:“取他衣服来,弄得一身是油。”小面团子这样玩耍过,又不饿,把虎腿抛到脑后。大帅取来衣服,出去问住在对间的奶妈要不要紧,奶妈听过也担心,请医生来一定开了消食的药,煮出来时小面团子洗过又睡了,第二天才给他喝几口。 小面团子因此加的食物就多起来。他胃口好,又活泼爱动,吃什么都香。不出一个新年,喝了很多的虎奶,后面抓的也许是天意,好几只喂崽的母虎,便宜小面团子痛痛快快地喝出了新年。 大帅兴趣也调动起来,想老虎比人壮实,儿子多喝虎奶是好事。大帅在十五那天,亲自带着士兵们出去,他手中长枪一杆,不下几百斤的力,雪地里追了好几天,和老虎狠狠较了一回力,这一次去的人多,抓回来的虎也多,十几只的往回搬,全军人人可以分到一块肉。 专给小面团子烤得软烂,给他抱着啃。 …… 而此时的江南,萧老帅更想儿子和孙子。他由信中知道萧护很好,一直想把孙子接来,一直琐事缠身不能成行。 四处百姓们揭杆起义,喊着:“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都想先进京城。江南,因周边的文昌郡王死,平水郡王等人死,临安郡王孙珉休养生息不敢出来,韩宪王有顾良能缠住,无法出来,暂时没有大的战事。 没有战事寻上来,依着老帅的意思,早就想动身。可附近城池的百姓们一拨一拨的来投奔,有些地方只隔一条河,或是只邻一个山头,见到江南地面上粮米不缺,百姓们春耕秋收。他们不能忍耐自己所处地方战火纷乱,来往江南。 老帅为儿子坚实后盾,又公开让人传信,凡是玄武军家眷,都可以往江南来往。只这件事,就把他从夏天忙到秋天。 十月里北风有,老帅说一定要走时,又有一件事拌住他。几个相隔有三百里远的百姓们来见他,说当地温暖秋收还有,只是不满封地上郡王们为打仗加多税收,想请老帅帮忙出兵马,收过东西后,以一半相赠。 萧老帅不要白不要。 他不要,也是郡王们拿走买兵器添战火,索性出兵把那一块地方全占上,中间打通,又安排涌往江南的百姓们去住。得到的粮食,最近人多,也要吃。余下的,就给儿子屯积起来当军粮。 又系得他直到腊月也在家里,这就过个年,安抚一下来的人,让人准备大车,心想再大的事也不管了,自己是一定要成行的。 一千车粮草,分三路而走。路上处处缺粮草,护送的人就要多。正好廖明堂的三万人听萧护吩咐,侧应顾良能时,回来补粮草,就这三万人押送,又有梁为等私兵在京外接应,老帅没出正月动身,随身和几个奴才马上全是谨哥儿衣服东西,甚至奶妈子也带了两个在车上。 老帅是悄悄走的,怕族中子弟们跟来。 不想他形踪却落在一个人眼里。 苏云鹤试图走过两回,一次让老帅拦下来,一次让五舅老爷拦下来。五舅老爷对儿子道:“等过完年,我也想去,你我父子一同动身。” 见儿子瞪大眼,五舅老爷训他:“你表哥一个人在外面,心里难道不难过?我去,才能劝得他安安心心地不多想什么。” 苏云鹤自己去,是天不怕地不怕。可父亲要去,他为难道:“母亲知道会骂我。”五舅老爷手一挥:“这事儿不要你管,我自己会说。” 他还真的和五舅太太说了。 过年那一天,全家在萧府中家宴回来。天上飘着小雪花,五舅老爷再一次把情同父子的萧护想起来,为他实在伤心。 和五舅太太睡下来,五舅老爷翻来覆去不熨贴。五舅太太也没有睡,在出神,一句话就说中丈夫心思:“你想护哥了吧?” “是啊。”五舅老爷长长的叹气:“护哥顶着那么大的罪名,又让一些人利用名声,天天把他说成不在了,身边又只有媳妇在,没个长辈家里人的,有话他对谁去说?” 窗外有鞭炮声传来,喜气洋洋。房中这一对长辈听在耳中,更想到萧护不知在什么穷山恶水中。萧老帅只说大帅还在,不说他具体在什么地方。 五舅老爷和五舅太太在大年夜里暗自伤心,五舅太太先吁了一口气:“你要去就去吧。”还是舅太太先说的。 “你不拦我?”五舅老爷大喜,侧个身子满面感激,好似他寻找一本难得的古书般喜欢。五舅太太对着丈夫这喜出望外,就微微地笑,了然地道:“不让你去,你上了年纪,偷着去怎么办?” 五舅老爷让她放宽心:“我不会没有准备的去,依我看,妹夫是要去的意思,他不说,我也知道。我看到他备粮草,这么多还能是给谁?我想,他动身,我跟上,跟出一百里,他还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回来?” 都想得这么妥善,五舅太太也觉得满意,跟着妹夫老帅去,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夫妻新年夜里定下来,五舅太太在吃年酒之余,给五舅老爷准备行衣路菜,带给萧护和外甥媳妇,谨哥儿的东西。 五舅老爷既然打定主意跟着老帅走,就希望长子苏云鹤留在家里,哄他老帅说的,出了二月天气暖和再动身。 自己则盯着老帅离开,在一天后,五舅老爷带四个强壮家人离家。苏云鹤盯的先是姑丈,再就是父亲。他于五舅老爷走后的下半天,换上一身过年新衣,对母亲说贺家吃年酒出来。街上熟悉铺子里,他早就寄放一个包袱在内。 拿上,剑也早摆了一把在这里,苏云鹤追着父亲走了。 幸亏他追着过去,五舅老爷一直没追上萧老帅。老帅是急行军的马速,不是五舅老爷这斯文人可以追得上的,两下里拉开,出一百里,就有乱兵,五舅老爷正躲避,让苏云鹤追上。 父子大笑,就此同行。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出来了,这么大的人还能到不了京城? 父子同着家人四个,欢欢喜喜上路。 五舅太太见不到儿子着急,往贺家去找,贺家公子们和林家公子们因此知道。林家这一天也在贺家喝年酒,苏表弟日子是没有说错的,不然五舅太太也不放他出来。 贺林两家公子们因此去打听舅父萧老帅,有时候他也不在家,去城外啊去别的地方啊,竟然走了两天后,由这件事才发现舅父离开。 第二天,贺林两家六个儿子,除小表弟太小以外,走了五个。五个人在城外遇到,林长公子把小弟弟骂回家,让他不要去,回去安慰父母。第二个林公子不怕他,一定要去。贺长公子也骂弟弟来着,不想贺二公子说:“你我比试比试,赢了的去。” 贺二公子赢了,贺长公子无奈而回。 家里总要有个成年儿子在是不是? ------题外话------ 求票票…… ☆、第五十七章,天定姻缘(本卷终) 当下林家长公子、二公子和贺长公子上路,都没有小厮,只身仗剑,颇有江湖行的味道。他们和五舅老爷又岔开路,和萧老帅又追不上,就在最后面。 出江南,白雪压不住草长,又无人居住,幽雅出尘。五舅老爷精神一振,念了几句烟淡雪霁的诗,兴致勃勃走了两天。 就见路边儿房子败落得厉害,瓦下柴草散开在地上,有妇人哭声传来。五舅老爷喊苏云鹤:“去看看。”苏云鹤躬身:“是。”住马而下,走到院子里见一个衣不遮体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小孩子在哭:“孩子,你快醒醒。” 苏云鹤看看,道:“大嫂不必伤心,这是饿的。”回去马上包袱里取一块吃给她,又指点回首路程,笑道:“到江南去吧,去了找萧家,就说苏表公子让去的,那里可以温饱。” 又取一件衣服给她,道:“我们只有男人衣服,大嫂先挡挡寒。” 五舅老爷看在眼中,暗暗点头,又为妇人伤心,接下来竟然不再念诗。 当晚歇在一处无人小院中,下得马来,苏云鹤有条不紊吩咐家人:“灶下生火,热水把炕擦干净,马上取我被卧,我去前后院看看。” 四个人中间,只有公子云鹤带了一条薄丝绵被。苏云鹤前后检查回来,见父亲笑:“不想你想得这么周到,我们竟然忘记。” 五舅老爷以为路上再乱,总会有个客栈什么的,江南往京里,以前是繁华官道。没有想到走上几天不见一人都有。苏云鹤见炕已擦干净,亲手把被子铺上,又对父亲道:“我又想表哥了,跟着表哥才知道出门和家里不一样。” 他再笑笑:“我这被子是特特为父亲带的,我自己,披风一裹就能睡。”五舅老爷为儿子长大欣喜,可又打趣他:“你跟表哥上京里路上,可还没有乱,京里乱,听说也有住处,怎么就学了这么些东西?” 当父亲的很是开心,不住抚着胡须微笑。 苏云鹤笑道:“跟表哥在去京里路上时,表哥就要事事自己动手,灶下我也生过火。后来京里乱,表哥占下一块安静地方,可我时有出去,就在破屋子里睡,一件披风就得。”想到这里,苏表弟倒喜欢了:“回父亲,表哥什么都能,定然要住在好地方,没准儿还在想我们,拿我们下酒。” “哈哈,”五舅老爷走这几天虽然苦,见儿子懂事,时时是欢喜的。这就开怀笑了几声:“拿我们下酒这话说得好,护哥想着我们,再喝酒,可不是拿思乡情来下酒。” 苏云鹤含笑:“正是这话。”家人们弄上饭来,煮的肉干,热水,烤热的面饼,吃过去睡。天气还冷,主仆六个挤在一处睡,倒也暖和。 半夜里,来了几个残兵,也许是残匪。打了一架赶跑,五舅老爷受惊吓,虽然儿子功夫高强,也提不起来精神,到晚上,又寻到一处无人院子住时,五舅老爷病了。 他一生安逸,诗酒平生。出来顶风雪行路,吃的也不如家里如意,这一病当夜就起高热,嘴里有说胡话的样子。 两个家人是害怕了,和苏云鹤道:“我们回去吧,不然不好对五舅太太交待。”苏云鹤凑到父亲面前,见他半昏半迷中,喃喃:“护哥,舅父来看你,你喜欢吧?你再吃一杯,这是我的好酒,我放到里衣里,要是让云鹤看到,路上一定要吃的……” 苏云鹤扑簌簌流下泪水,父亲见不到表哥,回去只怕也不甘心。来的路上见到有几味草药,怀里又备的有药,取出来给五舅老爷服下,到天明竟然好了许多。 这一天在这里歇息,苏云鹤雪里又找出来几味草药,给五舅老爷又煎一碗,晚上用自己背贴住父亲睡,他年青火力强,五舅老爷出一身大汗,又休息了一天,竟然好了。 重新上路,五舅老爷不时微笑看儿子。一直这个小子是自己儿子,当父亲的理当教导。可这几天行路上,露的一手又一手,当父亲的自觉得不如他。 五舅老爷到第二天才问,是含笑许许:“云鹤呀,你功夫得表哥指点,进益也有情理。这医生这一手,你是几时学会的?” 世家子女们,会念书的都看几本医书在肚子里,以后生病请医生也不会看不懂方子。五舅老爷也会几味中药,可他未必敢随便下药,不过是看得懂哪些药治什么罢了。至于药中君臣相辅,就不是随便看看就懂的。 他自己病得重,自己最知道。可儿子药一下,好得很快,五舅老爷这当父亲的也佩服的很。 苏云鹤得到夸奖,开心地道:“父亲和姑丈不让我离家,我想,既然这几天走不了,不如把医书攻攻,以后到表哥身边也能帮他。我去了我们那名医张家里,重金求了几张方子,又狠认了几味得用的草药,怎么配,他全告诉了我。名医张说,有老帅在,江南才安宁,看在姑丈面子上,家传秘方也教给我。” 五舅老爷听得悠然神往:“是啊,全是知道感恩的人。”他又开始想萧老帅,笑道:“我们赶路吧。” 当下穿过郡王们的封地,见到王城附近,旗帜鲜明,秩序也好得多。王城以外出百里,就败墙灰房,几近人烟绝。 有几处问一问,说几天前才打过仗,是为着抢什么大车。问那车上是什么,说可能是粮草。五舅老爷道:“这必然是你姑丈押粮草车才走。”父子家人拍马再追,直追到京外才寻到萧老帅。 他三路粮草分开而行,各有一万人押车。五舅老爷父子先找到粮草车,才找到萧家老帅。那天,天色初打明媚,二月里正打杨花时候。廖明堂先手一指绿杨深处:“那不是老帅。”见几个人,两辆车,辘辘而来。 萧老帅精神不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惊呼:“莫不是舅兄?”五舅老爷对吓他一跳很满意,得意的哈哈:“可不是我,妹夫,你来晚了。” 舅爷和妹夫见面,在马上就笑得很响。各自下马,先激动的互看一眼,再就各伸出手臂,用力抱在一处。 他们平时处得就很好,萧老帅感激五舅老爷在自己不在家时照顾萧护,而五舅老爷为妹妹一生体面,再就是妹夫行事有很多可取之处,和萧老帅最好。 绿杨树下,草长还有几只黄莺啭声,又亲戚相逢,知已相见在这陌生地方上,两个中年人都流下几点热泪。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带泪而笑,互相埋怨:“你呀?” 五舅老爷道:“你呀,生生让我们追了一路子。” 萧老帅也道:“你呀,不是让我担心。” 可担心也来了。 在这春花要放的季节,老帅又得到亲戚的助力,他的泪水,是忍住又落,落几点后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和五舅老爷抱住狠狠落了几点泪水。五舅老爷则是忍不住时,就干脆号啕大哭,跟个孩子似的:“我再见不到护哥,这日子也就没了意思。” “舅兄,”老帅哽咽过,把五舅老爷再次重新打量,见他面有征尘,原有一把总和自己比的胡须,也乱了不少。行路的人,面上是瘦的,不过精神也好上许多。老帅心想自己不能再哭了,故意打趣:“你出来动动,看上去筋骨倒健。” 五舅老爷提到这个,他更有得意:“看看我,”他嘿地笑一声,再把老帅从头看到脚,对着他面上的灰尘笑:“你要见孙子,得先洗把脸,不然你孙子说你这祖父生得不好,他只要我抱。” 五舅老爷生得斯文,女相上比老帅强,一向是他得意的事。 旁边的人见到他们拥抱落泪,都滚烫了眼窝子。而廖明堂也和苏云鹤紧紧抱在一起,廖明堂道:“你来了!” “我来了!”苏云鹤这样回答。 只这几个字,就把双方感情表露无遗。说什么为兄弟生死相依,说什么亲戚情不离不弃,唯有今天绿柳花中相见,最是真感情。 当晚歇在一处客栈里,粮草大车不能过来,在客栈不远野地里扎营。这地方,离京里不远,离大帅萧护进山的地方也不远,恰好在中间。野店里居然还有酒,自己带的也有,五舅老爷还是不肯把自己为萧护私放的酒拿出来,只喝店里的酒,尝一口居然不酸,五舅老爷喊店主来问:“你们这店居然好酒?看来没经战乱?” 店主笑道:“战乱谁不经?不过我们离入山口子近,京里让乱民占了,这里还有官兵。上个月他们还和乱民打一仗,几处将军一起出兵,把攻山的乱民们打跑。我们呐,也受益。有兵乱时,扔下店就走,酒往地里一埋就行,回来不耽误再取用。唉,要是萧帅在时,这酒还要厚些。” 一个小店主也知道大帅名,老帅先问:“你可知道萧帅行踪?”店主叹气:“都说他进了山,要是进山倒好,我要知道地方,我也去找他了,至少有吃有喝吧。”又展颜一笑:“这天气水面破冰,才打的有鱼,我去给你们弄鱼去,客官们慢用。” 萧老帅和五舅老爷面上都有光彩,他们越往京里来,就越能听到对萧护的赞扬话。苏云鹤早就忍不住,开心地道:“姑丈,是我说的吧,表哥在京里人心所向……” 萧老帅忙对内侄使个眼色,这野店里另外还有人,角落里坐着两个人,一个高而健壮,一个瘦而个小,都低头早就在这店里。 那饭慢慢地吃着,不像行路人匆匆忙忙,不知道是不是奸细? 苏云鹤才看过去,见那高个子的站起来,微微一笑:“云鹤表公子,多时不见?”再走过来在萧老帅和五舅老爷面上看看,笑道:“这一位斯文卷气浓,这一位却是英雄干戈起相貌,又和大帅极是相像,定然是老帅无疑!” 他含笑施礼:“老帅莫怪我还要认一认,实在是几年不见,只有从大帅面容上认出是您了。” 他生得面白浓重,白得似一块才出锅的软和宫点。三分含笑,三分亲切,余下的全是斯文飞扬。 苏云鹤惊呼一声:“平江侯?”他瞪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平江侯梁源吉也是大喜过望,用力抱住苏云鹤,眸子也红了。眸子才红,又丢下苏云鹤给老帅见礼,再打听五舅老爷身份,也见过礼,回身喊另一个人:“夫人,这就是名动天下的老帅和五舅老爷,苏表公子的父亲,快来相见。” 另一个人虽然男装,却袅袅婷婷起身,露出一张芙蓉娇面,是小孙氏。 梁源吉虽然得老帅助力,也没见过他几面,后来和萧护交好,脑子里只有萧大帅一个人面容,这才见到老帅,反而要认上一认。 萧老帅又见故人,又知道平江侯在京里很能帮到萧护,欣喜万分。大家重新见礼相见,老帅不禁怀疑:“你怎么在这里呢?” 平江侯夫妻也是一身行装,各有包袱,平江侯佩剑。 梁源吉见问,差一点儿滴泪下来,他强忍住:“我们去找萧大帅,我是听宋将军指点,在这里候山上来人接我,不想又见老帅你们,真是幸事幸事。” 平江侯在二月初,被迫出京。 那一天发生的事,梁源吉一直记得,当下说出来,小孙氏也泪湿衣襟。 那是过年后的一天,顾公公又来相见,梁源吉把长公主躲避地方告诉他,顾公公当夜接走大成长公主母子。长公主是个弱女子,程侯爷也功夫一般,进宫时让人发现,顾孝慈也算厉害,打伤十几个,硬是把长公主母子接入暗道。 可这一闹,惊动陆顺德,认为有人背着自己与宫中勾结,又认为宫中必有暗道,藏着什么人才对,就把在京官员们一一拷问。 可怜宁江侯有伤在身,也让他们强拖来丢在大狱里;又有张阁老和儿子们全抓来,正要动刑时,梁源吉走上公堂,面对审讯地人承认:“是我干的,我想到宫里接走光复皇帝,不想没有找到,是我伤的人!” 这就把平江侯动刑,平江侯快不支时,听公堂外喧闹起来。外面的人挡不住,且退且走,被外面的人逼迫进来。 老孙氏为首,她冷若冰霜手扶拐杖昂然走到堂上,小孙氏扶着她,红着眼睛。在她们身后,是孙家大大小小所有的人。有几个孩子只有几岁,也手持一把木剑上了公堂。 来的人手中都有东西,女人们手中还有持金簪的。 梁源吉见到,心都快碎了,嘶声大呼:“走,与你们无关,这事情是我做的!” 老孙氏没有说话,别的人也没有说话。他们一步一步走着,直到把梁源吉围在中间,审讯的人对着这一群沉默无言,又散发着慑人愤怒的人,也害怕的得后退,边退边问:“你们要干什么?” 撞到后面墙上。 他们中有人把梁源吉扶起来,给他上药喂食水,梁源吉因此清醒不少,把老孙氏的话一字一句听在心头。 老孙氏冷笑一声:“我们干什么?是我们要问你们干什么!”她怒声指责:“你们打着为大帅报仇的名声?这京里的百姓才为你们内应!你们打着为大帅平反的名声,才会有人对你们占据宫中不说什么!你们打着为大帅的名声,才能在这京中占住脚根!我们今天来,是告诉你们一件事,大帅要在,是不会这样对官员们的!他杀贪官,不杀无罪之官!大帅还在,是不会这样滥用刑法的!大帅若在……” 一气话滔滔如江水,骂得公堂上人抱头逃窜,进宫去告诉陆顺德。这些话对陆顺德是有杀伤力的,他兵力不多,全是乌合之众,能在京里由过年呆到现在,占的就是“民心”这两个字。 他这才知道公堂上对梁源吉动刑,当即大骂:“都知道他是萧大帅提起来的人,你们怎么还动他?” 骂的别人不服气,不是你让把宫中进人这事追查到底。 而公堂上还有一些人没有走,这些人骨头硬,贫苦惯了,对富人一腔无端仇恨,见审讯的人走了,他们还不走。 不仅不走,反而打着审讯的名义,有一个酸秀才一板一眼:“大帅若在,难道由着你们乱闯公堂?” 从外面又找进来上百人,不让孙家带走梁源吉。 老孙氏和他们争辩不过,怒目圆睁,手扶拐杖道:“青天白日下,你们敢冤枉人,我就敢血溅当场!” 她闭目对着一个柱子就撞,高呼:“皇天在上,看清谁是不得人心之人!”这一手,才吓到那酸秀才,急忙扑上来就救,老孙氏撞偏了,头破血流晕过去。 这已经足够让这些打着“民心所向”的人吃惊,旁边又出来一个小孙氏,她以袖遮面,也惊呼:“不放我的丈夫,我和你们拼了!” 也对着一个柱子撞去。 这下子撞中了,不过她力弱,步子踉跄的,没死,也晕了。 梁源吉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过来,抚着老孙氏大哭:“老夫人,”对小孙氏心理障碍小得多,又去看她,大呼道:“夫人醒来!……” 孙家就此哗闹,不少男人挥手臂大呼:“这样的人,还能有民心?”呼声一直喊到街上去。而女眷们,则衣袖纷指,怒目而视:“和他们拼了,他们不把人性命放在眼里!” 酸秀才吓得一骨碌就跑了,孙家的人抬起梁源吉、老孙氏和小孙氏,在街上打算走一圈,边走边呼:“大帅若在,怎会如此?” “大帅还在,不会冤枉!” 等到陆顺德发现不对,让人急忙来安抚时,孙家的人已经京里转了两条长街,后面还跟着不少人,都流泪痛哭:“大帅在哪里,天天说是为大帅,大帅怎么还不来?” 陆顺德恨之入骨,可他的几万人,不足以和京里的百姓们对抗,就是百姓们都不对抗,大家集体出逃,他也就没什么意思。 梁源吉回到家中养伤,陆顺德不敢再对宁江侯等人动刑,也不放宁江侯,另外把张阁老等前朝重臣看守在家中,不许出门。 梁源吉稍好一些,就守在老孙氏和小孙氏房中,她们两个人一起受到撞伤,全在一个房里养伤。 又过几天,一夜忽然京里到处无头贴子,写着:“大帅还在,小人安敢猖狂?”雪白的如下大雪般,陆顺德又气又怒,更不敢对官员们怎么样,只压在心里。 正月出去以后,天气渐暖,顾孝慈才得出从宫中紧密搜查中出来,送给梁源吉一个紧闭的盒子,要他再一次发誓:“把这东西直交到大帅手上,生死之前,这东西为重!”宫中出来的,自然是要紧东西。 平江侯把东西紧紧捆在腰间,穿上宽衣服,只以为怀里鼓囊囊。走的那一天,老孙氏道:“你丢下一封信,我把你媳妇送去江南。” 看的虽然紧,还是能找到机会出去一个人的。梁源吉默然半晌,才道:“我送吧。”江南谣言也传到京里,听说老帅专门有一批人接引去江南的人,熟人更有便利。梁源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早就联系上宋冲之,保证可以出京。 既然自己有路出去,那就把小孙氏带上,免得孙家送她出不去,反而有危险。因受人看管,全是宋冲之和顾公公找到平江侯,平江侯就不能通知张阁老,让张公子们同行。 就这样,平江侯揣着自己的满腔抱负,顾公公的重要东西,还有一个小孙氏,出了京城。 出京门后,送的人就回头,只丢下一句话:“可去哪里等候,自有人来寻你。”平江侯就在这店里已住了三天。 把事情说完,萧老帅等人反而大喜,拍着平江侯肩膀笑道:“幸亏遇到你,我们正愁找不到路。” 老帅告诉梁源吉:“我让人去联系宋冲之,到这里反而找不到他了。”梁源吉苦笑:“他洒的无头贴子,也许正在避风头。” 店外,又停下几匹马。萧老帅和五舅老爷一看,反而皱眉:“怎么是他们?”苏云鹤又要当促狭鬼儿了,悄笑道:“咱们低头,吓他们一跳。”头一个把头低下来。 进来三个人,林长公子、林二公子和贺二公子。三个人面上有风霜苦,还是活泼少年状。坐下来要酒,又嘻嘻哈哈:“我打赌,表哥就是这附近上的山。” “我们找小路吧,不走关口,他们不让进,我们还不进呢。” 三个人就呼店主:“打酒来,再告诉我们这里有什么小路可上山?” 冷不防有人大笑:“哈哈哈哈,只问我就行了。” 苏云鹤坐在最外面,又有梁源吉在旁边挡住里面坐着的萧老帅和五舅老爷身形,那三个粗心鬼儿也就没看出来。 见跳出来一个人,大笑却是苏云鹤,再一看,舅舅却在。三个粗心公子喜欢得大叫着过来,重逢上分外喜欢,抱老帅手臂的,搂他脖子的,贴他背脊的,都有了。 萧老帅本来是想教训他们的,又见他们热情洋溢,也心花怒放地笑:“好了好了,不要闹,快来让舅父看看瘦了没有?” 见林长公子神采奕奕,二公子神采飞扬,贺二公子满面春风,只除了衣服脏些,别的都好。萧老帅再也骂不出来,只呵呵笑着,而五舅老爷则笑得面上硬生生挤出皱纹来,白面书生豪情大作:“我有诗一首……” 他在寻思着说绿杨好,还是那断墙下压的野花好,不然就看青空一碧如洗,白云深处自有人家样,也是赏心悦目的。 谭直进来时,就见到这里十几个人在欢笑。谭直傻了眼,大帅让接一个人,说是京里出来的,这哪一个人才是的? 这一帮子人都互相认识,看来都不是的。 虽然认为都不是,可谭直还是认真地把他们面容一个一个看过来。 他初进来,就拿眼睛盯人家面上,别人自然不再说笑,也回看他。 这一看,谭直愣住。 目光在萧老帅面上看了又看,不敢相信的,又用手揉搓眼睛。 老帅微笑,能这么看自己的,只能是见过大帅,又对大帅面容放在心上的人。 见他只来几个人,只他一个人走进来,外面的人和他官兵衣服,又衣服整洁,和自己一行人衣上全有风尘不一样,应该是附近出来的。 看他面相上不带恶意,老帅也大胆猜上一猜,更把面容在他眼前晃一晃,谭直啊地叫一声,紧张地问:“老先生贵姓?” “不敢称贵,老夫姓萧。”老帅笑容满面。 谭直反而警惕起来,往后让一步,微笑抱拳拱手:“可有证据?” 萧老帅呵呵笑出了声,站起身子来。 他这一起身,不敢说比梁源吉多高,比苏云鹤高,却鹤立鸡群气势出来。 走出桌后,手一招:“枪来!”负手大步不慌不忙地走到外面杨树下站定,脚下一丛小野花,开得肆意。 跟他的家人从包袱中抽出几个枪杆,一个枪头。 为路上方便好带,这枪是上好钢铁制,古代钢铁少,好工匠少,这就很难得。一出包袱,先就微闪光泽,抓人眼珠。 只看到这枪,谭直先信了几分。见他们拼起枪来,微一拧就紧上,双手呈给老帅。 春风杨树下,老帅一拧腰身,就在当地使开三枪。枪风威猛,力可拔山。 这不是传给慧娘的那三枪,只是萧家枪法中常用的。 三枪一过,谭直哈哈大笑着,一步一步,目不转睛地过来,他不再是抱拳,而是一把握住老帅的手,好似找到家人般,谭直也红了眼圈:“老帅哇,原来是您亲自到了。” 野店里的人笑逐颜开,店主送菜出来,在后面也听了一个八*九,忙问:“这位是萧家的什么人?” “大帅萧护的亲生父亲!”众人一起回答他。 店主吓得身子一歪,几乎没把菜丢出去。他把菜急忙放下,往后面跑:“我还有好酒,我去挖……” 等他挖出来,见到店中空空如也,桌子上摆着一锭大银。追出去,见春风轻送的官道上,一行人已经走远。 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大帅萧护,一刻也不能等待。 官道上,店主遥遥呼喊:“老帅,下山来记得我这里喝一碗酒……”见一行人中,不知是哪一个回身挥手,再就打马而去。很快,成为官道上的一个小黑点子。 只有春风中野花,慢慢摇曳着。 谭直简单介绍一下山里情况,老帅听说车不好走,让奶妈们下车,车丢在关口。又怕奶妈们不能走山路,有意让她们留下,奶妈们不肯,说自己跟得上。老帅早让人不要对大帅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忍不住要问孙子,谭直只见过一回,当下说生得好,老帅不满意,还是自己去看的好。一行人当天就动身,牵着马往山里去。谭直亲自送他们走一程,三天后才回。 …… 山中春天,桃花无数,溪流溅碧。头一批山鸡早就长大,谨哥儿有一周岁多,会下地走,手拿张家给他摘的桃花骨朵枝子在撵山鸡。 有几只是陪着谨哥儿长大的,不啄他,只陪着他玩。旁边,还有一只肥胖小老虎,这是幼崽养了几个月,谨哥儿骑它,它也肯伏地。 自从有了这只小老虎,张家是寸步不离开谨哥儿。他坐在旁边嘿嘿笑着,手下拍着那只小老虎。 谨哥儿撵鸡累了,才嘟着嘴儿回到张家身边,看碧桃花树下,有刀光起来,母亲正在习武。谨哥儿拿上花枝子也舞起来,张家给他配音:“嗨!” “嗨!”谨哥儿也叫。 奶妈们在屋檐下面笑,继续做着谨哥儿和大帅、夫人的衣服。 萧护大步出来,谨哥儿过来,说话已渐多,最会说的:“父亲抱抱,”不然就是:“母亲要要,”还会说一句:“张家叔叔驮。” 小鬼因此吃醋,常讽刺张家。 大帅只把儿子抱在手上颠一下,就放下来哄他:“父亲接客人,你自己在这里玩。”谨哥儿不依,小胖腿有力的夹住父亲腰身,小脸儿沉着,手中桃花枝子要打父亲:“父亲抱抱。”慧娘从桃花下面回来,对儿子沉下脸:“怎么打父亲?” 萧护笑着,抬手在儿子小手上打一下道:“你小子是我惯的太狠。”谨哥儿就对着自己小胖手看,又有一句会说的话:“父亲打人。” 萧护把他给十三,笑道:“父亲就回来,给你摘果子,你可别闹母亲。”谨哥儿到了母亲怀里,就对父亲一个大鬼脸儿,慧娘就怪张家:“这是和谁学的?”张家嘿嘿看小鬼,小鬼嘿嘿看张家。 “我去接平江侯,才说他到了前面山头。”萧护往外走,再交待慧娘:“准备饭菜,给他尝尝我们的山珍野味。把过年没喝完的酒打开,请将军们都来饮酒。” 慧娘答应着,把谨哥儿抱着去伙夫那里,让他们准备饭菜。 萧护带十几个人,很快就到前面山脚下。在半山腰里,可以见到树林下行过一行人,看着就熟悉感上来。 大帅还没多想,想着就要见到梁源吉,心情舒畅,更加快步子要过去。见小路现出来时,那行人容貌也可以看得出来。 大帅如遭雷击般,定定的傻住! 那个人,是父亲! 那个人,是五舅父! 那个人……兄弟们…… 公子们已经扬手:“表哥,是表哥,”林大公子当先跑着过来,欢喜大叫:“表哥,我们来了……” 山林中有回声:“我们来了……” 萧护让惊喜同时击中,一时间手酸足软,竟然寸步也动弹不得。他如大病的人一般,无力行动,只是痴痴看着父亲,看着舅父,看着家人…… 兄弟们先跑过来,林大公子在他面前怔了一下,满面泪水,上来抱住萧护腰身,哭了:“表哥,我们都想你。” 林二公子和贺二公子也泪流满面,萧护更是泪水止不住的往外面去,瞬间模糊双眼。他哽咽地抱抱这个兄弟,再搂搂那个兄弟,最后才来到那一对长辈面前。 绿野山林,把一对长辈身形衬得更加高大。萧老帅稳住自己,负手含笑,只泪水含在眼中。五舅老爷却是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护哥,我可算见到你了。”萧护就地跪下,在黄土地上膝行几步扑到五舅父怀中,泪水这个时候开始往肚子里忍,只有深情流露:“舅父!” 萧老帅在旁边满意的叹了一口气。 儿子身上是布衣,却精神不错,像是长了个头儿,不然就是他稳重加多。老帅这一年里心悬一线,虽然知道儿子没事,可是想到他担个冤枉名声,一个人不在家人身边,就心疼得不行。 今天见到了,老帅满意了,舒畅了,这泪水还在……他用手拭干净眼中的泪,更把笑容如春风般扬起。 五舅老爷抱着萧护一顿大哭:“我的护哥呀,你把舅父心疼得不行,没有一天我不想你,你这一年里是怎么过来的,我的好外甥呀……” 哭得人人垂泪,苏云鹤劝道:“父亲,请放开表哥,容他和姑丈父子相见。”五舅老爷这才松开手,扶着苏云鹤的手哭个不停。 萧护泪如雨下,对父亲面上看看,双膝在地上,膝行到了父亲面前,再次一把扑到父亲怀中,哭得肩头抽动,似个孩子。 萧老帅抱着儿子,劝他:“见到你是喜欢事情,你不要哭。”自己面上起劲儿扬着笑,泪水也糊了双眼。 好在萧护很快止住,骤然见到父亲,才有痛泪出来。大帅马上忍泪,欢喜重新上来:“父亲脸面儿还好,这路远,论理父亲不该亲自来才是……” 他絮絮叨叨的,萧老帅马上回到严父位置上,对着他板起脸厉声喝道:“你该教训我吗?”萧大帅一怔,马上回到儿子身份上,赔笑:“是是,我这不是担心。” “哼!我还有一笔帐要和你算呢,快带路,我的孙子在哪里?”萧老帅板起脸。萧护忙起来,不敢拍身上土,带着他们走,边走边道:“父亲,谨哥儿小呢,让儿子惯坏了,你看到不如意,可别生气。” 兄弟们见到大哥衣上有土,一一弯身为他拂去。 萧老帅一听到谨哥儿三个字,眉开眼笑,又鼻子里哼一声:“不要你说,我的孙子,我自己知道。” 见儿子笑得眼睛里全是得色,想来这孙子不会错。 萧护走上两步,又赔笑:“父亲,谨哥儿可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这不他陪着我在山里,我舍不得打他。” 萧老帅皱眉头:“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罗嗦。” 过了这个山头,往山谷中下时。萧护一一指点房屋,见碧花丛中,房屋高大,隐草暗树后,也有哨兵。 又有飞碧流泉,穷花异草。只看风水,是个绝好的所在。 五舅老爷又放声吟道:“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呀,好地方也。”老帅则点头,手指半山腰道:“你这屋子盖得好,看这山花随意,竟然是一个养老的所在,我也来着了。” 萧护赔笑:“儿子不敢在这里养老。”老帅这才想到自己竟然影射到他,一笑抛下:“我不是说你,说我喜欢这地方,你收拾的不错。” 从见面到现在,才夸了儿子一句。对他身上布衣看看,却干净整洁,老帅提了一年的心更放下来,只催问:“媳妇和孙子在哪里?” “那里!”林大公子手一指,老帅也看到了。见山谷下野花夹道后,三间大木屋前,一头小老虎! 真的是只小老虎! 老虎旁边站着一个大汉,前面一个肥胖娃娃,穿一身绸衣服,一手拿着个桃花枝子乱舞,一手揪住小老虎顶皮,小嘴儿里念叨着,不知在说什么。 “天啊!”都有一声惊呼。 萧护笑道:“不妨事,那虎是养熟的,谨哥儿常骑它。”正说着,见谨哥儿往老虎身上爬,坐上去,身后张家扶着,拿花枝子抽老虎。 萧老帅的心又提到嗓子眼里,大步快赶地过去。没到屋前,见人声沸腾了。慧娘头一个冲出来,大叫一声:“父亲!” 她一把抱下谨哥儿,谨哥儿正玩得好,乱踢乱打的不依从。可母亲抱着不松手,把自己送到一个陌生人面前,母亲跪下来高举自己,涕泪下来:“父亲,这是您的孙子!” 萧老帅笑逐颜开俯身来看:“谨哥儿?” 谨哥儿对他大眼瞪小眼,瞪得眼珠子多大。你是谁? “这是祖父,”萧护在旁边道。谨哥儿看看他,再看看父亲,忽然一伸手:“父亲抱抱。”萧护听到就开心,接过儿子在手里,见老帅不悦地沉下脸:“嗯?” 怎么你抱上了。 萧护忙送给父亲:“您抱。” 谨哥儿对把自己送来送去的待遇很不喜欢,手中花枝子一打,对着祖父面上就是一下子。萧护一手抱他,一手就要打他。 还没有打到谨哥儿,自己面上着了一下。萧老帅给了儿子一巴掌,怒目而视:“几时轮到你打他!” 再对孙子笑容满面:“哥儿啊,来来,祖父抱抱。” 被父亲举在手里的谨哥儿,看着这一巴掌到了父亲面上,打得“啪”一声,他小胖腿微张,小*露出开裆裤,一泡童子尿,对着老帅衣服激过去。 等老帅看到,衣上已湿了一片。 老帅看看自己衣服,再看看瞪着眼睛的孙子,再看萧护:“这小子是故意的吧?”萧护挨一巴掌,再赔笑:“哪能呢,”心想,只怕是故意的。 慧娘忍笑,忙道:“请父亲五舅父兄弟们进去,平江侯和夫人也请,我为父亲取衣服来。”伸手抱过谨哥儿来,谨哥儿保持原瞪眼姿势不变,在母亲肩头,还转小脖子,和祖父继续大眼瞪小眼。 把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珠子瞪得分外漂亮。 萧老帅怎么能示弱,也对孙子瞪眼睛,再看自己衣上湿的地方。谨哥儿嘿嘿笑了,手摇着花枝子得意洋洋。 小脸儿上,分明是一片得意色。 初次见面,谨哥儿给祖父一泡尿做见面礼儿。 听说老帅到来,都想来见一见。大帅屋子不够大,老帅就站在外面,又看这山谷景色,还是一派怡人。 奶妈们先来见过,老帅让她们不要行礼,见到她们就笑口常开:“没有你们在,哥儿可带不了这样的好。”谨哥儿在旁边分明听到,以为是说自己不好的意思。把小身子猫起来,两只胖手往前伸,张开如虎爪,胖脑袋不怀好意地盯着这祖父胸膛。 小嘴儿里还有“呜呜”地声音。 萧老帅装生气:“你这是做什么!”萧护忍住笑:“他在学老虎。”谨哥儿见父亲说破,嘿嘿一笑,又在母亲身前小胖身子肩头晃动,前后晃动手臂,慧娘忍住笑:“父亲,这是学黑熊,全是张家教他的。” 张家也嘿嘿笑,肩头前后晃动,学出一个熊样子来。老帅好笑:“这倒不错,这孩子虽小,身子倒敏捷,你们养得不错。”谨哥儿听出来这叫好,这才得意了,对父亲伸出手去到他怀里,在父亲面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当着父亲在,萧护心花怒放,抱去再对父亲献宝:“您孙子会认字了,先学的字,才学的说话。”萧老帅对儿子这得意劲儿总不是滋味儿,沉下脸道:“我还没有打你呢!你一个人受委屈,是你在京里吃了别人暗亏!怎么我孙子你不送回来,害得我着急!” 萧护就知道父亲在算这笔帐,这话让他嗓音一沉,心里话出来了,黯然道:“回父亲,如果不是十三和哥儿在身边,儿子真是熬不下去。” 老帅也心头一痛,忙道:“我就说说,你不必着急。”谨哥儿又以为他对父亲不好,在父亲怀里胖脑袋再次对着老帅,小胖手往前不住的伸,随时要搔人。 老帅忍俊不禁,对萧护道:“抱你儿子那边去,看这小子,不知道尊重祖父,以后给他苦头吃。”萧护笑嘻嘻,把谨哥儿还给十三,笑道:“看好了,别让他捣蛋。”慧娘也笑,摸着儿子头笑:“那是祖父呀,你怎么也不客气。”谨哥儿咧开小嘴儿,又清晰地道:“祖父打父亲,不好。” 慧娘忙看公公和丈夫都没有听到,才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坏蛋,你找打呢。” 老帅一一会人,见到伍家兄弟,对伍思德笑道:“如今你是我的亲戚了,”伍思德赔笑:“不敢。”舅爷见到老帅来,还是跪下来叩头。而十一公主姗然过来,萧老帅倒规规矩矩地要来行礼。让伍思德拦住,十一公主叩了头,反正这里也无人弹劾。 唯一的一个御史平江侯,正和将军们叙旧。 跟随来的官员们,也和老帅一一相见,把大帅夸了一通。接下来蒋公子和谢公子夫妻到,萧老帅满面堆笑,把他们一一夸了一通,见谢少夫人最难为情,她小腹隆起,已经有孕好几个月。 翠姑也有了。 老帅开怀大笑,当众调侃儿子:“你这里倒是人丁兴旺。” 别人倒还罢了,独姚将军见到老帅,离得老远先怔住!再狂奔过来。老帅听到脚步在泥土上声音,也一看,笑逐颜开:“兴献啊,你可是没怎么变。”姚兴献热泪盈眶,抱住萧老帅小腿,脸贴他衣衫上就开始哭。 哭得声音不小。 萧护对父亲悄声道:“儿子着实嫉妒您,将军们全心里只有您。”萧老帅明明得意,却瞪眼睛:“那是你小子没能耐。”萧护笑容满面:“和父亲比,那是当然的没能耐。” 姚将军足哭了一顿饭,才把老帅放开。萧老帅不肯放他走,让他站在身边。这是当年老帅走时,交待过的人:“少帅在,全仗你多扶持。”姚将军也说到做到,一直是萧护的得力助手,从不变心。 接下来老帅念家信。他带来的家人留守走到一个石头上,怀里取出一叠子纸,先念头一个:“张栓,” 张栓走上来,留守道:“你爹妈给你的口信儿,”接下来念:“我们到了江南,老帅对待得好,三间大屋,前面有井,后面有树,让带信给你,就是一句,你小时候偷吃你二婶家的桃子,你还记得不?” 张栓满面通红:“怎么说这一句。”不过道:“这是我爹娘。”他小时候偷吃人家桃子的事,别人也不知道。 又上来一个人,留守看一看,先自己笑起来:“二虎子呀,你表姐嫁人了,你不用再想着了。”二虎子也羞得涨红脸,也笑:“这是我爹娘。” 姚兴献就长了一个心眼,知道老帅为让士兵们相信确定是他们父母家人的话,说的全是*。他怕自己家里也带出来什么话,和老帅商议:“我家人的话,我偷偷地听行吗?”萧老帅瞄他一眼:“你的话,我倒是自己听来着。”姚兴献感激,又心痒痒的:“是什么?” “你儿子让你少喝酒,你女儿让你想她母亲,你妻子说,”老帅皱眉:“我一路上也没想明白你妻子说的话,她说,好大月亮。” 姚兴献的脸“腾”地红了。这是他和罗氏洞房那天说的话,当时揭开盖头见到原来是罗氏,姚将军想到自己追求邹家小姐不遂全落在罗氏眼睛里,难为情半天。丫头从外面关上门,姚将军半天不肯上床去睡,罗氏就在床上对着窗户悠悠道:“从这里看,好大月亮。” 姚兴献就此道:“我也来看看。” 就此圆房。 这的的确确是自己妻子说的话,除了她再没有别人知道。 姚兴献羞惭退开,一个人站旁边喜欢。萧老帅把他面上红色看在眼中,知道这必是夫妻亲昵的话,也会心一笑。 老帅带来的消息,让不少士兵自觉得丢人,又笑逐颜开。八万多人在这里,带来的不仅有京中士兵们的家信,还有一些人是后来老帅或接或让他们来的,当天就没有念完。到中间时,只看前面听话的士兵情况,后面的士兵全越哄:“你只念名字吧,明天再慢慢的把话说给我们听。” 只看那一大叠子纸张,就知道念到明天早上也不会完。 留守就笑,和几个家人分开,大声念名字。 老帅回到屋中,和人说话。将军们官员们知趣,人家父子祖孙一定要亲热亲热,就有些走开去安排饮食,有些在屋外站着。 慧娘这才认认真真的重新来见礼,跪在公公面前羞惭惭:“父亲在上,儿媳时时想着您和母亲。再请公公您多多原谅儿媳才是。” 萧老帅还是看孙子,闻言道:“为什么原谅你?你又不曾做错。”他把十三看看,有以前两个胖,圆滚滚的秀色失去好些,想来孙子胖与母亲胖有关。老帅和萧护一样,就对着十三的胖满面春风:“你是个好孩子,才生下来这样的好孙子。” 慧娘滴下泪水,心里一直想说的话,总算可以对公公说出来,她泣道:“自大帅出京,儿媳就一直自责,又不敢对大帅说。如今回公公,寿昌郡主是想置儿媳于死地,才祸及到大帅。”萧护默然,十三对有些事情还是不太明白。 萧老帅也就知道儿子有些事出于体贴,瞒住了十三娘。见儿子垂头,老帅打起笑容,唤一声:“慧娘,好孩子,过去的事不用再说。你们夫妻患难与共,我和你母亲收到你们消息,都感激你生个好孙子,又陪着你丈夫。快起来,听我告诉你一件事。” 慧娘就起来,侍立一旁,听公公道:“我想伍家你母亲不知怎样,让人去伍家村接她到江南避难,她却不肯来,说要来找你们,我劝住了。那里离边城近,我致信给他们,让他们就便照顾,不让战事过去就是。” 慧娘心中再一回感激,公公什么都想到了,又叩了一个头感谢他。 老帅把儿子的痛苦,和媳妇的为难想上一想,怀里就有一个东西热腾腾起来,只是烙人。他先不提怀里的东西,看着梁源吉在和萧护说话。慧娘出去,看着妯娌们把小孙氏安置得如何。萧家兄弟全在屋里,是老帅夸了又夸,就是媳妇们,也是赞赏备至。 梁源吉大概把京里情况说了一遍,萧护沉思,阁老也有难?他准备晚上和父亲商议过再定。见平江侯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又是一把钥匙:“这是顾公公千交待万交待给大帅的,逼着我发誓再发誓,就怕我不交给大帅,或弄丢了。总算幸不辱命,这差使我有始有终。”又好奇地怂恿:“是什么,打开来看看。” 十一公主的信,早就给她。 萧护接钥匙在手,想到顾公公说的最重要的东西,那就只有一件了。他本不想开,可见梁源吉瞪着眼睛。想他辛苦一路上送来,瞒着他倒让他小瞧了,就取钥匙开锁。 钥匙根本插不进去。 再看一看,只肉眼看钥匙和锁孔就对不上。 梁源吉呆若木鸡,就差指天发誓:“我就没动过,也不给别人碰!”萧护就更明白,微笑安慰他:“这一定是顾公公弄的鬼儿,他只想让我保管,不想让我打开。”梁源吉才放宽心:“也是。” 由此猜测顾公公的为人性格,见小鬼站一旁,问他:“给你的信里是什么?”小鬼一本正经:“他最爱胡说八道,不用管他。” 信在小鬼袖子里,里面是:“等你回来见不到咱家,记得过继一个儿子给咱家上坟烧香。”小鬼正心里不好受,只装着这信里是胡扯。 当晚大家尽欢,饭后,老帅暗示:“有一间空屋子我和你说话。”因屋子不多,老帅是和五舅老爷睡一处。 少帅见父亲要说的话,还要避开五舅父,就道:“让我想想。”萧老帅道:“马明武和谁住?”萧护道:“和小孟先生。”老帅道:“让孟轩生去别处避上一避,等我们说完话再来。” 就这样,萧老帅又叫上马明武又有两个家人,五个人往屋子里来。 夜已深,十三带着谨哥儿睡下,深谷里,嗅一口是花香,让人由心底舒畅起来。老帅在这舒畅中,却紧锁眉头,又似有心不在蔫,心中像有为难事。 山中月亮又大又明,萧护借月色无意中看到,以为父亲为自己担一个造反名声难过。 屋子为防野兽,建在一处。萧老帅让家人:“外面守着。”只带马明武和萧护到房里,坐在兽油灯下,老帅面色更阴晴不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马明武道:“你可以把那旧事说给大帅听了。” 萧护正要把这一年多的委屈说给父亲听,告诉他自己还是忠心不二,没有违背祖训,听这话,一愣。 马明武正关门,失手把门重重一推,回身失魂落魄,结巴道:“旧事?”随即一愣,却欢喜起来:“是是,我这一年多也在想这件事,不得老帅的话,不敢说给大帅听。” 再去看门关得紧闭。 萧护愣一愣,有什么事是马明武知道,而自己不知道? 老帅手指椅子:“坐下慢慢说。”大帅和马明武都坐下,马明武回忆一下,开口道:“老帅指的,是我父亲在世办的那件事……” 二十二年前,马明武的父亲老马先生跟随大帅在军中。有一天家里来信,说夫人生了,是个儿子。老帅欣喜若狂,知道马明武的父亲上知天文素晓卦象,把萧护的八字拿去给老马先生批。 老马先生正来道喜,因人人都知道他懂这些,正要讨萧护的八字看。八字一到手,老马先生变了脸色。 当时帐篷幸好无人,老马先生走去对守帐篷的人道:“我和大帅有要紧事说。”沉浸于有儿子的老帅正奇怪,听老马先生压低嗓音道:“请速去信家中,大帅这八字不能对外言说。” 稍有家底子的人家,八字都不会轻易对外人说。八字,是古人巫盅案中最容易作祟用来治人的一个道具,不是成亲换贴子,一般是不说自己八字。 老帅问原因。老马先生深吸一口气,对老帅道:“我不知道该恭喜还是说别的,看小少帅这八字,贵不可言,是天下第一人!” 当时老帅就呆住。 萧家久有军功,历朝历代都受猜忌。本朝皇帝又说过不会再有异姓王爷,又无国公爵位。按公侯伯子男来算,萧家是世袭一等侯,位置已经封顶,无可再贵下去。 小少帅是萧大帅嫡长子,生下来就稳稳是以后的一等侯,再贵,就只有当皇帝了。 老帅让老马先生再算再算,用了罗盘、蓍草、龟壳等,凡能找得到卜卦用的,当场再算,是一模一样。 老帅呆若木鸡! 马上就修书一封,本来想让别人去。当时是夜里,过上一夜老马先生自己来了:“还是我回去,我受老帅恩典多矣,现在泄露天机,不如泄露到底,如果有一天我横死,请老帅照顾我的家人。” 老马先生就自己回去,和萧夫人细谈了一番。这是杀头的事情,老马先生就说大帅时辰应该改一改,以后顺风顺水,自有神助。 萧夫人成亲数年,才有一子,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又知道老马先生卜卦,自己丈夫也是说好的,就把儿子八字改了一个钟点儿。 八字本来就至亲们才看看,萧夫人说想必当时慌乱,看多一刻钟也有,她这样说,又给请来的稳婆赏赐重,萧家在江南久有地位,稳婆也只说自己看错。 老马先生还不放心,带时问过,如果稳婆敢多口,是可以杀的。不想那稳婆上了年纪,吃多了酒晚上过桥,自己摔下去。另一个稳婆,又莫明得了中风,话都说不出来,又不会写字,老马先生当时还以为是有人暗害,查了半年直到那那稳婆去世才放下心。 马明武到这里停下来,萧护已惊得魂不如去了哪里?他颤声问父亲:“这是真的吗?”老帅对儿子深深看一眼,道:“老马去世前,给我留下好几封信,他说的必有大乱,帝星重现,又说血流成河,江南无忧。” 萧护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思绪时,又混乱得如塞满乱麻。他在迷迷糊糊中,想到十三,又想到幼年自己对和封家定亲不满,官儿又不大,又以前从不认识,和他们家定的是什么亲。曾对父亲道:“封家的女儿离此千里,长大了人品没处打听,要是不好,我可不要。” 父亲在别的事情上严厉,对这件事是微微而笑:“你不喜欢,再娶好了。” 而后来十三是钦犯身份,父母亲也一下子认下她。大帅屏住呼吸:“父亲,那十三……”老帅点一点头,他说下面的。 老马先生自此不回军中,看星相卜卦象,为大帅寻一门压得住的亲事。压不住大帅八字的,嫁给他也活不久。 又怕影响大帅八字。 他以星相为准,一路寻找到京中,这已经是三年后。在京里一住一年多,才打听得到封大人的妻子生下十二胎,胎胎皆亡,这又新生一个女儿,像是命硬些能留住。 老马先生花了不少钱,才买通接生的稳婆,拿到封氏女儿的八字,两下里一对,就是她了!当年的萧大帅夫妻为此特地进京,怕无圣旨进京不合规矩,事先买通宫中太监,对皇帝进了一言:“许久不见外臣,今年可以见见。” 又有御史们也送了珠宝,说久不见天子,心中想念。当年有圣旨下,萧大帅夫妻一同进京定下亲事。 萧老帅缓缓道:“也就是这一年,平江侯求我照顾他的儿子,当时梁源吉还不大。”老帅叹气:“老侯不是不能接梁源吉的母亲进府,他是自知对不住孙氏,又怕孙家人多,接母子俩进府怕防备上不周。” 老帅长叹:“梁源吉几回有信问我,我都没有回复。你有机会,告诉他吧。我听说你安排他和老侯夫人和好,这件事办得好,老侯地下有知,也会感激的。” 萧护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人还晕头转向。只随便一记,以后再说。他呆呆的想着,自己是皇帝命?十三又是皇后命,那谨哥儿? 想到儿子,大帅才喜欢了,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丝笑容:“父亲,那谨哥儿可不就是太子?”老帅用手指点点他:“你母亲我又交待了,她才在京里看着你们生孩子,论理她也该看。再有两个奶妈陈氏和冯氏,我早早交待过,我们家大富,孙子八字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是是是,”萧护也想起来:“生下谨哥儿那天我在宫里,回去后问母亲八字,后来十三对我说,像是钟点儿不对,我说母亲怎么会看错,要看错也是她看错。” 萧老帅沉声道:“就是这个话了,这孙子,我是要带走的。”再对儿子语重心长:“你的心结,可以不必对我说了吧。” 萧护叹一口气。如果他有皇帝份,那干脆就反了。一直纠结的,不就是为自己平白担了造反名声,为家里数代忠良名声上抹了黑。 他面色一阵一阵的变,把心里的不安宁全在面上。想不通时,对父亲求救地看去。萧老帅也叹气:“我却帮不了你,这是你的事情了。” 老帅嘘唏:“本来那一年你要成亲,忽然亲家有罪,我就对自己说,这事情真的来了。后来,果然如老马所说的,天下大乱了。我早有防备,才及时把江南一方占住。不然,我也是个措手不及啊。” 他慈爱又怜悯地看一眼马明武,对萧护道:“你要对马明武视如兄长,老马先生为你寻找亲事,在我到京里以前,染病在京外去世。他临终遗言托人带给我,说他泄露天机,不得好死早有预料。只小马,是我们家人了。” 马明武伏地痛哭:“老帅和大帅都不曾亏待过我。” 萧护不说话了。 少帅入军中的时候,萧老帅的人全跟着走了。只除了姚兴献等人家不在江南,也不会携家去江南留在军中给萧护使用,再来就是一个马明武,他少年是在萧家长大,后来父亲去世一直跟老帅,也不回江南,留给萧护。 老帅走时,交待给萧护的一些名字中,马明武在头一个。 这就可以解释十三对马先生给母亲供上香花的疑心,还有马先生自己说的:“我并没有见过亲家夫人,是我父亲见过。” 马明武面对封夫人灵位时,就想到自己父亲。他知道大帅和夫人是天定姻缘,才会不时鼓励夫人十三,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是天定下来的,别人不可以阻止。 油灯下,萧护把和十三见面的事情回想,自己从没动摇过心思。以前少年,还有过鄙视封家的想法。后来到军中,越发稳重,收起轻薄少年言语,把父母亲定的亲事放在头一位,才会在封家出事后一心救助。 又知道事情由自己而起,对十三算百般谦就。至于他打十三,大帅不认为这叫不谦就。 油灯下的大帅忽而迷茫,忽而有明了一闪而过。不过他深深的感激父亲,大帅现在已经不为担造反的名声纠结,只为这新出来的消息迷糊。 老帅住了几天,见萧护不算缺粮,把一千车粮草,三百车送给谭直,三百车送给房安国,余下四百车寄放在谭直处,由萧护随时取用。 把谨哥儿带走。 跟来的两个奶妈和谨哥儿已熟悉不少,谨哥儿奶吃得少了,也哄着他玩耍喜欢。 走的那天,萧护让十三不要送:“你哭,儿子更要哭。”慧娘知道父亲远来就是带谨哥儿走的,已给儿子收拾好东西。 好神气的山鸡,装笼子里。小老虎老帅不让带:“大了自有野性。”命放归山林。姚将军给刻的玩意儿全带上,老帅还嫌多,他为孙子买了一箱子玩的,从生下来就开始买,直到动身,全在山下马车里。 衣服,还不是绣娘们做的。是萧老夫人、五舅太太、家里最亲近的姑奶奶姑娘们所做,丫头们都不让上手。 一扣一带全是长辈们亲手而成。 来到第二天就给谨哥儿全换上,穿一件碧青色绣鲤鱼上衣,水红色小裤子,戴一把祖父亲自看着打的金锁,富贵气象登时出来。 五舅老爷等全留下,萧老帅最后一句话是对吕氏说的,吕氏和谢少夫人一样,腹部微起。老帅看着喜欢:“你一定是个儿子。”呵呵笑着。 大帅舍不得儿子和父亲,抱着儿子一路相送到关口内,好好地交待他:“听祖父的话,不要想父母亲……” 和萧护小时候老帅不在不一样,这儿子是萧护一天也没离开过,一年来抱在怀里睡,让儿子坐在胸膛上嬉戏,也亲他,也让儿子亲,喂他吃饭,也给他洗澡穿衣,萧护一想到今天晚上再见不到小面团子,心都揪得疼。 谨哥儿懵懂着,双手搂住父亲脖子,看到他眸子里有水光,受惊吓到。老帅不耐烦,把谨哥儿抱到怀里,他早就想抱这肉乎乎的人儿,就是心疼儿子才让他抱一路子,老帅道:“你走吧,看不到你,他就好了。” 萧护应声:“是。”给父亲恭恭敬敬叩头,起来再对愣住的谨哥儿狠看看,转身就走。没走三步,身后传来谨哥儿大哭大闹声:“父亲,我要父亲!父亲……”他哭得撕心裂肺般,萧护泪水马上下来,不忍再听,怕回头看一眼就不让儿子走,走得飞快,直到听不到这哭声。 张家和小鬼见天儿陪谨哥儿玩,他们舍不得,又怕谨哥儿路上闹,就陪着一起送回家。 当晚五舅老爷为安慰萧护离子之情,把自己贴肉而放的酒给他:“我要早给了你,现在拿什么哄你。”硬生生把沮丧的萧护逗笑,舅甥喝了一回。 接下来的几天,房里没有了谨哥儿格格笑声、哇哇哭声,大帅夫妻都没有精神。慧娘半夜里醒来,总是见到自己夫君坐在炕沿儿上,出神的想着心事。 萧护在想的,是自己的八字。 而他身后一手臂之远的十三,也在深深的悔恨中。她恨自己没有早看出来郡王们的诡谲,虽然当时她在坐月子。 又恨自己不能提醒萧护。 她这才想到自己在军中的时候,就军情上还能和萧护说上几句。自从成亲后,父母大仇得报,夫君也数次明示暗示:“当女眷最好。” 十三就一心一意当女眷。 这是她从小就受到的教育,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是根深蒂固的。 她又想到逃难那会儿,草木皆兵,也是不能忘记的。 见丈夫背影,总有几分沉重。十三虽然没有想过自己是皇后命,也在心中暗暗道,以前是你保护我,如今儿子也不在身边,十三有精力,也有时间保护夫君。 大帅在想,如果自己是皇帝命,那出山后再不用理会什么罪名,直接斥责郡王们罪名,对了,要取得名正言顺。 还有一件小事,这山里的土匪,得先剿了。以前是怕土匪们泄露自己行踪,不犯上门来的不惹他们。现在不一样了,出山前要先办这一件事。 接下来,他又想儿子了。 谨哥儿今晚和老帅睡,老帅喜形于色,拿出最好的笑容对孙子:“呵呵,以后全是祖父和你睡,你是个好孙子……” 谨哥儿哭了半天,睡了半天,闹也无用,又认为是这个陌生祖父让自己见不到父母亲,他小心眼儿很有主意。 见祖父要上床来,站起来,哗啦啦,又是一泡尿撒在床上。 张家在窗户外面捂着嘴笑,和小鬼在窗户下面听动静。 老帅是无奈:“你呀,你这个小坏蛋,你怎么不尿你枕头上,看你把祖父枕头尿湿的……” ------题外话------ 希望本章无虫虫,再谢谢帮忙捉虫的2011亲。 感谢亲们票子多起来。 本月能上到榜上不? 对手指…。 ☆、第一章,出山 谨哥儿还撇嘴坐在自己枕头上哭,抱着母亲给自己做的小包被,再偷偷看祖父,小嘴儿里总是:“要父亲,找母亲。” 老帅百般疼爱。 过上几天,见父母亲总是不来,小面团子委委屈屈地,才和祖父亲近。幸好有张家和小鬼跟着,饭还能喂下去。他抽抽噎噎哭着,用自己小胖手抹泪水,抱着晚上住店,把他的大山鸡放出来,才不再哭。 萧老帅把孙子心疼到心眼里,到江南时这才哄得差不多。 这一天家门前下车,萧老夫人带着亲戚早早在门口,和接老帅、大帅凯旋归来差不多。脖子伸长到酸痛时,见马车一行到来。 马车门打开,萧老夫人满面慈爱的伸出手:“我的哥儿呀,你可回来了。”谨哥儿已经不认识她,回身本能去抱祖父脖子,满面戒备地看着祖母。 祖母愕然,老帅却喜欢了:“呵呵,孙子和我亲呢。”抱他下来给亲戚们看,见一个胖娃娃,因为太胖了,五官怎么也不是清秀样子,却可见五官梭角全随父亲和祖父,长大了自然差不了。 谨哥儿不怕人多,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人多。但见都不认识,就把祖父脖子抱紧些,瞪着大眼睛到处看。 小表妹自然有一番欢迎仪式,姑姑们都争着来抱,问:“可还记得我?” 廖明堂又去顾良能处,林三姑娘有了孕也在这里。蒋少夫人更是伸长手臂,摸着谨哥儿衣衫问他:“还记得我不记得?” 曹氏夫妻也在这里,他们感念老帅恩情,自然要在。他们离蒋少夫人远远的,萧老夫人回来后,单独和曹氏夫妻谈过一回,在外面还不说。而蒋少夫人回来,则把曹文弟夫妻和曹娟秀说得一文不值。 她自然不直接说,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曹家顿时成了江南一笑柄。 如今见老帅威风的归来,把孙子给老夫人,对蒋氏夫妻笑容可掬:“延玉很好,又高了,”把蒋延玉带的东西给蒋氏夫妻和蒋少夫人,各一件上好的狐皮,蒋延玉在信中道:“是我亲手打的。”不过是抓坑他有份罢了。 蒋氏夫妻满面荣耀,当场抖开来给人看,狐皮处理得很好,竟然没有骚味儿,大家欢笑,蒋氏夫妻埋怨老帅走时不说:“也给孩子带点东西。” 曹氏夫妻更难过。自从女儿给人做妾,曹家就低人一等。自从蒋少夫人回来,把曹文弟说娟秀做妾他是被逼的话传开,曹家就更低人一等。 谢老爷夫妻更是笑开怀:“有了,哈哈,好,老帅啊,你还去人不去,给他们送个稳婆奶妈去吧,”小心地怪老帅:“你怎么不接回来?”老帅赶快澄清:“小夫妻不忍分离。”谢灵运认为路上不好走,山中更对安胎好。 小夫妻和好,对谢老爷夫妻更喜上加喜,再看谢灵运也托老帅送来山珍山笋,还有一支人参,说是自己挖的。 是会认参的人绑好红绳,谢公子挖了一把。 “四叔公,老三媳妇又有了。” 四叔公笑得眼睛全没了,只会说:“好好好……” 萧护送给亲戚们的,山珍毛皮。大虎皮数张,父母亲都有,五舅太太、三姑太太、四姑太太也有。 又把士兵们口信带给江南众人,罗氏等也很喜欢。 这一天是萧家的开心日子,孙子到家。 自此谨哥儿和祖父母睡,不是祖母陪他,就是祖父伴他。同月生的三个孩子,吕氏家的妞儿、萧西女儿、萧北儿子,再有家人们孩子一处玩,渐渐把父母亲不再提起。 张家和小鬼在萧护出山后,又去投奔,这是后话。 …… 萧老帅的话,让大帅萧护无时不想。十三以为他伤心儿子离别,百般的体贴他,开始减肥。儿子在时,不觉得自己胖;儿子走了,有一天去温泉洗沐,看自己腰上一肥圈,腿也粗得可怕。 就此日日山林射猎,箭法也精进不少。除吕氏安胎外,另三个妯娌们陪着,十一公主也马术渐精,纵马山林。 公主还在养鸡,她和翠姑继续别扭,让伍思德在屋外搭了一个鸡圈,山鸡已每天下蛋。傍晚,公主拿个木碗去取蛋,回来总是喜气盈盈,。 她把好几个竹篮放面前,对着伍思德在分蛋。 一个竹篮子放一个:“公公的。”这是讨好伍思德,她家公公到现在也没有见上一面。另一个放上:“婆婆的。”伍驸马嘴咧多大。 又一个:“母妃的。”周妃篮子里蛋不少,公主是打算把蛋放到回去给周妃,就没想到这蛋会有放坏的可能。 趁伍思德不注意,又放进去一个,嘴角噙笑,给自己母妃留下来两个。 驸马自然装看不到。 对着公主嘴角边俏皮的笑容,就是驸马爷最大的收获。 再一个:“将军的。”伍思德谦让她:“我不要,都给你。”十一公主笑笑,还是放进去。手中又取出一个蛋,笑盈盈:“豆花的。” 豆花总在旁边陪着数蛋,每回听,每回惊喜交集,扎着两只手臂好似另一只山鸡:“还有我的?” 对着那蛋,豆花总看到一团火苗暖融融。 余下还有蛋,十一公主就会煮出来,家里人共分。竹篮子里的蛋,是担心哪一天山鸡不下蛋,再取来用。 伍小伍在门外敲门:“舅,大帅让去。”对桌子上几个竹篮子很眼馋。豆花无意中快快乐乐告诉伍小伍:“公主存下许多蛋,也有豆花的。”伍小伍从此上心,偷偷进来数过竹篮子,怎么也不像有自己的,在养鸡方面暗地里帮翠姑的伍小伍也伤心,那鸡圈还有俺搭的呢? 他宁可帮翠姑搭,可小伍是伍思德的亲兵,他不动手谁动手? 每一回分完蛋,伍小伍就伤心一回。 月色明亮,萧护在山石上,目视石下将军们。他后来想再搭一个议事大厅,在老帅来以前,大帅头上是反贼,打不起精神;在老帅走以后,又收到梁源吉带来的张阁老、田品正快不中用的消息,大帅出山在即,就没功夫搭。 对着一张张面庞,大帅满面笑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明天出山!” 似烟花点燃在人心中,没有人喧哗,无声的笑似能捧起月亮来。山间水,也哗啦啦的比昨天欢快。 一瀑飞流,玉龙喷雪,好似大帅此时蓄势待发之心情。他苦思经月,这才有了结果。不管天下谁人问鼎,安民生者为上。 萧护在父亲老帅走以后的五月里,山花烂漫时,明月白石上,正式宣布:“出山,为民生而战!” 他们在山里多以猎物为食,下山采购粮草后来更难。山下就没有人种地,哪里还有粮草?就有也让乱兵们抢光。 幸好山中食物很多,他们自己又收了一季野麦,长势不错。老帅送来粮草时,大帅已能自给,还能供给谭直和房安国等人一些。 房安国等人更死守关口,算为萧护的头一道屏障。 郡王们不是不想来人上山查看,关口的人先不放他们。反正大乱,没有章法,谁也不听谁的。 灵峰迤逦,微有月影。萧护大帅在当晚点兵,开始他的求帝之路。虽然他还不是信心坚定,却在心里摘去那反贼的帽子。 皇帝宁有种乎? 头一任天子也不是生下来就是。 博览群书的萧大帅,在得到父亲的话以后,豁然开朗。让将军们散去后,他揽着十三步行于月下花间,就要走了,忽然发现舍不得这月和这花。 昂首于月间,大帅想,帝王路,很难吗? 这一年的五月间,萧护大帅率全军出谷,精兵前行,女眷在中。有孕的几个,谢少夫人、吕氏、翠姑等人,奶妈丫头们陪着走在中间。十一公主也只能沿路照顾翠姑,她的马上带着她的两只大山鸡,一公一母,全神气的不行,羽毛斑斓。 为给翠姑颜色看看,两只山鸡养得特别好。 豆花小心翼翼抱着蛋,这是公主给公婆和周妃留的,自然还有豆花的。放坏的,全扔掉。伍小伍笑话她一定没出山就全碎了,挨豆花两个大白眼儿。 余明亮保护女眷们安全,她们中有孕的,大帅说不能颠不能伤,宁可一天走几步,也得大人孩子全平安出山。 医生责任重大,带两个军中医生一包袱草药走在这一列里。小余将军带人,在最后面成扇形保护。 十三本应该留下来陪女眷,可她再也不肯,十三重拾当年威风,带着马跑得熟练的小丫头满庭和六么带一支兵马,萧墨萧拔陪着。 大帅头一仗,先剿山中土匪强盗。 这附近山上有几十家强盗,有早上山的穷凶极恶之人,也有后来兵乱被逼上山的人。这一年他们日子也不好过,先开始山下有还抢得到,后来山下一年动乱,没有人种粮食还抢什么?他们也只能打猎采山间食物为生。 他们是强盗,又不是来山中种地的,早有怨言,不时偷袭别人,可别人也没有,要么抢不到,要么就反抢一回。 他们正在商议打那山谷中人的主意。 有人说:“听说是萧大帅?” “是萧大帅如今也是缩头乌龟。”跟张宝成下山当官不成的独眼龙恶狠狠反驳。他和几个恶匪,什么钻山龙,趟地虎,过水蛟等等,去年试图偷袭山谷不止一次两次,就是单打独斗不是对手。 见春暖开花,又打听到山谷富得流油,集中所有能找得到的强盗准备攻打萧护。先让人去看过:“一片麦地,还有草药不少,猎物见天儿用筐搬回去,最近老虎见不到,豹子和前年一到冬天就出来的狼群也早就没了。” 这一群人快比强盗还凶狠。 强盗还躲着狼群豹子走。 他们只顾商议,外面就几个人放哨。一个放哨的苦巴着脸,蹲石头上抽旱烟,边道:“唉,当家的再不拿个主意,兄弟们烟也要断了。” 话音才落,一块石头掷过,正中脑门上,他一头摔下去,一声没出。 和他搭话的人离开有几丈,对着树小解,也不满意:“娘的,跟着他们没吃没喝的,不如回家种地。” 话才到这里,一个人敏捷地从树后跳出,一掌砍倒他。三爷萧拔对自己手劲满意,再用力挥一下,对另一边的萧墨使个眼色。 萧墨过一个年,个头儿猛的一蹿。他练硬功夫,时常举大石当石锁,压住个头长得不如小鬼们快。又见三爷个子高,请教过三爷吃的什么。三爷告诉他,多吃肉。萧墨在山里想不多吃肉也不行,这里主食就是肉。 又有冬天全军捕老虎,虎皮萧护不要,每小队捕的,归他们自己。大帅作价给银子,才收在手里。要自己留着用的,就自己付别人那份的银子。 虎奶,小面团子喝得脑袋上都全是肉。 虎筋虎骨医生加药材让熬煮,给大帅夫人小哥儿补身子。他们也不全吃,就分出来。习练硬功夫的三爷萧拔,小厮萧墨分得最多,余下的奶妈们女眷们养身子。 萧墨不仅长高,还吃出横肉来,一拳下去老树一个坑。 他爬上来的地方,却有三个人。见到三爷干倒一个,萧墨如老虎般往上一蹿,一拳砸倒一个精瘦的,再一头顶翻一个,余下一个吓得叫也忘了,才僵一下,见一只长箭飞来,把他放倒。 山林涌翠中,慧娘含笑对这一箭满意,再张开弓箭,对准土匪的议事大厅,“嗖!”就是一箭! 这一箭直飞入厅,“啪!” 钉在正在说话的钻山龙头顶上,颤动不止,发出嗡嗡声。 厅里炸了窝。 “不好了,有偷袭的!” 乱叫声中,萧墨提气大叫:“吠!里面的人听好了,我家夫人亲到,快出来受死!”满庭和六么格格笑话他:“你叫人家出来死,人家会出来吗?” 萧墨横眼睛:“别理我,小鬼不在你们才找我说话,小爷我没功夫!”手臂一抱,按年纪身高体重比例来说脑袋上肉不比谨哥儿少,此时一昂,不过改了嘴里的话:“吠!里面的人听好了,我家夫人到了,快快放下兵器,出来跪拜迎接!” 满庭和六么撇嘴:“好了不起?你就别改你嘴里的话。”她们手中也有轻弓,见到土匪们逃窜,也张弓箭去射。 萧墨捧腹大笑状:“准头真差!” 萧护不知何时来到十三身后,对她含笑:“让我看看你的箭法。”十三奶着小面团子的时候,在他睡着也就练箭法。 慧娘回身娇嗔:“那一年在关外让大帅羞到,我一直记在心里呢。”对丈夫跃跃欲试:“大帅也举箭?” 萧护拿马鞭子敲她:“快射,等我来射,哪里还有你的?”借着木叶光看十三,瘦下去好些,而且她还有几顿晚上不吃饭,忍得大帅都看不下去。 见十三张弓箭,拿出一个漂亮的姿势来,一箭飞去,正中一个人手臂。那个强盗吓得更魂飞天外,抱头往林子里一钻。 听身后大笑响彻山林:“哈哈,你这一箭歪了!” 十三怒目:“我再来,不要笑话!”再一箭上弓弦,大喝一声:“中!”这一箭倒了一个。山林中,再次朗朗笑声而作:“哈哈,好。”再断喝一声:“一箭一个,不许再歪一个!” 听的人魂魄可以全没有。 这是拿活人当靶子的意思? 议事厅里还有几十人在,听得皱眉恨声:“这是谁?”见一堆人拥进来,把他们赶出去,和别的或伤或亡的人在一起。 大石上,姚兴献大声宣判:“钻山龙,去年杀害过往客商十起,下山袭搔百姓数处,杀!……”他一个一个念出来,竟然对这些人了如指掌。 土匪们原先还有悍性儿,骂道:“爷爷不怕死,头断碗大个疤!”此时听得惊恐万状,这一群人是官兵? 见他们服色,有些人新制布衣,又不是官兵服色。衣服不整齐,精神却齐唰唰地一看就是正规队伍。 有人大着胆子问:“你们是谁的人?”姚兴献微微而笑,跳下石头大声回答:“大帅萧护!” 再对萧护跪倒:“回大帅,共捉拿土匪计一千六百四十三人,罪大恶极者尽皆处死,计八百五十六人,余下七百八十七人罪不该死,请大帅发落!” 响亮的吸气声,从余下土匪嘴中发出。 他们一个个后仰着身子,看这众星捧月中的青年。他甚至不是盔甲,只是一身布衣,半新不旧,行路难免有落叶灰尘,却遮不住他出众的气势,饱满的眸光。 大帅萧护! 一直流传他们在山中。 钻山龙等人也曾怀疑他们是萧护大军,可试探几回,见他们只阻挡,并不出谷,疑心也就放下来。 萧护是什么名声?强中的强中手。 他要是在山里,还会容忍别人挑衅。 而今天,他们知道了,他们这才认识到,萧护就在山中! 余下的七百多人全跪下来,为首的是三个头目,方历,吴代,邢三本。三个人一起谢过不杀不恩,恳求萧护:“愿投大帅军中。” 萧护淡淡,并不回话,对身边一个人漫不经心点点头。萧北出列,大声道:“大帅本不收乌合之众,念你们本是贫苦人家出身,又无过份恶迹。愿随军者,当遵从大帅军纪,违令着,按军纪处置。” 三个头目认为是不投没有办法,当即答应。萧北把他们编入队中,带他们走出这个山头,见乌压压全是士兵,八万多人对上刚才尽有的一千多人,是八十倍的比例,不由他们张开嘴,半天合不上。 后怕过后,又心中喜欢,有这么多人在,自然是有饭吃的。 谭直的入山口本在,可萧护不从他那里下山。下山后怎么办,他早就和将军们商议好。下山后,先要夺一块地方为根本,从那里发展起来。 因为要进京救张阁老、田品正等人,这地方又要离京城不远,方便出兵。又念念不忘郡王们逼进山的“情意”,萧护决定奔袭五百里,从临安郡王封地上下去,在他封地后撕一个口子出来,再往京城去。 路上,还可以顺便报报仇。从那里去京城,少说经过三个郡王封地。 当天,山路奔出两百里。新收的方历,吴代,邢三本更惊更佩,这一行人中还有女人,还是让人流口水的女人,可她们骑马在山林中毫不后退于男人。 最后面余明亮护的女眷中还有大肚子的孕妇和上年纪的奶妈,他们要是见到,更要吃惊才是。谢少夫人和吕氏等人催促身子方便的杨氏、颜氏和祝氏跟随夫人,这里把车找出来,她们坐一阵子车,路不好过车,就下来慢慢的走。 三爷萧拔不在,谢灵运自然相陪。他一手扶着妻子,伸一根棒子给吕氏扯住。分明另外还有士兵,可谢灵运也做得分毫不丢。 留下伍林儿照顾翠姑她们,翠姑等人才不要他扶,全自己走,伍林儿就去照顾奶妈们。奶妈陈氏和冯氏,小孙氏在一处,小孙氏才来没多久,倒要奶妈们照顾,不时气喘吁吁,自己又撑着不肯说。 小孙氏再累,也是欣喜的。梁源吉本来想送她去江南,可见到老帅后就放下这主意,急着先见萧护。小孙氏又求他:“夫人也在,带我同去如何?”又道:“宫中托你带的东西,全是重要的,不能耽误。” 梁源吉带着那么重要的东西,他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那盒子因没有钥匙,就一直不打开。 在老帅走时,梁源吉让小孙氏同去江南,小孙氏再一次拿女眷们当例子。当时在山谷中,也不能把自己退回京中,小孙氏羞羞答答,大胆地道:“你要从军我不拦着,可为公公和两个婆母着想,给我一个孩子,我再离开。” 平江侯为父亲和自己母亲想想,他还是不肯承认为老孙氏,就答应下来。当晚夫妻同房,欢洽融美。 认为自己是赖在这里的小孙氏,不能支撑时才坐下歇息。好在路好还有马骑,她虽然才学,却能代步。 萧护悄悄穿过山林,与五月底到达指定地方。 夜晚来临,和姚兴献等人往下观看。星月无边,此地空朗,往下一看可达百里之外。见有不少城池隐有光亮,萧护中肯地道:“临安郡王孙珉,还是一个能干的人。” 不像有些郡王,为什么别人乱中要反他,是他自己税不时的加,不给人安生日子过。 此时孙珉和萧护都没有想到,他们就只有百里之遥。大帅静夜山石上看,视力百里外是方圆百里,不管南北西东,在大帅面前的全能隐约一看。 而孙珉,就在萧护明天下山的正对面城池中。 孙珉在行宫中忧愁。这是一座不大的行宫,是旧朝里皇帝行宫,孙珉祖父修建过,一代一代传下来,为郡王视察时居住。 行宫华丽,过于大富户。 五连枝的青铜灯下,烛光把灯架上花纹照得如鬼影山君。临安郡王眉头紧皱,负手心事重重。他从去年回来,日子就一直过得紧张兮兮。 虽然补充不少兵源。 乱民们四起,孙珉是不放在心上的。陆顺德也好,九天玄女也好,不过乌合之众,他日一统江山的必然是自己。 是以他忧愁。 韩宪王也在,听说又有了三个儿子,分别为曹娟秀、夏氏、纪氏所生。有儿子不过是有了继承人,让孙珉犯愁的是韩宪王一脉一直能战,虽然有一个顾良能缠得他不能走开,可他日还是劲敌。 而孙珉,封地上也有乱民起义,又有王源等人不时来侵扰一下。数次去信袁朴同,袁朴同竟然不作回应。他管不了玄武军,也好歹有个回话吧。 一字不回。 好吧,孙珉从皇帝的角度上去想,就能原谅袁朴同。听说他头发全白了,他可才三十出头。边城不是好守的,临安郡王只躲避玄武军,暗地安慰自己,他年登帝,这全是自己的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但有攻城,孙珉就让闭城不出,也不还手。玄武军们就寻找孙珉行踪,有几回快逼到孙珉面前,孙珉不是能战,只是避让,玄武军们还要守关城,就没有交成手,没有形成自己心中的为大帅报上仇。 玄武军可以不计较,韩宪王迟早要交手,他现在不能出来,这事情就放一放。 让孙珉头疼的,是余下的郡王们。 对于去年一年,谁要当皇帝谁就倒霉,孙珉致信于各家郡王,和他们约在中立地方上会面,心想太太平平的商议立帝大事,打来打去也没意思。 郡王们来了十分之七,坐下来就吵。有几个人没有来,孙珉提心吊胆。 这几个人中,一个是死去的,在当地小有清声,贵简王也一直猜忌他,他也能为自保卑躬屈膝。 孙珉以前就知道他,当时先帝在,孙珉为以后当皇帝让人四处寻找贤才能将。他早有夺位之心,只是张守户先动手。临安郡王,就知道贵简王旁支有这样一个人。 他叫孙琥,生下来有异相,手长腿长,过目不忘。因为是旁支,能袭贵简王的爵位,贵简王屡屡上书,几次要置他于死地,都被孙琥躲避开。贵简王在京中重伤,他一死,孙琥头一个反了。 他反的就是贵简王,自号为梁山王,文才武功都不错,手下儿子女儿全习武,迅速和台山王结成亲事,只有最小女儿待字闺中。 他头生异角之势已出。 孙珉招孙琥不来,是一个心病。又一个心病,文昌郡王的一个庶女,从没有听说过她,在文昌王尸骨无存的死后,文昌王妃在娘家兄长的帮助下把封地治理得大乱分散为人所夺,又携手进京后,这个现在自号为“英武郡主”的孙姑娘,借助手下一个忠心老奴,此人有一把子力气,领乱民而起,占了文昌旧王的一部分封地,也拒不和孙珉往来,据说向她求亲的人不少,此郡主正在寻亲事以为臂膀。 头一回一个女人成了临安郡王的心病之一。 本来并没有把英武郡主放在心上,可这郡主在文昌王妃自京中没讨到好处回来时,把自己嫡母和同父异母兄弟们绑了,一一斩首,亲自观看,并轻蔑地道:“不能理民生,四处哭诉也无用,留你们何用!” 有人说她出身低贱,母亲只是文昌王内宅中扫地的一个小丫头,有一天文昌王酒醉,无意行事有了她,受内宅中欺辱太多,借此报了私仇。 文昌王妃的娘家,也早让她杀了一个干净,也说过,斩草要除根。 女人一旦狠辣起来,是狠过男人的。 这样的行事,让孙珉听过一回就不敢忘。 好吧,这也是一块心病。再来台山王很狡猾,风向不对,皇帝也不要了…… 最大的一块心病,隐隐在孙珉心中,就是萧护,理当还在! 只看萧家在江南风生水起,过得日子滋润无比,就知道萧护还在。孙珉曾让人几下江南窥视,都说江南水军昌盛,骑兵也威武。 要是死了儿子,老帅正在壮年,还不立即挥师和郡王们拼命。萧护可是独子,只看韩宪王死了长子如丧考妣,就知道萧家是没事人一般。 顾良能先杀韩宪数子,在韩宪王回师时,留下他长子王妃尸首在城头,算是欢迎礼。韩宪王在路上就心伤幼子之死,又见到长子和发妻尸首,大病三天不起,受顾良能逼战,带病起身迎战,这病一直病到过了夏天才好,他身子受损,又忙于应战,一直再没有孩子。 后宅里曹娟秀、夏氏、纪氏所生三个儿子虽然可爱,可韩宪王几乎不能看到。他一看到三个儿子,眼前就出现长子身影。 又有几个幼子虽少年,也能帮助理事,父子们要么对过兵器,要么吟诗唱和过。几时想到几时伤心。 再有韩宪王也要女色,发妻却是长子生母,一朝死去,内宅里争风不止,韩宪王怒起来 ,把曹娟秀、夏氏、纪氏都鞭打过,才算安生一时。 背后偷偷摸摸的,他也不能知道。 他心伤发妻爱子离世,不能自己。 要知道有的郡王府中有一个儿子就足够喜欢,顾良能一气杀光光,报自己几个哥哥和父亲死去之仇。 韩宪王从此落下头疼之症,时常暴躁。 这才像是死了爱子的人。 萧家老帅和韩宪王相比,那叫一个乐呵。 孙珉派去的奸细曾在街上见过老帅,老帅和鲁永安的父亲上街吃酒,自然是笑容满面而行,死儿子的人才会这样。 萧护不死,是心中大患呀。 临安郡王也自掂量,在京中几回逼迫萧护,他必定怀恨在心,他要还在,只怕头一个来找自己。 他出现在这离山口的城池里,也是时常来巡查之故。 最想给他一下子的大帅,在离他不算太远,一天可以到的山上,他的头顶上! 天光微明时,萧护八万多人如下山猛虎,积蓄了一年的力气,全发泄出来。守关口的将军根本不是对手,让萧护生擒。 有人送到大帅面前,见一个青年目如朗星。他引起这一场杀戮,却面色平静,问:“你愿意降我否?” 将军战战兢兢:“敢问姓名?”本能的认为这不是常人,而所来之兵,也全是受过训练的强兵。 青年扬眉,恰似天边启明之星。他淡淡:“本帅萧护!” 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比见到一批忽然出现的士兵还要大,守关口的将军惊恐万状:“萧……萧护……。!” 天呐,大帅萧护! 不是说他死在郡王们合兵中。 这忽然而来的消息,让听的人几乎猝发心疾。 将军不愿意降,最后硬骨头愿意受死,他泣道:“以报临安郡王!”萧护看他忠心,剥下他的衣甲,放他便衣离去:“给临安王带句话儿,我萧护出来了。” 大帅说得随随便便,全然不管这个消息举带给天下人多少震撼。 会有多少人因此流泪感谢上天,又会有多少人咬牙切齿恨上天不开眼…… 萧大帅只说得若无其事,好似春花开明月来一般。到了时候,自然春花开明月来,本帅也就来了。 这将军是真的很忠心,他愿意死不愿意降,是知道孙珉就在不远处。此时为性命,应该说降。可降而不说,不是对不住才降的萧护。说了,又对不住郡王。 他选择死,不想反得性命。没有马,仗着腿脚不错,硬是先于萧护的马匹一步,跑到城中报信。 萧大帅总要整兵,打扫战场,再留下一批人守这里。他徐图中原,要问鼎九洲,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上。 让人打扫关口房屋,让人接后面女眷过来。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哪一个大帅也不要丢下。女眷们直到晚上才到。 大帅亲自出来迎接,立于道边儿笑:“累了,怎么不用担架抬着?”吕氏抹面上汗水,如今也敢对大帅答言,笑道:“这是要走的月份,大帅不嫌我们拖累,我们不急。” 谢少夫人手中摇着一枝子花,也敢和大帅说笑:“有大帅在前面打,我们安心在后面采花儿呢。” 谢灵运手中,还为她握着一把子花,春红浓绿,衬上几个女眷们就更好了。 萧护大笑出声,此处还高,手指前面城池:“明天,咱们就去那里住,住下来,好生吃一顿,再给你们买花钱。” 见奶妈们相互搀扶着过来,大帅走上几步一手扶住一个,笑道:“妈妈们也有。”奶妈们装生气:“这是打趣我们,我们上了年纪,就有花,也戴得不如奶奶们好看。”陈妈妈道:“咱们不和他生气,回去告诉老帅打他。” 萧护嘻嘻:“上年纪也要戴花才是。” 谢少夫人等人欢喜而去,提醒大帅不要忘记。小余将军护送到此,前来缴令,小声商议:“别把我们忘了,要是忘记了,小妹岂不罗嗦?” “有月儿一个捣蛋鬼还不够,你们全上来了!”萧护才板起脸,见林家两个表弟和贺家一个宝贝表弟提着剑过来吵,吵得不可开交时,一定要表哥来评理。林长公子道:“那当官的是我杀的,”贺二公子脸红脖子粗:“分明是我放的箭!”林二公子插一句:“没有我,你们哪成?” 萧护面无表情走开。 三个宝贝表弟跟在后面吵。 苏云鹤不吵,他在和平江侯争:“以后我宰的人,你退后,这叫抢功!”梁源吉初到这里,处处低身份,先是赔笑:“好好,我不是帮你一把。”苏表弟是别人让他,他就一定要喘,没好气:“谁要你帮!” 嘀咕着不停,梁源吉也傲性子的人,恼了:“值得说半天。”苏表弟转过来再哄他,两个人这才和好。 当晚萧护歇在这关口里,夜晚来临,繁星满天。大帅负手出来走走,看四野莽莽,无处不是清风。而战火四起,让人痛心。 萧护抚自己肩头,问自己,这偌大的担子,你挑得起来吗?再一横目,豪气顿生,对耿耿银河,生出气吞山河之声:“挑不起来,也须挑!” 英雄岂怕黑名声? 只要做的是天下人愿从的事情,呼的天下人要听的高声! 初出山的深夜里,大帅迎风而立,任由衣衫烈烈有声。他在风中含笑俯首,大好江山,本帅来也! 临安郡王在第二天收到消息,正在吃早饭的他手中筷子落地。自觉失态也顾不上了,怔怔地问:“真的?” 来报信的是逃回来的那将军。 城中骤然紧张起来。当天下午,萧护大营扎在城外,大帅率人出来城下请临安郡王出来。孙珉不得不出,两个人一个在城头下,一个在城下互相对视。 孙珉是远游冠,绣云纹锦衣,面容看不出憔悴,却自知时常劳神费力。他看萧护,见夏天浓日下,萧护微眯着眼,肌肤雪一样的白,是在山中捂出来的。 因这白,人就俊上不少。 英俊不足以让临安郡王羡慕,临安郡王只羡慕大帅态度从容。他在山中缺少衣料,还是一件粗布衣服。紧紧裹住大帅有力的手臂,手臂上扬起马鞭,似风中徐徐而开的虞美人。 萧护笑容满面,在马上并不拱手,只朗声而问:“临安王,你可知罪?” 孙珉几乎一跟头摔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笑一声:“你敢责问本王?”孙珉心底的皇族血脉出来占住上风,手往下指住萧护,怒声道:“反贼萧护,你若造反,天下人可以讨伐!” 那张无大宝的圣旨还在孙珉手中,一直没有找到萧护尸首,临安王就一直带在手边。此时想得微有得色,一直防着你。 回身对人:“取圣旨来!” “哈哈哈哈……”城下萧护放声长笑。平江侯现在他军中,大帅早就知道御玺在废小天子孙瑛的就消失不见,如今嘛,是由顾公公送到自己手里。按日子算,自己去年听的那道圣旨就不能算是圣旨。 可对方当时宣读,也不会给大帅亲眼过目观看。 当时大帅要知道这圣旨是没有大宝的,不敢把他们全剥了。 萧护狂笑不止,身后将士们也跟着大笑如雷震般。 城头上孙珉和手下人都惊慌失措,临安王是能稳住的,让萧护笑出心慌的孙珉咬牙大骂:“反贼,你笑什么?你可知道天下人都对你骂不绝口,天下人都对你恨不能食肉剥皮。你萧家数代忠良名声全坏在你手中,你还敢笑!” 不说还好,说过下面的人就笑得更厉害。 大帅是在笑如云鹤,清嗥不止。姚兴献是捧腹大笑,几乎从马上摔下来:“哈哈,这颠倒是非的话,他们还在说。”伍氏兄弟笑得如牛喘般,是气接不上来,伍林儿边笑边破口大骂:“你的肉老子们不吃,臭的!” 十三不在这里。 城头上圣旨已经取来,临安郡王双手捧在手中,面色安详对城下,镇定的一字一句传出去:“萧护,你看这是什么!” 萧护乐得不行,大声回:“临安王,本帅不知道,你来告诉我!” 孙珉笑吟吟:“这是去年你亲手所立的陛下所发圣旨,萧护,你还要再听一遍吗?” “哈哈哈哈……”萧护仰面笑过,笑容忽然一收,绷紧面庞,大骂一句:“临安贼子,你假传圣旨,是何罪名?你自己好好看看,你那上面有天子大宝在吗?” 城下开始有人高声问:“我说兄弟,这圣旨上得有什么才叫圣旨?”另一个人高声回:“得有天子大宝才行!” “那要没有大宝呢?” “那我写一个你认不认,我很会写这个,你听着,就这么几句,奉天承运,今临安郡王包藏祸心,特大帅萧护前去剿灭。临安王,你快快下来请罪,饶你不死!” 这是两个促狭的将军。 孙珉在城头上遍体生寒,御玺丢失的消息到现在几乎无外人知道,后来的人全是自刻御玺,还以为自己没找到。这么重要的消息,萧护是怎么知道的? 见萧护更乐:“你来看看这是谁?” 马后转出来一个人,白面斯文,亲切飞扬。 孙珉惶惶:“平江侯!” 梁源吉虽然不知道御玺由自己的手而入萧大帅手中,可他却知道御玺丢失。他很诚恳地道:“临安王,你们实在不像话!轮番进京不安百姓生计,一个一个只想着皇位!你们把大帅遂出京,才害得京中不安宁直到现在,又被乱民们所占据!先帝若是还在,也会治你们的罪名!要么,你下城来请罪!要么,这城你保不住了!” 孙珉大叫一声:“休想!” 自此萧护日日骂战,全是嗓门儿高的,骂得极难听。孙珉再不出战,觉得满城百姓看自己眼神都不对,任由一个反贼骂来骂去。 他早让人突围出去求援兵,和最近的城池里取得联系,约好三天后出战。三天后,萧护阵脚乱,城上只见到乱了小半个时辰,萧护大军旗倒而斜逃走。临安王亲率兵马出城,看着前面打乱掉的那一个用枪的人紧追不放。 银盔的,只能是萧护。 追出五里地,有人来回:“萧护已夺城池!” 孙珉斥责:“胡说,那前面的不是萧护!” 听城头鼓声大作,如自天边而来。“咚咚”鼓声中,前面逃跑的萧护回马返身,枪法如电,一下子扎死好几个。 又放下枪在马鞍桥上,腰中取出刀,刀光一闪,如明珠出世。他刀法也精良,又砍倒好些。 孙珉瞠目结舌,喃喃:“这是?”这刀法他却认识。 与此同时,见身边散乱逃跑的玄武军忽然结阵,瞬间就结成一座大阵,簇拥着那弃枪使刀的人过来,两下里一照面,见那先用枪后用刀的将军嫣然而笑:“临安王,别来无恙?” 银色头盔衬得她面如梨花,正是萧夫人! 以前她叫伍十三。 孙珉对她的刀法,从不敢忘,一直记得她杀了乌里合。 再回身看城头,见又一个银盔银甲的将军,手中长枪如能挚天撼地,在那里一驻,似撑起星月高升。 正是萧护! 城上萧字大旗飞扬! 两个萧护?还有一模一样的枪法! 孙珉就是惧怕萧护厉害,没有过于他的兵力是不敢出城的。他也知道萧家大阵厉害,援兵不把萧护冲垮,郡王也不敢出城。 此时对着马上芙蓉娇面的萧夫人,临安王知道上当,让人诓出了城。他怒火中烧,拔出剑来,大喝一声:“这个是假萧护,是萧护夫人伍十三!往前去,杀了她!” 慧娘笑靥如花,弃刀入鞘而取长枪,马上一扭腰身,“唰”地就是一枪。马错开来,回身,又是一枪。 这一刻,她美丽无俦。 而临安郡王孙珉,惊恐万状! 孙珉大惊失色,他见过这枪法。这是去年郡王们围攻萧护,萧护索战,三枪搠倒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临安王手下将军,就是这三枪。 临安王至今还为那三枪之威所惊。 到见熟悉枪法也惊的地步! 总算他不是个草包,还能稳住。避开来,心想同样枪法不一样的人使,那就可不一样。临安王取剑相迎,就见第三枪出来,横横一扫,不像她丈夫那样重力惊人,也弹得孙珉手中酸麻,长剑险些失手。 他不知道萧家枪法一旦使起来,就一枪追着一枪紧,威力自然就上去。 又这回马三枪最厉害,是救命三招,也是必杀三招。 旁边扑上来一个人,长枪尖笔直扎住他,这才救了孙珉一命。 临安王不敢再多想,在人护卫下拼死才逃出一条命。到逃走后,见身边的人只有几个,别的全不在了。 萧夫人十三的这一手枪法,虽然只有三招,也牢牢印在孙珉心中。 孙珉匆忙回到王城,过几天让人打听。说萧护把附近三座城全收入囊中,现在是六月里,让人补种可以播种的粮食,大有就地不走的意思。 临安郡王没有办法,做了一件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对韩宪郡王求救。给他去了一封信:“萧护下山,大有羽翼丰满之势。又有江南萧家相助,你我将不能挟制!乞合兵而战,杀萧护而快之!” 韩宪王收到信后,心想你还有找我的时候。去年和前年顾良能战我,可没见你临安王出一兵一马。 这也是好事,韩宪王答应下来。 他答应的却是另一回事,给孙珉回信:“我水军船只,屡屡被江南袭扰。如先兵助我水军,我既发兵助你!” 他在这个当口儿要起条件来,孙珉不能拒绝,答应下来。让韩宪王再联络别人,试图再起郡王合兵之意,派一支兵马,由将军任其带领,去帮韩宪王。 韩宪王派一个将军叫邢功,带一支兵马,和任其一起攻打江南陆路,自己率水军而往江南。他的地方是水域和江南有相连,受了老帅水军一年的气。 夹缝似的河道里,江南水军也能出来。韩宪王借道台山王,要在钱塘入海口处袭击江南水军。台山王也对老帅鲸吞蚕食的吞并土地不满,大大方方的让韩宪王借道。 到的时候江南七月,桂花满地。 以邢功来看,直接就打。萧家因大帅萧护而更名动天下,京中平乱,形同摄政亲王;离京几处合兵也拿不下他。 就有人不服气,邢功就是一个。 他才出茅庐,二十有四,正是年青力壮好年华,只想找个人拼拼的年纪。 可任其来自临安王麾下,他另有要事。在江南的官员,有一个是以前临安王门下清客。白吃五、六年,高中后在江南为官。 兵乱后老帅霸占江南,孙珉屡屡去信给他,如石沉大海。 借这一回帮韩宪王打江南,孙珉让任其给那清客去一封信。 扎下营后,任其先和附近的百姓们打听这个人,叫曹得然。百姓们道:“这不是城里的曹大人?” 任其大喜,又问江南城中兵力如何。住城外的百姓们都知道笑话他们:“和老帅打?不是自找死路。” 屋里就有人喊:“当家的,不要和他们废话,这些人,左一个来打,右一个来打,让他们去碰一鼻子灰,就知道了。” 这是住在城外河边的一户人家,也敢这样笑话人。 任其正中下怀,回来把百姓的话对邢功说过,道:“老帅我以前见过,是个和气的人。依我看,大帅重出山造反老帅未必知道,不如我们以礼相见,先去拜见他,府上吃一碗茶,再看看城中兵力如何?” 邢功听不下去,问了任其那人家住在哪里,带上兵来捉拿他们,认定他们是萧老帅的奸细。 他们气势汹汹而去,河堤上又开阔,没走到地方,见一对中年夫妻,一个扛着渔网,一个拿个竹筐,出来笑道:“你们这些凶官兵,对你们说句实话也听不进去!我们既然敢说,岂怕你们这样的人?” 夫妻往水中一跳,只见渔网和竹筐在水面漂开,没有多大功夫,就对面上了岸,大笑而歌:“如今世道,打渔的比当兵的快活,不怕你刀来枪去,我们水中自在飘。” 歌声传开很远,河边上又有人唱和:“如今江南怪事多,一拨一拨又一拨,我这河水不是汤锅,哪里下得许多呆头鹅?” 那夫妻就更笑,高喊道:“赵七哥,我们家里来了官兵,今天晚上去你家里住一晚。”赵七哥大声道:“只管去,乡里乡亲的客气倒成了外人。” 水面上汀兰满洲,不少打渔小船自在撒网。 邢功再年青,也让打击得不轻。闷头回来想任其说得也对,能先到城中看看虚实为什么不去?就答应任其的话,让人往城中先送了一个口信:“有任其将军,以前出自玄武军老帅麾下,前来拜见。” 邢功这才知道任其的底细,对他有防备的心。 没多久,城中有人出来迎接。任其含笑上马,邢功小心翼翼,见任其不带一个人,邢功怕他小瞧自己,也独身前往。 城门上,见三、四个人在,为首一个人,一把子不长不短的好黑胡须,眸子亮得如针尖上最后一点,扎到人心底里去。 又气度风姿俱美。 任其下马来拜见,口称老帅。 邢功见到萧老帅形容俊美,容光焕发,也拜见过他。 老帅很开心的样子,开怀大笑,介绍过身后的人,全是萧家的子侄辈,都是斯文容貌,不见一个像习练功夫的人。 陪他们一同进城,这一进城,任其和邢功都吃了一惊。 不是刀剑在等候,而是这里太繁华了。 城门口儿,葛五叔和以前一样,同几个老兵蹲着吸旱烟,任其和邢功还认为是老帅诱敌。而进城后,见到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有秀才衣巾,手捧一卷书摇头晃脑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哉……”,在他后面有一个人喊:“秀才,你看着路,才碰到我摊子不赔礼,你又想撞南墙不成?” 秀才拂袖:“有辱斯文也!”继续摇头晃脑走路也念书。 两边酒楼上格格娇笑,几个红衣黄衣轻衫,露出半抹酥胸,一看就是青楼女子的绝色女子,磕着瓜子儿往下吐皮儿,边娇滴滴喊:“王大官人,你多时不来了?” 小二迎客:“千里香,不香不要钱,老客……楼上请!” 不管怎么看,这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这一会儿功夫就能装出来的。这江南,竟然还繁华着。对于任其和邢功来说,是他们一年里见过最繁华的地方。 郡王们的王城,也是驻兵众多,杀气腾腾。 虽然也热闹,也有生意人。 这江南的热闹,竟然是悠闲自在,水乡里韵味半分不少。 这说明什么? 不是没有人来和萧家争斗,是萧家太厉害,才能保持这里繁华如美人华丽衣裳,看得人先醉倒。 任其在城门就说了,知道曹大人是这里父母官,理当先拜见,不过以前跟随过老帅,就先去信给老帅。 萧老帅毫不介意:“那我陪你走一回,指我家门给你看,再送你到曹大人府门外,你自己去自己来。” 任其微涨红脸,知道让老帅看清自己来意,他其实是来见曹大人的。怕萧老帅知道后怪罪,就先去信给他。 行过一处府第,朱红大门上,一个小哥儿和一个大汉在斗鸡。见到萧老帅就奶声奶气地喊:“祖父,看我的新鸡。” 他生的肥肥白白,有几分和老帅相似。 邢功的心如让猫抓搔,这是萧护的儿子?一看就是。萧护的儿子就在府门口儿玩,一抓就得,是个上好人质。 他眼神突突跳跳的,萧老帅看在眼中,心中冷笑,孙子敢在门口玩,就不怕你们!他一看到谨哥儿,人就化成一汪蜜水儿,笑的是蜜,说出话来也软和许多:“哥儿啊,你慢慢的玩,祖父有客人,等下回来陪你斗鸡。” 谨哥儿小脚丫子“咚”一下踢出了门,叉腰不依,扯开响亮嗓门儿:“祖父说话不算,晚上罚你不许吃酒!” “小坏蛋,没规矩,让人笑话!”萧老帅面上那怒气,一看就是装出来的。任其寻思,斗鸡?这一定不是萧护大帅的儿子。萧家门里子弟,哪有允许他斗鸡的? 任其不知道的是,老帅心疼儿子,就更心疼孙子。可怜他离开父母亲远,又是头一个孙子生于战乱时,疼得不论规矩。 他们走过去,萧老夫人从门里出来:“哎哟哟,我的好孙子,这日头还毒,快进来吃果子。”张家抱起鸡,一同进去。 小鬼在门房里出来,拦住张家:“你想得怎么样,大帅出山,我是一定要去的。”张家对欢蹦乱跳的谨哥儿看看,舍不得地道:“那哥儿怎么办,他才在家里熟悉,我们走了,谁陪他?”小鬼也为难起来。 萧老帅把任其等人送到曹大人衙门外,说一声失陪,等下来家中饮酒。还没有走,又让一对人拦住。 一个老头子揪住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又扯住老头子衣裳,都道:“老帅来评理,他偷了我家的花,” “她赖我偷花!” 邢功也暗暗叹气,这江南还真闲,为花还有功夫吵架?和任其一起进去见曹大人。 曹大人脑满肠肥,让人泡好茶来。听完任其来意,发出一声嗤笑。任其生气了:“这是郡王的意思,说你们怎么不从大局考虑,由着萧家霸占江南,竟然不理会?你还算是朝廷命官?” “命官多少钱一斤?”曹大人跷起二郎腿,把这两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不屑一顾:“看看你们,还打仗?不觉得苦?告诉你们吧,我当官就为着穿好吃好,不寄人篱下。从前年兵乱,老帅占住这里。他封了库房,税收他自己收。我呢,每个月的俸禄不少,吃香的喝辣的玩红的。不管是谁给,能按月给我钱就行!” 他懒洋洋呷一口茶:“得了得了,你们也不用怪我,我帮个忙吧,对老帅打个招呼,你们俩也留下来吧。” 对邢功看看,曹大人乐了:“年青人,你还没有娶媳妇吧。我给你说一个,你要有能耐,娶萧家的姑娘也行。你还别说,萧家的姑娘个个生得不错,我当初是鬼迷心窍,才娶过亲再到任上来。哎,如今那母老虎多凶,老爷我叫个红姑娘她都不依……” 任其气得站起来就走,邢功后面跟着。两个人心意对曹大人已露,怕他告诉萧老帅自己出不了城,打马就走,直到城外才放下心。 衙门里曹大人慢慢腾腾才坐起来,支肘在案几上寻思:“昨天喊的小同喜儿,好白肌肤,就是有一条不好,银子流水一样花。今天老爷我要省钱,叫兰花儿如何?听说一身的香气……” 曹大人早把自己家眷全接来,才不理会孙珉的来信。 任其和邢功逃也似的出城,在马上一起大骂曹大人无耻。邢功来以前,也有韩宪王的交待,故意挑唆道:“你看,城里没有多少兵,打不打?” “打!”任其虽然从玄武军里出来,却对孙珉感情深。和邢功当晚去信给附近的几个郡王,问他们答应郡王的兵马在哪里,第二天不见人回应。第三天催动兵马,一早就来攻城。 他们擂鼓声响,见城门早闭上。 邢功对任其笑:“你一直长萧家威风,你看他们还不是闭城了!”任其对他唯唯诺诺:“还是你高明。”就让邢功带人在前面。 看着邢功带人喊杀着冲过去,任其微微一笑。他的副将小声问:“任将军,是不是郡王让不要打?” “郡王巴不得一举拿下江南,只不过,我却心里清楚。从韩宪王来信,我就对郡王说,到江南来看看虚实也好,不过要让姓邢的先出头!”任其含笑:“你看,昨天带他走一回,他就自己跑在前面。” 任其不紧不慢地催动马匹,跟在后面。 城头上,一个守兵也没有。只有…。四个年纪不小的人! 隔开一段路,有一个年纪不小的中年人,因有一个少一目,又一个人面上有疤,让人感觉好似上了年纪。 风吹起他们的头发,没有盔甲,另外两个面上没有伤痕,却给人感觉别处会有伤痕。 夏末秋初日头盛,他们在高处全眯着眼,不惧也不怕,不躲也不闪,对城下兵马看着。 邢功一愣:“搞什么鬼?就四个老头子!” 初生牛犊,是天不怕地不怕。邢功一摆手中兵器:“攻城!”不管你萧家有多大名声,当武将的要出名,就得一个一个的过! 人喊马嘶中,兵马离城根下越来越近,云梯跑在前面。 忽然有冷风,再或者并没有冷风,不过就是人心中对本能危险的一颤! 城头上四个人忽然动了! 他们手一抄,就多了一把弓箭。再每人身边出现几个人,一个人送箭,一个人运箭,余下的人全下城去搬箭。 像是这几个人才能侍候一个人射箭。 “嗖嗖”声不绝与耳。 有人惊呼:“连珠箭!” 见四个人有如战神一般,弯弓眯眼,手中箭如暗器筒里射出来的一样,竟然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 箭如流水般送上来,再如流水般射出去! 城下,就倒下一批人,再就奔马乱跑,乱了自己阵脚。 本想打一仗给任其看看,说服任其齐心合力攻打的邢功傻了眼! 对着那城头上,姿势极其到位,一看就是老行伍的四个人,只这四个人,就挡住自己一万兵马。 邢功只能后退,没退几步,听城头上有人嘲笑。见不知何时出现一堆黑盔黑甲的人,有几个人取下头盔,露出白发苍苍。而跑在最后的士兵也看清楚,全是女人! 女人们大声嘲笑,白发苍苍的全是没牙老太太,笑得扁着嘴,白发和着桂花香。 “妇人?”邢功最后的理智也气得点滴没有。韩宪王派他来是他年青有冲劲儿,不想派错人。邢功怒火中烧:“再次攻城!” 这一次顺利攻上城池,打开城门,一万兵马往城中涌进。才进到一半,见几个老兵拿着开山斧劈开一条空当,尺把厚的城门再次关上。而城中不管是民房还是高台,黑漆漆的弓箭对准过来! 这半条街,不知何时空了! 可以看到的另半条街上,货郎挑着担子:“新到的绒线,大姐,来一个?”丝毫不乱。一条街出现两种情景,邢功只能干看着,半步也不能再前进! 见一个萧家子弟拍马而来,笑道:“老帅有令,愿降的放下兵器,不降的,就地处死!” 邢功一横心,他怎么能对不住韩宪王?怒喝:“和他们拼……”乱箭齐发,把他射成马蜂窝。 而城外,余下的一半人和后面赶上来的任其,让人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独臂将军,手使一枚短些单枪,正是随萧护京中受伤,回来只练独臂枪法的萧拓! 任其在最后面,见势不好,拍马就逃。见河岸上人都来呐喊:“不要放跑走了的……” 临安郡王和韩宪王听到以后,都快吃不下去饭! 一个是早有准备的老帅,一个是心结打开的大帅,再不是身有皇族血脉的郡王们所想的,。用“忠心”就可以压住! 临安郡王孙珉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他睡梦中,经常出现伍十三那回马三枪,和她三枪后俏丽更胜往昔的容貌。 此时孙珉还没有认真恋上慧娘,不过是心惊胆战中的恶梦开始。他有一天做梦是十三大战乌里合,再一天做梦是十三的回马三枪。 又收到任其败回,邢功战死的消息。临安王怅然叹息,萧家随手拿出一个人,不管是老还是小,都是有用的人。 而自己手下十几位将军,数十位官员,没有一个不敢小心着用! 天呐,要亡我皇族吗? 韩宪郡王则怒气勃发,把曹文弟喊来大骂一顿:“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吗?”当着人劈头盖脸的大骂不是一回,曹文弟的心伤得不是一回两回。 他回来独自闷酒,曹少夫人在旁边大骂和曹娟秀一样产下儿子的夏氏和纪氏。这是赏秋景的季节,秋月大而圆,曹氏夫妻无心赏玩。 曹少夫人气愤地道:“贱人!郡王只要往她们房中睡一夜,娟秀妹妹就要挨骂,可怜她生下儿子,还过得战战兢兢,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曹文弟颓然再进一杯酒,对着天上圆月想,是啊,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他是萧护旧知己,在韩宪王出兵江南时,向着江南,一干子人看他眼光不善,认为他心中没有郡王;如果他心向着郡王,一干子人就要他拿出态度来,给江南家里去信,让他们当内应…… 心在曹营……这话郡王已经不是头一回骂,就他,也敢比曹操? 而萧护稳扎稳打,又拿下三座城,往京里又近。去信京中,让那个打着为自己报仇名义的陆顺德退出京城,看他怎么办理才好? 又让打开库房,取出金钱来,果然赏赐给女眷们买花钱。头一个,自然是给十三的。他喊十三到面前,对着她最近不离身的盔甲微笑:“换下来吧,要用十三将军,我自会让人知会你。来来来,我有信给你看。” 老帅来信:“江南又多了上万人开荒地,保你粮草无忧矣。”萧护把信给十三,慧娘拿着信找只找自己儿子那几句,念上两句:“谨哥儿又有几只鸡,城里斗鸡他一准儿会赢,我萧家从不养斗鸡辈,这就出来一个……” 慧娘把信捂在脸上笑,想到儿子和一群鸡在一起那神气样子,就忍俊不禁,又装贤惠:“应该管管吧?” 萧护笑容满面,却觉得很好:“不是正说明父母亲疼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对十三小小的诉了个苦:“我记事起,就习武扎马认字看书。父亲不在家,就挨母亲的打。十三,我们两个可不这样,严父慈母,打儿子是我的事,” “您怎么舍得动一手指头?”慧娘取笑着提起旧事:“大帅您忘了,从哥儿会坐,就天天坐你胸膛上,你一句一句教他说话。我认识的人家里,可没有当父亲的这样亲近孩子。倒是我逃难时,遇到民间有这样的父亲。” 萧护莞尔:“你这是揭我的短,指我把谨哥儿惯坏了。”斗鸡?大帅想想就可乐。肥头大耳的儿子坐在斗鸡场上,旁边必定是张家小鬼,还一定会有丫头婆子围随。对面,是一群江南纨绔,全长得和云鹤表弟差不多,大呼小叫中,哥儿赢了。 “哈哈哈哈哈……”谨哥儿以前就笑成拍着肚皮,面颊上肉乱颤。 萧护想儿子了,把心思更放在慧娘身上。见十三又瘦下去好些,她见天儿疯着骑马,容光秀色,如山谷中自然而生,眉梢儿一扫,是旧日风情。 大帅更板起脸:“换上女眷衣服,我不敢夸口说让你马上就过得和京里一样,可拿下几座城池,我不会退让一步!”手指桌上:“这是你的买花钱,买花儿戴去吧。” 一堆银子摆在案几上。 慧娘抿着嘴儿笑,穿的是战甲,行的就是军礼。见夫君更要不悦,她吐吐舌头:“我这就去换。”出来叫来满庭和六么抱着买花钱得意洋洋而回。 回去她换下盔甲,却不是只当女眷。支肘听人一一回报城中消息,不肯休息片刻。有闲暇时,慧娘也拿起针指,为大帅重作衣衫。 她手中是衣衫,想的却是这城中怎么安排生计。 感到自己丈夫精气神全变一个样子的慧娘,自己也变了一个样子。开国皇后把退入山后的每一天记在心里,不仅记那山谷中叠翠,也同时记得,夫妻是可以相帮的。 怎么忍心把一担子事全压在丈夫身上? 怎么忍心再依靠他,而不体贴他? 是了,还有一件事。慧娘要笑,夫君生得英俊过人,这一出山,必定要有很多的纠葛。她已经想明白,萧护不寻别人,别人也要寻萧护才是。 呀,这件事儿可怎生的处置好呢?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抬爱,咱们到榜上了。 继续求票票。 介个,有票的亲投了吧。无票的亲也不用急啊,支持订阅是王道哈,能全部订阅就更好了。 在此,感谢追文且全订的亲。 如有时间,检查一下订阅,把没订的订上吧,给作者动力。 本书还长,追的人多了,会更多的票吧? 仔拿起小面团子的手招几招,招票猫到也…… ☆、第二章,故人重逢。 想来想去,慧娘认为自己还不老,不比别人差。这样一想,晚饭后见萧护没回来,又去练了半天刀。 回房中好好梳洗,对着窗外等夫君,手中帮忙在看一些往来书信。萧西和萧北都不在,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 那十三,就帮忙了。 见月色姣洁,银光遍洒院中,院门外出现萧护身影。他高高的个头儿才出来,慧娘就迫不及待出房门。在廊下羞赧嫣然,奔了过去。 萧护进来时就有笑容,见十三出来,更是笑容满面,他往前走,又伸开手臂,把跑来的十三抱了一个满怀,在她面颊上亲亲:“想我不想?” 把十三掂掂重量,大帅道:“瘦了许多。” “还会再瘦呢。”慧娘撒娇。这一撒娇,她情不自禁地笑着,而大帅则又怜爱的寻找到她的嘴唇,狠狠亲了几口,搂住十三也小小撒了一个娇:“十三,儿子不在,就你我互相照顾了。” 丫头们,水兰、小螺儿到底年长些,招手让满庭和六么一同走开,给大帅和夫人缠绵去。 慧娘格格笑了几声,把面颊贴在夫君胸膛上蹭蹭,更娇滴滴:“夫君大人,人家也要学小面团子,坐你身上。” 这话才出,就知道不对,羞得嘻嘻轻笑,把面庞埋在萧护怀中。 大帅笑了一声,抚着她回房:“你呀,可不能和小面团子坐一样的地方。”慧娘嬉皮笑脸:“人家要学的,就是小面团子。”同萧护进房,把自己今天收拾出来这城里的新鲜东西给他看:“谨哥儿见到,会喜欢的吧?” “不会吧?”萧护逗她:“家里肯定什么都有,他见到就丢一边。”慧娘不依地嘟嘴,又有些伤心样子:“肯定早把我们忘在脑后,只记得他的鸡。”她娇痴宛转还如初成亲时,大帅更想到父亲说的,十三是自己天定的姻缘这话,更心花怒放,把她抱在怀里揉搓。 摸摸那腰,结实不少。大帅低声道:“其实呀,你面团子的时候很讨人喜欢。”慧娘也神往了,再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窗外星光灿烂,夫妻拥在一处,脸贴住脸儿,各自笑的不同。大帅在想,十三是皇后?戴上凤冠会是什么乖巧样子? 慧娘在想,再生一个儿子?可以解思念谨哥儿之苦。 想到情深处的时候,都轻轻地笑了。萧护含笑问道:“十三,你在想什么?”笑得很是欢畅。慧娘在他怀里调整一个舒服的位置,就着月光看夫君面庞。 他真的是很英俊,五官棱角分明,而眸子在星光下,比星光更璀璨明亮。他在轻笑,又带着几分朦胧,似雾似风又似轻云,总撩人心怀。 不知怎么了,这一回出来慧娘的心总有诸事安定的感觉。对着萧护沉稳的笑,慧娘脱口而出:“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当然。”萧护莞尔,深邃的眸子从月色上移到十三面上,见十三还是微有白胖,却秀气浮出来不少。大帅扯扯她面颊:“你呀,以后可不能再当醋坛子。”见十三微有紧张:“夫君,你有多心疼我?” 她微仰着笑靥,面上全是说不尽的爱意。大帅心满意足,有一个大面团子,还有一个小面团子,又站稳脚跟,还有家人的支持,他满意的轻叹一口气:“很疼很疼。”天定的姻缘,大帅想笑,容得自己不疼她吗? 再说十三这么可爱,可爱的随自己厮杀,从不叫苦。大帅在出山后一直算忙碌的,今天忽然有了疼爱妻子的心。 他握住十三的手,在自己唇上拭来拭去,拭得十三格格的笑,大帅低声道:“以后再也不和你分离了,好不好?” “好!”慧娘响亮的回答一声,把自己刚才想的心事告诉丈夫,羞羞答答:“再生一个面团子,咱们还自己养好不好?” 萧护打趣道:“你明知道不可能。”对着银河耿耿,大帅微笑:“父亲把我狠骂了一顿,说要不是怕谨哥儿对着他扮老虎,又把我打一顿呢。”