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装修女》 作者:Mondo   文案:   洛斯特侯爵家的三个女儿,前两个都美艳无双、盛名冠绝。   偏偏小女儿泽卡,长着张厌世脸不说,性格冷漠、到处和人打架。   周遭抱怨不断,侯爵一气之下将泽卡送进了修道院静心。   没想到这一送,泽卡就成为了最强的武装修女,再也没回家。   洛斯特领区平安了百年,全靠每年向隐居在山中的恶魔献上十六岁的少女。   泽卡在十六岁生日前夕,拿着大十字架砍刀,主动走进了山中。   ——————————————————————   “你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对,你有什么意见?”   泽卡望着眼前弱不禁风、处处讲究精致、见血就晕的貌美恶魔——   默默将手中的大砍刀放下,换了把小的。   泽卡:“修道院的姐妹告诉我杀鸡崽不能用牛刀,你太弱了,有辱圣十字的光辉。”   恶魔:?我感觉我受到了侮辱怎么回事?   厌世脸暴力冷酷修女 x 热爱当跟班的大佬恶魔   【阅读指南】:   1. 西方背景,全文架空。   2. 文中的宗教元素为原创私设,与现实无关。   3. 剧情严肃正剧向,男女主互动为轻松向。   内容标签: 强强 西方罗曼 西幻 大冒险   搜索关键字:主角:泽卡莱亚,阿撒兹勒 ┃ 配角:恶魔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冷酷修女与她的恶魔跟班。   立意:打破身份枷锁,活出理想人生。 ========= 第一章 有个孩子不见了。   金红色的夕阳渲染着整片天空,微风拂过脸颊,略带一丝凉意,只稍一看,便知道收获的季节已经到了。   视野中是大片渲染式的金黄,偶有紫色一闪而过,是每年秋季都会绽放的紫浆花。   泽卡抱起刚收割好的一捆麦穗,背在肩上,准备回去。   视野中修道院的烟囱已经升起了缕缕白烟,鼻子要更近几步才能嗅到麦穗与面包混合的香气。   晚餐时间到了。   泽卡面无表情地想。   “泽卡——”院子里的修女向泽卡莱亚挥手示意道,“米娜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你去找找她吧!”   “知道了,”身着黑色衣裙的黑发少女回应道,“她今天干什么去了?”   “蕾妮雅修女让她去采药草了,应该在山上那边。”   “好。”泽卡快步走到院中,将背上的几捆麦子放至地面。她右手向后一挥,镰刀重新插回皮具,左手则伸去接了石槽里的水,粗略地喝了几口后很快向山的方向跑去。   米娜不是修道院最小的孩子,但确实是能跑能跳能干活的孩子里最机灵的。比起那些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旧玩偶,她更喜欢和小动物们玩耍,因此常常忘了回家的时间。   修道院附近的山是岩石构成的石山,加上前几代的人围剿,这片区域很安全,没有野兽,所以修女们放心让她去采摘药材。   泽卡沿着米娜平时走过的小路很快上了山,她回头眯眼看了看太阳所在的位置,距离完全天黑还有一个小时,时间来得及。   她头也不回地扎进树林中。   ……   比起麦田上仿佛广袤无垠的阳光,森林中的光线要被削弱了许多。在层层繁茂枝叶的遮蔽下,夕阳的光芒已经十分微弱了。   “米娜——米娜——”泽卡一边呼喊着女孩的名字,一边蹲下身辨别泥土中的脚印。   女孩的脚印娇小,在一众修女的脚印中显得十分明显。泽卡跟着脚印一路小跑,终于在越来越暗的视野中遇到了另一位还未下山的修女。   “您好,请问您有见到米娜吗?”少女叫住对方,“她还没有回去,我来找她。”   “米娜?”年迈的修女蹙了蹙眉,她拨弄着篮子里的浆果,漫不经心地说,“应该已经回去了吧,可能你们刚好错过了。”   “我是按照她平时走过的路线上山的,没有遇见她,您确定她已经回去了吗?”   “孩子,我通常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或许追着小动物朝其他方向回去了吧。”老修女指了指西边的树林,“那里有坡可以下去。”   正说着,几只松鼠倏地从树上蹿过,松针簌簌地落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泽卡只好拜托老修女下山后去确认米娜的情况,她则往西边的方向去了。   泽卡对山上的地形并不熟悉。   找米娜这个活儿平时是由另一位修女负责,女孩玩心重,经常在找她的时候和修女们玩捉迷藏,很是令人头痛。只是最近一阵这位修女生病了,于是事情落到了体力最好的泽卡身上。   泽卡继续沿着娇小的脚印寻找。   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中距离西边的山坡已经很近了。头顶又是一阵窸窣的动静,原来是刚刚路过的松鼠重新折了回来。泽卡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刚才那几只,毕竟松鼠长得没什么区别。   少女抬头看向它们,第一只松鼠嘴里咬着一颗坚果,爪上还揣着一颗。地上的老二忙着搬运柔软的枝叶,而另一只则啃咬着一根细长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植物。   天色已经很暗了,能进入森林的光线所剩无几。   泽卡缓缓蹲下身,模仿动物的声音吸引松鼠们的靠近。她扫了眼四周,没有额外的食物可以诱惑这些松鼠了,她唯有拾起一片树叶缓缓伸向它们。   “你们知不知道米娜在哪里?”少女自言自语道。   “吱吱!”抱着坚果的老大突然扔下了怀中的食物,冲向了泽卡。少女来不及缩手,便被松鼠锋利的啮齿划到,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   泽卡毫不留情地甩开手中的松鼠,然而这只动物不知怎的,死死不愿松开。她左手按住腰后的小刀,顿了顿,最后伸手硬是把松鼠拉开扔在了地上。   三只松鼠一哄而散。   泽卡看着手上鲜血淋漓的口子,从腰后取出了棉带,绑住了整个右手,继续向坡道走去。   米娜……就是这样喜欢和动物玩么?   有点危险。   西边的土坡一般是商队马车的道路,中间的确有一条沟渠可以折回修道院。泽卡打算沿着米娜留下的脚印彻底走一遍,只要脚印完整,就说明她确实回家了。   于是她朝着森林又大喊了几声,意思大致是“米娜啊,别玩捉迷藏了,晚饭好了,快回去吧”。   泽卡又跑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西边的坡道。如她所料,土面嵌满了马车的轱辘印,根本分辨不出有没有女孩的脚印。   泽卡叹了口气。   她有点深刻体会到修女们平时为什么对米娜唉声叹气但又不得不派她上山的原因了。   山中珍贵的药材多长在岩缝里,有些岩隙极小,只有孩子的手才能伸进去。听说米娜胆子大,体力好,其他孩子不敢爬的她都敢。偏生她又是个活蹦乱跳不嫌事多的性格,总是让人束手无策。   泽卡走在车轮碾出的泥印中,很快泥土沾满了鞋子。晚风拂过,她站在半山腰望着微光泯灭的天际线,将跑乱了的头发放了下来,重新拢了拢发丝。   指尖触碰到发带时,她顿了顿。   好像……有点像刚刚看到的什么东西。   她稍加思索,方才松鼠口中未知的植物总算有了答案——那是修道院制作的发带,方便干活的修女们扎起头发。没想到米娜陪动物玩得连发带都被顺走了,泽卡无语了半晌。   下坡路走起来很快,天际线渐渐完全黑了。不远处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亮起,伴随马蹄的践踏声,那道声音离泽卡越来越近。   泽卡靠边走了一些,大声挥手致意:“喂!请您停一停——”   车夫注意到呼喊,拉住了缰绳,逐渐减速,泽卡总算避免了被泥巴溅一身的命运。她提着裙子跑上前快速询问:“很抱歉打扰您,请问您上山的时候有见到一个小女孩吗?大概这么高,金色头发。”   泽卡比划了一下高度,“那是我们修道院的女孩,一直没有回家。”   车夫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好像是看到了一个小孩经过,不过她速度太快了,我没有看清,不知道是不是。”   “应该没错,她的速度一向很快。”泽卡礼貌地朝车夫道谢,“愿圣母保佑您。”   车夫回了个礼离开了。   泽卡放下心来,一路朝修道院走去。经过沟渠时她的鞋子已经彻底被泥巴与水浸湿,联想到负责洗衣的姐妹们不满的神情,她决定今晚自己刷鞋。   回到院口,食物的香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晚餐还剩下些什么。泽卡脱了被泥巴包裹住的鞋,用木桶里的井水冲了冲小腿,光脚走进了餐厅,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些人。   “泽卡!你回来啦!”一位修女惊喜地叫道,“米娜找到了吗?晚饭还给你们留着!”   “米娜?”泽卡不解,“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回来了?没有啊?”修女也迷惑了,她转头推了推另一个修女,“你再去看看米娜有没有偷偷回房间。”   见另一人被她推走,修女继续问:“泽卡啊,你没找到她吗?你怎么会觉得她已经回来了呢?”   “我根据她的脚印一路追着回来的。”泽卡莱亚把上山后的情况描述了一下,“就是这样。”   “车夫看到了……那难道她还在田里玩吗?不应该啊,这孩子最爱吃面包了。”修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先把晚饭吃了,补充点体力。啊,对了,你的手怎么了?干嘛把月带绑在手上呀!”   “不想破坏衣服。”泽卡说,“刚好有就用上了,被松鼠咬了,没事。”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招动物讨厌呢,”修女摇摇头,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我带些姐妹去田里看看。”   “好的,有劳了。”泽卡挥了挥手,随手抓起盘子里的面包塞进嘴里。一路下来,她确实很饿了。   没吃几口,查房的修女冲了回来,她神色焦急地说:“泽卡,米娜不在房间里!其他孩子都说没见到她!”   接下来她又露出了被震撼到的神色,“你把月带绑在手上干嘛!你、你……你可是侯爵家的……小姐啊。”   “受伤了而已,”泽卡满不在乎地举起手,“诺拉说她带些人去田里找找,对了,不是有位姐妹专门负责找米娜吗?你问过她了么?”   “她病得有些严重,一直昏睡不醒。”修女摇了摇头,“况且现在天黑了……”   天黑了,纵然没有野兽,去山里寻找一个孩子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你去通知蕾妮雅大修女吧。”蕾妮雅大修女是修道院中最德高望重的修女,泽卡三下五除二把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塞进嘴里,又往水壶里灌了点水,“我也去看看情况。”   少女走出屋子,套上湿漉漉的鞋,啪嗒啪嗒地直接往餐厅后面走去。   修女们的住处是按照年龄分配的,年长者在前。泽卡径自推开第一间房间的门,还不等里面的人发问,她率先开口:“打扰了,请问你们今天有谁负责采摘山上的浆果?”   年老的修女们齐齐否认,“浆果?噢我的孩子,你仔细看看吧,我们年纪大了,早就爬不动山了。”   泽卡立刻退出房间,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第二个屋子内的修女看上去约莫在三十四岁,没有前面的那么年迈。   泽卡于是重新推开第一间尚未合拢的木门,“修道院还有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吗?有人没回来吗?”   老修女们面面相觑,似乎有点被少女的口气吓到了,“没有了,我们是年龄最大的修女了,其他的都已经去了主的身边。孩子,出什么事了?”   少女犹豫一瞬,还是说了,“有个年幼的孩子没回来,叫做米娜。”   老修女们神情骤变,其中一位几乎是颤抖着问道:“那个孩子几岁?”   “六七岁吧,我不清楚,反正很小。”   泽卡眼睁睁地看着修女们紧张的神情立刻舒缓下来,她不免质疑,“……你们知道些什么?” 第二章 蜡烛算公费。   “没什么,你再去别处找找吧,我们会为米娜祈祷。”三位老修女同时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泽卡被迫退了出去。   她盯着那扇门,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   算了,先问蕾妮雅大修女吧。   来到正厅,已经有修女报告完了米娜的情况。泽卡走近讲台,对上了蕾妮雅疏离的双眸。   “我有些事情想问您。”   “你该去找米娜。”   “山这么大,我怎么找?总要有个范围。”泽卡实事求是地说,“山下有村民会穿修道院的服饰么?我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很老的修女,她们应该汇报给您了。”   蕾妮雅神态自若,没有回答。   泽卡视线瞟向讲台后浮夸凄美的天使雕塑和壁画,继续说:“我去问了老修女们,她们好像对孩子丢了漠不关心,你也是。”   “洛斯特领区没有丢过孩子。”大修女面对质疑语气冷漠,“你不该怀疑你父亲的统治。”   “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别拿我父亲来压我,”黑发少女冷笑一声,橄榄绿的眼眸阴鸷得犹如爬行动物,“你想说什么,米娜或许在某个农户家?”   “事实可能就是这样。”   “如果不在呢?”   “那就多派人手上山找。”   “为什么老修女一开始听到孩子丢了很紧张,知道她只有六七岁就不紧张了?”   “我说了,洛斯特领区没有丢过孩子。比起在这里和我说话,你不如出去帮忙。”   室内烛影摇曳,神像前的蜡烛噼啪一声爆芯了。分裂的蜡烛芯掉在了供台上,大修女与泽卡之间凝滞的氛围逐渐紧张。   “生病的修女,”泽卡主动拿过一根未点燃的蜡烛,“需要我找医生过来么?”   “明天我先请附近的医生。”蕾妮雅的目光移至别处。   “好。”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妥协。   身着黑色衣裙的少女借着原有的烛火点燃了新的蜡烛,她将蜡烛置于案台,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站住。”大修女叫住她。   少女侧首。   “一根蜡烛3个铜币……嗯,你拿的是长蜡烛,5个铜币。”蕾妮雅说的时候顺便瞥了眼地板上湿漉漉的宛若水鬼般的脚印,“记得收拾干净。”   泽卡:“……”   她立即转身拿回了那根长蜡烛,弯腰提起了案台下的玻璃铜罩,把蜡烛插了进去,“不好意思,忘了,找人需要灯,这个算公费。”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泽卡!”站姿庄严的大修女再次叫住了她。   “又怎么了?”   “别总是穿黑衣服。”   泽卡莱亚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米娜找到了我就考虑一下。”   ……   秋日的夜里,空气中弥漫着麦秆的清香,还有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修女们的灯火分散点缀在田间,若是忽略一声声的呼喊,恐怕还有种点点烛光的浪漫感。   “诺拉,”泽卡叫住领头人,“田里你们是不是快找遍了?”   棕发修女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天啊泽卡,你说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如果说不小心在田里睡着的话,不至于叫了那么久都不出现啊!这孩子,到底会在哪里迷路了呢?”   “你派人去村庄了么?”黑发少女拍了拍她的背,“蕾妮雅说有可能被村民捡回去了。”   “嗯,派了。”诺拉用袖子擦了擦眼眶,鼻音重重地说道,“大修女说的也有可能,这需要点时间,希望她们能带她回来。”   “我先去把上山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如果村民那边没有找到,我们可以立刻出发。”泽卡莱亚把手里的铜灯换给诺拉,“你的快灭了。”   “谢谢你。”棕发修女的眼眶又红了些,甚至脸颊上的雀斑都被擦红了,她的脑海中好似出现了非常糟糕的画面。   泽卡正打算说“别难过,我们还有时间”,没想到远方乍然间传来了惊喜的呼喊。   “回来了!!!回来了——!米娜找到了!!!”   黑衣少女与棕发修女双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路口跑去。粗糙的麦秆划破了少女们的小腿,然而她们毫不在意地奔跑着,甚至连裙摆上都溅满了杂叶与泥点。   “哦,米娜!主啊,感谢您的保佑!”诺拉一个箭步冲上前,激动地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女孩,“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个死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不知道姐姐们都很担心你么!”   泽卡与站在一旁的修女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稍微退后了几步。   “在哪找到的?”   “村口那边。”   “村口?”   “是啊,村口,奇怪吧。”修女感慨地说,“小家伙说自己下午和村民的孩子玩着玩着睡着了,醒来就在村口了。”   “没有村民看见她在外面睡觉吗?”泽卡顿了顿,“你们有没有去附近的农户家里询问情况?”   “没呢,怕你们着急,我们先把她带回来了。”修女回答道,“怎么了,泽卡?”   “没什么。”少女扭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泽卡呀,你母亲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小孩子嘛,恶作剧很正常的。你小时候以一敌百,大家不敢作弄你。但是啊,村民和那些孩子真的都是好人,他们和我们修道院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啦。”修女拍了拍她的肩膀。   泽卡沉默地走回了诺拉身边,捡起她丢在地上的铜灯。她打量了一下米娜,女孩确实完好无损,只是掌心和脸颊脏了些。   或许是她想多了。   回到餐厅,一众修女围着米娜嘘寒问暖,甚至为她煮了碗香气浓郁的牛奶蘑菇汤。小女孩晃荡着小腿,眼眸里充满了糖果般的笑意。   “米娜,”泽卡莱亚抱着双手靠在墙边,“你今天走过西边的坡道么?”   “西边的坡?”女孩愣怔了一瞬。   “对,商队用的那条路。”   “没、没有呀。”小女孩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没有走过那条路。”   “泽卡!”诺拉责备地剜了少女一眼,“你先让米娜好好休息啊,万一吓着孩子了怎么办?”   “孩子就是这样被你们惯坏的。”泽卡淡淡评论道,“你再宠下去只怕她会无法无天。”   正在喝汤的金发女孩倏地涨红了脸庞,紧张地说道:“泽、泽卡姐姐,对不起,我今天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要是真的知道对不起就好了,诺拉姐姐为了找你都急哭了。对了,你今天采摘的药草呢?”   米娜呆滞了一瞬,这次她是真的愣住了。她放下了喝汤的勺子,双手不安地捏紧了裙摆,“对不起……我把篮子忘在山上了。”   这下泽卡引起的可不是一位修女的不满了,几位修女同时走近了泽卡,脸上充斥着不赞同的神情,“你不会说话就出去。”   “是啊,泽卡,不要现在为难米娜嘛。大修女明天肯定会有惩罚,你该让她放松下来,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对啊,你这样咄咄逼人,万一米娜吓生病了怎么办?我们修道院那么拮据……”   “好。”泽卡站直身体,走到了门边,扫了眼米娜的头发,发带还在,没有被动物偷走。   “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针对米娜的。”她握住门把手,没有推开,“你们最近有谁掉过发带?” 第三章 神在馈赠。   “没有。”修女们纷纷否认,有人指出,“泽卡呀,你自己去杂物室看看吧,那边有记录。”对于一个资费紧张的修道院来说,取用什么都要登记。   “好。”泽卡推门而出。   “唉,你等等!”一起找人的修女叫住了她,“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下吧!”   “不用,小伤,我会处理。”   退出餐厅,泽卡快步走向宿舍。她这回动手敲了敲第一间的门,老人们应声打开,停止了祷告。   “丢了的孩子找到了,谢谢你们的祈祷。”少女脸色平静地说完,便合上了门。   她故意慢慢地走远了几步,随后立刻脱掉了鞋子,光脚跑回了木屋窗边。   屋内果然一阵唉声叹气。   “唉,找到了就好啊,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喜欢大惊小怪,都这个年纪了还……”   另一个老人不服气,“我也说过多少次了,你这辈子都生活在洛斯特领区,我可不是!有一年我们领区足足失踪了多少个孩子,他们……他们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啊!甚、甚至还有……”说到最后,老人开始哽咽。   “说白了,要不是自己家的兄弟姐妹,你们根本不能体会……”   “可你不能否认神的恩赐,”第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打断她,“收成一年比一年好是真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我听说有个领区,某一年没有献祭……最后发生了天灾,好多人都死了。”   “相信神吧,”第三个苍老的声音开口了,“神一定需要更多的人手,才能更好地馈赠人间。”   “我们只需要继续祷告下去,熄灯吧。”   “……”   泽卡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窗边,她捡起又脏又湿的鞋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身上哪里都脏,她只有先脱去外衣,换上干净的服饰后,再把外衣抱去公用的石槽。   石槽的水引流自沟渠,水很快浸湿了衣服,流过泽卡的伤口。   掌心传来的尖锐痛感唤醒了少女的理智。她无视手上传来的痛,拿起肥皂,熟练地揉搓起了衣服。   失踪、献祭、天灾。   这几个词牢牢烙印在了泽卡的脑海里。   根据老修女们的对话可以得知,有的领区似乎会把孩子献祭给神,选择的因素好像和年龄有关。   那她母亲的失踪……与献祭有没有关系?   森林里的那根发带,是不是以往被献祭的女孩不小心留下的?   “麦田已经完成了一半收割,明天你去东北角,我负责另一边……啊!泽卡!你怎么洗衣服也不叫我啊!”安顿完米娜的修女们正缓缓朝宿舍走来,“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见黑发少女默不作声,诺拉提起裙子冲到水槽边,一把推开少女的手,接管了那堆衣物,并且絮絮叨叨地说:“你伤口那么大,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艾琳已经病倒了,要是你也出什么问题,这麦子都要收不完了!”   说完,她又招呼其他修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给她包扎下啊!”   “哦哦,好。”其他修女这才反应过来。   诺拉于是继续嘟囔道:“这就是侯爵家的小姐吗,连受伤了都不知道给自己包扎……”   这虚惊一场的一天,最终在泽卡被按着头包扎、强制休息中结束。   ……   翌日。   好事成双,清早泽卡莱亚尚在吃饭时便听见修女们大声嚷嚷着好消息。   “姐妹们,艾琳修女醒啦!她好像好起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我可以去看看吗?”   “干完活才能去,别想偷懒哦!”   “什么嘛,人家真的想探望艾琳啊……”   一众鸡飞狗跳中,泽卡沉默地吃完了饭,沉默地来到了仓库。   管理仓库的修女尚未上岗,门锁着,但是泽卡拥有钥匙。   她打开门,登记表就随意地摆在桌上。泽卡扫了一眼,今年没有发带的领取记录。   而去年的记录不在这里。   泽卡放下登记表,来到仓库内部。灰扑扑的石墙上倚着一把普通的十字砍刀,上面微微落了一层灰,有些时日没用了。   她拎起那把砍刀,独自走向麦田。   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清晨的田野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泽卡来到被分配好的位置,唰唰几声,麦子艰难地被割下了几簇,许多麦穗掉落在了地上,现场一片凌乱。   十字架砍刀极大,矮小一点的修女甚至可以倚在刀架上,因此非常沉重。拿这种武器来割麦子,只能说幸好修女们分散得较远,无人注意。   少女固执地试着割了几下,最终放弃地抽出了腰后的镰刀。弯型镰刀的效率远比一把笨重的砍刀来得速度,泽卡过于心急了。   几年前,因为总和其他孩子打架,洛斯特侯爵在怒火攻心之下将泽卡送到了修道院静心,并且一分钱没给。   侯爵的本意是希望泽卡在体验几天苦日子后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端正态度成为一名优秀的贵族小姐。   然而,泽卡硬是没有道歉。   没有钱她就和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每天干活换取自己的食物。   后来因为她体力好力气大,蕾妮雅大修女开始教她一些冷兵器的招式。   到了秋季,因为收获的忙碌,泽卡被禁止练刀,转而帮忙农务。大修女告诉她,农务不比练刀轻松,甚至身体会瘫痪般酸痛。   开始时,泽卡体验到了肌肉酸痛外加持久性挑战的艰难,时间久了,她的耐力逐渐增长,身体肌肉更加结实。   就像现在,泽卡认为收割麦子不太够她的锻炼量了。   她把一束一束的麦子捆好,尽力保持最快的速度来消耗体力。日光渐盛,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泽卡抹了把额头的汗。   “泽卡姐姐,泽卡姐姐。”有孩童在小声呼喊。   “怎么了?”泽卡放下镰刀。   “是我,米娜。”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从麦子后探出头,“我可以跟你说会儿话吗?”   教堂的钟声响起,是午休的信号。   泽卡瞥了眼高处的钟,点点头,拉着女孩走到了附近的木桩边,坐了上去。   “昨天对不起呀,害得姐姐手受伤了。”   泽卡不吃这一套,“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我说,说谎是为了做好的事情,姐姐可以接受吗?”小女孩湛蓝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泽卡。   见少女没有回音,米娜拿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草篮。   “姐姐收下这个吧。”   草编的篮子里是满满一堆紫浆花,用石头压着,不知道女孩花了多久收集到的。修道院物资匮乏,想要拥有彩色的衣服,必须依靠自己采摘可以染色的植物。   “我不需要这个。”泽卡一口回绝。   “为什么呀?姐姐你又不是正式的修女,你甚至没有受洗,你为什么每天要穿黑色的衣服呢?”   “其实其他姐姐们,在你刚过来的时候都很期待的。”米娜跳到了泽卡面前,学着大人叉腰的样子说道,“姐姐们觉得自己是孤儿,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听说侯爵的女儿要来,觉得自己也能沾沾贵族的裙角啦。”   “可是泽卡姐姐,过得比其他姐姐还要枯燥随便。”女孩此时又捧起了篮子,“真的不能偶尔改变一下吗?米娜很想看打扮得漂亮的姐姐。”   黑衣少女停顿了几秒,最终无情地摇了摇头。   “不要,很麻烦。”   “不麻烦,事实上,姐姐,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呀。大修女告诉我,你已经答应她换衣服穿啦!”米娜狡黠地笑了笑,这次干脆把篮子塞进了泽卡的手里,“姐姐不可以做言而无信之人哦!”   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走时还挥着手,说期待变好看的姐姐。   泽卡:“……”这件事真的不是蕾妮雅在算计她吗。   神圣的钟声里,少女把几捆麦子和砍刀一起背回了院子。掸了掸衣服后,泽卡洗手迈进餐厅领取了午餐。   “大家人呢?”餐厅里空荡荡的,桌上摆着没动的餐盘,但是人都没了,只剩下厨娘一人忙碌。   “我听说前门来了对夫妇,”厨娘擦拭着木桌,“好像是要领养孩子。”   “夫妇?哪个村庄的?”泽卡愣了一下,从她来到修道院为止,没人领养过孩子,因此真的有人来领养孤儿,她实在感到意外。   “好像是别的领区过来玩的,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这么快就决定要领养了?”泽卡蹙眉,“他们不打算多考虑一下?”   “诺拉说是对贵族,一直生不出孩子。”厨娘停下手中的活儿,表情复杂,“他们想要长得漂亮的一男一女,最好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发色眼睛。”   贵族有这样的喜好并不奇怪,今天的面包有些硬,泽卡把它泡在了番茄汤里,“那他们想要领养谁?”   “据说是米娜呢,米娜是我们修道院最聪明也是最漂亮的孩子了吧?”厨娘叹气道,“那么好的孩子,谁能想到以后就要见不到了呢?”   啪嗒一声,少女手里的勺子摔进了汤里。她风一样地冲出了餐厅,以最快的速度朝前门跑去。   厨娘见状连连叹气了几声,她拿过抹布擦了擦手,把泽卡掉进汤里的面包和勺子取了出来。   “泡得太软可就不好吃了啊。哎,米娜呀,真是可惜了……” 第四章 除去肥皂。   教堂前闲置许久的喷泉难得洒出了水花,出于时间紧迫,偶尔有几片未收拾完的落叶如鱼跃水面般弹了出来。   一群修女直挺挺地排在了喷泉前,她们的躯体像是落下的帷幕,帮忙抵御着不断溅射的落叶,好似剧本开始前的演团,队形完整,安静有序。   泽卡悄悄来到队伍最后,只见平时大大咧咧嬉笑打骂的女孩们在见到了贵族后一个个绷直了身体,站得庄严肃穆。   她轻声问道:“现在怎么了?”   “他们现在就要带米娜走。”修女小声说。   “手续都办完了?”   “没有,他们会派人过来办手续。贵族嘛,说是谈话,其实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泽卡踮脚眺望前排,可以看见蕾妮雅大修女仍在和贵族交谈些什么,听不清楚。   她借此机会忽而重重咳嗽了几声,于修女们惊恐的目光中走向了前排,站到了贵族面前。   “咳咳,您好,”泽卡伸出手,“很抱歉刚才没有接待您。我是洛斯特侯爵的小女儿,泽卡莱亚·洛斯特。”   两位贵族明显一怔,最后还是丈夫示意地拍了拍妻子,女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握住了少女的手。   “你好,泽卡莱亚,我们来自奥涅佛领区。”   女人透露了家乡便没有再说了,然而,她不开口,泽卡也不松手。   蕾妮雅修女警告地瞥了泽卡一眼,少女视而不见。   “我们是迪亚兹家族的。莫伦·迪亚兹,这位是我的妻子,艾丽娅。”就在气氛微妙尴尬的时候,男人出面解了围,他微笑着凝视泽卡。   “嗯,我无意冒犯,”少女摩挲了一下女人的手套,终于轻轻放开了,她一改先前说话的口吻,“听说奥涅佛领区盛产服饰,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迪亚兹夫妇装扮得体优雅,男人穿着全套的羊毛斜纹套装,女人则带着精致的手套与珍珠面纱。裙摆的剪裁捏褶唯有奥涅佛最厉害的绣工才能缝出,看来在经济方面,这个家族的确没有问题。   只是“迪亚兹”这个姓氏,她没有怎么听父亲提过。   “请问您见过我父亲了吗?实不相瞒,再过两天就是我16岁的生日宴会,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阁下参加?”   “泽卡,不要无理取闹。”大修女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训斥,“迪亚兹大人不是过来玩的。”   泽卡莱亚当然知道这对夫妻不是过来玩,而是借着“游玩”的名义过来物色合适的孩子。只是他们偏偏看中了米娜,又那么急切。   名叫艾丽娅的贵族女子犹豫地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小幅度地扯了扯男人的袖口。   少女始终保持笑容,“奥涅佛的服饰那么漂亮,可惜我们家一直无缘结识贵区的贵族。既然你们来了,我想我的两个姐姐都很期待见到你们。”   泽卡莱亚自己名声不好,但是她的两个姐姐可是王都社交圈也炙手可热的明星,没有人不想一睹洛斯特姐妹花的风采。   除非他们有问题。   果不其然,男人在听到泽卡抛出姐妹花这个筹码后,终于算是松口了,“那我和艾丽娅就在洛斯特领区多欣赏几天的风景吧。”   “谢谢您,相信您的到来会让我们家蓬荜生辉。”泽卡朝男贵族微微弯腰,随后主动牵住了米娜的手,“米娜是我们修道院看着长大的,亲如妹妹。事出突然,虽然我们很高兴她往后有了父亲母亲,但麻烦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叙叙旧吧。”   “既然是侯爵家女儿的请求,我想我们无法置之不理。”   大修女此时也出了面,“迪亚兹大人,如您所见,这群孩子的感情非常浓厚。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米娜受大家喜爱我们同样感到十分开心,看来她以后会很好地融入我们家庭。”   客套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再寒暄下去没有意义。   “那我们先走了,莫伦先生、艾丽娅女士,我们后天见。”泽卡主动牵着米娜向后院走去,其他修女纷纷跟上。   拉开一段距离后,少女们重重地松了口气,拘谨的姿态消失无踪。   “啊,我什么时候能被这么华丽的贵族收养啊——”   “你别想了,你已经领洗了,而且都超过十五岁了。”   “年龄算什么,只要有人看中我,我愿意立刻还俗!你不是看到了刚刚那个女贵族的衣服吗?层层叠叠的,多好看啊……”   “重点不是这个吧,我听说贵族家里规矩复杂,做不好是要被惩罚的。我情愿生活在修道院,起码自由点。”其他修女说话了。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毕竟泽卡都放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不过,非要来我们修道院干活了……”另一个修女煞有介事地说道,“说起来这次多亏了泽卡出面,我们才有机会和米娜好好道别啦。”   “重点只有这些吗?”沉默了许久的诺拉终于发话了,“难道不该是——我们谁都不知道泽卡的生日在两天后?”   “噢,对呢!老天爷,生日宴什么的,泽卡,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啊?你要办的话能不能带点好吃的回来给我们?”   “不能,没听说是因为我骗他们的,”话题中的少女再次迎上众人震惊的目光,“如果撒谎是为了做好事,你们可以接受吗?”   “……”   “呃——”   “……大概可以?啊啊,我有罪,我向神忏悔!”   “欺骗贵族有什么惩罚吗?”   “可、可是泽卡本身就是贵族。他们贵族骗来骗去……应该没事吧?”   “就算欺骗贵族没事,那你爸那边怎么办?”面对修女们的七嘴八舌,诺拉站出来一锤定音,“你和你爸还没和解吧?”   “他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是不嫌弃我的,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宴会交给我姐就行了,不算全骗。”   “呜呜,泽卡,姐姐第一次觉得你好帅哦!”有位年纪大点儿的修女扑到了泽卡的身上,“你刚刚气场一下子就炸起来了!平时完全看不出啊!”   “希望米娜以后也能这样,啊不对,”发现自己说错了,修女立刻改了嘴,“我是说,希望米娜以后气质超群,成为人人喜爱的贵族小姐!”   “米娜呀,”少女们纷纷低头看向了满脸羞涩的小女孩,“你会有点害怕吗?”   “你马上……就要离开家了,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哦?”   “我、我不会害怕的!有那么厉害的贵族愿意收养我是值得开心的好事。”小小的女孩挺起了胸膛,“我会好好学习礼仪和各种淑女有关的知识,到时候回来教姐姐们!”   “真乖,”诺拉搓了搓女孩柔嫩的脸蛋,“米娜,以后也要记得姐姐们啊。”   “嗯!”女孩坚定地点头,“我会的!”   “艾琳知道这个消息吗?”泽卡突然出声说,“先带米娜和艾琳告别吧,她们的感情最好了。”   “是哦!哎,还有艾琳……”少女们立刻转了个方向。   她们推推搡搡,终于走进了艾琳的房间。泽卡莱亚则换了个方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室内是一如既往的贫穷式的简洁,她走到角落,那边摞了一叠大大小小的箱子。这是侍奉她的侍女在知道她父亲的命令后,匆忙给她收拾的。里面放了她常用的衣物和一些只有贵族流通的生活用品。   泽卡下定决心要脱离家族,因此除了取过一次肥皂外,没有动过其他任何东西。   她拿过抹布,吹去皮箱上的灰尘,把每个箱子都平放到地上打开。   里面都是些少女尺寸的衣物,没有什么适合小女孩的。   泽卡随意翻了翻,抽了件紫色的长裙出来。虽然比起现在,这条长裙的尺寸有些小了,不过这些年她几乎没有吃过饱饭,比几年前瘦削了许多。   裙子的设计极其简单,淡淡的紫罗兰色配上蓬起的中袖和方形领以及不太窄小的腰身,很具有闲趣的氛围。   虽然和紫浆花染出的有稍许区别,不过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少女换上裙子后,怀抱着微弱的希望又翻了翻箱子,希望能找到点玩偶之类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然而十分遗憾,她的侍女与她心有灵犀,除了衣物生活用品外,便是些精美漂亮的小刀和匕首了。   ……或许这也可以。   泽卡莱亚挑了把重量合适、刀锋锐利的小刀,推门去找米娜。   院子里,修女们三三两两走向了食堂,一边感慨着贵族,一边说着米娜。透过窗户,泽卡注意到艾琳的房间里只剩下米娜一人,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做着最后的告别,   那再等会儿好了。   泽卡靠在墙上,把玩着手里的小刀。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一个人走出了房间,神情落寞。   “这个给你。”泽卡向她递出小刀,“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反抗不了,就用这个。”   “随身携带,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下。”   米娜抬头看向泽卡,平时独来独往气场冷漠的姐姐此刻穿着一身紫色长裙,温暖的像是邻家女孩。   “姐姐这么穿很好啊,我以后要比姐姐更好看。”女孩努力扬起笑容说道。   “会的,”泽卡摸了摸她的脑袋,“值得吗?”   女孩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应该值得吧。我可以去看更大的世界,拥有自己的未来了。”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来没有出去的姐姐回来看过我们。我想一定是外面的世界足够精彩,才让她们可以忘记这里吧。” 第五章 撒谎的代价。   当天下午,米娜被迪亚兹夫妇的侍从接去了村中的落脚处。而泽卡莱亚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小麦的收割任务,随后赶在日暮西山前骑马回到了家。   洛斯特家族的府邸是一座比修道院大不了多少的长方形建筑。里面的空间不大,然而每一间房间都具有极强的风格特色,采光极佳。   泽卡莱亚没有拜访过其他领区,但是据她大姐所说,他们家的建筑在面积上实属最小,唯独胜在精致温馨。   二姐后来把这话深入翻译了一下:别人家的领区配有大片的花园森林猎场,我们家就一个小小的马厩外加庭院。别人家的室内摆有各种名贵的装饰艺术品,我们家就是贵族里的“实用主义”。   亏得她大姐二姐常年在外面给那群贵族精神洗脑,普及一些名为“新兴”实为“忽悠”的理念,不然指不定要被排挤到哪个旮旯里去。   泽卡骑马围着自己家绕了一圈,本想从后门偷偷溜进去,没想到她曾经经常进出的后门已被封死,无路可走。   她无可奈何地回到前门,不得不与守卫打了个招呼。   “泽卡……莱亚?泽卡小姐?!您、您真的是?”不怪守门的侍卫惊讶怀疑,洛斯特家族的三小姐确实已经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甚至连每年的新年,她也仅仅与姐姐们有书信往来。她和父亲之间似乎永远憋着那么一口气,谁也不先低头。   侧门终于在老侍卫的指认中缓缓打开,泽卡骑马进入时瞥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正认真地盯着她。   老侍卫小声地说:“记住了没?黑发,三白眼,遮瞳,这些都是三小姐独有的特征。”   泽卡莱亚蓦地笑了。   ——“过去”,究竟要过多久才能老老实实地成为过去?   泽卡莱亚从小和周围的孩子打架,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母亲的失踪。据说母亲发现怀孕时,父亲正在王都参加领主集会,因此很多人怀疑她的父亲并不是洛斯特领主,而是另有其人。类似的香艳传闻越传越广、越传越烈,终于有一天母亲离开了家。   母亲走了,这样的举动几乎证实了外界传闻。贵族们都说母亲无法满足于暗地里的偷情,忍不住和人私奔了。   第二,是她的长相。若是她生得肖似大姐二姐,恐怕不会产生如此多的风言风语。正因为她和父亲长得不像,甚至和母亲长得也不像,这两个原因叠加,便是她一直打架的理由。   小时候,周围的孩子总嘲笑她是野孩子,用石头扔她,说她的母亲因为偷情遭到了神的惩罚,所以她长得像个恶魔。   她把那些石头扔回去、打回去,让那些孩子不敢出声。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反而变成了受害者,一对对父母找上门来讨要说法。   父亲痛苦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地做个淑女,她无法回答。   最后去修道院反而成了解脱。   “泽卡小姐——”年轻的侍卫突然大声喊道,“欢迎您回来!”   泽卡莱亚忽然觉得气氛没那么压抑了。   在她的背后,年轻的侍卫悄悄吐槽着:“头儿,泽卡小姐好像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恐怖啊?不就是眼睛长得有些特别?可是不难看啊!我觉得还挺有特色的呢……”   老侍卫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泽卡莱亚今天居然穿了一条紫色淑女裙,简直前所未闻!他只好摸着胡子尴尬地说:“看来侯爵让她在修道院静心是有用的……”   洛斯特家族一共就三个姐妹,女主人没了,话题点最多的当然也是最古怪的那个。   如今最古怪的小女孩长大了,他们这些老人心中既复杂又感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   ……   泽卡把马牵至马厩,想寻个侍女问问大姐二姐在哪,却连一个影子都摸不着。她心中奇怪,留了个心眼,走向府邸时发现家中的庭院、长廊似乎都萧条了不少。   尚在秋季,院子里竟然已经没有鲜花盛开了,原本缠绕在长廊顶上的玫瑰花蔓亦消失无踪。泽卡凑近瞧了瞧,发现没有鲜花的土壤里竟然种着些他们修道院才会种的农作物!   堂堂洛斯特领主,他们家,在减少了她一个人的开支后,竟然还是这么的……拮据吗?   泽卡被震撼到了。   她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来到了主建筑的大门前,终于遇见了一位穿着朴素的侍女。   “泽卡小姐……?”侍女揉了揉眼睛,恍惚地说,“您回来啦?”   “嗯,”泽卡颔首,“我姐呢?”   “大小姐和二小姐受邀去王都了,她们没寄信告诉您吗?”   “信大概还在路上,”泽卡继续问,“父亲在哪?一起去王都了么?”   “没有,侯爵大人应该在房间里,需要我带您过去吗?对了,您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我自己过去好了。”泽卡单脚迈进了大门,忽然回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院子那里怎么了?大姐二姐也不管管?”   “是侯爵大人下令这么做的,我们同样不清楚原因。”侍女面露难色。   “好吧,谢谢。”   姐姐们不在家,家中只剩下父亲——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果然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泽卡没有走向父亲的房间,反而上了二楼图书室。她仍旧很在意老修女们说的“献祭”等词语。   她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相关的记载。   ……   太阳西下的路程走完了,一天又快结束,室内已经暗到少女快要看不清书上的字。   月光尚未升起,她砰地合上手中的书本,把书推回书架。   地板上由远至近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约莫是侍女来点灯。泽卡主动迎了上去。   “你在找这个?”头发花白、瘦得脱相的男人乍然出现在面前,少女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忍住了后退的冲动。   “父亲,”她恭敬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嗯,”男人严肃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你长大了。”   “但是爱给家里添麻烦的性格还是没有变过。”他叹息着补了一句,“生日宴?16岁?你以为他们的仆从不会过来询问情况?”   “……”   见少女微微侧过脑袋,不愿与他对视,男人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   “泽卡啊,我的孩子,你今年就快满16岁了,是该给你办场宴会。”   泽卡莱亚不解地迎上男人的目光。   “爸爸想过了,决定送你去王都。”男人说到这里,靠近了少女一点儿,情绪激动。   他的双手想要握住少女的肩膀,却又颤抖着收了回来,“泽卡呀,芙罗拉她们已经打开了王都的贵族圈。你16岁了,该好好办一场盛大的成人礼,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夫婿。”   泽卡莱亚:“……”   她疑惑地说:“我以为您知道我对男性没有兴趣。”   以她成长的经验来看,小时候男孩只会捉弄女孩,取一些恶意的外号或是随意取笑她们的容貌。再大一些到了青少年,有些男性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私底下却一边追着她大姐,一边又对二姐说着“我爱你”。   她看多了这样的戏码。   “那时候你们才几岁,不就是些小孩子打闹,他们又不懂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多认识些优秀的同龄男性,而不是整天和一群修女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泽卡莱亚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她语气冷漠:“我回来不是为了这个的。我声称有16岁宴会只是为了拖住那对夫妇。如果您执意要这样,我会想其他方法,再见。”   “唉……等等,”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充满了愁容,“是我太心急了,抱歉。泽卡啊,你今晚先住在这里吧。你难得回来,侍女们一直很想你。至于那对贵族……我们明天再谈。”   少女原地思索了几秒,最终同意了,“好。”   ……   夜晚时分,翻完了一列书架的泽卡回到了童年时居住的房间,在老侍女的照顾下睡得香甜。   可惜修道院那边,却不这么太平。   深夜不知几时,大修女蕾妮雅带着一个提着皮箱的男人匆匆走在食堂后通往宿舍的路上。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三位年迈的修女。   五人集体戴着兜帽,脸色沉重,脚步却轻,他们很快在一间独立的木屋前停下。   这间独立的小屋是给生病的修女居住的,可以用来防止传染。   现在里面住着的,是尚未痊愈的艾琳修女。   蕾妮雅朝几人点点头,拿出钥匙插进匙孔,咔哒一声,木门的锁开了。大修女拉开门,四人如幽灵般快速走了进去。   她跟着他们的步伐,先半掩上了门,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后才完全合上。   室内。   第一位老修女麻利地擦燃了火苗,点亮了床边的蜡烛,又点起了手中的铜灯。   光芒亮起,床上的少女正睡得酣熟。她的眼皮在光芒的刺激下动了动,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剩下两位老修女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始行动。一位拿出布条迅速蒙上了女孩的眼睛,又塞了块棉布堵住了女孩的嘴巴。另一位修女则同时用绳子捆住了少女的手脚,甚至在绳子绑紧后,又上了铁镣铐。   手脚全被捆住,嘴里也被塞进了棉布,艾琳修女惊恐地醒了。   “唔、唔唔——”她拼命地挣扎,哪怕布条遮盖了眼睛,几人也能轻易地从她的脸上读出“恐惧”。   “艾琳啊,请你配合吧。”大修女的指尖在胸前落下一个十字,“我们别无选择。”   女人说着,伸手紧紧捂住了床上少女的嘴。她转头严厉喝道:“把她的衣服全部脱了,赶快。”   “给我彻底检查清楚!” 第六章 跨越种族的爱情。   清晨五点,泽卡莱亚准时从睡眠中醒来。   每天这时候通常伴随着教堂悠远的钟声,提醒修女们开始晨间的祷告。泽卡不喜欢参加祷告,她一般会去锻炼身体。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若要晨跑,很容易在泥地里打滑,若要在室内锻炼,家中亦没有她常用的器械。   泽卡撸了把睡乱了的头发。   雨大概从夜里就开始下了,玻璃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从床上眺望出去,一切景色都被雾气和滑落的雨水模糊得朦胧且扭曲。   大地的土色与林间的绿还有天空的灰糅杂在一起,像是一幅具有意境的油画。   泽卡莱亚抓着手中柔软的被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翻下床洗漱。既然天气不好,她打算继续去图书室翻阅资料。   反正早晚都是要看一遍的。   晨间的洛斯特府邸比下午更加安静,仆从们尚未起床。她走在空旷的廊道上,没想到几年后在自家工作竟然成了件闲散的美差。   以前母亲尚在的时候,仆从们这个点早已开始忙碌。   泽卡莱亚回想起父亲昨天对她说的话,忽然间意识到,如果她的两个姐姐出嫁,她也不在家,那么这个家里还剩下谁呢?   她小时候觉得父亲不爱她,不站出来为她和母亲说话,总想着逃离。现在长大了,现实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摆在面前。   比如,假设母亲真的是在父亲去王都的时间里怀孕的,假如真的……她不是父亲的孩子呢?   ……算了。   先把重要的事情解决吧。   泽卡莱亚来到第三列书架前,静静地审视每一本书名。   家中书籍以浪漫题材居多,光看名字就可以跳过大半,第二是哲学思辩类的,可见她的姐姐们在对爱情的态度上有着多大的转变。   第三列书架同样没什么题材特别的书籍。泽卡随意地走过第四列、第五列,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瞥见了一本名字与宗教有关的书籍。   “《神与恶魔》?”她把那本书抽了出来,轻念着封皮上的名字,“作者伊比利斯,好像没听说过。”   这本书的封皮崭新,内里同样充斥着新鲜墨水的气息,看上去是刚抄录完送到这里的。   泽卡来了点精神。   她捧起书开始阅读。   “三千年前,神带着他的子民来到一片不毛之地……”   少女一目十行,读得极快。她忽略那些修饰性的辞藻,很快把一本书的梗概翻阅完了。   ——这也是本爱情小说,泽卡心想。   披着宗教的皮,通篇差不多都是在写恶魔与神的纠葛。比如恶魔怎样崇拜神,想要获得神的垂怜,可是神始终是神。   书的最后,是恶魔向神问道:“神爱万物,那万物里包含恶魔吗?”   见神没有回答,于是恶魔又问道:“‘神恨罪,但爱罪人’。根据这句话,是否同理可得‘神恨恶,但爱恶魔’呢?”   书中的恶魔总是想尽办法试图证明神是爱他的。   墨水的抄录到这里就结束了,下面是一片留白,甚至这本书的后面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白页。   泽卡略感疑惑,难道送书的人弄错了,把还没有抄录完的书籍混进来了?   或是作者准备吊一吊读者的胃口,计划出下一部?   虽然与她需要的资料无关,但少女依旧记住了伊比利斯这个名字,准备下次给姐姐写信的时候顺便提一嘴。   不过,现在的爱情故事可真是千奇百怪跨越种族。泽卡已经看到不少火辣的书名了,比如《霸道精灵王爱上我》、《湖中仙女广撒网》、《是死神还是骷髅王》……诸如此类。   对比起来,《神与恶魔》甚至称得上清淡纯情。   少女见状微微翘起了唇角,偷偷把几本书揣进了怀里。这样的题材,修道院的姐妹们肯定爱看。   小小的愉悦了一会儿后,泽卡再次遨游进了书海。   细密的雨声是最好的读书伴侣,时间流逝,差不多快八点的时候,泽卡才听到了侍女的呼喊。   “泽卡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呢,早饭好了,侯爵大人已经开始用餐啦。”   “好,我马上下去。”   泽卡下楼来到餐厅,阴天的光线仍比昏暗的蜡烛要清晰了几倍。在这种灰扑扑的天光里,她望着餐桌尽头父亲握着刀叉的手,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父亲的苍老。   还有瘦弱。   一时间,童年时的那些仇恨好像如白鸽振翅般快速飞去,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少女拉开椅子坐下,说了声早,随后问道:“您怎么……瘦了那么多?”   她难得管闲事:“我看院子里的花都没了,马厩也没人打理,我们家的经济是不是出问题了?”   洛斯特侯爵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问题,是我不想。”   一旁的管家便好心插嘴道:“大人是想多给你们三姐妹攒点嫁妆。”   泽卡莱亚:“哦。”   “泽卡,我们继续昨天的问题。”见女儿落座,男人放下餐具,手肘撑在木桌上,十指交叉,“王都开设了不少贵族课程。像你二姐芙罗拉专门学了服装搭配,你大姐迪莉娅读了些法律知识。”   “爸爸想,如果你有什么兴趣爱好,不一定是为了结婚,爸爸也是打算送你去王都的。绘画、音乐、烹饪,你有什么爱好都可以告诉我。”   “我只喜欢武器,爸爸你允许我继续练么?”泽卡莱亚将珍贵的黄油涂抹在烤好的面包上,“修道院就挺好的,除非你还是想让我社交。或者……我能参加王都的军队?”   “……”洛斯特侯爵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对了,迪亚兹夫妇那件事,”泽卡喝了口牛奶说,“我们家这么清简,恐怕办不了聚会,要不然就在他们落脚的旅馆办吧?”   “我想,这事用不着你操心。”侯爵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着急收|养|孩子么?”   “洗耳恭听。”泽卡咬了口烟熏的香肠,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莫伦的母亲病重在身,应该快不行了。”侯爵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刚送来的,他们说要赶着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什么?”泽卡哐当一下起身,她塞在内袋的书籍因为动作剧烈掉了出来。那些书籍砸在餐盘上与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   她连忙接住摇摇欲倒的茶杯和差点泡进牛奶的书籍,按捺着火气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塞进嘴里,又蹲下身去捡桌底下的,“我现在就去追他们。”   “你追不上的,他们已经连夜走了。”侯爵把信掷到少女身上,“况且你急着追上了又怎样,想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么?”   少女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是为了拖住我?”   “我有什么好拖住你的,”洛斯特侯爵平静地注视着她,“领养孩子带给病重的母亲看,完成母亲最后的遗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倒是你一直在激动些什么,泽卡?”   他挥去了身边的侍从,“你有什么事情,就来问我吧。泽卡,说不定爸爸今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   泽卡莱亚把几本书重新整理好放在空余的椅子上,她转头看向父亲,发现男人的眼眸里……好像隐隐蕴藏着一丝期待?   他在期待她问点什么……?   顶着父亲真挚的目光,泽卡又闲不住地拿起了刀叉,“米娜被领养的前一天,她上山采药没有及时回来,我去找的她。”   “我发现山上有修女丢失的发带,我查了记录,今年没人不小心遗失过,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失踪过。”   “当然一根发带说明不了什么,后来我听见修道院的老修女们说到失踪、献祭、天灾,什么的。”她缓缓转头对上侯爵的目光,“所以我在想,母亲的失踪是不是与这些事有联系。”   “母亲从小带着我,我从未听到过她提起别人的名字。我不相信她和人私奔了,也不相信我不是你们的孩子,虽然我……真的长得不像你们。”她双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所以爸爸,你能告诉我妈妈究竟去哪里了吗?”   她心里一直憋着股气,这股气在看到父亲苍老时散了大半。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仔细地查米娜下山后的行踪,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获取真相了。   洛斯特侯爵深深叹了口气。   “我从没想到蕾妮雅真的能把你保护得那么好。直到今年,你才知道这些,呵呵。”他苦恼地撑住了额头,“还等着干什么,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与餐厅连通的起居室突然走出了一个人,一个与泽卡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这个中年男人,此刻满脸都是惊惧。   “泽…泽卡小姐,您…您好呀。”   泽卡一眼认出,对方是她那天下山时遇见的车夫。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你那天骗我了?”   车夫扭扭捏捏地看了眼不远处的侯爵,可惜男人压根不理他。他只好哆嗦着回答:“是……也不算是。我是见到了您说的那个女孩。”   “那天,她就在我拉的车厢里。” 第七章 “泽卡,你今年刚好合适。”……   室内一片静默。   泽卡莱亚拿着刀叉的手握紧又松开,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倒是洛斯特侯爵先开口了。   “泽卡,我问你。假设你坐在一辆马车里,前方有人挥手让你停下,车夫得到你的首肯后停下了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会问……让我停下的人有什么事。”少女立刻明白过来,那天她挥手示意车夫停下,车厢里没有声音,本身就是问题!   “况且那天你走的是上山路,拉的是载人车厢,没道理空车而走。”她联想起米娜说自己不小心睡着了,质问说,“你们把她弄晕了?”   “那怎么可能啊泽卡小姐,她是贵族看上的孩子,万一身体有个什么闪失,您说对吧?更何况她……她是自愿的。”   “继续说。”   “就是……”车夫此时又开始偷偷地瞄洛斯特侯爵了,“那天米娜小姐自己就和迪亚兹大人说好了,愿意成为他们的孩子。迪亚兹大人的状况您前面听说了,所以米娜本来是那天晚上就要走的,但是路上她看到了您,不知为何又改变了注意,让我把车拉回去。”   “估计是见着了找她的人,心生不舍,想要和你们道别吧。”车夫说到这里,哽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天您下山后,米娜小姐还说,这是她第一次捉迷藏没有被姐姐们发现。”   泽卡莱亚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随手把玩着手里的餐刀:“可是这和我问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你不会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特意找了个车夫来混淆视线的吧?”   “噢,当然不会,我的孩子,”男人用甜蜜的语气回答了他的女儿,“爸爸只是觉得你在为人处世上,实在不够敏锐。”   “如果你能当时发现不对,强行搜查车厢,恐怕也不用绕了那么大个圈子,还被人家夫妻摆了一道。”   泽卡莱亚脸色难看。   她一直生活在修道院,里面的姐妹说好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有表面答应随后违约的。贵族之间的虚与委蛇,她确实不够透彻。   更何况这件事,对方当时答应,随后又奉上了道歉信,理由又是至情至理,她的确没什么能指摘的。   就是心里不太痛快而已。   “这事是我做得不够漂亮,”她承认,“你们可以说重点了吧?”   “呃——”说回原来的话题,车夫重新萎靡了回去。明明是站着的姿势,他却硬生生扭得像是一条青虫。   “就是那个、那个,我们领区的山里,也有神明。”   “嗯。”泽卡点头。   “每年到了时间,我就负责把她们送进山里……”车夫的双腿开始忍不住哆嗦,“每年都是由我来送的……”   “啊,所以献祭是指这个吗,”泽卡莱亚回想起老修女说的话,拼凑起了真相,“每个领区每年都会向山里的神明献祭孩子。至于究竟献祭什么样的孩子,与年龄因素有关对吧?”   “只是,你为什么说的是‘她们’呢?我们领区,每年进献的都是女孩?凭什么?”泽卡说到这里,手上发了力,掌心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染红了纱布。   车夫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只好打哈哈说,“泽卡小姐,您的伤口要不然先——”   “因为我们领区的神喜欢少女。”侯爵饶有兴致地回答。   “哦?”泽卡莱亚转头淡漠地瞥了父亲一眼,“神喜欢几岁的女孩,我还来得及吗?”   “16岁的,”男人露出了一丝畅快的笑意,“泽卡,你今年刚好合适。”   ……   在车夫诡异的眼神中,洛斯特侯爵亲热地拉着自己的女儿出去了。   车夫忍不住嘀嘀咕咕道:“那个传闻果然是真的吧?泽卡小姐肯定不是亲生的吧?”   不然有谁会主动献祭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他心中随即又是一寒,觉得侯爵手段实在精明——明面上养大一个有争议的女孩儿,事实上闹出一点儿风波,把女孩儿打发去修道院。等她自己长大以后,再把她献祭给神明……   这报复的手段,真是滴水不漏。   车夫的声音不大,倒算得上清晰。泽卡拿开父亲按在她肩上的手,冷声询问:“所以是他说的那样吗?我对你来说是个可以献祭的适龄女孩?”   “亲生不亲生,我不知道,”洛斯特侯爵认真地回答她,“泽卡,我是真的不知道。”   雨势蔓延,依然掩盖不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氛围。泽卡习惯性地按住腰后,竖起耳朵听她“父亲”的解释——   “但是泽卡啊,我早就决定了。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我与你的母亲很相爱,”他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开始很难去相信她,她也觉得很受伤。”   “所以,小时候爸爸没有站出来为你说话,对不起。”   泽卡莱亚垂下了双手,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对错不明的剖白,只有一声木木的“哦”。   