慧娘抱住夫君手臂,讨好地道:“我心疼你呢。” “小坏蛋,你是个看笑话的还差不多。”大帅佯怒过,把自己刚才想的也说一部分给十三听:“跟我们来的大人们,给我上了一个章程,我看着不错,让他们办起来。以后六部慢慢的就有了,咱们自己管事情。” 慧娘是愣住的,对着夫君胸有成竹的笑容,也自以为的明白过来,拍手道:“这个好,咱们再回京里去,现成的一批官员用,不用再看别人眼色。” 又噘嘴为夫君鸣不平:“特别是宁江侯。” 一想夫君还要去救他,再次奉承道:“救他还是要救的。” 萧护含笑,把十三抚了再抚,他要逐渐形成自己的官员体系,以后更不会犯愁。秋风起于窗外,把野菊花香往房中赶。大帅把窗户关上,让人打水来洗,抱着十三床上去,先不急着恩爱,只看着雪白里衣的十三和自己盘算要东西安置人。 “今天我开库房,见到好些衣料,我拿出来给五舅父和兄弟们做衣服,那料子全是男人们穿的。我就去找弟妹们,对她们说这里余下的人女人不多,不会纺织的人也有,问她们会不会?”慧娘笑嘻嘻:“我却不会呢。” 大帅安慰她:“你已经会很多,了不起,面团子也会生!”大帅翘拇指。慧娘“扑哧”笑了,烛光在她面上熠熠生辉,更如明珠一样。 大帅忽然想起来:“对了,他们开库房给我看珠宝,我看到明珠不少,明天送来给你。”大帅此时特别的眷恋妻子。他一遍一遍地想到她千里投奔自己,在自己身边撒娇使性,成亲后夫妻诸般事情。 说不出来的柔情,水般萦绕在大帅心中。这柔情,让大帅今晚不急着恩爱,只想和妻子坐上一时,说上一时。 慧娘就说得眼睛亮着,小嘴儿巴巴,又去讨茶喝。茶水就在床前,大帅倒给她,鼓励地道:“再说,别停,你还想什么?” “我呀,我想帮夫君,为你鞍前马后,永远永远可好不好?”慧娘眨眼睛。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可她还像个孩子。 大帅笑吟吟,见十三踢得被子开,为她拉好,道:“是我为你鞍前马后,永远永远吧?”十三嘤咛:“差不多。” 这一对的夫妻十分缠绵。别人,也是一样。 秋风一起,谢承运就把窗户早关上。谢少夫人倚在榻上讶然:“秋天了呢?”对着丈夫围着自己转的身影,心中自然甜甜蜜蜜。她支肘笑容如天边头一缕晨光,把旧日夫妻不和的苦都从心里赶开。 偶尔,也会想到丈夫对自己无端的冷落,又马上让眼前他为自己奔前跑后而冲淡。 谢承运正在笑话她:“你是山中不知年吗?”房门外,有丫头敲门,句句话都是喜滋滋儿的:“公子,少夫人的汤水该用了。” 房门打开,门外还是当初跟到京里来的两个家人两个丫头,全目不转睛对房中寻找谢少夫人身影,再就满意的叹气。 少夫人总算有了。 这一胎在山里有的,让人担心地出了山,在这里总算可以休养,家人们也是喜欢的。 公子留下,家人们也留下。两个丫头是谢少夫人的陪嫁,从来不离开她,也跟着走了一趟。谢承运以前不喜欢谢少夫人,对她的丫头也从没有好脸色。 现在全变了,谢公子接过汤水,对家人们一个笑容,很是客气:“啊啊,你们可以歇息去了,夜里要什么,我自己会来。” 他自己心里也感叹,跟着萧护走这么一回,什么事都会自己弄了。再想萧护,真是了不起。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里面有香菇干笋等。谢承运送到谢少夫人面前,笑逐颜开:“这笋是我挖的,如今啊,可再没有这清闲日子过了。” “是呀,”谢少夫人在这城里,有上好房子住,还有一些士兵派给他们服侍,可她更想山里的日子,嘴角边噙笑,一抹回忆在面上:“你还记得吗?我头一回见到大老虎,吓得钻回屋里。” 谢承运忍俊不禁:“你是钻我怀里了吧?” “没有,我说头一回,你说的是第二回,是谨哥儿喂老虎。”谢少夫人忽然抚抚肚子,已隆起很高,对丈夫道:“这孩子有福气,奶妈算日子说生过就天冷,孩子好带。可他也没福气,要是在山里生出来,还有几口虎奶喝,那才健壮呢。” 谢承运哈哈笑起来:“你饶了我吧,跟谨哥儿似的胖,我可抱不动。”这一对夫妻现在是如胶似漆,谢少夫人就横他一眼,眸子黑白分明,很是美丽:“怎么会?你练练就成了。” 见丈夫拿起身后一叠子公文,谢少夫人用商议的语气道:“你看,我先把榴花给你好不好?”榴花就在外面,是跟来的陪嫁丫头之一。 “什么?”谢承运呆住,明白过来时就摆摆手:“罢罢,我学萧护,你看他一个没有,不是也挣得这么大的名声。再说,”把手中公文往妻子面前送一送:“我忙着呢,明天又是一早出去,和那些酸秀才们缠,哎,我管的可是工部的活,哪有这么多酸秀才来纠缠!” 谢少夫人今天才明白丈夫每天忙碌在作什么,她好奇地问:“怎么,这里还有工部?”她疑问的样子很是可爱,谢承运更是放声地笑,笑过才道:“你呀,听我慢慢对你说。不是从京里有些官员们跟着我们出来?” “是呀,”谢少夫人笑盈盈一口一口喝汤。 “这不萧护说,咱们先把事情熟悉起来。我本来是想管刑部那一拨,可刑部里不是跟出来两个侍郎,我不和他们抢,就把工部这摊捡起来。本城里有几个酸秀才,见我们修城防工事,在旁边听听是我当家,欺负我年青,指手划脚的我烦他们,又躲不开。”谢承运执笔,又是不太难过的叹一声:“我呀,忙着呢。这收丫头的事情,你自己玩吧。” 谢少夫人抿嘴儿笑,对着丈夫就在身边,总是说不出来的安稳。又试探他:“我身子不便,你真的不要人?” “不要,萧护不要,我也不要。我准备先把这公事办熟悉了,等到京里,管他哪个是皇帝,我也稳当当的是个官员,还是个老公吏才是。”谢承运大模大样的:“夫人,等你生下儿子来,我可能已经尚书了。” 他装腔作势的很有样子,谢少夫人掩唇笑:“谢尚书大人,你好啊。”谢承运一本正经:“嗯,免礼免礼吧。” 夫妻一起笑出来。 谢少夫人对于丈夫说现在就分六部的话并没有太大吃惊,跟出来的有官员们,他们分一分差使也没什么。 她只是在心底里低语:“是呀,萧夫人房中可一个也没有呢。”她轻轻地笑着,把碗里的汤水喝完。 谢家虽然没有老人家在这里,可萧家却有两个奶妈,指点孕妇们用餐,一步也不错。谢少夫人想公婆父母虽然不在面前,却有这般友好的一帮子人在。 见天色虽然不早,还是下榻。谢承运道:“你要睡,我去让人打水。”谢少夫人笑:“是有句话要对伍夫人说。”未来的谢尚书没有二话扶起她:“我送你去。” 老帅来时在三月里,因衣单薄,谢少夫人和吕氏都能看出来微隆小腹,按日子算,就下个月或下下个月生,要提前,这个月就会生,肚子已经不小。 谢少夫人就没有拒绝丈夫的好意,扶着他的手,一扭一扭走出房门,伍林儿等人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大帅打下全城,住的地方很多。可为奶妈医生好照料,有身子的人就住在一起,免得奶妈为照看还要多走路。 丫头们也心中喜欢,公子总算和少夫人好了,看他如今的样子,谁能想得起来以前夫妻相视成仇。 没走几步,就是伍林儿住处。谢少夫人喊:“翠姑,”她嗓音不会太高,与天生家教有关。谢承运怕里面人听不到,敲敲门,略提声音道:“林儿将军,我妻子有话对你妻子说。” 翠姑从里面风一般的出来,大嗓门儿:“啥事啥事?” 把谢氏夫妻吓一跳:“你你,你还能跑这么快?” 翠姑难为情,在这些出身好的斯文人面前,她总是有不如他们的感觉。忙放低声音:“还是白天那话吗?” “是的,我怕你不记得,再来对你说一遍。要生男的,就是兄弟,要生女的,就是姐妹,要一男一女,咱们就是亲家。”谢少夫人对丈夫微微地笑:“你昨天也说好的是不是?” 谢承运也笑:“就这句话,你不能白天再说。” 隔壁,住的却是有身子的人。 十一公主猫着腰从房门处退回床上,对着伍思德颦眉不悦:“她们在说成亲家的事。”十一公主很不满:“怎么她们要成亲家?” 伍思德双手枕在头后笑:“成亲家不好吗?你以后有了,咱们和谁成个亲家的好?”十一公主涨红脸,双手放在小腹上,低声嘀咕:“我怎么还不有呢?” 这话让伍思德听得一跃而起,目光炯炯,笑容满面:“会有的。”说到有孩子,伍思德就来精神。 他想到一件事,目光不住看着妻子,人慢慢再睡下来,和她闲扯几句,装作不在乎的问:“问你件事?” “你说,”十一公主正端详自己身子,生孩子怎么能落后于翠姑?随口一答。 伍思德深吸一口气:“你,可有名字?”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十一公主闺名叫什么。 十一公主一愣,眸子忽闪如蝴蝶:“就这事啊,我叫贞静。”伍思德欢天喜地,没听清楚就夸:“好名字,真好,贞……静公主?” “是啊,这名字我从不喜欢。真静,父皇就从没有喜欢过我,我一直真静的和母妃呆着,每年母妃喊我,真静,我想是很静,就让母妃不要喊。”十一公主说起先帝,还是怅然。见丈夫关切地看自己,又展颜一笑,下床去:“我去数数母妃带的山鸡蛋,昨天数一回,今天再数,像是少了。” 下得床来,又回身微笑:“真的,你说下个月会到京里?”伍思德道:“我说得还能有错!本来这个月就应该到,可大帅说奶奶们要生孩子,大帅这个人你如今还能不知道,跟他去山里的人,他全放在心上,就怕对的不好。奶妈算日子就要生了,生出来咱们再走。” “生出来不等满月吗?”十一公主疑惑。伍思德笑:“生出来大帅就放心,她们坐月子,我们先走,你跟着我,不就早到京里。”见公主还有奇怪,驸马道:“你不相信?下个月到不了,我和大帅讨假,只送你一个人去!” 这话斩钉截铁,十一公主露出笑容,去数给周妃带的蛋。数来数去,咦,又少了?十一公主纳闷:“翠姑不少蛋吃才对。” 翠姑要是听到,一准儿和她拼命。少蛋这事,怎么头一个就想到自己。 “豆花,”十一公主披衣喊豆花。这房分里外间,十一公主在门缝里偷听完回去,豆花以为她不出来,睡下来。见喊,重新起来,揉着睡眼:“在呢。” 十一公主小声问她:“咱们每天供给的鸡蛋不少,怎么我还会少蛋?”豆花微张着嘴:“不会吧,那蛋我怕少了,怕我自己数不清,每天让伍小伍再来数一遍,啊!” 用尖叫结束话。 豆花起来就穿衣服,怒气冲天:“我去找他!” 十一公主噘着嘴回来,又不愿意告诉伍思德,到底小伍是他的亲兵,就闷闷不乐睡下来。伍思德大多时候拿她当孩子看,以为她又和翠姑在怄气,没理会她。 伍小伍住在这院子门房里,没多大功夫,响起两个人的吵架声。 “还我的蛋!”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慧娘打个哈欠,却是喜欢的:“又像回到山里。”豆花一天要和伍小伍吵好几架。萧护也笑:“真热闹。” 吕氏懒懒:“又为什么吵?”萧拔道:“不知道。” 没过几天,吕氏产下一子,谢少夫人产下一子,因谨哥儿有个小名叫小面团子,谢承运羡慕,给自己儿子起个小名叫肉团子。翠姑是两个儿子,羡慕得十一公主流口水。十一公主本来对生孩子没有这么快的热衷,见翠姑有了,她没有,不是低她一等? 伍长河夫人腊梅产下一个女儿,伍山石是儿子。 都大喜,大帅让人去信家中报喜,又接到顾良能要来的消息,更是一喜。同时,准备再占下一座城。 往京里的路越来越近。 …… 信到江南,萧家大摆宴席。谢家太喜欢,就和萧家一起庆贺,全家人都过来。谢老爷见到老帅,就是一个大揖:“老帅,你辛苦。” 老帅道:“我辛苦什么?” “哦哦哦,这话不对?”谢老爷想想,再次道:“还是你辛苦了。”萧老帅笑起来:“哈哈,你我为儿女们,都是辛苦的。” 大家入席,老帅又把贺长公子喊到身边来,当着众人慈爱地交待:“你不走,也是个好的,不要总放心里。你还有父母一家子人,可不你要在。” 贺长公子就哭丧着脸:“二弟不好,把我打回来的。如今他跟着表哥杀得痛快,给我的信里写着他现在管的是户部的事情,只看信就神气。说什么城中钱粮税全归他管,以后是要当户部尚书的吧?舅舅,我几时才去?” 长公子从没有走成,就不时就这样来上一回。 萧老夫人劝他,五舅太太劝他:“你是个好的,你才不走,那走了,全是野性子。”都劝不好他,三姑老爷对儿子说了一句:“云鹤他们全走了,就你们兄弟在,你又最大,都疼你不好吗?” 贺长公子对着自己父亲不敢说什么,只低声说给老帅听:“表哥最疼云鹤,现在就更疼他了吧。” 听得老帅皱眉:“我说大哥儿呀,你怎么不和小哥儿比?”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进来谨哥儿。 他如今已不玩斗鸡,改养大狗。萧老帅正想法子让他兴趣转到马上面去,时常带他去看自己的马。 跟他的张家和小鬼在厅外停下来。 厅上人不少,正说话中,见谨哥儿进来,穿一件水兰色上衣,浅黄色长裤,金锁金项圈,都夸他:“好神气!” 谨哥儿身后,是吕氏的长女小名就叫妞儿,以示四叔公疼爱她过于别的曾孙女儿;萧北儿子小蛋子,以示贱名好养;萧西女儿冬姐儿,是为纪念她的大伯,她母亲秀兰以前的未婚夫萧东。 四个孩子都有金锁金项圈。 是老帅念他们父母跟随大帅入山,自己要养活,每人一个,又不让他们单独居住,全住在萧府里。 也就把四叔公接到府中就势养老,这是谨哥儿回家后一个月里的事。 谨哥儿跑过来:“祖父祖父,今天为什么摆酒宴?”萧老帅见到孙子,就喜欢得不能自己,握住他的小手,先道:“又瘦了?这可怎么办。” 掉奶膘的孩子全这样,只有老帅和老夫人着急。 老帅就着孙子这一问,笑呵呵道:“把我备的东西拿上来。”丫头手托盘子送上来,里面是几把金锁金项圈。 和谨哥儿他们的一样。 妞儿奶声奶气地问:“我们全有了,怎么还给?”她的祖母笑着:“不是给你的。”冬姐儿对她嘻嘻:“不是给你的。”坐到萧老夫人旁边去。 老帅拿起来一把,亲手送到谢老爷夫妻面前,诚恳地道:“承运跟着大帅,我没有别的心意,一把金锁表表心意,再就孩子接回来,我养着。” “那敢情好,不过,这是我的孙子,与你无关。”谢老爷拿他打趣,把刚才的笑话提起来:“老帅,这事情不用你辛苦。” 萧老帅一笑,又取一把金锁送给四叔公:“给老三的。”四叔公接过,也打趣老帅:“我得掂掂分量,不要比妞儿的少了,你可是委屈我曾孙子。” 大家哈哈一笑,重新入席,老帅抱着谨哥儿坐,让人把余下的金锁金项圈包好,送去给翠姑等人。 席中谢老爷眉飞色舞:“明天就套车去接,到了也就满月,我想去,夫人也想去,后来还是让儿子们去吧,我的孙子一定不差。” 他只顾着喜欢,就忘记曹氏夫妻更心里难过。曹娟秀生下一个儿子,可曹家为她在江南根本抬不起来头。 这大帅萧护又要和郡王们开仗,曹氏夫妻更不愿意去看曹娟秀。可心里,还是想见见自己外孙的。 他们在心里埋怨曹文弟,痛恨曹少夫人。文弟要是跟着大帅到现在,只怕也是这样的结果。曹家再三的对曹少夫人娘家去信,为儿子休妻。着人把曹少夫人嫁妆送还,又要曹少夫人娘家出个具结。 因为战乱,路不好走,曹少夫人娘家就一直躲避不肯见曹家的人,嫁妆又原样回来。 又有一个不快活的人,是蒋少夫人。 她是最在乎在别人面前的颜面,初从京里回来时,和四姑老爷一样谈资不少,天天吹嘘。可现在她心中微动,要是自己不走?现在只怕也有孩子。 要是自己不走?只怕比谢少夫人还要荣耀。 夫妻不和的谢少夫人听上去过得很好,蒋少夫人独守空房,又见大帅出山数月,稳稳占据城池,她想丈夫了。 还有那京中时给过的买花钱,只怕谢少夫人正拿得手软吧。 对公婆看看,见他们正和谢老爷恭喜,互相说自己的儿子。蒋少夫人心想,真是奇怪。自从战乱,婆婆这等尖酸小家子气的人,忽然就变得大气起来,心也放宽许多。自家大爷走以后,蒋夫人更是和萧老夫人好起来,以前背后总眼红萧老夫人,现在变成喜欢她了。 一场战火,改变得太多。 大家尽情欢乐中,萧老夫人和蒋夫人低声说着:“人家相中的,你看怎么样?”王源母亲不声不响,把蒋家最小的姑娘为儿子相中。 而鲁永安的父母,也为孙子相中了一个。 萧老夫人正在当媒人。 谢少夫人娘家也迁到江南来,正在和老帅说话:“我家小女儿去年还在京里陪她姐姐,再让她去看看吧?这坐月子的人没有人陪可不行。” 谢老爷闻言就道:“亲家,你不用担心,我去车接母子们回来。”谢太太就打岔:“去好,”揪丈夫一把,老糊涂了,媳妇去年有在京里为亲家姑娘寻亲事的意思,亲家说的还是这件事。 江南温暖,还没有起北风,不过木叶萧萧而下,菊香到处都是,又有通红的桔子树,红艳艳如小灯笼。 是谨哥儿最爱呆的树。 张家在外面出神,偶然和小鬼瞪瞪眼。正瞪着,谨哥儿跑出来,拿自己爱吃的果子,小手里各握一把:“张家叔叔,小鬼哥哥,给。” 小鬼双手接住,再一次问谨哥儿:“哥儿,要是明天看不到我,你千万别哭。”谨哥儿聪明的道:“我知道,你又和我躲猫猫,我不哭,等你出来。” 他跑回去,小鬼倒想哭了。他不愿意离开谨哥儿,又不愿意离开大帅。而他回来前,就知道大帅要去京里,老鬼如今好不好? 小鬼小小年纪,心里却煎熬得很。一边是哥儿,一边是老鬼。衡量一下,自然是哥儿重。可哥儿是老帅和老夫人的眼珠子,这才两周不到,老帅把哥儿开蒙上学的老师都请好了,三姑老爷谨慎严肃,当仁不让的担起教导萧家下一代的责任,三姑老爷喜欢得据说收到拜先生贴那天,没睡好。 四姑老爷又眼红一回,不过他有两个儿子在萧护身边,也能自安。 张家仰面对着廊下叮当铁马,也在比较哥儿和十三少。和小鬼想的一样,他们当初回来,是怕哥儿离开父母亲,除了两只大山鸡,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才跟来。 现在哥儿睡在老夫人房里,一个人有四个奶妈子,十几个丫头。就这衣服还是老夫人亲手穿,茶饭是老帅带着吃,祖孙时常玩闹,哥儿早就不想大帅和夫人,张家也想走了。 他想到十三少是个打仗拼命的性子,没有自己在,除了大帅,谁敢拦她?再者张家还体贴地想到一件事,就是大帅出山,肯定又有女人往上贴,十三少能想得开大帅对她的一片情意? 见有人喊自己和小鬼去用饭,张家和小鬼去了,吃得没滋没味的,都心事重重。 哥儿见不到自己们,不会哭吧? 他们已经和老帅说好,和明天去大帅处的人一同上路。 这一天晚上,心神不宁的人还有几个。 罗氏把女儿映姐儿从萧老夫人房中接出,母女同睡一处。看窗纸上月色清新,罗氏低声道:“明天母亲不在,你哄弟弟。” 映姐儿和保哥儿也睡在萧老夫人房中,保哥儿上学去,映姐儿就和萧老夫人做伴,学女红,和谨哥儿玩。 又懂事不少的映姐儿道:“把我新绣的帕子给父亲,说是我绣的。”罗氏爱怜地抚摸女儿:“知道了。” 她却没有对萧老帅明说,怕老帅阻拦。对着悠悠月色,罗氏想丈夫,只怕又是十三少长,十三少短的。 自己就不如十三少吗? 她打算跟着萧家去见大帅,谢家同去接谢少夫人母子的人后面上路。到路上,再和他们挑明去意。 包袱,有几件衣服,给丈夫的东西,再就是路上用的。罗氏从京里到江南一回,路上要带什么,大多不错。 她在江南苦学骑马,同学的还有若荷和秀兰。 因为学骑马,便利不少。罗氏在前门和众人一起送走张家等人,后门就牵马出去。守门的婆子还笑:“姚奶奶,你早回来。” 罗氏笑着答应,手中包袱里说是给城外亲戚送的东西,不声不响出了城。 出城没多久就追上张家等人,见到背影后就放慢马速,准备到中午再说,免得他们劝自己回去。 行到半上午,见碧云高空,黄花满地,更神清气爽。一旁树林子里,出来两匹马。她们没看到罗氏,罗氏却看到她们,忙喊:“萧西家的,萧北家的。” 那两个人,却是若荷和秀兰。 三个人见面大喜,都涨红了脸看出对方来意。若荷先难为情道:“你知道的,我家萧北生得好,” 秀兰羞羞答答:“萧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罗氏是紫涨着脸,她有儿有女,全丢下来去看自己丈夫,更怕说出来笑话,就支支吾吾:“保哥儿想父亲,让我去看看。” 局促不安地三个人对看,不知谁先“扑哧”一下子,都会意微笑起来。有红叶落在衣上,把三个你看我,我看你的人打醒。道:“再不走,他们走远了。” 这就追上去。 有三个人都要去,心想三张嘴可以说得过那许多的人,就放心追上张家等人,道明来意。张家没说什么,小鬼取笑道:“婶婶们想叔叔们,当然要带你们去!” “混帐小子!你也来笑话人。”若荷笑骂他,秀兰一手握马缰,一手握着嘴笑:“我们不去呀,就看不到六么满庭给你缝衣服。” 轮到小鬼红着脸,推张家作证:“我想的是大帅,想的是夫人,才不是什么六么和满庭。”问张家:“对不对,你是知道我的。” 这一推,张家怔住。 他想谁? 自然是十三少。 不对! 张家忽然把自己绕到迷雾里去了。 耳边是若荷索性大方的话:“欠打的小鬼,我想男人我说出来,你呢,你急忙忙的哥儿也不要了,只是想大帅和夫人?” 又对秀兰道:“咱们想了,就直说吧。”秀兰红着脸笑:“可不是,想他了!”又不好意思地看罗氏,大有询问之意。 秋高气爽,又有同行的人做伴,路上不管山高水低,可以放心。罗氏也大方了,在秋风中含笑抚发,嫣然一笑:“去,不就是看我们爷的。” 就势和张家开了一个玩笑:“你呀,你想的也有人?真是的,你这么大了,竟然也没有个亲事。” 这事罗氏是最知道首尾的,对张家更要笑:“老夫人要把房中绝色的丫头给你,你不要,肯定有一个让你挂念的。” 张家晕头转向。 他最挂念的……。十三少! 当年少帅认出自己未婚妻子,就把张家指到十三身边,告诉他:“护好她,就是护好我。”张家粗中有细,却也是个常人,有迷一窍的地方。 他就呆呆地认准十三少,只跟着她,为她着想,甚至她担心大帅有女人张家也能想得到。这是一片为萧护的心,可今天张家呆若木鸡! 身边的人开玩笑,不是想自己丈夫,就是小鬼想丫头。可自己,想十三少?对呀,为什么自己只想十三少呢? 张家硬生生被自己弄糊涂,愁眉苦脸上路。路上纠结,怎么自己会想十三少?那时候要给自己成亲事,自己想十三少还要人陪,成过亲谁陪她? 天呐,张家在秋风中凌乱。 这可怎么办? 这这这,怎么对得起大帅一片恩情…… 要不是身边有人,张家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可身边全是人,张家就晕乎乎的上路。他还能笑得出来,咧开大嘴哈哈,和小鬼嘲笑个没完。小鬼离开后,就想谨哥儿,一不说话,就仿佛能听到谨哥儿哭,就和张家扯得没天没地,笑得女眷们骂他们:“说正经的。” 就这么着,把白天对付过去。 此时谨哥儿果然在家里到处找他们。 为了自己走,哥儿不会马上就哭,张家和小鬼预先演练过好几回。一个月前就一天不见踪影,再出来时谨哥儿笑哈哈:“抓住了!” 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揪住一个往房里去给祖母看:“在这里!” 再就二天、三天的不出来,躲在树上看谨哥儿到处找,胖脑袋好奇的左看右看,再发动妞儿、小蛋子、冬姐儿等同玩的孩子们去找:“找到给赏钱。” 这么小,就很会派赏钱。 再出来时,谨哥儿笑嘎嘎,迈着小胖腿回去找祖父,眨着大眼睛:“我又找到了。”萧老帅也心中有数,就夸奖孙子,认为张家他们这样做也是忠心一片。 今天谨哥儿找不到,也就不急。去告诉祖父:“明天我再找。”老帅抱起他来:“咱们街上玩去。” 衣下几个小鬼跟着,后面跟上家人。 街上走了一圈,谨哥儿把张家和小鬼丢在脑后,拿着一个风车,小嘴儿里学着“呜呜”作响,回家去给祖母看。 张家等人,野地里扎下帐篷,一夜也没有睡好。完了,他想。男人想女人,只能是一种感情才对。 他单纯的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着,实在是件好笑的事。 路上不时听到大帅的消息,有不少百姓们要去投他。也避开一些开往前面的士兵,看样子是和大帅开仗的。 张家又忧心大帅和十三少的军情,又为自己心中的结难过,他就这样一直郁结到见到萧护和十三少。 因为心中有鬼,又要表现自己没有鬼,张家把对他热烈欢迎的慧娘一通冷嘲热讽,气得慧娘鼻子歪。想张家辛苦,陪伴谨哥儿,不忍心拿他出气,晚上只对萧护戚戚:“打张家军棍。”萧护安慰她:“咱们才从山里出来,没带那东西。” 慧娘嘟着嘴半天,萧北兴奋的从外面进来:“顾小公子到了,王源将军到了!” “快带我去!”萧护霍然起身,笑容如月光,闪烁在嘴角边。那明亮,可以压过繁星满天。 城外月光明,城门才开,见一支队伍,近几万人,两只大旗帜月下分明。一个上写着“顾”,一个上面熟悉的绣纹,上写着“萧”,旁边又有一面小旗帜,上写着“王”。 萧护心头激动,两年不见,恍如隔世。 他在城门外勒一勒马,缓和一下惊喜交集的心情。莫明的,微红眼圈,心头竟然出来这样一句话,真没想到还能见上面。 话才飘出来,才把大帅打醒。他浅浅失笑,这是什么话!怎么不会面呢?乱中,是担心自己有失,还是别人有失? 而随之浮上来的,是大帅又思念儿子,怜爱十三的心情。如他对父亲萧老帅所说,没有谨哥儿和妻子在身边,真的熬不下去。 去年萧护手中还有八万多人,他要是想错一星半点儿,也就早早把造反旗帜打出来。如果那样做,就没有今天这从容而出,徐徐而定天下的局面了。 一年后的今天,天下更乱,皇族后裔可以反自己。 那大帅出山,树起自己招牌,理民生,谋诸城,不管是谁听上去,都顺理成章,也与造反远而又远。 要说造反,也太多的人。 如今谁还说谁呢? 去年忍辱负重,忍而又忍,不敢轻易乱动。先与祖先世代忠良有关,这个帽子把后辈萧护扣得死死的。正因为扣得死,萧护要是勃然大怒,那就一怒冲冠,不可收拾。 去年,大帅还不知道那圣旨上没有大宝。而做京城的,是他亲手而立的小皇帝孙瑛。这不是反皇权吗? 险些,大帅成了兵乱后头一个造反的人。 萧护几次中夜难眠,要大怒过勃发于月光下,回首就看到熟睡的儿子和十三。小面团子夜里要吃要撒,睡得懵懂中,还会对着父亲嘻嘻一声,足以把萧护天大的心思压下去。 妻子和儿子都要依靠他,萧护一个人可以造反,可为儿子,他必须按捺自己,必然让自己冷静,必然忍气吞声,忍着郡王们对自己加的莫须有罪名。 去年的萧护,最多只想摄个政啥的,造反是没有事。 月色照得黄泥土漫漫,萧护大帅纵马对顾良能和王源而去。他想,自己是有儿子在身边还忍得下来。而他们呢,他们这一年里日子好不好过? 接下来他就笑了,笑容如叶底乍现,忽隐忽露的红花一闪而过,却风姿美秀。如果那死去的寿昌郡主在这里见到,又可以夺她魂魄,让她倾心。 萧护在这一瞬间想到,这些人心里,为的全是自己,有的全是自己。那自己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个好天下? 一个安定的,一个国富民强的天下! 在即将与顾良能、王源等人会面以前,萧护又一次想明白,称帝路是必走的一条路。他想到这里,见两骑马到了面前。 王源大叫:“大帅!”泪流满面。 顾良能大叫:“孝简兄!”泪如雨下。 三个人在马上欢笑携手,都面上有了泪光。 一起下马,不分前后的抱在一起。萧护用力的抱住王源:“小王,你们好不好?”另一只手臂,有力地把顾良能握在怀里:“兄弟,你长大不少!” 王源泪水哗啦啦流到大帅衣袖上,人却欢声仰天大叫:“我们总算见到了!”顾良能则抽抽噎噎哭起来:“几回遇险,怕再也见不到你。可一想到你还会回来,我也撑下来了。”这才想到,回身看看来路,只看到自己士兵。顾良能带泪又调皮了:“孝简兄,我引来韩宪王一支兵马,近万人,算我送给你的小小见面礼!” 萧护大笑一声:“好!我正要找他,只是要先往京里去,先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最好不过!”回身命人:“余明亮,去剿了他!” 小余将军高声回应:“是!”回身让自己的副将去点兵,来和王源相见,手点在自己鼻子上,笑逐颜开:“我如今是姑爷,你以后喊我姑爷。” 又笑嘻嘻:“廖明堂姑爷不在。” 这一说,王源想起来,用袖子抹抹泪水,对伍氏兄弟笑起来:“哎,那舅爷,你们两年里可好?” 姚兴献见大帅见过,上前来和王源用力抱住,眸中也有重逢的几点泪水,听王源这样说,姚兴献放声狂笑:“让我告诉你,如今是驸马爷,你得喊他舅爷驸马。” 妻子罗氏到来,姚将军心中欢喜;而和小王将军重逢,又是一喜。忙问:“鲁将军好不好?”王源先笑话伍思德:“我们听说了,为你尚公主大家喝了一回,又让袁朴同也喝,他那脸色紫不歪歪,黄不灰灰的,鲁永安背后骂他和死人脸色差不多,我们又喝了一大碗。哎,舅爷驸马,我来了,你拿什么招待我,是上好宫点,还是御膳房的菜?” 伍思德也下马,心情也激动。这一幕谁不激动?伍驸马一本正经,把架子端起来:“小王将军,本宫赐宴给你,一盘子盐调萝卜,一盘子大饽饽,一坛子好酒。”王源哈哈:“这宴不错,有酒就成!” 这才看到慧娘,王源嘻嘻:“十三少,你,你还真的胖了!”慧娘瞪眼睛:“你赌了多少?”王源伸几根手指头比划:“你别怪我,全是余伯温不好。我们见乱,能把家人接走的全接走,后来老帅也接,我们就没理会。余将军妻子在关城生孩子,生下来后夫妻吵架不肯同房。余家嫂夫人说余将军花花肠子,余将军说她胖得可以过年宰杀。接下来也不怪我,是老鲁不好,他说想起来他妻子生完孩子,也胖得不行。我们就想到你,我只赌了一百两,哈哈,早知道我应该信老鲁的,拿你赌上一千两,我不是小发一笔。” 慧娘鼻子里出气:“哼哼。”张家还是护卫她,跟后面插话:“我作证,胖的是这样子。”他在地上肩头晃动,王源更笑:“你这学的是熊?”张家:“哈哈,哥儿最会这个,哥儿要学出来,比我学的好看。” 这话一出,慧娘和王源都鄙视他。慧娘翻白眼儿:“还不是你教的好!”小鬼摸脑袋,他也有份。王源没好气:“你天天见着,我还没见呢,少对我显摆。”忽然眉开眼笑:“张家,你如今和十三少是主仆情意深啊。” 张家如遭雷击,只为一句话竟然后退一步,瞠目结舌:“你说什么?”他咀嚼着这话:“主仆情意?” 是啊,自己对十三少是主仆情意才是,不是兄弟。因为以前和慧娘当过兄弟,张家就一直认为自己对她先是兄弟情,再路上把自己绕进去,直到现在才让王源一句话打醒。他开怀大笑,月下他的笑声最响:“哈哈,主仆,哈哈,不错,” 慧娘再白眼儿:“张家疯了,军棍侍候!”去和顾良能相见,小鬼跟上。顾良能一头拜倒:“嫂夫人安好,听说您有了哥儿,我为您喜欢好几天。”慧娘忙让他起来,听身后张家热烈地正对着王源比划:“十三少刚坐完月子,就胖成这样子,不是老虎,她已母老虎了,自然见到大帅,她还是小猫。挨打?她好久没挨了,我赌十两银子,十三少离挨打不远。” 慧娘不动声色,脚下轻轻一动,把一个泥土块子往后就踢,正中张家腿上,张家往旁边一跳,怪笑一声:“夜猫子动静?” 再把谨哥儿样子学给王源看。王源述旧了一圈,又来问伍思德:“我来问你,是舅爷大,还是驸马大?” 伍思德装愣:“小王啊,你打仗糊涂了?如今还有皇帝吗?”姚兴献帮腔:“京里好几个呢。”大家一起嘻嘻。 这就往城中去,把臂互谈,说到廖明堂,顾良能感激涕零,对萧护道:“没有廖将军,我还真不能牵制韩宪王这么久,他的儿子哈哈,我全杀了!”停下脚步,顾良能面色静下来,这静中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舒畅,诚恳地对萧护道谢,他眸子炯炯:“要没有孝简兄,我真的不能得报大仇!” 萧护早看到他的人数不少,微笑道:“你如今也很厉害,我以后要得你助力不少。”此时走到城中,清静街道上不许人出来。顾良能再次拜倒,慨然有声:“我顾良能一兵一卒,现正式归到萧大帅麾下,全由大哥调遣。” 将军们不再嘻笑,静如月光般看着,有什么流动着,在人心中似那如水月光,无处不在。 又接着走,张家笑声最高,王源在问他谨哥儿的事。张家张开双手:“斗鸡?早就不干了。没几个月天天赢,还有什么意思?如今在养大狗,老帅说家不养恶狗,哥儿这么小,也能听得懂,问我这狗不养了吧,我说那就养马吧。哥儿多大?不到两周,他正要养马。赌不赌,再没有这么小的哥儿会养马的……” 慧娘心想张家从回来就奇怪的,见到自己一会儿面色不好,接近发白;这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好似得了全天下人的银子。 这个人该成亲了,没媳妇就是不好。只看谢承运能和谢少夫人恩恩爱爱,再看罗氏来,姚将军有多喜欢就知道了,好似换了一个人。 谢承运也出来迎接,蒋延玉也在这里。夜深,各自回去。蒋延玉有家信请谢承运带去,另外小有怅然,姚将军夫人一个人也敢骑马出来,萧西家的萧北家的也来了。自己妻子,算了,她在家里父母亲面前有人也不错。 看了一回谢承运满月不久的儿子,蒋延玉是有羡慕的。 谢承运送走他,见妻子在房中忙忙碌碌。他微笑:“你又收拾什么?”谢承运也觉得对父母亲可以交待。为自己和妻子不和,父母亲私下里也说过不止一回,可不和就是不和了,那个时候扭不过来。 谢少夫人在收拾他的东西,闻言道:“我本来不想走,可我奶着孩子,这一奶呀,真是丢不开。离冬天不远,我把你的衣服整理出来。得的厚衣料,我交给榴花,素花跟着我回去,路上好照应。” 又小心翼翼:“把榴花丢下给你吧?”生怕谢承运不要。 谢承运对着她面上的担心又是一笑,自己夫人也生得十分俏丽。他道:“好吧,不留下你也不放心。” 在儿子身边坐下,道:“你回去,把我书房里小厮来喜给我打发来,他要是一个人怕路上不平静,萧家有信来时,让他跟着来侍候。我们带来的两个家人,全是进京里父母亲怕路上要照应,给的。我如今有几个亲兵在,他们也跟着我辛苦一场,你带走,让他们回家歇息。” 又笑道:“你走了也好。” “这是什么话?”谢少夫人嗔怪他。才一嗔怪,夫妻不和的旧事又浮上心头,心中一痛,咬唇忙看丈夫,见谢承运对着儿子笑:“你不走,不是让蒋兄看着难过。你没看到姚将军夫人到的时候,取一件子,她家姐儿给父亲绣的东西,再取一件子,是她家哥儿写的大字,蒋兄还没有孩子,却对着姚将军夫人眼馋,你再不走,他天天眼馋我儿子,我也为他要不快了。” 谢承运伸个懒腰,嘴角边全是笑容:“如今你回江南,可就我们是夫妻两个人同在这里。” 谢少夫人心中疑心这才放下去,心想把自己丫头榴花留下来给他是太对了。又打起笑容先嗔他:“蒋兄对姚将军夫人眼馋这话不好,大爷你也算经过事的人,可不能再说这话。” 谢承运“噗”地一笑:“哈哈,我竟然没注意字眼儿。” “再说,也不敢骄傲。就我们夫妻两个人同留在这里的话,你别在蒋大公子面前露出来,不是让他更难过?”谢少夫人停下手中的收拾,微笑在丈夫面前讨个主意:“萧夫人来对我说,专门给我多一辆车,放我的买花钱,你也知道最近给的,全是现银。我就这么带回去,蒋家嫂夫人见到,不会心中不快吧?” 谢承运嗤之以鼻:“你想得还真多,她想要,就自己来。”谢少夫人有了主意,又不是自己的,就欢欢喜喜:“也是,” 小孩子哭起来,忙抱起来换过尿布,又喂了一回。谢承运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喂奶,笑容不断。这一晚,孩子还是睡在他们床上,旁边寻的也有小床,只是白天睡睡。 萧护和顾良能、王源痛喝一夜,到天明余明亮来回话:“全歼来敌。”这一支兵马真是倒霉,顾良能是知道和萧护相会在这里,他们却不知道,还以为是郡王们城池,就大胆跟来,正撞在大帅手中,战马兵器,全归了萧护。 慧娘做菜,不时对笑得哈哈的张家奇怪,忽然就这么喜欢?小鬼帮忙传菜,没菜传时就坐在厨房外面等,仰面对天想到一件事。 已和顾公公结拜,那房中的顾小公子,他是自己兄弟?小鬼只想想就滑稽,一个人偷偷地笑,又想到顾孝慈还在京里受苦,又笑不出来。 还是想哥儿吧,哥儿哭了没有? 谨哥儿一直没有找到张家和小鬼,慢慢的丢开。没多久,谢少夫人携子而归。萧老帅和萧老夫人都亲自去看她,谢家好几天人山人海。 谢少夫人顿时成了全城最光彩的人,把蒋少夫人的风头又压下去。又有人说谢家从萧护那里回来,带的几车银子回来。 大帅由去年的造反名声,有些人表面说安慰萧家,背后也有微词,因看老帅守护江南就不好说出来。而今年,他们全转了风向,把大帅赞不绝口地夸,把郡王们恨之入骨的骂。 江南人心中不齐的人,也慢慢地改变。 蒋少夫人几夜没睡好,只是埋怨罗氏,她走时竟然不知会自己一声?几天不见罗氏,听说她走了,蒋少夫人不信,去问罗氏的女儿映姐儿:“你母亲走时你知不知道?”映姐儿还没有回答,旁边玩的保哥儿笑逐颜开:“我们都知道,姐姐对我说,母亲迟早要去找父亲,让我只上学,姐姐只绣花。” 这一对小儿女都不难过,可见罗氏是早就安排好的。这种安排,把蒋少夫人打蒙掉。她以为自己跟着蒋大公子在京里走一回,就算是夫妻情意深重,对萧家面前也有交待。可……她好几天不愿意去看谢少夫人的孩子。 就是见到谨哥儿满园子跟,后面跟着一帮人,大的是看护的,小的是玩耍的,蒋少夫人也心中更难过。 她闷在房中好几天,才不得不出来。出来后,把曹少夫人说了一通,心中闷气下去不少。 萧护从出山后,攻下一城占据一城。手下已经六部规模,有些全是京里出来的老公事,一个一个有条不紊,毫不错乱。 吏部原主管文职官员考授升调等,这就城里安置官员。大帅攻城时,原城中官员要是投诚的,不动他的官职,只再安排两个人协助他,自然也主管大事,城中留下兵,再帮助本城发展当地士兵,大帅自往下一城。 户部管土地税收等,攻下一城,就把本城原划四至找出,还按这个四至来处册,又得留下几个先生一个官员才行,再驻一队兵。 礼部掌握学校科举,这就当地学堂办起来,把城中秀才们找出,让他们起作用。 兵将大帅自己管,由手下将军们统筹安排。 刑部里两个侍郎,就帮着定刑名,重立法。 工部里谢承运忙得饭也在城头上吃,城防修缮最为重要。 原定秋天里进京,先会顾良能,再和韩宪王后援兵马交战,推迟到冬天里才到京门外。他所经地方,只是和韩宪王地界擦边,不过韩宪王折了一支兵马后,怒气上来,派兵来战。 北风呼呼,萧护立于马上,遥看京城一角,似还有看到最高几处。 慧娘披一件大红披风在他身边:“大帅,你真的不进京城?” “不进。”萧护淡淡:“我频频致信那陆顺德,他既然打给我报仇的旗号,就应该来见我。上个月才传出来消息,陆顺德收到我信,也有退出京城的意思。才出京城没一天,让他手下一个叫黄连成的杀了,说陆顺德不战就退,不是英雄!是我让梁为等人拦截得快,一直防备他们,才没让黄连成再进京中。如今京中是群龙无首,却还不像以前有生死风险。” 大帅在北风悠悠道:“我这让撵出来的人,无颜进京都呀。” 硬是把慧娘逗笑:“大帅你这是孩子气。”风中的夫君,发丝随风烈烈,北风也吹不走他的刚毅和坚执。 这样的人,怎么会为旧事中的一句两句话而难过呢? 萧护坚持不进京城,甚至只在离京最近的一座城中驻扎。京外本有大集镇,大帅也不肯前往。他像是恨极这京中的人,迁怒于他们。 其实自然不是,最强的两个郡王,临安和韩宪还在。为救京中的人,萧护一路往北,并没有认真攻打他们。 再来什么梁山王台山王什么自封的郡主也在,他们可全是皇家血脉,和大帅比起来,哪一个都比大帅有优先当皇帝的权利。 萧大帅谨慎地在京外落脚,一面让人去看视陈家舅母等人,一面打发十一公主去宫中相见,听听消息。 十一公主自然是喜欢的,就是又有一件为难事。 她磨蹭来磨蹭去,在动身的前一天,去看翠姑。天冷,翠姑抱着儿子和腊梅等人不出来。听外面门声响,十一公主进来,外面衣角一闪,豆花在外面站着。 翠姑很想拉下脸,就是想到自己有孕时,这公主来照顾自己。不过又可气上来,她是不得不来照顾自己。她又不会打仗,只和女眷们在一起,同是伍家人,她不照顾自己也说不过去。 照顾就照顾吧,贞静公主把那“不得已”全摆在脸上,和翠姑大架不吵,小拌嘴时常。 为养鸡也争,为鸡下蛋也争,后来翠姑有了儿子,公主才悻悻然,又想来蹭孩子看,听了翠姑不少话,居然能做到不回,这真不容易。 今天她又来了,翠姑先眉头爆起来,腊梅本就不是翠姑那样火爆性子,有孩子后母性许多,笑劝堂姐:“你生了儿子,不给人看是怎么的?” 对公主一笑。 贞静公主进来,那脸色有得看。想说什么,又犹犹豫豫。活似有什么是陈年的,压在心里一时出不来,又不吐不快。 翠姑这性子,让她拘得眼里要冒火星,忍气道:“你要看,给你看。”把个儿子往公主面前一送,再收回来,脸色难看:“你看过了吧,快走吧。” 翠姑本就身架子大,生下孩子后吃得圆滚滚,快成弥托佛模样。本来她有儿子只喜欢去了,可无意中听自己丈夫说十三姑奶奶为恢复身形儿才天天疯骑马苦习武。伍林儿是无心的,不想翠姑听得闷闷不乐,她虽然是个粗旷性子,也知道男人爱的大多是柳条子一样的身子。 她曾问过伍林儿有没有去过青楼,伍林儿供认不讳,翠姑自问生得还行,就问:“长得好吗?”伍林儿笨呆呆,在妻子身上扫一眼:“比你瘦。” 这一句话,当丈夫的说过就忘,当妻子的耿耿于怀。 她产后发胖,伍林儿又是个粗心大意人,不像萧护那样告诉十三:“你胖,很好看。”对着苗条纤柔的公主贞静快到咬牙切齿地步。 就恨她细身子吧,她还要看孩子,一天至少一回的面前转悠。 那身子,那小细腰,那面庞娇嫩的,就是翠姑与她不和,也认为公主生得不错。唯这生得不错,让翠姑眼里快迸出火星子,公主还继续在她面前晃悠。 公主又眼馋孩子,一心里只为争风才那么眼馋。 见翠姑撵自己走,十一公主垂下头,好可怜样子。翠姑火冒三丈,急脾气再也按不住:“你到底要怎样!你要看,不是看过了!这又不是山鸡,可以给你一个!” 腊梅等人笑起来。 翠姑想想自己儿子怎么成了山鸡?再加上一句:“这是儿子,不是山鸡!” 豆花在门外小声嘀咕:“哼,是山鸡我们也不要!”咦?翠姑生的是山鸡?哈哈哈哈,豆花在肚子里笑。 公主在这样大火力的话下面,更可怜兮兮,抬起眼睫,飞快扫了翠姑一眼。这怯生生小媳妇样子,让翠姑一口闷气噎住自己,直眉瞪眼,心想,你到底要怎么样? 在这样目光下,公主更可怜了,小声道:“你,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见母妃?”翠姑愣住:“为什么?”她把儿子抱紧些:“你想支开我,想抢我儿子?我告诉你,我就一个儿子,可不能给你!你就是不生,也得等我生十七、八个才给你一个,只一个啊!” 心里再想,不是山鸡,也不是山鸡蛋。 把公主惹火了,她一火上来,威力无敌,大声道:“就是我母妃对我说过,让我要和你和气。明天我去见母妃,你得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翠姑抱着儿子,结结巴巴。 公主跺脚:“你得去对我母妃说,我和你很好很好很好……”一气说上十几个。翠姑傻了眼:“我和你不好啊?” “我也不和你好,不就生一个儿子,看把你美的!” 豆花在外面得意接话:“就是,你又不下山鸡蛋,美什么!” 伍小伍从外面过,见到豆花这般得意忘形,直觉上不是好事。过来问:“你干什么坏事呢?”豆花给他一个白眼儿,鼻子朝天:“要你管!” 房里争吵声出来。 “俺不去!” “你就得去!” “俺不去俺不去俺不去,你还能把俺绑上去!” 争吵声嘎然而止,然后公主大喜:“就这么办,成!”匆匆忙忙出来,对豆花道:“咱们走!”豆花得意洋洋,跟在公主后面问:“找几根绳子?” 公主沮丧的扶额头:“那是吵架呀,还能真把她捆去?”她一个人在房里伤心难过直到晚上。伍思德夜半才回,伍小伍把话全学出来。驸马爷纳闷,捆翠姑? 又怎么了? 会错意,公主嫉妒翠姑有儿子。这和争山鸡下蛋可看成一例。 伍思德想出好些话,准备来劝十一。不想十一见到他,先哭成一个泪人儿,把话全告诉他:“……呜呜,就是对母妃说一句我们很好,她也不肯去……” 伍思德心想这是孝道上的事,出来喊出伍林儿,郑重地和他商议:“你看,让翠姑去一趟?”伍林儿心想这是什么大事情,回来让翠姑:“明天早去早回。”翠姑冷静下来后,也后悔自己和她吵。 公主是为孝敬,这一次不是为争。 不过当着丈夫的面,还是装出来很不情愿的答应。第二天把孩子交给腊梅管,和公主一同坐车去京里。 怕当天回不来,天不明就起。两个人同着豆花坐在马车里,两双眼睛瞪一双,别提有多别扭。伍小伍带人押车,更是垂头丧气状,怎么自己又要跟来? 伍思德有事不来,伍小伍只能跟上。 萧护摆出陈兵于京外,随时会进城的架势,静候着来找自己的人。这样多好,不用本帅一个一个去击破,以逸待劳,算是快事一件。 看看快中午,他又出来城中巡视,不少小巷子里,是下马步行,一一看房屋损坏多少,又问住的人现在生活如何。 不少人并不认得他。 年青的将军太多,而大帅进城并不是耀武扬威而入,有些人当他是将军或是先生,也就回答。 见前面院门中走出一个年青女人,捧着一盆水出来泼。水才泼出去,扬脸见到萧护,几乎把盆丢了。 她颤声:“大……大帅?” 萧护没想到这没来过的城里还有人认得自己,对百姓自然含笑满面,亲切地道:“你认得我?” 旁边的百姓们哄然一声,又寂静下来。 都知道大帅年青,都知道大帅英俊,就是没想到身边这个平易近人的将军竟然是大帅本人。 他们呆呆地看着大帅,看他挺直如山的鼻,看他斜飞入发角的眉…… 那女子跪下来:“大帅您再想想,您曾夸过我曲子唱得好。”萧护再用心一看,有些熟悉。他笑了一声:“原来是你。” 回身对跟来的九爷萧扬笑看看,那一天就是谭直说的自己点了他的相好那天,谭将军的相好琴娘身后,就是眼前这个人。 叫什么来着,大帅不记得,不过当时萧扬说她生得中看,萧护以为九弟喜欢,就叫到面前来夸了一声好。 萧扬也想起来,也回大哥一笑。 兄弟们正要走,那女子追上来问:“大帅,这里巷子破旧,实在住不惯,看城中不少空房,可能换换。” 萧护见她喝,就回身,听是这话,对九弟努努嘴儿:“行,你只找他。”萧扬嘻嘻。 ------题外话------ 感谢亲们的厚爱在榜上。 继续求票票中…… ☆、第三章,互相体贴夫妻情 第二天那女子果然来找萧扬,让明铛看到,回去难过半天。自从出京,萧扬只在祝氏房中,从没有理会过明铛,现在外面又有一个人来缠,明铛对自己前景越发看淡。 她本来只想生个儿子有依靠,现在心灰意冷,神色黯然。 幸好祝氏对她还不错,还是一派大方毫不掂酸。明铛听到过祝氏对萧扬说:“今晚你去明铛房里吧?”萧扬都不愿意,明铛也没有办法。 用心打听过那个女子,是个唱曲儿的叫什么春三。 明铛只暗暗放在心上。她有一条可以放心,就是大帅房中没有人,估计九爷也只是玩玩,不会再进人。 十一公主和翠姑本来说当天去当天回,路上遇到乱民,避了一天,第二天才到。 …… 张太妃等人从地道里出来,见各自宫中受损害程度不一。衣服还有,找出来是有品级的,换上候十一公主来。 周妃激动得数次泪落如雨,又让别人劝回去。宫人还有,还摆出皇家仪仗来,在宫门外一声声传唤:“公主到,公主到……” 听声音越来越近,周妃更不能自己。张太妃为她欢喜,招手让孙瑛和光复帝孙琳回来,故作埋怨:“周妃,你可不能哭,让公主伤心。” 周妃道:“好好,我不哭,”泪水更如泉涌。 嫔妃们都对着她笑,不经意间扫到另一个人,就冷下来。 这个人是大成长公主。 长公主自进地道后,除了慈祥的张太妃,和气的周妃和另外几个小嫔妃,别的人都不对她好颜色,甚至不愿意和长公主说话。 大成长公主长这么大,经历的这是最难熬的日子。 张守户造反时,是兵将,为官职为性命,还攻不破长公主府。这一回陆顺德打着为萧护的旗号,得到很多百姓们拥护,这些看似野草一样的人,野火烧不尽,春风自生长,竟然把长公主府攻破。 府门一破,长公主就和儿子躲藏起来,顾孝慈也花大力气才找到她。 顾公公同时也不喜欢她,几回程业康想和顾公公套个近乎,顾孝慈装有事走开。在暗道里,能有什么要事? 不过就是不想说话的意思。 母子尴尬地呆到现在,萧护发信件,乱兵们退开,她们战战兢兢才出来两天,就收到公主回来的消息。 周妃喜上加喜,别人也随着喜上加喜,只有长公主难过。另一个难过的人,是十六公主。她后来是张太妃接走,因为守寡,而古人又重运气之说,认为她少年守寡,晦气,很少有人说话。 再说十六公主是得罪大帅才去守寡,也人人知道。 尴尬的长公主母子,还不得不坐在这里。 喊声渐近,周妃心情难捺时。见外面扑楞楞进来一个,五彩斑斓,色彩过人,半飞半垂的,鸡! 一只大山鸡。 神气活现的走来,昂首阔步,不把嫔妃们放在眼中。 “啊!”不少嫔妃们盼望太过,受到惊吓。 殿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五颜六色,色彩不比山鸡少的,这回,才是一个人。 见她秋水般眸子,容光焕发,笑容吟吟,体态康健。 周妃惊呼一声:“我的儿呀,”扑过去。 十一公主和她抱在一起,尖叫起来:“母妃,你好不好?你想不想我,你是怎么过来的?”后面进来的翠姑翻眼睛,有想捂耳朵的冲动。 见嫔妃们用帕子掩面,用袖子拭泪,尖声不比十一公主差,活似一屋子人在举丧:“你可回来了?” “把我们想死了,” “你日子看上去过得不错,” 翠姑深吸一口气,才和另一只山鸡走进去。山鸡都敢进去,自己怕什么? 豆花在后面笑逐颜开,抱着一篮子鸡蛋,不碎的还真有不少。见周妃和公主抱头痛哭,豆花去劝,就拿鸡蛋哄周妃:“娘娘别哭了,公主给你带的有好东西。” 经历过山谷中没有蛋的日子,豆花和十一公主很爱惜东西,不仅蛋是好的,一衣一食在她们眼中,比原来还要珍贵。 以前她们缺东少西,和寿昌郡主不能相比,可也不会缺到一个蛋也放心上。 十一公主让提醒,不再哭,接过鸡蛋,送到周妃面前:“热乎的呢,我进宫前才煮的,怕宫里御膳房人不在。母妃,你快吃一个,不,你要吃好几个才行,我看着你吃。” 又炫耀她的山鸡:“我养的,每天都下蛋。” 周妃祟拜的看着女儿,还会养鸡? 那两只一公一母山鸡,自在的在宫中低飞着,把漂亮的羽毛打开,好似孔雀开屏。光复帝和小天子孙瑛,跟在后面追。 张太妃笑呵呵,得到四个蛋,周妃给她的,让两个皇帝过来吃,又夸公主想得周到:“你还别说,我们全是自己煮饭,这蛋呀,真是个好东西。” 那起子乱兵们,把粮食没有留下。太妃等人现在吃的,是顾公公带人宫中搜寻,再去外面找出来的。 十一公主心满意足看着周妃吃山鸡蛋,随口道:“哦,大帅想到了,让我带来几车粮食。”张太妃笑容满面,忍不住看了大成长公主一眼。这近半年里在地道吃的渐少,嫔妃们讽刺长公主:“大帅走了,你可以如意。” 长公主得到深刻教训,也私下里对着张太妃哭过:“萧护要是在,供给是有的。”张太妃当时长长叹气:“后来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长公主手中也有一个蛋,周妃给她的。地道里饮食不好,长公主对这蛋也垂涎三尺,可心里梗着,硬是拿在手中吃不下去。 小天子孙瑛年纪不大,他只比谨哥儿大上半周左右,吃过自己的不足够,见长公主不吃,跑来问:“您不喜欢吃?” 把小手放在嘴里,口水流下来。 长公主虽然很想吃,也给了他,她吃不下去。 孙瑛得意跑开,回去给张太妃剥开,和光复皇帝一人一半分着吃。 很香甜。 那边周妃在女儿劝说下,已经吃下去五个。十一公主还在给她剥:“要吗?还要吗?”伍小伍坐在殿门外,心想这娘娘也不怕噎着,五个鸡蛋下去没有喝一口水。就在外面接一嗓子:“接走就得。” “我知道!” “不用你说!” 十一公主和豆花同时驳斥伍小伍。豆花走出来甚至怒目相向,小声道:“这是公主要说的孝敬话,不要你插口!” 伍小伍不说几句怎么甘心,他在外面扯着嗓子:“老六,咱们也吃饭吧,把我带的肉干烤熟,再把鸡烤几只出来。” 山鸡仿佛能听懂话,飞出来就往伍小伍身上扑,扇他一身灰。 豆花乐:“活该!让你说烤鸡。” 翠姑就一直站着,一直站着,大家全让鸡蛋给吸引,公主见到周妃,喜欢的把翠姑忘记,翠姑一生气,管什么娘娘,什么宫中,自己去找个位置坐。 见那椅子上坐垫虽然旧,却精致异常。翠姑刺绣不如公主,喜欢这个垫子,就看着它打发时间。 顾公公给众人送水,周妃接过笑:“我可再也不吃了,”这才看到翠姑:“这一位是?啊,翠姑?” 翠姑咧咧嘴:“娘娘,是我。” 周妃对她有羡慕:“你吃胖了,”翠姑最不能听的,就是别人说她胖了。才要不喜欢,见周妃又说十一公主:“你呀,你也胖了。” 还长了个子。 十一公主欢欢喜喜:“是呀,我和豆花都胖了。”翠姑的心才安下来,松一口气。 张太妃和周妃就先问萧护好:“大帅精神可好?旧年里真是冤枉他。”十一公主笑盈盈:“好呢,不仅是好,旧年里我们进山,对了,母妃,我还套了反贼的脚,” 翠姑忍无可忍:“是我套的!” “是我的主意,你学的!”十一公主又要和她吵。争吵声一起,豆花马上奔过来在公主身边,扎着两只手臂,又似山鸡扑翅膀:“你学的!” 翠姑告诉自己,这是做客,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萧夫人好?” “好呢,胖团子可好玩了,也舍得把玩的给我玩,他的养鸡盒子,我蹭着玩了好几天,哈哈哈……”十一公主得意之作,见到母妃太喜欢,什么话都说出来。 翠姑在旁边气怔住,蹭鸡玩?那儿子呢?她们天天来看,是蹭儿子看?以后再也不给这一对无良主仆看。 恰好说到翠姑,十一公主故作没什么:“翠姑有两个儿子,”举两个手指晃晃:“一次生两个。”豆花跟上:“两个呢,鸡下蛋一回才一个。” 翠姑霍地起身,很想走开。周妃喊住她,和蔼可亲:“翠姑啊,我也挂念你呢,来来来,给我们说说你儿子。” 翠姑坐下,眉开眼笑说自己儿子。说一句十一公主嘴扁一扁,她自认为什么也不输给翠姑,只有生儿子,落她一等。 周妃早把女儿面色看在眼中,带笑:“十一呀,你几时才生?”这话本不该当着人说,可此时全没有过去建制,只管说出来。 十一公主撇嘴:“会有的。” 目光无意中扫开,与十六公主碰在一处。十六公主黯然神伤,十一公主心中陡然难过。走过去坐下,握着几枚山鸡蛋:“你饱了没有?” 想到自己:“饿肚子的滋味儿不好过是不是?我知道的,虽然我没有怎么饿过。”那在山中只有肉和果子,一会儿没有蛋,一会儿没有鱼,得去捡去打回来才有。 和宫中虽然待遇不好,却不少鸡鱼肉蛋不同。 十六公主深深的伤了心,双手掩面跑出去。 张太妃面色阴沉,又把罪魁祸首大成长公主看看,面沉如水过,满面春风喊十一:“你才回来,只说你们的事给我们听吧。” 嫔妃们全指责地看着大成长公主,十一公主也愣住。周妃让她回来,小声道:“长公主后来给十六公主又找人,找了好几个,” 十六公主年青守寡,乍一出来爱热闹,她自己要去,张太妃也管不住她,有不少笑话在。 十一公主愣住,仇恨地看大成长公主,拿我们姐妹当什么? 她想到伍思德,对母妃道:“幸好我有将军。”这就说伍思德,不如自主含笑嫣然:“他让我接母妃走,又说母妃不走,他就自己来了。” 周妃在暗道里住并不后悔,可也愿意去。就对张太妃看看,想到一件事:“大帅几时才到?”十一公主为难,难以开口,把这个难题抛给翠姑,对她讨好的一笑。 翠姑直嗓子就说出来:“大帅还在生气,他说不进京。” 嫔妃们都惊住:“不进京!” 震惊满殿室。 张太妃心中酸痛,缓慢地道:“是啊,当初实在是亏待他。”萧护倒不是还生气,是他不想再到京中来对别人叩拜,不想再和旧帝制的人周旋一圈子才不进京。 当然不进京先平定郡王们,也是不错的选择。 长公主就更难过。只有十一公主叽叽呱呱,说来说去全是伍思德:“他曾说一个月里到不了京城,讨假送我京里来。后来不能来,将军还给我赔过不是……” 这欢喜,更扎中长公主的心。萧护不进京,与自己有关? 十一公主直说到伍小伍把粮食全交卸下来,又把顾良能和小鬼的信给顾公公。顾公公早躲到一旁偷偷看完,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缝。 他并没有钥匙给萧护。 顾孝慈把御玺送给萧护时,没多想,甚至下一任皇帝是谁也没有多想,就是给他了。那盒子叫百巧锁,没有钥匙,死的。 要打开,只能砸开。 这个时候老孙氏在家中,也收到梁源吉的来信和带来的东西。信中是这样的:“夫人已有身孕,已送往江南安胎。” 老孙氏往后就倒,梁源吉走时没带的小厮小秋子扶住她,唤了好几声,老孙氏悠悠醒转,竟然怔住。 有了? 大喜事! 平江侯也往家中送不少粮食。 当天,周妃跟着十一公主上路,乐陶陶地走了。张太妃等人倚门相送,回首空沉无人的偌大宫室,深深叹一口气,她是一定要守在这里的人。 只有这白发人,一直忠心不变。 ……。 郡王们目光随着大帅出山而关注,见他几个月里占据城池,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韩宪王听从谏议:“不对百姓们好,他们迎来萧护,也是分粮食。”打开粮仓,把钱财和粮食散出去不少,以安民心。 孙珉也是这样办理。 余下的人也随着办理。 又觉得会形成长期局面,对各地通商稍稍放松,都想形成一个几国鼎立的姿态。商人们,多起来。 都知道江南有存粮,布匹用具也多,商人们纷纷下江南,江南快成一个大型批发市场。 这批发市场里,物价也不时有高低。 腊月里的一天,老帅对自己几个得力管事奇怪:“是谁在和我抢生意?上个月里有一批粮食,我让人去收时,让别人一斤高出十文钱收走。这个月也是,几个供给我们布匹的村子,也让人收了一个精光。偶尔一回我不放在心上,可这每个月里都有几起,不是奇怪的事?” 管事们微微笑:“老帅,您可以查查自己家里人。” 老帅诧异:“我家里谁敢做这样的事?” 见管事们更要笑,老帅也笑了:“必定是哪一个淘气鬼儿,弄来钱给大帅了吧?”管事们中五个有三个点头,好笑道:“不用老帅说,我们也会查。如今这江南握着物价高低的只有我们家。不熟悉的亲戚、知己们家想来挣这个钱,得一分银子给我们三厘的头钱,不然不让他们插手。虽说一个月里我们掌握几百宗,可一宗两宗的走丢,还是放在心上。” 老帅微笑欠身:“那你们来给我个线索,是哪一个人敢这样做?” 一个管事的上来凑到老帅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老帅大笑:“哈哈,淘气!”门帘子一动,谨哥儿从外面探进脑袋来,带着个大花帽子:“祖父祖父,是说我吗?” 老帅佯装生气:“自然是你,哥儿呀,你过了年就要三周岁,可不许再淘气。”谨哥儿十分伶俐地进来,爬到老帅膝上重重亲一口,亲得老帅额头皱纹全展开,他又跳下地,走出去对玩的小伙伴们道:“快玩,祖父说明年三周岁不许再玩。” “走喽。”外面一圈子人散开。 老帅起身笑:“走,去找那几个淘气鬼算账。”出门上马,往三姑老爷家里来。 姐妹们全在这里。贺二姑娘对着算盘记账目,也奇怪:“咦,是谁抢我们的生意?”林三姑娘肚子不小,也在这里每天帮着看,正和两个管事的说话。 这是四姑太太的陪嫁,就由着林三姑娘使唤。 “北边又来客人?这样的人舍得出钱,告诉他们,价钱不能低,他们再不要,明天还会涨,”说到这里,三姑娘才听到贺二姑娘的话:“怎么,又有人和我们抢生意?” 一个管事的道:“上个月我们卖出去的货,那客人说别人落了一文钱,他买了别人的,这一回,那人又落一文钱,真是气死人。如今钱算什么,只有东西最值钱。” 林大姑娘在算赢利:“昨天又挣得三千四百一十两,和上两个月的放在一起,有四万两了,妹妹们,可以给表哥置办不少粮草兵器。” 帘子一打,老帅进来,笑容可掬:“让我抓到了,淘气鬼们,竟然和家里抢生意?” “舅舅!” 姑娘们欢声。又有几个喊姑丈,苏家的姑娘也在这里。把老帅簇拥着坐下,争着把账目给他看:“我们挣得好些钱,给表哥办很多铁器,正要运走呢。” 林大姑娘分辨:“不是我们抢家里生意,是舅舅你不做这小生意,这些,一笔只有上万两银子出入,我们不做,不是给别人家里做了?” “就是嘛,我们也是给表哥在挣东西呀。”贺大姑娘也出了门子,也一样是淘气的。老帅见都是为儿子,心花怒放,还要装生气:“你们呀,什么是小生意?人家故意拆开来一笔一笔的做,怕银子多了有人打抢,又怕生意大了,受我们物价左右。你们呀,一群小坏蛋!” 谨哥儿从门外进来,挺一挺肥胸脯:“我在这里!” 五、六个家人,两个妈妈、八个丫头或在门里或在门外笑:“哥儿找大帅,直找到这里来。” 姑姑们都笑靥如花,对谨哥儿伸出手:“正说你,你就来了。” 谨哥儿神气地到了贺大姑娘手中,鼻子一翘:“我是小坏蛋!” 老帅笑得泪水快出来,怕谨哥儿碰到就要临盆的林三姑娘,让他到自己膝上,抚着这个小坏蛋的脑袋,再看另外一堆的小坏蛋。 让管事的一笔一笔对生意。 对了没有几笔,贺二姑娘诧异:“还有扬州来的人?这不是我们做的生意。”老帅拿手点她:“看我打你,打听过我才来的,说是我们家里的人,说姓萧。”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老帅只当她们胡闹,见人送茶水点水,拿着喂给宝贝孙子,打心里要笑出来,这群淘气捣蛋包,居然还能有些成绩。 一些铁器,数量小,老帅没放在眼里,也让她们拦截下来。 谨哥儿吃一口,对姑姑们扫一眼,就凑到祖父耳朵边,悄悄告诉他:“姑姑们在为难。”老帅大乐,孙子也知道为难这两个字。 再对生意,姑娘们全震惊:“这一笔数目不小,本钱也要多,我们办不起。”就是这一笔大的让人截走,才惊动到老帅这里。 会是谁? 姑娘们丢下手中事,全在这里想会是城里的哪一个人。老帅见真的不是她们,就让人再去查,安慰道:“没什么,你们办自己的吧,以后小些的生意,我就不管,全给你们也好。” 贺二姑娘忽然发出一声叫喊:“我知道了!” 拿起帐本儿旁边的一个帕子,鹅黄色,上绣牡丹。贺二姑娘拿给舅舅看:“这是小妹的帕子,她这几天总在我房里来着,我问她要表嫂的首饰当本钱,她不给,我就撵她走,她的丫头也一天也来看一回……” 悄步到窗户前,因冬天房中有火炭,怕过炭气,窗户半开。见院中和自己贴身丫头说话的,果然是小表妹的丫头兰竹。 “找她来问。” 姐姐们全生气,让她入股份她不来,她就干这种平白打抢的事。 找来小表妹,她还装糊涂:“几时与我有关,你们丢生意是没能耐,” 老帅看不下去,见她两只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与她有关,让谨哥儿下地去吃,让小表妹到身前:“月儿,舅舅要听实话。” 小表妹哈地笑出声,调皮相尽露:“这生意我去年就在做,为什么今年你们做,我反而要和你们合股?我呀,为表哥表嫂挣下不少东西,今年已送去两回。怕表哥看出来,就在舅舅送东西的中间送,以舅舅的名义,表哥哈,也没有看出来。” “你作舅舅名义送,表哥还以为第二车,怎么会看出来。”她的亲姐姐,贺大姑娘和贺二姑娘全嘀咕:“你也太坏蛋了,一个人做不叫上我们。” 林大姑娘疑心:“你的本钱哪里来的?你历年里要了多少钱,快报出来!” 小表妹得意之极:“我有表嫂三个首饰匣子呢,全寄在当铺里,不怕他们敢吞我的。”她扮个鬼脸儿:“我呀,比你们有钱。” 谨哥儿见有趣,放下手中宫点,急急忙忙也扮一个鬼脸子。惹得老帅又笑,把谨哥儿这个淘气包重抱在怀里。 姐妹们不依,一定要查小表妹从小到大要到手多少钱,这一个可是出了名的能搜刮。小表妹面对七嘴八舌,坐钓鱼台般稳而又稳,拿眼睛扫一扫贺二姑娘:“二姐,上午又来了几个客人,你不让人去看看?” 贺二姑娘惊呼一声,赶快去干活。 小表妹又看林三姑娘,笑眯眯:“表姐,你今天生不生?”林三姑娘让她说得心头一动,竟然觉得肚子在动,急急忙忙回家去。 就到了日子。 三姑太太揭帘进来,含笑对长兄道:“是我派的管事给月儿,她去年从京里回来,就要办这件事。我想不白闲着也好,免得她淘气生事。这不,竟然弄出不少来,给护哥送东西,也是我让人帮着去的。” 老帅对着三妹笑得开怀,又嗔怪小表妹:“你呀,又是一个小坏蛋。” 谨哥儿赶快再挺自己胖胸脯,对祖父和姑奶奶笑嘻嘻。 当天夜里,林三姑娘产下一子,让人去给廖明堂报信。小表妹第二天收到消息,自己嘀咕:“我竟然是料事如神?” 就去问贺二姑娘:“二姐,你几时给我小外甥?”贺二姑娘飞红脸把她撵走,小表妹又恶形恶状报了一回仇:“你们全说我贪财,如今知道我不贪吧?” 一骨碌儿跑走。 贺二姑娘撇嘴,又想到小妹说不错,自己几时生一个?她丢下笔去找老帅,对着老帅撒娇:“舅舅,三表妹的儿子生得真好,” 老帅一听就知道,忙道:“这一次车走,你跟去吧。”贺二姑娘喜欢了,回来收拾东西,往萧护那里去。 …… 冬天深云天气,乌云阴得似压人面上。慧娘对着一堆书信发呆,泪水,慢慢从她面上流下。这是前面的人和临安王开仗,烧了他的大营,把一些书信送回。慧娘帮忙理书信,这些上有火漆印,虽然拆开,也锁在小箱子里的信就送到她这里来。 萧护还没有看到。 萧北和萧西帮着组织六部,也各理一部。 看这些信的时候,丫头们全知趣不在房中,不听使唤不出现。慧娘得已展开一封信,得已对着上面的话如遭雷击。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无数,滚雷阵阵。 信,是南宫复与给孙珉的。 “君之主意甚好,已精心绘制萧护画像给草包郡主看过,一见倾心,已去关城。后面事,由贵妃处置封家,君他日问鼎四海,勿忘故人!” 南宫复的这个主意,也是和孙珉商议过的。 孙珉的野心早就暴露不少,先帝才不喜欢他,而大成长公主随先帝,也不喜欢他。 这信,让慧娘痛不欲生。 也让她把以前的事情串连起来。 她知道郡主喜欢萧护,却没想到他们敢这样做?是郡主先喜欢自己丈夫,只为了大帅就对自己家里下手? 这不是一场官员间的争斗,而是……只为自己丈夫! 这一刻,慧娘恨不能哭死过去,把黄泉下的郡主揪出来问上一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螺儿听到动静,轻轻问:“夫人要什么?” 慧娘忙用帕子掩住口,含糊地道:“不要。”把泪水抹去,又抹不完。索性尽情地到里间哭了片刻,再出来小心地捡去。 她怕自己丈夫看到会心里难过。 大帅对自己是万无挑剔的好,这和大帅是一个正直的人有关。大帅从自己逃难时就对自己好,不是相中自己的容貌。 哪个时候,封家的慧娘哪里有容貌呢? 萧护出于体贴,没有告诉慧娘全部实情。他不怕慧娘怪自己,而是怕慧娘会伤心自己父母亲的死,只是为一个人的乱想杂心思。 而慧娘,也体贴地烧了书信,怕自己丈夫知道后会难过。 ------题外话------ 有点儿心结,和几位亲们商议了一下,也实在是感冒了,头晕晕。 今天就这么多啊。 如果还能有票,感谢了。 ☆、第四章,旧事暖人心 没有容慧娘多想的时间,陈妈妈喜气洋洋拍房门:“大帅又占下一个城,让人接夫人过去。”慧娘拭去泪痕,回答一声:“来了。” 再次匆忙检视再没有和南宫复来往的信件,开门出来,见院子里人都是喜欢的。才到的贺二姑娘羞羞答答出来,后面跟着小余将军。 从二姑娘到,就一直和小余将军呆在房里不出来。 这里也没有古怪的婆,也没有说嘴的亲戚,没有人说他们。战火纷乱,夫妻重逢,不呆在房里别人才认为奇怪。 见表嫂只是喜滋滋儿:“二表妹,咱们快走。”丫头们早收拾好动用的东西,晚上睡的被卧。贺二姑娘跟来的四个丫头都跟不上,就显得慌里慌张。 她们和水兰、小螺儿早在萧家就认识,本该请教她们。可这一回来,见两个年纪相仿的丫头神气与以往不同,又想到她们是跟随大帅和夫人山里呆过,有傲气也应该。 怕她们笑,就不请教她们,只问满庭和六么,笑容嫣然:“怎么你们这么的快?”不仅快,还是快中自有从容。 六么呀地一声,悄声安抚道:“我们全是早准备的一拨子东西,平时多检查缺少什么,说一声走,就走了。你们不要急呢,过上几天就会了。” 丫头们这才心安下来,收拾好东西上车,见后面跟出无数兵马,同往新城。她们虽然常随姑太太往来萧家,可这大兵走在后面的气派,却不多见。 路上长空万里,不尽雪云,激得人猛一清醒。慧娘在心底想,夫君本没有错,这事情不能怪他。要怪,只怪这些没来由的皇族们,没来由的要人性命。 对于萧护这一次出山,大胆对上郡王们。本来十三以为是夫君还有气,她想通的是京中自有皇帝,随夫君打下江山,一定不立那起子人。 由今天看到书信,想到不把郡王们狠杀一通,真是对不起父母亲在天之灵。 其实孙珉只是随口和南宫复回了一句,后来南宫复的信,孙珉也没怎么看。南宫复明显是有拉拢和讨好孙珉的心,而临安郡王并不放他在心上,信随手就丢下。 因有火漆印,让人收起来。 浓雪如珠,打在慧娘盔甲上扑扑有声。慧娘在这扑扑声中,吸一口凉气,想到就要见到夫君,又想到夫君此次精神抖擞与以前不同,不免露出笑容。 城离得不远,雪地难走,一个时辰后见到新城。城门内,大帅银盔银甲胜过雪光皑皑,见一行马车过来,催马上来。 “大帅!” 雪花中,随着清脆嗓音,是一匹枣红骏马纵出。马上那不避刀剑的盔甲里,裹着萧护大帅心爱的妻子。 她马术从来不错,在奔马上张开手臂,欢快地放声而呼:“我们来了。” 这精灵似的女子,带动一片人的笑容。 贺二姑娘硬要小余将军陪自己坐车,依偎在小余将军怀里,似有不如意:“我不能和表嫂似的陪在你身边,你怪不怪我?” “天下女子,有几个能和十三少一样?”余明亮亲亲妻子,抱着她的小细腰,凑到耳边低声道:“我要让你走的时候胖起来。” 红云,染上贺二姑娘面颊。 为求子而来的她,支支吾吾:“看三表妹夫开心的快成了傻子。”余明亮微笑,透过车厢壁,仿佛看到一对父子。 他们都精明强干,都英华过人。一个是老帅,一个是大帅。多好的一对人。 周妃在马车里满意地叹气:“十三啊,你嫁一个多好的人家。”十一公主嘟嘴儿:“翠姑不好,腊梅不好……” 豆花用力点头,作证的。 “这居家过日子的,怎么能件件遂心思。就是大帅和夫人,手下有这么多人,不顺心的事也一定多。”周妃在女儿面上一拧:“你呀,好自为之。” 当晚歇息在城主府中,各回各房中,慧娘只着里衣儿,对着萧护插烛似拜了三拜:“恭喜大帅又得一城。” 萧护懒懒,由着慧娘给自己解衣服:“这城得的奇怪,是自己献出来的。我看呀,还有古怪。不过我想你了,又想见见二表妹,就让你们来了。我才知会过将军们,小心为上。这鬼呀,得他自己出来才能看得到。” “怎么就不能是万民对大帅感恩戴德,自发的献城?”慧娘反驳,为萧护取来鞋子。 雪地里,大门上走来一个人。她着一件素净的青衣,发髻玲珑高挽,用个帕子盖住,在大门前取下来,展一下身姿,窈窕好身条儿,对守门的张伯蹲身:“见过老伯,我找府上九爷。” 门头上大红灯笼,照出她姿色不错,只是眼角唇边笑,不能算稳重。 是找九爷萧扬的,张伯就去找来。让这女子在门上等候,还有几个亲兵在这里。张伯到九爷房外,见灯烛熄灭,似已睡下。 “九爷?外面有人找。”张伯轻声叩门。 萧扬出来,眸子一转就精神百倍:“谁?”张伯神秘地道:“一个女人。”萧扬“扑哧”笑了,来报信的是张伯,那就不会有假,要是张家,这大雪夜里,肯定是诓人。他笑:“等我穿好衣服出去会她。” 祝氏睡犹未醒,只问一句:“大哥有事儿找你?”这半夜里出去也不是一回两回,萧扬回道:“是的。”取一件品月色罗袍,拿一件大红出风毛儿的披风,分给的这房子里还有一面大铜镜,对着照一照,好一个年青将军。 自己也满意,取过银包出去。在外面时,打开匣子,又取了一枚簪子在袖子里。 明铛自从在山里跟了一回,有几个匣子归她在管。 初到本城,没有一处不是小心的。院子里明哨暗哨都有兵,各人住的房间全是床柜子都搬开看过没有暗道。 明铛就睡在外间,夜里好使唤她送茶,再者让她一个人睡别的房间也不放心。 明铛却醒着。 她是丫头出身,在主人房间里上夜警醒是习惯。张伯轻喊时,明铛就就醒来。见九爷回应过,她倒不好起身,只在榻上装睡。 明铛也想睡意浓浓,海棠春睡般起来,只是萧扬不是这样的人。他是花心的人,却是自己找上去的叫好。丫头们不是青楼上的女子,以前倒有五个,争起风来九爷管哪个是? 他曾骂过她们:“什么老鸨教出来的?爷要你们自然来找,不要,你以为媚意迎人,我看着一肚皮恶心。” 明铛从那以后没有迎过他。 又见到萧夫人等人个个尊贵,就是丫头出身的若荷和秀兰也是人中人般,心中羡慕向往,在萧扬面前更自重。 把看他的心全揣起来。 张伯来喊,明铛也以为是大帅叫。大帅就在院中,而九爷却把避雪衣服穿上,又是那么精神的一件大红衣服,新做没多久,又取簪子,明铛留上心。 箱笼没有打开,还在地上。萧扬就在明铛榻外开匣子,他也不怕明铛知道,不怕是有个人睡着,就轻手轻脚。 明铛悄悄地穿上厚袄,跟在后面。 天才交二更,伍家舅爷、贺表姑娘等房中还有烛光,最近的一个门“咿呀”开了,周妃和豆花打一个寒噤:“这天冷的,幸好你同我睡。走,咱们快把火盆生起来。”她们在和伍思德、十一公主话家常才出来。 见明铛过来,认识是九爷的通房,点头说了两句没睡的话走开。明铛走在廊下就不招眼,不会让哨兵们惊奇。 她直到大门内,一般儿有影墙,扶着墙探出身子看大门上烛光明亮下面,斜斜照出一张雪地里冻得有些青白的面庞。因为冻得发白,把不多的轻浮冻没了。看上去五官秀丽,是个可人儿。 明铛认得,这是她曾打听过的唱小曲儿的小娘春三娘。 在上一座城里,春三娘往萧府中找过几回九爷。祝氏对丈夫风流从不理论,以前祝氏还伤心过,后来出京后妯娌们相得,祝氏开心不少。又大帅离京,萧扬在关键时间真心显露,一个丫头也不要。 明铛不是求到慧娘面前,还不得跟着。 离京那天,大帅让扎营在五十里铺渡口附近,还有几个从京中赶出来的女子过来,口口声声要和九爷共生死。 萧扬实话实说:“你付笑,我付钱,不曾少你们钱,就谈不上共生死。别说我酒多了对你们说过海誓山盟,你们酒多了对别人没少说。对了,不喝酒也说。我对别人也没有少说,如今大帅离京,我一肚子气只想和人打架,没心敷衍。” 有几个大骂萧扬负心人,有几个哭哭啼啼离去,祝氏和明铛全看在眼中,祝氏就对丈夫更放心。 她家中本有孩子,听说四叔公待得好,老帅按养吕氏家女儿一例养着,就要开蒙上学,家学里什么都有,祝氏对于丈夫风流更认知得透彻,他不过就是玩一玩,好似买个古董盘子、珍本儿书一样,离京里带不走的,全丢下不管。 明铛一直不得宠,和祝氏想的不同,才去把春三娘打听一番,花了小小一笔私房银子。 雪光下,见大门上又是春三娘。明铛气涌上来,这小蹄子,跟得紧。九爷才随着大帅夫人今天到这里,她就跟来了? 可见是一直盯着家里不放。 大门上,萧扬也起了疑心:“我们才到,你就到了?”春三娘面容青白,几步惨泪在面上:“一衣一食全由爷所赐,怎么敢不时时打听爷在哪里?” 萧扬这才笑上一声:“也是,我们走的动静不小,是个人都能听到。”他和春三娘来往过几回,一回是春三娘为房子,求过萧护准话来找他;一回是安家下来,摆酒感谢大帅和萧扬,大帅不去,做成九弟和她,萧扬自己去的,并没有上手。 青楼里出来的春三娘,推托人很有一手。九爷更欲罢不能,只为没有上手。后来几回,是春三娘做什么新鲜好吃的,一会儿要请大帅,一会儿要请九爷听曲子,又去了两回。 萧扬是个色中高手,容易到手的反而没意思。就春三娘这种熟透了的女人,又不是青涩的,放得开时放得开,扮羞赧时就羞怯,他一直放在心上。 此时见春三娘衣着单薄,牙齿都打战。九爷取下自己雪衣给她,道:“你跟来了,可住哪里呢?”就是帅府,也是匆匆安置打扫。 “离了大帅的话和爷,一刻日子也过不下去。”春三娘楚楚可怜:“只能跟来,这不快半夜了,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找到一处,又没有大帅的话,怕住下有人撵我。” 北风,把她面上冻得有如胭脂,萧扬动心,想自己一次也没有上手过,道:“我和你同去过上一夜,明天有人说话,我来答言。” 他却是谨慎的。回身门房里告诉张伯:“我今夜不回。”张伯要他带上一队人才行,本来九爷是爷们,可出门在外的,张伯有几岁年纪,就此叮嘱:“住什么地方,去到打发人来回我。”萧扬道:“我省得。” 让人带出自己的马,让春三娘坐上去,自己步行给她寻住的地方。 春三娘聪明全用在这上面,找的一处房子就在帅府不远,早有士兵巡逻。九爷笑一笑,打发一个士兵回去对张伯报信:“住在哪里哪里。” 见寒冷,让人又家里取酒肉,拿火炭,两床被褥到来。有心今天晚上成事,酒到半醺时,袖子里取出早备下的赤金镶珠石榴花纹簪在手上,带醉道:“到我怀里来,我为你戴上。” 春三娘使个媚眼儿,娇声道:“九爷不要急,再吃一杯,听奴唱一个分外娇你听。”她随身把琵琶带着,碎珠般声响传出去,在雪夜里飘得很远。 邻居们听着奇怪,现在能吃饱饭就不错,谁还有心在空院子里弹琵琶。 萧扬很有耐心,再者春三娘喉咙也动听,细细地听了一回,再让春三娘过来,春三娘又推托开来,让萧扬再吃几杯去去寒气,拿好听的话只对他说。 如是几回,萧扬有几分明白。故意也不急,装出醉意更多。春三娘以为他醉,慢慢地打听大帅事情。 “大帅几时才得见到?我还有好曲子,到时候请大帅同来,我唱给你们听……” 萧扬心中冷笑,这贱人不自量力,打的是大哥的主意。你从京里出来,没打听过大哥相不中你这样的人? 花酒他吃,妓者调笑,大帅也有几句,留宿是从来没有的事。 见雪深,不愿意回去,萧扬装醉踉跄去床上睡下。偷眼看春三娘,收拾过桌上酒菜,找出两床这宅子里旧被褥,因兵乱脏兮兮。 蜡烛还有,她不睡,只在烛下发怔。披着被子的人,面上一片情思。 难道是想自己?九爷心想,这贱人想的是大哥。他径直睡了,一夜到天明,见春三娘又来柔柔弱弱的兜揽,萧扬好笑,今夜你再想我来,可是万万不能。 上马后,春三娘约下回,殷殷叮嘱:“大帅也照顾过我,有过恩情,可约大帅同来。”萧扬在马上一本正经回答:“好。”出这条街,一个人笑得不行。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香葱儿小春花不成,你相不中爷,爷也没功夫再花你身上。 东西送就送了,萧扬不放心上。 明铛一夜没睡好,气得在被子里哭了一回。房里的人半点儿沾不着,这外面来的倒有份。见萧扬回来,忍气为他收拾,祝氏也起身。 这事情,又落在别外一个人的眼里。初到本城,张家是睡不安稳的。后半夜,起来在大门上换下张伯,张伯到底上了年纪,不肯让他多熬夜。张伯告诉他九爷还在外面,明早不回来要去人叫他。 张家问过后,浓眉就耸多高。让张伯进去睡,张家当即带马往春三娘院外看过,见到九爷亲兵全在,这才放下一半心。 他不能怪萧扬风流,只怪这个女子不好。又想九爷才到这里就巴上来的,不见得是好人。见萧扬回来,张家不回去睡,又往春三娘邻居处问问,说原是空房子,昨天夜里有人唱小曲子的不安生,邻居们也在奇怪。 张家才出门,又见到明铛也在附近转悠,把明铛也怀疑在心里不提。 明铛没找到,只能回去。 接下来几天,还算平静。这一天,萧护说只怕这城里过年,让张家帮着库房里取东西交给慧娘备办。 后面有小厮们,同打马才出帅府,见一个人从老百姓中冲出来,对着大帅马头一跪,高声道:“仁德有情意的大帅啊,多亏了您,我们才能有口饱饭吃。” 张家皱眉,是那个女子! 萧护要一愣才认出来她,在她身上一扫,见她穿着九弟的雪衣,大帅忍不住微笑,让春三娘起来。因她当街说得全是讨口彩的话,大帅更含笑:“你也来了?” “大帅离开那城,那城顿时就日子不好过,生活不好找,我就寻着大帅来到这里。”春三娘愁眉苦脸。 萧护听听这又是好话,在大街上,更笑容可掬:“啊,那你现在作什么讨生活?”春三娘认真的回答:“会的,大帅全知道。以前总想答谢大帅,又没有别的可以答谢,只有小曲儿给大帅听,又请不来,总自己羞愧。回大帅,如今要过年,这城里没有别人听曲子,大帅过年能不松泛松泛,容奴报恩吧。” 萧大帅心中不打她主意,就笑得朗朗:“也好,过年没玩的,委屈家人。你三十晚上来,给你酒饭吃足,好好的唱给我们听。” 春三奴喜出望外,雪地就叩了好几个头。 大帅离去,张家取出东西来,和几个亲兵把东西放马上,回来见十三少。头一句就是:“小妖精又出来了!” 慧娘正在办年,又苦想要给郡王们一点颜色看,见张家进来就是这一句,脑子还没有转过来。瞪着眼睛转过来了,见张家粗眉大眼地关切着,取帕子掩口轻笑:“有妖精缠你,谢天谢地,我去佛前可以上好几炷香。” 张家没好气:“我说的,是缠大帅的小妖精。”慧娘乍闻有惊色,见张家放在心上的关心,夫君走时又讨了好几个吻才走,一时生不起来气,只和张家开玩笑:“那你收了吧,可好?” 张家就把话说了一遍,慧娘和丈夫又经过一回兵乱,有了儿子,沉稳不少。当下沉吟道:“不可不防,我去私下里看看。” …… 大年三十这一天,春三娘在家里坐卧不安。她手边还有几件子鲜亮衣服,再逃难也不忘记裹身上,有随时重操旧业的打算。 有一件墨绿色宫缎绣裙,还有一件鹅黄百合忍冬花样衣,还有一件…… 春三娘左右为难。 内宅里唱曲子的模式她全知道。又是个女人,自然是叫进去唱,不是小戏子会在外面唱。也就意味着她可以见到大帅,可以在大帅面前亮一亮。 而且百度呼而一度纳,是春三娘这行当从小就学的。她一直给萧护见到的是狼狈不堪,逃难中人不会有好颜色,就像当年的十三娘,黑瘦而眸中忿忿。 大年夜,春三娘打算给大帅看一看旧日模样。 手边有高价得来的几点脂粉,花光她所有的积蓄。 没有菱花镜,就对着水盆,还必须在大白天画好妆容。她轻点嫣唇,又用炭灰把眉尾细扫,顿时朦胧轻愁全都出来,又像解语花,又像含忧草。 试问天下英雄,谁人会不怜香惜玉? 到晚上,外面是萧扬的大红雪衣,衬上她墨绿色扎出玲珑身段儿的衣服,自己看一看,也是不语也亭亭。 她满意的抱着琵琶往帅府里走去。 萧护随口一说,她来就来,不来就算。大年夜最好的就是和家人团聚,不是听小曲子。这都是乱中,团圆最要紧。 出门的时候,遇到邻居一个叫二牛的混混,没有杀人恶迹,大帅也不动他。见到春三娘这副形容,二牛大大咧咧上前来用手推一把:“吃没吃喝没喝,你还能去哪里做生意?” 邻居们对春三娘早就起疑心,也同时鄙夷她。 女人靠这个吃饭,果然容易? 几天前还有军爷搬来酒肉过了一夜,因为缺少东西,酒食很远都能闻到。让别人嫉恨之余,也眼红入骨。 春三娘精心打扮好,是给大帅看的。又想自己与大帅认识,身份自然与别人不同。见到二牛混摸一把,气得眼圈都红了,后退躲闪骂道:“你是什么样人,也敢来碰我?我这是去大帅面前,等我告诉大帅处置你!” 二牛是见过刀头肉板上钉的人,怎么会怕一个小女子几句话,闻言就笑:“大帅要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大帅府里女眷们不少,出来一个丫头也水灵得不比官家小姐差,你拿大帅吓我,我还要笑话哩!” 哼着十八摸大摇大摆走了。 对着他的背影,春三娘更落下泪水。拭过泪,想到自己这一身装扮不容易,可不能在这雪中多呆,呆久了头发衣服全湿,成一只雪花落汤鸡可就不妙。 又想二牛这事,算是一个谈资,可以对大帅撒个娇儿什么的。欢场女子从来伶俐,这就从不好的事情中,反而找到对她有利的一面。 她一路行来,雪深打湿绣鞋。在帅府门上就对张伯求道:“大帅让我过来,不想湿了妆容,有没有镜子可照一照?” 张伯就给她找了面镜子,春三娘不看到还好,看到更想泪流。过去全是菱花铜镜,大的价格昂贵,小的好的更精致,也不便宜。 她一面也没有,这帅府中随随便便一个老家人,就有一面全身大铜镜。 帅府所安的这所房子里,可能主人收藏镜子,光库房里就有几十面,谁要用谁就去搬。铜可铸钱,只统一管理就行。 而春三娘眼中这看门的,却是久跟老帅,又给了大帅,随他吃苦过的张伯,要东西只要有的,从来不缺少他的。 张伯还不是有意要的,是张家等亲兵要修胡子,就弄了一面来。 对着这全身大铜镜,春三娘扑簌簌落下几点泪水。就此泪水,把自己眼圈子弄得微红,又含泪隐隐在眸中,随时有要出来的可能,是一个北风凄楚人模样。 走出来,对张伯道谢。张伯指一个亲兵带她进去,交给在厨房中帮忙的小螺儿。小螺儿听说是大帅让进来唱曲玩耍的,让她在厨房隔壁坐着,给她一盆火,送上一盘子酒肉来,拿她取笑:“你吃得饱饱的,等会儿我们击鼓传花,你可记得我的模样,不要把花落在我手里。” 春三娘欠身子赔笑:“那是自然。” 调弄几个琵琶,再在心里酝酿一下受苦人的辛酸情绪,狠狠地存在心里,等下好用。 大厅上欢声笑语,廊下也坐满人。不当值的将军们,府中的亲兵们。苏云鹤和林家贺家公子们在斗嘴,廖明堂坐旁边听着。 苏云鹤笑:“这表弟呀,还有得宠不得宠的呢。”贺二公子敲桌子:“得宠的今晚多喝酒。”林长公子斜眼苏表弟:“表弟呀,劝你不要太兴头,你这新盔甲又穿上身,小心摔着。”林二公子笑得不行:“你摔着我给你压岁钱。” “你又不是我长辈!”苏云鹤笑嘻嘻。一转脸见到萧护过来,表弟们全迎上去吵:“表哥,给多少压岁钱?”廖明堂跟在后面想,他们都能要,自己是不是也要一个,再来,给儿子要一个,三表姑娘的自然不能少。 萧护朝头给苏云鹤一巴掌:“够不够?”走去和余明亮说话。几个表弟互相扮鬼脸儿,廖明堂拿他们打趣:“敢问,这叫得宠呢,还叫不得宠?” 几个表公子一起回他:“这你还看不出来!”大家侧目,这个人真笨。见蒋延玉和谢承运走来,还低声商议着事。北风中,叮咚琵琶声如天籁般穿越风雪而来。 还有人轻唱:“玉笙吹老碧桃花,石鼎烹来紫笋芽……” 圆润动听。 表弟们喜欢得先如几只猴子乱跳:“有趣,这是哪里来的?”萧护这才回身笑:“我找来供你们赏玩的,这可抵压岁钱了吧。” 贺二公子眼睛尖,见五舅老爷外面来,头一个跑出去,雪地里叩一个头:“舅老爷,赏红包儿。”五舅老爷对这淘气包笑,挥挥手:“护哥代给。” 罗氏喷茶,全洒在秀兰衣服上。不好意思,拉着她出来:“咱们还去传菜。” 林二公子摸脑袋:“明明看到表哥包好些红包,难道是给别人的?” 都抛下来,让唱曲子的过来乐一乐。 春三娘见惯这种场面,如绿柳行风般走来。光这一个步姿,就走得表公子们喝彩:“好!这不是一般院子里教出来的。” 五舅老爷也是风流名士,欣赏美人儿如美景般。抚须含笑:“想必唱的好曲子,坐下倒热茶给她,让她慢慢地唱来。” 见院中老梅横枝,五舅老爷就有两句:“梅花雪精神,金樽含春待君饮,”正在想余下几句,好让这小娘唱出取乐。 春三娘一一寒暄到,没有一个人遗漏,最后一个,才走到闲闲的大帅面前,娇羞满面,把自己侧脸儿一个妩媚秋波送上,柔声若雪里花:“给大帅请安,没有大帅,怎么能有这万民同乐,共庆新年。” 兄弟们喝彩,五舅老爷也点头:“说得很是。”五舅老爷从来到这里,就看出来一衣一食,萧护无不尽心。他不仅尽自己人的心,还尽一方百姓的心。 难怪京中百姓至今对他念念不忘,收到大帅屡屡来信时,一起撵走那死了的陆顺德。 一个唱小曲子的也知道大帅的恩情,厅上的人对春三娘热络不少,找一个椅子给她坐,又怕她冷弹不动琵琶,让她坐火盆旁,细细地弹唱起来。 明铛早来看过是她,暗暗叫苦。无奈只得去告诉祝氏:“九爷夜里见的就是这个。”祝氏看出来明铛的苦,这当妻的,安慰这通房:“你不要急,九爷会去你房里。”祝氏在行军中还能有一房小妾手底下使唤,面上也有光彩。 萧扬回来,对着春三娘略有吃惊,再就好笑。这贱人,穿着我的衣服坐这里唱,你不怕别人全当你是我的人! 苏云鹤已经挤眉弄眼的过来取笑:“是你弄来的人?九奶奶从不嫉妒,你不用绕弯子往家里带吧?” “你再看看她眼神往哪去!”萧扬不把一个女人的冷落放心上,告诉苏云鹤实情。苏云鹤看出来后,三步并作两步去见慧娘。料想内宅里没别人,故意大呼小作进来:“表嫂表嫂不好了,有人和你抢表哥。” 慧娘在房里抚着面庞,貌似全家人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这可怎么办? 吃醋这东西,全落在别人眼里。 她在京里为吃无名醋和萧护生分好几天,苏表弟也是看在眼里的。明知道外面那小娘不能怎么样,表哥什么身份,没成亲都不要这样的人,还时常告诉表弟们:“喜欢女人,多收几个没什么,就是要清白人家的好姑娘。” 小娘,表哥是肯定不要的。再说表嫂对他不离不弃的追随,表哥疼爱她从来在众人眼里。而表嫂,从不怠慢亲戚,亲戚们也都敬重她。 苏表弟就这么跑来,来了这么一句。 进来,苏云鹤也闹了一个大红脸。原因无它,张家还在房里。他只看到男人们全在外面厅上,丫头们全在外间,就没想到还有一个张家在。 他接下来马上找封安,以为解尴尬:“咦?小安子在哪里?” 当着张家这样对表嫂说话,不是会羞到表嫂。 张家早笑得快坐地上,手捂着胸口:“我不行了,笑岔了气,十三少,有表公子关心你,我就不管了。” 退出去,就听到他哈哈大笑,没几声,就接近抽风。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看大帅家里人,全知道十三少的旧脾气。 苏表弟还愣巴着:“他他,笑什么?”表哥有人争,这是好笑的事? 慧娘只能忍住不笑,笑意全在眸子里,竭力的肃然认真:“啊,表弟,生受你多矣。”房中再没有别人,苏云鹤认认真真把表嫂头发梢儿,衣角裙边全看看,才抬头笑:“表嫂不放心上?这就好了,我不得不来告诉你一声,要是你放心上,等会子大闹酒宴,我就提前吃点儿,好劝架。” 这个促狭鬼儿! “表弟!”慧娘不依地埋怨:“你怎么还记得?”苏云鹤嘻嘻:“表嫂吃醋见一回少一回,还想再见一回。” 慧娘取个红包儿给他,还是佯装羞涩恼怒:“给你大的,别再揭我的短儿。”苏云鹤欢天喜地接手里,打开来看很满意,又伸头看:“给林家贺家兄弟们是什么?还有姑爷们的,不能比我的多。” 把榻上红包全用手捏过,苏云鹤满意,再小声道:“我看那小娘不像安分人,眼睛如钩子,要是表嫂等下耐不得,别动怒,只告诉我,我撵她走。” 慧娘赔笑:“是是,就这么办。” 见表弟出去,十三在房里懊恼的不行。这人丢的,闹一回全家都记得。她一个人羞愧,扁嘴儿,苦瓜脸,小嘟嘴儿,自己嘀咕着抱怨…… 前面已上酒宴,萧护让人喊她:“十三怕吃酒不成?” 小螺儿过来:“夫人让大帅先热闹着,她就来。”萧护纳闷儿:“让她快着些儿,都在等她。”苏云鹤机灵地猜出来什么,表嫂收到自己报的信儿,一定是好好打扮,细细地梳妆,一出来就把这小娘压下去。 而春三娘一直听说萧夫人大名。没办法,萧夫人名声太响。大帅为她起兵,说到后来成了大帅为她造反。而各路郡王哪里,又有南宫复当年取走的封氏旧画像,算是证据确凿。 大帅为此一直不快,可不能一下子尽取回十三旧像,压在心里又是一道子恨。 因这萧夫人能让大帅为她倾尽一切,身家爵位性命……春三娘瞪大眼睛,打算好好看看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她娇?大帅这么捧着,自然是娇的。 她美?美人儿也太多。从古到今,那些失宠的得宠的哪一个不是美人儿。美人儿能得宠,不一定是天下第一绝色。 她有手段?这个不用问也有答案。春三娘想没有手段的人,怎么能让大帅这样的英雄好汉一直喜爱她。 成亲都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厌倦过? 她有…… 唉,算了吧,见一面就知道。 春三娘心不在蔫的,不住地往厅外面看。不知道出来会是个娇滴滴人儿,还是个倾城倾国?看席中女眷,贺二姑娘就是一个美人儿,想来大帅能一直眷恋至今的人不会差到哪里? 那她一出来,自己就再也不在大帅眼中? 春三娘抓住萧夫人还没有出来的机会,对萧护娇笑:“大帅,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回禀,大帅所到之处,无不纪律严明,只有这一个人,叫二牛,就在本城里……” 见萧护大帅直了眼睛。 于战场上也临危不乱的大帅眼神直的,直盯盯,直勾勾,对着厅外看去。 春三娘不由自主跟着回头。 这一回头,她愣住了! 见雪地里走来一行人。 雪花飞舞,好似为她开道。老梅吐芳,好似为她静焚余香。无声无息随雪而落的梅花瓣儿,于漫天飞舞中,似侍女,又似仪仗。 飞雪梅花后,红衣如胭脂,似大朵盛开的牡丹花,无人可以争奇斗艳。这个人,自然就是萧夫人了。 萧夫人没出来以前,春三娘还在思量她什么形容儿,什么步姿儿,什么衣饰。可等她出来,才发现刚才想的都不对。 见到萧夫人本人,就知道她就是萧夫人。贺二姑娘美貌却柔弱,姚少夫人俏丽却单薄,和萧夫人这种行来不显匆匆,急步中可见婵娟态的人,永远不会相同。 见萧夫人很快就在廊下,对着厅上嫣然含笑,再自己一步一步上了台阶。她娇慧过人,于秀色中有娴雅,与娴雅中有俏丽。 一时间,说不好她的气质。 只觉得她似英武,又美貌,再就柔和亲切无所不在,这到底是怎生的一个人儿,才生得这般和气娇柔玲珑般眸子春花般红唇天上琼玉般的面庞? 没有鬼的人,是家里的人,都笑容满面。除五舅老爷、萧护没有起身,别人全起身。周妃奶妈等人要起,直直看着妻子的大帅还能为她们分一分心,虚虚抬手,面上含笑:“长辈们坐着。” 大帅说过这句话后,就再直直对着妻子,不错眼睛的似乎怕一眼看不住她,她会飞走般。 唯这目不转睛的对着看,好似一把尖刀划开春三娘的心。 她面色灰白,情难自己。才刚大帅还对自己有笑容,还问自己外面看到什么不好,只管来说。此时萧夫人还没有到面前,先声夺人,不管是雪梅还是人,都在大帅眼中失去颜色。 对着大帅一动不动,面上情痴上来,如陷梦中的盯着自家夫人看,春三娘忍不住想,难道好久没见过? 这种沉入情恋中的神思,只有长久相思,没有朝朝暮暮相见的情人才会出现。 大帅,是怎么了? 萧夫人不是天天就在他身边。 他一得此城,就迫不及待立即接来,春三娘才跟得苦,别人坐车,她是走路,走伤了脚才到本城。 就又看萧夫人,当然她是好衣服。上好的雪衣,出的风毛……春三娘眯起眼,心中嫉妒由春草又受春雨,丛生般疯狂而长。 在眼下战时,什么东西都缺,萧夫人竟然穿出一身上好貂皮衣服。天呐,她竟然还过得如富贵时候。 还有一件东西,几可以和萧夫人面容光泽相比美。一串不大不小的明珠,系在萧夫人颈项下,明珠微微发光,为萧夫人面容增辉。 也是她一路行来,肌肤有光的一个来处。 明珠,貂裘……无一不刺痛春三娘的心,她失魂落魄地对这一对夫妻看,弄不懂就这一身上好的衣服,只能显出来大帅疼爱夫人,或者可以让大帅震怒,百姓们尚在水火中,你怎么敢穿得这么招摇。 可大帅,笑容飞扬,柔情如水,嗓音是说不出来的温柔,一开口听的人都要沉浸于大帅语声中的柔情中,情不自禁的同着大帅一起微笑。 大帅嗓音似自天外来,有天籁之声。这是因为大帅太喜欢,大帅心中深情涌动如潮水,后浪推动前浪不停歇。 “十三,到我这里来。”大帅眸子也如明珠般发光,甚至因情深所映,胜过明珠光。似天底下最深邃的星光,在这一刻,全到大帅眸中。 他笑得不能自持,眼中再没有别人,看着慧娘含羞带怯,还似当年光景。到了身前,盈盈拜倒:“给夫君请安,愿夫君百战百姓,愿夫君身体康健。” 往事,涌现在两个人心中。 那是当年在兴州,十三少也是这一身火红貂裘,带着大帅给她的一串子明珠,就是此时项下的那一串。 那一年,夫妻头一回安乐的过上一个年。饭后,在房中取笑猜谜儿,无所不至。十三在榻上睡着,醒来却在大帅床上,一个人嘟上嘴半天,出门去要红包。 大帅握住十三的手,轻轻的摩挲着,笑容加深,似穿过眼前十三和雪花,直飞到当年的兴州城中。 当年的十三,当年的自己,当年的明珠…… 大帅伸出手,抚摸妻子衣上明珠,柔声问出当年一句旧话:“可有人看你这个不顺眼,要是有,你只管告诉我,我收件他。” 慧娘听丈夫还记得当年旧事,泪水涌出,全是为喜悦而出。他还记得,他还记得那一年和自己是初次团圆过年…… 十三颤声,眸子里光彩迸发,分外美丽:“大帅辛苦,给我什么,原也不能有人不答应。”这也是当年的旧话。 萧护含笑,再含笑,不顾身边有人,一把扯慧娘入怀,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亲。 这情景,足以感动任何人。 表弟们看得入神,互相猜测:“这又有个什么故事才对?”最得表哥宠爱的表弟,自然是苏云鹤,一起看苏表弟。 苏表弟早就心伤一把,竟然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但是还能装相,一本正经握酒杯:“这事儿呀,可不能乱说。” 五舅老爷也好奇,不惊动这一对人,离席悄悄来问儿子:“你知道的,来告诉我。”苏云鹤伸手指在父亲手心中写了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五舅老爷忍不住一笑:“哦,原来是这样。”他又坐回来。别人以为他知道了,都纷纷低声来问:“是什么故事?” 余明亮和廖明堂微笑,他们是知道的,可这些人不来问自己,只看那得宠的表弟去了。 听五舅老爷也学儿子,严肃地道:“这个,啊,可不能乱说的。” 两个姑爷忍俊不禁,偷偷地笑着。 风雪厅外呼啸,自然如春三娘的心,又寒又冷又冰…… ------题外话------ 旧事总是温暖的,给张票票吧 ☆、第五章,十三闯郡王封地,怒斥临安王 好在是过年,大帅还能拉回理智,没有和十三一直在回忆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对旁边的春三娘面上的黯然看看,再看看娇美的十三。 大帅放声:“哈哈!” 慧娘嘟一下嘴儿,让猜出来了真没意思。 看别人都站着,忙坐下来,让别人全坐着,为萧护倒酒,小声问:“好看吗?”萧护乐不可支:“哈,好看。” 手放在慧娘肩头:“十三呐,你真讨人喜欢。” 怎么听,这话都有调侃味道。不过慧娘照单全收,喜形于色。 接下来大帅没有听曲子的心,对春三娘道:“你去五舅老爷后面坐着,单弹给舅老爷听。”自己看一眼十三,吃一口酒,还是忍俊不禁。 大家弄明白和弄不明白的都笑了,共同年夜饭。 夜空中闪过一道爆响,有人放烟花。 张家在廊外桌子坐着,还在笑:“谁这么有钱,今年还有烟花?”忽然一敛面色:“不好!”与此同时,与他同桌的小鬼跳起来。 厅里厅上的人全直起身子,大多是盔甲在身上,此时不慌不忙离席,步子飞快出厅。院中小鬼叫:“有人烧城!” 一个巡逻地士兵冲进来:“回大帅,有人偷袭城门!” 春三娘尖叫一声,以她躲避兵乱的经验,先钻到桌子下面。 萧护狞笑:“来得好!”还能偷闲在十三肩头一拍,笑道:“红包明天才能给你。去,帮着女眷们出城!” 早有准备,也早在意料中。 五舅老爷起身慢些,见儿子苏云鹤一面站,一面伸手端起一盘子鸡。另一只手不知道哪里来的袋子,把鸡往里一倒,送到父亲手上。一伸手,又多一个袋子,再拿起一盘子鱼,倒进袋子里。 别人不比他手脚慢,花生米、烧鸡,白切肉……全收好。 罗氏手拎一袋子吃的,发愣,这是她手快的丈夫给她的。 男人们全飞快出去,慧娘对女眷们犹有笑容:“我们也走!” 春三娘只看到她们流水般走了,等到她醒过神,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手中别无它物,只有一个琵琶。 她追出去时,见院子瞬间空了,一个人也没有!还能看到大门时,见萧夫人一身红衣在马上,马下是大帅萧护。 城中四处火起,火光照亮大帅面庞。他仰面对十三在笑:“你我是患难夫妻,你不要乱想。”慧娘心花怒放,想对丈夫诉说情意,又见火光燎人眼,没有功夫说。只俯身在丈夫面上亲一口,再道:“我不耽误大帅。” 率领上马上车的女眷们先出城。 春三娘跌跌撞撞出来,只见到大帅潇洒上马的背影,他拔出剑来:“把他们全围在城里,一个人也不要少!” 地动山摇的回应声:“好!” 春三娘猝不及防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到雪地里,脸全埋在雪中,冰冷刺骨直到心之深处。再抬头找时,看到一堆人。 刀剑砍杀,冰雪飞扬,就是大帅去了哪里? 再没有见到他! 春三娘吓得不敢动一步,缩在门首里。约在三更后,喊杀声渐小,才冒险出来,见街上到处惨相,只有她一个人循声而行。 好在几条街后,见到萧扬率兵走过。春三娘高喊:“九爷,救我一救!”萧扬讶然失笑。她面上红一块白一块,红的是冻的,白是冰雪。 萧扬好笑:“你怎么还在这里?”他心中窃笑,没有人肯带你出去吧?春三娘见到他在笑,知道笑话自己。一直在萧扬面前吹嘘大帅许给自己有房住的春三娘,就是奉承九爷时,也要把大帅提起好几回。 不愿意让她看扁,春三娘吞吞吐吐:“大帅在哪里?夫人也许愿意带上我。”萧夫人和萧大帅一样,都有仁德名声。 不丢任何一个人。 萧扬更笑得厉害:“夫人?大帅早把夫人送走,这会子,只怕回到旧城正在过年。”见春三娘垂几滴子泪下来,虽然狼狈,也动人心。 动九爷的心。 萧扬把话挑明:“我呢,还对你有几分眷恋,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出城,你要是不愿意,你跟在我们马后面吧。” 此时就有不少百姓跟在马后面愿意离开去旧城。 好在旧城也不太远。 春三娘还能有什么选择,她垂泪挣扎一下:“大帅,竟然半点儿不眷顾?”萧扬见惯女人追求大哥,更要取笑她:“你以为呢?一出事,大帅头一个想的就是大嫂,接下来就是家里人,你呀,是哪牌名儿上的人。” 春三娘不是死心,是横下一条心。 果然,自己不能中大帅的意? 她带着狠狠道:“九爷若不嫌弃,我跟定你了。”也能时时见到大帅。萧扬玩味地看着她,闭半开玩笑地道:“哈,跟定这话有意思。罢了,以后你再有主儿,对我说一声就行。此时,上马吧。” 跳下马,把春三娘扶上马,再看看身后百姓们,呼道:“老人们上马而行,年纪轻的跟后面!”萧扬干的本来就是护送百姓出城的事,顺便在春三娘面前做了一个人情。 冬天勾人有泪,春三娘很快泪干。换之的是熊熊烈火在心头,她不相信大帅就这么无情?她不相信自己没有一处地方胜过萧夫人! …… 慧娘是最早带家人出城的,行到半路上,问张家:“看清是谁袭城吗?”张家大大咧咧:“打几个临安郡王的破旗子,一看就是假装的。除了不是临安郡王,别人都可能!” 旁边五舅老爷兴致上来,袖子里取出儿子给自己带的鸡,撕一条鸡腿下来给外甥媳妇:“你吃。” 慧娘道谢接过来,见五舅老爷又撕一条鸡腿要给张家,张家嘿嘿:“我要鸡屁股。”五舅老爷大乐,撒给他。自己怀中还有酒,取出来一口鸡,一口酒,诗兴大作:“除夕中夜火光重……” 慧娘又把自己拿的一只烧鹅分一半给五舅父。五舅老爷更喜欢了:“好好,有酒有诗有肉,这日子过得爽快!” 大口咬下一条肉。 马车里,罗氏和贺二姑娘正在分东西吃。周妃和十一公主、豆花也在马车里过新年。往车外看,见五舅老爷笑容可掬,他身后浓黑密布,活似幕布。 漫天雪花,洒在舅老爷身上白白的,周妃感动了,想到自己在京中几次宫乱,没有人问没有人管。张太妃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心照应,可那人不及时跟上也无能为力。 哪像今天这风雪中喝一口酒,又吃一口肉的好日子 周妃再一次对十一公主念叨:“你过的真是好日子呀。”豆花匆忙在分东西,不抬头也跟上:“是呀,要没有伍小伍就更好了。” 吃饱喝足,就到旧城。慧娘驻马道边,看着城里驻兵出来迎接,女眷们一车车进去。这才喊住张家,带着怒从心头起:“记得你说过,有几个匠人在临安郡王处?” “还是我亲戚呢,会打上好兵器,吹毛断絮,削铁如泥,压死鱼肠,气死莫邪,”张家只顾着吹,让慧娘一口打断,她在北风中凛声斜眼角儿:“你有胆子吗?” “有啊!”张家一拍胸脯。 见十三少微微笑,斩钉截铁地道:“那别人不让咱们过年,咱们该怎么办?”张家猜出她的意思,还装腔作势推托:“大帅让我护好你,让你护好女眷,咱们全有事在身!” “这不是女眷到了!” “可大帅说你也是女眷,你也得留下不是。”张家狡黠地回答。 慧娘干脆瞪眼:“实话告诉你,这几天我寻思着,那些人是不会让咱们好过的。我想呀,他们不让咱们过年,咱们得让他们过年吗?” 十三少有了笑容:“离这里最近的,三天可到的,是临安郡王的外围王城!”张家是最捣蛋的一个,他和十三少能处来,捣蛋性质只会比十三少高,不会比十三少低,一拍大腿:“着!走走走,不走的是小的!” “换衣服!正好,随便把几个能干匠人接回来。”十三少身上还是她过年的貂皮衣服,早让雪打湿。 见她拍马入城,张家在后面嘀咕:“女人,就是一会子换衣服,一会子用点心。”说归说,还是跟进去。 一刻钟后,负责护送这一拨的平江侯梁源吉觉得可以安定,府中萧夫人一定带人重做酒菜。来要酒菜吃时,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 “不在?”梁源吉大惊,转身就要去找,惊慌失措:“坏了,路上丢了。”一想不对,谁能把她丢了? 她刀马全娴熟。 见奶妈们有担心,又不是很担心,正在起油锅炸热圆子。梁源吉先顺几个吃着,*香甜,说一声:“这里有海米。” “是啊,全是大个的,剁碎放的。”陈妈妈聚精会神地搓圆子,罗氏在揉面,冯妈妈在看火。梁源吉吃了两个,就对她们神色有几分把握,赔笑:“告诉我去了哪里?免得大帅说我丢了夫人。” 奶妈们给了一声:“哎呀,”再没有了下文。 梁源吉愣住,哎呀这是个什么地方? 慧娘等人已奔出几十里,雪深马难行,也行得飞快。跟她去的,粗壮的水兰、小鬼、张家和封安。 就五个人,去临安郡王府捣乱去了。 本着我不能好生过年,你们全不要过年。 头一个,寻上临安郡王! …… 民间过年风俗,从初一到十五都是有说法的正日子。慧娘带着张家等人赶到临安郡王的外王城时,正好是初五。见这里繁华热闹不比京中以前差,飞金走银的花灯,纷至沓来的小吃,满街的油香,逛街人的脂粉香,往几个人的鼻子里冲。 人人手里拿着几串子吃的,吃得肚圆腹满。水兰大口咬一个肉圆子,嘟囔:“这比俺娘弄的好吃。”张家看这满街的人,心想人堆里来上一下子,准保大乱自己踩死自己。小鬼和封安正在讨论:“真的!” “假的!不是银的,全是锡的!” 慧娘在这场面上,完完全全的震撼!满街百姓们满意的笑容,崭新的衣服,垂甸甸的袖子。这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他们满意度也很高。 在一处酒楼上坐下,居然还有说书的。和这里相比,萧护占的几座城都是打了又打,恢复生息也要一年以上的穷苦地方。在那里,给人吃饱饭就是好的。而在这里,饮食多种多样,就是酒也有好几种。 “客官不喝烧酒,那我们还有米酒,这几种您慢慢挑。”小二殷勤待客,更让慧娘心中开启一扇大门。她从头一回出京是为家人逃难,心中愤懑认为天下人都是对头到第二回随夫君造反,认为夫君什么都对,就差膜拜萧护为造世主;到现在的是出山后认为郡王们全该杀,只留一个小皇帝就行了。 而此时,她面对行人微笑,不禁茫然。她以为民心全在大帅那里,她以为大帅日理万机就叫好,她以为同甘共苦最难背离。而看看面前,楼上的人呼儿将出换美酒之态,楼下人新年喧闹斗金钱。 苦难的民心,艰辛的战役,激愤的人群……全在慧娘心中瓦解。她甚至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菜肴手足无措,失神地道:“这里真热闹呀。” 张家挟菜,却不满地道:“这是王城附近才这样!我们路上来的城池,和我们那里猜不多。”张家颇能领会十三少话中含意。慧娘心中解开不少,嫣然一笑:“你说得很对。”对着不住燃放的鞭炮,油然生出这要是大帅的城池该有多好。 在她手中,一切人心全应该是大帅的。 说书的人敲一声檀板,大声道:“话说萧护这反贼,出了山以后……”旁边有人酒醉后喊:“反贼,杀了他!” “杀到江南去!” 一个孩子尖声:“抢走鸡和鸭!” 酒楼上人全哄然而笑,在这笑声中,慧娘怅然若失,人心二字,不是轻易可以得来的。见小鬼气得脸发白,水兰瞪眼睛寻找是哪个小鬼,慧娘轻敲桌子:“不必,我们不是来争这种气的!” 反而又喊小二:“上你们最贵的菜。”一桌子人中间,就算萧夫人慧娘是最镇定的,她悠然自得,带着细品美酒的样子,耳朵尖起来听后面的调侃笑语。 有人在逗那小孩:“抢鸡和鸭没意思,杀到江南去,还能干啥?”小孩子想想,尖声又道:“抢走他妈妈!” “哈哈,你要抢的是修脚妈妈还是淘粪妈妈?” 乐声中,水兰的娘是奶妈,从大帅起都恭敬地称呼为“妈妈”。水兰想了想,把手中吃的鱼刺骨头全留下来,包在一个帕子里。 接下来污言秽语,不是招呼萧护的,就是招呼萧夫人慧娘的。“听说大帅生得小白脸儿似的,专一靠脸盘子打仗。有一回和那个乌蒙国什么公主交战,让公主马上赤手而擒……” 慧娘问张家:“乌蒙国有公主吗?”张家顿时哈哈大笑,问说话的人:“兄台,乌蒙国有几个公主,兄弟我可还没有娶妻呢。”那个人正说得上劲,让打断,没好气地对张家粗皮糙脸白一眼:“人家要英俊。” 张家扮个鬼脸儿:“我打扮打扮还行。” 这些话也没能把下面的话打岔掉,又说萧夫人,说得口沫喷多远:“……那小模样,绝对狐狸精托生,她一见到萧护,就哭天抹泪儿的求,家人死得冤啊,自己受多少磨难啊,你们想想,她一个女人从京里到关外,没几个男人怎么能过去……” 说书的不高兴了,把手中檀板重重顿几顿,卷卷袖子沉下脸:“列位啊,你们不听,我可就轻闲了。” 慧娘这一桌子子,除了她以外,都瞅那说话阴损的人。慧娘反而好笑:“吃饭,咱们还得去找几个匠人,只怕到晚上才吃。”张家大口扒饭,从碗边儿上眼神阴沉的瞪那胡说的人;小鬼把个筷子在手里一动一动,问封安:“我一筷子出去,能把他牙打掉吧?”水兰默默地把手中鱼刺骨头积累得更多,想到马上可以报复,笑得阴阳怪气。 他们很快吃完,再多呆下去可以杀人。见那个小孩子随家人下楼,张家道:“你们在前面挂茶馆帘子的街口等我。”他先下去。小鬼也起来:“我吃多了。”水兰跟他后面:“我也是。”慧娘笑容可掬看着,问最后一个封安:“你也想走?” 封安摸摸脑袋:“我,我陪姑奶奶。”只有主仆两个人往前面走。余下的三个,张家对小鬼使个眼色。小鬼点点头,头一低,飞快地从说话小孩的父母身边走过,手中握住飞抓一角,在女的胸前勾了一下。 勾过以后自己嘻嘻,头一回耍这样无赖,感觉不错。 那女的尖叫:“不好了……”又一个人上来,在男的怀里一拍,男的也大叫:“有贼!”夫妻两个人一起去追。余下的小孩子正在跟上,一只手扯住他。水兰笑嘻嘻带着他到路边儿:“小弟弟,在这里等。” 取一块碎银子晃几晃:“认得这个吗?” “银子。”小孩眼珠子亮了。 “喜欢吗?”水兰又取出一块,两块在手里,足有一两,见小孩眼珠子乱晃,顿时晕了:“喜欢。” “喜欢我送你一大包,不过,你得跟着我念几句拜年的话。” 小孩笑得滴下口水:“是爹爹娘教我念的吉祥话儿吗?”他双手作揖:“祖公公新年好,叔公公新年好,给压岁钱吧。” 水兰笑得她很单纯她很善良:“就是这些话了,跟着我念,我给你很多银子!”她先念头一句:“娘有几个爹?” 再一伸手指头,小孩聪明地回答:“一巴掌!” 水兰大乐,取过小孩子帽子,袖子里取一包子东西放里面,往小孩子头上一盖:“你就在这里慢慢地念,银子全在帽子里,等会给你爹娘看,他们看到听到喜欢,多给你买果子吃。”小鬼在人堆里招手,水兰笑嘻嘻走了。 片刻,小孩的父母亲骂骂咧咧回来,当娘的掩住胸前,骂道:“挨千刀的该死的,让老娘找到,老娘杀了你!” 见到自己孩子还在路边站着,夫妻大喜:“小宝呀,你还没有丢啊。”小宝站着不动,小脸儿似红苹果:“娘有几个爹?” 再小手一扇:“一巴掌。” 再念:“一巴掌够不够?” 再两只小手一起扇:“不够!” 当爹娘的气白了脸,听自己宝贝儿子再伶俐地念:“不够怎么办?”再笑得小嘴儿张着:“街上找!” “啪!”一巴掌打在小孩子脸上。他呜呜地哭起来,头上帽子歪下来,里面鱼刺骨头洒得他满头满脸都是。崭新的衣服,顿时花了。 “死小鬼,没调教,跟你爹一个德性……” “贱婆娘,老子只看一眼,就知道你水性杨花……” 路上忽然热闹起来,让本来就热闹的街道更挤得不透风。慧娘伸长脖子看,见张家三个人回来,全笑得不行。水兰扶着腰:“我不行了,笑死我了。”张家促狭地问:“踹三脚准好!”水兰骂他:“不要你管!” 慧娘看在眼中,若有所思。当下不问三个人做了什么,只看街上人头攒动都往一个地方去,就知道他们掀起的是什么热闹。十三少翻个白眼儿,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不?不过十三少不说,只道:“走吧。” 先去找张家的亲戚,那个打铁的。张家是三岁时来过,后来父母俱亡,张家又在当兵,再没有来过。 “一株老槐树,”张家念叨。 小鬼问:“歪脖子吗?”他看到一圈儿歪脖子树。水兰问:“你没看错?”她对着几个胡同口的老柳树。 封安打哈欠:“快快。” 慧娘则认真看这里的人物衣着,侧耳听他们的拜年话语。从不紧不缓的话语中可以听出这里没有经过战乱,和他们对临安郡王的爱戴。 慧娘眼前又出现那封信,心想此人当斩,居然还有人爱戴!可没有办法,临安王把这里治理得不错。 怎样才能让他失去民心?让这里的百姓们献城?心向大帅呢? 慧娘站在这异地的城池里,想的是这件事情? 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郡王,也是的,他们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祖祖代代在这里,天高皇帝远,只知道郡王们的恩德。 找到张家亲戚,见他作坊里摆着无数刀剑,已认到得张家。主仆几人装成买刀剑的,试了几把刀,果然锋利得好。这就张家报出名姓,让铁匠一通大骂:“滚!如今你跟着反贼,还敢来找我造反!” 拿个铁块把张家往外赶,就差要报官。张家出来后,气得要在他屋后放把火,再在大街上放把火,让这里大乱:“让他住不成!” 此时天近黄昏,大雪飘飘。慧娘在雪中仰面对于,悠悠道:“要是放把火就能依顺,那倒简单得多。”给张家一个安慰的笑容:“消消气,我们晚上还要去看临安王的王宫。” 一把火,可以烧掉繁华城市,却烧不掉他们对大帅的仇恨! 此时,孙珉正在自己宫中过年。他新宠的侧妃潘氏,是去年新选上来的小家碧玉。没有半点儿贵族少女的矜持,活泼可喜,人又最狡黠。正带着宫女们作新舞,舞蹈以擒拿萧护为主题,孙珉看得正开心时,见一个人走上来,在一角悄悄的行个礼。 临安郡王马上起身,正为他倒酒的潘氏一愣:“郡王去哪里?”孙珉在她发上抚一把:“酒多了,下去散散心。” 潘氏忙道:“我陪郡王去。”又悄声儿的道:“前天也是说酒多了下去散心,结果遇上王妃,就再不回来。” 孙珉又要笑:“这次一定回来,不会偏了你。”走出几步,潘氏还在对他看着,噘起了嘴。孙珉到一侧殿角,见那个人走进来,是自己私下里派往京中接宁江侯的护卫。 见除了护卫再没有别人,孙珉心中又是一回的失落,强打精神:“怎么?萧护不许吗?”私下里派出去的人,只能是让萧护发现,被他阻拦。 孙珉一直想救京都,怎奈那时候他和韩宪王也不消停。好容易消停,就是萧护出山。郡王们确认是萧护本人没有死,这才各自干戈,勉强为欢。 其实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大家心中清楚。就是小儿女订下亲事,也不过是一道薄薄的屏障。有如窗户纸,一捅就开。 临安郡王微叹:“接不来舅父,不是让天下人都笑我?”护卫跪下来,却没有太多的羞惭。这一回不是他接不来,而是……他道:“是宁江侯爷不愿意前来。” “啊?这这这,怎么会?”临安郡王心底头一个想法,就是舅爷竟然弃我?他最担心的就是没有老臣扶持,他再不喜欢先帝,也得把“老臣”这两个字,牢牢握在手中。 他敢骂萧护造反,不就是老臣们只拥护皇族? 在听到宁江侯不来时,头一个想法,孙珉对宁江侯起了疑心。可见他们之间的盟约十分不稳,大厦倾倒时,只为一个小小蚊穴就可以了。 这疑心,自然不能让护卫看出。孙珉只是惊叹:“舅父,是谁的胁迫?”眸子深处却认真观看护卫面上神色。 第一眼的神色,才是不可伪装,而又最真的本能反应。 护卫面上一片迷惑,像是他也不解,他也有和郡王一样的糊涂。他就如实回话:“宁江侯在乱民手中受伤颇重,属下去的时候,见到他卧于床上,并没有别人看守。萧护说他不进京,的确一直没有进京。京中,如今还是归原指挥使田将军所管,府门外,也没有人看管。宁江侯看完郡王的信,就说他年迈不愿离乡,又有一句话转告郡王,让郡王好自为之。” 孙珉心头乱了。 好自为之这话,可褒可贬。 作为褒意,好自为之是勉励的话;作为贬意,就是意有不满,是一句讽刺的话。你好自为之吧,我可再也不管你了。 孙珉难掩面上沮丧,反复地问宁江侯在京里的情况,护卫一口咬定:“这话只能是他自己说出的,再没有别人在身边。” 临安王在自己满面灰心丧气以前,挥手让他离去。官场上风云,临安郡王比护卫了解的要多,也不需要萧护亲自看着,只消一句话告诉宁江侯:“你的家人全在我手上,”宁江侯就不敢动弹半步。 见窗外夜色沉沉,不时有民间烟花和宫中烟花闪亮天空中,把雪花映成七彩斑斓。孙珉在这斑斓中长长叹一口气,萧护怎么会不阻拦? 他一定是有更巧妙的法子,巧得让别人都看不出来。 没有宁江侯,孙珉有失臂膀的感觉。他失的这个臂膀,不是兵将;论兵将,临安王自认不比萧护差到哪里,只有阵法上不如他,近年来在苦练阵法。论民心,孙珉心想这还用比吗?三国时刘备受拥护为什么?是他是中山靖王的子孙,中山靖王是汉景帝的儿子,汉武帝的异母兄长。又有一个刘秀,年幼家贫,生活无着,后来有很多的人拥护,不仅是刘秀本人能干,还有一条,他是刘邦的九世孙,也是汉景帝一脉。 孙珉想自己家谱,祖父是先帝的叔祖父,与当时的老老先帝是一母同胎。又顺便想到韩宪王,这个让人头疼的韩宪王,他的祖父也是老老先帝的亲兄弟,一母同胎。 这两个郡王最强,就是他们的血脉十分纯正。这两个先祖父原本另有就就封地的地方,可他们分别相中韩宪和临安两处封地,娶了当地的郡主,倒把原本应该的韩宪和临安的两个儿子全挤跑,另去就封地。 从血源上来说,如今的临安王、韩宪王和大成长公主最近。这样的家谱,在和萧护争皇权时,是独占上风。 要是再有先帝老臣,就更好了。 而宁江侯,他居然说不来…… 孙珉闷闷上来,居然把答应潘侧妃回酒宴去的话忘记,他苦思民心二字,走出殿外,吩咐道:“外面走走。” 便衣出来。 潘侧妃在殿中跺脚生气时,临安王已出宫,见到街上火树银花不夜天,才露出笑容。这样好的地方,舅父怎么可能不来? 看来,要自己去往京中看看才行。 见街上耍百戏的,孙珉才讶然想到潘侧妃,不过他没有回身,也没有让人去告诉潘侧妃一声。想来自己等下回去到她房里,潘侧妃自然嗔怪解开。 临安王漫步行着,见到前面一家铁匠铺子里居然开着门。临安王对铁器也管理很严,心想大过年的还开门,难道有什么事情不成? 再就是外地来的客人?看他出什么价格。价格高,临安王也允许一部分铁器流通。想最近敢往自己的来购买刀剑的,也只有几个暂时和气的郡王。 这铁匠铺子不小,开在二道街上。大门微开,可以见到里面的人。一个人高头粗壮,临安王暗想,这是个好汉,不知功夫如何? 再看另一个人,临安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揉揉双眼,再定睛一看,没有错!那肌肤白嫩,让烛光映出红晕的人,眸光流彩,正是萧夫人封氏! 她怎么会在这里? 孙珉对身后人使个眼色,更小心地凑过去。而他身后的房瓦上,小鬼和对面铁匠铺子屋顶的封安打个手势,两个人悄悄的身子掩住。 来的人是谁?小鬼还没有看出来。不过看他气势不同,走路就和别人不一样。又带着几个从人,都目光如炬,是会功夫的人。 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 放风的两个人准备随时示警。 见为首的一个人正在偷听。 里面慧娘悦耳动听的嗓音,因她扮相小,清脆嗓音就不会让人太怀疑。她装出来富家子漫不在乎的纨绔样子,握着一把刀:“掌柜的,你们这里一斤铁多少钱?” “铁受官府管制,是这个数。”铁匠比划一下。 见外地来的小公子又问:“这刀什么价儿?” 铁匠回答过。慧娘微微笑:“加上税,你这力气出得不少,得的钱却不多。”铁匠笑一笑:“打仗呢,这刀已算是涨了价格,不过官府管制,进价又高些,我们生活却还可以过得。”慧娘再进一步:“过得的生活,不如有钱的生活,你说是不是?” 孙珉听到这里,忍俊不禁。这是自己的地盘,萧夫人你胆子也太大,敢来游说我的匠人们?听她的话语,看那张微侧的面容,越看越中看。肌肤好似玫瑰花般柔细,如果摸一把…… 临安王不由自主想到这里,自己失笑,摸一把? 收敛心神,把她留下来不是用来摸的,是用来挟制萧护。临安王不想再多听下去,回身悄悄打一个手势。 这手势才起,就见对面屋顶上有人大喝:“快走!”闪电般的白光疾飞而来,同时一个人跳下屋顶。 “王爷小心!” 两个随从一起上前挡住,见是一道飞抓,不中就回。主人,是一个少年,瘦高个子,形容清秀。 面上一笑,让人发自心底的软了。 小鬼卖笑是不遗余力,一笑过后,见两个人才愣,手中飞抓又诡异而出,直袭另一个人面门。“呀!”那人滚倒在地才躲开,同时大叫:“这小子泛坏!” 心中才为这笑容想难道是熟人,那笑容亲切的,好似哪家孩子。没想到,他上来又是一下子。 封安才溜下屋顶,手中握着着火的东西,准备四处起火。听到那人大叫,嘻嘻一笑,小鬼的笑,可以震天下。 水兰早一步夺门而出,为夫人送上刀! 慧娘拔刀,珠光闪亮中,认出来孙珉。她微微含笑,还有心情问好:“临安王,新年好啊。”手中刀却不客气,“唰唰唰”三刀,直逼孙珉要害! 孙珉手中也是宝剑,用力架住,剑对住刀,也心情不错的回了声好,再笑道:“萧护手中无人,妇人也派出来?可笑呀可笑,萧夫人,你不如跟了我,可以有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登徒子的口吻,让慧娘气白了脸,面上笑容不再,骂道:“亏你也是郡王,你是街头无赖吗?” 孙珉更要笑,更是轻薄口吻:“为了你,本王愿意当一回街头无赖。”还轻佻地回了一个眼神过去。 要知道萧夫人,可生得不错。 有人大喝:“我平生最爱杀的,就是无赖郡王!”张家手持他兴州得的宝刀,卷起狂风直劈下来。 孙珉这才看到有一个护卫身首异处倒在地上,孙珉心痛的叫了一声:“不要放走他们!”又定定心痛,把恼怒全押在慧娘身上,冷笑道:“妇人,你本该是暖床焐脚的人才儿,这战场,不是你来得的!” 宝剑横出,接住张家用力的又一刀! 慧娘得了空闲,见水兰对一个护卫吃力,水兰从小学的是丫头,只是有一把子力气,功夫是见缝插针地学,战孙珉精良的护卫占在下风中。 见明珠闪亮,一刀过来,那护卫往后就退,水兰上前一剑取了他的性命,得意洋洋:“我还能再杀一个!” 又去取另一个护卫。 此时街上乱了,火一处一处起来。新年里人人守岁,不会伤到人,只是大家仓促逃出家门,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小鬼张家护到慧娘身前,水兰在认路:“夫人快走!”慧娘一刀逼退孙珉,恢复镇定,对他淡淡道:“天下大乱,皇权不在。不管老幼妇孺都有责任,说什么妇人不妇人的话。临安王,你不是女人生的吗?” 临走总算送了一句恶毒话给他,慧娘喜欢了,最后给了孙珉一个鄙夷的眼神,四个人且战且退开。 当夜虽有雪,北风却刮得火很快。封安放火似乎有一手,一路往城门外放去。风卷火势,很多人挤得城门不得开,孙珉收到回报后,只能无奈:“算了!” 才说过算了,又收到一个消息:“萧护集齐大军五万人,缓缓而进。”孙珉苦笑,这真是一对恩爱夫妻,一个来闹事,另一个来接人。 从火起后,孙珉就一直在外宫门安排人救火,安抚城中百姓。不知怎么的,饱读诗书的孙珉一直回想萧夫人的话:“天下大乱,人人有责,你看不起女人吗?” 临安王不佩服她杀乌里合,就佩服也是一时。杀乌里合是在乱军中,人人有机缘都可以得手。 也不佩服她随夫京中平乱,山中避险。嫁鸡随鸡,是妇人本性。她又会功夫,不跟着才叫不对。 可今天,开始佩服她了。 她竟然敢几个人就闯到自己王城中。 哪一个郡王的王城不是如铁桶一般? 她竟然敢当面指责自己,天下大乱,人人有责? 孙珉在想,她是在说自己不配以后称帝吗?回想自己所做的事,也一直是为着当皇帝当皇帝,为民生计,没有做过几件得意事情。 在自己王城中善待百姓,这不能炫耀,只能算兔子护好窝边草罢了。 身后走来有脚步声,回身看,是娇嗔满面的潘侧妃,她娇声笑着:“王爷,我们还在等您,”又悄声儿地道:“梁侧妃才过来看了您几回?还有王妃,我们精心为讨王爷喜欢,王妃却说靡靡之音,王爷您看,我们全是为您喜欢不是……” 她接下来说的什么,孙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对着宠妃精美妆容,临安王又回想到那个刀若明珠的女子,萧夫人……。 几天后,萧北手一指天边,欢声道:“大帅,夫人回来了!” 见一行人都高舞一支手臂,其实一个人手中明珠光放,微闪轻飘的,是她手中的刀在放光。萧护也认出来,满面笑容,一带马缰:“快去迎接!” “大帅,我们回来了!”十三少的嗓音响彻天地之间。 ☆、第六章,妙计 萧护凝视十三纵马而来,心头说不出来是喜还是气她。从接到十三不在的消息后,萧护就命大军缓缓而进。 他不愿意再有无谓的战争,才缓缓而进。 大帅出山,就不会少打仗。说是无谓的战争,就是打得没有意义。比如他轻取几座城池后,再取别的城并不容易,找内应都很难。 郡王们不傻,把自己的王城和附近固如铁桶般。他们久在王城,那里的人世受恩德,也拥护他们。 就如十三在临安郡王那里听到的,别人还是当萧护是反贼。古来派系,都有自己的才干,都有拥护的人。 对于称帝已经接受的大帅,如果只是想打赢郡王,打得他们不敢往京城里来,很容易。可想取全国,一步难上一步。 他又要接十三,又要给孙珉一定压力,让他就是发现十三在也不敢轻举妄动,就缓缓而进。不是打,也不是不打。 接应成了,自然离开。 接应不成,就此开战。 十三要走一趟才能看到的事实,王城比别处都繁华,大帅不用去一趟就能知道。他取下的几座,包括京城在内,全是乱兵乱民过一回,又过一回,洗劫过,再扫荡一空。 大帅需要修养生息,可他还不敢贸然做出这样的姿态。 他怕自己摆出鼎立姿态,别人又一起来打自己。 兵力悬殊太大,再强的阵法,再厉害的英雄也不是对手。 他一面等待十三过来,一面忧愁以后的路该如何走。由接应十三的缓兵而进,路上遇到几次小小战役,就更添大帅愁思。 好在,十三是回来了。 “大帅!”慧娘离他马前几步,勒住马缰,满面汗水,又满面春风,喜悦地顿上一顿,似要把丈夫揉进自己眼光中。再一纵马过来,两骑并列时,马头对马尾,马尾对马头,慧娘抱住萧护手臂,仰面:“我很想你。” 萧护面上也是喜悦的,另一只手抚摸妻子肩头,大面团子瘦了,路上想来吃不好睡不好。像大帅这样贵公子小侯爷出身的人总挂念妻子吃喝,一是他为全军之统帅,吃喝要放在心上。再来十三初到他身边时,黑瘦得如只小猴子,让萧护总是心疼她逃难路上肯定没吃没喝。有孕,又为喝顿汤水也摆一阵。直到在山里,反而才得安生,面团子和小面团子成天吃得胖乎乎,才让萧护放心。 他一碰到十三肩头,就捏上一捏。慧娘见到他以前担心他会生气,等见到他就把怕字丢开,见面最重要。 肩头上有了这一捏,虽然不疼,慧娘就要撒娇,免得夫君要算账,娇滴滴:“痛呢。”萧护莞尔松开手:“走吧,回去再和你说。”忍不住多念叨一句:“你这个丫头呀,怎么就自作主张的去了?” 慧娘偷偷看夫君并不是太生气,像是他只担心自己去了。就更撒娇:“为夫君出气嘛。”萧护佯怒:“这话很中听,只是以后不可以再这样。” 慧娘乖巧地道:“是了。” 紧打马跟在丈夫身后,慧娘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莽撞地去这一趟,是从见到南宫复的信以后,气一直压在心底。 大年夜过不好,气就突突地压不住,让人不去只是难过。 去便去了……如果不去,还不能领略别人封地上的风景。还有,他们对大帅的冤枉。 来接的人很多,五舅老爷年迈也来了。在马上对慧娘也忍不住要说几句:“你呀你呀,这乱走可不对,把我们全吓着。” 慧娘羞惭,赶快赔不是。 苏云鹤问的和萧护一样:“表嫂,你饿着没有?”苏表弟没有和萧护一同经历过进山前,却也知道奶孩子的人要吃得好,在家里就经常担心。他怀里取一只鸡出来:“香不香?”慧娘大乐,表弟想到的,再饱也要吃。 一手控马缰,一手接过来就咬一口。后面张家问:“十三少就自己吃啊?”慧娘扭脖子笑:“不好意思把你忘了。” 奔马中,两手全松开马缰绳,撒开几份。鸡屁股给了张家,两只鸡腿给了封安和水兰,鸡头给了小鬼。 贺二公子见状要笑,他怀里有扁铜壳的酒,是自己带着马上御寒去乏的,掏出来晃一晃:“要不要?” 张家乐了:“这个好!”不客气地接过来,只有一个壶,就对慧娘道:“没有碗,十三少你回去再喝吧。对了,大帅要打你军棍前,你多喝几口,醉了不觉得疼。”慧娘大怒:“鸡还我!”大帅明明是想不起来,你就来提。 张家把马落后几步,和小鬼封安一人一口传着喝。又不让小鬼多喝:“你小,别抢。”小鬼才不服气,张家瞪眼:“找打?信不信老子抽你!” 小鬼忍气吞声状:“好好,我怕你。”气呼呼走开。 蒋延玉和谢承运微微而笑,跟他们在一起,总是时时觉得暖融融。是这当兵的粗旷没心眼儿,还是他们关键时候全一条心?反正处处都好。 行路中,慧娘又见到荒芜的田地,衣衫褴褛的人们。有些人,身上是新发的布匹;有些人,眼中愁苦。 这一切,又搅动慧娘的心。 她知道萧护辛苦,又要打仗,又要管耕种很难。可是……再这么打下去,难道只依靠江南父帅接济粮草? 孙珉王城中的繁华,那酒楼上的许多菜名又浮现眼前。 慧娘不知道该怎么和萧护说。萧护从出山后打得很主动,可也算是被动的,他要时时防备别人打自己,诸事都很辛苦。 这个时候说大帅治理的不如临安郡王好,他会不会很生气? 当晚就赶到最近的一座城中,夫妻相娶,分外缠绵,十三什么也没有说。没几天,赶回来。妯娌们都来相迎,贺二姑娘哭着道:“表嫂你去了哪里?”慧娘把她抱在怀里拍抚着,好好地安慰了一通。 孙珉处看到的,全告诉给萧护。繁华热闹也能说,只有十三的心事没有说。当天晚上,萧护晚回来时,慧娘让小鬼打听马明武没有跟去,让请他过来。 马先生过来时,见夫人正在沉思。马先生微笑:“夫人找我是什么事?”在大帅八字揭开以前,马明武就对十三少另眼相看。大帅八字揭开后,大帅心思改变,马先生对夫人更是青眼有加。 他对夫人,是以下对上,说青眼有些不合适。不过马明武处处留意,很想从各个方便提醒夫人当个好皇后。 马明武比萧护大,以前少帅说不喜欢封家姑娘,老帅许给他可以再挑喜欢的人这话,他是知道。可他深信父亲的星相卜卦,又大帅夫妻相得,马先生总想做点儿什么,又不敢太冒失。 今天他进来以前,也没有想到机会来了。 慧娘满面笑容请他坐下,让小螺儿送出香茶来。手掂茶碗盖慢慢撇着浮沫,心思如麻如乱草,处处是话题,又处处不知道先说对不对? 马明武看出她的为难,一时会错了意,忙道:“大帅对夫人天下人皆知,就一时回来晚了,不是为夫人擅自冒险生气。夫人可以宽心。” 慧娘笑了:“不是为这个,是,”她斟酌一下,面色谨慎许多:“我一时性起去了临安王的王城,对大帅也说过,看到那里像另一个天地。外面战乱好几年,临安王的王城还是繁花似锦般的热闹。我在想,大帅要出气这仗只怕难打得很。” 马明武的神色,让慧娘吓了一跳。 马先生听到后,眼睛溜溜的就直了,瞪在自己面上,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没有。这种怪异样子,慧娘小心喊他:“先生?” 马先生曾多次指点过自己,又是萧护帐下最得力的先生,慧娘才大着胆子和他讨主意,不想讨出来这种怪相来,心中反而又惊又疑。 这疑心很是熟悉,就和自己看到马先生在小佛堂给母亲供花一样。 不让人害怕,只是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马明武回过神,自知失态,忙道:“夫人说得是。”他心头大喜。封氏夫人一直是以大帅马首是瞻,大帅说怎么样,她就怎么样。头一回,她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头一回,她把这心思瞒过大帅先和自己说。 以前的慧娘,当十三少时是莽撞的,当妻子时是娇柔的,当母亲时是慈爱的…… 马明武这等聪明人,正在百般找机会开导慧娘,她就自己送上门来,怎么能不喜?大喜过望,就成了一个发愣的怪样子。 他稳稳心思,笑容上来:“夫人,想来别有主意?” 慧娘松一口气,这眼前的才是马先生,刚才那个竟然不是。她羞怯怯:“我读书不多,有些话不知道如何和大帅说,想大帅总夸先生文才好主意多,我随便想想,请先生帮我拿个主意。”她眸子里笑意出来:“我想,临安、韩宪,都不是弱者。而大帅才从山里出来,不能总等江南支援。如今大帅的局面,郡王们不认承也不行。而大帅心里,是不会答应他们当皇帝。大帅在京中选的本有天子,他们废帝的圣旨并无大宝,不能算!” 在这里,面上明亮一下,再接着道:“天子还是天子,郡王们要是不造反,只能来朝。” 马明武也神采焕发,脱口道:“对!” 得到他的赞赏,慧娘笑盈盈:“那先还是恢复旧局面吧,给郡王们去信,让他们来朝天子。这样百姓们看着,大帅也不是造反的人。” 又特意加上一句:“远些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内情,还以为郡王们是勤王保驾的好人!” 马明武又吓了慧娘一跳。 “腾!”马先生霍地而起,太兴奋太喜欢,带得椅子“咣当”几声响,在地上碰了几碰。慧娘愕然,马明武大声道:“好一个恢复旧局面!”他喜欢地搓掌搓手,面上喜形于色。 慧娘这才看出他是赞成,而且赞成得欢喜万分。松一口气,小心翼翼问:“先生的意思是?”旧局面怎么恢复,慧娘可还只有一小半儿的主意。 既然马先生赞成,就先听听他的看法。 马明武大声说着:“好呀好呀,”房里走来走去。外面的满庭受到惊动,悄悄揭开帘子看并没有什么,放下帘子继续想心事。 六么坐在她对面,也是若有所思。 见小鬼匆匆走过去,两个人的眼神全痴了,又黯然神伤地收回来。 房中,马明武总算能冷静,重新坐下来喝几口茶,静一静心神,笑容满面:“夫人实在是让晚生好生佩服,夫人智计,晚生自愧不能。”慧娘又愕然了,马先生有这么差?她掩口轻笑,也听得出来这是夸大的赞赏话。 不过很喜欢。 马明武夸过后,自己也觉得过了。一笑道:“夫人下面的主意?”他也不肯先说自己听过后的想法,一定要把慧娘全套的心思问出来。 慧娘就如实告诉他:“我想,内阁还在,宁江侯,张阁老,大成长公主,和大帅还是可以说说的。宁江侯,是不会向着大帅的;可张阁老,却和大帅情意深。大成长公主,” 提到这个名字,慧娘和马明武同时轻蔑地一撇嘴。马明武心想,狗屁长公主,抬她就是,不抬她就不是。 听夫人含笑吟吟,却不是说长公主不好,慧娘是温和地道:“天子尚在,大成长公主早就是大长公主,也年纪大了,又经过几回战乱,还是不管事的好。让程侯爷入内阁,其实还是看着长公主。程侯爷到底不是先帝直系血脉,而内阁中,先帝直系血脉才好说话。这样吧,” 她笑得温柔可亲:“诸公主中,十六公主听说贞节已失,而别的公主们,去了的去了,没才能的没才能。我的意思,请先生对大帅提一提,让十一公主入内阁,和郡王们周旋。自然,我那嫂嫂有不会的,先生们会教她。” “啪!”马明武兴奋地把小几重重拍了一下,然后“砰砰砰”,是茶碗和茶壶乱响。马先生太喜欢了,此时此刻心中眼中再没有别的,只有眼前这一位夫人,这一位封氏夫人,这一位十三夫人! 实在是怎么说才好呢,开国皇后非她莫属! 马先生带着恨不能鞠躬尽瘁也不能表达自己喜欢的欢喜面容,同时想到自己的父亲。父亲离世前就不在家中,老马先生会的星相一学,马明武都不会。 这是他的遗憾,可也是个骄傲。 父亲要是在家中,就没有大帅这个帝星乱中现,也没有开国皇后封氏。她的母亲生十二胎都留不住,只有这一胎平平安安成长。按民间的说法,这叫命硬。 不命硬的,也不能逃难到大帅身边,随大帅一路拼杀。 自然,这皇后还有一个遗憾,就是太爱吃醋了,是不容人的性子。马明武瞬间把夫人的优缺点全想过来,这才看到夫人又让自己吓着了。 慧娘是喜欢的让吓着,只看马先生那眸中光彩,就知道他是赞成的,他是太喜欢了。慧娘小心地含笑,慢慢地问:“先生?” 马明武又回过神,把那可怜让他砰砰撞到的茶碗拿在手上,把碗里茶一饮而尽,道:“就这么办!” 又笑得不能自持:“请夫人直接对大帅说。” 慧娘习惯性的微嘟嘟嘴,面前闪现出夫君不悦,夫君取笑。反正,不是取笑就是不悦。她羞羞答答:“打仗的事,我还能插几句。这国政大事,我怕大帅笑我。先生要觉得有一、二可用之处,请先生思虑完整,对大帅说吧。” 她轻叹:“我心疼大帅,心疼他担一个冤枉名声,心疼他辛苦,还落不下好儿!”语声斩钉截铁起来:“他们没能有大宝而废天子,那就得认承大帅还是内阁!让这些乱说的人,还是来朝吧!” 又羞赧道:“要能拖上几年时间,咱们也可以将养生息。恢复民生,我请教过老农们,三年总是要的。” 马明武迅速在心里盘算:“三年只是小成,最好是五年,这样积得粮食,也稳得住局面。到那时候出兵一击,郡王们不服也得服!” 他想的是萧护称帝后一统河山。 慧娘却一愣:“四海升平,还打什么?”马明武不愧是书念得多,只一句话就转回来:“哪一个不服,就打哪一个。”慧娘扑哧笑了,掩口道:“说得是。” 马明武太欣喜,就不能放过眼前的大好机会。只有大帅称帝,父亲才不白死。只有夫人是个开国皇后,父亲在天之灵才能闭眼。 尽管最早见到的夫人是莽撞的;后来她安心当女眷。造化弄人,天意呐,她还是转回正道上来。 马先生揣摩着十三的心思缓缓开口:“我有一言,请夫人听了。”慧娘欠身子赔笑:“先生请说。” “大帅为夫人,忠贞不渝,自不必说。而夫人为大帅,也是掏心掏肺,恨不能遇事自己以身相代,”马明武在这里停住,看看夫人是什么表情。 他用“忠贞不渝”四个字形容萧护对慧娘的感情,慧娘感动了。她知道丈夫好,可从没有听过这四个字。 今天一听,还真的是这样。大帅对自己,真的是忠贞不渝,忠肝义胆,忠厚温存……一纸契约能系住的,自然也有义胆两个字。 感动中的慧娘洗耳恭听,马明武满意的笑笑,话锋一转:“可夫人还须为大帅多做些什么才是。”慧娘一刻也不能等的道:“你说。” 说过自己歉疚地笑笑,款款起身,拜了一拜:“请先生指点。” 马明武离座还礼,再请慧娘坐下,徐徐道:“有些事情,必须是夫人才能成。比如和郡王们通信,只怕大帅不肯理会与他们!” “那就用我的名义给他们去信,”慧娘想一想,思绪就慎密的多,颦眉边想边说出来和马明武商议:“他们是一定不会来朝的,这样吧,我先去京中见张阁老,请他提议十一公主入内阁,再去见宁江侯,对他晓以大义。他再糊涂,也该看得清楚。救他的是大帅,却不是临安王。临安王当时是有事,可他要把宁江侯放在心中,诸事可以抛开回马京中,而不是争地盘争输赢。再来……” 她暂时想不到,马明武含笑接上:“就是内阁答应,郡王们也不会来朝。不如,先请他们会师三不管地带,请内阁同在,把忠心的话说上一遍,再请十一公主责问他们,他们要朝,自然最好,要是不朝,也由得他们!” 慧娘拍手:“是了,就是这样,”她流露出钦佩:“难怪大帅眼中,先生是最看重的。”马明武哈哈一笑:“大帅眼中,夫人才是最看重的,小哥儿,也是最看重的。”慧娘先是微红面庞,听说到儿子,又欢喜不禁。 想夫君在对待上,真的是不能挑出一点儿不好来。此时十三全忘了,在京中和萧护生分,罚跪的事情。 慧娘再三拜托马明武:“先生觉得好,请先生对大帅说。”她自幼闺训,是不过问国事,只管家事,甚至丈夫变心,封家父母也给她请人教导过。 从小教导十三娘不问国事,是萧家是朝中重臣,十三娘过门要是乱问,反而不好。 马明武自然点头:“这话我来说,不过是夫人之功,我还是要说的。”见慧娘实在可教,马先生这就开始干涉皇后之成长:“有一本书,我找出来送来,夫人无事时可以看看。”慧娘想这书必然重要,马先生才特地一提,忙道谢他,又亲自送他出房门。 再回来,面上有了喜色。马先生也说自己的主意好。 马明武直接去见大帅。 萧护和亲信将军们正在会议,大帅是皱眉的:“这仗不好打了!”他们说的也是一样的话:“总不能等江南接济,总不能处处血流在河。不杀人,不得城,杀人,我成了什么人!” 萧护就没想过和郡王们和谈,就是郡王们也想不到。 他们和萧护间是夺命毁名声的死仇。萧护出山,自然要报复;而郡王们此时不疑心萧护要当皇帝,也疑心他为报复只会死战,要防备他。 大帅也好,孙珉也好,全是聪明人,就是坐下来和谈这事压根儿不会出现在脑海中。 马明武默默进来,听上一会儿,就想到夫人的主意实在很好。先声要夺人,大帅不能夺先声,却可以用和谈把自己的名声扭转过来。 郡王们要是肯和大帅坐下和谈,他们还好意思回去宣扬大帅是反贼? 这名声不攻自破。 直到深夜,也没有一个好主意。 萧护是想占住一块地方,可又担心郡王们随时会来袭击,暂时不敢想这样的事。接下来打,又不太容易。 没有人爱打仗,老百姓们乱上几年,还是想要安定。 而萧护占住一块地方,又不是他的封地,不尴不尬,用什么名声立足?且让本地的百姓们都认为他长期占据是对的? 这一次会议,又没有什么主意。 见夜深,人都散去,大帅正要走,马明武迎上来,一揖笑道:“大帅想必累了,我备有几口酒,和大帅说说话。” 萧护抚着发木的额头,想想回房十三肯定睡着,不如这里松散也好。就和马明武同坐下,让人送酒菜上来。 头一杯酒,马明武拿在手中,恭恭敬敬送给大帅。萧护微笑:“破五都过了,这酒还敬什么,你我一人一杯的吃就是。” 马明武道:“大帅吃着,我来说敬的缘由。”萧护爽快,一口喝干,放下来道:“我喝了,你说吧。” “这一杯酒,敬大帅又得栋梁之材!”马明武再倒上酒。 萧护看着不对,就笑:“你今天是灌我酒的?我得的什么栋梁之材,我自己倒不知道。”马明武忍不住笑:“大帅再吃第二杯,我再说第二句。” “好好,先对你说,我的酒不好灌,你要说得不好,我罚酒可厉害。”萧护觉得马明武今天打的闷葫芦儿有趣,又吃第二杯。 放下来,听马明武笑:“好叫大帅得知,这人才,在大帅的闺阁中。” 萧护仰面大笑:“哈哈,险些喷酒。你说十三是吧,十三是功夫不错,”马明武认真而又轻声地道:“还有勇有谋,是大帅臂膀。大帅,夫人日思夜想为大帅,对我说了一个主意,我听听,实在绝妙!” “哦?”萧护兴趣上来。或者说凡是十三的事,大帅全有兴趣。知道马明武不是乱说话的人,又见他面上十分的凝重。萧护不由自主的笑了,到底这夸的是自己妻子,就道:“你说。” 马先生提酒壶笑:“大帅再吃第三杯。” 萧护大乐,又吃了一杯。听马明武道:“夫人说,请大帅和郡王们坐下商谈大事,”萧护一口就反驳:“不可能!我和他们坐下来说话?我宁可看猪洗澡!” “夫人说,天子尚在,郡王们不来朝就是不对,而大帅身为内阁成员,应该去信相邀!” 萧护就差破口大骂。 还相邀? 他在京里时,不是一直相邀?就邀请来一群混蛋,合伙把自己撵走。他怒容刚起,不是为十三生气,而是想到邀请郡王们进京就生气了。 又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一闪。 马明武都一听就明白,何况是大帅。 大帅还想生生气,是被撵的是他。而马先生听到没有生气,是他不是主角。 萧护敛去怒容,面色在似生气,又寻思间徘徊几次,还是笑一笑。先不说话,取过酒壶,给马明武倒上酒:“该你喝了,这主意会是十三的吗?” 虽然她很聪明。 马明武也喝了三杯,估计大帅也想明白了,就把和慧娘说的话源源本本回给萧护听。萧护听的,眉开眼笑,眉飞色舞,眉头展开……。 “……大帅是冤枉的,又一次救下京城,不学那小家子气的人,何必把过往冤仇放在心上?大帅,如今之计,先摄政为重!”马明武语重心长。 萧护早就认可这是个绝妙好主意,但嘴上还笑:“笑话,他们肯让我摄政?” “那就先奉天子,大家鼎立!”马明武这样道。 萧护心中惊叹,妙啊,谁有天子,谁才是正根的!郡王们再厉害,没有天子在手中,在百姓心中不能算是忠心之臣。、 天子已奉,郡王们再不来朝,那他们成了反贼。 他知道称帝难,只看京中称帝死的逃的那几个就知道了。这一回受父亲点明,心思既定,不急也不躁。 那先奉天子,也不是一件坏事情。 大帅眸中有了光彩,抬手在桌上轻击一掌:“好!咱们先把天子招牌树起来!” “就是这样!” “十一公主进内阁也是好招数!”大帅又小小损了十三一下,轻笑出声:“这只有十三才能想出来,要是我们全男人,怎么会再放一个女人在内阁中?” 马明武微笑,神采飞扬:“是以,此事除夫人外,再无别人可以行事!”他把自己想的告诉萧护:“请夫人去京中见宁江侯,大帅么,自然还是生气的,还是不愿意见他们的。夫人为国事计,为大帅日夜忧思,为夫分忧,去京中相见。到时候我随夫人去,把这个老东西好好羞辱一番,他再敢说为临安王,不向着大帅,看我好骂他!” 萧护打断:“夫人出行,也会惊动郡王们细作,难道夫人轻骑入京?”马明武道:“这个我倒想好,往京里的路是通行的。此时正月,四月清明,夫人必然要去忠勇碑扫墓。夫人出行,如大帅说,处处动闻。京中岂不出来人?到时候夫人就势去宫中看望,再见宁江侯,没有人会起疑心,认为夫人是特意走一回,另有动机。” “好,好,好,”萧护满意地说了三个好。他也道:“宁江侯还是不情愿也没什么,内阁里意见不一,从来是多胜少。我,张阁老,加上十一公主,三人压他一人,他又能如何?会过内阁,可选三不管地带与郡王们相见,自然我是不去的,让十三去见他们吧。这起子人,我一个也看不起,见到也眼红,我避而不见,由十三去胡闹。” 马明武哈地一声:“到时候,定然让他们见到夫人的巾帼风彩,愧煞他们!”大帅和这先生同时举杯,想到那一天就兴致高涨。 一个女人也愿意自干戈,让磨刀霍霍只想当皇帝的郡王们难过去吧。 萧护和马明武干完这壶酒,往房中去。边行边想,十三妙计也!大帅如此这般欣慰的回到房中,天快四更,而十三还没有睡。 见到夫君回来,十三先是赔个笑脸儿,像是怕自己乱谈国事夫君怪罪。再就扁起嘴儿,不依地扭扭身子。 “哈哈,你是小面团子吗?还撒这个娇儿?”大帅近前来,抱起十三在怀中,就开始夸奖:“马先生和我说了,我的十三越发的能干。” 慧娘松一口气,把这事先不提。另有一件比这个还要紧急的事,就是那春三娘。她嘟嘴儿:“我送走马先生,见你不回,就到二门上去看。这一看,她倒跑出来给我请安。大帅,”她扯住萧护袖子:“你明知道她意思在你身上,怎么还答应九弟收她?” 这不是给九弟也添堵,给九弟妹也添堵。 春三娘要是喜欢萧扬,慧娘心想倒没什么。可那天自己一身旧衣明珠出来,看得很清楚,春三娘那黯然,可以失魂落魄。 不说还好,说过萧护更乐得不行。见面团子生气,只着里衣儿坐自己怀里。怕她受凉,先把面团子塞被子里,自己去了外衣睡下来,再揽过面团子,细细地告诉她:“全是你不好。” “嗯?”面团子皱眉头,怎么又成了自己不好?九弟收房,与自己何干。 萧护在她颦眉上亲一口,再道:“你从来是听我号令的,忽然自己去了,我不是得找原因。想来想去,只能你又和她赌气上了,” 慧娘抗议:“她是谁?我会和她赌气?” “我当时只能这么想。后来见九弟又接她过来,我就问九弟是不是喜欢?九弟说还在喜欢中,” 惹笑慧娘:“那几时会不喜欢呢?”九弟这话真逗人。 当丈夫的装腔作势叹气:“九弟说喜欢我就放下心,哪管他几时不喜欢。我对九弟说,你要喜欢你就收了,不过我们家有规矩,收房也不要这样的人。乱中,你喜欢,我全依了,只是有一条,入家门后要小心谨慎,认真侍奉,不然家法难容!” 慧娘瞪大眼,又嘻嘻一笑。才笑,额头上让大帅敲了一下:“全是为你,怕你回来见到她要和我缠不清。我怕了你,又不忍心让你再跪,可怎么办,只能把她塞给九弟。” 慧娘嬉皮笑脸,双手还拱一拱,善颂善祷状:“夫君英明,人所不及。”萧护接下来再道:“你知道九弟怎么说?” “怎么说?”慧娘听故事的精神全来了,往丈夫怀里贴一贴,搂住他脖子笑靥如花:“一定说好呀好呀,多谢夫君是不是?” “才不,”萧护回想那天萧扬说的话,就忍俊不禁:“九弟听我说入家门的话,和家法无情的话,他倒笑了,他说这不算入家门,不过就是多睡个女人。” 慧娘撇嘴儿:“这话粗的。” “九弟说入家门的,得四叔公也答应才行。他说乱中,我还喜欢她呢,就这么样吧。以后她不跟我,她有下家,我送几两银子也就甩开手。” 大帅对妻子挑眉笑:“如何?以后这样的人,你不用再疑心我了吧?”慧娘瞠目结舌:“这这这,”万万没想到九爷是这样的想头。 慧娘知道春三娘出自何处,也知道那里的女人全是只管青春年华,不管以后下梢如何?可是……。慧娘是个女人。 既然从此与大帅无关,也小小的有了一份同情心:“要是好,让九弟一直收着吧。可是的,要了又不要,我听着不舒服。” “这就不是你上心的事。你以为九弟是负心人不成?”萧护漫不经心地问,再不放在心上的道:“长公主送的丫头,九弟走时不要,是她们也不肯跟。一个明铛肯跟着,不是一直还在。还有你呀,十三,你逃难路上再困难,也还知道有我这夫君在,不然我们怎么能成姻缘?” 慧娘在他怀里想想也是,就道:“愿她跟着九弟一心一意,九弟也就不会负她。”要说九爷是负心人吧,他关键时候只要自己妻子;要说九爷不是负心人吧,一旦日子太平,萧扬是最风流的人。 五舅老爷的风流,不过是太平年月名士们把酒叫个妓什么的。九爷的风流就是真格的。慧娘摇摇头,在夫君面上亲一口,心思回到正经事上去,细细地问夫君自己的主意好不好,还有哪里不妥当…… 夫妻一直说到鸡叫天明,才一同睡去。恩爱,也是少不了的。 这一天,大帅也晚起,夫人就更起不来。妯娌们在厨房里说笑,都不提大帅和夫人晚起的事。她们恭喜祝氏又要得一房小妾,祝氏满面红光,妾多说明她贤惠,在别人面前也说明她家里置办得起。 本来妯娌们还为九爷风流担心,后来见离京时九爷态度明确,一个人也不想带,妯娌们对于这场喜事就不放心上,只和祝氏道:“咱们又可以热闹一下,这是托你的福。” 独明铛心中气苦。 从她出京,没有一晚上沾到萧扬的边,这又来了一个,会狐媚会唱曲儿,弹得一手好琵琶,大帅都喊她进来唱过,以后自己可怎么办? 她呆不下去,就说房中还有东西要绣,回房来握着绣花绷子从窗下,扑簌簌落下泪水。擦一把泪,绣上一针,再抹一把泪水。 不多时,帕子就湿透,再换一个。 换到第三个帕子时,祝氏悄步进来,把明铛伤心难过全看在眼中。见她回房来没有多大功夫,已哭得眸肿腮红,可见这心伤的透。怕惊吓到她,就低低的喊:“丫头,好丫头,” 明铛听到后,看到是主母回房,果然受到惊吓,又惧又怕,跪下来求饶:“好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祝氏拉起她来,送她重回座上,自己在她身边坐下,轻声笑道:“你不要哭,听我对你说。”明铛还是很害怕,低头道:“奶奶请说。” “自这事要出来,九爷就对我说,春氏要排在你下面,你说可好不好?”祝氏说过,明铛“唰”地抬起脸,惊喜交集:“真的吗?是九爷说的?”明铛赔笑:“依我看,这话倒像是奶奶说的。” 九爷那吃着碗里还盯着锅里的人,怎么会说这个? 祝氏含笑:“是真的,快擦干你那泪水,别让九爷看到说你嫉妒不好。”明铛不哭了,擦拭过泪水,再赔笑:“奶奶细细告诉我可好?让我好好听听。” “你在这房里侍候一场,九爷和我都是看见的。那天说这事,后来又去接大嫂,九爷就先告诉我,说等他接回夫人再说。这不夫人回来,我昨天问他,九爷就对我说出来,他说春氏,”祝氏往房外看,压低嗓音:“你可不能说出去。” 明铛赔笑:“我哪敢呢。” “九爷说春氏来历不清楚,这个清楚,你我全知道是指什么。九爷说不过是一时喜欢,大哥没反对,他就要了。九爷又说,明铛是处子身跟的,要在春氏之上。” 明铛心情大好,喜上眉梢。 祝氏看她喜欢也,自己也喜欢了:“九爷说既然明铛在春氏之上,明铛没有办过,自然春氏也是随便一办,再者,”祝氏更小心了,嗓音更低,甚至要明铛发誓:“你起个誓不说出去,我再告诉你。” 明铛果真跪在地上起个誓。 她太喜欢,就跪在地上听祝氏说话。祝氏和她同过患难,见她不离不弃不抱怨,是有几分喜欢她。悄声道:“你来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们家不是别人家里,” “是,”明铛这样一想,就更欣喜。这不是一般的家呀。她自问自己患难中也跟着,大帅和夫人是看得见的。 后来的春氏想赶上这一波儿,也没处去赶。 “九爷说,收房,也要祖父答应才行。这春氏,十有*祖父不会答应。如果她用心侍候,等我们回家去也是养在外面,你呢明铛,你是不同的,你黄花身子跟着九爷,又对我尽心服侍,等回家去见过祖父,就过了明路。” 明铛喜欢得此时不知身在何处。什么春氏,她全想不起来。她欢欢喜喜给祝氏叩了好几个头,没口子的感谢:“全凭奶奶作主,全是奶奶心里有我,全是奶奶的好儿。” 把祝氏恭维得也心花怒放。她以前也担心萧扬外面弄来一个厉害的,自己会受欺负。现在祝氏是半点儿担心也没有,而明铛平时恭敬。就是没有萧扬的明白话,祝氏也想去求一求夫人,明铛理当在春氏之上。 那春氏太妩媚,祝氏总觉得心中不稳。有明铛在,也是一个帮手。 这下子明铛喜欢了,认为自己前途也更光明。她在大成长公主府中养大,见过长公主府中也有几个老姨娘,老实本分的也养着。 这一妻一妾,同时都喜欢了。 明铛更感爱祝氏不提,又对九爷的冷落少了几分伤心难过,想九爷总是看得清楚的人。又推想到大帅身上,九爷想得清楚,是大帅房中无人,大帅清楚明白才对。 要大帅是个糊涂爱女色的人,左一个右一个的,九爷跟着学,不早就学坏。 最后感激的,是大帅夫人。 要没有她把住房中一个人也不进,哪里来这家里这么的有规矩? 明铛再见到春三娘时,竟然还能笑语几句。春三娘这个人,是引起别人嫉妒她反而得色。见明铛是个美貌绝色,比主母祝氏强上太多。一直当明铛是个对手,现在见明铛谈笑自若,春三娘反而不喜欢。 还有一条,春三娘也不喜欢。她和九爷回来,为的是大帅萧护。不想九爷要收她,春三娘也是不太情愿,却又没有办法的。 她此时再说不愿意,萧扬不敢把她撵得远远的。 只能如此这般。 过上几天,马明武找出一本与民生有关的书,送给慧娘。慧娘认真看起来,这是她以前没有读过的。 以前她闺中,是看兵书看四书,什么与手工业有关的考工记,什么与农业安民有关的商君书,都没有看过。 萧护每每回来,十三挑灯夜读。大帅就要笑,进来打趣十三:“越发的成先生了。”慧娘就打趣他:“先生回来了。” 江南又来回两次粮草车后,天气越发的暖。桃花大开,李花竞放。这一天,慧娘请过十一公主来吃茶。 只请十一公主,再没有别人。十一公主得意之余,虽然为不请母妃而小小想了一下,可是不请翠姑,十一公主志满意得。 见春草修剪得整齐,亭子上,春风吹拂中,自家姑奶奶已在等待。慧娘起身相迎,公主急忙上来。两个人对着施礼还礼过,一同品那香茶。 公主是宫中出来的人,对茶有莫明的嗜好。喝到第三碗时,十一公主悠然道“这茶比我在宫中喝的还要好。”又抱怨道:“以前那寿昌呀,”又怕萧夫人听到她就生气,下半句不再说。 慧娘对寿昌郡主早就不介怀,不过也不愿意提她。和十一公主渐熟,又看得出来她已喜欢上自己丈夫,就开门见山:“请公主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商议。” 十一公主听说和自己商议事情,马上自己形象高大不少,忙道:“有我能办的,只管说来。” “是您那好姑母大成长公主,” 十一公主马上面色一沉,冷淡地道:“是她呀。”这冷淡也只是对着长公主,不像对着姑奶奶十三。 慧娘忍俊不禁:“公主对她还有气?” “自然。”十一公主还是有小孩子般的坦直,直接道:“说起来,她算是作成我和将军的亲事。不过,我不感激她!还有十六妹妹,全让她拖累坏了。”恨得就要骂起来:“她当权的时候,想的从来不是照应我们,而是利用我们!这等人,我几时想到,几时想给她一个巴掌!” 慧娘心中微叹,公主也长大了。 就更说得直白:“所以要和嫂嫂商议。嫂嫂,京城附近,大帅平定得差不多。大帅的意思,国不可一日无主。而天子,又在张太妃那里,理当重新立起来才是。” 十一公主听听有理,睁大眼睛:“是呀。” “说起来立天子,大帅又要伤心。嫂嫂是看在眼里,内阁之中,宁江侯另有心思,他相中的临安王,却不曾几次救京都不是?” “是啊,” “还有一个最不明理的,就是嫂嫂的姑母大成长公主,嫂嫂知道的,她相中过……”慧娘话还没有说完,十一公主气得一下子起身,刚才喝茶的优雅味儿全没了。生气地道:“大帅就是让她撵出京的,而天子,是神人保佑的,她再敢说不依,不要对她客气!” 慧娘笑道:“是是是,不理会她原也可以。不过内阁中,只有她一个人是先帝血脉。要是劝退她……” 十一公主大喜:“对对,劝退她吧。” 听自家姑奶奶笑容可掬道:“以我来看,嫂嫂,你入内阁如何?” 十一公主一下子就蒙了,半天说不出话。慧娘笑盈盈不惊动她的吃惊,慢慢说给她听:“大长公主已上了年纪,只怕更糊涂。嫂嫂你年青,是先帝血脉,宫中册上有名的公主。虽说先帝不在,张太妃娘娘也亲口封过你,嫂嫂,你聪明伶俐,入内阁名正言顺,哪一个敢说不好?” 春风,把数片桃花吹落,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这正是春暖花开春回大地的好季节。 适合听好消息。 ☆、第七章,回京,扫墓 伍思德走进家门,就听到十一公主的狂笑声:“哈哈哈哈…。”伍家的下一代去年出山后生的,身子壮的都会地上蹒跚,正在院子里玩耍。 翠姑面上是厌烦的,腊梅则是担心。见伍思德过来,一起变成关切:“公主疯了。” “哈哈哈哈哈……”公主的狂笑声继续魔音贯耳。伍思德忍俊不禁时,见一个怪物跌跌撞撞过来。 一个没有头的人过来。头呢?在包着的棉被里。他全脸包着棉被,就看不见路。一路歪斜走来。 从下面的衣着伍思德认出来,喝道:“小伍!” 伍小伍这才露出脸来,见到是伍思德,如见亲爹般的扑过来,泣泪俱下:“舅呀,您快去管管,公主疯了!” 十一公主继续狂笑,在伍家院子上空乱飘。由这笑声就可以想像到公主手舞足蹈,同时还有声音:“哈哈哈哈,以后我就是钦差,母妃,你不用再担心大成那长公主,以后我是长公主,我要好好治她的罪,哈哈哈哈哈……” 院子里人听完,和公主最不对的翠姑也忧愁了:“还钦差?这不是疯了是什么?”伍思德却心中有数,大帅才喊过他说过这事。 伍思德初听到时,也是和十一公主一样不知所措,不过公主面对十三姑奶奶时是蒙住,由十三劝了一通就点头,回来车上明白过来滋味,由车上就大发癫狂:“哈哈哈哈……” 直到家中。 生生把翠姑等人吓倒。 伍林儿的两个儿子本来正在哭,硬生生不哭了。 然后公主就“哈哈哈哈……”回房了。 伍思德呢,是在大帅面前就明白过来。一旦明白过来,面上一喜,心头荣耀,觉得肩头往下沉,这可是重担! 在大帅面前,伍思德还谦虚几句:“她怎么能行,要是办砸差使不是笑话……”萧护对他板起脸:“你还要我晓以利害!这事,就这么定了!” 大帅一发火,从十三开始个个噤声。伍驸马当时矮半截,赔笑:“是是是,就这么定。”一出大帅房门,伍思德就很想“哈哈哈哈……” 就是他不是十一公主般有孩子气,他不能这么着“哈哈哈哈……” 伍驸马是一路笑容飞扬回来的。 进门,就听到妻子得意大笑,而且是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 在家里人都担心得不行时,伍思德更想笑。他也哈哈几声,走进房去。后面的伍小伍、翠姑等人下巴都快掉下来,翠姑看腊梅,腊梅看伍山石夫人,伍山石夫人看伍小伍,伍小伍瞪翠姑。 几个人吃吃:“这这这,这疯病能过给人?” “不好!”翠姑头一个抱起自己儿子,左一把,右一个,两个全搂怀里,往外就走:“杨花胡同有个医生看这病最好。” 腊梅没反应过来,在后面道:“那你快请来,哎,姐,你抱着个儿子怎么走得快?”这才留住翠姑脚步,翠姑回头瞪眼,面色都急得变了:“请来都什么时候了,没准儿大家全惹上了。快抱你孩子,孩子要紧!” “对对对!”大人们全去抱孩子,伍小伍动得十分之快:“我去套车!”一行人急忙去找看疯病的医生,没注意房里那“哈哈哈哈”疯病人已经不发病。 伍思德打帘子进去,见周妃和豆花瞠目结舌,一人坐一边儿椅子上,呆若木鸡状!中间手摇头晃的,自然是自己就要入内阁的妻子十一公主。 “将军!”十一公主哈哈哈哈地过来,不顾母亲和丫头在,扑在伍思德怀里,眼神儿发亮,面颊也明亮如院中春花,笑逐颜开:“我是钦差,我以后可以治长公主的罪,我要关她冷宫中去,我要……” 伍思德满面笑容,把十一公主用力抱得高高的,夫妻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都是欢喜的对视着。 这个时候,柔情上来。十一公主含情脉脉看着伍思德,柔声道:“将军,我要入内阁了。”伍思德笑容更多,深深看到妻子眸子深处,他不敢相信这是一种叫感情的东西,就尽力捕捉着。 成亲有几年,面对公主,有时候驸马爷还是会自卑的乱想。 “我知道,大帅让我协助公主,以后全是我保护你。”伍思德想大帅真真是个体贴的人,让别人来保护公主,不如当丈夫的来最好。 轻轻把十一公主放在地上,周妃和豆花发出一声尖叫,这尖叫要是让翠姑等人听到,会认为是惨绝人寰,这房里在杀人不成。 周妃总算明白了,步子踉跄过来,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一迭连声地问:“是吗?真的吗?这这这,怎么可能?” 当母亲的太喜欢,喜欢得问出来:“这怎么可能?” 十一公主骄傲的昂一昂下巴,豆花怯生生的接了一句:“这是个笑话是吗?哄我们玩的?”三个人一起瞪她:“咄,怎么是笑话!” 十一公主、伍思德、周妃,全不悦。 豆花垂头不敢再乱说。 伍思德请周妃坐下,再和十一公主坐下来。眸子也放光,由他说起来:“大帅喊我去,对我说公主可以入内阁,我一听,就喜欢得不行,公主呀,”驸马爷对十一公主微微叹口气,似把全部期望全由这叹气出来,直到十一公主身上:“你要好生着,不要怠慢!” 伍思德眸子里还有一个心思,他见到十一公主实在太喜欢,就没有说出来。反正自己是家里的长兄,以后这事情迟早要落在公主,等回京去再对她说不迟。 由她定夺! 十一公主神气地昂头,就没有看到丈夫眸中的一抹阴沉,另外,就是她虽经历练,受保护居多,有成长,却还没有想到自己担起这内阁大臣后,不仅威风,还有责任。 此时她认为的责任,就是听大帅的,听姑奶奶的,把大成长公主关冷宫去。她喜欢得都语无伦次,没想起来长公主不是宫中嫔妃,早已出嫁,怎么能关到冷宫里去? 要关,也是刑部最好。 周妃在旁边奉承:“十一,你总算熬出头,”她回想自己宫中岁月,用袖子拭泪,却还有菩萨心肠,唉声叹气:“你得了志,也要知道那是你的姑母。” “她从来没当自己是姑母!”十一公主恨恨地道:“以前有个寿昌,后来又有个长公主……”说到这里,她闭上嘴。以前寿昌总欺负人,长公主倒拦下来不少。十一公主痛恨地就是大成长公主后来的逼亲要给大帅。 可不逼亲事,自己也不会嫁给伍将军。十一公主对伍思德看看,驸马爷从头顶心到脚上鞋子都似乎在笑。十一公主淡淡地对母亲道:“好吧,看在她也算我和驸马大媒的份上,我可以饶她一条错处。” 周妃满意了:“这才是个好孩子呢。”伍思德也无声地咧一咧嘴。有时候他认为公主很喜欢自己,可一旦这么认为,又脚踩棉絮般,如在梦中,自己都不敢相信。 那么柔嫩的公主。 公主,还是娇嫩的啊。 母子夫妻三个人在房中畅谈了一通,豆花这才听得有几分清楚。不过她余下的全是迷糊,见周妃娘娘出去说找翠姑弄饭,伍将军去找伍林儿等兄弟说话,豆花扯一扯十一公主衣角,小声问:“是笑话吧?” 一定是公主弄来哄娘娘喜欢的。驸马为什么跟着?要说伍驸马这个人,因为他生得不好,强娶公主,豆花是从来不喜欢他的。不过有一条,伍驸马对周妃娘娘十分孝敬,豆花是看在眼中。 公主编笑话,驸马自然要跟上。 豆花还是认为是笑话。 十一公主笑嘻嘻:“才不是,是真的。以后呀,我就是钦差。天子一旦重立,和他血源最近的就是我,自然什么事都由我转交给内阁,而内阁呀,有些话也得由我呈给天子。” 这是十三姑奶奶说的,用来打动十一公主。十三要知道十一公主兴奋成这样子,很多话可以省略不提。 “哦哦哦哦,”豆花惊叹。 “我是钦差,你就是那拿尚方宝剑的。”十一公主眉开眼笑。豆花也喜欢了,手点在自己鼻子上:“我?哈哈哈哈……” 翠姑等人恰好回来,大家对看,叹一口气,果然,豆花也过上疯病了。 她们抱着孩子,手里还拎着药。周妃已经在厨房里,笑问:“谁不舒服?”娘娘笑得眉开眸展的,见翠姑她们过来,悄声地道:“我告诉你们,我们家十一要当内阁大臣了,内阁大臣呀,多大的官儿,” 翠姑等人再叹一口气,周妃娘娘也过上了。还内阁大臣?还多大的官儿?只怕翠姑当上了,也轮不到那成天只知道妯娌们斗气的公主。 大家敷衍:“好哈,真是好事儿。”才请教过医生,医生说得了疯病的人,不能受刺激,得顺着她说话,大家全顺着周妃说话。再就泡药,洗陶罐,又一个灶生火,准备煎药。 幸好药抓得多,全家人都可以有。 那医生见到一堆傻子来拿药,说疯病可以过给人,而且已经过了一个,解释下去这些子人眼神快不对,认为医生不灵光。 医生不赚钱还等什么,让他们家一人一包子药,包括亲兵的。 “给。”伍小伍送来大车上的,足足半车药。周妃不知道,还以为春天发时疫,孩子病了,也帮着动手煎药。 药快煎好时,伍思德等兄弟走出来。因天气好,院子里一株桃花大放,就让大家全到桃花下面说话。 面对一家子老小,伍思德神定气闲,没开口先一个笑声:“哈哈,”翠姑腊梅等人抱着孩子齐唰唰后退一步。 伍小伍也麻头皮,想往后退,再想到舅对自己恩德不浅,强撑着站住。舅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小伍一定要在。 “哈哈,”伍思德再开口,又是一声哈哈。翠姑低声对腊梅道:“去厨房里看药好了没有,好了快送来。” 那医生看她们实在搅和,医嘱也下得搞笑:“逢笑必喝,越笑越喝。” 腊梅抱着孩子才转身,听身后伍家兄弟一起发出一声:“哈哈!” 伍思德的笑,感染兄弟们。 腊梅腿一软,差点儿坐地上。她坚决不回头,咬牙一挺身子,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一定要坚强地去把药拿来。 看看这疯病传得多快,没多大会子,全家的丈夫都过上了。 她就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伍思德笑得好似捡了世上所有的金元宝:“我说个事儿啊,我们家要有大喜事,哈哈,大喜事,” 兄弟们一起笑:“哈哈,大喜事。” 十一公主用力挺挺小身子,容光焕发。 “这喜事呢,就是哈哈哈哈哈……”伍驸马太喜欢,一句话分成好几句来说。随着他哈一声,翠姑等人后退一步,再哈一声,再往后退,同时在心里默念: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灵快救命…… “公主要入内阁了,我们家里要出来最高文职官员内阁大臣!”伍思德也觉得自己哈哈的太多,一句话就说出来。 寂静,只有寂静。 兄弟们是满面春风,不比院子里春风差。而十一公主无端红了眼圈,只想落泪。豆花瞪大眼,在心里道,这不是笑话,这不是笑话,这是真的? 周妃拭泪,翠姑等人目瞪口呆。 见到站在高台子上的伍思德荣耀满身,得色显扬,神采奕奕,似乎运气全在这一天到了家里一样。 翠姑小心翼翼问:“什么是内阁?” 伍思德想一想,一句话就解释明白:“大帅就是内阁大臣。” 院子里一声响亮的抽气声:“哦……”这样一比,人人都明白,原来十一公主就要和大帅并肩。这个时候翠姑等人才想到一件事,公主本来就是皇家种,她本来就身份贵重高过大帅,也高过这院子里一切的人。 公主,原来是公主! 这个深刻的认识,伍家的妯娌们今天才想到。 以前也知道,不过一直压在最底层。 十一公主顾盼生辉状,又油然生出一种雄心勃勃。在春风里,长长的吁了一声,伸手接住落下的一片桃花。 透明花瓣在手上,映得那手指都粉生生的,十足是个娇嫩的人儿。 翠姑等人随着她的动作看过来,见那手指纤细又长,指甲修剪得光滑圆润,手指上白生生,和花瓣上粉盈盈,让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她本来,就是一个公主呀。是天子的女儿,是那深宫中的凤凰。 翠姑等人齐声叹气,生出不少担心和恐惧来。以前,曾欺负过她;以前,总和她不好;以前…… 伍林儿等兄弟也一反以前的冷淡,走上前一步,难得地喊了一声:“嫂嫂,以后这家里的规矩,也是你掌管。” 十一公主心花怒放。 她最渴望的,最盼望的,就是伍家的人都喜欢自己。她时常去看大帅家里妯娌们,吕氏相对平和,颜氏有些软弱,祝氏又只笑不多话,杨氏言语诙谐爽利,几个不同性子的人却处得很好,你亲我热,好似亲姐妹。 而翠姑她们,母亲夸她们好,直心眼儿没心思。十一公主就在心里:哼,就不能别那么直!没心思?几个人合起来吵架,一句一句会说得很。 究其原因,还是兄弟们不喜欢自己。兄弟们不喜欢自己,是自己一开始不愿意嫁。再往下追寻,又要恨上大成长公主…… 十一公主就打住,只琢磨兄弟们怎么还不喜欢自己?像十三姑奶奶,难道一开始兄弟们就喜欢她? 这个心思在她心里转悠这几年。直到今天,面对伍林儿等人的笑容,别说是让她掌管家规,就是让她跳刀子舞,十一公主也会去。 一个嫂嫂,几个兄弟在这个春天里,互相恭恭敬敬见过礼。嫂嫂满面涨红,喜不自胜。兄弟们全是探索的眼光看着她,有一个人,还等着你去处置。 十一公主完全把那个人在此时忘记。有时候她也能想到,为她的命运叹息,可是今天是伍家兄弟们正式承认自己的时候,十一公主醉了,醉在这桃花香中,什么也想不起来。 厨房里,腊梅急得不行,用扇子催火:“快快,灶神爷爷,全家人都急等着用药,请快点儿开吧。” 药要煎几滚才行,腊梅等不得,见火又开一滚,就拿碗来。她手中抱着孩子,动作不快。还没有盛,见翠姑等人进来,一个一个如斗败了的鸡。 “药好了,来,帮我抱着我孩子,我腾开手来盛药。”腊梅把儿子交给伍山石夫人。才盛一碗,翠姑把两个儿子放脚下面,无意识的接过来,就在嘴边儿上喝一口。 药太烫,烫得她一激灵,丢下碗,重新去抱儿子。 伍山石夫人有气无力:“药,不用了。” “咋的了,不是还等着用药?”腊梅急了:“难道他们都……”她马上就要哭:“我的先人呐……” 翠姑满面沮丧对她:“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腊梅更糊涂。 翠姑轻飘飘转身,轻飘飘丢下一句话:“那公主要当钦差,是真的……” “啊!”腊梅大惊失色,手中一滑,摔碎了碗! 不管伍家妯娌们如何惊奇,几天后,十一公主带着周妃、豆花,伍思德伍林儿等兄弟们护卫,跟随萧夫人慧娘往京中去。 近清明时节,路上下几点雨,催得杏花发。烟霞红蒸般远处如一带火线,看得游人忍不住驻足。 因为是扫墓,女眷们都到了。路上美景流连行得慢,贺二姑娘骑着马慢慢跟着。大帅是个体贴的人,就让余明亮也跟去。 慧娘倒坐车,和奶妈在车里笑外面的人道上奔驰争输赢。 她手中有一枝子杏花摇摇,就想到儿子在山里取一枝子桃花跟大帅脚下学步,胖乎乎如一只小熊。 十三满足的想,等于见到父母亲,可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哥儿。十一公主忽然也稳重了,面对贺二姑娘多次邀请,也不肯下车,只端端正正坐着。她时常沉思。 拿长公主治罪的话早就过去,十一公主要想的是怎么才能进入内阁。 要是宁江侯不答应? 要是长公主胡闹? 还是要拼一拼才成。 事情比她们想像中要顺利得多。 早几天,就有人在城中散布消息:“清明节要到,大帅能不来扫墓吗?”就是大帅不来,萧夫人也会来。 那里有她父母亲之碑。 再说大帅的名声之一,就是重情意。他怎么能忘记自己死难的兄弟? 张太妃等人惴惴不安过了这个年,也在想这件事。萧护不进京,只在京外呆着。京中没有大乱,小偷小摸却不少。 宫人们也有偷窃的,嫔妃们管制不住。重臣老臣们才当她们是一回事,那些见高拜见低踩的奴才们只会欺负。 张太妃为请萧护进京,甚至亲自出宫拜访宁江侯。宁江侯默然无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而大成长公主,在听到张太妃说大帅进京时,就从来没有一个字。 他们是无声的沉默,或抵抗。而张太妃不管不顾了,让人见天儿在忠勇碑林下候着。这一天,见到萧夫人马车到就回去报信。张太妃等人换好素服,扯着两个小皇帝出来。 慧娘一行先到山下,宋冲之便衣来见。他黑瘦,面上又多了几道伤,慧娘几乎认不出来他。面对这形销骨瘦的人,慧娘难过地道:“你最操劳。”、 几回宋冲之让逼得呆不住,就出京城。一旦风声过去,重新回去,成了萧护重要的枢纽。他主管大帅出山前和江南和关城和顾良能等人的联系,又负责把京中的去向告诉大帅和江南。 这是一个隐形人物,不出来,却重要之极。 老帅潜意识里并不相信儿子会当皇帝,可他的准备也是相当充分。 宋冲之虽然瘦,人却更精神。反过来安慰夫人:“依我看,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夫人不必伤心。” 他化妆成附近百姓,见上一见就离开,还是不敢暴露身份。 慧娘目送他离去,苏云鹤等人也跟来,一同拜祭亲家老爷夫妻。见到此情此景,兄弟们都深揖送宋冲之。 五舅老爷抚须感叹:“这个人,了不起。”外面名声一点儿没有,却实在不能缺少他。 这就上山。 慧娘让人搀扶五舅老爷,五舅老爷却不肯答应,对着山上仰望:“这山不高,再者我随你们夫妻快一年,我这腿脚好得很呐。” 扶住儿子上山,并没有后于人。 才到碑前,慧娘睁大眼睛,惊呼:“舅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笑容走来,身后,是她的儿子和孙子,已经成亲,还有孙媳妇。 遍寻不到的陈家舅母却在这里。 她木讷的儿子还是没有话,只憨厚地笑着。孙子却话多,上前来行一个礼:“见过表姑母。”慧娘扯起他,又看他的媳妇,生得面皮子黑,却有一双灵活的眼睛,很羞涩,几乎不抬头。慧娘忙取下一个赤金八宝的首饰给她。 再看舅母,呼一声:“我的好舅母,”扑到陈家舅母怀里。陈家舅母抚着她,解释自己这两年的去向:“见乱,我们就去城外。你夫家贺姑爷、廖姑爷家园子里,我们呆了几天,园子大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还可以洒扫洒扫等你们回来。又收留好些人。后来听说他们要掘坟,我一听坐不住,和我儿子孙子说,只要我有一口气,也不能让他们挖一锹土。这不,父子们也硬气,我们一合计,干脆搬到这儿来住。” 又让慧娘来看自己在碑后的木屋,还有几亩地,玉米正在拔节。陈家舅母微有得色:“他们说这里埋的死人多,阴森森,不敢上来。就是乱兵也躲着走。倒便宜我们住得安生,这不,去年收了一季粮食,今天又会有一季,山上还能抓个兔子蛇啥的,肉也不用买。” 小木屋不大,却整洁。 慧娘含泪感动:“舅母,这一回您得随我走,不能再把你丢下。”陈家舅母对着一列列高大墓碑看着,似乎松涛都对她有回应。她道:“不了,我不拖累你们。”又手指着孙媳妇笑:“她是逃难来的,我想着都是难中人。以前你逃难我帮不了你,我就帮帮她吧,就让小子娶了她,这不,上个月有了,我就要抱曾孙子了。” 这些朴实的话,着实把五舅老爷又打动一回。见慧娘叙旧过,五舅老爷带着儿子上前来,认真的行了一个礼:“老人家,我是萧家的舅爷,听你一席话,让多少须眉辈都无地自如啊。” 陈家舅母忙还礼,很是难为情:“您老这礼,不怕折杀我。”又认出贺二姑娘和余明亮,笑得很欢欣:“贺姑奶奶,你家园子才让我孙子去看过,你窗下种的那石榴早开了花,莫不是知道你要来。” 贺二姑娘和余明亮也上前来行一个大礼,双双拜倒:“多谢舅母照看。”妯娌们也全认识,杨氏上前来笑:“我的好舅太太,您又管山下又管山上的,怎么得这么大的精神呢,你得跟我们回去,让我们好好学学。” 妯娌们都笑。周妃也素然起敬,和十一公主翠姑等人来见过。几个孩子全抱来,腿脚硬的就走,腿脚软的就走一步,摔一跤,整个儿一连滚带爬。 山下,有人来回话:“张太妃和城中女眷们到了。”慧娘和十一公主微微一笑,不出所料,她们果然来了。 又是一阵热闹,抽空子,慧娘和老孙氏见过礼,告诉她:“按日子算,小侯夫人就快生了,生下来就让人告诉你。”又说江南才来的家书:“父亲信上说小侯夫人才看到医生,脉象稳呢。”老孙氏双手掩面,泪水喷涌而出。 慧娘见她这么伤感,赔笑:“不然,您去江南看看?”老孙氏一惊,手放下来,急切地道:“真的可以?” “可以。”慧娘含笑:“怎么不行,我派几个人送您。”老孙氏惊喜交集:“那那,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侯爷走时,把他得力的小厮小秋子丢给我,我带上他,倒处处安心。” 还有一些人与随大帅离去的官员是亲戚,大家相认。 大成长公主尴尬,不来;张阁老年迈,只在山下呆着。宁江侯尴尬,也不来。 这就顺理成章往京中去,进城门时,城头一员将军瘦得眼窝子深陷,却精神还在。喝一声:“行礼!” 他当先抱拳拱手,士兵们哗啦一声单膝跪倒。死得逃生的田品正于城头上大声道:“京都指挥使田品正,见过萧夫人,谢大帅救命之恩。” 他是萧护间接所救。而萧护出山,是为救他和宁江侯等人,也由人对他说得清楚。 慧娘在马车里飞扬自己手中帕子,含笑满面,泪水断线般涌出。 春风拂面,自古是温柔的。可看上去,这一排排城上城下的士兵们肃然林立,恭敬行礼。好似千年万年的肃杀,都消弥于这感激中。 京门,原本是威严的,原本是高耸的。甚至在外面人看来,天子脚下,天子所居之所,是神圣不可仰视的。 而今天,五舅老爷和公子们屏气凝神,看着这一个一个行礼的人,看着这一幕幕感动人心的场面。 五舅老爷喃喃:“云鹤呀,这要是护哥进京,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苏云鹤大大咧咧:“那还用问,父亲,不用说表哥进京那是万人空巷。表哥要进京,那一定是……” 贺二公子在马上拉过林长公子的手指:“表哥,借我用一用。”在林长公子手中咬了一口。林长公子惨叫一声夺回手,正要责问,见贺二公子自言自语:“原来这不是做梦啊。”林二公子也由衷地道:“是啊,这守城的人全欢迎我们进京。” 头上让自己大哥狠敲一下,林长公子横眉怒目又去打贺二公子:“不咬自己,你咬我!”三个人打打闹闹进到京城中,又是一愣,赶快勒住马缰。 见不是万人空巷,也离得不远。 两边厢,摆着不少香案香炉,有人没有香案,就手捧三炷香眼巴巴看着。慧娘热泪盈眶,跟来的人全热泪盈眶。 有人干巴巴地问:“夫人,大帅几时回来?”这一声,引起大家齐声来问:“大帅几时回来?” “恼了这些官儿们,难道也恼了我们。” 慧娘就解释:“大帅也想着你们,后面有专人押送粮草进京,还是大帅在时的规矩,不许哄抢,不许抬价,不许……” 她索性出车上马,行走在人群中。张家等人全紧张起来,这人堆里要是有一个暗杀的,可就要乱。 他们在两边用身子挡住,不住提醒:“不要挤,请不要挤!” 慧娘则不住道:“不要拦他们,不要拦。”在马上不时弯下身子,和别人说几句,又和一个孩子笑上一笑。 今天的十三娘,说不上风华绝代,却也是光彩纷呈。 马明武和孟轩生在后面马车里看着这一幕,马先生眼前出现的是一个高贵的皇后,行走在自己子民中。 见夫人含笑殷殷,有人挤到她马上害得她不能走动,也还是和蔼可亲。有人甚至热烈的揪住她衣角,她也还是亲切地道:“不要挤,挤到孩子们。” 马先生悠然在自己额头上抚一把,想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他真的寻到一位皇后。夫人十三今天风采异然,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皇后。 他同车的是孟轩生,马明武再交待小孟先生:“记得我说的,话不在多,只要一句占中就行。”孟轩生唯唯诺诺,马明武嘀咕一句:“什么侯爷,让他成落架鸡!” 张太妃马车是行在前面的,见后面围得水泄不通,让有人挤到小皇帝们,让车轿赶快行到人少的地方。 回身看,太妃若有所思。这所思,似乎点醒她什么,她默然了。 怀里孙瑛格格一声笑,又和光复帝孙琳玩耍起来。 从城外回来是中午已过,京城虽然大,快马也不要多久就到皇宫前。而慧娘一行人硬是走到傍晚,宫中晚宴已摆好,才得到宫门。 大家互相看,衣服全让人扯碎,他们太热情,听说是萧家的人,就和大帅一样对待。五舅老爷低头笑,见衣衫下摆只余半边,露出衣内汗巾子,可以算是衣冠不整不能见人。 舅老爷笑道:“从没有这样狼狈过,不过却是满心里欢喜。”看别的人,都差不多。贺二公子外衣全撕破,是林长公子报手指仇趁乱撕开。 宫门上,顾孝慈带着几个太监迎出来,高声宣道:“宫中设有地方,请萧夫人及众人等入内更衣。” 奶妈们早递一件披风出来,慧娘才没有露出里衣。她好笑着,下马随太监去换衣服。小鬼故意落到最后面,这个时候才走上来:“老鬼!” 顾孝慈早就眼珠子只看他。在山上时人多,两个人没有好生见面,只互相用眼神儿示意。见小鬼长高了,顾公公摸自己个子,叽哩咕噜骂道:“我倒不长不成?” 满庭又过来:“小鬼,别误了晚宴。”小鬼凶她:“不要你管!”满庭扮个鬼脸走了。顾公公倒看出什么来,走近小鬼:“小子,和你商议商议。” 小鬼很警惕:“什么?” “你生几个儿子?”顾公公一本正经,眼珠子都定住不转,以示自己很认真。小鬼哈地笑起来:“生几个不要你管。”转身跑走。 顾公公在后面:“哼!不要咱家管,咱家不会偷着抱!”这个主意不错,顾公公大摇大摆的回宫去了。 宫宴过后,张太妃等人闲话。在座的有嫔妃们,回来的周妃,还有几个公主全在,奶妈和陈家舅母等也在这里。 独没有大成长公主。 萧护事先已经给张阁老来过信,张阁老在宫宴当中和夫人交换过话:“先对张太妃说,太妃答应下来,大长公主就没有办法。” 慧娘后半段宫宴全在想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天子重立,太妃她会不答应?见茶上来,就闲闲地笑道:“大帅有句话让我回给太妃娘娘。” 两个小天子在宫中没有别的玩伴,见到伍家来的孩子们都可爱,在廊下玩在一处。 慧娘认一认天子,那个小的就是了。 她恭敬地出列,伏拜于地:“大帅说,天子既在,理当重振朝堂,请问娘娘的意思如何?”张太妃出其不意,直了眼睛。 这两年里,走马观花般的来人,当皇帝,刻大宝,都把小皇帝孙瑛忘在脑后。大帅出山后,张太妃也没敢想这件事,她也担心郡王们不依,又要把大帅撵回深山里。 大帅不在京中,重树小天子,不是给孙瑛招来灾祸。 此时萧夫人特特提出,张太妃脑子“嗡”一声,如遭雷击般呆住! 她才呆若木鸡,听萧夫人又含笑:“还有内阁大臣,大帅的意思,大成大长公主操劳许久,又听说兵乱中身子不好,理当休养。而程侯爷事母孝敬,应该侍候,再请大长公主列为内阁甚不妥当。” “是是是是,这话太对了。”从文妃们开始,嫔妃们全喜笑颜开。张太妃也点头:“这话很是,”张太妃回过神,仿佛又回到萧护以前在京中时,宫中的好日子。太妃娘娘欣慰地道:“还是大帅最关心人,这不,想得多周到。” 嫔妃们又全鸡啄米似点头,好似过年般喜欢:“是啊,大帅想得周到。”十一公主更有几分把握,可见大长公主多不得宫中的人心。 话说回来,宫中这些人,大长公主很少放在眼中。 她是先皇后嫡女,怎么看得上这些争宠的嫔妃? 见第一个提议张太妃允准,这第二个就更好提出。慧娘又道“大帅又为难。”张太妃等人急了:“为难什么?” “大帅说兵乱,郡王们眼中没有先帝骨血,不念先帝恩德……”才说到这里,又是一堆应声虫出来。 九皇子头一个慨然道:“就是这样!他们眼中要是有先帝在,怎么从不把我们放在眼中!”贤妃想到自己死在大长公主手上的九公主,痛哭道:“要是心中有先帝一丝儿在,也不会逼死我可怜的女儿!” 周妃由十一现在的好,更怜惜贤妃失去九公主,一直坐她身边。此时轻拍贤妃的手臂,想到那艰难的日子,也痛哭起来。 宫室中一片哭声。 慧娘等了等,提醒道:“还有话要说,请娘娘们不要悲伤。”张太妃头一个忍悲,扫一眼黯然失色在座的十六公主。 从十一公主服色鲜明的回来,十六公主就这副样子。又看到伍家兄弟全是鄙夷,十六公主就更羞愧难耐。 她难道不知道清白守寡名声更好? 不过是还年青,贪热闹罢了。 又没有真正的热闹过。 还有一个不怎么样的姑母大长公主,不把她们往好地方引导。 张太妃深深痛惜的眼光从十六公主身上扫过,这是个活生生的,大成公主心中没有先帝的例子! 就叹气道:“萧夫人请说,大帅还有什么吩咐?” 她用上“吩咐”两个字,可见对萧护的依赖。 慧娘不疾不徐:“大帅说,列朝列代,内阁官员全是男人。请大成公主入内阁,是看在先帝面上。如今大成公主不在内阁,内阁中还应该有一位先帝骨血,” 九皇子一听,马上呼道:“对对!” 这宫中,是先帝骨血,又是男人的,只有他! 慧娘继续微笑:“大帅说,这一位先帝骨血,又要聪明,又要能让郡王们宾服,”九皇子哑然。 “如果郡王们再有异动,又要能马上斥责,又要能马下行文,”慧娘笑吟吟:“如今看来,只有十一公主莫属了!” 哗然声起来。 再就是窃窃私语声。 “十一公主?” 嫔妃们交头接耳,有人奇怪,有人冷笑,有人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萧家不提十一公主,难道提十六公主? 要说十一公主不能入内阁,那以前的大成长公主凭什么又在? 十一公主静静听着她们的话语,昂起头,缓步出列……。 ------题外话------ 月票呜呀呜 ☆、第八章,老辣 慧娘提出十一公主入内阁,嫔妃们都看出萧家的私心。内阁四个人,萧家就占两个。就是张阁老和宁江侯一帮,也挟制不了萧家。 九皇子愤怒得脸通红,就是不敢出来。又见自己生母文妃眉头一紧,似想到什么,使一个眼色过来,九皇子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贤妃想到自己可怜的女儿,她要是能活到今天,只会比十一公主贞静强,泪水就扑簌簌往下落。 这中间,恼了一个人,十六公主的生母杨嫔。 同样是公主,十一公主好运道,当初都认为她嫁得不好,不想她反而成了最好的一个。而自己女儿,先是强迫守寡,后是大成长公主说服失贞。 在张太妃等人纷纷对十一公主表示欢迎时,杨嫔恨不能大声疾呼:“我的女儿呢?难道她不是公主,难道她不配得到你们疼爱!” 就是十六公主做错,也与大成长公主有关,不是十六公主的错。 杨嫔本来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可乱世中,她再不疼爱自己女儿,还有谁会疼她?她强忍心中滚油上煎似的难过,坐在这里强颜欢笑,就听到萧夫人的胡言乱语:“十一公主入内阁!” 看起来,天底下的好事全让十一公主占去! 杨嫔忍无可忍:“长公主乱政在前,后面还接着乱政吗?”十一公主就在这个时候起身,带着皇族的高傲,走到嫔妃们面前。 很想从容的十一,一开口就激动不止,身子微微颤抖着:“论理儿,我应该辞!我一个女人,又年青,敢管什么朝政!可是,”她愤然道:“我不管,谁去和郡王们对嘴去!” 慧娘笑一笑,回去告诉大帅,自己眼光相当的好。 伏在地上的慧娘,抓住机会补充道:“郡王们居心叵测,都想称帝。本来,就是为大帅立真命天子才撵他出京。如今大帅回来,理当再请天子登基,郡王们怎么会轻易同意?可不得有个人去和他们打嘴仗,娘娘们要是看着公主不能入内阁,哪位娘娘去和郡王们对嘴也行?” 张太妃头一个噤声。 慧娘再看九皇子,这里的唯一男人。九皇子别开眼神,鬼知道你们是让我和郡王们对嘴,还是把我一个人送到他们中间。这个,不好玩。 再来,文妃、贤妃……慧娘一个个看过去。杨嫔豁出去了,奋力跳出来,大声道:“那公主也不只一个,怎么只有十一公主能入内阁?” 她不提自己女儿,余下的成年公主却只有十六公主一个人。 十六公主面色难堪,又无法阻拦。自从自己一回一回的名声扫地,母妃就一天一天变得疯疯癫癫。 母妃就忘了一件事,十六公主最怕的一件事,就是伍氏兄弟回京! 杨嫔的跳出来,让十一公主也想到了。她脑子里骤然闪过进京以前,伍氏兄弟们对自己的恭敬和礼遇。他们说:“以后家规,由嫂嫂掌管!” “啊!”十一公主尖叫一声,如见鬼一般奔出宫门。她急促的喘息着,疯狂的想着,我不要,我不能,我下不了这个手! 一头撞进伍思德怀里。 公主用力揪住伍思德衣带,质问道:“你们不想放过十六妹?”她凄凉的眼神,可怜乞求的一丁点儿干笑,丝毫打动不了伍思德。 旁边伍氏兄弟们骤然绷紧身子。 伍思德不看他们也知道兄弟们心中愤怒,嫁了人又抛弃丈夫的十六公主不死,伍家兄弟商议过,难以见人! 驸马推开妻子,硬邦邦地道:“是!”转身,对兄弟们吼一声:“随我来!”靴声囊囊,一起闯到张太妃面前跪下,齐声道:“我们已经回京,请接寡嫂十六公主重回府中!” “砰!” 摔倒好几个。 这气势,如云雁重回碧空,高鸣振翅不屑于山河。又像冰川上雪崩,只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 白雪,只有无边的白雪,再无别的生机。 张太妃泪流满面,她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这一天,她早就想到过。只是可恨的十六公主贪欢,她从不听劝。 太妃半天只说出来一句:“我可是劝过你的呀!” “太妃,您老人家不能不管!”杨嫔也明白过来,扑在地上爬到太妃脚下,满面痛泪的摇晃她衣角,哭声凄惨:“太妃,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呀,” 十六公主面如土色,想晕却晕不过去,只能干看着。任由心底升起的恐慌慢慢吞噬她的心,她的人,她的三魂六魄。 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不能说她没有感觉,不能说她没有想到。 文妃淡淡开了口:“我说几句吧。要说这事情,倒不怪公主。要怪,怪大成长公主,哦,看我这记性,是大长公主。依我说,让她退出内阁还是轻的,就引诱公主失贞这件事,她就是个死罪。” 慧娘眼角一抽,这个人更狠。 嫔妃们对十一公主入内阁的反应,远远不如长公主的痛恨。纷纷道:“对,她就是死罪!”长公主死活,对萧护都没有影响。慧娘故意干巴巴,像是让这个提议吓到,局促不安:“这,治大长公主罪名,只能是天子。” 文妃心中冷笑,天子三周岁,话也说不全,他能管什么用?见萧家并没有杀大成公主的意思,文妃也就势收篷:“夫人说得很是。”不过恨恨,不添油加醋心中不快:“那就闭门思过,再不出门最好!” 慧娘微微而笑,提醒她:“娘娘,要治罪名,也得等天子重立。”贤妃倒接上话:“天子重立前,这内阁最重要。” 她马上对十一公主买了一个好儿:“公主入内阁最好,这事情就定了吧,天好早晚了,咱们快商议完皇帝的事,让萧夫人早些歇息才对。” 又憎恶对杨嫔道:“我把文妃娘娘的话说完,第二个要怪的,是你自己!你难道不知道偷汉子是死罪!就是民间,也是沉猪笼的。你早不拦着!” “我不敢拦大成长公主呀!”杨嫔大喊冤枉。贤妃狠啐一口:“你还当攀上高枝儿,当我们不知道,你和你的好女儿,这一位守寡的好公主,背地里烧香祈求大帅横死再也不要回来,这样你的好女儿,先帝的好公主就可以一直放荡!” 杨嫔惊恐万状,这些话是母女私下说的,自以为没有人听到,贤妃是怎么知道的? 张太妃勃然大怒:“咒大帅死?”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太妃猛然沉下脸,一字一句问到杨嫔面上:“大帅要是不在,你还在地道里!大帅要是不在,天子就无人过问!” 这个宫中呆一辈子的老宫眷,拿出她的阴狠来。对自己的两个一直跟随的女官阴森森道:“收拾车马,伍家的人回来了,我们不当再收留寡居的公主。出了门子的人,还不快走!” 杨嫔泪落雨下,哭得哽咽难言:“太妃,您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送吗?她回到伍家,还能有命在?” 张太妃冷笑:“杨嫔,你不要以为我看着先帝份上,就不敢收拾你!凡是和天子过不去的,都不要留命了!” 淡淡地唤一声:“顾公公,” 顾孝慈走上来,轻声道:“老菩萨,您有什么吩咐?” “请杨嫔娘娘回房,免得她阻拦十六公主上路!”张太妃说得轻描淡写,这种轻淡震住所有嫔妃。 文妃在心里想,这个老妇人真的办起事来,心可足够狠的。见张太妃又是云淡风轻的一句:“伍家的,你们可以接人,不要再占我的地方!” 慧娘在这一刻,也见识到张太妃的老辣,心中暗暗吃惊,总觉得要提防她什么。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顾公公不知怎么弄的,杨嫔到他手中软绵绵的拎出去,如拎一块破抹布。而十六公主揪住椅子扶手不放,哭天抹泪:“我不去呀,姑母救我……” 贤妃看了却趁心。她的女儿因为对长公主无礼而横死,十六公主依附长公主却活着,贤妃早就在心里诅咒她无数遍。 冷笑道:“这个时候喊长公主,你不是找死?” 伍氏兄弟得了这句话,更不客气。在嫔妃们面前,伍林儿大手一扭,十六公主痛呼一声,总算晕了过去,手臂无力垂下来,好似没有骨头。 脱臼。 伍氏兄弟更不客气,把十六公主拖出去。十一公主追上去,苦苦的哀求伍思德:“求你,你打她一顿吧,你天天打她都行,只是别杀她!……” 周妃也泪流满面,站起来想要求情。 伍思德静静地道:“公主,你就要入内阁,不能再孩子气!”周妃坐了回去,拿帕子拼命拭泪。帕子湿得可以拧出来水,文妃递过自己的给她。 听伍驸马再道:“兄弟们全说过,以后家里规矩由公主掌管。杀她,还是留她,你自己决定!”十一公主更慌乱了:“我我我,我决定?” 应该是什么罪名,十一公主最知道。 她求情是源于是自己姐妹,真的求不下来也没有办法。而此时听到这生杀全在自己手上,十一公主扑通一声摔坐地上,呆若木鸡:“我…。怎么决定?” 按律,国法家法,都是死罪。要存着妇人之仁留下十六公主,自己怎么能当一个内阁成员? 寂静复寂静,外面也是寂静的。 里面又哭又叫,外面小孩子早躲到一边。伍家的孩子们是兵乱中生的,不怕喧闹,只是往母亲脚下贴贴。 两个小皇帝,光复帝孙琳和小天子孙瑛手扯着手藏在树后面,他们也是兵乱中练出来的,伸一个脑袋往外面看,这是怎么了? 张太妃含笑对十一公主招手:“来,我的儿,到我这里来。”十一公主垂着肩头,木呆呆走过去。张太妃揽住她肩头,满面春风:“你大出息了,早先,我就看出你是个好孩子。你呀,你就要入内阁,凡事要学着些,有不会的,请教你的夫君,再不然,请教萧夫人。这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是不能变的。” 十一公主茫然不知所措。 接下来定下小天子登基的日子,钦天监里没有人,就大家用铜钱卜了日子。又要收拾又要寻出衣服来,又要安置人手,定在两个月以后。 ……。 玉漏星沉,宁江侯还没有睡。他手扶廊下红叶,不是秋天还不怎么红,不过低矮,方便宁江侯这老人扶得顺手。 他知道萧护没有进京,也知道萧护没有进京,萧护的人却会来找自己。 仰望天下星辰,默算着,这宫宴该结束了? 忽然想到,难道是萧夫人亲自要来? 如果不是萧夫人要来,宫宴结束后家门就应该有人敲响。只能是萧夫人来,才这么晚还没有到。 她必定是和张太妃叙旧。唉,宁江侯深深叹一口气,有时候,他还挺佩服张太妃的。同是上年纪的老人,宁江侯一直撑着,以前是为孙珉,现在……他受陆顺德等人侮辱时,死的心都有了。 也打算在狱中死去,还落得一个忠臣名声。 不想萧护,他居然救了自己? 可见“忠臣”二字不好当。 看星转月移,宁江侯心中已经有预感,以后这忠臣,是越发的难当。 门终于敲响了,两个家人开门后,听到是萧家,就直接道:“侯爷等候已久,请随我们来。”慧娘、马明武、孟轩生三个人一愣,再想宁江侯果然是有几分门道。 也是,他是内阁,理当来拜见。 这是宁江侯旧宅,因为人少院子空落落,有几处长满杂草,不时飞出一只鸟,扇得人一身的灰。 带路的家人歉意地道:“侯爷身子不好,都没有心情收拾。”慧娘微微颔首,并没有露出这里破败的意思。 见一个老人身躯佝偻,老态已现,轻咳几声缓慢地道:“怎么还没有请进来?”嗓音也苍老的不行。 慧娘等三个人停下脚步! 慧娘吃惊不已,马明武瞠目结舌,孟轩生是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轻声问:“怎么了?”与此同时,宁江侯家的家人回道:“萧帅夫人,马明武先生,孟轩生先生来见侯爷。” 树下那老人这才慢慢转身,边转边咳边道:“哦,老夫老了,又有病在身,恕我没有迎接。”星光把他的面容照出来,原本脸上是皱纹满布,现在是两边面颊空垂垂一层皮,这皮上还有不少皱纹痕迹。 不仅瘦了,还更加的老相。 以前是筋骨劲足,去大成长公主府上吵架中气十足,就差让全京城的人都听到。今天呢,宁江侯衰弱气息,只有眼神儿还有几分犀利。 还是旧日锋芒。 见慧娘面上惊得不行,马明武也收不回来诧异。宁江侯认真在他们面上看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你们倒更精神了,可见这山里风水好啊。” 他又咳上几声,也不上台阶。人陡然猛一提神,神精气足,严厉道:“说吧,你们见老夫,只是见一见?” “大帅让来对侯爷知会一声,十一公主殿下将入内阁,她是先帝血脉,当之无愧!”慧娘干脆利落。 宁江侯一声冷笑,好似鹰鹫般的难听。他目光慑人,死死的盯住慧娘。慧娘坦然微笑,不仅微笑,还在月下静静的解释:“侯爷您看,大长公主可再不能在内阁是不是?而内阁里没有先帝血脉,侯爷您也不答应不是吗?挑来挑去呀,只有十一公主最合适。大帅已经出山,天子还是天子,这内阁先不全,可怎么定百官呢?” 这流水般潺潺的嗓音,细如得在白沙上流过。宁江侯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年青的时候,也听过这样一个嗓音,也是这样的柔和,这样的动听…… 慧娘三个人不错眼睛的看着宁江侯沉思。 忽然,他张开眼,厉声喝道:“为什么不立成年皇子,是何居心?” 慧娘对他莞尔一笑,侧开身子让开,马明武走出来,轻施一礼,也严厉责问:“侯爷你一定要立成年皇子,那立台山王,您答应吗?” “台山贼子已篡位过,他要是天子,京城还是这个样子?”宁江侯这一刻,腰板儿挺直,恢复旧日神气。 马明武再喝问:“那立韩宪郡王,侯爷您答应吗?”宁江侯眉头一耸,破口大骂:“一个小人,也配当天子!” “那就是了!侯爷您要立的,还是您心中想的人。只可惜呀……”马明武停顿下来。宁江侯怒道:“下半句呢?” 马明武让开,月下,衣着翩翩的孟轩生走出来,含笑道:“侯爷您好,晚生有几句话想请教侯爷?” “你们这是车轮战术?老夫不怕!”宁江侯怒气上涌:“你有什么话,老夫陪你说上三天三夜!”孟轩生吓一跳,双手连摆:“倒不用三天三夜,侯爷您的身子怎么能禁得起三天三夜?”小孟先生彬彬有礼:“请问侯爷,尧舜和禹帝,他们有没有血源亲?” 宁江侯一愣,呆住! “再请问侯爷,夏商到周,是不是亲戚?” 宁江侯不耐烦。 小孟先生露齿一笑:“再来,本朝开国皇帝,与前朝的皇帝又是哪门子的亲戚?” 宁江侯怒吼一声,地上捡一把泥块砸过来:“老夫和你们拼了……”慧娘嘻嘻一笑闪开,匆忙中行了一个辞行礼节:“就此告退!” 三个人笑容满面,大步流星走开。 后面,泥土、掉下来的树叶子,小石头块儿满天飞舞。直到看不到他们身影,宁江侯才停下手喘气,而房门推开,他家的正房里走出另一个老人。 张阁老手扶着门,笑得前仰后合,打趣道:“老侯,我说你要输的吧?”气喘吁吁的宁江侯哑然而笑,失笑道:“这这这,萧护羽翼成了啊!” 脸又一板:“不过有老夫在,可不会轻易放他一马!” 他扶着腰,又恢复那老相模样:“哎哟,我的腰哎,我为先帝可吃了苦哇。”张阁老大有深意地笑道:“我们只能尽力,尽到不能尽的时候,也就没有办法。再说你我为难萧护,郡王们也不见我们的好!” “别提那一群小人!”宁江侯骂过,又对星空叹息:“可是临安王,的确独有才能。”张阁老微笑:“你难道把刚才他们的话都忘了?” 阁老抚须摇头晃脑:“我却还记得,他们说的,秦亡,汉不是亲戚;汉亡,也不是亲戚接上啊!临安王要有才能,让他尽管来吧。” 张阁老慢慢往外走:“我们这等老人,还怕一个一个的来吗?”两个老臣,一个在台阶上,一个走到房门内,一起抬头看天上星光闪闪。 先帝,你是哪一颗?你可曾看到这一切?老臣们实在是尽力了。张阁老捶着自己腰;“老了,我尽力了,” 宁江侯抚自己胸口:“尽力了啊,” 慧娘等人径直回到萧府,见灯火通明,大门上收拾得一干二净。张家和小鬼坐在门上对骂:“哥儿是你抱的多吗?明明是我!” 小鬼这一回不怕他,回骂道:“仗着自己是老人,什么功都抢!你要是有奶水,还不说哥儿吃你的奶!” 张家就揉胸口,一抬头看到慧娘面沉如锅底,张家吓得一骨碌跑了,边跑边揭发:“小鬼挑的事!” 小鬼是家生子儿奴才,不敢躲,直挺挺跪下来。慧娘给他一个白眼儿:“以后不许胡说,这说的还有边儿!” 小鬼赔笑脸儿。 等慧娘进去,封安才从门房里伸出头,做一个鬼脸儿,戏谑地问:“你们还吵不吵了?”小鬼装没听见。 还有别人也没有睡着。 文妃和九皇子灯烛也不点,相对坐在张太妃的偏殿中。宫室还没有收拾出来,嫔妃们都住在一处,一人占上一间。 九皇子悄声道:“母妃你有好主意?” “你不要急,”文妃胸有成竹,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殿下,小天子才三岁,他要是能当皇帝,我们也不用受这么多气。他明显是不能的。”话锋一转,文妃更气度悠闲:“既然他不能,主政的就另外有人。萧家?吃了那么苦头,自然会把住不放,又害怕有人干涉,才把十一公主推入内阁。这内阁,可以不是好当的。公主是先帝血脉,和殿下同出一父。你看她今天不忍心对十六公主就知道了,这还是个心软的孩子。殿下,咱们等。等天子大上几岁,萧家还不还政?萧家要是不还,小天子必须有个出主意的人。萧家要是还政,小天子需要辅佐的人。殿下,你的时运到了。” 九皇子怦然心动:“可是……” “没有可是!”文妃斩钉截铁地道:“从现在开始,只能往好的地方去想,可是这东西,让别人去想吧!” 透过雕花窗棂往外看,文妃微微颦眉:“你看太妃也还没有睡,想来也让萧家这一出子弄得不安心。” 深红色的宫栏畔,张太妃久久凝视繁星满天。萧家重立天子是好事,可十一公主入内阁,让人总要多想点儿什么。 张太妃经历两朝皇帝,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是她姐姐的亲生。两朝皇帝都让张太妃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一物克一物,万物都有对头。 大成长公主再不好,在内阁中对萧护是一个牵制。而十一公主入内阁,则会完完全全听从萧家。 小天子才三周岁,光复帝孙琳还不到五岁。这两个天子没有一个人可以和大臣相抗衡,坐在金銮宝座上,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朝政将又一次回到萧家心中。 太妃在经过数次兵乱后,清楚一个事实。她们为什么受欺负,就是国无君主,或者说没有自己可以发号司令的君主。 孙瑛要是英气勃勃的二十岁,还怕一拨子一拨子的乱? 尾大不掉?相与抗衡……。 在萧家坐大,和与郡王们周旋这两条中,张太妃痛苦不堪,先帝啊,应该选哪一条?淡黄色的灯晕拖出又一条人影,顾孝慈手捧一件团花银绣凤凰外袍,给张太妃轻轻披在身上:“露水下来了,穿上这个倒好。” 张太妃潸然泪下,竟然忘记自己一直防着和萧家走得严密的顾公公,轻泣道:“依你看,国运往哪里去?” 顾孝慈轻声道:“天命不可违,娘娘想它作什么。”张太妃哽咽几声,无力的摆摆手。年迈的人,竟然冲出几步回到殿中,见到锦帐中睡着的两个皇帝时,太妃才重新打起精神。 这是两个清秀乖巧的孩子。 他们白天一处儿玩耍,晚上一处儿歇息。从来并头睡,睡得不老实,孙瑛要踢孙琳,孙琳要推孙瑛。 都是一式一样的稚气。 他们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天子? 张太妃又想到一件事,悄悄让顾孝慈到身边来,低声问:“皇帝最近可以什么不一样?”她目光炯炯,一下子就神气起来。 顾孝慈咧咧嘴,就有不一样,御玺也出不来。他只能回答:“倒没看出来。”又小心地恭维张太妃:“登基日子还早不是吗?” 张太妃也一笑。孙瑛动几动,睁开眼。见张太妃慈祥的笑容在面前,一骨碌儿爬起来,天真无邪的一笑:“皇祖母,我要撒尿。” 张太妃一下子就喜欢了,这两个孩子个个是她的心头肉。抱住孙瑛亲了一亲,急忙地吩咐宫女:“快,皇帝要净手。” 孙琳让闹醒了,他有四岁多,能听懂几句话。天真的问张太妃:“皇祖母,皇帝不是我吗?怎么又成了弟弟?” 张太妃一愣,面色微微沉着。顾公公又适时地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时候分个尊幼才是。”这话正说到张太妃心里去,见张琳张开手臂,张太妃也没有抱他。只是握住他一只小手,语重心长地道:“琳儿啊,君臣有别,你要牢记在心里,那不是弟弟,是皇上!” 小小的孩子硬是打蒙掉。 皇上?孙琳小眉头一皱,疑惑地想,不是我吗? 又见孙瑛撒过尿,并没有回到这里。张太妃让人带着他到自己床上,自己带着睡下来。孤零零一个人睡不着的孙琳对着窗外一轮明月看着,很是不明白。 顾公公蹑手蹑脚溜出宫,一提气上了房顶,直奔萧家而去。大门上,小鬼对他打手势放行。顾孝慈见夜这么深他们也不睡,忍不住屋檐下倒勾下来,讽刺道:“你们家倒比皇宫还要严谨!” “那还用说?”小鬼坐门槛上,双手脑袋后面一抱,仰面贴在门柱上。对门房里打盹儿的张家道:“哎,那大个子,还有牛吹没有?你再不吹,小爷我睡着了啊!” 张家一惊醒了,揉揉眼睛:“那一年我随大帅打江城……”见里外都寂静,张家摸到小鬼身边,碰碰他:“小子,说说你娶媳妇的事吧。两个好丫头,你相中哪一个?”小鬼斜睨他:“我相中哪一个,余下的那一个也不给你。” 封安“噗”地一笑,直接把茶喷了一地。 顾公公来到慧娘房外,还是正房,还是那个窗户。慧娘正在想顾公公一直去的是大帅书房,要找不到正房怎么办? 她没有去衣,斜倚床头对着一个盒子翻来覆去地看。这锁眼儿,看着就挺怪异。用簪子探过,只进去一丁点儿长。这钥匙,难怪短的半寸也没有? 窗外有什么轻轻落地。 顾公公敲敲窗子,咿咿呀呀:“见夫人一盏儿烛火相倚,叫咱家怎生敢不来寻你?散春风花香满地,夜静云帆月影低……” 慧娘也好笑,这府里就自己房里大亮着灯,自己还担心他找不来? 贺二姑娘睡眼朦胧,推推余明亮:“大半夜的有谁在唱戏?”余明亮抚她一把:“夜猫子叫宅吧。” 顾公公耳朵尖,坐在房顶上大骂:“你才夜猫子叫宅!” “哗啦!”下面窗户又开一扇,苏表弟笑嘻嘻伸出头:“公公,我们还要睡觉,还要睡觉!”又有窗户推开,林贺三个公子笑逐颜开:“公公,嗓子是要养着的。” 顾孝慈这才没好气跳下来,见房门大开,萧夫人含笑施礼:“经年不见,公公唱的越发好了。只是夜深人静的,不必惊动别人。” “夜深人静的,咱家不惊动别人,怎么能会夫人?”顾孝慈往外又是一个尖声:“小子们,都醒着点儿,咱家要进房了。” 表弟们哈哈大笑,在夜里硬生生把院外野狗弄醒。 “汪!汪!” 还忠心耿耿守着这夜里的周良和于宽醒来,一个人拿个大扫帚,一个人手持大门闩,抢出门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贼人?” 慧娘几乎笑软了,手扶着桌子边儿,忍笑道:“公公不必拘泥,表弟们都没有睡。”苏表弟捏尖嗓子:“错也错也,我们这是做梦呢。”贺二公子笑道:“公公,你也当做梦吧。”把窗户关上。 顾孝慈:“哼!”背负双手,大模大样地走进去。 慧娘把那个木盒子送给他:“大帅说公公交待收留的东西,如今可以完璧归赵。幸不辱命,请公公查收。” 六么轻手轻脚进来,又点上一个烛火,退出去。房中大亮起来,慧娘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所有的光芒全对着这个盒子。 宫中出来的,是个极细刻慢雕的盒子。可这里面是什么?值得用这样的一把子锁。 顾孝慈对着盒子嘘唏,却没有收回。他长长叹一口气:“不是咱家看不起你家,只是郡王们还强,天子还弱,请大帅还是先收着吧。” 慧娘几乎脱口而出。御玺? 只能是御玺,顾公公才有这样的话出来。 她呆呆地对着顾公公看,问出一句话:“那这钥匙你可放好了。”顾孝慈嘻嘻一笑,钥匙?都说萧家见多识广,看来也没见过这锁。 这锁哪里有钥匙? 他话已说完,就此起身,飘飘然出房门,上了房顶离去。留下慧娘在房中发呆,御玺?天呐! 伍家里,更灯火通明。 十一公主回来后,就发现十六公主原来的房子已装扮成一个灵堂。上面,大香案上烟火缭绕,供着伍大壮的灵位。 房里家什全撤了,两边摆着一排排椅子,左起,伍氏兄弟由伍思德起,端正肃然地坐着,双手扶膝,有点儿像大帅帐中开军事会议的味道。 伍小伍坐在最后。 十一公主呆呆站在灵前,对着地上一个人垂泪。 那个人是拖回家的十六公主,她才醒过来,就看到一个灵位,上写着“先夫伍大壮灵位”!好似在阴间,又一次晕了过去。 十一公主一直在哆嗦,盼着十六公主不要醒,可她不醒,不是就此过去了?又盼着她快快醒来。 她不敢看这房里任何人,右起的椅子上,坐着沉着脸的翠姑等人,怀里睡着孩子。 不管是伍氏兄弟也好,还是妯娌们也好,都阴沉着脸看地上。可十一公主还是感觉到那一道道索命的眼光扎在自己心上! 一边是自己的夫家,一边是自己异母同父的妹妹…… 这把刀,却自己亲手举起。十一公主在经历兵乱时,没感觉到老天的残酷;在嫁给一个自己相不中的丈夫时,也还能自我安慰一下。嫁人后可以带母妃走不是吗?唯有今天,她初掌管家大权,又要成为内阁大臣时,她痛尝了一回上天的残忍。 怎么是自己让她死? 怎么宫中那些人不让她死? 怎么大成长公主不死? 十六公主晕的时候,十一公主痛哭、号啕、哽咽、无声垂泪……几乎把世上所有的哭法都试了一遍。 豆花不能进来,蹲在外面屋墙根下面,用拳头塞住嘴,哭得几乎晕厥。她早在回家时就大声抗议过:“不能这样对公主!” 让伍小伍把她拎着一摔,摔了一个屁股墩儿再也不敢出头。 十六公主再次悠悠醒来时,从迷眼的烛光中寻找到十一公主。她瘫软在地上,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的样子,幽幽地问:“十一皇姐,你要杀我吗?” 她愤然爬了一步,伸出一只手:“老天不公!你,有丈夫,我守着一个死人!” 在家里人动怒以前,十一公主忽然有了灵感。疾风般冲过来,一个巴掌狠狠煽到十六公主面上。 煽得十六公主摔倒在地,十一公主指着她大骂:“水怀杨花的贱人!嫁给谁,是你的命!你在这家里,并没有人亏待你!你娶不愿嫁,可以投河可以吊颈!既然嫁了,你就老老实实守着。这里许多的儿子,以后也会养你的老!咱们女人,嫁人也好,生子也好,不就是为以后有依靠!” 说到这里,十一公主更泉涌般出来话:“就是外面男人,他们拼打拼杀,不也是为了妻儿老小,为了以后有依靠!” 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十一公主揪住十六公主头发,狠狠的按在地上,骂道:“从今天开始,你给我一步也不许出门,我离京,你就得离京,你得给我好好守着!” 揪得十六公主发髻散落,几枚束发簪子滚落一地。 十一公主放开他,仰面不看任何人,大叫一声:“小伍!”伍小伍一愣,马上起来:“有!”十一公主大叫道:“取家法来,重责这贱人四十。”她泪水狂涌而出:“留下她一条命,好给大壮守灵添香!” 伍小伍傻在当地! 留她……一条命? 伍小伍心想一剑宰了都是客气的! 见十一公主用力拭去面上拭不完的泪水,走到伍思德面前,哭道:“将军,我发落完了!”翠姑等人嘴唇动几动,还是没有说。 伍思德静静地道:“好!” 好字才出口,十一公主狂奔而出,从这里到房门只有几步路,也奔得气喘吁吁,大叫:“豆花,来扶我!” 最后三个字“三扶我”,气息弱下去。她手扶房门,往下滑,一直滑到她软在门槛上。豆花哭着回了一声:“好,”一提气过来,手碰到公主身子时,脚一软,豆花摔倒在地,把十一公主直直撞飞,在地上滑出去几步,伍思德接住她。 十一公主泪水模糊,从气味上分辨出来是自己丈夫,又哭一声:“将军!”搂住伍思德放声大哭。伍思德抱起她,往房中走去。 伍林儿等人也出来,在廊下翠姑忍不住,道:“怎么还留着?”伍林儿严厉的用目光止住她,轻声道:“内阁大臣,是要说一不二的。” 翠姑吁一口气,不再说话。 伍小伍犯了难,家法?才回到家,家法在哪里?他腰后抽出马鞭子,对惊恐万状的十六公主狞笑:“舅母,这就是小伍爷的家法了,四十是吗?你好好受着吧!” 豆花尖叫,她还软在门槛上:“救我出去!”伍小伍咬牙:“你又踩到鸡脖子!”把豆花拎出伍思德房门外,地上一放,也不管她,自己回去动刑去了。 夜静,头一鞭子下去的时候,十六公主尖叫,豆花也尖叫,手脚并用的爬回房间,钻到被子里再也不敢出来。 到天明才发现,鞋也没有脱,踩了一被子泥。 出来换衣服换被褥,见十一公主怒气冲冲走出来。她面上还有泪痕,红肿着眸子,手里也拎着马鞭子出来,威风凛凛大喝一声:“豆花!” 豆花走出来,见公主冷笑:“天亮了,跟我去拜会我的好姑母!”她哭了一夜,把怨毒全找到正主儿。 大成大长公主。 主仆才要走,身后有脚步声,伍思德装束整齐跟在后面。十一公主大喜:“你跟我去?”又不敢相信:“……我自己去也行!”她挺起胸膛:“今天就是龙潭虎穴,我也闯了!”豆花胆气来了:“对,我们也闯了!” 家里这几个爷豆花也不让,何况是外面的人。 初生日头,晨光万道,把十一公主面上的坚持、火爆、愤恨,全展示在伍思德眼中。伍思德淡淡道:“我和你去!” 十一公主喜出望外,想也不想,飞扑过来,就亲了他一口。亲过以后,自己还没觉出来什么,豆花在旁边讪讪提醒:“那个,有人……” 伍小伍脚底抹油,才退回去。 十一公主微红着脸,快步过来,讨好地道:“小伍,你起来了。”伍小伍打个哈哈:“啊,我起来了。” “那个……等下我们出去,你请个医生好不好?”十一公主赔笑。伍小伍瞪大眼睛,十一这舅母肯赔笑?日头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瞅瞅天边,有一株野生向日葵仰着葵花盘子,没错,日头还是东边出来的。伍小伍再打个哈哈:“啊哈,您说上药是不是?”小伍爷鼻子朝天:“昨天我打完她,把药给她了啊。”十一公主眸中放出神采,欢欣地道:“是真的呀,我就知道小伍你最好了,”一想不对,十一公主小心翼翼问:“你给她上的药?” 伍小伍毛了:“她是女的,好不好?我没有她那么不要脸,怎么会给她上药?”伍思德瞪他:“好好说!” “我把药往地上一丢,要上不上的,她自己说了算,这样多好!”伍小伍坏笑。十一公主一口气噎住,狠瞪他一眼,想这家里人全恨十六公主,能留她一条命苦肉计多几天又有什么?和伍思德出去。 豆花恨得咬牙,走到伍小伍身边,学着公主狠瞪他一眼。伍小伍才要还瞪,冷不防豆花用力踹了他一脚,一溜儿烟的走开。 这一脚正中脚尖上,伍小伍抱着脚哎哟,原地跳了好几圈。等到停下来,豆花已不知去向。 大成长公主才起床。 她身子一直不好,从文昌王不在就这样。后来日子就没有顺心过,医药又跟不上,直到今天还是病歪歪。 她强撑着,让儿子去打听萧夫人和张太妃说话。门外大惊小怪进来一个人:“不好了,十一公主来了。” 长公主先是一怯,再就变了脸:“她来,又怎样!” 外面人已经到了,十一公主大步进去,傲慢地道:“不怎样!我来看看好姑母你死了没有!”她上前一礼,眼角处全是轻蔑,清晰地道:“大长公主,别来无恙?” 大成长公主大怒:“你说的是什么!” 