两人漫步在雨中的青草上,方向由男人主导着,“等你去见到他,就会明白一切。”   “你是说住在山里的神?世间真的有这种存在?”少女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我看那个车夫满脸的心理阴影,还以为每次都是由他把女孩子杀了,放在一个大大的盘子上,再送到山上哪个古老的石碑前呢。”   洛斯特侯爵没有被女儿的话语逗笑,反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的,他们……和我们差不多。”   泽卡莱亚表示无法想象。   “是像小说里巫师和魔法那样的存在吗?他们有着特殊的能力,如果惹他们不开心了,他们就会实施报复,所谓的天灾就是他们的手段吧?”   “差不多吧。”男人含糊其辞。   “那他们和坏人没有区别。”泽卡仰面迎着雨,“只是我们没有他们那样的能力,所以必须称他们为神。”   洛斯特侯爵听完欣慰地点点头,“不错,看来你这方面没有呆头呆脑的。”   泽卡:“……”   他带着少女停在一处仓库前,仓库看上去废弃了很久,墙砖上爬满了藤蔓。   泽卡搜索了一下记忆,“我记得我小时候,仓库好像没有这么大?”   侯爵笑而不语地打开了仓库门,领着女孩走了进去。   他边走边说,“泽卡啊,我们家里不是穷,是爸爸把能省则省的开销都去掉了。你看——”   与外表的破旧不同,仓库内部十分敞亮干净,看得出来是新装修的。泽卡放眼望去,一排排崭新的器械摆放在长桌上,不知是何用途。   每一张长桌前都站着一个人。   只见她的父亲与那些人问了好,然后检查似的巡视了一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其实爸爸也觉得,把每一年的收成好坏,寄托在一个‘神明’身上,献祭一个又一个女孩,是非常不靠谱的事情。”   “所以爸爸找了些人,他们有的是专门研究怎么让小麦增产的,有的是研究用途不明的矿石的,也有些从修道院退休下来的神职人员。”   “总之——”洛斯特侯爵凑近自己的女儿,小幅度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爸爸想这样对待山里的那位很久了。”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他又带着泽卡退出了仓库,拐向了另一段路。   雨连绵不绝地下着,视野里白蒙蒙一片。细雨交织中,泽卡来到了荒废的马厩。她抹了把睫毛上的水珠,看见父亲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马厩边一间像是守卫岗一样的小房子。   “泽卡啊,这里是爸爸给你准备的礼物。”锁开了,男人站在门前,挡住了把手,“你确定不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少女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站在阶梯上,虽然瘦得脱相,眼睛里却透出一种与之不符的狂热光芒。   “我确定。”   侯爵拉开了门。   泽卡走上台阶,整个屋内摆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武器。有修道院那样的大十字架,也有许多泽卡没见过的,比如十字砍斧、骑士剑、大锤、弓箭……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她靠近摸了摸,发现每一把武器都异常的锋锐精致,并且带有宗教纹路。   “爸爸,我好像有点崇拜你了。”她回头看向站在门前、满脸是雨水的父亲。 第八章 我们都瘦成这样了。   听见女儿说“崇拜”,洛斯特侯爵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的小女儿泽卡莱亚,是今年山里那位指定要的人。   从来没听说过神会指定要人的——虽然他知道,泽卡确实很特别。   而那位承诺他的丰厚回报,同样非常吸引人。   ——“洛斯特侯爵,我知道你在家里捣鼓些什么,这毕竟是我掌控的区域。我也知道你的研究才进行了一半,没有与我对抗的能力。”   “把泽卡莱亚送过来,我会给你清澈的溪水、洁白的羊羔、更加肥沃的土壤。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前一句是威胁,后一句是恩赐,怎么选择他很清楚。   只是他不想按照神给的选项按部就班。   他想搏一搏第三条路。   如果泽卡选择了王都,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生,那么他会随便找个16岁的女孩儿送上山。   如果她自己要走这条艰难的路,他希望她亦能反杀出一条生路来。   洛斯特侯爵抬头望向云层厚重的天空,压下心中那点犹豫,向泽卡抛出了一个问题。   “泽卡啊,你觉得教会的武装势力,敌人是谁呢?”   见女孩儿思索了半天,他又笑着换了个问题,“早上你问我,送你去王都的话能不能进入王都的军队,那么泽卡,你觉得王都的军队又是做什么的?”   “守护……王?”话一说出口,泽卡自己都觉得牵强没谱。   她抱住手里的武器,半懵半懂间,似乎有点理解父亲这两天的问话。   她成长于乡野间,对许多东西的认知尚很天真浅薄。   就像现在,她没办法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你们这些孩子,对很多事情抱有憧憬是正常的。王都的军队历来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够进入,进去了便代表最高的荣耀,以及对你们自身能力的一种肯定。但是——”   “你觉得进去了就是惩奸除恶,做些你理想中的事情的么?”   泽卡被问住了。   她干脆地承认:“您说的没错,我是没考虑过这些。我想去王都的军队只是因为那里代表最强。”她想要知道自己的力量放眼王都又是什么水平。   她根据现有的消息推测说:“爸爸,每个领主每年都要献祭孩子,说明这件事无论是领主还是王,大家都是默认的。你私底下做这些事,其实大家是不赞同的,对吧?”   “嗯,”洛斯特侯爵虚掩上了门,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泽卡啊,爸爸做的这些,如果被王都发现,差不多是要上断头台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神色一变,带了点儿讽刺的意味说道:“不,说不定连断头台都是不配见到的。”   “先不说这些了,”他随手抄起一把武器,指了指上面的纹路,“熟悉吗?”   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   便听她的父亲开始介绍道,这把武器是教团的某某人用过的,那把武器是军团的某某人用过的。   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冒出来,泽卡记不住,她就问:“我一定要记住这些名字么?”   “也不用,”洛斯特侯爵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我以为蕾妮雅起码会告诉你一些先人事迹。”   “哦,大概有讲过吧,但我从来没去听过。”   突然觉得对牛弹琴的侯爵:“……”   他的小女儿,好像学术不精啊……   于是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泽卡啊,我们领区的神是庇佑我们这一方土地的。不谈固有的祭祀规则,他的性格其实挺好的。”除了今年出格地指定了人选外。   “爸爸这几年私底下调查过往年的历史,发现偶尔,有的神会不知餮足,每年需要献祭多个孩子。也有的神,脾气突然间变得反复无常,导致天灾频频。”   “总之如果一个领区的神出现问题,教团确认他们‘堕落’了的话,似乎是有个部门专门会去处理的。”   “至于他们怎么解决,爸爸不知道。”   他想告诉泽卡,他现在无法确定“神”是不是真的可以被他们人类杀死。万一“神”可以死而复生,万一普通攻击根本没有作用,反而惹怒了“神”,那洛斯特领区恐怕该换名字了。   然而这些,出于私心,他不能告诉她。   既然山里的那位已经选定了泽卡,那她就是最好的实验品。她能活,最好,不能活,洛斯特领区亦能保住。   “呃,因为爸爸你不知道,所以你就把教团用过的武器买下来了么?”泽卡满脸怀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虽然她爸前面看起来是很高光时刻,但是现在这样子真的不会被骗钱,吗?   “差不多吧,不知道是信仰的力量还是什么,据说这些武器是可以伤害到他们的。”   泽卡默默放下手里的武器,幽幽地说:“爸,这些武器不便宜吧?你用什么价格买来的啊?”   “是不便宜,黑市上拍来的,你喜欢就好。”   “是不是比仓库里的那些器械还要贵?”   “……”   “爸,要不你把这些武器重新卖了吧,我觉得没必要。”泽卡真心实意地说,“我们家现在这么穷,您都瘦成这样了,我也瘦成这样了,不如多买点吃的。”   见父亲面色不虞,泽卡后退了一步,委婉了点儿:“我们领区的神大概在哪个方位?我下午去看看吧,提前做好准备。”   她说着,从架子上取了根皮带,又在地上捡了把匕首别在腰后,“反正有没有用,遇到了试试就知道了。”   “唉,不是!泽卡啊,外面下雨,上山不安全啊!”洛斯特侯爵震惊于小女儿的行动力和脑回路。   他不知道该不该叫住自己的女儿,又怕这回叫了,女儿以后不敢去了。   他真的很愁。   倒是泽卡自己说:“反正您说我们领区的神,脾气挺好,是吧?修道院里的老修女也这么说。我还没到生日呢,提前去勘测地形而已。”   既然她知道了献祭这回事,那么今年的献祭,她必定不会让其他女孩上山。   早去晚去都是去,她也想看看所谓的“神”是什么样子,附近是否有有利地形能让她布置陷阱之类的。   她同样有好多问题想问神,比如为什么非要女孩子,能不能换成男孩子啊?   那些只会恐吓她、剪烂她裙子、拿石头砸她的男孩子。   如果换成他们,她估计……不会这么想要一探究竟吧。   -   泽卡骑马走了,还带走了放在餐厅空椅子上的那一摞书。   她没有直接去山上,而是折去了修道院。   麦收时节最怕雨多,泽卡策马来到麦田,发现剩下的小麦已经全被修女们抢收了。她拉动缰绳,马儿顺势跑向仓库。   粮仓门口,修女们果然正在处理潮湿的小麦。   “唉,主啊,希望您能保佑这些麦子不要发烂,呜呜……”   “谁知道今天会下雨嘛,明明我们每天都那么努力了,我不甘心!”   “要是泽卡在就好了,泽卡的速度那么快,我们也要勤加锻炼追上啊。哎,等等!泽卡,你你、你来了?”有修女抬头瞥见湿漉漉的少女。   “你不是办生日宴会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听见泽卡的名字,诺拉惊讶地凑了过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只见少女站在门口,从外衣里掏出一摞用布包好的书籍:“新书,带给你们的,保证有趣。”   在诺拉接过后,她说:“没出什么事,就是被我爸发现撒谎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如果能赶得回来,晚上我也来帮忙。”说完,她拉上帽子走了。   -   雨中上山若是能忽略不断溅出的泥星子,其实是一件挺有意境的事。   泽卡策马在山中奔跑,据那车夫所说,神所居住的领域距离他们人类有很长一段距离。且越往山中深处走,越可能遇上一些平时见不到的诡异现象。   问他具体有些什么,车夫害怕得无法描述。   泽卡确认他几年往返都平安归来,便直接出发了。   大雨瓢泼,雨滴落在树叶上滑下像是一首抑扬顿挫的乐曲。一滴滴雨水汇聚在树叶上变成大水滴降下,打在身上有连绵的痛感。泽卡伏低身子快速骑马前进。   走出这片修女常采药的森林,前面便是较为平坦的高原地带,通常村民会在那里放牧。   泽卡巡视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再往高原深处,那就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了。   她稍微放低了马速,视野中,前方好似有人影出现。   她来到附近,几次抹去眼中的雨水,基本可以确定,前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五个人。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大方地朝泽卡招手。   “喂——” 第九章 恶魔里的老实魔。   泽卡莱亚犹豫了一瞬,骑马走向那些人。   为首的青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他穿着复古又华丽的长袍,身边站着一男三女。   明显不是洛斯特领区的人。   青年见她真的过来了,主动笑着迎了上去:“你好,我叫阿撒兹勒,是从王都过来的,负责勘测地形。”   说着,他身后的不知侍女还是助手主动展开了一张羊皮地图,“近十年来,每个领区的建设和原来有些不同了,我们是来更新地图的。”   “哦。”泽卡漠不关心地扫了一眼,本想直接离开——   她考虑到对方是王都的人,万一在自家领区出了岔子可能会有点麻烦,于是添了一句:“前面那片区域很危险,你们不要太深入了。”   说完,便扯动缰绳。   青年见她转身又要离开,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他急忙招呼道:“哎,这位小姐,麻烦等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很忙,你们派个人下山去找洛斯特侯爵,他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帮手的。”这次说完,她是真的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   留下青年和他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是我的名字太拗口了不好记吗?”他询问女侍从A,“还是我不够好看?”   女侍从A为难地收起地图:“可能吧,要不您下次说个昵称?”   “可她不是说要过来勘测地形布置陷阱么?”青年茫然地盯着那卷他刚刚赶工出来的地图,“我都主动画给她了,她怎么不知道多看一眼?”   女侍从B想笑却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风瑟瑟,雨茫茫,雨滴打在这几个人的身上,平添几分萧瑟的氛围。另一个始终站在后面的男人谄媚地开口了:“大人,要不然下次我也报一下我的名字?说不定泽卡小姐就反应过来了呢?”   这下女侍从B是真的笑出了声,她嘲笑道:“赛克斯,你就算了吧,我看你们的水平……嗯,半斤八两。”   被称作赛克斯的男人恼羞成怒地咆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说起来,”侍女C开口了,“我们拦住她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不是主人想要提前示一下好,让她知道恶魔也有不吃人的么。”A平静地说,“哦,对了,要改口,是神也有不要献祭的。”   “反正她很快就要知道了,改口不改口无所谓吧。”B翻了个白眼,“她现在进去了,一会儿也会出来,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呗。”   “有点道理,”C附和说,“她最近应该每天会来,我们在她经过的路上等着就行了。”   银发青年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决定道:“那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   泽卡莱亚深入无人区,堪堪接近“神的领域”的边缘。   她走着走着发现雨似乎下得更加细密了,马儿开始踟躇……周遭白茫茫一片,天空与地面仿佛融为了一色。   这片地区有雾,连马也不敢擅闯。   泽卡莱亚翻身落地,牵马而走。地面的植被在这一块区域显得稀疏了许多,都是些不怎么常见的物种。   她牵着马越过一个个小山坡,发现山坡的凹陷处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水池,雾气就是从水池里冒出来的。那一汪水有的如木盆般小,有的却如喷泉般大。   偶尔一阵风划过,几根枝叶不小心落进水里,眨眼间被溶解殆尽。   泽卡停住了脚步。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想了解那些水的杀伤力究竟如何。是否武器丢进去,一样会被溶解。   然而她今天携带的全是贵重武器,她……舍不得。   泽卡莱亚环视了一圈四周,四面皆为起伏的岩坡。按她一路走来的经验,越往里走,环境越是艰苦恶劣。   她不由得想起父亲说的那句“他们和我们差不多”,如果真的差不多,这种寸草不生的环境下究竟要怎么生存?   能完全避开危险的水池已是极为不易。   她甚至有点儿好奇,神居住在这种鸟都不愿进来的地方做什么,净化环境么?他们每年上交一个女孩,神因此获得了能量来改善糟糕的地貌?   泽卡莱亚浮想联翩,原本她对老修女和父亲说的话完全摸不着边际,但是现在,她好像有了点儿模糊的概念。   女孩安抚好马匹,打算独自往前再探一探。她斜上坡,找了一根粗壮的枯枝系住了马栓,继续向里走。   前面的道路更加狭窄,连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踮脚跨过。泽卡又深入了一段距离,发现前方被扑朔迷离的浓雾包裹着,根本没办法再前进了。   她不着边际地想:车夫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啊?   难道每年献祭的时候,神会特意开一条路吗?还是现在就是车夫说的奇怪现象啊?   地面喷出的水悄然无声地流淌着,有些渗到了泽卡的脚下。她听见靴子发出冒气的“滋滋”声,敏锐地跳开。   与此同时,刚刚拴好的马惊了,透过雾气传来激烈的嚎叫。   泽卡心中一沉,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往回折。   她根据记忆里记下的安全点一步步踩回去,没隔多远,枯枝边空荡荡的,斜坡上留下几个凌乱的脚印,里边已经渗满了毒水。   少女沿着蹄印一路小跑,根据印记的深浅,她基本可以判断出马的前脚被毒水碰到了。至于有没有把蹄钉全部溶掉,她不确定。   她顺着又走了一段,不多时,地面竟然渐渐平坦起来,那些冒气的水池消失了。   只是比起前面那块山坡,她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荒芜。   没有枯叶残枝,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唯有深黑色的砂砾铺满了大地。   风声猎猎,稀释了雾气,泽卡抬头看向远方,有一位青年正向她走来。   对方牵着马,身形逐渐清晰。   赫然是前面见到的,王都来的青年。   ……   两小时前,在探知泽卡莱亚深入温泉区后,阿撒兹勒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我有一个想法,”他说,“女孩子陷入困境后,如果恰好有人去解救她,她肯定会对对方抱有好感的对不对?”   “就算没有好感,起码也会感谢吧?”面对三位侍女不赞同的目光,青年补了一句。   “可是……如果她以后知道您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呢?”侍女C说,“她以后肯定会知道的吧?”   “那也是很久以后了嘛,”银发青年自信满满,“说不定那时候她早就对我好感度爆棚啦。”   “随便你,反正怎么做都是您说了算。”A错开目光。   “来,赛克斯。”青年于是温柔地拍了拍不断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男人,“变成一匹马的话,你肯定没问题的吧?”   “大人,您可以随便召来一匹马啊!干嘛非要把我变成马呢?”赛克斯哭丧着脸。   “这里以前是你的领区,你肯定比我更熟悉吧?”青年依旧和煦地催促道,“来,快点。”   尚在挣扎的赛克斯瞥见青年的神情,立刻委屈巴巴地照做了。   ——阿撒兹勒是所有恶魔中的强者。   几年前,行踪飘忽的他不知为何突然降临了洛斯特领区。   平心而论,赛克斯觉得自己的工作算是做得不错的。   除了每年按照约定吃一个小孩儿的心脏,他兢兢业业地做着人类口中“神”该有的伟迹。   没有玩忽职守,没有情绪颠簸。   可就是他这样一个恶魔里的老实魔,居然有一天被最强的恶魔踢场子了。   他冤不冤、惨不惨?   每年吃不到心脏还得干着和去年一样的活。   他都要憋屈死了。   现在他还必须变成一匹马,被这家伙胯|下骑着,不然……   “赛克斯,你的心理活动,好像有点丰富啊。”银发青年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没有!您根本不知道我接下来想的什么!我脑子里想的是……能被您骑着真是三生有幸!!您就是魔鬼本鬼,恶王本王!”   “唔,好吧。”青年翻身上赛克斯化作的黑马,他拍了拍马身,“走吧。”   他要在一开始,就让泽卡莱亚对他充满好感。   -   泽卡莱亚看清薄雾中走来的青年,第一反应是:啊,好麻烦,让他别跑那么深他还跑,万一出事了王都来人怎么办?   倒是青年闲庭散步般地走来,以一种温和悦耳的声音说道:“你迷路了么?需要我帮你么?”   泽卡质疑他:“你的侍从们呢?不会全部走散了吧?”   阿撒兹勒愣怔了几秒,乖巧地回答:“没有,他们还在原来的地方。”   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你的马好像不见了?”   “受伤,跑丢了。”少女勉强挤出一丝耐心,“你别往里面走了,里面很危险。图纸画到前面就差不多了吧?里面没人住,都是些有毒的水池。”   青年被她的语气弄得不知所措,不过他仍旧维持着那优雅动听的语调说道:“我让我的马去找你的马吧?我的马很聪明的,保证能帮你把马带回来。”   说着,他拍了拍身侧的黑马。   变作马的赛克斯欲哭无泪地听令离开。   泽卡莱亚虽然十分怀疑面前青年的能力,但此刻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她问:“你既然都走到这里了,说明图纸完成得差不多了吧?你们什么时候离开?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洛斯特领区一定会给予帮助。”   “大概还有个几天吧,大致的轮廓是勘测完了,还需要细化。”阿撒兹勒随口扯谎,“对了,你可以叫我撒勒。”   “嗯,撒勒。”泽卡第一次把这个名字记进了脑子,“你们之前勘测过其他领区吗?”   “没有,我们只负责洛斯特领区。不过其他领区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毕竟王都嘛……”   “那,”泽卡稍微凑近了青年一些,压低了声音,“其他领区怎么样?也会像这里一样寸草不生?” 第十章 被捕。   少女俯身过来,她的脸颊被热泉冒出的水汽蒸得有些红润。这样的距离下,阿撒兹勒甚至能够看清女孩额顶上新长出来的碎发,毛茸茸的。   他垂眸看着她。   泽卡莱亚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只是瞳孔底下留白、加上稍许的遮瞳,弱化了狐狸眼原本的妩媚。而她下颌方正,线条走势不尖锐,又致使她具有猫咪般的纯然无辜。   偏生她的眼神——坚韧不摧、时刻充满警惕攻击性,配上橄榄绿的瞳色,便让人觉得阴冷疏离,难以接近。   这样偏黑暗系的容貌,对于与时俱进的恶魔们来说,不太能称得上是可口的主菜。   然而她的气场纯净清冽,加上那种坚澈的神态,就像一捧能够净化泥沼的泉水,令恶魔们不由自主地想要污染覆灭。   眼前的少女……渐渐与他记忆里的形象重叠起来。   银发青年莞尔一笑。   “其他领区和这里不太一样,但基本更糟。”   “好。”少女得到答案,重新站了回去。   “对了,这位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阿撒兹勒明知故问地试探她。   她瞥他一眼:“泽卡。”   之后的时间里,泽卡莱亚始终保持沉默,反而青年连续提了几个有关洛斯特领区的话题。   比如:“泽卡小姐,你知道洛斯特领区的特色菜是什么吗?要不今晚你带我们去尝尝吧?”   又比如:“泽卡小姐,我觉得叫小姐太生分了,不如叫你泽卡好了?我看你好像一个人很厉害的样子,明天我们一起去测绘地图怎么样?你要不要看看我们现在的进度?”说着就开始掏袖口里的羊皮卷轴。   再比如:“泽卡,我知道你是洛斯特家族的三小姐,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王都?”   而这些话题,全部被泽卡以“你找洛斯特侯爵、你找我爸”给挡了回去。   见什么都打动不了眼前的女孩,阿撒兹勒灵机一动,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   他以一种郑重的口吻说道:“泽卡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贵族小姐。”   泽卡莱亚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恰在此时,黑马居然真的领着泽卡的马跑回来了。少女第一时间跑过去检查马蹄,确认马只是受惊没有受伤后,她道了声谢,立刻跨上马离开了。   留在原地又十分茫然的阿撒兹勒:……?   他在王都呆过一段时间,见过许多男人俘获女人的手段,其中最多的就是夸赞女人的美貌。   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   还有,那些贵族男女一对视,通常很容易相约好下次的见面地点,为什么他依旧失败了?   于是阿撒兹勒十分受伤地询问身侧的黑马:“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么?”   你哪里都不好,哪里都过分。   内心屈辱伤痛的赛克斯这样想。   嘴上却说:“大概……泽卡大人本身就是与众不同的吧。”   他见撒勒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的身上,便放心大胆地思考着:能让一个恶魔穷追不舍、想尽办法哄骗的人类,一定是那个人类有着最强、最好吃的心脏。   再加上那些风言风语……   赛克斯想入非非,他觉得如果自己能趁机吃掉泽卡莱亚的心脏,就可以随便打败阿撒兹勒。   到时候,他一定要把昔日的最强恶魔变成一匹小白马,让他尝尝被迫当坐骑的屈辱。   -   之后的两天,泽卡白天勘测地形,晚上去修道院帮忙。   她发现,无论她每天走哪条路,那些王都来的人都会恰巧站在她经过的路上,拦下她说几句话。   她不想和他们说话。   按照原本的计划,头两天打探完地形,她就可以带着父亲的特殊武器上山了。然而这些王都的人天天在附近转悠,武器又大,她没办法把武器隐藏起来悄悄带上去。   说起来,这几个人天天拦住她,一会儿说这个有事那个也有事,却并没有真正地求助过她的父亲。   难道王都那边早就怀疑起了父亲,这次特意派人私下打探么?   或许他们听说了传闻,认为她这个三小姐应当是憎恨自己的父亲的,是个绝佳的突破口?   泽卡长了个心眼。   第三天上山的时候,她抽了一队正在打瞌睡的巡逻兵。   洛斯特领区民风淳朴,因领主本人从不带头举办舞会晚宴,且赏罚分明,整个领区毫无奢靡攀比的风气,邻里和谐。   因而鲜少有人犯事。   当巡视官发现来人是领主的女儿,且对方说什么“可能是王都派来刺探我们领区的消息的”,当即一扫懒散的神色,叫上最精壮的一批士兵出行了。   泽卡领头在前。   她找了条最近的上山路,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那片视野开阔的高山平原。果然,那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绿意盎然的低矮植被上,似是等她许久。   泽卡跳下马,率先来到他们面前,还没等银发青年温温柔柔地打招呼,先发制人道:“你们有任务文书吗?”   “或者有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夜之间发什么了什么,泽卡怎么如此咄咄逼人。她们求助地看向阿撒兹勒,等着他拿出那份该有的信物。   然而青年只是摊开洁白的掌心,坦然地说:“没有。”   泽卡一怔。   她一时间疑心这又是什么王都的手段,万一这些人佯装被捕,引来更多的王都使者,那要怎么办?   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不能暴露那些武器。   她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到时候还有她爸。   于是少女侧首命令道:“把他们绑回去。”   士兵们从她背后涌上前。   见一行人老老实实地被捆,泽卡又添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青年见她叫住自己,高兴地回眸一笑,自以为露出了最好看的侧脸:“没有。”   “那,”少女毫不含糊地朝他伸出手,“把你们画好的地图交出来。”   -   阿撒兹勒一行人被捕了。   洛斯特领区的牢房空旷闲置许久,无人打扫,地底下的房间布满了蜘蛛网与尘埃。   为首的巡视官没有着急审讯他们,他觉得此事过大……领主本人过来处理较为妥当。   待巡视官匆匆离开,侍女B开始抱怨道:“阿撒兹勒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啊……阿、阿阿嚏!”牢房里的灰尘太厚,刚一开口,侍女便结结实实地呛出了个喷嚏。   “您不是应该提前做好文书吗?”   “做不出来。”青年答。   他一直在观察泽卡莱亚,因此知道,泽卡昨天去问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专门拿出了历年的文书给她参考。   那些文书上的红泥,是王都特产,他没办法模拟出来。   “那您到底想做什么啊?”明明等泽卡莱亚自己找上门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提前做这些无用功呢?就算是为了心脏的可口度……这种事情真的有用么?   “我想让她爱上我。”银发青年一本正经地说。   “噗——”第一个“噗”出声的是赛克斯,他不可思议地对上撒勒的眼睛,以极其夸张的语调喊出声,“喂喂喂,大人,您可是最强恶魔啊!”   在他的大声叫喊下,天花板簌簌落下了几堆粉尘,让人怀疑这里会不会随时崩塌。   他不在意地抹了把脸,继续嚎道:“大人,您清醒一点!”   如果说撒勒委身讨好人类是为了心脏,那么他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介恶魔,不择手段地讨好人类,最终目的居然是要人类爱上他?   这是什么奇葩?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错意了,加了句:“您是想让她爱上您后再吃了她吗?”若是为了换换口味,那么他勉强可以理解。   “不是的,”青年笑,“我就是想让她爱上我。”吃不吃的,他早已经无所谓了。   侍女A敏锐地从话里抓住了重点,反问她的主人:“主人,您……爱她?”   “不知道。我是恶魔,我又怎么会知道‘爱’是什么。”他条理有据地说,“但反正,我想被她爱。”   恶魔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恶魔只是想被爱罢了。   -   出了监狱,巡视官先去了趟领主府邸,将事情报告给洛斯特侯爵。   洛斯特侯爵昨天已经在女儿那得知了此事,却没料到对方真的拿不出文件。他沉吟了一下,让巡视官离开,他晚点过去。   巡视官骑上马走了。他沿着道路一路向东,打算去城门那里查查记录,不然显得他们官署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似的。   他觉得今天这几来几回简直比他过去一周的运动量还要多,好在今天是个晴天,出来在马背上晒晒太阳倒也不错。   时间来到正午,太阳逐渐毒辣。巡视官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汗,伸手去解早晨披在身上的斗篷。   他单手去解,大约是没控制好,恰好一阵秋风吹来,斗篷向上翻去,糊了巡视官一脸。   巡视官伸手揭下吹上脸的斗篷,把斗篷揉成一团放在身前。待他再次定睛看向前方,道路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   他通过光滑的头颅认出那是村里的屠夫,于是他大声打趣道:“喂——,汉克,你宰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样啊?你技术退步了啊!”   而被他叫喊的村民却只是恍惚地站在原地,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不是的,我没有,”他崩溃地摇着头说,“不是动物的血……”   “是人的,有人死了,在城门那边!好多人死了!!!” 第十一章 小士兵:是耻辱。   城门那边有很多人死了?   巡视官的第一反应,是汉克白日喝大了。   然而平日里村中最壮硕的屠夫抑制不住地颤抖,以及对方不似作伪的神情,巡视官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跳下马,按住对方的肩膀,寻求眼神对视:“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冷静下来!我马上带人过去!”   有王都刺探情报的人在先,如果现在真有王都的军队攻打过来了,似乎也不足为奇。   可是下一秒,抬起头的男人便打破了他的思考——   “是怪物,有好多怪物啊!它们长着角,”汉克反手攥住巡视官的手臂,惊惧交加,“那些东西不是人,你千万不要过去,一定会死的!!”   巡视官被屠夫脸上绝望又疯狂的表情震住了。   他飞快地反应过来,如果一切是真的,城门的守卫全部死了,那么这里很快会沦陷。   他或许该带上剩下的士兵,先通知大家避难。   于是他大力摇了摇屠夫:“汉克!我问你,怪物的数量有多少?他们到哪了?”   见对方似乎失去神智,他反手用力扇了两个巴掌:“你给老子清醒点!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跑来这里了?其他人呢?”   布满鲜血的脸上,左右一对巴掌印显得尤为明显。汉卡“哈哈”一笑,半跪着瘫软在地,一颗圆溜溜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其他人全都死了,它们故意放我过来报信的。”   “信不信,你自己去前面看看就知道了,反正我的老婆孩子……都没了。”   巡视官的脚步被屠夫的话语钉住了,他骇然地盯着地上的蓝色眼珠。   那是屠夫儿子的眼球……村里人都夸赞过那湛蓝的瞳色。   他艰难地迈动了步伐。   “汉克啊,我现在就去调动士兵。”他轻声说,“你也跑起来好不好?你跑起来告诉更多的人,大家才能活下来。起码……我们还有机会收殓尸体。”   他扯开屠夫的手臂,把脱下来的披风扔在他的手上,又捡起地上的眼球塞进他手里,骑马走了。   掌心上残留着触摸眼球的黏腻感,巡视官使劲蹭了蹭缰绳和马背,希望能把这挥之不去的糟糕体验抹去。   他疾速驶向士兵署,交代情况后,仍有几人不信。他其实自己也不信,总觉得汉克是见证多人被杀后产生了幻觉。   但有人被杀是事实,管他是怪物还是人……巡视官恨自己没有把眼球带过来,只好让相信的几路士兵分头疏散民众,不相信的几个胆大士兵……去城门探探情况。   至于剩下吓得不敢行动的,他派他们去修道院、山林等安全地区报信。   -   麦收最忙碌的几天过去了,仍有许多收尾工作要处理。   诺拉挽起裤脚,站在沟渠中手捞漂浮的杂物。近来总有修女抱怨,洗衣的水里混入了好多麦叶,她已经捞了小几堆叶子了。   正在此时,田间的道路有马蹄声响起。诺拉直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背,抬头看向来人——   竟是一位面色苍白的瘦小士兵。   那瘦小士兵见到她,脸上大喜,如释重负般冲了过来,一股脑儿地说:“出事了。”   诺拉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什么事啊?这么急?”修道院和士兵团,就像是两个极端,基本从不相交。   却没想到那小士兵喘着气,伸手直接拽她:“快,带我去找你们的头儿!”   “你说大修女啊?大修女很忙的,”诺拉撇开粘在手上的潮湿叶片,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有什么事,我们边走边说吧。”   “还是骑马吧,快点,城门那边死了好多人。”士兵把修女扯上马,挥动缰绳,“我没亲眼了解情况,头儿说城门那里出现了好多怪物,杀了好多村民。”   士兵私心觉得,既然是怪物,那修道院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有这么多神像……那些怪物,说不定就会害怕吧?说不定神就会显灵保护他们的吧?   进入教堂,士兵把情况复述了一遍,蕾妮雅大修女蹙起了眉头。   她果断地下令:“诺拉,你去把全部的修女召集过来,我有话要说。另外,仓库的武器能有多少就拿多少,一起拿过来,快!”   “还有,泽卡莱亚人呢?她在哪?”   “我听上山采药的修女说,泽卡最近都在山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蕾妮雅头痛地捏了捏眉骨,挥手让诺拉快去召人,而她则走上钟楼,独自敲响了最大的圣钟。   修道院有几个钟,平时响的是最小那口,只有修道院的人可以听到。周末礼拜时响起的,通常是中等级的,附近的村民亦能听见。而最最大的那一口,在她过去生涯中几乎形同虚设,就是一尊建筑装饰物。   现今,到了示警的时刻。   哐——哐——哐——   小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大修女一人敲响了那口钟。   他瑟瑟发抖地想,那么大一口钟,该有三四人才能敲动吧?修道院的女人竟然如此可怕,一人便能够敲响最大重量级的钟?   那他们士兵署算个什么东西……   小士兵满脸羞愧,心中的恐惧感被羞耻感弄得消失了。他赶紧跑起来一同帮忙召集修女。   十分钟后,不仅修女们召集完毕,甚至一些不知所云的村民们也聚集在了教堂门口。   教堂内部,蕾妮雅大修女满脸严肃地抽出了一本修女们从没见过的典籍。她一手拎着巨大的十字架武器,一手捧着书说:“城门口出现了恶魔,杀了很多人,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   “诺拉,一会儿你去外面安抚村民。剩下的修女,给我记住了,不要按照平时的方式来祈祷,全部给我读这本典籍。”她扬起了手中的书。   年轻的修女们被大修女肃穆的姿态震住,纷纷点头应了。   “另外,你们谁和泽卡莱亚比较熟?最好能把她找回来,如果找不到,等她自己过来了,让她立刻去找城门找我。”   说完,她又对诺拉附耳了几句,领着一批手持武器的中年修女出去了。   -   泽卡莱亚在山中布置陷阱时,忽而听到了教堂长鸣不止的钟声。   这种仿佛撼动大地般的钟声她从未听过,只曾于长辈的警告和玩笑里,略了解一二。   起码她现在知道,山下出事了。   泽卡为难地看着半挖好的陷阱和放在一旁好不容易带上山来的大型武器,犹豫了一瞬,终是决定重新扛起武器下山。   无论发生什么事,身边有武器才能使人充满安全感。   幸运的是,泽卡在森林中与前来找她的修女相遇了。   修女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山下的情况,最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泽卡,说是怪物有点离谱吧?应该还是别的领区的军队打来了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突然攻打我们呢?居然屠杀平民……”   若是曾经,联想到刚才关押的几个可疑人物,泽卡肯定会赞同她的想法。然而现在,父亲都信誓旦旦地说山里有神……那与之对立的,出现些怪物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她在意的是蕾妮雅的态度:“大修女让我直接去城门?”   “啊对,”修女恍然地说,“我忘了说了,大修女拿出了仓库里的所有武器,带着一批修女去城门支援了。”   “就是大修女异常的态度……让我不确定怪物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泽卡莱亚神色复杂:“那我先加速冲去城门看看。对了,你通知姐妹们提前准备好包扎伤口的药物之类的……万一用得上。”   “还有,如果有村民乱跑,让诺拉把人打晕绑起来,总之不要让他们添乱,我先过去了!”说完,她挥挥手,大力策动缰绳,风一样地朝城门去了。   城门边。   满地的肢骸与鲜血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极为讽刺。秋日的阳光晒久了容易燥,草坪上猩红的血液渐渐散发出臭味,蕾妮雅拿面巾捂住了口鼻。   她身后的中年修女没有见过这等如同地狱的残酷景象,一些跑到墙边开始呕吐。   “你们受不了的回去吐,还有行动能力的跟着我。”蕾妮雅脸色沉重。   这样的景象,还真是“怪物”……   一只长着角、通身漆黑,人面动物身的怪物突然蹿出,怪笑着扑向大修女。大修女堪堪一避,小臂肌肉暴起,十字架砍刀在手中翻转着抡出,刺中心脏,怪物瞬间变成四分五裂的黑色黏块。   还是慢了几秒,蕾妮雅心想。   比她年轻时候……真是差上许多。   她又连续杀了几个朝她扑来的东西,随后指挥其余修女:“它们不强,朝它们的心脏刺!”   蕾妮雅一边杀一遍观察地上的尸体,这些尸体被十分干脆地扯开——就像是扯布娃娃那样,只要可以获得心脏,怎么撕拉都可以。   而所谓的“怪物”,其实是低等的魔种。   这和她以前的认知,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城门敞开,仍有源源不断的黑色魔种涌进来,她们必须想办法堵住门。然而魔种越来越多,几乎把修女们围成了一个圈,只等着她们体力殆尽,好尽情上去扑杀。   这时,一束光劈了进来。   说是一束光其实不准确,应该是一道没有颜色的能量波纹,由于魔种皆黑,因而显得像光芒一样。   “泽卡!”蕾妮雅举臂高呼,“它们的心脏是弱点!”   “来了!”泽卡讶异地看着手里的武器,方才她远远骑来,看见修女们被困,心急之下挥动了武器,谁知道……真的挥出了一道什么东西啊?   泽卡莱亚沉眉厮杀时,心里唯有一个想法:   我爸没被骗,我爸买的是真货。 第十二章 男人就要堂堂正正。   有了泽卡的加入,情况其实……没有好到哪里去。   除了第一次武器意外爆发出了一道能量,剿灭了一波魔种外,那道被光束扯开的口子很快被城门新涌进来的填补上。   泽卡莱亚有条不紊地挥出手中的刀尖刺向恶魔的心脏。演练到底和实战体验不一样,她动作开始时生疏僵硬,还是热了会身、瞄了瞄大修女后,效率才逐渐变高起来。   十字架尖插入魔种的身体甚至没有实感,这些怪物的身体是果冻状的,一旦挑开心脏,立刻会变成大块大块的黏块,非常恶心。   不一会儿,修女们的身上便溅满了黑色的碎块。这种东西甚至会附着包裹在武器上,使武器不再具有杀伤力。   一些衣服上到处都是怪物尸体的中年修女气喘吁吁地掀开了自己的外袍,黏块很重,沾多了会导致行动迟缓。   可她们没有那么多外袍可以脱去。   “蕾妮雅,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快支撑不住了!”别说堵住城门,就是杀出这个包围圈都属于痴心妄想。   “等军队来支援!他们一定会来的!”蕾妮雅坚定地说出了安慰人的谎话,心里却思量起来——   假设修女们有好好吟唱新的经文,低劣的魔种却依然从城外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说明不是他们领区出事了。   很大可能,是隔壁领区出事了,这些魔甚至涌到了洛斯特领区。   只是,低劣魔种再这样肆虐下去,恐怕洛斯特领区亦难保住。   既然如此,山里那位,什么时候才会出手?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屠杀殆尽么?   这些恶魔,想要撕毁契约么?   -   兵署底下的监狱里,赛克斯坐立难安。作为掌管洛斯特领区的恶魔,他这些年兢兢业业。说对自己的领区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三年没有进食心脏,他不清楚自己的力量究竟剩下多少。   眼睁睁地见证自己庇佑的子民遭到屠杀,这种蛮不讲理的作风令他一时担心敌方比自己强大,一时又期待阿撒兹勒可以替他出手。   “大人,您不是要讨好泽卡小姐吗?您现在过去是最好的机会啊!”赛克斯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低劣魔种,您差不多挥挥手就能解决了吧?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救美啊!”   阿撒兹勒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这里是你的领区,我为什么要过去帮忙?”   “因、因为泽卡小姐在那里?”   “她现在完好无损,没有受伤,有什么好救的?”   “但是那些老修女可能扛不住啊,万一她们死了……”   “她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赛克斯纳闷了:“您既然不愿意帮助人类,干嘛阻止我吃祭品?一年一个和现在的规模差的远了好吧?”   “你是源头问题,它们是有预谋的意外,性质不一样。”撒勒懒得搭理他,“你要想去,不要看我,自己快点去吧。”   现在的泽卡莱亚依旧保留着未经打磨的天真,尚未经历绝望的磋磨,这离她曾经的愿景太远。   他没兴趣保护这份初生的天真。   恶魔喜欢的,向来是见证过地狱后仍保持着初心的人。   这样,他们才能并肩前行。   赛克斯咬牙切齿地走了。   他本想再等一等、熬一熬,说不定泽卡受伤了撒勒就会出手,省去了他的力量。可现在看来,撒勒似乎……又不是他以为的恋爱脑。   恶魔的心思真是难猜。   他表面气愤,实际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撒勒不去也有好处,等他救了那些修女,顺势提出契约,泽卡莱亚的心脏一定归属于他。   到时候,他定要仔细欣赏阿撒兹勒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是如何变得追悔莫及的。   赛克斯走了,跟着青年最久的侍女A开口了:“主人,您这样真的好吗?万一泽卡小姐日后知道您现在没有去救她,你们之间产生了隔阂怎么办?”   “你说的话本身就不对。首先,那些人是我杀的吗?那些魔种怎么看都不是我派来的吧。”银发青年无辜地托着下巴,“其次,她有要求我做什么吗?”   “如果她过一会儿真的祈祷了,希望神也好人也好谁来救救她,那我肯定立刻去。她没有寻求支援,我为什么要赶着上去?”   “我是个恶魔,不要因为我不爱吃心脏了就觉得我是个十全十美的圣人好么?那对我的要求也太高了。”   侍女C听罢觉得有点道理,但又想反驳。她举了些例子:“可是,那些爱情小说里,不一定要女主人公请求,男主人公一般都会直接从天而降呀?万一泽卡小姐她不好意思说出口,那要怎么办呢?”   阿撒兹勒高深莫测地回答:“你看的都是主流爱情故事,我和她,从来都是边缘恋歌。”   侍女B:“……”说得好像爱过几生几世似的。   见侍女们迷茫不解,青年继续说:“我想得到她的爱,难道就要做个人类标准里的好人、违背我自己的原则么?那有什么意思,我还是我吗?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就要堂堂正正地告诉她,我是个恶魔。”   三侍女齐齐:“……”   她们想大声说,您之前还不是画了地图、想要英雄救美吗?   但是主人的脑回路太奇怪,总有转不完的逻辑法则。算了,可能这就是最强和普通的区别吧。   她们只要做个体贴的、顺其自然的侍女就好了。   -   城门边,中年修女们早已力不从心。   对于怪物的突袭,她们能勉强应付几下,但是黏糊糊的东西太多了,连抓着武器的手都滑腻腻的,好几次准星偏离了轨道。   泽卡莱亚也是。   少女每天运动干活量极大,基本从不穿外袍,因此她根本没有外袍可以脱去抵挡。现在她连头发丝上都挂着大量的黏块,只能在攻击怪物的时候顺势用刀架撇一下身上的果冻,耐不住刀架像是泡在了油里,她几乎是用指甲来保证武器不脱手飞出去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着急,武器再也没有产生前面那股振奋人心的光束了。她不禁心里算计:如果这种能量是一次性的,那她爸花的钱到底值不值啊?性价比不是很高的样子……   如果她吃得好一点,身上肉再多一些,说不定力气就更大了,应该能弥补能量的差距……   这时,有位修女因为武器脱手,被怪物亲手举了起来。怪物端详着通体肮脏的修女,直接用锋利的手刀剖开了她的上身,五脏六腑一下子全部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亲眼见状的其他修女:“呕——”   她们一下子溃不成军,害怕地想要逃走,原来还算牢固的阵型一下子被冲散。   恶魔们快乐地捕猎着四散的修女,内脏全部掉在地上后,他们耐心地一个个翻开,去挖里面的心脏。   “蕾妮雅,你救救我们——”一位修女尖叫哭丧着,“我们没有上过战场啊!我们就是跟你学了几招啊!蕾妮雅!!!”   然而蕾妮雅只是瞥了眼她的位置,并没有伸手救她。   那个距离太远,如果救她,她自己会搭上半条手臂。   修女的尖叫戛然而止,她死了。   另一个修女发现蕾妮雅见死不救,开始诅咒谩骂:“蕾妮雅你就是个魔鬼!你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灾难!当初要不是黛西带你回来,你还不是……走狗……啊——”   骤然间听见自己母亲的名字,泽卡上挑的一招力量没有跟上,武器差点掉下来砸到自己。她看向已经死不瞑目的修女,又对上蕾妮雅波澜不惊的眼眸:“等回去再说。”   蕾妮雅欣慰于泽卡的冷静淡定,却又觉得她似乎缺失了什么。   几个独自乱跑的修女死了,但是原地还有苦苦支撑的修女。泽卡跑到最前方,蕾妮雅殿后,她们把战线拉成了一条直线,方便逃跑。   事实上,脚下一路铺着那些怪物的尸体,只要泽卡杀的够快,那些修女甚至能够一路滑回去。   她们且战且跑,突然,一道巨大的能量波纹划过,围着修女们的怪物齐齐地倒下了。   修女们怔怔地看着泽卡,而泽卡怔怔地望向天空。能量不是来自她手里的武器,而是天上的,一个会飞的男人。   男人的翅膀有些丑,像是破烂的蝙蝠翼,泽卡瞅着他,眯眼盯了好久,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是那个声称来自王都的男人的仆从!   ……他会飞?   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修女,忽而振翅飞到了泽卡的身边。他以一种狂拽酷炫的语气对泽卡说:“你想杀光这些怪物吗?我可以帮你!”   泽卡:“啊?”   他自以为自己很帅,继续以“我吊炸天”的语气施舍般地对泽卡说道:“只要你愿意与我签订契约……”   泽卡觉得王都来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少女不理男人,他就自顾自地介绍下去:“你与我签订契约,我会为你服务一辈子,代价就是在你临死前,你的心脏得献给我。”   “哦,我没兴趣。”泽卡满不在乎地说道。   赛克斯急了:“你不借助我的力量,你们领区的人有可能都会死啊!即使是这样你也无动于衷吗?”   因蜂窝般密集的怪物瞬间消失了大半,始终殿后的蕾妮雅听见两人的对话,架着刀缓缓挡在了泽卡的身前。   “签订契约啊?又来这套?你看我和你签订契约怎么样?”   大修女说这话时手中的大砍刀砰地一下重重地插入地面,火气极大。赛克斯瞄了眼神情阴鸷、威风凛凛的大修女,他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啊,他领区里一向平平无奇的大修女,居然这样强吗?   这和他,想的好像不大一样呢。 第十三章 鄙视链。   如果一定要笼统地概括下恶魔喜欢的心脏,基本上只需要三个词语:小孩、个人癖好、神职人员。   小孩很好理解,越是纯真的孩子,心脏中蕴含的能量越是强大。通常来说小女孩普遍比小男孩要温柔善良,因此女孩往往是最佳选择。   第二,个人癖好。小半成熟懒散的恶魔会以自身的喜好来挑选每年献祭的人选。这方面几乎称得上五花八门,喜欢什么的都有,极大程度上解决了某些领区幼童不足的问题。   至于最后的神职人员,优秀的修士在精神层面上有着绝对干净坚定的信仰,因此他们的心脏比幼童的更加强大、也更加难寻。   毕竟多数神职人员在经历世间的苦难后,难以保持一颗明净的心。   赛克斯偷偷打量了一下大修女,心想:虽然泽卡小姐对他没兴趣,但蕾妮雅修女好像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她年纪有些大了,可她坚毅、果决,一看就是心中有套自我信仰的体系,力量必然非常强大。   要知道,恶魔在吃心脏这件事上,是有鄙视链的。   如果哪只恶魔经常受到修士的青睐,那么他会渐渐出名,成为其他恶魔羡慕嫉妒的对象。   既然这样……   在大修女的气场压迫下,赛克斯重新扬起了讨好谄媚的笑:“我觉得……”和您签订契约也挺好的。   可他话没说完,十字架砍刀锐利的刀锋倏地移到了他的脖颈下:“你真有脸说出口?”   瞥见近在咫尺的刀芒,赛克斯哆嗦了一下。   “剿灭入侵的魔种,原本就是你的职责。可你竟敢公然诱骗修女,你当洛斯特领区没人了吗?是不是王都那边安静太久,让你觉得很放松啊?”   赛克斯慌张地抬起头,急急后撤:“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这就去履行…我的职责。”   说完,低空飞着去杀魔种了。   蕾妮雅收起刀,冷哼一声:“怂货,这还差不多。”   她扶起受伤的修女,不管对方厌恶的神情,半扛着她的身体离开了。   倒是泽卡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终于找了具农妇的尸体,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扯下对方身上的围裙,把刀架、身体上的黏块全部处理了一遍。   日光正盛,蓝天白云下是青葱的草坪。绿色的草地上此刻混满了黑色的黏块与鲜红的残肢,而乌发雪肤的少女静静地扯着尸体上的布料清理着自己。   她神色平静,双眸波澜不惊。   有步伐慢的修女想唤泽卡,回头撞见这一幕,心脏狂跳,暗唾“恶魔”,赶紧加快速度走了。   泽卡莱亚短暂地休息了几分钟,随后立刻重新加入了战场。   她一边猎杀着游荡的低级魔种,一边复盘前面的战斗。说实话,刚刚那种情况下确实自保都难,更别说让蕾妮雅救人,但如果稍微改造一下武器的话……   少女望向刀杆,面对复数型的低级敌人,她认为只需要在十字架上加一条锁链。这样被敌人包围时,甩起锁链控制武器抡几圈,扫荡的过程能轻松许多,不会因距离远而被动。除此之外,还需备点暗器之类的小刀。   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的是那个男人和蕾妮雅之间的对话。首先通过对话可以得知,男人并不是自王都而来,甚至惧怕王都的人。   其次,她先前仔细阅览过银发青年绘制的羊皮地图,详细到甚至连村民才知道的羊肠小道都被他一笔一划地画上去了。她之前以为王都来的人专业素质过硬,走访调查认真,后来觉得他们是花费心思探查洛斯特领区,但现在看来……   他们似乎本来就是洛斯特领区的人。   那为什么要骗她、频频拦截她?   根据男人说的话,剿灭恶魔本来就是他的职责,那大概……他就是父亲嘴里所谓的山里的神明了吧?   泽卡莱亚虽然不怎么去教堂祈祷,可她还是见过教堂上关于神的壁画的。她以前就觉得那些神长得实在寒碜,没想到见到真人……真的挺幻灭的,尤其那对翅膀。   她又想到那个青年。   或者说,这个男人只是仆从,青年才是山里真正的神?   如果那个银头发的才是,大概能对得起些那些每天苦苦祈祷,甚至热衷于神与人类恋爱小说的修女吧。   -   没过多久,不知道是不是蕾妮雅解释了情况,洛斯特侯爵领着剩下的士兵来到了城门。   他把替泽卡准备的昂贵武器全部带来了,并且拉来了一些泽卡没见过的东西。   “泽卡啊,”洛斯特侯爵端详着浑身脏兮兮激情奋战的小女儿,深深地吸了口气,“来,过来,上马。”   少女反手挥裂一个魔种的身体,她想的很简单:怪物怎么撕开人类的身体,她就怎么撕开怪物的身体。   就是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痛觉罢了。   “泽卡,我们接下来要堵住城门。刚刚我们在上坡观察过了,城门那边的魔已经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功劳。”   远在前线的赛克斯狠狠打了个喷嚏。   “我们的计划是在第一道入口那边先从上铺下一张网,再用钉子把网打在城墙上,好拦住它们的步伐。”   泽卡扫了眼马背上叠起来的细格网,网是用麦秆编出来的,打结处有些草率,看得出是新鲜赶工的。   洛斯特侯爵尴尬一笑:“现在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只赶出来一张网。等第一张铺好的时候,第二张应该也送来了。”   “可城门那边不是有铁做的防护栏吗?”泽卡莱亚提出自己的疑问:“既然铁的都防不住,草编的有什么用?”   这时,侯爵身边的一位老人呵呵解释道:“年轻人,别着急。我们的麦秆已经撒过祈福好的圣水了,能防止它们靠近。如果真的拦不住,也可以再点火,顺势烧死它们。”   “还有就是,泽卡小姐,”士兵署的人也满脸羞愧地站出来说话了,“我们城门的防护栏已经几十年没有放下来过了。我看城门那边现在是空的,应该是机关生锈,上面卡住,才导致守门的人没有放下来吧……应该不是防不住。”   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朝城门骑去。   “泽卡,一会儿如果怪物太多,你就用这些武器。我听蕾妮雅说,你好像真的用出了里面的力量?”   “爸,我只用出来一次,况且我也不清楚是怎么用出来的。”泽卡认真地衡量说,“我们不能太依赖这些不确定的力量,还是做好双重准备吧。”   “嗯,”洛斯特侯爵欣慰地点头,“蕾妮雅还会过来支援的。”   尽管提前了解过情况,亲眼见到炼狱般的景象依然使部分士兵握着缰绳的手开始颤抖。有些士兵甚至在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下去,又因为满地的黏块犹豫了。   他们害怕,甚至连怪物留下的液体都害怕。   腥臊味冲进鼻腔,泽卡没有布可以捂住口鼻,她习惯了这股味道。   城门拦截计划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开始了。士兵们有的去检查生锈的机关,有的走上城墙开始铺设麦秆大网。泽卡舍不得使用昂贵武器,她要了一把弓箭,不断瞄准怪物的心脏。   洛斯特领区没什么野兽,会使用弓箭的人非常稀少。泽卡大略数了下,除了三两个老猎人外,便是些喜欢打玩的年轻人拿着弓箭踌躇地看着城墙下的怪物。   他们的小腿肚不停打颤,然而无可奈何。   这种特殊情况下,但凡是个有点技能的人,都要被抓来贡献出一份力量。   泽卡用弓箭连续射杀了好几个魔种,太阳刺眼,她眯着眼寻找赛克斯的踪迹。   不知道是对方飞得太快还是什么,泽卡找不到他。不过好在远方没有新的魔种进军,基本解决城墙下几个游荡的魔种一切就算是结束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又过了一个钟的时间,蕾妮雅来了,她语言调|教了几个准星不够、犹犹豫豫的年轻人,顺便把泽卡赶了回去:“我看这里暂时没什么情况了,你先回去喝口水吃个饭,休息会儿吧。透支太多体力不好,晚上才是需要紧盯的时候。”   泽卡莱亚没有推脱,力量消耗过大,加上晒久了太阳,她饿得清醒,却也发晕。   她绕了趟兵署,径自走向地下监狱。   青年和他的三个侍女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灰尘里,顶格的窗泄下一丝光芒,照拂在他漂亮的脸庞上,端的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泽卡走近他们。   侍女们瞪大了眼睛。   “你,叫撒勒,对吧?”她用十字架刀挑开牢门上的锁链,“跟我回去吃饭,走。”   -   因为马只有一匹,而泽卡真的很饿,所以她单独拉上了青年,两人共乘。   临走前大概是怕主人受委屈,一位怕冷的侍女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泽卡,让她挡一挡。这样马背上两人贴近的时候,不至于那么……难闻。   泽卡骑马直接回到洛斯特府邸,家里吃的比修道院多,这方面她不会委屈自己。等侍女端餐前,她不顾及青年的存在,径自绞干抹布擦了擦裸露在外的脸和手臂。   一切差不多完成后,少女橄榄绿的瞳仁才终于对上了青年紫罗兰色的眼睛。   “会飞的那个,是你的手下?”   “不算是。”   “为什么要给我地图?”   “为了讨好你。”   泽卡:“……”   “他既然不是你的属下,那你来自哪里?你…是谁?不许再骗我。”泽卡拿起桌上的餐刀,抵住了青年的脖子,“撒谎我就杀了你。”   阿撒兹勒轻轻一笑。   他的嗓音温柔清澈,这样笑起来的声音简直像是一片羽毛轻柔地撩拨着人的心脏。可惜泽卡握刀的手极稳,没有被青年的音容所迷惑。   “我的确不属于洛斯特领区,我为你而来。”   泽卡刹那间联通了要害:“你也想和我契约?是想要我的心脏么?”   “唉…我不想要你的心脏,也不想契约,那种东西都无所谓。”青年好整以暇地用手支着下巴,完全不在意脖颈边还立着把刀,“我就想跟着你,你很有趣。”   恰在此时,侍女送来了餐前面包。泽卡顺手撤回刀,熟练地切开,抹上果酱。   她先前寻找米娜时被松鼠咬伤的伤口仍在,因为今天掌心用力过大,滴滴答答渗着血。阿撒兹勒见状别过眼睛,好心地问道:“我帮你包扎吧。”   生怕遭到拒绝,他继续说:“你吃饭我包扎,节省时间,我技术很好的,保证你不会痛。”   泽卡便让侍女送上药箱,递给他。   青年的动作和他的嗓音一样,非常轻柔,确实感觉不到痛,简直比修道院的修女还要细致体贴。   可他就是不看伤口,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瞄上两眼。   泽卡觉得好玩,吃着面包嗤笑道:“怎么了,你怕见血?” 第十四章 被除名的圣女。   阿撒兹勒默不作声。   太阳已经向西,玻璃窗外的阳光像先前监狱里的那般撒在他的侧脸上,他银白色的睫毛扑簌着,恍若振翅欲飞的蝶。   青年拥有一副脆弱精致的样貌。   偏生他神态举止淡然优雅,气质上又有一股随性却睥睨的滋味。   他专心处理伤口,泽卡便专心观察他。她不相信他的说辞,亦不知道他属于哪方势力、目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拿他对付她都有些暴殄天物。   一只面包吃完,大大缓解了泽卡空虚的饿感,她心情好了些:“既然会飞的那个不是你的属下,他对你毕恭毕敬的,说明你比他厉害咯?”   “赛克斯,”阿撒兹勒为可怜的恶魔补充了姓名,“我也会飞,恶…呃,我们都有翅膀。你如果想试试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去。”   “不用,”泽卡咬着餐刀,舔舐残留的果酱,“我不信任你,你会把我扔下去。”   青年缠布的手顿了一两秒,若无其事地帮她抽紧最后的结,随后轻轻一放:“好了。”   泽卡举起手仔细查看。   掌心的伤口被他包扎得严谨结实,并且该打结的地方被他巧妙地塞进了纱布里,因此手心手背摸起来是光滑平整的,不会有某块凸起的异样感。   “谢了。”   泽卡同时接过侍女新鲜送上来的银质托盘,里面摆着一整只烤好的羊腿。果然她的贴身侍女与众不同,了解她的食量和口味。   “你要吃吗?”泽卡开动前出于礼貌添了句,装模作样地递出了刀,“要吃的话你自己切。”   一个人拿刀的姿势与切肉的力量足以反映这人的实力,泽卡等他回应。   不料青年体贴地摇了摇头:“你多吃点。”   若是他的侍女在场,必定会震惊于泽卡莱亚的胃口以及……看完那么多尸体后,竟然还有闲情吃肉。   泽卡莱亚便心旁骛就地吃饭。   她小时候跟着两个姐姐学过贵族礼仪,比如吃饭要细嚼慢咽,要姿态优美等。然而进了修道院后,她发现普通人的生活根本没有时间慢慢吃饭。   大家都是囫囵扫荡完,继续干活了。   因此食物基本随便嚼两口,直接吞咽,久而久之,她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泽卡手撕羊肉的时候不忘套点阿撒兹勒的信息:“今天外面出现的那些恶魔,你了解吗?”   “不了解。”   泽卡没指望他真的会好好回答,于是接着说:“那照你来看,晚上会有新一轮进攻么?”   “应该不会。”   “为什么?”她放下了手中的肉。   “因为近百年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纵观历史,今天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天。”   “是么?那你觉得洛斯特领区该怎么办?”   “自救,等王都的圣骑兵过来,或者……求助山里的神。”   又是神。   亲眼见过赛克斯后,泽卡理解了父亲的“他们和我们差不多”。比起虚无缥缈的猜测遐想,她对所谓的“神”建立了一层基础认知。   不过对方会飞、且具备未知的能力。甚至在大规模的魔种侵犯下,人类需要他。   事情反而变得错综复杂了。   -   泽卡没有把整条羊腿吃完,一时间进食过多容易犯晕。她交待侍女妥善分装,她一会儿带去城门。   少女吃完后独自回到了房间,她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衫。碰到伤口与衣服黏连在一起的情况,她仅仅放慢了一丁点的速度,随后暴力扯开了。   低级魔种的爪牙锋利,纵然她躲得极快,但由于和修女们的配合不默契,有时不免擦伤到一点。   都是轻伤,不怎么碍事。   泽卡莱亚跨进木桶。   其实满身是血、不明黏液的情况下,她更喜欢跳进修道院后山上的小溪里。活水洗浴的速度远比木桶来的便捷,但现在后山聚满了村民,她只能麻烦侍女多烧两次水。   浸泡在温水里,泽卡反复思考自己释放出武器能量的一幕。   父亲为她购置的武器是教团曾经用来对付堕神的,今天试来攻击恶魔同样有效,说不定……这些魔种是某位堕神派来的。   至于为什么是洛斯特,可能是父亲的举动、可能是随机选择、也可能是隔壁领区沦陷了。   按照目前的思路深入下去,这些特别的武器对他们领区的神是否有用还需多加试探,等赛克斯再次出现……   她想,如果武器对赛克斯无效的话,那想办法让赛克斯“堕落”就行了。   然而神堕落了,究竟会不会产生恶劣的影响?   起码从魔种屠杀平民来看,她父亲的夙愿大概很难实现。   泽卡弄干净自己后,换了套以后几乎穿不到的旧衣服。她把脏了的衣服扔进木桶里试着搓了搓,发现那些黑色黏块在水中也不会溶解。   她吩咐侍女把衣服扔了,下楼,准备去马厩边的废弃守卫岗挑几把暗器备着。   已经是下午了,日光倾斜,晒着不燥,一切刚好。泽卡莱亚神清气爽地迈出大门,没想到阿撒兹勒竟然没有离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快走,他也快走,她慢下,他也慢下。   眼看着即将到达的马厩,泽卡不耐烦地说:“你能别跟着我吗?”   阿撒兹勒眨眨眼:“我说了,我就是想着跟你。”   “可以啊,”泽卡主动撩起袖子,露出上面斑驳的伤口,“一起上马?”   青年果然默默后退了。   但他的距离不够远。   泽卡作势要解掌心的纱布。   青年终于背过身,不再看她。   泽卡满意地进入侍卫岗。   房间里上次见过的武器确实被她父亲全部搬到城门了,剩下的皆是残缺破损的。   泽卡随意捡了两把,扔下撒勒,骑上马厩里最后一匹马,朝城门去了。   阿撒兹勒身份成迷,敌友未知。对于他的处置,她得和父亲还有大修女讨论后再作决定。在此之前,她不敢妄自行动。   毕竟吃这些人的亏不止一次,她已经不是很信任自己的判断了。   -   城门。   初生的晚霞渐渐泛红,满地的尸体依旧无人清理,成群结队的昆虫围绕着飞舞,享受独属于它们的盛宴。太阳照射下,空气中蕴含的气味比午时浓郁了几倍。   泽卡皱眉穿过,她知道现在没办法处理尸体。一是人手不够,二是怕村民们情绪失控不好管理,三是防止怪物突然进攻,来个措手不及。   但该到极限了。   她来到城门,发现防护栏仍在抢修。士兵尴尬地表示:“泽卡小姐,里面不仅机关生锈了,防护栏……也差不多没用了,估计脆得很,应该要彻底换新了。”   “你们还需要多久?”   “城门太大了,就算大家一起努力,大概也要一周起步吧。主要原材料稀缺,我们领区不产铁矿,这东西打不出来。”士兵吞吞吐吐地说,“还有就是铁匠们…都已经……”   泽卡瞥了眼随风飘动的麦秆网,网眼中此时塞满了黑色黏块:“我爸怎么说?这么干等着?”   “侯爵说他会想办法,让我们先把这道生锈的防护栏放下来。多一道防护总比空着强点儿。”   “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   她走上阶梯,来到城墙之上。视野中已经没有游荡的魔种了,蕾妮雅正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泽卡把包里裹好的羊肉掷到她的身上。   “换班了。”   女人蓦地睁眸接住,不顾忌身后年轻人饥肠辘辘的目光,兀自享用。   “等会儿要收拾尸体了吧?最近天气不错,再晒下去恐怕……”   “嗯,”大修女赞同道,“确实没有新的魔种进攻了。根据赛克斯的情报,城门外五千米的范围内没有新的敌人增加,应该暂时结束了。“   “你信他?”泽卡反问,“那些事,父亲大多告诉我了。他说你在保护我。”   “有没有水?”大修女突然朝泽卡伸出手,“我慢慢和你说吧。”   少女取出水,递给她。   “你母亲黛西曾经是王都的圣女。”蕾妮雅缓缓叙述道,“你两个姐姐容貌出色,是因为你母亲当初被誉为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圣女,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泽卡:“……圣女是什么?”自她出生有记忆以来,外界传的全是母亲的坏话,称得上声名狼藉,她不知母亲有过风光的过往。   “圣女对外来说是神的使者,下界指引我们人类。”蕾妮雅不屑地说,“其实就是挑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用来吸引民众,增加教会的凝聚力。”   “通常来说,王与圣女的结合是所有民众喜闻乐见的好事。但你母亲不愿,当时的王仁慈,没有强求。”   “我年轻时,曾为教团的异端署做事。因为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所以受人厌恶,你母亲是唯一愿意对我好的人。她成婚后,我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留在王都唯有死路一条,她好心带我过来。”   “后来生下我,她……”   “是啊,”一份羊肉吃完了,蕾妮雅继续伸手,“生下你后,风言风语过盛,王都那边传得难听,所以黛西的圣女之名被除了,甚至记录在典籍里的历史也被划掉了,好像没有过这个人。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提起她。”   “泽卡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总穿黑衣服。”在修道院,穿黑衣代表忏悔,泽卡莱亚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始终对母亲有愧。   “她生下你从不后悔,其实黛西就希望你健健康康地成长,有个快乐的人生就好了,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第十五章 你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晚霞延伸出一道热烈的色彩横在天际。清风拂过,城墙上的风味道干净柔软,轻轻卷过颈项边的发丝,如同每一个温馨又平常的黄昏。   泽卡莱亚怔怔地凝望天空,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中的水袋。   她喃喃地说:“我想找到母亲。哪怕她已经不在了,我也想找到缘由,找到她留下的痕迹。”   “泽卡,你必须拥有自己的人生。”蕾妮雅直截了当地说,“你可以寻找黛西,但不能当作生命中唯一的目标。”   “嗯…谢谢。”   蕾妮雅别过头,泽卡平时叛逆得像个小子,这样平静地对话,她们之间似乎是第一次。   “黛西希望你平安地度过一生,所以那些事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主动拿起了武器,这很好,我支持你。”或许她最初就是支持的,不然不会出于私心教导她。   泽卡莱亚无论在体力还是精神上,天生该走这条路。她本不相信神,不相信所谓的宿命,但在泽卡身上,宿命与命运的痕迹太过鲜明,她不得不开始期待……泽卡是真的能创造出一条新的道路的。   话题再次拐回来,少女的眼神渐渐又冷了。   她直白地问:“您支持我,所以契约是什么?”   “赛克斯就是我们每年要献祭的对象?”   “还有个白头发的人,那是谁?”   蕾妮雅微笑着附耳过去。   ……   “不好啦,不好啦——”小士兵慌张地跑上城墙,中途微微绊了一下,他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大喊道,“那些尸体…尸体和黑色的东西好像混合在一起了!大修女阁下,您快去看看吧!求您了!”   瘦小的士兵言语里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是黏住了还是什么,总之我感觉那些黑色的东西…好像在动!”他方才安抚完村民,努力鼓起勇气来到城门,谁知道一路上尸横遍野,还有奇怪的液体缓缓蠕动!   “我马上去。”蕾妮雅与泽卡同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至城墙下最近的尸体边进行观察,“……好像没事?”   这具尸体的脸庞虽然微微溅到了黑色黏块,但没有任何变化的征兆。   泽卡取出包里的匕首,忽视烦人的虫鸣声,用刀背轻轻刮开黑色黏块,露出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被腐蚀、或是融合在一起。   小士兵见状立刻举手发誓:“可、可能是这里的不够多!你们再去前面看看!”   三人继续向前,找到了一具大半个身体都埋在黑色果冻体中的尸体,上面的黏块果然正奇怪地咕嘟咕嘟冒着泡。   泽卡握着刀柄虚虚地指向尸体上的气泡:“它们还有生命?”   蕾妮雅示意二人后退一段距离,她抽出腿边的弯刀,快准狠地划破了那鼓胀的气泡——   “吱——”气泡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后噗嗤一声炸出好多血花,犹如小喷泉般往外淌着血水。   简直……像是在孕育新的生命。   蕾妮雅脸色大变,连续用弯刀割开剩下几个气泡,“泽卡,快!把这些东西和尸体分开!哪怕……损坏尸体也要!一定要把他们分割开来!”   她回头指挥已经瘫软在地的小士兵:“你去通知城门的士兵,让他们一起帮忙!再把修道院吟唱经文的修女们都叫来!快点!”   见小士兵吓傻了,她直接踹上去:“是活人就给我动起来!”   小士兵含着泪花去了。   泽卡立刻行动,毫不费力地割开在尸体上逞威的黏块。她渐渐发现,黏块少的尸体会被昆虫包围,黏块多的则没有昆虫,看来连虫子都惧怕这些东西。   她一边跑着处理一边对大修女喊道:“蕾妮雅,我们要不要留两具尸体看看它们会变成什么?你知道这些东西吗?”   “不知道——”女人否认,“我没见过它们。”   她甚至不清楚,这些东西是否会对活人产生不良的健康影响。   士兵们在小士兵催命似的叫嚷下飞速地聚集过来。挑开黏块并不难,只是偶尔会连带大片的皮肉组织,士兵们只能忍着恶心照做。   有的士兵在好奇心下拿来了刚点燃的火把,试图灼烧那些黏块。没想到在火焰持续的燎烤下,黏块竟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隐约有活跃的趋势。   士兵吓得火把脱手而出,哗地一下烧起了整具尸体,他哆嗦着后退。   “先拿刀割开吧,不要做其他处理了,”蕾妮雅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记住他的脸了么?记得跟他的家人道歉。”   士兵啄米似地点头。   城门口的尸体虽多,可若是每人处理三五具,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见人手充足,蕾妮雅催促泽卡:“泽卡啊,你去找他们吧——”   “我们没办法主动联系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走进那里,你认识那里的,对吗?”   泽卡点头应下,随便骑上最近的马并且多带了一匹朝监狱去了。   半小时前,城墙之上,蕾妮雅是这么告诉她的:   “泽卡啊,我们人类在这方面是很被动的生物。你下午看到赛克斯使用的能力了吗?他们会飞,有远超于人类的力量,所以我们必须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   “就像羊群必须遵守人类为它们圈定的法则,我们在他们眼里,其实与羊羔并无区别。他们饲养我们,未尝不是为了可口的晚餐。”   “规则之一,便是我不能亲口告诉你相关的真相。所有的一切必须由你自己挖掘。”   听出大修女语气里的轻蔑与嘲讽,泽卡便问:“如果您现在直接告诉我,会怎么样?”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一定会暴毙身亡。”   泽卡莱亚震惊:“怎么会这样?他们难道有能力一直监视我们?”   “不是的,与他们的能力无关,是出生后就决定了的。”蕾妮雅慈爱地摸了摸少女的头,“但你不会有事的,放心。”   “……能不能说出口,是先天因素决定的?”泽卡迷茫。   “不,是与出生后要做的一件事有关。每个人家在孩子出生后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而你当初,因为那些风波,所以……”   “我明白了。”少女了然。   “虽然很多事情我不能说,不过有一点,通过今天的事,我是可以告诉你的。”蕾妮雅浅褐色的眸子里透出犀利的锋芒,“山里的那些,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和我们今天猎杀的魔种一样!本来就是同源!”   “你父亲说的‘堕落’,都是教团编给平民的谎言,全部都是假的!”   犹如当头一棒,蕾妮雅的话语敲进了泽卡的脑仁,劈开了那些曾经令她困扰的疑问。   马儿风驰电掣地前进着,急速来到监狱。泽卡下去时牢房已经空空如也,三位侍女原地消失,甚至连锁都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她转身,不再犹豫,扛起武器直接向山里前进。   -   大山、恶魔、被献祭的少女。   这三个词串联起来,原本该是个有点恐怖意味的故事。   没想到在魔种的肆虐下,反而成为了探知真相的出口。   上山的路泽卡已经走过了无数回,这次她不再关心周遭的环境,笔直地朝山的最深处冲刺。   仿佛提前知晓了她的光临,这次她深入无人区后,不再有冒泡的泉眼、荒芜的沙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处处透着精致的院落。   原木制的小屋上爬满了葱郁的黄木香,这种花的花期极长,嫩黄色的花朵与绿叶点缀在白色窗柩边,恰到好处地掩映着光影的折射,恍若童话里仙女居住的木屋。   而房主人正怡然自得地坐在院落中的秋千上,腿上放着一本书。   恰是泽卡前面刚刚分别的阿撒兹勒。   “你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对,你有什么意见?”   第一次见面时,泽卡便觉得这个男人营养不良,同为恶魔,他却有早衰之相,连头发都白了。   后来多次见面中,男人晕血、身材甚至撑不起长袍,更加让她觉得…他不值得她用最大最贵的十字架砍刀。   少女这么想,便这么做了。她抛起刀柄,重重插入泥土中,十字架挺拔地矗立在二人之间,宛如一道界限。   少女跨过界限,举起一把钩子似的镰刀,扣住男人的后脖。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杀了你。” 第十六章 杀鸡不能用牛刀。……   这样的举动,泽卡莱亚先前在家中用餐时已经尝试过。   当时对方镇定自若,不为所动,甚至连说出口的话语……都像临死前的任性。   白发、瘦弱、不在乎生死、无所谓心脏,种种叠加起来,眼前的恶魔倒像已经没多少能活的日子了。   然而赛克斯却对他恭敬有加,唯有这点令人捉摸不透。   对于这种人,固然她想效仿大修女以王都教团为要挟的做法,却未必行得通。   因此再次尝试,祭出特殊的武器,她要从便宜的试起。   黄昏过后正是日月换班之时,月亮尚没升上来,银发青年又是轻轻一笑。   在他的眼中,泽卡莱亚身边的两把武器同时冒着灼眼的亮光,那光芒之耀,犹如皎月之辉,泼洒萦绕在少女身边,可她偏偏选了芒弱的那把。   于是青年张口道:“你提问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泽卡不喜欢他一直挂着笑,手上的刀收紧些许,已是贴着后颈的皮。   “不许胡言乱语。”   “好,”青年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我想问,为什么你要用这把小镰刀,而不用那把大十字架呢?明明大的看起来更有威慑力吧?”   他眼眸亮晶晶的,心中有些小欣喜地想:看来这些天做好人好事是有用的。不然泽卡为什么不像大修女那样,直接拿出大砍刀来对付他呢?她定然是心中对他隐约有了好感,所以不舍得使用厉害的武器伤害他。   问题既出,泽卡踟躇了。   此次匆忙之间上山,是为了解真相,并且找到处理黑色黏块的方法。真要理论起来,是她有求于他。   只是她不擅长求人,适合威胁人。   根据她的经验,将死之人的面前最好不要提起对方短寿的事,以免欺辱人家,令对方恼羞成怒。   于是她尽可能拐弯抹角地说:“修道院的姐妹们教过我,对付什么样的…就要用什么样的武器呗。”   说着她动了动手上的镰刀:“你看这把刀,扣着你的头,严丝合缝,我为什么要多花力气用大的?”   少女的理由与他念想的完全不同,阿撒兹勒一时以为自己听错,继续问:“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就是杀鸡崽不能用牛刀你知道吧?”   “不知道。”   “就是…你太弱了,你又不是那些魁梧的恶魔,犯不着我用大砍刀。”总不能让她说她不想在一个快死的人身上浪费钱吧。   修道院的生活确实教会了她,省钱不仅要开源节流,更是每一桩事情都要细心盘算,能省则省。   何况对方是个恶魔。   一问一答下,青年双目失神,头昏脑乱。不管怎么听,他都觉得自己貌似……受到了侮辱?   她认为他弱?所以配不上大刀?   在她的眼里,区区一把镰刀就够杀他了……   静谧的院落里,晚风徐徐温度适宜,月亮悄悄开始冒头。这样明朗的柔和月色中,泽卡莱亚见对方突然面色苍白、目光迷蒙,好似受了极大打击的样子,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仅仅是说他弱,便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她担心青年会不小心一命呜呼,干脆放下刀,试探道:“你身体还好吧?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扶你进去。”   两句话堪比火上浇油,阿撒兹勒腾地站起,振振有词地说:“我是很厉害的恶魔。”   泽卡怜悯地瞧着青年。   她懂,身体不好的人嘛……总喜欢证明自己身体不差,样样皆好的。   在这种怜悯至极的目光中,撒勒觉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毁灭性的侮辱。他深吸一口气,舒缓语调:“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的。”   “好啊,”少女当即应下,微微侧身,让开空间,“那你把我的大十字架举起来吧。”   她的十字架扎得不深,就是年迈体衰者,稍微动一动力气,也必定能把它从土里拽出。   就是举的话,得费点功夫。   可是阿撒兹勒却犹豫了。   ——若他伸手拔出十字架,上面的圣光与他接触时会立刻消散,那好好的武器算是报废了。   好歹对泽卡来说,这把武器的能量目前足以保命,不能浪费。   于是他停顿半晌,装似轻描淡写地说:“要不我们换个测试方法吧?”   “啊,嗯……”   气氛刹那间尴尬得令两人同时面向不同的方向,避免视线接触。   对方这样,泽卡唯有跟着装傻:“我来是有要紧正事,以后再说吧。对了,赛克斯在么?我找他有事,你去休息吧?”   “他不在,你直接问我吧。你前面不是要问我问题吗?”焉了的阿撒兹勒勉强打起精神,一屁股坐回秋千。   “行,我确实赶时间。”少女倚靠在刀架上,不再含糊,“我想了解所谓的‘真相’,比如我们人类为什么会和恶魔做交易?”   第一个问题便触及到了核心,阿撒兹勒望着圣光边依旧鲜艳的花朵,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握住秋千绳,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是一开始有谁与恶魔做交易,大家发现利大于弊,所以纷纷效仿吧。毕竟神嘛,如隔云端,看不见摸不着,谁都不知道在哪,恶魔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这番话看似回答了,实际上没回答出什么紧要的点。但这个问题太大,泽卡没想咬住不放,她继续问:“契约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吃心脏?”   “契约,相当于等价交换,可以用在好也可以用在坏。比如赛克斯提出的,在你有生之年帮你保护洛斯特领区,他的酬劳是你死前把心脏给他。看起来挺公道的是不是?勤勤恳恳为你服务一辈子,代价仅是一颗死前的心脏。”   “那也只是‘看起来’公道。如果真的公道,今天又怎么会有那么多魔种涌来,又怎么会设立王都的异端署?”泽卡把玩手里的镰刀,反驳。   “是啊,恶魔的品性不一而同。人类该好好选择结约的对象,且不是每个人类都有结约的资格。”   “如果每个人都能和恶魔契约,世间恐怕早已乱套。人类可以择选恶魔,恶魔理当可以挑选人类,但这些终究是少数。”阿撒兹勒随风晃起秋千。   “恶魔理当能够挑选人类……说的好听,你们就是这样祸害16岁的少女的?”   少女随手抛起刀,明晃晃的刀光刺过青年的眼睛,仿佛下一秒秋千绳就要被割断。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   “说到这个。”青年有点儿邀功的意思,“赛克斯喜欢的是儿童心脏,因为儿童的心脏对净化土地最有效果。但是我来了以后,他得听我的,所以我换成了16岁的。”   泽卡莱亚瞄准了秋千绳。   “你别误会,王都那边的教团招人,最大的年龄限制是16岁,我把她们全部送到教团去了,太小的我怕路上不安全。”   少女不明白撒勒的意思,对方的话语显然是和事实矛盾的,“…你什么意思?你在培养对付恶魔的人?你想诓骗我么?”   阿撒兹勒跳下秋千,将书放在木板上,他懒洋洋地叫了声:“喂,出来吧。”   黄木香花下,奶油白的窗柩亮起柔和的灯光,影影绰绰间能够看到些屋内精美的装饰。门咔哒一声开了,原先泽卡见过的三位侍女齐齐地自屋内出现。   “泽卡小姐,那个,我们……就是这三年间,被当做祭品送过来的女孩。”   泽卡仔细打量,三位侍女确实年龄相仿。   侍女C补充说:“这样说不太准确,我们是主人的使魔,本身是没有形态的,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但一年送过来一个,正好三个,我们就干脆用了她们的样子。”   侍女B略微讥讽:“我们这样说,小姐你大概是不相信的。但人就在王都,你日后见到了,一问便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的诚意已经足够,泽卡虽然怀疑,但开始接受对方的说辞。   不过她还是坚持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年便温柔和善地笑。   “因为我专吃恶魔的心脏呀。”   -   时间紧迫,泽卡莱亚勉强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匆匆与阿撒兹勒一同下山,解决尸体问题。   关于恶魔,她初入茅庐,仍有许多规则一知半解,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忙。   “你下午说,这次的事情实属罕见,百年来都称得上头一遭。那你知道如果将尸体继续放下去,会发生什么吗?”路上,少女迎着风问道。   “不知道,”青年答,“我发誓。恶魔之间的交情素来不多。根据你描述的,这次的事情倒像个实验。”   泽卡冷笑:“你们恶魔拿我们人类做实验?真是有趣。”   “哎,不有趣不有趣。”青年打哈哈,“人类分好坏,恶魔亦然嘛。我们都叫恶魔了,当然伟光不到哪里去,还请泽卡小姐多加指教啦。”   “不敢,我只是一介挂名修女。”泽卡瞟他一眼,学他的口气,“噢,您可是光明正大的‘神’啊。”   阿撒兹勒只好继续尴尬地赔着笑。   -   一路迎风笑下来,撒勒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些僵。他取了一束火把凑近烤了烤,这才觉得缓过来些。   城门口的尸体与黏块已经清理干净,泽卡莱亚搬回了救兵,两人与蕾妮雅汇合,一同查看尸体。   “你有留两具么?”   “只留下一具,”蕾妮雅领着两人,“本来是要多留的,但那东西鼓动得吓人,我怕来不及,就捅了。只剩下现在这个了,喏。”   眼前的男尸被黏块包裹了三分之一,上面蠕动的果冻体正在一点点地变大,像个孕囊。里面的东西似乎随时要蹦出来给人一个惊喜似的。   阿撒兹勒主动上前,蹲身查验地上的尸体。他靠近的瞬间,泽卡与蕾妮雅同时举起武器,防止生出异变。   青年伸出手心,摸了摸那鼓动的东西,还没等他说话,他倏地插|进一根手指,在那黏块里面搅和。   “你干什么?”蕾妮雅厉声质问。   “你们不是让我查查这东西么,别着急。”青年悠然自得地查探着,仿佛不是在搅弄尸体,而是在搅弄料理。   他探查的时间些许长了些,长到连蕾妮雅都不是很想看下去,但偏偏不能错失每一个细节。   “啊,我知道了。”阿撒兹勒终于笑眯眯地抽回了手指,“你们谁有布给我擦擦么?感觉怪恶心的。”   见无人回应,他唯有撕下一点衣角,勉强擦手。   “这些东西通过人类尸体的养分,孕育新的恶魔。从这个囊里爬出来的,应该比你们先前对付过的会厉害些。”   “就只是……这样?”泽卡质疑。   “泽卡小姐,你还希望它变得多厉害呀?”青年打趣,“普通人类对上先前那些,已是毫无胜算了。”   “那它们对活人健康有无影响?”蕾妮雅问。   “尸体会造成瘟疫,保险起见还是一起焚烧吧,至于那些黏块嘛……有一个很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劳神耗力了点。”   “你说,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做。”   “山里的无人区,泽卡小姐最近去过。”阿撒兹勒一本正经地说,“只要把所有的黏块运到那里就行了。” 第十七章 血本。   话一出口,自然遭到了泽卡的强烈反对。   “无人区是你们恶魔的地盘,谁知道你们捣鼓些什么。”少女冷嘲,“万一夜里山中也涌出恶魔,你们里应外合,洛斯特领区不就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么?”   “我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阿撒兹勒柔和又不失讽刺地说,“如果真想要洛斯特领区,只需白天的攻击多来几波。况且,你们连城门……都没修好呢。”   话已至此,蕾妮雅捉住泽卡的手腕,低声斥责:“我看你前几天对贵族夫妇倒是挺有礼貌的。”   少女挣开大修女的手,阴鸷地扫青年一眼,退让一步:“按你说的,运到之后呢?”   “平均地丢进有毒的泉眼中,里面的水可以把黏块溶解掉。”   “好,我知道了。”   待她离开去找推车,蕾妮雅叹了口气。   “泽卡这孩子,从小脾气倔,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阿撒兹勒摆手,“倒是大修女阁下,准备什么时候送她去王都?”   火把烈烈,暖光映照着蕾妮雅瘦削的面容,仍显冷肃。她的气场是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铸就的,但银发青年依旧笑意盈盈,并不惧怕。   “泽卡莱亚的父亲,我知道是谁。”他主动报出门牌,附耳过去。   蕾妮雅的神态泛起波澜。   她轻咳一声:“你既然找上门来,加上今天的事,外面全知道了?”   “没有,当年动静闹得太大,上任圣女也是下足了血本。更何况……泽卡现在完好无损,连我都不太敢确定。”   “是啊,16岁还没出现任何征兆,在记录里是前所未有的。”蕾妮雅似笑非笑,“所以你想和她契约么?”   “契约说到底是看泽卡本人。我想的再多,她不愿意也是不愿意。”   女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若拒绝契约,就是走大修女阁下的那条老路。王都的教团是什么情况您再清楚不过,遍地的契约恶魔。我会跟着她,如果她愿意,条件总不会是心脏。”   蕾妮雅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竟有恶魔不要心脏?”   “嗯,”青年乖巧点头,“毕竟,我学会了吃恶魔的心脏呀。”   在这之后,撒勒与大修女仍交谈了一段时间,直到城门那边传来急报。   青年放下火把,跟着士兵一齐前去,不知他在短时间内说了些什么获取了蕾妮雅的信任。   另一边,泽卡莱亚寻找推车时遇见了诺拉等一众修女。修女们从震惊恍惚到卖力地运着尸体记录人名,逐渐变得沉稳可靠。   几人相对,纷纷无言,年纪较小的修女忍不住说:“只要熬过今天就好了吧……熬过今天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对村民交待呢?”诺拉迷茫道,“死了那么多人啊……怎么搬也搬不完。”   她摊开手中长长的羊皮纸:“你们看,我写了那么多的名字,什么时候才能到底呢?”   火焰跳跃,城门灯火通明,修女们从没见过这样烛火璀璨的夜晚。   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泽卡弯腰帮诺拉卷起羊皮纸,诺拉是整个修道院感情最丰沛的修女。遭遇这样的剧变,她能振作并担起重任指挥其他修女,已是不易。   然而这位脸上长满小雀斑的修女却忽而攥紧名单,紧紧地扑过去拥抱住泽卡。   “呜呜,泽卡,我们刚过来的时候都要吓死了!回去的那些修女有人死了,有人精神失常,而且你又不在,我们吓得都以为你也……”说着,她慌乱地检查着少女的身体,“你有没有受伤啊?我给你包扎下吧?你要不休息会儿?”   “我没事,都是擦伤,不要紧。”泽卡拍了拍诺拉的背,安慰说,“我还有好多力气没用呢。”   她说话间,其他修女也围上来抱住了二人。   大家便这样一团乱地抱着,互相抚慰,随后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   泽卡找来了每年负责送人的车夫,把一车一车的黑色黏块倒给他,命令他前往指定的方位。   怪物留下的残骸太多,一人不够,泽卡便让他召集了整个洛斯特领区的车夫,一同上山处理。   知道内情的车夫又开始浑身哆嗦,看起来随时会临阵脱逃。泽卡莱亚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厉声问道:“白天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听、听说了。”车夫们零零散散地回答。   “那边堆积的尸体看到了吗?”   “看到了。”   “那就好。我让你们运的,是白天那些屠杀大家的怪物残骸。这些残骸如果不运到山上的毒泉边,就会产生异变,再次屠杀我们洛斯特领区。到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   “现在大家都很忙,城门尚未修好,到处迫在眉睫,所以希望你们贡献一份力量。”她上前,镰刀勾住瑟瑟发抖的车夫的脖子,“如果让我知道你跑了……或者没有完成任务,你明白的吧?”   “我我我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好,”泽卡扬声,“这位车夫知道进去的路,你们跟着他就行。城门那边传来了新消息,我去看看,晚点过来,你们拉车慢,先出发吧。”   -   火焰燎燎,城墙亮如白昼,上面站满了泽卡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挤进层层叠叠的士兵堆,拉住最末位的青年。   “他们是谁?”   为首的几人正在与洛斯特侯爵交谈,泽卡踮起脚尖看了看。   “是副区的人,他们拉来了库存的铁矿。”   “才来了这么点人?什么意思?”泽卡眺望城墙下的士兵与货车,“副区不至于剩下这么点人吧?”   “嗯,”撒勒牵着泽卡退出人群,来到一处没人的角落,“我估计侯爵的求救信写得语焉不详,他们先斥一队人马过来看看。”   除开核心的王都圈,整片陆地一共有八大领区。每两个领区之间,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称之为“副区”。   副区的权利中心被分割成两半,由两个毗邻的领区共同管辖。因此每个主领区不止有一个副领区的统治权,毗邻几个领区便有几个副区。   泽卡听出撒勒的画外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这就想着吞占副区了?”   副区的权利并不是公正地分配,虽然表面上挂职的人数相同,但难免因为领区的强盛而导致权利倾斜。   如今洛斯特领区出事,他们第一时间查看情况,就是想谋取最大的利益,方便站队。   “总之也算带来了一点东西,聊胜于无吧。”撒勒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运那些残骸啊,不是你提出的方法么?”泽卡重重靠在墙上,我让车夫先出发了,他们慢,我一会儿赶上去。对了,这个副区是哪边的?”   “第五领区,加那利。”   “哦。”黑发少女垂眸沉吟,焰光下,她的脸庞是缤纷的暖色调,透出一丝少女的稚嫩,不再那样生冷难近。   “前面的事,我很抱歉。”   “没事,是我反应过度。蕾妮雅接受你了,说明你现在是盟友。”   她今天一遍遍地路过尸体,惨状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可笑的是,人因恶魔而死,而他们幸存者却又别无选择地需要依赖恶魔。   便觉得生气。   “第七领区还没来人吗?今天的魔种,是不是从第七领区的方向涌过来的?”   “好像是,但赛克斯传来的消息说不确定,也有点儿像凭空出现。”阿撒兹勒也品出了点古怪,从下午到现在,以恶魔的速度其实够久了,但是赛克斯依旧没有回来。   “赛克斯没再回来过,也没派遣过使魔。”   “他会不会去第七领区帮忙了?”泽卡猜测。   “不会,我们自己领区都自顾不暇……他又怎么会去帮别人。”除非是被心脏诱惑了。   然而赛克斯虽然胆小怕事,经常犯怂,但对自己的工作,他是真的任劳任怨,绝无二话。应该不至于被他人诱惑,忘记本职。   除非……   泽卡莱亚与阿撒兹勒同时抬头:“他被对方扣住了!” 第十八章 恶~魔~品~德。   月亮悬挂在高空,犹如上帝展露的微笑。夜色疏朗,几簇繁星下,赛克斯被缚于地面,强制接受提问。   他的身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身材魁梧,拥有着小山一样壮硕的身材以及近两米的身高。他小麦色的手臂上坐着一位身材纤瘦的小女孩,女孩甩着玫瑰粉色的长发,嚣张跋扈地挥舞着鞭子说道:   “我说啊,当人类的走狗很快乐吗?你看那群人类领你的情吗?”   “我们的提议有什么不好?”   “你的提议究竟有哪里好?你自己心里都没数吗?”赛克斯不屑地反问。   “那压根不是计划,是你个人自私的愿望而已,你应该知道吧?人类生活在生死交迫的环境中,心脏是不会好吃的,那种心脏只会充满苦涩和仇恨的味道,我才不喜欢。”   女孩听罢满不在乎地说:“哈,那我们空出一个领区,专门豢养他们不就好了?像他们搭羊圈那样,生活在里面的羊不知道自己作为食物的命运,直到被享用前,他们的心脏都会是甘甜可口的。”   “那没意思。”赛克斯不以为然,“附加了自我意识的心脏最好吃。就算吃不到,我也喜欢勤劳奋斗的成就感。”   小女孩嘟着嘴跳下男人的手臂,狠狠拿鞭子抽他几下:“我看你就是条狗!给你自由了还不忘给主人摇尾巴!你这条狗容貌平庸也就算了,性格居然也这么平庸?!你身上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当初第六领区分给了你?”   赛克斯猛地抬头,回唾小女孩一口:“呸,就你问凭什么?你这个连《恶魔品德》都不知道好好学习的小鬼,敢对我蹬鼻子上脸?好好检查自己的行为举止吧!你这个自甘堕落的东西!”   “你…你——!”小女孩被他啐得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神看啊!”   “你懂什么?”赛克斯得意洋洋地昂起头颅,“神和恶魔,不过一念之差。我生为恶魔,难道就不能做神可以做的事了吗?你思想境界太低,没劲儿。”   “好了好了,阿比,别和他吵了,回来吧。”眼前的场景就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孩在为自己的理想吵架,见小女孩气得原地跳脚,男人发话了。   “可是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弄过来的!他不听话,我们不就白费功夫了吗?”女孩委屈地说,“原本以为第六领区的恶魔平平无奇最好下手,谁知道是块被洗了脑的狗骨头……”   “唉,阿比,好啦。虽然他不听话,但我们不是没有收获。再说了,我们打他一顿,把他丢回去让那些人类做个选择题,也是好事一桩呀。”   “真的吗?那…那,我们这次就放弃第六领区了吗?”   “本来就是一次试探罢了,只是没想到那位也在第六领区……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男人踹了脚像茧一样匍匐在地的恶魔,“既然他在,阿比,你把他的记忆篡改一遍吧。”   -   长夜漫漫,推测出赛克斯可能被扣住后,阿撒兹勒派出三位侍女,前去寻找。   “你不亲自找吗?我看你好像……比他厉害点儿?”泽卡委婉地提议。   “我若去了,第六领区空虚无魔,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呀。”青年笑,“你不是要上山吗?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就行。”   “你今天骑马上山好多次了,我带你飞上去,很快的,试试?”说着,不等泽卡继续拒绝,他主动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你干什么!等等等等!”泽卡急忙把他推进一个没人的死角,“前面那么多人呢!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撒勒便无辜的笑。   确认四下无人后,泽卡这才松了口气,定睛看了看对方的翅膀。   与赛克斯那双破烂的蝙蝠翼不同,青年的翅膀更像是传说中……天使的那种翅膀。只是毛色不是纯白,而是与他头发一致的银灰色。   泽卡虽然表面上不为所动,但她其实好奇极了:“你们平时把翅膀藏在哪里啊?你突然放出来,衣服破了吧?”   撒勒:……。衣服倒是真的破了。   他微笑着诱惑她说:“你可以摸摸看。”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月色下,银发青年翘起淡色的唇。他的容貌精致昳丽,加上那蛊惑人心的瞳色,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诱人跳下去。   然而少女对上他虚伪的笑容,退后一步,转身便走:“不用了,我去找马。”   “哎,你等等!你找马我就跟你一起出去!”这次换撒勒急了,他一把捉住少女的手腕,“你就试一下?”   泽卡奇怪地瞥向自己的手腕,已经是第二次了,明明她有躲,但每次居然都被他捉住了。是她慢还是巧合……?她反手便要挣:“有翅膀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被人发现了,关我什么事?”   却没料到青年根本不和她进行拉锯战,直接脚尖腾空,借力拉起她,一同飞了起来。   “喂!”泽卡不敢大声斥问,只好眼睛瞪他,“你做什么?”   因身体腾空没有借力的地方,泽卡很快认清形势,认命地让撒勒抱着,慢慢升空。   “我说了,你试试。”   底下有士兵注意到了墙角的窃窃私语,过来查看,却空无一人。   凉风拂面,地面上的一切正在缩小。眼前先是闪过了城墙内正在忙碌的人,再是整齐明亮的灯火,最后连灯火都开始虚渺,大地广袤无边。   空气清新,一扫墙内的烦闷,泽卡静静地观览风景,不发一言。   这种宁静的氛围中,阿撒兹勒同样注视着臂弯里的少女——她的脾气其实很好摸透,比如强制带她飞这件事,他笃定她不会生气。   她不是不会生气,而是不在乎这种小事。   只要在结果上真的节约了时间,泽卡便不会和他较真。   青年飞得极稳,纵使最初离地时心中发紧,不过泽卡一会儿便适应过来,并且找到了车夫们的踪迹。   “他们在那里。”车夫们已经抵达了无人区的边缘。   “嗯,”撒勒放慢速度,慢悠悠地跟在货车后面,“你有没有想看的风景?”   “没有。”洛斯特领区她哪里不熟哪里不了解?纵然飞在空中有点新奇,倒也没多稀奇。   她这样说,阿撒兹勒却倏地领着她落地了。   四周空旷无人,唯有车夫们渐行渐远的车轱辘声。   “你又做什么?”脚踏到坚实的土地,泽卡悬着的心慢慢落下了。   “他们没到,时间还多,你没有想看的风景,但我有想让你做的事呀。”青年直白地说。   他始终握紧少女的手不放,并且一把把她的手扯过来,想要她摸摸羽毛。   他这样自顾自地行动,泽卡自然不愿意。她先前惊疑他的力气,此刻有了试探的机会,更加不会放过。   一拉一推间,少女居然和青年过起了招。   这片地区视野宽阔,草木低矮,是个打架的好地方。   撒勒握住泽卡的手不放,泽卡便打算借力把他反摔在地。没想到对方的下盘极稳,她已经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气,对方居然纹丝不动。   泽卡懵了一秒。   将死之人该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她感觉他比一头牛还重!   反摔不成,泽卡换腿扫过他的腿,希望能够借此脱离桎梏。然而青年好似一棵上百年的木桩,无论她怎么踢怎么打怎么使劲,他都不动如山,站得极稳。   泽卡:……!?   几番动作试下来后,少女的额头隐隐沁出了汗,青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们恶魔力气都这么大吗?”她气息不稳地说。   就算让她和蕾妮雅直接一对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无胜算!   “我没用恶魔的力量,这具肉|体的力量本身如此,我也有好好锻炼啊。”撒勒不喜欢随便窥探人的内心,但事关男人的尊严,他还是选择说,“我没生病,我好得很,我的头发颜色是天生的,不是快死了。”   “……”这次换泽卡莱亚彻底怔住。   阿撒兹勒见好就收,他松开少女,让她自己缓一缓。   待少女呼吸平静下来,他幽幽地问:“你真对我的翅膀一点兴趣都没?”   泽卡不明白他为何不依不饶,但她诚实地说:“想摸的,但看你笑,我就不想了。”   “你笑起来,让我感觉很恶心。本来想摸,我也会怀疑是不是我摸上去的时候,你的羽毛就会变成刀片来扎我。”   阿撒兹勒脸色难看:“……”刚刚就该把她从天上丢下去吓吓她。   两人坐在柔软的苔地上,相对无言。最后泽卡主动伸出手,凑过去摸了摸青年的翅膀。   他的羽毛非常柔软,没有鸟类的怪味。羽毛尖是冰冷的,但顺着摸索进去,羽毛根部是温热的,一切都是毛茸茸恰到好处的。   阿撒兹勒被摸得有点儿脸红。   少女仔细端详,他羽毛的颜色其实非常漂亮。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而是具有光泽感的华丽的银。   她垂涎,便开口问:“你会不会掉毛啊?”   “?”撒勒吓得翅膀抖了一下,刹那间,难以言喻的羞耻涌上,淹没了他。   “我看鸟总会慢慢换毛的,你会吗?”少女认真地问,“你的毛质很好,又软又有硬度,关键很漂亮。我觉得拿来做羽毛笔、书签,特别好。”主要省钱。   要知道,这种质量的羽毛笔,价格昂贵,甚至经常供不应求。   如果她能低价拿到,做个生意…… 第十九章 卖不卖?   听完泽卡的话,阿撒兹勒的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了一副画面:明媚的阳光下,黑发少女身着长裙,屈膝不规矩地坐在窗柩边。她详阅《神与恶魔》,一边端看一边书写评论。她手中握着的是他的羽毛,心爱的书中夹着的也是他的羽毛。   他越想越心动,忍不住说:“掉毛是很私密的问题……”   “啊,是吗。”泽卡适时地抽回了手,眼睛仍然盯着美丽的翅膀,“不能说就算了。”   “也不是不能说……”青年满脸为难,又把少女的手给按了回去,“反正我以后是要跟着你的,当然可以和你说。”   泽卡莱亚望着被按回去的手,又扫了眼青年欲拒还迎的姿态,她不是很懂眼前这矛盾的景象。但她一贯直白,干脆问:“那你卖不卖?多少卖?”   卖不卖…?多少卖…?   问题乍然入耳,撒勒这次没有恍惚。他刚涌上头脑的温度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消下去,随后又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涌上——   这两句话…这两句话,气得阿撒兹勒差点脱口而出“你才卖不卖”。   但他知道,泽卡莱亚没有别的意思。   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明明知道,他依然忍不住生气。   他把滚到舌尖冒犯女孩的话语压下去,沉默地起身,拍拍衣服,伸出手:“车夫应该差不多到了,我们走吧。”   青年前后两张对比鲜明的面孔令泽卡感到异样,她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如果她说的不对,那他直接提出来她道歉就好了,为什么要沉默?   最先,也是他自己答应的。   她想,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阿撒兹勒突然冷脸,泽卡便比他的脸更冷。两人抵达泉眼时车夫们还以为城门口又发生了什么重大情况,搞得两人如此面色冷峻。   然而问下来,却只说副区的补给物资到了。   车门纷纷猜测,隔壁领区是不是落井下石,过来看人笑话。其中一人愤愤不平地说:“我看加那利人就是眼红我们洛斯特嘛!我们洛斯特年年收成在他们之上,赋税也比他们轻松,他们一直被我们强压一头,当然要冲过来看笑话了!”   “说到底,不过是小人作态,不足为惧。”其他车夫不屑地说,“我们侯爵高尚节俭,家风严谨,总比他们那侯爵天天搞些下三滥的东西好。”   “好了,”泽卡莱亚扬声制止车夫们的窃窃私语,“先干活吧,干完了早点回去休息。”   车夫们沉下脸,带着一肚子对邻居的火,等着泽卡发话。   “这些泉眼,你们小心。”泽卡随手折取一根枯枝,丢进去,做了个示范,“看见吗?溅到身体会受伤,很严重。你们每人分工好,务必仔细,把这些黏块倒进去,开工吧!”   车夫们惊讶于泉水的杀伤力,小心翼翼地开始卸车。   泽卡莱亚也加入了卸车的行列,一起帮忙。卸货中,她小声问阿撒兹勒:“下三滥的东西是什么?我说隔壁区。”   撒勒接过她手中的箩筐,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终于不太情愿、慢吞吞地开口了:“晨间洛斯特,月上加那利。这句话你听过没?”   泽卡否认。   “摊开来说,就是人们喜欢白天在洛斯特工作,晚上去加那利享受。洛斯特赋税低,土地肥沃,而加那利领区妓院、赌博,玩乐设施众多,是每个男人理想中的天堂。”   少女若有所思:“那我们领区的钱岂不是全部涌入副区和加那利了?我父亲没采取什么措施?”   “有的,放心,你父亲不会吃亏。”青年心道她的重点果然奇怪,“他们第一个赶过来看,就是想知道灾情的严重程度,以此来要挟来年的分成问题。”   “你父亲表面上是所有领主中慷慨统治的表率,但其实私下里锱铢必较。我估计加那利已经连续吃了你父亲好几个暗亏,所以才按捺不住急匆匆地冲来了。”   少女听罢神情柔和了些:“不吃亏就好。”   几车黏块随着车夫们流水线式的运作逐渐被填入泉眼中,小的泉眼很快塞满,溶解的速度甚至跟不上倾倒的速度。   泽卡在泉眼边绕来绕去,吩咐车夫仔细分装,尤其看到皮肤组织注意不要手抖,要拿稳,这样才不会被溅起的水花弄伤。   没过多久,黏块们尽数堆积在泉眼上,排队等待溶解。   车夫见状搓了搓手:“泽卡小姐,完成了,请问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没了,”少女招呼说,“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那你自己小心。”车夫们致礼后驾车离开。   夜色渐浓,车夫们离开后,荒野的孤寂恐怖便体现出来。周围没人,连个活物都没。阿撒兹勒听着嗞嗞的溶解声,耐不住地问:“你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你回去睡觉吧,我看着就行。”   “你是恶魔,”泽卡莱亚拿裙摆擦拭手上的污渍,“还有,没马。”   撒勒:……就是不信任他咯,不信任拉倒。   两人各自挑了个山坡坐着。没一会儿,青年见少女环住自己,指关节发红。他后知后觉秋日的深夜气温低,风凉,他便说服自己要气量大……不跟人类斤斤计较。   于是他干脆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地挪了过去。   挪到少女身边后,他悄悄张开翅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包裹住了她。   这一系列窸窸窣窣的动作其实都在泽卡眼中,她没有发表意见,默许了这一行为。   于是在翅膀密不透风的包裹下,少女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泽卡莱亚其实非常喜爱动物。   可她自幼被动物厌恶,连小动物毛茸茸的毛发都没摸上过几次,被咬被抓更是常态。   因此被这样漂亮的羽毛温暖着,她心中……是有些遗憾的。   要是阿撒兹勒是个动物就好了,她想。   第一个不害怕、试图亲近她的小东西,她一定会用心照料的。   可他偏偏拥有人类的样貌与智慧,尤其会开口说话……她便深感遗憾。   -   第二天清早,泽卡与父亲一起在洛斯特府邸用餐。昨日深夜,等黏块全部溶解完后,阿撒兹勒把她送了回来,因此她得以清洗后在柔软的床上小睡一会儿。   “父亲,”泽卡切着手里的煎蛋,“五区的人已经走了吗?”   “走了,过几天应该会再来。”   “那…父亲是用什么方法从他们手里赚钱的?”泽卡解释了一通她昨天听见的话。   洛斯特侯爵诧异地看向小女儿,他以为小女儿只关心怪物武器之类的,没想到还好奇这种事。   他便笑着说:“泽卡呀,你觉得五区经营的店铺里,必不可少的是什么?”   女孩苦思冥想半天,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很正常,你打小生活在修道院,当然没见过那些东西,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秋风扫过透明的窗纱,如同牵起少女的裙摆。阳光若有似无地卷进来,光芒变幻,扫在中年男人的脸上,为他添了一份神采。   洛斯特侯爵拥有一双宝石绿的眼睛与一头棕色的卷发。虽然现在气度更甚年轻时,可惜他操劳过多,外加瘦得脱相,到底不复当年的风采。   “那些地方最不可或缺的,是酒。”他说着,假惺惺地替对方惋惜,“想要好的酒,首先得有好的原料。可惜五区的土地技术都不行,种不出优秀的小麦。”   “所以啊,好酒的原料以及配方,都在我们领区。他们虽然玩乐设施众多,但你说,日积月累之下,是洛斯特人过去玩的多呢?还是他们那里喝我们酒的人多?”   “嗯,”泽卡想通了关节,“爸爸好厉害。”   洛斯特侯爵用餐的手不禁着力过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老脸一红。   泽卡才不管他老脸红不红,她继续问:“那城门怎么办?我看他们只送来了一点铁矿,恐怕不够吧?”   “哎,这都不是事儿,你不用担心。”男人挥挥手,“我上次带你进的那个仓库,你记得吧?”   少女点头。   “里面的人呢,都是你两个姐姐从王都坑蒙……啊不,游说来的。他们之中早有人研究出比铁更加牢固的混合金属了。那两种金属刚好我们领区都有,所以城门其实已经做好了。”   泽卡睁大眼睛:“那您怎么不换上?”   “先空一阵子,不着急。正好让我看看是谁想趁火打劫,或有异心。这个节骨眼上,刚好可以借机处理一批人了。”   泽卡怔怔的:“哦……”   “所以你不用操心那么多嘛。哎,也是爸爸不好,没想到你会考虑这么多。”洛斯特侯爵怡然自得地吃着早饭,“我听说昨天好多事都是你处理的,辛苦了,泽卡,你也长大了。”   “等城门那边清理干净,一会儿该让避难的村民认领尸体了,争取下午全部焚烧掉——”   他没说完,管家急匆匆地闯进来,“侯爵大人,有士兵求见,说是城门有新的情况。”   “好。”洛斯特侯爵随手扯过餐巾抹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泽卡跟上。   今天又是晴空万里的一天,门外,不仅有士兵焦急地候着,更有银发青年紧随其后。   看到人出来了,士兵惊喜地唤:“侯爵大人!”   “怎么了?直接说吧,都是自己人。”   “就是……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回事,陆陆续续来了好多难民,自称是第三领区的。”   “第三领区?没有听错?”洛斯特侯爵意外地说。   “是啊,我们都觉得奇怪。三区和七区接壤,避难理应去起七区才对,怎么会来我们六区呢?但是他们确实这么说,我们……我们没办法拒绝呀侯爵。”   “还有就是……”士兵偷偷瞟了眼阿撒兹勒。   “赛克斯找到了,”青年直接对台阶上的少女说,“不是我们的人找到的,他被扔在城门口,快死了。” 第二十章 选择题。   城门。   难民有序地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走入。他们双眸空洞,表情麻木且沉重,甚至看到草坪上泼洒的血迹,也是平静无波,宛如一潭死水。   只消一眼,眼前的状况便让人明白——难民是真难民,他们遭遇了和洛斯特同样的灾难,唯独不知为何绕道来了六区。   洛斯特侯爵的出现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守门的士兵连忙跑过来行礼说:“侯爵大人,我们刚才打听过了。那些难民说七区的城门下也聚满了怪物,所以绕道来了六区。”   侯爵颔首:“辛苦你们了。你们好好登记名字,不要疏漏。里面拨一批人再设几道关卡,细细盘问,不要这样随便放进去。”   “是!”士兵领命离开。   一桩事了,侯爵转向阿撒兹勒:“你说的人呢?”   “在这里。”   青年轻车熟路地领路在前,泽卡注意到他今天换了一件袍子,背后没有窟窿。   越过关卡,一路走出城门。青年边走边解释情况——赛克斯被发现的时候,恰好就在城门口的正中央。这种大摇大摆蹬鼻子上脸般的挑衅,与开战的宣告没有区别。   只是后来难民逐渐涌来,士兵便出手把他拖到城墙下,没有再动过了。   “蕾妮雅!”泽卡莱亚发现人群中熟悉的身影,“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黑衣女人侧过身体,空出一道缝隙,“你看,已经变成这样了。”   焦黑的草地上,赛克斯不复之前人类的模样。人类状态时他是棕发棕眸、身高低矮、样貌一般的中年男子。现在草地上的这个,模样更接近于怪物,只是依旧个头矮小。   泽卡莱亚端详了几秒,总结道:“他长得好标准。”   人们纷纷难以言喻地瞥向她。   “教堂的窗花壁画上,那些恶…呃,都是这个形态。”少女下巴微抬,“头似山羊,上面有角,背后多了条尾巴。”   “泽卡,好了。”蕾妮雅制止她的危险发言,“主要他快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怎么处理才是关键。”   阿撒兹勒望着地上与尸体几乎别无二致的恶魔,温和柔冷地笑了笑。   人类看不见,他却看得真切。   赛克斯的脊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纹,那些鞭子上蕴含着恶魔的力量。除去这个之外,他的四肢全被折断、尾巴被暴力拉扯、甚至连角都被重重摧残过一遍。   状况极惨。   赛克斯这只恶魔生来特殊,普通恶魔大多具有耀眼的颜色与过之不忘的容貌。但他反向生长,无论精神上还是意念上,他都更偏向于人类。   他的四肢与身板还有能力注定了他在战斗上毫无造就,但在福祉方面,无论是净化、丰收等,他做得比任何恶魔都要优秀。   因此洛斯特领区有着长达百年的丰饶与和平。   “我来解释情况吧,”阿撒兹勒让侯爵遣散了部分士兵,简述了赛克斯的背景,“所以,如果现在要救他,必须立刻与他缔结契约。”   “我来结,”泽卡莱亚第一个举手说,“反正是为了自己家。”   “不行!”   “不可以!”   蕾妮雅与阿撒兹勒同时脱口而出。两人对视后,大修女轻咳一声,将少女拉到一旁:“泽卡啊,你现在还年轻。你看三、六、七区一起出现了问题,恐怕之后还会发生更重大的灾难。你必须去王都学习系统的知识,把一切的幕后主使揪出来,这样才能创造长久的和平。”   少女听罢“哦”了一声,两人重新走回人群。   “还是我来吧。”泽卡之后,洛斯特侯爵主动说,“洛斯特领区是我的心血。赛克斯这些年与我一起奉献许多,理当由我来。”   蕾妮雅不赞同:“侯爵大人,我想修士的能量比你更强大些。我平白无故受黛西的照顾生活至今,应该由我来。”   “我有一个问题,”泽卡插入二人之间,“他昏过去了,要怎么缔结契约?”   众人一时沉默。   说到底,谁也不知道契约是什么模样,过程如何。现在这样理所当然地讨论来讨论去,也只是基于理论罢了。   “是,他昏过去了。”最终银发青年打破沉默,缓缓走到人群中间:“所以侯爵大人、大修女阁下都不行。因为这是单方面的献祭,要救他,一定会死一个人,这是对方给我们出的选择题。”   -   人群争吵不休,阿撒兹勒话音落下后,先是士兵长站了出来,说是愿意捐躯云云。再有其他七零八落的长官跑出来表决心。总之一伙人争得面红耳赤,仿佛赶着要去领奖似的。   泽卡莱亚在人群外悄悄扯住了撒勒,她问:“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是单方面献祭,非要绕一圈才说?”   青年便附耳过去,嘘了一声:“有其他恶魔在看戏呢,我们总得稍微装一装样子。”   泽卡觉得耳朵痒痒的,有点儿不舒服。但此间情况又不允许正常说话,她只好忍住不适,疑惑地问:“他们喜欢看人类吵架么?”   阿撒兹勒被她逗笑,贴上去的嗓音更加柔和了:“他们想看的,自然不是现在的剧情了。你看,他们贴心地把赛克斯和难民同时送来,是想看我们表演献祭难民呀。”   这样,难民必定会人心惶惶,愤怒的甚至会在领区内抢砸惹事,最终导致洛斯特里外不安。   可是对方没算计到人心——洛斯特领区民心善良,从来都不是乘人之危、欺负弱小之辈。眼下,根本没人把心思打到难民身上去。   更没有人提出,就此抛弃这只恶魔,等待王都送来新任。   总之对面大概失望异常。   争论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情况突然出现了转变。一位身穿修女服的少女跌跌撞撞地从城中跑来,慌乱地闯入人群。   她喘着气说:“还、还是让我来吧,我可以的!”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盯着她。   蕾妮雅大修女率先变了脸色:“艾琳,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然而少女不依不饶,她压根不看大修女的脸色,自顾自地发泄道:“我…我得了灰麟病!所以就让我来吧!”   “灰麟病?”人群起了躁动。   “没有的事,”大修女矢口否认,“我带医生检查过了,她身上没有病灶,并不是灰麟病。”   “就算没有,”艾琳修女呜咽着跌落在地,疯狂拽着大修女黑色的裙摆,“我也受不了了啊大修女!我每天都好害怕好害怕身上会不会出现什么痕迹……我害怕哪天夜里再被你们绑起来检查!”   “我…我真的,我睡不着觉,每天都只剩下害怕,你让我解脱吧大修女,呜呜呜……”说到最后,竟已泪流满面。   听见此话,大家纷纷叹息:灰麟病是一种古怪的病症,得了的人身上会长满灰蛾一样的鳞片,长的速度不一而同。有人一夜之间便会沦为彻头彻尾的怪物,屠杀整个村庄。也有人会慢慢一点一点儿地偷偷杀人,当人们反应过来时,病人已经逃跑了。   总之对于这种病,大家历来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大修女的处置手段……已经算是包庇。   因此人们犹豫着,到底没有为她说话。   人选似乎已经默认了。   唯有大修女本人叹息着蹲下身,抱住艾琳,拍着她的背:“艾琳啊,你没事的,是我不好。抱歉,是我做得太过分了。以后我跟你睡在一起好不好?你会没事的。”   艾琳悲恸地放声大哭。   她连连摇头:“大修女,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泽卡莱亚默默看着,梳理了一下内容:赛克斯是个难得的好恶魔,所以她爸决定要救他。毕竟新来的恶魔犹如抽奖,谁也不知道好坏。   要救他,就有一个人必须死,现在这个人选是艾琳。   艾琳来得太巧,原因更是恰如其分。她来不及思索是谁告诉她、又是谁把她放出来的。   但若单要否定上面的选项,其实有一条额外的路能走。   泽卡莱亚扯住撒勒,离那哭声远些,轻声问:“……你也能管我们领区的吧?”   “我与你结下契约,你来管我们领区不就好了?”   我与你结下契约……   熟悉的话语久久回荡在阿撒兹勒心间,他一时半会儿沉默了。   由泽卡主动提出契约,是再好不过的契机,偏偏他…不想。   不过他试探地说:“我说过我不想要你的心脏的。”   “那你想要什么?如果目的是守护洛斯特领区,我能提供什么?”想到对方说过的等价交换,少女如是问道。   “我想要你爱上我,可以么?”青年踌躇一会儿,还是说了,“只要你能爱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   尚未等到泽卡莱亚回答,城门口的守卫纷纷被推翻在地,大批村民气势汹汹地向蕾妮雅奔去。   为首的妇女大声开口道:“蕾妮雅,你做的那些事我们全都知道了!如果你执意要包庇她,我们不会再去你的修道院了!”   “是啊,”又有村民站出来质问,“这次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万一她哪天发病了怎么办?你承担的了这个责任吗?”   先是艾琳,再是村民,这仿佛是藏在暗处的恶魔无声的嘲笑:你们洛斯特领区不是民风淳朴,不愿意献祭难民么?那我倒要看看,面对一个可能得了灰麟病的修女,“心地善良”的洛斯特居民究竟能不能容忍。   见蕾妮雅决意将艾琳护在身后,为首的妇女冷笑着喊道:“蕾妮雅,她现在明明是在做好事!这孩子一心求死,不愿意给我们大家添麻烦。将她献祭给神明,是属于她的福祉,她做了好事自然会去天堂,你有什么理由阻止?”   “还是说,这是你的私心,你出于自私,所以不给她前往天堂的机会?” 第二十一章 我做得好么?   蕾妮雅初到洛斯特领区时,作为王都来的修女,人人新鲜不已,对她尊敬有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们渐渐发现,这位大修女似乎与外面那些德高望重的修女不太一样。   她不尊重经文典籍,面对人们的困惑忏悔,常常冷言冷语,使人羞怒交加,难以反驳。   由于她是领主夫人带回来的,所以村民虽然心中颇有微词,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尊重。   直到黛西出事,闹出了私生女风波。   墙倒众人推,原先那丁点儿的不满立刻变成倾斜般的洪水,在闲言碎语中,无论有的没的,总之全是蕾妮雅的错。   甚至有人怀疑,领主夫人能在自家地盘长期偷情,一定是有人帮忙掩护。哪里有比修道院更加隐秘的地方呢?当然是靠蕾妮雅从中牵线。   种种刻意窥探下,蕾妮雅曾在教团的经历也被私扒出来:什么领着小队全军覆没几次,经常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大家私底下说她习惯拿别人的命来抵命,因此后来几年,几乎没有新生的孩子送到蕾妮雅那受洗。   所以修道院格外贫穷。   眼下村民们咄咄逼人,气焰高涨,那些士兵长官,无一不在洛斯特领区有着亲朋好友。一个可能得了灰麟病的孤女与一个有家室的士兵,他们自然选择前者。   泽卡莱亚上前一步。   面对颠倒是非黑白的人,她向来不能做到忍气吞声。她神色晦暗,刚想帮忙说话,便被阿撒兹勒一把捂住,拉到墙角。   “你别参与她们讲的那些。”   “为什么?如果不是蕾妮雅守住城门,她们早被怪物吃掉了好吗?现在打着福祉的名号说些恶心人的话,我才忍不了!”   小时候,别的小孩说她打她,她尚且要一一报复回来。   何况现在。   “你现在说了,无非是些口舌之争,反而落入下风,留下可乘之机。”青年压低声音,“况且,她们对大修女的印象根深蒂固,非一日之言能改变。你如果上去争锋,恐怕连侯爵都很难收场,最后只会两败俱伤。所以,别急,我有办法处理。”   阿撒兹勒嘀嘀咕咕地对她讲了几句话,最终恳请道:“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泽卡莱亚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的办法只能解气,通常不会产生好的结果。她曾经反抗最终被送去了修道院,所以撒勒拉住她,她并没有真的抗拒。   黑发少女独自走出来,站在妇人与大修女之间。她面朝妇人,说了几句人模人样的恭维话,坚持让蕾妮雅交出艾琳。   两人僵持不下,妇人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交头接耳地说:“你看,连她养大的杂种都不愿意帮她。”   少女握紧拳头。   正在这时,阿撒兹勒行动了,他蓦地张开翅膀飞离地面。青年高高在上,一头银发,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完美样貌,银色的羽翼在光芒的镀色下恍若大天使张开了庇佑的肩膀,神圣得仿佛神祗降临。   一时间,人群悉数愣住,听他漠然地宣告着:“既然人选已经决定,我先带走了。”   随后吩咐三位侍女,一位抱起赛克斯,另两位带起艾琳,四人一齐飞离现场。   “天使们”整齐地离开,众人来不及惊呼,眼前又笼罩下一片新的阴影。   洛斯特侯爵走来了,他身后的士兵逐一跟上。   妇人大喜,准备邀功:“侯爵大人——”   “谁煽动你们过来的?”男人冷漠地打断她,居高临下地问,“故意伤害城门守卫、妨碍公务、侮辱贵族。来人,把他们全部带走!”   几位领头大惊,身后的村民一哄而散。然而他们被身后涌出的大量士兵团团包围,一个都没能逃走。   “全部带去地牢,那里闲置许久,该住人了。”   一出闹剧结束,洛斯特侯爵沉默地来到少女身侧,想要道歉。   他年轻时为妻子的背叛所震惊,时刻处于痛苦与屈辱之中,因而从来没有管过小女儿的处境。如今亲眼再见,他触目惊心,亦深知过往已经无法弥补。   孩子总是无辜的。   “对不起。”男人说。   “没事。”