十一公主冷笑:“想来你还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她怒眸圆睁:“天子就要登基,你,大长公主,不再是内阁中人!”又挑起一边眉毛,慢悠悠地问:“知道谁接替你进入内阁吗?” 大成长公主冷笑一声:“谁敢!”她骄傲地道:“我是先帝骨血,你们谁敢把我撵出内阁!” 回答她的,是十一公主更狂傲的嗓音。 “我敢!” 长公主又惊又愤中,十一公主走上一步,一字一句道:“我!我贞静!接替你进入内阁!”长公主羞恼中,抬起手就要一巴掌。 她是个病人,身子远没有十一公主敏捷。十一公主一抬手,架住她手臂,冷冷一笑,用力一挥,长公主身不由已后退几步。 程业康抱住母亲,也怒了“你……” 房门腾腾走进来伍思德,横眉怒目,好似要吃人一般。 ☆、第九章,何必为人作嫁衣裳? 伍思德往十一公主身边一站,好有一比,牡丹旁边是巨石。 长公主母子明显可闻的抽了一口凉气! “滋!” 他们母子一个占着长辈身份,一个占着年长,可以不怕十一公主,此时却需要怕伍思德。 大成长公主幼年是很得宠的,她是老先帝嫡女,受宠得以女子身份可以上金殿。她府中许多的宫中东西,都是她的生母前皇后只赏女儿一个人的,别的人都没有份。 就是那几年,大成长公主蓄了死士,还有一些是前皇后特意送给女儿的忠心人。在当朝显贵中,除了郡王们在封地上有死士是过了明路的,再就只有长公主府上有这样的人。 宁江侯府中先太后赠送不少,宁江侯也还知道不显山显水。 老先帝西去,先帝登基,他和长公主隔母,只和亲兄弟宁王殿下好。宁王殿下有一点儿好,颇得缓和皇亲们关系。 长公主是在宁王暗示下,不再蓄养死士。一般家中养死士的人,防的是兵乱防的是皇帝不好。先帝在,长公主慢慢的不再加人。 死士这种东西,不是一天可以养起来的。一旦失去,再想培养又得花上好些年。长公主在几次兵乱中失去不少,她和程业康都心中有数,如今是没有太多的本钱和十一公主斗气。 仅有的几个,还得留到最后关头。 见伍思德出来,母子都难过了,只能退后。 十一公主得了意,又得以吐恨!脸涨得通红,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拿个可以喷火的眼睛瞪着这一对母子。 一件旧事浮上心头,程业康以前调戏过自己?言语虽然不明显,也并不尊重。十一公主要不是怕说出来伍思德会喷火,肯定一古脑儿全骂了。 占上风的十一公主只冷冷道:“以后,安分守己!”甩袖子和丈夫离开。长公主母子恼羞成怒,见他们夫妻背影不见时,长公主骂了一句:“什么东西!备车,我去和萧夫人说!” 不迎接慧娘,也不去参加宫宴的长公主坐上车,辘辘往萧家来。 十一公主硬着肩膀,气还没有松下来,路上一言不发和伍思德回家去。她想到很多旧事,小的时候,才能记事,参加一回正月贺岁,母妃指给自己看:“那上面呀,你的父皇,你的皇姑母,寿昌郡主……” 没有一个人不让十一公主羡慕。 她曾经因为公主们受寿昌欺负,长公主出面阻拦,而感激涕零。后来全变了,长大了就知道这些人全是利用人的人。 有价值,就青眼。 无能耐,冷眼都没有。 倒不如自己的丈夫。 快到家门前时,十一公主对萧护大帅的怨恨又少了几分。他是大媒人!和大帅做亲戚这几年,跟着他进山打仗,才知道大帅要是不愿意将军和自己成亲,将军半个不字也不敢说。而大帅让将军成亲,将军也一样不说什么。 十三姑奶奶真是好福气,有那样一个疼爱她又说一不二的丈夫。 想到这里,贞静甜甜的笑了,自己家将军也是这样的人。抬眼,见家门外有一辆车。周妃正从车上下来,公主就不下马,打马过去笑盈盈:“母妃你回来了?” 周妃昨天回来,要和张太妃等嫔妃说话,就住在宫里。 见到女儿朝气蓬勃的在马上,周妃喜欢得面庞柔和,又见伍思德带着人在后面,跳下马来行礼:“岳母,正要让人去接您回家。” 周妃对女婿笑逐颜开,她是唯一贞静初成亲后,在宫中不认为驸马差的人。就是张太妃在三朝回门,也不忍多看驸马长相。 她们在宫中见到大多是容貌清秀的人,乍一见生猛的驸马爷,落差一时纠正不过来。 伍思德对周妃就特别恭敬。 “你们去跑马了?”周妃叮嘱:“才回来,十一呀,你要去看看姑奶奶,大帅拿她心尖子上放着,你不常去看看可不好。” 十一公主娇嗔;“将军陪我去见姑母,和她商议我入内阁的话。”周妃的心提起来:“哦?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她说好。”十一公主流利的撒着谎,没想到此时长公主正在往萧家去的路上。见豆花过来牵马,十一公主欢快地道:“豆花呀,我们都不知道姑母还在病,你收拾几样东西,下午送去给她用。” 豆花没有二话。伍思德看着公主处置得不错,点点头。 他们母子婿亲切自如,车里坐的一个人几乎肝肠寸断。杨嫔用帕子捂住嘴,哭得有几声轻泣传出来。 周妃对女儿女婿使个眼色,小声道:“十六的母妃,央求我带她来看……能守个灵最好,她就这一个女儿,” 伍小伍在门上出来,十一公主喊他:“带客人去看你大壮舅母。”伍小伍一听就头疼,就要使性子:“看啥看!我请过医生了,药正在煎,再看不怕看出针眼来!” 马车门重重一声响,车里连滚带爬出来一个女人,她面如土色:“没死?” 伍小伍不认识她,瞪眼道:“你家才死人呢,没死!”狠凶一嗓子! 杨嫔一屁股坐倒,晕了过去!伍小伍急了:“哎哎哎,俺又没说什么,你这是讹人啊!”一急,家乡话又出来了。 “小伍,官话。”十一公主不遗余力的提醒他,翻个白眼儿扶周妃:“咱们进去,让豆花来扶她。” 伍小伍一伸手:“得了呗,我吓的,我拎进去!”跟拎麻袋似的拎起杨嫔,放到客厅椅子上。 杨嫔悠悠醒来,见周妃母女正在说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周妃听完昨天的全过程,也为十六公主欣慰。十一公主则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头道:“我能护她一天,就护一天,护不住,我也……” 一个人影子一闪,杨嫔跳过来就叩头。亏她刚醒,就听明白了话。一堆的话出来:“我的佛爷,我的菩萨,我的仙女儿,她能活一天,就是我的福气…。” 十一公主冷冷皱眉,她不能忘记昨天杨嫔说的风凉话。又可能要入内阁,人真的变了一些。端起架子淡淡道:“我也难,这家子老少妯娌们全看着我,我只能护她到这一步,娘娘来了,去劝劝吧,以后好生着,有一天我护不住她,你别怨我!” 周妃吃了一惊,有女儿一夜之间长大的感觉。昨天她还路上和翠姑等人怄气,对着她们的儿子们看一眼不快一回。 今天这,分明是当家的大人了! 家里没有别的丫头,有活全是小伍和亲兵们做。豆花又成了带杨嫔去见十六公主的人,周妃就便儿对女儿道:“你这样才是一个当家主母派儿,我看了真喜欢。” 十一公主马上现原形,嘴儿噘着:“当家主母?翠姑她们才不认呢!就生个儿子,一生两个有什么,” 周妃啼笑皆非,才夸她大了,她又这样上来:“你呀!” 豆花带杨嫔到一个门前,伸手不甚礼貌的一推,也没见多客气:“就这里了!”以豆花来想,十六公主也是不对的。再者十一公主护她,只怕又要和家里人明里暗里的不痛快。豆花是知道十一公主也是不想嫁的,嫁的也不容易。 以前豆花曾想过十一公主要是十六公主倒好,至少不会挨打。 现在自然不这么想,想一下也是罪过。 豆花得出一个结论,十六公主过得不好,是她自己找的。 你要是守得住?你要是跟着我们离京?现在至少会有一个儿子吧。翠姑生两个眼睛长头顶上,你要是守得住,她敢不分你一个? 不用生就有,多好。 再说山里多好玩啊,在山里的时候急几时才出来。出来了又想胖团子大方,什么玩具都舍得出让,还胖乎乎,比翠姑家的儿子好玩多了。 现在没有人玩,只能玩翠姑家的儿子,豆花很相信胖团子。翠姑家的儿子因为父母骨架子都大,再一胖比胖团子还大一号,可豆花不认啊,她只认天下孩子里,只有胖团子最胖乎乎。 豆花并没有说这些话,她走开以后,认为自己是知趣的人。 杨嫔一进来,先让房中的香烛吓一跳,才想到女儿是守寡。十六公主能有一条命已经不敢相信,守寡就守寡吧。 寻找着床,见十六公主奄奄一息,呻吟道:“水,”杨嫔忙走过去,见床前有水,摸一摸还是温的。 杨嫔落下泪,还不是没有人照应的地步。 给十六公主灌了小半碗,十六公主才清醒认出母妃,没开口先泪如泉涌:“呜……母妃救我……” 豆花坐在外面,没好气的等着。她得监视呀,得防备这母女俩出什么坏主意。豆花从来是如此这般的神经过敏,或者说是小心谨慎。 翠姑送药过来,见豆花在,正好给豆花。豆花也不想进去,无奈她是个最小的,是个丫头。忍气吞声送进去,杨嫔感激得不行,给豆花行了一个礼,把豆花吓出去了,嘀咕着坐在栏杆上:“这不是折人的寿。” 好在杨嫔怕伍家的人生烦,不敢呆太久。喂完药就让女儿好好养伤,又格外叮嘱她:“大帅夫人再离京,你背着灵位也得给我一起走。你呀,你抱着这个灵位就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他们谁敢不敬你?” 离走前,给没有见过面的女婿伍大壮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叨叨:“回宫晚晚我给你烧香,你保佑你妻子,她没了,谁给你守灵呢?” 豆花在外面无话可说,像是两年里没有十六这公主,大壮爷的灵位也好好的。怎么会没有人守灵呢? 送杨嫔出去,院子里伍家下一代全在院子滚。翠姑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小壮,一个小结实,听上去好似伍大壮兄弟。 带着腊梅等人的儿子女儿围在树下,这么小就研究这树能上吗?上面有花,上还是不上?腊梅在厨房里笑,唤自己女儿:“大姐儿,到娘这里来,咱不跟着小壮哥哥淘气。” 这称呼别人听着也罢了,杨嫔亮了眼睛。到府门外,撸下手上一只金钏儿,送到豆花手上:“你别嫌弃,这还是先帝在的时候,有一年给我们打赏的,不重,上面珠子却好,好丫头,你对十一公主说说,这家里这么多儿子,过一个给我家驸马吧。” 豆花几乎让雷倒。 本来就是这样安排,以后过继一个儿子给大壮爷,可那是十六公主没失贞的时候说的?现在还能有效? 想到翠姑瞪眼珠子,山中母老虎不过这样:“俺的儿子给她?休想!”又活似母大虫! 豆花死不要那金钏,杨嫔就差给她跪下来,苦苦的哀求:“你收着,你嫌少?我再送来。”豆花憋住气,谁嫌少,谁又认为多? 要东西,有的是。只是收这件东西,不能为你办事情,呃,是不想为你办…… 两个人在大门上拉拉扯扯,伍小伍忙完了事出来坐门槛上,凉凉地问:“哎,豆花,你在受贿呢?” 豆花一听倒接过来,恶狠狠道:“关你甚事!”一想,要是家里人不答应给十六公主儿子,这东西再还杨嫔也一样。 她收下来,杨嫔跪地说了一声:“大慈大悲的菩萨。”菩萨要是听到,估计给她一净瓶水,冲到东海里去。 菩萨送子,也不会管这样的人有子无子。 杨嫔来时,一个宫人赶车,此时上车回去。豆花松一口气,比爬山捡鸡蛋还要累。把金钏在伍小伍面前扬一扬,得意洋洋进去。 一离开伍小伍视线,面色“呱嗒”垂下来!送去给十一公主看,伍思德也在。豆花吞吞吐吐:“我不收,她就不走。”十一公主就看伍思德,伍思德面色冷一冷:“本来林儿见是两个儿子,就说给一个给大壮。要是她死了,这事儿今天就可以办。你要留她的命,林儿是不会答应把儿子给她养的。” 十一公主反而一笑:“将军说得是,十六妹并没有养过孩子,给她也养不好,这事儿先放一放,不是这么急。” 豆花又松一口气,笑嘻嘻把金钏送上来,十一公主冲她笑:“我赏给你,你留着吧。”她有意无意地在伍思德和豆花面上扫一眼,微微地笑如院中桃花。 有些粉色。 十一公主再不生,就等不及要把豆花给伍思德。豆花和她情同姐妹,一直到现在不打发她出嫁,就是这个心思。 长公主,在萧府门外下车。她让十一气了一回,早饭勉强用些,人气色更差,下得车来要程业康半扶半抱才到大门上,长公主气息微弱:“我要见你们夫人!” 张家小鬼全认得她,封安急步去报信,慧娘正和女眷们在说话,听说后反而关切地道:“既然走不动,快去个东西抬着。” 家中有周良于宽两个忠心家人看着,也受到不少损伤。一些瓷器,全砸了。萧护出京时凡是不利于打仗的都不带,有些不大的瓷器,可以挖下来的装饰玉和宝石,也一个不见。 抬人的东西,软轿等,都遭到损坏,不能使用。只有一个旧春凳,上面有摔砸痕迹,却还能用。 再就是几个小房间里后面周良于宽锁的布匹呀装饰呀还在。 长公主脚酸足软地走到几十步,见抬着春凳来接自己。她是理直气壮来的,见到这旧春凳,却惭愧起来。 想当初大帅在京中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一呼百应。不是自己撵大帅走的,也添砖加瓦在火上浇了一壶油。 萧家的春凳,也没有一张新的! 还想来欺负欺负慧娘,问罪与她的长公主让一张春凳点醒。她有什么资格来上门问话?这来的幸好是萧夫人,要是一堆子乱民,哪一个人礼敬她还是长公主? 大成公主无端伤了心,坐在春凳上就这样被抬进去。 能看到正房时,见一堆女眷出来,萧家的人不错规矩的来迎接她了。 见萧夫人出落得更好,还是姣好的身条儿,又面上光泽散发,有珠圆玉润感。两边厢女眷们排开,奶妈和陈家舅母三个白发苍苍的人更显眼。 长公主在心中感叹,她们是一直追随啊,没有变心。 萧家,还是有能耐的。 这样一想,长公主的气势更下去了。到房中寒暄过,慧娘先自责着笑道:“昨天才来,又要拜见太妃。本来大帅命我到京中要拜见长公主的,早上才知道您还病着,正要过去,您倒来了。” 对左右一笑:“要是大帅知道,只怕我又要挨骂了。”女眷们一起接上话笑,贺二姑娘笑道:“表哥岂是那不明白人,要知道表嫂正吩咐人备车备轿的,表哥怎么会怪表嫂?”妯娌们吕氏最年长,也笑道:“这是夫人在大帅面前恭谨才这样想,夫人就是一个人,哪能一下子拜完许多的人。” 长公主很想咧咧嘴,这一家子人,还是以前那样的和气。亏她们性格不一,就没有一个人闹个生分什么的。 以前试过,这一家子人分不开。又见一个人翩然过来行礼,她穿一件粉红衣衫,打扮得脂滑水浓,发上有四、五枝金簪,还有三、四个步摇,二、三个花钿。耳朵上镶宝石耳珠子,打秋千似晃动着。 “明铛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恍然,差一点儿认不出来。两年没有见,明铛不仅是出落得美貌,更有一种悠闲自在的气派。 这是山里学的? 又想到另外四个丫头,她们没有走,后来也死在兵乱中。有一个让乱民掳走,至今不知生和死。 明铛此次进京实在开心,一直就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祝氏进京,要她跟着,却要春三娘留下。 在春三娘来看,是喜欢的。萧夫人不在,她可以多点儿机会见到大帅。家里女眷们全都不在,大帅又是和兄弟们住在一处,汤水上只有春三娘一个人,她可以献殷勤。 而明铛呢,自从知道纳妾还要四叔公答应,而且自己是一定会在春氏之上,就更在萧扬面前稳重自持,轻易不去九爷面前晃,只和祝氏作伴,绣花说闲话,总是和奶奶们在一起。 祝氏让她同来,明铛晚上烧了好几炷香。 见旧主人憔悴,明铛更认为自己当初跟出京是对的。她一早和周良于宽打听过,于宽知道有一个人让乱民带走,明铛回房和祝氏说,主仆还哭了一场,祝氏是个好心的人,让明铛晚上对空烧几炷香,请神灵保佑于她。 长公主一个字还没有说,先让这房中的气势给走了神。她更是微微叹气,还怎么说呢?这一家子人必定会向着贞静。 慧娘再三的追问,长公主才说出来:“贞静早上给我请安,听说她入了内阁,我想她小小年纪,不明白的东西多,怎么能入内阁,就来问上一问,又许久没见你,理当欢迎,怎么能等你去见我?” 她说话谦和起来,慧娘先对女眷们使个眼色,她们悄无声息退下。陈家舅母和奶妈们坐到廊下去,啧着嘴道:“这家务的事呀,其实错不到别人家门里。”这话实在的,贺二姑娘在台阶下淘气掐花儿,就接话笑:“您老人家这话在理儿,应该进去说给她听听。” 往房中指着笑。 房中,慧娘正在款款劝长公主:“大帅时常的自责,说他对不住先帝。那时候郡王们不懂事儿,大帅也就一气走了,” 长公主要是不脸红,她也算当今皮厚第一人了。她的脸是着火般,猛烈的发烧起来。程业康更不敢看慧娘,只看自己脚尖。 “而公主,你别怪我说话。旧年里我对你说过,咱们到底是个女人,不应该干涉朝堂上的事。”慧娘说着又笑,心想我就要干涉一切政务上的事,不过,我可不会像你一样专行而且糊涂的。再道:“这一次让十一公主入内阁,本是听宫中说您病了。又想到十一公主年青,长公主您操劳这些年,自先帝去后,不容易啊。大帅的意思,也是请您养一养,不然,给十一公主出个主意也行啊。” 慧娘再点一句:“这也是内阁的主意啊。”十三在纳闷,长公主面上是开点心铺子吗?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又一会儿紫? 这红的是糖,白是糖霜,紫的是? 什么点心来着。 对了,小面团子还没有吃过京里的名产呢?让张家和小鬼去找找,点心要没有变味儿,给小面团子弄点儿吃吃。 给公婆多送些,小面团子一定有份。 这就是女人心思,能迅速飞到儿子身上。长公主的眼睛,也在儿子身上。程业康默然,再缓缓开口:“既然是内阁的主意,那就请母亲休养,休养好了,再拿主意也不迟。” 慧娘笑容可掬:“哦是了,昨天张太妃娘娘有旨,再过两个月,天子重新登基,重坐朝堂!”这又是重重一击,长公主眸中噙着泪,忍不住地说了一句:“如今宫里,也不给我们递消息了?” “昨天晚了,想必今天是会有人来说的。”慧娘还是一派大方的安慰他们母子。长公主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好吧!” 回去路上,她在车中哭起来。程业康在马上也垂头不语,说不出来什么。 没过两天,消息纷至沓来。萧夫人先立大理寺和御史,再立两个尚书。她说现在科举来不及,先用人要紧,吏部主管文官们升迁,兵部由大帅自己在管,可以不立。但工部,只管修缮兵甲等,礼部主管礼仪,要先立起来。 大成公主一听就能明白,天子就要再登基,萧家需要以“礼”服人。这个礼,是君臣之礼。小天子孙瑛登基那天,郡王们到场,他们是承认的。不承认就撵不走萧护。 后来废帝全是可笑,孙瑛是皇帝再没有人能争执。 不过要防一些人,比如大成公主……这个最先防的就是大成公主闹事情挑毛病。大成公主叹气,对儿子道:“萧家羽翼已丰!”程业康却道:“不见得!前有临安,后有韩宪,他们狼子野心早就露出,不会只看着不动一出子。” 母子决定观看动静看看再说。 还没有几天,传说萧夫人要离京的消息。是萧护给了慧娘一封信:“思念,速回!”就这几个字,慧娘慌了手脚。 她一心的辅佐夫君,很想趁自己在京里时把官员建制先恢复,挑出可用的人到天子登基时没有百官朝贺,也基本齐全。 哪怕原本是十个人的岗位,现在只有一个人,好歹这个体制也有了。 见这信来的奇怪,问送信的萧西只笑说不出别的,只说大帅要夫人当天就回去。慧娘忙了个人仰马翻。 她收信时已经是中午,赶快大妆去宫中辞行,张太妃等人自然是拉住不放。杨嫔抽空儿溜出宫门,一气到伍家,见伍家行动迅速都收拾清楚。杨嫔一把抓住豆花:“十一公主在哪里?让她带我家那个走吧!” 豆花正为收拾琐事和伍小伍又拌嘴,气正足,让杨嫔扯得难过,叉腰叫道:“她不走,捆着也得走!” 杨嫔吓了一跳,忙赔笑时,见一个人叫自己:“母妃。”十六公主伤重,伍小伍是贼手,想这个人应该死,却还活着,死罪难饶,活罪难免,十一舅母虽然当上内阁大臣,第二天就把家事全托给翠姑,而且态度亲切:“我以后事忙,你管吧。” 在伍小伍看来,十一舅母是知趣地知道自己就是上天,也管不住翠姑舅母,就此让贤。小伍早就有先见之明,在第二天让贤以前的那个晚上,把十六公主狠揍一顿。本来想打断胳臂打断腿来者,再一想府中没有别的豆花,和豆花商议来侍候,那舅和十一舅母谁侍候? 豆花虽然不好,侍候十一舅母很用心,思德舅自然而然沾些光。比如思德舅的衣服,豆花总是嫌弃过,还是洗的。 伍家的是豆花不做的事,全是亲兵们做。伍小伍不乐意侍候十六公主,就只皮外伤很重。十六公主听到母妃来,虽然行动不容易,还是扶着墙走出来。 她面无血色,好似一朵子西风中小花,在春风里,总让人看着是秋凉来了。 不过能走动。 杨嫔从受豆花的惊吓中走出来,见女儿能走动,心头一喜,再看她下巴尖尖,只能骨头架子在,又悲从中来:“我苦命的儿啊!……” 伍小伍烦上来,家里有十一舅母和豆花两个鸡嗓子已经摧残人,平地里又出来一个杨娘娘,小伍咬牙,还让不让人活! 他就和豆花过不去,自己扯嗓子叫,膈应的是别人。过来对着十一公主两只大山鸡不满,这鸡每天还能下蛋,十一公主和周妃都喜欢,走哪儿带哪儿。 怕丢在大帅那里,没有人侍候。 女眷们随了九爷房里的春氏全来了,那春氏?周妃和十一公主都觉得人一般,她们对明铛倒还客气。 伍小伍对着山鸡骂:“这鸡宰了,行路呢,还带鸡!”他这是看着伍思德和十一公主都不在家才这么说,反正说过也不认,就是听烦女人尖叫着哭,悲泣着哭,要和豆花干一架! 伍家大院里马上就全是豆花的尖叫声:“宰了你,也要留着这鸡!……” 翠姑大怒房里伸出头,她只敢骂伍小伍,不敢骂豆花。骂过豆花,十一公主要对伍思德告状,说翠姑趁自己不在,就会欺负丫头。以前有过这一样一回,翠姑和主人不好,自然和丫头也不顺眼。豆花又见她们不太敬重公主,心里有气,翠姑过门没几天,先和豆花吵了十几架,一天好几架的吵。 十一公主就告状,告完了对着伍思德大哭,哭完了带着豆花和翠姑吵架去。 公主的吵是有水平的,最多只是争执。敲开门问:“翠姑,你怎么又和豆花吵了呢?”伍林儿在房里,就烦,说翠姑:“你和她吵什么,一个奴才!” 翠姑受此教训好几回,公主好惹,奴才难缠,再也不惹豆花。见这两个人又闹起来,翠姑骂小伍:“小将军们还睡着,清静!” 伍小伍摸头认晦气,走开两步,见伍林儿的两个儿子,从母亲腿下面伸出头,滴着口水:“嘿嘿,” 再腆肚子。 小伍也挺挺肚子,不气了,走开。 豆花一个人在院子里骂:“偷吃鸡蛋还嫌我们带鸡?……”没有人理她,豆花嗓音小下去,由嘟囔就成嘀咕,没好气再检查东西。 杨嫔交待女儿几句,发狠地逼着她发誓,一定跟着走,这才放心离开。赶车的还是老宫人,杨嫔上车后忽然就哭了。 豆花一个丫头,也敢在将军夫人们面前大呼小叫,对着男人不服输,自己女儿咋就这么命苦?看豆花过得多滋润。 慧娘宫中辞行,占了一个时辰。张太妃有太多的话要说,都不想放慧娘走。想萧夫人在,萧大帅自然要来的。见到她忽然要走,张太妃急出满脸痛泪来,又让小天子来对萧夫人说几句话,孙瑛只怯生生。 孙琳躲在多宝阁架子后面又想不明白,怎么不让自己也去辞行?弟弟脚一软一软的,哪有自己辞行的好。 孙瑛成长发育时遇到动乱,缺钙缺……得多。 半下午时慧娘出宫,匆匆忙忙去张阁老府上辞行,宁江侯再不喜欢,也不能下他这个脸面。又到梁府中去,老孙氏正收拾东西,见萧夫人风风火火不用通报就进来了:“老夫人,东西收拾收拾,这就随我离京。到了大帅那儿,我让人送你去江南。” 老孙氏和太妃一样,以为萧夫人进京住下,慢慢的大帅就会来。她要去江南是件大事情,让人安胎药坐月子滋补药,胎位不正的药,甚至难产的药也收拾出来。 她看着家,库房里还有这些东西。再就让不多的女人们日夜不停地做小孩子东西,以前做的也找出来,才安排出来三大车,萧夫人就说马上就走,一刻不停! 老孙氏慌了手脚:“哎哎,好好,你别急,”慧娘已经往外走,边走边道:“半个时辰后北城门外见面!” 老孙氏紧赶慢赶,还晚了一刻钟。万分不好意思地到城门,慧娘见她们赶到,扬扬马鞭子对孙府的现任大管家,梁源吉以前一步也不能离开的小秋子道:“上路!” 城头上,有人又是一声大喝:“行礼!”那个因保护皇族很受折磨的田指挥使,再一次抱拳拱身,他身旁城下的士兵们,再一次伏地相送。 天边,隐隐有夕阳出。田品正忽然伤心,他记得送大帅的时候,就是这个时辰。他眷恋地对着萧夫人身影看,油然生出一种怕她再也不回来的心情。 要是她不回来?竟然像天塌一般的感觉。 一骑快马打破田将军的忧伤心情。顾公公大力打马狂奔,奔出十里路,见到那一行人马行得都不慢。顾公公见等追上只怕天都黑了,提足了气大叫一声:“小鬼,记得生两个儿子,多玩女人!” 这嗓音穿过夕阳,漫无边际的在四野上。 小鬼回身:“知道了,不过全是我的……” 顾公公住马骂:“死小鬼!亏得咱家还送你一场!” 慧娘让当晚不歇息,赶一夜的路。又让人请过梁府里的小秋子管家,问他:“我们要急行去见大帅,老夫人只怕赶不上,我安排几个人手给你,你们后面慢慢的来。”小秋子一拍胸脯:“侯爷把我留下来是干什么用的!我对老夫人说了,夫人行程匆匆,一定要急着回去,老夫人说横竖她坐车,我们跟得上!” 慧娘欣赏地道:“好!”再体贴地道:“你看着老夫人要是不行,只管来告诉我。”打发小秋子回去,慧娘传令下去:“急行!” 马速全快起来,车由刚才的还算平稳,变成颠覆。再遇到不平的地方,就难过了。十六公主在装东西的车上,心中翻腾上来,又无处可吐。实在忍不住,见有一个盒子,打开来却是食盒,里面摆着几样路菜。 十六公主把路菜拿出来,对着食盒大吐起来。酸味儿散出马车,伍小伍伸头一看,大怒道:“你怎么把菜糟蹋了呢?” 十六公主七晕八素,哪有功夫理他。从伍小伍揭开车帘的手臂下面,见到黄昏暮色两个并骑的人,十一公主马上飞扬,旁边是她魁梧健壮的丈夫。 十六公主就吐得更厉害,吐完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伍小伍骂骂咧咧,在奔马上还要给她收拾。见菜拿在一旁,才放下心。把她吐的拿出来,倒在路边上,又找水洗干净,重新塞回去。 才放回去,听里面哇啦哇啦,十六公主又吐起来。 豆花还在幸灾乐祸:“小伍,你晕马啊?”自己会骑马的豆花再也不用看伍小伍脸色,就记起前仇,以前自己坐他的马,看不完伍小伍的脸色。 有仇不报,不是豆花。 伍小伍反唇相击:“天黑了,你眼神儿回家睡觉去了?这是一个不会骑马的女人吐的!”还特意加重“不会骑马的女人”这几个字。 豆花和他“哇啦哇啦”吵起来,十六公主在车里“哇啦哇啦”地吐。杨氏在车里好笑,揭一角帘子打趣两个人:“豆花,你和小伍就像几辈子的冤家,一天不吵几架日子难过?” 豆花伸舌头:“吓!他是我几辈子命中的魔鬼还差不多!”伍小伍骂:“你不怕风大闪了你舌头!” 豆花对着他马就是一鞭子,抽得那马的的去了,伍小伍大叫:“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豆花得意洋洋:“好哈好哈,我候着你!” 老孙氏本来是晕车的,听到外面热闹,一笑头晕好些。当天直到凌晨才停下来,用了一顿饭休息半个时辰,再次上路。 第二天全天急行,直到夜里,吃的有时候也在马上吃。没几天,就要到了。慧娘到老孙氏车前去告诉她:“已知会平江侯来迎接您。”老孙氏听到梁源吉三个字,怯了。和慧娘商议:“我是不来看他的,他跟着大帅一定很好。我挂念我媳妇,我们不进那城,请给个人指路,我这就去了。” 慧娘就让封安带一队人送她。周妃在十六公主身边,第二天起,周妃就在车里照顾她,拍着她,让豆花弄水弄吃的来,十六公主这才挺过来,只丢了大半条命。 十六公主泪眼汪汪:“娘娘,您就是我的再生之母。”周妃抱着她哭了:“你这个傻孩子呀,以后你可要好好的。”关于伍家兄弟见到十六公主就恶心,认为这样的人是不能再给伍大壮守节的,周妃还不敢告诉十六公主。 事先有信回去,平江侯来接。慧娘告诉他老孙氏已经走了,梁源吉轻松了,嘻嘻一笑,就和慧娘开玩笑:“夫人快去快回,一定是想念大帅之故。”慧娘愣住:“大帅,他没事儿?”梁源吉也愣了,这话问的:“好着呢,昨天才把三爷灌趴下,今天说打算灌七爷。” 慧娘路上担了许多的心,想了许多的可能发生事情,甚至在心里把郡王们一个一个骂过来,一定是他们又挑事情。 天近下午,四月天气桃李芳菲,平江侯英俊的面容上嘻嘻的笑容,这一切都显示萧护很好。那速回是什么意思? 慧娘想不明白,抛下梁源吉和车队径直入城。帅府外下车,见萧北出来,也是笑容满面,春风俱在:“夫人回来了,” 出去了。 慧娘更糊涂了,再一层门,见到一个人在杏花树下伸头伸脑,却是春三娘。慧娘认为自己有几分明白,心中一喜,急步到房中,见自己丈夫悠然自得坐在明窗下,面前小桌子上摆着几色酒菜,一壶酒,两双筷子,似等候自己饮酒赏花。 “大帅!”慧娘见到萧护没事先就开心。过来搂住他脖子,仔仔细细把萧护打量,见他英俊一丝儿没有走,再就是气色反而更好,精神焕发的样子,慧娘在他面上亲了一口,笑逐颜开:“你真的是想我了?” 思念,速回!这是大帅的信。 萧护微有得色,十三回来得多快呀。他抱着十三不松手:“那是当然,我想你了。”大帅撒娇:“十三,我不催你,看来你打算常呆。你不要丈夫了吗?”丈夫这样眷恋,慧娘心情如树上盛开的杏花,笑靥以对,悄声儿道:“让我猜,是不是有人纠缠你?” 夫人一走,家里只余下那唯一的一个女人。 萧护笑了一声,神秘地道:“有,不过你丈夫我岂是那样的人?”毛手毛脚伸进慧娘衣内,等到慧娘发现已经深入谷地,慧娘吃吃笑着躲,小声道:“表弟先生们也才回来,只怕要来见你。” 大帅醉心地捏一把,抱起十三就往房中去,好像猴急相:“晚上再见也一样。”夫妻两个人笑闹着,走进里间。 及时进来当差的丫头们轻轻关上门,在外面守着。 马明武等人问过大帅歇息,会意一笑不来打扰,去问别人,就知道没有军情。 慧娘傍晚在萧护臂弯醒来,抚着丈夫健硕的胸膛,喜滋滋儿地想,难道是想孩子?也是的,孩子怎么能不再要几个? 夫妻久久分开,还真不是道理。 她正在乱想,萧护漫不经心地问:“在京里做了什么?”慧娘忙不迭地告诉他自己做了好些事:“……周良于宽是个好样的……见到宁江侯……我说谢承运暂为工部尚书,现在科举也来不及,没有办法的事,内阁没意见……” 在这好听的嗓音里,大帅想起来马明武说的十三会是个好皇后的话,把她更搂紧些,更加的随意和不放在心上:“所以我要叫你起来回来。” 慧娘诧异:“为什么?”翻身趴到萧护身上,不解地看他面色:“皇帝登基前不把官员们建制设好,登基不是也难看?” 她的丈夫悠悠:“十三呐,” “在呢。”慧娘亲亲他,用手摸他下巴笑,胡子根全干净了,这下子回家亲面团子,面团子不会嫌弃。 大帅再道:“你说郡王们和我,哪一个更厉害些?”慧娘实话实说:“差不多。大帅打仗厉害,可人家人也不少不是吗?还全是百年的老基业。” 下一句话,慧娘几乎从萧护身上滑下来。 大帅笑得很狡猾:“所以咱们不必急着安官员什么的,天子登基,有个差不多就行了。我辛辛苦苦再治理一片基业,给他们来抢劫吗?” 潜意识里以为大帅是真的想自己,最不济也是想要孩子什么的十三,结结实实呆住! 她的丈夫还在闭目微笑:“一波三折,必得折才对。十三,你我不必太辛苦。有些人用,保住自己一方民生繁荣就可以了。” 再睁开眼对呆若木鸡的妻子笑:“还有呀,你得赶快再给我生个二面团子才行。”慧娘会过意来,先噘嘴:“二面团子?这个名字不好。” ☆、第十章,羞辱 萧护说:“一波三折,让它折吧。”慧娘本能认为话里有古怪。又因为造人要紧,和夫君又胡天胡地去了,第二天早上想到这话,也没琢磨出萧护的意思。 大帅让人逼成反贼也都不敢想那两个字“造反”,慧娘这根深蒂固三纲五常的人就更想不到。 早饭过,大帅也不出去,夫妻两个人在榻上对坐,商议皇帝登基的事。 慧娘溜圆眼:“你还是不去?”大帅笑得很亲切:“有十三,我放心。”慧娘寻思着,还是问出来:“我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味儿?”大帅:“哈!” 大帅既然要当皇帝,或者他现在还没有定下心认为自己有把握当皇帝,可也不愿意给京里的小天子磕头。 从郡王们到大成公主都膈应到,小小孩子怎么能当天子?萧大帅现在别有出路,更认为这小天子当摆设吧。 他就不去。还懒洋洋:“衣服啊?现在丝帛缺,我们尽力供给吧。粮食,缺不了,不过先仅着涂水,金水等城用,再供往京里。” 他懒散,慧娘怎么能打得起精神。慧娘拿着笔,面前摆着纸张,是想记下萧护关于皇帝登基的交待,没想到他就这几句话,而且句句惊心。 慧娘笑问:“真是把我闷在葫芦里了,大帅,我得请教请教你,本来我是想做几件衣裳,等皇帝登基好穿,现在皇帝衣服都不能讲究,我想我也不用做了。”萧护斜倚着迎枕笑,飞起一眸在妻子面上,日色从明窗外进来,春光正好,染进无数翠色来,衬得大帅这飞眼儿有风流色,他正含笑:“你嘛,还是要做的。” “呀,我要是比皇帝还穿得好,不是大不韪?”慧娘放下笔,又对身后阁子上扫一眼,那里随随便便放着木盒子,是从京里又拿回来的。萧护见到,就让放那上面。随便来个人都可以看在眼里。 盒子因为来回颠覆,有些颜色旧。 慧娘又问:“这盒子我也更糊涂了,依顾公公的话竟然是那件宝贝?大帅,要是好宝贝,我们怎么能放着?” 大帅慢条斯理:“放我们这里比丢了的好。”他微微一笑:“宁江侯还不知道这事呢,这事可不要乱说。” “我自然知道,不过?”慧娘孩子气上来,对萧护嫣然:“我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东西在房里。”见自己丈夫倒轻描淡写,镇定自若:“你当它是件寻常东西吧。”慧娘扭回身子笑:“也只能这样,不然我要睡不着。” 下面再说给郡王们去信,慧娘重拿起笔,眸子忽闪着对着萧护,准备他说一句,自己记一句。萧护随意歪着,曲着膝盖,脸朝房顶子出神。一只手在膝盖上,一只手支着,默默想着什么。半晌,见慧娘睁大眼睛看自己,大帅好笑:“你只是看什么?” 慧娘更奇怪了:“接下来不给郡王们去信吗?”这真不是鞠躬尽瘁的大帅风格。以前的萧护为通知郡王们进京,是一遍一遍的写信,一次一次的找宁江侯等人商议,再屡屡派出信使。如今是怎么了? 从小天子的衣服开始,大帅就不重视。 见妻子纳闷,萧护更要笑,笑容可掬喊她一声:“十三啊,你丢下笔,做你的针指去吧。”慧娘下地过来,坐在他身边,扯住他衣角,不依地道:“大帅你的打算得告诉我。”萧护耐心地她手上轻轻拍拍,还是吊儿郎当的姿态:“宁江侯难道不去信?” “可……宁江侯要说他以为大帅去信呢?”慧娘再一次瞠目结舌。 萧护莞尔,他对策都早有准备:“我一个让撵出京的内阁大臣,自觉得无颜面见人,还敢去信?只是想到先帝,郡王们又都糊涂,我不得不出这个面。” 慧娘愣住,然后“哈”地笑出来。在丈夫面上亲一亲,挑起大拇指:“我也憋着一肚子气呢,要我们走,我们就得走。他们还不是没有弄好?大帅,就这么办。”她兴冲冲也不坐回去,只扭身子就收拾纸笔,痛快地道:“说实话,要我写这信,我还真的委屈。” 正收拾着,听自己丈夫在身后慢慢腾腾道:“不过,该过问的事你还是要问的。”慧娘不回身道:“知道呢。” 外面进来一个人,贺二姑娘问六么:“表哥在房里?”六么正和满庭分丝线,赔笑:“在呢。”二姑娘进来,见到表嫂慌里慌张坐回去的身影,表哥衣着凌乱,也像是匆忙的坐正。 贺二姑娘面上一红,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就不肯走。在离榻近的椅子上坐下来,笑逐颜开地先喊一声:“表哥,” 萧护斜睨她:“哦?” 贺二姑娘马上噘嘴儿:“你最疼的只有月儿,月儿的姐姐都不会疼。”萧护含笑:“你这么着喊我?我听着就有事情。” “亲亲热热的喊你还不好,要是小妹在,随便喊一声都是好的,可见表哥真的是偏心了,”贺二姑娘嘟嘟囔囔:“我大事呢,外面找不到表哥,巴巴儿的往这里来,” 见表嫂掩口笑,对她撒个娇儿:“表嫂你说表哥是不是偏心?”慧娘忙点头附合她,被自己丈夫白一眼,大帅往外面喊人:“把我昨天说的新茶取一包子给二姑娘,”贺二姑娘喜欢了,没有说话先嘟个嘴儿,萧护摆手笑:“淘气不要找我。” “正经的大事儿呢,”贺二姑娘嬉皮笑脸,都以为她又来说笑时,冷不丁她冒出来一句:“把京里京外的粮食都归我管吧?” 慧娘呆了一下,萧护沉下脸:“这是户部的事,归你二弟管!”贺二姑娘忙道:“我说急了,我不分他差使。我想,头一季子秋收快到。表哥,你辛辛苦苦运去的粮草,还是有人会操纵价格的。不如,这事儿我来做吧。” 又嘀咕:“给人家赚几个钱嘛,人家还给你买兵器呢。”再寻表嫂:“给我说句话儿吧,现在必须有表哥的手谕才能通行无阻。饶是这样的严格,偷运粮食进京赚钱的商人也不少。不给我,难道又给月儿那丫头?” 贺二姑娘郑重声明:“她和我们可不是一帮子的。”萧护就问:“你们是谁?”贺二姑娘扳手指:“我一个,三奶奶一个,七奶奶一个,九奶奶和十五奶奶,大姐,三妹,小妹可不带她,她都占了多少光儿!……表嫂!” 慧娘眼睛一亮:“还有我?”萧护当头一盆冷水泼过来:“她是指望你帮忙说好话儿。”慧娘马上下榻,捧自己首饰匣子来,对萧护笑靥如花:“二妹是一片帮大帅的心,二妹不做,也让别人赚了去,大帅,您就答应吧。” 不等萧护答应,匣子打开就取银子:“我入股。”贺二姑娘就过来伸头看:“呀,表嫂,你又积下好些首饰,给我看看,呀,这个簪子上祖母绿成色,这玉的水头儿,”眼睛不住对萧护瞍来瞍去。 萧护没好气,黑着脸,给十三一个中肯的评价:“幸好我娶的是她,要是换成小气吝啬鬼儿,你还敢同表嫂争?” 贺二姑娘对着慧娘:“嘻嘻。”慧娘一脸老实憨厚好表嫂模样。 再来同萧护撒娇:“人家不是争,就是看一看。”觑他面色:“表哥您答应了?” 见表哥的心还在表嫂身上,继续夸十三:“十三对你们呀,算是尽心!”慧娘捧着首饰匣子更不动了,更笑得憨憨的活似一块大面团子。 表妹们要真的不好,十三也不敢把首饰匣子抱出来。抱出来,就不怕她要。她要,给一件子哄一哄,十三从不小气。 今天萧护为妻子又省下来,对着讨好的贺二姑娘忍俊不禁,在她额头上拍了一巴掌,斥道:“坐回去!” 才慢慢地道:“不是别人,也给你们交个底儿!打下这几座城,表面上看似穷,穷的只是粮草。粮草要一年一年的长,这却没有办法。别的东西,却很有一些。”大帅对妻子和表妹都微笑:“在京里给月儿五万两银子,你们没完没了的计较。” 贺二姑娘老实巴交,把表嫂刚才的憨厚面容抢到面上。当表嫂的丢了面具,就谦虚的笑逐颜开,笑得大大方方,毫不怕大帅查探,以示自己并没有对那五万两银子吃醋过。 吃了也不认帐。 她们只一下功夫,表嫂脸上的憨厚就到了表妹面上,表妹面上的讨好就到了表妹面上。萧护觉得这乐子真不小,笑着再道:“给月儿五万两,是让她以后不要再抢十三私房。” 贺二姑娘面上红一红。才红起来,自己纳闷,说的是小妹,为什么我要脸红呢?与我无干啊。再一想,小妹是自己亲妹妹,自己理当为她抢表嫂东西脸红。 听表哥又道:“今天也给你五万两银子。”贺二姑娘不是喜欢,叫了起来:“表哥你说我抢表嫂私房?” 她委屈地抗议:“人家只是羡慕一下,羡慕一下表哥疼表嫂还不行吗?” 萧护才要笑着劝,见对面的十三也抗议了。十三是认真的抗议,也夹着委屈:“大帅最疼爱妹妹们,以后我有好东西不能给她们,难道不让我疼爱妹妹?” 大帅哈哈笑起来,手指着这两个人:“你们呀,可真会让我开心。”贺二姑娘眼皮子狡黠的垂一下,还不依不饶:“一句开心就把我们打发了吗?” 十三帮着劝:“给她手令,让我们赚钱吧。”大帅笑容可掬:“好!”见表妹和十三面上才绽光彩,大帅还有一句:“我占大头!” 贺二姑娘:“……” 慧娘:这是明着打抢吗?人家的主意人家的主意,表妹和我在京里商议过的! 贺二姑娘拿到五万两银子欢天喜地走了。五万两真不少,全是现银,大帅让几个亲兵才搬过去。 二姑娘把银子交给丫头们,兴冲冲:“有去江南的车装上送回去。”再往十一公主院子里来:“豆花儿,公主在吗?” 豆花儿正追着山鸡转:“不许出院子,蛋下在院子里。”见贺二姑娘来,忙道:“在呢,余夫人您自己进去。” 几个伍家小爷在豆花后面帮着撵:“啊罗罗,”追出一地鸡毛。 墙角最偏的树后,站着十六公主,正在神伤。 她昨天到了以后,发现分给自己的房里没有伍大壮的灵位。十六公主惊喜交集,就没有想到伍家的人认为她不配再为伍大壮守灵,十一公主不忍杀她,伍思德和伍林儿商议,以后杀她很容易,都把恶心揣着装不看到她。 房里没有伍大壮的灵位,只有豆花一天三次的来催促她去上香。余下的大把时间,十六公主青春年少,就是为年少青春才失贞,她房里坐不住,出来在偏僻的地方走走。 这一走动,更是不快。 天气好,十一公主还是半大孩子,坐在廊下看慧娘给她的公文。她纤细的手指翻动着,聚精会神。 台阶下坐着伍思德,摆着一堆竹子在手边,正在编东西。看上去,夫妻很是和谐。十一公主看完一本,换另一本时,道:“记得多编几个,” 又加上一句:“给胖团子的。” 伍思德就要笑,用他的大粗嗓门儿道:“知道知道,我还能少了谨哥儿的!”豆花和贺二姑娘走来,豆花不通报先笑,举着一个鸡蛋:“让我逮到了,今天这个是给胖团子的。”这才道:“小余将军夫人来了。” 贺二姑娘瞪眼:“小余将军几时才大呢?”豆花笑眯眯:“不知道呀。”贺二姑娘掩口笑:“这丫头呆,只是惹人笑。” 周妃在房里做东西,走出来笑:“二姑奶奶来了,我这样叫才亲香。你别理豆花儿,她逗呢,才叫个豆花。” 十一公主和贺二姑娘见过礼,问豆花:“翠姑她们有蛋吃吗?”豆花噘嘴儿:“怎么没有?大帅说有孩子的人,母子一天各四个鸡蛋两斤重的鱼一条肉一斤果子一斤,没有肉就半只鸡,今天这蛋,该是给胖团子!” 贺二姑娘更笑:“豆花果然是逗的!胖团子在家里还缺这个!哎,你们得告诉我,谨哥儿怎么叫胖团子?” 豆花瞪了半天眼:“生下来就叫团子。”周妃也忍俊不禁。贺二姑娘笑道:“哎哟,我不和你逗了,我说正经的。”先喊周妃:“娘娘,你跟我来,”再喊十一公主:“你也来,”对伍思德笑逐颜开:“舅爷还坐着。” 悄声神秘地道:“大帅发首饰呢。” 豆花耳朵是最尖的,对着十一公主笑:“您快去。”往房中去放蛋,才迈过门槛,贺二姑娘又喊她:“豆花啊,我不叫你,你就不来了?”嘀咕道:“你主子都来了,我以为你跟着,你又逗上了。” 豆花飞快放下蛋跑出来:“还有我的?”她希冀的样子太可爱,贺二姑娘“扑哧”一笑:“家里的女眷们都有啊,明铛都有,怎么会没有你的?” 豆花没听出来话中意思,十一公主和周妃笑一笑。伍思德在后面喊:“二姑奶奶,有我的记得打发人快来说。”贺二姑娘乐了:“舅爷也逗上了,首饰男人能戴吗?要能戴,公主的让给你。” 又喊翠姑。 伍思德嘿嘿笑几声,继续给妻子和胖团子编竹枝儿东西。无意中眼角一扫,见到十六公主衣角。伍思德头抬也不抬,心想把你羞死算了! 十六公主很好奇,发首饰?大帅发首饰怎么发到舅爷家里来?她就等着看热闹。 萧护房里,坐满了人。妯娌们叽叽喳喳,罗氏和杨氏都嘴快伶俐,正在为夏衣上绣荷花好还是绣碧水好争执;小厮们抱着一个一个匣子进来。见周妃进来,萧护想她是个长辈,就站起来,大家全站起来,周妃坐到慧娘下首去,对着匣子看:“这么大的,里面倒有多少?” 豆花瞪眼睛,再和明铛打眼色。一行人中除了萧夫人的丫头,只有她们两个是丫头,平时说得上话。 明铛喜滋滋儿,不住看着,见春氏没有来。想她等下应该来吧,就收起这份杂心思,只和豆花眉来眼去,想给自己和豆花什么? 伍家小爷们全在地上滚,伍小壮很会欺负弟弟,见小结实摔倒要爬起来,上去把他按倒。小结实只小一刻钟,把哥哥小胖腿一抱,兄弟滚在一处,在地上滚滚爬爬,你上我下,小小年纪那小拳头捏着,还打得“嘿”一声。 萧护开怀大笑:“这孩子养得好。”见人都到齐,大帅清清嗓子,房中安静下来。萧护满面笑容,和颜悦色:“夫人们,你们一直跟随,都吃了很多的苦。以后,怕还有吃苦的地方。”大帅含笑四下里看看。 这里面只有周妃和罗氏是外人,一个是姚将军夫人,一个是伍将军岳母。周妃笑道:“再苦也没有京里地道里苦。”罗氏见娘娘说话,也想说一句:“我倒不觉得苦。” 萧护笑一笑:“现在不算太苦,咱们先乐一乐。”对慧娘道:“打开匣子给她们。”慧娘乐意地充当了这个角色,给女眷们一个人珠花一朵,金步摇一个。 豆花和明铛是各一个镶宝石金簪子,伍家小爷们,一个人一个簪子。 若荷秀兰小螺儿水兰和奶奶们一样,六么满庭和豆花明铛一样。奶妈们,是无人能比的,另外再加东西。 大帅特别喜爱这几个孩子们,对翠姑腊梅笑道:“不要委屈,缺什么只管来说,再苦,也不能苦到孩子们。” 翠姑等人不会说感激的话,只唯唯称是。给儿子女儿们插好,看着都漂亮许多。 说说笑笑大家聚在一处用午饭,饭后都去十一公主那里,因为她是内阁大臣,大家都笑:“大臣家里,是可以商议事情的地方。” 贺二姑娘是主事的,让大臣公主拿笔,自己一个一个问:“你出多少份子?”这是稳赚不亏的买卖,大家都乐意出。 周妃出过后,见她们茶水凉,出来喊亲兵们烧水,见到树后往这里看的十六公主。周妃叹气,这个孩子…… 过去照应她,慈祥地问:“你不睡会儿?”守寡的人是不合适出来走动的。十六公主勉强地笑,听厅上传来格格笑声,羡慕地道:“你们在玩什么?”周妃不肯告诉她,扶一扶发上才得的珠花,笑道:“大帅给我们首饰,又留下用饭,她们过来喝茶说话呢。” 守寡的人也不能去,凡是热闹欢笑的地方,都不适合。 这与伍家的人不喜欢十六公主也有关系。 周妃为十六公主出了一个主意:“过上几天,你去把大壮爷的灵位请回你屋里吧。你天天上香也方便。” 十六公主沉下脸:“他们兄弟们放别处的,我怎么能说?我在这家里又算什么。”周妃心想你自己也不当是这家里的人,见她犯糊涂,就不再多说,她还乐着呢,笑盈盈走开。 不管那笑和发上的珠花,扎痛十六公主的心。 豆花也出来看茶水,坐在廊下把玩自己新得的簪子,刻福字儿纹,镶一个红宝石。明铛出来问:“这和你的那一对金钏儿倒配。”豆花想起来那是杨嫔给的,她随意地道:“有了这个,谁还管那个?” 又看明铛新得的簪子。 大家商议过对份子,各自回房。祝氏和明铛都喜形于色,回来见到春三娘黯然神伤,祝氏对她笑笑,和明铛回房。 主仆两个人实在奇怪,在房中悄声说话。祝氏问明铛:“豆花和你都有,怎么倒没有她的?”明铛也奇怪,见主母同样糊涂,心中释然,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不明白,就道:“伍家守寡的那个也没有。” “那个人呀,可怜,离死人不远。”祝氏叹气:“她自己走错了路,自然是没有的。这春氏?咦,” 明铛也有了灵感,小声道:“难道是她做了什么?我们可都才回来,不在家那几天里?”祝氏一把掩住她口:“你不要说!”明铛就知道祝氏也看出来,悄声笑:“不是我瞒着奶奶,我看到过一回,今天才说。我们走以前,大帅从外面回来,她见到了,独迎上去不回避,又打扮得俏生生的,亏得爷倒不说。” 祝氏吓得脸都白了,把平时样子对上,点头道:“我只是心里想,没推敲过。今天一推敲,她竟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罢了,我们也管不着。横竖这首饰没有她的,以后回家去见祖父,更没有她的。” 萧扬走进来,见祝氏和明铛戴着新首饰,明灿灿的坐在一处交头接耳,笑道:“你们说什么私房话,得了东西,就乐成这样。” 春三娘也跟着进来,接萧扬衣服。萧扬给了她,坐下祝氏送过来给他看:“九爷看这成色儿,这绿色多难得。” 是一个镶翡翠金步摇。 祝氏太欢快,一件一件把别人得的全说出来:“……娘娘挑了一件红珊瑚的,是宜男纹。公主还没有身子,娘娘是给公主要的……我本来相中一个镶红玉的,小螺儿也看,我就由她了。”春三娘心里就更难过,大帅的丫头都有份儿,这房里的明铛也有份儿。 萧扬又看明铛的,明铛欢欢喜喜送过来:“我和豆花的一样,又和满庭和六么的一样,我让她们先拿,我才取。” 萧扬笑笑,还给她:“这是你的私房,你放好了。”眼神儿若有若无的在春三娘身上一转,又移开来道:“摆晚饭,小春儿唱曲子来听。”晚上歇息在春三娘房里,春三娘才抱怨:“倒把我忘了。” 九爷听着直乐,大帅是什么记性?会把你忘记。萧扬只是笑,抚着怀里的这个女子,呆了这么久,早就不新鲜了。 祝氏放在心里,过上两天萧扬在她房里,把这担忧说出来。萧扬没接话,祝氏总觉得这不好听,怕萧扬着恼,就没有说下去。 慧娘回来,着实观察春氏好几天。春三娘受这么大的奚落,再笨也不能往萧护面前再去,还算老实。 ……。 六月天气火热,好似张太妃的心情。她早起在院子里散步,眯着眼看墙外一丛丛红云,是各式各样的花树,瞬间就能点燃人的心情欢快起来。 张太妃悠然地笑了一下,这天子还是天子呀。 回去,头一句话寻找顾孝慈,担心地问:“小天子最近有什么不同?”顾公公每每让太妃问得都想笑。能有什么不同?他和萧护通过信,认为天子认御玺的本事过过再出来也不晚。 过过是什么时候?比如郡王们对天子登基消息没有反应,默认也算! 顾孝慈每天一个不同的回答,今天是神秘兮兮:“昨天我想明白了,皇上就是皇上,他现在不指认御玺出来,也是想等山河稳固,能留得住时再出来不迟。”这个回答很新鲜,张太妃“咦”一下子,满面春风:“你说得很是,到底是皇上,有能耐能耐。” 张太妃往宫室中去,顾公公在后面窃笑,有这个回答,至少张太妃好几天不会再问这话。张太妃这一天对孙瑛格外的和蔼,她想想也对。现在的京里只有不多的京都护卫,就这还是八辈子忠心那种才留下来。 心思有点儿活动的,早就拔腿离开。 御玺出来,也是让人偷让人抢的地步。 张太妃平静好几天,在孙瑛登基的前一天,又不平静了,或者说是越来越恐惧。嫔妃们和她一样的烦躁,却尽量不表现出来。 隔上一刻钟,张太妃问一下:“大帅还没有信来?”顾公公早就聪明的溜走,说出城接萧护,他是知道萧护不会来的。 文妃悄悄对儿子使个眼色,母子推说走走出来。才到亭子上面,九皇子就兴奋起来:“母妃,看这个样子,萧护也许不会来。” “那这宫里主政的人,就只有你了。”文妃一直挂着的慈祥面容不见,浮上来的是阴狠:“拿个娃娃当皇帝!亏她们做得出来。这宫里只有两个小皇帝,他们要是不在,郡王们惧怕萧护又不敢来,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文妃仰天长叹:“天呐天,我恨不能明天郡王们就和萧护打起来,萧护把所有郡王们都杀了才好,杀得一个不剩!” 九皇子眸子里也透着阴沉,咬牙道:“我忍辱偷生这么些年,为的就是这一天!”皇族的高不可攀忽然就回到他的身上,他对文妃静静,这静中带着一种就要见杀戮的快意残忍:“母妃,让舅舅们快点儿动手,我等不及了!” 文妃也流露出畅快的笑,只是不敢太多。九皇子笑得好似杀人不见血,文妃更笑得让人打心底里出来寒气,又带了哭腔:“可怜你的亲舅舅们,”文妃的亲哥哥全都不在世上,临死前为外甥做了最后的一着。 把几个表兄弟化名送走,有两个在台山王手下,一个在临安王手下,还有一个跟萧护离开,一个却在韩宪王手下。 他们平时几乎不通信,很小心谨慎地,只等到有机会,就会全身一击。 九皇子拿拐杖“的的”轻敲着栏杆,面色铁青。他和萧护也算是有仇的。九皇子还记得有一个传言,萧护故意晚救皇宫,才致先帝丧命。 萧护要是能早救皇宫,九殿下也不会伤残!皇位与伤残人士中间,只有不大的一个鸿沟,就是那一刀! 要没有那一刀,还会有后来的郡王们之争?众家老臣敢不捧自己登位! 这是个四面开阔的亭子,方便母子们说话又不会有人偷听,也能看到周围动静。见到几个小太监乱跑时,文妃对儿子使个眼色,满头白发都簌簌着:“萧护到了!” 九皇子又面带笑容,是那和气与人无争的殿下,一手扶拐,一手扶着母妃慢慢回来。见张太妃等人呆若木鸡! 报信的小太监垂头跪着。 分明大家都在沮丧。 文妃忙问:“大帅到了哪里?”小太监赔笑:“萧夫人已进城,顾公公让奴才来回话,大帅没有来。” 文妃和九皇子也是一惊,拐杖“的”脆响一声,九皇子甚至急切地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天子登基大典,萧护怎么可以不来? 小太监让他吓倒,小声道:“萧夫人对顾公公说,大帅劳累过度,以前又有旧疾,一下子病倒,医生说不动最好,因为不来。” 文妃眸子里光彩一闪而过,让贤妃捕捉到,贤妃起了疑心,萧护病倒,京里的顶梁柱等于半倒半歪,文妃高兴个什么劲儿? 再看九皇子,见他一半是喜色,一半是忧。 在萧护和郡王们拼杀以后,他还不能倒。九皇子忧愁地道:“要是我能去看看,我就去看看了。”张太妃扫了他一眼,又开始伤心:“是我的不是,他是让人撵出京的,我应该想得到让九殿下去迎一迎。” 九皇子满面笑容:“是是,我今天去也使得。”张太妃犹豫一下,才把天子想起来,道:“不必了,今天是皇上登基,你怎么可以走?” 贤妃心中一闪,忙道:“我们全是女人,皇上又小,九殿下是宫里唯一的男人,可不能离开。”见九皇子眸子里又是一闪,贤妃惊得魂飞天外,这母子两个人从来心高气傲,虽处逆境中也不气馁,她们竟然还打别的主意? 这这这……贤妃想自己天天和文妃在一起,实在是太疏忽了。要说贤妃也是恨文妃的,现在看十一公主过得不错,又想十六公主也算有个归宿,听说伍家还肯带她离开,贤妃就格外想女儿九公主。 那天,不是文妃怂恿,女儿怎么会和大成公主硬挺。九公主不和大成公主硬挺,就算是嫁给伍家兄弟中的一个,至少还在人间。 嫁个丑人,总比自己见不到女儿的好。 嫔妃们都是心中有数,面上不出来的人。贤妃后来一直和文妃还相处,也一直不时的恨她。好歹,你还有个儿子在身边。 贤妃把疑心放在心里,打算慢慢观察。她知道自己思念九公主太过,有时候半陷入疯狂,看着谁都不顺眼睛。 张太妃终于从见不到萧护的难过中走出来,萧护让十一公主入内阁,张太妃有寻思,可萧护一直赌气似不来,张太妃也一样不安心。 问问时辰快到了,张太妃叹气:“给皇帝穿起来吧,不能误了。”见人带孙瑛过来,穿一件黑色绣龙纹袍子,小小玉带,半新不旧的小靴子,格外可爱。张太妃亲亲他,仿佛看到希望,就笑了:“我的好皇帝,你快点儿长大吧。” 孙瑛因营养上不足,说话比较晚,三岁了还含着舌头说话,呜噜呜噜:“皇帝是什么?我想和哥哥玩!” 旁边的孙琳只瞪着眼,一句话不说。 太监们来请:“大臣们到了金殿上。”张太妃还讲究个体态安详,缓缓地道:“好吧,我们这就过去!” 到这时候,她满心里欢喜起来。起身整衣,有太监捧着铜镜来照一照,见一个白发老人,因天气好花开,还有一朵大红花在发上。张太妃自己打起精神:“真喜庆啊,”奶妈子抱起孙瑛,一个宫女扯过孙琳,也没有车辇,就慢慢地往金殿上来。 张阁老到的早,随身带了几个子侄来。见宁江侯过来,也只有几个人,张阁老故意问他:“怎么不见郡王们?侯爷竟然没有去信?”宁江侯也诧异:“怎么,你也没有去信?”他故意啧着嘴儿:“大帅应该去信吧?” 两个老臣相对而笑,笑得几乎在落泪。天子登基,与笑话不远。 御花园里桃落结果,百花还放,不是姹紫嫣红,也是柳秀花炽。嫔妃们行过就真的欢喜起来,笑容满面来到金殿上。 在金殿下,嫔妃们住了脚。张太妃只和孙瑛、孙琳、九皇子往玉阶上走,上到一半,见出来迎接的人实在太少。 稀稀落落的只有十几个人。宁江侯和子侄两三人、张阁老和子侄两三人,程业康因为宫中没有知会他,装不知道不来。余下还有两个官员在,再就是萧夫人带着萧家的两个奴才,萧西萧北都有功名在身,他们在这里。 偌大的金殿上只有这几个人在,张太妃心想这还论的什么礼节,热闹最重要。回身命嫔妃们:“都来吧,皇帝登基是大事情,你们都见一见。” 大家全进去,金殿上还是空的。山舞礼拜,半点儿礼不错。到最后,出了一点岔子,光复帝孙琳站起来,手指着受跪拜的孙琳大声道:“这皇位是我的!我才是皇帝!” 光复帝对着孙瑛身上衣服这才想起来,一把甩开扯他手的宫女,小脚“噔噔”地往金阶上爬:“他还穿了我的衣服!” 孙瑛长了个子,以前的龙袍都不能穿。只有光复帝登基时有几件龙袍,当时光复帝和孙瑛一个年纪,正好能穿。 慧娘差点儿没笑出来,见张太妃大惊失色,宁江侯和张阁老也没有什么表情。萧西和萧北忍住笑,出宫门才放声:“哈哈,现在就有人争位子!”慧娘嗔怪:“还在宫门呢。”萧西和萧北才只窃笑。 回去的路上,慧娘想也不能怪小厮们笑,这几年里争来争去的,看得人眼睛花。见街上恢复不少热闹,有人摆摊子做生意,慧娘对于暗祝,早些有个明君,还是繁华热闹好看。就是花,也喜气几分。 她当天就匆匆而回。说旧疾发的大帅和兄弟们在家里饮酒,也不让兄弟们回避,让人给慧娘添杯箸,又让萧西萧北也坐。执怀笑吟吟:“有什么新鲜事情?” “张太妃娘娘说天子还小,一切事情由大帅定夺。我按大帅说的,说宁江侯和阁老是老臣,大帅资历浅,推托了。宁江侯对我说,他老眼昏花,不能理事,我说您理一天是一天。”慧娘噘着个嘴儿,要赏:“又跑一回呢,还不给点儿啥。” 萧护在她头上一拍:“赏完了。” 慧娘:“哼!” 兄弟们一起嘻嘻哈哈说给郡王们去信的事,萧护这就让慧娘拿纸笔,喝一杯酒,道:“这头一句怎么写?” 慧娘眨眼睛:“应该是临安郡王钧鉴吧。”以下对上不是吗? 大帅轻笑:“不对,”对他还钧什么。萧拔揣摩大帅的意思,道:“咱们也不弱于他,大哥是心太好,要是我,天子登基,先给他打个反贼!就用对一般的人台启吧。” 萧护再摇头笑:“不对。” 苏表弟抓起笔来,写下一行字,龙飞凤舞:“临安王孙珉听之!”五舅老爷看了一眼,把酒喷儿子身上:“哈哈,乃父让人骂狂生,你也是个小狂生!” 慧娘对着笑得东倒西歪的兄弟,在心里翻了一个小白眼儿,重新换一张纸,写上:“萧封氏呈临安王:授受有别,本不该信之。奈国事为重,匹夫有责。今夫君有疾,妾不得不自荐之!忆京中一别,以为有道明君现?不想沧海数年,真龙不容有玷,已归其位。天下收心,就在此时!现有尔等皇室旧脉,流落还须几时?案牍总须商议,河山理当重归!定于西风起矣,黄花放之八月初一,于永城相见,可否?盼回复!妾敛衽为拜!” 五舅老爷见外甥媳妇写到一半,过来抚须观看,点点头。这字说不得是大家,也是有珠圆玉润气象,不是干瘦枯干。 又把信从头念一遍,手指河山理当重归后面道:“再加上一句,昔伯夷叔齐让贤时,不知贤名永博;胡亥将鹿为马处,不知死后何归?” 萧护没忍住,也喷了一口酒出来,正中贺二公子。大帅眼光有神和五舅父交换一个眼色,到底是舅父知道我的心。 不骂这些人,心里怎么能过得去? 慧娘傻了眼,她以为自己说的已经不客气,已经足够讽刺。不想五舅父这张嘴,这不是打着人脸骂? 伯夷叔齐是父亲去世,互相让位,都自认为自己不是有道的明君。而秦胡亥,就不用说了吧,为争位子杀了所有的兄弟,外加所有的姐妹。 这信发出去,要么是和郡王们翻脸,要么嘛,人家也不会舒服。见萧护换过衣服,重新过来喝酒。了解他的慧娘知道他没有意见,重新抄过,换了几个名字,交给萧北发出去。 对英武郡主的信,就是重新恳切地写了一封。 信很快到临安郡王手上,约在六月底。孙珉正在消夏,见有人送信过来:“五天前萧护处送来,请郡王亲启!” 孙珉抬一抬手,他的一个随从过来拆开信。这是怕信中有古怪,都是从人代拆。随从才看一眼,就快站不住。孙珉知道有异道:“念。”随从战战兢兢双手把信送上来:“还是王爷您自己看一看。” 临安王也只扫一眼,对头一句话“萧封氏呈临安王”,就砸了手边儿东西。骂道:“混帐,这种信他也敢想?他想挑衅吗!” 因为是消夏,旁边坐着他的宠姬潘侧妃,见孙珉只看一眼就很生气,她也认得几个字,忙扫了一眼,也花容变色,怒容出来,夺过信,上手就是一下子,撕成两半。 这一声“哧!”把孙珉惊醒。 他沉着脸接过信,凑在一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萧护竟然敢这么羞辱自己! 这笔仇迟早要算,不过萧护来信要求和谈,却是孙珉没有想到的! 他只手把信用力拍在案上,阴沉沉面色上闪过一丝冷笑,片刻就有了主意,对潘侧妃道:“取纸笔来,我说,你来回信!” 临安郡王想来而不往非礼也,念道:“夫人信,妾自回,郡下数城,不惧刀兵。!” 韩宪王收到信后,直接一把扯碎。怒气消得差不多,才喊过曹文弟来,淡淡道:“萧护来信羞辱与我,八月初一临安王真的去的话,你代我去见他。”曹文弟不敢不答应,韩宪王没有一天不忧思他死去的妻儿,头痛病越来越重,一会儿冷静万分,一会儿咆哮如雷。 他才出去,韩宪王的一个亲信问:“这个人从来到这里,一直心思不定不可靠,王爷怎么让他前去?” 韩宪王冷冷:“萧护羞辱与我,我也羞辱与他!他多年的知己,不是在我这里!”说着又抚额头,又头疼上来。 曹文弟回到家里闷闷不乐,他想看出来韩宪王是刁难自己,和羞辱萧护的意思。还有一条他不愿意去的,是他觉得对不住萧护,又听说蒋延玉等人没有走,怕见他和谢承运。 曹少夫人没看出他心烦,又开始说起来:“另外两个真不像话,就会和娟秀过不去,她们有儿子,娟秀也一样有王爷的儿子,又和临安王的女儿定亲,夏氏和纪氏也不放在眼里……” 曹文弟忍无可忍:“你怎么就知道定亲是好事呢?”和临安王的女儿定亲的儿子,注定是个炮灰。 ☆、10.24日晚上八点 一直不太舒服,明天是一定要去医院看看的。 更新推迟到晚上八点更新,见谅! 一直不太舒服,明天是一定要去医院看看的。 更新推迟到晚上八点更新,见谅! ☆、第十一章,十六公主之死 自此萧夫人名义的信频频的来,最后一封信中用词严厉,韩宪郡王又撕了信,忍着头痛让人回信会去人,萧夫人的信就此没有。 临安郡王一样的心烦。就是萧护写信让自己前去,自己就去了,这也不大对,好像让萧护指使了。 偏偏又是萧夫人,是女眷。 去,不好;不去,看这最后一封信的意思,不去的人反贼的帽子要扣头上!孙珉啼笑皆非,风水轮流转,这反贼要盖自己头上! 正烦恼,外面走来潘侧妃,盈盈施礼:“郡王好几日不往后面去,是为着什么?”孙珉抚额头:“没事。” 潘侧妃走上来:“是为萧夫人的信烦心吗?”孙珉叹一口气,再道:“女眷不许过问,你看王妃就不问这些!” 潘侧妃心里一酸,面上含笑,再次拜倒:“妾,愿为郡王而去!” “啊!”孙珉着实的愣住。再就扑哧一笑没掌住。没掌住后索性哈哈大笑,临安郡王想这样也不错,女人的主意,那就去个女人吧。 孙珉本来是想派个将军或先生应付一下,可不管派谁去都像在天下人眼里,自己让萧护指使着团团转,不能不从。 天子登基,孙珉是吃惊的。他再不愿意,也得承认那天子孙瑛还真的不能算是废帝。孙瑛不算废帝,后面想称帝的人全算造反。 临安王一想到这“造反”的帽子转回自己身上来,就开始防备。萧夫人的信来到,对孙珉也算急时之雨。他盼着和萧护等内阁谈谈,是真正的商谈。而不是笑里藏刀,另有诡计的见面。 临安王还有一点心思,说白了叫不太敢去。 他不知道萧护是什么心思。 不去吧,京里要发道圣旨什么的,声明自己造反,那就好玩了! 现在乱世,郡王们能笼络住民心的不仅是怀柔政策,还有就是他们的血统,纯正之极! 去也不去,不去也不去,正忧愁呢,潘氏主动请缨。 她深情地看着孙珉,孙珉高兴的看着潘氏,一拍大腿:“好,不枉我疼你一回,你去最好不过。依我看,正是赏菊花的时候,不过是女眷们开会罢了。” 他当即点兵给潘侧妃,又派去四个亲信将军,四个亲信的先生。准备了三天,孙珉在潘侧妃房中住了三夜,临安王妃听到也不悦,对身边人道:“这争宠争得命也不要了,归她干得出来。” 内宅里暗刀子才是女眷们的事,一般女眷都这样认为。 临安王亲率文武官员送出城,本来还想让临安王妃也送一送,王妃称病,说旧疾发作。孙珉一个人送,已经气坏别的妾室,潘侧妃带着对郡王的“忠心”,带着别人的眼红和“诅咒”,带着对萧夫人的景仰上路。 是的,她不仅是在孙珉面前邀宠,还有一点就是让萧夫人信来信往的弄得心热起来。萧夫人是什么人? 天下共认的奇女子! 在郡王们后宅里争宠不休的潘侧妃自认为了解男人,深知道男人全是喜新厌旧的货色。而萧夫人,她无父无母无权无势,要说有容貌,青春好颜色能保留几年?她一直就专宠于她的丈夫萧护面前,牢牢的系住那个闻名于天下,听说他出山,临安郡王几天焦躁不安的男人心。 潘侧妃是很想见见萧夫人,见见这个能说服萧护大帅为她造反的奇女子! 她一定很有能耐! 不知道自己让别人侧妃也惦记的慧娘于七月底前往永城,女眷们自然是跟上的,明铛自然是跟上祝氏的。 明铛还小小的打听一下春三娘,听说她陪九爷留下来,明铛满面笑容把春氏夸了再夸,夸得春三娘觉得奇怪,又偏是不明白。 明铛就快快乐乐地跟着祝氏上车,和奶奶夫人们走了。 十一公主早几天就心事重重,到临走有一天才对伍思德赔笑脸儿:“要不,十六妹也跟我们去吧?” 萧夫人代萧护大帅而去,十一公主这内阁是一定要去的,宁江侯和张阁老也会赶去。伍思德护卫公主,是随行的。 十一公主真的担心自己哪只眼睛看不住十六公主,兄弟们哪一个抡刀,就把十六妹宰了祭奠伍大壮。 她说得惴惴不安,伍思德却一口答应:“行啊。”漫不经心的,好似说的翠姑她们一样。十一公主狠狠亲了他一口,举步就要自己去告诉十六公主。 到房门口,又停下来,淡淡地喊过豆花:“去告诉她,明儿动身。”当天见到伍林儿等兄弟,十一公主见到就陪个笑脸,笑得殷勤无比。 萧护送慧娘也到城外,五舅老爷带着儿子跟去,又有几员将军带兵同行。萧护调侃慧娘:“你放手凶吧,横竖我离得不远。你一喊我,我就会到。”慧娘伸伸舌头:“大帅别急,等我和十一公主威风使完了您再来。”萧护大乐,伸手在慧娘头上一敲:“那就这么说定了!” 见十三撒欢儿般的带人走了,大帅才笑着回去。他是后几天再过去,就在最近的城里呆着,预备接应十三。 路上秋风才起,时有野桂花菊花。马蹄下奔跑中,菊花香萦绕无数。别的人也罢了,十六公主是最欢快的。她和周妃坐一个车,对着车外黄花笑:“真多,几时打尖,我采一把子给十一姐。” 后面的车上,翠姑腊梅等人带着孩子,车上还摆着伍大壮的灵位。车颠覆时,翠姑不时扶一把。她的两个儿子伍小壮和小结实也会伸胖爪子,帮着扶一把,再学着母亲严肃认真地看上一眼。 慧娘一行人进永城,临安郡王府中提前到打探的人把人数了一遍,告诉在路上的潘侧妃。潘侧妃疑惑:“十六公主?”转而微笑:“她竟然也来了。” 又问人:“萧夫人生得什么样子?”那探子是个男人,男人眼中的女人只有几类,好看的,不好看的,贤惠的,不贤惠的……他摸头回答:“好看。”潘侧妃似笑非笑横他一眼:“是吗?这我知道。” 知道对着个男人是解释不清的。 好看?好看女人如过江之鲫。潘侧妃要问的是,萧夫人是不是聪慧?是不是灵透?是不是…… 算了,一个蠢男人怎么看得懂那眸中的秀色,眉山上的风华。问他是自己问错人。潘侧妃命车马:“再快些。” 慧娘在永城的住处早就收拾出来,不过张家小鬼和丫头们还要再收拾。十六公主拿着一大把花儿去十一公主面前献好时,十一公主只冷淡地看看她。 对于这个人还有心情玩,十一公主很鄙夷。留你一条命,知道我在家里人面前矮多少吗?十一公主宁可撞墙也不会对翠姑等人服软了,为了十六公主同来,大家不要变卦阻拦,十一公主见家里任何一个人都陪个笑脸,活似笑容不要钱。 还把胖团子的山鸡蛋克扣了几个给翠姑。 现在鸡蛋尽有,山鸡蛋要么给周妃,要么给胖团子。豆花为表示自己为没生儿子的十一公主抱屈,山鸡蛋给胖团子,意思是翠姑的儿子再好,在豆花眼里也不如胖团子好。 容易吗?豆花天天跟在山鸡屁股后面撵出来的蛋,给了翠姑。 还不是为了十六公主。 碰个软钉子的十六公主也不悦,面色难看地到自己房间。伍家里别的人见她好似看到空气,只有周妃才有几句言语。十六公主很想和周妃同住,周妃直接拒绝。出于老实同情的周妃也受不了十六公主,她自己的女儿十一也是不容易过来的,怎么能接受无时无刻的看到十六公主? 也给个休息的钟点儿不是? 有半天看不到你才好。 十六公主是小心翼翼推开自己房门,只看一眼,马上喜欢。这里,也没有摆伍大壮的灵位。太好了,天天对着那个人的灵位真的可以恨不能去死。 她把花摆在桌子上,房中有了色彩,更心情不错。 此公主心情不错,别人的心情可不好。翠姑正在和伍林儿道:“怎么她也来了?” 不关她黑屋子已经很客气,还带她出来! 带她出来吧,就要注重自己是寡的人。路上看花玩水,面上的笑盈盈薄得如春天院子里的桃花,粉粉的,看得翠姑直想冒火。 伍林儿和翠姑同是脾气直,揣不住话的人。可这一回他只说了一句:“你不要管,带孩子们出来上香。” 伍小壮走到父亲面前,伸出小藕节似的手臂,圆滚滚的全是肉:“抱我!”小结实从后面对他小屁股上就是一脚,踢得伍小壮到一旁,小结实往伍林儿身上一跳:“抱我!” 伍小壮摸着屁股回头时,弟弟已经到了伍林儿肩头。伍小壮咧着小嘴儿,只能地上走。他们的娘翠姑发怒:“全自己走!” 小结实已经上了父亲肩头,回身对哥哥和母亲吐舌头:“哎哎哎!” 伍林儿一直笑到伍思德房门外,才沉下脸,放下儿子扯着他手进去,见兄弟们都在,伍大壮的灵位安放在伍思德正房的条几上,大家纷纷在上香。 十一公主虔诚地拜了几拜,周妃也洗手来上香。没有人说去喊十六公主,十一公主对母妃看看,伍思德对她偶然说过:“如果我战死,大帅和兄弟们会和照顾大壮灵位一样照顾你的。”十一公主当时和他干了一架,骂他好的不提偏提没有的。 从那天开始,十一公主对伍大壮的灵位祭拜更加认真庄严。 十六公主的饭是豆花或伍小伍单独送到房里自己吃,伍家的人今天晚上和大帅夫人等人一起吃饭。 伍舅老爷自然是坐上位的,苏表弟自然是贫得别人都笑他,还有伍小壮吃到一半,见弟弟站在椅子上喝汤,胖脸蛋子快贴汤碗里时,伍小壮报仇机会到来,同站椅子上的他握住弟弟两只脚把弟弟脸踹到汤水里,往外就溜。 席上大乱。 汤水不烫,翠姑才允许儿子把脸儿快贴盆上的喝,不想中了哥哥这一招。小结实因没有烫到,也就没有哭。他没有哭,自然想得到报仇。站直了,一脸汤水滴哒哒,都还不大,去年生的,胖脸子上贴着蛋花菜叶子,笑喷一桌子的人。 小结实见大人们笑,以为对自己笑。也就嘿嘿一笑,伸出舌头一卷,把鼻子尖上的菜叶子卷到嘴里吃了,拿起一块排骨对着哥哥就砸过去。 腊梅的女儿大姐儿就哭起来:“是我的!”小结实把她正在手上啃的排骨夺走砸哥哥。伍山石的儿子见有趣,也拿起一块饽饽也扔出去。 五舅老爷笑得酒杯倒在自己袖子里,苏云鹤为父亲擦拭,边虎孩子边教:“不能浪费东西!拿吃剩下的骨头玩儿去!” 伍山石的儿子抓起一把骨头糊了小结实一脸。 伍思德笑得快钻桌子下面,坐直了才看到十一公主不太喜欢。伍思德拍拍脑袋,赶快吃饭。公主没生儿子,自己对着侄子笑,不是伤她的心? 十一公主虚情假意:“多好的孩子,这一生两个的就是不赖。”翠姑横她一眼:“比不生的强!”十一公主马上哑了,低头吃饭,恼得脸通红,挟了一块姜放嘴里,然后忽闪舌头:“辣辣……” 孩子们见有趣,一起学她,伸舌头,乱忽闪着:“辣!” 桌子上笑又起来,周妃嗔怪十一:“没样子,快出去弄好再来!”十一公主辣得眼泪汪汪出去,后面跟着伸长舌头的几个孩子。 这样的笑,也没有把翠姑心里的不满冲淡。晚上哄睡小结实和伍小壮,仍然对伍林儿道:“腊梅问我她来作什么?公主嫂嫂走一步护一步,难怪她没有儿子!”伍林儿正要睡,让翠姑弄醒,随便嗯一声,打个哈欠:“明天临安郡王的妾来,你记得帮忙说一声儿,我们还有一个没出来的。” “什么?”翠姑大怒:“公主大嫂是她姐姐,糊涂也就算了。你们和大哥都糊涂了不成!她是个寡妇,还想让她招待客人!” 翠姑是村姑出身,来到以后很羡慕十一公主斯文端庄。女眷们时常随十三姑奶奶见客人,大家端坐两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斯斯文文的笑,斯斯文文的喝茶,翠姑很喜欢,且认为是体面,怎么能让十六公主去? 伍林儿不耐烦:“让你说你就说,行了行了,有机会你就说,不想说让别人说!”他倒头就睡,翠姑气得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都来见十三姑奶奶,见临安郡王的妾递进贴子来,就要来拜见。 关于郡王们不会好好的前来,或者根本不来,十三和萧护早就商议过。见临安郡王打发一个妾来,慧娘笑道:“正好,我们也全是女眷,大家换衣服,都来见见吧。” 潘侧妃进府门时,女眷们花团锦簇般簇拥着慧娘和十一公主,这份子仪仗已成。 要说潘氏从小家碧玉到孙珉的宠妃,不是一个笨蛋。她事先想过,她的侧妃是后来才立的,没有从京里过,不大值钱,面对一个侯夫人,十三封诰都没有领张守户就造反,先帝就去驾那只往西飞的鹤,潘氏不清楚,以为萧夫人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 还有十一公主在,潘侧妃不敢大意,名贴上不敢自称为侧妃,只称妾潘氏倒也妥当。进府门时,潘侧妃心就怦怦地跳,走一步,心里“咚”一声,有点儿风声她就停住脚步,认真的看一看,仿佛萧夫人会从风里刮出来一样。 永城的帅府是临时的,自然谈不上好,比潘侧妃住处还要简陋,没那么多丫头摆设。可是因为萧夫人在这里,潘氏对什么都素然起敬,就这样走到二门里。 见二门上空当当,只有四个丫头在。潘侧妃心里酸酸的,自己这般地把她放在心头上,她呢?不给自己这妾面子,还不给郡王面子。 可是代郡王而来。 慧娘都做好和郡王们翻脸的准备,还怕一个妾? 她从来不迎接妾,也有对旧仇人寿昌郡主痛恨的意思。 不过在厅上出现时,慧娘倒是满面春风,好似见到旧知己。她满面的笑容好似春花烂漫,多少抵消潘侧妃的不满。她认真地看这个自己梦里也想见的人,笑容多一点儿,肌肤嘛,玉白,不如自己也白呀;她有神采,自己难道没有妩媚? 算了,她也是妩媚的,同时还有英气勃勃,这是一般的女子所没有的。 潘侧妃认为自己猜对了,她是认真研究过萧夫人的得宠。萧护大帅小侯爷出身,江南什么锦绣人物没有?大帅痴迷萧夫人至今,一定是萧夫人有别的女子所没有的。 英气?别人全是柔媚。 自认为弄懂不少的潘侧妃依礼叩拜,慧娘等人还礼,又各自先问过萧护和临安王安好,请潘侧妃坐下。 潘侧妃十分之恭敬,她知道自己这一行差使只要不和萧夫人交好就算圆满。交好,也是潘侧妃盼着的。 能和萧夫人手帕交,回去不是王妃也强过王妃。见慧娘对妻妾身份很重视,潘侧妃就捏着小心,把自己带的礼物一份一份送上。 萧家的人全留上心,只看她送的礼物就知道临安王在本城里有探子。慧娘心中冷笑,还当临安王对商议不动心?不动心,他干嘛早早地派探子来。 见送自己的,上好的尺头珍玩;送到奶妈那里,就成了枷南木拐杖;公主的,又和别人的不同。 这要不是事先备下的,她也不怕自己这里全是男人,看你送给谁? 翠姑犹豫不决,侧妃在问:“还有夫人奶奶我没有拜见吗?”笑吟吟扫过大家面上,竟然是胸有成竹。 还有一个漏了! 翠姑很不愿意说十六公主,腊梅开了口,面上也别扭,说得支支嘎嘎的:“还有伍大壮兄长的寡妻,十六公主也在。” 翠姑一愣,想到昨天伍林儿说的你不说让别人说,就更狐疑,伍家兄弟就像是全商议过的,都愿意让十六公主那个不贞洁的人抛头露面? 不会把家丑丢到外面去吧? 腊梅说出来,十一公主也一愣,她还不知道这事。而见潘侧妃欢天喜地:“来一回能拜见两个公主,真真是我的福气好。”故作天真的侧面庞对慧娘笑:“大帅夫人还藏着一位公主,想是慢慢的给我见呢。” 慧娘心想舅奶奶全搞什么?腊梅素来不多话的人,居然当着不熟悉客人面说一句话已很不简单,偏又说出来这一句。 她只一想,就心如明镜。暗想,既然哥哥们全打定主意,那自己自然不拦。十六公主是给十一公主练手用的,十三本来就不放在心上。 当下嫣然吩咐丫头:“快去请出来。” 十六公主听到消息,泪水喷涌而出,换过衣服也全是素服,急急出来,见一个华服美妆的少年妇人,恭恭敬敬跪到自己脚下,口称:“妾,临安王府潘氏,代郡王叩请公主金安,并叩请公主金安。” 十六公主的泪水哗哗的下来,就是先帝还在,深宫中的公主也遇不到外面郡王们的恭敬。更别说这种恭敬了。 泪水糊住她的眼睛,她弯下身子双手扶起,泪水溅到潘侧妃手背上,潘侧妃心中暗喜,果然和打听的一样,她是个不受待见的人! 送上和十一公主一样的礼物,十六公主更哽咽了几声,强自用手掩住。 十一公主皱眉,她到底历练还少。潘侧妃事先打听家中的人数,在情理之中;她三番五次催问,腊梅烦恼,一急说出来十六妹,也在情理之中;可十六公主这痛快走样,就在情理之中,十一公主也不认。 见十六公主抱着礼物越哭越凶,十一公主沉下脸儿,静静吩咐,也不喊十六妹,道:“大壮家的,回你房里去吧。” 十六公主知道不管外面的人对自己多尊重,这家里的人是不会看得上自己。她依顺的站起来,潘侧妃又殷勤地送到厅口中儿。反正她是个妾,她站着别人可以不站,全对着她。 回来,潘侧妃又补了个漏儿:“看我,哎,见到先帝的公主,我喜欢得呀,把你们全忘了。”泪水下来几滴,掩面轻泣:“我还记得先帝在时,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把先帝夸了一通。 十一公主在心里大骂,胡扯! 慧娘也在心里鄙夷,才从京里回来,听张阁老说先帝对临安王一直不好,一直税高,潘氏是从临安王封地来的,还会感先帝恩情? 这谎撒的有级别。谁会跳出来反驳,大骂先帝无道昏君? 拿着个“反贼”帽子,想到处乱扣的萧夫人自然是附合:“是呀,先帝是多好的人。”心里骂,逼死爹娘的昏君! 生下私生女好生不好养的昏君! 抹去大帅世袭的昏君! 潘氏哭了多久,慧娘和十一公主就在心里骂了多久,一边儿骂完,一边儿哭完,女眷们嘛,约明天看花后天看水。 潘侧妃真是好生客气,第二天又让人送来不少礼品,人手一份儿,又把下午看花确认一下。丫头就一处一处地送,最后一处,送到十六公主处。 进门,丫头先诧异了,见带路的豆花马上就溜得不见人影,丫头得空儿就抓紧时间问:“公主倒住得这么冷清?” 十六公主叹气:“这也没有办法。”丫头陪笑:“你也太寂寞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走。独留下十六公主让这句话打中,寂寞?十六公主关上房门,痛哭不止,谁想寂寞呢? 这不是让人逼的! 是谁逼的? 是萧护,是伍家兄弟,是……他们! 至此,慧娘带着女眷和潘侧妃看遍城外的花,又照过几条水,还算盘着去哪里玩。潘侧妃总相邀,十六公主总在,就对潘侧妃莫明感激,又感激临安郡王,私下里告诉潘侧妃,你要不走该多好,我恨不能跟你走。 潘侧妃总回她百媚横生的一笑。 她们这样的玩,惹恼了一个人。 城外五十里有一座娘娘庙。萧护打下这城以后还没有多问,那造反的荷花三娘娘就在这里发家。 她本是个苦命青楼女子,会几手杂耍什么的,身子轻便。有一天过路一队兵,军官把她玷污还不给钱,她一怒之下灌醉他杀了,伙同一个恩客,以前是个败家子,兵乱后没有地方呆,躲避在这里。无意中又救下一个狱里一个大盗,三个人一合计,索性反了吧。 兵乱的时候,人多力量大。附近的人见跟着他们能活命,还能不跟着?那败家子有墨水,把以前看的书里造反的话写出几句来张贴,不过就是“替天行道,吃饱饭穿暖衣有命活”,聚的有上万乌合之众,占据方圆五百里娘娘庙。 萧护出山,大军一到,再攻攻城,凡是老实巴交的百姓都会顺从。败家子说不能和大帅硬碰,荷花三娘娘就不敢露面,让人在最近的娘娘庙藏身,不时的打听萧大帅下一步还有什么。 她造反后就不是个吃亏的主儿,让萧护无意中撵得退兵五十里,正想着报仇,给大帅一下子才好。 见来两队人,一队城外扎营,兵马众多。一队人径直进城,又打听到是什么郡王聚会,荷花三娘娘让人再打听,打算占个便宜。 她一气萧护无意中抢她地盘,萧护不占这里,这里郡王们也头疼呆不住。 二气萧护邀请所有人商议,竟然没有她?这天下如今就没有三娘娘一份子? 三气萧夫人是个什么东西?听说钦犯?也能占住一个男人为她造反。这些人全是这样看慧娘,就这样不服气上来。 三娘娘自己好个颜色,还没有一个可心意儿的男人。败家子不时还和手下女匪来一出,三娘娘只当看不见。 她寻思着,这萧夫人是什么样子得见见。 这一天,她带着一千人马悄然下山,事先埋伏在打听好的水边。见半上午时,来不少士兵巡逻。 他们躲水中,插芦管呼吸,没让人发现。 又过小半个时辰,见嬉笑说话声过来。有人娇滴滴:“夫人,这里芦苇疏密有致,我同你走上一走。” 潘侧妃在勾搭十六公主的同时,没忘记最主要的人是萧夫人。她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又验证自己有一条猜测得正确。 萧夫人和大帅手下人关系很好。 潘侧妃自己也在和孙珉手下人接触,为了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有人相助。这些郡王们,像韩宪王不是选不到良妻,还要为发妻痛苦,是因为发妻发妻,是有原因的。少年人的情恋更纯真些,发妻又有嫡子,一般人是不会乱换发妻的。 孙珉也是这样的一个。他宠一个是一回事,和王妃生分是另一回事。大帅萧护也是这样的人,要萧护从外面再找一个,就是寿昌郡主,大帅也不答应。 不是乱了父母言,媒妁命? 这是让人笑话的事! 退亲和让人退亲,没有足够的理由,都是让人笑话死的一件事,可以终身带着。 潘侧妃只知道争宠,只知道基础要一步步地打,只知道孩子没有,也得把以后的关系理好。她曾想过自己要是得到孙珉手下大将的支持,孙珉还会说不字? 这些想法只是想想,潘氏没有导师,全是自己揣摩出来的。 她迫不及待地要来见萧夫人,就是要验证一下自己想的对不对。游玩出入城门时见到士兵们对萧夫人马车的态度,就知道她深得士兵们喜爱。 潘侧妃是没有见到张家和人打赌十三少挨打,要是让她听到,肯定就不这样想。 拉拢十六公主找个缺口,是为郡王做事;拉拢萧夫人,是为自己做事。见芦苇中可以趁心的说话,潘侧妃对慧娘嫣然邀请:“咱们去走一走?” 几个芦管吐着泡泡,到了芦苇下面。 慧娘陪她玩了好几天,心想这个人的牛黄狗宝也可以掏出来看看了,欣然扬眉:“走!”两个人一前一后,潘氏自然如引路人在前,慧娘走在后面,才到水边。 “哗啦啦!” 水珠溅面! 冷风扬起! 风后,是带风而起的刀光,带着无数水珠子,追魂摄魄,如万雷击一顶的雷霆,对着走在当先的潘氏头顶心击去! 不是一刀,是数刀! 水中忽然跳出来好几条大汉,后面水中又一个女子站出来。荷花三娘娘这名字不是白叫的,她会踩水,又身子轻,直直出了水面,头昂着:“刘六钱七,给我捉活的,要几个赏钱!” “好嘞!”江面中白花花挺出不少人,看上去一眼看不干净。有些视线让两边芦苇挡住。有人兴奋地叫道:“好多小娘皮,三娘娘,得让兄弟们玩一玩,山上的女人全玩腻了!” 有几个女匪骂:“呸,刘老六,你娘你玩腻没有,就敢嫌弃我们!” “哎呀不好!” 有珠光闪过,一刀横劈,仿佛自天外来。慧娘在他们还有功夫闲扯时,一把揪过晕了的潘侧妃到身后,手中宽袖中不知几时有刀,往下一滑刀就离鞘,随手一刀,先剁了一个! 余势未尽,又是一个! 一刀中了两个,血喷了一地。“哧啦哧啦”,慧娘把两边宽袖扯下,手提着刀,眸子底处聊聊燃烧着什么,也兴奋了,大喊道:“张家,把那个为首的给我宰了!” 张家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一蹿到了慧娘身边。才站稳,弓箭就飞出去,正中踩在水面上的女匪,狠狠骂道:“老子最烦多话的女人!” 慧娘才要白眼儿他,见又扑上来几个,还没扑到位,小鬼飞抓到了,按倒几个。余下的一个,慧娘手起一刀,又是一道血。 倒在泥地里的潘氏悠悠醒来,一睁眼,就见到血红一道光飞来,如血色黄昏般,扑她一脸!她伸手一抹:“血!” 又晕了! 接下来萧夫人的神勇她就没有看到,慧娘指东打西。芦苇中有些是水,有些是泥地,不是处处有人,又有张家小鬼助阵,杀了一个痛快。 也不是全无准备。 刀光一起,就有五百兵过来。就地放箭,放得那些人水面上站不住,又上不得岸。只打了不到一刻钟,死了一百多人,一个女人没弄到手。 荷花三娘娘心疼得不行:“快走!”一扭脖子先钻水里去了。 早早退到一处的女眷们拍手欢笑:“哎,你不要走啊,走了的可不英雄。”小螺儿撇嘴:“她本来就是女人,当不了英雄!” 明铛手拍得红通通,还不过瘾,跑到岸边儿捡一个泥块儿扔水里,对水里喊:“哎,出来啊!”祝氏把她拉走:“你不怕真出来一个!” 跟随潘侧妃来的人瞠目结舌,对着水边儿那个人。满头的花翠,一件大红盘金牡丹绣蝶样衣服上全是血,手还提着个刀到处找人杀。 萧夫人,太强悍! 杀完了还不舒服,又命人:“派一千人出去,沿河追击两百里,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敢搅我兴致!” 一个纸片儿在水上漂来。 小鬼弄来送给慧娘,上面写着:“替天行道,荷花三娘娘!”有临安郡王的人在,慧娘认为自己应该勃然大怒,狠发一通脾气,就势震震他们。 可她没忍住,还是银铃似的一笑,奚落道:“魑魅魍魉,也算个东西了!”临安郡王的人听着总觉得古怪,这话骂谁呢? 早把侧妃送上车里,大家就此分手。 潘侧妃醒来时,已在城外的帐篷里。她借口兵马多,城中房子怕不够用,驻扎在城外,慧娘也不勉强。 她倚在枕上听丫头们把经过说出来,抽一口凉气:“她还真的能带兵?难道萧大帅疼爱她到骨头里。” 一面对萧夫人更为景仰,一面让人请两个先生来。 跟来四个先生,有两个,一个叫王一,一个叫张平,已经和侧妃娘娘表过心思,也受过娘娘不少恩惠。 比如王一的家人,是潘侧妃娘娘想到接来的。张珉手下人也有争先抢后的,王一那时还不得力,谁会管他家人在哪里? 王一又叫上张平,和潘侧妃走得近。 见娘娘请,两个人过来。潘侧妃让心腹丫头守着帐篷帘子,江边儿受惊吓还虚弱,细声道:“不想萧夫人厉害,我想我让丫头们办的事情,还得先生们接手才行。” 所有的丫头,包括守帐篷帘子的那一个,在说萧夫人江边杀人时,不颤抖也哆嗦。吓成这个样子,还让她们去办私密的事情,潘侧妃也知道不稳当。 她们都怕了,还怎么办事情? 王一张平拍胸脯:“晚上我们去!” 潘侧妃微微点头,轻喘一口气儿道:“只是,不要让人发现。要是看到,那是个女人……”王一和张平都笑了:“虽然是个女人,却是她出来到酒店里,是人人可以去的地方,与我们一时遇上,我们又有什么错处?” 想想也是,潘侧妃是约定十六公主和丫头们在酒店里见面。那酒店里,自然是人人可以去得的。 这个时候周妃见伍思德出去,特意来见十一公主,小声道:“你劝劝吧,不然约束她也行。我瞅这几天,十六和潘氏走得太近。对着潘氏那笑,又讨好又巴结,你不管管要出事的!” 十一公主哭了! 周妃唬了一跳,十一和十六比,当然是自己的十一重要。忙道:“我说错了,你也不要恼才是。你恼,让我靠着哪一个?”周妃也想哭,就便哭了:“要没有你嫁得好,如今我只怕不如杨嫔。你看贤妃娘娘,一年一年的皱纹多上来,她比我还小几岁呢,九公主要在,她还能不撑着?杨嫔就是有十六在,才凡事想开,不吃强吃,不动强动,还不是为着十六?” 十一公主拭泪:“我不恼。只是,我也没有办法。”泪水又涌出来,用袖子掩面呜咽:“我有什么办法?我让她少出去,她说我恨她不死。换成以前,我还和她说几句。如今我在内阁里,说话要谨慎。我要对她说不能和潘氏多走动,她一转脸儿把我卖了,我不是得罪临安王。我不是内阁,倒不怕得罪这些人!” 把袖子放下,深深叹一口气:“给她备棺材吧。” 当晚这话就回给慧娘,慧娘劝十一公主几句:“你也用碎了心,不要难过。”才说到这里,见六么过来,欲言又止。 慧娘温和地道:“要是十六公主的话,你只管回。”她不怕十一公主多心,有些话她还不能听。六么果然道:“她适才说饭后散闷,出去了。” 自来到这里,对十六公主拘束很少,她要上街买东买西,好似大家都忙,无人过问。十一公主木着脸,对慧娘行一礼:“丧事就拜托姑奶奶了。”慧娘微笑:“你放心。” 十一公主出来,回房中后问豆花:“将军们是才出去的吧?”豆花道:“是啊。”又去看山鸡。 房中慧娘就喊祝氏来,祝氏帮着管家务,慧娘告诉她:“让人现去备棺材,不要太简短,也不要太厚重。” 外面秋月明朗,祝氏一路行来,悠然自得,以为是赏月,没想到说这个事。惊了一下,傻乎乎的问:“谁用?” “十六公主。”慧娘淡淡。 十六公主此时在小酒店外,还知道前后左右看看。墙角后面的伍林儿骂道:“贱人,还有几分心眼子!”伍思德却不气,更沉着:“就要给大壮洗清绿帽子,我倒喜欢。”见十六公主走进去,伍氏兄弟跟上去! 王一和张平在包间里,十六公主走进来。王一和张平早就想好一切理由,他们跟随潘侧妃,自然是认得十六公主的,酒肆里见到,前来见礼什么的。 不好,也是十六公主不应该抛头露面。 十六公主头一回当奸细,手在发抖,在腰带翻动几下才拿出一封信,嘴唇都颤抖着说不好话,好半天才道:“你们看过还我。” 这是潘侧妃在十六公主几次表示她想跟着离开时,让自己丫头对她递的话:“接公主走,就和大帅撕破脸面。郡王虽然不怕他,不过却想知道萧大帅让在这里相聚要说什么?还有大帅几时能来?” 暗示十六公主:“找萧夫人来往信件看看,就知道了。” 十六公主就弄出来一封。 王一手才接到信,见外面有人怒吼:“小娘养的,反了你们!”伍氏兄弟气势汹汹杀了进来,一个一个怒目拧眉,如庙里天王般叉腰站着。 十六公主一缩身子,滑到桌子下面去。伍思德也不管她,先喝问王一:“你们两个不要脸的,我们家的寡妇也敢私通!” 王一大叫冤枉,手指一面轻叩,把信滑入袖中,就要脚底抹油:“我们是偶遇公主,这才来见上一面。” 张平为他开路,让伍林儿劈面一个漏风巴掌,打得转了好几圈儿,叫着头晕扑在桌上。伍思德当胸揪住王平,怒喝道:“放屁!你们不来,她来见谁?” 王一心想这个人真无理,这不是强词夺理,道:“我怎么知道她来见谁?反正我们是来依礼行礼的,伍将军,你放开手,你的家务事与我们无干!” 伍思德哈哈一笑,一刀跺下王一脑袋! 张平才不头晕,见刀光一闪,脑袋落在伍林儿手中。 伍山石揪出十六公主往酒店外面走,边走边说给别人听:“这是我们家的寡嫂,不守妇道,和男人私会在这里!各位听了,以后做个见证!” 直把十六公主揪回家中,往房中一掼,大骂:“贱人,你看看上面那是什么?”十六公主早就晕了头,听见说,抬头一看,大叫一声。 香烛高照,伍大壮的灵位就在眼前! 这灵位,他们竟然带了来? 十六公主见不在自己房里,也不让自己去烧香,还以为灵位丢在那边。有伍思德在,十六公主是不往十一公主房中来的。 此时那灵位旁边的红烛光似万道冷箭,扎在十六公主心上。她大叫一声,知道性命就要不保。不顾什么的叫起来:“我有什么错?要错也是先帝的错!我是先帝的女儿,让你们逼迫给一个死人守节,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日子多难过,十一姐,” 对着十一公主叫道:“你过得好,就不想想我的难处!” 十一公主对她已意冷心灰,垂着肩膀只认可一句,一字一句地道:“你说得不错,是先帝的错!” 扭头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 翠姑走上来,抱着自己小儿子小结实,也是一字一句:“都是别人的错,你想过别人都经过日子难过吗?” 她断然一扭身子:“你死了,我就把小结实给大壮!” 十六公主看着这房中一干子人,全是冰冷的,全是冷若冰霜的,在这几乎生机的气势中,十六公主再寻救命草:“娘娘,周妃好娘娘!” 周妃满面泪水走进来:“你,你自尽了吧,还有个全尸!”第二天,十六公主发丧,按十一公主选的地方,埋在城外的桃花林里。 桃花早就不在,青果子也早就掉落。不过春风一发,这里蝶闹蜂惹,是个热闹地方。十一公主添上最后一锹土,喃喃道:“等明年,就热闹了,你爱热闹,给你一个热闹地方。” ☆、第十二章,临安王 十六公主头天夜里“自尽”,第二天一早就发丧,还是有人气得不行。翠姑等人在伍氏兄弟强迫她们送殡几乎气炸肺,回去路上几个人坐一辆车上,抱着孩子说个不停。 最温和的腊梅先开口:“这不要脸的女人,我们回京里时听多少人说她睡男人!”伍山石夫人冷冷淡淡:“人家可以说是大成长公主安排的!” 翠姑最气的还不是她死,是十六公主死得太体面! 性子温和的腊梅都不能接受,何况是脾气暴的翠姑。翠姑大骂:“回去问问他们兄弟,以后我们也睡男人,他们也能忍?早就该死,在宫中的时候接她出来就是要她的命!张太妃都没有拦,她的母亲第二天求周妃娘娘来给她奔丧,哪一个人认为她应该活着!好,她总算死了!我们还发丧?按他们兄弟的话,还得认她是大壮媳妇!” “真没道理!在我们村上这样的人应该剥光了请四方八村的人来骂她,然后沉猪笼!”伍山石也气不打一处来。 十六公主失贞后一直不死,又天天像没事人一样。这里的媳妇从慧娘开始都不比她大多少!都不能接受一个失贞的女人死了以后伍家还要承认她! 翠姑气道:“他们兄弟说是大帅说的,说给宫里一个颜面,又说回村去让人知道大壮媳妇偷人不好!娘的,她偷人就对了!她和别人睡,就不把自己前后想想?真的不想和大壮过,拿休书来!” “就是!那大成长公主呀,只叫她睡汉子,就没有教她递个休书啥的。我们没墨水,这些公主也没有?”腊梅气得面色都变了。 这样的人还死得伍家要承认,只为了给什么宫里面子!宫里怎么不给伍家面子?腊梅骂道:“什么宫里,还不如我们村里。还国有国法,国法个屁!” 骂过后悔失言,忙抱起自己大姐儿,见别的几个孩子全在笑,学话:“国法个屁!”腊梅涨红脸:“这话不能学!” 又劝翠姑:“当着孩子们我们可不能再说了!”小结实已经学出来一句,他倚在母亲手臂上,奶声奶气道:“偷汉子有理,”伍小壮和伍山石的儿子伍小石哈哈笑起来,前仰后合的道:“有理!” 翠姑这才不再说,在儿子小屁股上拍几巴掌,妯娌几个对着生闷气! 她们还不知道十六公主故意和十一公主热乎,随十一公主一同住在萧府,夜闯萧护书房,又意图给十三姑奶奶和十一公主下绝子药的事。要是知道,肯定把十六公主的坟头揭了! 就这样,回城里家门外下车,翠姑几个人目不斜视,一眼也不看十一公主。十一公主自知理亏,她为保十六公主丢尽脸面,没想到十六公主还是能干出这种事情,见妯娌们气呼呼,垂头不敢说什么。 豆花也跟斗败了的山鸡似的,一言不发。 周妃在这种时候强打起精神来,她的女儿可是内阁大臣,为这种事揪心揪肚的,让别人怎么能看得上? 轻声劝女儿:“好孩子,不要再难过。大帅和夫人算是恩典不是吗?不让把她的事情说出去,还算承认她是嫁过人的。她地底下寻她男人,也不算是孤魂野鬼。” 古代迷信,没有成亲的人做鬼也孤单,起阴婚的人大有人在。 十一公主更伤心,泣道:“就是这样我心里更不好过!不瞒母亲说,我以前恨萧帅,就没有喜欢过他。原以为提亲事那天我们晕的晕哭的哭,萧帅才刻意左右我们亲事。现在想想全想不是,十五妹的亲事萧帅就没有过问,由她自己嫁人,十五妹那天不是也哭了! 如果我不嫁给将军,兵乱的时候只怕我和十五妹一样夫妻全没了。如果我不嫁给将军,就不会还有今天!这其实是萧帅一个人之力才是! 再说十三姑奶奶认二婶儿正经为干娘,豆花都打听到,也是萧帅的意思,说兄弟们忠心,把十三姑奶奶放到我们家。不然,放到哪一家不是放?” 像姚兴献家、王源家,再来外省的几家,家世都比伍家要强! 因为十三和丁婆婆的缘分,萧帅不肯忘恩,认伍家为亲。 周妃和豆花也哭,十一公主还没有说完,泣不成声:“十六妹就嫁给大壮,现在看来也算萧帅宽鸿大量!当初还以为是十六妹偷闯书房,又想暗害我和姑奶奶大帅生气!可我们家也不差呀,满门将军,小伍也混了个官儿。族长的儿子一直跟着,事多有历练,自己也说开了不少眼界。十六妹总以为她苦,别人死了男人就不苦?她凭什么以为只有自己最苦!只有自己最无助!路不是人走出来的,谁让她偏要去走那一条路!她要不是这么糊涂,大壮死后又追封了一级,如今大帅日子苦,也没有亏待十六妹,大壮的银子没有少过她,足够用的!她要不是这么糊涂!翠姑的儿子给她一个,母子们过日子,大家照应着,又有节义双全的名声,以后儿子大了有媳妇有孙子,这日子难道不好?” 豆花这“逗”人,也忍不住道:“就这外面看上去,也算她是伍家的人!” 十一公主愤然了:“是我也糊涂,如今也真的明白了!”劝母妃和豆花不要哭,往家门里去。见小结实跑出来,拍着小手笑:“偷汉子的女人!” “哈哈哈哈,”几个小脑袋伸出来笑。 十一公主深深的叹气,摸摸小结实的头,自己去了。 周妃为女儿骄傲,又想到十六公主和十一公主一样的身份,就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失贞在国法和家法中,都是有处置的。 周妃和豆花也进去,哄着孩子们玩了会儿 萧护对十六公主的亲事,其实办得很有余地。私闯他书房就可以定个死罪,又要暗害十三和十一公主,放在太平盛世上,萧护也敢杀十六公主! 不过他以前太忠心,虽然恨先帝,也事事想落个忠心名声。把十六公主嫁给死去的伍大壮,一是给伍家兄弟出气,二是给伍大壮找一个妻房,有人日日供奉,三也惩戒十六公主,再敲打大成长公主。 一条路,看人怎么走? 十六公主的路,就算她自己不懂事体,大成长公主起错了头,后面的路也是十六公主自己走歪的。她本来会是膝下有子,节义双全的名声。现在变成下葬了还继续恶心伍家兄弟。 谁家里出这样的人,会不膈应? 十六公主头一回偷进萧护书房,还可以说不懂事;第二回,还不懂事?伍家养她供她,她一回又一回的背叛是应当的? 可萧护在伍家兄弟回说十六公主理当死去时,就明确指示:“她的人虽然混,也是嫁过来的人,要死得体面,不要让别人笑话。就是宫中,也不好看!” 伍林儿等人是不理解的,伍思德是明白却不情愿的。不过大帅发话,伍氏兄弟从来执行不误,就这样匆匆了结此事。 还是有人看得一头雾水。 明铛觉得这事透着奇怪。十六公主下葬,夫人慧娘有要事处理不能过去,阖府的女眷们竟然一个也没有过去。 廊下,贺二姑娘拿着一朵大红菊花:“谁要谁要?” 明铛心想,萧家和伍家就像一家人,就十六不是公主,只是大壮爷的妻子去世,家里人还有心情戴红花? 要贺二姑娘听到她的心声,肯定纳闷,难道还为她戴孝,给她再写一篇,你在夫家危险时抛弃夫家是对的,你在夫家不在京里时偷汉子是对的,你死得可怜呐的文! 明铛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看得不清楚,就先放心里慢慢的想。 贺二姑娘丢开花,闷闷坐下来:“表嫂还不回来?” 城里已经戒严,慧娘出城去和潘侧妃交涉王一和张平的事。 昨天夜里王一和张平被杀,城门关上,潘侧妃到早上才知道。让水边杀人吓到的潘侧妃呆若木鸡,目光都滞住不动。 喃喃只有一句话:“我怎么见郡王?我可怎么见他啊?” 又有王妃姬妾们不屑的眼光在面前。 本来想邀功的人,现在变成反而有罪! 潘侧妃回想临安王妃以前敲打过自己:“凡事要收敛!”潘侧妃忍了半个月,找到机会在孙珉面前搬弄王妃兄弟不好,孙珉不是个爱发雷霆的人,也没有当着潘侧妃面前敲打,背后敲打临安王妃几句,潘侧妃重金买通王妃丫头知道这事,开心了半个月。 这一次回去,算是把柄握在王妃手中。王妃一定会说:“一个女人,让她去办什么正经事?史上奇女子多,可个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的也离谱。” 她肯定会这样说,而孙珉也无话可回。 丫头们吓呆住,等到醒过来时,见侧妃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坐着如石雕木刻一样,怕她有事,过来轻声呼唤。 不管怎么喊,潘侧妃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还不是嘴里念叨的无脸见孙珉,而是转着:“这人丢大了!” 她只想到自己丢人! 喧闹声平地而起,有人呼马嘶。潘侧妃一怔醒来,脚也不着狂奔而出:“我去见郡王请罪!一定是郡王生气,他亲自来了!” 出来一看却不是。 是萧夫人带人过来。 随潘氏来的有四个先生四个将军,都是孙珉得力的人,保证潘侧妃这一行顺利完成。不想没几天,死了两个。 伍家兄弟冲大帅的话要留这脸面,还不肯把死因明说,只说王一和张平是奸细,当场格杀!临安王的人怎么能服气? 四个将军汤元祖尚,余下的两个先生一个叫马山,一个叫钟名。六个人才听到王一张平死讯,正在商议对策,见人回话:“萧夫人要见潘侧妃!” 六个人抢步而出,见到萧夫人盔甲在身,马上英姿飒爽,人也托大,只带十几个人过来。六个人对着狞笑,十几个人对上自己数千人,这是上天送来给王一张平报仇的好机会! 一个人去命:“弓箭手集合!” 一个人上马往营门前来,稳住慧娘等人,和他们理论:“王一张平是为什么罪名?就有罪名,也轮不到你们来杀!” 要快快交出杀人凶手! 余下的人调动兵马,准备拔营,准备大战。有人去告诉潘侧妃娘娘:“上车,我们随时离去!”潘侧妃知道这样回去自己从来抬不起头做人,还想挣扎一下:“与萧夫人见过面问个清楚再说!” “嗖嗖嗖!”耳边弓弦声响。 无数利箭射出! 潘侧妃大叫一声:“不!”瑟瑟发抖。要杀了萧夫人,这是挑起萧护和孙珉之间的战争! 不打也得打。 她狂奔几步,扎着手乱舞,嘶声长呼:“不要!”箭雨中潘侧妃痛哭流涕,她不知道这局面会有多混乱! 天呐,这不是她想要的女眷聚会! 这不是她想要的女眷外交! 潘侧妃身子往下坐,丫头及时扶上,才没有坐到地上。 乱箭中,慧娘等人早有防备。匆匆忙忙往后退,马上举起盾牌数面。先要罩住夫人,慧娘道:“我有盔甲!” 单刀一舞,带着众人后退。退出上百步,见临安郡王营中抢出无数弓箭手,盾牌为挡,弓箭手露出弓箭来。 一个将军随后大步走出。 慧娘眯起眼,对张家道:“和他说几句!” 张家把手中刀揣起来,大声道:“夫人有话,你们听了!我们是来见潘侧妃有话言讲,你们无故放箭,是什么道理?” 临安王的人全气得咬牙,一个人回骂:“你们无故杀人,是什么道理!” “夫人亲身到此,正是要和潘侧妃说明此事,尔等退下,请潘侧妃出来说话!”张家一气喊完,只引来万箭齐发! 慧娘火了,道:“让他们停止放箭,不然那为首的就是榜样!”他们才不管,箭继续遮天盖日般过来。 后面恼了苏表弟。 慧娘带人的多过来,像是要和临安王打仗一样,就只选精良的人过来,苏表弟就是一个。他见箭不要钱的放,又见表嫂喊话也不过问,不管不顾的举起弓箭,大喝道:“呔,看好了!” 瞄准为首指挥的将军就是一箭! 一箭正中额头,将军倒地! 风,也震了一震。 大家全看对面的人,见中间的那个女子只一笑,慧娘在说:“表弟好箭法!”苏云鹤手舞足蹈:“表嫂,比你的好吧?” 慧娘摆摆手笑:“回去陪你贫。现在,”她沉下脸吩咐:“小余将军!”余明亮纵马上前:“有!”慧娘冷冷道:“看这个样子,他们是打算不讲道理!就是和他们说明白,指不定也认为王一和张平有理,是十六公主不好,罪全在我和大帅身上,最好大帅和我任他们偷盗,鞠躬尽瘁送出门才叫好!” 她无声冷笑:“和糊涂人说不清楚!你带五百人,左翼后十里处埋伏!”又对表弟一笑,苏云鹤眉开眼笑上来,把慧娘先拍了一通:“还是表嫂好,要是表哥,干正事儿从来想不起来我!” 慧娘莞尔,大帅心疼表弟,有危险的事头一个是想不到他。 当表嫂的微笑:“表嫂也不能把重活儿给你。”苏云鹤脸才一沉,慧娘道:“不过呢,巧活计却是你的!” 对右边看看,那是水边儿。慧娘嫣然:“表弟是南人会水,你弄船来,去那里候着!”又加上一句:“事急从权,随你怎么折腾!” 苏表弟得令而去,马蹄欢快的奔开! 慧娘又交待伍思德和伍林儿也离去。余下只有不到十个人,慧娘拔出刀来,日头底下珠光明亮。对着戒备森严,营门后人马蠢蠢欲动要出来的大营轻描淡写的笑了一笑:“小鬼,去骂战,让要脸的滚出来和我一战!” “呔,有要鼻子留脸面的没有!以多胜少不是本事!滚出来一个,我家夫人手痒,指点指点你们!” 小鬼大叫。 张家不过瘾,拍马上来中气十足:“哎,女人对女人,我们出来十三少,你们出来一个,只要女人不要男人……” 小鬼怒目而视,一马鞭子把张家的马打跑。 大战一触即发! ……。 数天后,孙珉得到消息,让他跌足:“萧夫人分几路兵马,诓了一部分人上船,又一部分人逃往山中,余下的让她活捉。只放我回来,请郡王速去!”孙珉是随后缓慢行来,到底不能全交到潘侧妃手上。 他就到的很快,到的时候,见一队人马精神抖擞而来,萧护也到了。 两个京中反目,互相都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在城外相见,默默无语拱了拱手。萧护淡淡:“郡王若不进城,明天我再来拜见不迟!” 孙珉生气地道:“我的人在哪里?” 萧护淡淡:“我正为此事而来!这样吧,我陪你一同去看!”这就不进城,让人对慧娘传句话:“一同过来。” 他们走到一半,慧娘赶到。还是一身盔甲,马上对临安王行个军礼,就和丈夫悄声说了几句。她戴着头盔,不容易摸到脑袋。萧护还是在她头盔上拍拍,用临安王可以听得到的声音道:“乖,办得很好。” 转身对孙珉道:“郡王,咱们借一步说话。”两个人带马到一旁,都只有一个人,可以放下不少心来说话。 后面人慢慢跟着,萧护把事情说了一遍:“公主和你的先生们在酒店里见面,小二和店里的人可以作见证。在场人的名字,全录下来,等下送一份给你,你自己去问。”孙珉羞得无地自容。 当奸细不丢人,收买人也不丢人?可让伍氏兄弟盖上和十六公主私通的名声就丢人了。又有人证,当时那场景,一个包间里两男一女,伍氏兄弟暴起杀人…… 萧护淡淡道:“十六公主母妃是杨嫔娘娘,虽然不是显赫嫔妃,却也是先帝骨血。她自嫁到伍家后,贞洁宁静,无故不出家门。说没有人勾引,她就走出家门,我是不会相信的,宫中也不会相信!” 孙珉知道王一和张平死得必有原因,就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才知道十六公主死去。暗骂潘氏,收买人没有错,就不会让丫头去会面? 他长叹一声,就是去个丫头,伍氏兄弟也肯定是盯着的。说不定,这边去个丫头,伍家就来一帮子女人,暴起把丫头杀了,也有罪名能盖出来! 鸡蛋无缝,苍蝇不盯。而萧护,是有意把这个有缝的鸡蛋十六公主送到潘侧妃手中。孙珉几次想接宁江侯,有人往返京中,对京里的事情知道得不少。 大成长公主用十六公主笼络京都护卫,让田品正啐了一脸,又去陪别人,孙珉全都知道。还骂过长公主是老鸨,不过有些人吃这一套,公主的头衔自有人喜欢。 就是长公主一开始要把公主们送给萧护一样,也是认为公主这两个字,萧护还能不喜欢? 萧护连公主都压得住的寿昌都不喜欢,还会喜欢乱世中的公主? 很多人会把萧护看错! 纵观萧家,妯娌们,全是自己人,又有丈夫在身边,又是精挑细捡才出来的四家,孩子父母全在江南,外心机率为零。 再看伍家的十一公主,伍思德对周妃很孝敬。只接出来周妃一条,就足够让十一公主死心。只有那有缝鸡蛋十六公主是个好下手的人…… 孙珉叹气,上当了! 萧护还没有出手,孙珉先惹了一身的骚。他无话可回,和萧护赶去看自己人,又吃了一惊。见自己的人,兵器也没有,盔甲也卸去,分成无数小圈坐着。每一个圈外,各有士兵看管。 却还在。 没死几个。 慧娘正容正在回萧护:“有几个顽抗到底的,只得杀了。我也曾让人喊话,请郡王来不是打仗,是诚心诚意,他们不信,再不杀人,就要伤自己人,没有办法的事。”萧护负手:“哦,是啊。” 孙珉目瞪口呆。一边对比潘氏干的蠢事情,一边对比自己完好的人马。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瞪着眼睛。 萧护夫妻没功夫多陪他,只丢下一句:“明天宁江侯和张阁老会到,在城外十里处相见,请郡王早早到来。兵器马匹,稍后让人送还!” 他们这样的大度,当着人,孙珉更是尴尬。等他们走后,喊一个人来问,沉下脸:“怎么回事?” “回王爷,头一天死了王一和张平,萧夫人带人来说话,将军们不依,就在营门口打起来……” 孙珉咬牙:“萧夫人带了几个人来?” “十几个人。”那人不敢抬头。 孙珉大骂:“笨东西!她只十几个人你们都不敢见面!混帐,岂有此理!”又见潘侧妃让人扶着过来,半疯半癫:“郡王,我让他们不要打,我说了……” 孙珉没好气转身:“你回去歇着吧。” 他不能接受把他的人折磨到无衣无甲地步的,是伍十三那个女人。虽然郡王以前是欣赏伍十三的,曾想过拿几个小厮换一个伍十三的。 可今天这面子让下的,孙珉认为自己一直在地缝里呆着。 下半天萧护果然让人送出兵器来,临安王无奈接受,这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独自难眠。他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恼怒。 为王一和张平怒发冲冠吧,伍家的人也就不要脸面,把十六公主的事揭出来。萧护还有一句话,是缓缓道:“寡居的人,能知道我什么机密?有这功夫,下在别人身上要紧!” 这话要传出去,孙珉丢不起这人。也担不住诱奸公主的名声。 他不指望京里给人给钱,也不打算落一个这样的话柄。 还有死了的王一和张平,好容易培养出来两个人,就白白死了。不为他们出头,又让别人寒心。 临安王索性坐着,也不是滋味;又睡着,又心烦意乱。把他弄得这一夜无所适从,很想把王一和张平从地底下拉起来问问,一个寡妇,一个不得势的公主,有什么用! 就有用,也要用在关键时候。 他就这么过了一夜,沉着脸见众人。没有多的话,只道:“以后办事小心。”丫头们来说潘侧妃哭了一夜,孙珉想见她,见萧护处送信过来,宁江侯和张阁老已到,临安王带人径直过去。 宁江侯脸面儿还好,就是更苍老。孙珉讪讪见礼,低低喊一声:“舅父。”宁江侯看向他时,微微叹口气:“算了,你好就行。” 孙珉硬是眼泪让催出来,伏地拜道:“全是我的不是,没有照顾好舅父。”宁江侯回想旧事,面容更柔和:“你走时,曾让我和你一同离去。可我受先帝恩德,不敢轻离京都。还有我是内阁大臣,去你封地上,又算什么?” 舅甥两个人得到和解,落在张阁老和跟来护卫的田品正眼中。 田品正转头去和萧护说张太妃的话:“娘娘说大帅让请皇上来,本来很好。不过秋凉,皇上和光复帝玩水都着了凉,夜里发热,都不能来。娘娘说请大帅定夺吧,只要四海平定就好。”萧护一晒:“光复帝没有别的封号?”猛一听,好似在叫两个皇帝。 田品正也晒笑:“宫里都叫习惯了。再说皇上才登基,张太妃娘娘让还小,要多养着,他也不能理事才是。” 再等,也不见有人来。 约摸在午时前一个时辰,几个人在帐篷里坐下。中间虚了皇帝的位置,内阁们坐左边,对面本来应该是郡王们,只有孙珉一个人坐着。 上来头一件事,宁江侯道:“皇帝已登基,国有君主,以后,诸事恢复,就和以前一样。”孙珉没意见。四海有主是好事情,笑一笑表示庆贺。再表示自己没有信,没能进京庆贺。 宁江侯、张阁老包括萧护都一本正经,信,没有写? 十一公主面容严肃的端坐着,她只要不出错就行,对自己要求倒不太高。 前有宁江侯等三个人,公主知趣自己不说话也可以。 第二个说纳税,孙珉更恨上潘侧妃。要是来个一二三四五六个郡王,大家一起坐在这里也有人帮着说话。 纳税?京里不给钱么,还要收人钱。 临安王一个人也不能输了阵势,认真的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天灾*,又何处都有地震山塌什么的,死伤的人以前是报到京中,京中能赈济。乱了好几年,我们也难收上钱粮来,现在就让我们交,实在困难。” 他还杀了一个回马枪:“要是京中国库里能拨出来,那就好了。” 张阁老缓缓回话:“知道你们都难,不过,你们各自有太平的地方,没动根本。不像京里,是一出子人来,又是一出子。” 孙珉难免面上一红,虽然不是说他,他也在内。 张阁老尽量是体谅的态度:“这样吧,你们今年少给些也成。年底,是都要到京中晋见的。至少给多少,再等几天,也许台山王梁山王全在路上,等他们到了,定下这几年的章程来,以后就好办了。” 临安王暂时没有意见,这件事先搁置。 第三件事,是萧护说出来的。大帅很想让十一公主说,后来考虑到公主要是和临安王闹翻,大吵一通反而不好。 就大帅自己来说。 萧护一开口,孙珉就如临大敌盯着他,萧护弄出来郡王们会面,肯定有重头戏在后面。听萧护沉稳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有君,再要有建制。如今皇上已居龙位,官员们旧体制也可以恢复了。以前,是有升迁黜降的,以后,也还把制度立起来。政绩好的官员,升入京中,或调去别处……” 只听到这里,孙珉就茫然了,再就啼笑皆非,瞪着萧护。 这一招可真狠啊。 不下于毒中之王鹤顶红和孔雀胆! 郡王们都有心腹的人,这些人是轻易不会往别处去的。就像盖房子你再有泥和灰,外面看着是好看,没有砖头木料也不成。 把大梁拆下来,安到别的房子上,再把别的房子上的大梁拆下来,换到自己的房子上。这叫什么? 驴头不对马嘴! 这一着是釜底抽薪,郡王们没有骨干的人,只有乖乖听命于京都。换成以前先帝在,只有这个程度在,却轻易调动不了骨干的人。 先帝做梦都想这么着干一回,把孙珉的人弄到别人封地上,再把别人的人换到孙珉下面。他要是能办得成,就不会有大乱。 办不成,这个制度就一直虚悬着。 现在萧护提出来,就不一样。他手里握着个“反贼”帽子,正想往别人脑袋上扣。孙珉才不会给他扣,也想到这不是自己一家答应或说不的事,再次狡猾地推托开来:“大家商议。” 散了,走出帐篷。闷闷不乐的临安王一眼看到慧娘,她正在帐篷外面踱步模样,左手按在刀把上,黑色的刀把子衬出来她玉白的手,暗黑盔甲下,面庞更飞扬。 临安王噎住。 这真是一对好夫妻! 让萧护出的主意调换官员气住的孙珉很想大骂,你丈夫已经足够厉害,还需要你在外面守着? 这个能杀乌里合的人! 孙珉气得脸骤然红了,狠狠瞪了慧娘一眼,你也太厉害!大步而去。回去坐卧不安,换官员?这简直是抽人的骨头换人的血。 然后来的是什么骨头什么血还不知道。 他在帐篷里,很快走上几步,又慢下来;又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走着,气上来“咚咚”几声跺脚如炸雷。 心绪的不安宁全在这里。 不过孙珉是个很能全面想事情的人,又想到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应该让谋士们记录在案,等自己当皇帝时还真用得着。 他就这样一会儿心思热,一会儿心思冷,又咬牙切齿恨慧娘。不是她太厉害,自己怎么会这么早过来? 孙珉就是想来,也不想当头一个来的郡王。 现在倒好,成了他一个人独战内阁。还皇帝?皇帝等于虚设! 就在他跳脚的时候,城门外官道上,又来了几个人。 人不多,一辆车,数匹马,为首的一个人面如冠玉,却揪然不乐,正是曹文弟。车里的,自然是曹少夫人和丫头。 曹文弟有不乐的理由。 他怕见萧护。 怕见知己们。 怕……他们笑话自己。 事先,他是不想给萧护信的,韩宪王已经有信回,不过没有说明来的是谁。曹文弟心想,等见到自然就知道,何必先去信让萧护知道。 不想可以见到城门时,曹少夫人在车里欢快地道:“看看有没有人来接我们?”曹文弟心想有鬼还差不多? 缩头在披风里装听不见时,曹少夫人笑道:“我可是写了信的!”曹文弟一愣:“你写给谁?”曹少夫人道:“还能给谁?自然是给萧夫人,我呀如今是王爷使者,不和她通信,和谁去通信?” 不等曹文弟心惶然时,见几匹骏马过来,有一个人大叫:“文弟!”他五官端正,面容和气,正是蒋大公子蒋延玉。 后面一个人也是一片欢喜之情:“小曹!”是谢承运! 还有跟的人。 曹文弟没见过到他们时,近乡情怯。见到旧日知己的面容,欢喜得有没有魂都不知道了,纵马上前,大声欢笑:“蒋兄,小谢!” 三个人马没有到,先落下泪水。一别经年才见到,怎不让人伤痛? 不知哪一个马先到了,先勒住马,先跳下马。余下的人就跳下马,伸出手臂,不知是谁先抱住了谁,“吭吭”似笑又是泪,没头没脑抱在一处,大哭起来。 经过战乱,见过生死,又能相聚,不由人不哭。 曹少夫人在车里撇嘴:“一群疯子。” 她车里有一个侍女,叫金子。曹少夫人说是外面买来的,其实却是韩宪王临行前私下会见曹少夫人给她的。 金子注意到三个公子,道:“他们以前很好?” “好,好得一个人喝酒,另外两个人倒酒。对了,是三个,还有萧大帅,以前也是他们一帮的!”曹少夫人不无讽刺:“不过现在朋友变奴才,幸好我们没跟着他。听说在山里当野人,哼!” 金子是个近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很沉稳老练。心想,就是在山里呆过又生龙活虎的出来,才让郡王担心。 以后萧护在山里练兵。 其实也差不多。 外面又不哭了,蒋延玉笑道:“我有好酒,小谢上个月家里递的好糟菜,他给萧护送了些,又请过一回客,余下的都放着,说是给你留着。走走,今天翻他的私房。” 见马车门一动,曹少夫人笑吟吟出来拜见过,再提醒曹文弟:“今天要先拜大帅才好。”蒋延玉和谢承运见到曹少夫人,都恨不能抓起来打一顿,又偏偏不能,只能忍着,还要赔笑脸儿。 别提多难过。 见她又来打搅三个人吃酒,只把眼睛放在曹文弟面上。曹文弟激得红了脸,对曹少夫人皱眉:“我们晚上和萧护一起吃酒,你不要罗嗦。”当着人,曹少夫人也火了:“我怕你如今是使者,吃多误事。” 愤然进车里,把车门重重一关。 金子在车里笑劝:“当着人,不要拂了公子面子。”曹少夫人怒道:“我不管他,他可以上天。”外面马蹄声骤响,听到他们已经去了。 曹少夫人在车里犹道:“遇上他们就没有好事情。”金子含蓄地点醒她:“大家和气,才方便说话。要是生分,有什么话也不能说。”曹少夫人想想也对:“那就让他们今天晚上喝去吧,我不管了。” 金子抬抬眼皮子:“萧夫人难道不留你吃酒?”曹少夫人犹豫,她还真的不清楚。面对萧封慧娘,曹少夫人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如她。 曹氏夫妻和临安王不一样,他们住在城里,萧护早安排好房子。曹文弟知道萧护不是个乱杀人的人,曹少夫人想原是旧交,更是不怕。 金子就是要跟着来打探情况,见住城里反而喜欢。 当晚,萧家大摆宴席,男一起子,女一起子,款待来自韩宪郡王的使者曹氏夫妻。厅中不管喜欢曹少夫人的还是不喜欢她的,至少都欢声笑语。 独明铛一个人在廊下发呆。 菜已经上齐,明铛可以偷闲。让小丫头满庭和六么去吃饭,她坐在廊下听使唤。萧护过来,爷们跟过来。又见到春氏,明铛就不太喜欢。 再不喜欢的就是,曹少夫人在,明铛是不往里面去的,自顾身份,不必上前。而春氏,却抱着个琵琶在里面。奶奶们满面笑容指给曹少夫人:“这是九爷才纳的妾。”曹少夫人也认识萧扬,更把春氏打量一番,夸了几句。 春三娘满面红光,明铛就黯然神伤。这个人怎么一点儿也不知趣? 才想到这里,见里面乱起来。是曹少夫人带的也有东西,半车。她的丫头才收拾出来,这就一份儿一份儿的亲手给人。 就是春氏也有一份,又喊进明铛等丫头,曹少夫人还有不足,笑容满面地到处找:“还有谁,我可不能失礼儿。” 正伤心的明铛愣住。 这不活脱脱是临安王的侧妃潘氏那架势。 还有谁? 潘氏当时就是这样说话,后来出来一个十六公主,十六公主没几天不明不白的死去…… 啊?坐在朱红栏杆上的明铛险些摔坐地上。 这这这…… 她像是有些明白。 前几天萧夫人忽然和临安王动兵马,女眷们也知道是为杀了两个人,后来又杀了一个将军还是几个士兵。 恍惚里面还有十六公主的事,明铛正奇怪着,曹少夫人就到了。 她笑着,目光却如寻食的鹰一样,在房里到处瞍着找人。笑:“真的没有了?真的?”明铛手抚胸前,竭力把跳动的心按下去,又去寻找九爷身影。 又有祝氏的话在前面,大帅赏东西不给春氏,还有十六公主奇怪的死……明铛仿佛明白什么,直直盯着春三娘。见她抱琵琶出来,又见曹少夫人出来,两个人无意中在院子里遇上,曹少夫人是净手,春三娘殷勤地引她去。 月下暗影里,两个人忽然就亲密起来,交头并颈一般说了不多的几句话。分开以后,曹少夫人微有得色,春三娘亮了眸子。 明铛则心头一沉。 她认为自己应该去提醒她,可明铛没有动。一样的人,为什么你就偏偏就做这样的事?也许春三娘还什么也没有做下,不过明铛已经有感觉,离做下不远。 想到春三娘如果有十六公主那样的待遇,明铛还是心疼的。可她不想有什么作为?就像有一个人自寻死路,难道她走上去以前,不知道那是死路? 不知道是什么结局? 明铛只在心里暗暗祷告,你千万别走那条道儿。见房中索汤水,明铛答应着去取。送上去,曹少夫人也和她说了几句:“好丫头,就你一个人跟来了,几时闲了,去找我说话。我倒喜欢你忠心。” 明铛赔笑:“只怕不得闲,闲下来还要做奶奶和小哥儿的活计。”曹少夫人一愣,这才想到祝氏在江南是有一个孩子的。 她强着笑笑,她到现在还没有,为曹娟秀劳心费力太多,还落不到曹文弟的好。 十一公主早早离去,房中灵位有两个,一个是伍大壮的,一个是十六公主的。十一公主拿起香来烧了三炷,房门格登一声,伍小壮和小结实嘻嘻哈哈滚进来,十一公主和翠姑呛,却喜欢孩子,拍拍双手嫣然:“来,大伯娘抱抱。” 这是伍家当地的叫法。 小壮和小结实也喜欢十一公主,大伯娘比母亲漂亮,还香喷喷。兄弟俩才要过来,翠姑风风火火过来,一手一个抱起儿子,昂着头睬也不睬十一公主,就这么去了。 小壮和小结实在外面不依:“要和大伯娘玩!” “给大壮叔烧香!” 翠姑忿忿的声音传来:“可以,就是别给那坏女人烧!” 母子们一起去了。 接了个空的十一公主无奈苦笑,走到伍大壮灵位前,对他絮絮叨叨:“你别恨我,我知道委屈你,我感激你,十六妹不好,也没有人劝,她到了你身边,你好好管教她。以后呀,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可好不好?” 伍思德进门,恰好看到这一幕。伍思德也感动了。 伍家兄弟要不想摆十六公主灵位,还是能做到的。十一公主的感激,又一次打中伍思德的心。走到妻子身后,按住她肩头,大嗓门儿捏起来:“不要难过,虽然我不喜欢她,不过你私下里怜惜,爱给她烧多少香都可以。” 十一公主仰起面庞,眸子里清澈见底,哽咽道:“我只想知道,你答应我带十六妹来,是不是事先就知道?” 伍思德认真的回答:“我又不是神算,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事!静儿,你不要乱想。实在要想,想想你自己。你也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比她位高权重,你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事?年青和守寡,不是她行事不端的理由!” ------题外话------ 提前一小时更新,仔可以去和医院牵引打交道了。 ☆、第十三章,猪,老虎和面团子 十一公主愣住,随即喜欢。一抹红晕闪上面颊,悄声道:“你叫我什么?”伍思德强作镇定,不管心头扑腾扑腾,眸子也是凝视认真:“静儿,” 随着这喊声,十一公主要喜悦,又羞答答,要羞答答,又眸子一亮,无端俏生生起来。她手脚都没处放,身子依到伍思德怀里,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一个人悄悄儿地笑。 伍思德:“嘿嘿。” 也就欢喜无限。 周妃从房外要进来,本来要撞着。可刚才伍小壮和小结实把房门撞开,翠姑抓他们走,还是气恼中也没有关门,伍思德才能听到十一公主的祷告词,他也没关门,小夫妻依偎,让周妃看在眼里。 周妃忙走开,一头走一头笑,去大门上看豆花和伍小伍吵架,再回来睡下,梦到无数只山鸡蛋,白生生白光光,豆花变成一只大山鸡走来走去的照看,蛋炸开,出来一个孩子,再炸开,又是一个儿子。 把娘娘笑醒。 醒来,洗手去给伍大壮上香,自然是少不了十六公主的。早饭后,十一公主拿着几本公文继续学习,周妃过帅府找贺二姑娘说话。 房门轻轻开了,伸进来一个头,是翠姑! 见十一公主在,翠姑还是不理她,从十六公主坟头上回来妯娌们就对十一公主视而不见。脚下一前一后走着伍小壮和小结实,和十一公主无声无息打着眼色。 伍小壮和小结实嘿嘿地笑,十一公主悄悄地笑。 翠姑装没看见,在灵位前点香,把十六公主的灵位侧到一旁,带着儿子们给伍大壮上过香出去。十一公主苦笑,等母子们出去,自己把十六公主的灵位放好。 再进来是腊梅,也伸手把十六公主灵位侧过去,上过香不管,走人。她家大姐儿在脚下手指着:“娘,你放的?” “走。”腊梅把大姐儿拉走。 十一公主再把灵位摆正,眼观鼻,鼻观心坐着。 伍山石夫人抱着儿子进来,也这样来一出,只管摆歪灵位却不摆正。走后,十一公主再次耐心地放好。 安生盏茶时分,豆花进来,也伸手去摸……豆花是在房外看到的,也学会了。一想不对,赶快缩手,上了三炷香,却侧身子,大半个正脸给了伍大壮。 十一公主又气又笑,在心里想,大壮是你正经的爷吗?不过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伍小伍让十一公主瞪两眼,不敢弄鬼。总算家里人全拜过,十一公主长长松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可以安心看公文,十三姑奶奶指两段背下来,好和郡王们对嘴。 摇头晃脑背着,眸子闭上。耳边有细微脚步声,微睁开一条缝来看,见伍小壮蹑手蹑脚爬到香案上,伸手把十六公主的灵位摆个背朝外,吐吐舌头,跑了。 外面几个小子嘻嘻笑出来。 十一公主叹气:“唉!”不管了。 孩子们学大人,学得很快。 …… 潘侧妃没病两天,就从半病半呆中走出来。她是草根命,没有孙珉的宠爱就无人支持,病不起,强撑着起来,又来看慧娘。慧娘留她坐了半个时辰,打听临安郡王喜好,好备菜送去。潘氏回来说给孙珉听,孙珉又高看潘氏一眼,还有点儿用,微微笑问候潘氏病情,潘侧妃没好的一半也好了,又能娇媚,又可以添油加醋说别人。 内宅的人都不在,无人对嘴,潘氏一个人想说是个啥就是个啥。 临安王笑吟吟,陪她呆了好一会儿。也说到萧夫人,潘氏把她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顺便伶俐上来,讨要道:“夫人有兵,我也能有兵吧?” “你可以和你的丫头组成一队女兵,巾帼英雄。”孙珉好笑。不想潘氏眼睛一亮,就地一礼:“多谢郡王赏赐。”孙珉乐不可支,戏问:“你打算怎样练兵,女兵们作些什么?” 潘氏喜盈盈:“夫人怎样,我就怎样。等我们初有小成,就当郡王的亲兵,一步不离可好不好?” 孙珉到这里,这才有了痛快地一笑,他还是认为是逗乐子,道:“好好好,你练兵去,过几天我来抽查!” 潘氏就要了一些刀剑,回去和丫头们束起彩袖,学男人击剑为乐。晚上请孙珉看,清一色花拳绣腿,还不住问孙珉:“和夫人比怎样?” 孙珉逗她:“差得不远。”心想这功夫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萧夫人功夫是自小而成,眼前这个宠姬只为图自己喜欢,就不想想她再练,也不能和萧夫人相比。 这样一想,孙珉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萧夫人慧娘的模样。她颦眉斜刀,眉山春绿一般,又有妩媚又有英气…。呸! 想到最后,出来这样一声。 临安王对慧娘是有气的,一开始要她到不了手,后来她随萧护京中平乱,为萧护也立下不少功劳。特别是这一回,她敢杀自己的手下! 内阁们在帐篷里商谈,她带刀外面巡视。内阁中四个人中,分明防备的是自己不是别人。孙珉眼睛一眯,她眼里还有自己吗? 小女子猖狂得志! 这得志就猖狂的帐,要记在萧护头上。 孙珉一面和潘氏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说话,一面心思转到大骂萧护上,帐篷来有人送来一信,是萧护所写。 邀请孙珉共同剿灭那荷花三娘娘,为她惊吓慧娘和潘侧妃报仇。临安王眼角抽了一抽,认定萧护就没有杀人的心,也是想展示兵力扬威与自己。另外,就是看看自己兵力强弱。 临安王如今头一件痛恨地事,就是让萧护指使。 把信一抛,潘侧妃接在手中,孙珉对回话的人道:“回信,此人占据经年,一朝剿灭不是小事。可待英武郡王等人同到,再作商议。” 要看兵力如何,索性大家的全打开来看看。 潘侧妃把信送到案头时,早看了一遍。第二天对丫头们道:“萧大帅要和郡王们剿匪,咱们好好儿的习练,到日子也给郡王面上增光。” 更加苦功夫的下腰踢腿,把自己折腾得浑身酸痛,晚上承欢娇柔无力,又可以讨孙珉喜欢。 临安王最想见的人,还是宁江侯。他很想单独和宁江侯见上一见,不想宁江侯住在城里,孙珉去拜见过一次,张阁老与他同住,总是在,孙珉想说什么也不能说,一直寻找机会。 这一天,萧护和萧夫人出城不回,城门相候,一直不关。临安王总算得到机会,乔装打扮往宁江侯住处来。 伍家帅府宁江侯等人住处是相连的,拿自己命很当一回事的临安王也算是干冒大险而来。四人内阁,两个老臣,一个是先帝血脉,还有萧护手握重点。 手握重点的萧护,其实有的只是兵。郡王们看重的,还是老臣和公主。公主是让萧护出一个红脸大汉伍思德就扭得心全在丈夫身上,她要像着别人倒成了笑话。 那就只有老臣,两个老臣宁江侯、张阁老就很重要。 宁江侯是侯爷,又重在张阁老之上。 御史台,让梁源吉一手霸占,孙珉可以想的只有宁江侯。偏偏他旧年里仓惶让人撵出京,临安王撵走萧护,自己也让人撵走,可以说是报应不爽。 走时孙珉是知会宁江侯一起离去,恐有不测。那时候还是郡王们当家,宁江侯又实在是心系先帝。 说起来宁江侯和长公主的矛盾,就是心都太系在先帝身上,都认为自己是国之栋梁,只有自己挑的人才是天子。 宁江侯不肯走。他虽然没有先帝嘱托,却是先太后的兄弟,是没有圣旨的顾命大臣,怎么能跑到孙珉封地上去。再来,他去到孙珉封地上,就等于公开宣布眼中只有孙珉。孙珉一天不当上皇帝或马上就要当上皇帝,宁江侯是不能公开表示态度的。 他敢这样做,还要担心留在京里的大成长公主、张阁老、梁源吉群起而攻之,把宁江侯这内阁废了。 长公主和萧护虽不和,却和宁江侯也快成死对头。张阁老,装聋作哑别人看不懂,宁江侯却知道萧护救过他全家的命,关键时候张阁老一定向着萧护。 梁源吉,还用说吗?是萧护一手捧出来的御史。 种种的事情造成宁江侯旧年没有随孙珉离去,到今天人还在心已非,不是旧日心思。 临安王不知道,他还是旧日心思而来。来过,知道守门的是宁江侯随身家人,孙珉更以为宁江侯是给自己来相见行方便。 夜晚西风大作,风帽下临安王露一露面容,门就开了,守门人悄无声息指指一处,孙珉点头而去。 宁江侯只带两个家人,张阁老也是两个家人,田品正有一队人,又不能全驻扎这里,院子里空空的,可以听到隔壁动静。 两边,一边是伍家,孩子闹大人骂。一个妇人嗓门儿足:“小结实,你又上墙,三天不打你身上发痒。” 另一边,有丝竹声。五舅老爷带着儿子和贺林兄弟各执琴笛等,正在月下会诗。 孙珉悄悄的来到守门人指的房门外,并没有让人听到。 房门半掩,见宁江侯披一件袍子,在烛光下聚精会神写着什么。他烛下的身影半佝偻,足见老态。孙珉红了眼睛,推门进来,轻声道:“舅父,多休息的好。” 宁江侯看到是他,并没有吃惊,还是慈祥的笑容,手指椅子:“坐坐,你来看我?”他笑容满面,还和旧时一样。 孙珉惭愧坐下,抬抬眼眸想解释,又觉得自己不必解释舅父也能明白。要说什么,又心中难过。就开门见山:“这一次我走,你和我回去。舅父,我为你起好宅子,萧护把公主安进内阁,就还有忠心在,我再接表兄们来,他不见得会阻拦。舅父,就是我没有皇王份,也不能再由着你一个人在京中吃苦。” 回想旧事,宁江侯为自己操劳太多,而孙珉也认为自己照顾他太少。 宁江侯无疑让这些话温暖了,他笑得更和蔼,却道:“啊,这样不必,”孙珉多了心,他一直为接不到宁江侯而内疚,见宁江侯说不去,以为他疑心自己想当皇帝才接他,临安王斩钉截铁地道:“我能有今天,与舅父不能分开。不过,路是自己走的,我自己能承担。” “呵呵,”宁江侯笑逐颜开。不过眸子里还是闪过一丝什么,对孙珉缓缓道:“你能这样想,我太喜欢。听我说,昔年秦朝始皇帝,统一六国,统一度量衡,到后代,胡亥夺位,秦朝算只有一代;后来汉先有文景之治,又有武帝盛世,不容易啊,不容易……” 孙珉耐心听着。以前他就和宁江侯讨论这些,舅甥很是相得。如今又一次听到舅父和自己谈经论史,孙珉心中一酸,暗暗道走时一定要请舅父走,哪怕萧护不答应,自己也不依。 “……本朝太祖皇帝开国,也是乱世而起,国力薄弱。到后面经历宣宗、历宗……积的家业也不少,这几年,也算是精光啊。”宁江侯悠悠一直说到本朝,孙珉还没有明白过来,只当舅父是又一次和自己闲谈。 他很怕有人忽然过来发现自己,又不忍打断宁江侯。见他总算说完,最后语重心长来了一句:“你好自为之啊。” 说天晚了,让孙珉回去。孙珉只得告辞,披好风帽一路直到城外,庆幸无人发现,往营地而去。 城门还开着,孙珉以为萧护夫妻自然没有回来。 他却不知道的是,他几骑隐入黑夜中看不到时,城门即缓缓而关,有人去回报大帅。萧护和慧娘在房中击剑为乐,听人回报,大帅放下手中剑,平静地道:“知道了。”这就放下剑,对同是满面汗水的慧娘道:“备水,你我沐浴。” 十三呲牙扮鬼脸儿:“哎哎哎……” 萧护就此一笑,打趣道:“夫妻闺房乐,你扮这些是学谨哥儿吗?真真的是儿子不在,有你也算是母子俱在。” 十三不乐意,先往外吩咐丫头们备水,再手拿帕子过来给萧护拭汗水,问道:“临安王可以死心了吧?” “不知道呢。”萧护亲亲她的手,道:“不让他见上一面,他是永远不会死心。让他见上一面,也不知道如何。”又鄙夷孙珉:“直到今天才来,我不放风说你我不在,他还不敢来。”慧娘搂住夫君嘻嘻:“他怕你呀。” 鼻子上着了萧护一指,如点猫似的,大帅看着那鼻子尖扁下去又起来,笑道:“是怕十三你的刀吧,” 十三不依的道:“人家才不可怕。”又瞅着萧护笑。萧护携起她,不许她走开,一同去往沐浴的房里,看着十三羞红面庞,大帅戏谑道:“我也怕你,十三,就怕你这个样子,让人心痒痒的,只想和你赶快再生几个面团子才好。” “人家只生面团子吗?”十三嘟高嘴,冷不防衣服让萧护扯去一件,快悄笑着来救。丫头们在外面坐着,也无声地笑着。 城外,临安王见到宁江侯,又有促膝谈心,也很喜欢的和潘侧妃鸳鸯戏水去了。戏到一半,水声哗啦啦响中,临安王忽然想明白了。 心头电光火石般,想到宁江侯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意思。舅父说开国皇帝是乱世中起,分明是说乱世中要当皇帝,当得上就是皇帝。 又说秦始皇,平六国更是乱中发家的人。又说秦二世不行,算秦无二代,是说此时乱世,暗示皇族血脉未必当上皇帝。 孙珉可是相对纯正的皇族血脉。 是不是指萧护有异心呢? 也未必就是。秦乱以后,楚国出来一个项羽,是前楚国贵族。这指的不一定是萧护,也许是说别人。如梁山王等。 后面又有汉文景和汉武,也暗示能力大小,皇帝缘多少。 临安王在水中呆住,不过他早有大志,不会轻易让宁江侯几句话吓倒。孙珉心想,也许舅父是敲打自己处处小心。 长风已行万里,就此退缩前功尽弃。临安王掬一捧水在手中,微微一笑,自己是一步也不会后退的。 不仅不后退,萧护这个人,实在可以收为已用。不过,且看看他的意思再说吧。一把揽过潘侧妃,又和她胡闹去了。 帐篷外面西风吹得呼呼作响,城里,也是吹得大街小巷人眼睛尽迷。春三娘披一件薄披风,走进家门。 今天萧扬歇在祝氏房中,春氏早就知道,也大大方方回过萧扬,说出门走走。明铛在房中看到她回来,才悄悄儿的关紧窗户。 对她去哪里不是不好奇,明铛却可以做到不动声色。 兄弟们和大帅还是一个院子,又有一声脚步声上廊下时,明铛起身看一眼,见果然是满庭悄悄回来。 明铛重新睡下,她上夜就睡在窗下榻上,心思起伏难以平静。以前她曾按长公主所想的,要在大帅身上托终身。 大帅正眼也没有一个,萧夫人又嫉妒得京里全闻名。明铛想这样的宠爱,这样的醋坛子谁敢惹她? 后来玉笛先让萧扬上了手,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全到九爷手里,大帅还不见怪,明铛虽不出门,也看出来长公主倚重萧护大帅,大帅又对兄弟好,祝氏又温柔不争,明铛想就这样吧,就答应了萧扬。 上手以后,才发现九爷是个最没廉耻的人,在玩女人上面。他在京里是祝氏几乎不碰,家里的外面的,青楼上的……就没消停过。 明铛幸好心思正,是为自己找结果的主意,才一心一意认定祝氏,追随出京。出京后倒好,面前只有她一个丫头在,萧扬正眼也不看她,全在祝氏房里。祝氏是不争的人,也是管不住丈夫去哪里的人。 有心也分明铛一些,萧扬又不听她的。好在明铛也不争,进山出山的,早看出来萧家不是一般的人家。 数万人在山里日子过得乐陶陶,胖团子还养一只小老虎。明铛心放正,从不多想,直到春三娘出现。 美貌,春氏不如明铛;论品行,春氏不如明铛;论跟随情意,春氏不如明铛……萧扬收下春氏后,明铛难过好一阵子。 直至今天,直到十六公主奇怪的去了,直到曹少夫人送东西,阖府里大大小小丫头都有,她一个少夫人,还和一个妾侍说私房话…… 明铛跟着这么久,自然知道大帅房中是有机密的。见到春氏回来得晚,满庭回来的晚,明铛蒙着被子这才发现,九爷萧扬对她算是不错的。 至少没有这么对她。 虽然这是春氏自己找上的,可萧扬要是不想让春氏出门,有的是法子。明铛在被子里泪流满面,她看不懂萧扬的心思,又才明白萧扬没有害自己的心,说明自己的辛苦他是看在眼中的,心情难耐,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好在房中夫妻两人并不要什么,由着明铛尽情的在被子里流泪。 萧扬把她放在心上是用这种方式,明铛到今天才算明白…… 丫头房里,满庭悄无声息回房,看看六么睡着了,无声无息睡下来。夜里上夜的,是水兰。第二天一早,侍候过早饭,六么会在栏杆上心事重重。 大帅和夫人在房中,小鬼张家一会儿一次一会儿一次的送信送公文。张家走得气势如熊,他个子宽大,是伍家兄弟那样的身板。是久跟大帅的人,又从来只侍候夫人一个人,张家和姚兴献一样,生出来傲气,走起路来肩头一晃一晃的,好似他学给谨哥儿的熊,就是那样子。 谁也不买帐的意思。 只有见到大帅张家才老实。 别的人,舅爷们张家也照骂不误。 有张家衬着,小鬼就更如闲云野鹤般的轻快。他又长了个子,以前是笑弥佛脸,现在生成一张俊俏脸蛋子,好似姑娘。 六么看他一回,心就跳一回。六么不相信满庭会上什么人的当,她和满庭跟出京,上面的奶妈,又有大些的水兰小螺儿,全是教导的,只有满庭是和自己一般儿进府,一般儿年纪,颇能说得上话。 除了小鬼,无话不说。看到小鬼,两个人全堆起笑脸甜甜的上去,要骂小鬼,也是一起上去骂,就是背后不谈论他。 都心中有数。萧墨当面背后都骂过好几回:“两个嫁一个不成?”还大刺刺:“余下的那个不要找我,我们都不要。” 萧成萧守和萧墨一样坏笑:“现在眼里没我们,以后找别的家人!”丫头配小子,是家家的惯例。 余下的那一个,还真的没有更熟悉的人。 六么今天才为难。她认为满庭是有大帅和夫人的话,这才和曹少夫人若有若无的接触。别的人未必看得出,同房住的六么却能发现。 怎么办?六么揪着廊下菊花。满庭要在大帅和夫人面前出彩,小鬼十有*会是满庭的。像水兰姐姐和小螺儿姐姐跟了这几年,今年是年纪,夫人问过,两个姐姐说要自己指婚,本来就要指,把大帅亲兵军中的人全给她们指,大帅说可以配个小军官,以后升上去一样是将军。后来就天子登基,又来会议,这事先搁下。 水兰和小螺儿要是指婚,满庭和六么也就差不多。六么想到满庭指中小鬼,心里就特别难受。 好姐妹,也不能分丈夫。 富贵的家人也有纳妾的。可小丫头们见到大帅和夫人恩爱,房中并没有别人,又全家都这样,只除了九爷房中有妾,别人全没有。 六么也从没想过自己以后丈夫房中有妾。 跟着什么人,就学出来什么人。 六么想,可不能让满庭把自己比下去。可,怎么办呢?只有自己私下里行动,还要装成是自然的才行。 一个果核砸她头上,小鬼瞪她:“看了你好几回,你不当差你发呆?”果核掉地上,是个落花生。六么捡起来吃了,头扬着不理他。 小鬼白眼走开。 六么不当值的时候,就往曹家门前去看。她却没有想到,自己头一个识破的,却是春三娘。 春三娘和十六公主不一样,十六公主是才长成人时,引导她的人大成长公主不好。而春三娘却是习惯于烟花热闹的地方,习惯男人捧着,不习惯于内宅里闷闷日子。 妯娌们帮着饮食起居,春三娘什么都会,偏就这个她不会,她也不愿意学。她喜欢的是挑尖子,与人争风吃醋。 衣香鬓影中,争的是头一份儿,闹的是掂醋的酒儿。她一眼相中的本是大帅萧护,喜欢的就是大帅只有妻子一个。 这样的男人争到手才有滋味。 无奈大帅不这么看她。 没几天,萧护兄弟俩全看穿春三娘,萧扬是个好聚好散的人,喜欢了就上手,不喜欢了就丢开。春三娘要明着说自己走开,萧扬会答应。她拿自己当傻子耍,九爷就想耍耍她。女眷们每每走开时,萧扬就恶作剧似的把春三娘留下,看她对着大哥流口水,自己当乐子看。 萧扬能对萧护说出来春氏有下家,就送她几两银子的话,对着春三娘也从不掩饰。春三娘因此恨萧扬,让自己怎么走? 要是太平年月,春三娘还不老,不愁恩客,不会当这话是一回事。不就是现在客人不好找,大帅又没有想到手,一个是嫉妒,一个是怨恨,就此长存在心里。 春三娘不是十六公主,想离开伍家,去哪里都行。春三娘就是想给萧护兄弟一点儿颜色看看,她不是十六公主还有稚气,做事情不前后想想,只顾自己舒服。春三娘是知道萧护兄弟亲密,大帅调兵布局什么的,萧扬肯定知道。 她就是想弄几两银子,然后再看着萧护兄弟倒一次霉。对于曹少夫人说的什么韩宪王才是真龙天子,什么去到韩宪王那里什么都有,春三娘是不相信的。 她自知是个女人,能做的,就是让男人动心。也许遇个傻子,喜欢自己到骨子里,就可以嫁了。 萧扬明显不是个傻子,房中有年青的妻,又有美貌的妾。萧扬虽不理会明铛,不过有一回春三娘和明铛怄气,就在萧扬面前说明铛不好,萧扬当时沉下脸:“你少说她!她伴着奶奶,比你强!” 硬生生碰这个钉子,春三娘更心灰意冷,对萧扬很失望。她曾有过几个恩客,家世都不错,也动过心在,春三娘不动心,就是知道家世不错的人家里,规矩大,难相处。 随便出来一个老家人,都压人一头。 长辈房中的猫,也得赔笑脸看着。这不是难为人? 春三娘在萧扬面前就领略到这个规矩,这是她最反感的。她自己出身不好,对一切标榜规矩影射出身的,快憎恨了。 她一恨,不用曹少夫人说什么,也就主动上去。曹少夫人和金子商议,当下最重要的,是在萧护身边安下一个长久的暗桩子。再来,就是还要有一个人监视她。 满庭是房中丫头,春氏是不得宠的妾。她要是得宠,就不会那么多怨言。一听唠唠叨叨的,就知道日子没过顺。 金子知道韩宪王图的是中原,她就不着急,不盼着春三娘现在就有什么给出来。是春三娘要显摆自己,见天儿来见面,自以为这样偷溜出来,好似当年偷情般快活。就主动要弄清萧护的兵力图。 曹少夫人和金子对着她的背影摇头时,六么在街上看到春三娘从曹家走出来。春三娘去曹家,正大光明也可以。不过她在寻找偷情的快乐感觉,就包着个头,走得小心翼翼,好似才偷过汉子,躲自己男人,又躲人家老婆。 六么一眼看去,就知道有鬼。 六么冷笑,春氏有鬼,在家里是玩不出花来的。她继续坐着喝茶,面纱半遮住脸。不到一个时辰,见到满庭进去,又见到金子出来。 满庭大大方方的,有人遇到她随时可以说自己送东西。曹少夫人和金子相中满庭,就是她姿态自如。 满庭是这样说的:“好怕大帅再让撵出京,你们不知道那山里穷的,挖树根子吃,再也不过那样的日子。” 得有个防备。 挖的树根草根是人参根,曹少夫人没想到,满口许她有事先提醒,给她钱和果子。 满庭六么也不跟,她见到金子出来时,戴好面纱跟上去。六么是个机灵鬼儿,一面跟着一面想,对夫人回话说自己看到春氏,夫人会问自己在这里作什么? 得先有个假话……六么就一路想着,一路跟着金子到了……。 中药铺! 六么一愣,怎么是药铺?这中药铺才开没多久,他们运药怕路上有失,送一份礼物请大帅开路条,是六么引进府中。 见金子也是面纱,不过她去过萧府,六么认出来是她。等金子出来,六么就进去,给伙计一块银两问:“那女人说什么?” “她说找以前在这城里的一个老医生,主治头痛病。”不是什么*,伙计就说出来。六么接着跟下去,见金子一家一家的药铺问过去,又往小巷子里找。六么回来,正好摆晚饭,侍候过晚饭,水兰侍候大帅洗漱,六么就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诉慧娘。 理由也早编好:“我街上买东西呢,见到春姨娘,本来想唬她一跳,跟着跟着见她鬼鬼祟祟去曹家,后来就出来金子。我伤风有些头疼,药铺买药又遇到她,一时起疑心,跟了几步,见她到处打听医生,不知是曹公子头疼呢,还是曹少夫人头疼?因此回夫人,明天要不要去看一看?” 话编得合情合理,慧娘满意的笑了:“你经心。”就没想到她是为情郎,为争小鬼才这么细密。等萧护回房,慧娘告诉他:“丫头们全上来了,六么这丫头,素来机灵。” 萧护皱眉头:“原来是真的!”告诉慧娘:“说他自发妻儿子不在以后,头疼时就发狂,不杀人也杀狗,有一回把自己多年坐骑误杀,第二天清醒恼得说跟的人不拦,把跟的人全杖责过。我让蒋兄套文弟的话,文弟嘴紧不说。这也是好事,他对我嘴紧,在韩宪王处说我也嘴紧才好。不过……” 大帅抚过慧娘到怀里,微笑道:“明天你赏六么,这消息太重要了。”慧娘调皮上来:“韩宪王会变成疯子?” “再有事情刺激到他,就是疯子!”萧护见过几个失心疯的人,好好的无病无痛,全是让不好的事情刺激到。 慧娘在他怀里拍手称快:“那就不用打他自败?”萧护看着十三快快乐乐,她还不知道自己心底的心思。 现在机会未定,是时候,才能对十三说。大帅刮十三鼻子,取笑道:“把他给你打,你那泼疯刀法,对疯子最管用。” 临安、韩宪,二王最强。萧护今天才想到一个主意稳住孙珉,让他一直保持对帝位的兴趣,不要轻易就和韩宪王结盟。 小儿女亲事,极容易不算。吓别人可以,萧护才不相信。山中怎么容两只老虎?这两个人全是老虎。 如果有一个人不行了,萧护就轻松得多。 心情一松,就拿慧娘刀法尽情取笑:“几个师傅教出来的?才十几个,我不信。你那刀法左一招右一段的,不是上百个师傅教的?” 慧娘在他脖子上咬一口,娇滴滴:“你再笑我,我就说你教的,再不好,全是你教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慧娘要从怀里跳起来,装腔作势:“取我刀来,我要会一会大帅!” 萧护按倒她,笑道:“来吧,就这样会会挺好。”压住慧娘侧面庞先想:“什么战利品吗?二面团子一个,不,两个最好。” “你当我是什么,一次生两个,”慧娘笑得喘不过来气:“十一公主告诉我,猪才一次生一个以上,她说翠姑是不是在家里猪养多了。” 大帅也笑:“她们淘气,与你无关。来来来,告诉你丈夫我,你想不想生两个?”大帅苦着脸:“伍林儿两个儿子天天看得我眼睛红,十三,你说我们能不如他们,一次倒生不了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慧娘溜圆了眼,越听眼睛越圆,最后扑哧一笑:“这可真成猪了。”大帅不介意:“我拿你当猪养着,只要你多生。”慧娘很想生气,又在大帅手上咬一口,捶他:“你说傻话,我是猪,这多难听啊。” 萧护哈哈笑了一大声:“我倒没想起来,算了,你还是当母老虎吧,老虎一回生好几只。”慧娘撒娇:“你是让人家生面团子,还是让人家生小老虎。” 这个问题很为难。 但没难倒大帅。 面团子,随手可捏。小老虎,可是了不得的,才符合大帅要求。 大帅只想一想就道:“你生的,肯定是面团子。经过我一教导,就是小老虎。”十三扑过来不依地道:“重新说,怎么能这样说十三?” 房里嘻嘻哈哈笑声一片,再就渐渐的安静下来。 只有低低被衾声。 才安静没多久,房外有人回话:“大帅,台山王梁山王英武郡主到!” 这来的太不是时候,萧护怒道:“这是什么钟点儿!让他们自己扎营,明天再见!”慧娘低笑一声,推推夫君:“去吧,我陪你一起,等会儿再回来……”: ------题外话------ 对了,月底忘了要票票。 拿个大筐就回来…… ☆、第十四章,郡主的来意 窗外月深更静,正是万家歇息的时候。萧护大帅在要得趣未得趣时,门外有一个消息:“英武郡主、郡王们到。” 萧护不啐他们才怪! 打扰夫妻生活先就不对,这违背生理。而且大帅想念儿子,很想多一个面团子出来。这打扰的就不只是大帅的恩爱生活,而是大帅的子嗣。 真是件气人的事情。 慧娘劝着他起来,亲自给夫君整衣。整到一半,萧护还是火冒三丈:“穿你的去!我自己来。”不忿地把衣带抽出十三手指间,自己随便一系。 慧娘轻笑着,取自己衣服换上。才换到一半,那烛光下轻白玉莹的手指衬上暗色的衣带,好似暗香浮动玉玲珑。大帅又火上来,从后面把慧娘按倒,在脖子上面,耳朵下面狠狠亲上一通。 “有人呢。”慧娘低低的求饶。 萧护放开手,悻悻然:“来得真不是时候,好没意思。” 慧娘悄无声息笑着,穿好衣服和萧护出来,同上城头。 月夜下的城外,暗伏山峦怪影垂连,星空遥遥上悬,银河如丝。无数火把似银河下流星,忽而明灭,忽而自起,来得飞快。 将军们早早上城,黑暗中看过,对大帅道:“有上万兵马!”上万兵马并不太多,加上临安郡王的人马也不出两万人。 远远和萧护不能相对持。 可这阵势,火光四起;又不早不晚深夜来到。就没有破坏大帅好事,带给大帅一腔坏心情,萧护也要道:“这是来示威的!” 既然天晚,别处歇息一夜,明早再来不是一样? 这黑暗中,憧憧火光把鬼火,奔马声如雷霆万钧,又深夜里传声四野。离开几十里路,就听到潮水般奔马声和盔甲声。 他们深夜里来,萧护肯定要深夜里接。这不是欺负人? 萧护冷冷道:“请十一公主,请宁江侯,请张阁老,请田将军!”还用等他发话?慧娘回身一指城下:“他们来了!” 十一公主正在上城头,伍思德在她身后,夫妻两个人全是涨得脸通红,自有一股子缱绻不足的味道。 大帅和十三也是让人打扰才来的,禁不住相视一笑。一看就知道他们刚才也在述夫妻情。十一公主局促不安地过来,手指搅得衣带,飞快在慧娘面上扫一眼,无中生有的解释道:“我们……穿衣服慢了。” 将军们掩口笑,伍思德脸都成紫色。大帅同病相怜地对舅爷道:“无妨,这起子人来得太不是时候!” 大帅满腔怒火。 才说到小老虎,正在和小老虎的娘“务实”地探讨中,下一刻钟,就不得不穿得整整齐齐到城头上喝风。 是谁没有一肚子气! 宁江侯、张阁老紧随十一公主过来,负责保护他们的田品正跟在后面。再后面,又上来三个人。 城头上的人全愣了! 他们来作什么? 一个人罗衣长袖,清秀面容,是韩宪王的使者曹文弟;另一个人不用说,是她的夫人;后面跟着一个年长的侍候人。 萧护不动声色和九爷萧扬交换一个眼神,萧扬嘻嘻,凑近来悄声道:“大哥你放心,等我耍得他们团团转。” “嗯!”萧护鼻子哼一声,还是没好气。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萧扬虽不知道大帅是欲求不满,也可以理解他的火气。往城下看,再悄声笑:“不然大哥回去,我们来应付他,反正不让他们进城!” 萧护冷笑,故意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道:“深夜来兵,谁敢开城给他们!又不是皇上亲临!没眼色的故意让人睡不好,白天马快一点儿,不早就到了!” 宁江侯对着城外看似不怀好意的火光也皱眉,不过他不说话。他自从到这里,也很少和萧护直接说话。宁江侯再老脸皮厚的,也有羞耻心。萧护当年离撵出京,后来就是宁江侯和孙珉商议斩草要除根,放虎归山不能要,下了诛杀萧护的圣旨。 萧护一直不进京,宁江侯也好,大成长公主也好,宫里也好,全惴惴不安地自已怪自己,怕萧护清算旧帐。 此时宁江侯只看张阁老,张阁老长眉一耸,在夜风中飘动起来,他冷若冰霜:“他们没有恭敬的意思,我们也不必客气。” 说过,想想还是要倚仗萧护才行,张阁老对萧护一笑:“大帅,打下他们的威风还要看你的了。” 萧护正火大,哪里还经得住张阁老撩拨,冷冷道:“弓箭手侍候!” 曹文弟“呀”了一声,如果是商谈不应该举箭才对,如果举箭那这一次的会谈就不是好意思。他正面色惊疑不定,身后曹少夫人叫了起来:“这是陷阱吗?” 慧娘在火光中只用眼角打量那个侍候的人金子,见她也无奈的垂下头,扯了扯曹少夫人衣角。这些话能当着人说出来? 这里四个内阁在,余下的没有官职也是办事的人,轮不得你一个女人乱插话。 果然宁江侯不悦地回身看看,就是韩宪王的使者也不能乱插话,何况是使者女人!他又对张阁老看看,张阁老抚须再次道:“眼中没有皇上在的人,不必多留!” 曹文弟面上一红,又知道张阁老一语双关。既指城外深夜到的人,又敲打自己妻子说的话。他怒目而视曹少夫人:“谁要你跟来的,下去!” 曹少夫人还没有回话,宁江侯对他听不懂话忍无可忍,还是自恃身份,不愿意当着萧护发号司令,侯爷是难为情。 只对田品正不悦:“田将军,这不是内阁的人,不必留在这里!” 田品正也会意! 久在京中,一直帝阙中当官的田指挥使也觉得这一对夫妻不像话,这城是大帅守的,大帅就不是内阁,在这里也应当! 再说大帅是内阁。 你们凭什么上来了解这些事情? 就是不对你们说也正常。 田品正知道曹文弟是萧护好友,后来以妹献身投靠韩宪王。当初京里发生的那点子事,负责治安的田将军自然是门门儿清。 知道萧护不好说,大帅一定是在装聋作哑,又有了宁江侯的话,田品正越过本城城主萧护,转向曹文弟三个人,语气不善:“即刻下城!” 城头松油火把下,萧护好似没听到的,只静静看着城外动静。火光,近的只有几里了。他无声无息抬一抬手,手指并拢,举了一举。 慧娘欠身,带着丫头小鬼张家悄悄退下。将军们,退下的退下,几个亲信的,也往后面退几步,躬身垂手不敢再看。 曹文弟本来激得脸涨红,曹少夫人还想说上几句,让这一下子全打蒙住,羞惭惭地走下城,见到丫头们侍候慧娘上马,虽然是在城里,周围又全是兵,也是十几条大汉跟随,目光犀利地不住四处看,似乎墙角中,地缝里,随时会出来刺客。 曹少夫人气陡然上来,至于吗?这可是在城门上,不是到处全是士兵! 萧家就是爱弄这个做派,显摆! 见慧娘上马,后面人跟着的的去了,曹氏夫妻还站在风中如傻瓜。而城外,马蹄声近了,而且清晰地一停。 金子耳朵尖着,还不想走。 城头下来的将军们见他不知趣,对蒋延玉和谢承运使一个眼色。蒋大公子上前来搂住曹文弟肩膀:“睡不着?喝两杯去。”又喊:“小谢,弄点儿酒来。”两个人把曹文弟弄走,后面又有人驱赶,曹少夫人无奈回去,在家里怒火中烧:“他们竟然敢这样对待使者?回去告诉王爷,给他们好看!” 金子对于她只为这些面子上的虚虚实实介意,早就习惯。既然跟来,就是要提醒她的,就道:“得有个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来的是哪些人? 还有内阁里四个人,宁江侯以前和萧帅不和,立小天子,他真的没有什么心思?这几个人是怎么想的,太重要了!” 萧护大帅是让人撵走的,出山后还忠心耿耿保皇权?韩宪王都快认为萧护是傻子!就是不明白他的心思,才不敢来,又不得不派出一个人跟着曹氏夫妻过来。 曹少夫人自认为是女诸葛亮,其实她是没有主张的人。 她要是有主张,就不会把妹妹私下里许给韩宪王,一个有头脑的人,至少要想想自古有明媒正娶四个字,她肯黑着嫁妹妹,韩宪王还愿意娶,肯定原因不小! 就是她糊涂,韩宪王为什么会糊涂呢? 还有一个很糊涂的地方,就是曹少夫人从来不看韩宪王对待曹娟秀如何,只一个劲儿的钻牛角尖,说服曹娟秀邀宠啊,用手段啊…… 见到别人过得好,只会嫉妒,就没有想到韩宪王要是真心喜欢曹娟秀,自己会来,他自己长着腿。 就像有些人不管萧护保护慧娘出了多少力,为慧娘做了许多的事情,只看到大帅打一下子,骂几句,罚个跪,就认为颜面大于一切,就是大帅对慧娘不好了,从不想大帅为慧娘做的事,是别的男人很难做到的事情。 不看事实就说话。 曹少夫人这么糊涂,她就只有一个主意:“动动那春氏吧,看看她合不适合。”金子垂下眼敛,想想没有办法,就默认了。 总不能动用满庭? 满庭也不是很熟悉很知心,而春氏跳脱的要办件事情,金子就道:“好吧。” …… 孙珉在城外最早听到奔马声,怕有人偷袭,临安王马上撤营,不敢靠近城边,往水边儿去。安顿好,来的人也到了,临安王带十几个人掩近窥视。 先见到一面大旗“英武”,孙珉哼一声。 又见到一面大旗“台山”,接下来“奉天”、“和朝”、“荣和”、“中山”等,隐约觉得后面还有什么时,见最后一面旗帜不大不小,绣着银丝线,上面两个大字“梁山”! 临安王真正吃惊了。 他们一起过来,明显是商议过的。商议过孙珉不怕,想来内阁也不怕。孙珉怕的是梁山王孙琥。 孙琥出自死去的贵简王封地,他是贵简王远亲,受贵简王猜忌几十年,贵简王一死,孙琥反了贵简王。 他做事也不斩尽杀绝,没有把贵简王子嗣全杀光,只全废除,让他们当百姓自己营生。梁山王才举大旗,就很快和台山王结为亲家,把自己一个女儿许给台山王的儿子,台山王立光复帝不成,从京里逃回来以后,害怕韩宪王和临安王联手,需要帮手,也刻意成就这门亲事。 两个人成亲戚以后,附近小的奉天王等人,老王火拼死在京中,儿子们在京中撵走过孙珉,后来没呆住,更惧怕临安王,他们马上依附,行成一个帮派。 韩宪王和临安王在这种情况下,才让没有长成的小儿女们订下亲事,震慑他们。 可孙珉知道,让这联盟形成的,且一直保持的人就是梁山王。临安王曾经很想和梁山王交好,可梁山王是宁不鸡头,不做凤尾的性子。回信道:“兵寡粮少,不堪与兵民粮多的大王交好,琥虽弱,可以自保!” 转过头没多久,梁山王联盟已成,韩宪王头疼病时常发作,等他知道时已经晚了;临安王是没有想到梁山王孙琥还有这一手,又恨又恼,又要恢复生息,一时拿他没有办法。 就是和韩宪王结成亲家,也是不敢轻易出兵。 以临安王来看,孙琥不接受自己的邀请,更不会接受内阁的邀请过来。京中皇族除了一个伤残九殿下,早就名存实亡。 要没有萧护出来,谁会拿两个小皇帝,一堆女眷当一回事? 孙琥既不接受自己邀请,那明摆着他是想自己坐大。而且孙琥对先帝有足够的理由痛恨。贵简王在世时,屡屡刁难梁山王,嫉妒他的才能,就像曹丕嫉妒弟弟曹植。梁山王在刁难的初期,曾往京中去信巧妙辩解过,无奈先帝坐视不管,梁山王避到乡下,几经流离,才算保住性命。 这也是梁山王反了贵简王的原因。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 临安王下巴要掉下来的时候,见每个阵营中,都有人出来。出来的人,都是众星捧月一般,是郡主和各家郡王。 萧护在城头上往下看,虽然英武郡主出来得早,大帅自动过滤,只先看男人。台山王,不必看了,逃走时自己立的皇帝都不要的人,萧护早就不齿于他。 见他清秀面白,大帅随即看下一个人。 奉天、和朝、荣和、中山,这是最亲的几家。他们中前三位,老王是受萧护头一回邀请去往京中,在路上郡王们互相攻击重伤回去,或死在半路上,或到家后就死。他们的儿子即位,为报仇,把后来临安王进京准备称帝的孙珉打跑,然后不知道怎么商议的,中山老王即位,让台山王所杀。 这几个人还能和台山王走在一起? 萧护想到自己曾听说过的,梁山王孙琥是个人物,再往后面看。这一看过去,大帅先微微震惊。 见一个人在马上,离得远看不清他的异相,只见到额头高耸过于常人,显得眼窝子深陷在面上。 韩宪王也是广额深目的面相,和这位一比,却不如他自在的一出列,懒洋洋的也有神采。 萧护心想,这个必然是梁山王孙琥。 梁山王以前受贵简王迫害太重,除了有一个受迫害的名声,也是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别的消息几乎没有。 只有兵乱后,他反了贵简王,自立梁山王,和台山王结亲,拒绝临安王,把自己地方治理得铁桶一般,与韩宪、临安相抗衡的名声。 萧护在心中,放下梁山王的位置。 再看他后面的士兵,旗帜不乱井然有序,说不上是名家阵列,也是训练而来,大帅再点点头。又见到梁山王身边有一个小姑娘,只得十三、四岁左右,生得灿然有光彩,仰起面庞来目光放在自己面上,毫不掩饰的盯着看。 知道这是梁山王最小的女儿,还养在闺中。 只要不是姐妹们,大帅对于一切姑娘看自己全心中不快。哼一声,转转面庞,又看到另一双兴致勃勃打量自己的眼眸。 这一对眼眸生得不错。 好似宝石,又似星空。既含笑意,又有寻思…… 英武郡主。 这郡主名声京里知道,可她名字京里不知道。宁江侯只喊她自封的称号,对张阁老道:“阁老,英武郡主活脱脱就是文昌王模样!” 和她老子一模一样的面容。 张阁老也稀罕:“事后我让人查过她的出身,竟然不是妾出也不是婢出,只有一个人说了一句,忽然就有了她,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萧护旁边听着好笑,哪有人是天下掉下来的,只能说她出身成谜,或者不甚体面罢了。 见他们全出列,大帅摆出任你千军万马来,也不放在心上的漫不经心,淡淡责问:“来者何人?” “我是英武郡主!”嗓音清脆。 “台山郡王!” …… 后面一长串子出来,最后一个梁山王是他的女儿报名,小姑娘笑逐颜开:“哎,我父亲是梁山王,我呢,是娇慧郡主。” 很是娇憨。 包括萧护在人都忍不住一笑,娇慧郡主又笑眯眯问:“哎,上面站着的,你是萧护大帅吗?”她的父亲梁山王也忍不住笑了,轻声道:“慧儿,哪有这么多话。”娇慧郡主对父亲撒娇:“听说他厉害嘛,我就是想看看长的样儿?” 当父亲的调侃她:“长的什么样儿,也与你亲事无关。”娇慧十四岁,正准备给她说亲事。娇慧郡主嘟起嘴儿:“不让问就不问呗,好好的又说这些作什么!” 又横了最近的几个郡王一眼。 奉天郡王十七岁、和朝郡王大他半个月,荣和郡王十八岁,都想和梁山王结亲。 娇慧郡主说不喜欢,梁山王带她出来,让她自己挑上一个。此时见女儿白眼儿,梁山王微笑道:“天底下的皇族们只有这些在,你不要,难道找一个布衣?娇慧,你父是皇家血脉,你是名符其实的郡主,不能找布衣。” 梁山王对自己皇族血脉还是很在意的。 娇慧郡主垂下头,手指轻抚着马鞭子:“不是我不依,同行了一路子,就没一个招人喜欢的。就是姐姐嫁给台山王儿子,父亲您最近不也后悔,说不好吗?” 梁山王皱眉:“把你惯的什么都说,你姐姐的亲事,她心中清楚。”当初把女儿嫁过去,她就是明白的。 台山王的儿子另有所爱,台山王逼迫他娶梁山王女儿,夫妻自然不和。 一个女儿嫁得不好,这小女儿自然要好好的嫁,梁山王才能放心。不把女儿在郡王们中挑一个,还能嫁给谁? 梁山王郑重警告小女儿娇慧:“萧护与你年纪相差颇大,又与妻子情深。他,你想也不要想!为父也不会放心你嫁!” 娇慧郡主扑哧一笑:“父亲说哪里话?女儿就是好奇他吗,只是好奇。不仅好奇他,还好奇他的夫人,这才求父亲带我来看一看。” 她皱起鼻子:“嫁他?不要不要,他太老了。” 梁山王放下心。小女儿路上把萧护问过来问过去,遇到奉天王等人来讨好,不喜欢他们,就嫌弃地问:“你们有萧大帅厉害吗?” 把人家羞走才算。 害得梁山王担一路子心,此时听女儿亲口说不嫁,虽然能放下心,还不敢全放下来。 父女说话的这当口子,英武郡主等人已经把大帅打量完毕。 见城头火光通明,士兵们英气,城墙黝黑,似诉说着千百年来的气势。这些,全不如大帅一个人往那里一站,笔直身姿好似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的英挺。 说他如一杆长枪,又比长枪要内蕴;说他好似山峰伫立,山峰上秀色也不如大帅衣角飘飘,风姿自现。 这个人,少年就守边关,掌玄武,有数场成名战役;又为妻子震京都,平叛乱,摄政京中。这些事还不足以醉有心人。 醉人的,是萧护大权在握被撵出京后,不急不躁,潜伏山中。一旦复出,势如破竹,重新立帝,瞬间又重握朝政的感觉! 对萧护早就神往的英武郡主深吸一口气,因萧护高,而她在城下,郡主仰望着他,面上不由自主有几分神往。 这就是大帅! 虽然离得远,也看出来他生得真不错。 鼻子挺直,双眸如星。看着是年青的,却平白有了阅尽天下大事的气概,不管往哪里扫一眼,别处也分明全看到。 眸光犀利如神箭! 英武郡主这样的看,旁边恼了台山王。台山王打岔:“呵呵,郡主,他又不是长得天下第一的英俊,你只看他作什么?” “我看我的,与你何干!”郡主恼在面上。 台山王才要打一个哈哈再说几句,见城头上又现出两个苍老的老人,宁江侯和张阁老往下责问:“来到就很好!又为什么夜半惊人!” 那怒气冲天的眸子,让台山王打一个寒噤。他在京中立过光复帝,对宁江侯和张阁老不礼貌过。此时见到他们怒容,台山王尴尬起来。尴尬过,沉下脸回道:“我们知道晚了,这才星夜到来!” 台山王自问和萧护没有大的过节,只看萧护:“大帅!你看呢?” 萧护肃然:“城外扎营,明天相见,你们意下如何?” 英武郡主有些失望:“怎么,我们不是住城里?”萧护还是没有一丝笑容:“城中没有地方,请各位营外扎营吧!” 他凝重如山,也没有怎么严厉,可说出话来大家全一凛,都有想听从的意思。台山王心想这个人太厉害,他是习惯成自然的威严。 一个人由摄政到摔落尘埃,无奈避退到山中缩头不敢出来。这一出来还能有这样的气派,萧护果然不简单。 对梁山王看看,他们这一行人中,其实是以梁山王为首。就是英武郡主,也要卖梁山王几分面子。 梁山王无话。 他们是商议对策就来得晚,来得晚以后应该是城外扎营的,不过英武郡主提议说星夜兼程算是诚意,不如直到城下看看动静也好。 又有娇慧郡主拍手称快:“好呀好呀,”她一直慕名萧护已久,想早看看也是好的。不过今天有些失望,娇慧郡主想看的是那一对传奇夫妻。 还有萧夫人慧娘。 大家离去扎营,天快四更。娇慧郡主走了困,不肯去睡,赖在父亲帐篷里商议:“怎么不见萧夫人呢?明儿我去拜她吗?她见不见我?她又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梁山王板着脸也无用。 另一处帐篷里,英武郡主也睡不着。和几个贴身侍女说话,未语先含笑,有一抹子羞涩在面上:“萧大帅真是名不虚传。” 贴身侍女全是知心的人,悄声道:“恭喜郡主终身有托。”英武郡主更扭捏起来:“人家不见得答应?……” 主仆才说到这里,外面守帐篷的人大声喝道:“谁?” 外面是台山王的声音,他从来拖拖拉拉,带着扯不断理还乱的嗓音:“我来看看郡主收拾得怎么样,可能睡得安?” 英武郡主在帐篷里涨红脸,对一个侍女使个眼色:“去打发他。”侍女出来,见台山王带几个从人,换下盔甲,是一件上好的衣服,打扮得儒雅风流,笑嘻嘻:“梅英,你家郡主可睡了?我想这天好早晚,只怕睡不着,特地来寻她说上几句体已话儿,彼此解解闷气。” 梅英客气地道:“回王爷,郡主劳累一天,早就睡下,有话明天再说不迟。”台山王对着灯火通明的帐篷无奈的干咽一口唾沫,在心里暗骂,小贱人,看你这辈子能不嫁人! 好不好,老子把你出身掀出来给大家看看! 台山王讪讪而回。 英武郡主在帐篷里气得发抖,嘴唇咬得雪白一片。 宁江侯等人查她的出身,查得半点没错。她既不是妾生,也不是婢生。不管是妾生还是婢生,都会有记载。 而她没有,直接出现在文昌王府中。 她的母亲,是一个哑奴。 哑奴身世可怜,原先是别处的奴隶。到文昌王手上时,就面有残疾,看不出来本来面目。又年纪不小,她自己不会说话,只看面色,不是三十,就是四十。 有力气,又不会说话,就在文昌王内宅留下扫地。 有一天晚上,文昌王酒吃多了,从背后看到一个人娟娟背影,误成是他正在调戏又不能上手的丫头,完事后一看,文昌王酒全吐出来,比见鬼还要惊骇。 他自然不说,自回房中。 哑奴因此有孕,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别人以为她发胖,不想到了日子,哑奴房中传出哇哇哭声,她自咬断脐带,自己生了一个孩子。 府中震惊! 能出入内宅的,只有年纪不大的小厮。再有,几个亲信家人。文昌王妃让人一个一个审问,都说冤枉。 有一个家人说得可笑:“宁可寻自己五姑娘,也不寻她去!” 阖府成为笑谈,一直笑到英武郡主长大。有人羞辱她,就故意问她:“什么叫五姑娘?”对一个年青姑娘说这话,计较的人可以去跳河。 这孩子生得很像文昌王,如宁江侯和张阁老所说,父女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文昌王妃私下里问文昌王,文昌王抵死不认,让人把孩子抱给他看,文昌王才算认帐。 一眼看到哑奴随身跟来,那样子丑得不能见人,文昌王咬牙:“这是孽种,溺死吧!”哑奴虽哑,却听得清楚。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度日,有个孩子引发母性,见王妃要抱女儿,她也跟来。听到这句话,哑奴夺过孩子,狠狠瞪着文昌王,看得狠毒无比,文昌王和王妃全让她瞪住。 自此,哑奴无时无刻不抱着孩子,扫地背着,干活揣着。文昌王几回要让人来强抢,都有人可怜她,帮着相劝。 文昌王妃生气丈夫,又知道留一个庶女对自己没有影响,就故意留下来恶心丈夫。 就此,一天天长大,英武郡主也没有个名字,也不是庶女待遇,都叫她“哑巴生的”。文昌王进京前一年,无意中见到她,见到她和自己生得很相像,比哪一个女儿都像,这才叹口气认下她,从此才有人知道府中有这样一个庶女。 对不知道内情的外人来说,是像天上掉出来的。 就认下,也过得不好。好在哑奴母亲很照顾她,见她出去受别的妾家人公子小姐们嘲笑,就就让女儿出房门,自己拿饭食回来,给她洗衣服,侍候她,母女相依度日。在这样的环境下,英武郡主长成偏激性子,日日夜夜只痛恨着。 关于自己的出生,英武郡主不出门也听到无数版本。什么哑奴母亲蓄意勾引郡王等等。哑奴不会说话,英武郡主揽镜自照时,也能看出几分母亲原本面容。 哑奴要十分之丑,也生不出来漂亮孩子。 英武郡主就自己找了一个版本。她认为自己母亲原本就漂亮,是父亲文昌王强迫自己母亲,事后又因为是个奴隶而不肯要。而王妃,下手弄花母亲面容。 她日复一日地在心中诅咒痛恨,直到京中兵乱,郡主有了灵感,乱?好下手。她从此留意府是受压迫的丫头家人,又不时出府听外面的时事,回来就自己琢磨研究。 她很聪明,居然让她找出一条路来,从此她盼着再乱。 文昌王死,王妃进京,封地让诸王瓜分,郡主带着事先特色好的一批家人,当时只有几十个,加上外面的穷人,有一百多个,找了个地方躲避,又不时收留过路穷人,声势渐大后,居然得回不少地盘。 别人都知道她手中有一个忠心老奴,却不知道那就是她的母亲。 王妃回来后,郡主杀了她。哑奴母亲见到王妃死,拍手嘎嘎大笑,就此去世,临死前笑指胸口,有一块血字布,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她的八字。 这苦命的人最后手指八字,再看女儿,那意思不言而明,找一个好人家! 英武郡主含泪葬了母亲,从此过着动荡不安的日子,不是与郡主们争地盘,就要防备手下有人作乱。 女人服众,一般很少。 这不是叫着女强女强女强,你就能服众的! 男人天生有优越感,对女性时有鄙夷;就像女人认为男人不够灵巧,也时常鄙夷男性一样。 台山王,就是在这种时候有意纳英武郡主为妾。他早有妻子,妻妾不少,英武郡主再去,只能还是妾。 台山王相中的,就是乱世中,你一个女人过日子很难。 而英武郡主痛恨的,就是母亲没有得到正确的位置。她才不管母亲只是一个奴隶,母亲和自己没有受到正确的对待,是郡主终身的心病。 好在梁山王正义,英武郡主有事时常求救于他,梁山王认为不管英武郡主是什么性子,什么出身,她能在乱世中有一片小天地,梁山王就笼络她,如笼络别的郡王。 帮着劝台山王:“临安、韩宪虎视眈眈,别的闲气不要生。”台山王答应梁山王:“我不信她不嫁人,我知道她也许相中那些年青的,不过她也不想想,年青的这些人,能护得住她!” 事实还真的是这样。 英武郡主经台山王逼迫,亲事迫在眉睫,可寻来寻去,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软的,她看不上;没能耐,只是依靠父萌的,她看不上……看来看去,她不嫁孙珉,就得嫁韩宪王,要么梁山王,再就台山王。 临安王府中当时已有宠妾,再说妾也从来不少;韩宪王?早就表示过对一个女人自封郡主的不齿,公开说过:“乱认皇族的人也太多,这世道真是太稀罕!”英武郡主听到后,已经是三个月后,估计韩宪王早就忘记,只有郡主恼羞成怒想动兵马,又动不起,只能记恨在心。 在心里,除了台山王以后,又记上韩宪王这一笔。 梁山王正直有才,郡主暗暗相中过他,可看来看去,梁山王当自己父亲还要有余,而且府中还有一个小女儿不比自己小几岁! 而梁山王也不会答应! 这个时候,萧护出山! 萧大帅,又年青;又英俊;又有家世,虽然不是皇族;又能打仗;又文武双全;又能屈又能伸…… 还有一个疼爱妻子,有情有意的名声。 一个人,为从没有见过面的未婚妻子都可以庇护她,这个人无疑是让人敬佩和让人安心的。当然还有人会看错他。 而英武郡主也看错了他。郡主看错的不是大帅罚妻子跪不好,她看错的是萧大帅这么有情意,只能是萧夫人打动了他。那自己也能打动他,就终身有依靠。 郡主,真的是为亲事而来! 她得来看看。 慧娘的醋坛子名声,只在京里,乱世消息闭塞,没传到她耳朵里面去。 郡主一见萧护,英俊过人,气势过人,她实实在在动心不已。她再不嫁人就年纪更大,而且更难寻觅良人。 如果萧护愿意,就不会再怕台山王的逼迫。台山王和文昌王差不多年纪,又封地有相连处,对文昌王府忽然出来一个长大成人的庶女觉得奇怪,打听了一下,只一晒,把文昌王在心里笑话一通,一个丑女你也要? 丢下来没放心上。 后来英武郡主坐大,台山王重想旧事,这不就是那一个?什么哑奴,就是她的母亲! 这件事,是台山王逼亲的一条,而且英武郡主敢怒不敢言! 她怕别人耻笑! 从小让别人骂:“哑巴生的”,可以回房哭半天,自卑地几个月不出门。 她小心谨慎地应付台山王,又私下里往来几回,想偷偷看看萧护。大帅不是好见的,一直没见到。 接到萧夫人的信,郡主大喜,认为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大好机会。 她痴痴想到天亮,才想到要打扮自己。换上最新的盔甲,又怕自己没有女人味儿,想换上女装,又要防备别人。 磨蹭着,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萧护为表示友好,表示安抚,表示此行你们不用担心,至少本帅不会先打你们,让人一早给他们送去部分粮草表表心意。 诸王接到后,台山王放下心,孙珉更觉得萧护此人可以大用,梁山王眸子微闪,萧护倒是个正气的人。 昨天看他面容,鼻挺眸清,和台山王是两个模样。 他们一个一个进来,先为粮草道谢过,英武郡主进来。她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子,按刀立在萧护身侧。 盔甲下的面容,沉静妩媚,很是动人。 英武郡主加意多看一眼,过来先对内阁见礼。看十一公主高坐,却还有稚气,不由得一笑不放在心上。 一一见礼中,见曹氏夫妻年青,又坐在韩宪王应该在的位置上,不由得狐疑:“是韩宪王热排行第几的儿子?” 能行走的儿子不是死绝了?让顾家的人全宰了。 英武郡主不骂难过。 大家都一笑,曹文弟羞红脸,起身行礼:“见过郡主,我是王爷派来的使者曹文弟!”他们因为代表韩宪王,而内阁又为公正,位次仅在临安王孙珉之下,在别人之上。 台山王早就吃苍蝇般腻味,见梁山王不说话,他也没说。 英武郡主才不吃这一套! 她和韩宪王也是开过仗的! 再有,韩宪王讽刺她是冒认皇爹,也不想想那么个爹,谁想认他! 见一对年青的无名小卒坐得比自己位置高,郡主偏激的性子发作,怒道:“鼠辈也敢居我之上!” “呛啷!”拔出一半的剑,剑光闪闪,杀气腾腾:“辱我者,血溅当场!”叱道:“滚!” 曹氏夫妻都愕然! 他们昨天让内阁撵下城头,今天让王爷口中出身不明的郡主欺压,这这这……曹文弟还在想对策,而曹少夫人性子怎么能忍,一跳起来,手指郡主大骂:“你什么东西!我们是王爷亲口吩咐派来的,你也不照照镜子……” 正骂得痛快,英武郡主一伸手,揪住曹少夫人衣领,一把拎出案几后,就地按倒踢了好几脚,骂道:“给我拖了出去!” “是!”她的几个女兵进来,把还晕头转向的曹少夫人抬起,帐篷帘子是打开的,她们也省事,往外就一扔! 重重一声,然后是大哭声:“痛死我了!”曹少夫人出帐篷! 郡主也没有完,还有一个没有走。再对曹文弟逼上一步,冷冷道:“背友求主的小人!你走还是不走!” 曹文弟本来想这是一个女人,自己要让一个女人撵出这帐篷,不是丢了王爷脸面。正想着苏武牧羊气节高,就见到这女人手下狠辣,下手也快! 见她问到自己面上也罢,骂的偏偏是一句:“背友求主的小人!”曹文弟难堪的飞也似出去,袖子掩在面上。 出帐篷后,才想到一件事,萧护竟然没有拦? 萧护要怎么拦呢? 英武郡主也没有说错。 大帅也不是圣人,当的是感化教主! 他没有责任感化别人,也不是软性子。好像别人都能背叛他,他就不能作壁上观似的!要又有人出来说大帅你不够朋友,你应该舍身喂鹰就对了! 你又看错了。你自己都做不到! 临安王等人都不说话,就想不起来英武郡主和韩宪王旧怨的人,也知道这郡主性子不正常。而内阁都对韩宪王一肚子气,早就认为曹氏夫妻坐着不对。 坐着男的也就算了,女的也坐下来! 这是封建社会,也就是有人嘴里说的男权社会!就是现在,很多时候感受一下,也是男人只看得起男人! 哪怕他们嘴里喊男女平等呢。不是所有的场合都平等。 内阁中,十一公主是不出错就行,宁江侯张阁老是认为得罪人的事,还应该是萧护的。萧大帅为朋友,快两肋插刀。他能在曹文弟不中用时,还想着为他弄一笔银子离京,担心他没有钱回去,而不是直接不理不睬,也够了。 所以萧护没说话。 撵不撵的,今天商议的事后来也得告诉韩宪王,听一听也没什么。 不过别人撵,萧护没有话说。 他总不能说别人曾是我朋友,还为投靠韩宪王的曹文弟出这个头吧? 何况英武郡主还在骂个不停:“什么东西?没有儿子,侄子也行,没有侄子,就自己来!……”她骂得没完没了,孙珉听不下去,到底是和韩宪王有亲家之称,淡淡道:“郡主,你是男人吗?” 你不也在这里! 英武郡主手一指十一公主:“公主是男人吗?”对萧夫人看一眼,看在萧护面上才算没有说她。 慧娘窃笑,都说这郡主性子怪异,果然是真的。 十一公主清咳一声才要开口,英武郡主又收回话,再继续骂:“让他来女儿我也认!刚才那是他的女儿,韩宪王就生这样的人!” 帐篷帘子高打,方便人进来前一目了然看到里面没有伏兵,是安全的。曹少夫人摔得太狠,四肢百骸都痛得动不了。 金子和曹文弟用力地拉她,她在往下堆,还没有走,就听到又是一出子骂人的话。曹文弟羞得手一松,曹少夫人大叫着又落在地上,痛得就差打滚。 没有人帮他们。 帐篷外面站着蒋延玉和谢承运,头低着就差地上去。使者,面对挑衅是正常事。曹文弟也不是没有才华的人,不会没有三言两语的对答。 可他遇上一个不正常的郡主,他就没有办法。 这个人,丢得大,又让骂得惨。 宁江侯也听不下去,端坐目不斜视道:“再无别人来,放下帘子,我们开始!”帘子放下,一队亲兵守在帐篷外面,曹文弟这才好过一些。 他最怕的,还是萧护等旧友笑话他。 这一回来,见萧护得意不亚于旧日,另外两个好友蒋延玉和谢承运,因为管的是要职,自然磨练出来沉稳和气度。 人的气势和成熟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历练而来。 曹文弟本身性子软弱,时常受制于妻子,又受韩宪王猜忌,不肯给他重要事情做,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性子模糊,看不出风华。 就是一块玉,也是由璞雕琢而来,不是天生就混然美玉精雕,可见世人。 他混乱心思恢复一半时,默默走开,不再管妻子。 曹少夫人见他这样,自然是骂他咒他,蒋延玉也走开了! 谢承运静静看着,他还能看得下去。 金子本来是想和曹少夫人磨蹭一时,再打听里面是什么是动静。看到曹少夫人如此丢脸,把她强抱着走开。 没走十几步,帐篷里整齐划一的,刀出鞘声:“呛啷!” 激得人耳朵一麻。 …… 里面安静下来,开始商议事情。先是说交税,郡王们七嘴八舌,没有半刻消停:“凭什么交?京里好几年不给我们钱粮,还要我们交?” 孙珉作壁上观,一言不发,心中好笑。 让他们交钱,跟拿他们命有什么区别? 宁江侯张阁老拼命解说也不行。 临安王心想今天这笑话足够看的,缓缓笑道:“这一条再议,再说下一条吧。”下一条,帐篷顶子几乎让掀掉。 这话得由大帅说才行,宁江侯等人怕自己压不住。萧护静静扫了一眼,喧哗声马上止住。由孙珉的态度,和大帅来开口,都知道不是好话。 除了税收,还能有什么是难的呢? 萧护一说完:“……官员们升调……”都听懂了。英武郡主头一个骂道:“放屁!这是想架空我们!” 她这么没礼貌,“砰!” 大帅捶了桌子,怒目而视:“放肆!” “呛啷啷……”大帅身后的人不多,只有慧娘和小鬼们,这样不会给别人压力。听到大帅大怒,主仆各踏上一步,齐齐的拔刀! 都是好刀,特别是慧娘的宝刀。好刀剑出鞘,会有鸣声! 他们面容肃然,刀各拔出一半,侧立于萧护侧前方,刀光如珠如月如白石水,映上各人面庞。 从萧夫人起,都瞪住英武郡主…… 那意思,你再说一句看看? ------题外话------ 见谅晚了,上个月就答应儿子去看他,不能失约于儿子。 今天早上才回来,不过貌似去一趟,脖子好了不少哈哈。 还有票票不 ☆、第十五章,给你一巴掌! 面对怒气冲冲的萧夫人和小厮们,英武郡主放声大笑。她有一口好的雪白牙齿,笑得如银铃般:“格格……” 一个不正常的郡主,怎么会怕有人威胁。 面对威胁时,郡主第一反应是:上前一步,朗朗大声:“我是英武郡主,我怕你们?”同时,她袖子微动,露出里面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看在别人眼中,疑似暗器。 慧娘正要让自己丈夫闪开,却见自己丈夫霍地起身,长腿一步就迈出案几,把自己往旁边一推,抬起一巴掌煽过去! “啪!” 打了一个正着! 帐篷里人都睁大眼,不敢相信萧护会和一个不正常郡主过不去。奉天等小郡王幸灾乐祸,他们和英武郡主年纪相妨都相不中她,就是看不上她出身,也看不上她性子,见萧大帅敢招惹,互相诡异地一笑,你惹上麻烦了。 英武郡主是属于打不过你,也要对着你家门骂祖宗八代的人。 这样的人,谁敢娶她? 只有台山王看中她的美貌,又有一些人,还能压得住她,才敢动心。 英武郡主是自找没趣,她以为自己说出一句很不错的话,既提醒帐篷里所有人自己是郡主,她这还是潜意识里针对韩宪王说她骗亲的话,再来郡主的不正常源自于她幼年就开始的自卑,总觉得别人不承认自己,她得自己多说几回。 “我是郡主,我怕谁?” 这话是萧大帅的心病,一直扎到他深处的隐痛。 寿昌郡主不由自主,不容阻挡的浮出来,在大帅眼皮子前面晃呀晃,晃得很得意。 当年的寿昌就是这种态度:“我怕谁?凡事有舅舅,因为我是郡主呀,不然,拉马套车来,我回京告状去……” 萧大帅早就想给寿昌郡主一巴掌,一直没打成。寿昌虽然死去,不代表大帅这痛消失。此时英武郡主不长眼睛的往上撞,萧护恼得火迸出头顶心,想都不想给了她一巴掌! 打得郡主傻了眼! 她直直瞪着萧护,目光不是定定的震惊那种,而是从萧护额头看到他的鼻子,再看到他的唇时,郡主微笑了一下。 是个人,也看出来这郡主在打量大帅,而不是愤怒! 孙珉无声笑得快岔气,想到前几年的传闻,英武郡主在找男人! 台山王则皱眉,阴阳怪气:“人家也是有老婆的!” 梁山王则出声道:“小心!” 英武郡主笑得有些变味儿,袖子又微一动,里面那黑乎乎的东西又露出几分。慧娘一步上来,挡在萧护身前,手中刀拔出,顿时帐篷里亮了一片! 明月出深海,不过是这样。 她一手持刀,一手护住自己丈夫,警惕地瞪着英武郡主! 这一步快得人人吃惊。 临安王孙珉很是欣赏,这一步拧腰错步,好似流星般快,又很巧妙的一步到位。难怪萧护专宠于她? 这样在危险时只考虑丈夫不顾自己安危的妻子,谁不喜欢? 再看大帅,孙珉更是一笑。大帅也是愤而离席,丝毫不管自己危险与否。 台山王痴迷地在慧娘面上扫一扫,心想果然是个美人儿,而且美人儿功夫也不错。 梁山王则微笑,伉俪情深总是养眼睛的。 英武郡主怪异地“哈哈”,笑出才一声,见大帅右手一抬,扣住妻子持刀的右手,往刀鞘里一压,刀轻响一声入鞘。左手一拨,把妻子肩头拨得她转过身子脸对着自己,左手扣紧她肩头往自己怀里一带,搂紧她,怒目而视英武郡主:“贱人!你想干什么!” 大帅有个感觉,骂她和骂寿昌郡主一个感觉。 慧娘结结实实地伏在丈夫怀中,悄悄的一笑。又挣扎着要起来,萧护在她头盔上拍拍,也轻轻笑了:“老实!” 再喝命人:“再有不老实的人,叉出去!” 带着慧娘回来,小厮们挡上前去。 英武郡主不顾面上疼痛,不错眼睛看着夫妻两个人。见大帅个子高过萧夫人一头,正微弯身子为她整整盔甲,含笑:“刀不能乱拔,咱们是来和和气气谈事情的,你说是不是?”那循循样子,如对孩子。 萧夫人仰面嘻嘻,娇滴滴告状:“那让她把袖子里东西拿出去,我才能放心。”萧护笑吟吟:“管她呢,还怕她。” 夫妻两个人,大帅重新坐好,慧娘重新侍立。大帅看也不看面前的英武郡主,只对坐在上面的公主等三个人轻描淡写道:“岂有此理,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宁江侯皱眉,张阁老皱眉,十一公主为今天见面准备又准备,早就忍不住,沉下脸儿对英武郡主冷若冰霜:“文昌王庶女,退回你的座位!” …… 帐篷里一片默然。 寂静中,头一个笑出声的是临安王孙珉。他越想越好笑,京中没有封诰的,凭什么你自称郡主。 孙珉来以前,只以为萧护是个可以欣赏的人。不想萧护手中,一个比一个精彩。孙珉轻笑着:“哈哈,” 气白英武郡主的脸! 她转头瞪住十一公主,袖子又微动一动。有过刚才梁山王的示警,伍思德伍林儿大步奔出,一左一右挡在十一公主面前,伍思德厉声喝道:“文昌王庶女,休得对公主无礼!” 十一公主知道自己应该端庄肃穆,这是她在家里练习过好些天。可是……见到丈夫和平时表示不喜欢自己的林儿兄弟站出来,黑铁塔似的护住自己,十一公主忍俊不禁地笑靥如花,只一下子,就想到丈夫和林儿的安危,绷紧面庞,喝斥道:“文昌王庶女,交出暗器,退回原位!” 英武郡主面上仅有一丝不能看见的血色,也“唰”地没了! 她生下来就无人过问,她的母亲是个哑奴,只有一身力气,不会教她功夫。英武郡主受人讽刺后,就回到房里痛哭,痛哭过就在心里幻想怎么教训欺负自己的人! 一拳,一脚,一刀才好! 她自己在房里瞎练,打苍蝇还差不多。直到起兵以后,才学了几招几式,自己怕不能保命,私下里苦练自知不行,寻到很多暗器在身上。 袖子里那一个,是江湖中有名的歹毒毒针,不过只一筒,发完就没有。 让她交出来,不如要她的命! 她面色大变,宁江侯看在眼里,淡淡给她找一个台阶下:“请归位!我们此次奉公主前来,也可以封诰!” 英武郡主这才愤愤回座,扫一眼台山王,他就是不得意也认为他是得意的!心中这个气,不打一处来。 坐下来后,恼怒又看十一公主。见公主沉静默然,又老僧入定般不看任何人。 这种貌似尊贵的女子坐姿,是最伤害英武郡主的!还有十一公主刚才对自己的称呼…… 面上火辣辣也上来。 英武郡主看萧护时,却不生气。这不正常的人反而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能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他对妻子看似很好,可他妻子也当着众人不顾自己的护卫他啊。 英武郡主最为鄙视的就是愚忠的人,特别是这样的女人。一切情深在她眼中都是过眼浮云,或者说是人体排出的那废气。 她看不上萧夫人的同时,更认为她选择男人的标准就是,让这个男人对自己佩服到五体投地。她的母亲因为身份等等不如自己父亲,才会一生苦累。 英武郡主有时想母亲如果是个公主,是个郡主,父亲文昌王还敢抛弃她? 后来起兵后也有人对她求亲,全是不如她的人。 她观点的行成,就由此而来。 回想刚才萧夫人撒娇,英武郡主大为瞧不起,你这样?男人才看不上!你也挟制不住他! 她安静地想如何让大帅对自己动心,帐篷里也安静下来。 又回到刚才说的议事上,税,官员升调降黜。 临安王嗤笑,台山王冷淡,梁山王一言不发,年纪小的郡王们抓耳挠腮,英武郡主心事重重,想到什么嘴角微勾,自己一个人神游去了。 宁江侯把大义的话说了几遍,只见茶水喝了不少,话一个字没有;张阁老把道理的话说了几回,见茶水下得更快,不住有人出帐篷小解,话一个字没有。 郡王们瞬间全在放刁,我们不回应,看你们怎么办这差使? 十一公主气红了脸,对着这群装死不怕开水烫的人,她怒气冲冲:“尔等想造反吗?”从临安王开始,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孙珉好笑,女人全是不讲道理的人。走了一个搅和的大成,来了一个稚气的十一,不管背后是谁,全是一种货色。 临安王不出头,垂下头。 台山王偷看梁山王,也垂下头。他是很想造反的人,只是梁山王不配合。不仅不配合,梁山王还多次劝他:“我们护好自己,等待明君。” 就是用这句等待的话,奉天等小王才依附过来。要是梁山王说你们拥护我,我以后给你们什么什么爵位,别人只会不服气。 凭什么你坐皇帝?我们不能。 台山王也不接话。 梁山王是真心地没想过当皇帝的人,他只求自保足矣。要他交税不是不行,只是别人都不教,京里坐宫中的那个又不是梁山王什么人,为什么要当第一个从龙的人? 孙琥悠然自得,不住抚自己胡须。 后面的小王们就更不说话,英武郡主也闭嘴。 能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此时不愿意打仗,抱着谈一谈也好,或者是看看京里要说什么的人。要是有人打得起,早就大旗一扯,老子反到底。 因此,无人答应纳钱粮,也没有人说自己要造反。 这一顶造反的帽子,没有人认领。 宁江侯和张阁老同时松一口气,也看出来郡王们不是不想反,如孙珉宁江侯还支持过他反,他是不会放弃当皇帝的。 但都不开口,是现在他们还不敢动。 不敢动,就交钱吧。 十一公主小心揣摩着,再次朗朗道:“取公文来。”伍思德送上来。十一公主接在手中,打开一条一条念:“某年某月,临安王处有灾,京中赈灾若干……” 几乎所有地方都拨过钱粮。 身为中枢,不往外拨过钱粮才叫奇怪。自然收钱粮,也应当。 这是慧娘为十一公主精心准备的,准备出来先给萧护看时,萧护也夸好,私下里和马明武玩笑:“十三越来越能干。”马明武就凑趣,当头一揖:“恭喜大帅得佳人,又是一佳皇后。”说笑一番。 郡王们听出来公主的意思,不安渐多。奉天王先小声对最近的中山王说了一句,中山王看台山王,隔得太远,台山王不理会他,先看临安王孙珉。 梁山王的心思台山王不用看,只看孙珉就行。 孙珉目不斜视,谁的帐没打算买,不用看他们。 十一公主念完,微有得意。想到不能和这些人贸然交恶,得体的有了笑容:“众卿,以往先帝在时,泽被四海……” 噎住自己。 打心里恶心。先帝?还泽被四海? 恶心完,感觉出来了,笑容加多:“呃,这个,惠及九洲。赋税之法,自古有之,不是本朝特开先例,耽误民生。几年战乱,”说到这里,十一公主狠狠瞪了临安王和台山王,昂起头:“都不容易。不过上天有德,天子已立,四海重新有主,以后还是按规矩来!” 宁江侯和张阁老微微点头,萧大帅眼观鼻,鼻观心,慧娘悄悄儿的笑笑,看看嫂嫂说得多有派儿。 十一公主见好就收,说到这里,就交给宁江侯和张阁老:“两位老臣,你们说呢?” 郡王们眼珠子“唰!”到了宁江侯和张阁老身上。 宁江侯和张阁老是商议过的,由宁江侯缓缓道:“今年已过秋收,根据自己情况不同,象征性的交上一些吧,京里难呐。明年,再做商议。” 他们也不敢把郡王们逼得太狠。 郡王们都有满意,悄悄松一口气。象征性给一些,等各人回去给不给的,也是自己说了算。 这件事情等于悬在头上没解决,不过内阁们全满意了。中枢不强,这事本来就只能慢慢的来,一回几回的商议才行。 又要怀柔,又要御下,不是一件说办就能成的事。 接下来官员们升调,郡王们抵死不答应。就是给他们手下人全平地升三级,他们也不干。这件事情没有办法,只能先放着。 萧护因此反而得利,微微而笑:“那京中官员们另行安排。”大家全点头,随你安排你的人去。你就是安排一堆亲王出来,郡王们不认帐,也只能在你们地面上抖抖威风。 萧大帅舒服了,他要的就是自己先有个地盘。 别人还全答应。 看着郡王们都没有意见,萧护好似三伏天吃冰一样痛快。 接下来,内阁是没事了,大帅还有一件事,就是剿灭荷花三娘娘。萧护语气加重,把临安王损了一下:“……我没有想到还敢流窜到这里,没防备,险些伤到临安王妾和我夫人,我若容得下他们,我脸面往哪里摆?剿匪人人有责,请郡王们一起出兵,战利共分。” 孙珉牙痒痒的,什么叫临安王妾?这是和刚才十一公主怒斥:“文昌王庶女,”是一个腔调,就是京中没承认过。 自己封的不能见人。 又一句脸面没处摆,暗指孙珉当时不愿出兵。 当着众人,临安王再缩头,就成了“脸面没处摆”。孙珉沉声道:“大帅言之有理,我愿共同发兵!” 余下的郡王们只沉默一下,就纷纷开口:“我等,愿一同发兵。” 宁江侯见状,忙机警地添上一句:“呵呵,还有一件事更为重要。先帝去世后,国无主才大乱。许多封诰竟然不能及时执行,萧夫人之诰命,临安王之侧妃,郡主之封号。虽然天子不在,长公主却在,又有诸王全在,由长公主代天子封赏吧。” 十一长公主听从,封赏萧夫人,临安王侧妃,英武郡主等,包括娇慧郡主。又由张阁老动笔,给予郡王们一一嘉奖。 郡王们听过很多好听话,走出帐篷,算是皆大欢喜。中山王还懵懂,问奉天王:“怎么答应他出兵?我们出兵为他剿匪?” 奉天王用手肘碰碰他:“呆子,萧护想示威,我们呢,得给他看看,我们也不弱于他。”中山王恍然大悟:“展示兵力?” “也不能全给他看完了,”奉天王阴沉沉:“走,咱们去和梁山王商议商议。”两个人同时神游,又可以见到娇慧小郡主。 萧护和慧娘回去,慧娘先侍候萧护换衣服,笑道:“没想到郡主竟然这么多?”一封封出来十几个。 梁山王两个女儿,临安王也有几个。郡王们全有妻有妾,台山王也有几个,奉天王等人是姐姐,英武郡主胡闹,一定说自己母亲是没落皇族,反正郡主不值钱,内阁今天大赠送,大大方方的全封了。 慧娘红着脸道:“夫君,你说是不是?”萧护张开手臂让十三给自己穿衣服,调侃她:“听到郡主我就头痛,但是钦犯我最爱她。”把慧娘逗得笑一笑,想到不应该怀疑萧护,就不再提。 慧娘换衣服时,大帅忽然来了一句:“十三,”他笑得若有所思。小螺儿正理慧娘腰带,她不能转身子,就回个头:“嗯?” “我觉得今天还真痛快,给了她一巴掌。”大帅笑得傻嘻嘻,沉浸于回忆中。这话也只有十三才明白,她笑逐颜开,等丫头出去,赖到萧护怀里去,对他仰面呱叽:“今天那英武郡主,我看对大帅有点儿意思,你没看出来?怎么会?她那眼睛……” 萧护在她额头上拍一下,亲昵地骂道:“是个女人全相中我!临安王白长那么俊。”慧娘眨眼睛,竭力回想的模样:“临安王俊?”再装着傻呆呆:“我就没看出来,他真的俊?眼睛也不大,鼻子也不挺,嘴又不小,” 孙珉听到,可以气歪本来直的鼻子,不然会发问,你说的是别人吧?这不是歪曲事实! 萧护听到,却笑容满面,大帅虽不是无聊男人,可是来自妻子的夸奖,还是心花怒放。喜欢过了,在十三额头上亲亲,纠正一下:“临安王是少见的美男子,” “大帅是头一份儿。”慧娘这就拍上来。萧护更一笑,见十三颦眉:“呀,不对,还有一个比大帅要好呢。” 明知妻子开玩笑,大帅也沉下脸晃一晃:“我生气了。” 十三哈地一声:“是公公呀,再有一个,大帅你猜?”她神秘地,带着你肯定猜不出来,只能来问我的神气。 大帅一猜就中,见妻子笑盈盈,就和她逗乐子,故意道:“五舅父?”慧娘“扑哧”!笑出声来:“可是的,我把舅父忘了。”又嘟嘴:“也把表弟忘了,他们会生我气怎么办?” 表弟妹们不喜欢十三,是十三很担心的事情。 大帅好笑:“他们敢不喜欢,你就揍他们。”慧娘娇憨:“嗯,”扯着大帅再猜:“还有一个,大帅猜是谁?” “三弟?” 十三摇头笑,扯长嗓音:“不是。” “七弟?” 十三嘻嘻:“不是,” “那就是九弟了,凡是送我的人,全归了他,他不英俊也揽不来。”萧护乐不可支,慧娘笑得滚到他身上,再摇头笑:“也不是,” 再喊一声:“大帅要猜是十五弟,我可是会生气的。” 萧护拧拧她面颊:“为夫我猜不出来,还有一个比我还要好的,在哪里?找出来我好好教训他,能占据十三的心,岂不气坏我?” 十三大叫一声:“哈,是我家小面团子。” 夫妻相视而笑,十三摇头晃脑:“大帅你笨了,”萧护摸下巴,很是深思:“嗯,我看不是他。”十三愣住:“啊?” 大帅笑得很好看,手放到十三小腹上:“是我家二三四五六面团子才是。”十三呲牙给他看。 英武郡主等人去梁山王处商议,梁山王道:“我们出兵帮他剿匪,以后就可以寻他帮助。”都认为有道理,又说了保存实力不要太卖力的话,各自散开。 台山王在外面拦住英武郡主,冷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萧护爱妻如命,不是你要得起的。”英武郡主冷冷道:“我自己知道。” 孙珉则把萧夫人小小夸了一下:“有才能。”其实是想说她对自己丈夫忠心。潘侧妃记在心里,又问封浩虽然好,怎么没赏赐?把孙珉问得笑个不停,京里现在没钱,就是空口一句话。这空口的话也有用处,就是至少帝制算存在了。 还有一个小小心思,就是你们不交税,京里也不给赏赐,萧护有,也不肯垫出来。 第二天郡王们共同发兵走人,急坏曹氏夫妻。身为使者,帐篷里说的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后来上门要问萧护,萧护避而不见,曹文弟知趣不再去。 回来很担心,不会是合伙儿打那没来的人吧?那就只有韩宪王。春三娘恰好过来,她是一天一回的权当串门子。手把胸脯一拍:“我去打听!”回来就去找萧扬。 萧扬没有跟着去,正在家里和祝氏说话:“就要中秋,指不定这些人全留下来过节。示弱的地方归示弱,别的地方不能让他们小瞧了,多备东西,别等着大哥头一天吩咐你才想到。看来这个年,我们也是这几座城里过,早些想周全,不要等到三嫂弟妹们说话你才想到……” 又说现在稍稍太平,过年给祖父送点儿东西,又说到自己儿子,春氏进来,笑盈盈过来:“听说大帅又要和人打仗,把我吓得,不是在和谈,这又是谁在打?” 她放低嗓音:“韩宪王?” 祝氏觉得刺耳,才道:“不要过问军情。”萧扬对春三娘笑笑,把话岔开:“你从哪里来?”春三娘才不理会祝氏,走到萧扬身边,凑着他身子悄声道:“我从街上来,听人说大帅和郡王们合兵去打谁?回来一看,果然大帅和夫人都不在了,三爷去了?七爷呢?九爷倒没有去?” 萧扬任她说,一个字不回只是笑。春三娘凑到他耳边,笑嘻嘻:“我想,是不是提醒爷家里多做些干粮,这也是我想到了,要是大帅走得远,干粮得备得多才对。” 萧扬呵呵笑了一声,对春三娘夸奖道:“你想得很是,这样吧,你去库房里领一套衣服的衣料,身量儿,和你差不多,先帮着做军衣吧。这一打呀,只怕过年也回不来。”春三娘自以为得计,过年还回不来的地方,只能是韩宪王。 此时八月,不是韩宪王处路远要走到过年前后,而是韩宪王不好攻打,要打是长期战役。 春三娘急急忙忙和管布匹的十五奶奶杨氏要了衣料,为晚上好再套萧扬话,老老实实坐起衣服来。 她针线上一般,认认真真地做,也还能见人。 她飞也似出去,萧扬在房里笑起来。祝氏才怪他:“大哥大嫂说军情不能乱问。”萧扬更要笑,对祝氏漫不经心:“备口棺材,薄皮的,不要太好!” 祝氏呆住! 她顿时回想到夫人让自己给十六公主备棺材的事,一步就跳过来,握住萧扬手,目光急切。萧扬更要笑,在妻子手上拍拍,抬头很是温和:“听到没有,嗯?别备太好的,浪费银子我可打你。” 祝氏嗓子干涩,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气,沙哑道:“我以为你喜欢她。”萧扬哈哈笑了几声,站起来走了。 边走边想,真可笑,我喜欢她? 房中祝氏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模糊的一笑。出来打发人去买棺材,不难过也不伤心,很是平静。 每当这个时候,祝氏就在心里匪夷所思地感激萧护和慧娘,要不是跟他们出来,自己就成了一生对丈夫风流不满的人。 出来才知道九爷这个人,另是一种心思。 明铛在廊下候着,见九爷走了,九奶奶出来就让人买棺材,大惊失色:“谁又出了事?”平白无事买棺材。 棺材总不是个好东西。 祝氏在她手上一捏,明铛马上明白,她也还记得十六公主的死。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握住自己嘴,在心里反复念叨:我不说我不说。 一主一仆,好半天才平静。祝氏忙家务,明铛来看春三娘。见到春三娘握着个剪刀正在低头,明铛心想真稀罕,几时见到她动过一针一线,走上来套话:“这是给谁的?” 春三娘和她们不和,不太乐意让明铛也揽这个好儿,胡乱道:“给我自己的。”明铛说了几句没趣,自己走开。 没到傍晚,春三娘就盼着萧扬来。祝氏和明铛门响一声,春三娘也急急伸头去看。二更后,才见萧扬回来,接到自己房中,迫不及待上床搂住就问:“大帅打韩宪王,看把你忙的,以后还要忙吧?你可去不去呢,你要去,得把我带上。” “去呀,过上几天我就走。”萧扬懒洋洋。春三娘更急了,上前做嘴儿,萧扬推开她:“有话就说,我要睡。” 萧扬看她已经像死人,提不起来兴致。 春三娘拿出最动人的笑,问道:“要去哪里,先对我说说,你让我做衣服,我快做得了。”见萧扬一笑,像是对及时做衣服认为不错,也肯慢慢地说给她听:“我不和大哥一处走,你要跟着我,路上东西不周全。” “你去哪里?”春三娘盘问半天。萧扬才告诉她:“我,去见几个人。” “大帅让见的?” “嗯……” “哦,是内应吧?”春三娘今晚特别伶俐。萧扬闭上眼。春三娘要是一问就出来,才不像是萧扬作风,这样说正事就待搭理不搭理的,才像是萧扬。 春三娘花了近一个时辰,撒娇卖萌,才哄出萧扬几句话:“……会人私密,你去,也有个遮盖,不过……好吧,我告诉你,真是没办法,是去见韩宪王手下的几个人,叫什么啊?明天再说吧……” 呼呼入睡。 急得春三娘一夜没睡好,早上打发萧扬出去,急急地去见曹少夫人。曹少夫人正和金子在猜测萧护等人一夜不回,见春三娘上气不接下气的过来,进门就喊:“不好了,你们那里有奸细!” 两个女人把她围住。春三娘喘过气来,把昨天萧扬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得意非凡:“我还跟他去呢。” 金子觉得这事情紧急得气也透不过来,得赶快弄明白,快马去信告诉郡王。把春三娘问了又问,就是人名不知道。 金子当即许给春三娘:“千两黄金,买你这几个人名。”曹少夫人都瞠目结舌,马上受到侮辱似的紧闭上嘴。 她跑这一趟,可没有千两黄金拿。 金子顾不上她想什么,只担心合起来的兵马快马一天一夜可以出去很远,而韩宪王处还没有得到消息。 她只紧迫在盯住春三娘,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春三娘也吓一跳,一千两黄金?那谁还要在这里呆着,看萧家那些人的不中看脸儿,找个安生地方,买个称心如意的男人过日子足够。 她端起架子:“嗯啊,一千两呀,嗯哪,”金子道:“你要什么?”春三娘心想这个人真是知情识趣,笑道:“有钱得有命花不是?要是再给我一个安生地方……” “再在我家王爷地面上给你一处宅子。”金子也镇定下来,笑容可掬地劝:“你是功臣,去到谁不敬你?” 春三娘心里是愿意的,人还在拿乔,半推半就:“就这些呀……” 曹少夫人把肺快气炸,可怜她的肺,没几天就气一回,忍气坐着。讨价还价半天,春三娘去了:“我还得做军衣呢,容易吧,可怜我十指不曾沾过针线,这不是为了自己下半辈子。” 金子这才看到曹少夫人脸色难看,都这个时候了,金子没功夫哄曹少夫人,把她教训一通:“记住你来这里,是为郡王办事!只要能成事,你就是功臣,曹侧妃也面上有光彩。” 曹少夫人对别人还敢凶几句,独对关乎妹妹和自己夫妻生死的韩宪王不敢有二话,这也是她自己找上的。忍气听完,推说头痛,回房里哭了半天,曹文弟回来夫妻也没有太多的话,各自睡觉。 金子把快马安排好,只能春三娘消息一来,就立即潜逃。 不可而别的使者,只能算是潜逃回去。 萧扬在收到萧护要回来的消息时,装着让春三娘纠缠不过,把名字告诉她。 春三娘得意洋洋去告诉金子,再约好:“我过几天就到,你得安排人接我。”钱先拿了一百两。金子满口答应,送走春三娘天是中午,转头就让人找回来外面打听消息的曹文弟。再不是下人样子,肃然直立,绷紧面庞:“消息我有了,我们得赶快回去告诉郡王才行!” 曹文弟大惊:“什么消息?” 金子鄙夷他,不说。 “我不能走,我得和萧护打一声招呼才走,这也是为了郡王,为了以后和萧护相处。”曹文弟忍无可忍。 他几天里不是见蒋延玉,就是见谢承运,见到两个人都有尚书派头,曹文弟心里注定是后悔的。这种后悔从他不管家在江南,家人和萧家蒋家等人是世交时,就早注定会出现。 不是说从萧护就这么好,萧护至少放给知己们的全是信任,也不是小事情。萧家,又护住江南安全。 算是有阖家救命之恩吧。 战乱中,一家之力,是不能抵挡的。 不是说从萧护就这么好,至少他没有乱猜忌。 曹文弟对着蒋延玉和谢承运的忙忙碌碌,回想自己应该恨谁呢?他恨韩宪王。虽然妻子曹少夫人行事不对,可韩宪王肯冒名成亲,他难道和女人一样糊涂? 这是有预谋的! 这件事早就可以认定是有预谋的! 只是曹文弟一开始还有盼头,不承认罢了。 他对金子快翻脸:“你怎么就信你的消息是真的?萧护才让郡王们逼走出山,怎么就能指使郡王们合兵攻打王爷!” 金子和他说不清。想想这位曹舅爷并不得重用,他纸上谈兵,书呆子一个,见到知己们对他好,就乐得颠颠儿的,不知道郡王们互相之间好不了。 金子也不废话,手一挥:“来人,帮使者上路!”外面进来曹文弟的小厮和跟来的护卫,曹氏夫妻傻了眼,这些人一半是王爷的,一半是自己平时侍候的人,也让王爷收买了? 无奈上路,一路急行,去通报韩宪王手下有奸细。 使者无故而去,萧家很快就知道。萧扬晚上在祝氏房里笑了半天,祝氏没弄明白他笑什么,只陪着他笑。 又问:“大哥几时回来?”要先准备。 九爷还在笑:“嗯,后天吧。” …… 萧护等人就在附近五百里转悠,如果金子有人能打听一下,当然她的人得有能耐,过了大帅的封锁圈,就可以知道合兵在哪里。 附近五百里,有几十个娘娘庙。 大家不紧不慢,半藏兵力的玩儿似的打着。潘侧妃,娇慧郡主都来凑热闹。 荷花三娘娘人数是不少的,只是乌合之众。几处兵马分成几片一分割,马上手忙脚乱,最后躲藏到山洞里。 为了搜寻她,才多住一天。 搜山,互相就能遇上。娇慧郡主不知第几回遇到苏云鹤时,嘀咕:“那个人是谁?”提着个剑,很神气很威风。 这也罢了,他自己面上还带着知道自己很神气很威风。 娇慧郡主头一眼是看不习惯的,认为和奉天王等人一样,吹牛最拿手。遇见一回,和苏表弟瞪瞪眼,大家走开。再遇到一回,见苏表弟功夫不错,郡主瞪瞪眼,走开。 苏表弟对于一切郡王的人,为表哥的缘故都不喜欢。他是习惯性的瞪眼,见到娇慧也瞪眼,觉得颇似小表妹。 凡是像小表妹的人,苏表弟是没有好看法的。两个人,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再见到眼睛就瞪得更凶。 山不小,可藏匿的地方多。不时出来几个土匪,苏表弟以一敌六,一一格杀。娇慧郡主见这个人不像草包,才问:“他是谁?” 山间有风传话,苏表弟耳朵尖,听梁山王的人纳闷:“是林家的公子,再不然是贺家的……”萧家亲戚太多,梁山王的人也弄不清这是谁? 苏云鹤没好气:“呔,本公子大帅嫡亲母舅表亲,苏云鹤是也!”他说得不带喜欢,娇慧郡主又戏弄郡王们成习惯,马上对着头顶树叶子左看右看:“不学无术没办法,越是蠢笨的,越爱叫什么云啊,朵啊的,没的辱没那云彩。” “辱没云彩也比叫娇憨好。猛一听是憨的,再一看还真是憨。太憨了,乡下蠢婆子不过如此!”比斗口,苏表弟不后与人。 骂过自己眉开眼笑,提着剑走了。 娇慧郡主跺脚:“哎哎哎,别走呀,我还没说。”见那只鹤飞也似去了,走得轻灵,还真的有点儿鹤模样。 郡主自己生气满山里转悠,还想再和那鹤吵几句。左近,忽然传出争吵声,正是那鹤在叫:“这是表嫂先抓到的,你这是平白抢功!” 另一个女人叽哩呱啦的,听着耳熟,没想到是谁。 娇慧郡主是娇憨过人,喜出望外,带着人就过去。见到苏公子脸红脖子粗,正和英武郡主的女兵在争吵。 她们中间放翻一个人。 苏云鹤手指着:“这匪首是我表嫂找到的找到的!”慧娘在后面笑眯眯,幸亏有表弟来和她们争执,不然慧娘懒得开口。 她先找到荷花三娘娘,把她才绑上,英武郡主就走出来,说这是她相中的,她正要来捉拿,让萧夫人抢了功。 苏云鹤不想和类似小表妹的人吵架,就和表嫂在一起,听到这种无理取闹的话,不客气的争执,大家都不相让。 娇慧郡主过来,故作惊讶:“咦?只爱和女人吵?难怪只认得蠢婆子。”苏表弟不理她,一伸手把荷花三娘娘抓到自己脚下,手中长剑一横:“要打架吗?” “咦,还会吓女人,真了不起。”娇慧郡主笑眯眯。 苏云鹤转身对着她怒目:“你要来,你就来!” 郡主对他眨眨眼,转身就跑:“父亲,萧大帅的表弟要杀我!”苏表弟啼笑皆非,骂道:“胡扯八道!” 可她的小嗓音,清脆莫名在山林上空飘,把萧护等人全招来。 来到以后,大帅也皱眉。英武郡主一句话也不停:“这是我们先看到的,人手不足,去喊我,我才到,萧夫人已经抢功,这功劳本来是我的!” 台山王对英武郡主在萧护面前没完没了犯酸,才说一句:“又没有赏赐,有什么好争的!”郡主让激怒,当着人大骂他:“和赏赐无关,这是彩头儿!你家彩头儿让人拿了,你忍得下去!” 梁山王想这郡主又犯病了,她其实功夫不行,又最怕别人说她不行。见她争得不肯放手,就对萧护使个眼色:“不然,刀对刀,别的不许上来,和萧夫人比一场。” 潘侧妃瞪大眼,很想说一句:“好!”她想亲眼看看萧夫人功夫,这一次一定不晕。 慧娘无所谓的举举刀:“好吧。” 萧护也没意见。夫妻两个人全看出来英武郡主功夫是不行的,打这几天一看就知。不过她手中有几样暗器很是厉害。 大帅凑到十三耳朵上面:“你盔甲最刀枪不入的地方,就是手臂那一处,强弩也射不穿。”十三忽然就委屈了:“你怎么才告诉我。”大帅骂道:“你打仗不要命似的,谁敢告诉你!” 十三撇着嘴,忽然又委屈:“和你打仗,不能放开手打不说,还挨你踢。”深入一点儿,大帅就在后面骂:“回来!” 早知道有这么好的盔甲,十三心想野狼谷那一回,就不听大帅的,早把乌里合命取了。她满心里的委屈,听自己丈夫在耳下半安慰地道:“今天让你放开手的打,只别要她命就行了。”十三懊恼,悄声回:“她又不是什么人物!” 胜之不武。 夫妻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咕个没完。英武郡主摸摸袖子,动了杀机。她袖子里那厉害的暗器,还没有动过。 射个铁甲不成问题。 应该可以射穿萧夫人的盔甲。 这就是郡主的风格,一个男人喜欢女人,肯定是喜欢比他强的!她一心一意要在萧护面前露脸,要在萧护面前出风头。 至于死个女人是别人家老婆,郡主不放心上。 山风,重新扬起。 萧夫人和英武郡主慢慢走到空地中。 林贺公子们都赶到,和苏表弟贫个没完。 梁山王眸子微微一亮,又有些后悔。这全是萧家的人,自己和萧护结亲事,只怕台山王猜忌,他会出面阻拦才是。 而萧护,几天接触下来,是个很骄傲的年青人! 大帅自己,也还是年青的! 慧娘有宝刀和刀剑不入的盔甲,又有一手好功夫。 英武郡主,却是暗器难敌。 她们将是谁输谁赢呢? 临安王、台山王等人看得目不转睛! ☆、第十六章,我愿和你一起老去 这看似不平等的一场争斗,背后不普通。 英武郡主消息不灵光,对于萧夫人宰乌里合听得不多,因此没想起来。临安王等人,包括梁山王在内,都同时想到萧夫人是战胜乌里合的人! 功夫自然是不用说的。 而郡主的功夫,郡王们不幸都知道,一般又一般。孙珉知道郡主功夫不好,是郡主刚出来时二五不论,不买帐的感觉,他很头疼,到现在也头疼,不过看上去像是可以把头疼转给萧护。 梁山王拉拢郡主是一个路线上的,大家遇乱兵时互相救助过,因此知道。 有些乱兵们不成大气候,却不时袭扰一下,出其不意瞬间攻击力很强。 他们就互相救助。 功夫一般的英武郡主,对上有杀乌里合名声的萧夫人,胜负不看也知道。 郡王们知道郡主有暗器,不过梁山王几天前提醒过萧护,想来萧护不会拿他深情的妻子性命当玩笑,既然答应萧夫人出战,必有把握。 谁胜谁负,其实不重要。 郡王们想看的是分过胜负以后的事情走向。 郡主赢了,萧护自然面上无光。 萧夫人赢了,郡主会撒什么泼? 阴历八月的山风,冷嗖嗖的刮人面皮。此处山林中,一层一层站的全是人。 慧娘是不耐烦的。杀荷花三娘娘只是一个彩头儿,除非夫君面前缠些赏赐来,别的也没有赏赐。 这是给自己剿匪。 英武郡主要是好商议说这是她的人先看到的,功劳理当一家一半,慧娘看在大帅才出山要笼络人,也许还会答应。 可郡主跳着蹦着出来,苏表弟马上和她争执起来!慧娘决定寸步不让! 事涉到表弟表妹的事情,让一步,怎么还是好表嫂? 再说郡主没道理,你相中一时拿不下来的,别人拿下来就是别人的! 慧娘摆摆刀,客客气气:“郡主,请!”别人都看出来她懒洋洋,带着速战速决模样。 英武郡主抿紧嘴唇,她穿的是战袍,一只袖子箭袖束口,一只长袖。毒针,就在长袖里。 她把萧夫人看成死人,就不计较她面上的懒散。手中刀摆一个势子,口中道:“请!” 脚踏步子,一刀劈过来。 她一出手,萧护和观战的将军都不想看了。 这功夫和十三少比,简直是吃奶孩子和大人打架。 十三少是什么功夫?以前没事拎把刀谁也不服。以前的十三就这德性。 伍林儿开始揪草玩,张家打哈欠,寻小鬼事情:“让你给我摘几个果子,你自己全吃了!”小鬼本来是拎着个飞抓准备事情紧急就救人,现在扯一把树叶子擦自己飞抓上的血,呛张家:“你少欺负小爷,小爷不是好惹的!” “咦,你小子长行市了!”张家嘲笑他:“你京里认个老公当哥哥,毛这就算扎齐了?”一把带血树叶子砸过来,飘飘落了张家一身一头。 郡王们看着萧护手下人全这模样,心中自然有数。 场中已经交换十几招。娇慧郡主瞪大眼,见刀光闪闪,萧夫人的刀如明珠滴露,分外好看。问父亲:“我也想有一把。” 梁山王很疼爱小女儿,小女儿说什么,他必然有回应。当下笑呵呵:“这刀是宝刀,普天下只怕只此一把。” 娇慧郡主没办法,找到苏云鹤的身影,狠狠瞪他几眼才算完事儿。 苏表弟一眼没看她,他和林贺公子,同着萧护还是认真观看,不肯放松。 又看十招,苏表弟也想打哈欠。 表嫂是在引郡主功夫全亮个相,不肯下杀手。林长公子指点二弟:“你看表嫂的刀法,左一招右一式,威力惊人后,又如和风细雨,让人难以捉摸,好刀法!” 林二公子和贺二公子一起喝彩:“表嫂好刀法!” 恭恭敬敬请教萧护:“表哥,表嫂这刀法是军中学来的?” 慧娘面上才一红,不出所料听到自己丈夫放声而笑,笑声在山林中穿越行走:“哈哈,军中要有这样的刀法,表哥我可以买块豆腐去撞撞。” 十三大怒,唰唰唰三刀,郡主误踩石块,一跤摔倒。见萧夫人回身不依不饶和丈夫理论:“人家刀法不错!” 当着人笑话人! 当着人,大帅乐不可支,哄孩子似的:“啊,不错不错,你打完没有!” 大帅目光炯炯,还在盯紧英武郡主。 见郡主眸子里杀机现,手才一动,大帅上前一步,正要推开十三。而十三则忽然看到大帅身后草丛中,有一抹刀光。 “夫君小心!”