泽卡莱亚抬头,声音平静,“爸爸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不清楚上一辈的纠葛,然而父亲愿意认下她,已属于世间罕见。   风扫过泽卡莱亚的裙摆,侯爵拍拍她的肩膀,离开处理事务。少女与坐在地面的大修女遥遥相视,大修女今天穿的里外皆黑,连内衬都是黑色的。   这是独属于修女的忏悔。   泽卡莱亚喜欢这样纯粹的黑——不容易被染上颜色,哪怕被染上颜色了亦很难发现。   多好。   -   喧嚣逐渐平复的城门口,泽卡莱亚与蕾妮雅对视几眼,彼此嫌弃地撇过脑袋。   她们兀自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泽卡犹豫地走上前去,想要扶起对方,却遭到后者的责骂。   “艾琳好歹算是与你一起长大,你竟然就这样卖了她?”大修女瘦削的面容显出了几分疲惫,“泽卡莱亚,你有心吗?”   泽卡莱亚沉默不语。   蕾妮雅便继续数落她,过了好久,两人才一同失魂落魄地回到修道院。   路上,泽卡回忆起阿撒兹勒与她分析的利害。   大致是:“艾琳修女如今被怀疑是灰麟病,但不是确诊灰麟病。正因如此,村民中总有人是可怜她的,只是不敢说。”   “你如果贸然向前,会把这仅剩的一点怜悯也打发得烟消云散。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想想修道院的姐妹,她们一样会遭人指点,过得更加艰难。”   “泽卡,在这方面,你们是一体的。”   于是她按照青年的安排把戏演全了。   她与蕾妮雅之后又在修道院闹了几出,最终趁夜晚无人偷看时,上山来到了恶魔的院落。   两人前后进入,进去便看见艾琳修女坐立不安地坐在木椅上。起居室的另一头,地上竟捆了两个陌生面孔。   阿撒兹勒看见泽卡,高兴地招呼道:“这就是偷看我们讲话的恶魔。”   他指了指第一个恶魔,又指了指右边那个:“喏,这个呢,杀了你们领区一个士兵,并且变成了对方的样子,那些村民就是被她煽动的。”   “城门的那些守卫,被她用谎言调走了大半,所以那些村民才能强行突破。”   “好啦,”说完这些,他啪的一声双手合十,“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我就开始了。”   泽卡莱亚扫了眼不停向她求救的陌生恶魔,又转头看向躺椅上昏迷不醒的赛克斯。   “原来,你的办法是这个。”她慢吞吞地说。   她一直以为,青年自卖自夸般的“我吃恶魔心脏”,不过是讨好她的话语。   却没料到,他竟真的如此认真。   “这三年是我不好,剥夺了他吃心脏的权利,所以他的力量被削弱了不少。”青年愉悦地点了点两只恶魔的脑袋,“让你们有机可趁了。”   他轻缓地在木质地板上踱步,可惜地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找到与心脏类似的能量替代品,唯一能保持力量增长的,唯有恶魔的心脏了。”   “所以,还麻烦你们奉献出自己的心脏啦。”   “唔唔唔——”被封口的恶魔疯狂挣扎,终于一口吐掉了嘴里的塞物,她仓惶地说,“泽卡小姐,你不要相信他!他就是个魔鬼!”   泽卡莱亚神色古怪。   恶魔说恶魔是魔鬼,还挺……奇特的吧。   女恶魔努力组织语言:“你们人类吃牛羊,在我们眼里,你们人类好比牛羊。但是他…他…的行为就好比你们人类同类相残!泽卡小姐,你不觉得这很恐怖么!?”   “他、他的所作所为和人吃人没有区别啊!”   少女的表情泛起一丝涟漪。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恶魔的眼中挤出一滴喜悦的泪花;“泽卡小姐,你与我缔结契约吧!让我来帮您离开这个魔鬼!”   “啊,是吗。”   少女走到女恶魔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恶魔拼命点头。   “你弄错了,”她平稳地替她抹去楚楚可怜的眼泪:“恶魔心脏对我来说,和人吃人、人吃牛羊的概念不一样,你不要混淆了。”   “你说没区别,那只是你觉得。”   “说到底,种族不同,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真正的感受,一切只是你的自我揣测。”   三连回答下来,女恶魔彻底呆住,暗暗窃喜的心倏地冷了。   她疯狂地想,她明明有用蛊惑的技能,为什么对这个人类完全没有效果?   “他吃你们的心脏,爱吃便吃,在我眼里总是好过去吃人类的心脏。”泽卡说完向青年招了下手,“她废话好多,动手吧。”   阿撒兹勒满意地伸出左手。   他纤细漂亮的手掌在一瞬间变成了漆黑无比的怪物手爪,锋锐的指尖嵌入恶魔的皮肉,轻轻一掏,一颗小巧玲珑的心脏便握在了他的手心。   他若无其事地变回人类手掌,将仍在跳动的心脏放入了赛克斯的口中,强迫他咽了下去。   “好了,”他在提前准备好的水盆中洗去粘稠的黑血,“之后就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   蕾妮雅脸色沉峻。   那具失去心脏、表情惊恐的恶魔尸体尤被扔在一边。青年轻飘飘地吩咐侍女将其丢进能溶解残骸的泉眼。   方才他掏挖心脏的动作干净利落,比起恶魔迫害人类的手段,的确称得上温和有礼。然而,她到底被那句“好比人吃人”膈应到了。   她侧目观察泽卡,少女无所谓地玩着匕首上的金属环扣。   她便犹豫地想:她的决定……真的对么。   一只恶魔已经死去,剩下的恶魔抖得好似发狂的蚊虫,身下缓缓流出含有气味的液体。   侍女把他拖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泽卡莱亚百无聊赖地想:原来他也有那种恶魔的形态啊。那么他是不是也有角和尾巴?摸起来会像小动物一样么?   不等她继续想下去,青年居然主动凑了过来,双眸亮晶晶地盯着她。   “我做得好么?”他乖巧地问。 第二十二章 推荐信。   阿撒兹勒身量极高,此刻他弯下腰,微微探过头,银色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垂散,荡在空中。   青年神态天然,漂亮的眼眸仿佛能透出光彩,他的眼神纯粹热烈,却不过分露骨。   他是真的很乖,仿佛只为一个赞赏而来。   泽卡莱亚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虽干净,神色虽惑人,但若深望进去,却是空旷一片。   少女矛盾地感觉到,眼前的青年似乎是趋于本能地讨好她,并非是通过自己的意识想要这么做。   就好像,他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却从未经过思考。   但她还是抬起了手。   蕾妮雅轻咳一声。   这位严厉的大修女揉了揉眉骨:“赛克斯会昏迷多久?吃恶魔的心脏,究竟有多少风险?”   阿撒兹勒悠悠地直起身,回答道:“恶魔身上天生带有毒素,每只恶魔身上的毒不尽相同。因此想要活下来,必须先承受所吃对象的毒。”   正说着,躺在一边的赛克斯突然剧烈痉挛,刚刚吃下的心脏也被他吐了出来。   侍女B见怪不怪,她戴上手套,在一堆混合物中挑挑拣拣,最后捏起心脏,又体贴地替他喂了进去。   蕾妮雅与泽卡:“……”   “嗯,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阿撒兹勒煞有介事地说,“毕竟恶魔心脏的味道很差,携有致命毒素。严重的会腐蚀肠胃,导致整个身体化为一摊黑水。”   那就是承受不住毒素死亡了,与被丢进泉眼没有区别。   “那个……”起居室另一头的艾琳修女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请问这些东西,真的是我能听的吗?”   几位侍女噗嗤一笑。   侍女C说:“你想听就呆着,不想听就出去,你又没有被捆着。”   艾琳修女迟疑了一会儿,到底没动。   “没有药物能缓解他的痛苦?”蕾妮雅接着问,“我的意思是,起码多拖几天。”   “没有,恶魔生命漫长,唯独不能繁衍、无法医治。这大概是平衡世界的手段,不然地面早就被我的同族占领了。”   “不过你们不用太担心,”青年微笑着补充说,“我抓的两只是使魔,比平常恶魔要弱些,毒素没那么强烈。今晚先看看他的身体会不会被腐蚀吧,如果有腐蚀迹象,应该很难了,要做好其他准备。”   -   等待途中,蕾妮雅点燃了一支蜡烛,要来了纸笔,作势要写两封信函。   泽卡在无聊中瞄上了门外那只恶魔。她问撒勒能不能将那只恶魔解绑,让她稍许活动活动。   青年温柔地应了,体贴地折断了恶魔的翅膀,防止他飞走。   被折断双翼、又亲眼见证同伴惨死的恶魔根本没有心情与泽卡比试。他本想随便挨顿揍算了,却没料到这个人类女孩实在下手太狠太重,弄得他被迫满院逃窜。   黄木香花瓣簌簌落下几片,卷带起一抹清幽的香味,粘在少女鸦羽般的头发上。这只恶魔擅长藏匿偷听,因此逃跑功夫实在了得,泽卡好几次被他抛下。   她预判了对方的行动轨迹,随手铺设陷阱,仍未将对方捉住。   少女原地喘息着,阿撒兹勒见状为她递来了一盒暗器,顺便帮她拂去发丝上的花。   房顶上闹得鸡飞狗跳,偶尔掉下一两块砖瓦。泽卡莱亚手执暗器朝恶魔的翅膀瞄准,很快,对方被接二连三的飞镖钉在了墙上。   恶魔双目失神、四肢无力地想:他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死前要被这样折磨。   起居室内,蕾妮雅坐在窗边一边写着手中的信,一边百感交集地看着窗外吵吵闹闹的打斗。此情此景,若是忽略所有人的身份,居然有点岁月静好、家庭温馨的意思。   她前面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如今再看,阿撒兹勒确实是泽卡莱亚最好的契约对象了。   她曾经的那条路走得满盘皆输,是条死路。如今泽卡又要去王都,她总是希望她能顺顺利利的。   大修女提笔的手顿了顿,终究坚定地落了下去。   ……   秋夜的风如同汩汩淌过的溪水,沁了丝透心的凉。   赛克斯之后又陆续吐了几次,神志不清地从躺椅上翻下来抽搐打滚。几番滚动下,他终归挺了过去,呼吸渐渐平稳。   阿撒兹勒便去询问泽卡还要不要和那只剩下的恶魔玩儿,如果不要,他继续拿去喂赛克斯。   对此泽卡表示:“赛克斯受得了就行。”   于是青年麻溜地提着恶魔去了,动作优雅熟练得活像出了名的厨师,也不管对方两眼一翻,直接吓昏了过去。   又一颗心脏喂下去,青年洗完手后,眼巴巴地候在泽卡身边,期待她也能主动提出和他进行切磋打架。   却是大修女又重重咳了一声。   这几天,几桩事情下来,蕾妮雅明白阿撒兹勒是个行事有分寸的恶魔,不会随便乱来。   但事关领区的未来,他的作风又看起来过于随意,她还是问:“第二次喂得是不是有些早了?不等他稍微清醒些?”   “不早。”青年干脆道。   “赛克斯胆小怕事,我在这里停留了三年,他尚都没有胆量尝试。”青年轻快地说,“他醒了只会坏事。干脆趁他昏迷,我来助他一臂之力,把一切交给他的潜意识。”   蕾妮雅:“……”行吧,反正你们恶魔最了解自己。   她搁下笔,唤来泽卡与撒勒,将两封信分别递到了两人的手中,“等赛克斯醒来,你们就出发吧。”   面对少女困惑的神色,她解释道:“我对你说过的,泽卡,你该去王都了。我这里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了,这是你的推荐信。”   “我知道,”泽卡瞟着青年的信封,“但是为什么他也有?”   蕾妮雅意味深长地笑了。   “泽卡呀,”她正了神色,“王都的情况与你想象的不同,那里是人类研究恶魔最核心的地方。可以说,教团内部遍地都是恶魔,你进去之后遇见的同伴,身边应该都有契约恶魔。”   说罢,她叹了口气:“教团的组成历来都是如此,以契约恶魔的力量去对付失控的恶魔。我年轻时是个死板的人,对每一条教条深信不疑,死活不愿与恶魔缔结契约,总觉得玷污了自己的信仰。”   “结局你应该听到了,我的小队也是些不愿意与恶魔契约的人,每一次战斗我们都是死里逃生,无数次团灭让我明白,这条路终归是走不通的。”   这个事实,前几天泽卡已经在洛斯特领区领教过了。   “可是,”少女顿了顿,“我和他并没有契约啊?”   “没有契约,你也要装作有契约的样子。有契约恶魔的课程和我上的普通人类课程是不一样的。”蕾妮雅转向阿撒兹勒,“更何况撒勒不在乎契约。”   “嗯!”青年立刻举起双手表白衷心,“我只要能跟着你就行。”   泽卡:“……”   她仔细想了想以后要跟撒勒一起上课的情形,撒勒很聪明,会和那群人周旋。他比她知道的多,也比她强。总体来看,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她便不排斥他。   -   房间的另一头,听完了整个头尾的艾琳修女迟疑地挪到了大修女身边。   她下定决心请求道:“大修女,求您也给我一封推荐信吧。”   没生病前,她是所有修女中灵活敏锐度最好的,因此总能出其不意地找到米娜。如今身上有着得了灰麟病的可能,既然大修女留给她一线生机,她不想辜负对方。   蕾妮雅思忖一阵,蘸取羽毛笔,又拿过一张信纸:“教团很苦,有无数的测试考验,甚至可能会死。我本来打算把你乔装打扮一番,送去其他领区的修道院,你确定要去教团?”   “我不在乎,”艾琳苦笑着说,“总比每晚睡觉都害怕自己会丧失理智杀了认识的姐妹好吧?”   “况且您说教团充满恶魔,我想如果我真的发病了,也能第一时间被处理掉,想来应该是好事。”   她的内心并不坚强也不正直,依她所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病,总比在一群亲人前发病好。   教团,定能让她的心理压力减少许多。   蕾妮雅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和医生确认过,艾琳身上的确没有病灶了。她此前虽然有过可疑症状,不过她如今健康无比,其中是有些蹊跷,倒也不是没有先例。   现在,她觉得艾琳的心病似是更重些。   蕾妮雅落笔,希冀着教团能打开艾琳的视野与心结,少些负面思绪。   -   第三领区,奥涅佛。   娇小的粉发恶魔急得团团转:“瑟德!我的两个使魔烙印都没了!我联系不上他们了,现在怎么办?”   魁梧的男人冷哼一声:“我叫你不要去凑热闹,你非要去。”   “还不是你说要出什么选择题,你赔我使魔!”小女孩不依不饶。   “说了把巴兹给你,你又不要。”   “谁会要他啊,冷冰冰的,不会说话,一点都不好玩儿。”女孩儿噘着嘴,“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嘛?”   “你说,阿撒兹勒围着一个人类女孩团团转?”瑟德饶有兴致地问,“那女孩有特征么?”   “没有啊,就是一个普通人类嘛,没有圣痕什么的,怎么了?”   “那就奇怪了,”瑟德懒洋洋地躺在毛毯上,“据我所知,他可是无利不起早。以往那么多次都被他得手了,这次难道偶尔换换口味吗?”   “谁知道呢,”女孩踢着地面的碎石子儿,“马上王都的圣团就要来清剿了,我们什么都不做了么?”   “不用,隔岸观火就行,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次他同时在三、六、七区投入低级魔种,想的就是令圣团分身乏术,将恶魔的秘密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恶魔毁灭的人类越多,余下的人类越会憎恨恶魔。   到时候,充满恶魔的圣团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民众唾弃。   只要没有圣团,这个世界还不是他们恶魔说了算么? 第二十三章 两人一间。   王都,皮斯特区。   宽阔的大道上铺满了平整的石板,与洛斯特领区的乡村泥地不同,王都的街道宽敞干净,哪怕拖着裙摆也不用担心沾染泥点。   艾琳修女畏缩地说:“泽卡,王都好气派啊。那个,你不要介意……我…我觉得这里的商店好像都比你家看起来要华丽些。”   “你的感觉没错,”泽卡沉重地点头,“这里的物价也比洛斯特领区高了三倍。艾琳……我们恐怕要想办法赚钱了。”   出发前,侯爵其实给了泽卡一大笔钱,让她在王都好好生活。但是泽卡转眼就把钱给了蕾妮雅,蕾妮雅又分了一点给艾琳,总之,大家手头十分紧张。   “而且,这几天我听说,教团的征召表面是免费的,但其实进去的贵族都会赠予大量的物资和财产。泽卡,我担心……”   “我们先去报名吧,乱担心也没用,先了解情况再说。”   马车停下,少女捏着信函第一个跳下马车。入目之处是一道威严耸立的拱门,上面堆叠着天使惩罚罪人像。层层叠叠的天使与罪人就好像地狱每一级的写照,使人不寒而栗。   泽卡扫了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王都的气温比洛斯特领区略高一些,穿过拱门,里面是几道折回的长廊,每一折的庭院主题不尽相同。 第一折 庭院里,白色玫瑰绽放得热烈,配合四周葳蕤浓密的绿藤蔓,削减了玫瑰天生的狂野感,石墙包裹之下,花朵收敛得清雅高贵。 第二折 方形庭院中,一棵苍劲有力的树木与一尊石质喷泉缠绕共生。幽密的绿配上灰芜的石雕,加上汩汩流水,一股岁月的迭变感扑面而来。   到了第三折 ,庭院之中是空,然而两边的墙顶上,排满了圣人默祷的石像。石像脸部面积被放大,斥满了沉肃的表情。他们至上而下地屹立着,令人敬而生畏。   艾琳修女流连忘返地欣赏着,感慨说:“教会真漂亮啊,泽卡,你不多看看吗?”   洛斯特领区没有这样精心呵护的人文景观。   泽卡莱亚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再过一折,就进入了室内。整个大厅穹顶高阔,哪怕恶魔在上面飞来飞去都不成问题。   今天的报名人数不多,已是期限的最后几天。当新人走来,审核官率先注意到的是那身材高挑的青年。青年一袭华丽复古的长袍,腰间坠着一根流苏腰带,正是时下王都流行的款式。   他双眸一亮,又注意到青年身侧那气质疏冷的少女。少女的长裙洗得发旧,一看便是穿了多年。   审核官心中忍不住吐槽:这王都的贵族怎么回事,怎么最近尽喜欢跑到穷乡僻壤的地方找恶魔契约?品味都被拉低了好么?   他随手接过两人递上来的信件,草草地扫上两眼便盖上章。与此同时,他又唰唰唰地写了几行什么,递回两份新的文件,“你们签个名吧,上面是有关教会的条款。”   他着重对少女说:“契约恶魔不可在王都随意飞行,被抓了自己负责,教会概不帮忙。”   泽卡莱亚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当这是在交待主人要约束自家恶魔的行为。   于是她点头:“知道了。”   审核官满意地收回了文件,一般乡野过来的恶魔喜欢到处撒泼,没想到这只女恶魔外表看上去不好说话,实际脾气还挺好的。   他便好心指了下:“契约恶魔要量身高体重,还要进行来历盘查,请你好好配合。你走左边,你的主人会去另一边。”   泽卡莱亚:“?”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大厅里若有若无的交谈声蓦地停下了,审核官们的目光齐齐扫过来,一时间,厅内安静得只余下时钟走秒的声音。   “噗。”却是青年先笑出了声。   拿到文件时,他便发现了不对。然而泽卡也是看也不看就签了,他足足憋笑许久,她都未能发现端倪。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放心地笑出来:“泽卡呀,他把你当成恶魔了。”   少女脸色毫无起伏地转向审核官。   笑声掷地,惹来阵阵回音。原本敷衍了事的审核官哐当一声拍桌站起,惊讶又仔细地瞧了瞧二人。   他咽了口口水,艰难道:“你是主人,他是恶魔?”   他身旁的审核官嗤笑道:“布莱尔,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什么东西!”布莱尔脸色涨红,“刚刚你们也没人反驳啊?你们不是也没看出来吗?干嘛只说我!”   怎、怎么会有王都的恶魔跑去找了乡下姑娘契约啊!   他已经这么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么?   一位美艳成熟的女审核官见状哈哈大笑,朗声问道:“女孩,你叫什么名字?我别无恶意,不过,你长得可真像恶魔啊。”   泽卡莱亚知道女人并无恶意,她自幼容貌遭到指点,感受得到人们话语里的情绪。此刻,大家的言语只是想表达他们的惊叹猎奇。   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反问说:“难道他就长得很像人类了吗?”   审核官们被噎住。   平心而论,这位男性青年行为举止端正,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恶魔的脾性。另外他的眼神干净,气度又睥睨不凡,大家自然以为这是哪个王公贵族养出来的孩子,根本联想不到恶魔的方向。   “好啦,”玩笑开得差不多,阿撒兹勒亲切地拍拍女孩的肩膀,“我去左边,你走右边。如果你出来早,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嗯。”泽卡拿着通行单离开了。   待两人离开后,布莱尔不信邪地翻出两人上交的信件,从里到外细细重审了一遍。看完后,他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瘫痪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我完了……”   “怎么了,布莱尔?对了,那女孩叫什么来着?”女人问。   “泽卡莱亚·洛斯特,就是那两个洛斯特的妹妹!”   虽然另外两个洛斯特不在他们教团,但是她们的影响力巨大无比。今天和那个贵族谈笑风生,明天又和那个贵族说两句坏话,教团有谁不知晓这两位会搞事的姐妹花呢?   “哎,你别怕嘛,说不定她们姐妹关系不好呢,”女人笃定地说,“你看她穿得那么差,大概就是不受宠了。”   虽然他们王都人民历来看不起其他领区的人,不过对于领区贵族,仍会给予一定尊重,不过私底下依然会看不起就是了。   “不是的,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布莱尔扶住额头,“她的推荐信……他们的推荐信是蕾妮雅写的…就那个铁血蕾妮雅。”   众人来不及惊诧,又有一位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好,我也是蕾妮雅大修女推荐过来的。”   布莱尔:“……”   行吧,倒霉到家了。   蕾妮雅名声不好并非是教团刻意造成,而是那些死了孩子的父母悲痛欲绝,四处散播谣言。   在教团内部,蕾妮雅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她功勋显赫,一直以来都是践行教团信条的代表性人物,无人敢对她不恭不敬。   因此布莱尔立刻挺直了脊背,庄重妥帖地收起了三份信封,又用自己最端正的字体写下了通行单,递给了艾琳。   莫名其妙的艾琳修女:“?”   但她还是接过了。   等艾琳也离开后,布莱尔感慨道:“时代变了啊……”   曾经最排斥恶魔的蕾妮雅如今居然亲手送来了契约恶魔,这其中的曲折悲哀,又怎么不令人感叹呢?   -   泽卡莱亚去量了身高体重,果不其然迎来了医务人员的叹息。   “你这孩子,也太瘦了!以后记得多吃点啊,不然训练你准晕过去。”医务人员潦草地记录着,泽卡偷看一眼,身高1.73米,体重44千克。   她之后陆续做了不少测量,比如肌肉的弧度与围度。总之与战斗有关的皆被测量了一遍后,她才被允许离开。   泽卡犹豫了一下,没有离开。   走之前,蕾妮雅特意与她说过艾琳修女被绑着检查的事情。   担心她的心里阴影会加重,于是她等到艾琳进来,先轻声解释了一遍,又说自己帮她测量。   艾琳修女咬着嘴唇,坚定地将泽卡推了出去。   “我可以的,”她鼓起勇气说,“我和你不在一个地方,以后类似的事情说不定有很多,我相信我能承受的!”   “嗯,我也相信你。”   量完之后便是根据测量数据讨论进入哪个部门。像泽卡这样有着契约恶魔的当然是毫无疑问地被分配到了神使团,一般简称圣团。   而艾琳就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了,比如支援前线的医疗部门,又比如蕾妮雅曾经待过的默祷团,甚至还有许多后勤部门,专门研究典籍之类。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教团这个大分支下,教团之上便是教会。   教会一共有两大核心分支,第一个分支面向世俗,主要管理各地教堂,属于人类范畴内。第二大分支便是教团,用来培训人类的战斗能力,负责处理作乱的恶魔。   泽卡独自阅读了好久的背景资料,这才等到阿撒兹勒出来。   她说:“你的时间好久。”   “嗯……毕竟他们想研究翅膀什么的,我费了好多口舌才逃出来。”阿撒兹勒无奈地说,“那群人可真是难缠啊。”   如果不是他熟知这里的条律,必定会被那群人趁机占了便宜,被迫做些不该做的检测。   但他清楚这里的条律,有一条明文规定是:不可强迫任何恶魔进行私人研究,尤其是翅膀。   那群负责的人,根本就是领着公职,欺瞒新来的恶魔,肆意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不知道多少恶魔被他们为所欲为地摸了个遍……   阿撒兹勒深呼吸一口气,对泽卡说:“我们走吧,接下来是领制服吧?”   神使团的制服是统一发配,方便管理。领取了学徒制服后,二人跟着管理员来到了宿舍。   “你们两人一间。”管理员理所当然地将钥匙递给了泽卡。   “我们两人……一间?”青年尴尬地问。   “是啊,怎么了吗?”管理员以为又是新人在挑剔些什么,“你们的待遇是整个教团最好的了,普通人都是好几人一间好么?”   “我…和我的主人还不太熟悉。”他解释。   “啊,”管理员了然,“那你们很快就会熟悉的。住一起嘛,就是让你们培养默契度的!”说完,她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继续去接新人了。   泽卡转动钥匙,打开房门。这间屋子很大,分里间和外间,她主动问:“你挑一个?”   阿撒兹勒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不……介意吗?” 第二十四章 契约。(+入v通知)……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少女反问他,“没事我去搬行李了。”   阿撒兹勒眼睁睁地看着她刚进来就想出去,他扶住额头,伸手拦了一下,“你等等。”   “怎么了?”   “我们…那个…不是,我们不是真的契约关系啊!”青年自我放弃般地说,“不能真的这么住吧?”   “就因为不是真的,才要培养好默契。”泽卡抬头,“住一起的话,我能更加了解你,不至于穿帮。”   青年:“……”为什么你能这样理所当然?   却见少女忽而踮脚用手比划了一下:“你多高?我们好像差得有些多。”   “1…1.92。”   青年不自在地撇过了头,这样近的距离加上这样隐晦的话题,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偏偏他的色泽极淡,银白色的头发加上白皙的肌肤,粉色的耳尖便十分惹眼。   少女体贴地指出:“你耳朵好像红了。”   阿撒兹勒:“!”   他不自在地想要退开些,可惜房间就这么大,显得他十分刻意似的。   他只好僵硬地把头扭回来。   泽卡莱亚始终看着他。   记忆回溯,眼前青年的这番姿态,与她那天摸他翅膀是一样的。她记得那天他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方才看到资料才得知,翅膀对于恶魔来说是很私人的部位,不能因为好奇而伸手乱摸。   教团此前就有人类因为好奇恶魔的翅膀,未经允许随便乱摸,最后被揍得生命垂危的案例。   但是那天,她记得她抽回手,他又把她的手按了回去。   他是想要她摸的。   今天也是。   他是想住的。   不然直接说“我搬出去就好”,为什么非要绕这么久的圈子?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泽卡换了个方式问:“你如果不想住的话……”   银发青年立刻:“我想住的,我可以的,我就是怕你不方便。”   泽卡笑了。   她是真的在笑,笑声清脆,眼眸弯起。   少女的容貌天生艳丽,现在她笑起来,生人勿进的气场便淡了,五官的优越性瞬间展现出来。   她想,虽然她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弯弯绕绕,但她好像微微有点儿能够触摸到那弯绕背后真正的意思了。   光看着玩的话,倒也挺有趣。   -   泽卡莱亚的行李很少,来回一次全部搬完。倒是阿撒兹勒的行李源源不绝地往房里送,甚至又冒出了一位男性使魔。   “泽卡小姐,您好,我是里恩。”年迈的管家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穿着挺拔的管家服,精神矍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您的房间请问能允许我稍作布置吗?”   简直比洛斯特的管家还要专业。   泽卡没有拒绝。   时间尚多,她先帮艾琳修女套了被子,又找了张教会的地图,琢磨起各个地标。   她找到图书馆的位置,带上自己的身份证明,过去了。   ……   大。   很大。   教会的每栋建筑之间由长廊联通,方面遮蔽风雨,但也容易迷路。泽卡没有见过图书馆的全貌,她从另一幢建筑直接走来,因此被里面的空间所震惊。   她原先以为登记身份的大厅已是够大,却没想到图书馆的穹顶更高,从上到下,居然有足足七层。   室内弥漫着淡淡书香,穹顶上的雕塑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空白处也绘满了经典的宗教故事。   整个图书馆内部是奢华复杂到极致的风格,这种震撼人心的浮夸设计使人眼花缭乱,一时间抓不到重点,犹如置身于知识的海洋。   泽卡递上身份证明,走入图书馆。这里的每一列书架都选用了昂贵的整木打造,厚度惊人。书架分有上下两层,边上有一道陡窄的楼梯可以上去。上层的空间除了放书,还拓展出了一个圆形露台,方便人们倚靠阅览,或是小声交谈。   泽卡注意到,书架除了用木奢侈,关节处还依次镶上了金属浮雕。而中间宽敞的走道里,摆放了几个玻璃长柜,里面陈列的是一些著名圣人的遗物。   这个图书馆,几乎处处透露着教会的富有。   泽卡转了一圈,根据指引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资料。她想上二楼,守卫拦住了她。   “你是新人吧?新人没资格上楼。”守卫不屑一顾地说。   “怎样能获取资格?”   “根据每个月的考核成绩,你们的等级会慢慢提升。随着等级提升,权限也会跟着提升,那时候就能上楼了。”   “好。”泽卡不过多纠缠,站在一旁端详每个楼层的书籍分类。   今日来图书馆,她是想找些关于恶魔契约的历史记录。   她想知道过往恶魔和人类都是以什么样的内容为契约的。   根据分类,大概第六七层才可能会有这种秘密的记录了。   泽卡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守卫突然恭敬地唤“圣女殿下”。   她转过身。   簇拥而来的少女有着一头金子般耀眼的长卷发,她的眼眸是天空般的湛蓝色,皮肤吹弹可破,神情温柔,又含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气息。   这是泽卡头一次看到和她姐姐差不多好看的人。   她对容貌的最高赞赏就是和姐姐一样好看。   少女见到泽卡,微愣了一下,亲切地说:“同学,你是新人吗?”   又问:“你想看什么书?我带你上去吧。”   “谢谢,不用。”   少女不管她的拒绝,笑着和守卫说了几句,守卫立刻放行了。   楼梯被打开,她走过来,主动挽住泽卡的臂弯,“没事的,我带你上去吧。我叫安妮特,你呢?”   ……王都的人都听不懂人话么?   安妮特背后跟着三位发色耀眼的人,泽卡推测是恶魔使魔之类。手臂被少女轻柔又不容拒绝地勾着,她自报家门道:“泽卡莱亚·洛斯特。”   被称作“圣女”的少女怔忡了一瞬。   她本以为眼前的女孩儿不过是一介普通新生。作为圣女,她需要在教会的各个部门培养一些心腹势力。按照她以往的经验,眼前这种独来独往性格孤僻的女孩其实最好下手,一般来说,只要主动靠近她们,给予她们一点阳光,她们就会视她为唯一的挚友——   她屡次得手,第一次出了意外。   竟是洛斯特家族的女孩。   安妮特本想就此结束,可考虑到女孩的穿着打扮与那些传闻,她还是将少女搂得更紧了一些。   “泽卡小姐是哪个部门的?想找什么资料?”   “圣团的,关于契约。”   “圣团啊,”安妮特暗自吃惊,面上摆出一副亲切的神情,“那我们以后就是同班同学啦。泽卡小姐,还请多多指教呀。”   因圣女的容貌与美名,安妮特刚进图书馆便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   如今在外人眼中,圣女大人主动捧起一个普通女生的双手,谁知那女生却不识抬举,并不作出回音,也不知道感谢。   众人便暗暗地将那不知好歹的女生记了下来。   安妮特一路畅行无阻地领着泽卡上了六层,中间时不时对泽卡说些意味深长的话。不过令她失望的是,这位洛斯特家族的三小姐似乎情商不够,根本听不出她的话里有什么意思。   她又不能直接说破,于是只好尴尬地微笑着,端着属于圣女的姿态。   “泽卡,你找到你想要的书了吗?”已经坐了许久,又踢到一块石头,圣女想要离开了。   黑发少女沉吟了一会儿,扫了眼四周。六层空旷无人,无人旁听。   她直接问:“圣女大人也结契了吗?”   这个问题太过大胆,安妮特望了望身后几位恶魔,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圣女大人的契约是以心脏作为条件的吗?以圣女大人丰富的眼界,请问您见过有其他作为契约条件的案例么?”   -   是夜。   泽卡莱亚回到宿舍,开门时如果不是阿撒兹勒正坐在那儿看书,她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整个宿舍被布置得完全看不出是宿舍,精巧舒适得倒像是某个贵族的行宫。   青年见到她,指了指桌上的蛋糕:“邻居送来的,说是以后互相关照。”   “嗯。”少女脱鞋。   “你…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他今天特意去搬了几回行李,想让泽卡看看他勤快的模样,谁知道他搬了没几回,泽卡就抛下他不见了。   哪有主人就这样随意丢下契约恶魔的呢?   这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但他还是主动切好蛋糕,奉上叉子:“你吃点?”   “好。”少女接过,顺便问了句,“我住里还是外?”   现在的布置她完全看不出哪个是她的房间。   “里面,浴室也在里面那间。”   “谢谢。”   阿撒兹勒欲言又止,他偷瞄了好几眼少女,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你在这里吃蛋糕吧,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好,”泽卡坐在了不知从哪搬来的沙发上,“我也有事问你。”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同时开口,撒勒败下阵来。   泽卡便问:“我们住在一起,你有什么忌讳吗?我会注意的。”   ……居然就是想问他这个。   “没有,”青年闷闷地说,“你有吗?”   “没有。”   室内一片静默。   阿撒兹勒叹了口气,忽然转身去房间里翻找些什么。他很快走出来,手上举着一件披风,赫然是那天夜里破了洞的披风。   他乖巧地递上去,披风背后的两个窟窿已经被他一针一线仔细地缝好了,还刺上了花纹。他得意地说:“你看,我把披风补好了,以后我弄坏了都会自己补的。”   泽卡不解地看着他。   未等少女说些什么,他又眼巴巴地递上了一个盒子,示意泽卡打开。   少女接过,蓝丝绒的盒子里,静静地摆着一支羽毛笔与一根羽毛书签。哪怕在昏暗的烛光下,银灰色的羽毛依然闪耀着水波似的光泽,极为美丽。   披风看完,盒子打开,青年又连续递上一本羊皮笔记。   他不太敢直视泽卡:“我问里恩要的,他虽然是我的使魔,但也是我的管家,这是我的收支记录。”   话已至此,阿撒兹勒突然单膝跪地,仰头望着泽卡。   “上次我提的契约的事……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第二十五章 做自己。   阿撒兹勒想得十分简单, 从洛斯特到王都的路上,他总算发现了泽卡莱亚在意的点——钱。   她每一分钱每一件物品都精打细算,用得非常小心。   因此他认为, 如果他缝好自己的披风,交上自己的收支记录, 让泽卡知道他是个会省钱也不缺钱的恶魔,应该能增加不少好感的吧?   那契约的成功率……应该会大一些的吧?   黑发少女静静地观察着眼前的恶魔。   她第一次听到契约时, 总觉得这根本就是将自己卖给了恶魔。虽然表面上说得好听——恶魔为你服务, 但实际的主导权, 她认为把握在力量更强的恶魔手中。   然而现在——   银发恶魔单膝跪在地上,又是奉上了自己的羽毛,又是交上了珍贵的账本。这一切令她觉得, 他们二人之间的契约更像是阿撒兹勒在单方面卖身。   还是强买强卖的那种。   烛火明灭,泽卡莱亚放下手中的盒子,接过青年手中的披风,轻轻抚摸上面的刺绣:“你绣得很好啊,和奥涅佛的绣工差不多了。”   青年欣喜:“我以后都会自己补的, 这样就不会浪费钱了。”   “是吗?”泽卡轻轻地问。   少女的嗓音比平时轻柔, 阿撒兹勒有些高兴,但他隐约感到了不对, 这似乎不是增加好感该有的语气。   这样轻柔的语气下,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少女缓缓地揉捏, 悬在空中,荡啊荡的。下一秒, 便听少女慢悠悠地说——   “那你怎么不干脆在翅膀的部位缝两粒纽扣,索性每次解开算了,还省下了刺绣的钱。你这种布料的衣服, 就算是拿来修补的针线,价格也十分昂贵吧?”   银发恶魔被她说得愣住。   居然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想象了一下,当危急关头他要释放出翅膀时,反而先要一把扯下披风,费力地解开两个扣子,再披上去,再放出翅膀。   ……这也太社会性死亡了吧?   这一定会被其他恶魔嘲笑的!   救人的话,人都死了好么?   见他噎住,泽卡俯下身,伸出双手托住他的脸庞。   她离他极近,眼眸里含着古怪的意味。   “你觉得和我一样省钱,我就会喜欢你,和你契约?”   脸庞被包裹在少女的掌心里,阿撒兹勒非常不自在,他点头,想掩饰自己的羞涩。   可是掌心之间,仅有这点儿空间,尚未等他找到合适的遮掩角度,少女便无情地打击道:“你弄错了。”   “你爱花钱或是省钱,和我没有关系,这都是你的钱。你爱怎么花怎么花,我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感觉。”   冰冷的话语像是一阵势头狂烈的海浪,猛地砸下来,掀得阿撒兹勒神思恍惚。   明明她离他那么近,明明他的脸还在她的手心里,偏偏他觉得自己离她越来越远,完全触碰不到她。   他垂下眼睫。   泽卡莱亚放开他的脸庞,将他拉起来。   视线重新恢复到她需要仰望他的角度。   她捧起蛋糕,边吃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   从小到大,没有人锲而不舍地试图对她好。氵包氵末   一路从洛斯特领区过来,凡是途径别的领区,撒勒都会以自己要吃的名义,买来好多当地的特产小吃分给她。   甚至蕾妮雅那边,他也留下了三位使魔。   “所以这很奇怪。”泽卡说,“你和其他人在一起是别的样子,和我在一起…就是现在这样。这种是你说的爱么?”   “如果是爱,我们从前没有见过,你为什么爱我?”   “如果不是爱,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做你自己不好么?”   阿撒兹勒答不上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是绑定在一起的存在。那时候的世界没有现在这么好,到处都是布满毒素的大地与横行霸道的恶魔。那时候的她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也没有现在做工精良的衣服,那时候什么也没有。   他们总是在忙着讨伐恶魔、忙着净化土地、忙着好多事情。   然而这些事情里全部没有他。   战场上他们是最默契的搭档,然而下了战场后,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从来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对他来说,对她好是天生本能的事情。但若问他爱不爱,他更想知道恶魔会不会产生“爱”。   他只是想祈求她的爱。   他能用对她好……来换取她的爱么?   现在看来,大抵是不行的。   阿撒兹勒情绪萎靡,他错开泽卡的目光:“抱歉,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你放心,我会做好契约恶魔该有的样子。这个你收下吧,对我来说没有用。”说完,他将蓝丝绒盒子推进少女的怀里,落荒而逃。   盒子上似乎残留着青年的触感,他的皮肤很滑,如同昂贵的丝绸,毫无任何瑕疵。   他比普通人类更像人类,甚至更加完美。人与恶魔的界限在他身上非常暧昧。   这般做到了极致,连泽卡莱亚都不排斥与他契约。   她只是想弄明白其中关节,让他做回自己,不必事事讨好。   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模样,如果他给予她肯定的答复——爱情就是讨好人的模样,那她认为契约的条件不如换回心脏。   起码精神上她仍然属于自己。   但他没有回答,看起来很难过地离开了,她尚且不能琢磨明白。   泽卡莱亚慢吞吞地吃完了蛋糕,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步入自己的房间。   反正一切没变。   代表一切都好。   -   深夜,洛斯特领区。   黄木香花依旧含苞欲放地挺立着,散发着优雅的清香。这些花朵曾经被玩闹似的打斗摧残了一番,此刻枝头重新被侍女修剪,花木便继续做着掩映窗柩的任务。   烛火摇曳,窗户里面人影幢幢,月亮已高,房间里依旧有人走动着。   一周前,赛克斯吞下第二枚心脏后,曾短暂地醒了一会儿,胡乱地说自己什么也记不清了。   他既然醒来,说明洛斯特领区的危机暂时度过,于是蕾妮雅催促泽卡他们离开。   如今,三位侍女恭敬地站在房间里,这是阿撒兹勒留给她的人,任凭她差遣。   但仅仅这些,蕾妮雅认为是不够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六七区共同遭遇的攻击不过是前奏。若想要长久地保住洛斯特领区,不仅她需要更强一些,赛克斯也需要更强一些。   她抬头问侍女:“你们知道缔结契约的方法么?”   侍女A微笑着捧上一卷羊皮纸:“主人猜到您会这样做,因此为您准备好了。”   羊皮纸上,赫然是详细的结契过程。   月色渐消,宁静的屋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待光芒消失后,树影婆娑,沙沙作响,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   接下来的两天,泽卡莱亚与阿撒兹勒之间没有交集,各忙各的。   第三天是正式开学,泽卡起了个早,换上学徒制服。制服以白色布料为底,分上下两件式,下面是长裙,边缘刺上了红色的花边,泽卡找了双白色的短靴与之搭配。   她走出房间,银发恶魔坐在餐桌边,安静地候着她。   他那一头披散的长发破天荒地扎了起来,梳了个高马尾,显得精神许多,多了丝青春的气息。   制服则与她差不多,两件式,下面换成了长裤与长靴。这样的装扮加上他人高腿长,显得格外出挑挺拔。   “你今天很好看。”泽卡找来昨天买的面包,面包放了一夜,已是极为干硬,她倒了些水,舔舔嘴唇。   青年的手克制地握住了杯子。   他本想冷漠地对她说话,可她一上来就夸他,他便做不到心如止水,对她冷淡。   他还想让她别吃那个面包了,厨房那儿有里恩带过来的好吃的,可他没有资格那么做。   他们连契约关系都不是,只是徒有一个虚假的名分罢了。   “我们今天一起走。”他提出。   “嗯。”   前往教室的路上,泽卡莱亚见到了不少一绑一的同班同学。若是以往,阿撒兹勒会小声告诉她他们是谁,又是什么身份。但现在他心情不好,尤其记得那句要做自己。   来往的招呼他一一敷衍地略过,泽卡又天生冷淡,小声讨论他们的人便多了。 第一节 是圣典诠释学,主要推翻以往的认知与解读经文。这门课泽卡以为自己不太行,没想到那群王公贵族更不太行。大家半斤八两,还不如她这个耳濡目染的挂名修女,因此一节课上下来,居然勉强不错。   《圣典》这本书,她们修道院的修女不爱看的蕾妮雅从不强迫,只说事在人为,有这个祈祷的时间不如多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意外的是,在村民眼中不尊重《圣典》的她们,被蕾妮雅的行为举止日夜影响着,竟然自成一套坚实的理论体系。   …… 第二节 课是区域恶魔学,主要学习每个领区的历史与恶魔的变迁。教师是个老熟人,那天审核他们的布莱尔。刚开始上课,布莱尔便让学生们按照自己所属的领区坐好。   这届圣团的新生共有20余人,加上各自的恶魔,数量还要翻倍。各个领区之间的新生本就互相认识,加上有意抱团,小组很快分好了。   泽卡代表的洛斯特领区仅有一人,王都的足足有十人。其他领区皆为三三两两,唯一像她一样的是第八区领区坎维亚,只有一个皮肤微黑的少年孤独地领着他的恶魔坐着。   阶梯教室空间很大,布莱尔望着上面的学生,神色颇为苦恼。   这次新生的身份大都特别,让他很难拿捏分寸。   光王都这边就有圣女与王储,其他贵族更是不用多说。区域恶魔这门课本就容易引来诸多争吵,思及此,布莱尔长长地叹了口气。   “各位互相还不认识吧,先做些自我介绍好了。首先我叫布莱尔·巴顿,你们叫我布莱尔就行。我的主要研究领域是区域恶魔战争史,最近三六七区出了情况,我想你们多少都了解,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底下窸窣地应了。   贵族之间,自我介绍是最快交换信息、衡量人价值的方式,圣团也不例外。有些恶魔脾气不好,因此轮到泽卡时,她的冷淡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重要的是阿撒兹勒。   约莫是容貌出挑,轮到他说话时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原先那些漫不经心的也打起了精神,可惜青年兴趣缺缺,保持与泽卡一致的语调。   一圈下来,布莱尔囫囵打着圆场。   阶梯教室的另一端,安妮特若有所思地用余光打量着泽卡那边。三天前,少女问她问题时,她以为这又是个不满契约内容的女孩,算不上什么角色。   她甚至猜想泽卡身边的恶魔粗鲁不堪,脾性恶劣。   可她猜错了。   那位银发恶魔是她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完美的恶魔,光看容貌,她就想要拥有他。   她小声地对身边女孩耳语几句,一旁的黑发青年不屑地冷哼一声,充满鄙夷。   啊,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漂亮圣女,又开始打别人的主意了。   -   两节文史课上完,剩下的全是户外课程,恶魔们一个个摩拳擦掌。 第一节 户外课程主要是教如何与恶魔配合战斗。为了让新生们打起精神,训练官命令每个恶魔带着自己的主人在空中翱翔一圈。   这个任务不难,主要是看恶魔的能力。如果恶魔身材娇小,力气不大,或是翅膀锻炼不够,那便无法带起主人。   在训练官的指示下,学生们被分成三人一组进行测试。   天气半阴半晴,时而阳光撒下,时而被云层遮挡。露气未消,葱茏的草坪仍有些潮湿,这样平正的地面上,恶魔们依次展露出了翅膀。   衣服撕拉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个画面有些……泽卡无法形容。她觉得干脆给恶魔设计一套露背装算了,省得每次破坏衣服。   正当恶魔们互相炫耀攀比着翅膀时,场上唯有阿撒兹勒一魔兀自开始脱起了衣服。他把外套脱下来,打算扔到地上,却被泽卡接过。   “我抱在手里好了。”   青年故意不去看她。   他们属于A组,第一个进行试飞。训练官见学生准备好后,大喊:“预备——”   阿撒兹勒站到泽卡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开始——!”   身体蓦然离地,风狂乱地卷起泽卡的头发。这次的体验与上次截然不同,今日风大,气流急速,泽卡感觉身体被阻力挤压,脸被刮得生疼。   根据教官的指示,一共有三个擅长飞行的使魔藏在高空。他们必须踩完三个点,拿到使魔手中的标记牌,才算一圈成功。   大风袭来,女孩的头发不断乱舞着,有些不自觉地钻到了她的眼睛里。她抱着撒勒的衣服,难以整理头发。   “再忍忍。”   头上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撒兹勒的翅膀强健有力,托着她的手温暖且沉稳。他飞行速度极快,泽卡感觉眼睛还睁不开的时候,他已经单手抱着她,单手拿到了三张标记牌,稳稳地落地了。   泽卡莱亚:“……”吃惊。   教官扫了眼脖子上的挂表,在纸上唰唰地记录时间,夸张地说:“天哪,35秒!你们的速度也太快了!看看,A组其他的还在第一个标记牌那里呢!”   训练官这样说,其他人便纷纷围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阿撒兹勒。一位女生跑到泽卡面前,惊讶地询问道:“泽卡小姐,你是哪里找的恶魔啊?怎么这么厉害!”   少女透过凌乱的长发扫了眼撒勒,他不开口接话,她只好含糊地说:“野生的。”   女生挠挠头,“好吧,我自幼没离开过王都,我本来以为王都专供的恶魔已经是最厉害的了……果然还是要去看看外面啊。”   说罢,她讪讪地走回组内,同自己的恶魔交谈去了。   人群散开,泽卡莱亚无奈地用手指梳理着缠绕在一起的长发。有些地方打结了,她没办法弄开,干脆粗暴地开始拉扯。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掠过。   约莫是看不下去,一双纤细灵活的手接过了女孩的头发。青年用指节敲敲她的脑袋,“松手,头发不是让你这样乱扯的。”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发丝,耐心地帮她梳理。没一会儿,少女的头发便恢复如初,唯有被她自己拽过的地方略微毛躁。   恰好此时,A组其他两人前后降落。教官记下时间,立刻指挥B组站位。   三人站好,却有一位黑发青年直直地出列。他脸色难看:“教官,我申请退出。”   “请你描述原因?”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他身边的娇小恶魔上。   “如您所见,姬玛是没办法带起我的。”   教官脸色缤纷,他此前略微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有位王储不知好歹,居然找了魅魔结契,简直是整个王室的耻辱!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亲眼见识到了。   这可真是……   与魅魔结契的人是不够资格进入圣团的,然而眼前的是位王储,想必中间经过了什么操作。既然如此,教官不好得罪,便说:“那你好好看着吧。I组,补一个上来!”   众人彼此露出了隐晦又了然的笑。   泽卡莱亚下意识认为这些笑容不怀好意。她顺着目光看去,黑发青年身侧的恶魔有一副楚楚可怜的美貌与一双袖珍的翅膀,这样的组合,必定是飞不起来的。   她伸手勾了勾阿撒兹勒的袖子。   “撒勒,他们在笑些什么?”她顺手把衣服递给他。   她主动,青年便把故事说与她听:“他叫亚摩,是位王储,行三。现在B组最右边的那个是他的妹妹,行五。”   他交代了一遍魅魔的事情。   “如果他想锻炼自己,去默祷团不就好了。”泽卡听完不能理解亚摩加入圣团的原因。   “王室那些人嘛……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你最好不要与他们兄妹过多交流。”免得不知不觉间被利用。   说罢,他扫了眼娇弱的魅魔,对方害怕地躲到了主人身后。   “就算交流,也要带上我。”他补了一句。   “嗯,谢谢。”   阿撒兹勒默默穿上她递来的衣服。   B组的飞行顺利结束,轮到C组,圣女安妮特站在中间。   少女金发蓝眸,配上白色的学徒服更显纯洁。她身后的恶魔不是泽卡三天前见到的那些,而是换了个有着纯白翅膀的恶魔。   翅膀虽然纯白,看久了却稍显单薄,力量线条感没有阿撒兹勒那般完美。但是少女与白色的翅膀叠站在一起,似乎营造出了一股天使下凡普度众生的神圣氛围,使人身临其境。   一些与圣女交好的女孩不停地大声赞美。泽卡小声凑过去对撒勒说:“还是你的翅膀最好看。”   青年瞥她一眼:“好看有什么用,你又不喜欢。”   少女噎住。   大风吹过,刮开云层,一束阳光恰好打在安妮特精致的侧脸上,饶是恶魔们已经契约,也不由得为之躁动。   天空之上,安妮特精挑细选找好了角度,自信地秀出了属于她的风采。她知道恶魔们的喜好,恶魔就喜欢她这样看起来纯洁无比的女孩,越是无辜圣洁越是好。她不相信这样的景象不能让那位银发恶魔为之动容。   比起绝顶的速度,圣女这一圈更像是来人间降下福音的。她这一圈极尽优雅,尽可能地展现出了自己纤弱柔美的身段。   对此,教官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圣女是教会选的,顶头上司选的人,他没什么可以置喙的权利。   接下来的几组也出现了有人不能飞的状况,还有人飞到一半因为风大掉了下来,被天上的使魔接住了。总之一节课下来有惊无险,教官依次做好了每人的记录。   除了撒勒35秒外,唯有八区的黑肤少年拿了48秒,其余的皆在一分钟开外。   这节课结束后是午休,因为阿撒兹勒表现出色,不少人向泽卡递出了邀约,想要共进午餐。   阿撒兹勒一一有礼貌地拒了。   远处,安妮特身后的恶魔问道:“圣女大人,他们不过去,我们今天的布置白费了。”   神使团以强者为尊,泽卡莱亚身后的恶魔实力强劲,因此无人蠢笨到与她交恶。   但其他部门不一样。   泽卡莱亚对圣女不尊一事已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加上安妮特的诱导,很快被人查清了身份。   许多人正等她前往餐厅,叫嚣着要公开教育她一番,使她领略王都的规矩。   安妮特温柔地微笑着,提起裙摆迈上阶梯。   “没事,来日方长。刚好计划有变动,我要从长计议。”   -   阿撒兹勒领着泽卡回到了宿舍,里恩已经做好午餐摆在桌上,是多人份。   这几天他努力憋住不与泽卡莱亚说话,直到今天上午,他勉强弄清了一件事。   三天来,似乎全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一起吃饭吧。”他向泽卡递出餐具,“以后早饭别吃你的那些面包了,里恩会做早饭的。”   “嗯。”女孩乖巧地应了。   阿撒兹勒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总是在错误地揣测泽卡。   他省钱,以为会讨泽卡开心,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担心承包她的一日三餐会让她产生负担,伤害到她的自尊什么的,但好像……她也没有这种情绪。   阿撒兹勒神色复杂——   瞧瞧她吃得多认真啊。   他要是不闹那些情绪,恐怕泽卡这三天都能长上一些肉了。   “你让我做自己,”青年痛定思痛,“之前在洛斯特领区,我就是在做自己。”   泽卡莱亚放慢了吞咽的速度,担心他说些什么噎着自己。   “哪怕你不喜欢我,我也想像之前那样…对你好。你会觉得不适吗?还是你认为…这几天的相处模式更加轻松?”   阿撒兹勒无比紧张地等着她的回答。 第二十六章 三姐妹。   要说这几天没有察觉到阿撒兹勒的异常, 那是假话。   两人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些时候会不经意地碰到。但在碰到时, 青年会故意回避她的目光。   归根结底,她之前不过是想弄清背后的原因, 既然阿撒兹勒自己也不明白,她其实也没那么有所谓。   人和人相处久了, 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探知。   就比如, 她知道阿撒兹勒待她的方式几乎称得上一片赤诚。   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室内明媚, 食物俱全。泽卡莱亚放下手中的餐具,与青年不安的目光交汇。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觉得开心不就好了。”她说着忍不住笑了笑, “你每天都在为难自己,其实真的……没有必要。”   这是看穿他的自作多情了。   阿撒兹勒窘迫地移开目光,低头吃饭。   恶魔不需要进食。   不过他十分享受人类用餐时的温馨时光。   ……   “二十圈!”北风猎猎,红棘甩着长鞭向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新生发出了命令,“给我以你们最快的速度跑完, 跑不完的, 我管你是谁,老娘统统打!”   下午的课程是艰苦的体能训练, 为首的教官竟是一位恶魔, 她以自身武器为命名, 人称红棘。   对人类如此,她对自己的同胞亦是毫不客气。   发现恶魔群中竟混入了一只魅魔, 红棘猩红的眼眸眯起,森冷道:“一会儿你也给我跑,跑死了也要跑, 我才不管你的主人是谁,听明白了吗?”   姬玛吓得眼泪汪汪委屈无比。   她挺直腰板大声道:“明白了!”   “好,态度还行,”女教官扫过她,又开始逐一审视其他恶魔,“呵,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啊。就这个身板,也好意思加入圣团?真是好大一张脸啊。”   说着,一根长鞭唰地扫过中间恶魔的躯体,“这点肌肉,还想拿出来炫耀,自己不嫌丢人啊?去给我跑30圈!”   恶魔卑微地去了。   轮到下一个,她继续:“啊,我的天。你身体达到恶魔基本要求了吗?我看你压根是没什么能力跑来凑数的吧?”   “你太矮了,翅膀又短。遇见敌人怎么办,跳起来够不着,跑去自取其辱么?”   ……   接下来,每一位恶魔皆在红棘侮辱式的言语下被派去跑步了,场上唯独剩下阿撒兹勒。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老朋友见面的了然,红棘抢先开口道:“哟,您怎么来啦,搁这儿扮猪吃老虎呢?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啊?我这小地方可容不下你。”   她红唇一勾,又说道:“不过嘛,既然你来了,你也知道我的规矩,我这里可不允许走后门。”   她身体贴上撒勒,长鞭猛地向后袭来,眼看着就要劈开他的后背。前后皆被桎梏,青年反手抓住她的长鞭,前手将她拖住,连人带鞭一并甩了出去。   阿撒兹勒力量惊人。他这样一甩,只听“咻”的一声,红棘凭空倒飞出去!   她连连后退,身体根本不受控制。眼看着就要撞上后面的建筑,咬牙之下,她刹那间放出翅膀,将冲力化解为上升力,这才勉强站住脚跟。   “奶奶的,你他妈不会下手轻点吗!要是砸坏了建筑你赔啊?!”女人骂骂咧咧地飞回来,“你的力量……算了,你先去给老娘跑上30圈吧。你要跑得不好,你的主人也得完蛋。”   “是,是。明白了,红棘大人。”青年好脾气地说。   耽搁了一点时间,人类新生快的已经跑到了第十圈。红棘根据每人的身体基础观察他们的呼吸频率,进行记录。   冲在第一的是八区的黑肤少年,名字叫做昆吉。他的速度太快了,宛如一匹矫健的黑豹,几乎突破了人类的极限,红棘在他的名字下划了条横线。   第二是泽卡莱亚,她与昆吉之间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反而与第三第四差得不远。   这就是阿撒兹勒的主人啊。   太瘦了,气力用得不够均匀,总之还太稚嫩。若想变成优秀的战士,仍需精细化的加倍训练。   红棘一一做完笔记,去看恶魔。没飞多久,她便发现那只娇小的魅魔已经晕倒在了路边,失去了意识。   她“切”了一声,降落在地,一把拉扯起魅魔,鞭子直接呼啸上去:“如果不想你的主人被迫辞退,就给老娘坚持跑完!爬着也算!”   几鞭下去,魅魔依然无动于衷。   是真的彻彻底底地晕过去了。   红棘嫌弃地连哼几下,将她带回,随手丢在了地上。   跑步不过是热身运动,待人类新生气喘吁吁地回来,红棘立刻展开了课程教学——搏斗招式。期间有人因为脱力而没有做到位的,她的鞭子随时袭来,毫不怜惜。   一节课下来,所有人学得昏天黑地、神志不清,几乎每人都挨上了三四鞭。   下课前,这位脾气暴烈的女恶魔特意提醒道:“我的课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请假,就算腿瘸了,被人抬着也要过来。谁敢缺席,那就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教团了!”   说完,她踢了踢脚下的魅魔:“这谁家的恶魔,自己领回去吧。”   “是!”亚摩脸色难看。   学徒们唉声叹气地散去,泽卡莱亚浑身如散架了般脱力。身上的鞭痕火辣辣的,阿撒兹勒想要伸手扶她,被她拒绝。   “我可以的。”她说。   红棘的课程向来令人闻风丧胆,这只是开始。阿撒兹勒叹了口气,认为泽卡是时候加码了。   “等晚上回去,我再带你做些额外的训练。”   想要通过那位女恶魔的课程,必须日夜不停地锻炼,不断突破自我的极限。   泽卡莱亚有些意外,但他愿意帮她训练,她便说:“麻烦你了。”   前方就是餐厅,泽卡想去接杯水喝。夕阳西下,正是每个部门散课的时候,餐厅门口却熙熙攘攘地围了些人。   不少修士修女扒着窗户,津津有味地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天哪,精彩啊……”   “怎么了?”泽卡挤进人群,身后的伤口被不经意地摩擦到,她小声地吸了口气,“我们接杯水就走吧。”   后背是真的疼。   前面的修士比她高,遮挡住了视线,泽卡默默退出去,无心去看发生了什么热闹。   她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等着阿撒兹勒接水回来。   过了几分钟,青年捧来干净的水,表情颇为难以言喻。   “泽卡,你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辟开道路,领着少女踏入餐厅。   “我再问你一遍,谁让你说这些话的?当我们洛斯特家族好欺负是不是?”尚未完全进入大门,噼啪的巴掌声便连绵不绝。   泽卡微愣。   这个声音是她二姐芙罗拉的。   她顾不得伤口撕裂,快步踏入,就见餐厅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每个人都伸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可细细看去,又似乎没有痕迹。   “姐……?”泽卡迷茫地喊了声,“出什么事了吗?”   少女的声音清晰却微弱,高高扬起手掌的棕发美人蓦然回头:“小泽卡,你来了!”   她连忙跑到泽卡面前:“你怎么了?受伤了?谁欺负你了?”   “没事,上课不小心弄的,没人欺负我。”   另一侧,听见动静的红裙女人也闻声走来,“小泽卡长这么高了啊。”   “大姐!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说到这个,芙罗拉冷哼一声:“你这个小东西,我们竟不知道你来王都了!你自己也不来找我们,还是我们听到传言,急匆匆地赶过来……怎么,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记得姐姐了?”   迪莉娅则将听到的传闻复述了一遍。   泽卡听完无奈:“这有什么好兴师动众的,他们爱说,让他们随便说好了。”   “那怎么行!”芙罗拉瞪大双眼,“我最讨厌自家人被传些风言风语了。他们不会做人,我来教他们做人!”   说罢,她又走到那修士面前,巴掌重重地落下。   “大姐,这样做真的可以吗?”教会势力重大,匡论圣女的影响力,她们公开在这里打脸,恐怕教会不会善终。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们通好关系了。”迪莉娅俏皮地朝泽卡眨眨眼,心疼地握住了她的双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父亲都没好好照顾你。”   泽卡:……。她的两个姐姐真是很久没有见过父亲了,父亲比她瘦得还要离谱。   “对了,泽卡,我们给你带了些东西,一会儿你去宿舍看看。”迪莉娅说着,往泽卡的手中塞了一大袋金币,“你的那些旧衣服我全给你收走了,别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姐姐们不缺钱,听话,乖啊。”   她又说:“我看你宿舍布置得不错,这是你的契约恶魔?你真想加入圣团?”   泽卡与她的大姐详细解释了许多问题。芙罗拉则专注于惩戒嘴碎的修士。   弄清了前因后果,这件事便十分简单:圣女明面上是没有权利携带任何人共享特权的。她既想卖好,又想泼脏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举两得的好事?芙罗拉第一个不愿意。   她将事情闹到了上头,先是痛斥了一番圣女的特权,又说底下修士看不起自家妹妹,这是歧视。   王都人虽然大多真的看不起其他领区的人,但是最怕“歧视”二字放到明面上摊开来讲。这是一种沉默的共识,倘若说出来,会有损民众之间的友好关系。   事情说到这个层面,教会无法置之不理。最后默许洛斯特姐妹小惩一番嘴碎的修士,同时图书馆的守卫遭到严厉的惩戒,圣女一些私底下的特权也被悉数撤回。   而自感什么都没做的安妮特:“……”   好啊,好啊,洛斯特家族。   这个坑,她记住了。   之后,洛斯特三姐妹聚集在一起交换了不少信息。比如她们并未收到自家领区的来信,可能线路出了问题,或者其他领区有变。   聊到深处,泽卡方才得知,大姐专攻法律,在王都混的是政圈,经常与各式各样的政客接触。二姐则专攻女性贵族圈,时常引导舆论走向,并且抓些捕风捉影的私事作为要挟。   她们二人专攻有术,合璧起来,一般没什么事能够难倒她们。   “所以啊泽卡,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姐姐们,知道吗?就算你藏着掖着,我们也会打听你的消息的。