慧娘一纵身子,一头撞倒萧护。与此同时,草丛中暴起几个土匪,怒喝:“救三娘娘!” 血光哗啦啦喷多远,张家扑过来,一刀一个,小鬼一飞抓取了一个人,苏表弟一剑干掉一个! 萧护半坐草丛中,慧娘伏在他身上。 又一个人蹿了上来。 英武郡主一见萧夫人倒地,跳起来对准她后背,一按机簧,“啪!”只暴起一丛,却如千树万树梨花开般明亮,一丛毒针尽数打出去。 “十三小心!”大帅让慧娘压在地上,伸不出手臂来救她,只急得大叫。慧娘一直为自己不知道盔甲妙用处委屈于心,夫君在自己身上,又不能避开。 仗着自己盔甲好,手中刀往后抡圆了,如圆月出江,硬生生打飞毒针,有几枝碰在她盔甲上,虽然近,也没有射进去。 饶是如此,萧护吃惊得眼睛都呆住! 只是一闪而过,大帅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要是盔甲挡不住! 要是…… 主要是射程太近,杀伤力就强! 见英武郡主这还不算完,拎刀一步跳过来,刀高举过头,对着慧娘后背就砍下去! 看的人全惊在当地! 梁山王和孙珉都是老成而且反应快的人,当即开喊:“郡主住手!” “当!”一声脆响, “卡!”又一声闷响。 萧护总算抽出自己手臂,握住慧娘手上刀,架住英武郡主手中刀。“卡!”,郡主的刀断为两截。 英武郡主的刀也是百里挑一出来的,也斩断过几把普通钢刀。她自幼不受文昌王承认,关在内宅中,见识少,就以为自己刀算是宝刀。 手中一轻,就只有半截刀在,英武郡主正发愣。不过眨一下眼皮的钟点儿,萧护推开慧娘,杀气腾腾轻轻一跳,人敏捷的在了半空。 四面的人全关注着他。 见大帅这一跳轻捷敏锐,都心中佩服,提气功夫不错! 萧护人在半空中,剑已亮在手。一道白虹划过,带着江水滔滔奔流入海气势,居高临下对着英武郡主劈下来。 这一剑之威,激得附近草叶摇晃不定。山风带着杀气,比刚才又冷上几分。 几乎所有的人都打了一个寒噤。 大帅这一剑,是带着把英武郡主劈成两半的恶狠狠! 英武郡主才一抬头,见剑光已到眉睫。她吓傻在当地,几乎可以见到剑身上照出自己呆若木鸡的样子。 她的两个女兵死命把她一拖,郡主滚地而逃。 萧护这一剑看似气力已竭,见郡主逃走,还能变招。剑轻轻一卷,再次追击英武郡主而去! 女兵们也吓得不会说话,只本能地上来挡住。 一剑,萧护劈得一个女兵身子成两半,血喷了一地。 反手再一剑,又倒一个。 英武郡主早吓得痴呆症,身边女兵惊慌失措连滚带爬逃开,只有她一个人呆坐原地,目露惊骇。 什么反应也没有了! “当!”轻轻一声响。 一个人斜刺里鱼跃般冲出,接住这一剑! 萧夫人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宝刀,大声道:“夫君息怒!你邀请他们来,从没有杀人的心!”萧护双手握剑,可见大帅气成什么样子。 他一只手使枪都使得开,如今是双手力气,要把英武郡主一劈到底。 郡主继续吓傻! 她有杀慧娘的心时没觉得自己心狠,见到萧护这样对自己,他憎恨面容还是那么英俊,郡主忽然想到自己母亲死去时,那眼光温柔又慈爱,手指胸前,啊啊几声,就此西去。 取出哑奴母亲胸前的血衣,英武郡主痛哭好几天。 她再没有亲人,只有这一块血字布当念想儿。那上面写的八字,不用多想也能明白,要自己找一个好丈夫。 郡主相来相去,找来找去,好容易见到一个合心意的,就让他劈击险些没命! 她的偏激,她的狭窄心肠,全吓没了! 只想一件事,这个男人,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萧护夫妻还在对答。萧护面沉如水,阴狠深辣,面无表情对慧娘道:“走开!我今天要容她活着,我……” 慧娘打断他,本就是膝盖着地才接的这一刀,此时试到刀上剑重量消失,不再是刚才那雷霆万钧般重力,膝盖跪直了,把丈夫佩剑往上再架一架,深情地仰视着萧护,说出一番打动在场所有人的话。 “夫君息怒!我知道夫君是为了我,为了她不该起杀人的心!我大胆拦下夫君剑,不是为救他,是为着夫君忧国忧民一片心!想我萧家数代边关为家,夫妻不能常团圆,父子不能常相聚,为的是数代一片忠心!” 慧娘说到这里,隐隐有了泪水:“想我夫君兢兢业业,日夜辛苦镇守边关,只为我一人,却削去世袭爵位!想我夫君京中平乱,安抚百姓,还京都繁华,还落得让撵出京城,水边几乎丧命!” 孙珉动一动身子,他不安了,这话砸中他。 “想我夫君隐入山中,毫无怨言,出山后平乱京都,于朝政不敢擅专,这才邀请各家郡王们来议事!” 慧娘流下两行泪水,泣不成声:“我虽不知道郡主为什么要杀我!可我也看得出来,她心思像是不正!行事不正的人,自有果报!就是以后她再犯我,我也必讨夫君主意,刀来刀还,箭来箭挡!只这一回,是夫君致意内阁,提议请郡王们来商议。咱们,不能杀她,以免落人口实,说邀请之意不诚!” 她哭道:“须知道,小人难防,暗箭防躲!想当初,不就是小人暗箭,才把夫君撵出京!” 慧娘的的确确的是成长了。 萧护推开她,剑追英武郡主,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反应过来,不管这郡主打的什么主意,这一回不能杀她! 不仅不能杀英武郡主,来的人安全萧护早全放心上。 在这里死一个人,如果是与大帅有纠葛的,传出去是大帅骗来杀的! 慧娘频频受马明武鼓励,想萧护摄政,必得有几家郡王们争持,哪怕是小郡王呢。她没有想太多,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一闪,就过来挡住丈夫宝剑。 萧护用尽全力,心里誓要把英武郡主斩于剑下。 见到是十三来接,大帅已收力,也还震得十三手臂酸痛。她刚才手臂接了几个毒针,机簧打出的力气大,速度近,这手臂早就是酸的。 此时更软的快抬不起来,全是强撑住。 这一番话,就是台山王也动容。 他们低头想想,萧护到目前为止,的确是一片诚心。他们也防备萧护发难,不过萧护处处做得周到。 帐篷帘子,全是高打的,进去以前看得清楚里面有没有人。 巡逻帐篷的士兵,是各家各出数人,不是萧护一家之人。 山中难免会分散开来好动手,梁山王互不分开,临安王孙珉在这里也主动和他们联络,大家互相防备,又结为一心防萧护。 萧护要有二心,早就动手! 都理解萧护的怒气,也看清楚郡主不地道的偷袭。都以为英武郡主会死在这里时,见萧夫人救下她,说出来这一番动情动理,又让人回想起萧护数年功绩,数年委屈的话,郡王们心中都羞愧上来。 孙珉张嘴想劝,又不知道说什么。梁山王张张嘴,想这个郡主实在做事差,也闭上。 萧护自己平静下来! 年青的萧大帅能让将军们服他,跟从他到山里去,他是个能容人的人。萧护很不想容英武郡主,可现在十三的话提醒他,大帅可以再找人刺杀英武郡主,也不能此时杀她。 杀了以后谣言四起,说不清楚。 萧护收剑,人气得还僵着,对十三摆手,嗓子因过度气愤也沙哑了:“你起来!”慧娘拭泪起来,收刀入鞘,走到丈夫身边,闻到他身上气息时,如珠似宝的十三又委屈了,喊一声:“夫君,”扑到他手臂上。 郡主活了。 喷了一身血的郡主复活。她一醒过神,马上不正常反应出来,跳起来就怒:“你敢杀我!”萧护把妻子往身后一推,怒气冲天走上一步,黑眸恼得都微微变色,可见两丛怒火在眸中燃烧。 郡主的怒,不过是丢脸面的怒气。 大帅的怒,却似能烧尽天和地。 郡主马上闭嘴。 萧护怒不可遏,嗓子都变了声:“你为何对我妻子下毒手?”大帅恼得不行:“只因为你是郡主!只因为你想杀她!呸!” 要这是个男人,萧护会啐她脸上,是个女人,才啐地上! 再次大骂:“一个一个的,什么东西!也配来寻衅!郡主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照照镜子!老子受你的气,你他娘的成了精!……” 大帅骂粗话可不太常见。 就是伍林儿知道在寿昌郡主这一出,也没太听明白大帅骂的是两个郡主。 只有慧娘最清楚,回想旧事,“嘤嘤”哭泣起来。 萧护没头没脑,连骂带阴损,这还不算完!他转头看郡王们,怒道:“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也配封郡主!内阁要不就今天的事给我一个说法,没完!” 他话如喷火,眸子却冰冷看到哪里冻到哪里。怀里,还抱着自己妻子。 骂得英武郡主才上来的脾气又下去了,大帅还不解气。见地上捆着的荷花三娘娘还在,上前去踹了几脚,有一脚人人看得清楚,正在荷花三娘娘心口,见她身子扭曲着眼睛翻白,眼见得活不成了。 别人不知道萧护把旧事想起来骂,都以为这爱妻如命的大帅为英武郡主伤自己妻子而怒气勃发。 见萧护如疯狂般,梁山王轻咳一声才劝:“大帅息怒,回去慢慢地说。”见萧护息不了怒,又怒视自己将军们,面色微微一沉,嗓音是镇定了,说出来的话还是不镇定:“给我血洗了这山!别对我说老百姓老百姓,大军到时,他们就应该下山投诚!” “是!”齐唰唰的回话,和萧护的话一样让人震惊! 当天,萧护血洗娘娘庙,因为气恼,推翻山上山下所有娘娘庙,一把火焚之。 大帅还有余怒:“身为神包庇出这样人,泥胎哪里充神灵!” 慧娘是信菩萨的,她正在伤心,就没有劝。 别的人见萧护震怒上,无人来劝。大家回城,萧护路上让人请出内阁另外三位,合兵们回来,见到三个内阁已出城,萧大帅一定要拿下英武郡主的空口封诰,空的也不给她。 早回去的人把事情说得清楚,宁江侯张阁老不相信,十一公主一听是和自己家姑奶奶过不去,就要翻脸。 郡王们回来,有人作证,英武郡主半路上就走了,她让人也先回来撤走自己的人,她没有杀人原因,怕萧护在城下又要宰自己。 城里,大帅还有兵马。 萧护恢复理智,不想杀她,也就不管她私下离去。 十一公主恼怒地撤回英武郡主一切空口封诰,因为生气,十一厉声道:“文昌王封地,着萧帅派人接管,闲杂人等,不许插手!” 台山王不安,文昌王封地,有一部分落到韩宪王手上,一部分在临安王手上,余下的台山王占了一个城,落到郡主手上的不到十座城。 萧护要接,不是就要打仗? 他看梁山王,梁山王给他一个眼色。台山王见孙琥镇定,自己也就镇定下来。想想那地方不好接手,还有这不正常郡主,人是不正常的。不过她自幼苦难,对穷苦受难的人最好,有一帮子穷人肯为她出力气。 台山王打定主意坐山而观,如果英武郡主肯嫁自己,才帮她一把。 发生这种事,都不痛快。奉天王等人看看梁山王,先对内阁开口:“要没有别的事,我们明天就走了。” 内阁无话,萧护挽留一下说明天摆酒相送,奉天王等人说不叨扰。梁山王多了一个心思,想多留几天。可考虑再三,和萧护不熟悉,还是先离去再通信的好。 孙珉也很想和萧护单独说说话,又让萧夫人在山中说的话羞到,怕萧护因此想到以前的事,临安王想缓和一下,再通信的好。 说到通信,孙珉心里就只有慧娘了。现在萧护和他通信,公式化口吻吧,不利于交往;写得太熟吧,萧护不别扭,临安王还会认为难过。 以前旧事,本梗在人心中,由萧夫人再次说出来,萧护成了大仁大义为国为民受尽委屈的人,而撵他出京的人全成了坏蛋。 从萧护的角度上来看是这样,从临安王的角度上来看,就是另一回事。由别人来看,又是一回事。 临定王是很想和萧护亲近一些,又怕他记恨旧事在心。而萧夫人是最近和临安王通信的人,而且她在山中说的话,动人肺腑,又发自内心。 孙珉回到自己帐篷里踱步,想伍十三这个人,算是一个人物。临安王由此才有了又惊又敬的心,不想萧护娶个老婆,也娶出一朵花来。 潘侧妃坐旁边看他神色,轻声问:“郡王可是在想萧夫人?”孙珉一愣,承认了:“是啊,这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 “妾也十分敬佩于她,如果郡王应允,妾想和她通通信呢。”潘侧妃跪下来。孙珉大喜。他正在想主动和萧护通信,只能说公事上的话。而且自己主动通信与萧护,就成了主动从龙的人。 孙珉不愿意掉这个份儿。 和萧夫人通信吧,又是男女相交,与礼不合。他正在为难,怕萧护回去三几个月才给自己一封信,还是催税的。再或者内阁来信,萧护置之不理。 听潘侧妃要和萧夫人主动联系,临安王喜形于色:“好好,你从来是很能干的,”用人之际,好听话不要钱,临安王要加了一句:“不亚于萧夫人。” 这二者当然是不能比的,不过潘侧妃喜出望外,恭恭敬敬拜谢:“妾,当以萧夫人为楷模,为郡王分忧。” 临安王温柔地扶起她,轻轻的吻了下去。 梁山王在帐篷里,也正在犯愁。他为女儿相中萧家的人,不管是苏表公子,还是贺林三公子都不错。 内阁的事情,五舅老爷没出面,最近又不在城中,附近几个城乱走,帮着萧护会几个文人。梁山王就不知道舅老爷在。 要是知道有长辈在,怎么着也去拜见一下,为女儿再掉面子也无妨。 苦于和萧护从来不熟悉,萧少帅名震边关,再到朝中时,梁山王还在躲避贵简王的刁难,自觉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 就没办法问萧护表公子有没有定亲? 而且就是问,现在也不合适。 梁山王不知道大帅有徐徐称帝的心,却听得清楚内阁里正需要郡王们一个一个顺依中枢和天子。 他还不想当头一个主动的人,也不能只因为看表公子几眼顺眼,就把女儿终身大事定下。 因此不得不走,又忧愁自己走了,是不是放弃大好机会。 表公子们全年纪到了,要是自己一走他们就定亲,以后又发现人品性不错,梁山王想自己一定会后悔死。 他正愁眉不展,娇慧郡主走进来。梁山王看女儿着一件水红衫子,更是娇憨慧丽,心中更加疼爱。 郡主依到父亲身边,先:“嘻嘻。”笑靥如花,让见的人好似无端到了百花中。 梁山王见女儿一笑,千愁可解。笑道:“你东西收拾了?” 娇慧郡主道:“丫头们收拾好了。”又眨眼睛,撒娇道:“父亲,让我去江南玩一回吧。”梁山王一愣,再笑道:“为什么要去江南?” “江南景致好,”娇慧郡主笑眯眯,可眼珠子乱转,瞒不过父亲。 梁山王也就明白,故意和女儿逗趣:“不行,江南一定多风流子弟,为父不放心你去。你看萧家的几个表公子们,贼眼溜溜的,又说话不让人,还是在家里呆着吧。” 轻易就套出女儿的话,娇慧郡主噘嘴:“我和父亲竟然想到一处去,我也觉得他们全不是好人,特别是那个叫苏云鹤的。父亲,他笑话了我,我没得笑话他去。等我去到他家外打听打听,看看风水,再来取笑他。” 梁山王畅快地笑了,想自己真是傻,往江南去一个人打听打听,不就知道表公子定亲没有。他痛快地答应娇慧:“好,等为父派几个妥当人随你去。不过你可要小心,不要惹事出来。江南萧家,也不是好惹的。” 娇慧捧着父亲的手笑:“我只惹姓苏的。”梁山王心想没准儿他定亲了,苏云鹤生得珠玉一般,家里岂不早早定下亲事。 怕娇慧只想他一个人,以后不成亲事要伤心。忙道:“你既然去了,帮为父再打听贺林两家,只怕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家里还有什么人,一一打听了来。” 娇慧郡主笑逐颜开:“好。” 在父亲手上亲亲,娇滴滴:“父亲真好。” 梁山王微笑:“夜深了,去睡吧,明儿一早我们要动身呢。”娇慧郡主一蹦三跳地出去。梁山王独自在帐篷里笑了一会儿,想女儿真是聪明,心中很是欣喜。 想大女儿过得不顺,而台山王也对自己歉疚多次,梁山王更要把小女儿亲事安排好,让她过得好才行。 最后,梁山王想到萧护。这个青年人神采奕奕,飞扬过人。又手下能人辈出,不管是小厮还是亲兵,都不是常人。 能御下的人,自然是有本事的。 萧护又执掌京中内阁。 十一公主和萧家的关系,以后两个老臣只能是摆摆样子。梁山王又一笑,而且郡王们不答应升调自己的官员,就只能答应萧护安插官员。平白,送他一道顺风,由着他安排京里的官员。 梁山王想,以后帝制恢复规模,六部里的官员将全是萧护的人。 光想想就是可怕的。 还是郡王们不争,还迫不得已送出去的。你萧护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只要别动我们的人。 梁山王呵呵笑了起来,年青人也是很厉害的! 还有一点,梁山王更满意,就是萧护为妻子要杀英武郡主。大帅疼爱妻子,表公子们也错不了。就是错上一星半点的,也可以和大帅去说理。 上梁正,下梁自然歪不到哪里去。 他的心思兜兜转转,一会儿在女儿亲事上面,一会儿在萧护这个人上面。 他想的这个厉害年青人,正在安慰妻子。 大帅回来就忙得不可开交,听听诸城的事情,又因郡王们明早就要离开,让人赶晚上送席面过去,大帅没时间奉陪。 直到晚上,萧护才往房里来。在院门内,就看到窗上十三翘首以待的身影。大帅微微一笑,走上两步,见门帘子打开,十三只着里衣儿,双手握着走出来。 萧护含笑责备:“看冻着,不给你吃的。”十三才不管,走到夫君身边抱住他腰身,皱鼻子:“嘿嘿,人家在等你。” 西风夜晚已寒冷,萧护展开大披风,把十三裹在手臂里,夫妻欢欢喜喜往房中去。丫头们送来水,十三侍候萧护洗过,扯着他上床去,边走边扭头笑:“人家早就困了,想大帅你也一定困了。” 在床前,萧护握住她的双手,微俯身子,看着妻子灿然如春花的面容,低声道:“十三,再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 慧娘甜甜的笑着,不住的点头。当丈夫的又直起身子,微沉下脸:“不过,你也得听话才行。”这种装出来的面容现在已经吓不住十三,她嘴角微勾:“哈。” 夫妻俩斯斯文文上床,并肩依在一起说话。慧娘出神:“明天还要敲打临安王几句吧,还有别人。不然他们回去就说大帅不好,只说那英武好。” 萧护微乐:“还八哥儿呢,”大帅心里一直是欢欣的,十三昨天的话多得体又委婉地表白出自己的委屈和辛苦。 又让郡王们没有话说。 大帅鼓励妻子:“那依着十三,要对他们说什么?”十三嘟嘴:“说大帅好喽,说要交税喽,说过年京中朝贺喽,” 见自己丈夫只是笑,十三不依:“怎么?要是不好,人家就不说了。”萧护莞尔:“很好,你就这么着说。” 十三才要翘鼻子,萧护再笑道:“反正人家也不会听从。”怀里拱进来一个脑袋,滚过来缠过去的闹,更是不依:“那还让人家说?人家正寻思着,说出去也没用。” 大帅的心让这脑袋拱得火热,按住亲两口,再道:“不听也得说,这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一回两回能说清楚的。” 萧护道:“十三,以后再给他们去信!” 怀里的人儿瞪圆眼:“我?还是我去信?” 她的丈夫拖一个枕头来,懒懒抱着她睡下来:“难道要我通信?不用了,我不掉这个价儿。”十三啼笑皆非:“那我要掉价儿不成?” 大帅哈哈笑出来,居然承认:“嗯,你通信最好。”十三也要损他们,抚着丈夫坚硬却对自己总是温暖的胸膛,笑嘻嘻:“我觉得和阿猫阿狗通信更有趣。”萧护煞有兴趣的听着她胡扯,手解开妻子发髻,慢慢的散开她的头发。 “我要对台山王说,不交就揍他!” “嗯,好。” “对临安王说,不交他就是造反。”慧娘笑弯了眼睛,凑到萧护面前,和丈夫脸对脸儿:“咱们把造反的名声还他吧。这本来就是他家的东西。” 她笑眉笑眼,这一刻笑容俊俏得好似月中人。眉山如春山,还是春雨滋润的春山,更苍翠招人喜爱。 眸子里全是笑意,好似无数开着的春花,每一片花瓣也让大帅心中起涟漪。 小小的红嘴唇儿,昨天还有些干,今天可能用了什么,微润有香……大帅心中一动,抱一抱紧,柔声问:“亲亲,你的脂粉还有多少?” 慧娘想到丈夫把这个也记在心上,更是笑得娇美:“还有呢,二表妹给我带了许多,还有小表妹托她带了许多。” 这才想到摸自己面上,担心地问:“我老了吧?” 萧护忍俊不禁,在她额头上弹了一指:“小傻子,要老也是我老在前面,你呀,水灵着呢。”慧娘心中一动,抱住萧护头颈,轻声道:“大帅,我愿和你一同老去。” 萧护湿了眼睛,和妻子深情对看半晌才开口:“十三,我愿和你一同老去。” 侧过身子把妻子按在手下,解开她的衣裳…… 在老去以前,得有很多很多的面团子小老虎才行。 西风敲打着窗户,犹有晚开菊花香。这风又刮到后院,黑黝黝的那里有一口棺材。 不错,是一口薄皮棺材。 春三娘在烛下边做针指边看棺材,想到白天问过萧扬:“九爷,这棺材是谁的?摆在家里多吓人。” 萧扬笑一笑:“哦。”就此走开,晚上直接到祝氏房中没有再来。他最近歇息在祝氏房中居多,春三娘撇嘴,那房中有妻有妾,指不定玩的是三人行。 心中鄙夷,就更得意。 明天郡王们离去,肯定乱哄哄,春三娘决定收拾东西也离去,再也不要看这一家子人的古怪脸色。 什么世家,什么尊贵……山里当野人时,尊贵? 衣服只有最后几针,想到明天就要走,心头兴奋睡不着,就赶衣服。 枕头旁边有一个包袱,老沉老沉的。先到手的百两黄金,春三娘要的全是过现的。过去一斤十六两,这里有六斤多金子,重量先就可观。 春三娘想幸好私下里买的那马好,是一个老兵还乡没有钱,当街卖马,拿到钱他就走了,也不怕萧家查到。 又想路上一个人上路,可要小心。男装最好,本来无处寻男装,现在手里萧扬让她赶的衣服正好得用。 一气把衣服赶出来,在身上试试正好。和衣睡下,大睁眼睛直到天明。 天亮后,萧护带人出城送郡王。 官道上红叶满径,梁山王见大帅在红叶更是英姿焕发,心中正是满意,想到女儿就要去江南打听苏家,心中又很是得意。 娇慧郡主找到空子,和苏云鹤瞪了好几眼,得意洋洋走了。 苏表弟在后面翻白眼儿。 萧护再来送临安王,他走到孙珉身边,面无表情,云淡风轻地道:“啊,天子还小啊,”孙珉眼睛一亮,仔细咀嚼这话意,几乎心花怒放。 诚恳对萧护道歉:“当年,我们实在是冤枉你。”萧护心中冷冷,现在就不算冤枉了,不过安抚临安是必要。 大帅垂下眼敛:“过去事了,丢下吧。唉,”又是一声叹气:“天子还小。” 临安王上路时都不知道怎么喜欢才好。 天子还小,意思不止一层。天子还小,长大后未必是明君;天子还小,当不了皇帝;天子还小,随时可以废除…… 孙珉上路后头一件事,就是装着不经意的问潘侧妃,是半打趣的口吻:“你说和萧夫人通信,人家肯吗?” 其实是想问潘侧妃说了没有。 潘侧妃喜盈盈,半打车帘露出她娇羞的面容:“夫人说,有幸结交,很是欣喜,通云雁往来,才是正理。” 秋高气爽,中秋之前的天气。无名桂花香得氲氤中,孙珉心头一震。他又一次高看萧夫人伍十三,能和一个侧妃也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是能屈能伸的人。 孙珉一直对认为萧护夫妻都是骄傲的,当丈夫的傲得不行,这是以前少帅临安王就对萧护的看法,当年邹国舅的帐有时候都不大买,来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搪塞过去。 这不是傲气是什么? 而深刻体会到萧夫人封氏的骄傲,最近的就是她在山林中力抗夫君宝剑说的一番话。当时她流泪,美丽莫明:“想我夫君……。” 把萧护的功绩和委屈,一一道来。 女子骄傲到尽数隐藏,是机会就出来的地步,孙珉把这段话一直记在心上。 萧护抛了一个怎么说呢,叫骨头吧。 群雄诸鹿,九洲问鼎,说白了,好似抢根骨头是的。不过这骨头,叫天下,叫王权,是根最大的骨头。 临安王就更担心以后不能通信。他还是放不下身段主动和萧护通信,不是才对他道歉过,那萧夫人的再来信就至关重要。 潘侧妃顺利地完成这一步,是为她自己能一直争宠的私心。而临安王松一口气,路上就对侧妃更加的宠爱。 潘侧妃难免想歪,沾沾自喜,结交一些人果然是必要的。只可惜王一和张平,竟然死去。而萧护追究英武郡主的事,咬住不放,弄得孙珉也不能再说王一、张平和将军的死。 他只能咽在肚子里,正难过时,萧护又给了他一个希望,让临安王觉得可以平衡。 古来追逐王位的人,都是死了一批又一批人的。 另一条官道上,景色更美。重重叠叠的红叶、古樟、绿杨等树,染出不同的色彩。春三娘换上新做的衣服,束发戴个大帽子,马上放着沉重的包袱,用力打马:“驾!” 她早就问过萧扬,奔出一百里左右,就不再是萧护地方。 另一边也是城池,中间有界碑。 看着那界碑就要到了,斜次里一匹马悠悠而出,一个人在马上笑容满面:“小春儿,你哪里去?” 九爷萧扬漫不经心地在马上。 “啊!” 春三娘尖叫一声,急切间唯一能做的就是带马转身。才走两步,就想到转身就是往回路上走,又带马往官道两边去。 一声唿哨,如大雁长鸣。 座下的马忽然一个转身,直奔着萧扬而去。 任由春三娘鞭打,那马反而用力颠簸,差点儿把春三娘颠出来。 萧扬大乐:“让我告诉你,这马是军马,你家九爷我,就是训这个的!”萧扬是主持阵法的人,训人也训马。 ☆、第十七章,再次有孕 马由哨声到萧扬旁边,春三娘自知必死,却又不能硬起腰板,面色惨白,直勾勾瞪着萧扬。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让萧扬拿下,堵上嘴,横放自己马上,拎起春三娘包袱,九爷咧嘴:“你的家当不少!” 不打开看,也放自己马上,一个人带着两匹马转回城中。 家门前下马,一个人过来迎接:“九爷回来了?”萧扬把春三娘脸扬起来,哈哈道:“贱人,你看看这是哪个?” 那个牵马,回眸一笑,四方脸,快四十的年纪。春三娘直接吓傻,嗓子里格格作响,苦于堵上嘴说不出话。 这就是卖军马给她的老兵。 春三娘这才知道萧扬早就盯自己梢,苦水涌了一嘴,添在堵嘴布上。 萧扬下马,拎起春三娘直奔府中。后面老兵帮着牵马,把马上包袱送进去。 女眷们在院子里,在房间里,都看到九爷拎包袱似弄个人进来,没看到正脸儿,都来凑热闹:“是奸细?” “肯定是的。” “去看审人。” 贺二姑娘最淘气,唤着女眷们都过来看。萧扬带着春三娘直奔后院子,在棺材面前放下她。怀中出一把尖刀,春三娘惊得缩身子后退,见尖刀过来,解开她手中绳索,取出她嘴里布巾,春三娘才得自由就呼一声:“九爷,饶命啊。” “贱人,我本该城外杀了你,不管野狗吃了你!”萧扬这个人,从来是笑嘻嘻,笑容满面。今天面上还有笑容,眸子里却有针扎般一闪过去,再就不当一回事儿的恢复自如。 他心里暗骂,贱人!你让老子丢人。 你不想跟老子,以你烟花女子的性子,直说一声走人就是,为什么要干出奸细的事?老子不曾亏待于你,把你从难民中救出来,你不从也可以,偏要给老子脸上抹黑! 萧扬手一指:“贱人,你对不起我,我还给你备口棺材!”他颠颠儿着一只脚,尖刀早收起来,负手西风中慢条斯理地喊:“明铛儿,把屋里阁子上青花瓷里酒倒一杯出来,小心着,别洒地上,也别用手去碰!” 明铛取来,萧扬让把酒放在棺材板前面,女眷们也到了,在后面好奇:“这不是春氏?” “看她怪怪的,果然是个奸细。” 对话的是翠姑和腊梅,也跑来看热闹。 又有十五奶奶杨氏的嗓音:“看她平时就不爱出来,只缠着爷们,怎么还不知足?”吕氏对祝氏板起脸:“九弟妹,你怎么不管教?” 祝氏讪讪红着脸,才说一个是字,萧扬对吕氏赔笑:“三嫂,我的事她怎么敢说话。”祝氏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吕氏莞尔:“九弟倒也知道自己。” 十五奶奶杨氏从来诙谐:“呀,这叫自知之明。” 大家一起笑,笑声激怒春三娘。她一跳起来,女眷们中贺二姑娘、明铛往后退一步。吕氏杨氏最近从丈夫习武,沉下面庞,齐声责问:“你倒还有理了?” 春三娘咬着嘴唇看着这些人,在西风中她还有媚态,这是她从小儿学的,习惯成自然。贺二姑娘让她吓得退一步,自觉得丢丈夫人丢表哥人,颦眉道:“要上路就送她去吧,还问什么?” “哈哈!上路,看看你们这些装得高贵斯文的人们,逼死人命不当一回事情!”春三娘狂笑骂了一句。 萧扬恼了,他站在最前面,怕春三娘发狂,好挡住她不伤害女眷。冷冷道:“春氏,我来问你,奸细是什么罪名?” “我为什么当奸细?”春三娘暴躁。 萧扬好笑起来:“你回头看看,爷还给你备一口棺材,爷岂是不让你说话的人?你说吧,你说说看,爷的丢人事让家里人全听听。” 春三娘还没有说话,颜氏好奇:“九哥怎么还给她备棺材?” 萧扬面色很难看:“跟过我的人,我从没有亏待过!”九爷恼了:“爷在江南偷几个人,走时候也打声招呼,丢些银子。爷在京里有几个人,多少人要跟着爷走,爷想着出京路未必好走,一个也没有要!为什么我敢说不要,我没有亏待她们!” 祝氏和明铛对看一眼。 大帅让撵出京里,多少女人跑去五十里铺要跟着九爷一起走。这话还真不是虚的! 春三娘不可遏制地脸红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萧扬不放过她:“你说!你相不中爷要走,爷不怪你!你临走还坑爷一把,拿爷换银子,不,你很看得起我,你拿我换的是金子!” 怒气上来,萧扬破口大骂:“贱人,让你走了,爷以后脸往里摆!” 他怒得面色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春三娘自知必死,索性大骂:“你救了我又怎样!我相中的原本不是你!” 萧扬笑了,讽刺道:“贱人,你相中的是大哥,你也不照照镜子,除了你爷我肯陪你玩,大哥怎么是你能攀的!” 众人闪开一条路,最后面,是萧护夫妻。他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全听在耳朵里。慧娘凑到大帅耳朵下面取笑:“又是夫君惹的祸。”萧护悄声取笑她:“我以为你要说九弟真好。”缠大帅的人,萧扬是全盘接收。 慧娘拧他的手,低声道:“人家在心里说呢。” 九弟真好,九弟真好,十三调皮的说了好几回,又看前面。 春三娘看到萧护后,双手掩面,身子往下慢慢的滑着,直到双膝跪坐地上,泣不成声:“我,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老天对我不公,你们锦衣玉食,丫头奶妈子围随时,我受妈妈打骂,三九寒冷,三伏酷暑,也得雪花里练琵琶,大毒日头下面练身段儿,稍有不好,不是拧就是掐,你们……” 她嘶吼道:“你们经过这些吗!你们……换成我的命试一试,只怕比我还要贱!” 萧扬气怔住,腊梅气得走上来。手指住春三娘鼻子骂:“你眼里只有你自己!就你一个人命不好,你当这里人全是命好的!” 萧家的奶奶们都怔住。 腊梅大怒道:“你知道我们打小儿是怎么过来的吗?过冬天就没吃的,雪地里还要挖吃的,翠姑堂姐,和野猪抢过东西!” 翠姑等伍氏兄弟夫人全沉默,又感伤。她们家们一直就穷,村子里也不是太富。翠姑哥哥成亲,要拿翠姑换亲事,对方是个傻子,听说有媳妇,半夜跑到翠姑窗户下面要翻,把翠姑吓了个半死。 她手持剪刀过了一夜,抵死不从亲事,和哥哥从此不和。生得有几分模样,又有人牙子到村里,相中翠姑和腊梅等几个人,翠姑哥哥因为亲事不成生她的气,劝着父母亲答应。人牙子来那天,都绑上了,是丁婆婆看不下去,在翠姑家门前骂了半天,把伍林儿给家里银子拿出来还了人牙子。 几年后,伍林儿往家里要媳妇,丁婆婆毫不犹豫就把翠姑等人带走,翠姑和伍林儿是最普通不过的夫妻,都是大嗓门儿吼来吼去。 别的舅爷夫人不喜欢十一公主,这也是一条。伍思德见到公主,已经有几分情深款款,嗓门捏着的模样。 别的舅爷们,全是一个德性,没有夫妻交流,就是上床睡觉,出门还逛青楼。 翠姑她们时常背后诉苦,不过比在家里,已经是人上人。 见春氏吃好喝好,祝氏刁难,明铛不争宠,还认为受委屈,腊梅头一个忍不住出来。 春三娘没有让腊梅骂倒,反而阴阳怪气:“你现在过得好,自然说嘴!”她身子一挺:“你逃过难吗?你会说逃过不是!那我问你,你逃过没吃没喝,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难吗?你们以为我天生想吃这行饭,我逃过,我逃出去三个月,山里也呆过,夜里蛇在身边溜走,我一动不敢动……” 她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最后的一对人。 大帅怜惜地深深地看着自己妻子,而萧夫人,则痴痴的仰视自己丈夫。 大家顺着春三娘的眼光看去,都见到这一幕,又见到大帅携起妻子的手,用另一只手,在她面颊上不住摩挲。 在这个当口儿上,他们夫妻缠绵起来。春三娘不知道,明铛不知道,舅奶奶们不知道,可萧家的人都知道。 萧护见到别人都看过来,微微一笑,扯起十三的手带着她往回走。房外廊下有不少菊花,大而半人多高,枝叶随风都在栏杆上。 大帅坐下,抱起妻子在腿上,摸摸她的手,温柔地道:“把你逃出京里的事给我说一说。”慧娘眸子明亮羞赧,缩在他怀里,伸出手抚摸最近的大红菊花,半天微笑:“一直在想你。” 大帅柔声:“哦?” “刚出京那几天,夜里梦到你,你的眼睛比星星还要好看,我伸手去摸,”慧娘回想逃难的路,不再觉得艰苦。 她背负着深仇,揣着对夫君的满腔信任而去。在路上,有所改变。她嘴角边一丝笑容:“第九天上,我无意中洗干净脸。有一个男人,跟我一路子。我说找丈夫,让他不要再跟着。他取出银子,说不在身边的男人都不可靠,只有眼前的银子最可靠,” 当时是多么的屈辱,当时是多么的受伤。 现在,只是轻轻一笑:“我杀了他,推到破井里,这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萧护没有说话,把慧娘抱一抱,用嘴唇在她额上轻轻地亲着,不肯松开。慧娘贴紧丈夫胸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 低低地说着话:“后来我就担心,担心你要是变心,你要是害怕我是罪官之女怎么办?后来我见到你,你旁边还有郡主,当时我想完了,你肯定不会再认我,我又舍不得走,我要立军功,我要自己报仇…。” 夫妻共同咀嚼过去的那几年,大帅抚着十三面颊,拧几下,又亲几下,深深的地道:“你我再也不分开。” 大帅双手环抱住她,把下巴放在十三额头上,轻轻的摇晃着,轻轻的抚摸着,轻轻的低语着…… 小螺儿从院门口悄悄摆手,对来报信的祝氏道:“死就死了吧,不用回大帅。”祝氏也看到大帅夫妻拥在一处,大嫂垂下的眼敛,在面颊上划出半个弧晕。 离得不近,竟然能感觉出来。 祝氏就回去,让人把春三娘下葬。翠姑又和儿子们生上气了,伍小壮把几盆上好菊花拔了,小结实偏喜欢这花,把花盆扣哥哥脑袋上。院子里全是翠姑的吼声:“今天才上身的衣服,你们还让不让人闲上一会儿!” 两个孩子:“咩!”一起哭。 翠姑气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两个儿子比两头猪还要累。大的吃东西,小的一定要抢,小的才到手,大的就要揍他。 扯着两个满头泥巴的孩子往房中去,经过伍思德的正房,见十一公主执笔写东西,旁边研墨的是伍思德。 十一公主仰起面来说了一句,眸子如星,伍思德马上:“嘿嘿,” 翠姑黑着脸回房。 她认为这样的才叫夫妻,可是……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 人,总是要往好处看的。 虽然对着十一公主,翠姑就把这话忘记。 十一公主也看到翠姑一手一个孩子,伍小壮还对着房里扮鬼脸儿。十一公主有意装看不见,等翠姑母子走开,才怅然,人家有两个儿子。 多有福气。 看看将军,生个儿子像他也成呀,只是还没有。 晚上祝氏问萧扬:“既然给她办棺材,为什么不早拦下她?”萧扬又恢复漫不经心:“哦,跟了我一场,也给她一个结局。” 催水要睡。 祝氏打发他睡下,见外面灯烛亮,出来看明铛:“睡吧,九爷今天睡早,你也早睡。”看她手上又是一个红肚兜,很是鲜亮,忙问:“这又是给小哥儿的?” “给胖团子的,”明铛寻出另一件肚兜:“家里小哥儿的上午做得,不怕奶奶笑我,我这几天只是想胖团子,这全怪豆花儿,她见天儿捧个山鸡蛋,说是给胖团子留的,把我也招得想他了,我给他绣个小老虎的,他以前不是养过老虎。” 祝氏含笑和她坐上一会儿,回来睡下。 祝氏想明铛都能过得好,春氏为什么是那样的人?明铛做了半个时辰,也睡下来,想春氏也是不解,九爷大多时间在她房里?她还想什么? 春氏,如风一般,吹走了也就吹走了,这房里再也没有人想她。她是一个选错了路的人。 可她传的消息,却让韩宪王封地上几乎地震。 韩宪王几代家业,有几个忠心老臣。金子等人回来那一天,正好是黄昏。跟过老王的官员周中正,正和膝下小孙子玩笑,逗三岁的小孩子识字。 见自己的儿子连滚带爬地进来。 周中正沉下脸,奶妈抱走孩子,周大人沉下脸:“儿子都这般大了,你还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父亲,大事不好,杭世叔,钱世叔,张世叔让绑起来,就要问斩。”周公子实在吓得不行,最后一句话是喊出来的:“说他们是奸细!” 周中正卷袖大怒:“放肆!我等数代老臣,家中容不下二心之人?是谁敢污蔑!”见儿子同样吃惊,只是喊:“父亲快去看看。” 周中正不及换衣,就便衣出府,让人套车往三个同僚家里来。到杭家,家人们哭成一团,求道:“老大人救救性命!” 是一队王爷近身护卫不打招呼冲进府中直接绑走。 又去钱家,张家问,都是这样。 周中正勃然大怒,往王府中来。路上猜测肯定是才来的一批书生,指手划脚的一天一个建议,见天儿挑剔做事的人不对。 为王爷大事而想,周大人要做能容人的人。可是今天他实在火上来,忠心耿耿的老臣都敢污蔑,真是欺人太甚! 再不出面,刀要架到脖子上!周大人对韩宪王还是忠心,他不住催促家人赶车快些,想王爷肯定是头疼病发作,才有此糊涂事。 他猜的不是,金子等人来见韩宪王,正逢韩宪王头痛的时候,他手抚额角,一听到奸细三个字,就暴跳如雷,想也不想就一个字:“斩!” 曹文弟本来是不传不敢擅进,听到要杀人,吓得硬闯进来,膝行几步,惊慌失措:“王爷,三思而后行啊。” 韩宪王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等本王的头掉了,你还三思着呢!滚!”曹文弟羞羞惭惭,还本着为韩宪王尽忠心的想法,尽力的解释一回:“那是个不入流的歌女,给银子她谁都卖……” 金子沉着脸不说话,她是韩宪王府中的人,韩宪王自然相信她过于曹文弟。又有曹少夫人当场反驳丈夫,尖声道:“你看着我们不能为王爷尽忠心?” 这不是小事情,曹文弟又急又怒,在韩宪王面前和妻子争执起来,韩宪王头就更痛,把夫妻两个人全轰出来,让医生来看病。 曹文弟怒气冲冲出去,曹少夫人不和他吵,去内宅看妹妹,对她炫耀自己办了一件对她有利的事。 出府门时,曹文弟和周中正擦身而过,曹文弟气恼太过,身边过的是谁也没有看,直接走人。周中正见一向见人客气的曹文弟和平时不一样,又想到他代王爷出使,心中一格登,顿时明白不少。 顾不得问曹文弟,周大人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里去,见一炉沉香静静燃烧,医生跪地上为韩宪王把脉,周大人才问安:“王爷近来如何?” 房外有人回话:“回王爷,杭、钱、张三人人头送到!”周中正一跌,坐地上,呆呆地往外面看,见房门外三个人手上的,正是自己三个共事多年的同僚。 “天呐!”周中正才哭一声,跪地上的医生对他使个眼色。这医生是求过周中正才选上来的,冒死来提醒他。 周中正想到医生在韩宪王回到封地后,上门说过:“王爷病症很是严重,发病时神智不清。老大人,以后王爷发病时,你切记不要上前,也不要和他对答,免得出事!” 此时,这一个提醒的眼神,如一盆雪水泼在周中正头上。他直愣愣对着三个死去的同僚看,再呆呆看闭目养神的韩宪王,哭也哭不出来。 人都死了,求有什么用? 周中正悄悄退出去,揣着一腔怒火去问行刑的人是什么罪名。 问来问去,说是曹家舅爷办这使事回来才有的事情,曹文弟是使者,自然把这帐记他身上。周中正大怒,当即召来子侄门生好友,大家商议一夜,第二天去见韩宪王陈情,一定要曹文弟拿出证据,不然要他抵命! 韩宪王当天夜里就后悔莫及,说了一句:“我当了一回曹阿瞒,”他不怪自己派的人金子,只怪曹文弟,大骂:“我收留一个蒋干!” 正在懊恼误杀了三个人,周中正纠集一群人进来,长跪不起。韩宪王也恨曹文弟,却还记得他阻拦过自己,当下把周中正等人好好劝走,也撤了曹文弟的官职。 曹文弟本来就是一个闲散官职,现在成了光杆儿。 他又气又恼,还不敢去韩宪王面前分辨。王爷和萧护性子不一样,他要是后悔也不会自责,不像和萧护还能有些商议。 这样一想,更想到蒋大公子和谢承运,见到他们有疲倦之色,神色却是独当一面。 不比还好,比过曹文弟不知什么滋味儿,又听门外有人骂,是死去的三家儿子们带着家人来寻事。 冲开大门就砸,曹文弟后门里跑走。路上遇到曹少夫人急急回来,曹文弟一把拦住,跺脚道:“你回来干什么?这是你干的事,快去王府里见王爷说个清楚,我在城外小酒馆里住一夜得了!” 曹少夫人又急急重回王府去见曹娟秀,一同去见韩宪王。 曹文弟知道惹了众怒,怕人认出来,掩面雇车避到城外,找个偏僻酒馆喝闷酒,一面喝,一面想,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无时无刻不把王爷和萧护作比较。 曹公子流下两行泪水,以前在萧护处没有觉得,现在才想到,同是好友,又是世交,萧护怎么会不对得好? 是从哪里开始错的? 一进京,要把妹妹给他…… 就和萧夫人生分,然后对萧夫人不满,对萧护不满……不,对萧护不满,全是自己妻子耳边枕畔说的。 曹文弟以前就知道妻子不贤良,母亲不喜欢,父亲也时常说自己。以前还认为母亲不喜欢,父亲才说的,又由妻子挑拨说母亲偏爱幼子。 其实哪一家不偏爱长子? 回家去? 曹文弟隐隐动了心思,又不忍心丢下妹妹。他这才想到把妹妹给韩宪王大错特错,还不如给萧护帐下的将军。 萧护把嫡亲表妹许给不是将军的廖明堂,说明他看重帐下人才。 曹文弟喝着闷酒,到嘴里全是苦的,喝一口,叹一口气。 包间里,有两个人从门帘缝处看他。一个人是清秀儒雅,是孟轩生;另一个人英俊如秀树,是贺二公子。 他们是紧跟金子回来,打听到九爷反间计成功,韩宪王的确杀了三个老臣,城中正在大乱,三家人把曹家砸了一个精光,曹少夫人躲在王府里不敢出来,还给曹文弟起了一个名字叫曹干。 贺二公子是豪爽性子,认为曹文弟既然选择韩宪王,那好与坏他全自己担着,没想过理会。孟轩生却动了测隐之心,不过小孟先生从来不自作主张,低低地和贺二公子商议:“咱们要不要点点他?” “怎么点?点也点不醒。”贺二公子知道小孟先生的意思,这是他以前的妹夫。金子离去以前,孟轩生就主动请缨,对萧护道:“我来这么久,见到先生们都是有用之人,独我像是吃白饭的。今九爷用计,如果计成,韩宪王处必然混乱,人心浮于水面。我在京里很少出去,没见过韩宪王处的人。请大帅让我跟去,一则看看计是不是成了,二来有才能的人呆不下去,我当一个接引的人。” 萧护素来为小表妹照顾他,指派马明武指点他。小孟先生的好处渐渐出来,他行事方正,却一丝不苟,大帅是欣赏他的。 见他要去固然放心,只是忧愁:“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又让功夫不错的贺二公子和他一起动身。 贺二没有去过京里,除了防曹文弟以外,更没有人认得贺二。他们又是妹夫和大舅子,不好也得好好相处,路上快马加鞭,见对方都是尽心的办事,从公事上的认真来看,也是互有敬意的。 贺二公子就如实对妹夫道:“曹家虽在江南,他妹妹却还在韩宪王处,要是我,再苦再难我会留在这里。” 孟轩生一听就笑:“难怪月儿娇惯成性,有大帅那样一个表哥,又有舅兄们这样的哥哥。”贺二更要笑:“让我告诉你吧,小妹娇惯成性,与我们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贺二笑嘻嘻:“全是舅父和舅母惯在前面,后来就是表哥惯在后面。” “大帅家里没有女孩儿。”孟轩生也弄明白了。贺二扑哧一声:“小时候妹妹们最得意,父亲母亲说她们几句,就敢说套车来,我去舅舅家当女孩儿去。” 孟轩生忍俊不禁,也好奇:“老帅夫人竟然只有大帅一个儿子?”贺二笑笑:“舅父舅母聚少离多,”面色微微一沉,正色许多:“要说舅舅家为守边关,真的是忠心不二。可恨,先帝还抹去表哥世袭爵位。” 贺家也好,林家也好,江南诸家也好,全是亲眼看到萧家一代一代人长居边关,看到萧家一代一代死人。 孟轩生也有嘘唏,又展颜笑:“现在好了,宁江侯张阁老走的时候,说请天子下旨意,封大帅为靖边王。” “本来就是靖边王,”贺二都不当一回事情:“不就是当靖边王才离开京都。”又嫉妒上来,拿筷子敲孟轩生的手:“你倒跟去山里成了功臣一个,我只擦了个边儿。” 孟轩生就怄他:“让我告诉你,我们初到山里时,自己烧砖,我还砌了两砖头,那才有意思。”贺二捂耳朵:“我不听,你别说,我不羡慕你。” 两个人嘻嘻哈哈着,见天色晚了,曹文弟在这里住下,他们也住下来。曹文弟上床就醉睡过去,贺二和孟轩生提笔写人名,直到半夜。 “这一个曾是名士,对韩宪王头疼后乱杀人不满,有过怨言,关在牢里这才放出来,明天去会一会。” “这一个呢,可才死的张大人门生,他在街上叹气,说一代不如一代,怎么样,这怨言不小。” 两个年青人干劲儿十足,精神抖擞地见快四更,才打了一个盹儿。 早早起来,各带一个从人送上热水洗漱。贺二捧起面巾笑得很向往:“你说我们弄几个人回去,表哥见到会不会夸我们能干?” 孟轩生挑眉稀奇一下:“咦,你和小月儿不是一个性子,你竟然不要银子?”故意取笑:“你喜欢金子?不然,珍珠宝贝?” 贺二拿面巾上水甩了一脸,笑道:“金子银子有什么稀奇,我要表哥说我能干,说我比林家表哥们能干。” 孟轩生听过就要哈哈:“原来还是争的根子在,你和小月儿不愧是兄妹。”匆匆洗好吃早饭,留一个人看住曹文弟,孟轩生还是想和他找机会谈谈。 往城里来,街头巷尾议论就更多。书生们三五成堆,有人还举一张白纸,上写着:“不杀奸佞之臣,不安人心!” 孟轩生对贺二道:“看看九爷平时不声不响的,出一招就有这么大动静!”贺二诧异:“你看错了他!萧扬这个人是笑面虎那种,他不声不响?他会十二个大阵,还是相马的高手。他十五岁时就有个外号,叫小伯乐。” 孟轩生微微笑,谁让他爱风流,风流把他的好处全遮盖住。贺二话匣子打开,如数家珍:“三爷不用说,硬功夫可以开石头。七爷,才是个不声不响的,老十五萧据,双剑使开可以比公孙大娘剑舞。” 孟轩生手指叩额头:“只有咱们是没用的,”叩过,手指又叩贺二,笑道:“你也一样是个没用的吧。” 贺二啼笑皆非,把他手推开,也打趣他:“你以前才是不声不响的那个,出来一回,这是长进还是学坏了?也会调侃人?” 孟轩生摊开手:“没办法,跟苏纨绔住久了变成这样,幸好还跟着马先生,不然我也飞扬跳脱去。” 贺二“哧”地一声,泄了气:“云鹤?跟他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孟轩生看出他的悻悻:“又和苏纨绔争东西了?看这样子没争过?”贺二学女孩子扁嘴:“那是表哥最疼的表弟,哎,不说这个,你看周中正老东西来了。” 周大人马车过来,就让书生们围住。七嘴八舌:“大人,得管管,” “不管又要死清白的人!” “钱张等大人们可是您共事多年的,怎么会是奸细!” 孟轩生和贺二同时开口:“有个法子,” 同时收口:“你先说?” 两个人跑到小巷子里嘀咕一会儿,走出来隐入人群中。 周中正才从王府里出来,他拼死也要曹文弟没命,韩宪王不能再冤杀一个人,无奈把实情告诉周中正:“本王中了萧护的离间计。” 周中正还在大怒:“使者如此无能,能让内阁撵出来,也得治罪才行!”韩宪王清楚后听金子说过,是遇到不正常郡主。 那郡主因为韩宪王羞辱过,而怀恨在心。韩宪王和周中正商议,过年前或春暖花开后,看看京里什么动静,就对英武郡主用兵。 周中正认为这事不小:“梁山王一定帮着,王爷要让临安王牵制他才好。”韩宪王叹气:“我给临安王去信,他还没有回。在不知道内阁商议的是什么事以前,我想还是按兵不动,休养身体的好。” 他无奈:“萧护,是个厉害人。”头,又隐隐痛起来。 周中正也这么看。 又说到死去的三家子弟们闹事,韩宪王实在没有办法,对着周中正跪了一跪,求他安抚。 周中正让他拿曹文弟当替罪羊,韩宪王又一次说出实话:“王妃和小郡王们的死,让我日夜痛苦。好容易又有三个儿子,曹纪夏氏三家,必须平衡。曹文弟实在没有错,我中了别人离间计拿他顶罪,不让萧护笑话!” 周中正反而喜欢,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王爷并不是总是疯癫状态。周中正就答应安抚三家人,辞别出府。 正和书生们解释这件事,费尽心思地周转。见几个孩子跑着,手里拿着糖,拍手唱道:“狡兔尽,走狗烹,鼎足势,不功臣!” 周中正和书生们齐齐变了脸色,拦下一个孩子问:“这话哪里来的?” “一个给钱买糖的叔叔教的,说唱到晚上,还给钱买糖呢。”小孩子格格咬一口糖。几个书生抬手给他脑袋一巴掌,骂道:“吃你娘的,你还知道吃!” 打得小孩子哇哇大哭,又有几个孩子跑过:“鼎足势已成,功臣还要作什么?”后面几个小孩接着唱:“埋粪土里!” “还有老臣作什么?” “架火烤哩!” 周中正黯然神伤,有气无力摆一摆手,再没有力气和书生们说话,上车往家里去,想着童谣里的话:鼎足势已成,他就心头绞痛一下。 这是指临安王,还是指萧护? 车到家门外,又听到童谣声。周中正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就此昏迷过去。 这个消息传到城外,曹文弟更是不安。他知道周中正是个脑袋清楚的人,本想过几天风头求他出面周旋,不想他为这件事气病,自己这件事更难解决。 他闷闷在城外水边儿坐下,吹着冷风喝着酒,喝完一罐,往水里扔一罐,“啵”一声,就自己嘿嘿一乐。 有人问道:“先生高乐?” 回头看,两个熟悉的人。贺二本来就和曹文弟认识,而孟轩生,曹文弟在京里见过。曹文弟醉醺醺于秋风中:“你们是来看笑话的吧?” 他仰面长叹:“好计策呀,好计策。” 孟轩生道:“各为其主,先生不也收买大帅府中人?” 曹文弟没有回话,只有秋风在水上吹。他正在想心事,悠悠一句话传来:“可还记得故乡水?” 狠狠击中曹文弟内心最软弱的地方,他泪流满面,手中酒杯也垂下来,酒浆淅淅流落地上。他失神,不管泪水糊了满面:“故乡水?” 看对面芦苇荡枯黄,江南八月还是茶花处处香的地方。 他默默流泪不止,孟轩生和贺二也没有再说话,只一揖,就要走开。脚步渐行渐远,曹文弟忽然问了一句:“眼下难关怎么解?” “可去求临安王。”孟轩生回了话,和贺二深一脚浅一脚离开水边,几个人在道边儿上等,有两个从人,还有几个愿意投萧护的人,大家上马离开。 曹文弟直醉到晚上,风更冷时,才蹒跚着离开。野店里睡到第二天,想到的确是一条好计策。曹娟秀的儿子是和临安王的小女儿定下亲事,就是为外甥,见一见临安王也好。 他当即收拾东西,往临安王孙珉处去。 孙珉收到韩宪王的信,并不想帮忙。他才回到封地上,就有一封萧夫人的信,信中对孙珉赞赏备至,并把天子的话提了一提。信是萧夫人的名义,却代表着萧护的意思。临安王就把韩宪王的信放在一旁。 不想曹文弟来,孙珉不得不见。临安王不是不正常郡主,曹文弟的文采就出来,把两家以前盟约再提一遍,敲打临安王,和京中关系固然重要,可是韩宪王处也不能丢开。 孙珉就借他的口,给韩宪王代了一个口信,把内阁商议的话说了,又答应韩宪王,帮他年后打英武郡主。 郡主才把萧护得罪狠,萧护取他地盘,不如三家平分。 曹文弟回去后,成了有功之臣,前事一笔勾销。自此,韩宪王备战,临安王迫切盼望萧夫人下一封信。 盼来盼去,盼到过年也没有。 一打听,萧夫人又有了,萧大帅的第二个孩子,喜欢得就陪着妻子安胎,一切事情全往后推,劳神费力的事也不让她做。 孙珉怅然,这一下子断了,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临安王现在和萧护直接通信,有些事情还是觉得没通顺。 他闷闷不乐好几天。 …… 临近过年,北风裹着雪花扬扬洒洒而落下,官道上一片白中,伍思德和伍小伍用力打马。北风吹不去伍思德面上的笑容,伍小伍也是笑逐颜开。 顶风喊:“舅,十三姨这一胎还是男的吧?” 伍思德放慢马速,他也想和人说说。十三是十月里传出喜讯,伍思德奉命去收文昌王的地盘,再和英武郡主交涉。 收到消息时,已经是十一月里,当时就高兴得和手下人喝了一天酒,过年前能赶回,更是马上吃马上睡,恨不能早些见到十三。 “小伍,你说大帅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伍思德在北风里缩缩头。伍小伍:“这还用问,大帅喜欢男孩。” 伍思德摇头:“不见得。” “舅,你啥意思?”伍小伍急了:“你咋盼着十三姨生姑娘呢,多生儿子才好。”伍思德道:“你没看到萧家的姑娘们全在头上顶着,依我看,大帅喜欢女孩。” “男孩!”伍小伍吵架似的来上一句,又嘀咕:“要生女孩,你自己生。”把伍思德提醒,看看自己身上雪下面,是血迹斑斑的衣服。 胡子也老长没刮。 伍思德住马:“小伍,看着马,我找地方洗洗。”伍小伍不奇怪回家洗澡,不过很鄙夷:“舅呀,你不能回家洗热水?” “你懂个啥!”伍思德已经解衣服,道边儿就有条河,往水里就跳,溅到岸上不少冰。伍小伍在雪中撇嘴:“我怎么不懂,就是想让公主看到进门的就是一个干净人。哎,”忽然想到:“舅,你还有伤,还没好,快上来!” 伍思德把脑袋更往冰水里一浸,再浮上来,舌头打战还硬气:“以前我年年洗冰河里水,你都忘了?” “我没忘,不过这成过亲的男人身子虚,”伍小伍喊不上来他,就一个人翻眼睛。 伍思德换上干净衣服,进城先来见萧护,恭喜过大帅夫妻后,把一叠子信呈下来:“那郡主人不怎么样,人缘儿却好,还有当地百姓们的信,郡主说请大帅看看。” 眼睛对着十三的肚子:“嘿嘿。” 慧娘含笑:“哥哥有伤,回去歇息吧。”萧护则多留他一会儿,容光焕发:“你回来正好,家里全是喜事。十三有了,竟然带出来一串子,弟妹们也全有了,姚少夫人也有了,你们家,林儿媳妇又有了,过年不必出去,咱们好好过年。” 伍思德傻呆呆:“公主呢?” 大帅愕然,有些歉疚:“公主像是没说有动静。”大帅只顾喜欢,把伍思德盼着做爹的事忘了,就不伦不类的安慰他:“没有也是好事,你过年可以痛饮不是,还可以亲近,” “嗯哼!”十三打断,我还在这里呢。 大帅收住话,对伍思德道:“回去歇着吧,晚上不要出来,明天来喝酒。”打发走他,慢慢来看信。 全是为英武郡主求情的信。 慧娘看了几封,莞尔了:“夫君你看,这郡主照顾百姓们还是得体的。”不是万民伞,也离万民伞不远。 萧护把手中信放下,道:“这不算什么,我只取中的,是她这一回依理而来。”慧娘听他语气松动,试探地问:“不然,且看看再说?”她抚着小腹笑:“寿昌都死了好几年,咱们把她忘了吧。” 萧护眼角抽搐一下:“提她我就犯恶心。” 又皱眉:“好吧,让她过个年,过完年我和张阁老通通信,看阁老的意思。”大帅走近十三身边,又爱又怜,祟拜的看十三小腹,欢喜不禁:“十三,你又有了,真是好事情。” 慧娘张开手臂,让夫君细细地看,又扮可怜:“别送我走,人家要陪你。” 夫妻同时往阁子上看去,那里摆着老帅的家信。 十月里慧娘有了,萧护就往家中去信,老帅一听就命送回家来养胎,大帅接信后为难,他不愿意送走十三。而十三,吓得乖巧无比,怕夫君送自己离开。 十二月里老帅又来一封信,把萧护大骂一通:“我的孙子,岂能大意?”夫妻两个人正为这件事为难,拖延着还不敢回信。 十三扑到萧护怀里,萧护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和父亲再商议商议,冬天路上冷,开了春再走吧。” “嗯,”慧娘抱着丈夫腰身,心里还是不依的。回家去,见到胖团子固然好,可是就要和夫君分开数月。 胖团子在家里,从来是放心的;与夫君分开,慧娘只想想那不正常郡主,她就先不放心。第二天,又有一件让人不放心的事。 素来体格强壮的伍思德病了,高烧不退。 ☆、第十八章,欢喜还乡 伍思德一夜病得很重,十一公主和周妃母女慌了手脚,让人往慧娘处寻医生找药材,慧娘和萧护也赶过来看。 病床上,伍思德双眼无神,面色黯淡,见大帅和姑奶奶来还强撑着要坐,十一公主按住他,哭道:“求求你睡着吧。” 她半夜里让伍思德身上热度弄醒,忙活半夜,也哭了半夜。 伍思德瞪眼骂:“滚,老子没死,你哭什么!”把十一公主推了一个趔趄,猛地坐起,眼前一黑,头旋晕着往后一摔。 把大帅吓住。 萧护没想到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他病得这么重,上前扶住,觉得触手滚烫,担心地再试他额头,大帅明显抽了一口凉气,往外就气急败坏:“医生!快喊医生来!” 医生是给慧娘看病的那个,他还是镇定的:“不妨事,将军有伤,又受了风寒,并不是大病症,大帅请宽心。”萧护信任他,可是手上的伍思德滚烫,一直烙在大帅心上,让他安不了心。 大帅跺脚:“唉!” 又怒目叫来伍小伍,劈头盖脸先一顿骂:“你跟着他,怎么不用心照顾!”十一公主“嘤嘤”哭起来。 伍思德吼她:“死了人吗?你还哭!”周妃见不对,把女儿拉走,到外面悄声道:“你别惹他,他是病人。”十一公主气苦:“他这一病,我可怎么办。”周妃也六神无主,却不能倒在女儿前面,母女相拥着在房外静静哭泣。 房里又请公主进去说话,周妃陪女儿进来,见大帅和夫人全怒气冲冲,忙就问:“将军要不要紧?”两个人都是关切焦急的面容,伍思德嘟囔一句什么,萧护和慧娘的火气下去不少。 伍小伍在旁边翻眼睛,不是好脸色。 慧娘才张口:“你!……”又收回去,对大帅绷一绷面容:“大帅说吧。”萧护开口就在怒气:“公主!” 带着风雨欲来。 十一公主心一跳,这就急了:“什么事?将军他……”想大帅发怒,只能是将军身子有事,十一公主不及多想,扑到伍思德床前,握住他手泪眼汪汪。 伍思德半昏半沉中,还能清晰的道:“我没事。”声音慢慢小下去:“我没事,你放心。”十一公主转头给医生跪下,泣泪俱下:“求你,救救他。” 大帅对慧娘使一个眼色,十一公主明摆是真心,大帅也觉得张不开口骂她,憋着气喝道:“十三你说!” 十一公主急慌慌又冲到慧娘:“姑奶奶,你救救他,”握住慧娘的手上下摇晃。她握得那么急,把心里忧愁全握出来,慧娘也心一软,想想又来气,板一板脸道:“公主,爱干净是好事情!不过,你太讲究就不好!” “就是!”伍小伍接话。 萧护怒瞪他一眼,伍小伍退回去。十一公主愣住,她还没明白过来。慧娘对着她懵懂清灵的眼神,因担心而哭红的眸子,心又一软,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抚额头:“小伍,你说。” 伍小伍跳出来,指手划脚:“公主天天让我们洗澡洗澡,舅每次回来以前都跳到河水里洗个澡,昨天城门外小河里先洗澡我们才回来,他有伤,这就病了!” 十一公主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城门外小河?天呐!”她重回伍思德身边,火冒三丈叉腰骂他:“你疯了吗?那河里全是冰!” 伍思德都烧糊涂了,呆头呆脑:“嘿嘿,”大手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捶几下:“我难受,”吼起来:“药呢,快拿药来我吃,我还要打仗,我还要和公主过年生孩子!” 十一公主气得掩面哭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呀!”周妃和豆花也一起哭起来,房里顿时只有三个女人的哭声。 慧娘劝道:“哥哥不是喜欢你才这样。”十一公主恼得骂了一句:“喜欢也不能不要自己!”怒火又转向伍思德:“你要是不好起来,我和你没完!” 又捂着脸哭:“我真命苦,嫁了一个傻子!” 萧护浓眉一耸,听不下去,慧娘怕他发脾气,忙对他使一个眼色,抚一把小腹:“大帅,我像是不舒服,扶我回去。” 医生也道:“将军是风寒,过给夫人倒不好。” 这一下子房里更慌乱,萧护忙唤丫头:“披风。”进门时解下在六么手里,六么送上,大帅把十三裹起来,带着她往外面去,边走边严厉吩咐:“以后诸事上心,他好你们就好!” “是!” 包括赶来看视的翠姑等人一起答应。十一公主更是床前站起,垂头羞惭。大帅走后,十一公主瘫软在床头,对着床上那个迷迷糊糊的人,恨得咬牙:“你真是傻子!” 又哭起来。 慧娘回房才对萧护求情:“这是哥哥疼爱公主的一片心,公主如今心里也有哥哥,恭喜大帅,你成就一门好亲事。”萧护无奈:“还好亲事,就一傻子!” 慧娘笑盈盈纠正:“是两个傻子。” 萧护还是笑了:“算了,我也懒得管夫妻间的事。你好不好,让人送吃的来,”自出去看给十三吃什么。 慧娘往窗外看雪花,又好笑起来。 伍思德一天用了几遍药,下午能睡沉。十一公主寸步不离守着,看看小桌子上摆着的竹枝儿东西,是这个傻子给自己做的,就恨一回这傻子,那河里有冰,你也往下跳! 仗着自己身子好,真是气死人! 又按医生说的,不住给他擦拭额头和手。 伍思德半清醒时,就用力握住十一公主的手,目不转睛看着她。有时候会沙哑着问:“我病得很重吗?” “没有!”十一公主就要叫。 “那你哭什么?”伍思德定定地问。十一公主本来不哭,让他问得更要哭,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恨你傻!” 伍思德若有所思,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直到眼睛酸了慢慢睡去,那手还握得紧紧的不肯松。 握到晚上,十一公主抽出手,手腕上红了一圈。 她想这个傻子对自己十分地好,就更气他不保重自己往冰河里跳。周妃陪她用饭,让豆花看着伍思德。周妃见女儿不过半夜一天,就熬得眼睛红得像兔子,就差两耳朵,怕她也病倒,商议道:“夜里你睡,我来看护他。我这女婿呀,对我还是很亲的。” “不!”十一公主倔强地不肯。飞快扒拉完饭,又守到伍思德身边,除了喂药擦身,别的时间就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这是自己丈夫,大脑袋长身子,魁梧得和庙里四天王差不多。以前多不喜欢他,认为他粗鲁粗陋粗暴粗劣,现在看他的大脑袋,却怎么看怎么喜欢。 见他额头上又有汗水,十一公主一只手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拿帕子给他擦拭汗水,低声道:“你快些好起来,不然我们娘儿们可怎么办。” 手一紧,又让伍思德握住。睁开眼的伍思德还不是太清醒,只有眼珠子忽忽的发光,亮的吓人。高烧一天,硬汉子也虚弱下来,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十一公主毫不犹豫:“喜欢。” “我不信,”伍思德回答得也是斩钉截铁,他转过脸看帐顶,陷入回忆中:“我小时候看戏,戏台上公主娘娘的一个一个跟天仙似的,还不如你好看。当时我想,几时我能见一眼就行,只要看一眼,回去和乡亲们吹牛也是得意的…。” 说到这里,动几下脑袋,不耐烦:“这头怎么还这么重!” 一忽闪,被子盖得不紧,十一公主重新拉好,按住伍思德脖子:“不许再闪风,你再动我就生气了!” 伍思德又清醒几分,认真的重新看十一公主,看她玫瑰花似的嘴唇,白玉似的鼻子,额头光洁得一点儿瑕疵也没有,像自己见到的最洁白的玉壁。 就是眼睛红肿,不像平时盈盈一个眼波也醉人。 看着让人怜惜。 驸马爷一直问自己,公主会喜欢我?喜欢大帅那样子的还差不多。或者,九爷那样的。今天他病了,可以放肆地问个痛快。伍思德郑重其事又道:“我头疼,身子也重,也许真的不好。你对我说实话,让我死也当个明白鬼。” 他轻声期盼,又有些躲闪地问:“你是真心的,真的喜欢我?”说过憋住气等着回答。十一公主恼羞成怒,甩开伍思德手,哭了一声:“我有了你的孩子!” 伍思德一甩被子就坐起来,也不晕也不难受了,坐得直直的,眼睛亮得好似两个小灯泡:“再说一遍!” 见他只着里衣又闪风,十一公主恨得一把扑倒他,对着他耳朵道:“我有了孩子!”把被子往他头上一罩。 伍思德一脚,把被子踢飞多远,直飞到床前摆水仙花的高几上去。爬起来握住十一公主肩头:“是真的?” “当!”水仙花摔在地上。 医生奉命日夜看护,就睡在外间。吓得也被子一揭,也只是一件里衣就跑过来,就见到夫妻两个人相拥在床前。 重点病号伍将军痴痴看着妻子,身上只有一件薄里衣儿,半个肩膀,脖子下面胸膛全在外面。医生急得不行:“不能闪风!” 自己跺脚:“嗐!” 十一公主先受到惊吓,一骨碌儿走到一边儿去难为情。伍思德更涨红脸,往后一倒,伸手扯被子,见没有,在地上。 冬天床里放的有几床被子好添换,伍思德扯过一条,把自己从头到脚盖住,又一想不对,伸出头来:“公主,你不要跑。” 他这大汉是不懂有身子不要跑的,不过看十三有过一个儿子,大帅就跟后面这么叫,伍思德这就想起来。 十一公主就更羞答答,索性走到外间去。 医生给伍思德掖好被子,把脉,更摇头:“这闪了风,脉向就更不好了,虚而无力啊。”伍思德急吼吼:“弄药来,老子要吃药。” 医生奇怪:“这药不到钟点儿,也是乱吃的。”伍思德心想老子要有儿子了,病得起吗?又急出一头一脸的汗。 医生以为他着急病情,安慰道:“你是受风寒,幸好底子壮,发作虽猛,却不打紧,慢慢将养会好起来。” 手上一紧,让伍思德紧紧攥住,他恳求道:“让我明天就好,我老婆有孩子,我等不及。”医生笑起来,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好事情,有什么等不及的,你等不及,孩子也不会明天就生出来。将军,你好好的休息,多点儿力气好抱孩子。” 这一番话最中听,伍思德心花怒放:“托你吉言,你真是妙手回春。”医生回到外间睡下来好笑,伍舅爷欢喜傻了,病还没有好,就夸医生妙手回春。 他睡下来,十一公主就往里面去,羞羞答答在床前坐下来,伍思德不错眼睛看着她。 公主生得真是好看,水灵灵的象花。这一想,伍思德想到地上的被子和摔碎的水仙花,豆花不陪夜,医生也不收拾这个。 伍思德看一眼摔碎的花,再想到公主说的有了孩子,就面色凝重,自己要赶快好起来才行。后半夜,他就没睡着,也不觉得头痛有多难忍受,对着帐顶子自己笑。 有孩子了? 生得像公主,带回家去给爹娘看多美气。 十一公主贴住他脚头,她近一天一夜没有睡,今天一个半夜,昨天晚上一个半夜,就睡得很香。 又挂念伍思德,不时要醒。 天亮前,十一公主给伍思德喂药,垂下头:“别对人说我有了。”伍思德才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中,纳闷:“为什么不说?” “要是我一次不生两个,不是让翠姑笑。”十一公主又孩子气犯了,飞红面庞:“等我想好怎么说再讲出去。” 伍思德忍住笑:“好。” 天亮,大帅又让人一天几回的来看他,兄弟们也来陪他。伍林儿对他深表同情,并且认为伍思德在亲事上做的贡献不小:“哥,要不是你娶了公主,这病的人还不知道是谁!”伍思德骂:“滚!那是你嫂嫂!” 不到三天他就好了,精神抖擞去见萧护。大帅也奇怪,对慧娘道:“我见过病得那么重的人,至少也得睡五、七天,就起来人也还是虚的,舅爷身子还是健壮,好得快。”慧娘狐疑:“我瞅着他那笑,怎么有点儿什么?” 萧护道:“人精神了可不就那样子。”坐下来提笔,自己先笑:“这回信,不能再不写了。”对着纸张落下父母亲三个字,又对十三笑:“你说父亲会不会赶来把你接走。”慧娘马上就慌了,过来缠他身上撒娇:“我生的时候才回去。” 这就不写信,先算日子。大帅道:“按日子算,是明年四月里生,这还不到正月,还有四个月,我可怎么留你呢。” 抱着十三,大帅也苦恼:“十三呀,三月里你好歹是要去的。”十三戚戚然对着他,大帅是愁眉不展。 相对看了盏茶时分,不知是谁先一笑。慧娘笑着在夫君面上亲亲:“真的要我回去,我就回去吧。” 大帅也笑:“父母亲真的发脾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才说到这里,萧北送来一封信,又是江南家里来的。这一回老帅的信不一样,信中叮嘱:“天冷,不要乱走动的好,明年开春,速速送回,再不送回就是逆子!” 萧护夫妻喜出望外,抱住亲了亲。请来奶妈,把信给她们念过,大帅拜谢:“又要麻烦妈妈们照料才是。” 冯妈妈和陈妈妈喜笑颜开:“这是应当的,哥儿呀,以后可不能再喊你哥儿了。”萧护垂手如对长辈,笑逐颜开。 也不忘记别人,又加意请妈妈们照顾别人,奶妈们笑着答应:“那是自然。”萧护又笑:“巧了,明年春我送夫人回家,就把水兰和小螺儿的亲事办了,由着她们喜欢谁,就挑谁。”奶妈们欢欢喜喜出来。 家里有好几个孕妇,厨房里时常熬着汤水,奶妈们再回去照看,见到张伯走过,就告诉他:“大帅说明年办小螺儿亲事。”张伯也喜欢了:“是吗?这是件喜事儿。” 这一个年过得喜气洋洋,大年初一大家团聚,姚少夫人有了,把姚将军从前面调回来夫妻团聚。 贺二姑娘最不乐意,表哥表嫂一起安慰:“送子娘娘过年呢,过完年就到你房里。”贺二姑娘认为和表嫂撒娇还隔一层,见萧护在外面散酒,过去缠上好一通,不知道要了什么,这才喜欢。 奶妈们送上汤水,只给有身子的人。伍思德没忍住,赔笑:“我们也要一碗。”大家哄然大笑,又恭喜周妃伍思德,豆花鼻子翘得好似挂喜花,出来进去脸扬着险些撞墙。 大帅本来打算年后收复文昌封地,因十三有了不敢大意,想当皇帝这事不急于一时,生孩子才最重要。 现在不称帝,也恢复摄政,和皇帝差不多,就调整想先不管英武郡主。 出正月后,韩宪王攻打英武郡主,郡主向梁山王求救,临安王处果然牵制梁山王。除韩宪和临安外,诸王信发萧护,要他救援。 萧护借机和韩宪王打了几仗,步步推进,占了他两座城,英武郡主为表感激,献出两座城池,这就二月底。 老帅三、五天一封信的骂,萧护也要收兵,命英武郡主坚守不出。英武郡主觉得打得挺顺,怎么不打了? 打听打听,萧夫人要生孩子。 萧夫人有孕,年后传出消息,人人知道。英武郡主纳闷,女人生孩子与男人打仗有什么事? 而此时,梁山王和临安王停战,因为慧娘给临安王去了一封信,算是产子前的最后一封,信中把临安王夸了又夸,说他血统正,人英明,必然不是为难梁山王的人。 孙珉停战,退兵一百里,梁山王是求自保的人,自然不追。韩宪王孤掌难鸣,只能先缓下来。 诸封地上,暂时平静。 …… 眼看着三月中,萧老帅在家一回一回的转圈,没有一天不对着萧老夫人骂萧护:“一定足月才送回来?这小子也想在家里赖上几天!” 萧老夫人同样挂念,每每见到老帅骂,又要笑:“老帅不要忧心,没准儿已经在路上了。”萧老帅那个急呀,一急说想也不想就出来:“我的第二个孙子,我能有第二个孙子,真是老天开眼。” 萧老夫人有些不快:“老帅,不是我不生第二个,你几时在家长呆过?就是我去关城看你,你也忙忙碌碌时常不在营中。” 老帅拍拍额头:“我喜欢晕了,夫人不必多心。”萧老夫人和他是一样的欢喜,见丈夫解释,不再生气,想想慧娘有孕的日子,比老帅还要着急,怂恿道:“回来你就打你儿子,让他不早送来。这七个月的身子,要是生在半路上……” 老帅吓一跳,摆手:“你不要说了,我听着渗的慌!”忧心忡忡往外走,嘴里念叨:“再让人去见那个逆子,再不回来老子我不要他了!” 萧老夫人也起身,一样忧愁地带上丫头出门儿,见到五舅太太过来,停下来问:“妹妹出去?是护哥儿就要到家?” “逆子不要提,”萧老夫人也骂萧护,对五舅太太满面堆笑:“五嫂来得正好,我再去看看给媳妇的房子,先备好我安心。” 五舅太太笑话她:“你都有了一个孙子,还像没生过孙子似的。”姑嫂两个人兴冲冲去看大帅旧院子,进门里,十二个丫头,八个妈妈,还有洒扫的人跟着。 有一块小帕子在榻上,萧老夫人笑:“哥儿来看过了。”五舅太太也笑:“他想父母亲呢。”萧老夫人说到孙子就笑得嘴合不上:“昨天夜里告诉我,说他梦到父母亲,我说长的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你猜他怎么说,” 五舅太太笑问:“怎么说?” “谨哥儿说长得比他的马要好。”萧老夫人乐得不行:“他现在就爱马,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根儿,五嫂你说,这大帅能长得像马吗?” 五舅太太见她这般喜欢,故意取笑:“也许是看着祖父母像马吧。”萧老夫人放开笑了两声,才嗔怪:“对你说孙子,你倒笑话我。”五舅太太再故意掂酸:“人家没有孙子,不能说上几句?” 萧老夫人道:“是呀,这云鹤的亲事你还不定?我瞅着方家的姑娘就不错,”五舅太太道:“才及笈的那个?等我过天好好瞧瞧。” 又去看旁边的一排房子,见姚兴献家姑娘映姐儿找来,萧老夫人更喜欢,携着她手一处一处看:“这是你母亲住的,映姐儿呀,你就要有弟弟了。”映姐儿笑盈盈:“兴许是妹妹呢。”萧老夫人听怔住:“我们那个也许生女孩儿呢?” 这就更喜欢,更加兴头的看完回房,喊来管事的:“大帅院子里多加一架秋千,”又喊房中管事的:“小姑娘的衣服可做得?”又是管自己首饰的大丫头:“快把我年青时候的首饰收拾了,再不给人。” 五舅太太不笑话姑太太实在难过:“我说姑太太,你孙女儿下地了,也不见风就长不是?”萧老夫人才醒过来:“看我喜欢的,”又沉下脸:“到现在还不送来,只怕自己生又自己养去了。” 门帘子一揭,同时有人道:“哥儿来了。”谨哥儿带着一帮子人过来,有三爷萧拔的女儿,萧北儿子,萧西女儿等人,谨哥儿过来就问:“祖母,肉团子没来?”萧老夫人和五舅太太本来不笑了,又同时笑起来。 肉团子是谢承运的儿子,从面团子起的小名,谢少夫人很爱山里住的那段日子,也喜欢这名字。 萧老帅说随萧护去的人生孩子他全管,一个月给十两银子,就一个孩子来说,不算少了,四时衣服另外计算。 谢少夫人就时常送肉团子给老帅和老夫人看,谨哥儿也很爱他。 萧老夫人给孙子擦跑出来的汗水,见他一身衣服歪歪扭扭,不是灰就是几点泥,指着他对五舅太太道:“五嫂可还记得,大帅小时候就这个样子。” 五舅太太微笑:“可不,如今我看哥儿比起大帅还是乖巧的。”谨哥儿见夸他,就到五舅太太身边让她抱了一会儿。五舅太太抱着他笑:“这自己生又自己养的不是也挺好。” 谨哥儿听不懂,要走时,才想起来问萧老夫人:“祖母,父母亲今天到吗?”萧老夫人见到孙子就笑容多多:“不知道呢,你玩去吧,等你父亲来到,你可要乖些。”谨哥儿答应是,又问:“母亲带小弟弟来吗?” 长辈们忍俊不禁,萧老夫人道:“你可要和小弟弟好。”谨哥儿小手一挥:“我会喜欢他和喜欢肉团子一样。” 带着一群孩子走开。 萧老夫人的目光越过宝贝孙子的头顶,飘向外面打骨朵的杏花树。一个孙子已经让老夫妻喜欢得认为过往神灵全是开眼的,再来一个…… 她就这么狠笑了一会儿,五舅太太也为她喜欢。五舅太太喜欢谨哥儿,想到自己以后也有这样一个孙子绕膝下多好,正喜欢着,五舅太太哎呀一声。 萧老夫人奇怪:“五嫂不舒服?” “不是,”五舅太太正色:“我想到一件事,外甥媳妇要生女孩儿,我们家的女孩儿在你们面前再也不香甜了,得赶紧地,回家去告诉她们,以后少往你们这里来,就来了也少要东西,免得成惹人嫌的。” 姑嫂相对,一起笑出了声。 萧家日夜等着慧娘回来,奶妈子都好几个养在家里。亲戚中姑太太,叔公们也是一样的盼。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蒋少夫人,也盼着。 她自从姚兴献夫人罗氏离开,纠结到今年。寻丈夫吧,蒋少夫人怕动乱;不寻丈夫吧,又想他,又眼红谢少夫人孩子。 她最近和谢少夫人坐不到一处去,怕听谢少夫人眉飞色舞:“那山里呀……”蒋少夫人听到一句,回来头疼到第二天好不过来。 她最近和杨少夫人走得近。 谢少夫人在家里,则是盼星星盼月亮。她和罗氏以前不熟悉,和萧家的若荷秀兰身份不对等,因为京里呆过,回来后走动就多。 罗氏走了,若荷秀兰走了,谢少夫人也想去。肉团子出了满月她就思念那一群说话不用避讳的人,她还给自己妹妹相中一个人,很怕那个人成了亲。又怕留下的丫头榴花不中丈夫的意。 谢氏夫妻原本感情不好,这一分开,信也没有。有信,也是谢承运给父母亲的,最后问问孩子,从不过问妻子。 谢少夫人自然也不给他去信,怕人笑话。 每天她对着儿子就想丈夫,想到离开又还是留下。儿子是她终身依靠,和谢承运以前的不和如阴影般还在心头不散。 她就留下来看儿子,儿子睡着再把心飞走到丈夫身边。 杨少夫人近来也和她不好,谢少夫人坐下来,就要说山里的花好。她带回来一车买花银子,公婆心疼她丈夫离别不管她,由着谢少夫人收拾自己院落,四时鲜花,不管名种与否,谢少夫人院子里全有。 谢少夫人买一盆好花,自然请人来看。别人才坐下来,一碗茶没喝完,谢少夫人就要叹息:“山里的花,一人多高,一文钱不要。” 杨少夫人都怕了。 就像蒋少夫人以前说:“可是我说的……”基本不是有意烦人,是她自认为优越。今天的谢少夫人爱说山里,也不是有意的。 从慧娘说有孕,谢少夫人就等呀等,冬天不回,过年不回,这春天了,也不回。她闷闷,往上房里来。 谢家肉团子由谢夫人照看,谢少夫人回母亲说街上走走,谢夫人答应,谢少夫人套车往花市来看花。 蒋少夫人见她车来,避开,最怕谢少夫人买花,她显摆银子呢。谢少夫人走的最晚,拿的买花钱最多。 杨少夫人往萧家去看萧夫人几时回来,见到谢少夫人车来,也避开,也怕银子不如她。 谢少夫人更感寂寞,更想爽朗的翠姑。没生成一男一女,没有结成亲家,谢少夫人还在遗憾。随便挑了两盆花,对城门看看,不见有人归来,回家去让丫头给花浇水,闷闷对着一晚上。 第二天因此起来得晚,梳洗过要去看肉团子,见另一个陪嫁丫头过来:“萧帅回来了。”上房里也有人过来:“老爷太太带着小哥儿这就去,让少夫人快来。” 事先有信,萧护带着江南诸人全回来。谢老爷等不及,听到让太太带上孙子就走,只打发一个家人来知会谢少夫人。 谢少夫人随后出门,街上已经走不通。 萧护数年离家,都想看他风采。萧家不仅是江南王,还是没有封的摄政王,怎不让人景仰。 萧护一行人才到官道上,城门就挤得不能走人。 萧、贺、林三家子弟们数百人相候城外五十里,兄弟们相见,热泪盈眶。萧护一个一个抱住兄弟们,对失了一臂的萧拓分外拥抱。这就耽误半天,往城里来,兄弟们分开道路,家门外,父母亲不在,四叔公等不及在这里, 他白发苍苍,春风中飘扬。萧护头一个过来拜倒:“四叔公,”四叔公呵呵笑着,又看后面走来三爷萧拔、七爷萧执、十五爷萧据。 三个同房头的孙子跪下来,媳妇们后面上来。要跪时,四叔公急了:“都有身子,都站好了。”四房里老太太喜欢得每个孙媳妇看看,独对吕氏夸了一句:“老三媳妇,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生。 这已经是吕氏的第三个孩子。 吕氏含笑殷殷:“祖母,这是随夫人的喜气。”一个小孩子跑出来,戴着金锁,扎两个总角,生得俊俏无双,瞪着眼睛找:“我父亲母亲呢?” 萧扬和才下马车的祝氏全愣住! 这正是他们的儿子。 走的那一年才二周多,今年应该是七岁多。两岁多的模样和七岁多的模样对比,九爷湿了眼圈。 祝氏早就泪奔:“我的儿呀。”才要扑过去,萧扬和明铛把她一左一右扶住:“你不能跑。”萧扬的父母亲赶出来,告诉他们:“三叔公更不好了,强撑着才能在房里坐着,他倒是想出来见你们的。” 萧扬和祝氏急忙进去看三叔公,成了先进去的一对。明铛跟在后面,匆匆行过看萧家门内景致,庭院深深,家人众多,不比长公主府鼎盛时差。 见到正厅时,看到台阶下站的也是人,更知道这是个大家。就要见到三叔公,明铛又羞又是喜,不住回身照看小公子:“别摔着。” 三叔公坐在萧老帅旁边,气色早就不足,萧扬带着祝氏跪下来就哭:“祖父,你怎么样?”三叔公嗓子眼里格格几声,痰涌过才说出话:“你…。好…。我就放……心…。”又抬手对祝氏,萧扬推着祝氏上去,三叔公袖子里摸,取不出来,侍候他的家人取出来,是一个金锁,三叔公上气不接下气:“孩…。子……。” 老帅和萧老夫人一左一右的照看他,急忙喊医生。医生又是一个,日夜跟着三叔公的,过来诊视过,暗暗摇摇头,老人家这是回光返照。 萧扬急了,回身就喊:“明铛!”明铛赶快上前,萧扬把她一推:“快叩头!”明铛一气就是三个头,祝氏帮着她说:“这是九爷的妾,很是恭敬呢,是良家姑娘。”又让明铛给公婆叩头,明铛泪如泉涌,模糊着对萧扬看了一眼,九爷是个有心人。 三叔公醒醒神,让明铛到面前来细看,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半天说出来一个字:“赏……” 萧扬是二房里,掌家的是大房,大房里夫妻两人忙给明铛赏钱,明铛含泪接过退下,不错眼睛的看着三叔公,又看大房里爷和奶奶,看的最多是九爷萧扬。 明铛到此,把心放下。 萧护进来,也是先看三叔公,三叔公见到萧护,绽开笑容,说了一句清晰流利的话:“我把老九交给你。”萧护捧住他手:“三叔公请放心,我待九弟如我亲弟。”三爷等人全笑一笑,大帅对兄弟们是没二话说的。 三爷萧拔跟出去几年,生了三个孩子,他还是受过内伤的人。能让吕氏一个接一个的生,缘于大帅给他寻来不少好药。 在山里,虎筋虎骨,三爷从来不少分。 三叔公不能再坐席,让人扶着回去。萧护这才带着慧娘来见父母亲,夫妻正要下跪,老帅和萧老夫人一起来拦:“媳妇有了,你们路上辛苦,不必了。” 萧护早跪下来:“儿子代媳妇叩头。”让慧娘不必跪,慧娘插烛似行了三个礼,眼睛早看到一旁的肥头大耳孩子身上。 谨哥儿对母亲眨眨眼,笑了。 母子先对上一眼。 大帅起身,告诉自己不慌也不要忙,要得体大方,并不着急地扭一扭头。早看到儿子肥乎乎胖嘟嘟,再一看,就更喜欢,真是个胖孩子。 大帅满面笑容,把什么严父早丢到一旁,对儿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唤他:“哥儿?”你还记得滚在父亲怀里,抱着父亲脖子说要要。 谨哥儿是受过祖父和祖母教导,笑逐颜开也不紧不慢地走上来,小手放在父亲大手上,响亮地喊一声:“父亲!” 萧护红了眼睛,蹲下身子,不管不顾的把儿子抱在怀里,面颊才贴上去,谨哥儿转头,和小时候一样,在父亲面上亲了一口,很是大声。 “啵!” 亲得萧护心都酥了,哽咽道:“我的小面团子。” 这一声称呼,打开谨哥儿的记忆。老帅接孙子,在山谷里听到几声面团子的话,认为不好听,回来不再喊他。 谨哥儿常见肉团子,仿佛有些感觉。 今天,父亲这一声面团子,谨哥儿忽然就想起来,原来这是父亲,是抱着自己睡,喂自己吃,驮着自己走的人,谨哥儿天性让引动,跺脚开始大哭:“哇哇,父亲,父亲,哇哇!”又泪眼婆娑看母亲:“哇哇,要母亲。” 萧护慧娘和儿子一起哭,泪水从大帅面上断线般往下掉。厅上人看得都心酸,萧老夫人也拭泪,只有老帅忍住,喝一声:“好了,你们父子要哭到什么时候!”对谨哥儿堆上笑容:“孙子,到祖父这里来!” 谨哥儿坚决地对他摇摇头,往父亲怀里缩缩。萧老帅讨个没趣,装出一脸生气:“晚上祖父不疼你。” “晚上我要和父亲睡!”谨哥儿大声回他。萧护心花怒放,又怕父亲不喜欢,在儿子胖脑袋上抚一把,都舍不得抚重,如抚春花:“不能这样和祖父说话。”萧老帅吹胡子瞪眼:“你这孙子不好,你母亲就要再有,祖父疼别的孙子。” 谨哥儿犹豫一下:“我明儿白天还和祖父玩呢。” 萧护啼笑皆非,又认为儿子说得很好,带着一处一处来行礼。这个时候,余明亮头才叩到三分之一。 有廖明堂指点过:“你先悠着叩头,不然到后面面前人都认不清。”小余将军先认岳父母,见三姑老爷古板严肃,三姑太太和见过的四姑太太一样,和气异常。接下来收东西,贺家三兄弟一旁帮着收,叩到一半时,和行礼的大帅撞上。 萧护对他一笑,也打趣:“你今天才进门,还算新姑爷,你慢慢的叩吧。”小余将军一晕,给大帅也叩了一个头。贺家三兄弟手中袋子一抖:“表哥给东西!”萧护好笑,这是明白打抢,取下手中扳指还没放,小余将军赔笑:“大帅才得的剑给我一把。” 大帅绷起脸:“你早看好了!”忍俊不禁一笑,这姑爷准备工作充足。廖明堂已升将军,抱着儿子正亲个没完,林三姑娘笑他:“你把儿子吓着了。” 廊下,有一对人默默无语,相对而望。 平江侯梁源吉走到这院中,就一眼看到老孙氏和小孙氏。小孙氏本来就秀丽,产后清减,在廊柱旁,更如白兰花般。 她微微含笑,又飞起红晕,直到梁源吉走过来,才无声行了一个礼。老孙氏把孩子送上来,欢欢喜喜:“快看我们小侯爷。” 梁源吉只扫一眼,就喜欢上了。儿子生得像他,同时尴尬一下,心中闪过父亲面容,儿子生得也有几分像祖父。 平江侯只有一句话:“你受累。”小孙氏低低的回:“侯爷辛苦。”两个人站着,没有想到走开,也没有过分亲近。 大门外还有人没有进来。 四叔公带着人进去,露出身后的人。伍思德亮了眼睛:“爹,娘,你们怎么在这里!”一对朴素的老人笑呵呵:“老帅让接我们来看看你们。” 见伍思德旁边的美貌女子,伍思德的爹娘走上前去,要说什么,又不会说,只是笑容满面,又有些缩手缩脚。 十一公主拜下来:“见过公公婆婆。”伍思德的父亲吓得坐倒,幸好伍思德扶住,伍思德的娘迸出一句话:“使不得呀,你是公主。” 伍思德春风满面:“是长公主。”又走上来周妃:“亲家老爷亲家太太,你们好呀。”对着这个气质高贵的娘娘,伍思德的娘跪下来,周妃和她对着拜了三拜,让豆花赶紧扶起来。 那边翠姑给丁婆婆看孙子,小声告状:“有一个给大壮,另一个幸好没让公主抢走。”十一公主天天看儿子那架势,活似抢山鸡蛋那会儿一样。 这是儿子,不是山鸡蛋。 族长见到儿子长高不少,黑瘦结实,很是满意,就自夸:“不是你爹我当时有见识,把你留给大帅,你今天还在种地!” 丁婆婆揭他的短儿:“你忘了最乱的那一年,有人来查,你把族谱全改了,把上面我家十三和大帅的名字抹了!” 族长儿子瞪大眼:“爹,你怎么干这事儿?”族长打个哈哈:“掩人耳目哈,我不是又加上了。”对儿子小声道:“我又加上靖边王萧大帅,你看这几个字怎么样?”族长儿子没好气:“爹呀,以后你别再抹去就行了。” 有人来请入席,人多,天气又暖,摆在园子里。城外来江南的人都来相见,说到初到江南时,也是摆酒在这桃花下,当时还有杏花开梨花白,小桥流水鱼儿好,和今天不差什么。 蒋家谢家得意非凡。 郡王们没异议,萧护怎会客气?以一句唯任贤才,恢复科举后再选人为由,蒋延玉挂了吏部尚书,谢承运就是工部尚书,户部是贺二和孟轩生,礼部是林大和林二。苏云鹤跟随表哥主管兵部,管一切将士,相当于萧护的贴身小秘书。 刑部里两个侍郎跟出京,家人俱在江南,此时也在相见。 贺大公子把弟弟骂了一通:“你力气大,把我撵回来,你怎么不去当将军!”贺二嘿嘿:“收钱也要紧。”户部管田地四至,税收等等,成了萧护的财政大臣。三姑老爷和四姑老爷见女婿和儿子都有重用分外光彩。 两个姑老爷互夸女婿。四姑老爷挟一个鸡头给廖明堂:“明堂啊,你补补脑子,打仗费脑子。”三姑老爷马上给余明亮一块牛肉:“打仗费力气,你补力气。”又同时相中一条白鱼,四姑老爷按住鱼头,三姑老爷不甘示弱按住鱼尾,你瞪着我,我瞪你。 余明亮和廖明堂幸福得傻乎乎,捧着碗找自己妻子。 林三姑娘和婆婆坐一处,廖母也在这里。余家父母也在,贺二姑娘却和慧娘等人在一个桌子上,那桌子上吃的全是孕妇餐,贺二姑娘早也盼晚也盼,天天把小余将军拘在房里不出来,大家都不笑她。 到回来前,她有了。 别人都要生了,贺二姑娘还没有显怀。 胖团子不能亲近母亲,就亦步亦趋跟着父亲。吃饭时,坐到父亲腿上,乖乖的等父亲喂自己。他可爱的让人心醉,姚兴献就把儿子女儿也弄到身边来坐,映姐儿九岁,更懂事不少,会给父亲挟菜,分螃蟹。 她是京里人,却对鱼虾吃法了如指掌,又戴着一头金子珍珠宝石,都是姚兴献没见过的。告诉父亲:“我和萧家祖母睡,谨哥儿睡祖母床上,我睡碧纱橱里。”姚兴献心头滚烫过,再滚烫回去。 保哥儿急急:“父亲我背书给你听,我会背四书,你会吗?”映姐儿嘀咕:“你又来刁难人。”保哥儿笑姐姐:“你不会背,你真笨!” 姚兴献摸摸儿子脑袋,再看看女儿花朵儿一样,觉得什么都值了。 这一天人人喜欢,不喜欢的也有,曹家,杨家等。蒋延玉和谢承运都领尚书职,杨公子多少受到冲击。这一天醉酒回去,见妻子在窗下也怅然,带得窗外春花也似怅然了。 好在杨公子肚子里有才华,还能劝解:“你是愿意我金带玉马,还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呢?”杨少夫人就一笑,夫妻携手看过花去睡。 三月底天气还夜风微凉,萧护洗过,和儿子在床上玩耍。和胖团子小时候玩的一样,大帅睡下,让胖团子坐自己胸膛上,和儿子眼对眼儿说话。 “你平时想父亲多,想母亲多?” 胖团子往外面看,母亲去洗了,父亲就在这里,响亮回答:“想父亲。”萧护就把他一颠一颠的玩,胖团子就哈哈大笑,还会背诗给父亲听。 父子再在开心,见老帅进来,沉下脸训儿子:“你这是严父?”萧护赶快抱儿子下床,赔笑:“好几年没见他,” 胖团子左右为难,看看祖父沉着脸,看着父亲在赔不是。胖团子选择一下,还是要父亲。回身双手抱住父亲头颈,对祖父瞪眼睛。 萧护忍住笑,赶快把儿子还给父亲。萧老帅满意了,抱回自己的好孙子:“走,跟祖父睡去。”胖团子走出多远,还在同父亲招自己小胖手。 那黑又亮的眼睛,胖乎乎小手,一直在夜风里摆动。 慧娘扶着丫头过来,见自己丈夫凝神对着黑暗中看,不由得好笑:“儿子睡了?大帅在看什么?” 萧护回神,扶过慧娘:“父亲接走了,”唉一声:“我只有和十三玩了,十三,你真没有儿子好玩。” 慧娘娇嗔:“大帅我也这样看呢。”夫妻相视而笑。 ☆、第十九章,丫头指亲事 还是大帅的旧院子,后院子石锁都原地不动。夫妻并没有就睡,慧娘依在丈夫怀里,扯着他的袖子看月下花影子。 “儿子还是和夫君最亲。”十三娇娇的抱怨着。萧护含笑:“都交待他不要碰到你,不然,还是和你亲。” 十三腹部高高隆起,萧护看着就喜欢。想一个面团子已经粘得热热乎乎,几个面团子一起,那是什么滋味儿? 十三洗浴后发丝还半湿,大帅取来干布,很有耐心的为她擦拭。沿着那小耳朵外面的轮廓走下去,抚摸着那雪白玉软的面颊,大帅就知足了。 回家来真好。 回家里来上有父亲,大帅还能当个孩子。 在外面萧护也和妻子闺房乐,不过总不能如今晚心中全是安逸,不想一丝公事。从少帅独掌军权以后,这种安宁,只有在家里才有。 此时的老帅在房里,学着儿子睡床上,让胖小子坐胸口上哄他玩。萧老夫人坐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和你儿子学的?” 谨哥儿喜欢得格格叫,老帅对萧老夫人道:“不想他们父子玩的东西倒多,”在谨哥儿胖屁股上轻拍一把:“难怪这个小子和那小子亲。” 萧老夫人不由得一笑,慢声细语:“老帅,护哥打孙子小时就抱着他,你可没抱过护哥。”老帅愣住:“是呀,还真是这样。”这就有了主意:“等二孙子生出来,我天天抱着。”想到即将出世的第二个孙子,老夫人慈爱地笑了,对着窗外浮于月光下的白兰花出神:“是孙女儿,就我抱着,带着她们串珠花儿,该多有趣。” 老帅来了兴致:“真的生孙女儿?”他喜出望外:“再给我一个孙子我就谢天谢地,居然还有孙女儿?” “老帅忘了,十三娘是个宜男命,多子多孙。”萧老夫人把旧事翻出来。萧老帅想到马老先生,把谨哥儿抱下来:“夫人,马明武不小了,这亲事可以上心了。”谨哥儿瞪着大大的眼睛听着。 萧老夫人笑了:“哥儿睡吧,明天去见父母亲请安。”谨哥儿在祖父身边睡下来,闭上眼睛。祖父母两个人,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抚着他哄着他,看着他睡着是萧老帅夫妻晚上最喜欢做的事。 见孙子睡着,萧老夫人还是放低嗓音:“小马,还是想着五妹。”萧老帅的第五个妹妹,未出嫁就夭折,少年与马明武有情。 老帅叹气:“这可怎么办?马家没有后代,我百年后难见老马。”萧老夫人出了一个主意:“慧娘儿抽空对我说,她的丫头水兰和小螺儿年纪到了,鞍前马后的侍候一场,护哥和媳妇心疼她们,要让她们自己指人,你看……” “怎么能给小马一个丫头,”老帅先不答应。萧老夫人微笑:“不是给他当妻,是当妾,先有个孩子再说。” 老帅想想这主意,又想想马明武的性子:“他想着五妹,怎么会愿意?”窗外花香不住拂来,老夫妻商议过不得主意,又回到二孙子身上去,热烈的说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入睡。 萧西萧北还没有睡。 萧北的儿子小蛋子,和谨哥儿一年的人,会念几句书在肚子里,摇头晃脑正在考父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尔知乎还是不知乎?” “给你一巴掌,让你贫!”萧北笑骂,骂得小蛋子抱头大叫:“祖母,你快来管管爹,他要打我!” 梁妈妈风风火火进来:“谁要打我孙子?”萧北失笑:“娘,你这样护短我可没法管!”梁妈妈抱起孙子小蛋子:“不要你管,你长这么大,也是我管的!” 凑到若荷耳朵边上悄声:“别人都有了,你们也赶快再生几个,一个哪里够。”若荷面上一红,没有身子回来不低谁一等,却只是眼热上来。 她垂下头,婆婆抱着儿子走开。小蛋子得意洋洋,在祖母肩头上对父亲作鬼脸儿,伸长舌头,上下乱晃。 萧北哭笑不得,扬起巴掌来对着儿子晃几晃。小蛋子鼻子皱起,把脑袋晃几晃,以示你打不到我。 父子这样做着姿势,直到梁妈妈抱着小蛋子走开。 萧北嘀咕:“老子还得再看几本书,免得以后震不住他。”把萧西想起来:“萧西女儿一定乖巧,若荷,再生个姑娘吧。” 萧西在家里,坐在炕沿儿上,拿着一个珠花儿,对炕里的冬姐儿摆手,笑容可掬:“冬姐儿,我是你爹,给你花戴。” 冬姐儿白天就和他不亲,晚上让秀兰抱到房里,就警惕地端着小脸儿,缩到炕里头。眼睛生得和萧西一模一样的漂亮,瞪着这个叫父亲的人。 母亲晚走一年,冬姐儿还记得。她襁褓中离开萧西,早把他样子忘记。天下掉下一个爹,冬姐儿还没弄明白。 对珠花儿看看,冬姐儿大声道:“我有大爹,大爹坟上长花儿给冬姐儿戴!”秀兰要打她:“这孩子尽胡说,大爹是大伯,这才是你亲爹!” 冬姐儿扭头和她吵:“大爹!大爹!大爹好,祖母说大爹是天上星星,保佑冬姐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萧西乐了,把珠花儿递过去:“好闺女说得对,大爹好就大爹好吧。”冬姐儿到底想要那花,才一伸手,让萧西抱在怀里,高举起来:“闺女,爹回来了!” 冬姐儿勉勉强强地给他一个笑容。 这一天萧家处处住满人,二更后,萧老夫人打发人接映姐儿回去睡,说明儿再来;保哥儿也早睡了:“明天还要上学呢,学里明天还上半天,下半天,和父亲看谨哥儿赛马。”姚兴献很是欣慰,让一双儿女去了。 姚家有几个长辈在,白天一一见过,都把老帅夸了又夸。姚兴献别无牵挂,见月色姣洁,对罗氏道:“逛逛这园子。” 夫妻两个人打起一盏灯笼,在园子里转了半天,才回来睡下,这一觉,又香又沉。 一大早,谨哥儿最早醒来。悄悄下床,走到房门前拔闩。丫头醒了,见窗纸上还不亮,问:“哥儿去哪里?” “找父亲。”谨哥儿喊她开门,一个人走了。在外面,两个家人跟上,到大帅院外敲开门,大帅还没有醒。 谨哥儿不肯走,抱着一个东西坐在台阶上,小胖身子在晨光中看着很是乖巧。 房里丫头去回报,大帅也到起的钟点儿,起来看儿子果然来了,抱在怀里,看着儿子低头打开手中小匣子。 找出一块糖来,塞到父亲嘴里。萧护才咬住,“格,”谨哥儿把另一半掰下来,举着:“找母亲。” 大帅抱他到房中,慧娘也醒了,见儿子来了自然喜欢,见他小胖手上半块糖,还有牙印子口水在上面。 慧娘寻思这是儿子留了一半给自己,正要接着,萧护张张嘴,微笑:“从我嘴里抢的一半,你儿子的心意,你快吃吧。” 慧娘忙咬在嘴里。大帅坐床沿上,把儿子放床上,两只小胖腿甩着,怀里小匣子翻开,又找出一个小枕头来。 慧娘感动了:“团子,你还记得这个。”谨哥儿才睡醒,话不多,就笑嘻嘻点头。这是一个软枕头,在山里养大胖团子,奶妈说头不要睡偏,要有枕头才行。古人多硬枕,慧娘不忍心给儿子睡,就用粗布给他缝一个,山谷里兰花多,里面塞满兰花。 还有余香在。 谨哥儿打了好几个哈欠,有了精神:“给弟弟睡。”又在匣子翻出来一个虎骨哨,在嘴里吹了一下,这是大帅让士兵给他做的。 尖声一起,谨哥儿精神来了:“我是一个将军,我要当一个将军…。”这是张家教给他唱的。萧护和慧娘全笑逐颜开,大帅看着儿子,心头涌出层层暖意,他想后继有人就是这感觉吧。 慧娘是骄傲和自豪,握住儿子小胖手,对夫君道:“大帅,恭喜你又多了一个将军。”萧护摸着谨哥儿脑袋:“面团子小老虎将军。” 忽然恍惚,看到自己黄袍加身,金阶下走来英俊威武的太子,自己的小面团子老虎将军。大帅疼爱的拍拍儿子,又拍拍十三的手,一左一右握住这两个人的手,一个胖乎乎,一个柔若无骨。 这是他生命中除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两个人。 慧娘起身,大帅带谨哥儿出去打拳,小小的他已经会一套简单拳法,在父亲身边打得很是流畅。萧护停下来看着晨光中的儿子,父亲看似溺爱,其实教导上半分不差。 出门在外,就是大家长,担负所有人衣食住行,甚至周边百姓们也要管到的萧护负手看着少年时就住的院子。 这就是家,有着准备去请安的父母亲,还有可爱的胖团子。假山石苍翠,桃花如云,家人们起来洒扫,这是一片安宁地界。 要让这安宁一直下去,交给郡王们是不成的。 萧护这样想着,陪着谨哥儿又念几句诗,带他进来父子同洗漱,带上慧娘去见父母亲。张家又是睡门房里,见出门习惯性跟上,谨哥儿格格笑了,胖脑袋顶起来,作势要拱:“张家叔叔,我又找到你了。” “哥儿真乖。”张家这才想到在家里不用跟,就看着大帅一家三口走过竹林。才要回去睡,水兰跑来,见左右无人,飞快把一个荷包塞到张家手里:“一个人再打开看,”又飞快走开。 张家呆若木鸡。 水兰? 荷包? 是了!今天是她和小螺儿指女婿的日子,上午就要指婚配。这意思?手上荷包用藕荷色绣出荷花,青色绣出碧水,水上七彩斑斓,是一对鸳鸯。 小鬼懒洋洋走出来:“我说在家里不用跟,你还出来,把我也弄醒。”张家手缩到身后,打个哈哈:“那你再睡。” 背过身子把荷包往怀里一揣,寻个无人地方心里打鼓似动静大。水兰相中自己,这是几时的事倒不知道。 头顶上桃花开,花下面张家心陷桃花。拔一根草节在嘴里咬,水兰就水兰吧,除了结实些,腰粗些,别的都很好。 结实是好事,伍林儿夫人多能生,一生两个。张家爱惜地摸摸荷包,再次放入怀中,把水兰让他无人处打开看的话忘了。 早饭后,慧娘回过公婆,就在正厅上给丫头们选亲事。他们才到家,亲戚们又过来说话,一起看热闹。 水兰和小螺儿不是一般的丫头,水兰的母亲冯妈妈和小螺儿的父亲张伯也不是一般的家人,老帅大帅上午什么事也不做,也坐这里。 家里的女眷,萧老夫人,五舅太太,三姑太太,四姑太太等,外面的,蒋太太带着蒋少夫人是一定会来的,谢家杨家曹家也得在。 曹家余下的儿子还和萧家走动,曹老爷夫妻同萧家还和以前一样。 冯妈妈陈妈妈张伯全在座儿,看着老夫人房中丫头簇拥着打扮一新,不亚于姑娘小姐的小螺儿和水兰出来。 陈妈妈指给冯妈妈看:“这么着看,水兰苗条不少。”冯妈妈道“胖,还是胖,不过有老帅大帅作主,老夫人夫人出面,她相中的那个人也不能怎么样。” 两个丫头跟出去几年,更是大方,并不过分羞涩,跪下来,听萧老夫人吩咐:“阖府的家人由你们挑,挑中了跟着出去侍候大帅和夫人,以后军功上是一定有的。怕你们还不能如意,大帅的亲兵也由你们挑,挑中哪个就是哪个。” 张家听到这里,心想自己是个男人,怎么能让媳妇先指自己,总得有些主动吧。分开众人,老实走上来,行礼:“见过老帅大帅,这亲事我是愿意的。” 慧娘冲他瞪瞪眼。 老帅喜欢地道:“是张家啊,”对老夫人道:“这是个好汉子,丫头们跟了他,会过得好!”又看张伯和冯妈妈,两个人道:“张家不错。” 张家喜欢上来,双手捧着荷包,走到水兰面前,喜形于色道:“大妹子,你不嫌弃我家中再无别人,我们就成亲吧。” “啊!……” 水兰尖叫一声,惊恐万状。 她吃吃后退:“你你,我相中的不是你!”张家傻了眼:“不是我,”对手中荷包看一眼:“你还给我这个!” “哈哈哈……”十三少毫无形象的笑出声。出声后,马上收敛,公婆还在呢,不能这么着大笑。 萧老夫人看得有趣,见慧娘笑过又收,忙道:“这事原可笑,你笑也可以,只是有身子,不要大笑。” 慧娘嘻嘻,张家的脸红得像大红布,比新娘子红盖头还要红。 张家呆头呆脑,水兰惊慌失措。 旁边姗然过来一个人,身段儿苗条,秀丽斯文。小螺儿笑:“没羞,你没弄明白就寻上水兰姐姐,水兰姐姐早有人,这荷包是我绣的。” 水兰想起来:“你没打开看吧?”张家傻了眼:“我,”慌慌张张打开荷包,见里面一个帕子,扯出来上面绣着一个螺字,还有并蒂红萏。 张家直了眼睛:“这这,”把帕子在面前正看倒看,小鬼带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骂他:“哈哈,想错了人!” 亲兵们起哄:“早就想水兰姑娘了吧,快从实招来。” 老帅都没掌住笑,对萧护道:“这一出子真不错,这水兰,又相中的是什么人?”萧护正忍笑不止,听父亲说,忙道:“是……” 张家实在让打蒙,心思就在水兰那里收不回来,双手捧着小螺儿的帕子,吃吃地来问水兰:“你相不中我?” 水兰头一昂:“当然!”张家往后退一步:“那你相中谁?”封安走出来,水兰红了脸,羞羞答答:“我还没指,你就出来了。” 封安装模作样抹头上汗水:“我再不出来,你就成人家的人。” 厅上笑声一浪接一浪,张家无地自容,转身就要走。亲兵把他推回来,小鬼拧住他耳朵:“来来来,新姑爷不能跑。”张家无处解嘲,歪头看他:“你小子少落井下石,等你成亲……”小鬼在他额头上弹一下,笑骂:“小爷先在你洞房里把你收拾喽!” 小螺儿涨红脸,却不走,见张家一脸无奈让人推到自己身边来,在他额头上点了一指:“你走什么?真是个冤家!” 转身和水兰来回慧娘话:“我们选好了。” 慧娘喜气盈盈:“回去准备,明天把亲事办起来。”家人们都来对张伯和冯妈妈道喜,张家趁人不防备,撒丫子跑了。 小螺儿不理他,反正跑不了。抱着赏赐回家去收拾,新嫁衣是赏的,房子东西也是赏的,成亲后脱奴藉不再是奴才,张家本身是将军衔,只为不放心十三少,为大帅分忧才一直跟随。 是护卫将军。 这就忙碌地收拾着,直到半夜,小螺儿把嫁衣放在炕上,才要去睡;张伯也才送走来道喜的人,把院门关上没一刻钟。 正要关窗户,见院子里地上黑影子一动,一个人头在院墙上露出来。小螺儿和张伯都看到,同时想到有人见家里有喜事,来偷东西的也不一定。 父女都同时吹熄烛火,在窗内伏下身子,露出两只眼睛看墙头上那人慢慢露出全脸。 粗旷的面庞,棱角分明。 张家! 张伯松一口气,小螺儿忍不住想笑,盯着看他想怎么样? 不愿成亲事,来打抢不成? 张家见院中无动静,跳入院中。对着这家里几个房门发怔,张伯是个家人,却是一进的院子住着,正房厢房,哪一个是小螺儿的。 张伯大声咳了几声,然后装睡着。张家窃喜,这一间不是,那一间就是的。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小螺儿怕他爬窗户,没办法问了一句:“谁?” “我啊,”张家小声道:“我是你男人。” 院墙上又露出几个头,从左到右排,四个小鬼,外加跟来的亲兵。 小螺儿忍住笑,没好气:“你还不是我男人,再说你白天不愿意是不是?你要退亲没什么,反正我有房子有赏赐有嫁衣,我再找一个,” 万事俱备,只欠新郎。 张家急了:“小姑奶奶,我没说不答应呀,这不是让你把我绕晕了。”他充满希冀地问:“你说说看,你几时喜欢我的?” 窗户里没了动静。 小鬼捏鼻子装猫叫:“喵…。”手指房门作一个推的手势,张家为难,也打手势,这半夜的进去,孤男寡女…… 小螺儿悠悠地说话了:“很早很早,你对夫人一片忠心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张家松一口气:“知道了,”就要走。小鬼们在墙头上叫起来:“这不算!还要知道喜欢你什么才算赢!”小螺儿推窗一看,墙头上早没有了人,只有张家一个人站外面傻笑。小螺儿拿起一个扫炕的扫帚扔出去,怒了:“赌!让你再赌!吃酒你赌,打架你赌,自己成亲也赌!” 张家抱头鼠窜,往墙头上就跳。心急手滑,一下子还抓不住又落下来,张伯看不下去了,在房里开了腔:“姑爷,有门。” 张家这一下子自觉丢人到家,慌乱地打开门,抱着头就跑。墙根下,小鬼亲兵们在后面捂着嘴笑,慢慢走回来。 对这亲事最喜欢的就是十三,张家又和人打赌胡闹去了,萧护回家来就人来人往不得空闲。慧娘搬来不少公文,灯下批阅。 想临安王野心不改,不是服小天子的人,迟早必有一战;韩宪王恃强自大,磨刀霍霍总想刀兵,无时无刻不想寻衅;台山王阴险,梁山王心思不定,还有一个郡主几个小王不得不防,数处揭竿民不聊生…… 看到一半,房门轻响,伸出一个额头也是肉的胖脑袋来,慧娘大喜:“快到母亲这里来。”胖团子洗得干干净净,穿一件雪青色单衣,水红色绢裤,更显得头脸儿雪白。见母亲手中有笔,就不去打扰,上榻坐到对面,烛光下他一双大眼睛更黑又深,对着母亲咧开嘴儿笑:“和祖父一样,祖父写字,谨哥儿也看着。” 慧娘回来以前,把儿子想成见天儿疯玩,不想回来见到的儿子,身子长了不止一圈,却还是斯文的。 他太斯文了,慧娘又担心不随萧护。从公公到丈夫,都有军人彪悍气。招手让儿子到身边来:“母亲就看完,就可以陪你。” 谨哥儿是很想过去的,而且这很想全在面上浮出来,可是他摇头没有过去:“祖父说,母亲把小弟弟抱出来,才能抱谨哥儿。” 他眸中的神采是很希冀的。 慧娘讶然,想到儿子这么小就能记住祖父的话,可见公公下了多少心血。小孩子由天性作主,像胖团子这样乖巧的可不多见。 门响一下,萧护走进来。见母子一大一小对坐,先就要笑得喜形于色:“哥儿在陪母亲啊。”端正坐着的谨哥儿哈地一声跑过去,离开几步,就纵身往父亲怀里一扑,大声道:“抱抱!” 慧娘又瞠目结舌,随即笑了,这才是儿子呢,胡打海摔着长大的儿子。 见萧护先把儿子高高举起,逗得他格格笑,又驮在肩头:“高不高?好不好?”谨哥儿脚踩在父亲肩头上,小胖手笑得张起来:“哈哈,” 又生出一脑门子汗水。 慧娘抿着嘴儿看这一对父子,手抚着腹部嫣然。大帅抱着儿子过来,在身边坐下,伸头看看见是公文,道:“就要生了,不要劳神劳力地才好。” 夫妻两个人都心有灵犀的笑笑。萧护低声道:“我对父亲说,你这几天就会生。”慧娘会意地握住大帅手,娇憨地道:“可不是。” 要按日子算,还有半个月。大帅怕把十三送回来父亲就撵自己走,小小撒了个谎,说慧娘今天不生明天就生,可以在家里赖几天。 他很是不想走。 数年没见父母,儿子平时又无时不想,十三也在家里,大帅回来路上就对十三说过:“我孤零零一个人走,你们想不想我?” 他们就决定撒个谎,让大帅能多呆几天就多呆几天。 烛下搅尽脑汁想理由,头一天是十三回来,第二天丫头指亲,第三天丫头成亲…。慧娘把小表妹也扯上:“月儿成亲,表弟定亲,你这表哥都是要在的吧。”硬把萧护逗乐,道:“父亲一生军人,你看他会表弟定亲也让我留下?以前表妹们成亲我都不在。” 说得慧娘苦着脸儿再找能让夫君多留自己身边的理由,想了半天,还是萧护自己担起来,他胸有成竹:“我有法子留到你生产。” 大帅太有底气的样子,十三反而不安稳,瞪大眼睛:“夫君这是安慰我的话吧?”萧护嘻嘻:“到时候你看好了。” 一家三口并肩坐着,胖团子在父亲怀里和母亲笑逐颜开,慧娘手攀住夫君戚戚然,更不想让他早早离开。 和儿子时,就笑眯眯,看向夫君时,就嘟一嘟嘴儿。 萧护岔开她的心思,随手拿过一个公文打开,见是说曹家。里面写着曹少夫人和娘家人联系,想让娘家人去韩宪王处。下面慧娘批了几个字:“不可不防,不可疑人。”萧护莞尔放下:“卿卿可以放心,曹家在江南也是数代经营,除非他们都丢下来。” “文弟公子对妻子偏听偏信,如果他不是大帅好友,是家中故旧,我本想请夫君送几个美人儿过去。”慧娘认真的道。 萧护哦上一声:“为什么是我好友,是家中故旧,反而不能离间他们夫妻?”慧娘正色道:“他上有父亲,又有妻子,本该是他们相劝。我见过曹老爷夫妻,和家里还好。想来父亲母亲夫君必然会让作主这件事情,我不必让他们一个担上背妻之名,一个担上败夫名声。” 无间中一低头,看到儿子一声不响听着。 慧娘笑了,肚子大不能抱儿子,不住抚摸他。见夫君面色深思,悄声道:“儿子还在这里,明天我再和大帅说吧。” 萧护把胖团子抱紧此,几年没抱孩子,也熟练地他背上拍着,道:“我和他这么大的时候,父亲议事,也让我坐旁边听。”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自己要能成事,谨哥儿就是想当然的太子,早听一听没什么不好。 要说小孩子会学话,他出门总是有人跟的,更不会轻易地让曹家的人靠近。 胖团子听得懂说自己,从父亲膝上走到母亲身前,在小桌子前面扶住,拿起母亲的笔,旁边有白纸,写了一个字“谨”! 然后得意:“谨哥儿是大人,祖父说的。”摇头晃脑得意重回父亲腿上,小脚甩个不停。 当母亲的很是惊讶,对着那一个写得不算整齐,却笔划不错的字看呆住:“这,会写字了呃。”萧护放声大笑,把儿子又高高举起:“那是当然,父亲教导你尽管放心。”谨哥儿在半空中格格:“我还会打架,去帮父亲打架。” 慧娘急急地问:“那帮母亲什么?”谨哥儿笑嘻嘻:“谨哥儿不会绣花。”慧娘气馁:“母亲怎么就只会绣花呢?”太小看母亲了。谨哥儿还是笑:“给谨哥儿绣花。”慧娘喜欢了:“是了是了,母亲在家里要呆好几天,好好的给你绣几样。” 谨哥儿伸过胖身子,慧娘忙把面颊伸过去,让儿子用力亲了一大口,萧护小小泛酸问:“哥儿?”谨哥儿再在父亲面上又一大口,贴到他怀里。 虽然让儿子说成会绣花的人,慧娘还是拿另一个公文来问萧护:“各地就要有收成,往年他们就会互抢,今年天子已在,不能再任由他们这样下去。” 国法,现在对占据各地的郡王们来说,还是一纸空文。慧娘认真地道:“不能因为我生孩子,大帅就只顾着我。” 萧护一手抱儿子,一手翻看过,道:“我们不能一下子让他们全听话,部分的敲打却是可以。”谨哥儿打几个哈欠,在父亲手臂上睡着。 这一对父母看到时,都是大喜。慧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声问丈夫:“可以不送回去吧?”她扭扭捏捏:“回去路上有蚊子,家里温暖,蚊子和小咬早出来。再说,挪动他弄醒了多不好。” 大帅和她一个心思,把儿子更小心地轻拍着,轻声道:“嘘,别出声,我把他放我们床上。”慧娘喜形于色:“好,”又小声问:“父母亲会不会怪?” 想也知道谨哥儿是祖父母离不开的。 大帅看看怀里的儿子,想想父亲生气时的面容,大胆地道:“我担着,让他在这里睡一夜。”往儿子往床上去放,慧娘悄步出门,低低对上夜的六么和陈妈妈道:“哥儿睡了,就让他睡在这里。” 六么还不能懂,陈妈妈却一笑:“不惊动的好。”自去外面。不多时,见到萧老夫人处来人接谨哥儿,陈妈妈打发了,再进来告诉大帅和夫人:“不妨事,只管把哥儿留下来。” 萧护和十三已睡下来,怕谨哥儿夜里踢到十三,十三睡外面,大帅睡中间,胖团子在最里面。大帅不舍得松手,把儿子搂在怀里,摸着他小屁股上的肉,对十三道:“结实,”又亲儿子额头:“胖呢。”十三嘟了嘴:“这是让我眼馋呢,大帅,咱们安生的睡吧。” 闭目,又细细只听儿子呼声。过上一刻钟,推推萧护:“撒尿吗?”萧护才入睡,让推醒,就笑:“我不要!” 十三一笑,再过上一刻钟,推萧护:“儿子夜里喝水吗?”恨得萧护在她耳朵上拧一下:“你眼馋吧,你不能抱,只能干看着。”骂得十三抚着隆起的肚子,和另一个孩子说话,慢慢地才睡着。 为将就胖团子,大帅夫妻全睡得着。萧家,为明天丫头办亲事,还在收拾新房。家里二、三十个到年纪的丫头,同时许给萧帅亲兵队。 伍家兄弟不成亲,也正在激动中。 老帅让人送来若干银子,是伍家小爷的,声明,凡是和大帅同甘共苦的人,生孩子老帅全养着,和别人的例一样,一个月十两银子,四时衣服另外计,折成银子送过来,又有当年的新衣服,直到冬天。 伍思德让兄弟们全过来,烛火下摆着几盘子银子,伍思德负手在身后,走过来几步,再走过去几步,兄弟们眼珠子就随着他步子转,见他停下来,仰面长叹:“像老帅这样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像大帅这样对我们如对家人,天下没有第二个人!” 伍小伍坐在最后面,在心里纠正,是天下没有第三个人才对。 老帅加上大帅,不就两个人了。 他没有说,也对着桌子上银子有些晕。自己生儿子还能钱,那还不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去。伍思德正在说这句话:“兄弟们,我们要多生孩子,要生出一支伍家军!” 伍长河也有一份银子,腊梅生的是女儿,反而多了一些珠花首饰,他起身道:“哥,我白天和族长聊,说村子里男人们不少,让他回去说说,都来大帅这里,混个一官半职的,就是死了,像大壮,也从不亏待他!” “对!”伍思德就是这个意思,大脑门儿烛光下发亮,厉声道:“回去让十里八村的男人全过来,软蛋的不要,来了也丢人!” 伍家军? 伍思德想到就心里怦怦跳,大手一挥:“会写信的写信,不认字的带口信,让人来得越多越好,就是荒地也是跟着大帅的多!”对伍林儿道:“我听老帅让二婶儿搬来,二婶儿说怕添麻烦还不肯。你对二婶儿说,不要只守着一个伍家村,要在全国都有伍家村!” 伍林儿先起身:“好!”再伸舌头:“哥,那咱们得生多少儿子?”兄弟们嘻嘻哈哈笑:“哥多生几个!” “我肯定儿子!”伍思德咧开大嘴,自从公主有了,说到生孩子他就是这个模样。摸着脑袋,看着房中水磨楠木镶玉石椅子,四个鼓腿彭牙的高几上摆着兰花。 清雅二字,舅爷们是不要的,不过也知道兰花是有身份的人才赏。又看房中榻条几无一不全,把这样的房子招待自己们,伍思德抿一抿嘴唇,大声道:“不负大帅不负深恩!” 族长的儿子也在这里,散会后心情激动,回自己房里烛下写东西,族长和他睡一个房,因为是舅爷家,白天萧家的亲戚们四处请,今天第二天,是三姑老爷家里请去饮酒,下午回来睡到现在,起身来看儿子。 见这个小子在烛下一笔一笔很是认真,看时却认得几个字:“这是生地,这是人参?爹正想问你,你当的是什么官!” “反正是个官,爹不用问。”族长儿子写完一张纸,给族长:“字干了爹收起来,这药方子治娘头疼,可是我不容易弄来的。” 族长欢喜了:“好好,我正想说,打打杀杀的与性命有关,你学个手艺,什么养马啊,什么打兵器啊,倒是不错。” 族长儿子笑:“爹呀,我是和医生学几张方子,可我也不当医生,才刚思德说过,让兄弟们都来,你回去让俺弟们全来,这里有的是事情做。你没看到大帅的两个好友,一次科举也不用考,都尚书了。这以后呀,大帅摄政,我跟着伍思德伍林儿,肯定是个大官!” “真的要摄政王?”族长住的天高皇帝远,以前伍思德等人没当兵时,城里来个收税的地保都看得不小。从伍思德当兵后,一年一年往家里寄银子,又把兄弟们全带出去,村里才算有了当官的人。 族长有些头晕眼花,还往房外看看怕人听到:“我天天听人说大帅摄政,大帅摄政的,是真的吗?” “当然!”他儿子漫不在乎:“摄政怎么了?就是那些郡王们,见到大帅也不敢怎么样。要怎么样,也是背地里。” 他继续写着药方,好方便父亲拿回去让村里人受益,没有注意自己父亲面色激动,在房里呆不住。 摄政?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是自己现住的这萧家,就是明天还要请自己喝酒的萧家……族长上年纪,太激动的好事让他坐不住,就去院子里凉快自己发热的头。 月下,桃花悠然。这桃花在自己村里就成了野桃花,孩子们摘一枝,牛们顶一下。在这里,衬上假山,游鱼什么的,就好看得不一般。 族长想自己那时候怎么会把儿子留下来,这正是正确的一着。本来他把儿子们看得都比眼珠子重,当时丁婆婆说送姑娘们进京,族长是想自己一辈子没进京,自己去吧,又怕没有落脚点,又怕遇到行骗的人不敢去,想着伍家有住的地方,就一时性起:“我和儿子送你们,”还说一句漂亮话:“一个村的人,我应该去。” 去到后,见到伍家富贵的……别的不说,只说娶公主这一件就行了。那公主小模样儿,回去族长吹嘘一年,丁婆婆笑他,话全给他说。 看到富贵,才把儿子留下,后来听到大帅让撵出京,心里那个后悔……叫莫及。现在看来,族长又后悔上来,怎么当初不把小儿子也送去? 一个丫头从他身边走过,奇怪:“您老人家还不睡?”是公主的宫女豆花,这是从宫里出来的,族长见到从来素然起敬:“豆花姑娘,你还没有睡?”豆花掩口笑,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公主有了,说饿了就要吃,老帅和老夫人呀,是天底下难得的大好人,这不,厨房里几时去要几时有,您老人家要饿了,让小伍去拿。” 这种几时吃几时有的日子,族长活到现在才遇到。他更起敬了:“我不饿,白天喝了五六样子酒,又是几十样子菜,多谢豆花姑娘告诉我。”豆花轻笑:“您老人家真是客气,这不是一家人。” 捧着东西去见十一公主。族长在外面愣住,半天才自语,是啊,原来和萧家是一家人。 伍思德接过东西,亲手送给十一公主。看看豆花:“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了。”豆花还不放心:“公主睡不着,要轻轻的捶的,别混捶了不好穴位……”驸马爷皱眉:“我知道,”公主有身子后,这豆花就更罗嗦。 豆花走出去,十一公主吃着东西,慢慢出神,对伍思德道:“要是我不生男孩子,”伍思德打断她:“生!” 公主含笑:“你别急,坐下我对你说,豆花从小进宫,父母都没了,她跟我这几年,就是我妹妹了,我想,要是我不生,把豆花给你。” “你胡扯!”伍思德才骂一句,又笑起来。他笑得古怪,十一公主嗔怪:“这主意不好吗?她都那么大了,我还不打发,还不是为着你有儿子。”伍思德忍不住要笑:“你想让小伍和我打架吗?” 十一公主撇嘴:“这关小伍什么事,咦?你说小伍?”她目不转睛看着丈夫,伍思德笑容满面:“小伍在山里就喜欢豆花,说她能吃苦,肯跟着进山。找我说,我说你自己去说,公主你肯定不会说什么,小伍笨,豆花到现在也不喜欢他,才刚我说生儿子,兄弟们胡说,问我是不是要生一支伍家军,散会后小伍找我,让我帮他说说,说明天大帅亲兵们成亲,小伍急了,我说你今天晚上和豆花说好,明天锣鼓家什全是现成的,要红衣服,公主有一件子给豆花,还是没穿过的,他现在一准儿在外面候着豆花。” “小伍?”十一公主还是脑子晕晕的,等自己丈夫说完,还在发怔。伍思德瞅着不对:“怎么?你不答应,”赶快为伍小伍说好话:“虽然你妹妹变成外甥媳妇,可小伍是个好孩子,他是个孤儿,银子全在他手里,” 十一公主绷紧小脸儿:“公婆全在这里,你这又说的是什么!”又想起来:“让你多给公公婆婆钱,你可给了。” “给了给了,”伍思德带笑嘀咕:“你是个长公主,不是个管家婆娘。”十一公主眉开眼笑:“也是,我应该管到宫里去,天子还小,他什么也不懂,别又让人指使坏了!” 门上猛地一响,帘子让人扯下半边。天就快四月,江南有蚊子,就一层竹帘,一层薄薄锦帘,一下子,两个帘子全让扯下来,可见扯的人用多大力。 豆花蹿进来:“伍小伍疯了!” 伍小伍跟后面进来,一进来就寻伍思德:“舅,是你说的,她不答应,俺就抢人!”豆花瞪大眼:“啊?”直看到驸马爷面上。 伍思德让她这样瞪着,红了脸。伍小伍盛气上来:“豆花!你不嫁俺,再没有熟悉的人!”十一公主瞠目结舌,舌头打结:“抢,抢人?”伍思德一急话出来:“笨蛋!我说明天不入洞房你抢她入洞房,你今天晚上抢什么!” 伍小伍振振有词:“不抢怎么拜堂呢?” 周妃还没有睡,走出来一看就明白,把豆花拉到自己房里,劝她答应。豆花直眉瞪眼,翻来覆去就一句:“他官话也说不流利,他还不会说官话,不会说官话的男人……” 外面,有人跑起来。 萧家这种家里,半夜里有人急奔,只能是出了大事。伍氏兄弟都警惕,握着刀剑就出了房,到一个人匆匆道:“三老太爷快不行了。” 萧老帅和夫人,萧护和大肚子的慧娘急急出门。来的人,伍家的,姚兴献等人都认识九爷萧扬,也着衣而去。 三叔公因接萧护和孙子,又身子不便,一直不敢挪远,还在城里。老帅赶到时,四叔公也到了,坐在床前就喊:“三哥喂,你等等我再走。”老帅听四叔公说得不吉利,对萧老夫人使个眼色劝住,和萧护来看三叔公:“你怎么样?” 三叔公眼睛全陷进去,眼珠子反而有光,一看就是精气神强提着,只怕随时要去。他接萧扬时,医生就说他是回光返照,回来后全是用药提着才到今天。 他哆哆嗦嗦,话还清楚,对老帅道:“老大呀,我再不能帮你了,以后的事让你兄弟们让你侄子们帮一把吧。” 老帅忍住泪,他和四叔公最好,可家里兄弟们没有一个不为保护萧家名声出过力,眼见得三叔公要走,老帅心中酸痛,握住三叔公手:“你没事儿,过去这一阵子又好。”又回身催:“参汤,快!” 老参汤早就备着,又喂下去一口。三叔公再看萧护,露出笑容:“大帅是个好孩子,你以后要照顾叔伯们,兄弟们全丢给你了。”萧护眸子里泪光晶莹:“是。”又叫慧娘上前,对三叔公道:“孙子媳妇来看你,三叔公,你没事的。” 慧娘挺着大肚子,在古人来看除非公婆亲,别人是可以不去的。不过萧家一家子军人,不论的时候全不论,慧娘也就过来。 三叔公对她也慢慢有了笑,却是道:“这里不好呆,你回家去吧。”萧老夫人泪如泉涌,临去的人反而清明,三叔公还记得媳妇有孕,不能乱走动。 也怕房里不干净,让慧娘出去外面呆着,三叔公家人收拾一间房子给慧娘歪着。 又见过儿孙们,三叔公力气眼看不济,最后问:“……老九家的……”祝氏走上来,三叔公轻轻摇头,再道:“老九家的,”萧扬和祝氏一起想到是明铛,明铛过来时,三叔公看着萧扬,继继续续道:“……我老了……你要穿孝……出头七……办事吧。” 萧扬跪下来哭道:“祖父你没事的,我明天就纳她,您得看着才行。”九爷再也忍不住痛哭:“祖父,明铛跟着我数年,风雨追随,从不叫苦。叔公,你看着我纳一房良妾,你得出来受头吃敬酒……” 房里全是萧扬的哭声,明铛哭得更是哽咽难言。 ------题外话------ 祝满签的亲们全抽中自己想的,仔也想要苹果六苹果六嘿嘿 ☆、第二十章,生儿子的好日子 三叔公嗓子眼时格格几声,医生急忙上前来救治。三叔公长子请老帅到一旁:“后事全备好,就是让老九纳妾这事,要让老人家安心的走,又怕赶不上。” 独对九爷的妾高看一眼,都清楚是为明铛不管日子多艰难,也跟随萧扬,当然也有三叔公为萧家尽的一片心。 这片,尽的是在老帅和萧护父子那里。 老帅当即立断:“亲戚们全在这里,不用怕人笑话。那丫头我看着不错,这就收拾新房,明儿一早就叩头行礼吧。” 喊过萧老夫人:“三老太爷操了一辈子心,看着他离去不远,正好护哥也在家,算赶上送他。三老太爷还记得老九纳妾,为的还是老九跟护哥一场。这样,好药全上去,多撑一时是一时,把家里的好药送来。再用喜事冲一冲,把家里办亲事的东西送来给老九纳妾,一早让老九办事,中午咱们家里就办起来,” 老帅沉痛:“免得赶不上。” 萧老夫人接话出去,约着妯娌们说冲喜。老帅又让人和爷们说冲喜的话,大家都没意见,只有伍小伍急了。 伍思德等人也在,独周妃公主没来。周妃还是当朝娘娘,她和十一公主到时,当着人老帅和萧老夫人也行了礼,虽然没有出去迎接,可以对外说不知道她们来。现在是已经知道是娘娘和长公主,来葬礼上别人行礼先行不清,因此劝她们母女和豆花不要来。 伍小伍就出门上马回家去,因三老太爷弥留,萧家大门开着,小伍狂奔到房外,见十一公主房中亮着灯,果然还没有睡。 出这样的事,虽不是自己嫡系亲人,也让人难以安眠。 “豆花!”小伍一跳进去,不远的路他气喘吁吁,面色都变了:“你再不嫁俺,就来不及了。”周妃十一公主和豆花全一愣,豆花噘嘴:“怎么来不及?” 上下看着伍小伍,没毛病啊。 伍小伍急急道:“三老太爷快没了啊!”豆花更不乐意:“三老太爷没了,与成亲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自己家里的老太爷。 没听出豆花实际算是答应的伍小伍话也说不好了,就什么也不说,迸出来一句:“你嫁,还是不嫁!” 他怒气冲天:“给俺准话!” 豆花吓一跳:“啊?” 这是求亲? 周妃微笑解释:“豆花啊,萧家三老太爷要是没了,虽然不是伍家老太爷,可咱们伍家是萧家的麾下,与情与理与尊重,守一守也应当。” 娘娘没发现她说成“咱们伍家”。 十一长公主也点头,帮着劝豆花:“就为老太爷的病冲冲喜也使得,你嫁了吧。”她指着阁子上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箱子:“拿来。” 打开来,里面是一套嫁衣,大红色绣百花,又有一件迎面戴的赤金镶珍珠凤钗,一对赤金实心钏子。 箱子是豆花拿过来的,公主又推到她面前,抿着嘴儿笑:“给你准备的。”豆花实实在在是溶化在这嫁衣里。 她对着衣服哭了,这衣服有一部分是她绣的,本以为是公主的衣服,没有想到是自己的。面对豆花的眼泪,十一公主有些羞愧,她本来是备着自己今年再没有孩子,就把豆花给伍思德。 衣服是大红的,当妾只能粉红,不能正红。 给豆花备大红衣服,是十一公主觉得让豆花嫁伍思德,他们两个平时互不喜欢,估计是委屈豆花。 以前她是认为委屈豆花的,就把衣服办成大红色,算是成亲那天对豆花的安抚。 现在回想真是有先见之明。 伍小伍人松驰下来,走上来爱惜的摸着衣服,讨好地问十一公主:“舅母,俺的衣服呢。”十一公主惊奇的闪了一下眼眸,舅母?这称呼真不错。 她也学会拿人了:“小伍,你以后全喊我舅母,就把衣服给你。”伍小伍这就来上几声:“舅母舅母舅母,好舅母,明天中午成亲,我没有衣服不是委屈豆花。” 委屈豆花,是十一舅母最不愿意的事,伍小伍有几声舅母的话在前,又算说中点子上。 十一公主就笑吟吟,再喊豆花:“把那个描金小箱子打开,就是你昨天还说的那个。”那箱子里有一件大红男人衣服,原是准备给伍思德的。 伍思德身材魁梧过于常人,伍小伍却没那么高,不过他还是喜欢,古人衣服都宽大,用腰带系上,还是能穿的。 伍小伍手捧着衣服,对着豆花咧开了嘴。豆花嘟着嘴,手捧着自己衣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明铛换上粉红衣服,两个丫头搀扶着,给九爷和长辈们叩头过,就去三叔公病床前守着。 能在这房里守着的,全是家里爷们,或是得用的女眷们,独明铛是妾。 想到三叔公最后还记得自己,明铛感激得不知道怎么表达。 在家里的妾中间,明铛从此算头一份儿,长辈们就要走了还记得她。她知道这全是看着九爷,看着自己跟着九爷出京。 说明这家里的人对该记得的事,会在心上 古人很多地方习俗,成亲是在晚上。为给三老太爷冲喜,萧家的丫头亲兵成亲,赶在中午,没有人抱怨,新房新衣家什全给他们收拾得样样周全,只为给一个老人冲喜,就提前几个时辰成亲,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当天下午,三老太爷离世。萧家去红绸,挂白布,算全了礼节。萧家子弟本多,萧护又带回不少人,不披麻也有一块白布在身,又有至亲好友家里感激老帅和萧家兵乱中保存江南,头七里也戴上白花,当城官员们也这样,一时之间,全城皆素。 三叔公家的子弟们看着固然认为有面子,别的房头看着,也暗暗点头,有大房在,才有这样的体面。 萧扬当晚自然是守灵,并没有和明铛同房。萧家成亲的人们也先不圆房,来为三老太爷守灵。 头七很快过去,出殡过,又有要成亲的人。 孟轩生一早起来,孟母就喜笑颜开过来:“你看看新房好不好?我倒想请小姑娘来看看的,又怕与礼不合。”孟轩生往家里寄过几回银子,叮嘱母亲换了一处宅子,也有了几个家人侍候。 他笑:“打仗时,礼节可以从简。就是这样,我去问问小姑娘要不要先看新房。”不仅他成亲,林大公子,林二公子,贺大公子,贺二公子一起成亲。 兄弟们一起成亲,本来是让人笑话弟弟急得等不了,可是战乱时,兄弟们要跟着萧护离家,紧着时间成亲最重要。 贺大这一次发狠,先求过三姑老爷和三姑太太答应:“有小弟在家,我是一定要走的。”三姑老爷也觉得户部管钱事大,二儿子和孟轩生两个年青人掌户部,怕他们有错,特地在三叔公葬礼上和萧护说过,萧护答应:“我也想着和三姑丈讨要大表弟呢,正好姑丈就说出来。” 三姑老爷满意了:“这就是了,想三老太爷如此风光,也是他一生辛苦挣得的。我呢,和三老太爷是不能比的,不过表弟们跟着你出身,将来我养老有靠,就是大帅你孝敬我和姑太太了,别的倒不必。” 萧护陪笑:“是。”两个人又去看三老太爷的灵位,大帅心中感激,真是打虎亲兄弟。三姑老爷则开始为儿子们筹划,他本是个古板只钻到书里的人,见儿子在户部,又把算钱粮的书捡起来从头看过,为儿子一天能想好几个主意,先在心里酝酿着,准备慢慢告诉他。 这上阵么,还是父子兵。 明铛无意中听到几句话,两个人在后面议论她:“这高枝儿爬得好,是这家里晚辈中头一个由老太爷点名纳的妾。” “人家机缘好,你没听九爷说,风里来雨里去,从不说苦,得了,你我这里抱怨也没有用,总不能出了这家门,再找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跟着。” 明铛没去看说话的人是谁,回房去见指给她的小丫头打帘子,让她打水来洗手,又给三老太爷上了三炷香。 日子赶的,三老太爷没出五七,林贺两家又办喜事,好在兵乱过,很多人能接受,也有一些人嘀咕看笑话:“就急成这样,这不是太平天子了,还赶什么。”也有人先知先觉:“又要打仗不成?” …… 小表妹办喜事这一天,一大早,老帅和萧护坐着说话,说的还是萧护称帝的事。虽然有风水的话在前面,老帅和萧护也从不敢大意,凡事商议着,一步一步地来。 先说临安王:“这个人好大喜功,又自以为是。要说郡王们中,论血统论兵力,他是头一份儿,如果没有韩宪王,临安王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他和韩宪王结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迟早要散。” 老帅抚须:“嗯,”眯起眼:“你不要考虑到曹文弟,什么因有什么果,他既然去投韩宪王,自然知道后果,就是不知道,也得承担后果!” 萧护默然:“是!儿子不多考虑他,只是想现在刻意拆散临安和韩宪亲事,反而让他们更走到一起。” 帘子一动,谨哥儿进来,嘻嘻先对祖父行礼,把手中弹弓给父亲看:“弹弓坏了,找父亲修修。” 萧护还没回来几天,胖团子见到父亲已经就会熟练地爬到他膝盖上,对他仰着脸笑过,胖脑袋一栽,倒在父亲怀里。 萧护搂着儿子,好像搂着珍宝,柔声:“宝贝儿,先等会儿。”对着萧护面上的柔情疼爱,老帅的心就一跳一跳的痛。 他就想到老夫人说的,没抱过萧护的话。从家教上来说,老帅一直要当严父,对儿子从不假以词色才好。 当夸也不夸。 而看到儿子回来后,胖孙子就他走一步跟一步,老帅不是吃醋,是想到萧护小时候,一定也和孙子一样可爱,只是自己不在家。 回来一回,也没有这样对过他。 老帅在心中怜惜儿子,就不打断他们父子对着而笑。 萧护才把弹弓拿在手里,就想到父亲还在,忙安慰谨哥儿:“父亲等会儿给你修,你坐这里等着。” 胖团子弹弓舞几下:“祖父快和父亲说话,父亲要给我修弹弓,还要带我去表姑姑家吃喜酒。” 胖团子身上是一件红色绣鲤鱼小罗衣,衬得他胖脸蛋子雪一般的白。 小胖腿甩着。 萧护一只手抚在胖团子额头上,遮住胖团子的眼睛。他不耐烦的摇几摇,把眼睛重新露出来。当父亲的没发现,只是不住抚着他,对着老帅继续地说别的郡王。 说了有近半个时辰,萧护才起身来告辞,带着谨哥儿出去。隔帘子可见,他走得步子轻快,却放慢步子,谨哥儿小胖腿短,走得兴冲冲跟上。 还手挥着弹弓指挥:“找母亲,换好看衣服,去送小姑姑。” 当父亲的一点儿也不严,笑容可掬,低头关注儿子跟上自己没有。 一大一小的背影,在老帅眸中重叠,让他嗓子眼里有些哽咽,有些话就说不出来。 萧护每天来和自己商讨称帝的事,老帅明白,他是怕自己撵他走,每天找几个事情来问自己,表示他很需要自己的见解。 大帅都这么大了,自己京中能摄政,早就过了每个意见必需要父亲的时候。 老帅知道的,萧护想在家中多呆一段时候,想和谨哥儿多呆几天,当然还有媳妇让他挂念。 老帅一眼就洞穿萧护心思,怎么忍心撵他? 他不知道萧护带谨哥儿一出院子,就让儿子坐自己肩头,扛着他去见十三,父子都兴高采烈。十三看到父子这样的进来,就喜形于色,挺着肚子,款款的迎上来。 谨哥儿俯身给母亲一个香吻,从父亲肩头下来,讨好地把弹弓伸上来:“父亲修修。”萧护接过,先在十三耳边低声:“父亲今天也没有让我走。” 慧娘面上更放出神采,眸子明显亮了,给了萧护一个娇美的笑容。大帅坐下,低头修弹弓,道:“给哥儿换衣服,我们去三姑母家。” 往外看天:“去晚了小表妹不会喜欢。”慧娘提醒道:“可不是,小表妹让你这表哥送亲呢。”大帅笑笑,见到儿子趴在膝盖上,聚精会神看自己修弹弓,大帅又舍不得把穿衣服的机会让给十三,而且十三还大肚子,改口道:“衣服我给他穿。” 六么取来衣服,谨哥儿接过:“不要你了,六么姐姐下去吧。”再凑到父亲腿上,看他修弹弓。 弹弓是筋松了,萧护紧了紧,自己试一试给儿子。 拿过他手上的衣服,谨哥儿先高兴的:“哈哈!”伸出手臂让父亲解衣,解小腰带,天气热,小肚皮鼓着,萧护用手摸一下,谨哥儿就格格笑上一声。 慧娘倚着桌子看父子两个人,嘴角就不由自主弯起来。她抚着肚子,盼着儿子早出来,又怕儿子出来后,自己就要和大帅分开几天。 老帅是以公事为主的人,到今天没有赶萧护走,真的让媳妇感激公公。 换好衣服,一家三口去贺府。门外,小鬼牵着胖团子的小马,谨哥儿见到他,就哈哈跑上来扯住小鬼衣服:“小鬼哥哥,我逮到你了。”小鬼扮个鬼脸儿:“啊,让哥儿抓到了。”让到一旁,胖团子笑嘻嘻,喊一声:“父亲。”一双有力的大手在他胁下捧住,萧护亲自送儿子上马。握住儿子胖身子,大帅就舒心地呼一口气,小心地把儿子放好,看着他坐稳,自己手牵着马缰,谨哥儿笔直挺着身子,对父亲道:“快些,快些!” 活似父亲是马僮。 回头再对车里的母亲喊:“母亲慢了!” 萧护慢慢牵着马,一只手扶着谨哥儿走上长街。街上行人让开,慧娘不时和从车里伸头和儿子对答:“你要看前面啊。” 人流后面,有一个人出神的看着慧娘。日光熠熠下,他的面容也有光彩,怕人认出来,半遮在纱帽中。可他的好身姿,还是让别人多看几眼。 如果他去了纱帽,慧娘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熟人。 临安郡王孙珉。 孙珉出现在这里,只怕他来以前自己都不会相信。好生生的和萧夫人断了书信,孙珉认为是和萧护断了联系。 头几天还能忍耐,后来接到韩宪王的信,暗示要共同夺得天下,和孙珉平分,信来后又催了一封信,临安王迫切需要得到萧护的表态。 孙珉也不想把郡王们全杀光,他和韩宪王到现在都不是皇帝,就是郡王们也聪明了,不管是谁当皇帝,一概不服。 小些的郡王们更是在梁山王的带领下抱成团,临安王和韩宪王拿他们无可奈何。而且两个人都知道,皇帝只能有一个。 不管现在有多好,迟早要么称臣,要么对决。 韩宪王在清醒时来的这一封信,让孙珉犹豫不决。换成没有萧护,两王联手共抗别人,是可以的。 可萧护在呢,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大帅盘踞京中,他中意谁,那个人称帝的可能性就大。 孙珉马上意识到这是韩宪王的计策,要让自己先去对付萧护。临安王会怎么办?他更需要和萧护有个联系。 又自高姿态,还是不愿先低头。 先对萧护低头,只会抬高萧护摄政的身份,临安王不愿意交税,也不愿意和萧护交恶。现在交恶,不是自找战役? 孙珉可以派一个人来看看萧夫人几时生,可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挂念这事。在家里想来想去,也罢,就便去江南看看城防也是好的。 只带一个从人,便衣来到这里。 三老太爷去,临安王就在,没有见到萧夫人在送行人群中。在街上闲打听,都说萧夫人要生,等来等去,临安王见天儿盼着萧夫人快生孩子。没想到今天不生,明天也不生,临安王就候在萧家门外。 干出这种蠢事来,他还没发觉。 他认为自己亲自来最机密,不用掉身份。 今天总算在街上见到萧夫人一面,见她气色不错,却不像要生的动静。孙珉嘀咕,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小小备了一部分粮草,准备萧夫人来信,就给她,算是一个姿态。萧夫人无信来,孙珉就送过来,不是让郡王们耻笑。 就是小郡王们也不肯平白交钱粮,临安王丢不起这人。 孙珉不是积年的稳婆,也很想看看萧夫人的肚子几时才生。怎么看呢?他跟去贺家。 三姑老爷贺家热闹非凡,大帅一到,就让小表妹的丫头请走。慧娘走路不快,胖团子都跑走了,她还在后面慢慢走。 闺房里,小表妹已经同表哥撒上娇:“表哥送我。”萧护含笑指指身上衣服,大红刻花绣瑞兽,一身喜气:“这衣服如何?” 胖团子在父亲脚下,也昂脑袋挺胸,身上又是一件大红色绣瑞草的罗衣,笑逐颜开:“小姑姑,我也送你。” 头上让当父亲的拍一下:“这怎么行?”胖团子愣住:“不行吗?”看自己手中弹弓,摇几摇:“全是新的呀,弹弓新换的筋。” 小表妹疯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行,我说行就行!”萧护笑起来,胖团子也不客气地小手一挥:“行,我说行就行!”要父亲也说行,摇他的腿:“是不是这样?”萧护弯腰,逗儿子:“真的行?” 到下午时花轿上门,新娘上轿,送亲的哥哥们簇拥着大帅出来上马,大家全愣住,胖团子早早让人抱到马上,欢快地喊:“父亲快,送小姑姑!” 四姑太太头一个笑出来:“我的儿,你可怎么能当送亲的?”胖团子大大咧咧:“姑祖母,小姑姑说我不送,她就不走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话,惹笑在场的人。见别人笑起来,胖团子反而没主意,对祖父看,对祖母看,对姑祖母们看,最后对着父亲,嘴撇几撇,不是想哭,却是让别人笑得难为情。 萧护立即心软,走上一步,才要对父亲说话,老帅先开口:“送吧送吧,月儿本就是我最疼爱的那一个,如今要当人家媳妇,要不是不能送,我也想送一送。”胖团子马上喜欢,喊:“小鬼哥哥,我要下马。” 众人愣住,怎么又要下来了? 小鬼抱他下来,谨哥儿到祖父身边,扯他衣角:“祖父低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别人都没有听到,只有老帅舒展了眉眼,听得眉眼儿弯弯,夸道:“真是好孙子。” 胖团子又跑回去,萧护已在马前候着,抱儿子上马,自己也上马,鞭炮声响起来,胖团子喜欢得小脸儿挤成一团,当父亲的在他耳边悄声问:“和祖父说的什么?” “祖父让我背诗,我背给他听,他就让我去了。”胖团子天真无邪。萧护亲亲他,在心里说一声,好孩子。 再一想,儿子小小就肯上进,这随自己才对,大帅面上更喜气起来。 他没有看到隔着鞭炮硝烟,后面是父亲老帅凝视自己的身影。老帅耳边出现另一个声音:“父亲,我功课完了,可以出去了吧!” 这是小时候的萧护,不过说得认真恭敬,不像胖孙子是奶声奶气。 和孙子刚才的声音:“祖父,我会背了,可以走了吧。” 重叠在一处。 老帅微微而笑,真的是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有人碰碰他,萧老夫人打听:“孙子和你说的什么?” “夸我是个好祖父,把我好一通的夸,说我比祖母好,我就让他去了。”萧老帅这样回答,萧老夫人嗔怪:“这是什么话!”一个人寻思还当了真,祖母不如祖父好?祖父有什么好的,吃什么喝什么还不是祖母上心。 当祖母的因此吃味,一直到坐席吃酒。 胖团子就很神气地充当送亲的人,一路上小嘴儿就没有合拢过。 贺家酒席吃到一半,有几个家人回话:“后院子里进了贼!正在追。”三姑老爷嫁女喜欢,摆手道:“算了,不过是要东西罢了。” 一个家人就出去喊别人全回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追到小巷子里,见不要追,骂骂咧咧回来。 旁边院子里,孙珉早跳进去。他哭笑不得,就是为看一眼萧夫人肚子,结果把自己看成了贼。孙珉还没有发现自己利欲熏心太过头,才会跳墙要看一眼萧夫人。 为情丢这样的人也罢了,还不是为情。 见外面人走开,正要跳墙出去。见大门让人一脚跺开,吓得孙珉一猫腰,缩到墙角下。进来的人好几个,几个守住院子,一个踢开房门大骂:“贱人,你背着我偷汉子!”里面又哭又骂:“你看到在哪里?找出来我才服!” 院子里有人大叫:“在这里!” 孙珉又恼又气,使出全身功夫,打将出去,幸好是夜里,抱头而行,一气奔出数条街,才甩脱追的人。 临安王大怒,一个人在巷子里蹲着看月亮。这气受的?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不,他更正,是为了皇位! 为了皇位,值得这样?孙珉搅尽脑汁回想有哪一个朝代的皇帝是这样丢过人,找出来一堆讨过饭的皇帝,逃难过的皇帝…。 他还是不满意,无端地又是鞭炮声大作。临安王一恼跳起来,走出巷子口见有一匹马奔来,孙珉问了一句:“什么事跑这么快?” “我家夫人生了!”那家人欢天喜地,是去报信的。 孙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夫人?” “正是!”家人跑远,才想起来,那是个外地人吧,竟然不认识自己这萧府经常出来的家人。 慧娘是回到家里就有了动静,等到在孟家吃酒的大帅赶回来,十三已经进了产房。亲戚们从贺家转移到萧家,就见大帅左一圈儿,右一圈儿,在廊下转圈圈。 老帅深吸一口气,喜悦压抑不住,又是一个。是孙子固然更好,是孙女儿是喜上加喜。萧老夫人站不住,颠颠儿的到处看。她才到厨房上,见大帅也到了,萧护在门外就问:“炖的什么?” 看到母亲在,居然不脸红,大帅陪笑:“给十三吃什么?” 萧老夫人眼角全是笑,却绷下脸:“这不是大帅问的事!”几个灶上全炖的热气大开,大帅对母亲陪笑,手却不闲着,一个一个揭开看过,笑容更深:“母亲费心。”怕母亲说自己,忙走出去。 萧老夫人很想责备他,却心酸起来。儿子这样也叫夫妻恩爱,也是他头一个孩子媳妇不在家里,他自己照顾所以才样样要想到。 十三娘生胖儿子是婆婆在京里照顾,月子里并没有吃苦。萧老夫人在这里心疼儿子和媳妇,是想到谨哥儿满月后他们就出京吃喝全在路上的事。 才要心疼儿子,见他又回来了,伸头笑:“十三能吃呢,千万不要少了。”萧老夫人恨地骂他:“我不正在这里!知道知道,她生你那面团子,是我照顾的!”萧护一下子想到这不是男人管的事,难为情的走了。 老夫人在厨房里喃喃:“面团子面团子,这是个什么名字?”从在京里就没有弄明白,也认为不好听,萧老夫人从来也不喊。 面团子本来就是小夫妻间的私房话。 忽然想到什么,追上去喊住萧护:“这第二个,让你父亲起小名。”大帅起的实在不中听。萧护笑容可掬:“母亲,就叫他二面团子。”萧老夫人扬手要打:“你还敢叫出来,我孙子怎么能叫面团子!” 萧护已经走远。 慧娘还没有生出来,十一公主又有了动静,和吕氏、祝氏、颜氏、杨氏、罗氏一起轮流进产房。幸好产房备得多,还有几间留给伍家别的奶奶们。 这下子几个丈夫全晕乎乎。 伍思德头一回当爹,一个劲儿的干咽唾沫,实在平静不下来时,就往大帅面前凑:“嘿嘿,生的时候是什么动静?” 大帅很镇定,拿出他面对千军万马也泰然自若的气势:“你不要急,生出来就好了!”伍思德得不到准话,又去找姚兴献。 姚将军都两个孩子,和同是两个孩子的三爷萧拔在吹牛:“生女儿,就结亲家吧。”正说得喜欢,手臂让伍思德抱住,握得紧紧的,伍舅爷都哆嗦了:“说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他大脸上发白。 姚兴献对萧拔使个眼色:“我说舅爷,你也有没经过的事?”从到军中,明明是个黄花男,还吹自己多少女人跟着。抓住机会,姚将军又来笑话他。 伍林儿来劝:“哥,你放心,女人头一回生才是鬼门关!”伍林儿不是头一个孩子,就把伍思德是头一个忘了。 “咚!”一声,伍思德摔在地上。 十五爷萧据扶起来,劝慰他:“我也头一回有孩子,我看我就不怕!”伍思德瞪着他:“你不怕,你手在抖!” 老十五赶快把自己手收回去,一面甩一面道:“我媳妇会功夫,身子好,不会有事儿!”产房全在院子里,产房多,稳婆也不是每房中必有,这就来回走着。 “哇!”先有了一声。 所有的人不管正对廊下侧对廊下的全转身对着廊下,齐齐出声:“谁的?”大家全晕了头,听不出哭声在哪个房里。 半天一个稳婆出来,笑着讨赏:“恭喜十五爷,生了一个儿子!”萧据脚一软坐地上,起来就骂伍思德:“全是你不好,说什么鬼门关!”再喜上眉梢冲上去:“给我看看孩子。” 他自己哆嗦自己是知道的。 伍思德瞪着他背影,低声嘀咕:“这么快?”伍长河也不会劝人,道:“是啊,生得慢的,只怕有事情!” 这不是吓人? “哇!”又一声孩子哭,伍思德一跳起来:“我家的!”大家全对着他笑,半天稳婆出来:“儿子,九爷家的!” 明铛先于萧扬叫了一声:“好!”把萧扬不管不顾的一推,自己冲到廊下去:“给我们看看孩子。”萧扬摸摸手臂,用这么大劲儿,险些让她推倒。 他也走上去看孩子。 “哇哇!”两声! 外面的男人面面相觑,有伍思德刚才的例子在,谁也不敢抢上去认。豆花儿可怜巴巴的小小声问:“是我们家的吧?” 稳婆不及说话,房里有人喊:“快来!”又进去了。 另一个稳婆道:“七爷家的儿子!”萧执也喜欢去了。老帅和萧老夫人越来越欢喜,孙子还没有出来,先庆贺道:“今天来的看来全是儿子!” 别人一听,全来贺喜,听又一个孩子哭声嘹亮,大家全支起耳朵。萧护听着像是十三房里传出来的,怕自己听错了,走上台阶,把耳朵凑到房门上去听。 胖团子没有睡跟着父亲脚下,见父亲这样,以为好玩,也凑到父亲身下门缝上去听。门,开了! 大帅还能站得稳,胖团子贴得太紧,一个跟斗摔进去。幸好大帅手急眼快,把儿子一把握回来。 里面的稳婆吓得一颤,又欢天喜地:“又是一个小少帅!” 院子里炸了锅,大帅一闪身子从稳婆身边进去,稳婆才着急:“不能进!”脚下又是一闪,胖团子也进去了。 幸好还有里外间,父子两个人到了里间门帘外,闻到血腥气,大帅停下脚步,后面的胖团子脚步冲冲,一脑袋撞到父亲大腿上。 他捂着脑袋,面上还在笑,手里握着小枕头:“要看弟弟,弟弟比肉团子好。”大帅这才啼笑皆非,把儿子胖脑袋一拨:“你不能来!” 胖团子退后一步,对父亲不解:“怎么父亲来了?”萧护先在门帘外面和儿子争执了一小会儿,好说歹说把儿子往外面带,老帅在外面黑着脸:“你也出来!” 大帅遗憾一下,见房门关上! 稳婆让大帅父子吓倒,见他们出来,赶快把房门就关好。 把大帅关在门外。 萧老夫人气道:“你不怕她闪着风,进来进去的!”大帅坐卧不安,就在院子里找人说话。 孩子要洗要包,不是生下来就能出来。 见伍思德在一个门外,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姿势僵住! 刚才那两声哇中,有一个就是他家的。大帅过来,好笑,伍思德笑容是僵的,就是胡子也像不会动了,直直的一根一根扎着。 “我说你放松,才能抱好孩子。”大帅还来指点他。谨哥儿从来是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扯父亲衣服:“父亲抱我。” 大帅把儿子横抱臂弯,来回晃着,给伍思德当个榜样:“你看,就这样抱,还得拍着他。”胖团子以为是玩:“嘻嘻。”闭上眼睛装睡觉。 伍思德呆呆地说出来,颤抖着:“还…。还有一个……”不是他让吓呆住,实在是盼两个,来两个,由不得他就此没了魂。 他的父母亲一左一右扒在门外,又叹气又欢喜:“又一个,这得费多大力气?”家里这样折腾,翠姑等人睡不着,和腊梅等人也在,大家撇嘴:“她也两个,这下子可以眼睛再到头顶上!” 周妃早跑到一旁去念佛。伍小伍抽空儿对豆花道:“你也是两个吧?”豆花踹了他一脚,瞪着房门! 还没圆房呢。 把几个稳婆忙得不行,幸好家里有积年老妈妈们帮着给孩子洗澡,这才能各房里接得上。 大帅没功夫陪舅爷发呆,见儿子抱出来,去看儿子。一堆人看完,才轮到大帅。胖团子早急不可耐,伸头一看,抱紧父亲:“丑!” 月下红通通的孩子,实在不好看。 老夫人笑他:“哥儿呀,你生下来也这样!”胖团子吓得话也不会说了,眼珠子瞅多大,小舌头伸长:“吓!” 也许吓到小弟弟,他哇哇哭起来。 今天还真是儿子日,七爷三爷家全是儿子,罗氏也是儿子,十一公主还没有动静。只说还有一个,到现在也没有生出来。 伍思德的父母亲开始焦急,小声嘀咕:“有生不出来的,”伍思德早把儿子还给稳婆抱进去,人急得不行,忍无可忍捶门,吼道:“公主,你好不好!” 十一公主快没有力气了,听到丈夫这一声,力气忽然增长,尖叫一声:“你等着我生两个!” “哇!”她一用力,生出来! “唉!”稳婆们齐齐松一口气。 “唉!”外面的人也松一口气。 翠姑急了:“儿子女儿?” 房里十一公主浑身是汗,随时想睡过去,强撑着呜咽:“儿子女儿?”一个稳婆回答:“儿子!”十一公主气一松,晕了过去。 稳婆再到外面说是儿子时,倒了好几个。才赶过来的周妃直接站不直,伍思德坐地上,想两个,乖乖,这是怎么生出来的。 伍家父母,也手扶着门边酸软下去。伍思德的父亲手捂着嘴哭出了声:“两个孙子,天呐,祖宗开眼。” 老帅也这样想自己二孙子,乐滋滋的过来安慰他们。 大帅又忙上来了,站在门边儿上催促:“汤水,”也要想到别人:“各房里全送去。”见给十三的送来,亲眼看过,这才放心。 又寻事情,对母亲道:“十三得就吃着才有奶水。”十三知道自己不能久伴儿子长大,和大帅商议还是自己奶孩子,大帅就来上这一句。 惹得萧老夫人骂:“要你多事,我是作什么的!” 胖团子嘻嘻,又打一个哈欠。萧老夫人派一样子事给萧护:“带你儿子睡觉去吧,别在这里惹我烦!” 萧护把儿子抱到肩头,很是欢快:“走,带你睡觉去。”走上几步,想想不对,父亲还在这里,他见到谨哥儿在自己肩膀上一定会说没规矩,忙回身看父亲,见老帅脸对着一边没看自己,萧护放下心,扛着儿子回房。 他走后,老帅才吐一口气,原来他是这样带孙子的,难怪孙子见到他回来,只要父亲父亲。老帅认为今天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更想到萧护小时候自己没有扛过他,现在想扛也扛不动了。 好在老帅很快就把这种心思丢开,转而对自己二孙子神往,祖父以后扛着你,幸好不老,还是壮年还扛得动。 大帅回房,也没有直接就睡。一进门,就看到桌子上有一封加急的信。大帅虽然赖家里不走,却不荒废公事。 他答应给儿子洗澡,自己家里有池子,让丫头们再去看看水温,哄着胖团子坐腿上,拆开信,一手拿着,一手搂住儿子小肩头。 信是梁山王求救的信。 梁山王处夏天雨水多,这才入夏天,就塌了山头,死了一些人,压坏道路,又有若干的收成。他和萧护不熟悉,本是试探地来一封信,而萧护是没有封的摄政王,接到这求救信反而喜欢。 京里是没有的,要珠宝国库里倒有一批,就是吃的穿的没有。 大帅却有,他可以从江南调运过去。 萧护握着信很喜欢,认为梁山王找自己要,是他知情识趣,眼中还有自己。当下微微一笑,见外面当值的是萧北,让他进来:“把这信送给老帅看,请老帅明天安排粮草银子给梁山王送去。” 后面的话不用交待想来父亲见信就会明白,大帅看着精神还很好的胖团子微笑:“对老帅说,我给哥儿洗澡呢。” 胖团子马上点头,小鸡啄米般:“我和父亲洗澡呢。”萧北笑着出去,把信送给老帅。老帅打发走萧护父子,自己和萧老夫人还在看二孙子。萧老夫人正道:“可不能叫二面团子,”想一想道:“叫个二胖团子,你看怎么样?” “我孙子就和团子离不开了,”老帅正在和妻子取笑,萧北送信过来,回了大帅的话:“和哥儿洗澡。”老帅溜圆眼,打发走萧北,自语道:“还有这一手?”萧老夫人看出来老帅的神思,以为他嫉妒,凉凉地道:“眼红了么?你儿子呀,很会带孙子。” 萧老帅故作不当一回事儿:“这有什么,不就是洗澡,等他走了,我天天带着两个孙子洗。”自己嘀咕:“洗澡,算什么事儿!” 把信拆开。 媳妇今天晚上是住产房不回去,老帅回房时故意和萧老夫人分开,往萧护房中拐一趟。这一对父子还在池子里,没提防窗外有人瞪着眼看。 “哗啦!”胖团子拿一个玉瓢,对着父亲就泼一脸水。萧护张开大手:“看我来抓你!”胖团子格格笑着被抓住,手脚拍得水全溅到父亲身上,就更大声地笑。 父子全是光溜溜的,小团子得抱紧父亲脖子才行,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抹自己脸上水,再往父亲身上撩水。 老帅看得眉飞色舞,这小子调皮的。里面父子两个人洗多久,外面老帅就看多久。见儿子孙子要出来,老帅退到院中阴暗中去,丫头们自然不过问。 见房门打开,先出来萧护,神清气爽,披风着一件宽袍,负手而行,那神气,就是老帅也想说自己儿子生得英俊。 再看他脚下,老帅无声地笑了。 胖团子出来,也是一件小小宽袍,露出小肚子挺得很高,小孩子全是这样。见父亲负手,他也负手,低头走得又是兴冲冲,当父亲的尽量地慢让儿子跟上,当儿子的尽量迈着小胖腿,跟在父亲脚后。 他负小手的样子,让老帅看也不看不够。 “月亮!”胖团子大声的喊。 “好看吗?”萧护笑吟吟。胖团子走上两步,再道:“母亲没有我们陪着,会不会睡不着?”这一句话,让萧护和老帅都留上心。 萧护温和地问儿子:“不会,一个人也能睡着是不是?”胖团子眨眼睛,很是可爱摇头:“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祖母,没有祖父就睡不着。” 萧护一抬眼,见到父亲在暗影中站着全听在耳朵里,怕他听到儿子把祖父摆在最后面不喜欢,忙道:“父母亲不在,还有祖父母疼你不是吗?” “是啊,可是父亲还是不在,母亲还是不在啊。”胖团子今天晚上越发的稚言稚语。老帅就走上来,胖团子看到祖父面上先笑一下,眸子亮过后,回身抱住父亲小腿,问祖父:“是来和父亲睡觉的吗?” 萧护忍笑,老帅黑着脸:“谁要和你父亲睡觉!祖父只和好孙子睡觉。”胖团子看看父亲,再看看祖父,舍不得父亲,又想要祖父的样子。 老帅没好气解开这难题:“好了好了,祖父今天有事,你还住这里!”胖团子嘻嘻笑出来,很会哄祖父:“早饭和祖父吃。” 当祖父的很想生气,硬气一回说不,想想第二个团子还不能陪着用早饭,只能忍气吞声状:“好,你明天早来。” 父子在廊下目送老帅离开,胖团子缠着父亲:“去看看母亲吧,没有母亲怎么睡得着?”又嘟嘴:“我还要祖母。” 萧护提起他,忍俊不禁:“哥儿呀,你已经有很多人疼了知道不?”比自己小时候强太多。抱着儿子睡下来,给他说故事听。 夜里把他撒尿,见身边空空没有十三,大帅也犯了儿子的毛病,要是都在该多好? 一个也不能少。 第二天贺礼多多,宾客盈门。有一份儿贺礼很是贵重,一对赤金实心金娃娃,一对上好翡翠镯子。 萧护在身边,慧娘问他:“这是谁送的?” 张家在门外粗声大气道:“这个男人糊涂,说礼物是送给夫人的,我也不认识,不知道哪里跑出来这样的人。” 慧娘一愣,男人?她从没有这样名节上的事,不过也得避嫌。本来没有的事,现在问出来了,就对萧护道:“既这样,大帅去见见,大帅不认识的,我也不认识。”先在家时,也没见过外面男人。 萧护也好奇心上来,走到外面客厅上,见一个人生得俊俏,双手一拱:“大帅,你还记得我吗?” ------题外话------ 二面团子出世…… ☆、第二十一章,二十四孝好父亲 来的人眉清目秀,笑出两个小酒窝子,梁山王的宝贝女儿。 大帅皱眉,梁山王不知会自己郡主到来,要是她在江南有闪失,这帐算谁的? 他冷淡地道:“原来是郡主。郡主,姑娘家装成男人不好,男女有别!”扮成男人送女眷东西,更有可能造成对方名节有失,这也不懂? 娇慧郡主一下子把他反驳了:“萧夫人还给你当过兵呢!” 这样的开头,两个人都不会喜欢。大帅拿她当寿昌来看待,让人找来苏云鹤,丢下一句:“负责郡主在江南安全。” 就离开。 回去告诉十三,是这样这样。慧娘愀然不乐,半天对萧护道:“夫君还记得寿昌吗,这一个只怕和寿昌一样,是先来相看的吧。”大帅失笑:“这怎么可能?”见十三总不乐意,大帅哄了又哄,又看二面团子,十三重新才有笑容。 洗三过后,老帅不撵,大帅也呆不下去。他抽空陪妻子,不能就此陪下去。离走头一天,什么人也不见,和十三坐了半天,许给她一直有信。 …… 谢家,谢少夫人倚在榻上,出神看自己院中的花,这全是她用心栽培的。她的另一个丫头榴玉恭恭敬敬过来:“东西收拾好了,只是公子那里,真的不再说一声?” “我就说。”谢少夫人面上浮一层红晕。 房外又走来一个人,大着肚子,是她另一个陪嫁丫头榴花。谢少夫人产子回江南,把榴花留下来侍候谢承运,意思不言而喻。而谢承运答应下来,说了一句:“把家里小厮来喜送来。”谢少夫人到家当天,就打发来喜去侍候。 没想到,谢承运把榴花配给来喜。萧护送妻子回家待产,凡家在江南的人全回来探亲。榴花从车里下来时,肚子挺多高。 谢少夫人是喜欢的,还让她不要行礼:“你有了我喜欢。”当着人就恭喜谢承运:“公子又添一子,这是喜事。” 谢承运笑得跌足:“这与我何干,这孩子是来喜的。”从此家里称呼榴花是来喜家的,谢少夫人对丈夫高看一眼。 来喜家的过来,是说谢少夫人明天上路的路菜。谢少夫人听过满意,让她回去多歇息,自己一个人微微笑在榻上。 四月春夜繁星如珠,月光给花镶上无数银边,似梦似幻带着不真实。可这一切,是真实的。谢少夫人想自己现在的夫妻和睦,也是真实的。 可她不时还有梦幻感。 是几时,和丈夫生分冷淡,互不理睬? 仿佛成亲时就这样。 他以前为什么不待见自己,见到就不喜欢。而自己,从新嫁娘的甜蜜憧憬中跌入冰冻深谷,没有一天不在心中恨他入骨,许多月夜,可赏可玩,独自己在被中哭泣。 谢少夫人对妾是接纳的,独对丈夫没理由地冷落自己而伤心。 她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去,妾生一个也不错,自己抱过来养。她本以为夫妻和好这辈子不会有。 没想到,萧夫人嫁过来。谢少夫人和萧夫人玩了两回后,正想深入交往,萧护夫妻上京,闪得谢少夫人好不难过,在心里一直想着。 在蒋延玉要上京去帮萧护时,谢少夫人怂恿丈夫跟去,又小小的表白:“我本不想去,又怕你上京后无人主中馈,有客人上门,茶饭不周失了体面,不然,你带姨娘先去,实在不行,我再上京。” 谢承运考虑过后,别人带的全是妻子,他就把妻子带上。后来,慢慢和好。谢少夫人打心里感激大帅萧护和萧夫人。 如果不是他们被撵出京,如果不是和他们一起出京步步跟随,怎么有今天夫妻和气的好日子。还有一个肉团子儿子。 和以前想到的抱妾生儿子来养相比,算在天上。 大帅要离开,谢承运跟着走,谢少夫人毅然决定跟去。先对公婆说过,谢老爷夫妻最感激老帅和萧护的地方,就是儿子夫妻和好,又有孙子。 见儿子出息长大,主管工部,自然心疼。 谢少夫人说要去照顾,公婆全支持,婆婆是通情达理的:“肉团子小,丢下来还是在我房里。” 谢少夫人拜谢公婆,回房收拾东西。 见丈夫久久不回,谢少夫人往书房去。在门外就听到房中谢承运有力的声音:“大木料,细木料全要监管,就这么发信给郡王。就是没有天子,他们不认六部,也得发信给他们!不许自己乱修缮行宫!岂有此理,眼里没我也罢了,皇上也没有了!” 一改他从前斯文人的迟慢,说得铿锵。 谢少夫人才莞尔,里面谢承运又发火了:“马上夏天水灾就多,梁山王处才塌山头,告诉他们不许私下阻截河道,只图自己舒服不管别人!” 在这里停一停,问:“外面是谁?” 谢少夫人进去,微涨红面庞,倒有一屋子的人。不仅兄弟们,本家兄弟们在,就是公公谢老爷也在,也对着自己丈夫微笑点头。见媳妇来,更是笑得关切。 谢承运烛下含笑:“夫人有事?” “是明天上路的事,才收拾好我的东西,让家人装车,来问爷还要带什么?”谢少夫人飞红面庞,就算告诉丈夫自己也去。 谢承运笑容满面:“有劳夫人想着,我到没什么了。”谢少夫人喜上眉梢,这就算他答应自己跟去,插烛似拜了三拜,羞羞答答退出房门,心中雀跃起来。 又可以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呀啐,不对!在家里公婆也是不管自己的,只是自己更想那样的日子罢了。 只是不能再去山里。谢少夫人在姣洁月色下回房,不过就不过吧,总不能盼着大帅再让撵一回。 房中有一个客人。 谢少夫人诧异:“蒋少夫人?你还没睡。”看沙漏天近二更,这种钟点儿蒋少夫人还拜客?自己和她没这么亲近才是。 蒋少夫人有几分焦急,失去她平时的安然,坐下来就问:“明天你走吗?”谢少夫人嫣然:“去呢。”她低声道:“怎么能不去侍候照顾?” 蒋少夫人以为说自己,垂下头:“我,那日子好过吗?”吞吞吐吐说出来:“说今天打到东,明天打到西。”不是安宁日子。 谢少夫人眸子亮了:“自然不会,不过那样的日子也不错。让我告诉你吧,”这句话由谢少夫人对蒋少夫人说,我来告诉你,你听着。 蒋少夫人也听进去了。 她仰起面庞,认真的听着。 “……会扎帐篷,扎帐篷也有趣,吃大锅饭,一打就得……公主和翠姑,把我笑得不行,见天儿斗嘴……” 正说到精彩处,丫头回话:“爷回来了。”房中两个人慌忙起身。而谢承运也早看到妻子眉眼晶莹,蒋少夫人听得出神。 见谢公子回来,蒋少夫人才想到太晚,忙告辞离去。 回家去,蒋大公子也没回房,还在书房。蒋少夫人也去看看,听房中蒋大公子忙得不可开交,一房的兄弟们:“跟我去,我不保证你们就当官!别看我吏部尚书,如今没科举,我只要贤才,什么是贤才?能办事!” 他三个字斩钉截铁。 蒋少夫人在门外自豪,吏部尚书?这官真不小。全国只有一个六部,六部里只有一个吏部,吏部里只有一个尚书。 这官从来不小!他主管着天下官员们,按家宴上蒋延玉回蒋老爷的话:“郡王们处官员虽不归我管,以后全由我管!” 蒋大公子本来就是父母亲最喜欢的那一个,现在更是蒋老爷的眼珠子。 丈夫在家里地位高,当妻子的也受益。 蒋少夫人由自豪而想到谢少夫人的肉团子,回房后左右不得主意。门响一声,蒋延玉进来,蒋少夫人脱口而出:“明天我跟你走。” 说出为自己先惊奇住。 蒋延玉大喜:“好,就这么办!”对着他面上的喜色,蒋少夫人心头抽痛一下。当丈夫的从来没说过要妻子同走,不过看他今天的喜气洋洋,他心里是想过的。 蒋少夫人一直认为自己贤惠得体过于别人,此时才真正认识到对丈夫的关心不足。或者说,没有跟着他是没有关心的意思。 当下夫妻热烈的谈了明天上路的事,蒋少夫人让丫头匆匆打包行李,连夜装上车。 月,很快过去。晨光初现,萧护先给父母亲请安。老帅凝视儿子,他完全是个大人了。上一次走时,是他十九岁刚成过亲,往京里去领媳妇的赏赐。 再回来时,第二个孙子也有了,儿子二十有五。 这也许就是武将世家的命吧。老帅想到萧护生下来后自己看到他,他已经会走路,襁褓中时是什么样子,竟然没见过。 这种遗憾只能从孙子身上弥补。 谨哥儿襁褓中老帅没见过,不过二孙子襁褓中却可以天天地看。老帅微微的欢喜莫明,把儿子离去冲淡好些。和萧老夫人交待萧护几句,吩咐他:“去和你媳妇说几句。” 萧护答应出门,见门边上,站着胖团子。胖团子不知何时也起来,跟在父亲后面过来,就在门外站着,手里握着父亲给自己的一把木刀,安安静静地看着父亲。 他小脸儿上一片无邪,正因为这无邪,让萧护心微微一酸,俯身抱起儿子,扛在肩头上,往产房去。 胖团子坐上父亲肩头就是快乐的,快乐的问道:“父亲几天还回来?”萧护微笑:“很快很快。”胖团子就满意了,大声道:“嗯!” “哥儿,你要乖。” “好!” “要听祖父母的话!” “好!” “要疼弟弟。” “我有了弟弟,就不要谢家肉团子了。”胖团子这样回答。那谢家肉团子,就此被抛弃。萧护大乐,轻轻拍拍儿子胖屁股,还是在山里的习惯,捏一把肉结结实实,大帅也就舒服了。 慧娘特意梳了头发,换上一件新衣服候着。枕头里面,睡着二面团子小老虎,呼呼正睡得香。这个孩子长得竟然像萧老夫人多,有老夫人精致的面容,萧老夫人每看一回就乐上一天。她见天儿看,竟然是天天乐着。 外面有谨哥儿说话声:“到了,”慧娘笑靥如花。门帘打起,父子都笑容满面进来,萧护放下儿子,谨哥儿跑到床前来告诉母亲:“父亲不在,谨哥儿疼你,也疼弟弟。”慧娘故意逗他:“不会忘记吧?” “不会!”谨哥儿说得一本正经。 萧护坐下来,谨哥儿爬到他膝盖上,胖脑袋再一栽,又歪到父亲怀里,手抓着他腰带,伸脑袋看弟弟,再一次道:“谢家肉团子没有弟弟好看。” 当父母的笑出声,一起抚摸儿子。大帅的手在胖团子脑袋上,慧娘的手在胖团子小胖腿上,夫妻相视而笑,十三撒娇:“夫君,” 拖长了音。 萧护会意:“你放心,你还不放心我?”慧娘吸吸鼻子,悄声道:“想我夫君比别人英俊吗?”谨哥儿听到一个英俊,马上接话:“祖父说我生得最英俊。” 一对父母又笑个不停,萧护再三的安慰十三:“你出了月子,我就来接你。”作状板一板脸:“不过这几天,你好好陪儿子,免得我接走你,你又对着我想儿子。”慧娘抿嘴儿笑:“知道了。” 舍不得夫君,把他的手从胖团子脑袋上拿开,在自己面颊上贴住,很是陶醉。 胖团子瞪着眼看不懂,但是看懂母亲喜欢这样,把自己的手也放到母亲脸上:“嘿嘿。”萧护笑得前仰后合,因为这眼前的好,他更要离去才行。 唯有太平了,才能一直在房里看这眼前的天伦乐。 大帅站起来,看一眼新出生的二儿子,对十三微笑:“我去了。”十三含笑:“早来接我。”胖团子记在心里。 他跟着父亲出去,这一回走在父亲脚下,不再是平时的兴冲冲,走得闷声不响。大门外,亲戚们都来送行。 孟轩生婚假一个月,不走,但携着小表妹来送行。翠姑等人还没有生,大帅让伍林儿等人留下,他们不肯:“老娘们生孩子,我们又不生。” “横竖这里什么都有,要我们也无用。” 他们也跟随大帅走。 萧家门外,水泄不通。儿郎如山,刀剑默然。老帅说不出二话来,只有满意的。见五舅老爷走出来,老帅客气一句:“又要劳烦到舅兄。”五舅老爷跟出去一年多,回来就说身子骨儿健壮不少,五舅太太也这样说。 见老帅客气,五舅太太先笑盈盈:“一家人,说的什么两家话。”五舅老爷抚须有得色:“我不去,怎么行?” 又对苏云鹤道:“你真的不留下?”苏云鹤对方家亲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不过他要走,就是对这亲事不满意。 本来是定下亲事就成亲,他一走成不了。 苏表弟学父亲:“我不去,父亲谁照顾?”五舅老爷好笑:“好好,你不留下就不留下吧。”回身对五舅太太道:“先给老二老三定亲事。”把大权全下放:“你看着好,再请姑奶奶妹夫人掌个眼,不用等我。说不定我在南山里北村里,等我全晚了。” 老帅也好笑:“舅兄,你如今也是军人作派了。”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最后离去,大帅在儿子面前蹲下身子,给他整整衣服,小声道:“男孩子不哭。”胖团子面色严肃,抱住父亲头颈,学着母亲说的那句话:“早来接我。” 大帅让儿子小小的手臂抱住,听到这句话百感交集,在他额头上亲了又亲,答应道:“好!” 全体上马,送行的人挥手,胖团子也挥手,用力绷住面庞。 有些兄弟们送到城外,跟着走了。萧老帅来抱孙子时,见到他已经小脸儿上全是泪水,不知几时哭得抽抽噎噎。 “好了好了,你母亲还在。”老帅把孙子往府中领,老帅是喜欢的:“孙子,晚上祖父和你洗澡好不好?” 胖团子没了父亲,乖乖道:“好。”没一会儿不哭了,拿着个弹弓打鸟去了。张家和小鬼跟随慧娘留下,陪着他。 慧娘还在看礼单子:“这一个也找不到头,梁山王郡主走了,不然只怕又是她送重了的。”小孩子办事,就是这样。 这个时候,孙珉已回到自己王城。想自己送的礼没有名字,自然萧家不会知道。他徐步回宫,对随从道:“萧夫人有了,只怕离生不远,备点儿东西吧,有消息就送去。” “是,”随从恭敬的答应,又道:“有您一封信,萧家来的。” 孙珉去看,见信封上是萧夫人熟悉的笔迹。折开来,里面是安抚的话:“想诸王中,唯郡王民心最盛。四海升平,唯郡王呼而有应。天子幼,而每需臂膀。中夜忧心,唯想郡王功绩……” 临安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天子幼,他长大是不是皇帝的料还不知道呢! 他舒坦了。 给韩宪王回信:“天子尚在,你我辅佐为上。” 韩宪王接到这封信心中不快,找周中正来商议,把信给他看:“临安王要有辅佐天子的心,日头可以从西边出来!” “回王爷,明修栈道,暗流陈仓罢了。”周中正回答。韩宪王负手踱步道:“这事情真是闷人!本来我想只有临安王可以与我一战。虽然有儿女亲事在,不过儿女们长大还早,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我问鼎中原,临安王要出面,我还算他是个人物。他要是没有志气保皇帝去了,我真真的看不起他!” 周中正微笑:“王爷,得天下者,不过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可以谋求,地利,可以谋求,人和,却只能尽人力。今诸王几分天下,又有萧护占据京都,与江南老帅遥遥呼应,他是一定力保皇权的人。以臣来看,临安王现在求的是人和,求的民心。天子还小,必有失德之事,到时候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话有理。”韩宪王也是这样想。他想自己真是遇到一堆千古奇葩的亲戚。郡王们自己当不成皇帝,看着谁当都不顺眼。 萧护能把京都稳在手中,也是占了这个便宜。别人认为萧护是摄政的,不是皇帝。大家全等待,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韩宪王也只能等了:“好吧,也打了几年,养上几年也是好事。”又让人往京里去安排奸细,等到时机一到,暴起发难。 …… 十天以后,梁山王收到萧护给的救济物品,同时来几个能吏。他们会看山体裂缝,推敲最近有没有大面积塌方。 梁山王感动,他要东西只是试探。梁山王自兵乱后,联合小郡王,和台山王结儿女亲,以此和临安王、韩宪王对抗。 郡王中最没想过当皇帝的人,就是他。他有自知之明,自保以待明君。而且对想称帝的临安王、韩宪王有微词,对他们走马灯似的京中走一圈,对民生无计于事,以国力不起作用,只是想当天子认为可耻。 也不相信临安、韩宪是好皇帝。 两个最强郡王都不是好皇帝, 小天子当皇帝,梁山王还能接受,听说小天子受天神保佑,御玺随身而至,至少有神迹在。 基于这种心思,梁山王对萧护出山不说拥护,也是欣慰。 既不拥护临安,也不屈服于韩宪,与那两只就此有心结。萧护的存在,对梁山王异常重要。 他很想走向萧护阵营,却还不能安心。梁山王担心的是,萧护能对抗两个郡王一直到底?萧护为人如何,是不是能善待自己等等。 他有把娇慧郡主许给萧家人的心,也是建立在自己和萧护站在同一阵线上。 第一步,他试探性的把萧护当成守护天子的摄政王来看待,问他要了要东西,不想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和几个能吏作一席长谈,就知道全是老公事。梁山王放心地让人带他们去休息,他们却不肯,说:“大帅让我们赶着来的,就怕又出事情,请派一个人,现在就带我们去看,免得再出事情,伤到百姓就不好。” 他们走以后,梁山王叹息:“手下有人才。” 他还是认为萧护骄傲,骄傲过人的年青人是不好相处的。 好在还有女儿,娇女跟着回来,梁山王先看能吏们,才能来看女儿。娇慧郡主对父亲告状:“苏云鹤不好,拿我当贼防着,还欺负我,说他眼里从来没有郡主。我去哪里玩,他就跟到哪里,说是为我的安全,其实管头管到脚。” 又把大帅也说了一顿。 梁山王心里清楚:“这样不是很好,你在江南,他们还知道保护你的安全,说明他萧家心里有为父我。” 这是尊重。 当父亲的细细地问:“贺家几个儿子?” “三个,两个才成亲,一个还小,小的只有这么高。”娇慧郡主用手比比,小表弟只到几那么高。 梁山王失笑:“那林家呢?” “三个儿子,第三个都定了亲。”娇慧郡主懵懂:“父亲,你这是盘查江南年青才俊吗?”再扁嘴:“姓苏的肯定不是,别看我吃饭他付钱,谁要他招待?” 梁山王微微失望,现在让他把女儿许给萧家的子弟,梁山王还需要察看,不过一个一个全有亲事,等于女儿少了选择。 他闷闷不乐:“苏表公子许的哪一家?”娇慧郡主来了精神:“他呀,哈哈,”笑得小脸儿生动起来:“没有!” 梁山王微喜,不太相信:“苏表公子一表人才,竟然偌大江南选不出来亲事?”娇慧郡主笑得合不拢嘴儿:“太挑剔了!” 冷不防父亲问:“你怎么知道他挑剔?” 娇慧郡主对父亲从来不瞒,笑眯眯道:“我一到江南,就混去喝林贺家的喜酒,说我是慕名而来的书生。听到几句那鹤定亲的话,我想可以好好笑他了。本来准备以后再笑,不想去给萧夫人送贺礼,大帅那个人,真不讨人喜欢,说我不应该乱穿衣服,让那只鹤招待我,我甩不掉他,就讽刺他亲事,他对我说,” 郡主眸子笑得只有一条缝,那天他多神气,手一挥:“男儿汉岂缠绵于亲事,我呀,定亲还早呢!” 对父亲嘟嘟嘴:“就这么说的。” 梁山王暗暗松口气,这样倒好。他对于奉天王等小王是相不中的,没有主见没有主意。天下大乱至此,只想着自保,从没有想过进京勤王安定天下。 要问梁山王为什么不去,他对皇帝从来没好感,也自认上了年纪,一些事情应该由年青人去做。 没想到,又是萧护定京都。 虽然大家还不服,好歹也有天子,比没主儿的时候心里安些。 梁山王考虑好几天,决定在能吏们告辞后,前往感谢萧护。一来恭喜他又得一子,二来多见见多了解,看看萧护这年青人就能定京都,到底他是什么样的人。 自然女儿亲事也放在心上。 萧护要是能一直安定京都,梁山王自然向他靠拢,女儿亲事许给萧家,是两全其美。 江南到他处,不过十天,他到萧护处,快马也没有几天。萧护不在,梁山王等上一天,弄清楚大帅去猎虎。 猎虎? 梁山王也爱打猎,道:“这是为百姓的好事情,本王也去帮把手儿。”怕萧护起疑心,只选十个人跟上,往山里寻找大帅。 有人带路,不过山里难找人,到晚上见不到,大家寻山洞就地扎营。睡到夜里时,听外面虎啸声不断,带的山风不住摇晃到洞中。 梁山王到洞口看,这一看,他直了眼睛。 月光明亮,可见山石怪峋。一个人仗剑正在斗老虎,他修长身子,面白如玉,剑眉俊目,正是大帅表弟苏云鹤。 那虎个头儿气势猛,身子又敏捷。先是一扑,如泰山压顶,四周树林都是动的。苏云鹤背靠山石,在老虎将到未到时,身子往下一缩,硬是从老虎身子下面滑出去。 惊得梁山王一身是汗。 那虎回身又是一剪,苏云鹤剑光闪闪,白银泻地般无处不在。那虎也知道厉害,缩爪子就跳到苏云鹤身后去,不想面前这个人更是厉害,往山石上一跳,几步纵走。 老虎紧随而去。 梁山王惊得难言,摸摸随身兵器在,也和从人们跟上去。大家上高石,又见到苏云鹤只剑斗虎的精彩一幕。 不管是虎扑虎搔虎剪,他都能闪开。而且奇怪,他几次可以伤虎,也从不伤他。一不小心,“哧啦!” 袖子让老虎撕下来。 梁山王正要上去,见大帅萧护匆匆过来。萧护一身劲装,手持长枪,面上急得变了色:“云鹤,退下!”苏云鹤听也不听,反而目不转睛对着老虎,高声道:“表哥张网等着!” 下一刻,他身法更急,疾如流星赶月,动如脱兔能寻。只见到一身白衣先是晃在月光里,再就无处不在。 萧护挺枪上前帮忙,兄弟俩个翻翻滚滚,都是奋不顾身的互相救助。梁山王叹了一口气,像是明白了,萧家的子弟全是真情谊。 又见一个人只有单臂,也上前来,大喝一声:“大哥闪开,让我会一会它!”只手把一杆枪使得月光也进不去。 梁山王又心中暗叹,人才颇多。 这是在京中少了一只手臂的萧拓,他伤好后只练单手枪,萧护把他带出来。正看得惊心动魄,又是一声虎啸。 有几个人同着另一只老虎也出来,欢声大叫:“大哥,这一只也是母的,还有崽儿。”十五爷萧据手中各提着一只小老虎,那母虎不追着他们拼命才叫怪事。 萧据轻身功夫不错,在前面奔纵。老虎几步就要追上,尾巴上忽然一紧,让三爷萧拔揪住。老虎回身就要咬,一张大网扑来,七爷和九爷道:“套住了!” 见虎在网上还跳腾,大叫:“萧墨!” 一个少年赤膊而来,杀气腾腾:“看我的!” 网只套住虎头,萧墨双手提住网,后面是萧拔,两个人一起用力,把老虎生生举了起来。一个人揪住尾巴,一个人抓住顶皮,老虎四脚朝天,竟然动弹不得。 这种笨法子抓虎,梁山王惊住。 再见另一只,也有亲兵们设下网,大帅兄弟两个人把虎往网中一带,收网缚虎,又是一只活的。 大家气喘吁吁,相视而笑。萧护衣服破成几片,却对着表弟额头就是一下子,怒道:“以后不许自己犯险,性命放在头一位,记得了!” 苏云鹤打虎的威风全没了,缩脖子叫:“表哥又打我。”别人全嘻嘻哈哈:“让你抢功,不打你打谁!” 梁山王羡慕他们威风,也得来说几句,上前见礼,责备道:“大帅,你手中有枪,何不捅死它!” 抓活虎搭上性命难道才英雄? 萧护微微一笑,自然不说破这是给二面团子的。他营地扎在另一边山坡,和梁山王回去,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梁山王道谢过萧护的援助,心中实在喜欢苏云鹤的功夫,爱他的勇敢,想儿女亲事、家国大事都是等待不得的,又月光如水,山中寂静,正是问话的好地方。 委婉的先问:“这四海升平到底是好事情。” 萧护听出话中有话,不敢掉以轻心。大帅也不知道梁山王有无称帝的心,虽然他从没有表露过,只缓缓地回:“慢慢来吧。” “是啊,小天子长大,还得贤明能治理天下才行。”梁山王指的是怕压不住临安王和韩宪王。萧护以为梁山王这是敲打,说小天子长大未必就贤明。大帅想上一想,道:“天子,从来是自现身的,天时也好,地利也好,人和也好,只会追随。” 大帅是反过来敲打梁山王,你要是天子,老天自然会有运道来配合。这也是大帅对父亲回过,时常用来敲打自己的话。 萧护经常对自己道,你要是能皇帝命,老天自会安排。 这话,正好拿来给梁山王。 说过,大帅小心觑觑梁山王,不会让自己说毛了吧?月色下,见到梁山王反而喜欢了,再想上一想,拍手称快:“这话好!大帅,把这话送给韩宪和临安去!” 萧护就明白他的心意,想想也是,梁山王不服于临安和韩宪王,他们两个人要当上皇帝,梁山王才会担心。 大帅心思一动,有了试探的心:“说起来先帝不在,皇帝份人人有之。如果天子无德,郡王你……” 这试探太明显,梁山王双手乱摆,面上说不出是一种惶然,还是一种对皇帝的鄙夷:“别别别,我坐上去,也是一样的不公正!” 萧护就知道这说的是先帝,见营地在前,他一笑前引:“请。” 营地就要到来,梁山王下面的话就更不能再藏着,他尽量平静地问出来:“令表弟苏公子人物俊秀,可有亲事?” 萧护脑海里立即出来娇慧郡主。如果郡主是给大帅的,大帅看着就一无是处,给表弟?萧护和梁山王交换一个眼色,两个人同时一笑。 这亲事如果能成,那是权力联姻在上,感情反而其次。 萧护不动声色:“亲事正在寻找。” 这么着算完成双方的头一次互相试探,身后跑来苏云鹤,苏云鹤乐陶陶,把手中撕破的袖子送到大帅鼻子下面:“表哥,奶,这虎有奶!” 他得意:“我就说有奶!” 萧护忍不住一笑,温和地道:“好好,回去表嫂也肯定要说表弟辛苦。”又严厉起来:“记住,以后性命要紧,不受伤要紧!用不着这么赶!” 他虽然厉声,关切之情也溢于言表。 苏云鹤伸伸舌头跑开。 梁山王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大帅你真是个好父亲,这是给才生的小哥儿寻的吧。”他大拇指一翘:“果然虎父!” 萧护让夸得心情不错,含笑:“我的长子小时候就吃过虎奶,个头儿比一般孩子要高,力气也足。我这当父亲的呀,不能陪着儿子,弄这个给儿子当满月礼!” 春末初夏融融月光下,两个人全是父亲,两个人全是疼爱孩子的,又有了会心的一笑。 当父亲的心,全是一般。 一个是为儿子寻满月礼,不惜以身犯险;一个是为女儿寻亲事,亲身到来,都可以得到好父亲的称呼。 当时无话睡下,第二天大帅直接山里动身往江南去,梁山王告辞回去,在路上不住想萧护表兄弟斗虎的一幕,想这一家子人真是亲亲热热。 大帅带着老虎,紧赶慢赶,总算在儿子满月当天赶回江南。这一天早上,翠姑腊梅有了动静,住进产房。 客人还没有来,慧娘守着次子,旁边是长子胖团子,正在说故事。听到一半,胖团子打断,又往外面看:“父亲还没到?” 母亲说父亲今天一定会回来,胖团子记在心上。慧娘爱怜他,柔声道:“父亲肯定会来看哥儿,看弟弟的。哥儿呀,有你以后,父亲一直照看你呢。” “是一直吗?”胖团子到了很好奇会发问的年纪,抓住一句话就问个不停。见母亲点头微笑。胖团子又问:“就像和弟弟一样,父亲走了再回来看我?” 当母亲的拧拧他肥肥面颊,嫣然:“才不是,有了你以后,父亲见天儿就在你身边。”笑盈盈:“不像弟弟,父亲今天才来看他。” 慧娘回想往事,一件一件说给儿子听:“父亲还给你喂饭,抱你在山里掐花,”胖团子似是而非点头,似乎还有印象。 他扑到母亲怀里又问:“父亲回来会给弟弟喂饭吗?会抱弟弟掐花吗?”慧娘笑:“弟弟还不能吃饭,也不能掐花。”对着儿子急切的小面容,又告诉他:“为你喜欢喝虎奶,父亲为你抓了好多只虎,你比小蛋子高,就是喝多虎奶的缘故。” 胖团子和萧北家的小蛋子没差几天。 “虎奶?”胖团子不懂。听母亲和气地道:“就是大老虎的奶水。”胖团子喜欢了,同时可怜同情的看着还在大睡的弟弟,他只会大睡,他没有父亲喂饭,没有父亲给虎奶喝。 他用怜悯的眼光看二面团子,慧娘没看出来。 丫头们请慧娘去沐浴,十一公主也洗出来,有人报信,翠姑生了个儿子。十一公主屏气凝神问:“还有吗?” 回话的人也不知道的。公主自己过去,见稳婆抱孩子出来,生得像翠姑。十一公主小心翼翼低声请教稳婆:“还有吗?” 她心里怦怦跳着,直到稳婆回答:“只一个,哪能回回两个。”又恭维公主一句:“和公主不能比。” 十一公主喜形于色,全没有内阁大臣的风范。她还不大,在家里和妯娌们还在争长短,一直眼馋翠姑两个儿子,这一回在生儿子上面占了上风。 这个时候,萧护进城。大帅回江南,必然是轰动,这一回更轰动,他随身带的两只大老虎,活生生的丰富满城人的眼睛。 有人回话:“大帅进府了。”别人都去见大帅,十一公主溜进产房,稳婆才给翠姑收拾好,她是第二胎不费力,精神还在。见到公主嫂嫂来,不说也知道什么事。翠姑哼一声,十一公主笑容可掬:“翠姑啊,哈,你辛苦了,又是一个儿子。” 翠姑似笑非笑:“是啊,我这是第三个。”十一公主再出来时,有几分灰溜溜,算算,得一回生三个才能是儿子多的那个。 在和妯娌们相处上面,十一公主是不能控制的孩子气。 伍家兄弟全随大帅走,再一同回来。公主到时,伍思德对着自己两孩子愣神!一个,生得活脱脱就是小伍思德,另一个面容俊秀,是小贞静。 一胎出来两个,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伍思德半天才抽一口凉气:“我的菩萨,这是怎么长出来的。” 他果然的嫌弃像自己的老大,抱起老二亲,眉眼儿花花:“我的儿子,你怎么生得这么好。”这个是豆花抱来的。 大的周妃抱着,周妃很喜爱,道:“十一最喜欢这一个。”十一公主过来,抱起大的,对伍思德没有别后重逢,反而抱怨:“你怎么不抱我们。”伍思德嘿嘿:“我只会抱一个。”越看越像公主,就越爱他。 十一公主看长子,越看越像丈夫,就果断喜欢这一个。 大帅在客厅上,亲戚们正啧啧:“两只活虎,怎么弄来的!”厅外,两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两只活虎。 活虎脖子上各有铁链,方便亲兵们取奶。几个小老虎没头没脑的拱在母虎身边,胖团子一见亮了眼睛。 他手一指:“要!” 老帅埋怨萧护:“你又弄来给他养,我不答应。”萧老夫人听到“又”字,这才相信:“我孙子还真养过老虎?” 胖团子也不知想起来没有,他的年纪毕竟还小,也大声回答:“养!”小虎年幼,小鬼熟练的揪一只过来,在旁边看着。 小老虎有些惊吓,脚软软的走不好。胖团子过去,想也不想,伸手揪住小老虎顶皮,正揪住头上那一个王字,老帅放声大笑,指给萧老夫人看:“我头一回见到孙子,他就是这样,在桃花树底下,揪着老虎要骑。” 胖团子也想到了,转个身子就往老虎背上骑。厅上的人笑声不断,小老虎还没力气,让胖团子吓得不敢动。 胖团子就不得意,看在别人眼中也是得意洋洋的小脸儿。 “虎父无犬子。”三姑老爷赞叹,他摇头晃脑,认为此事应该作一篇赋,好好的说一说。四姑老爷则恭喜老帅:“祖父是虎,才有虎孙。”他也认为此事太惊奇:“难得的他小小孩子,竟然不怕老虎。” 小的老虎,不过像只超大猫。但还是老虎,而胖团子又还小。 老帅眉飞色舞,就是他一生有名征战也没有这么喜欢。萧老夫人则笑得有滋有味,和五舅太太、姑太太等人不错眼睛看着:“这孩子,胆子大。”也来吹捧老帅:“老帅,这是随祖父。”老帅更就喜洋洋。 张家和小鬼跟着,胖团子献宝似的揪着小老虎厅上到处走,他黑豆似的眼睛,肥头大耳胖娃娃,手下一只小老虎,也是肥乎乎,两下里一衬,活似一对小老虎。 他还要块点心喂老虎,往嘴里塞。小老虎呜咽着,两个前爪捧住吃个不亦乐乎。有人送上热开的虎奶,萧护先呈给父母亲,又要了两只碗,亲手荡来荡去,尝一尝正好,送到胖团子小嘴边。 萧护想儿子也许会和小老虎玩,这是他小时候玩惯的,昨天晚上让给小老虎洗得干干净净,身上没有腥味儿,胖团子正玩得开心,见一碗泛着奶香,热气腾腾的东西到面前,不用说也知道是吃的,喝了一大口,咧开小嘴儿,以示好喝,一气喝完,那小肚子鼓起来。 慧娘带着二团子过来,就看到这一幕。 厅外见过老虎,说是两只母虎,慧娘就知道是夫君对儿子的疼爱。再上来,看到丈夫弯下身子,儿子一气喝完一碗。 她盈盈上前拜倒:“见过大帅。”萧护扶她起来,顺手在她面颊上拧一把,夫妻都笑。大帅这是捏面团子胖瘦的习惯,也还在。 慧娘又圆了,当着人不好撒娇,只请夫君请二面团子。大帅笑嘻嘻,二面团子和胖团子一样,又白又胖,瞪着两只眼睛也如黑豆般。 他接过来抱在手臂上,看得家里男人们全吸气。大帅已经快除了生孩子无所不能,没想到他还会抱孩子。 小小的孩子抱起来是有难度的。 别人吸气,大帅自己没觉得,正晃着二面团子,脚下胖团子叫起来:“给弟弟喝奶,给弟弟喝奶。” 胖团子又可怜弟弟了,他没有父亲喂饭可怎么办? 人人都夸谨哥儿懂事,不知道他小心眼里是这个心思。胖团子由此一直疼爱弟弟,直到二面团子大了以后,才发现哥哥原来是同情。 父亲不喂饭的,真是可怜。 老帅给二面团子起名字为训,是说教、教导的意思,希望他长大后行谏之职,如果他的哥哥是太子的话,萧训就是想当然的好言官。 从谨哥儿的字,训也是同一偏旁。别人都说这名字好,是祖父希冀他长大行方言正。只有萧护明白老帅的意思,感激地对父亲看了一眼。 第二天老帅就把大帅撵走:“带上十三娘,走吧,没事少回来!”萧护唯唯诺诺,不敢指望在家里多住几天,也不能在家里多住几天。 荒废公事,不是大帅风格。 老帅喜欢了,他一下子有两个孙子,抱着大的看着小的,对萧老夫人道:“以前谨哥儿陪夫人,我就落单。陪我出去,夫人想着。这一下子好,你我一家一个。”训哥儿才满月,自然是祖母陪着。 萧老夫人贪心:“下一回几时再生?”老帅是个男人,愕然:“还生?”他认为不可思议。 “十三娘还年青,大帅也还小,不生等什么。”萧老夫人对着训哥儿笑:“是不是,我的好孙子。” 训哥儿听着,眼睛随着说话声转动。 老帅赶快给萧护去了一封加急的信:“再有孕,速送回。” 萧护收到信,正对着别的信不悦。十三坐旁边不乐意,眉眼儿全幽幽。萧夫人产子的消息才传出去,就收到郡王们来信。 奉天王等有姐姐,台山王还有一个远房表妹。都是一个口气:“夫人产子,当养身子,愿以姐妹奉大帅,这是好亲事。” 一切事情中,都有女人的身影。 大帅先哄十三,把父亲的信给她看,逗她:“父亲问你几时还生?”十三忿忿:“把狐狸精们全嫁出去我再生!” 马明武对这件事却另有看法,他不是让寿昌逼迫过的大帅,也不是对丈夫情深爱重的夫人,旁观者清。 他道:“只怕郡王们要有什么动作?”提醒萧护:“韩宪王要纳妾不成?”一语提醒了大帅…… ------题外话------ 推荐书:种田爽文《风生水起之超强农家女》 机械天才莫翠微一朝穿越,竟然成了一个发育不良,干瘦如搓衣板的小女孩 某女大呼:我的千万存款,我的汹涌大波,我的傲人身材啊! 不过咱不急,慢慢调理增加营养总会好起来的。可是为毛,这个家一穷二白,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神马?就这样的情况祖母和大婶还要来打秋风,统统打回去 神马?就这样的情况还有女人送上门来当小三,统统虐起来 神马?就这样的情况村长还想仗势压人强娶亲,统统压下去 看我大展神威,赚钱不是目标,实现现代化才是终极目的。咳咳,虽然条件有限,也要开辟古代新纪元 成亲不是目的,养成一个忠犬老公才是最大收获,咳咳,虽然力量悬殊,只能每日被扑 ☆、第二十二章,斥责 一个多月后,韩宪王处有消息传来,韩宪王想续娶王妃。马明武对大帅取笑:“想必郡王们受此启发,再不然就是担心,才要和大帅联姻。” 说话间,窗外又是一个炸雷,数日不停的大雨更猛烈下来,大帅的心只在雨上面,负手喃喃:“不是要发水灾吧?” 回房去,见十三也在檐下看天,见丈夫回来,道:“我才喊过先生们来问,这雨最让人担心的就是梁山王那一段。说他们哪里,没有大雨也时常炸堤。” 夫妻携手并肩,看了一会儿。 ……。 离此近千里的地面上,梁山王觉也睡不好。数十天大雨,他嘴唇都熬出泡,面上也憔悴不堪。他打雨水里冲回家中,才略洗洗换上干净衣服,有人来回话:“又有一处不好了!”梁山王再次冲入雨水中,往那一处赶去。 这是城外又一处河道,离城门不远。梁山王赶到时,见不少老百姓哭哭啼啼抱着东西从家里出来。 有几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爹!娘……”梁山王从泥水中扶起一个孩子,对着不住渗水的河堤,沉声吩咐:“调人手来,帮助他们搬家!”自己带人上堤坝,试图堵截。 不多时,又调来数队士兵,有条不紊地帮着河堤下人家搬家。还是有些人,死死抱着门不肯走:“我的家业呀……” 几个当兵的委婉相劝,总要把他劝走,而且不乱。 河堤上又有一行人看到,有一个人道:“梁山王纪律倒也严明。”另一个人微微点头。他们走几步,就有人手指着:“这里又是一个口子,这堤坝不行了。”再看堤坝下人家,密密麻麻不下上万户,大家一同叹气。 没走上多久,有士兵们跑来,大声道:“这里危险,不许留人,快下去!”为首的一个人对不远处的梁山王微微笑了,雨中大声道:“梁山王!多时不见,还记得我吗?” 梁山王抬头,虽然雨水中视线模糊,也看到那个人面庞,惊喜交集:“大帅!”他忽然就喜欢了,想到萧护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白出现的。 只能是大帅来看堤坝才是。 梁山王心头一喜,颠颠儿的过来:“您几时来的?”一一看过去,见到萧夫人,苏云鹤,伍思德等人。 还有两个先生。 江水翻滚更滔滔,事情紧急,萧护不及一一介绍,只道:“这两位善于看水利,我特意带来,希望能帮上忙。” 那两位也不废话,手指江水道:“王爷,这水位再升上三天,三天之内,这坝就毁了!”梁山王焦急道:“我正为这个头疼,不瞒大帅说,我管这处地方不过两年,没有一年不忧愁。今年雨水更大,这可怎么办?” 萧护沉声,更是推荐两个先生:“你只问他们,这是京里工部出来的先生,往年各处治水也是他们!” 说话间,又是一个炸雷,雨势更倾盆似下来。梁山王让雷声提醒,手抹一把面上雨水道:“看我糊涂了,大帅远路到此,请大帅和夫人到城中才是。” 又一想,大家还算彼此相疑,他肯不肯去? 萧护不是不肯去,而是道:“你先听先生们把话说完!”两个先生带着梁山王把堤坝上看了一个遍,已经两个时辰过去。 不管是梁山王还是萧护等人,虽然有油衣,也让浇了一个透心凉。两个先生也衣服全湿透,最后对梁山王出了一个主意:“扒堤泄洪!” 梁山王震惊! “这这,”他痛心地道:“这两岸有数万人家,而且我泄洪,台山王奉天王处就要受灾!”他艰难地道:“我不能呀!” 萧护很是佩服他,可他相信先生们,劝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我和夫人去台山王奉天王处为你解释,别的人留下来帮你让百姓们搬家!” 又手指城门:“你没来时,先生们对我说过,城门太低,只怕水会进到城里。你速度要快,赶快搬离后,再把城门堵上。” 想到现在是七月里,萧护道:“今年你们收成算泡汤了,我补给你一些。”梁山王都不知说什么好,眸子一湿,心头一热,说了一句中肯的话:“要没有大帅在,如今谁还管这事情!”老都是自保还觉得不足的人。 再或者抢别人一些也好的人。 萧护这就要走:“来不及了,我和夫人赶去奉天王那里通知他!”又喊同来的表弟和伍思德:“你们去台山王处!” “大帅不可!”梁山王忙道:“奉天王处,我安排几个人去就是,台山王处,大帅千万不要私下前往!” 萧护淡淡一笑,这笑容在雨水中更如没有:“我听说了,他和韩宪王有来往?”梁山王索性全说出来:“和京里也有来往,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听说他想扶光复帝上台!” “小心!” 有人惊呼。 慧娘扶住萧护,梁山王的人扶住他。 一波浪头重重打上来,把所有人从头浇到脚。而下面江水上,黑而又沉的浪头又要起来。有什么在江水中动着,同时近处士兵们大声呼喝:“不许上堤,危险!” “我的孩子,孩子……”是一对焦急的夫妻。 众人也看清楚,水中是一个孩子浮浮沉沉。慧娘心一沉,身先士卒的性子又上来,急呼:“给我绳索!” 苏云鹤肩头备的有绳索,他却把另一头给了伍思德:“拿着!”一个猛子扎下水。梁山王叫了一声:“哎哟!” 见这位苏表公子绳索已系在腰中,伍思德小心在岸上握着。没几下子,苏云鹤到了孩子身边。刚伸手要握住,一个大浪打下来,把两个人冲开多远。 苏云鹤吸一口气,身子一拔,竟然在水上踩出来。 伍思德是北方人,对于踩水这一手喝彩:“有你的!”见苏表弟如水中凌波,紧走了几步,气一松,落入水中游了几下,又再次踩水而行。 慧娘看得眸子生辉,萧护微微而笑,梁山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里还不是江南,也有水性好的人,可这会踩水的人没见过几个。 江水中,不时飘来东西,有桌子有房屋顶子有器具。苏云鹤左躲右避,好不容易把孩子抱在手中,就见一个黑又沉的梁头飘过来,一个大浪掀起,对着他用力打下去。 岸上人惊呼不断,萧护也急了。 梁山王更是直了眼睛。他头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苏表公子要出了事,娇慧可嫁给谁?见苏表公子用力一挥手,把那孩子抛过来。 而浪头中的大梁,已到他头顶上。 “快闪开!”梁山王大呼。见一个人上前伸臂接住,萧夫人接住那孩子,早就晕过去。而苏表公子,迎着浪头直穿而上,从梁中空档中穿了出去,一个鱼跃落在几尺处的水面上! 伍思德用力一扯绳子,苏云鹤借力而起,一步两步三步……再落下来时,已离大梁远而又远。大梁顺水而下,苏表公子慢慢往岸上来。 他上岸后,梁山王紧绷的心才松下来。那一对丢了孩子的夫妻喜极而泣,恨不能给萧护等人跪下来叩头,一定要问名姓。 梁山王抿一抿唇,暗暗下定主意,回答他们的话:“这是名动天下的萧护大帅,往我们这里来救灾!” “萧大帅!我们听说过!”夫妻哭着道谢离去。 梁山王不再犹豫,翻身在萧护面前拜倒,吓了萧护一跳。大帅伸手来扶:“郡王为什么行这样的大礼?” 梁山王端端正正跪在雨水中,仰面道:“小王是郡王,大帅却是靖边亲王!小王手中有兵马,大帅管天下兵马!理当受此大礼参拜!” 雨水又湿又冷,萧护却有了一阵暖意。江水滔滔,浪头震耳,似给大帅吹响的号角。萧护弯腰,扶起梁山王。 手臂上传来的力量,似乎在说明一件事,离郡王归顺的日子不远。 梁山王当即同意萧护说的炸堤泄洪,而且不答应萧护去见奉天王和台山王。他安排人这就去通知奉天王和台山王,诚恳地请萧护往城中去:“请大帅不能疑心,小王不敢有阴谋诡计!”萧护慨然:“疑心什么!我和夫人来就是看你的!” 转身对湿透了的十三又爱又怜:“我们进城吧,看十三不要病了。”慧娘抿嘴儿笑,悄声回:“人家不是泥捏的。”大帅听在耳中,悄声道:“不是面团子嘛。” 回去的路上,梁山王百感交集。他反了贵简王以后,还没当几年王爷,先遇到不时有灾。打仗,粮灾是肯定;再来这里地势不好,年年不是大水灾就是小水灾。台山王也好,别的郡王们也好,没有一个肯帮忙的。 唯一肯帮忙的,居然是没有亲戚关系的大帅萧护。 对于当政作主,梁山王有自己的见解。要当王,就要为别人解决事情,不然,要你何用?他从萧护身上真正看到依靠和稳重。 是个有事可以依赖的人。 进城门后,萧护帮着梁山王加固城门,又和他一一查看城墙有没有损坏过重需要修补的地方,让自己亲兵也动手,只一转眼见不到十三,大帅忙问:“去了哪里?”伍思德道:“去帮郡主做干粮!” 梁山王又是欣慰。 梁山王府,烛光下,娇慧郡主对萧夫人热烈的看着。慧娘一一的告诉她:“多做粮食,劝城门上的人家离开,你要这样这样安置才行……” 当夜泄洪,大家都在墙头上一夜没有离开,看着江水从脚下流过。因城门加固的好,并没有进城多少水,只有近城门处民居受灾,也没有伤到人。 萧护还安抚梁山王:“不妨事,我已让人回去催粮草,虽然雨打坏路,半个月内一定会到!”梁山王感动的看看他,哽咽:“大帅……” 下面的话全噎在嗓子眼里。 这个年青人在阴暗雨水中,还是带着骄傲。可他的面容在梁山王看来,不亚于明亮的一轮日头。 在这种诸王割据的日子里,还有人能照顾别人,照顾到自己。梁山王本想到家里再说的话,就许许开了口。 看看别人离开几步,梁山王缓缓又郑重开口:“我有个小女儿,大帅要是不嫌弃,我愿意和大帅结为亲事。” 他话说得含糊,萧护才一愕然,见梁山王微有难为情:“是苏表公子就最好不过,如果不是他,请大帅作主,许给您别的兄弟们也行。”他更不好意思了:“我让人打听过,江南萧家子弟众多。” 萧护释然,不是给自己的就好。十三才生下一个儿子,让十三伤心,大帅也不好过。再说父亲信中只催才生过二孙子的媳妇再生再生,大帅的心更是从没有过别人。 他想一想,梁山王归顺自己再好不过,梁山王和台山王能说得上话,又有几个小郡王们依附。自己不出山,梁山王都可以和临安王、韩宪王互相牵制,何况是自己有了他,更是如虎添翼。 不过大帅还是慎重地回答:“表弟是我心爱的,不瞒王爷,舅父待我如亲生儿子,表弟的亲事,我只要他自己喜欢。王爷不要怪我,我得先问过表弟,如果表弟不愿意,我定当为郡主再寻别人。你放心,一定不会委屈郡主!” 梁山王大喜:“那是那是。”他见过的萧家子弟,没有一个生得丑。不管是林大林二还是贺二苏云鹤,都是一表人才。 就是萧拔萧执萧扬萧拓,也全是外有珠玉,内实强干的人。 最小的女儿亲事就这样定下,也有联姻成分。 泄洪炸堤,扒开的水面高度下去数尺。这中间,有人在堤上加固,保证大堤不让冲塌。洪水流了几天几夜,这一天,雨也住了,一连几天吃睡全在城墙上的梁山王再次请萧护往家里去,对他感激不尽。 主动泄洪和炸堤是两回事。 梁山王手下也有人想到主动泄洪,可又怕和奉天王、台山王关系僵住。有萧护作主,梁山王多了主心骨,底气也足。 娇慧郡主来迎父亲,小脸儿也瘦了一圈。萧护因她就要成为自己弟媳,对她格外有了笑容。这几天里,郡主也没有好好休息,和慧娘一处带人做饭菜,不辞辛苦。 郡主对大帅也笑容可掬,因险些过去父亲回来,说话又叽叽呱呱,全是慧娘的好:“夫人没有好生睡,带着人总在城里巡逻,” 萧护今天觉得郡主怎么说怎么是可爱的,当然还有她夸的是十三。大帅笑出了声,和郡主攀谈了几句。 进到二门里,娇慧郡主放慢步子,也让萧护和父亲放慢步子,拿一个手指在唇上:“嘘,夫人才睡着!” 她可爱娇俏,大帅回身看看表弟,笑上一笑。来看慧娘和衣,发上半湿半干,衣上也有泥泞睡得正香,大帅不打扰她,先去洗过换上干净衣服,看慧娘时,醒来也去洗浴。 片刻就回来,对夫君嫣然一笑。大帅让她到身边来,低声把亲事告诉她。慧娘倒不意外:“今去年见到她,我就想做媒,只是知道表弟是大帅心爱的,怕大帅轻易不肯许亲事,没往表弟身上想,只想别人去了。” 萧护见她也答应,更是喜欢,这就喊来苏云鹤,慧娘回避,萧护慢慢说出来。苏云鹤沉默一时,他先想到的不是郡主如何,而是梁山王对萧护作用有多大。 就在萧护以为他不答应时,苏表弟轻声道:“由表哥作主,梁山王家势不差,郡主也生得美貌,想来父亲也会答应。就是郡主不好了,又有什么。” 他踌躇着又有一句话:“有时我想王月娥,真的进到家里来,也应该会改性子才是。”萧护才大喜,就让他下面的话弄呆住。 王月娥? 大帅要想想才回忆起这个人,一旦想到,再回想表弟刚才的话,萧护心头震撼,缓缓地问表弟:“你还想着她?” 苏云鹤似梦中惊醒,见表哥关切又警惕,忙道:“不是,我没有想着,”又垂下面庞:“只是有时想,以前不知道表嫂是封家的女儿,以为她是伍家那村里出来的,见表嫂举止大方,我想,表哥能教好表嫂,她也应该能……学好才对,” 萧护不易觉察地深吸一口气,怕吓到表弟他就不肯说心里话,再问:“你只告诉我,心里还有她吗?” “不知道,”苏云鹤苦恼:“有时候见到表哥和表嫂好,就会想到她。想到她,又觉得她不值。这一次回去母亲要为我定亲事,那方家的……兄弟生得眼睛和王月娥很像,我想姐妹们也一定是一样,我就不肯答应,表哥,凭你定这亲事罢了!表哥也需要梁山王,我喜欢的。” 他是见过娇慧郡主的人,却只字不提郡主。 慧娘再出来,见表弟已经不在,大帅一个人坐着发呆。轻喊几句:“大帅?”萧护才一怔醒来:“哦,”面上还是恍惚不定。 “你累了?”慧娘道:“快去歇息,也是的,好几天你没有睡好。”萧护这才完全醒来,道:“几天不睡没什么,我哪有那么娇嫩的身子骨!” 他一个人沉思半天,梁山王来回话,说奉天王台山王过几天就到,信中全是气势汹汹,说他处受灾,要梁山王给自己一个说法。 萧护说知道了,对这事倒不放在心上。 晚上梁山王备酒,带着全城来感谢,又请大帅好好睡一觉,今天晚上可以睡房中。睡下来后,萧护心神不定,见窗外星月几无,又要有细雨下来,更觉得心绪萧索。 把十三抱住更是不住摩挲。 肩头上慧娘蹭过来:“大帅,你有心事?”慧娘故意打趣:“明天可以和郡王们说纳妾的事?” 萧护觉得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在十三面上亲亲,低低地道:“你和我在一起好吗?”慧娘诧异:“好啊,”她留上心,看萧护面上心不在蔫,问:“大帅是太累了吧。” 萧护又问:“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好呢?”慧娘微微笑:“夫君喜欢我,我喜欢夫君,这就好了。”听自己丈夫叹气:“是啊,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叫好啊。” 就把表弟的话告诉她。慧娘也呆了,半晌道:“表弟还对她有情?是我们办错了事?” 想到王月娥手持剪刀进家门,慧娘断然道:“大帅,是我们太不上心,给表弟亲事说晚了。”萧护继续苦笑:“我一直想给表弟说个好的,说个与他般配的,没想到……” 他抱紧慧娘:“要是表弟还喜欢她……”大帅说不下去。一向是大帅拍抚十三,今天反过来十三不住抚着萧护的肩头,柔声劝道:“父母亲还在时,我听过这样的事情。成亲前和别人有情,可又怎么样呢?成亲过上几年有了孩子就好了。” 她唇角微勾,眸子里有了俏皮。 萧护一想也就明白,心思也回来在妻子身上,在她屁股上拍一记,取笑道:“这是你以前不喜欢我时,岳父母为劝解你才说的话吧?” “嘻嘻。”慧娘默认了。再劝夫君:“你别担心,郡主招人喜欢呢,表弟和她也许比我们还要恩爱。” 萧护鼻子里出气:“哼,哪有比我们还要恩爱的夫妻!” 此时,梁山王慢慢地和女儿在说话。娇慧郡主听说可能许给苏云鹤,犹豫不决。梁山王猜一猜:“你不喜欢苏表公子?那为父对大帅说另选一个就是。先对你说,就是想着你去过江南,要是有中意的人,就对为父说出来。” “不是不喜欢他,”娇慧郡主红着脸:“父亲时常教导,女儿亲事父母作主,只要许的人不差,就不要挑剔,女儿也不是那和人有私情的人,又有姐姐亲事在前面,父亲自然为我用心。只是,” 她无奈:“我在江南听到苏表公子一件事,因是他的私事,想背后议论人长短不好,就没有对父亲说出来。” 梁山王道:“你说。” 娇慧郡主吞吞吐吐:“说他以前相中一个村姑,后来让家里拆散。”梁山王松一口气,微笑看女儿:“就这事?还有吗?” “就这事。”娇慧娇滴滴:“父亲,这样的人能嫁吗?他要是心里总想着别人,不是委屈了我。”梁山王见女儿娇态十足,更是莞尔:“来来来,为父也对你说一件事。”郡主坐近些,听父亲道:“那是十年前,为父我也与别人有情。” “啊?”娇慧郡主微张着嘴,又是一声:“喔?” 梁山王笑:“后来还是娶了你母亲,儿呀,这少年人在外面走动,与别人有情,他家里都要拆散,不会动你分毫。而且这亲事是大帅作主,你又担心什么!” 娇慧郡主嘀咕:“就是心里堵呢,父亲,许给别人也罢。”梁山王好笑,答应:“也好。”他走出来还是喜欢的,女儿教导得不差,亲事上全是由父亲作主的。 台山王来的前一天,萧护给梁山王回话,大帅说得小心翼翼:“亲事表弟是喜欢的,不过有一条,表弟以后是要纳妾的。” 梁山王险些大笑。他自己还有两个妾,男儿纳妾更是寻常事。大帅特意提出来,是他自己房里没有,也拿这个当一件事来说。 话说在前面,也说明大帅这个人实在。另外也是他心疼表弟,稚气上来。娇慧郡主出嫁后,苏云鹤要纳妾,岳父是管不了的。 抓住大帅这为表弟的稚气,梁山王故意皱眉,对厅外天上看:“纳妾?这如何使得。大帅,你房中就没有,云鹤也应该是一心一意的人才是。” 他这就云鹤了。 萧护愁眉苦脸:“你不答应?那这事儿就不好办。”梁山王疑心上来:“为什么一定要纳妾,”想到女儿昨天说的话,梁山王问:“难道他外面有什么人等着不成?” “没有,”萧护否认。梁山王当晚告诉女儿:“大帅说要纳妾,你怎么看待这事?”娇慧郡主有了怒气:“大帅自己没有,怎么也不管好表亲!” 想到苏云鹤的面容俊秀,又是认识的人,又想到姐姐嫁给台山王的儿子夫妻不和,也是姐夫别外有心爱的人不能娶所致。 娇慧郡主和父亲商议:“等我明天找机会问问那鹤,他是真心还是让大帅逼迫的。”梁山王摇头说不好,娇慧郡主就顺着父亲说话,心里打定这个主意。 第二天台山王奉天王一同到来,梁山王早就知道他们特意在路上相见,是商议过一同来闹事的,也做好准备。 府门外相见时,台山王奉天王就怒气冲冲,梁山王满面微笑只当看不到,只是说:“请请。”走进府门几步,台山王对奉天王使个眼色,奉天王犹豫一下,他还想着娇慧郡主呢,不过他太生气,虽然梁山王的人及时到及时通知当地府尹,可还是有损失的。 又加上梁山王说过会有补偿,奉天王心想自己应该开口。他边走边道:“王叔,你这件事弄得我焦头烂额,百姓们快把我王府砸了!” “我补偿你,”梁山王意味深长。 奉天王心中一动,要是把娇慧补偿给自己。台山王冷眼旁观,就看出奉天王的心思,赶快把这个小子拉回来,皮笑肉不笑对梁山王道:“听说萧大帅肯给王爷东西,这样吧,把我们的损失加上一倍,报给他……” 梁山王的宅子并不深,或者说从正门到正厅路不长,台山王随意说话,抬脸一看,就见到一个人悠闲自在坐在厅上。 他面容英俊,坐在那里满厅都亮。台山王瞪大眼,奉天王太受惊吓叫了出来:“萧护!”他们背后是不会称呼他为大帅的。 这一声喊,萧护听在耳中,对着两张惊慌失措的面容暗暗好笑。他们不仅惊慌失措,而且身子往后一退,手就放在腰上去。 从他们的面上可以看出来几个字“鸿门宴”! 他们是这样想的,就表现在面上,一时不能收敛。 梁山王呵呵笑了,从容地道:“王兄啊,贤侄啊,请进请进。”台山王和奉天王有一时呆若木鸡。 萧护负手,身上没有佩任何兵器走出来,也不拱手行礼,想想自己身上有个亲王称号,是比他们要爵位高。 见到大帅出来,台山王奉天王更面如土色。见萧护满面春风:“打算问我要什么?有话慢慢的来说。” 天有小雨,不住淅淅。不管是萧护的镇定,还是梁山王的泰然,都让台山王和奉天王稳定下来。台山王对自己身后护卫们看看,见他们人人警惕,台山王重打笑容,心中不定,总是笑得有几分阴阳怪气:“请请。” 奉天王半惊半疑地跟上去,坐下来后,又往四周看,见屏风后面没有什么,心才提得低一些。 厅外,娇慧郡主蹑手蹑脚走过去,寻找苏云鹤在能看到正厅的亭子上坐着,嫣然一笑过去。苏云鹤和小厮们在这里,见郡主过来,都起身行礼。 郡主手一指,点在苏表弟面上:“我找他有话说。”小厮们退下。娇慧郡主看苏云鹤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她倒有些慌乱。 可再慌乱,也要把话问清楚。娇慧郡主低声道:“听说你应下亲事?”苏云鹤淡淡:“是。”他到底年青,见郡主这样问,促狭心上来,面色不改地问:“你不答应?” 同时恶作剧的盯着娇慧郡主面色。 娇慧郡主语塞,说自己答应吧,当着他羞人答答。说自己不答应……。捕捉到苏云鹤眸中微嘲,娇慧郡主不理会他,问道:“你以前喜欢的那村姑是怎么回事?” 苏云鹤面色大惊,嗓子眼里格格两声,好似见鬼的瞪着眼,忽然,转身就跑。 娇慧郡主先让他吓住,再就气急,跟在后面:“你跑什么?”苏云鹤停下来:“你要是不愿意,找别人吧!” 大步跑开。 背后,郡主跺脚,气急败坏:“谁说我不答应的!我偏就答应!”回房去,越想越难过,不就问一声儿? 她抽抽泣泣哭起来。 正在哭,丫头来回话:“郡主,快去看热闹,萧夫人在厅上骂人呢。”娇慧郡主止住泪水:“我就出来。” 慧娘是才到厅上没多久。 她是让小厮们帮着盯着,等大帅说得差不多时才过来。萧护见她来,起身相迎,梁山王更是站起。 台山王在心里骂骂咧咧,骂过萧护骂梁山王,也起来一站。奉天王早就起来。 慧娘对夫君行礼,讨他的话:“我有话要对王爷们说。”萧护一愣,还是答应了:“好。”慧娘面对台山王和奉天王站定,昂然问道:“我想问王爷们,你们缺什么少什么?要缺少只管说,大帅忙,对我说也行,不信任我,对大帅说也行,只是有一件,拿女人换什么,大可不必!” 她绷紧面容,怒气隐然,还是中肯的评价:“几年动乱,王爷们不管进京的没进京的,各安封地,没听见拿女人换什么!怎么大帅一出来,这女人就值这样的价钱?” 台山王涨得脸得猪肝色,一连说了几个字:“你你你,”奉天王羞得头抬不起来,一个字不说。厅外的娇慧郡主恰好赶到,听到慧娘的最后几句话:“秦皇汉武,不曾依靠过女人成事!项羽乌江,才是女人误事!汉薄太后贤,窦太后智,都不是争宠的名声而闻名!” 转身,在萧护面前跪倒:“请夫君为我说句话儿,旧事难提,旧人难忆!我不愿意和人争宠,也不愿意我的两个儿子看着母亲流泪!” 萧护动容,他扶起慧娘,看着自己的醋坛子。她可以伴自己跃马万里,却不能容下旧事。那旧事,大帅也是一样不能容不能忆的。 大帅悠悠:“十三,你看看为夫我,是能想到那个人的吗?”慧娘哭了:“不是我要把她说出来,只是不敢忘不能忘啊。” 她痛哭失声,杀害自己父母亲的人怎么能忘记? 旧事难提,旧人难忆,梁山王三个人全不懂。不过也看得出来萧护夫妻情深意重,不是一般人可以分开。 梁山王想到大帅说的表弟要纳妾的话,赶快插上一句:“是啊,这夫妻之间,怎么能插得下去别人?” 萧护瞅他一眼,你不是也有妾?本帅才是没有的人。 厅外,娇慧郡主听直了眼睛,见到苏云鹤也凑过来听,自言自语一句,嗓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苏表弟听到:“是啊,怎么能让两个小公子看着母亲流泪?” 她太低估苏表弟的可恶程度,苏表弟的可恶是可以和小表妹相提并论的。近年来小表妹不在收敛许多,可遇上时候旧可恶出来。 苏云鹤也自语,嗓音也不大不上,刚好让娇慧郡主听到:“以后再说。”省略的半句话,是等你有了以后再说。 娇慧郡主自动脑补上,飞红面庞飞也似走了。 不管台山王和奉天王怎么灰溜溜,梁山王还是宣布了亲事,台山王又嫉又恨,奉天王又恼又怒。 想梁山王疯了,王爷不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布衣。 不管苏家和萧家多亲近,苏云鹤还没有功名,只是萧护封他是个将军罢了! 御玺盖的圣旨也没有! 奉天王这个时候把皇帝想起来,恨之入骨,你怎么死得那么早! 在回程路上,台山王把马靠近,皮笑肉不笑:“贤侄,你看到没有,梁山王是拿萧护当皇帝看了。” 萧护就没有称帝的心,这些人也是一直猜忌他。 想皇帝是多好的位子,谁不想当? 奉天王心头怒火再也忍不住,低吼道:“他也配!” “他挟天子,难道你装不知道?”台山王装模作样地叹气:“可怜大好天下,要落到外姓人手中!” 奉天王口不择言:“你呢?你不是也立过皇帝,光复皇帝还在京里,你立他的时候,他是能记事的年纪,你就这样放弃了!” 台山王感觉时机到了:“贤侄,你也放弃不成?”奉天王如触电般:“我不行!”台山王步步紧逼:“要是我说你能当呢?” “怎么当?”奉天王傻乎乎的问。 台山王道:“你看这天下本就是我们有份的,要是我们各自为帝……”奉天王吓了一跳:“别人肯吗?” 他指的是临安王和韩宪王! “你肯让他们为皇帝,他们自然就肯让你当皇帝!”台山王道:“不然大家你扯我后腿,我扯你一把有什么意思?” 他把这个问题丢给呆若木鸡的奉天王:“你好好想想,当鸡头快活,还是看萧护脸色快活!真是的,他又不是什么人物,弄得一个两个的要在他手底下过日子。还有梁山王,把女儿也搭上了!” 最后一句话,深深的刺激到奉天王,他额头上青筋爆起,喊住台山王:“你有什么主意?”台山王阴险地一笑:“我京里有人,韩宪王处也有书信往来,” “等等!”奉天王一惊:“你京里有谁?” ☆、第二十三章,好哥哥谨哥儿 台山王凑到奉天王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奉天王大惊失色,几不可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他他!他也行!” “还有他……”台山王又低低说了一个名字,微有得色:“宫中的男人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哈哈,我也说错了,他根本不算男人!” 一个阉人。 奉天王和台山王三天后分开路程,回去一脑门子烦恼。他没有得到娇慧,而娇慧又许给萧家,这是梁山王表示他投靠萧护。 