有什么事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姐姐们都活着呢!你不要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好吗?”   泽卡纷纷应了。   二姐妹还想将泽卡带出去休息一晚,可惜明日有课,泽卡婉拒了姐姐们的提议,想方设法地将她们推了回去。   “姐,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作业呢!”   二姐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泽卡,又把她的契约恶魔叫出去单独谈话了一会儿,这才放心离开。   回到宿舍,堆积如山的衣物已被里恩拾掇好。迪莉娅本想送些侍女,如今见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便适当地收回了手。   晚饭已经做好,泽卡莱亚因为过度运动不是很有胃口。身体涌上了阵阵恶心,她只觉得累与晕,一点儿也不想吃饭。   唯有吃饭阿撒兹勒无法迁就泽卡,她太瘦了,必须逼迫自己吃下东西,才能练出更加紧实的肌肉。   费力地用完晚餐后,泽卡莱亚去洗了个澡。因鞭痕分布在背后,她无法为自己包扎。   她理所当然地唤来了恶魔。   少女躺在床沿边,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背部。她的蝴蝶骨性感完美,而身下似乎什么都没穿,只单单挨着被子。   阿撒兹勒顿感头晕目眩。 第二十七章 考核奖品。   蜡烛晦暗, 少女躺在深蓝色的丝绒毛毯上,身下压了一角被子,隐约透出了点儿惊心动魄的弧度。   她虽然瘦, 但向来不是干瘪的瘦。胸口的起伏若隐若现,被子微微搭住半边腰, 纤细的腰肢大大咧咧地暴露在空气中。   再向下延伸过去,该挺翘的部位挺翘, 一切纤秾有度。   阿撒兹勒扶住了额头。   他说:“泽卡小姐, 我好歹是个男的。”   言下之意, 你能不能自己注意点儿?   泽卡莱亚当然知道阿撒是只男恶魔。可无论他男不男女不女,对她来说,他就是她的“契约恶魔”。   是战场上最信任的存在。   她不觉得帮忙包扎一个伤口有什么不对。假设日后讨伐恶魔, 她受伤了,身边没人,不一样需要他来帮忙吗?   这和男不男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说:“可你是我的契约恶魔啊。”   “又不是真的。”青年撇过脑袋,小声地抱怨。   “那要现在契约吗?”少女顺着他的意思问。   “你说什么?”阿撒兹勒吃惊地转过头。   “就算我们不是真的契约,我以后肯定也不会找其他恶魔了。除了你, 我不会和任何恶魔契约。”   这件事她早就想明白了, 她和阿撒一起训练,一起培养默契, 他甚至通晓洛斯特领区的秘密。   无论哪一件, 都把她与他的关系钉得牢不可破, 哪怕不是他,也不会再有其他恶魔了。   泽卡本是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谁知这话非但没让阿撒兹勒感到高兴,他反而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你还想过其他恶魔啊。”   少女:“?”在她不了解恶魔的时候,广泛参考其他案例不是正常无比的事情么?   却见银发恶魔忽而凶巴巴地凑过来, 蹲下身,趴在床沿,对着少女的双眸,一字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泽卡莱亚,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想都别想,下辈子也不可能!”   “你如果喜欢哪只恶魔,我就把他的心脏挖出来当着你的面吃掉,你永远不要妄想有其他恶魔可以替代我。”   银发青年趴在床沿边,与少女离得极近。他的声音虽然凶狠,可表情却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   好像她怎么辜负了他似的。   泽卡莱亚轻笑出声。   她觉得阿撒兹勒…真好玩儿,和他普普通通地讲话,他总能有好大的情绪波动。   她逗他:“你现在靠我这么近,不介意自己是个男的了?”   青年猛地惊醒,连连后退几步,头甚至一下子磕到了门。   他揉了揉后脑勺,叹着气说:“泽卡啊,你后背其实不用包扎。”   泽卡莱亚的伤痕他进来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几乎连皮肉伤都算不上。她会感觉剧痛难耐,是因为上面附着了属于恶魔的黑暗原力。   红棘身为老牌教官,纵然有敲打新生的意思,也不会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体罚学生。   她想让新生体验被黑暗原力灼烧的感觉。   与高级恶魔战斗,被这种无形的力量影响和波及是不可避免的。新生们必须尽快适应黑暗原力的涌动,强迫自己的身体与之对抗。   人类的适应性与改造性潜力无限。   从最初一点黑暗原力到他们毕业,通常圣团的毕业生能有与中等恶魔对敌的水平。   至于泽卡莱亚格外疼痛,是因为她天生与众不同。   但这个理由,阿撒兹勒暂时不想告诉她。   他觉得这辈子的泽卡莱亚有些改变了。家庭上来说,从曾经的无父无母到现下有愿意认下她的父亲和两个呵护她的姐姐,心境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的情绪比曾经丰富,偶尔会笑,还会捉弄他。   这些都是很好的改变。   因此他只说:“你还记得在洛斯特领区,你用那些武器挥出了一道能量吗?”   ……   “恶魔与我们人类不同,他们天生具有一些神秘的能力,并且能够看到原力的波动。”半个月后,圣典诠释学这门课终于讲到了与实战有关的内容。   “我想红棘教官这一个月里应该让你们尝到了黑暗原力的滋味,是吧?”牧师推推眼镜,“然而可惜的是,我们人类虽然偶尔会出现些能够看到原力波动的人才,但完全无法掌握其中的规律。”   牧师列举了几位鼎鼎有名的圣人,他们的遗物上仍然附着属于他们的光明原力。   可是这些人被教会发现前,几乎称不上什么“圣人”。他们有的与恶魔做过交易,有的完全没有信仰,还有的只是普通农妇。   因此与恶魔契约获取力量这一方法依然属于教团的核心模式,暂时无法取缔。   牧师详细地讲解着,底下的学徒们则昏昏欲睡。这两周里,文史课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整天都是户外训练。跑二三十圈已经成了每日基础,他们甚至需要负重爬山,简直苦不堪言。   更别说每天还要承受莫名其妙挥来的鞭子。   人类身上凝聚的黑暗原力其实随时可以找恶魔解决,前提是这只恶魔必须比留下印记的恶魔强悍。   红棘作为教团顶尖人物的契约恶魔,实力自是不再话下。因此学徒里除了泽卡可以找阿撒缓解痛苦,其余人尚且无能为力。   但是阿撒兹勒没有帮泽卡减轻鞭痕上的原力。   泽卡对黑暗力量天生敏感,她的耐受度比别人差些,他若帮她减弱,反倒是害她。   一节课结束,又到了户外锻炼时间。第一周上课时因为阿撒兹勒与众不同,时常会有人类女性羞涩地跑来,问他能不能带着她们飞一圈,代价什么都行。   对此,亚摩特意吐槽过:如果有共享恶魔这个服务,恐怕阿撒兹勒能够一举超越魅魔,牢牢占据打赏榜第一。   毕竟,不少男性恶魔不愿相信阿撒比他们厉害,已经私底下找时间请求单挑多次了。   可惜到了第二周,愈发繁重的训练令所有人无精打采,无心玩笑了。   而教团残酷的面纱,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揭开——   “啪!”   红发女恶魔自高空降落,随手将掌中的一个人类男孩丢在了地上。   男孩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哪怕被抛在地上,也以为是有人与他做游戏。因此他非但不哭,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胖嘟嘟的手臂手舞足蹈地挥动着,黝黑的瞳仁纯净天真。   尘土飞扬的沙地上,学徒们默不作声,气氛紧张到极点。今天是每半个月考核的日子,这是他们第一次面临考核,所取得的成绩与后面的训练目标息息相关。   但是没人知道红棘带来一个儿童是为了什么,大抵不会是好事。   女恶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观察着眼前的学徒。很好……每一个都逼出了精神抖擞的样子,哪怕抱有疑问,也学会了服从和等待。   于是她满意地介绍道:“这是你们第一次考核的奖品。”   “每次考核除了权限升级外,教团会额外分发奖品,希望你们每人可以积极争取。”   “今日谁能取得第一,这个孩子就会属于他的领区!想必多一个幼童的心脏,来年的收成也会好些吧?据我所知,三六七区这次可是损失惨烈啊。”   红棘话音刚落,便一一扫过学徒的神情。   王都的贵族除了亚摩外纷纷无动于衷,似乎习以为常。其他几个领区的新生有的垂涎万分,有的心生不忍。至于她特别关注的昆吉与泽卡莱亚,这两人同样没什么波动。   男童咿呀咿呀地玩着地上的沙子,他的身前排列着几十道凝固了似的影子,没有一道影子为他晃动。   考核在红棘冷酷的宣言中正式开始,内容为二人格斗,需要一方把另一方打得完全站不起身来才算胜利。   圣团新人共有26人,第一场刚好两人一组,全班混战。   泽卡莱亚率先对上的是四区一位叫不上名字的男性。   男生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上去极为阴郁。   两人尚未对上一眼,泽卡便毫不留情地对他开打。   半个月来,她勉强增重了1kg,体能也在阿撒的双重训练下有所增长。   两人的对决根本毫无悬念,男生只觉得眼前虚影一闪,自己便被狠狠撂倒在地。   他嘴里呛满了沙子,眼睛也被沙粒磨得睁不开。他想翻身,可惜已经完全丧失了先机,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挨打。   泽卡本以为他会不发一言地找机会反攻,没想到男生一扫之前的阴郁,慌张地举起双手:“我弃权!我认输!”   泽卡拂去手上的灰尘,收起拳头。   30秒不到,已经有一半人倒下。到了一分钟,初级淘汰算是完成。   被淘汰的这一半人里仍然需要菜鸡互啄,分个高下。阿撒兹勒有些担心泽卡,于是他趁红棘忙碌菜鸡的空隙里问道:“你没事吧?”   泽卡等待他的下文。   知道她听不懂拐弯抹角的话,阿撒兹勒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个孩子…你不介意么?”   “介意了就有用吗?”   “如果你想救他,我可以……”   “不用。你今天救下他,明天还会有别人。”世界法则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他们把固有的法则全部掀翻。   教团今日的所作所为虽然令泽卡惊讶,但并非全在意料之外。   早先她知道阿撒兹勒是恶魔时,便有一个问题时刻萦绕在心间——   普通村民素来不知恶魔一事,每年献祭的孩子究竟从何而来?   这种事情在教团内部不是秘密,她稍加查找,很快找到了答案。   每个领区的教堂、圣殿、修道院,凡是收养孤儿的地方,都必须承担这个职责。   她进入修道院多年没有发现这桩秘辛,一是蕾妮雅有意隐瞒,二是自她过去后,献祭的人选便从领区内的其他地方挑选。   至于每个领区的恶魔有着不一样的喜好,当领区内没有合适的人选时,邻近的领区会以“收养”的名义进行交换。   米娜那孩子,蕾妮雅与洛斯特侯爵再三确定是迪亚兹夫妇家中有事。然而三区亦被恶魔进攻,恐怕她那样的孩子也是凶多吉少的。   在这一个又一个的伦理怪圈里,一个人的性命与许多人的未来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天平如何倾斜,人们如何选择。   最终理论起来,错的只有这个世界。   黑发少女表面上看起来淡然无波,她的眼眸深处却掀起了狂烈的风暴。   她渴望变强。   强到具有为所欲为的能力。   沙尘又扬起几次,菜鸡那边宣告着结束,主场转到胜利的一边。下一波对决,在红棘点名后,泽卡莱亚的对手款款站到了她的面前。   对方撩着标志性的金卷发,随手扎了个马尾,摆好起势的架子。   “来吧,泽卡。”少女眸带挑衅,“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强!” 第二十八章 “你…想赢么?”……   安妮特是第一位身兼数职的圣女。   历史上的圣女通常属于世俗教会那边, 她们发挥自己的美貌,巡视各个领区,传教布道, 增加教会的凝聚力。   但是安妮特不一样。   她出身于一个极北之地的小小副区,那里天寒地冻, 几乎整年刮着呼啸的狂风。加上父亲的苛待与母亲的软弱,她自幼渴望离开故土。   极北之地由于阳光稀缺, 人们多拥有金色的长发与淡色的瞳仁, 这些并不稀奇。然而可惜的是, 大抵是气候与饮食的原因,她的族人大多骨骼宽大,身材壮实。   安妮特的母亲是她父亲从外面掳回来的, 她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纤细的骨架与父亲英俊的容貌。   因而被巡逻到此地的教会一眼看中。   成为圣女后,童年的种种遭遇促使安妮特私自查探了往届圣女卸任后的境遇。   令人吃惊的是,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的圣女交接仪式,背后居然每一任皆是不得善终的。   有的因为貌美最终成为了王公贵族的私人宠物,有的则陷入权利的漩涡死于非命。除非圣女自愿抛弃世俗的欲望, 终生在教堂祈祷, 其余的皆不得安生。   被选为圣女的女人们各个拥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尤其接触了教廷至高的权利后, 无人甘愿再披上漆黑的修道服。   她们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了代价。   安妮特同样拥有野心, 但她更加谨慎。   为了保命, 增加自身的筹码,她向教会提出:时代终究不同, 或许一个既能传教、又能从天而降保护平民的圣女会更加吸引人也说不定呢?   教会勉强同意了。   却没有允许她与恶魔契约。   只是将一些高层的恶魔派给了她。   机会来之不易,安妮特当然要牢牢把握。她身上并无契约,所以对阿撒兹勒势在必得。   那样强大俊美的恶魔, 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若是为她所用——   一拳虚晃过去,沙地上,安妮特抬腿攻向黑发少女。她膝盖向上弯曲,打算先顶上少女柔软的腹部,再趁她疼痛时将她一脚踹出去。   安妮特的拳脚犹如一棵参天大树,横扫过来时四平八稳,却又裹挟着千钧的力量,叫人节节后退。   泽卡莱亚将重心移至双腿。   她稳住下盘,一只手臂挡住了安妮特进攻的一双拳,空出的另一只手则将对方的膝盖卸了回去。膝盖骨虽然好用,但也有敏感的缺点,若是一击打中,对方的腿神经必定会反射性伸缩。   一击相接——   刹那间,泽卡的拳对上安妮特的膝盖,两人互不相让,僵持了两秒!   泽卡瞬间化拳为掌,企图将重心不稳的安妮特摔翻在地。   她使劲的刹那,计策意外地失败了。   这位圣女殿下,竟比她认为的要重上许多!   二人后跳着分开,寻找第二次进攻的机会。   体格相当的两位女子进行格斗,一是看技巧,二是看体力。旁观了许久的亚摩忽然开口向身侧的阿撒兹勒问道:“你觉得她们打得怎么样?”   这位王储殿下有意思得很,明知道大家看不起他,可他始终我行我素,该说话的说话,该吐槽的吐槽。   现在,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场中圣女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微晃了一下。   亚摩了然地笑。   战场之上最忌分心,只要他保持与阿撒兹勒谈话,那位必定落败。   阿撒明白他的意图,因而说:“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问题就奇怪了。   两两相斗,难道阿撒兹勒不希望他的主人胜利的多些么?   于是他露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神色。   “她如果这都不能靠自己打过,赢了也是没用的。”青年轻飘飘地说。   泽卡莱亚的体力不差,能在田里干上一天农活,自然是有些基础的。她弱就弱在体重太轻,计算速度不够迅速。   这几日他帮泽卡私下锻炼时,都会要求她在运动中背上一本书,或者自我总结书中内容等,同时锻炼脑力与体力。   战场之上一切瞬息万变,她必须在出招的瞬间模拟上百种即将出现的情况。   如同现在——   与低级魔种不同,人类是智慧生物。几十招下来,泽卡敏锐地意识到了对方的弱点。   安妮特异常在乎自己的容貌与姿态。   哪怕她出招狠辣,招招往女性致命的地方打去,偏偏她姿态格外优美,产生了些许欺骗性。   发现这个点后,就算吃亏,泽卡接下来的招数也尽可能地向安妮特精致的脸庞招呼去。   “你!”拳风堪堪擦过耳际,金发少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女孩,“我可是圣女,你怎么可以专门攻击我的脸?”   言下之意,哪怕泽卡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因为圣女要保护自己的容貌。   泽卡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语停顿,她顺着对方的意思:“那我也是个女生,你怎么专挑我的胸部和小腹袭击?”   这种阴损的招数,女性对上男性还好,但女性对女性这么做……是有些不堪了。   安妮特脸色涨红。   她受激,接下来的招式如同狂风暴雨般密集,泽卡见招拆招,一拳怼上安妮特的脸颊。   拳头落空,金色的发丝软绵绵地撩过她的手背。如此招式泽卡莱亚如法炮制了几次,终有一次金发少女慌张地去躲,时间慢了一秒,泽卡莱亚毫不留情地曲起膝盖,顶上对方柔软的小腹。   “啊!”   安妮特反应不及,身体剧烈颤抖,随后吃痛地弯下腰,神情痛苦。   胜败立见。   “很痛的,对吧?”   泽卡走到圣女跟前,蹲下身,注视着眼前一瞬间脸色白了几度的女孩,“你或许不知道这么痛,但你试过了就知道了。大家都是女孩子,没必要断送彼此的未来。”   若是女孩恰好今天来了月例,在这种阴损的招数下,恐怕会落下后遗症。   她不管对方怨毒的神色,径自伸手将对方扶了起来,“你的恶魔在哪?让他接杯水给你,好好休息吧。”   泽卡莱亚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恰好都能听见。一些想帮圣女说话的女孩不由得一阵后怕……她们白了白脸,终究没有开口帮忙。   浮动的沙地重新归于平静。   亚摩觉得有意思极了。他们贵族的特色就是放不开,什么事不爱开口直言,但偏偏泽卡是个直到一眼望穿的,反而叫人无从下手了。   他好奇地问银发恶魔:“所以你到底觉得她们怎么样啊?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特别希望阿撒可以顺着他的意思狠狠打击下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圣女,最好伤透了心才好。   可是恶魔并不搭腔,而是友善地说:“亚摩,下场该你了。你要是再输,大概真的要被红棘踢出去了。”   亚摩脸色一阵红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击——直来直去的人真是讨厌极了,说话老是戳人心窝!   他气哼哼地走了。   阿撒兹勒便接好水,递给回来的泽卡。   恶魔之间也有对决,不过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与小孩子过家家并无区别,因此他格外清闲。   二人之间暂时无话,只余泽卡缓慢的喝水声。   轮回战事十分吃人体力,泽卡即将继续比试。阿撒兹勒忽而侧过身,示意她看斜后方的位置。   “你看。”这场对决是昆特与亚摩的。   亚摩基础不差,战斗实力比安妮特强点,是拔尖的男性。他的战斗风格属于出其不意型,喜欢没事和敌人套话,摸索对方人性与情感上的弱点,以此作为攻击要素。   这种招数对付普通人有用,对付泽卡与昆吉这类万事无谓的人压根没用。因此没过十招,亚摩便双目无神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落了惨败。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泽卡清晰地观察到:亚摩的每一次出招皆在昆吉的预判之内,甚至下一招也被牢牢地压制住。相反,亚摩的反应虽然灵敏,但不是昆吉那种诡谲的灵敏。   昆吉的反应速度已经超越了人类,谈论起来,更像是荒野间一头无拘无束的野兽…人们根本无法得知自己什么时候被视作猎物,更无法得知对方什么时候会伸出爪子。   泽卡想起最近阿撒兹勒与他说的,人类的战斗不外乎分为两类,一类是天赋流,一类是计算流。   天赋属于神明的恩赐,几乎99%的人类都需要靠后天的计算来弥补。于是脑力其实在战斗中占据主导地位。   泽卡只消一眼,就知道自己是赢不了昆吉的。   对方的体格、体能全在她之上,匡论他那恐怖的野性直觉——   “下一场,昆吉对泽卡莱亚,我的孩子们,上吧!”红棘尾巴一卷,将翻着白眼的亚摩拖回来,又将少男少女推到敌对的位置上。   感觉很奇怪。   当站到昆吉的对立面时,泽卡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在远去,时间的速度变慢了。   她尝试着抬起手,一切又仿佛是幻觉。速度与力量皆与平时一致,刚刚的迟缓好似只是疲惫带来的错感。   随着倒计时的结束,泽卡并没有贸然进攻,她准备先熟悉昆吉的招式。   然而她不进攻,昆吉也不进攻。   泽卡:“…?”   两人足足对峙了约莫有三十秒,先看不下去的是红棘:“磨蹭什么呢!别给老娘浪费时间!”   鞭声响起。   黑肤少年动了。   他虚晃一下,几乎是“噌”的一瞬就闪到了泽卡面前。   少女勉强后退。   两人虚伪地过了几招,一擦即走,比起对敌,这更像是昆吉的放水式陪练。   他连连虚晃几下,泽卡刚开始摸不着头脑,次数多后,渐渐适应。   适应后,她试探着进行反击。   少女抬起右腿横扫过少年,她是想借助腿扫过的半径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谁能想到,当她扫出去时,居然真的踢到了昆吉!   泽卡愕然。   以他的速度,怎么可能?!   她一时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用这种“不可能性”来迷惑她,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全无必要。昆吉若想赢,这场战斗早就结束了。   下一秒,当风声来临时,少年干涩的嗓音降临在她的耳边。   “你…想赢么?”   “我…让你赢。” 第二十九章 地太滑,摔倒了。……   泽卡莱亚与昆吉素不相识。   两人半个月来仅有一次眼神交流, 其余时间里,连招呼都没打上过一个。   不会说话的人遇上不爱说话的人,结局只有更沉默罢了。   现在, 众目睽睽下昆吉第一次开口,泽卡用余光扫了眼红棘的方向:“你不怕她听见?”   “她…听不见。”   昆吉的声音尤为奇特, 他的声音像是被金属打磨过一样,有一种沙哑的质感。泽卡觉得开始时的那种恍惚感又回来了, 她仿佛距离场外已经很远。   “你为什么要让我赢?”她仍在摸索昆吉的招式, 意图发现些其中的规律或是漏洞, 但是对方的出招根本无迹可寻。   她的大脑像是糊上了一层胶水,思考的速度变慢了,一切的感知变得朦胧。   “我不想…让坎维亚…拿到孩子。”   昆吉出身八区, 却不想让八区获得孩子,这其中的弯绕许多,泽卡不管那些。她只问:“为什么是我?”   “你可以让亚摩赢,可以让前面那些人赢。”   赛克斯食用恶魔心脏是洛斯特最隐秘的秘密,这孩子只有落到六区的手里才能获救。他究竟是不想给八区, 还是想救孩子, 亦或是知道了什么?   泽卡莱亚一时间警惕十分。   秋天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月过去, 王都已然降温不少, 光站着看的话会有些凉。这片沙地是专为教团的学徒建设的, 意在令新生提前适应恶劣的战斗环境。   除了养伤的圣团高年级生外,一些默祷团的人也来观看比赛了。他们搓了搓发冷的手, 在他们眼中,昆吉与泽卡已经过上了三十来招。   场外,所有人聚精会神地观摩着比赛, 唯有亚摩趴在地上不甘心地问:“凭什么!”   他明明不觉得自己比泽卡差的。   难道因为他说话太多,那两个不爱说话的人气场相合?   亚摩浑身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视野不甚清晰,专注力也没那么集中,因而没有看到昆吉的出手全是慢了零点几秒的。   昆吉特意留给了泽卡反应的时间。   同时旁观的红棘表情一样精彩缤纷。她嘴角的弧度随着两人的招式逐渐扩大,血红的眸中燃起嗜血的意味,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好啊,你一拳我一拳,尤其是昆吉,力道卸了大半。   这两个小孩儿,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偷梁换柱?   偏偏两人没有破坏规则,她实在无法出手干涉。   只好抓耳挠腮地盯着他们翻出什么浪花。   红棘不爽,便不想让阿撒兹勒爽。阿撒兹勒与他前主人那些事她隐约知道一些,然而真的见到他们的日常互动,她又不太确定了。   单论阿撒对泽卡的体贴程度,确实比普通恶魔要高,不过在合理范围内。若论他的心狠程度,那对比其他恶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其他恶魔担心主人是否受伤疼痛,要不要休息会儿的时候,他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她必须要承受。”   “她差得太多,要多练练。”   “这都不行,去前线也是送死罢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绝于耳,她几度怀疑自己听到的传言有问题。   阿撒的实力一直强到离谱,随便打几个领区的恶魔不成问题。他这样强,若是真的喜爱一个人类女孩,为何不能减少她的痛苦,精心把她呵护起来呢?   这对他来说不难。   更何况泽卡的训练已经算是地狱级别,阿撒却还要在地狱之中硬生生地垒上一层梦魇,她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必要。   如果这就是“喜欢”,恐怕全世界的女孩要连夜逃跑了。   于是她半是讽刺半是调侃地说:“还是你厉害啊,泽卡平时看起来闷声不响的,不知不觉居然拉拢了新生里的最高战力。”   银发恶魔抿唇不语。   几片枯黄的落叶飘拂过紫罗兰色的眼眸,挡住了他的视线。恶魔无声地出手,叶片纷纷化为齑粉。   他的视野中,黑皮少年周身燃烧着火一样的黑暗原力,这种原力扭曲了周遭的空气,因而泽卡的速度放慢了。   他又瞥了眼昆吉的契约恶魔,那位恶魔与昆吉之间并无原力传输的纽带,意味着昆吉身上的黑暗原力属于他本人。   竟是个混血种。   少年周身的时间流速紊乱,外界无法得知他们在细微的时间差异里做了什么。虽然他会读心,但他莫名不想使用这个能力。   ——泽卡又怎么可能与他说些什么。   她连他都不爱怎么搭理。   怎么可能会和那个小子有什么交集呢。   地面的砂砾因为力量的波动扬起一道半米高的沙浪。昆吉各方面的实力皆比泽卡厉害许多,哪怕他卸了力道,他的一招一式仍对泽卡有着启迪作用。   几招过去,泽卡莱亚越是集中精神,大脑越是刺痛,仿佛被某种能量灼烧了。她知道昆吉放水,但她不想在对方放水的情况下都没有一拼之力。   少女眼神明亮,拼尽全身的潜能去抵御被挤压的古怪感。她的力量节节攀升,能力输出到极致。她借助起跳的升力释放手臂的力量,拳拳相接,只听“噼啪”一声像是蜡烛芯爆裂的细微声响,昆吉包裹在手背上的黑暗原力竟凭空消失了一些!   黑肤少年愣怔半晌,很快打起精神,又提了些力道。   他回答泽卡的问题:“你是一个人,不和其他人玩,你…简单。”   这个答案…泽卡勉强可以接受。可她不想对方往后拿此事作为要挟,于是戒备地问:“这不算我欠你人情吧?”   拱手相让一个纯净的孩子,对多少领区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泽卡不想日后有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算。”少年琥珀色的眼眸凝滞片刻,随后微微弯起,里面好似糅杂了无数光芒的碎片,“算我请你帮忙。”   “那好。”   双方达成共识,下一招,当泽卡再次高高跃起借助弹跳力砸下一拳的时候,昆吉凭空卸了身上的黑暗原力——   他掀起地上的沙子,假装自己滑了一跤,顺势倒下。   少女的拳头紧跟而来。   少年想躲的时候又二次被沙子滑了一下,结结实实地吃下了那个拳头。   昆吉倒地不起。   泽卡获得胜利。   亚摩目瞪口呆地望着战斗结果,嘴里含着的一万句脏话即将喷涌而出。就算是他躺在地上斜着眼观看比赛,也能发现那两跤摔得极不自然,像是故意放水的!!   他扑腾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去揪住少年的衣领:“凭什么!你故意摔倒!”   “我没有啊,”昆吉茫然地眨眨眼睛,“我就是运气不太好…而已。地面太滑,所以不小心摔倒了。在战斗里,运气不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么?泽卡小姐运气好,你…运气不好罢了。”   亚摩气得一口血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随时能吐出来。   昆吉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泽卡的胜利。她后面仍有两场战斗需要打过,其中一人便是亚摩的妹妹,实力同样强劲。   不过方才与昆吉的战斗使泽卡感悟颇多,虽然气力耗尽,但也勉强取得了胜利。   奖品最终属于泽卡。   围观的人群一片唏嘘,目光放在了洛斯特家族的三小姐身上。今日初考过后,泽卡的名声会传遍教团。   虽然她本人并不在意。   红棘打完分后便找昆吉单独谈话去了,泽卡累得小臂颤抖,几乎连一杯水都握不住。   她是真的全身脱力了。   她转头看向在沙地上凭空筑起一个小小沙堆的男孩,示意阿撒兹勒将他抱走。通常这类事情不用她交待阿撒就会自行处理,她以为阿撒是想让她抱抱来之不易的战利品,于是婉拒道:“我没力气了,你把他抱走吧。”   银发恶魔斜睨她一眼。   少女刚刚剧烈运动完,哪怕脱力,脸颊依然泛着淡淡的浅粉色。她神色畅快,似乎连续在沙地里打了好几个滚都十分开心。   这种神色出现在泽卡莱亚的身上,削弱了她的冷淡感,显得她漂亮极了,格外吸引人……   他凉凉地说:“这是你靠自己‘赢’来的,我才不碰。”   少女一时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幼童属于恶魔的食物,或许阿撒是在刻意避嫌。   他是个完整的恶魔,可是恶魔的心脏那么难吃,赛克斯吐成了那样。   他大概……是很想吃的吧。   只是极力克制住了。   既然如此,泽卡吃力地站起身,伸出发颤的手臂,去碰那个孩子——   纯白的衣角轻轻撩过,青年抢先一步,抱起了男孩。   他嫌弃地看她一眼:“你休息吧,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泽卡安心地:“嗯。”   她相信他。   -   考核之后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当天下午,泽卡写了封信递给里恩,让他帮忙转交给姐姐。   她的衣服因为今天的战斗变得破烂不堪,好几个地方磨出了口子。泽卡回到宿舍后先是洗澡,再是换上了休闲服。   阿撒兹勒注意到她丢在脏衣篓里的衣服,他捡起来,准备扔掉。   “你要补衣服么?等我洗了再补吧?”泽卡擦着头发问。   他们这种不要命式的户外训练非常浪费衣服。入学那天发放的学徒服已经被阿撒兹勒缝缝补补了好几次,他针线功夫比她好,甚至每次会很有耐心地为她绣上一些花花草草,或是一些可爱的动物。   一身圣洁的教团制服,愣是被他缝补得趣味十足。   “明天会发新衣服,这件我帮你扔了,省得下次你姐姐看到又帮你扔。”   “我不要,”少女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衣服,“你帮我补得好看,我不扔。”   原本不太愉悦的银发青年听到这话,眼眸里终于蕴了丝笑意。   他面上不显,试探地拉了拉衣服:“以后还会帮你补的。”   见依旧拉不动,他只好说:“那我去帮你洗了总行吧,你好好坐着休息吧。”   泽卡莱亚乖乖松手。 第三十章 合适的男性。   第三领区, 奥涅佛。   早在半个月前,抵达三区的神使团使者就已将包围该区的恶魔剿灭了个干净。这些恶魔强度很弱,只能算是低级魔渣, 若是该领区的位魔出面,应该一招能够全部消灭。   然而他没有出现, 任由民众遭到屠杀。一部分住在山区的平民成功逃走了,至于剩下的……   他们驻扎到现在的原因, 就是剩下的人不知为何对教团产生了强烈的仇恨, 甚至知道了教团依赖恶魔的秘密。   通常来说处理泄露问题的最好方法是派出能够篡改记忆的恶魔, 可是他们无论篡改这群人的记忆多少次,他们的记忆似乎都会退回去,甚至变本加厉。   如果是单单一人, 教团说杀了也就杀了,但这一整个领区的人……神使团只能长期驻扎在第三领区,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前来此地的团队等级是B级,团长捏着手中的资料来回踱步。根据记录显示,奥涅佛的位魔瑟德, 此前从未出过任何错误, 而今……他们压根找不到这只魔。   他们审问了该领区的贵族,贵族表示, 瑟德这些年除了爱吃漂亮的小孩外, 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们又单独审问了部分仆人, 倒是一些老仆说,迪亚兹夫妇前不久刚领回来一个孤儿, 好像被恶魔掳走了。   贵族不说实话,他们唯有使用非常手段。修改记忆的恶魔查看了一遍这对夫妻的脑子,才知道这对夫妻私底下与瑟德做了交易。   他们生不出小孩, 又不喜欢领养的小孩,只能不断求“神”赐予他们生育的能力。这是他们第一次出手,找到了献给“神”的礼物。   他们本想再找个男孩,凑成一对,可惜三区突然发生了变故。   迪亚兹夫妇泪流满面,平时纵容他们、为他们力作担保的奥涅佛领主亦尴尬无语。圣团团长不想掺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抽空与六区七区通了信。   六区是最好的,不但接收了所有的难民,甚至把难民管理得井井有条。那些难民中无人出现精神狂躁,一个个卖力地加入了秋收劳作。   至于七区,更是格外轻松,魔种仅仅是在城墙外部徘徊,没有进去。   出现异常的,唯有三区罢了。   团长已经连续给教团写了好几封求救信,教团|派来的支援亦找不到问题的根源。同时在三个领区投放魔种需要大量的原力支持,目前暂无情报显示哪个地方的人类发生了大批量的失踪。   仿佛这些魔种凭空出现,凭空消失,外加多了个瑟德。   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三区今年收成不好,马上又是冬天了,这样搅和下去,恐怕这些人会慢慢冻死饿死。   他叫来手下,随便点了地图上的几处,命令道:“你们再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多转几圈,最好能找到瑟德的巢穴,我也跟着去。”   圣团的人已经带着自己的恶魔来回找过许多次了,全都无疾而终。上级虽然暂时没有派发新的指令,但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再找找吧,总比干等着强。   -   第三领区深处,粉头发的恶魔不满地指了指外面:“圣团的人又来了!瑟德,都半个月了,我们还不动手吗?”   他们之前计划要挑起民众与教会的仇恨,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圣团死死地守在这里,瑟德居然一直静静地等待着,什么也不做。   焦黑的岩石缝隙中翻滚着灼热的岩浆,四周雾气蒸腾,温度极高。一位身材高大的恶魔与一位小女孩模样的恶魔完好无损地伫立在岩浆边,不受任何影响。   “哎……阿比。你要知道,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圣团也不是教会。阿撒兹勒出现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他。”   小女孩烦躁地应下:“我知道啊,你每天说了几百遍的阿撒兹勒了,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那老东西竟然杀了我的两个使魔,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哈哈,付出代价。阿比啊,你还是太年轻了。”   魁梧的男人站在阴影里,幽幽地说:“就算现在所有的恶魔倾巢而出,恐怕也打不过一个阿撒兹勒。我要做的,是一点一点削弱他的能力,不知不觉间…让他陷入消亡。”   他说着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表情狰狞,“阿比,你不知道吧。我啊,很久以前呢被他杀死过一次。我太了解他了…如果要他消失,只能徐徐图之。正面敌对我们谁也打不过他。”   “什么?”   娇小恶魔猛然回头:“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她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瑟德你被他杀死过一次啊!”   这是新鲜事,她从未听过。   见阿比呆住,男人发出渗人的笑:“是啊,心脏都被他挖出来吃掉了,是不是很惨?”   “可惜啊,我的心脏不是很好消化吧。”   他垂眸,盯着地面,陷入回忆,“他吐了几次,漏了一些,我靠那一些残缺的心不断寄宿在别人身体里,好几百年,我匍匐着前进,终于…又获得了人身。”   女孩听完彻底愣住,她觉得瑟德的寿命已然够长,算是恶魔中的佼佼者。可是那个叫阿撒的,竟然几百年前就能打过瑟德了,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凭什么都是恶魔…他能独占鳌头,又偏偏帮助人类?   洞穴外远远地传来一些人声,圣团的人摸到了这里。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洞穴的最深处,四处缓缓流淌着岩浆,光是滚热的温度,脆弱的人类就只能止步在外。   恶魔便是从这些熔岩中孕育出来的。   他们天生孕育自地表最残酷的地方,拥有丑陋的外表,偏巧上帝漏了一条契约的道路,让他们赖以生存。   阿比静默了一会儿,不再催促跺脚了。还是男人先恢复了正常的态度,问她:“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啊,那些啊。”小恶魔讽刺地回答,“除了八区最快回应了我们,其他领区都想再观望观望,一群见风使舵的人……”   第八领区历来有着恶魔崇拜的传统,八区的贵族皆与恶魔通婚产子,最先回应十分正常。   “七区呢?”三区本来就是他们的,六区有着最肥沃的土地,他本想抢来作为豢养人类的羊圈,不过六区格外顽强……   至于七区,那是个女恶魔掌管的领地。听说她向来看不起教会,应该是易拉拢的盟友才对。   说到这个,阿比冷笑一声,吐了口唾沫。   “看到吗?”她说。   “那女人看不起我这种小恶魔,冲我吐了口口水,让我滚。”   阿比的话语令人身临其境,望着地上那一口小小的沫点,瑟德的手兀自插入自己的头发,一根根青筋自他的体内爆起。   他的气场顷刻间变得无比强大,无数浓郁的黑暗原力被释放出来。一时间,洞穴内的岩石纷纷下坠,巨大的轰鸣声犹如山摇地动。   蝙蝠群飞,山穴外传来惊恐的叫声。无形的黑暗原力扩散出去,一些体质较弱的修士直接吐血倒下。   瑟德张开翅膀,朝外飞了出去。   既然大家不愿意回应他的信件……那就先让他们看看他的成果吧。   -   王都。   休息日,泽卡莱亚睡得稍微晚了些,她今日约好了去看姐姐。   吃早饭时她犹豫地向阿撒兹勒提了一嘴:“姐姐们给我送了那么多礼物,阿撒,你知道王都有什么比较特别的东西能作为礼物送给她们吗?”   “这个我准备好了,”青年淡定地说,“之前我们一路过来途径不少领区,特产我多买了些,我已经让里恩送过去了。”   “啊……”少女神色复杂。   他那时候,居然已经把这种事情想好了。   两人收拾完准备出门时,艾琳修女也来拜访了。她没料到泽卡要出门,于是匆匆说了几句话。   “泽卡,我加入了医疗部。怎么说呢,也不是完全学习药草治疗之类,毕竟日后是要跟着圣团去前线的,我们平时会跟着默祷团一起做些训练。”   “默祷团我去过了,那边都是些……神神叨叨的疯子,天天只会重复经文。我觉得他们特别虚伪,一边看不起圣团和恶魔,一边又觉得教团冷落他们,一群整天自怨自艾的人,我实在不喜欢……”   她说着,将手里做好的几袋点心推着塞给了泽卡:“我申请了教会的助学金,这是我做的饼干。我听说你得了考核第一,恭喜你呀,泽卡。”   少女满面笑容,有点恢复没病前的灵活神态了。泽卡放心不少,伸手拍了拍她:“你学得开心就好。艾琳,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都是洛斯特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艾琳腼腆地挠了挠头发:“泽卡呀,其实里恩平时会过来照顾我些。我真的已经过得很好了!我没想到人生还会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总之谢谢你!我先不打扰你啦,下次见!”   说完,她挥挥手,跑着离开。   泽卡把点心放进宿舍里,随后上了马车。她的大姐二姐不住在同一个地方,今天要去的是二姐家,位于王都的繁华街道上。   进入大门,芙罗拉匆匆将她迎进来。   “泽卡!你来了,我有好多事情要对你说。”   “大姐呢?”泽卡张望了一下四周,二姐家的装修格调高雅清丽,待着十分舒适。   “你大姐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棕发美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大姐的事与你我都有些关系。”   泽卡:“…?”   芙罗拉隐晦地瞥了一眼泽卡身后的恶魔,示意他出去。但其实以阿撒兹勒的听力…就算出去了也听得见。   少女不好拂了姐姐的意思,便让阿撒暂时出去一会儿。   “父亲生了我们三姐妹,但是洛斯特领区始终没有男性继承人。”芙罗拉牵住泽卡的手,带她前往起居室,“大姐…正在物色合适的男性。” 第三十一章 他提过一次的。   与婚姻一事有关的词, 向来不储存在泽卡莱亚的脑子里。   然而婚姻二字恐怖如斯,饶是圣团这种看起来清净的地方,也逃不过适龄人之间的互相打探。   坐上沙发, 芙罗拉命仆人端来甜点与茶。她见泽卡神色凝重,一副等待她下文的意思, 颇感意外。   她以为自己这个妹妹是不爱听这些俗事的。   提起大姐的情况…不过是想叫泽卡对自家领区的危机稍许有个概念,未料到她会如此认真。   泽卡到底是长大了。   芙罗拉欣慰地说:“泽卡, 如果我们家继续保持现状, 洛斯特领区将会由父亲的一些远亲表兄来继承。他们的统治理念一向与父亲不同, 若是由他们掌管洛斯特领区,恐怕父亲这些年的心血全会付之东流。”   见泽卡点头,她捻起一块饼干, 轻咬一口,又啜了口茶,“这些年我与你大姐不是没有为了继承的问题奋斗过。你大姐专门学习法律,混迹那些臭男人的圈子,就是想改变继承法。至于我呢, 平时只有尽可能地拉拢一些和我们拥有相同困境的女性, 致力于一起发声。”   “那全部失败了吗?”泽卡轻声问。   “怎么说呢,”芙罗拉苦涩一笑, “我们初到王都的时候还雄心勃勃的。那时候一个接着一个男人为我们许下承诺。确实有找上王的, 但是现在在位的这任王……是不会同意的。”   她搁下茶杯, 瓷器碰撞,寂静的房间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芙罗拉继续说:“其实王不同意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我们当时没想过放弃。后来我与你大姐继续奔走,终于获得了一个契机——现在位于第二顺位的继承人克莱尔殿下可以修改这桩法案,前提是我们必须支持她。”   “我们做了些背景调查, 王目前非常宠爱第一继承人,他…确实深受民众爱戴。克莱尔殿下差不多是毫无希望的,我与你大姐不愿冒这么大的风险赌上一整个洛斯特领区。所以……”   还是将目光放回了婚姻。   泽卡听懂了姐姐的意思,她头上两个姐姐的年纪按照正常社交圈来说,早已到了适婚年龄。迟迟不结婚……   泽卡尽可能按照常人的思维去考虑,于是问:“芙罗拉,这些年你和大姐没碰到过喜欢的人吗?我是说……”   她咬字艰难,似乎第一次把这个词正式说出口:“你们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啊?”   咬了一口的饼干顺势掉在地上,摔成几块。芙罗拉震惊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仿佛不认识她了一般。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自幼知道妹妹对男性有多么排斥……“爱”这种话题居然会出自泽卡之口,稀奇程度好比太阳西升。   正是知晓妹妹排斥,她和迪莉娅才从不在信中提起感情方面的事。   望着眼前绞尽脑汁措辞的少女,芙罗拉靠近泽卡一点,为她端上茶,好让她冷静冷静。   她说:“有是有的。但是啊泽卡,一旦我们结婚,就会冠上夫姓,很难再帮自家领区做些什么了。尤其每当我们提出生下的第一个男孩要姓洛斯特的时候,那些男人简直逃得比兔子还快。”   子嗣对于现在的贵族阶层来说尤为重要。一般贵族会让长子继承家业,下面几个孩子分别用来加入世俗教会和与恶魔缔结契约。总之孩子的数量绝对不能少,这样方能保持家族各方面的繁荣昌盛。   神使团里的那些贵族就是,他们基本都是家中行三行五的孩子,连王储也不例外。哪怕不肩负世俗的责任,也一定要牢牢攀住恶魔这枝强劲有力的藤蔓。   “既然如此,那大姐还?”少女将茶一口喝了个干净。   “迪莉娅打算找个身份普通的男性结婚,从此在洛斯特领区生活。但是人心这个东西接触过权利后总是不靠谱的。我们无法将全部的家产赌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所以——”   芙罗拉突然目光如炬:“大姐准备找个混血种结婚,结婚的同时与对方缔结契约,这样无论如何,对方都无法背叛了。”   混血种啊。   这是泽卡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上次是阿撒兹勒亲口告诉她,不必为与昆吉的差距感到沮丧,因为对方是混血种。   混血种除了体能比人类强悍、可以自由运用黑暗原力外,寿命与人类相差无几。   但是泽卡万万没有猜到,混血种不仅能与恶魔缔结契约,还能反向与人类进行契约。   契约这个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秘束缚,居然能给予人如此浓厚的信任感。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问:“二姐,你觉得阿撒兹勒怎么样?我的意思是,按照你的看法,他看起来可信么?”   ……   离开洛斯特领区那年,芙罗拉从父亲那里得知了颠覆世界观的秘密。   献祭,恶魔,以及世间根本没有神的事实。   她一路失魂落魄地来到王都,总觉得过往的期待全部失去了的色彩。她的人生目标不再是找到优秀的伴侣,而是想方设法地拉拢各路落魄的人才,为父亲的计划添砖加瓦。   这几年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恶魔,从初次知道混血种的震惊,到后面对魅魔妓院的见怪不怪,她一直是厌恶恶魔的。   捕食者与猎物之间,能产生什么感情?   不过是新鲜猎奇的快感令人类忘记了身为食物的恐惧而已。   一开始得知妹妹不声不响地加入了圣团,甚至独自契约了恶魔,她是生气的。   她这个妹妹,从小觉得是自己害惨了母亲,不喜欢依赖任何人。但她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这样的妹妹居然会拿自己与恶魔做交换!   上次在餐厅见到泽卡莱亚不过匆匆一会儿,那时人多口杂,不好多问什么。但短短一下午,她与迪莉娅敏锐地感到妹妹变了,似乎开窍不少,与契约恶魔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怪怪的。   不是传统的上下级命令模式,反倒更像是……贴心的朋友,比朋友还要更加亲密一些。   因而,比起回答妹妹的问题,芙罗拉反倒抛出了一个疑问。   “泽卡,你诚实告诉我。你和你的恶魔,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   起居室薄荷绿的墙纸淡雅清新,风偷偷地从半透明的窗纱中溜进来,桌上的鲜花优雅地落下一片花瓣。   侍女侯在外面,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听到自家小姐传来吩咐。   这种极致的寂静中,倒是泽卡开了一条门缝,探头寻找阿撒兹勒。   她的理由是,回答这件事需要获得当事人的许可。   ……实则她清楚阿撒听得见罢了。   银发恶魔微笑着进入客厅,他今天一身休闲装扮,无论是颜色还是细节,与泽卡的服饰分明是一套。教团的人看了或许觉得没有什么,可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分明就是情侣装扮!   在姐姐愈发犀利的目光中,泽卡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茶杯的把手。获得阿撒兹勒的肯定后,她硬着头皮将两人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青年顺便补充了一些。   “就是这样,姐姐,我和阿撒……我们之间,其实没有契约。”   “我不是想说服你和大姐去信任恶魔什么的,相反这种事情需要绝对谨慎。我是想说……我们这种情况,偶尔也是可以存在的。”   少女橄榄绿的眼眸清澈无比,哪怕下三白,天生阴郁黑暗的容貌,也遮盖不了她熠熠生辉的那股精神气。   芙罗拉想笑。   她是真的在努力憋笑——棕发美人眼眸弯起,特意展开了桌上的羽毛扇,遮住自己失态的表情。   她觉得小泽卡真是天真有趣,这种童话一般的剧情,光是听到……就已经令人啧啧称奇了,怎么可能还会发生第二次呢?   她转头打量泽卡的恶魔。   餐厅那天,饶是她与迪莉娅见过王都所有的男性贵族,也不由得为阿撒兹勒的容貌赞叹。   这般精致美貌,当真不是人类能够比拟的,她们曾一度怀疑泽卡被美色迷住了眼,所以晕头晕脑地签了契约。   现下听到两人并无契约关系……芙罗拉彻底松了口气。妹妹这样怎么都不算吃亏的,况且她也到了该初尝情|事的年纪。   听说恶魔这方面特别会玩,她们特意打听过,阿撒兹勒从未有过负|面|消息,是个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恶魔。泽卡新人上手就试了个这么招蜂引蝶的玩意儿,倘若日后真的进入社交圈,恐怕也不会吃亏了。   芙罗拉慢吞吞地摇着扇子,玩味地勾唇,她终于知道妹妹的变化源自哪里了,竟是情窦初开。   她一定要马上告诉大姐。   “姐,姐?”少女连唤几声摇着扇子兀自发呆的姐姐,这才把芙罗拉浮想联翩的神思扯回来。   棕发女人啪的一声收起扇子,用扇骨敲了敲少女的脑袋,“你可真是……泽卡,你可真是长大了啊!胆子居然这么肥!”   在少女不解的目光中,芙罗拉随便找了个理由支走阿撒。等恶魔彻底离开后,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住妹妹的脸庞——   “你啊!!怎么可以随便和陌生男人同居呢!!”   “是契约恶魔就可以同居了吗?这没区别吧?走个形式而已。”泽卡弱声反驳。   芙罗拉听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修道院是怎么教导男女之事的。总之,她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觉得该关照的事情还是得说清楚,免得闹出难以挽回的事情来。   “你们做措施了没?和恶魔上床是有几率怀孕的,这个你知道吧?”   瞥见妹妹完全懵了的神色,芙罗拉狐疑地盯了她半晌,难以置信地颤声问道:“你、你们…难道没做措施?你月例来了么?规律吗?”   泽卡茫然无助地问:“姐,上床是什么?措施又是什么啊?”   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又这么激动……   芙罗拉:……   棕发女子用手比划着,艰难无比地为自家妹妹科普了两性知识。确认妹妹一没和人上床,二连嘴都没亲过后,悬着的心反而提得更高了。   堂堂一介恶魔,既不图心脏也不图身体,能为了什么啊?难道要借助妹妹吞并一整个领区吗?似乎也不是……   芙罗拉警惕到极点,双手扶住泽卡的肩膀,郑重地问:“泽卡,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阿撒兹勒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要求?请求也算,就是他有没有想要从你这里获得过什么?”   室内静得连花瓣坠落的瞬间似乎都有声音了。黑发少女沉默半晌,终于慢吞吞地说:“有…有的吧。他提过一次的。”   “什么?”   “他问我能不能爱他,他想要我的爱。”少女咬住嘴唇,纠结无比地问,“姐,爱到底是什么?怎么才算爱一个人啊?” 第三十二章 少女的直球。   芙罗拉十分恍惚。   贵族世界, 谁不是把利益二字刻在脑子里。冷不丁听见妹妹说爱,她总感觉……自己似乎和妹妹活的不是一个世界。   她担心误导泽卡,于是问:“你查过‘爱’的定义了么?”   少女微微点头:“查过了, 我觉得好难。”   芙罗拉便笑。   她解释道:“泽卡呀,其实爱没那么难的。你看的是十分爱, 那样爱到极致的世上能有几人?你觉得难很正常。寻常夫妻,能爱上六七分已是罕见, 若只爱两三分, 那可遍地都是。不然‘博爱’一词从何而来?什么都爱上十分, 累也要累死了。”   她说着又重新张开扇子,遮住半张脸,有些羞于启齿, “这样说不太好,但世界就是这样的。如果真要算起来,我与你大姐已经爱过六七八个人了……爱呢,是可以掺杂其他东西的。比如可以掺杂利益,可以掺杂痛恨, 世间的爱千奇百怪, 其实不用那么绝对。”   见妹妹一知半解,她举了个例子:“我前面与你说, 曾有人为了我贸然去找王讨论继承法的问题。你能说他不爱我么?他是爱我的, 愿意为我牺牲前程。可当我说孩子要姓洛斯特的时候, 他同样痛苦地离开了我。但你无法否认,他是爱过我的。”   “每一个人的爱都有限度, 这个限度你想怎么把握都可以。十分的爱,大概只会存在故事里吧。”   说着,她伸手揉揉妹妹柔软的头发, “我问你,你和阿撒有过肢体接触吗?”   泽卡唰地抬起眼眸:“打架算吗?他比我厉害,经常教我打架。”   芙罗拉:“…没有别的了?”   “帮我擦头发梳头发?”   这个勉强算是……或许对于泽卡来说已是为数不多的接触。   芙罗拉立刻乘胜追击:“他帮你梳头发不小心触碰到你额头的时候,你会心跳加快吗?”   “不会啊,”少女自然接道,“不就是梳个头发吗?”   “那如果亲你呢?”   “如果他亲你,你会不会想要推开他,会不会感到生气?”   在姐姐的循循善诱下,泽卡莱亚仔细想象了一下阿撒兹勒亲吻她的场景。她垂下眼睫,不知为何有些想要躲避姐姐的目光。她莫名想到了那晚阿撒叫她摸翅膀的情形……   少女眼神飘忽不定,芙罗拉见状用扇骨挑起她的下巴:“不要回避我的眼睛,泽卡。你认真告诉我。”   泽卡莱亚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什么贵族喜欢用迂回的语言来回答问题……她心跳微微加快,咬住嘴唇许久,最终艰难地给出了答案。   “不会推开,也不会生气。”他要亲就亲好了,又不会少块肉。   棕发女子听罢了然地笑,她知道泽卡莱亚在感情方面像块木头,但她不想让她因此错过最好的年纪。   16岁啊,正该是肆意享受爱情的时候。   待到她这般年纪,什么联姻利益的一齐上来,不会再有那么纯粹的感情了。   于是她添了把火:“那如果是别人亲你呢?一样可以么?”   少女的双手不自觉地揉捏沙发上的软垫,她犹豫一番,尴尬万分地说:“…那不可以。”   芙罗拉觉得妹妹特别好玩儿,她从未在妹妹冰冷的脸上见过那么多一连串的神情,简直有趣死了。她逗她:“为什么别人不行?阿撒可以?”   泽卡莱亚对姐姐的问题向来有问必答,不会像寻常女孩儿那样,遇见害羞的问题甜甜地唤声“姐姐”撒娇糊弄过去。   她此刻难堪极了,恨不得能有什么从天而降彻底结束这场剖挖人心的话题。可她抬眼就是二姐灼灼有神的目光,顶着这种强烈的期望,她干巴巴地回答:“我…不知道。”   芙罗拉噗哧一声笑了个彻底。   女人笑得花枝乱颤,干脆把扇子丢到了桌上。她一边笑一边拍拍妹妹:“你别怕,其实你是喜欢阿撒的。有没有一两分的爱我不知道,但起码你是喜欢他的,姐姐可以保证。”   “泽卡啊,你回去试试看…亲他一下,看看会不会心跳加快。好的爱情能让人积极向上,姐姐希望你在最后的学生时期,好好体验一下。”   ……   泽卡莱亚用了晚餐后才回家。她与芙罗拉之后又聊了些其他话题,比如这些年大姐与二姐为洛斯特拉来不少新鲜的贸易订单。又比如父亲开启了这几年存下的粮食,全力救济难民,获得了空前绝后的民心。   马车停在教会门口时,她撩开帘子,一眼看见了站在墙边静静等着她的银发恶魔。   他总是这样等着她,在她需要什么的时候立刻递上。   少女跳下马车,径自向里面走去。高而深的拱门隧道里漆黑无比,青年离她近了些,告诉她:“新的制服我拿好了,等下你就能看到了。泽卡,你的权限从六级升到三级了,以后图书馆可以上到三楼了。”   泽卡莱亚心不在焉地:“嗯。”   阿撒兹勒敏锐地察觉到她心中有事,联想起白天说的那些:“领区的继承问题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你要怎么解决?”泽卡站住脚跟。   一旦停下步伐,隧道内的漆黑便扑面而来。前方是黑,后方亦没有光亮,只有月光照进的一角静静地在前面指示着。   泽卡循着月光而去,却在半路停住。   只听青年说:“直接去找王,让他修订律法。”   “你的面子这么大?”   原来王都要听阿撒兹勒的话么?   青年欲言又止,他想说其实不论是现在的王还是谁,所有人皆欠下他们良多……这点要求而已,没什么能不答应的。   他只好在黑暗中眨眨眼,用轻快的语气说:“那当然,我是很厉害的呀。”   泽卡沉默。   原先在洛斯特领区,因为没有其他恶魔作为比对,她以为王都的恶魔与阿撒兹勒差不多,没什么区别。   进入圣团后她发现,阿撒哪怕放眼教会也是其中的佼佼者,红棘教官都忌讳他三分。   少女顿了顿,终是加快步伐,快速回到宿舍。   她打开房门,新的制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床上。白底成了黑,鲜红的刺绣边纹变成了深邃的蓝,并且下半身不再是裙装,而是偏向于军服的长裤。   终于不用为白色难洗而纠结了。   少女一言不发地冲进房间,拿着衣服兀自发呆。阿撒兹勒担心她,于是敲了敲门,“泽卡,你如果觉得不好,我不去找王……”他使些迂回的手段是一样的。   泽卡闻声回首,便瞥见青年伫立在她的门口,关切地望着她。   泽卡莱亚无比烦躁。   她是个行动派,心里压不住事情。别人说些什么,她便跃跃欲试。为了解决这烦躁的根源,泽卡缓缓走到阿撒兹勒的身前,轻声命令道:“你去坐在椅子上。”   起居室的椅子有几把,青年不明觉厉地坐下了。   “怎么了?”   她不答。   视线的落差刹那间变得异常舒适,泽卡靠近他,轻轻地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如同刚过来那次。   她不得不承认,阿撒兹勒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不然他们的宿舍门口不会每天堆满各式各样的信件和表白礼物。   泽卡莱亚耐心地凑近他,一只手改为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则按住了他的心脏部位。   他的心跳四平八稳,没有一点加快的迹象。   而青年少女彼此的呼吸交融,鼻尖对着鼻尖,只差一点就能亲上去。   阿撒兹勒坐如针毡。   半个月以来,种种行径使他已经不会再误会泽卡了。因而泽卡突然这般,他立刻飞快地转动大脑思考——最近他是否做错了什么,令她不满意了。   他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是昨天考核他对她的态度差了些么?还是今天关于王的那些话,令她不适了?   紫罗兰色的瞳仁在铜灯下变幻着昳丽的光泽,犹如一汪紫色的湖水,波光粼粼,如同幻境。泽卡仔细端详青年的眉毛、鼻子、再到嘴唇。他的唇色一向很淡,像是草莓味的糖果,半透明质地,饱满且……   少女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对方的嘴唇。   柔软,没什么味道,富有弹性。   她掌心下的心脏一瞬间剧烈跳动,泽卡能够清晰地感到衣服下传来的滚烫热度。   她有些喜悦,却不知为何喜悦,但她确定现在自己是开心的。   于是她又舔了一下对方的唇。   阿撒兹勒手足无措,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泽卡莱亚在舔他,他不理解为何会这样。   青年艰难无比地问:“泽卡,你在做什么?”   昏暗熟悉的起居室内,少女退开一些,绿色的眼眸像是沾染了雾气。她明明舔了两次,却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问道:“我能亲你么?”   阿撒兹勒:“……!”   他伸手拉开她一些,问她:“谁和你说了些什么?”   泽卡避而不谈,只继续重复:“可以亲么?”   青年败下阵来。   他不答,她便以为他是像之前那样欲拒还迎。她将膝盖搭上座椅的边缘,整个人又向前凑近了一些,如同叠坐在椅子上似的。   她主动往他唇上亲了一下。   唇瓣短促交接,青年刹那睁大了眼睛。   他心跳极快,脸颊亦染上了漂亮的绯色。他从未与泽卡离得那么近过,因而当少女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形成了一个拥抱时,他的手还不知道拢在哪里。   只听女孩轻声说:“姐姐说我是喜欢你的,她说只要我亲一下就知道了。”   “我亲了,心跳得好快,我是喜欢你的。”   “这样是不是很快会到爱?”   “阿撒,我们结缔契约吧。”   “现在的话,我应该可以做到了。” 第三十三章 退路。   怀中的温度是温热的。   深秋的夜晚, 女孩仍穿着白天的裙子。这条裙子看似随意,但裁缝是费了心思的——领口与后腰部分采用了绸与纱拼接的设计,可以若隐若现地显出女孩漂亮的锁骨与腰线。   因而, 后腰那处的布料极薄,阿撒兹勒无处落手。   他虚虚地揽住少女, 防止她从他的身上摔下去。又瞥见她耳边闪闪发亮的发饰,那是他今早亲手别上去的。   泽卡莱亚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   除了冷淡些, 不太爱说话, 她对所有东西都不挑剔。无论吃的穿的, 只要他帮她准备好,她便用。   同样…也不挑剔他。   连爱情这种东西,她不懂, 便努力去弄懂,然后给予他一个答案。   这样的泽卡莱亚啊……   银发恶魔微笑着回复道:“泽卡,再等等吧。”   “什么?”少女疑惑地抬起头。   青年温柔地替她摘下繁复的发饰:“因为如果你与我定下契约……我是不会容许你爱上其他人的。”   他还是卑鄙地窥探了她的内心。   “你姐姐不是想让你尝试和享受吗?起码我这里…不可以。你和我契约的话,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所以你再想想吧。”   泽卡怔怔地捧住阿撒的脸庞, 她隐约觉得青年似乎是在为她着想, 又感觉哪里似乎不太正常。她想不通,只好问:“那我可以每天亲你一下么?我喜欢亲你。”   少女近距离地挨着他, 眼眸亮晶晶的, 如同见到了心仪的武器般, 充满了好奇与渴望。   阿撒兹勒放缓了呼吸。   他将一个个拆下的饰品妥帖地放在桌上,压下隐晦的心思, 故意避开少女的目光,用稀松平常的语气拒绝道:“不可以。”   虚揽着少女的手却忍不住收紧了些:“除非你确认…永远不会再有别人了。”   千年来,泽卡莱亚一直是他的唯一。   她是他追寻的影子, 渴求的理想乡。   他从未想象过她的回应。   人类的转世漫长而又不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社会逐渐进步,人类有余裕欣赏艺术、发明创造新式的物品。   这一次,泽卡也比曾经更加懂得感情。   反观他自己,恶魔会产生“爱”吗?冗长的时光过去了,他依旧不知道。   每当他想起红棘对他的那些质问,为什么不多照顾下泽卡,他便觉得……如果她这辈子有真正喜欢的人,那他守着她,也挺好的。   毕竟若是她给予了他爱,他却始终无法反馈爱,那对她…多不公平呀。   他只要能看着她就好了。   他早已习惯如此。   -   清晨,圣团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先有牧师为这群学生讲解了圣团的组织结构——圣团不是仅有一个团队,而是根据等级分为8个团队,每个团队皆有固定的职位,只是强度不同。   最高的是SS级,最低F级。   除了第一名的泽卡与第二的昆吉拿到了全能的评价,其他人则根据他们的特长获得了相应的标签。   比如亚摩,虽然他本人实力不错,然而他的恶魔实在拉跨,因此只得了一个辅助的标签,之后大概率会进入C级团队。   又比如圣女的吹捧者海伦,她的天空飞行能力特别出色,所以拿到了弓箭手和远程的双标签。其余飞得优秀的也有获得侦测标签的,总之二期课程里,学徒按标签上课,专注于发展自身特长。   小声讨论的人群中,安妮特嫉妒地看向泽卡——黑发少女今天与阿撒兹勒一起编了蝎尾辫。这两人总是这样,每天带着同款的发型来上课,服装上还会绣些别人没有的花纹,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是契约关系似的。   她觉得泽卡莱亚真是好心机,表面上一副冷淡不爱搭理人的样子,私下里倒是很会讨好男性。居然给自己的恶魔编辫子、缝衣服……这种手段连她都不屑于去做好么?   她撩了撩头发,借机问身后的恶魔:“我让你们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恶魔恭敬地回答:“大主教同意了您的申请,答应了让您去上全能的课程。但是他说这是您自己选的,其他事宜不得因此落下。”   安妮特轻哼一声:“没关系。”   等她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一切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人群窸窣分散,学徒们兴奋地讨论着自己的标签。混乱的教室中,姬玛凑到主人亚摩身边,悄声告诉他自己听见的声音。   姬玛虽然是魅魔,却身负读心的能力,所以亚摩破格与她契约。为了防止遭人忌惮,亚摩未曾对外解释过与魅魔结契的原因,因此传播了不少香艳的传闻。   此刻,姬玛轻声细语地告诉亚摩众人心中所想的一切,并后怕地瞥了银发恶魔一眼。   第一次见面时她被他一眼望穿,便知道了……阿撒兹勒也有读心的能力,其强度远在她之上,她格外惧怕他。   然而战战兢兢的两周过去,对方基本无视了她,不理会她的那些小心思。她放心不少,身体却依旧忍不住产生生理性畏惧。   于是她问:“圣女殿下的事情,我们要去提醒下么?我看阿撒大人几乎没有使用过读心,恐怕他并不知道……”   或许可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亚摩啧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外表圣洁的女孩心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恶毒的想法。   好几年前,安妮特初入王都被选为圣女预备役的时候,他曾与她有过短暂的一段情史。可惜当她借助他成为了圣女后,他们的关系就破裂了。   他痛苦了好长时间才如梦初醒。   他时刻关注她,就是不想让别人轻易地被她利用……他曾当了跳板,不愿其他人一样落入陷阱,没料到……她的心思愈发黑暗。   破坏别人的契约,她压根没考虑过同伴的性命吗!   黑发青年气得双手握拳,别人眼中这是他不甘心的表现,免不了一顿嗤笑。   亚摩不在乎那些。   他曾对安妮特抱有一丝微薄的希望,说服自己她拥有不幸福的童年。他希望她能改邪归正,做个真正善良美丽的圣女,然而……   亚摩沉默地走到阿撒兹勒身边,与他打了声招呼:“喂。”   “我有话对你说。”   ……   激动地对完标签后,学生们收到了崭新的课程表。接下来是去武器库领取武器,据说圣团的武器全部由技艺精湛的匠人潜心打造,哪怕是学徒,武器的价值仍然不菲。   除了全能有资格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的武器外,其余皆按需分配。泽卡莱亚一如既往地选了把大十字架,至于昆吉,则取了两把类似于暗器的圆形轮刺。   下午照例是红棘的课程,重心从肉搏战术转移到了武器使用上。上完后,昆吉主动向泽卡发出了邀约,约她吃完饭后两人继续切磋技艺,磨练招式的精准度。   泽卡莱亚下意识看向阿撒。   她夜晚训练皆满,虽然与昆吉交流的确能够飞速提升,但她仍是下意识看向阿撒。   银发恶魔见状与她拉开一段距离,淡淡地说:“泽卡,这种事情你要自己决定。你认为他对你的提升多那就去,不用看我。我的训练……你平时也可以拒绝的。”   少女便接下了邀约。   夜晚吃过饭后,泽卡再次来到了沙地。见她空手而来的昆吉有些惊讶,他扬了扬手中的武器,随手放到地面。   泽卡踌躇地问:“要不要我回去取?”   “不用,”少年扬起轻松的笑,“人和人之间有肉|体差距很正常,用好武器其实可以缩短差距。泽卡,你明天带来就行。”   刚好他亦十分好奇,上次消弭他原力的究竟是不是偏光明的力量。   少女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后便十足的认真,她沉下心,开始抵御四面无形的原力。   少年释放出的原力明显比上次更多,泽卡刹那间大脑昏沉。她集中全身的注意力,极力调动大脑,当昆吉攻击过来时,只听又是一声细微的爆裂声响,昆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果然……   泽卡莱亚是具有光明原力的!   她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体内蕴含的原力还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唯有强烈受激时才会激发出来。   有趣。   昆吉重新攻击上去,这次他不再留给泽卡莱亚退路,招招狠辣,逼她使出自己的潜能。少女堪堪应付着,一双眼眸明亮到如同在燃烧,砰地一声,竟是少女无意识地将原力凝聚在了腿上,将他一脚踹了出去。   “咳……咳咳。”少年呛了满嘴的沙子,唇角泄出畅快的笑。   “泽卡,你——”昆吉想说什么又顿住了,或许…等她把能力再逼出来多些告诉她更好。   许多原力,一旦从潜意识转到有意识,反而会使用不出来。   泽卡凝滞地看向自己的腿,方才有瞬间她的腿失去了知觉,她只是随着心踹了出去,对自己腿上力道的多少毫无概念。   她犹在发呆,新一轮的攻击又席卷而来。一切由不得她多想,她深呼吸一口,一一应付起来。   ……   回去后,泽卡再次觉得全身如散了架般疲惫。与昆吉连续对战两小时,这强度简直比考核还要吃人。   后来的一周皆是这样度过的,白天上分类课程,夜晚与昆吉私训。   又是一天夜晚,泽卡转开门,起居室的灯已经关了。最近总是这样,自从她说出那些话语后,虽然阿撒兹勒对她依旧体贴,但他明显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泽卡放下钥匙,坐在椅子上,有些茫然。   近期时间紧张,圣团的训练越发艰苦了。她很累,但还是托了艾琳帮她从外面带回来有关爱情的书籍。   她翻来覆去地想了想,终于有了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阿撒兹勒的意思是,让她找别人享受爱情,那样的话她像姐姐爱上六七八个都没问题。但若对象是他,那必然只有他,无法再有退路了。   这算是体贴么?   泽卡莱亚不懂。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敲了敲门。   “阿撒,你睡了吗?” 第三十四章 创造爱。   房内没有回音。   以他们的敏锐度, 敲门不过是象征性的礼节罢了。门没开,只代表阿撒兹勒不想见她。   泽卡莱亚背靠着门,身体随着门渐渐滑落, 她坐在地上。   她想,先前哪怕练得再累, 阿撒都会帮她拉筋放松肌肉。她从未觉得圣团的训练苦,相反, 这里有可口的食物与舒适的衣服, 生活环境比修道院好上太多。   偏偏这周, 她到处觉得累。   泽卡莱亚不是一个喜欢被情绪左右的人,想不通的她会去想,她的神经也没粗大到睡一觉可以什么都忘记。   她只是许多事情无所谓, 但不代表对阿撒兹勒一样无所谓。   今晚,她是在给自己设下一个期限。   如果阿撒兹勒不开门不回应,那么她不会再为这件事情烦恼。   像是扔垃圾一样,到了时间,她就会把这些无用负面的情绪清理出去。   少女在心中倒数:三、二、一……   门咔哒一声开了。   见泽卡坐在地上, 青年微微诧异。他伸手将她半拉半抱地带起来, 眼神迟疑地游荡着:“怎么了?”   “我累了,想让你帮我拉筋。”少女张开双手。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胸膛, 这是她初次见到他上半身没穿衣服的样子。   因为天气转冷, 哪怕训练火热, 也很少有男生脱去上衣。她见过昆吉的上身,少年深色的肌肤与健硕的肌肉贲张有力, 是女生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但是阿撒兹勒与昆吉不太一样。   少年的身体犹在发育,到底青涩,青年的则完全不同。他的大臂、胸口及腹部的肌肉并不夸张, 相反,一切的线条仿佛经过千百次的锤炼似的,收敛坚硬,又恰到好处。   她盯着,便随心所欲地伸出了手——少女的指尖触碰上青年的臂膀,轻慢地摩挲着。   手指下的触感紧实细密,即便他身形瘦削,也不会有人能够忽略这种肌肉所携带的恐怖爆发力。   阿撒兹勒的心跳又开始不自觉地加快。   女孩的指尖纤细分明,抚摸的过程犹如蚂蚁啃噬,带来一片缱绻酸涩的痒。他终于将目光定格在少女的脸庞上,只见她眸中裹挟着纯然的欣赏,评价道:“阿撒,你的肌肉真漂亮。”   青年大脑轰鸣,脸颊刹那间染上缤纷的色彩。   他一时半会儿手足无措,只能找点事假装忙碌起来:“你不是要拉筋吗?现在开始吧。”   说着要去动手点灯。   “等等,我先去洗澡。”泽卡莱亚低头嗅了嗅自己,她方才出了一身汗,这样黏黏糊糊的不合适。   她似乎猜到阿撒要顺势说些什么,于是抢在他前面说道:“就要今天,不许逃避。”   从来不会拒绝她的青年再次感到难以言喻的失败。   ……   洗完澡后,泽卡莱亚坐在床边,由银发恶魔帮她擦拭头发。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他的地盘,通常来说两人会在起居室或是她的房间进行练习。宿舍只有那么点大的地方,而阿撒的物品许多,整个房间装饰得繁复华丽,到处是给她装扮的饰品。   少女愉悦地晃荡着小腿,疲惫一扫而空。   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头发被一点一点细致地绞干,拉筋不过是个找他的理由。时间差不多,泽卡莱亚蓦地问道:“你是不是怕我后悔?”   时钟恰好转完一圈,三针一位,发出轻微的嗒嗒声,青年顷刻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微光摇曳,投放在墙壁的影子近乎静止。他应了声,手指灵活地帮她绑起头发:“女孩子这个年纪对爱情抱有憧憬很正常,你和我在一起后,万一发现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怎么办?万一到时候……你喜新厌旧呢?”   少女觉得他有趣:“圣团你不放在眼里,改变继承法不过是区区一句话的事情。怎么对上这种事,你一点自信也没?”   青年绑发的动作停下。   只见少女忽而转过身,得寸进尺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阿撒,我喜欢你。”泽卡橄榄绿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姐姐说可以试试别人…那是姐姐说,我没想过别人。”   阿撒兹勒无论从外貌、体格、性格,一切皆是吸引她的模样。他对外冷淡,没有社交圈,不需要她参与什么,心情好时偶尔会开些玩笑,认真起来又强大无比。   偏偏,他还会缝衣服、编头发、打理家务……   “我…”青年张了张口,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我是个恶魔。”   泽卡等待他的下文。   “恶魔会不会爱人,我不知道。”阿撒兹勒茫然地说,“我怕你给我了爱,但我无法回馈爱,那你不是很吃亏么?”   “你避开我…什么也不说,原来是担心这个?”少女敏锐地察觉到这才是重点。   “嗯。”   泽卡莱亚一时间不清楚说些什么才好,她唯有凑近青年,稍微直起身体,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你不懂爱,我也不懂爱,我们两个不懂爱的人在一起创造爱,这样不好么?”   “有些事情,试了才知道。就像我亲过你才知道,我其实是觊觎你的。”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泽卡莱亚最近心情出奇的好。   她的笑容变多了,不像先前那样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于是众人终于发现,其实洛斯特家族的三姐妹容貌皆十分出色,只是最小的那个不爱笑和打扮罢了。   第一天与泽卡搭过话、问她恶魔哪里寻来的少女瓦妮莎求救般地问道:“泽卡,你是怎么做到精力越来越好的啊?我都要累死了好吗…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我感觉我快老了十岁了…圣团的训练也太苦了吧呜呜呜……”   没等她回答,她继续嘀嘀咕咕地说:“你知道么?海伦今天请假了!看来大家全部撑到极限了啊…噢对,除了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名吗?人和人的身体差距也太大了吧!”   泽卡眨眨眼,想说人被正面感情支配的时候可是精力很充沛的,虽然阿撒兹勒并未答应她……她只好说:“你抽空让侍女帮你按下肌肉吧,虽然很痛,但是可以缓解身体疲劳。”   瓦妮莎双目放光,正想握住泽卡的手再说些什么,可惜本周唯一的理论课已在钟声中戛然而止,下课了。   接下来又是永无止境的体能训练。   少女垂头丧气地离开,她下节是红棘的课,不能迟到。泽卡与昆吉相互打了个招呼,两人朝教团后方一幢庞大又怪异的建筑走去。   全能不仅需要体能优秀,更要了解各方面的知识。教团的研究部是专门钻研恶魔的地方,那里凝聚了所有对抗恶魔的新鲜成果。   他们已经学习了圣水最精准的调配比例、恶魔的身体构造,今天是要感受恶魔的毒性究竟有多离谱。   泽卡与昆吉在大楼里绕了几个圈,这栋建筑里一会儿是旋转楼梯一会儿是直行通道,有的地方看似相通但其实是错位的死路,他们绕了许久才找到今天的教室。   圣女已经候在那里。   三人到齐,她冷哼一声,课程正式开始。   “来了来了。”研究人员抱着宝贝似的捧来了一整木箱的滴管,里面放满了五颜六色的液体。   他推了推眼镜,戴上手套:“这些全是教团内部的恶魔血液,众所周知,魔血毒性很强,但具体强到什么程度,你们需要逐一去体验。”   他随手拿出一支绿色液体,取了一小滴放在干净的试管里,又取了一滴滴在纤维上,纤维的边缘眨眼间被腐蚀。   达到目的后,他重新取出一支蓝色液体,滴在那根有着绿色液体的试管里,绿色很快被覆盖了。   “恶魔的毒性与强度息息相关,成正比例,除了魅魔和一些特殊案例外,这条原理基本适用于所有情况。”   研究员重复了几次前面的操作,纤维换成了坚硬的矿石,“总之,当你们遇到对手时,指挥什么样的恶魔出战是十分重要的,血液是最直观的衡量标准之一。”   他拍拍盒子,示意学生们自己操作:“每个试管上贴了标签,是恶魔的等级划分,你们记下对应的腐蚀程度吧。”   昆吉拿了手套递给泽卡,两人微微点头,分别挑了两支同等级的血液进行测试。   桃红色的液体滴入明黄色的,这两滴血液没有瞬间分出胜负,而是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甚至渐渐冒出白烟——   “快丢掉!”研究员大喊。   昆吉反应极快地将试管投入事先准备好的橡皮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试管竟然独自炸开,玻璃溅射一片。   研究员长长地吁了口气:“这种状况也是有的,我们认为这属于毒性基本相当,也就是持平。”   泽卡走到橡皮桶边,查看里面的情况,两滴液体已经不复存在,仿佛彼此消融了。   她霎时深刻地意识到了赛克斯吞咽使魔的心脏究竟有多危险。   既然如此,那阿撒兹勒……   课程的后半段,研究员表示他们研究出了几种针对低级毒素的解药。若是日后再发生三个领区同时被魔种围攻的情况,圣团能够派出低等级的人员去应对,只需到场撒撒解药,恶魔便会如那根炸掉的试管般,自行消失。   一节课没过多久就在反复试验中结束了,泽卡准备吃午饭,却被安妮特单独叫住,说是有事想要请教。   泽卡莱亚耐心地留下了。   等研究员与昆吉统统离开,安妮特领着泽卡拐到了大楼里的一间独立办公室中。   “怎么了?”她问。   安妮特满意地看着泽卡站在那个她画过阵法的地方,她垂眸低念着咒语,蔚蓝色的眸中闪烁着疯狂的意味——   她笃定地等着阵法像原先那样亮起,然而10秒钟过去了,阵法毫无反应。   金发少女不解地又念了一遍,可是依旧没有反应。   她难以置信地再次尝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她昨晚可是才拉着海伦实验了一遍啊!为了万无一失,她确认海伦的契约被破坏无误后才找上泽卡的!   面对少女狰狞的神色,泽卡友善地问:“你还有事么?没事我先走了。”说着,她拉开办公室的门。   恰巧,隔壁一间教室有研究部的课程拖堂了,迟了十分钟才下课,空旷的走廊里倏地充满了人声。   泽卡莱亚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对了安妮特,你究竟多重啊?”   “上次考核你记得么?我用尽了力气也没抬起你…我真的一直十分好奇,你的体重是多少?”   研究部的学生们惯会捕风捉影,见到著名的圣女与考核第一的稀奇人物站在一起,又听见那句多重,所有人的目光须臾间尽数投放在安妮特的身体上。   “不会吧,我们的圣女殿下很重吗?!”   “可是那个女生是泽卡莱亚·洛斯特啊!上次得了考核第一的人,你不知道神使团的考核有多变态么?第一都抬不起来的体重……”   “天啊,那得多重啊……”   走廊里议论纷纷,安妮特尚未来得及收回狰狞的表情,便已在原地彻底石化。   她的体重…她的名声。   安妮特当场社死。 第三十五章 印记。   “泽卡莱亚!”走廊尽头爆发出一声巨吼, 学生们纷纷回头。   只见王储亚摩脸色涨红地跑来,身边还跟着他的小小魅魔,他语气激动:“你有没有事??你的契约印记还在吗?”   泽卡困惑地:“啊?”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石化的金发少女, 气势汹汹地拽住她的手臂:“你做了什么啊?!你知道海伦这辈子都完了吗?”   贵族中不受宠爱的子女唯一的活路便是与恶魔结契,如今海伦的契约被彻底破坏, 她本人已经毫无价值了。   “她算什么完了?”圣女终于找回了点场子,她恢复优美的仪态, 讥讽地说, “她哪怕没有契约, 起码名字后缀也是贵族姓氏。无论如何她一辈子吃穿不愁,有什么好完了的?”   “你!”亚摩愕然地看着她,突然感到痛彻心扉的失望。   偏巧他一下子拿不出反驳的话语, 曾经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他没有一次是说得过安妮特的,因而总是安慰自己,她有她的道理,他们经历不同……未料竟是助纣为虐。   亚摩唯有牢牢攥住少女的手臂, 沉重地说:“你的事情…我已经全部上报给大主教了。虽然泽卡现在安然无恙, 但你想要害她是事实。主教就算想要偏袒你,恐怕也不会容忍你残害神使团的优等生……安妮特, 你走吧。”   走廊里瞬间安静得只余下呼吸声, 亚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避研究部的学生, 相反……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他给过安妮特好几次机会,包括拐弯抹角地叫她放弃。她表面柔顺, 心中的想法总是令人叹为观止……   昨天是海伦,今天是泽卡,她想要的便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 那么以后呢?如果她的欲望越养越大,膨胀到难以抑制的地步,是否会死去很多无辜的人?   所有人都在期待安妮特接下来的反应。   女孩这次毫无波动,狰狞的神色不见了,她用一种平静又泫然欲泣的语气说道:“亚摩,你是要我去死吗?”   黑发青年蓦地松开了她的手,似是十分嫌恶。   他难堪地说:“你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你知道的,”他后退,她就上前,“我除了这张脸这个身份,其他在教团分文不值。你禀报大主教,有想过我的未来么?我没有贵族姓氏,父亲从小苛待我,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呢?”   “你是王储,没有受过苦,你有想过我这种平民出身的感受吗?”   她的语气心痛到让人心碎,一些围观的学生见到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不由得开始恍惚:王储殿下是否太过分了?起码…起码这种事要给圣女留点面子,私下解决吧。   姬玛狠狠瞪过这群被迷了魂的学生,点点他们的脑袋叫他们清醒些。一些学生见状惊喜交加,迫不及待地伸手打算触摸姬玛——   却被小魅魔啪的一下重重打开。   研究部的每一位学生都特别渴望与恶魔结契,偏偏他们的喜好导致没有恶魔愿意与他们契约。因而每一位研究员极度盼望与活生生的恶魔亲密接触,比如摸摸翅膀……测量各种数据,最好再能抽上一管血……   亚摩今日能带着魅魔冲进研究部的大楼,说明他当真生气到极点,已经顾不得这些有的没的了。   听见少女一番话语,黑发青年冷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所有平民都别活下去了。外面长得不如你、能力不如你的比比皆是,我看大家也都活得好好的。你欲求太多,表面一张面孔,私下一张面孔,你……”   青年的话语活生生地中断了,安妮特竟然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嘤嘤哭泣:“亚摩,我曾经与你好过一段…你就算报复我,也不必如此……”   若说方才安妮特柔弱的姿态吸引了一部分的男性,那么现在的一席话语便使一批女性也倒戈在了她的身边。   一些女生小声地吐槽道:“渣男。”   又有人酸溜溜地说:“哎呀,人家是王储嘛…自然不缺漂亮的姐妹陪伴。”随后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姬玛。   亚摩猛然将安妮特推开,他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那你最好解释下,你方才对泽卡做了什么!”   ……   若是从前遇上这种事情,泽卡莱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天大地大,对她来说,什么也大不过吃饭。   她是真的想要了解安妮特的体重,她觉得安妮特的重量下盘极稳,在打斗中占有优势,是她渴望达成的目标。   然而最近她体验到了诸般丰富的情绪,所以这种无聊的撕扯……她也想留下来看一看,学习一下。   大抵是没有按时回到宿舍,阿撒兹勒不久后也来了,他不仅来了,身后还跟着大主教。   教团的高层与教会高层截然不同,虽然表面上挂着同款“大主教”的称呼,但每一位主教都身具赫赫军功,一路披荆斩棘实打实的升迁上来。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只消一眼,大主教便明白了整件事情的过程。   他犀利的目光古井无波,他一生已经见过无数圣女因贪婪而落马,这次亦不例外。   众多圣女中安妮特实在不算特别,教会早就准备好了下一个比她优秀得多的女孩。她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无可替代……但教会早就想把她踢出去了。   安妮特立刻被革职除名了。   此事当着众学生的面,所以一桩事情被传出了上百种模样,什么版本皆有。有人惊讶于安妮特的两幅面孔,有人唾弃亚摩……连泽卡莱亚都未能幸免这些风言风语。   她从阿撒兹勒的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对于海伦,他只轻描淡写地评论了一句:“人要为自己作出的选择负责。”   海伦选择追随安妮特,就要承受权利崩塌后带来的代价。   泽卡倒没多想什么,她反而好奇亚摩口中的:“契约印记是什么?”   有关契约的一切,她都是模糊的。   阿撒兹勒望着女孩新奇的神色,轻叹一口,解释道:“恶魔都有属于自己的图腾,大部分来说是一个多边星形,里面的图案不尽相同,如同你们人类画的阵法。一般正式契约后,身上会多出这个图案,与刺青无异。”   少女轻轻“啊”了一声,“那通常印记在哪是随机的么?”   “不是,你可以自由选择,它会出现在你指定的位置。”青年指了指脸庞,“我看你们这一届的学生较为保守,以往有把契约烙印在脸上和脖子上的。”   这是事实,不然泽卡不至于到现在才知道契约印记。这届学生的印记似乎全部藏在隐秘的部位。   泽卡听罢认真地想了想,随后说道:“阿撒,我和你契约的话,我要烙印在耳后,这样撩起头发就能看见了。”   青年微愣,终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   夜晚,泽卡照例与昆吉进行特训。   月亮挂的正高,趋于正圆,再过几天便是第二次考核了。   少年先与泽卡赤手空拳地热了个身。最近泽卡进步飞快,尤其感知上格外敏锐,动作也比之前随性肆意了不少,不再按照规矩束手束脚的。   战斗绝佳的状态便是如此,将刻板的一招一式融会贯通到自身的节奏中,方能出其不意地发挥最大的力量。   但他还是觉得奇怪。   前一阵子明明他有用黑暗原力激发泽卡的光明力量,然而不知为何,近两天泽卡虽然动作进步很大,可是光明原力却好似消失了一般,再也不见踪影了。   这种事情他不好主动去问,联想到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圣女事件,他只好理解为泽卡心中有事,所以无法使出纯正的光明原力。   上百招下来,昆吉热得出汗,因而脱去了上衣。他转身,便见泽卡面色古怪。   “怎么了?”他身上有什么吗?   泽卡莱亚望着少年干净的上身,纠结无比地想:昆吉的上半身完全没有契约印记,他穿短裤露出来的小腿也没,那他的契约印记究竟在哪?莫非…在屁股上么?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格外抱歉。   于是她答:“没事,我就是羡慕你的肌肉。”   少年不疑有他,笑着露出虎牙:“你下次把阿撒兹勒带来吧,我想跟他比试比试。”   “嗯,我去问问他。”   “问?”昆吉奇怪地反问,“这种不是主人一句话的事情么?”   泽卡微微摆手:“不是的…我和他是平等关系。”   少年轻轻喔了一声,“我也想要你这种主人。”   说罢,他拎起轮刺,又将大十字架抛给泽卡,“来吧,泽卡莱亚!你专心点,尽可能调动你最大的潜能,我今天可不会客气。”   ……   兵刃交接数次,泽卡深刻体悟到为何昆吉偏偏选了这种其貌不扬的武器。   轮刺相对来说很轻,而昆吉具有模糊周遭时间的能力。他神出鬼没,这种武器被他玩得出神入化,泽卡唯有笨拙地挥舞着大十字架,勉强格挡轮刺的进攻。   她的体力消耗比他大得多了。   庞大武器难以抵御这种刺杀型的套路,没过多久,泽卡便单膝跪地,败下阵来。   少女原地喘着气,心想:果然……大十字架得多加一条锁链,那样到底灵活许多。   她在休息时远处传来一些熙熙攘攘的声响,夜晚的教会通常十分安静,不会有这样大的动静。昆吉也注意到了,“我去看看。”   他囫囵套上上衣,大约过了半分钟左右,轻松地回来了。   “好像是新的圣女来了,”他说,“似乎也是要加入圣团的。” 第三十六章 可怜见的。   每一届圣女都是大张旗鼓地来, 悄无声息地离去。   教会入口处,石墙边,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车厢内, 有位少女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中,她的十指不自觉地掐入了皮肉, 隐见鲜血。   “安妮特小姐,请问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可是还有其他任务在身的。”一位打着鼻环, 肤色死白的男人吊儿郎当地掀开了帘子, “请您珍惜一下我这位绅士对您最后的尊重, 好么?”   安妮特知道太多教团的秘密,因此哪怕被革职,她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相反, 教团将她发落到了一个环境险恶的边陲小镇,那里有穷凶极恶的修士会“好好”照看她。   她清楚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那种地方女人罕见,衣食不保,教团是要活生生地折磨死她。   少女慌张地躲开男人侵略性的目光,悠悠地挤出一滴眼泪, 颤声问:“您…您能和我契约么?”   现在无论哪个恶魔都行, 只要愿意与她契约,献出心脏又能怎样。   她必须给自己增加一些依仗。   “噢, 可怜见的!”男人闻言夸张地捧住了脸颊, “前任圣女殿下居然要与我契约!请问我该感动么?”   他手舞足蹈地欢跃着, 下一秒蓦然切换了风格。   但见他拿下帽子,微微俯身, 行了个歪七扭八的礼,随后揶揄道:“我的小姐,我劝您还是省省吧。您先前看不上任何一只恶魔, 但您不知道,恶魔其实也看不上您……您是有着天使的脸庞,但您的心脏充满了嫉妒、欲望的滋味,想必是不怎么样的。”   “我建议您节约点力气,好好收好您的那些小心思……到了边陲之地,再去拿您那张面孔尽情骗人吧,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说完,唰地放下帘子,跨马驾车离开。   车厢内,安妮特双手无力地垂下,怔怔地回忆方才见到的一幕——   新任圣女被众星拱月地拥簇而来,排场比她刚来时还要大上许多。那个女孩……奶金色的发丝自然地卷翘着,正面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对方身形娇小,比她矮上许多,但神色变幻间鲜活灵动,犹如一只伊甸园内迷路至人间的小小精灵。   确实是个比她更美的少女。   安妮特恍惚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在她的故乡,她的骨架已是最为纤细。然而到了王都……贵族基本与她相差无几,像泽卡莱亚那般有着优秀遗传的,腕骨更是比她细上许多。   泽卡莱亚当然举不动她了。   她光骨头就占了极大的份量啊!   少女露出一个柔弱又诡异的笑。她成长至今,唯有利用别人,这是她初次成为他人的跳板。   历届圣女有着严厉的审核机制,当年她攀上亚摩后,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圣女。她当时翻找记录,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是第一位打破常规的圣女——原来的圣女20年换一届,哪怕犯错、提前殒命,也要等到20年的期限才会选拔下任圣女。   她与上任只区区隔了16年就早早地冠上了名号,4年后,20年的期限到了,教会便换上了他们真正心仪的女孩。   她原以为自己特殊至极,现在看来教团自始至终只拿她当作一个实验,包括进入圣团。   ……一切皆是为了给“真正”的圣女铺路。   安妮特湛蓝色的眸中布满冰霜,她将掌心放在心脏上,狠狠在心中立下誓言——   哪怕爬着,她也一定会回来的。   既然她做不了圣女,那么往后别想有谁做的了圣女。   节奏平稳的轱辘声中,偶尔飘来几声少女渗人的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呵呵……”   -   泽卡回到宿舍时,对面灯火通明,新任圣女搬了进来。   她注意到桌上摆着些手工做的小礼物,阿撒兹勒解释道:“圣女前面来过了,她说这是她亲手做的一些小东西,希望大家日后可以互相关照。”   泽卡莱亚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他们搬进来时邻居也送过礼物,那时候她没管过,似乎里恩回过礼了。   她抽出夹在礼花上的小卡片,上面写了一些礼节性的话语,落款的名字是西格莉德,后面加了一朵可爱的花花。   是亲手画的。   泽卡妥帖地收好卡片。   她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昆吉说下次想和你打一场试试,你要去吗?”   “什么时候?”   “考核日之后。”   “好啊,”阿撒兹勒一口答应,“他陪你练习这么久,自身应该没有很大突破。”   昆吉基本上当了一个月的免费教练。   少女闻言走近了青年些,踮起脚尖,“所以又是麻烦你帮我还人情咯。”   她立刻转折:“那我什么时候能还你的人情呢?”   言下之意,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契呢。   她觉得自己把心里所有的想法全部说出来了,阿撒不应该拒绝与她契约,除非他有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或者,是他不想。   刚刚与昆吉对战时,昆吉特意提点她,人类的身体在遭遇外界的威胁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应激反应。她的应激反应在刺杀式的攻击下有些过度,以至于影响到整体输出了。   这种反应与直觉式的出招不同,次数多了,容易在战斗中陷入被动的境地。   她必须习惯那些神出鬼没的刀刃,逼迫自己的心脏缓跳下来,这样才能抽出额外的空间去思考应对方法。   结束后回来的路上,泽卡突然想到,似乎阿撒兹勒只说过“不知道恶魔是否有爱”,却从未正面说过喜欢她。   她亲吻他时他的心跳,是否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而并非“喜欢”呢?   如今他不拒绝她的靠近,也不特意回避,但是两人间好像总是缺少了些什么。   阿撒兹勒注视着少女的瞳仁,下三白橄榄绿加上黑发,总有种特殊的厌世风情。他此前觉得她不过是情窦初开,好奇爱情,所以拒绝了她的请求。   后来她孜孜不倦地找他,心情状态不好,因而他想……她若想亲,那便亲吧,或许亲多了容易厌倦,新鲜感也就过了。   至于现在——   “泽卡,你我起初本是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你,我麻烦你许多,哪来什么人情。”青年轻柔地说。   “不,是有的。”少女笃定地否认,“我让你跟着不是叫你做个全能的管家。如果你不愿意契约,我不勉强。明天你让里恩把账本带来吧,里面的每一笔支出我会详抄一遍,日后算好还你。”   说完,她不顾青年不知所措的神色,丢下他,关闭了房门。   -   三天后,考核日。   一个月过去,秋冬两个季节已然开始过渡,虽然交替的过程颇为反复,叫人总不知道穿什么厚度合适。   今天是个爽朗的大晴天,蔚蓝的天空偶尔飘过几小点云,天际明亮,映得草坪格外葱绿。   是个好日子。   草坪上,辅助员正在分发说明规则的羊皮卷轴。第二次考核与第一次几乎毫无区别,同样是学生间的对战晋级,不过需要携带武器。   教团这次比上次朴实了不少,前三名皆有奖励,且奖励是大额的金币。   泽卡莱亚捏着手中的羊皮纸,查看对战顺序。她扫了眼,直接拉到最后,卷轴末尾的庞大数字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第一名竟然可以足足获得3000金币!   泽卡这几天查了下里恩记录的账单,一一核对阿撒兹勒花在她身上的支出。她未曾料到他为她装扮的发饰项链居然如此昂贵!除去那些外,饮食日用品衣物等也是一笔惊人的费用。   3000金币,大约堪堪能够上她当前生活水平下一季度的生活开销,还是抹去了首饰的。   至于第二名,只有1000金币,第三名更是少得可怜,唯有区区500。   这个落差……对于迫在眉睫的泽卡来说,第一尤为重要。   凉爽的秋风拂过挺拔的草尖,和夏日相比已经稀释了不少的阳光不再燥热,学生们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精神状态极佳。   一位娇小的少女在人群中蹿着。   “泽卡姐姐?你是泽卡吧,我仰慕你好久了!”新圣女蹦蹦跳跳地来到泽卡身边,“听说你上次得了考核第一,我好期待姐姐你这次的战斗!”   泽卡低头,新任圣女比安妮特矮上许多,安妮特约莫有1.78高,她需要仰头,而西格莉德似乎连1.68也没到。   女孩有着一头蓬松卷翘的淡金色长发,她的眼睛偏圆,是俏皮灵动的样貌。   泽卡看着她,仿佛就能透过她的神采看见米娜。   米娜若是长大了……应当也有这般出色的容貌。   “你今天也参加考核?”泽卡指了指卷轴。   “啊,是的。”少女羞涩一笑,紧张地摩挲了一下掌心,“泽卡姐姐,实不相瞒,其实我已经在教团训练许久了…理应和大家的差距不会太大。如果一会儿碰上了,还请姐姐多多指点啦。”   说罢,她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泽卡顺势注意到,少女的手腕上缠绕着绷带,并且不是一只,另一只也有。   “你受伤了?”泽卡问。   手腕上的伤口不常见,尤其是两只手的腕部。   “不是的,”西格莉德为难地摇摇头,微微垂下眼睫,“这不是…伤口。不,这就是伤口……!还是偶尔…会痛的。”   这般颠倒,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泽卡不再多问。   她最大的障碍是昆吉。   西格莉德……所有人都称赞她比安妮特优秀,然而她的体格真是毫无震慑性,泽卡将她与安妮特划上了一个等号。   先假设她们差不多强好了。   日光融融,年轻男女在阳光下嬉笑打闹着。明天是休息日,只要挺过今天,便是难得的自由时间。   “泽卡,泽卡!”瓦妮莎提着裙子奔来,“哎呀我找你好久了!你今天觉得怎么样?有信心么?”   “不知道,”泽卡诚实地回答,“不过为了奖金,我会有的。”   瓦妮莎噗嗤笑了声,有些意外。她以为泽卡性格冷漠,对诸多事物无谓,加上平时打扮得高调精致…是绝对不会缺钱的贵族呢,谁能想到啊……   果然,女孩子都有想不完的东西要买,连泽卡也无法幸免!   她轻咳一声,悄然说:“你注意到了么?今天几乎没有高年级的学生来看我们考核了,看来传言是真的。”   这半个月里教团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听说全去支援三区了。据说三区的位魔瑟德彻底堕落,在领区内大杀特杀,已经屠杀了许多修士了。   为了防止引起恐慌,这桩消息尚未公布,唯有少数通了关系的贵族知道。   瓦妮莎支支吾吾的,她牵着泽卡走到一处无人的阴凉地,警惕地瞧了瞧四周,这才凑到泽卡耳边:“泽卡,我劝你这次还是不要争第一了。高年级学生据说一个都没回来,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该轮到我们了……” 第三十七章 神子降临。   圣团向来是强者领导团队。   全能评价如此之稀少, 因为他们相当于整个队伍的核心,通常需要冲在最前。   瓦妮莎这番提醒,是担心泽卡得了第一后被匆匆推上空缺的位置, 从而……   “谢谢,不过还是等等, 看教团安排吧。”泽卡说,“如果真到了必须派遣新生去前线的地步, 那代表教团几乎没人了。”   “也是。”瓦妮莎神色复杂地应了声, 她只想着保命, 泽卡却连普通人一并考虑进去了。   正所谓天生的强者。   天高地远,教会建立在一片起伏的高坡上,方圆几千米内, 除了王宫,没有比教团更高的建筑。红发少女眺望着随风波动的草浪与下方连绵成群的木质房屋,每次户外训练都能令她感到天地之开阔。   她努力为自己鼓了个气。   “泽卡,要是我以后能跟你在一个队伍就好了,”瓦妮莎希冀地说, “我一定会很安心。”   “那祝你考核顺利, 早日拿到S级评价。”泽卡莱亚回复道。   她和瓦妮莎不算很熟,对方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她与所有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不过分靠近也不过分疏远, 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不混入任何一个圈子。   瓦妮莎的母亲是已故王后的妹妹的女儿,王没有再娶, 加上家族不曾苛待她,常有人凑上去巴结。   两位少女慢慢回到人群聚集的地方。   四周嘈杂声一片,新生们简直像是集体出来春游的。红棘教官今天不在人类这边, 她负责恶魔的考核,人类的比试由几位司铎进行评测。   区区陌生的司铎,可镇不住被压抑许久的神使团学生。   泽卡莱亚取过她装了锁链的大十字架,提前来到卷轴上画好的位置。   前几轮战斗出奇的顺利,有人虚心求教,有人害怕受伤直接弃权,总之她这一路没费什么力气,很快坐到一边休息了。   真正令人感兴趣的,是昆吉与西格莉德的对决。   这位圣女似乎运气不佳,第二场便遇上了强敌。学生们纷纷跑过去围观,连司铎也齐齐地过去了,一时间,场上唯有他们一场战斗进行。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二人身上。   昆吉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照例拿着他的轮刺。圣女套了一件单薄的棉质连衣裙,手中的武器……竟是一把法杖?   她握住的确实是一把长杖,顶头镶嵌了水晶等漂亮的装饰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个精巧的艺术品。   众人见状窃窃私语——历史上没有人拿法杖作为武器的,圣女殿下这是觉得好看,所以定制了一把挥舞着玩么?   就算要玩……也不至于镶嵌水晶吧。   那种脆弱易碎的东西,碰上大型武器,岂非一触即碎。   画了圈的战斗领地外,水泄不通地围满了好奇观众。随着司铎的一声令下,对战立即开始,人群嬉笑着叫嚷:“昆吉——你下手轻点啊!别把人家的水晶球砸坏了!”   黑肤少年瞥了眼打趣的男生,大声回应道:“不敢!我怕要我赔!”   对面的西格莉德闻言立刻涨红了脸庞,竭力反驳道:“坏了我自己修!你尽管来!”   绿意如海的草地上,昆吉毫不留情地释放出黑暗原力——他也渴求属于第一的大额奖金,因而不愿拖延战斗时间。   少年周身被原力包裹,身法诡谲,只见他断片似的到处闪了闪,忽而出现在少女面前,轮刺迎面挥出。   一招打出,众人霎时无比惊愕——全能早已不与他们一起上课了,他们竟不知拿起武器的昆吉有这么强!   简直像是收割生命的死神,大家尚未看到他的人影,刀锋就已落下——   哐——   娇小的女孩单手横起法杖,一时间,场中所有人耳鸣不止!一股无形的力场涤荡而开,地面的草尖全部逆风倒扬,昆吉的轮刺居然无法再前进分毫!   “天哪,是光明原力!!”最先反应过来的学生激动地大喊道,“你们感受到了吗?那种听到福音书的感觉!”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声响,不仅如此,整片大地似乎都在颤动。迎着阳光的学生们突然被什么阴影笼罩了,他们抬头,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飞满了恶魔!   几乎是一秒种的时间,恶魔们如同嗅到了什么气息般扑簌着翅膀飞来,空气中充斥着翅膀扑腾的声音,风一时变大了。   负责另一片场地的红棘教官匆匆追来,她甩着荆棘鞭:“快给老娘滚回去!你们还要不要考核分数了!”   恶魔们不理睬她,贪婪地盯着草坪中心的娇小女孩。   那是神子转世!神子降临了!   红棘见状气不打一处来,然而四周风力太大,荆棘鞭被风扭曲,她干脆停在空中观察下方的情况。   金发女孩横起法杖的瞬间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肃穆的经文声被她的领域无限放大,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个人的大脑中。   红棘率先脸色玩味地看向阿撒兹勒,历代神子转世都是与阿撒契约的。如今他似乎找错了人,下面这位才是真正的神子转世。   那他……要怎么办呢?   神子与圣女的概念截然不同。圣女不过是人类为了权利而创造的头衔,而神子,则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神明降临的痕迹。   神子是独一能够自然运用光明能力的人。   若说她该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圣痕。   通常到了十岁左右,真正的神子身上会出现一些征兆。通常是血淋淋的十字架印记——手腕、膝盖、脚踝、甚至后背,人类能够想象的地方皆有几率出现神的烙印。   这种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但也不会感染,如同一种沉默的宣告。   地面上,人海中,泽卡一眼注意到了天空中的阿撒兹勒。   顺着他的视线方向,她能看到西格莉德。   这是第一次,阿撒兹勒明明在她面前却完全忽视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别人。   听到学生中群情鼎沸的讨论声,得知西格莉德是所有恶魔梦寐以求的契约对象时,泽卡反而松了口气。   这应该就是阿撒兹勒不与她契约的原因吧。   他在等待真正强大的主人。   黑发少女原地兀自短促地笑了笑,十字架深深插入泥土中。她倚靠在刀架上,关注着昆吉的一举一动。   一个光明一个黑暗,那么,接下来他要怎么打呢?   ……   如果说昆吉的黑暗原力令泽卡感到刺痛,那么西莉的光明原力并没有让泽卡感到为之一振。   她瞥见一旁路过的亚摩,叫住他:“你感觉精神状态变好了?”   “是啊,”亚摩疑惑地摸摸脑袋,“你没有吗?就像是那种…一瞬间被洗礼了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你突然变强了?”   “不算是吧,大概是那种……精神饱满的样子。”亚摩比划着,“如果说以前我能在昆吉手下走过十招,现在能走上二十招。不是肉|体变强了,而是脑袋处理速度变快了的那种。”   “唔,”泽卡若有所思地点头,“谢了。”   “唉你客气什么嘛……”黑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目前只有姬玛坚定地站在了主人身边,没有被神子吸引。   他问:“你还好吧?我是说安妮特的事情…其实我早就告诉过阿撒兹勒了,但我真没想到你们的计划居然这么铤而走险!虽然证据是留下了,但是万一有个什么事……”   少女怔忡地:“你告诉过他了?”   “是啊,”亚摩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提前知道,所以海伦一请假,我觉得特别不对劲,才冲过来找你的嘛。”   请假是非常影响神使团学生的绩点的,一般不是威胁生命的大事,无人胆敢请假。   “啊。”原来是这样。   亚摩观察到泽卡神色不佳,他在天空中找到了阿撒兹勒的身影,银发恶魔俊美无俦,在一众恶魔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哪里像个恶魔,简直神圣得像个天使……   亚摩马上安慰道:“泽卡啊,虽然你们的契约没有被破坏,但你还是小心点吧…万一有人搞第二次呢?”   少女却答非所问:“你认识西格莉德的契约恶魔么?”   “不认识唉,”亚摩说,“不过据说神子的话,一人契约多个恶魔也是没有问题的。哪怕分到一丁点的心脏,恶魔们也是甘之如饴的。”   他补充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看阿撒那么出色,你把他看紧点!万一呢万一呢!”   反正他现在对所有圣女都毫无好感,哪怕长得再漂亮,他也避如蛇蝎。据姬玛所说,泽卡的心思最是干净,他不介意多帮帮心地纯净的善良之人。   毕竟……这都属于珍稀物种了啊!   “亚摩,你真的很不像个王储。”少女突然感慨。   青年愣住:“……你什么意思?”连泽卡莱亚都会挖苦人了吗?!   “就是夸你的意思,”她轻声笑笑,“如果你成为王的话,大概会很有意思。”   “喂!”亚摩差点冲上去捂住她的嘴,“这种话别在外面乱说,会留下把柄的。”   好在人们的注意力凝聚在西格莉德身上。   这是一场苦战。   半魔人与神子,谁也不知谁会更强,但在人们心中,西格莉德已然成为了一个精神象征。   黑暗原力与光明原力双双相抵,气场消散,留下一片震波,剩下的便是拼体力与招式的熟稔度了。   比起招式,圣女似乎更擅长放出大面积的领域,这种在一对一的战斗中是吃亏的。因而过了不久,少女惜惜落败。   司铎记录完成绩后,学生与恶魔们蜂拥而上,所有生物激动地想与神子对话。   “圣女殿下,我该这么叫您吗?请问我能看看您的圣痕吗?”女生的眼眸中充满膜拜,只差下一秒跪地祷告了。   西格莉德在熙攘的人群中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熟练地解下了沾染着血迹的绷带。   她举起一双手,方便大家看得更清。   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少女白皙的手腕上,两个猩红狰狞的十字架静静地扎根在她的皮肤中,恐怖的伤口下,隐约有鲜血流动。   赞叹声霎时间纷涌不息,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一圈圈的人以圣女为中心,逐一跪下了。   好在也有人不明觉厉或是不屑一顾,泽卡站着倒也不显突兀。   她独独观察着阿撒兹勒。   天空中的恶魔接连二三地降落,学着人类的样子跟着膜拜。银发青年倒是没有跪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少女手腕的圣痕上,神色专注。   泽卡莱亚忽而拔出十字架,转身就走。 第三十八章 男人影响出刀速度。……   泽卡莱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走。   情感刹那间大于了理智, 她直觉性地认为,如果再不离开……这场面恐怕会影响她一会儿出刀的速度。   泽卡走了没几步,便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住, “你不参加考核了?”   是红棘教官。   女恶魔鲜红的眼眸审视着她,眼中带着度量、惋惜、可怜等一系列繁复的情绪, 她说:“你不能放弃自己。”   “……?”泽卡莱亚读懂了她的情绪,却不理解原因, “现在的情况考核很难继续吧?我没想放弃, 反正站着也是耗时间, 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会儿。”   的确,不仅是学生,司铎们也轰然而上抢着与西莉对话了。这种场面, 没有几个小时大约平息不了。   “我有些事要对你说。”红棘扫了眼混乱的人群,拉住泽卡的手腕,微微一踮,带她飞离了这片区域。   凉风阵阵,女恶魔在教会中穿梭飞行着。教会有诸多秘密禁区, 现在踏入的位置是泽卡未曾来过的。   这块地方被高大的尖拱形建筑包裹, 中间是一片阴影地,种植着喜阴的植物。   红棘收起自己的尾巴, 找了张石椅坐下, 泽卡跟着坐在一旁。   “阿撒兹勒的情况, 我想你有权知情。”她主动说,“你刚才看到圣痕了吧。”   “嗯。”   女人解释了一遍神子的意义, “以前……历代神子皆是与阿撒契约的。没有任何一次意外,也没有任何恶魔与他分享神子。”   “默祷团的部分修士不是喜欢说命运、命中注定么?我们恶魔是不信的,但阿撒那样, 有时候我也不得不相信命运存在,直到这次。”   他似乎一开始就找错人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少女摩挲着武器上的纹路。   “阿撒的强大大多是得益于神子的心脏。”红棘顿了顿,还是选择说出了残忍的事实,“他或许会与你解除契约。”   泽卡默然了几秒。   “我听说海伦被解除契约后已经彻底无用了,我也要经历这样的事么?”对外来说,他们是契约关系。   “不至于,安妮特找到的阵法并不完善。还有一种解除契约的方法不会伤害人类,但会让恶魔付出代价。相信以阿撒的品格,他会选择后者。”   少女轻轻唔了一声。   视野正前方是米白色的石板路,她微微侧过身体,观察空地中央的小小花园。铃兰花苞优雅地垂吊着,在深绿色叶片的衬托下清新玲珑,颜色干净得如同被雨水洗刷过一般。   却不太有人知道这种娇小柔美的花朵是全株携毒的。   见女孩沉默,红棘教官继续说:“泽卡,你的能力十分出色。圣团现在缺人,我个人来说不希望失去你这个强力预备。如果你真的……了,希望你不会介意去参观一下许愿池。”   许愿池是个隐晦的称呼,其实就是教团内部饲养恶魔的地方。那里游荡着些无主或是死了主人的恶魔,像瓦妮莎、海伦之类从小生活在王都的贵族,都是去那里挑选恶魔的。   当然,恶魔也会择选主人。   需要双方合意,才能定下契约。   为了防止泽卡不满意,红棘添了句:“最近新来了一只恶魔,强度不亚于我,是位女性。其实我觉得女恶魔挺好的,诸多事情方便,到时候看你了。”   “谢谢您。”少女毫无起伏地说。   红发如火的恶魔站起身,重新释放出了尾巴。她暴躁地砸了砸地面:“奶奶的,这种劝人的事情不适合我!不过上头的意思也是这个,你是蕾妮雅推荐进来的人,教团不希望你因为一个恶魔寒心。”   “阿撒兹勒的事情,等这阵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   泽卡莱亚回到了宿舍。   里恩正在制作午餐,见到泽卡回来,他有些诧异:“您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是考核日,照道理泽卡不该这个点回来。   “神子降临了,”少女说,“外面全在看,您有兴趣么?”   一丝不苟的老管家闻言微微扯动眼皮,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说:“主人这几夜连夜改了改账本,我放在桌上了,您有空看看吧。”   “嗯。”她刚回来就注意到了桌上的账本,“里恩,我今晚住在姐姐家,你不用准备我的食物了,明天也不用。”   “好的,泽卡小姐。”他正背对着泽卡洗菜,少女看不见他的表情,老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主人和泽卡小姐,前段时间好了一阵,这几天似乎又闹别扭了……   不过神子应该是泽卡小姐才对,外面不知道又闹出了什么愚蠢的风波。   里恩处理午餐的动作快了些,他准备一会儿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起居室内,铺垫着鹅黄色布料的圆桌上静静地放着一本牛皮抄本。封面虽然富有光泽感却横着细细的褶皱,看来它常常被人摩挲,但保养得当。   泽卡莱亚伸手打开了它。   与她上次誊抄的整齐数字不同,明明仍是同一张纸,每一页的空白处却添满了红色墨水的优雅字迹。比如有的备注是:“这条裙子是用废弃布料做的,不算钱。”   还有什么“这个是新研发出来的布料,做出来试穿,不算钱。”   更离谱的是食材——“蔬菜是使魔自己种的,0成本。”   “路边的老奶奶看我长得帅送我的。”   “今天捡到了蘑菇。”   诸如此类,总之大半开销都被阿撒自己划去了,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是不算。   少女恍惚地捏紧了账本。   若是没有神子的事,她回来看到这样的笔迹定然会被逗笑。但是连红棘都提醒她要做好心理准备……匡论他们压根没有契约。   阿撒兹勒本来就是自由的。   泽卡静静地放下账本,她关上房门,翻出了一个小巧的手提箱。   真正属于她的行李其实只有两三件,这里她住不下去了,她打算先去姐姐家借住一阵。   教团从未强制学生一定要住宿舍,然而大家还是住了。因为晨间起床时间太早,宿舍是距离上课地点最近的。   假设她住在姐姐家,那么早上需要再早起一个小时。   泽卡无所谓。   反正……能不让她看到他就行。   ……   收拾完箱子后,泽卡囫囵吃了个饭,回到了考核场地。   她走后,里恩也悄然离开了宿舍。   下午天气已经转阴,天空中飘来了几片大面积的云朵。草场上依然有些吵嚷,不过得益于红棘发飙的缘故,恶魔们终于不甘心地被赶回去了。   圣女西莉也因主教的到来安然休息了。   泽卡莱亚查看了更新后的羊皮卷轴,昆吉在主教维持场面后速战速决地打了几场。基本她再等上一会儿,就能开始最终决战了。   一些回来早的女生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其中几位特意走到泽卡的身边故作不经意地说道:“果然圣女殿下也躲不过阿撒兹勒的真香定律。”   从她们的三言两语中,泽卡了解到在她离开后,圣女好像唯独与阿撒对望了一眼。   那一眼,令所有恶魔愤怒不止。   此前泽卡拥有阿撒便令许多人羡慕嫉妒,如今圣女也看上阿撒,她们巴不得阿撒与圣女契约。   美丽动人的神子配上俊美强大的恶魔,这样天神般的组合,谁又会不喜欢呢?   总比沉默寡言的泽卡要好。   圣女大人那样友善亲民的存在,说不定会同意让阿撒带她们飞一圈呢!   黑发少女一言不发地听完,周身气场略微冷淡。   她安静地眺望着远处像群山一样连绵的洁白云层,直到最终战开始,她才站到了属于她的对应位置上。   另一方是昆吉。   少年微微喘息着,似乎刚从别的场地匆匆转来。泽卡便问:“你要休息会儿喝口水么?”   “不用了,”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现在休息可就站不起来了。”   说罢,他看向司铎,示意对方下令开始。   这次昆吉与泽卡的对决几乎没有什么人围观,只因另一边西格莉德也开始了下午的战斗。学生们都期待着能够第二次见识到光明原力的力场,因而两个全能之间的对决反而人气惨淡。   随着哨声落下,黑发少女如离弦的箭般飞射了出去。她的速度提至巅峰,昆吉从未见过她有这么快的移动速度。   “不是吧,”昆吉喃喃道,“这个速度,这个认真程度……”泽卡莱亚是铁了心要争第一的奖金!   少年毫不犹豫地将周身原力加码到最大,泽卡在他的训练下进步神速,然而与此对应的弊端是,他对她的出招套路同样轻车熟路。   比如第一招必定是拿大十字架砸人——   昆吉习惯性地借助手肘的力量去隔开从天而降的大型武器,因泽卡冲来的势头惊人,他比往常提了些力道。   少年手臂肌肉爆起,对准十字架中间的连接处,只要抢先顶开武器的受力核心,刀锋就落不到他的身上。   十字架呼啸而来,眼看着手肘即将拨开刀架,少年的身形却提前凝滞了。   从他的视角看出去,由于黑暗原力模糊了时间,他眼中刀架落下的速度无比缓慢。令人震惊的是,比刀架抢先落在他身上的居然是光明原力!   一股磅礴的、澎湃的,他从未在泽卡身上体验过的光明力量!   昆吉刹那间仰身后翻,堪堪躲过擦来的刀尖。他的发丝被割下来一缕,随风飘荡在草地中。   “……”泽卡莱亚是来真的。   他尚且不能理解为什么前几天她的原力消失无踪,今天又特别爆发出来。昆吉思来想去……难道是圣女的光明原力刺激了她,连带着泽卡也变强了?   刚刚那一招是小范围攻击,光明原力没有散开。加上此处目前没有恶魔,学生们看不见有光明原力萦绕着泽卡。   一招落空,女孩转手甩开锁链绕住掌心。她一声不吭,甚至不喘气,却蓦地扬起手臂,唰地一下将巨大的十字架投掷了出去!   这一招昆吉没见过,少年惊险地后跳,汹涌的光明力量随着锁链朝他扑涌而来,他简直无处可躲! 第三十九章 “我要转部。”   锁链如同长蛇, 又好似蝎尾。   用一条粗长的金属链来控制巨型武器的走向……这其中需要的臂力简直可以令神使团一半的男性羞愤欲死。   尤其是一旁围观的亚摩,青年简直瞠目结舌……上次考核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与泽卡差距没那么大,心中不服。短短半个月过去了, 泽卡居然已经进步到如此地步了么?   真是恐怖如斯……   锁链伸缩自如,使得泽卡能在防御与攻击间随意切换。刺杀式的攻击本就是依靠速度取胜, 现在有了长链,泽卡与昆吉的速度不相上下, 尤其攻击范围不再是她的短板, 少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几番躲避下, 他切换了攻击方式。   少年的轮刺不再是仅仅依靠手来操作,他抛出轮刺,跃至空中, 跑的同时轮番将暗器踢飞,暗中引导链条的走向。   尖锐的暗器破空而来,少年的身影也随之闯来。他燃烧黑暗原力至最大,速度快到空气中甚至出现了残影——   叮的一声金属相撞,昆吉的刻意误导下, 他本算好泽卡的十字架在这紧要关头收不回来, 只能被迫后退。意外的是少女并未躲闪,反而径自拉直手中的一大截锁链, 用金属链卡住了他手中的轮刺。   呲啦——   少年少女手中的武器彼此摩擦很长一段距离才就此分别。火花四溅, 二人力量相当, 谁手中的武器都没有率先崩坏,心痒难耐的呲啦声使得周围人窒息地捂住了耳朵。   不仅是这种声音。   昆吉一击失败立即打算闪开, 他鬼魅般的速度其实是依靠了黑暗原力的。少女却不依不饶,刹那间,她打定主意要将他困于锁链与十字架之间。   只要她能捆住他的身体, 绕他进去……   空气清新,云层翻涌,万籁俱寂。被刀尖削碎的草尖飘上少女的黑发与脸庞,她忽而感到那股神秘的失力感又回来了。   泽卡很少进入这种状态,她依稀知道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种空茫的领域。只要处在这种领域中,她什么都办得到,多大的力气都能使出来。   平地自发地刮起了风,观众与司铎被迫后退好几步。透明的气场与灰色的气场相撞,隐隐有压倒的趋势。   昆吉想逃,泽卡便压制住他的原力不让他跑,两相正面对抗,猛地掀起一股狂烈的旋风!   狂风猎猎,吹乱了头发。昆吉的视野中,他的黑暗力量不断被吞噬着,原本灰黑色的视野一瞬间被爆炸前夕般的白光覆盖!   光晕刺眼,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泽卡莱亚的力量要全部爆发了……!   心念电转间,少年一把丢下轮刺,整个人凭空卸了所有的力道,平叙直白地说道:“我认输。”   他几乎是顷刻间卸了所有的原力,磅礴的光明力量一下子失去敌人的支撑,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草屑随着骤停的旋风悠悠落地,呆愣的司铎仍然无法回神。   泽卡莱亚亦没有回过神,她皱眉,上前质问:“你做什么?”   这次怎么又故意让她?   少年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拾起他的武器,拍去上面的草屑。他琥珀色的眼眸明亮且带了丝揶揄的味道,“你刚刚那招太吓人了,我怕我承受不了,会骨裂。”   这话半真半假,若是方才他真的被泽卡扣住,整个大十字架直接朝他抡来,那力道可不是说着玩的,不死也会半残。   泽卡莱亚尚且无法控制她的力道。   至于真正的原因嘛……   昆吉上午刚和西格莉德打过,他震惊于对方的光明原力。他本以为神子是泽卡……没想到又突然冒出了个圣女。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圣女吸引了所有恶魔的目光,他则不愿泽卡被他人发现。   泽卡莱亚是他挖掘到的宝藏。   前面少女打出致命一击时,那光明原力之恐怖简直有引起小范围爆炸的趋势。那般庞大的能量……若是扩散出去,恶魔们必定又会震动。   何况他瞟见草场的另一端隐约有恶魔的身影浮动。   听说阿撒兹勒可能与圣女契约……既然如此,没了恶魔的泽卡或许能与他契约。   他不想放弃这样的好主人。   场地安静,唯有远处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听闻昆吉的话语,泽卡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臂。她记得有次失力后她将昆吉踹飞了……这次的力道竟然更大了么?   她半信半疑地瞥了眼昆吉,又扫了眼周围观众,无人对他们产生质疑,甚至连亚摩都微微张着嘴巴。   “喂,”泽卡走过去叫住亚摩,“你觉得昆吉这次放水了么?”   “啊…?”青年呆滞地看向泽卡,他的目光明明落在她的脸上,又好似飘得很远。   亚摩恍惚地说:“以我人类的肉眼,我压根看不清你们在打什么……”   就是看起来觉得很厉害,但根本看不清细节了!   正在此时,白云与草地交接的天际线处有大量恶魔飞来。红棘那边的考核结束了,恶魔们纷纷来找自己的主人。   飞得最快的是阿撒兹勒,发现泽卡,他双眸微亮:“你赢了?接下来还有谁要和你打?”   少女不理睬他。   青年疑惑地眨眨眼,递上备好的水:“你累么?我们回去吧。”   亲眼见证这番情形,杵在一旁的亚摩深感尴尬。他想……阿撒兹勒是没有情商么?他上午和圣女对视,下午又来讨好泽卡,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啊?   见少女不接水,阿撒唯有去碰她的武器:“我来拿吧。”   他尤记得泽卡上次打完后手臂完全脱力,一直颤抖。十字架这么重,还是他来拿好了。   青年指尖微动,插入地面的十字架却倏然腾空,刀尖抵住了他的掌心。   “不要靠近我。”少女冷漠地说。   阿撒兹勒乖乖后退。   他不明白泽卡身上发生了什么,便被亚摩勾肩搭背地一把拉住,扯到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隐约能够听见王储说:“你这样做不太道德……”   ……   泽卡莱亚下午候场时,想通了许多事情。   云层舒缓,周遭喧嚣。草场是个好地方,只需稍稍踮脚,就能将整个王都的景色尽收眼底。   这种氛围下,容易让人回忆。   阿撒兹勒出现时,她便奇怪他为何千方百计讨好于她。今日听到红棘说的那些……她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   阿撒讨好的不是她,而是神子。   他与历代神子转世契约,兜兜转转几千年,他始终在找神子,然后成为对方的契约恶魔。   至于爱情不爱情的,既然他当初渴求,或许是有些暧昧的。   所有人都在说阿撒不会放过神子的心脏,但她知道,阿撒想要的不是心脏,他已经不在乎心脏了,他想要的是爱。   ——神子的爱。   虽然不知为何闹了乌龙,找错了人……泽卡觉得,既然事情已经坦白,彼此心知肚明,为什么还要用刚才那种日常化的口气和她说话呢?   他不觉得尴尬、窒息么?   还有…原来尴尬是这种滋味。   考核接近尾声,其他学生仍在细分排名。西格莉德的战斗似乎没有结束,泽卡懒得看。第一是她已经板上钉钉,她问司铎领了奖金,存放好武器,直接回到了宿舍。   里恩不在,这很方便。泽卡撕下前两天誊抄的账目,放在桌上,随后把刚到手的奖金全部压在了那几张纸上。   这样差不多算是还清了。   她提起中午收拾好的箱子,彻底离开。   ……   泽卡莱亚是个速战速决的人。   提着手提箱,她率先前往属于教员的那栋建筑找到了布莱尔。   布莱尔不仅教他们区域恶魔学,同时是人事部的代表。泽卡叫住他,男人眼眸亮了亮,“泽卡,我听说你这次又得了第一!”   教团内消息传播的速度永远这样快,亚摩曾对她说过,教团内部是没有秘密的。   这倒也方便,省得她多费口舌。   