奉天王急了,他应该怎么办? ……。 当年冬天,雪花大如磐石。阴沉乌云手似可碰到的腊月里,韩宪王和蛮夷古里氏通婚,纳为正妃,得到大军近十万人。第二年的冬天,准备充分的韩宪王、台山王、奉天王等人各自称帝。 天寒冷风雨大,风雪中伸手不见五指。行人看不清的官道上,却喜气洋洋。城门里,张灯结彩,贴着大大的喜字。 今天是苏云鹤和娇慧郡主成亲的日子,花轿一早到达,停在驿站里。看着天近傍晚,花轿起身,梁山王送亲。 而城门风雪中,乌压压多了杀气腾腾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年青男子,满面憎恨手指城头红灯笼:“射下来!今天让他们娶不成亲!” 城头上,忽然一个人。 她凌风而站,是一个女子,生得和娇慧郡主很相似。虽然迎着风雪,一张嘴就灌一嘴的风,她也朗朗大声:“孙元,你到此是庆贺我妹妹亲事?”、 孙元是台山王的儿子,见到这个女子,气得大骂:“贱人,果然你在这里!”他拔出刀来呼喝全军:“今天血洗此城,给盈儿报仇!” 梁山王的长女更要大笑,手指城下大骂:“我从父命嫁你,你怎么敢用个贱人来羞辱与我!我岂止杀了你那贱人,你来看!” 她身后转出一行人,有一个人手提一颗人头,大笑着,正是梁山王!他怒容满面,往下大骂:“我把爱女嫁你,你居然敢虐待她!孙元,今天是我小女儿成亲的好日子,也是我与你们父子算账的好日子!” 风雨太急,孙元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那个人。他大叫一声咬破了舌尖,吐出一口血,手指城墙:“你你你!……” 那人头正是奉天王的! 梁山王冷笑往下:“我不在,你们也没能耐偷袭我的城池!”把人头往下一抛:“拿去给你父亲,告诉他好自为之,他要不是天子,逆天命者不得好死!” 手一挥:“放箭!” 孙元哇哇大叫:“攻城!” 又一个人徐步走出,手拿弓箭道:“就要拜堂,请王爷受礼去吧。”慧娘在风雨中伫立城头,对紧跟来的张家道:“帮我看着!” 张家大大咧咧:“十三少,赌你射不中。”慧娘正在放箭,也停下来骂他:“小螺儿听到又要撵着你打!” 张家毫不脸红:“我随大帅,大帅怕老婆,我也不怕丢面子。”慧娘生气地道:“是你怕老婆,不要把大帅扯上!” 自己嘀咕:“岂有此理!以前老说我挨打,自己成过亲,就成大帅怕老婆!”因为生气,力气陡然大了一些。 把弓箭再拉开,盯住孙元盔甲中一点缝隙,一箭飞去,正中孙元! 梁山王长女定定地往下看,见孙元让人抢走,却不像会动。她退后几步避开箭矢,仰面对天叹息一声:“倒也清净!” 城里,萧护满面春风,五舅老爷和梁山王居中高坐受礼。新人在鼓乐中往洞房里去,小鬼回来报信:“击退敌兵!夫人说风雪大,让不要追击!” 大帅随意挥挥手:“不要追,喝喜酒要紧!”就去恭喜五舅老爷。不大会儿功夫慧娘回来,换下盔甲重施脂粉,喜滋滋儿的来喝喜酒。 坐下来,还在想自己最近的一封信到了没有。 这信是给临安王的。 孙珉收到这封信的同时,也收到韩宪王的信,信中邀请孙珉一同入京。孙珉放下这封信,再看萧夫人的信,和去年一样,是请自己指派六部官员。一开始孙珉还不敢派人,后来有一个才来投不到半年的书生叫霍起,愿意为临安王到京中,去了以后说京中大好。 今年萧夫人再来信是顺理成章。 临安王对着韩宪王的信自语道:“我已经进京了,人早就去了!”又拿起第三封信。如果说萧夫人的信只是安抚住临安王,这第三封信就至关重要。 这信是宫中张太妃的大太监顾公公来的。 从韩宪王去年纳古里氏为妃后,顾公公来了头一封信。头一封信没有别的话,只是嘘寒问暖。第二封信,就简单地说说宫中的事。这第三封信,顾公公说到皇帝的事,又说太妃年迈,时常挂念四海安定。 三封信,系得临安王一步也不会对着韩宪王去。这说明宫中对韩宪王增加兵马是不安的,来信自己,表明他们知道小皇帝是不能当家的,而萧夫人对于京中的事无巨细都来过问,说明萧护有退让的意思。 孙珉这一年总是心情不错,边观察边打量边盘算。萧护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是不如自己名声正的。 临安王摄政,或是临安王登基,指日可待。 把韩宪王的信抛到火盆中,由它化为灰烬。 潘侧妃蹑手蹑脚在帷幄后面偷看,见到郡王对着一封信笑得合不拢嘴,这信上笔迹熟悉,又是萧夫人的。 每一回萧夫人来信,郡王就自己看上半天。潘侧妃则越来越沉默…… 又是新年,曹文弟从王府中出来,总是郁闷的。韩宪王自立为帝,借助古里氏夷人问鼎中原,本来是一件大喜的事情。 可曹家就只受排挤。 曹娟秀不算得宠,曹文弟是个文章锦心秀口的人,没有太多的实战给他增加经验,还总怪他办不成事,他也很是冤枉。 他一年比一年弄得清楚,什么叫自己办成事,就是自己把萧护说到他臣服于韩宪王。关于这一点,曹文弟又不服气。 他认为要服众,就自己去,谋士也好,武将也好,与本人德行是两回事。 他缩头在雪中嘀咕:“总想和萧护过不去,还想让他受招安!”风声把他的低语掩盖住,雪遮住他眼睛,他就没看到路边站的两个人。 两个人全戴着大皮帽子,有一个急切地从帽子下面对曹文弟看,两行泪水才出来,就在脸上化成冰! 曹文弟擦身而过,另一个人低声清晰地道:“曹先生,别来无恙!”走出几步后,曹文弟才听到,他一愣,这声音好熟悉,回身一看,见两个人推推头上皮帽子又立即压下来。 曹文弟如遭雷击! 父亲! 另一个是孟轩生! 父亲? 他再看过去,见两个人往前面走,曹文弟在后面跟着。到一处客栈中,见几个人守在小院门外,是江南曹家的随从。 主仆相见,只看一眼,使个眼色,曹文弟走进院中,见门帘高打,除去皮帽子的那个人缓缓回身,正是几年不见的父亲! 曹文弟当即跪下,泪流满面,由廊下膝行直到房中,曹老爷也哭得肩头颤抖,把长子抱入怀中:“我的儿,你好不好?” “父亲好不好,母亲好不好,二弟好不好?”曹文弟哭着一一问过来,父子抱头痛哭,孟轩生劝着他们才坐下来。 见他们父子不哭,孟轩生回避出去。曹文弟问:“父亲怎么到了这里?”路上有雪并不好走。曹老爷有怒气:“我为你和娟秀而来!” 他拳头握紧:“早几年我就想来,一开始怕别人看不起,又怕别的怕了好几年,我想你不回来就算了,天下大乱呢,乱世中出英雄,指不定你就是个从龙的功臣。没想到,”他咬咬牙:“我听到韩宪王娶夷人为正妃我就后悔不迭,应该早些让你和娟秀都回来。我曹家的女儿,怎么会给人当侧妃!” 以前他还有这样的指望。 曹文弟惭愧:“韩宪王为人刻薄,刚愎自用!父亲,让娟秀跟他是错了。”曹老爷缓缓告诉他:“顾良能抓住他的妻子和儿子时,我曾问过老帅,那王妃还能活不能活?老帅厉害,他反问我要活还是要死的?我就直言相告,曹家女儿不能当侧室,老帅让我放心,没几天,那王妃死了!” 曹文弟震惊,他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内幕! “我想有你在这里帮着娟秀,娟秀又有儿子,好歹也能成正果!娟秀是王妃,我就出面为萧家和韩宪王说合。没想到,哼!”曹老爷怒气冲冲,看儿子时才有几分慈爱:“文弟,你我对萧家都不算了解。你祖父去世时,临终遗言中告诉我,和萧家数代交好,后世子孙不可以随意交恶,果然,老人家看得是对的。” 他微微叹一口气:“那一年京中兵乱,老帅马上把江南全占了!一夜之间,萧家出来无数的兵马,就是一个扫地的也会几手!平时,萧家从不显山露水。我只以为城里出个事情,萧家的人飞快赶到就是能耐了。那一回,我算是见识了!” 曹文弟没来由的身子骨发冷,怔怔看着父亲。 曹老爷只是叹气:“你知道吗?老帅把江南全占住,粮库全看管!但是一应官员的月银,照原例发,一个不少。就这一点上,就很难得,别人也不能说他不忠君。现在我们那城的官员还是曹大人,他一年比一年发福。也是的,不操心,喝个酒去个青楼,不胖才怪。换成别人,也得抱萧家大腿才行!” “这这,萧家是打算自立为王?”曹文弟战战兢兢问。猜忌萧护的话,他平时由韩宪王门下听得不少,只是曹文弟不敢相信就是。 曹老爷摇头:“这我不敢猜,不过萧家要是自立为王,看来也能占一方地方。但萧护旧年里称霸京中也没有废帝,他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他凝重起来,曹文弟也认真的听着,潜意识里父亲这话很重要。 听父亲一字一句缓缓地道:“不管谁想称帝,得萧家答应才行!”曹文弟惊呼一声,又掩住自己嘴,目露惊恐,半天才放下来,颤抖着嗓子问:“那娟秀……” 曹老爷认真的道:“我来接你们走!”他放低嗓音,往门上下意识看着:“江南这几年屯粮屯兵,你想想老帅能在乱世中占住江南这几年,他是好惹的?韩宪王也就是看着厉害罢了,我就没见到他们在乱世中统一,就是你打我,我打你,互相猜忌,一帮子不能成事的的!” 说到这一条,曹文弟也有愤慨:“父亲说得是,他不能成事,还怪我不劝萧护给他让路!”曹老爷冷哼:“我冷眼旁观他这几年了,头痛病又重,几回潜入江南买药,还当老帅不知道!萧护已经足够厉害,老帅更是强中强手!奉天王攻梁山王已死,台山王也快了,他们不打萧护还活得久些,萧护,他在等机会等名声啊。” “他想当皇帝?”曹文弟哆嗦了。曹老爷还是摇头:“不知道,他要想当也由着他吧,反正有一条,别人想当皇帝不问过他,是不行的!” 父子两个人对视一眼,曹文弟看懂父亲的眼神,如今局势就是如此! 几年的选择越来越错,曹文弟还想挣扎一下:“王爷给临安王去信,不久就会回话。”曹老爷摆手:“他能想到,萧护也能想到。你想想,为什么临安王这一两年没动静,只怕萧护早稳住他!” “用什么稳住?”曹文弟才问出来,又觉得自己笨。最好的,就是皇位!曹文弟茫然:“为什么萧护不稳韩宪王呢,娟秀可在这里呢?” 曹老爷也心中一痛:“这你就明白,韩宪王平时是怎么对待萧护的,萧护为什么独不理会他?”曹文弟无话可说。 韩宪王也从来没和萧护有什么联系,难得的一回内阁邀请,别的郡王都到场,就他没有去! 曹老爷愤恨地道:“我不能久呆,怕有人认出我是你父亲!你回去想个计策,尽快和娟秀离开这里,孩子,能带走就带走!他不当我曹家是一回事,你们也不必再辅佐他!” 曹文弟回家,心神实在不安宁。耳边总转悠着一句话:“想当皇帝,得萧家答应才行!”他失魂落魄的,看在曹少夫人眼里。 曹家在这里不如意,曹少夫人却是如意的。没有公婆,丈夫由着自己搬弄。曹文弟这难得一回的忧愁,和平时他受气回来不一样,曹少夫人暗想,必然有小妖精。 第二天曹文弟去见曹老爷,曹少夫人悄悄跟去。等曹文弟离去后,曹老爷总要出来走一走,虽然他有帽子在头上,可无意中一抬脸,曹少夫人血液几乎凝固。 公公! 公公到这里,又只私会曹文弟,那就只有一个主意,就是公公要把儿子带走。曹少夫人回去,见曹文弟还是坐卧不安,问他也不说,更以为他瞒着自己。 曹少夫人冷笑,一不做二不休,想要丈夫抛下自己就和他们拼了!她走到王府门上,对人道:“金子在哪里?” …… 又是一个下午,雪积得王府门上全是。曹娟秀吩咐丫头:“给小殿下穿暖些,抱着他出来走走,总在房中也不好。” 丫头们给她们母子都添上衣服,只有一个跟着赏梅,走到角门内。曹娟秀含笑扯过儿子,手指给他看红梅,看着他蹒跚着去梅花下面,对丫头笑:“我衣角流苏乱了,来帮我理理。”丫头走上前,冷不防曹娟秀拿个帕子压在她鼻子上。 片刻,丫头让帕子里的麻药薰倒。 曹娟秀左右看看没有人,一把抱起儿子,小声叮嘱:“别说话,母亲带你玩去,千万别说话。”一手拉开门,见门上有一个人。 不是早说好的兄长,却是金子! 曹娟秀倒吸一口凉气,强打笑容:“是你呀,快,帮我抱着小殿下……”金子打断她:“侧妃,我可不上你的当,回去吧,你的事发了!” 曹文弟恰好赶到,在人群中目瞪口呆。 曹娟秀见到哥哥,怕他也让抓起来。心一横,想自己这几年连累哥哥不少,再也不能连累他,她把儿子抱在怀里,闭目大呼一声:“我先去了!” 一头撞到门上! 曹文弟才要呼喊,一个人把他拉走。孟轩生焦急地道:“快走,看样子你们事情做得不周密!”两个人避入人流中,曹文弟眼前全是妹妹刚才的样子,涕泪交流道:“等等,我还有妻子在家里。” 孟轩生就随他先往曹家,曹文弟一个人进门,孟轩生在外面总觉得有几分不对,见到几个人跟在曹文弟后面进曹家门时,急忙寻找到身后的随从:“快送曹老爷出城!” 曹家院子里,厮打起来。院子里浅,曹少夫人又哭又骂:“回去?回去看你家人的脸色,受他们的气?你休想!我告诉你,娟秀也走不了,你们一个也走不了,王爷全知道了,你当我是傻子!” 曹文弟几乎气炸:“你告的密?”用力给了曹少夫人一巴掌。曹少夫人大呼:“来人呀,曹文弟要逃往江南了!” 曹文弟一脚踢开她,转身就要走,见几个人闯进来,笑得阴森森:“曹先生,王爷请你呢!”曹文弟往后退,再往后退,后背衣服一紧,让曹少夫人紧紧抓在手里。 曹少夫人狞笑:“你往哪里走?” 堵住门的几个人忽然几声惊呼,一个一个倒下去! 曹家门外跳进来孟轩生,又是一个单臂的青年萧拓。萧拓从倒下的人背上拔出自己短枪,对曹少夫人亮一亮,怒目:“放开他!” 曹少夫人手一软,松开曹文弟,孟轩生急道:“赶快!”三个人用力奔出去。曹少夫人一想不对:“你走了,我怎么办?”也追了上去! 他们逃到城门时,已经大乱! 城门有一队人看守,沉重的城门也缓缓地落下。萧拓弹指,往空中发射烟花。同时大叫一声:“三哥!” 萧拔便衣跳出来,几拳打走城门下人,千斤城门正好落下来,三爷钻下去,用肩头一顶,城门停在当地! 这城门是有机关控制,上面的人见放不下去,更用力的催动机关。萧拔又大呼一声:“萧墨!”萧墨是从城外进来:“我来了!” 一弯身子过来,用自己肩头也一顶,再次大呼:“快走!” 两个人额头上迸出汗来,人也微微地摇晃着。 沉重的城门再也没下去一分! 萧拓让孟轩生带着曹氏父子先走,曹少夫人赶来,萧拔不知道,也放她出去,和萧墨使一个眼色,又见城中弓箭手赶来,两个人沉声吐气:“顶!” 双手把城门用力一顶,生生往上顶出去一分!迅速闪身,城门重重落下来! 震得古城墙都动了几下。 溅起来的碎冰渣子,喷了萧拔和萧墨一脸。 城外,曹老爷目光呆滞! 他和老帅求来这些人,只想接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只想救走自己儿子。可如今女儿外孙困在城里,他最不想要的媳妇倒出来了。 曹少夫人孤单一个人面对他们一行人,自知不敌,扑通跪下来,苦苦恳求:“王爷会听我的话,我让他放娟秀出来!” “看!”萧墨一指城上。 见一个人广额深目出现。韩宪王面若癫狂:“哈哈,是我岳父到了?哈哈,你想要你的女儿,来来来,接回家吧!” 一个彩衣珠袖的人从城上直扔下来。 曹老爷心如刀绞:“娟秀!” 曹娟秀落地时就动也不动,不知道几时死的! “还想要你的外孙吧?”韩宪王又长笑一声:“给他!”又一个小小身子从上面飞出,落到地上也不会动弹。 曹少夫人尖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曹文弟大叫一声,吐出一口血,呻吟道:“他又发病了!”曹老爷冲过来,不再想到公公和儿媳的避嫌,不再想到男女有别,对着曹少夫人就是一巴掌,再就是一脚狠狠踹下来。 “我,我有了孩子!”曹少夫人吓得滚到一帝,嘶声叫出来。曹老爷的脚停在地上,不住颤抖。他仇恨地看着曹少夫人,还是重重一脚下来,三爷萧拔拦住他,诚恳地劝道:“回去再发落不迟!” 对着城头上狂笑的韩宪王,曹文弟大叫一声:“妹妹不在了,我没有脸面回去!”反手拔出随从佩剑,用力一横,鲜血喷出,他软软的倒下! 曹老爷惊恐地大叫:“不不不!”抱住儿子身子,血流到他身上,曹文弟最后奄奄一息地道:“父亲,儿子不孝!” “哈哈哈哈哈,”韩宪王在城头疯狂大笑,手指着:“追,追呀!”城门机簧不太灵光了,暂时打不开。 一行人在雪花中离去,三爷萧拔背负曹文弟尸首,曹家随从抱起曹娟秀和小殿下的尸首,曹老爷哭哭啼啼,哭得老泪昏花什么也看不到,萧拓一只手还能扶着他行走。 曹少夫人悲悲切切跟在最后面,萧墨虽然鄙夷她,也得照顾。他们离江南近,先回江南。老帅听到也痛心一回,劝曹老爷:“等你媳妇生下孩子再处置她不迟。” 送走曹老爷,让人去曹家吊丧。老帅来看孙子,听到死人总不是好消息,和孙子乐一乐解解心怀。 在房外就听到谨哥儿高声念:“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旁边是训哥儿的高声大哭:“哇哇!” 老帅没看到就想笑,进来见萧老夫人也在笑。三姑老爷说谨哥儿聪明,去年就给他开蒙,让他背书。谨哥儿拿着个书在摇头晃脑高声念,旁边训哥儿在祖母手里对着哥哥大哭:“哇哇,要书!” 见到祖父来,就哭得更凶:“哇哇,要!” 谨哥儿就更高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理也不理弟弟,还翻个白眼儿给他。 “哇哇!”训哥儿继续跳脚。 老帅心中颓然一扫而光,手扶着门呵呵而笑:“两个淘气包。” 萧护收到曹文弟死讯,是在正月里。他默然坐了半天,和蒋延玉、谢承运闷闷喝酒,都流下泪水。 “不杀韩宪,天理难容!”萧护用力握拳,对两个幼年好友们道。蒋延玉,谢承运也用力道:“不杀韩宪,天理难容!” 出了正月的三月里,韩宪王和萧护一起兴兵,头一战打了三个月,姚兴献为主将,夺下韩宪王三座城池。 慧娘马上给临安王去了一封信,告诉他:“三城尚在收拾,大帅的意思,请郡王派官员入驻!”孙珉又一次捧着信欣喜,认为这是萧护再一次暗示自己,潘侧妃又一次沉默到半夜。 她身边睡着临安王,可潘侧妃一天天感受到郡王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而在萧夫人的信上面。一个女人,能说什么让一个男人高兴的话? 临安王睡梦中勾勾嘴角,梦中说了一句话:“夫人,多蒙厚爱,”一怔而醒,再也没有说过梦话。潘侧妃则黯然神伤。半夜里,又是一封加急的口信送到,孙珉心腹的侍从叫醒他,临安王匆匆走出去,潘侧妃披衣跟在后面偷听。 只有一句话:“萧夫人到了!” “好!”孙珉就差雀跃,他按捺不住欣喜,来回走了几步,有力地吩咐道:“传令,哦,还是我自己写信吧。” 往书案后走,潘侧妃轻步走来陪笑:“妾来研墨。”孙珉心情太好,答应着。侧妃披着宫衣在这里,侍从们退到门外不敢窥视。 孙珉提起笔,由衷感叹一下自己的好血统。现在是十月,据韩宪王落败有几个月。他一落败,并不回师,路上就直奔孙珉封地,同古里氏前面夹击,拿下孙珉两座城。 孙珉觉得大局在握,对韩宪王还有招来归附的心,没防备,城就没了。萧护居中调度,慧娘无事巡视,离临安王最近,闻信后带兵赶来,三天的路两天就奔到,占据韩宪大军的退路,一座山口。 临安王觉得这个美人儿真是上天派下来助自己的,以后当皇帝,封她一个国夫人。又是一笑想到唐史,那萧护成了什么? 见潘侧妃看着自己,孙珉回神落笔,简洁明了:“命你部率兵急行,于十二日前赶到援助萧夫人,保她安然无恙,不可怠慢!” 写了两份,墨沾得浓了,放在案几待干。潘侧妃看清上面的字后,默然不语。假装如厕,喊来自己一个侍女,低声说了几句,侍女匆匆而去。 重新睡下时,潘侧妃心中怦怦直跳,还有几分气愤。她一直是把萧夫人看成一样榜样,可是她占据郡王的心,那就不行! 潘侧妃知道这些有权势的贵夫人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自己丈夫没发现就行。而萧夫人之所为,显然是看出郡王要当皇帝,她就巴上来。 当断,早断! 两天后到达的孙珉信上,写着“于十五日前赶到援助萧夫人……”这三天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浓云厚霭下,慧娘伸出手臂,让张家缠紧受伤的布条。她的面容憔悴,身边发光的地方,只有地上的雪,再就是手下的宝刀。 看自己的人,都疲倦不堪,个个有伤。几个亲兵昨天伤重,夜里发热呓语不断。慧娘伤在右手臂上,把刀交到左手。 看自己手上伤固定过后,慧娘给张家包扎,往山下看,只有茫茫白雪。她还是毅然,面色不改,静静地问:“小鬼走了有两天吧?” “他应该见到最近的余将军!”张家不敢看慧娘干咧的嘴唇,地上全是血,嘴唇还是干裂,是熬出来的。 张家也往山下看,看的却是几条盘肠小路,再一次道:“让人护送夫人走,不然没法子见大帅!” “你少长别人志气,他们根本不能从我刀下过去!”慧娘扭头看另一边,山下黑压压。从山尖到山下,横七竖八处处是死人,是他们两天里的战果。 一个人也没有过去。 慧娘再一次拧眉:“临安王不会不发兵!”张家火了,暴躁地道:“他当然不发兵!都不是好东西,都是见皇位就上,见打仗就躲的软面蛋!什么皇子,这样人看的还少吗?” “临安王不见得吧,”慧娘回头轻轻一笑,不敢招惹张家,商议似地道:“他还想当皇帝呢。”想到这里,微有得色,征求张家意见:“你说是不是?” 张家冷笑:“他当皇帝!”脖子一直,浓眉耸起:“十三少!马上下山,这里我挡着!”山下人再次开始攻山,他们攻击临安王失利,回程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密密麻麻的人手中刀剑雪亮往山上来,慧娘一挺身子,呼一口气在面上形成一团白雾,兴奋了,左手提刀召唤自己的人:“弟兄们,又是一波!” 山风凛冽,山下重新树起的身子似永不会败退! 又是一场恶战开始! 孙珉还在等捷报,并且让人准备嘉奖的牛羊物品,准备来见萧夫人。而一天外的两条不同路上,来的是余明亮和萧护。 余明亮是小鬼搬的兵。 大帅则是天天听军情,听说十三赶往的地方,他当时就出房门上马,什么也不交待的就急行而来。 萧护认为临安王会出兵救援,也知道十三功夫好。可是这里面稍出一点儿差错,十三就要没命! 大帅久经阵仗,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冬天难行的路上,如果临安王的兵晚到一天半天,如果出个谁也考虑不到的岔子,十三可怎么办? 萧护也等过援兵,不是人家不想早到,路上遇到什么事都有可能。大帅出城后,才让萧成回去告诉马明武:“我接夫人,让他点一队人,着伍家舅爷来一个吧,要快!” 大帅只带数十亲兵往这里来。 饶是他快马,赶到时也晚了几天。在马上边走边往两边看,能看到山口时,就感觉上面红雾腾腾,有血伤味道。 他用力又是一马鞭子,打得马四蹄腾空,在雪地里这是很危险的骑法。而大帅身后的人,也作出一样的动作,都恨不能一步就到山上! 他们赶到山下时,齐齐松了一口气,山上,打出余明亮的大旗。 亲兵心松到一半,大帅却不这样想。萧护三步并作两步走的大步上山,才一上山,他就愣住。十三面上有伤,嘴唇全乌紫,乱发凌乱风中舞,膝盖半跪,身上滴血,盔甲遇到的是好兵器,往里凹进去几道,没有破,也足以伤到十三。 “夫人!”余明亮痛哭失声。 十三瞪着眼睛,一丝儿也不会转动。 萧护的心“砰”地摔到谷底。 地上,张家悠悠醒来,大吼一声:“喊什么,夫人没有死!”吐一口瘀血到地上,慧娘眼珠子才动了动,对着萧护眨上半眨,眼睫垂下才没有抬起来,人倒了下去。 余明亮顾不得夫人是女的,一把抱住,萧护大步过来接到怀里,试一试,十三是晕过去。凭感觉十三身上有伤,怕流血太多,用自己身子避住风,解开十三盔甲,发现伤在两个手臂上。 左手臂上撞伤,没有见到骨头,也极深,不过血倒是止住。 右手臂上伤浅,却好几道。 要不是盔甲好,手臂早就没了。 萧护痛心地搂紧她,见亲兵上来,让人拿伤药赶快救人,这天气,救晚的可以冻死。半天后,把能救的伤员抬下山,不能救的也安葬。 雪地硬,安葬并不容易。 当晚山下住宿后,萧护阴沉着脸给孙珉下了一封战书,要和他决一死战!信是在慧娘床边写的,写完交出去,慧娘醒了,身子不能挣扎,冻伤在温暖地方又作痒,她难受地喊夫君:“难过!” 萧护坐过来,慢慢给她揉着:“要吃吗?傻子。”大帅还惊得脸发白,一直看到慧娘眼睛里:“你要是出了事,丢下我和孩子们怎么办?” 他大大地再喊一声傻子,面上热泪滴到这个傻子面上。 “我没想到,”慧娘轻声断断续续地道:“我以为一直稳住他,以为他会来,这是他的地盘不是吗?” 她咧嘴一笑:“我只想多杀韩宪王的人,为曹公子报仇。他去了,你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萧护狠狠地伸开大手,到这个傻子耳朵边上,又舍不得拧,见那耳朵也冻伤,握在手里细细的暖着,忍几忍还是泪落:“我恨,我恨我当时没有拦住他!我恨,我恨我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十三,这是我的错!” “不是,”慧娘身上无处不痛,不痛的地方就痒,还强打精神安慰丈夫:“是我的错,不是大帅的错。要是我不和她置气就好了,我听说她想把娟秀妹妹给你时,我曾想和她私下里说说的,张家让我不要去,说她骂我,我就恼了,” 萧护含泪亲亲她:“这怎么能怪你!” “那……”慧娘有气无力地道:“怪曹少夫人吧,真的,我挺恨她的,恨她。”萧护点点头,面上泪痕不干。对着妻子看,见她气色这才回来一些,不是山上面青唇乌,又涌出几点泪水来:“傻子。” 傻子咧嘴笑,再就虚弱的撒娇:“痒,给我搔搔。”萧护用袖子拭泪:“怎么搔?搔过伤好得慢。” 用手心慢慢的揉着,很是轻柔。 一干人伤都重,就走得慢。他们回到最近的城池中,见除了自家人来接以外,临安王也到了。萧护对着他可以喷火,身子僵直。 孙珉打马过来,垂下头:“对不住,我有手谕,可让人改了!”他抬手,有人送出一个盒子来,里面是女人的人头。 “我当天就查,查到是她所为,我已杀了她!” 孙珉的话并不能让萧护满意,萧护甚至认为临安王在找替罪羊。孙珉再三请求要看一眼萧夫人时,萧护才勉强答应。 马车门打开,露出车里拥衾而卧的人,带着失血过多的惨白色,眸子里却还是那么神气。孙珉心头一松,内疚上来,想萧夫人和自己通信这么久,一直不辞辛苦,结果让那个嫉妒的贱人害得…… 临安王才要说几句探视的话,车里的萧夫人先开了口,她一开口中气还是不足,语气却是斩钉截铁:“郡王放心,我夫君大度,必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萧护哼一声,慧娘又越过临安王看他,她看得很是深情,眸子仿佛在说,知道大帅立天子不容易,知道大帅安抚临安王不容易,知道大帅……眸子调皮的眨一眨,反正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了。 这一挤眼,孙珉看全在眼里。 这一刻车中幽暗,美人如玉。没有血色的面庞,因眸子的灵动而更如羊脂白玉。孙珉震惊,他见过无数美人儿,唯有今天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绝色。 她自己伤得不轻,还要为自己丈夫考虑局势,只把她自己置之度外。 孙珉知道萧夫人是能干的,是会一个人逃难千里的,是会说服萧护为家人报仇的,可知道她生得素来不错。 可今天,临安王才是真正的震撼到心底。 马车慢慢行走,孙珉还原地站着。萧护不愿意离开妻子,随手一拱,再让马明武陪伴。临安王原地站了许多,喃喃对马明武道:“这才算是天下奇女子。” 马明武欣然沉浸在这是未来的好皇后上,随口答应:“是啊。”这还用说吗?自己的父亲找了几年才找到的。 孙珉没听出话意,他茫然抬眼看天边,不管怎么看,总有一个如玉般生辉的女子在那里,她自己伤重不能起身,还会宽容的说:“郡王不要放在心上。” 临安王很想留下来多看她几回,又知道萧护不会答应,无地自容的回去了。 大帅忽然就很忙碌,慧娘忽然就很撒娇。 她伤在两手臂上,有丫头喂饭,却一定要等大帅回来喂饭。萧护很乐于做,就成了从早忙到晚的人。 他总是把慧娘抱在怀里,一口一口的喂她,为她挑去鱼刺,除去肉中骨头。慧娘窝在他怀里,装成两只手丝毫不能动的样子,娇滴滴要吃要喝。 过年的前一天,萧护在外面回来晚了,进门见到慧娘坐到炕上,右手握着个勺子正在吃。扭头见夫君回来,丢了勺子,垂下两手,还要扁嘴:“大帅回来晚了。” 就差说十三饿了。 大帅抱她在怀里,看着慧娘面上的伤痂已落,只有浅浅红印,叹息一声:“十三啊,有件事儿真难办。” 拿起勺子喂一口饭,有肉汁有菜在十三嘴里。 十三吞下饭,关切地问:“什么事?说给十三听听。” 萧护微笑:“你有了。”十三养伤两个月,又有了身子。大帅笑逐颜开,一点儿打扰到病人的自责也没有。十三是手上有伤,别处无伤。 十三道:“我又喜又忧呀。” “喜什么?” “喜的是可以见到两个儿子,忧的是我一走,只怕又有什么人找上来要嫁大帅。”她如是说,说得也很多肯。 萧护也道:“我又喜又忧。” “喜什么呢?”换成十三问大帅。 大帅道:“喜的是我又要多面团子小老虎,忧的是送你回去,父亲看到你有伤,只怕要打我。”大帅说得十分可怜,十三笑眯眯,上下打量夫君:“夫君小时候经常挨打?” “是啊,可怜呢。”萧护对着妻子扮可怜挨打的那个人,果然让十三笑出来,饭粒子喷了大帅一身。 大帅郑重告诫:“一,好好养伤,二,好好吃饭。”拿帕子擦拭身上:“你儿子也不会这样弄,独你会了,你这一胎呀,一定是女儿。” 有老帅一直信来:“有孕就速回。”大帅先不找韩宪王报仇,生孩子永远是头等大事。二月里杨花出,萧护老老实实送妻子回家。 事先,早有信回去,老帅也安排充分。离开江南还有几天的路,接的人就到了,萧护这才知道曹家后面的事。 老帅信中一笔带过,像是这个人不用多提。 接的人嘴碎:“……生下一个儿子,当时生下来,当时曹老公就给稳婆一碗药,让曹夫人进去看着,给曹少夫人灌下去。等到她娘家人来,已经下葬。她娘家人是听着生孩子才来的,来到就要和曹老爷拼命,曹二公子要和他们拼命,让他们还曹大公子的命,孩子洗三,打得不可开交,” 萧护摇一摇头,再问:“文弟葬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又往后面知会蒋延玉谢承运,约好明天去祭拜曹文弟。 萧家门里亲戚们聚集,萧训追着哥哥跑,要他的东西。谨哥儿不给他,闪开他跑得很远。让弟弟追烦了,跑到大门外面,正迎上父亲的马。 “父亲!”谨哥儿一蹦三跳到萧护马下,萧护对着个子高了不少的儿子,满意的笑了。后面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孩子出来,带一个金锁:“哥哥,带我玩!” 萧护视线让吸引过去,马车里慧娘急急伸头:“在哪里?”谨哥儿奔过来:“母亲,”他已经记住父母亲样子,笑得有些难为情。 慧娘骤然见到儿子,喜欢得不能自已。搂住长子,再寻找次子:“训哥儿呢?”见一个小小孩子在大帅马前,用手揪他的马缰:“祖父说,下来抱我的就是父亲!”谨哥儿搂住母亲,在她耳边悄声道:“别让训哥儿看到,不然他又要来抢。” 六么含笑:“哥儿别撞到夫人,夫人身子不快。”谨哥儿觉得这话很熟悉,像是上一回父母亲回来时听到过,不过他那时还小,没记住为什么母亲不能抱自己,就噘嘴:“又不能抱我?” 萧护抱着训哥儿出现在马车外:“十三,看看小的这个,生得多俊秀。”训哥儿一向是跟着哥哥学,见哥哥在别人怀里,抱他的人看上去很亲切,母子浓情,训哥儿伸手:“母亲抱我!” 这一声母亲喊的慧娘红了眼圈,谨哥儿看到后,又同时弟弟没有父母亲喂饭,全是祖父母和自己喂饭,虽然谨哥儿喂训哥儿跟喂鱼差不多,喂一下子就走人,他也让开一个空儿:“这里给你。” 萧护防护着,慧娘把两个儿子全抱到怀里,亲了又亲,泪落道:“我的宝贝儿们。”泪珠从她面上垂落,谨哥儿嘿嘿,用自己袖子去擦。训哥儿正见事学事的年纪,不用袖子,用自己小手擦了擦。 慧娘激动:“大帅,你看儿子们多孝顺。”萧护调侃:“慈母多败儿,你这就感动上了。”见门外,父母亲都出来了。 十三娘又有了,大帅打仗不忘多生孙子,萧老帅和萧老夫人都坐不住,得出来看看这有第三胎的人是什么样子。 照例家宴,萧护不敢说慧娘有孕还有伤,只说她要静养不能家宴,人人理解。酒过三巡,大帅溜出席,迈开步子往房中来。 谨哥儿跟上,训哥儿跟上谨哥儿。六岁左右的胖团子,和三岁左右的二团子把脑袋伸进房里,见到父亲坐在榻上,母亲坐在对面,面前摆着一桌子吃的,父亲微笑:“张嘴,”母亲张嘴,接过一口饭。 谨哥儿蹿进去:“我会。”训哥儿想也不想:“我也会。”他会什么估计自己也不知道。 萧护见到儿子们来,朗朗笑了:“哈,你们来帮忙的。”慧娘还想扭捏,谨哥儿接过父亲手中勺子,弄一勺子汤水,一半滴到菜里,送到母亲唇边,不忘记吹嘘自己:“我总是喂弟弟。”训哥儿奶声奶气:“嗯啊。” 拿一块吃的,小手上不知哪里玩的还有一块灰,他要踮起脚尖送到母亲嘴边,瞪大眼睛,学话:“我喂哥哥的。” 谨哥儿恼怒回头:“你几时喂过我?” 训哥儿眨眨眼,也道:“你也没喂过我呀。” 萧护听小儿子对答流利,笑个不停。 谨哥儿当着父母亲面,知道要面子,拿起一块吃的往弟弟嘴边,训哥儿习惯性咬住,谨哥儿得意:“我喂你了,” 训哥儿咬一口,双手抱住自己吃的,再回一句:“我喂你了。” 萧护夫妻笑得前仰后合,谨哥儿要抓狂,现场告状:“弟弟总学我说话。” ☆、第二十四章,正文结局 大帅出去,把两个儿子丢下来给慧娘。训哥儿挟菜,慧娘低头来接,菜叶没到嘴里,全到了衣上。再看大儿子,不过六岁,手一抖,饭全折自己身上。 一大一小:“嘿嘿,” 没有半分难为情,还认为好玩。 慧娘看着饭吃不到,自己吃就没有儿子喂,只能对着饭和菜十回有九回半落衣服上也:“嘿嘿。” 总算有儿子肯喂不是? 家宴下午结束,萧护喊苏云鹤:“走走散酒。”兄弟走到角门上,大帅忽然神秘地一笑:“给你看个人。” 一指旁边小房间,有锁,还有两个人在外面守着。苏表弟好奇心最高:“是什么?”凑到窗户上一看,定定一时,“噔噔”倒退几步撞到萧护身上。 萧护扶住他笑:“喜欢吗?”却见表弟惊恐万状:“王月娥?”坐在房内的女人,不似以前皮肤光洁,还能认出是自己的旧恋。 大帅满心里欢喜,没看到表弟受惊吓太大。苏云鹤看表哥话多:“云鹤呀,你要喜欢,我对你岳父说过你可以纳妾,你喜欢,就要了吧。”大帅貌似诚恳的检讨:“你说的也对,说起来我们世家子,喜欢的不能到手,我和你表嫂恩爱就忽略你的喜好,你喜欢就留下吧。” 苏表弟有一时想笑,又一时是感动。 这一刻,表哥比豆花还要逗! 他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要是王月娥进了家里,只怕也过得好。”那就一句话,却让表哥放在心上。 耳听表哥说他自己初时武断了,是没有帮到表弟的忙……苏云鹤好笑起来,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儿子,自己也是要责备的。 既然表哥好意,苏云鹤决定再看一眼。到底是初恋,看她这几年有没有长出花来。他蹑手蹑脚再附到窗户上,见王月娥在房里不耐烦走来走去,柳眉倒竖,嘴里嘀嘀咕咕,什么把人弄来了不管了,什么萧家都不是好人等等。 借着日头光,她眉梢下的轻薄一览无遗。 苏云鹤忽然就糊涂了,自己当初看上她什么?见表哥在三步外笑吟吟等自己,苏表弟回来悄声道:“表哥,” 萧护眼睛发亮,能为表弟做一件如他的意的事,怎么样也甘心:“你说你说。” “你自己要了吧。”苏云鹤掩口低头笑。 萧护对他脑袋上轻拍一下,笑骂:“说正经的,你心里还想着她……”苏云鹤道:“表哥我恨你,”萧护一愣,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表弟扯着他手臂走开几步,才忍俊不禁:“本来我是心里有她,就是她拿剪刀的样子也比现在这样子中看。表哥你好生生弄她来,你说我看过了,以后还会想她吗?生生的让表哥搅和了。” 萧护是见过一眼的,他失笑:“也是,的确老了。”还想着弥补表弟一下,商议道:“不然给你选几个年青的,跟她长得相似的?” “表哥不怕娇慧也和我动剪刀,就只管找来。娇慧坏心眼儿呢,有点事就去找表嫂告状,到时候……”苏表弟坏坏地笑。 萧护道:“那算了吧。” 表兄弟走出十几步,一起大笑出来。萧护追问:“真的不要?当年你和我闹,是没天没夜的闹。”苏表弟弯着身子笑:“当年我应该闹到底,免得表哥你现在为难。”两个人笑得肩头抖动,都像回到少年时候。 萧护回去很想和十三说说,又怕十三醋坛子发作,还是不说的好,睡下来大帅一个人偷偷的笑半天。 第二天,他早早醒来。 对着窗纸上白光,萧护慢慢坐起,没有惊动还在睡的十三。晨光渐起,这是他从八岁还是六岁后就要起来的时辰。 以前总想多睡会儿,而后来每一回到家中,这个时候醒来,大帅就觉得精神抖擞,浑身是劲儿。 这大概是与在父母亲身边有关吧。 丫头们悄悄打开房门洒扫外间,大帅走出来,见一只鸟儿在绿枝子上叽叽喳喳,几只早结的果子让它啄在口中。 树下,小时候就在的兵器架子静静没有变化。唯一有变化的,是院门外冲进来一个人。谨哥儿又早早来了。 胖团子有小大人样子,不再是几年前行路冲冲,一脑袋撞到父亲大腿上,而是皱眉稳稳走着,小手甩开有模有样。 见父亲含笑在,谨哥儿笑眯眯走来问:“是来接我的吧?” 萧护愣住,弯下身子在儿子胖脑袋上抚摸几下,温和地道:“过来。”走到兵器架子前取下自己平时习练的铁枪,握在手中对儿子道:“等你能舞动枪时,父亲就来接你走。” 仰面的谨哥儿伸手来接,喜滋滋道:“我现在就能。” 他力气稍大于别人,向来认为别的孩子不能的,他能。可一接过父亲这长长的铁枪,顿时觉得身子重脚轻,没稳住后退几步,幸好长枪尖着地才稳住身子。 稳住后,力气用得不匀,枪尾驻地,力气反弹,往前又是几步走开。 谨哥儿:“啊啊啊,”要停下来就得松开枪,他又不舍得松。 萧护伸一脚,金鸡独立把长枪架住。对儿子很是满意:“你能握得动,也算了不起。”六岁儿子对上几十斤重的长枪,真没想到他还握起来了。 谨哥儿钦佩地对着父亲单脚就把枪架住的身影看看,来了小脾气:“我会很快舞动它!”他小脸儿带着决心鼓出来,瞪圆了大眼睛。 萧护微笑,道:“松手。”脚尖轻轻一抬,长枪飞到他手中,怕碰到儿子,一步纵开,就地起势,使了三枪出来,道:“儿子,你好好的和祖父学。” “啪啪啪!”胖团子用力鼓着小手,心思飞得远远的。那里是祖父说故事的地方,金戈铁马,绿草飞扬…… 自己就可以和父亲在一起。对于父亲这一次也不接自己,胖团子有些伤心。 萧大帅在家里住了三天,韩宪王攻下三座城,以飞快速度往京城而去。萧护和父亲说话时就好笑:“称帝就称吧,一定要去京城?” 老帅道:“历代天子牌位全在,他去寻找天子龙气吧。”阁子上放着萧护送回来的御玺,江南能人不少,也打不开这锁。 父子都有一句话没说,其实是找御玺吧? 第四天,萧护离去。他不惜出动顾公公用皇位钓住孙珉,就不能和韩宪王拖得太久。拖久了,临安王得不到皇位也会起疑心。 二王不联手,萧护不用惊动老帅,可保江南无忧。 对于称帝,萧护父子是犹犹豫豫,不算太果断。可事情,一步一步地不管不顾而来。 胖团子送父亲,和他勾手指,黑眼睛格外深邃:“父亲说话算话?”萧护莞尔,没有怪他说话不对,握住他的小胖手:“算话!” 春风送走大帅,也带走胖团子的幼年心思。他和祖父进门,就抿紧嘴唇:“祖父,我要学枪。”老帅纳闷:“你爹给你上的什么药,这么管用?” 萧老夫人学给慧娘听,慧娘一个人笑了半天。 家中姐妹们不少,慧娘不寂寞。闲时,大着肚子也得公婆允许带两个儿子上街,不过是他们逛,慧娘在车里。 临盆前几天,奶妈说肚子太大,格外的要动。慧娘带着两个儿子又上街去,看他们在摊子上挑选东西,在家人帮助下讨价还价。 无意中见到人流中有一个人影。 慧娘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再悄悄儿的看看,那个人修长如玉,真的是临安王孙珉。慧娘摸不着头脑,他在这里? 头一个心思就是喊小鬼:“小心着哥儿们,临安王在这里。”小鬼回头就布置,本来小少帅们就是家人随着,现在更是上去几个亲兵。 孙珉只看到亲兵们上来,就知道自己让发现。没准儿,还是萧夫人下的令。他苦涩的一笑,黯然退开。 慧娘在马车里气得不行,大帅一个人在前面打仗,临安王倒在这里。以慧娘还不知道萧护要称帝来想,以后这皇帝说不好还真是临安王的。 可让大帅一个人顶着这天和地,慧娘要不是为胎教,可以按军中学来的粗话骂孙珉。 她不知道孙珉神伤的出城,两边春花春水也遮不住他的忧伤。和韩宪王正式大战,孙珉本不该来这里。 可他记得萧夫人就要临盆,他一定得抽时间来看看。只看这么一眼也行。 萧护的两个儿子,一个胖头胖脑,一个活泼灵跳,不管是俊脸儿,还是眼睛都有萧夫人的影子。 临安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眼,看到别人的儿子。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萧夫人遇袭前后有的,如果没了,萧护肯定要和自己拼命。 而收到的消息是萧护都打算和自己开仗了,自然有人劝下他来,萧夫人的话当然也有一定作用。 萧小少帅们笑逐颜开玩着,他们的母亲自然是平安无事的。 第二天,慧娘产下两个女儿,担心大帅起小名叫三团四团,早早和婆婆起了名字,叫谋。没想到一来两个女儿,就由老帅起名叫明谋,容谋。 未来的两个小公主明秀过人,慧娘百般不能割舍,也毅然在满月第二天辞别公婆而去。临走时,把女儿亲了再亲,直到滴下泪来:“母亲不忍丢下你们,却幸好你们还有祖父母在,母亲更不能丢下你们的父亲。” 谨哥儿伸出小手,上面有一个帕子给母亲擦眼泪。训哥儿学事,找不到帕子,抱起母亲衣角送上,不管母亲险些有里面衣服走光的可能。 慧娘破啼为笑,对公婆再三拜谢,老帅和萧老夫人都是满意的:“去吧,你只管放心。”老帅对萧老夫人使个眼色,萧老夫人和五舅太太等女眷们送她出门,当婆婆的悄声道:“你再有了,别告诉大帅先告诉家里,依着大帅,从来不及时送你回来。” 慧娘上马后,才有后怕。 还生? 当然好。 可这胖了又瘦,瘦了又胖真不是好滋味儿。 她胖得和张家似的离开家门,到大帅身边后又成了一个瘦子。张家对小鬼惊叹不已:“女人身子居然能这样一会儿宽一会儿窄,这是捏面人儿?” 小鬼给了他一脚,吼:“问你老婆去。” 韩宪王倾全部兵力,步步为营往京城里来。这一天,有人送回来几个重伤的。一个,是谢承运;另一个是祝氏。 谢承运是让流矢射中,他在查看城墙损坏情况,一箭中了肩窝。祝氏是帮萧扬挡了一刀,有盔甲没过多流血,人撞到地上,昏迷不醒。 当晚医生就没有睡,大帅和慧娘,蒋延玉夫妻也不睡。蒋氏夫妻陪谢少夫人守着,大帅夫妻还要两边跑。 萧扬呆若木鸡,坐在妻子床前从回来就不会动了,茶饭全是明铛哭着喂给他。 没有十几天,谢承运好了不少。那箭射在关节连接处,伤结痂,却还能乱动,谢少夫人不许他下床,谢承运和萧护偷偷道:“弄些酒来,你送来的她才让喝。”萧护晚上和蒋延玉一同过来,一个带着菜,一个带着酒。 谢少夫人却不过他们的面子,装作看不见出来。 又是一年春花绿,月光格外明亮。谢少夫人不能守在房里,就在窗下看花。她不是有意听的,房中的话却一句一句出来。 谢承运酒多了,往外面喊几声妻子:“再送菜来。”谢少夫人装听不到。谢承运喊几声找不到人,把余下的酒喝完,仰面长叹:“回想没成亲时,我们想喝多少就多少,爽快!” 房里爆出几声笑,很是排场。 外面,谢少夫人决定等大帅走后,就给谢承运很多颜色看看。 下面的话,让她呆滞住。 谢承运笑嘻嘻,打着酒呃:“萧护,呃,大帅,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堂堂尚书笑得贼眉鼠眼,萧护大帅鄙夷地道:“记得,值得你笑成这样!” 蒋延玉凑热闹:“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谢承运更笑得看不见眼睛,只有牙全在外面,手一指萧护:“大帅当年和我相中一个女子!” “啊?”蒋延玉在里面。 谢少夫人在外面:“啊?”她是无声的。隐约发现下面听的或许与自己有关,谢少夫人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那一年,我十二,大帅十二,过年你走亲戚去了,小曹不在,呃,小曹不在?”谢承运有几分难过。又打起精神:“就我们两个人上街,见到一个绿衣服红裙子的女子,生得二八芳年华,浮动雪精神。” 蒋大公子放声大笑:“哈哈,后来呢?” “后来,我说她是对我笑,萧护说是对她笑。我说,那我们跟着,看看她还有没有第二笑,一跟,跟到刘短腿家里,原来是他家的女儿。” 蒋延玉瞪大眼睛:“刘家的女儿不是嫁给钱家?” “是啊,”谢承运叹气:“害得我伤心那么多年。”他真的醉了,月光如水,深深陷入旧事中:“全是萧护害的我,我说她对我笑,争什么争!我不服气,私下里让人到刘家去求亲,” 大帅也惊叹了:“私下里?” 在大帅手底下吃饭的谢承运毫不客气的瞪他:“她不答应,我怎么能对父母亲说?”蒋延玉抱着肚子笑:“哈哈,答应你才是怪事。” “就是!”谢承运不知道为谁愤愤,为自己还是为刘姑娘:“我见刘家不答应,我就买通她的家人,闯到他家后院子里,” 萧护和蒋延玉面面相觑,谢承运又道:“她正在梳头,我当面问她,你真的不喜欢我?”萧护和蒋延玉忙问:“怎么说的?” 谢少夫人在窗外咬牙切齿也伸长耳朵。 “她说喜欢是喜欢尔,奈何君无父母命。” 谢少夫人险些撞到窗户上。 谢承运喃喃叹气:“回去我就找母亲,母亲说不行,定下亲事了。我又找父亲,父亲说不行。我就找萧护,” 蒋大公子再次放声大笑:“你找萧护有什么用?” 挨了谢承运一记白眼:“我得不到怎么办,想多看几眼,无奈割爱,要把刘姑娘让给他,”萧护啼笑皆非:“我想起来了,你不要一定让我要,害得我去和母亲说,母亲对父亲说,父亲说我要不喜欢十三,可以再娶。” 扭头看:“十三在哪里?” 谢少夫人指甲在手心掐出一道痕,等我听完全套的,我就告诉大帅的十三去! 谢承运笑嘻嘻:“看你这怕老婆样子,”萧大帅再次鄙夷:“我是疼她,我是怕她吗?”谢少夫人才点头,听自己丈夫叹气:“还是老婆好。” 谢少夫人头马上不点,在心里:啐! 蒋大公子代她问出来:“你夫妻不和多年,就是为她?”谢承运仰面看天:“哎呀哎呀,”谢少夫人恨不能把他的牙拔出来,让你还哎呀。 忍无可忍伸头看自己丈夫哎呀是什么样子,见他愁眉苦脸:“想来想去还是老婆好。” 谢少夫人很想一口啐他面上。 “是以,萧护,大帅,我感激你,我代表我儿子感激你,以后我跟定你,以后唯你马首是瞻,以后……” 蒋延玉再次大笑:“他还真的要感激你,萧护,不是你让人撵出京,啊看我这张嘴,”对着自己脸上打一下。 就大帅笑得最斯文:“看来我这让人撵出京,是为着你们夫妻撵的?” 这话真不斯文。 谢少夫人怒气冲天,都忍不住一笑,心里想这话当不起。 “这话当不起,”谢承运在房中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接下来再说什么,谢少夫人听不下去。虽然当丈夫的表示夫妻和好很好很值得感激,可她只记得刘家的姑娘…… 谢少夫人本想一个人在窗外踱步到天亮的,又让别人打扰到。 萧扬房中传出来明铛的哭声:“不要这样对我,我是老太爷指名进的门,老太爷去世,我还戴过孝呢。” 女眷们纷纷出来,谢少夫人也就跟去。 萧扬坐着,明铛跪他脚下面,哭得快撕心裂肺:“我做错了什么……”大家一涌而入。他们之间经历过几回生死,不会避那些无味的嫌疑。 慧娘和萧护在外面遇上,携手并肩过来,大家让开,让大帅夫妻在前面。人来得多了,明铛不再哭得高声,却哭得更为伤心。 萧护不管别人房里的事,也说了一句:“她是三老太爷知道的人,平时也谨慎,她做了什么,你好好的说。” 萧扬平静一笑,他心不在蔫,甚至没有起身让坐,也没有起来迎接,眼睛对着地上,却不是看明铛:“大哥也来了,正好,不用我去回话。” 大家全看着他,萧扬道:“我房里的看样子好不了,十几天里撬开嘴才能吃喝。虽然饿不死,可得一个人看着她。” “我看着!”明铛哭道:“凭爷再娶谁,我守着奶奶。” 萧扬淡淡:“你又说傻话了,她不好,我自己看着,我和她是夫妻之义,我来守着,你守个什么劲儿。” 抬眼看萧护,有了恳求:“大哥,你弟妹只怕好不了,我有儿子们,他们母亲要不在了,我得把儿子们带出来,别的心思我是没有了,明铛跟我一场,让她嫁人吧。” 众人都诧异。 九爷还年青,而且是出了名的会玩。 萧扬又道:“明铛是祖父面前守过孝的人,看着祖父,我也不能亏待她。看着她平时对奶奶那么好,我也不能亏待她。这几天我想过了,我手下有几个单身将军,又怕他们不愿意。有几个死了老婆的,算填房,倒不错。” 缓缓扶椅子起来:“明铛,你不要哭了,有我在一天,不管你嫁谁,他不敢对你不好。战场上刀枪无眼,我今天也把话回给大哥,有一天我不在了,大哥大嫂会照顾你的。” 面上现出疲倦来,眸中分明有了泪,步子踉跄一下,就稳住,慢慢地去看祝氏去了。 “不!” 明铛悲呼一声,伏地痛哭:“我是老太爷点名进的家门,不能把我打发了……” 吕氏和杨氏扶起她来,劝道:“九爷是知道你的好处,才这样办的,你家奶奶还不好,你快别哭了,” 萧护和慧娘回房,商议一下,倒觉得这样好。慧娘伏在萧护怀里:“没想到九弟竟然是有情有意的人。” 鼻子让刮一下,萧护微笑:“现在知道你看错我兄弟了?”大帅大模大样:“你对我认个错,我放过你。” 九爷的话,让家里人全对他刮目相看。萧护萧拔等兄弟在妻子面前扬眉吐气,现在只有明铛是日日哭泣,再就谢少夫人还在生气。 她一气就是三天,这一天萧扬带回一个年青人,送给萧护看:“方坚,他妻子去年病故,膝下没有孩子。” 萧护认为九弟这事办得漂亮,也得再问问他:“九弟妹要是不好,你身边还是要一个人的。”萧扬笑得惨淡:“她不好,我只守着儿子们了。” 他执意这样,方坚又五官端正,英气飞扬,萧护答应下来。让慧娘亲自去喊明铛出来,明铛还以为是让她出去的话有松动,含悲忍泪过来。 来到见到多一个人,又年青年纪相仿,先就面如土色。 慧娘扶着她,明铛才没有摔倒。慧娘含笑:“你听大帅说完,”扶她到萧护面前。萧护笑容满面,亲自来和明铛说:“你是个好的,家里都知道,三老太爷临死前,也没有忘记你进门的事,九爷这才不敢怠慢你。如今你家九奶奶一直不醒,九爷也是早考虑到后事。他膝下有儿子们,以后你怎么办?论起你跟着我们出生入死,只是妾就委屈你。扶你为正,九爷又怕委屈九奶奶,又不肯委屈你,又不肯委屈九奶奶,九爷用心为你挑了一个人,你看看相得中就成亲,相不中再给你挑,肯定挑一个让你满意的。” 明铛只是哭。 萧护有办法,又让方坚过来:“你也相一相她,不瞒你是九爷的妾,到你家里却是正室,有我在一天,有九爷在一天,不许你委屈她。” 方坚早就见过明铛,人人知道九爷有个绝色的妾。明铛是京里大成长公主府中出来的,气质不比太太奶奶们差,早就让当兵的偷看过。 方坚,是愿意的。 他上前来对明铛打了一揖,含笑道:“我知道我高攀,不过大帅问,我只说实话,我是见过姑娘的,我愿意,请姑娘不必哭泣,要是相得中我,我三媒六聘娶你,要是相不中我,是我没福气吧。” 他只以姑娘来称呼。 明铛这个人,有三分呆性子。 在长公主府上时一心一意,大成长公主才让她到萧家来。到了萧家后,明铛只认主人,才跟着萧扬出京。 她哭了几天,还想等萧扬回心转意,可大帅夫妻亲自来说,而且许的人也英武,说话也殷勤,她不敢不答应,且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亲事就这样定下来,家里人都来恭喜。萧护让明铛搬出萧扬房里,她有一个侍候的小丫头算她陪嫁,又给她买了一个衬成一对,让慧娘和女眷们置办嫁妆,请先生们做媒人,认认真真要办喜事。 谢少夫人回房,谢承运没去凑热闹就问一声:“又什么事?”谢少夫人冷冷淡淡说了。谢承运笑笑:“看看我们江南人,全是有情有意的。” “是啊,犹其你最有情有意。”谢少夫人憎恶,想自己冤枉的跟着不和几年,原来他心里另外有了人。 谢承运微微笑:“刘家的姑娘,倒三个孩子了。” 谢少夫人怒极,她一直不愿意说破自己几天不理他的原因,就是还想留着这层窗户纸。有些话说白了,也没有什么好。 不想这个人无耻,还敢大刺刺说出来。 她冲口道:“不是和你有了孩子,你当我一个人不能过吗?”谢承运却不生气,道:“晚上月光好,可以看到外面有人。” 谢少夫人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儿子也有了,夫妻心结可以解开。”谢承运笑得很知足:“刘家的姑娘,现在胖得有以前三个宽。” 谢少夫人心里好过不少,又撇嘴寻思他话,讽刺道:“我白受几年的气,要不是跟着大帅出来儿子也没有一个!接下来几年,换我生气!” “夫人舍得只得生气不理我,”谢承运笑:“不过我想孩子是不是就便儿再添上一个?”谢少夫人很想板起脸,却还是嘴角弯了一弯。 晚上睡下,谢少夫人往窗外看,果然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窗外花影,花影旁要多个人,也是可以看到的。 谢承运笑话她:“让你偷听。”谢少夫人白眼儿,人家本来是掐花,不是故意偷听。 隔壁住的是七爷萧执,这种大家住一处热闹还是以前留下来的老习惯,女眷们也不愁说话的人。 谢氏夫妻和好,又听了别人家的壁脚。第二天,谢少夫人告诉慧娘:“你家九房里出了这种事,七爷对七奶奶也好了,昨天晚上我听说七奶奶说,放着我自己来,七爷说,给你端盆水洗脸有什么大惊小怪。” 她捅别人家的笑料,慧娘却一听就明了,取笑她:“你们夫妻多早歇息,才听到这些话?”谢少夫人飞红着脸,扭捏半天。 慧娘心想,看来那刘姑娘没有形成影响,萧大帅极老实,当晚回房就对慧娘源源本本说了,自然大帅是撇得很干净,全是谢公子一个人的笑话。 谢少夫人想,算了,大帅夫妻那么好,自己何必说出来当恶人。 刘姑娘,成了烟消云散。 过上两天,方坚花轿上门,萧家也办得很认真,三爷萧拔送了亲事,把明铛大红衣装扮好,送到方坚临时的住宅里。 三朝,十五爷萧据接的新人回来,在家里办了几桌。 方坚本就喜欢明铛美貌,吃回门酒见明铛和萧家上到萧夫人下到丫头们都好,更对明铛另眼相看。 没有半年,前面打得热闹,明铛有了,第二年生下一个儿子,三朝受洗,萧家去了不少人,方坚自此也认为得意。 祝氏一直不醒,一直是九爷萧扬自己照顾。 …… 江南夏日,胖团子也练枪不停。有人来寻他,是姚兴献的大儿子保哥儿,大名姚官保。姚官保养在萧家,和胖团子很好。 他带着压抑不住的笑容:“我来辞行,谨哥儿,我要走了。” “去哪里?”胖团子奇怪。 姚官保很开心:“我十二岁了,我昨天才和萧家祖父过过招,他说我可以去帮父亲。谨哥儿,你快快长大,我等着你。” 用力抱住谨哥儿,难舍难分。 谨哥儿第二天送走姚官保,回来再习练枪法,练到一半小脾气上来,去摸兵器架上父亲以前习练过的铁枪,扛得动,舞不动。 枪太重,舞起来胖团子歪歪斜斜,就像在跳舞。 胖团子很聪明,小脾气上来更聪明,丢下枪就去见祖父,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用力挺胸脯:“我八岁了,我要找父亲!” 老帅头也不抬:“你父亲走时说的,等你舞动长枪……” 让孙子打断话:“我是小人儿,我舞得动小枪就行!” 老帅愕然过又笑,看孙子黑着小脸儿,两只小拳头握紧,严肃地请求:“祖父,给我打一杆小枪,是我用的!” 再就小声道:“我怎么能和父亲是大人比?” 老帅笑了两声,满面赞赏。这就喊人,当着谨哥儿的面吩咐他:“给哥儿打一杆适合他用的铁枪。” 谨哥儿冲上来,用口水洗了祖父的脸。老帅抱着胖孙子,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了两下,再亲亲他:“不仅要会枪,还得把教的功课会了才能走,你会了,祖父送你去!” “一言为定!”谨哥儿伸出小胖手指,勾住老帅手指头。 当天晚上,谨哥儿又不嫌训哥儿小,主动喂他几口饭,得到训哥儿的肯定:“哥哥又是好哥哥,他的东西又肯给我了。” 谨哥儿伸舌头扮鬼脸儿。 训哥儿也伸舌头。 未来的两个小公主们穿着漂亮的裙子乖巧坐着笑靥如花。谨哥儿一起到自己就要走了,把两个小妹妹各抱了一遍。 萧老夫人天天对着孙子孙女儿,天天都是心满意足的。娇慧郡主先后生下一子一女,五舅太太抱来和姑太太看几个孩子们玩耍,就是一天。 谨哥儿要求中午走,理由是训哥儿看不到他会哭。训哥儿也没有那么爱哭,不过训哥儿小时候爱哭的时候全让谨哥儿看在眼里,胖团子有充分的理由说弟弟爱哭。 老帅见到他体贴弟弟就答应了。 于是家里人全知道谨哥儿要走,只有训哥儿不知道。 枪造好,又舞得熟练,是冬天。 大雪飘飘,一家人午饭,谨哥儿喂训哥儿一口,训哥儿还不愿意吃,狐疑:“这是哥哥你不吃的吧?” 午饭后训哥儿打哈欠:“睡觉。”蹬着小腿去找祖母。谨哥儿陪他一起去,在祖母怀里滚了滚,训哥儿把哥哥挤出去,换成他自己滚。 萧老夫人大手在谨哥儿脑袋上拍拍,和蔼可亲:“去吧。”谨哥儿又来抱训哥儿,训哥儿以为他抢祖母怀抱,把哥哥推开。 萧北的儿子小蛋子在大门外,和谨哥儿走出家门。雪中,老帅带着十几个随从,亲自送他去见父亲。 铁枪和祖父的一样,可以拧成三段,在包袱里,谨哥儿放在马上,再看一眼朱红色的萧家大门,对等着自己的祖父笑:“我们走。” 九岁的胖团子在深雪中去找父亲,既然父亲总不接自己,那就自己去好了。 萧护大吃一惊。 他正和慧娘并肩在城上,满庭一个人跟着:“金子又来信,说韩宪王还是顾忌大帅不敢进京。”萧护在风雪中镇定自若:“他现在到了哪里?” “按大帅上个月的吩咐,我把京城五百里外的城防全告诉金子,现在只怕离京不远。”满庭想着金子那个笨蛋。 曹少夫人回江南后,金子试探地和满庭联系,满庭没有让她失望,给她一个最近城防情况,韩宪王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三座城池后,对满庭恢复信心。 六么和小鬼们离开十几步,想韩宪王也是笨蛋。大帅是什么名声?带的什么样的兵?会听到韩宪王由防备弱的女墙进城就弃城而走? 他还真以为他是有名之师。 六么得一个结论,韩宪王的病更重了。 北风呼地卷起来,雪花半空中舞得更急,萧护静静看着外面山河,这以后全是他的,他不愿意多死伤人。 既然不愿意多死伤人,大帅就得用兵不血刃的法子把韩宪王干掉,怎么对付临安王,萧护已经有办法。 他轻声吩咐满庭:“去信,说我有避入山中的心思。”满庭恭恭敬敬地答应着,信怎么写,全由她自己作主,写过呈上去看看就行。 六么听不到大帅他们说话,只看满庭躬身,就知道她又得了吩咐。就对小鬼道:“看,满庭很能干。” 小鬼面无表情:“是啊,我也觉得她很能干。” 六么一下子接不下去,尴尬地看着小鬼,涨红脸忽然伤心。小鬼耸耸肩头,真是的,不能听还挑话头。 女人真烦。 小鬼回头和萧墨挤眉弄眼,萧墨轻声又加一句:“你不要,我们也不要!”萧成坏坏地抱手臂,萧守不在这里。 六么硬生生气哭,天气太冷,泪水一出来就变成冰珠在面上,她拂去,给他们一个后背。 “看!” 张家指城外。 一行人马急行而来,似披风舞雪而来。萧护喃喃:“这是谁?”前面还有伍思德,他没有报警,也不报信? 想到伍思德又想到刚才的主意,萧护忽然有了灵感,对慧娘微笑:“只怕韩宪王还不能相信,让公主和舅爷进京,让该出来的魑魅魍魉全出来吧。” 慧娘欣然:“这个主意不错,那一个,也该露出来了。” “是啊,小小年纪这么会弄鬼,和他一比,老子的儿子全是笨蛋。”萧护才略有气愤,就看出城外来的人是谁,他瞪大眼睛。 十三也看出来,调侃大帅:“您儿子呀,可不是笨蛋。” 雪花中,一个小小身影一手持马缰,一手举起一杆枪。那枪奇怪,短了几乎一半,只能是小孩子用的。 萧护的心都快跳出来,听十三欢声:“大帅,我们出城去!”夫妻急急忙忙往城下走,都笑口一直张着。 城门大开,大帅夫妻让人簇拥着出来,谨哥儿就放声欢呼:“父亲,我会舞枪了!” “我来了!” 响彻天地间。 马近了,萧护是早停在那里,见儿子小小年纪利落地勒住马缰,和当年他的母亲一样,马几近笔直在雪中,看得大帅惊恐万状担心时,马稳稳落地,谨哥儿跳下马,先不见礼,手中铁枪摆动,就在雪地中呼呼使出一整套的萧家枪法。 枪风疾过北风,震得雪花都不敢落,不管是挑刺削扫,还是精气神儿,都抖擞百倍。因年纪小不是最佳状态,在孩子中间也让人吃惊。 北风这么冷,大帅心头一暖,热泪湿了眼眶。谨哥儿收枪过来,走到他身下仰望,埋怨道:“父亲,你竟然不接我,我就自己来了。” 把自己的枪给萧护看,只有父亲肩头,谨哥儿神气地道:“这是我的枪,我人小使小枪!”萧护放声大笑,把儿子连人带枪高举起来:“面团子,你长大了!” 面团子在高处得意洋洋,对母亲笑得眼睛快没了,虽行路,脸蛋子肉是结实还是那么胖,他格格笑:“那是当然!” 挺一挺胸脯:“我早就大了!” 慧娘听这话很熟悉,一想,恍然地笑:“这是月儿爱说的话。”我大了,我已经大了。 萧护也笑:“不错,是她爱说的。”把儿子放下来,这才在父亲面前跪下,雪地冷冻,大帅丝毫不冷,父亲把儿子送来,解了大帅夫妻思念之苦;而且肯送儿子过来,说明胖团子在父亲眼里,是半个大人。 老帅扶起萧护和慧娘,眼中慈爱一扫而过,又恢复平时的淡淡没表情,轻描淡写:“啊,当年我带你走,也是这个年纪吧。” 萧护还记得:“回父亲,儿子比谨哥儿小一岁,是八岁到的父亲身边。”谨哥儿一听不干了:“怎么比我还小?”来缠祖父:“去年我就要来,去年我就要来……” 老帅瞪他:“去年?去年你还小!”谨哥儿委屈地自己收枪,去扯母亲的手。慧娘笑得不行,悄声交待:“你呀,一来就惹祖父不喜欢。”谨哥儿就更委屈:“去年人家已经大了。” 这更小表妹。 他委屈得当父亲的看不下去,萧护安慰儿子:“父亲八岁跟祖父,却是只跟半年。”谨哥儿马上伶俐了,眨眨眼:“我就一直跟父亲吗?” 老帅又瞪眼:“嗯?” 胖团子马上改口:“也回去看祖父母。” 大人们全笑起来,老帅对着孙子脑袋上一巴掌:“记着,不回来看我的,把你留家里。”胖团子乖了,一直乖到进城不敢再委屈。 当晚,萧老帅留下萧护私语:“你是怎么想的?”萧护没说话,先胸有成竹笑了一笑,老帅也就笑起来:“看到你这笑,我就放心不少,来的路上听说你节节败退,我还在想,这是我儿子吗?” 萧护笑嘻嘻,看上去有几分胖团子的熟悉感,老帅目不转睛看着,更想笑:“你说。” “父亲,儿子还年青。”萧护忍不住笑,正正面容,再侃侃而谈:“想旧年在京里自以为收敛,其实还是不知收敛,才让他们撵出京来。现在想想,为人太过要强不是好事。” 老帅怔住,为人要强,这是萧家骨子里祖传的才是。他顿时知道萧护有计策,微笑:“哦。” 萧护笑容可掬:“儿子会在十一月里退避山里,会在新年以前引韩宪王入京都。” 老帅坐直了! “他要是知趣,就不要先称帝!先拢人心,这仗还有得几年打。不过他一旦入京,临安王只会更和儿子联盟。” 老帅松驰身子:“这样也不错。” “韩宪王要是不聪明,他有旧疾,只怕新年里就迫不及待称帝。那正好,金殿之上,元旦贺岁,就是他毙命之时!” 父子相视一笑。 老帅只说了一句:“有些话,可以同家里说说了。” 有了父亲的首肯,大帅回房就想说。见胖团子还没有睡,和母亲坐床上叽哩咕噜拌嘴,什么我疼妹妹呀,我疼弟弟呀。当母亲的就故意道:“我不信,”团子急得分辨:“怎么不信呢?”见父亲来,眉头一扬:“父亲信我的。” 萧护过来抱起他,故意皱眉:“信什么?”慧娘道:“父亲只信母亲的。”胖团子面对父母亲联合的坏笑,有气无力:“好吧,不信就不信吧。” 面颊让母亲拧一把,母亲亲切地道:“怎么会不信,自然是信的!”胖团子哇哇大叫一声,和小时候一样,胖脑袋栽在父亲怀里,又得意起来。 哄睡他后,萧护很想郑重开口说,又想徐徐的说,最后索性张口就说:“十三,你觉得郡王们哪一个能当皇帝?” 十三还得意:“看看,我就知道大帅不会糊涂到让一个孩子当皇帝的,我看呀,郡王们一个也不行。”萧护吃吃:“我糊涂?” “大帅您想想,我们全是吃过先帝亏的人。万一那孩子长大,和先帝一样,我们可怎么办?”十三还很耐心地解释。 萧护心头一松,云淡风轻的道:“那我自己当皇帝,十三给我当皇后!” 房中寂静,十三呆若木鸡! 另一处,五舅老爷也呆若木鸡。老帅对他也在耐心解释:“……不是我们有非份之想,是这样的,老马还在的时候,舅兄还记得老马吧,就是那个每一回对诗从来压倒你的老马,马明武的父亲,当然小马对诗也不怕舅兄,舅兄呀,老马会先天演算……” 他说了一堆,五舅老爷中间打断:“你等等!我没说我外甥不能当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欢喜得过了头,就差手舞足蹈:“哈哈哈哈哈哈……” 老帅: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五舅老爷一夜没睡,第二天神秘兮兮把儿子叫来,没说话就搓着手:“哈哈,云鹤啊,哈哈,”苏表弟体贴:“您冷?我让人再加火盆。” “不是冷,是,是你表哥要当皇帝。”五舅老爷眉飞色舞:“怎么样,儿子啊,你看这事情怎么样?” 他一脸卖关子,苏表弟只哦一声:“好呀。” 如此不惊奇,五舅老爷呆住:“你这是喜欢?”苏表弟笑了:“父亲,这事我早就想过,正想和表哥说说,总算表哥开窍,” “开窍?”五舅老爷在儿子走过以后,才明白过来:“他早就想到,这是说我不开窍?”跟在后面骂:“怎么生出来这样的混帐!” 有这心思不早说。 韩宪王先收到“奸细”满庭的信:“十一长公主与驸马入京,大帅还试图稳住京中形势。”韩宪王此时清醒:“慢慢推进。” 十月底,十一长公主和驸马伍思德到京中,和九皇子就吵起来。张太妃宫中刚坐下,九皇子酸溜溜的问:“大帅不来,让你们来?” “我回来不行?”十一长公主来火。 九皇子不客气地道:“大帅怎么不来?” 伍思德反唇相击:“我们回来就和大帅回来一样!” 吵完,大家都气。九皇子一个人在御花园里走动,见一个细高少年走来。光复帝孙琳比小天子孙瑛大两岁多,小天子比胖团子大半年,胖团子九岁,光复帝有十二。 他面容微长,有一双如晨光初起般的眸子。 九皇子扭过脸,表示自己才吵过架不想理人。光复帝不知趣的走上来:“还在生气?”九皇子冷淡:“嗯。” 用手中拐杖把雪地捅出一个洞。 孙琳道:“没有强帝,皇家人只能看人脸色。”这话像是中了九皇子的心,他嗯上一声,面色不定。孙琳再道:“其实,韩宪王当皇帝也好,别人当皇帝也好,只要对我们好,也可以,你说是不是?” 默然半晌,九皇子道:“那是自然,不过他们会对我们好吗?”孙琳道:“你可以去试试,以皇兄的身份去通信,韩宪王会有回复。” “我写了也没有人送。”九皇子似乎心动。 孙琳眸底微闪,道:“是啊,得找个人送才行。” 就此分开,孙琳回去给韩宪王写信:“可以进京!”并把伍思德的兵力情况写上去。九皇子却给台山王写了一封信:“再不来,皇位是韩宪王的了,萧护已经有退避的意思,可见在韩宪王大军之下不敌。” 韩宪王收到信后,再把满庭的信拿出来看,两个人对伍思德兵力的描述一样,他放下心,当夜会议:“新年前,一定进京。” 台山王收到信后,也是两封。另一个是顾公公,顾公公写信的时候心里就想,咱家还要给萧家当奸细?不过还是写了。 台山王也定下来新年前进京。 萧护,在十一月初通知全军退入山中,有要跟去的百姓大帅也要。有些百姓看看,不跟去的人也不少。 这消息让全家人都沸腾了。 谢少夫人成天晕生双颊:“又要去吗?”妯娌们拉着没有去过的罗氏和蒋少夫人,告诉她们山里好,弄得蒋少夫人晕乎半天,问蒋大公子:“就这么好?” 蒋大公子笑上半天,当笑话才告诉萧护,萧护再想想谢少夫人的笑,犯嘀咕:“她们夫妻又出了问题?” 回来问十三,十三也笑了半天。还没有说,胖团子也来了:“父亲父亲,我进山的时候要和祖父一起。” 老帅在后面跟着,他还没有走,而且怪儿子:“你说进山,我想跟去住几天。” 萧护更糊涂了,没有人的时候先拿十三开涮:“你们以为是去玩?”慧娘又笑起来:“可不就是这样以为,大帅,大家全这么看。” “好吧,”大帅认命。他以为自己是欲擒故纵,欲进先退,没想到成了…。带一堆的人去玩。 还是房安国、谭直等人守山口,大家见面分外高兴。老帅打趣:“老将军,你还不服老?”居然还在。 谭直嚷道:“老帅你不服老,我也不服老。”大家尽欢一天分开。 旧山路白雪厚皑,胖团子对有些路竟然还记得。他欣欣然当向导,想起来的就指给祖父看。快到山谷前,胖团子兴奋得头上大帽子也一把抓在手里:“祖父,那里有座山。” 果然有座山。 “祖父,还有个洞。” 又有个洞。 萧护和慧娘低语:“就为儿子和父亲喜欢,来一回也值。”慧娘把手放到他大手里:“十三也喜欢。”萧护心动了一动:“你说我们是不是会有一个孩子?” 慧娘窘一下,才想起来:“大帅,你不是说过完年我们就出山。”萧护想想也是:“这生孩子还得花功夫。” 就自夸:“我还是很能干的。” 慧娘笑了半天。 再笑,也解不去她心中的怪异感觉。从自己丈夫说要当皇帝后,慧娘一直想,一直想到现在。她是愿意的,满心里雀跃着愿意的。可是自己当皇后? 十三一个人时就沉默的多。 不过因为她愿意自己丈夫当皇帝,先办头一件事,尽自己能力,尽自己能做的。 皇帝? 九五至尊? 是自己深爱的丈夫! 这感觉要多好就有多好。 五舅老爷和慧娘一样,娇慧郡主让五舅太太留在江南,五舅老爷父子跟着进山。他看萧护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不一样,有时候大帅不得不过来,对五舅老爷附耳道:“舅父,是我理当会孝敬的人。” 五舅老爷那*辣的眼神才下去一些。第二天,继续如此。 他回想旧事,外甥是自己从小就陪着长大,而且未来皇帝的头一回去青楼也是五舅老爷陪着去的…… 很多个头一次,全与五舅老爷有关。 不由得他心花怒放。 萧护早有准备,不好走的路全加固过,溪水上架好小桥,路上没耽搁到山谷中,胖团子啊呜一声,扑到屋前推开门。 一室灰尘! 胖团子愣住回身看父亲,父亲莞尔:“自己动手收拾才能睡,谨哥儿,全看你的了。”他故意把难题给儿子 谨哥儿拍拍胸脯:“好!”袖子一卷:“打水来!”水也要自己打,谨哥儿除去狐皮小披风,没有小桶,就喊上小蛋子两个人抬一个桶,打了一桶冒着热气的……温泉水来。 慧娘手捧着腮看得很欢快,对萧护道:“我儿子才不是笨蛋,多聪明,天冷,就要温泉水才好。” 那边谨哥儿在家人的帮助下,擦炕热火朝天。 他不仅擦自己的,老帅住对间,奶妈等人换一间住,谨哥儿也颠颠儿的跑去擦炕了。老帅和他一起动手,祖孙一个扫地,一个擦东西,谨哥儿还会喊:“祖父,我来!” 老帅笑:“这孩子,没白疼你。”问他:“晚上和祖父睡?”谨哥儿得考虑考虑,才一想上,老帅道:“你这孙子不好了,”谨哥儿嘿嘿:“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和父母亲睡两天,和祖父睡一天。” “为什么父母亲是两天,祖父是一天?” “父母亲是两个人呀。” 谨哥儿很有道理。 当天晚上聚众燃起篝火,谨哥儿也拿一串吃的要自己烤,慧娘怕他摔着,双手团着他。火光中,谨哥儿小眉头拧起,烤几下子,心急,看看,一伸到火中去,肉滋滋烧起来,再拿开些。 一串下来,是个黑炭。 谨哥儿恭恭敬敬送到萧护面前:“父亲请吃。”萧护对着那串黑乎乎的东西,还是吃了。第二串子,有母亲指点,烤得一半是黑的,谨哥儿送给母亲:“母亲吃。” 慧娘也很开心。 烤得这么黑,自然不能给祖父,萧护和慧娘就先于老帅吃了。 第三串,父亲指点,烤得不错,谨哥儿毫不犹豫给祖父,自己吃父母亲烤好的。第四串,又是烤得不错的,还是给祖父。 慧娘和萧护相对使个眼色,指点上差些,谨哥儿又烤黑了,想也不想:“哥儿自己吃。”老帅对儿子媳妇炫耀:“你当我孙子不聪明吗?我孙子很聪明的。” 就问他:“再烤坏怎么办?” 谨哥儿飞快扫父亲一眼,萧护大乐:“看我打你。”谨哥儿笑眯眯:“那还是我自己吃吧。” 睡下来,旧炕上滚来滚去,忽然停住,炕里面翻出一个桃核,捧在手心里呵呵:“还没有变桃子。” 萧护和慧娘相拥着看他,只看他一个人就来不及。 十一公主和伍思德晚了半个月过来,也是上路就喜欢。豆花对周妃比划:“吃的全不要钱,有好些果子,冬天也有,我能找到。” 问自己丈夫伍小伍:“对吗?” 伍小伍抱着豆花生的儿子,只有一周。伍小伍是独儿,把孩子顶上天,那孩子要自己走,他不让,父子正在拧着,路上比抱一只马还费力气。 听豆花说话,伍小伍道:“对……”才一张嘴,让自己儿子塞一团雪进来,伍小伍冰得跳起来。 周妃道:“豆花啊,你太惯着孩子了。” 伍思德的四个儿子,十一公主接着又生一对双胞胎。两个大的是胖团子三周岁生的,六岁左右,小的是去年才生的,一周多。 伍思德和伍小伍一样,自己抱。前面背一个,后面抱一个,大的十一公主扯一个,豆花扯一个,见伍小伍吃了一嘴雪,也握着雪问:“父亲,你要不要吃?” 周妃嗔怪地笑:“这怎么能吃。” 她对着远山眩惑。 周妃只以为皇宫内院中是最好的,没想到出来这山雪厚处齐腰,远山如雾里看花,白得不似在人间。 山恋起伏,如盘蛇曲折。 在皇宫中也有山,却没有这么开阔。在皇宫也有雪,却全是扫好的路径,没有这里踩雪而行,吐一口白气,精神竟然高涨。 周妃不由自主道:“难怪说来这里,小夫妻这样喜欢。”豆花比过年还开心,路上说了一堆吃的,说得自己流口水,把小孩子口水全说出来。 “棒槌!”伍小伍把孩子往豆花手中一放,往山坡上就扑,一头扎到雪里,双手握住什么,屁股蹶起! 豆花随即跟上,把伍二公子交给周妃,自己孩子交给亲兵,上前去对着伍小伍屁股上就是一脚:“我先看到的!” 伍小伍硬是没让踢走,只身子动动。豆花生的儿子见状,小脚蹬蹬跑上来,对着父亲屁股就是一脚,学母亲大喝一声:“我的!” 腿软,说话又不清,没到半路上摔倒,脚只擦个边儿,一声我的,喊出来:“果的!” 伍小伍叽哩咕噜骂半句,又怕手中人参吓跑,一动不动,直到豆花拿个红布来扎住。才呼一口长气:“挖!” 周妃去看,还真的是一个不小的人参。 这下子大家不走了,孩子们更是四处翻动,也想找只人参出来。挖完路上还到处找,一天的路分成两天走完。 他们是腊月中到的山谷。 才到半山上,见几个人上来,为首的一个人个子不高,手中长枪也短,穿一件大红狐皮风,手一指:“哪里!” 几只野兔仓促而逃。 “团子,胖团子!”豆花先喊,伍大公子,伍二公子跟上。谨哥儿笑逐颜开,手还是胖的,招几招:“快来打兔子。” 周妃也笑:“怎么这名字一直叫着?” 胖团子。 豆花过去,就把自己儿子和谨哥儿放一处比比:“你还是胖团子。”平地里忽然一声虎吼,呜地一大声。 谨哥儿来了精神:“哪里哪里?”胖脑袋乱摆。 周妃直接坐雪地里:“有虎!” 十一公主笑:“母妃,听这声还远呢。”伍思德四个儿子全不肯走,两个小的奶声奶气:“帮胖团子哥哥捉老虎。” 胖团子神气地一挥手:“走,先回去告诉父帅!” 伍大伍二眼睛都不会眨了:“团子哥哥,你这叫胆子小!啊哈哈。”捧肚子坐在雪地里。谨哥儿昂头:“父帅说,不可贪功冒进!” 还是很神气,转身,不贪功的回去了。 伍思德对两个儿子嘿嘿,大手一挥:“儿子们,看看,这就叫虎父没有犬子。”伍二生得像母亲,最得父亲宠爱,最不怕他,接上一句:“我爹不是老虎。” 伍思德瞪着眼青着脸,还是没舍得骂,只是黑着脸:“你是熊儿子也不错。”伍大自作聪明:“母亲母亲,爹承认自己是狗熊,母亲是什么?” 十一公主脸也黑了,她最疼像丈夫的伍大,也舍不得打,拧住儿子帽子耳朵:“你爹是英雄,你们才是小狗熊。” 伍小伍的儿子叫了一句:“我是小狗熊。”伍小伍瞅着他笑:“有你什么事儿,当狗熊你也往上面去?” 五只小狗熊一到山谷里,就如鱼得水,前面走两个大的,后面三只小的慢慢的挪,坐雪地里就抓雪往别人嘴里塞。 一弯温泉水,洗去周妃的疲倦。 此时,台山王大军逼近京都,韩宪王也同时到达。 当晚,韩宪王诛杀台山王。台山王临死前大骂九皇子和顾孝慈骗他进京。他死后半个时辰,九皇子和顾公公分别来到,对韩宪王行君臣礼,韩宪王空口许给九皇子亲王一职,许给顾公公六宫总管。 忙忙碌碌准备,新年很快来到。 一早京中张挂红灯,韩宪王让人簇拥着来到金殿下,张太妃等人不在,迎接他的是九皇子,九皇子居然下了一跪,另一边是顾公公。 顾孝慈跪下时,在心里骂骂咧咧。想到这个人就要死了,心情顿时不错。 他数着韩宪王的步子,一,二,三…… 韩宪王走得非常慢,缓缓步上金阶时,大殿的门关上! 顾良能缓步走出来。 隔着遥远的大殿,两个人目光中也能迸出火花。韩宪王只惊奇一下,很快镇定。不过他镇定下的,是竭力忍住的青筋爆出。 头疼,一波一波袭来。 他以为顾良能看不到,他也只能看清是顾良能,而不能看到他细小的神色。他只能感觉到顾良能的愤怒,快要把山海填平。 但这是自己的金殿不是吗? 韩宪王傲慢的举起一只手,用君临天下的态度道:“你!居然来了!”这个杀了自己妻儿的人,是自己梦中不灭的妖魔。 “朕!正在想你!” 事实上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想发兵去杀顾良能。顾良能很狡猾,萧护一旦败退,他马上不见踪影。 韩宪王正冷笑时,顾良能也笑了,面对大仇,他笑得春风般和气。他的笑,离那么远也深深扎中韩宪王。 顾良能放声:“哈哈哈哈,” 再抿一抿唇,只有一个字:“杀!” 剑光一闪,韩宪王倒在血泊中! 他瞪着自己身边的人,此时他在金阶上,在御座前,还没有坐下来。皇帝在金阶上只有一种人可以接近。 只有宫人们可以接近。 不是太监就是宫女。 大总管顾公公皮笑肉不笑,手握在剑把上,剑身直入韩宪王胸膛。只这一下子,久经战阵的韩宪王就没有挡住。 他最后一丝清醒,看到顾良能再一个字:“杀!”目光凌厉扫过金殿上的人。一排排强弩,无数刀剑…… 顾良能面上流下泪水,他越过杀戮,大步走上金阶,看着倒地的韩宪王,憎恶地道:“至少,我让你死在这里!” 再把手给顾孝慈伸出去,感激涕零:“兄长!” 顾公公飞起一脚,把韩宪王踢下金阶:“他不配多待!” 光复帝吓得转身就走,在御花园里找地方躲避半天,和九皇子遇上。两个人见面,光复帝面色发白:“我我我……” 九皇子漫不经心:“你呀,回你自己宫室中去吧。”负手,悠然地走了。 光复帝对着他的背影愣上半天,才想到一件事。是他,是他们!头一个他是九皇子,第二个他是顾公公。 他们诱杀了韩宪和台山王! 这一天没有人理会光复帝,他到晚上看小命还在,战战兢兢去找九皇子:“皇兄几时称帝?”九皇子鄙夷:“你看过伤残的人当皇帝?” “那……为什么这样做?”光复帝大胆地问。 九皇子反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光复帝垂下头,心有不平:“我是皇帝,我比孙瑛大,怎么不是我?”九皇子冷笑:“我比你还大,怎么又不是我?” 在光复帝肩头拍拍:“少年人,你还小,回去睡觉吧!” “那以后?”光复帝很糊涂。九皇子淡淡:“以后,自然是不亏待我们的人!”光复帝把余下的人想一想,临安王?梁山王? 皇族们自己杀自己,余下的没有几个人。 春暖花开时,光复帝才弄明白。没有人要杀他,他安下心,也会走出皇宫逛逛。这一天,他沉默地回来,把街上的消息告诉张太妃:“都说大帅要进京?” 张太妃更老,却更凝重:“嗯。” “大帅?” 张太妃目不斜视,正眼也不看他。 光复帝愣住:“我,我是皇族?”张太妃叹气:“你是又能怎么样?”她淡淡:“人家准备充分,你再出去听听,全是盼着他回来的人。” 光复帝踉跄而去,张太妃静坐到晚上,让顾公公一个人到面前来,有气无力:“你早就知道?”顾孝慈还是很恭敬她:“不,并没有早知道。” 又轻声问张太妃:“太妃几时知道的?” 张太妃让问得呆若木鸡,是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并没有人对自己说,是自己哪一天,忽然就明白的? 看余下的人,哪一个是萧护对手?他再不称帝,不是傻子! 张太妃坐了一整夜,第二天对顾孝慈板着脸:“我只有一件事,他拿得出来御玺,我就无话说!” 她固执的抚养孙瑛,固执的认为孙瑛才是皇帝。顾公公张张嘴,要是说那御玺不是孙瑛找出来,而得自己放的,太妃会不会伤心过度? 他答应下来:“我告诉他。” 萧护才出山,正和慧娘在房里研究那盒子。实在没有办法,大帅亲手取出十三的宝刀:“劈开吧。” “劈坏了呢?”慧娘担心。 萧护一力承担:“坏了我们再刻。”慧娘瞪着他:“这能自己刻?”大帅微笑:“等我坐金殿上,你看我能不能刻?” 想想也是,慧娘拔出刀,舞一个势子,又停住:“坏了你真的不怪我?”萧护仰面:“不怪你怪谁?” 旁边是嘻嘻的谨哥儿。 萧护一定要让谨哥儿来看,表明这皇帝也不值什么。谨哥儿很殷勤:“母亲,我来也行。”他很想试试破坏这个盒子。慧娘嘟嘴儿:“还是我来吧。” 还真的怕砍坏掉。 她在心里念叨,天灵灵地灵灵,一定要个完整的。不再犹豫,就是一刀。盒子一动不动,萧护翘拇指:“好。”谨哥儿左右看看:“没开呀?” 上前用手摸,盒子一分为二。 谨哥儿笑:“好!” 里面的黄绸布半点儿没坏,打开来,萧护随手就给谨哥儿抱着,不当一回事情:“玩会儿吧,以后这是你的了。” 白玉光洁,谨哥儿抱着很喜欢,他只听到父亲说以后给自己,问:“这是什么?”当父母亲相视而笑,没有回答。 谨哥儿乐颠颠抱着出门找祖父:“这是什么?父亲说以后给我,现在给我玩会儿。”老帅先吓了一跳,很快镇定自若,想自己儿子有大气度,自己怎么会没有,也淡淡:“啊,不要摔着,摔着以后就不给你了。” 五舅老爷过来,谨哥儿献宝,也吓了一跳:“这这,”想到自己以后见到不容易,五舅老爷骗到手中把玩一时,满意地道:“不错。” 只是摸在手中,就有成就感。 谨哥儿又抱出去,给伍家舅舅们也玩了一会儿,小蛋子也摸过,回去告诉萧北:“爹,那上面写的字,跟家里见到的圣旨上字一样。” 萧北毫不脸红的撒谎:“你看错了。” 当年的秋天,萧护挑一个黄道吉日进京。进京前两天,又有一件喜事,萧氏父子认为是这大喜事,应该请萧老夫人带女眷们同来。 五舅太太自然是到的。 头一天接到信,说女儿们明天就要到,萧护和慧娘一早就起来忙。萧护拿一件大红云雁衣服,又摇头,再换一个雪白绣青竹衣服,又摇头…… 不得不问十三:“我穿哪件女儿们会喜欢?” 十三比他还要忙,对着一箱子衣服皱眉:“红的,俗了吧?绿的,不够喜庆,哎呀,大帅,孩子们喜欢哪一件?” 最后各挑了一件绯红色衣服,出来好像重新要拜堂。 在城外伸长脑袋看:“还不来?” 老帅等人对着他们笑。 十三把脑袋伸得比大帅还要长:“咦,又不是,”远处黑点子总是别人。 终于来了时,见黑压压乌腾腾,离远看不是黑点子,而是一片黑。一大堆的人过来了。老帅看出来,对儿子道:“家里人只怕全来了。” 萧护想到什么,对父亲好笑:“临安王过几天也到。”老帅随意:“你是把他扣下,还是杀了他?”萧护诧异:“不杀,杀他没有意思,”又狡黠:“先帝没有多少血脉,留一个是一个。” 老帅开怀大笑。 马车到了,先过去的,是开道的家人,见礼半天。萧护和慧娘快没耐性,马车过来一排,姐妹们亲戚们下来,又磨到夫妻耐心全无。 一对着黄衣的小姑娘跑过来。 萧护傻在当地,慧娘呆住。 女儿们? 慧娘脑子里,出现一句话,三团公主,四团公主。自己扑哧一笑,见三团四团到了面前。三团看父亲,露出小豁牙。 四团跑着跑着,停下来捡了一颗牙,拿在手里跑过去,对那个直觉上是母亲的笑笑。 两个人去找祖父,甜甜:“祖父,我掉了牙,” “妹妹掉了牙。” 萧护夫妻站在原地,看着女儿们径直去找祖父。 老帅当着胖团子有扬眉吐气之感,一手抱起一个,送到儿子夫妻面前,笑得很有得色:“这是我抱出来的结果。” 萧护小心翼翼伸出手,对三团挤出最好的笑容:“父亲抱抱。”三团咧嘴一笑,把祖父脖子抱紧些。 慧娘待遇好些,四团把手中的牙给她:“帮我拿着。”空开小手用力也抱住祖父,只给了一个牙,一个笑容也没有。 这一天只有老帅笑得最开心。在胖团子身上受到的冷落,总算赢回来。 萧护和慧娘自觉得一天夹着尾巴做人,在女儿们面前。晚上还不肯跟父母亲睡,小小三团摇头晃脑地会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也。” 萧护回去和慧娘咬牙:“我是她父亲!” 慧娘拿起他的手摸自己:“大帅,我也很伤心。”萧护道:“把她们好听名字收回来,改叫三团公主四团公主。” 慧娘眉开眼笑说好:“大帅,我在心里叫了一天呢。” 夫妻相拥而笑,觉得有些解气。 谨哥儿夹在中间也为难好几天,对妹妹道:“去和母亲玩,”三团摇头:“祖母这里马上有好吃的。”四团还会说他:“哥哥不和祖母好,” 训哥儿一本正经,负着小手:“哥哥也不和我们好。” 直到父亲进京那天,谨哥儿总算明白过来。不怪弟弟妹妹们不要和父母亲好,是父母亲也不和他们好。 大家决定,给大帅弄了一个车辇坐上。上车前,萧护就交待长子:“你和父母亲坐车。”谨哥儿本能看弟妹们,母亲又抚他脑袋:“快来,不要耽误。” 车辇里,萧护居中盘膝而坐,慧娘侧坐,命儿子对面坐着。谨哥儿闷上半天,忍不住问:“为什么弟弟和妹妹们都不在这里?” 车辇很大,坐得下很多的人。 萧护睁一睁眼:“哦,”再次闭上眼,没有和儿子解释。慧娘对儿子嫣然一笑,小声告诉他:“以后父亲去哪里,你跟着。” 十岁的谨哥儿很喜欢,可是想到弟弟没有父母亲喂饭,又嘟一嘟嘴。 可能是父母亲不喜欢弟弟,只喜欢谨哥儿? 车辇到京门时,百姓拥动。老帅和人群中的宋冲之交换一个眼色,老帅是赞赏,你做得很好。宋冲之谦虚的一笑,垂了垂头。 直到今天,也不是太多的人知道有这样一个私兵在这里,默默地作出许多贡献。 “大帅,你终于回来了!” 有人喊上一声,就有许多的人出声。 车帘子打开,步出萧护来。他满面笑容,笑得不是太多,还有几分严肃。他就这样肃然地笑着,对人流挥着手。 今年三十岁的萧护,想到自己离京的那一年,想到自己十九岁和十三入京准备清君侧,十年过去了。 看着欢迎的人们,萧护喊了一声:“十三。” 十三正在车里和儿子说悄悄话:“看父亲,他们都需要他。”谨哥儿在江南要风有风,要雨不给雪。可也让这样的人流给吓了一下。 正缩在母亲怀里笑。 父亲喊母亲。 十三一愣,她不认为这样的场合自己应该出去,这是大帅一个人的才是。她停一停,支起耳朵,怀里谨哥儿也一样支起耳朵。 “十三!” 声音加重。 慧娘慌了:“来了,”谨哥儿也知趣地往车里一滚,看着母亲愣愣出去,接住父亲回身递的一只手。 萧护当着所有人,微笑把慧娘带出来,他的笑容仿佛在说,这天下我与你共赏! 慧娘险些迸出热泪,强忍住,压住心情的激动,打起笑容,缓缓地仰起面容,对着热烈欢呼的众人。 她没有看到任何人,只看到一片热情,一片欢呼。透过人群,还看到一对人,虚幻地出现在半空中。 那是自己的父母亲。 只一瞬间,就立即失去。 虽然知道是自己看错,慧娘也留恋地看着不转头。 “哥儿!”萧护又喊胖团子。胖团子一个人留在车里,早就想出去,见喊,一蹦出去。萧护把他举在手上,缓缓地对着众人只展示一下,就放下来。 欢呼声更重更烈更大。 小孩子爱热闹,训哥儿眼馋,问祖母:“怎么没有我?”勾起三团四团的话:“也没有我。”萧老夫人微微笑:“不许和哥哥争。” 训哥儿很快丢开。 谨哥儿这一天兴奋无比,把弟妹们全抛在脑袋后面。 车队入京,在当初的帅府门外停下,宫中没有一个人来接,顾公公也没有出来。萧护问也不问,只是先请父母亲亲戚进去,交给一直守在京中的两个忠心家人。 自己上马,让慧娘:“和儿子一起来。” 慧娘母子也不问,谨哥儿喜滋滋上了小马,跟在父亲后面。 直到宫中。 萧护坐在殿外的玉阶上,手中马鞭子摇晃着。谨哥儿喜欢这里,到处跑着看,慧娘跟在他身后。 见一行人带着一个少年过来,不过比谨哥儿大于几岁。而谨哥儿吃得壮实,现在跟着父亲东奔西跑,又拔个子又有些掉肥肉,并不比来的人矮。 见到父亲眼睛微眯,身为儿子的胖团子感受到父亲的不快,就回到父亲身边。 来的是光复帝孙琳。 他没想到萧护才进京就到宫中来找他,想不出来为什么还是有些害怕的。小心翼翼过来,没到就看到一个个子不比自己矮的小小少年,随意的溜哒到萧护身边。 这是头一回见到萧护,人人都惧怕的人。 孙琳让萧护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压得默然,不由自主垂着手在他面前站住。他还有一点儿皇族气节,认为自己不应该行礼。 他在心里不住哆嗦,不就是一死,不就是一死…… 萧护冷冷:“你就是光复帝?” “是,不敢。”孙琳无意的抬了抬眼,就看到一张英俊过人的面庞,而且他还这么年青。因为萧护的年青,孙琳看了几眼,遇到萧护冷若冰霜的眼神,心头一震,还没有垂下头。见萧护身边的小小少年相中了殿外金匾。 胖团子一指头上:“父亲,这名字真不好听。”萧护不用看也知道写的是永宁殿。大帅对儿子就笑容满面:“哦,你起一个吧。” “嗯,我要叫它江山殿!”胖团子走近一步,在父亲手上讨好:“听母亲说这里一点儿不安宁,还叫什么永宁殿,不如震江山多好。这是皇宫不是吗?” 萧护放声而笑,他一只手臂揽着儿子的小腰身,大为赞赏:“这个名字取得好。”得到奖励的胖团子喜欢了,他除受到正规知识教育以外,别的教育都是鼓励他按自己的想法来,只要不影响到安全。 他腰中还有父亲新给做的弹弓,取在手中,放上弹子,对着永宁殿三个大字就是一弹弓。 “啪啪啪…。” 一气打了十几弹弓。 孙琳一屁股坐地上,惊恐万状。这是皇宫?这是大殿?……耳边是萧护的大笑声,他看着自己儿子,笑得很是欣赏很是慈爱。 这种眼光,是孙琳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一刻,他深深的妒嫉萧大帅的儿子。 慧娘嫣然旁边看着,也为自己儿子骄傲。见大帅又伸出自己手臂,一只手还是马鞭子悠闲自在轻晃,另一只手把儿子重新揽到手上,和他眼对眼地笑。 谨哥儿是最受父亲宠爱的一个,也是最会对父亲撒娇的一个。就势在父亲手中滚上一滚,又看中另一边的景致,看也不看光复帝一眼,拉他起来:“请父母亲和我一起去逛。” 萧护让他拉起身子,先让他等着,吩咐人:“牵马过来。”谨哥儿喜欢了:“对对,骑马比走路逛的好。” 孙琳呆坐地上,眼睁睁看着一家三人上马走开。中间那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其实小了他几岁。那少年的背影多看一眼,都让人嫉妒。 左边是他的父亲,右边是他的母亲。孙琳听到耳朵疼的威风大帅,对自己儿子几乎百依百顺。这就是父亲的感觉吗? 光复帝小小年纪就成傀儡,张太妃后来只对小天子孙琳好,他没有过父亲的感觉。 他只听说过那是一种慈爱。 萧护对儿子的喜爱,慧娘看在眼中。因为这种慈爱,慧娘决定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当晚,月色朦胧,萧护洗去一天的疲乏,倚在榻上懒洋洋问六么:“夫人在哪里?” 帘栊打开,大帅眼睛一亮。 天近二更,是梳洗后可以睡觉的时间。而十三,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做什么。穿一件真红色石榴百子的罗衣,下身是绿锦湘裙。看得出来才施过脂粉,面上轻红粉白,把她美丽的面容衬得更加美丽。 大帅对上自家十三,就是标准一个色鬼。他坐直露出不用多说的笑容,柔声道:“过来。”这才看到十三手中还捧着一个东西。 慧娘到榻前几步处,恭恭敬敬把手中东西呈上去:“大帅称帝,妾身欢喜。想历来皇帝,都有三宫和六院,妾身平时眼中也有一些人,特意选了一些,请大帅过目。” 这一手,着实把萧护愣住。他随即明白,忍笑接在手中看,见上面不是一些人名,而是选嫔妃的标准。 什么步不摇身不晃的。 大帅故意装作看得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眼角偷看十三,可以感觉到她屏气凝神,又屏气凝神……。 “哈哈,”大帅没忍住,把手中东西一扔,下榻去抱住十三,按在最近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的审她:“是不是试探我?说,不说要你好看。” 手不老实起来。 慧娘扁嘴,让说中心事。夫君的怀抱还在那么温暖可靠,十三依上去,幽幽地看窗外晚风:“以后,难道,你会没有,不过夫君疼爱儿子,就是十三的依靠。” “胡扯!”萧护笑骂,拧着十三耳朵往床上去:“我才是你的依靠,儿子怎么是你的依靠!”他决定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和十三好好讨论谁才是她的依靠。 结果,在第二天慧娘甜甜更娇美的面容上。 她没开心几天,临安王进京。慧娘听到消息后,本能地想到这又是大帅称帝的一个对手。才问萧护在哪里,想去和他商议对策。六么笑回:“大帅已经去了。” 孙珉是没有想到萧护有这么强! 他收到萧护的信,根本就不疑心。虽然带的人不少,他带的足足两万人进京。住的,又是最近城门的驿站。 还留下一万人守城门。 听一声大帅到,临安王迎出去,心想这算是个功臣。孙珉追在韩宪王后面打,萧护则是诱杀他们在京中。 这是早就通信说过的,大家配合默契,一丝不差。 临安王边走边想,给他一个什么王位呢?还得想法子慢慢架空萧家才成。萧家可以扶自己上位,也可以扶别人。手中有兵权的,不能轻视。 一抬眼,见萧护精神抖擞的过来。临安王大喜,萧护喜气全在面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外面,不远处的城门上,慢慢多了不少便衣的人,有意无意截断从城门到驿站的路。 孙珉以主人的姿势:“大帅请坐。” 就见一个人不打招呼的走进来。 是当初愿意为临安王犯险入京都的书生霍起。 霍起到孙珉处没有半年,孙珉收到萧夫人的信,请他同安六部,当时没有人敢来。霍起就此出来,一下子霍起了。 孙珉进京头一个见的就是他,对他很是放心,听他的介绍,住在这个驿站里,城门上放一万人,觉得处处放心。 可此时自己要和萧护说话,他却一声不吭的闯进来,孙珉微有不悦,还不肯当着萧护下他面子,只淡淡提示他:“我有客人。” 霍起今天不识相,他带着诡异的笑:“郡王,我的话正是要当着大帅说的。”孙珉无奈,也是他没有想到:“好吧。” 心中才起警惕,手才放到腰中剑上,霍起已经朗朗道:“回王爷,四海无主,当安天子。请萧护大帅尽快登基才是!” “啷!”孙珉剑拔出,他瞬间就明白了,血色从面上一闪而退:“你你!” 萧护微笑还坐着:“郡王,这是我的堂弟,你还满意吗?”霍起一动不动盯着临安王的手中剑,也笑了:“郡王,咱们还是坐下来说话。” 外面,忽然传来尖锐的一声,很快,就没入风中再也没有动静。 孙珉额头上冒出冷汗,这么快?就解决自己的人!他死瞪着萧护,萧护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道:“我要留郡王在这里呆几天了,等我登基过,你随时可以走开。啊,你还得来看我登基,我重封你的爵位,还是临安这两个字吗?这两个字是旧朝的,你要还是愿意,我也没什么。” 他悠闲的往房外走出去。 回去时大帅心情不要太好,他甚至不想看孙珉的任何一个表情。哈,你让本帅骗了! 皇位这东西,还真的是钓鱼的好饵! 城外渐繁华,大帅就在这繁华中徐徐回府。一进门,见到三团四团骑着竹马过来。这几天里经过祖父母的教导,总算有些认父亲。 见他过来,三团四团停下来笑。萧护格外的想和女儿亲近,奈何两个女儿很少给他机会。今天旁边没有别人,大帅满面快赔笑的弯下腰:“呵呵,这不是女孩子玩的吧?” 三团脆生生回答:“怎么不是?母亲还会使刀,还会和父亲去打仗,我也要去。”又推四团,四团抱着竹马也道:“我们骑马去和二哥打仗。” 对父亲招招手:“我们去了。”拖着竹马跑开。 两个小身影让大帅看不够,他想到一个主意,去找十三。见十三在房中坐着,正在绣自己登基的腰带。 团龙,十三头一回绣,绣得格外认真。 萧护过来附耳:“你说给女儿们封喜父公主,尊母公主怎么样?”十三扑哧一声,仰面娇声:“孩子们的心,可不是起个名字就行的。”她对桌子上看,那里有几个小玩意儿:“还是慢慢的来吧。” 就要称帝的大帅很无奈,就是皇位和女儿们亲近自己相比,也逊色得多。 他吐出来一句:“还好有谨哥儿。” 他忿忿不平的样子,让十三笑弯了腰。 登基的那一天,天气晴朗,一早就看得出当天的天气不会错,隐有万物氤氲感。就是慧娘很奇怪。 她对着自己的礼服看看,再看自己夫君,溜圆了眼,和三团四团差不多,忍不住质问:“这是皇后礼服?” 色泽大红,却只是命妇的衣服。 有一时,慧娘以为是自己先穿这个再换衣服,可是自己丈夫已经换上皇帝衣服。玄衣黄裳,上绣山河地理,下面日月星辰。 不得不说,夫君大人更英俊了。 可十三的呢? 十三瞪着衣服,再瞪夫君。委屈上来,一想就会想歪,难道另外有了人? 当丈夫的笑吟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十三,你在这里听着,认真的听着。”伸出手臂,把十三温柔地抱上一抱,亲了一亲。 鼓乐忽起,顾公公不慌不忙进来,他也是总管正装,还是一脸的戏装,今天画的特别白,勾起一脸的浓彩,和妖孽相似有九成九。 “吉时已到,请陛下前往金殿受百官朝贺!” 顾公公装着看不到这一对夫妻在亲热。 慧娘红了脸挣扎,是萧护不放她。萧护抱着十三听完话,笑容可掬吩咐:“起驾。”这一声起驾,他说得圆润自如,恍惚间,似乎早就应该这么说,早就存在心中,是自己的语言。 大帅在这一刻,还是不能自己的眩惑了。 九五之尊! 就是自己! 从此不再看京中脸色,听别人言语。听,只听四海黎民心声;看,只看五湖升平之景。 他放开十三,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拧,郑重地再叮嘱:“在这里好好听听。” 这里是金殿后的偏殿,在这里可以听到殿下的一切动静。 萧护将从后殿门出去,登御辇,往前面绕一大圈,白玉阶上金殿,受百官朝贺,大封百官。 自然,皇后是少不了的。 可是皇后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衣服呢? 我的衣服在哪里? 想到旧年里破宫乱,大帅戏把皇后凤冠在自己脑袋上比划过,他总不会把凤冠忘记吧? 新任皇帝在前面走得非常慢,未来皇后在偏殿中心乱如麻,见丫头们全喜笑盈盈,不像大帅要把自己踹了的样子? 只能自己心里再乱如麻。 直到金鞭响,鼓乐喧声止过。潮水般的庆贺声涌来:“臣等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慧娘忍不住还是走几步,听得更清楚些。 金殿传声,大帅又中气足,一句一句听得清楚。 他先封了自己父亲为太祖太上皇:“建孝养宫,迎太上皇帝和与太后荣养。”又封自己的五舅父和五舅母为恩慈太上皇和恩慈太后,和自己的两个姑母姑丈起建荣养宫,养在宫中同享富贵。 一下封了两个太上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不过此事萧老帅是知道的,而且同意。 五舅老爷和五舅太太喜出望外,谢过萧护,互相道喜,五舅太太对五舅老爷道:“这是你为外甥辛苦一场,我也跟着沾光。” 她和太后本来姑嫂相得,时常在一处,听说外甥要当皇帝,还一直在心里嘀咕,以后只怕不能常见姑太太。 太后是容易见的? 五舅太太没在京里呆过,不是很清楚。 东宫太子萧谨,文亲王萧训。长女永乐公主萧明谋,次女永泰公主萧容谋。萧护险些就和女儿开玩笑,再封个小名三团公主,四团公主,让十三驳回去。 原梁山王,还是梁山王。原平江侯梁源吉,近年来对自己父亲印象大为改观,为表纪念,还是封平江侯,采邑加得比前朝多,主管御史台。 苏云鹤,封忠孝郡王,采邑是兄弟中最多的。兵马大元帅。见东宫太子不行礼,只限这一代。 诸兄弟们,全是郡王,采邑比苏表弟少五千户。见东宫太子不行礼,只限这一代。 叔父们,全有赏赐,进宫不行礼。 跟进跟出的妯娌们,除郡王妃外,单独赏赐采邑。 怕临安王捣乱,依然软禁,不过还是封他为临安王,把他的旧封地给了他,要他年年纳税。想来他是不会纳税的,不过巧了,兵马大元帅苏表弟的封地,恰好就在他隔壁,是为牵制他而封。 三个天下兵马副帅,一个是姚兴献,一个是伍思德。伍林儿总领京中指挥使,田品正房安国为副使。 还有一个是远在边关的袁朴同。至于他要不要,就是他的事了。 余下人等,如谭直,官升一级,再有赏赐。 又封出十几位国夫人给姐妹们,与唐玄宗时的国夫人一定不同。还有一个国夫人是自己的现岳母丁婆婆,也请来这里。 林氏三兄弟领礼部,正好一个尚书两个侍郎,贺氏三兄弟领户部,也是一尚书两侍郎。蒋延玉吏部尚书,谢承运工部尚书,原刑部跟出来的官员们,为尚书侍郎。 萧北萧西不用说,各有官职。单独把封安封为大义侯,感谢他救慧娘出京都。余下的小孩子也都有封赏,又把各部官员们也封了。 张太妃等前朝嫔妃们,按例供养。九皇子为郡王,采邑在兄弟们之下,就在京中附近,不许他出京都的意思。 两个小天子,只字未提。 最后,萧护停上一停,缓缓开口,朗朗毫不迟疑:“自我萧家先祖以来,受封于前朝太祖皇帝,历代战功,封至世袭一等侯,领三军之一玄武,直到先帝晚年以前不曾薄待。先帝创业英明,惜晚年犯于女色。江宁郡王,绿帽于顶,有女寿昌,败运惑帝!有南宫与石明,奸计陷我!寿昌妖女,诬以终身乱忠义!我妻封氏……” 在这里,萧护停顿,眸子里闪过恨恨。而慧娘在殿后,哭得如一株梨花带雨泣。她只有一个心思,大帅知道,大帅全知道。 他知道寿昌郡主看中他以后,才灭了封家满门。 “我妻封氏慧娘,贤淑孝德,自幼与朕定亲事!国丈封氏,因朕而遭毒手!小人猖獗,奸佞横行。先帝,视若不见!” 接下来萧护絮絮叨叨用了很长篇幅把先帝和石氏一门,包括寿昌全骂了一顿,邹国舅也揪出来。 他不说清楚这一层纠葛心中气不平。 太上皇等人都有了泪水。 萧护也拭泪水,大声道:“皇后封氏,是朕幼年所定。为朕受苦,颠簸流离。于军中行婚配,入家门而角门。随鞍前不离弃,患难中永相随。角门入,痛心不能相忘。每一想起,神思忧伤。 今朕登大宝,愿与皇后重行婚娶,中宫入,慰朕心。” 他满面春风喊过伍思德伍林儿:“接十三回去,备办婚礼!”把亲事交给新任的礼部尚书隆德郡王林大,大名林斋浦去办。 伍思德伍林儿当殿叩首,山呼万岁不止。十三在殿后,再不觉得摆在房中的礼服难看。因为根本不会穿。 当天,伍氏兄弟接出十三回伍家住,就有礼部的人来量身做礼服。 已经成过亲的皇帝,要重新娶一回皇后,前无古人,估计后也无来者。这事情要不是皇帝办出来的,换成哪一家,人家当是疯子。 不过皇帝用一大堆的话说得解释原因,另外发出告示去,没有人说不好,反而民心激动起来,认为皇帝有情有意。 宫中喜气洋洋准备办喜事,张太妃面无表情。她每天一起来,就对着皇陵处看,一动不动到中午用饭,再对着看到晚上。 萧护没有来见她,却给她们宫中待遇配得和旧时一样。周妃只匆忙来请个安,就回去帮忙伍家办喜事。 她也不愿意久呆,别人看到她反而年青几岁,大家都没有话说。 张太妃等着。京里皇帝走马灯般来来去去,她无力阻拦,这一次也是一样。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对着皇陵凝视,再固执地把小天子孙瑛抚养下去。 萧护不理会两个小皇帝,却不管张太妃抚养他们。光复帝孙琳无处可去,萧护登基他就成了平民。张太妃收留他在宫。 顾公公一天一回来看张太妃,晚上看着她睡下来,两个人已经没有话。顾良能重封江中王,封地和苏表弟相邻,挟制临安王。 临安王于登基的第二天,萧护让人放他离去,给他一句话:“你从,朕欣慰。你不从,朕收复失地!” 他还没有到家,一左一右一前夹击局势已出来。左有顾良能,前有苏云鹤,对关内来说的前面则有关城。 袁朴同心思虽不能知道,可玄武军一众人等全升了官,全是萧护的人。朱雀军现在主管的曾将军,也受了萧护封赏。 临安王往后面去,就是茫茫草原,再就是乌蒙等国。 皇帝再娶皇后,是一段佳话。而这佳话,还是皇帝自己亲口所说,半点不会假。酒楼上,说书的口沫纷飞说这一段。妓馆里,丝竹唱的也是这一段。 满大街全是,貌似天天听也不烦。 慧娘重做闺中娇女,不过这娇女带着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团子太子入住东宫,每日学习。没有皇后没关系,太子依然是太子。 鉴于公主们慢慢和父母亲熟悉中,这一对父母开始喊三团四团公主。三团公主初听到是噘嘴的:“我的名字?” 四团公主装听不见。 慧娘在家里除待嫁就无事,天天哄骗女儿这名字真好听,以为泄愤。三团四团对伍家很热闹转移好奇心,问母亲,母亲笑而不说,扯开话题。慧娘难为情告诉女儿们自己要成亲,怕吓到她们。 三团四团问祖母,祖母笑而不答,扯开话题。这话对小孩子怎么说?长大自然明白。 问过问去,这一天训哥儿悄悄告诉妹妹们:“父皇母后要成亲。”再一本正经:“成过亲后就是母后,不再是母亲。” 萧训也还不大,对于有过孩子还成亲正稀里糊涂,一切书上全是先成亲后生孩子不是吗?有几天萧训以为自己是父母亲私生子。 幸好,胖团太子及时发现,给弟弟费力的说了一通,说到最后,训哥儿越来越糊涂,不过弄明白了,自己不是私生的。 名正言顺了,训哥儿就放下心,当一件好玩的事告诉妹妹们:“要成亲,披红盖头。”四团公主希冀:“是吗?带我们一起玩吗?” 三团公主也抢着告诉二哥:“伍大郎要和我成亲呢。” 伍思德的四个儿子,伍大郎,伍二郎,伍三郎,伍四郎。让当父亲的取名,就是这样。伍小伍还夸这名字好,示意十一舅母一直生到伍十伍郎。 十一长公主无奈,决定慢慢起个大气上口的好名字,还没有想到,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大郎,二郎,”每每思路让打扰得一塌糊涂。 因为伍大郎要和三团公主成亲,三团四团得出一个结论,成亲是好玩的事。她们还是和祖母好,和父母亲次一等,就自己说悄悄话:“母亲成亲我们跟着。” 头一天晚上,萧护还过来看孩子们。三团问父皇,四团问母后:“成亲带上我们呢?”萧护几乎喷茶,不住点头。慧娘也笑得颤抖:“好好,”反正逗孩子就是。 很遗憾的是,当天晚上太后让接她们回宫,免得捣乱。三团四团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巴巴等着。醒来告诉祖母:“父皇母后成亲,我们要穿红衣服。”苏太后就让人给她们穿红衣服,带她们出去玩。 鞭炮齐鸣,鼓乐声声,皇后入宫,拜天地拜萧家祖宗,上金殿受封。三团和四团急得不行,问宫女:“还不成亲吗?” “几时才成亲?” 宫女们笑,带着她们去看热闹。正看到母后身穿山河地理袄,凤冠在头上,受封过冉冉上殿,与父皇并坐受百官庆贺。 三团瞪圆眼:“没看到呀,成过了吗?” 四团握紧小拳头,气哭了:“呜,已经成过了。” “不带咱们。”小十三一起哭起来:“骗人,父皇母后说话不算!” 金殿上,那一对浑然不觉。他们十指相扣,相互而笑。 ------题外话------ 感谢亲们支持。 结局原因,有两个。 番外一周后,18号发, 长生公主,12月1号发。旧章节和书名会全部修改掉。 番外不会日更太多,习惯于看多的亲们见谅。 ================================== 本书由(都给朕跪下)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