泽卡冷淡地应了声,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我要转部。”   “什么?”布莱尔尚未绽放的笑容完全僵硬在脸上,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不想待在神使团了,我要转部。”   棕发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强自镇定地推了推眼镜。那些风言风语他听说了,但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泽卡莱亚居然要转部啊!!   她这么优秀,次次考核第一,随便在许愿池挑个恶魔都行,怎么偏偏到了要转部的地步呢?!   于是他沉吟道:“泽卡小姐,据我所知,其他任何部门的考核奖励都是没有神使团的丰厚的。”   “我知道。”   布莱尔噎住,极力想着其他理由,“我现在去找个恶魔来!泽卡,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去许愿池看看吧?契约不契约的不要紧,重要的是看看嘛!年轻人,不要一根筋……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何必为难自己呢?”   泽卡莱亚冷笑一声:“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任何学生都有权利转部,责任我自己承担。去默祷团还是什么团都行,想让我待在神使团,除非你们让阿撒兹勒不出现在我的眼前。”   “哦对了,如果他们契约的话,那就还要加上你们的神子殿下。他们两人,我统统不想看见。”   男人被少女的语气震住,眼镜蓦地砸到了鼻梁上。   一瞬间,他似乎回忆起了少年时见到蕾妮雅的模样。那时候蕾妮雅已经是教团内最巅峰的人物了,她说话也是这样冰冷冷的,寒气逼人,总让他怀疑自己下一秒是不是会被抹了脖子。   他不擅长应对这种类型的人。   偏偏泽卡莱亚当初的推荐信交到了他的手里。   时间轮回,他还是陷在蕾妮雅的噩梦漩涡中。布莱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扯下眼镜,“你是圣团最优秀的孩子,这件事不是我能定夺的。我先去上报大主教,你这几天可以不用去上课。之后有结果……我随时通知你。”   “好。”泽卡莱亚转身就走。 第四十章 母池。   第三领区, 奥涅佛。氵包氵末   无人区深处的火山岩洞内,圣团团员贾斯特认命地抹了把汗。他是S级团队的侦查员,被困在这里已经整整两天了。   在他们之前, 先是B级团队全军覆没,再是A级团员不知所踪。他们S级根据线索追查到这个岩洞, 然而一进入内部,他便与自己的恶魔走散了。   长而陡峭的熔岩隧道犹如地底迷宫, 不时传来诡异声响。更加奇怪的是, 他进来时做的标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过多久,他便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依靠直觉摸索着后撤。   火把熄灭, 贾斯特迷路期间曾多次尝试联系自己的契约印记,然而另一边石沉大海,渺无回音。   漆黑的岩洞中,他不清楚自己的恶魔在哪。对方显然是活着的,却不知为何没有回应他。   身为侦查员的契约魔, 阴影擅长藏匿身形传递消息, 若被位魔瑟德扣住,只要他拼死相抵, 这个山洞他应该是出得去的。   或许…阴影已经出去了, 但是团长出于考量不准备救他?   无论哪一种猜测, 他都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快要抵达尽头了。   岩穴内温度极高,贾斯特已然进入脱水状态。加上若有若无的刺激性气味, 他晕头转向,即将昏迷。   迷茫间,贾斯特依稀见到了自己的恶魔。青年朝完全魔化的恶魔伸出手, 干裂的嘴唇开合:“你……来了。”   他不知这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阴影确实未像往常一样应答他。   完全魔化的恶魔有着粗壮的顶角与尾巴,体格相比人类化时期大了两倍不止。贾斯特莫名有些恐惧,他问:“我们还…出得去吗?”   阴影忽视了他的话语,径自伸出巨大的爪子粗暴地捏起了主人。他捏住时转头看向身侧的粉发恶魔:“你确定?”   并非所有的恶魔皆心甘情愿地与人类契约。   恶魔渴望修士、幼童等一系列具有力量的心脏。然而前提是,他们必须先达成主人的愿望,才能于主人生命尽头前获得心脏中蕴含的能量。   如果他们随意屠杀人类……那么虐杀下剖得的心脏只会残留一点微弱的能量。   虽然足以解馋,尝尝滋味,但通常这点能量大约仅有完成契约的百分之几点。   阴影无法得知这算不算神的制裁,抑或是神的规则。   总之千年来恶魔们乖乖与人类契约,任为奴隶,便是这个令魔烦恼的生存法则。   他们一边深深瞧不起人类,一边又为之做牛做马。一些恶魔早已厌倦,却不得不为了获取食物融入人类的社会体系中。   可是如今位魔瑟德却说,他找到了一种办法不仅能够提高力量的留存率,还能从此破除人类为主导的社会……   阿比瞄了眼高大瘦削的恶魔,她恶趣味地笑了笑:“确定不确定,你试试就知道了,反正不亏。”   说着,她带领阴影将贾斯特放入他们画好的阵法中。   那是一个破坏契约的阵法。   红芒骤闪,两人身上的契约印记齐齐如火燎过般瞬间消失。阿比满意地拍拍手:“来吧!”   她按照拟定好的计划消除了贾斯特婴儿期后的所有记忆,又示意阴影迈入滚烫的岩浆中。她以岩浆为笔,在岩地中烙下了一个复杂的阵法。   金红色的液体滚热,这是恶魔生命的源泉,以此作为法阵的基地,通常是新位魔登位时才有的古老宣告仪式。   瑟德想到的办法十分简单——既然位魔可以依靠“献祭”获得祭品的所有力量,那么只要增加位魔的数量,那么他们或许能凭借“献祭”的理由最大化地汲取能量。   阴影沉默地掏出贾斯特的心脏。   他跟随贾斯特差不多数十年,但在贾斯特之前,他与无数人类契约过。他对人类没什么感情……   手中的肉|体异常脆弱,阴影锋锐的指尖轻轻一划,轻而易举地扯出了小巧玲珑的心脏。他张开嘴,顺势吃下——   “怎么样?”阿比期待地望着他。   阴影闭上眼,表情渐渐舒畅……阿比惊喜地跳起来:“瑟德,我们似乎成功了!”   然而还没高兴过一秒,这位恶魔的躯体上蓦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金红色脉络——他双眸突出,噗地一下,整个身体竟然由内至外地炸开了!   血肉飞溅,阿比嫌弃地掀起裙子挡住:“啊,真讨厌…看来又失败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瑟德轻描淡写地说:“你再出去抓个试试吧。”   位魔是由母池精挑细选出来的恶魔,他原以为这不算什么…只需强大就行,现在看来,位魔的挑选规则应当大有周章。   不然不会炸死那么多只恶魔了。   娇小的女孩失落地飞出去:“瑟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王都啊?说不定需要母池才有效果呢?……好烦,我好累啊。”   “再等等,等八区发出信号……我们出发的时机就到了。”   -   王都,王宫内。   红衣主教呈上今日份的简报,宽宏的殿厅内,黑发男人身着没有一丝褶皱的简约长袍,独坐于华丽的王座之上。   他静静地撑着侧脸,“就这些?”   “是的,陛下。”主教沉吟了几秒,“我们接到简报说八区也出现了一些状况,请求支援。”   “八区?”王伊格内修斯虚伪地笑了一下,“他们领区内的恶魔这么多,还要我们支援?不去,就当作没收到讯息,他们有动作了再告诉我。”   主教点头称是。   男人随意地扫视着报告,啧了一声:“泽卡莱亚又得了第一啊?她不是没有圣痕和光明原力吗?这都打得过半魔人?你们培养的新圣女行不行啊?”   他想到祖辈流传的那些秘密,不屑地翻过:“你们尽快想办法让圣女和阿撒兹勒契约吧,一旦契约成功立刻命令他们前往三区。这样呢你的教团可以少死一些人,我呢,也达成了我的目的,两全其美,你觉得呢?”   主教面露难色:“西莉刚过来不久,阿撒老得都快成精了,想要骗过他实在不容易。”   “唉,”王忧伤地叹了口气,“难道就要让他们生生世世地契约下去么?”   他二十五岁那年接过王冠时,便一同接过了代代相传的秘辛。从此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他拼命想要证明那些是错误的虚假的,然而那两人居然还是出现了。   怪惹人厌的。   王无比烦闷地挥了挥手,转眼间又看见泽卡什么的提出转部申请……他疲惫地捏捏眉骨:“把她的申请压下来。对了,她姐姐不是想要什么继承权么?你用这个吊着她吧,去去,别来烦我了。”   红衣主教恭敬地退下。   他退下后,一旁的仆从立刻蹲下为王整理袍子。这时,第一王储尼克勒斯大步流星地闯进来:“父亲,八区那边出大事了……”   “哦?”伊格内修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   干净如洗的墙垣,芬芳迷人的花朵,动听悦耳的鸟鸣……泽卡莱亚的童年理应是色彩斑斓的。然而记忆里的过往却仿佛全部褪去了颜色,淡漠且不含感情。   少女望着小时候的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她似乎是在做梦。   她很少做梦。   梦里的小泽卡仍然生活在母亲未失踪前,那时候的洛斯特府邸处处焕发着生机,女主人在与不在,一个家的状态是不同的。   但她知道母亲夜里会哭。   母亲白天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夜就会抱着年幼的她啜泣不已。   可惜,她那时比现在要更加冷漠一些。   母亲啜泣,小泽卡非但不会主动抱住安慰她,相反,她只会呆呆地盯着窗外,眼里不含一丝情绪。   她知道母亲爱她,爱的同时她也知道母亲经常会对着她说“恶魔”。   是的,因为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依赖大人,甚至排斥大人的情绪……说的好听些会有仆人夸她纯净不染尘埃,说的难听些便是魔鬼的孩子冷血至极。   黛西也一样,她爱她的同时又不断质疑自己质疑她,究竟为什么上天会带给她这样一个孩子。   幼童时期的泽卡莱亚什么都不懂,母亲夜夜对她哭泣,她本能地感到不高兴。   就好像母亲的悲伤与痛苦尽数发泄到了她的身上,她只能被迫接受这种负面情绪,并为之感到窒息。   从那时起,泽卡莱亚就十分讨厌被情绪感染。   小时候她与大姐二姐交往并不多。当两个姐姐高兴或是伤心愤怒时,除非是被人欺负,她会问那人是谁并帮忙报复回去,或者偶尔背背姐姐闯祸留下的锅,其他的来龙去脉她不太关心。   反正都是一时冲动,过去了便是些无意义的情绪。若是跟着喜怒哀乐,她会觉得……麻烦无比。   她的情感接收能力并不是坏了,她只是非常排斥被情绪消耗支配的感觉。包括交朋友,修道院的修女们有开心的时刻,亦有抱怨不完的话题,那些她不愿参与。   她觉得每天吹风晒太阳最好能再摸摸动物,便是再舒适不过的一天。   梦境里,泽卡看着年幼的自己坐在树下吹风,一位穿着修道服的老婆婆骤然出现,冷漠地质问她:“那么阿撒兹勒呢?”   ——你不断逃避他人的情感,可当你自发地产生了混杂的情感呢?   “所以我申请转部了。”一旦发现势头不对烦心次数过多,她就会果断地切除那些蛛丝般复杂细密的情绪,转而恢复简单的生活。   “这是否与你当初的目标背道而驰?泽卡莱亚,你可别忘了你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我可没忘,”泽卡压根不知道这个老修女是谁,不过对方口气凶狠那她也阴冷,“说白了,管您什么事?”   老修女诡异一笑,蓦地离开了。   泽卡莱亚乍然睁开眼。   天色已暗,她身上盖着毯子……她在二姐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发现妹妹醒来,迪莉娅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考核这么辛苦啊,你二姐出去迎了下我,回来你就睡着了。”   少女撑起上身,手臂一片酸软,过度使用力量的后遗症出现了。   她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我先去洗澡清醒一下。”   “好啊,浴室在地下室,那里有活水,直接进去就行。”   “嗯,大姐你等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泽卡莱亚拿好换洗的衣物来到地下室,那里确实有一汪泉水,水天然就是热的,咕嘟咕嘟冒着气,似乎还带着一股特别的气味。   她伸出手试探地摸了摸。   恰好芙罗拉闻声过来,见状笑道:“怎么了泽卡?没用过温泉吗?你们教团难道用的不是活水吗?” 第四十一章 杀人于无形。   宿舍里的洗澡水向来是由里恩或者阿撒提前备好的, 泽卡莱亚没有机会烧过水,她不了解活水的存在。   注意到妹妹的神色,芙罗拉笑着说:“我们洛斯特的确没有活水, 不过据说一二区皆有。这种热泉王都最为常见,听说还有细腻肌肤的功效呢!”   少女应声跨入温泉。   初见到这种泉水时……她立马联想到洛斯特山上那些充满剧毒的泉水, 一样冒着热气。   还有那些低级魔种的果冻状身体…明明溅到活人身上无碍,粘在死人身上却能孕育生命。把它们的残骸丢到泉水中, 大概是以毒攻毒互相抵消, 双方的毒性居然变弱了。   恶魔的未解之谜仍有许多。   但圣团不是唯一可以解密的地方。   圣团升迁速度虽快, 同时伴随着极高的风险。她的目标和姐姐们一样、和那些家族中行三行四的孩子们也一样。   ——保护家人领区,尽到自己的职责。   对她而言换部门其实没差,或许相对更加稳定。   泽卡莱亚趁姐姐说什么要给她做身体护理去拿东西的时机速战速决地洗完了澡。待芙罗拉兴冲冲地抱着各式各样的药泥回来时, 少女已经穿好衣服扎着头发出去了。   芙罗拉:“……”行吧,妹妹在这种事上经常会不声不响地摆她们一道。   因为需要保持身材,晚餐只有泽卡一个人享用,她边吃边听姐姐们交换信息。   先是大姐忧心忡忡地:“我们领区明明接收了一大批难民,但是王都的救济物资迟迟卡着不动。我问了多次, 他们都说最近很忙, 要再等等,永远都是等等。”   王室储备了大量的粮食, 如果真心想要救灾, 那物资早该随着圣团使者一起拨过去了。   “可能是路上危险空不出人手护送。”泽卡简略地描述了三区的情况。   听闻此事, 迪莉娅的心放下一半——好歹王室不是有意苛扣。然而她很快更加焦虑了:“上次三区难民都能拐道跑来我们领区,万一消息散播出去, 商人不愿意做我们的生意可就麻烦了。”   难民尚能徒步走来洛斯特,匡论有着翅膀的恶魔了。他们随便飞一飞,商队分分钟全军覆没。   “应该还有段时间, 消息是瓦妮莎说的。”泽卡报了下女孩的姓氏,“教会大约不愿公布此事。”   假设圣团一下子真的死了很多人……教会光想办法给那些贵族家庭一个交代便有够操劳的了。   芙罗拉与迪莉娅就此深度商讨了未来几天内必须走完的商会,依序排了轻重缓急。   黑发少女安静迅速地咀嚼食物,盘子逐渐空下,她拭过嘴,主动收拾完桌面,又端来了茶。   待姐姐们讨论完后,泽卡提了件思索许久的事。   她说起父亲近年来高价拍得的宗教武器——只要进入教团上过几节课,很容易了解那些武器的力量来源。   无非是些过去使用光明原力的人留下的一丝残存力量罢了,泽卡认为不值这个价格。   首先并非所有人能发挥里面的力量……其次,这种东西大多仅有一次使用机会,不如趁现在赶快换成金钱多囤些物资。   假设三区的火势蔓延开来,位魔与各大领区全面开战,她们必须确保洛斯特安然无恙。   起码不用遭受饥荒。   泽卡莱亚托姐姐们重新卖了武器,她写好了价格与浮动区间。如今得知风声的贵族位高权重,为了保命,他们说不定会购买一些。   关键时刻权当拿钱买命试一试运气了。   商酌完主要事务后,姐妹们转而聊起一些近期听到的小道消息。芙罗拉一脸神秘地说道:“这几天治安貌似不太好,我几次出门,大白天的经常遇见军队出动。”   “你打探过了么?”   “一开始他们拒绝沟通,说上面封口了。我后来辗转多次,终于找到一个目击者……”芙罗拉打开壁橱,为自己倒了杯酒,顿了顿,“我花了好大价格才撬开他的嘴。”   “他说平民间最近有个组织正在迅速壮大,他们聚集的意义是因为讨厌恶魔、希望恶魔彻底消失。这群人没事会去挑衅街上的恶魔,被打伤后又四处宣扬,总之军队挺头疼的。”   王都与其他领区的最大不同便是街上时常能够碰见恶魔,他们大多是些出来办事的使魔。恶魔们有着鲜艳的发色瞳色,十分容易辨认。   教会对恶魔有着严厉的管控,可以说恶魔稍微对平民动些手脚,后面就有无穷无尽的刑法等着他们。   如今换成人类刻意惹事……这种事情,此前未曾出现过,因而律法也不完善。   “我的意思是,泽卡,你转部或许是件好事。”芙罗拉替少女理了理头发,“万一日后那些人和恶魔势不两立,闹大了的话,你们圣团说不定是首当其冲倒霉的。”   “姐,你没问他们为何突然间讨厌恶魔吗?”   芙罗拉摇摇头:“他说这必须加入他们的组织才能知道……那么多人,可能就是因为好奇心才被骗进去的吧。”   ……   姐妹们的谈话很快因为突如其来的访客终止了,好像生意上出了些问题。   泽卡莱亚回到房间,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她吹灭蜡烛,合上双眼。   她很累……本该倒头彻底睡着,不知是否前面打盹的缘故,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少女努力尝试了一会儿,发现真的睡不着后,她披了件外套,拉开窗帘,对月而坐。   房间位于三楼,视野比宿舍开阔一些。她静静地望着月亮,心脏忽而有些阵痛。   泽卡开始认为是错觉,可当疼痛连绵不绝地起伏时,她皱眉捂住心脏。   奇怪,她从未有过心脏方面的疾病啊,不知为何这个寂静失眠的夜晚,她真切地感到心脏剧痛……   难道消耗过多体力会影响心脏健康吗?   疼痛越发强烈,少女脸色苍白,痛到甚至弯起了身体。   她蜷缩在椅子上,几近窒息。   与此同时,窗户短促地响了两声,突然被人撬开。   泽卡莱亚眼前发黑,却强撑着抬起头,反应迅速地抽出桌上锋利的开信刀,对准来人。   她看清对方模样后,手腕力道不由自主地一松,刀坠至地毯。   “怎么了,哪里痛?”阿撒兹勒本想趁着夜晚过来看看泽卡…未料到她像是突然生病了般,浑身颤抖。   “心…脏。”一阵致命的疼痛过去,少女如濒死的鱼般大口喘息着。她全身绷紧,时刻做好下一次阵痛来临的准备。   然而奇怪的是,自从阿撒进来后,她那诡异的疼痛忽然消失了。   泽卡警惕地盯着阿撒兹勒。   青年扶起她,张了张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做。   “我今晚泡了温泉,这会引起心痛么?”少女裹紧了外套。   “不会。”泽卡刚刚的反应…极像圣痕出现时才会发生的情况。然而她的睡衣洁白如新,胸口了无血迹,说明并非是圣痕作祟。   “我去找个医生帮你看看。”青年说完转身就要从窗口飞出去。   “不用了,”泽卡拉住他,“我明天自己看。”   两人之间一时尴尬。   月亮如钩,青年的身躯挡住了稀薄的月光,落下一道颀长的阴影。   少女松开手,主动问:“请问你可以出去吗?这是我的房间,你找我有事的话麻烦写信告诉我,谢谢。”   他们剩下的利益牵扯唯有洛斯特领区了。   银发恶魔沉默地注视着她。   下午亚摩对他说了许多事,比如外人眼里是怎样看待他们的,还有新圣女……他觉得外面的言论根本就是人云亦云,泽卡莱亚不会动摇的。   她却偏偏…真的相信了。不仅相信,还直接拿了衣服离家出走,话没留下,钱倒是全部留下了!   真是…真是……   他只能挑最重要的话讲:“西莉不是神子,我看她只是在看她手上伪造的圣痕,我想知道她背后操纵的人是谁。”   他说着弯腰捡起毛毯上的刀,放回原有的位置。   “她是不是真的不重要,但我确实没有圣痕,而你迟迟不愿与我契约是事实。”既然他非要解释,那泽卡也把话彻底说开。   “有些事情,不是简单靠些符号就能认定的。”阿撒兹勒平铺直叙地表示,“就比如,不管哪一辈子,动物都很讨厌你,不愿意亲近你。”   泽卡:“……!”   这句话简直杀人于无形,她以为从小到大动物不愿亲近她也就算了,原来不论从前还是未来……依然没有动物可以让她摸摸养养么?   泽卡莱亚被打击得有点儿神智恍惚。   只听青年又说:“你的性格也一直是这种性格啊,曾经你更不爱说话,只知道打打杀杀。”   “我和你相处了那么久,不至于靠区区圣痕去辨别你吧……”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淡,似乎沾了点怨气,“你真是一点都不信任我啊,泽卡莱亚。”   他侧过身体,不愿让少女看清他的神情。   “不信任的究竟是谁?”泽卡据理力争,“你突然出现又活了那么久,什么事都不主动告诉我,全靠我自己摸索。现在这些就是我摸索出来的结果,你没资格置喙。”   说到这个,青年来了点精神。他双手撑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她:“泽卡莱亚,请问是谁当初煞有介事地对她姐姐说,不靠契约也能建立信任的关系是存在的?”   那时候……   那时候她还不懂呢。   少女伸手去够玻璃壶,很快被青年接过。等她小口地喝完水后,阿撒兹勒忽然说:“我可以读心。”   “嗯。”她隐约感觉到些,只是没有问过。   青年忽而握住了她的手掌:“你能看到么?”   脑海里乍然涌入了些陌生的画面,泽卡眼眸微微睁大,这是…他的记忆?   还有他的想法?   没有任何交流能比精神直接互动更加直白的了。 第四十二章 新的一天。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   直接站在他人的视角看待同一桩事情, 远比言语来得有效迅速。   泽卡莱亚通过阿撒的回忆未能像期待的那样得到所有信息,起码上辈子、上上辈子,这些令人好奇的过往没有出现。   她仅仅理解了阿撒近期对她的态度, 比如他认为她多亲几次很快就会腻烦、觉得她三分热度劲头过了就去了。   但隐藏在这些记忆想法下的,她依稀感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情绪。   非常隐晦的…私密的情绪。   阿撒兹勒似乎一直在向她隐瞒什么事。   他的拒绝犹疑……其实大部分考量并非来自于情感。   光线朦胧, 掌心交握。泽卡明知故问地试探道:“你愿意与我契约么?我发誓我绝不后悔,愿意承担往后所有责任。”   “阿撒, 事不过三, 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了。”言下之意, 他要再不答应,他们现在好好说话的关系也难以继续维持下去了。   青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泛着如水一样的光芒,他素来淡定有度运筹帷幄, 泽卡莱亚却在他的眼眸里罕见地读出了沉重的哀意。   “为什么,怎么了?”少女手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木椅上的她比阿撒还要高出一截。她俯视他,深望他的眼睛:“你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她他的那些顾虑。   “三区乱了, 不止三区, 很多地方出现了预料外的状况。”阿撒兹勒仓促地抽回手,少女一点一点地伸手去勾他, 与他十指交握。   刹那间, 画面再度随着话语传来。   那些画面的颜色是灰芜的, 带着阴郁晦暗的气息,光是片段式的场景便令泽卡感到压抑异常。   光影交错中, 一群又一群鲜活的生命转瞬而逝。大面积的棕灰色与鲜血变幻着闪现,尸骨如山,那其中, 她看到了永无止境的战斗。   ——看到无数刚刚重获希望的人类一夜得尽灰麟病,与亲人互相残杀。   火光冲天,喷发的岩浆袭卷着大地,一片死寂的黑沙中,她还看到了……她自己。   泽卡不是个有神论者,她自幼长于修道院,可她一贯对经文提不起兴趣,更别说相信前世轮回。   然而透过阿撒兹勒的记忆,果然…哪怕不愿认同,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那就是曾经的她。   一幕幕画面如颜料晕染般迅速扩散又消失,记忆染着岁月沉淀的味道,唯有阿撒兹勒永远不变,永远找她。   黑发少女忽而伸手揽住了青年的脖子,拥抱住他。   “原来是这样。”   “怪不到你突然不愿与我契约了。”   月夜凉薄,天气骤冷,怀中的少女传来阵阵温暖。银发青年无比依恋地回抱住她,靠在了她的心口。   ……   泽卡莱亚每次与他契约,都活不过30岁。   她是神子,母亲皆是处女怀孕,生下后由于少女们惊慌失措外加灾难战争,泽卡总是飞速地被抛弃了。   明明是个孤儿,在他找到她之前活得极惨,对一切事物淡漠非常,但她始终认为——   “阿撒,你看到蜜蜂蚂蚁辛勤劳作了么?花也是,周期到了就会努力绽放自己。这片土地将我养大,我理当保护它、回馈它。”   这大概是泽卡为数不多讲大道理的时候,大多时候她会不屑一顾地说“我就是看那些恶魔不爽”。   或是“这些生命失去家乡了”。   偶尔“我也想见到一望无际的草浪麦浪,真想躺在上面吹风打盹啊”。   没有明确的研究表明人类与恶魔契约会缩短寿命。   然而当一个人类的愿望太广太宽,而她的恶魔已经倾尽了所有力量……她仍坚持要把那件事做到极致的时候,契约会提前开始消耗她心脏中的能量,使她早衰。   无数次,阿撒兹勒听到少女笑着对他说:“吃下我的心脏吧,虽然没有多少了,但你能做得很好的,对不对,阿撒?”   她总会为了救一些素昧平生的人或是土地,突然抛弃他,走向随机不稳定的轮回。   这一次他想让她活下去。   想让她长命百岁,好好体验她用生命打造出来的新世界。   他原先是这么准备的。   可惜近半个月来……战争的火苗居然再次点燃了。阿撒兹勒害怕泽卡重蹈覆辙,年纪轻轻透支全部。   黑夜漫长冷漠,却让生命彼此拥抱舔舐。少女的下巴抵着青年柔软的发,她读着多如星空般一闪而过的画面,感到熟悉的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许多地方变了。   起码:“我这次有家,有归属,还有两个姐姐。我没有以前那么博大的目标,我只想保护好洛斯特领区。”   这次终归不一样了,虽然不清楚神为何恶趣味地让一位已婚妇人突然怀孕,但比起作为孤儿漫无目的的漂泊时期,她这次更像个“人”了。   “总之,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少女捧起他的脸庞,专注地盯着他。   冷风卷进室内,裹走了一丝缱绻的滋味。青年抱她下了椅子,认命地画起了契约阵法。   阿撒兹勒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对泽卡莱亚历来有求必应,不带拒绝的。   类似的话语她曾经不是没有提过,可最后她依然在最好的年纪早衰而死。   他唯有微弱地蹿起一簇小小的希望——或许这一次,真的会有改善吧。   -   对于楼上同时走下两个人,芙罗拉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笑眯眯地托腮瞧着泽卡:“哎呀,你们和好啦?”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可是你的转部申请怎么办呢?”   阳光明媚,薄荷绿的窗柩在光芒的感染下清新具有活力,配合着奶油白的餐具与刺绣桌布及一束盛放的橙色玫瑰,餐厅细节处理得完美无瑕。   芙罗拉哼着歌,全然不顾火上浇油地哼唱道:“小泽卡,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你还提出转部申请了?”阿撒兹勒闻言转向少女。   他以为离家出走该是极限了,泽卡莱亚真是敢做啊……!   转部这种事情都一声不吭地说做就做,她昨天是打定主意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反正又没批下来,你别那么看着我。”少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今天休息,明天再说。”   行吧,她开心就好。   青年微默几秒,斟酌一番。   “…你若是真想转部,我陪你一起转。”他收回目光,落在餐盘,“我在王都有套房子,其他部门不需要恶魔,我每天收拾好家里等你回来。”   “噗,”始终听着的芙罗拉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她抱歉地摆摆手,“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啊。”   这两个人怎么搞得那么…不一样啊。   由阿撒兹勒收拾家里?小泽卡反而像个出去打拼的丈夫呢!   棕发美人忙碌好了自己的特制减肥早餐,她端着餐盘来到桌前:“对了泽卡,有件事我和大姐想问问你的意见。”   “嗯?”   “你之前和安妮特那件事吧全王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听说,她被打发去一个边陲小镇了,条件尤为艰苦。”   芙罗拉咬了口蔬菜卷,继续说:“不是修道院的那种清苦,是可能侵犯女性身体的…那种苦。”   泽卡:“啊?”   “…就是她可能会遭到强|奸,或者必须出卖身体才能换取食物!”芙罗拉一口气飞快地说完了。   “在那种地方生活下去,原来如果有三分怨恨,后来也可能会攀升至十分。所以我和大姐想问你,你恨她讨厌她吗?”   “不恨,没什么感觉。”对泽卡来说,安妮特想做的并没有成功。除了破坏契约确实过火,她不排斥女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多数女性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罢了。   她顺着姐姐的意思:“我下午去给她寄点必需品。”   铃声响起,侍女推门而入。她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满了新鲜送来的信封:“泽卡小姐,这里有两封您的信。”   阿撒兹勒替她拿了。   一封出自布莱尔,表示圣团极力挽留她,会帮她积极争取洛斯特领区的继承问题。   第二封来自瓦妮莎,约她今日下午去逛街。   泽卡问侍女要了纸和笔,匆匆回了信。阿撒兹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是她手中的笔。   今天早上帮泽卡整理箱子的时候他发现,泽卡莱亚甚至没有带他的羽毛笔和书签!   她连他的羽毛都不要了……   他发现这个事实时心情无比沮丧,因而当泽卡写完,他顺势问道:“我的羽毛笔你好像没带过来。”   少女似笑非笑。   “断嘛……就要断得干净点,省得以后说不清楚。”   她站起身,将第一封信交给芙罗拉,让她转告大姐。   “如果教团真有希望…让大姐不要操心继承的问题了,我会积极争取的。”   -   泽卡莱亚拒绝了瓦妮莎的邀约。   她的奖金尽数还给了阿撒,暂时身无分文。虽然目前和阿撒算是和好了,但她在情绪上不能做到立即和好如初。   泽卡莱亚安静地回宿舍休息了一天,青年帮她按摩了酸软的肌肉。   里恩见状欣慰地忙碌起来,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翌日上课前,阿撒兹勒照例帮泽卡编好了头发。   他注视着她耳后的契约印记……指尖轻轻擦过,若有若无地触碰着。   这个印记曾多次出现在泽卡莱亚的身上,但未有哪一次……是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的。   耳后啊。   少女这个部位颇为敏感,青年稍微擦过几下,她便有些轻颤。   “好像有些痒。”泽卡挠了挠印记,又似乎觉得不痒,她拿起镜子照了照纹路,“阿撒,你的印记真漂亮。”   有种苍茫古朴的意味,却又精致非常,宛如一朵绽放在焦黑色的大地上的古老花朵。   青年固定好她的发饰,替她装好水与笔记本。   “走吧。”他说。   去迎接新的一天。 第四十三章 宣誓主权。   教团近期最大的爆炸性新闻便是泽卡莱亚的耳后出现了契约印记。   这届学生大多低调, 泽卡是第一个将印记暴露在显眼位置的。   比起印记,大家更关心的问题是:泽卡莱亚的新恶魔是谁啊?难道她同时契约了两个恶魔吗?还是她已经和阿撒兹勒解除契约了?   类似的问题学生们暗搓搓地讨论着,却没有一个敢于上前询问。唯一能窥探到些真相的大概只有亚摩了。   亚摩十分高兴, 认为自己促成了一桩好事。同时他有点儿理解为什么那些贵妇总喜欢给人相亲了。   他决定回头找几个寡妇,给自己的父亲也相上两次, 叫对方快活点,别有事没事找他茬。   姬玛对此感到异常担忧。   她的主人好像总在往奇怪的地方发展呢……   神使团的课程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通过了肉|体、武器的强化训练后, 圣团下一期课程的方向主要挪向了与恶魔的配合上。   也就是原力附着、以及原力输送。   人类的身躯对上低级恶魔勉强有一战之力, 但若对上高级恶魔,几乎毫无还手的余地。但若恶魔将黑暗原力附着在主人的身躯与武器上,那会有飞跃性的提升。   因此习惯及巧妙地运用原力是神使团最核心的课程。   这亦是红棘教官当初强迫众人熟悉黑暗原力的缘由所在。   当然, 并非所有人能承受得了原力刺激且进行操纵的。这需要反复操练试验,因而接下来的课程会贯穿整个学年。   这不仅对学生来说是个巨大挑战,对恶魔来说同样是个致命难题。战斗中,他们不但需要占据输出的主导地位,还必须不断传输原力提供给自己的契约者。如何稳定原力与提高持久度便成为了恶魔们的噩梦。   泽卡与阿撒倒是相对来说比较轻松。   全能的课程新加入了西格莉德, 与原先变化不大。新圣女身材娇小, 上课尤其是研究部的课程时她经常会够不到东西。   女孩够不到东西时就孜孜不倦地踮脚跳着去够,她有时明明手伸着在摸索, 脸却是对着泽卡的方向。可惜她不开口, 泽卡也不知道她需要帮助, 只当她想靠自己的努力拿到器材。   至于阿撒兹勒嘛,泽卡不动, 他更是微笑着不动了。于是反而昆吉经常会帮西格莉德取东西,可惜他的恶魔塔伯也是一只木讷的魔,压根看不出女孩的需求。   西格莉德倍感艰难。   她原以为自己成功地引起了阿撒兹勒的注意, 没想到对方除了那次考核看过她,后来就再也没有看过她了……   这样下去,主教那边她实在无法交待了。   少女怔怔地对着手腕上的疤痕发呆,她曾一万次地问自己:值得吗?   她身负光明原力,也许单纯地做个神使团学生,找个心仪的恶魔契约,生活会简单许多呢?   无论如何,西莉上课时仍然是个优秀的合作伙伴。对于集体实验讨论等,她拥有自己的观点,愿意倾听交流,极好相处。   无非就是走路之类的经常会不小心绊倒一下,或者衣服忘记拿了,抑或是领错了泽卡的东西,跑来道歉一下。   其他时候尤其是飞行课时,因为她暂时没有契约,在需要恶魔带领她飞行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阿撒。   别的恶魔都快争坏了的机会,她眼巴巴望着的干脆背对着她。   圣女唯有卑微地收回暗示性的目光,轻声细语地挑了一位女性恶魔。   生活一天天地过去了,夜晚的私人训练变成了三人。昆吉与阿撒交手的时候,泽卡通常坐在一边观看着学习。   说实话这两人的出招方式让她觉得没什么可以模仿的地方……   阿撒的读心术可以直接判断昆吉的下一招,除非少年心思彻底放空,全凭着本能去打,不然的话他处处被压制着,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   这样一开始有些成效,少年被逼进绝路时经常会爆发出新的招式和能量。可惜时间久了相同的套路未免疲软,所以后面改为泽卡和昆吉打,阿撒同时提点两人。   由于泽卡看到了阿撒的部分记忆,光明原力不再是隐秘的话题。最近一段时间她的原力虽然未像考核时汹涌惊人,不过也算勉强能够输出,不再时有时无了。   等正式踏入冬天的时候,泽卡的生日即将到了。   上课繁忙,加上时刻与布莱尔周旋继承权的问题,泽卡其实没想过生日,她从前也不过生日。   但是修道院寄来了一大包礼物,是诺拉等一干修女特意准备的。她们在信上说因为不确定寄送的速度,所以提前寄出来了。   信中的语言附带着一丝歉意,诺拉说她们之前不知道泽卡的生日,所以未曾准备过。   泽卡抚摸着信纸,凝视着少女们的一笔一划,心想:其实不用道歉的。   修道院的修女们各个皆是孤儿,大部分甚至不知道自己出生于哪月……生日在修道院是个禁忌话题,没人愿意主动提起。   泽卡莱亚拆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些修女们的手工织物,还有麦秆编造的可爱篮子。这是每年冬季修道院的传统活动,通常她们会围坐在壁炉边忙碌手工活。少女抱着礼物,嗅着属于家乡的气息。   阿撒兹勒颇觉压力,泽卡现在仅仅看到了一些画面,并未恢复从前的记忆。泽卡依然是现在的泽卡,他要送些什么才能让少女产生情感共鸣和波动呢?   ……毕竟她无所谓、不在乎的东西太多了!   青年格外惆怅。   又过了一周,第三次考核昆吉理所应道地摘得了第一。阿撒兹勒的黑暗原力根本无法附着在泽卡的身上,那会令她疼痛万分。至于光明原力……昆吉与阿撒建议她目前不要声张出去。   昆吉认为,既然泽卡耳后出现了契约印记——代表着她可能与第二只恶魔契约了。那他作为第三或许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当然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阿撒兹勒嘛倒说目前人们心中已经有个“神子”了。西莉伪造了圣痕,理应承受与之对应的好处与麻烦。   道路是她自己选的,一切随之而来的困扰也应她来负责。   虽然这次的考核泽卡不是第一,获得第二仍然是绰绰有余的。她早已熟悉了昆吉的黑暗原力,其他学生薄弱生硬的招式对她来说根本是半吊子,不足为惧。   考核结束后,未等学生们离开,司铎们分发了一张全新的羊皮纸。泽卡展开,身侧的阿撒兹勒弯腰凑过来看——   竟是给他们这届学生颁布了正式的任务!   纸上第一段话由王亲自撰写,说是感谢圣团所有人的付出,也感谢奔赴在前线的那批修士。   后面的话则由红衣主教的字迹跟上,他表示最近各大领区的位魔纷纷遭到了大量恶魔的骚扰,一些散魔不断试图围剿位魔,教团已经派出了全部的力量分散出去支援。   因而当一个小小副区出现问题时,只能依靠他们这届仅剩的新人了。   任务地点在一区与八区的交界处,是个异常寒冷的副区,司铎交待学生们休息日多去买些御寒的衣物,周一一早集体出发。   至于任务要求……   红棘将学生们分成了两队,一队由昆吉带领,他担任团长,另一队则由泽卡与西莉共同担任团长,底下附录了详细的名单分配。   他们被要求分开行动,全面调查副区日益壮大的黑市。   一区与八区的交界处,据爆存在大量的恶魔交易行为。这种交易涉及到人类心脏的买卖,也涉及到未登记的初生恶魔。   教团|派遣新生过去,意在让他们先调查清楚来龙去脉与背后势力,再叫他们酌情处理。   黑发少女手握卷轴,而银发青年弯腰观看,两人距离近得像是靠在一起,不少其他部门的学生纷纷侧目。   西格莉德刚开始就发现了。   她站在二人附近,因而这个亲密举动令她焦灼万分……平常的契约魔真的会和主人如此贴近不忌讳距离吗?   她咬了咬嘴唇,手持法杖状似不经意地经过,然后——   “呀!”金发少女约莫是考核后浑身脱力,她竟被自己的武器绊了一下,眼看着娇弱的身躯如断线木偶般坠下,圣女连人带武器即将摔在阿撒兹勒的身上!   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紧这一幕,在她们眼中,女孩大抵是为考核排名失意不小心走神了,她的身侧刚好是银发恶魔,大家期待着事情的发展——   只见青年顺势抱住泽卡莱亚,微微侧身,女孩完全扑在了草地上。   草坪柔软,摔上去不太疼。掌心触摸到真实的土地后,西格莉德收起因吃惊而张开的嘴,慢慢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着泽卡:“泽卡姐姐,你能扶我一把吗?”   黑发少女伸手拉她起来,顺便帮她拾起武器。   女孩扶着摔红的膝盖:“我膝盖好像破了,姐姐能麻烦你送我去那边的椅子上吗?”   少女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西莉心中莫名发憷。   泽卡的眼神毫无情感,她是三白眼,严肃不笑时,扑面而来的致郁感令西莉感到异常恐慌无助。   就仿佛……她成为了猎物,已被猎人彻底看穿伪装的防护。   她拼命安慰自己:泽卡莱亚手中持着武器,大约是扶不了她的,只要她答应,阿撒说不定会伸手帮忙……   泽卡没有给出回答。   这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西莉“不小心”摔在她的身边了。   她对昆吉没有这样,对其他人也无类似的表现。   偏偏……总是朝着她的方向。   她不想扶她。   少女的膝盖仅仅破了点油皮,在圣团内压根算不上伤口。偏偏她楚楚可怜,眼泪在冰蓝色的眸中打转,便令人觉得不扶她似乎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泽卡莱亚沉默地撩起裤管,她今天被黑暗原力卷出去了一阵,恰好草坪中有尖锐的石子,一路擦过,她腿上的伤口远比西莉严重。   “我也受伤了,”她指了指,“我没力气,你找其他人吧。”   西格莉德惊呆了,她努力憋着的泪水一下子忍不住流了下来,像个绵软的小动物被吓到般轻轻抽泣了一下。   她慌乱地摇着头,鼻音很重地说:“对…对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你伤得那么重,我自己来就好了,你快去包扎一下吧,需要我扶你去医务室吗?实在抱歉…!呜呜……”   她主动接过泽卡为她捡起的法杖,连连道谢与道歉。   周围学生犹豫着是否要靠近三人,他们也认为这种气氛不好贸然动作……尤其泽卡莱亚,脸色瞧着怪吓人的。   未等其他人有动作,泽卡罕见地向阿撒伸出了手。   她觉得感情是很私人的东西,她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示他们亲密的关系。但是西格莉德这样,其他人也这样……她本能地不高兴。   她不喜欢别人总是惦记着、觊觎着她的恶魔。   少女伸手,银发青年便弯下腰,她无比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她要宣誓主权。 第四十四章 求援。   少女神色淡漠, 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与阿撒兹勒之间的状态是非常亲昵的……   ——那种情人间的亲昵。   阿撒兹勒非常意外,他以为泽卡张手是要他抱, 他尚未来得及伸出手,少女柔软的唇便猝不及防地亲了上来。   泽卡莱亚已经很久没有亲过他了。   起码和好以后,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青年有些犹豫,他对人类间的情|事一向很不熟悉……甚至…甚至可以说他从未想过泽卡会亲他。他觉得两个人在一起, 不过是简单生活在一起过日子…顶多摸摸羽毛摸摸角和尾巴, 并不带那种情|欲的纠缠。   偏偏少女每次与他亲密时, 他即使浑身不自在,却并未想过真正地躲开。   ……他也是享受的。   现下,少女主动亲他, 对所有人宣誓主权,这样的举动令阿撒鼓动不已。他担忧地想,如果他每次都不主动,泽卡莱亚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喜欢她啊?   现在这么多人,倘若只有她亲他, 别人或许会编造负面的流言。   礼尚往来…在这方面应该是适用的。   于是银发恶魔低头, 慎重地回吻了一下。   长夜将至,天黑得较早, 不过下午三点, 天色已经开始转暗。   云层厚重而又阴翳, 草色在这种色调下简直灰芜得深邃。   寒凉的风汹涌而来,掀起众人的头发, 人们纷纷眯起眼——   却仍是在看。   少女与青年身着华丽深邃的黑,他们亲吻后互相依偎,低声呢喃着悄悄话。明明只是一触及离, 没有过多缠绵,却偏偏令人觉得无限温柔。   仿佛…两人已经在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连厚重的天色都格外充满意境,打破了凛冬不详的预兆。   西格莉德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卷发,她毫不客气地扎起头发,随手挽了个结。   ——她忽然有点明白主教当初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两人是拆不散的。   她果断地转身就走。   比起西莉的淡定,其余学生们恍惚地想:原来、原来泽卡和她的恶魔是这种关系啊!   怪不得她有恃无恐,怪不得阿撒一门心思扑在她的身上。   他们一时间觉得画面唯美般配,待二人彻底离开后,话题却蓦地转向了“泽卡莱亚究竟算不算好看”。   这一直是个争议性极大的话题。   有人说泽卡莱亚的五官拆开看其实每一个都挑不出错,比例完美,但是风格过于剑走偏锋了。   也有人说她相貌姝丽艳绝,不过本人气质与之不太搭配。   还有人把泽卡和圣女放在一起比对,说是从颜狗的角度来看金发与银发更般配一点。   无论如何,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挑剔和议论总是更多一些,好在话题中心的几人并不在意这些。   教会的圣议厅内,西格莉德恭候主教很久了。   红衣主教脸色凝重,想来他也听闻了下午的事。西莉找到他,便是想直接告知他:   “我不干了,爱谁干谁去干吧。”   “你们妄想控制阿撒兹勒,再利用泽卡培养出一个不亚于他的恶魔……我告诉您吧,您和上面那位都是痴心妄想!谁对上他们都是自取其辱。”   “我这段时间有够丢人的了,总之…我不干了,你们爱找新圣女就找新圣女吧。任务我会去的,其他随意。”西莉说完,丢下当初教会郑重交给她的纯银匕首,径自离开。   -   第三领区内,S级团长泰伦斯来回踱步,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足足大半个月了。   自从侦查员贾斯特没有回来后,加上AB两队同时失踪,他一再谨慎,甚至打算直接撤退请求外援。   然而他送出去的信件一再消失,每当他们想要出去时那个堕落的位魔就会亲自出来阻拦他们。   他并不会杀死他们,只会带走契约恶魔,使他们这些人类丧失主要行动能力。   泰伦斯望着近在咫尺的火山,如今位魔瑟德将火山打造成了一座地底迷宫,除非有能使用大面积黑暗原力的恶魔出现……恐怕这位位魔很难被打败了。   关键在于……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方法,他们队伍中的许多契约恶魔竟然叛变了!   黑云沉沉,泰伦斯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契约印记,他的恶魔渺无音讯很久了。   按照教团的态度,若是一支队伍失踪一周,必然有强力外援过来救援。时间过了大半个月,干粮几乎见底,他依旧没有等到任何人。   联想起之前六七区的诡异事件,这恐怕说明…其他领区再次出事了。   也就是说,教团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可以派遣出来救他们了。   泰伦斯饥肠辘辘地翻阅着地图,假设教团倾巢而出,而他们修士不断被困锁,那对方的目的……应该是王都!   这只位魔,或许最开始的目标就是王都!   难道他想一口气打进教团本部,先灭了他们的源头,再分散剿灭外面的团员么?   可是……区区一介位魔,他为什么会有如此超乎的力量?   ……   夜幕降临,侍从悄无声息地自门后出现,恭敬地问王是否用餐。   伊格内修斯烦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宽厚的会议桌上铺着密密麻麻的简报,宗主教坐在他的身侧,两位上了年纪的男人面面相觑。   “怎么,这就是你精心培训出的好教团?”王重重地摔着报告,因精锐部队大多派去了三区,其他除了SS级团队与红棘这样级别的人物出动,剩余的队伍全在报告中申请援助。   支援…支援!处处都要支援,就没有不要支援能办好的事情吗!   宗主教对于王的怒火丝毫不畏惧,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多地恶魔同时暴动,这是我们前所未有的危机啊。我已经通知过红棘和SS团队了,让他们处理完手上的任务立刻顺移至下一个领区,直到一圈转回来。”   “呵,教团就没有其他恶魔可以执行任务了吗?雷诺兹,你的恶魔呢?还有那几个谁谁谁……”王冷笑一声,报了一连串红衣主教的名字。   “如果您想令王都没有守卫魔的话,我不介意派遣我的恶魔出去。”宗主教微笑了一下,慈祥的容貌下却是犀利难缠的性格。   王都之所以建立在这片区域,是因为这片区域有着最密集的岩石圈,也就是地底活口。   它们有些沉寂了,有些始终以极高的强度活跃着。一个是教团内部的许愿池,另一个入口则深埋在王宫的地底。   ——传说中的母池。   这是目前为止这片大陆上最奇异的一个岩浆口,她不喷发,也不休眠。她持续孕育着大量的新生恶魔,由教会严密监管。   伊格内修斯最初接过王位知道这个消息时,整整一年觉都没睡安稳过!他觉得自己太惨了,如果提前了解内幕……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当这个王!   谁会接受自己的床底下就是一个巨大猩红的熔岩口啊??   还不停地生恶魔啊??   王所在的地方是王宫内守卫最精密的地方,因而王的生命几乎是与母池捆绑在一起的。   伊格多数时候感觉自己是个工具,而不是个王。   他盯着桌上冗杂的信纸,忽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六区没有求救过吗?”   “洛斯特领区啊,”宗主教终于擦完了眼镜,“他们只申请过难民的救济粮食。”   “哦?恶魔难道没有骚扰六区吗?”他一瞬间将矛头全部对向了阿撒兹勒。   “据副区和线人的报告,铁血蕾妮雅一直坚守六区,没有任何恶魔能够突破她。”   宗主教补充了一句:“她似乎和位魔赛克斯契约了。赛克斯是一只毫无战斗天赋的软弱魔,能力方向全在净化上,和蕾妮雅契约也算是互补了吧。”   “…那其他领区的位魔不能和什么退休的修士契约么?”王复杂地看着一条条血迹斑斑的简讯,“那样教团的压力可以减少许多吧?”   宗主教责备地瞥了伊格一眼。   伊格内修斯运气好,他做王储的时候行二,先是老三老四作为圣团团员战死,再是一向肩负王位重任的老大意外病死。伊格自幼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因无人能够继承王位才被硬推了上去。   所以他对教团和世界的残酷一无所知。   雷诺兹冷淡地说道:“王,您知道修士是多么稀少的。许愿池的那些魔眼高于顶,大部分人类都看不上,只会挑各大领区培养出的贵族。至于位魔嘛……我劝您还不如提高每年献祭的人数来得快些。”   他递出一份数据调查:“现在每年的新生儿已经足够多了,相反恶魔的能力始终跟不上人类繁衍的速度。我认为,每年献祭三个人类应该更符合时代的需求。”   未等伊格仔细瞧上几眼,他便继续拿凉飕飕的语气说:“现在的年轻人80%都进了军团,谁都知道军团好混,不会有生命危险,相反我们圣团的新生一直只由贵族的子嗣延续。不是我们不招,而是他们统统怕死。”   “您总爱抱怨教团没人,那您干脆出动军团好了。我们圣团的人仅有这么些,每年还会死上三成,今年恐怕会到七成。”   “若您不愿意,请您现在开始改革吧。限制军团的招生人数,大规模发展教团,我想那样的话,应该能让您睡得安心些。”   -   夜晚九点,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泽卡莱亚注意到门缝外有些微弱的光芒,她光脚下床,轻轻拉开了门。   阿撒兹勒正在起居室内查看一封封的信件。   他最近似乎很忙,总在料理完她的事情后处理许多事物。泽卡莱亚想了想,从衣柜中翻找出一件厚实的披肩,盖在了他的身上。   “恶魔会不会生病,你冷么?”少女自背后搂住他,蹭了蹭青年的脸庞。   “明天要早起,你不睡吗?”他顿了顿笔尖,将羽毛笔放入墨水瓶中。   “我想知道出了什么事,”泽卡说,“我知道你在保护我,但我想知道。”   青年闻言搬了把椅子过来,递给她处理好的信件。   泽卡一目十行地扫过,虽然有所耳闻,但她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居然糟糕成了这样……一切的源头,皆是从低级魔种突破洛斯特领区开始的。   从那时起,就有什么变得不对劲了。   “三区的位魔,究竟想做什么?”泽卡思索着说。   先是故意挑起人类和恶魔的仇恨,再是蛊惑各大散魔围剿位魔,他是想要整个世界么?   可是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泽卡仍在沉思,原本坐于桌前的阿撒兹勒却倏然站起。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用披风裹住了少女,一把横抱起她,随后蓦地冲出了房门!   银色翅膀乍然显现,几乎是刚出门,泽卡的脚尖便已离地。   “怎么了?”她没穿鞋,泽卡不适地蹭了蹭脚,还好披风够长。   “看。”青年飞行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瞬间,浓郁的焦味冲入了泽卡的鼻子。 第四十五章 区区位魔。   宿舍在燃烧。   王都的建筑几乎皆为石质建筑, 然而屋顶窗架等一些部位仍然采用了木材。火是从研究部与医疗部的学生宿舍烧起来的,那些学生没有契约恶魔,只能凭靠自身的能力与运气逃离。   不仅如此, 不断升高的距离令泽卡惊讶地发现,整个王都有多处地方同时燃烧起来了!   倘若不清楚情况, 黑暗中连续亮起的星火几乎令人以为是入冬前盛大的灯展……不多时,王都各大区域火光耀耀, 有批量人趁夜分工有序地纵火。   他们挑选的时间节点非常奇怪, 九点并不是人类熟睡中的深夜, 可以说敌人虽然放火烧砸,但给人留了一线生机。   泽卡莱亚俯瞰王都,一一扫过火焰的燃烧点——明天需要带去副区的物资并没有被殃及, 她连忙让阿撒放她至地面,迅速加入救火队。   少女没有鞋子干脆撕下披风在脚上多裹了几层,这样比没鞋可穿总要好走一些。   姐姐们那边她不太担心,近期怪事频发,阿撒早就命令里恩暗中守护她们。大姐与二姐在她离开时暂且会居住在一起, 方便应对各种意外状况。   浓重的烟雾飘散, 石头建筑烧不起来,风吹着扫过室内便形成了滚滚黑烟, 学生们几乎呛得辨认不出彼此。恶魔不畏火也不惧烟, 阿撒闯入火中救了几个反应慢的学生后, 圣团的其他恶魔也纷纷加入救援的队伍。   火势不大,泽卡及一些没受伤的学生来回跑着提水, 路上,她遇见了惊慌失措的艾琳。   “泽卡!你还好吗?!”火烧宿舍根本是故意为难学生,人心惶惶, 加上圣团的多数人年纪轻轻壮烈牺牲,现下后勤部门出事,日后愿意加入教团的人只怕更少了。   艾琳见泽卡没穿鞋子,便把自己的鞋子换给了她:“我的力气没你大,提不动这么多水,你先穿着我的鞋子!”   “唔。”女孩们匆匆换着鞋,好在人群不断聚集,研究部的学生又有些新鲜的想法当场实验,于是火很快被行动有素的学生们扑灭了。   鉴于恶魔们不断冲进火中救人,因此仅有小部分学生受了轻伤,大部分安然无恙。甚至有些研究部的学生正为自己被恶魔抱了而感到激动万分。   烟雾未散,教团内部气氛还算不差。火彻底扑灭后,虽然被火烧过的房间一片混乱,但学生们彼此嗤笑着对方灰扑扑的脸庞,有的甚至伸手互相玩闹了起来。   这边处理完毕,阿撒兹勒争分夺秒。他装模作样地抱着泽卡,亲昵了几句,状似是要回到宿舍——   实则他抱着泽卡,转身迅速飞离现场。   这场火来的太蹊跷了。   教团的出入被严格控制,甚至有恶魔看守。火突然烧起来,说明学生内部出现了奸细。   或许就是他们这届新生,和泽卡同时进入教团……   关键在于石质建筑不易燃烧,这个时间点选择故意纵火,恐怕刚刚那阵烟雾才是对方的最终目的!   他们的终点…是许愿池,亦或是母池?   -   王宫内,伊格内修斯伫立于窗前,怔怔地凝望着逐渐亮起的王都。   王宫位于整个王都的最高点,能够轻松将下方的情况一览无余。   起火了,到处都有人纵火。军队匆匆出动了大半,马蹄声嘶鸣,效率却远不如教团学生来得迅猛。   这些军人每天吃喝嫖赌,唯一的日常便是巡视街道。如若不是最近发生的骚乱过多,可能他们连现在的行动素质都不具备。   军团与教团的结构,的确需要进行大规模改革了。   男人站于窗前,眺望着蔓延的火势逐渐陷入深思。陡然间,宫殿的长廊内响起一连串噼里啪啦武器被缴械的声音。   室内掀起一阵强烈的风,两个人蓦地出现在了守卫严密的殿厅中。   伊格内修斯不紧不慢地转身,长着细细皱纹的容颜上泛起古怪的笑意。   “初次见面,你好啊,阿撒兹勒。”   他早已于祖辈的传闻中听说过这个男人无数次了。   ……   历代王的个人手札中,除了初代王对阿撒颇有微词,其他所有的王皆是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面的半信半疑,再到彻底被对方折服,洋洋洒洒赞不绝口。   甚至有位王不惜一切代价地写下:“你可以不相信你的父亲,不相信你的母亲儿女,他们都可能背叛你与恶魔做交易,但唯有阿撒兹勒,他是天神的奇迹。”   随后列举了阿撒众多拯救整个王朝的故事。   伊格内修斯不明白,一介恶魔,凭什么会以神的信条行事,就因为和他契约的人是神子么?可若他只听神子的话,谁又能保证神子行事绝对正确呢?   匡论这次的泽卡不再是孤儿,她代表六区,身上甚至没有圣痕!   诸多疑点中,这对组合的到访就如同传记传说中一对英雄主角活生生地蹦出书来,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他的宫殿里。   当他亲自见到他们时,曾经的顾虑防备居然真的一瞬间消失了泰半。   身为王,光看一个人的眼神状态,便能判断这个人的品格七成。   两人浑身上下灰头土脸,女孩鞋也未穿,明显刚救完火,他们真有急事而来。   银发青年快速简洁地交待了前因后果,三人伴随着王的守卫一同下到母池。母池内静悄悄的,除了固有的守卫魔外,一切完好如初,毫无入侵痕迹。   王见状迟疑地问:“这里没事,会不会是许愿池出事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阿撒兹勒凝重地摇摇头:“再等等。”   岩浆口边温度极高,王站在楼梯上擦着连续冒出的虚汗。三人等了又等,直到深夜十二点,圣团终于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图书馆被烧了!”   不是母池,也非是许愿池……偏偏是图书馆!   图书馆由守卫层层把守,照道理说极难放火成功。根据宗主教的描述,放火者居然是只恶魔,他打算先从典籍开始摧毁人类积累的智慧结晶。   好在红衣主教们的反应够快,加上图书馆底部陈列着的一些圣人遗物起了作用,除了一到三层外,上面几层暂且安然无恙。   不过对方造成的破坏依然空前绝后。   能够查看并且撰改记忆的恶魔尽数去了三区,目前没人能够撬开那只纵火魔的嘴或是查看记忆。   了解事情的进展后,阿撒兹勒很快带着泽卡飞回了教团。   王沉吟了一下,也命守卫带他前去旁观。   曾经华丽奢侈的图书馆如今被烧得一塌糊涂,墙壁焦黑一片,无数书籍化为灰烬。在底层的废墟中,雷诺兹亲手按着纵火的魔,待到阿撒来了,他眼睛骤亮:   “您快看看吧。”   青年上前,示意其他人后退一段距离。他伸手释放出了几道黑暗原力,恶魔迅速被迫化为原身,他的身躯骤然间变得犹如一座巍峨小山,却被青年轻轻一拍,再次屈辱地跪下去了。   阿撒兹勒握住了他的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擦着虚汗,偷偷瞥着恶魔惊人的体格…他终于意识到了前线的危险。另一边,泽卡紧紧盯着阿撒,心想:读心、读记忆,是不是所有恶魔的技能他全会?   ……是他吃恶魔心脏获得来的么?   大约过了度日如年的两分钟左右,阿撒兹勒总结了一下全部的来龙去脉:“位魔瑟德认为目前人类的数量已经足够多了,恶魔不该再为人类服务了。”   千年来,恶魔始终为人类服务的最大原因在于——曾经条件艰苦,人类数量稀少,如果恶魔随便虐杀开吃,那人类很快会灭绝。   可是现在人类的数量远超恶魔,因而一部分恶魔认为,只要吃的人类够多,哪怕只能获得百分之几点的力量,但若一口气吃上一百个,那与完成契约似乎也没区别。   尽管如此,他们仍在寻找着提高力量留存率的方法。   “唉,”听完阿撒的描述,雷诺兹嫌弃地唉声叹气,他踹了脚恢复原身的恶魔,“这你也能相信?”   纵火魔桀骜不驯地抬头:“我为何不信?”   “好歹你在教团就职了这么久,对现在的人口数量居然毫无概念吗?”   恶魔愣了一下,仍是不屑地说:“反正就我肉眼可见,现在街上可到处是人了。”   雷诺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了下:“根据前两年的统计数字而言,我们国家大约有30多万人口。算你们每只恶魔每年吃上100个人,那30万人又够你们吃上多久呢?”   “一年?两年?足够支撑到你们找到提高的方法吗?”   “到时候高级恶魔为了保持自己的口粮就会肆意屠杀你们这种中低层恶魔,你信吗?我的孩子?”   “可、可是…”纵火魔下意识想要辩解,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瑟德说他的实验很有成效!只要我们再拖一段时间……”   “好啊,”雷诺兹微笑着应下,“那我就允许你再多活一段时间,让你来做个见证吧。”   -   黑暗的图书馆内,光线可怜得像是中年男人斑驳的发顶,唯有穹顶撒下几束稀疏的月光。   阿撒兹勒搜索了纵火魔的全部记忆,摇摇头表示:“他的记忆被篡改过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植入那些念头的。”   等于说,这只恶魔在不知不觉中被洗了脑,因而方才那些消息他们从来没有打听到过一星半点。   或者说……恶魔们也在观望。   他们等待瑟德的实验结果,联手封杀了所有的消息,这等消息应当仅有位魔知晓,守卫魔的突然叛变……确实令人意外了。   三区目前只进不出,在他的预算里,瑟德的手不该伸到教团中心来。   起码现在还伸不到。   时间太早了。   这意味着……或许早有恶魔对现下|体制不满,始终在等一个出头鸟。   瑟德就是那个倒霉的出头鸟。   宗主教心念电转,不知每年提供三个献祭者的提议是否为时已晚。   三区多个团队被困,圣团迟迟不派支援,一是因为他们分不出人,二是因为他想让阿撒去,三则是……   母池已经很久没有诞生过新的位魔了。   位魔并不是恶魔诞生时决定的,每个恶魔在出生后都要经受教团的严格培训,只有获取资格的恶魔才能成为位魔。   然而,母池近几年诞生的恶魔越发不济了,里面尽是些低劣幼稚的魔,很难胜任位魔的职位。   因此教团一开始是带着劝服的念头派那些队伍前往三区的……   假如没有新的位魔,瑟德陨灭的同时,三区即将沦为废土。   尽管按照全新的评估,哪怕三区变为荒地,他们首当其冲的目标依然变更为了剿灭瑟德。   他的负面影响力搅动了所有上位魔,恶魔们蠢蠢欲动,令整个国家惶惶不安。   “您有什么好办法么?”众人沉默许久后,宗主教镜片下的眼眸精光一闪,很快被他用手遮拦。   “有啊,”阿撒兹勒漫不经心地说,“区区位魔,我也能当啊。”   他正准备开些条件,一只熟悉的手却突然拉住了他。   泽卡莱亚。   少女的眼中充满了拒绝。 第四十六章 邀约。   “……”   少女飞速地抽回了手。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堆积的灰烬。   暗流涌动, 宗主教最先笑眯眯地打破了沉默:“由您来当三区的位魔,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连祭品都可以省下了。   阿撒兹勒从善如流:“那我们现在立刻出发吧。”   “我们?”宗主教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您不需要再做些准备么?”   “趁现在, 瑟德还在三区。”青年嗓音轻柔,转向沉默的王, 发出了调皮的邀请,“陛下, 如何, 您有兴趣么?”   宗主教微微震惊。   他早就想令王切身体验前线的残酷了, 却迟迟没有机会敢于说出口。但是阿撒不一样……由他来说,王也不会拿他如何。   这是个危险的邀约。   哪怕身处断墙残垣,男人的长袍依旧舒展如新毫无褶皱。他轻轻掸了掸袍角:“雷诺兹, 带我一起去看看吧。”   活到这个岁数,妻子离开,膝下子女已然长成,他却活在安逸华美的宫殿中,对真实世界一无所知。   既然历代王对他赞不绝口……那就让他看看吧。   满足他的好奇心, 填补他空虚无味的傀儡人生。   ……让他见识真正的恶魔和难民究竟是什么模样。   -   阿撒兹勒还是做了些准备的。   他领着女孩回到宿舍, 为她端好热水,准备好保暖的衣物, 又将大十字架放在门边。   泽卡迟疑地问:“…我们要去多久?”   “一两天吧。”恶魔全力飞行的速度比骑马快上几倍, 路程不会耽搁太久, 不需要携带行李。   他在女孩擦拭身体时飞速留了张纸条给西格莉德:“我们的行李我会让西莉带去副区,三区结束后我们直接过去, 任务应该赶得上。”   泽卡莱亚神色复杂:“我不在乎那些。”   隐约知道曾经做过的事情又怎样,她那天说的话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   少女扔下毛巾,上前一步, 主动坦白:“阿撒兹勒,我说我这辈子没那么伟大的目标是真的。”   “我变得自私了,我只在乎洛斯特和我的亲人,还有你。”   她说完,顿了顿,欲言又止。   泽卡其实还想问,阿撒追随的究竟是神子,还是神子曾经那些宏伟的愿景?   现在的她…会令他失望么?   青年微笑着看向少女,笑容下隐隐透着苦恼:“你先擦好身体穿好衣服再来和我说话。”   自从契约后,泽卡莱亚又开始不注意他们之间的空间距离了。她在他面前总是不注意男女大防!就像现在,身体擦到一半毛巾扔下,衣服半敞不敞,上半身几乎裸露着,根本是彻底不在乎这种问题……   他对她的任性束手无策。   隔着一道门,阿撒叹了口气,对她说道:“但你前面没有说话,不是吗,泽卡?”   图书馆飘散的灰烬中,她伸手拉住他,明明对事态不满,却没有开口打破。   泽卡到底成长了许多,比起洛斯特领区时的莽撞,她开始顾虑思索了。   还有…她其实一贯表面冷淡内心柔软。每次她都宣称再也不干了,可一旦见到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庞,又会马上振作精神。   无非——   就是不拿他当个男人。   在阿撒兹勒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穿好衣服的泽卡探出脑袋,悄声说道:“……我担心你。”   奥涅佛距离洛斯特不远,因盛产布料之故,前往洛斯特的商人几乎都会选择途径奥涅佛补充商品。   假设三区不复存在,洛斯特领区定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   更别说多少家庭即将颠沛流离……纵然六区接收了一部分难民,但那始终是少数。   可是……泽卡莱亚关心的是,阿撒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他天天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圣团的人困了一批又一批,别的恶魔都不行,凭什么他行?她不信强大背后没有代价。   少女的想法强烈直白,几乎不用特意读心,从契约印记传来的情绪共振便强烈得令青年哑口无言。   他感受到她的情感了。   汹涌、致命、携着摧枯拉朽的力道,令人几近沉迷。   夜色深沉,晦暗的室内弥漫着两人熟悉的香味,是家的气味。   少女兀自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心中不断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迷惑羞耻。   ……自私有错吗?她会担忧有错吗?   她该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马上催他去剿灭位魔救出所有人吗?   怎么样才算是对的?   阿撒兹勒同时凝视着她。   情感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将他吞没,连带着他都开始为那些情绪沉沦陶醉。他从来不知冷淡寡言的泽卡会产生爆发如此错综复杂的情绪。爱恋的、担忧的、愧疚的、矛盾又怀疑的……   诸如此类,还有的他甚至来不及去细想辨别。   青年一时茫然,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是否做错了。   他祈求爱错了吗?令她被情绪所困错了吗?……泽卡莱亚是不是不懂感情会过得更轻松些?   怎么样才是真正为她好?   他们都在寻求一个答案。   钟声滴答作响,又是整点,他们该出发了。   银发恶魔倏然起身,不知说些什么又做些什么的他蓦地上前拥抱住少女,“我果然最喜欢你了。”   他啊,不仅希望她能长命百岁,还希望她能生活在美好的世界。   没有流离失所的生命,只有稳定和平的社会。   他希望她能见证四季变化,鲜花如约绽放。   他一直为此目标而奋斗着。   -   山脉河流皆在脚下,视野中黑暗无比,唯有近在咫尺的银发是一抹亮色。   青年的背上背着大十字架,怀里抱着泽卡,少女整个人被他裹在毯子里,因为十分暖和,她便有些困顿。   “睡吧。”   泽卡努力伸出脖子,张望了一下四周,王与宗主教落在后面,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   少女便坚持问:“你成为了三区的恶魔,会经常留在三区吗?”   “不会。”阿撒解释说,“我强迫赛克斯食用使魔心脏的时候,那次我已经做好了接管六区的准备。”   泽卡“唔”了一声:是了,如果那次赛克斯没有撑下去,六区便没有位魔了。   “那成为位魔会对你产生很大的负担吗?”   这有点儿难以解释,青年干脆把成为位魔的感觉传递给她——   这就像是身躯与大地建立了联系。   恶魔的神经末梢不再仅限于人类的躯体,领区土地上的一木一花,溪水山峦,皆是他血脉延展的表现。   他能做到有意识地去改善土地的贫瘠,使用恶魔的力量来净化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   “很奇怪,是不是?”   恶魔诞生于毁灭性的火山熔岩,偏偏,他们生来能与大地建立联系——只要人类许下真挚诚恳的愿望,他们的力量便能用来创造生命。   生来是姿态丑陋象征黑暗堕落的恶魔。   却被不断授以人类的情感还有道德。   泽卡莱亚怔忡地松开手:原来她不在的时候,他也会倾尽全力来改造这个世界啊。   位魔的负担是很重的,尽管他为她展现了美好的一面,但是大地中蕴藏的毒素,所有尖锐荒凉的土地……都在依靠他们原身的血肉循环往复地填充洗刷着。   一遍又一遍,直到土地适宜生物生存。   这样漫长的时光,不断重复同一件对自己产生伤害的事情。   阿撒不会觉得活得很痛苦、一点都不开心么?   ……   凛冽的寒风吹皱了伊格内修斯衰老的脸庞,令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加速老去几岁。   活到这个年岁,他没有被恶魔带着飞过几次,因而他并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飞行。   身体传来阵阵难耐之感,伊格只能依靠思索事物来分散大脑的注意力。   他在回忆王室对于神子的记载——   神子的转世漫长且随机,最快也要180多年才转生一次,慢的话大致需要300-400年,这次的泽卡莱亚便离上次记载足足过了400多年才托生降临。   因此历代王对于神子的记录是断片的,神子的出现犹如昙花一现,在历史的洪流中仅仅绽放三十年不到便消陨了。   她出现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到王们根本未来得及去了解什么,她已经悄然逝去了。   这次她隔了400年降临——各大领区的制度完善得越来越好了,不再为了战争而焦头烂额的王们有精力来研究神子的问题了。   也就是近几百年,他的父亲还有再上面的王,四处打探属于神子的消息,希望能提前一步找到神子。   他们全部失败了。   与之对应的,则是阿撒兹勒始终存在。   神子在时,他活跃于各种繁琐劳命的事件中,亲手建立起一个个庞大的领区。   神子不在时,只要王有请,或者当王尚未发现时,一些作乱的火苗便被他亲手掐灭了。   所有王都不清楚为何他能活得如此长久,有着其他恶魔无法企及的庞大生命力。   最终只能归结于——或许神子的心脏当真足够强大,使他几百年间只需获取神子短短三十年,便能无可匹敌。   然而真相当真如此么?   伊格内修斯回想起方才见到的少女。灰黑色的废墟中,少女眼神清澈懵懂,带着少年年纪特有的青春气息,有着自己的倔强坚持。   她分明还是个16、7岁的孩子!她并不成熟,他也看不出她有多么神圣宏大的远见。   这压根不是神子领导恶魔,而是恶魔培育神子!   阿撒兹勒……究竟在为什么行动?   难道他真是记载中天神的奇迹,其实他才是神的化身么?   -   一觉醒来,天色将明。远处的群山灰蒙蒙的,起了层薄薄的雾,泽卡揉了揉眼睛,判断现在大约是早上五点。   王与宗主教尚未飞到,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拿起武器热身。   阿撒兹勒去巡视三区外部的状况了。   等了约莫半小时左右,疲惫的两人依次降落。   第三领区外围杂草丛生,城墙上泼洒着一些发黑的血迹,整个领区竟然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城门大开,无人防守,却也无人出来。   阿撒兹勒扫完一整个领区后,降落在三人面前,径自伸手。   三区的城墙完全被黑暗原力所覆盖,如同一个巨大的防护罩,这是一个姿态强烈的警示。   青年抬手轻轻打碎这个保护壳,一瞬间,伊格感到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仿佛前面看到的全部蒙上了一层灰霾,而现在灰霾被尽数驱散,色彩回归了画面原有的位置。   原力罩消失,位魔可以立即感应到。阿撒兹勒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后,他轻轻“咦”了一声。   他以为这种防备意识极强的恶魔在被打破防护后会立刻冲出来现身呢。   但是对方没有。   难道他破坏的速度太快了么?   ……可他已经放慢了速度了!   阿撒兹勒与宗主教的恶魔交谈了几句,他再次张开翅膀,一瞬间穿过领区大半。   天色灰芜,草尖的露水滴答一声落下。S级团长在神志模糊时突然听到了不同寻常的破空声,他勉强撑开眼皮,用尽自己的全力嘶吼道:“这里!”发出来的却只是干哑嘶磨的声响。   他已经管不了天上的是鸟还是恶魔了。   他焦急地嗯嗯啊啊,求生欲望刹那间达到顶峰。   天上的人听见了。   几人纷纷降落,泰伦斯不认识其他人,却认得宗主教的服饰!恶魔喂了他几口水后,他终于勉强足以开口说话了。   “恶…魔们…几乎,都,叛变了。”他咳嗽几声,又喝下几口水,“他在火山里…那是个地底迷宫!”   ……   火山内部,瑟德度量着自己的双手。   原力场被打破了,他的原力场不算顶尖,也不至于被一秒打破。能刹那间打破他的原力的,来人毫无疑问是阿撒兹勒。   “瑟德,怎么办,我们要先离开吗?”按照他们的计划,锡德尼那边会先佯攻母池许愿池,令阿撒分身乏术。待他查不清源头前往副区后,那才是他们大展身手的时刻。   可对方现在就来了。   意味着他们被背叛了。   恶魔们都想削弱阿撒兹勒,却不愿主动充当那个角色。他们起初联络多个领区毫无回音,只有八区给了承诺却失败了一半。就在这时,王都那边却突然有恶魔联系上他们。   对方声称自己当腻了教团忠诚的仆人,他不在乎人类的心脏,只对阿撒兹勒感兴趣。   ——锡德尼。   他们无别选择,只能赌一把,与这个男人达成合作。   他亲自来过三区,阿比也查看过他的记忆,确实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说好的事情乍然落到了他的头上,恶魔之间果然只能玩心眼,毫无信誉可言。   瑟德不想离开,也不准备逃跑。   成为出头的第一魔没什么不好的,他的理念已经传递出去。   既然锡德尼打算摧毁阿撒,那他的复仇就算是有希望的——哪怕不是亲手。   苟延残喘到现在,瑟德认为自己比曾经更加强大了。   魁梧的男人缓缓跨入熔岩池中,他身上的人类肌肤逐渐脱落,化成恶魔鼎盛时期的模样。   “我不走,我等他来。”   他现在的身体是位魔的……他不相信挥霍整个地脉的力量,都无法削弱他分毫! 第四十七章 脱帽致礼。   白拱形的山口冒着蒸腾的热气, 三区的火山是死火山,已经沉寂多年。这般新鲜热腾的蒸汽是位魔所为——来自瑟德诚挚的邀请。   他在邀请阿撒兹勒前往地底迷宫决战。   但是……   “这样可不行。”青年为难地支起下巴,地底迷宫温度极高, 泽卡及伊格是没办法下到深处的,意味着他们无法观摩恶魔的战斗。   这与他的邀约背道而驰了。   青年轻叹一口气, 嘴上说着“抱歉啦”,随后倏地与圣团营地拉开了距离。   他飞到了火山脚下。   银白色的身影不断缩小, 泽卡莱亚紧盯着他的背影。只见阿撒穿过小半树林, 停在山缘边, 他的双手倏然变成了恶魔的爪子——   随后深深插入了地面!   刹那间,鸟兽群飞,地面的上人们全部晃荡了一瞬。大地似乎在嗡鸣颤动, 树木摇曳作响,泽卡感受到了空前绝后的压力。   她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只听轰隆一声骤然炸开的霹雳声响,白日初生,映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释放烟雾的山口猛然间开始崩裂!   地动山摇, 无数巨石坠于地面,整座火山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泽卡莱亚:“……”   ……阿撒兹勒干脆把一座山搞塌了?   就为了他们可以在地面上看到?   青年力道控制得精准漂亮, 山巅落下的石块根本没有靠近营地, 甚至连飞溅的石屑也没有, 仅仅倒吹的风忽然间大了些,刺鼻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崩裂的石块密密麻麻地堆积在山脚下, 余波飞速消失,整座山犹如被巨人的掌心啪地一下裹紧捏碎,丝毫不拖泥带水。   地底。   几分钟前, 瑟德仍在岩浆池里汲取力量,几分钟后,他被蓦然坠落的石块砸得正着,连预兆都没有,他辛苦搭建的巢穴便化为废墟。   ……阿撒兹勒比以前更加嚣张了。   他张开翅膀,唰地冲出变为墟烬的迷宫,顺带扯出阿比。石屑飞舞,小女孩呛得连连咳嗽,她被拽出来又很快被抛出去,朝着营地的方向:“去给我杀了他们!”   阿比惊恐地倒飞出去,阿撒兹勒见状也不阻拦,只笑眯眯地朝泽卡大喊着:“交给你了——!”   少女提起大十字架。   宗主教拉着王默默后退几步。   躺在地上的泰伦斯震骇地支起身体,他一边为这个陌生恶魔的强悍感到惊讶,另一边心中又隐约泛起细密的苦涩之感。   他的恶魔失踪了有段时间了。   手臂上的契约印记突然消失,他的身体除了饥饿虚弱毫无任何不适,这意味着契约魔选择了自身受损来解除契约。   那家伙什么理由也不告诉他,竟然自说自话地离开了。   连火山崩塌,泰伦斯都未从废土中发现其他恶魔的身影。   应该说山塌了,除了瑟德与那个粉发恶魔,没有任何恶魔活着飞出来。   ……那些叛变的契约恶魔,怎么在背叛他们人类后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是死了,还是离开三区了?   为何一个都不出现?   -   第三领区,西城门深处。   森林茂密葳蕤,这里是奥涅佛的山区,当初第一批逃走的难民便是靠绕崎岖的山道抵达了洛斯特。   一位头戴礼帽,身穿侍者服的男人迎风站在山区的至高点。   旭日东升,初生的金芒霸道地占领天际线。   目力所及的尽头,男人眼睁睁地注视着领区最东端的火山顷刻间完整地塌陷。   他忍不住夸张地“哇哦”了一声,脱下帽子朝远方致礼。   恶魔总是崇拜强者的。   阿撒兹勒的力道控制得精湛完美,这一招明明耗量极大……偏偏他任性想要给那些人类表演,于是随手抹平了整座火山。   甚至在过程中……他连原型都未曾暴露。   男人的脸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他碧绿色的眼眸恍若燃起火焰般溢满了嫉妒难耐的情绪。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啊,这种纯粹又强大的力量……   令人忍不住想要跪地膜拜。   忍不住想要匍匐着抢来沉醉在力量的怀抱中永不苏醒。   通常来说,当恶魔输出的力量超过人类身躯能够承受的极限时,他们会控制不住地暴露原身。   可是阿撒兹勒分明夷平了一座山!却仅仅变幻了一双手而已。   啧。   他的强悍可能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悬崖口后方,男人的使魔路德蹲在地面处理着腐烂的脏器,狰狞的爪尖淋漓着各色鲜艳的血液。   听到远处的轰鸣声,路德呆滞地问:“主人,我们的计划有多少成功率来着?”   “一半一半吧。”   “那不就是抛硬币的概率吗?”路德质疑,“万一阿撒更强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调配的比例有问题,总之不怪我。”   路德卑微地在泥地上蹭了蹭爪子,随后跳着向东方张望乍然间凹陷了一块的地平线。   秃秃的,还挺不适应的。   晨风拂过,勉强吹走一些浓郁的肉燥味。他的身后恶魔残骸堆积如山,一只只恶魔瞪大着失神的双眸死不瞑目。   他们的身体被剖空,四肢扭曲,全身血液被倒放干净。   尸体的边上则是一小捧剔透玲珑的彩色心脏。这是三个圣团所有契约恶魔的心脏,由他们精挑细选出来,以绝妙的比例混合在一起。   当然,还包括他们从外面带来的一些。   周遭的土地变成了泛着绿光的黑,以尸骸为中心的百米圆径内,植物尽数枯萎,动物统统死亡。   他们找了如此多的恶魔心脏,天天进行千百次的实验,便是想将千奇百怪的毒混合在一起,制成最致命的毒。   当阿撒兹勒抹杀瑟德吃下对方的心脏后,待他释放神经脉络,与大地连接,取得位魔的控制权时……   地底深层,已经埋藏了无数种恶魔的毒素。   阿撒兹勒不是爱食同类吗?那就让他先吃下位魔,再吃下一百个同类,彻底吃个饱。   如果这么致命的毒都不能令他爆体而亡神智紊乱的话……   那就再从长计议吧。   锡德尼摘下帽子半跪在山地上,趁阿撒与瑟德尚未开战时,他打开地表与地质层的联络。   这对恶魔格外简单,只要呼唤他们的生命源泉就行。   黑暗原力萦绕在墓堆似的心脏上,那些心脏很快在原力的挤压下淬炼为点滴精华,一股脑儿地流入了大地深处。   他创造了一个实验,一个针对于阿撒兹勒的测试。   完成后,男人轻松一笑,他拿起帽子,对身侧的使魔说:“走吧,路德。”   “再看几眼,他恐怕要发现我们了。”   -   圣团营地边,粉色瞳仁凶蛮地瞪着橄榄绿的眼眸,阿比牟足了劲,却窥探不到泽卡记忆分毫。   眼前的少女神态坚定,对她的迷惑不为所动。   他们这种靠读取记忆为生的恶魔,通常是先读取敌人的记忆,再制造出令对方痛苦的虚假回忆。   可是她第一步就失败了!   一旦她使用自己的能力,就会感到一股灼烧似的疼痛,她居然遭到了反噬。   这意味着……泽卡莱亚身边有着能力更为高深的记忆恶魔,因此对方才能不受干扰。   阿比焦虑地飞舞着,她可没从瑟德那听说阿撒还会篡改记忆啊!那男人什么都会,还让他们这种平平无奇的普通恶魔怎么生存?饭碗都被抢空了好么?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碰见比她更强的记忆恶魔呢。   也不知道阿撒当初吃了哪只大名鼎鼎的记忆魔。   阿比与姬玛一样身材娇小,这样小的恶魔身体反应灵敏。她的翅膀虽然迷你却能达到极高的振动频率,女孩专门挑泽卡够不着的刁钻角度飞。   既然泽卡不行,她去试试其他人呗。   省得瑟德觉得她浑水摸鱼。   小恶魔倏地一下朝泽卡难以抵达的直上方飞去,再猛地一个冲刺落地,她来回曲折地转了几圈,就是打着少女的武器无法摸到她的主意。   切,武器大又有什么用,僵硬无法弯折,怎么能打到她这般可爱迷人的魔呢?   阿比洋洋得意地转了几圈,待她认为泽卡眼花缭乱时,倏地一下冲向了伊格内修斯。   此人衣服料子比其他人昂贵许多,加上旁边那人护着他,他应当身份高贵。   她要第一个突破他——   锁链宛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地尾随着粉发女孩。   方才她肆意乱飞时,泽卡手持大十字架追她,当然看起来摸不着她。如今等她真的冲向选定目标时,十字架的风声却蓦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如同蛇蝎般灵活的锁链!   她被阴了!   电光石火间,阿比反应迅速,她刚想释放黑暗原力打开锁链逃走,却被沿着锁链而来的光明原力腐蚀到了身躯。属于光明的力量一波接着一波,先是吞噬了她的防御,再是接触到了她的肌肤。   女孩细细尖叫一声,翅膀扭曲了几下,差点没飞起来。   “好痛!”   娇小的恶魔捂着伤口滚向营地中心,顺便躲着锁链,她这次学乖了,目标不再是改变谁的记忆——   这里昏迷的修士这么多,随便拿来吃一个也能弥补她缺失的能量了!   她佯装躲避攻击,却已然看好人选——   就是你了!   女孩甩出蜷曲的尾巴,她的尾巴短小尖锐,此刻忽然放长了数倍,犹如一根多节的尖刺,弯绕着朝泰伦斯刺去!   只要能刺中对方的心脏,不用嘴吃,她也能汲取几分心脏的能量!   阿比专注地盯着猎物,却忘了泽卡莱亚第一招可以遛她,现在也同样可以骗着她玩。   无形的光明力场扩散,恶魔的动作瞬息间慢了半拍,就是那半拍,少女手中十字架的刀尖毫不迟疑地斩下!   “啊!!!”阿比发出剧烈的惨叫。   她的尾巴被砍断了! 第四十八章 “我……我很丑。”……   恶魔的尾巴对于恶魔来说有多重要, 泽卡莱亚不知道。   她没见过阿撒的尾巴,只清楚触摸翅膀是私密的。   粉发女孩被斩断尾巴后捂住背部瑟瑟发抖,她哭哭啼啼地控诉道:“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怎么可以砍恶魔的尾巴呢?你不如一刀捅穿我的心脏算了!”   泽卡莱亚收回十字架, 见那锋利的刀光又蹭过自己的尾巴,阿比心有余悸地颤抖了一下。   少女用锁链捆住娇小的恶魔, 问她:“斩断尾巴会怎样?”   “尾巴是我们浑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好么!没有尾巴我根本飞不起来啊!我们能飞在空中大部分是靠尾巴来平衡身体的。”   “哦,我以为是翅膀。”泽卡冷漠地应了声, 将她困在刀架边, “那你还能长出来么?”   “哼, 翅膀只是用来转移你们人类的视线罢了,谁让你们总是好奇呢。”阿比不屑地说道,随后又眸光闪烁:“你…你给我喂个修士的话说不定就能重新长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的能力罕见, 这群修士定然不会直接杀她。   确实,记忆魔太过稀有。除了这点外,为了获取更多情报,泽卡得等阿撒翻过女孩的脑袋才能再作定夺。   不过,若她贼心不死, 想要再吃修士的话……   泽卡上下打量着阿比断口平滑的尾巴, 她只切了一半,她不介意帮她把根部也摘除干净。   保证断得整整齐齐, 她这辈子再也长不出新的。   阿比读懂了泽卡漠然的目光, 她仅剩一半的尾巴也萎靡地耷拉了下去。她不敢再哭泣嘚瑟了, 转而安安静静地垂下脑袋。   ……俘虏是该有个俘虏的样子哦。   阿比不说话,气氛一时间沉闷。见她心死, 一旁的泰伦斯不甘心地质问:“我们的契约恶魔呢!那么多契约恶魔都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啊,这个啊。   这个阿比也不清楚,她被扔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能见到一小批同伴呢。本来打着煽动恶魔的主意, 谁知道这里只剩下一群昏迷不醒的修士啊?   她和瑟德除了不让这群人出去,其实没有怎么管过他们,除了偶尔抓一两只过来做个实验……   女孩期期艾艾地说:“哎呀,我们确实弄死了几个嘛……谁叫他们承受不住位魔的力量自己爆炸了呢?”但也不是全部嘛。   她知道锡德尼的使魔路德经常到访他们领区做些实验,不过这个锅嘛…暂时先让瑟德背着好了。   阿比的言语里毫无愧疚之意,有的只是对那群恶魔不争气的叹息。泰伦斯闻言如遭雷击——自爆?那他甚至没办法收殓恶魔的残骸了!   虽然整座火山已经塌了。   神使团的团员多为不受宠的贵族,他们自幼就是家族中被边缘化的人物,因而当他得到了一个独属于他、认可欣赏他能力的恶魔时,他是激动欢喜的。   这就像是有了一个亲密无间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朋友,他什么都能对他说,什么都能叫他一起参考,他们互相视对方为灵魂挚友。   他与契约恶魔相处数十年,对方早已是胜过亲人般的存在。如今他却连问一问他、看看他的尸骸都做不到。   泰伦斯心痛到吐血。   王感受到了这位修士的悲痛欲绝,他不太理解,因为在他看来恶魔始终是粗鲁无脑的生物。他转向一旁的雷诺兹:“你对你的恶魔也有如此深厚的情感么?”   恶魔悄悄支起耳朵。   宗主教避而不答地笑道:“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痛苦。不过我能确定的是,王,倘若您哪天不小心归去了,我一定会痛不欲生、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您的棺木的。”   伊格神色复杂地算了算,雷诺兹怎么样都是大他不少的。他了悟地感慨:“原来你一直算计着我比你先死啊。”   雷诺兹:“……”   糟糕,他的心思一不小心被发现了。   -   崩塌了的火山下,碎石堆积的墟烬中,瑟德的原身已经膨胀到一座古堡那么大。他低头审视着人类姿态的阿撒兹勒,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就好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怎么出招,全被轻而易举地看穿了。   作为恶魔他没有独特的技艺,他的技能点全部发展在了逃跑上。只要不是化为尘埃,他总能依靠着吞噬昆虫、动物,慢慢再到人类,这样重新获得生命和躯体。   银发青年恍然:“原来是你啊。”   庞大的恶魔裂开一个狰狞的笑:“你还记得我?”   阿撒兹勒立马否认:“不,我不记得你。”他仅仅觉得奇怪,为何一个恶魔心脏燃烧的原力和他的身躯全然不符,原来是类似寄生的能力。   对方的情绪含着对他的强烈恨意,搞得他杀过他千百次似的,他顺口一问,原来真的杀过一次啊。   也就一次罢了。   重新活过,甚至寄生了位魔,好好珍惜生活不好么?   瑟德烦闷地盯着视野中小如蚂蚁的青年。   就是这种不屑一顾的姿态……令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轻蔑。哪个恶魔又能像阿撒一般狂傲,他都展露了原身,对方却仍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虽然高级恶魔对战时通常是靠比拼原力,可他明明耸立在这里,巍峨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原力对上阿撒兹勒时却仿佛轻若鸿毛,完全不够看了。   原来恶魔眼中厉害的位魔,在阿撒眼中不过是个渺小生物罢了。   这样的话,倾尽地脉的力量和他决战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每一招他都能看穿……甚至!连这片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地脉都更加青睐阿撒!   巨大的恶魔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因他身躯极大,笑声也传播得极远,不远处的阿比听到了这阴恻又绝望的笑。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瑟德不想活了!   娇小恶魔拼命挣扎着锁链,绝望地嘶喊道:“快走啊!他要自爆了!!”   话音刚落,远处黑红色的光芒交织,庞大的能量波冲天而起,甚至盖过了旭日的光芒——一个位魔自爆的能量,可以瞬息间将整个领区炸为平地!   这是他最强、亦是最后的筹码!   既然无论怎么出招都会被看穿,既然心脏会被他吃下补充他缺失的能量,既然总有个恶魔要第一个站出来重创他……   那瑟德情愿以自爆来要挟阿撒兹勒!   这样的话,他在乎的那群人类也……   位魔强大的心脏如同水果爆汁般瞬间炸得四分五裂,湮灭级别的能量向四周扩散出去——与此同时,比他更大的身影出现了。   该怎么说呢,如果说瑟德最后爆炸的身形有半个火山那么庞大,那新出现的身影简直是遮天蔽日。   泽卡莱亚怔怔地望着远方的景象,她隐约间,似乎听到阿撒骂了句脏话。   他从来不骂脏话的。   方才阿比说到自爆时,所有人都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但是泽卡没有。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死的。   哪怕代价巨大。   视野尽头的身影犹如开天辟地般浩渺,少女只能隐约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看不清那身体哪是哪,他实在是太大了!   散逸的黑红色光束大半被这个浩瀚的身影遮蔽,东起的日出重新探出金光,在各种刺眼光芒的闪烁下,人类的肉眼几乎无法直视前方的状态,一切都被光芒所吞噬。   毁灭般的光色变幻中,阿撒兹勒的身躯巨大到似乎可以直接连接天空与大地。黑红色的能量波被他用半个身躯覆盖,逐渐压制住。   狂风呼啸着卷起泽卡莱亚的黑发,她极力睁开眼睛,逆风而上!   她想要再靠近他一些。   那样可怕的能量爆炸,阿撒凭借一己之力以恶魔的肉|体来阻挡,他会被炸得四分五裂么!?   粗壮的树木竭力抵挡着漫长的原力洗涤,所有人都被骤然掀起的狂风刮得摇摇欲坠。泽卡莱亚的十字架深深插入土地,她不断向前挪行。   “你疯了!”仍然挂在锁链上的阿比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要去送死,我可不想送死!!他那样就是不想让你死!你难道不明白么?”   她自然明白的。   方才泰伦斯与阿比的对话她其实没怎么仔细琢磨,对她而言,阿撒兹勒是永生不死的存在,从来只有他找她,没有过她去寻他。   每次她转生后,他都会笑意盈盈地自动出现。   然而现下这副情景,泽卡莱亚突然无比恐慌。   如果……他真的消失了怎么办?   就像是重复泰伦斯刚才的那番情态——找不到人,甚至没有留下尸骸。   那她要怎么办?!   哪怕阿撒以原身阻挡,散逸的冲击波依旧掀翻了一些房子的屋顶。人们自顾不暇地攥着身边仅剩的建筑物,泽卡握紧十字架,也不得不趴下了身体。   太多东西翻滚着卷来了。   她没办法前进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能量彻底宣泄完毕,风声渐渐平息下来时,泽卡莱亚抓起十字架,抬腿就跑!   她穿过东倒西歪的森林,跨过倒塌的建筑,这对她来说不难,她想去看阿撒兹勒!   少女以最快的速度冲刺着,被捆绑在锁链上的阿比干脆晕了过去。泽卡莱亚从不知道人类的速度这样缓慢,她竭尽全力地跑步着,哪怕跌跌撞撞,她依然第一时间冲到了山脚下。   “阿撒?阿撒!”巨大的身躯听见少女的呼喊,微微颤抖了一下。   少女找到他,绕至他的身前,十字架哐然落地。   ……他的身体。   千疮百孔,血迹斑斑。   许多地方被能量洞穿,因此方才有些原力飘散了出去。   恶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遮住了自己的伤口。   “我……我很丑,”他撇过脑袋,生怕泽卡不喜欢他,“你先别看我。” 第四十九章 花。   人类的审美与恶魔是不同的。   虽然近百年来恶魔审美有逐渐被人类同化的趋势, 不过在恶魔眼中,仍旧是以原身大为美。   意味着强。   少女身前的恶魔如今通体呈现银灰色,他依旧有着人类的四肢和躯干, 然而头部的犄角向上蜿蜒曲折,两个燃烧着紫色火焰似的空洞勉强看得出是双眼睛。他的头部已经超出了人类理解范围, 虽然看起来棱角分明……但到底无法称得上是张脸庞了。   ——如同一张盔甲覆于面上。   唯有修长躯体呈现出的线条肌肉感仍旧令人禁不住地产生血脉沸腾般的共鸣。   荒凉的墟烬中,泽卡莱亚盯着不断从阿撒体内流出的“血”, 这种液体远看像血, 近看倒更像是熔岩池里的岩浆……   她接近爆炸中心, 立刻被浓郁的黑暗原力所刺痛。少女面上不显,问:“是不是很痛?”   恶魔含糊其辞地摇摇头,为了向泽卡证明他的行动力, 他站起身,巡视了一圈四周。   整个三区居然没有一朵鲜花可摘……   他局促地垂下脑袋,找了根自认为模样不错的树枝,庞大的指尖不再灵巧,他没法编出一个漂亮的桂冠。   恶魔沮丧地放下手中碎裂的树枝, 翻了又翻, 终于寻到一簇隐藏在几根横木下的小小雏菊。   有着木头的遮风避雨,虽然花瓣明显少了几片, 好歹它仍是一朵鲜花。   阿撒兹勒的指尖之大无法轻而易举地摘下雏菊, 只能选择挖起一小块泥土。于是野花伴随着青苔与杂草, 巨大的阴影降临,它们一起摆在了泽卡的面前。   恶魔乖巧地退下。   他想亲自为她别上花朵, 但他难以做到。   天空湛蓝,大抵是强风吹过的缘故,天上没有一丝浮云。四周静悄悄的, 少女摘下野雏菊,轻轻插在自己的发间。   见她一句话不说,阿撒又侧了侧身体。   差点忘了,他这么大或许会吓到她……   对了,她会不会嫌弃他?   可是…这也不是他真正的原貌,他真实的本体还要再大上许多的。   恶魔背过身,小声说:“泽卡,我现在暂时变不回去了。刚刚的能量太多了,人类的身躯承受不了。”   那些黑暗原力现在也附着于他的躯体上,一时半会儿消弭不去。   方才瑟德自爆的速度太快,几乎他刚感知到这个想法,对方已然爆炸。他确实能挥霍出同等级的黑暗原力,但是黑暗原力彼此不会消融,只会产生更大的爆炸波。   要保护泽卡,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用身躯硬生生地吃下这个毁灭性的攻击。   瑟德十分精准地拿捏住了他的心态。   他接着劝道:“这里原力太浓郁了,你先回去吧。我过一晚自己会好的,明天我带你去副区。”   泽卡闻言扶着耳边的花朵不动,她一声不吭,他便有些不安。   “你是不是太痛了走不了?”阿撒兹勒摊开掌心,“我送你回营地。”   等了几秒,少女皆无回音,他唯有硬着头皮说出心中最不堪的猜测:“……是我丑到你了么?”   他确实可以变得好看些,但那没什么意义,恶魔的原生状态就是这般模样。   甚至最早他与泽卡第一次契约时,大抵要比现在更加丑陋。   那会儿,他曾常常思考是否因为原身貌丑,所以泽卡从前都不在意他喜欢他?   毕竟这次她好不容易对他上心了……可那也是依靠着人类外表俊美的功劳啊。   晴朗的天空下,黑发少女兀自伫立于碎石边,神色晦暗不明。   最终,阿撒兹勒在一片窒息的宁静中败下阵来,尴尬无措地说道:“你如果忍受不了,我们可以解除契约的。”   泽卡猛地抬头:“谁要和你解除契约了!”   她一直在等他说些关于自己伤口的话,谁知道他絮絮叨叨到现在,全部在问她的感受?   “丑什么丑?你啰嗦半天,怎么都是觉得我会嫌弃你?”   “你现在的样子不赖啊,是充满力量感的那种,曾经的我说过你难看么?还是你自己审美要求太高?”   未等他回答,她爬上对方的手臂,朝中间走去,问:“如果我用光明原力帮你清除伤口上的黑暗原力,你会好受些么?”   恶魔诚实地拒绝:“你那些力量对我来说太少了,没必要浪费力气。”   他其实也有些奇怪,恶魔明明天生能够运用黑暗原力,就算他硬生生地吃下自爆,也不至于伤得如此严重,他亦不清楚为何身体受到的创伤远比他预估得夸张。   ……他在不知不觉间变弱了么?   阿撒兹勒颇为烦恼。   他正惆怅自己的衰弱,便听少女站在他庞大的掌心,指挥他:“我想摸摸你的脸。”   恶魔:…!   太阳已然升起,金黄色的光芒照拂在巨大的银灰色身躯上,使恶魔看起来温柔无害。阿撒犹疑地移动着掌心,“你如果觉得受不了就告诉我。”   越靠近他,弥漫的黑暗原力越是深厚。   黑发少女与恶魔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她并未觉得刺痛难耐或是窒息。相反越是接近他,她倒是觉得身上的压力轻松许多。   就好像,阿撒把大部分黑暗原力吸收化解了。   一点、再近一点。终于,少女如愿以偿地抱住了他的脸。   泽卡莱亚用整个身体贴住恶魔的脸庞,轻声说:“还好你没事。”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似乎无法确认掌心下的触感是否真实:“我好害怕失去你。”   她将泰伦斯说的那些复述给他,并问:“我记得你说过恶魔无法医治,那你的伤口会自动愈合么?那样大的爆炸……会对你产生多少影响?”   她其实主要想问,能不能先用她心脏中的力量让他快点好起来?   但泽卡隐约感觉阿撒会生气。   因而她没有说出口。   “恶魔的构造其实和你们人类不太一样,但是我的构造和大部分恶魔也不太一样。”阿撒措辞道,“我现在的身体并非是我的本体。”   “尽管力量确实被削弱了一些,但只要回归本体,伤口很快能够恢复。”   泽卡轻轻唔了一声。   她靠在他的脸边。   “可你还是要接手位魔的职位不是么?”   “就算可以恢复伤口也是痛的。”   “阿撒,我心疼你。”   “我是你的契约者,难道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吗?”   ……   爆炸平息后,王与宗主教便忙得团团转。   奥涅佛领区内所有贵族全部失去踪迹,他们在贵族府邸中发现了一些惨不忍睹的尸体,上面尽是恶魔肆虐的痕迹。   S级神使团团员仅剩下了一半,另一半皆死于打探消息等,至于早先派出的B级C级更是全军覆没。   宗主教根据现有的线索几乎可以断定,教团的修士与那些贵族的命运一样,遭受了恶魔残忍的虐杀。   唯一值得让人欣慰的好消息大约仅有他们在三区的地下监狱内发现了大批的原住民,据说是早先被B级团队劝说进去的。虽然下面食物不多,好歹算是有人活了下来。   吃下干粮恢复活动能力的修士们沉默地搬运着尸体,由宗主教进行祷告仪式。伊格内修斯跟着双手合十,他低下头颅,默念悼词。   郎朗吟唱的经文中,伊格的记忆突然间回溯到很远的过去,他想起了他的大哥。   还有弟弟妹妹。   因为害怕,他接过王冠后从来不过多参与教团事务,如无必要绝不接触恶魔。他的记忆里始终清晰地烙印着——曾经他兄弟姐妹们运回的尸体也是这副残缺不齐的模样。   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伊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比起回忆故人,回忆那个懦弱的自己,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决策。   日后,究竟由谁来掌管三区?   ……   泽卡莱亚没有参加死人的祷告,她翻看了一遍所有贵族的尸体,那其中她找到了迪亚兹夫妇,却并未发现米娜。   尸骨无存的修士数量不少,他们大部分被丢进了岩浆,泽卡只能独自祈祷,米娜或许还是活着的。   她欠艾琳一个交代。   少女依然捆着阿比,漫无目的地游荡着——阿撒兹勒说他难以保证接替位魔时会出现什么意外,因此让她先在人类聚集区等待。   天色已暗,泰伦斯递给她一份面包,主动招呼她过去:“泽卡小姐,你能跟我聊聊你的恶魔么?我看他很强。”   ……   朦胧婉约的月色下,阿撒兹勒照旧停留在坍塌火山的上方,地底岩浆没了山体遮盖汩汩流淌,他的双手深深探入地脉。   这是位魔原有的位置,用来重建领域再好不过。   恶魔摸索规划着地脉走向,方才他刻意支开泽卡的目的唯有一个——那些渗入地脉的毒素他已然感知到。   阿撒长长地叹了口气,浩渺的身躯不断缩小。他起初认为这群动乱的魔打算要挟教团获取更多生存资源,到头来,最大的矛头还是对上他啊。   难道解决他就能解决全部的问题了么?   这片大陆的地脉中,最深层的地基是他与泽卡第一次契约时打下的,也就是他庞大的“本体”。   后来的位魔不过是在他建立好的基础上继续改善净化土地罢了。   因而…当那些毒素持续腐蚀地质层缓缓渗透下去时,他的本体是第一个感应到的。   阿撒不清楚对方是高估还是低估他,这些毒素确实足以令他的分体痛苦窒息,不过以他广阔无垠的本体而言,这些毒素便算不上什么了。   倒是会使三区连续几年收成不好而已。   100多只恶魔的毒啊,也不知对方从哪里搜刮来的。   身量恐怖的恶魔重新恢复了人类倜傥的模样,青年早上刚被自爆袭击过,体内流失了大半原力。   既然对方贴心地送来如此多精挑细选过的心脏,他又怎么能不大快朵颐一顿呢?   阿撒兹勒建立与本体的连接,大半部分的毒由原身吸收,而小半部分的毒液则用来补充他的分|身。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会像赛克斯那样吐得难看了。   ……不过会偶尔生理性地痉挛罢了。   反正泽卡莱亚看不见,那他就是不丢人的。 第五十章 共我沉沦。   车轱辘声规律节奏, 偶尔磕绊一两下,令人心烦意乱。   一区与八区之间的副区身处两个极端。一边是常年冰雪交融的北地,另一侧则是阳光热辣的沙漠。   西格莉德对这两个领区不熟悉, 一天过去,明天下午即将抵达副区, 她惶惶不安。   泽卡不在,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强力靠山。她自身没有契约恶魔, 教团因内乱又分不出可靠的使魔保护她。团内剩下的人全是半吊子水平, 能不拖后腿就算是谢天谢地……关键昆吉的队伍早已在图书馆着火的那天下午骑马出发去副区了。   他们是先遣部队。   毕竟是个被八区势力渗透的副区, 教团|派昆吉提前过去,一是想看他在教团与领区间如何抉择,二是想给他和家人一个交谈的机会。   至于昆吉究竟有没有联络家人, 他手下属于一区的同期是否会与他产生争执,全看他自己的平衡。   爱说话的亚摩不在他们队伍,倒是他那个趾高气扬的妹妹和她一队,剩下叫得上名字的还有谁呢……好像没有了。   马车掠过的景色大同小异,看多了便无趣。金发少女抱着手中的箱子昏昏欲睡, 她的车厢后拉着大量物资。先遣部队是人先过去, 她们这队则是拉着教团的物资慢慢走。   少女手中特意抱着的是泽卡莱亚的行李箱,仿佛只要抱紧这个, 她的生命便有了绝对的保障。   颠簸昏沉中, 西莉断断续续地默念祷词。她希望泽卡不要在三区拖延太久, 最好尽快过来。   这样的任务,若只有她一人, 她是办不漂亮的。   ……   一天后。   新生团乔装打扮后下了马车,不远处是副区狭窄的城门,学生们三两成群以不同身份进入, 以免过度打草惊蛇。   马车内,西格莉德沉默地套上斗篷,弄脏自己的脸庞。   她牵着马走,取出准备好的文书证明。副区门口破旧不堪,四处充斥着马粪与泥星,周围商队看起来没什么不正常的,起码暂时看不出有不良交易的迹象。   少女等了又等,漫无目的地观察人群。正当快要轮到她时,她隐约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高差,背后那个巨大的仿佛是十字架的东西……   是泽卡莱亚和她的恶魔!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西格莉德不断踮起脚尖朝两人投向激动的目光,并且指了指怀中的行李箱。然而,泽卡对她做了个手势后却似乎在朝她的身后打招呼……?   她勉强记得她后面是个医疗部的学生,名字叫作艾琳。   好像和泽卡共同出自六区。   收到泽卡的手势后,西莉的心情蓦然间平静下来,以至于有空开始欣赏副区的风景了。哪怕附近荒凉无味,在她眼中也忽然充满了野原感的意境。   泽卡来了,麻烦的事情可以交给她了。   只要有她在,她便不用担心暴露光明原力引来大量恶魔。   副区门口植被稀疏,草尖枯黄,不像王都绽放着精心呵护的花朵。   仅仅分别了两天的时间,泽卡不解为何西莉看向她的眼神格外火热,甚至还亲手抱着她的行李箱。   不过随行的医疗部学生竟然是艾琳,这令她有些意外的惊喜。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城外的人群弥漫着淡淡的酸臭味。泽卡与阿撒是今天早上飞过来的,尚未打理自身。   排队进城后,神使团根据教团给予的线索来到指定酒馆借宿,团中的侦查员摩菲则前往当地教堂交换暗号。   得知昆吉暂时没有留下任何消息时,泽卡趁阿撒洗澡的空档简单安排了下后续工作。   “……总之,这几天你们就扮做普通平民四处逛逛吧。”   团员们领着任务纷纷散开,少女轻合上门。   脱离死气沉沉的三区后,重新来到副区令泽卡有种非常安心的感觉。尽管这里街道狭窄拥挤,但是看到活生生的人群,她的心情缓和了一些。   她与阿撒兹勒是一间房,因房间不够,而其他人眼中他们是关系公开的情侣,所以挤房间的资格新生团们理所当然地让给了团长。   泽卡锁上门,转过身,恰好对上刚洗完出来的阿撒兹勒。   青年已经穿好了内衫,长长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留下一路痕迹。   他洗完后生人勿进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凝重了一些。   自从他接手位魔后,泽卡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同了。   ……阿撒是不是太累了?   她看向毛巾半搭在头发上的青年,体贴道:“我来换水,你去休息吧。今天下午没事,我们晚上去夜市看看。”   虽然昆吉那边姑且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也不能完全坐以待毙,还是要先去巡查下情况的恶劣程度。   人类与恶魔间的交易自古存在,但副区的诡异之处在于他们贩卖的量实在太大了……教团对他们哪里得来的人毫无头绪。   要知道,每个领区每年必须给位魔献祭,所以通常不会有孤儿流散在外面。为了保持修道院的活跃人数,修女修士们会主动出面救济孩子。   而普通平民更是登记在册,最近除了三区动荡,其余领区皆无大事。   教团担心有人蓄意囚禁妇女生养孩子,所以派他们新生团过来查探真相。   泽卡绕到隔板后,正准备去倒水,扶在浴桶上的手却突然被青年按住。   “我的手很脏,你刚洗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因阿撒兹勒的神态……   室内光线不差,今天不是阴天,青年凌乱发丝下的眼眸格外散漫无情。   当瞥向她时,又带着点偏执的味道。   泽卡莱亚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那么具有攻击侵略性的神色。   水汽蒸腾,模糊了两人的视线。青年也是一怔,仿佛被烫到了般,很快松开她的手,“我来吧,很快的。”   浴桶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还是太大了。   他替她换好水,很快坐在了窗边。   副区的条件到底不如王都,一个房间除了单独隔出的浴桶外,旁边便是床,勉强在空余处加了张桌椅。   他听着少女淅淅沥沥的撩水声,出神地望着窗边枯萎的花。   吃恶魔心脏就会这样,大脑里被塞满各种属于恶魔的负面情绪。仇恨、嫉妒、贪婪、爱欲……   他被这些浓烈尖锐的情绪折磨得燥郁不堪,他仅仅是想尽可能地补充原力,未料竟被毒素影响主宰至此。   真是他变弱了么?   阿撒兹勒仔细思索近百年来发生的事,一桩一桩细细捋过。   怀表的针脚走完半圈,缥缈的水声渐渐消失,只听少女的嗓音忽然响起:“阿撒,你能把毛巾拿给我么?里面没有毛巾。”   泽卡孤零零地站在浴桶中。   ——原本毛巾这种事阿撒总会贴心地提前备好,可自他单独回来后,他会在意的小细节却被屡屡忽视。   少女接过递来的毛巾,胡乱地擦了一通。她跨出浴桶,用毛巾裹住自己,问:“你还好么?”   昏昏沉沉的午后时光,西边的阳光扫进房间,蔓延在少女晃荡的四肢上。   水珠在她柔白纤细的躯体上尽情滑落,像是一场调皮的游戏,牵引出少女被力量锤炼好的漂亮线条。   阿撒兹勒合上怀表,安静地注视着她。   泽卡莱亚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在对自己身体这件事上,总有些随性恣意。   明明可以一口气做上百个俯卧撑,却会懒得擦头发、穿睡衣。   就好像洗完澡后她一天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他望着她滴滴答答的头发,兀自压下那些由恶意掀起的情绪狂澜,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我来吧。”   少女坐在床边。   阳光斜射,能够看到漫天飞舞的尘屑飘荡。发丝被青年的手轻柔地绞干,这方面阿撒兹勒总是很有耐心,她却从来没有这个闲心去慢慢弄干头发。   反正放着也会自己干的。   滴落的水珠慢慢减少,阿撒伫立于泽卡的身后,少女能感到他的热度与呼吸。   她出神地想,他每次都将衣服穿得很好……所以她看不见他的伤口怎样。明明刚洗完澡,却又把衣服穿好了。   泽卡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想到什么,她便微微侧过身,顺势靠在他的怀中,搂住他的腰,最后探起头。   “你的伤口真的好了吗?”   “……嗯。”   “那本体会不会还是很痛?”   阿撒斟酌着词汇:“确实会受到一定影响。”   “我能看看吗?”   见他没有拒绝,泽卡大胆地撩起上衣。青年腹部紧实光滑,毫无任何可怖的创伤。   他的身体还是这般完美,仿佛那天被洞穿的大面积伤口只是她的错觉。   少女一点一点地摸过,摇摇欲坠的水滴随着她的动作落在青年的身上。她逐渐向上转移,摸到他的胸口,掌心下是他跳动的心脏。   每一下都是那么强健有力。   她下意识吻去那些摇曳的水滴,又贴上脸,想要听这活跃的生命力。   少女柔软的脸颊轻蹭着青年坚实的胸膛,中间毫无任何隔阂。肉贴着肉,温度彼此传递,阿撒兹勒被感染了般摸了摸她的发,伸手抱住她。   揽她入怀。   脸下的胸膛有越来越热的趋势,泽卡好奇地抬起头,下巴蹭他,“你是心跳加快了么?”   “还是…应激反应?”她轻笑一声,自己都被曾经的想法弄笑。她轻柔地攀着他,生怕他看似无瑕的皮肤下其实有着难以愈合的暗伤。   水蒸气依旧弥漫在室内,带高了点儿房间的温度。窗户紧闭,偶尔传来一两声过高的呼喊,阿撒兹勒凝视着怀中的少女,心中那点儿欲望被无限勾引拉扯大。   他一时无法分辨那是他原有的想法还是恶魔的毒素在作祟。   毛巾被他重新拿过,他的手缓慢地移动着,从揽住少女的蝴蝶骨,慢慢攀升至她的脸颊。   她刚刚洗完澡,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艳丽的容貌尤为生动,又夹了丝少女的澄澈与无畏。   仿佛哪怕前方就是深渊,她也会坚定地抱住他,与他共同沉沦。   发丝荡漾,阿撒兹勒俯身,克制地问:“我能亲你么?”   他难得想要主动亲她。   泽卡迎上他涟漪荡漾的眼眸,他的眼睛总是这样漂亮,仿佛糅合了世间瑰丽的宝石……她抚上青年颤动的银白色眼睫,唇与唇相贴,但这次有什么不一样了。   微醺的午后,阳光撒在封闭的房间内,熟悉的气息融合交换。他舔过她耳边的水迹,主动撬开她的唇,邀请她的舌尖共舞。   “唔…!”这是泽卡莱亚不熟悉的领域,她从不觉得亲吻是件羞耻的事情,然而唇舌交缠,舌尖细密的活动下,那些藕断丝连的唾液……令她忍不住想要避开目光。   她鼓起勇气直视他。   搂着他颈项的手收紧了一些。   人类天生带有欲望,有人先爱后欲,有人先欲后爱,这都正常不过,她对他就是会产生这样天然的渴求。   却不知为何情理之中的情|事会令她怯于他的注视。   唇舌接触曼妙无比,泽卡从不知道亲吻还有这样的一面…仿佛之前的一触即离变得非常不可思议……   时间久了,她觉得仰首有些累,于是自然地拉着阿撒倒在了床上。   青年顺势俯身撑住,视线交汇,他们凝望彼此。   泽卡啄了下他的唇,亲昵地说:“我还想亲。”   她喜欢这样令人沉沦的亲吻,仿佛可以忘却人间一切尘埃,仿佛世间只有他们彼此。   慵懒奢侈的午后时光,一分一秒犹如偷来般,少女与青年亲密无间。   而在副区的另一侧,另一队神使团团员却不那么好过。   热烈的阳光下,团员们纷纷躲在阴凉处。亚摩始终跟在昆吉附近——他被分与昆吉一队,是需要监测他的一举一动。   教团不知道姬玛可以读心,因此监视一事对亚摩来说简直得心应手。不过小恶魔传递来的消息却时常令他怀疑人生。   “你确定吗?”他轻叹着又问了一遍。   “嗯,”姬玛果决地说,“他…好像真的是想那么做的。” 第五十一章 钥匙。   这还挺令人惊讶的。   大部分贵族家的孩子, 虽然确实会因为被规划好的人生与家人闹矛盾或是不太亲近,但是昆吉这种打算倾覆一整个家族仿佛有什么血海深仇的,确实引起了亚摩的注意。   这对教团来说是桩好事, 起码不用担心昆吉有包庇之心再费心设局,但对于王室而言, 或许并不算个好消息。   八区民风彪悍,恶魔崇拜绵延长久, 唯有真正的强者方能镇住八区。卡斯比亚家族有诸多不光彩的事情, 然而他们的雷霆手段依旧深刻于民心。   除非昆吉·卡斯比亚愿意接手八区。   回廊长柱投下的阴影中, 亚摩玩味地摸着下巴。昆吉好歹是他的同期,他暂时不想把这件事报告给父亲。   谁让他的大哥尼克勒斯总偷偷摸摸地在八区做些不光彩的事情呢。   差不多是在半个月前,尼克勒斯匆匆自八区赶回王都, 称八区出大事了,要觐见王。   那晚亚摩恰好路过,对所有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他看见了行事匆匆的大哥,由于无法偷听来龙去脉,他带着姬玛干脆等在尼勒住处外的花园。   果不其然, 没过一会儿, 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烦闷地回来。   时机已到,亚摩装作偶遇的样子笑着迎上去问出了什么事, 而一旁的姬玛则偷偷地使用读心。   尼克勒斯一身郁气, 许多事情不吐不快。见弟弟一副游手好闲刚刚从浪荡丛中回来的样子, 他愤怒地说:“亚摩!你知道么?八区的城墙被大量陌生恶魔包围了!可是父亲居然不派支援!”   “我听说之前三六七区父亲可都派人了,凭何不援助八区?因为他们的风俗和我们不一样么?这不算是歧视吗?”   男人说得振振有词, 好像父亲干脆抛弃了一个领区似的。亚摩听完安慰了他几句,但仍旧不免纠正道:“其实六区也没派人……他们是靠自己的力量打退恶魔的。”   所以八区不算特别例外,毕竟明面上来讲六区压根不崇尚与恶魔契约, 战力还远远不如八区呢。   况且陌生恶魔增多,八区应该欣喜若狂才是,不然如何完成他们的全民半魔人计划?   不能来来回回总靠那么几只恶魔撒种吧?   弟弟的语气天真浪漫,好像一副道听途说、对政务全然不熟悉的模样。   男人噎了噎,只当亚摩陷于魅魔编织的销魂窝,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尼克勒斯随手扯过几朵盛开的鲜花,月夜下,洁白的玫瑰经由他的指尖反复揉搓捏扯,无能为力地残落满地。   眼睁睁地瞧着一朵朵鲜花饱受男人双手的糟蹋摧折,亚摩又顺着对方的意思多加宽慰了他一会儿,这才叹了口气,迈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通过姬玛,亚摩得知尼勒与他说话间,心中一直想着一位叫作卡蜜拉的女性。   这个人名在八区范围内简直如雷贯耳,他们打着教团的名义过来,已经不下数十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卡蜜拉是昆吉的姐姐,八区最优秀的继承人。她的强大令其他子嗣望尘莫及,甚至连第一顺位的男性继承人都在她的光辉下可怜可哀。   尼克勒斯大了他六岁有余,早到了婚配年龄。除了例行公务外,这两年他几乎全部混迹在八区。   因父亲与母亲是自由恋爱之故,父亲并没有多加干涉大哥的恋情。加上大哥常说如果这次能一举拉拢八区,娶一位来自八区的妻子,那他们日后再也不用担心八区日益繁多的半魔人了……   可惜只是被人家耍着玩罢了。   半个多月后亚摩亲自抵达八区,联合这次与上次的事件他不禁开始怀疑:卡蜜拉身为半魔人,是否有可能混的是魅魔?   毕竟上次的求援从现在看来根本是混淆视线,他大哥身在八区不可能完全不知晓,就算情急也不至于特意去得罪父亲……他大哥失魂落魄的程度简直像没了脑子,与两年前人人称赞的王储判若两人。   亚摩望着昆吉的背影,心想:在离开八区前,他得想办法见一见卡蜜拉。   或许……他是否有可能先拉拢昆吉?   -   第三领区。   伊格内修斯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了,底下的修士在没合眼的基础上还做着大量的体力活。劳心劳累的伊格满心想着改革军团教团的招生制度,顺便派遣恶魔向王都与六区发送了信件。   他的大儿子脑子最近不太正常,因此第一封信是给他的二女儿克莱尔的——命她立刻抽批精锐过来帮忙。第二封信则是递给洛斯特领主,希望邀他一叙。   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三区目前宛若废墟,民心不在,人们浑浑噩噩。   哪怕宗主教日夜以继地宽慰着民众,可恶魔消息散播带来的负面效果依旧出现了。   人们窃窃私语,说这次的灾难根本不是神堕落了,一开始便是恶魔作祟。   他们讨伐王,情绪激烈地质问为何要与恶魔达成交易,不乏有人说王生性贪婪或者他就是恶魔之子诸如此类……伊格内修斯无法回答,这些制度又不是他建立的!   三区勉强保存了一半的贵族府邸内,伊格忧愁地看向阿比。   这是阿撒兹勒留给他的一把钥匙。   阿比在泽卡的强迫下如今成为了阿撒的使魔,绝无背叛的余地。对方将选择权交给他——是干脆篡改一整个领区人民的记忆,还是彻底放任消息传播出去,使所有人类知晓隐藏多年的真相?   伊格内修斯不知道。   三区仍在彻夜封锁,然而王都亦有瑟德埋下的种子……那些反抗恶魔烧杀抢砸的人群,万一真相公布出去,这股越掀越大的浪潮该如何处理?   这个国家平静了千年,几乎很少有过人与人的战争。现在人多了,前所未有的事情一桩桩如雨季后的蘑菇般冒了出来。   另一边宗主教的请求伊格也不得不加入考虑,一年献祭三个人来拉拢剩下的位魔……若消息发布还要额外加上三个人类,虽然修道院能够承受,但他依然不清楚要以何等姿态来面对情绪激奋的人群。   光靠军团的人数无法应对,教团目前又拨不出额外的武力。   他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一片迷茫。   ——果然,消除记忆才是最简单的道路。   阿撒兹勒承受完自爆后那千疮百孔的原身他是见到过的,但他人类身躯完好无损又是事实……他不知道对方还剩下多少力量。   临走之前,阿撒查过阿比的记忆后告诉他,他的力量已经衰弱许多,有人故意针对他,他带他亲眼见证了焦黑泛着绿光的土地。   因而阿撒表示自己无法保证消除完所有民众的记忆后,是否还有人留有一手……在安逸的几年后掀起更大的狂澜。   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看他如何选择。   伊格内修斯想了又想:母池不行了,诞生不出强大的位魔,他们不可能无限地去拉拢现有的位魔。   如果…如果阿撒兹勒能接手所有领区的位魔之位就好了。   他同类相食,不用献祭人类。哪怕消息散播出去,他也能对外宣称神真的回来了,他们不用每年祭祀了。   这种一劳永逸的方法真实存在么?   假设这个计划顺利实行,剩下的恶魔又要如何解决,令他们全部成为阿撒的饲料么?   伊格内修斯头痛无比地想着各种选择下的可能性。   -   泽卡莱亚的心脏又开始痛了。   黄昏降临,阿撒兹勒睡在她的身侧。三区那晚她彻夜未眠,方才她叫阿撒将食下恶魔心脏的感觉传递给她,她只接收了一秒,便仿佛被无尽的血盆大口吞噬,撕扯着拖食进去,尸骨无存。   她在迷茫间,意识不甚清晰,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后被心脏的骤痛所惊醒。   却看见阿撒也沉沉地睡在她的身侧。   日暮的光线温柔缱绻,与午后的光芒不同,黄昏的光仿佛沉淀了旧时光的滋味。如同刷了层锈迹的色泽般,抹平了一切新锐的棱角,身在其中的人也变得不忍破坏这美好的岁月。   泽卡莱亚很平静。   她一声不吭,耐着心脏的痛,好奇地伸手触摸阿撒的脸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睡颜。   青年睡得很沉,睫毛软软地垂着,睡时的表情舒展温和,像是她熟悉的阿撒回来了。   他对她毫无防备,哪怕她轻柔地抚摸他,他也仅仅是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未曾睁开双眼。   泽卡摸向着他的发,凑近了他一些。   心脏问题她先前已经找了王都最好的医师看过,甚至教团医疗部的负责人也帮她看过。他们都称她健康活泼,身体连一丝隐患都不曾存在。   她翻查了记录,未有修士报告说契约前后心脏会痛。   因到处搜查无果,只有一位年迈的医师说他年轻长身体时身体各处也会时不时地痛,这并非属于大事,可能只是……身体在自我调整罢了。   反正多数时候妨碍不到她的日常生活,加上大家说她十分健康,泽卡便不管这断断续续的痛。   此刻,她注视着阿撒的睡颜,心中感到一阵新奇。   初到王都阿撒兹勒孜孜不倦地对她好时,她觉得很奇怪,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为她做那么多琐碎的事情、付出一切么?她认为爱情是丧失自我,是让人迷失的负面情绪。   但是…当她真正地产生感情后,发现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   比如说,她从前从未觉得看一个人睡觉多么有趣,现在她却希望浪费更多的时间在这种事上。   旅馆的床铺狭窄,小小的床上两个枕头一条被子,便是这个房间的主要财产。   少女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脸颊,说:“其实无论你的原身是什么样子,我都最喜欢你了。”   “没有人类的样子也没关系,阿撒就是阿撒,哪怕变成超大的恶魔也会为我摘花。”   她闭上眼眸,难得默念祷词,许下真挚的祷告:   “希望阿撒能快快地好起来,不用再承受诸多痛苦。”   “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地帮到他,足以负担另一半的压力。”   而不是作为无能为力的人类,在庞大的恶魔身躯前只能成为不堪一击的弱者。 第五十二章 打败直球的方法是?……   天黑后, 泽卡叫醒了阿撒。等他穿衣服清醒的时间里,她出去见了下午在城内“闲逛”的团员。   侦查员摩菲率先表示,根据副区近几年的报告加上预估的人口出生数量, 副区的总人数大约在5000人左右。但她一路从教堂走来,却发现四周超乎规格的建筑数不胜数, 人们不约而同地在阳台或是天台搭建了额外的房间。   不仅如此,这里的人群密集程度简直比王都可怕数倍, 无论怎么看, 副区目前的人口起码保持在两三万的水平。   逼仄的杂货间内众人一时沉默, 西格莉德对此说道:“一区和八区的人不太会大规模迁徙副区吧?”   她的潜台词大家心领神会,事实上民间一直有着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比如王都出身的平民是比其他领区要“高贵”一些的。   又比如, 副区的平民基本被视作二等公民。虽然他们享受着相同的律法条例,但在劳作、结婚等一系列世俗琐事上,副区到底处于价值被低估的一方。   “奥罗拉呢?”泽卡突然问。   “那位公主殿下一进城就跑得没影了,管她做什么。”有团员没好气地说。   “那你们今晚先休息,我和阿撒探探这里的市场。”泽卡分配道, “对了, 你们谁擅长喝酒社交的,可以和本地人打听消息, 费用我报销。”   “真的吗?”刚刚还不愉快的团员双眸骤亮, “还有这等好事?”   泽卡莱亚担心他们没轻没重办坏事, 于是说:“你们如果被我发现有谁真的喝醉了,走漏了不该走漏的风声——”   “哎哎是是是, 我们明白的,有分寸着呢!”几位成员纷纷表示自己头脑清醒,绝不会沉迷于酒精, 他们全都畏惧泽卡莱亚的拳头和十字架。   “嗯,”少女颔首,转向圣女,“西莉,你有什么提议吗?你有其他计划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唔,现在这个挺好的。”金发少女俏皮地点了点嘴唇,为难地说,“我没有契约恶魔,可能不方便单独行动。不过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帮忙看着还是可以的!泽卡,你就放心去吧!”   “好。”一锤定音,泽卡取出钱袋交到西莉的手中,圣团团员们勾肩搭背地离开。   她回到房间,阿撒兹勒整装待发。   他看起来貌似精神好了些,侵略性的气场消失无踪,她问:“你感觉好点了吗?”   “嗯。”青年的手局促地抓紧床单,睡过一会儿后,他身上的毒素确实活跃性降低了不少。   尤其泽卡对他说的那些话……刹那间冲散了纷多庸人自扰的情绪,他的思维如拨云见天般刹那间清明一片。   因而感到不堪。   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呢?   真是……   泽卡莱亚看向兀自别扭的阿撒兹勒,她现在逐渐可以看懂他的很多情绪了,比如当前的似乎是害羞,还有些懊恼的意味。   害羞多亲了几次么?   懊恼…没拒绝她?还是被毒素影响了?   那些明明是水到渠成。   泽卡莱亚琢磨了一番,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他改善了点…不能再让他龟缩下去了。   什么精神上的情感也好,怕她后悔也罢,既然他主动迈出了那一步,她不会再容许他退缩。   昏黄的卧室内,黑发少女走上前,阿撒坐于床边。   她无比自然地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猝不及防!   少女撬开他的唇舌,在青年难以置信的眼眸中,踩掉碍事的鞋子,面对面地坐于他身上,顺势勾住他的腰。   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肢体动作上泽卡莱亚从来都是最好的学生。   她学什么动作都很快,因而拥抱、亲吻,她能飞速地举一反三,并且翻出花样。   呼吸渐渐紊乱,少女的舌尖灵活地缠上他的,有唾液即将溢出,又被她恰到好处的吮吻回去。偶尔亲得猛烈会撞上牙齿,少女含着他的舌毫无歉意地说着抱歉,很快尝试全新的角度进行舔舐。   气氛开始凝滞暧昧。   阿撒兹勒的身体在她的亲吻下慢慢升起温度,他生硬地回应她,手扶上她纤细的腰肢防止她摔下去。火花四溅,唇间的交流明明湿软柔润,却偏偏催发出一股干渴之感。   仿佛唇齿间的律动跟着蔓延到了躯体,全身的血液为之躁动沸腾,叫嚣着妄想得到更多的润泽降下。   越亲越渴。   有什么深层的欲念被勾引着拉扯出来,暴露在这光线惨淡的室内。   眼看着两人即将重新倒回床上,阿撒认为这样不行,手带了些推拒的意味。而泽卡同一时刻松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唇。   她倏地站起身,伫立于床边,问泛起红晕的青年:“你是在害羞所以不敢直视我么?”   “……”也就只有泽卡莱亚会问这种直白又令人尴尬的问题了。   阿撒兹勒眼神闪烁,不知如何回应,只听少女继续说:“你就是还不习惯。”   “不用这么不自在,我们每天亲一亲,你很快就能适应的。”   “……”不,他不能。   方才的亲吻下,舌尖交缠的热度甚至轰然间传递到了下身,他能感到身体不可思议的变化。   那样真的不行。   ……可他无法拒绝泽卡莱亚。   青年一时间茫然地想:以后怎么办呢?   他该如何控制身体的反应?   对付坦率的唯一方法是不是也要跟着坦率?   ……   夜晚的副区街道比白天宽敞许多,家家户户关起门吃饭休憩,没了白日人挤人的状态,泽卡感觉路变得好走了。   今夜没有下雨,却有不少人穿着脏兮兮的斗篷抱坐在墙角边,一副无家可归的模样。   这样的流浪汉不胜枚举,普通民众见怪不怪,他们不好贸然上前询问。   于是阿撒的读心读记忆便发挥了独一无二的作用。   夜色中两人匆匆行走着,除了中心城区仍有些叫卖的摊贩和出来散步的人群,其他街巷皆空无一人。   两人转回中心城区,既然唯有这里聚集了人,那他们干脆多待在这里看一看。   青年怡然自得地买来副区的特色食物,一件件递给泽卡:“你没吃晚饭,现在多吃点吧。”   “唔。”少女接过热气腾腾的面饼和一碗看起来黏黏糊糊不明觉厉的东西,难能迟疑了几秒。   不过她很快撕开饼皮,学着周围人的样子蘸着碗里的料吃了下去。   女孩训练有素地吃着,她吃饭的速度一向惊人,明明看起来动作幅度不大的样子,实则吃得超快。   阿撒兹勒笑眯眯地托腮看着她,很快又买来了大块的烤肉与酸奶。   因他买得太多,又只有泽卡一人在吃,商家们注意到了这里,啧啧称奇道:“这位小姐看起来怪瘦的,没想到肚量这么大啊!”   这是夸人的意思,八区以丰腴为美,能吃爱吃吃得起都是一桩美事。   无聊散步的人群因稀奇围拢过来,人们观看着泽卡莱亚吃饭。偏生女孩并不羞臊,依旧我行我素简练利落地吃着。   她挺饿的。   也担心这几天作息不规律又轻了一些。   一次简单的吃饭,被泽卡对待得简直像行军作战般认真有序。她不挑食,并且吃得十分干净,没有酱汁滴下或是饼屑掉落,动作一举一动都带着果决的力道美。   破败的摊贩边没多时站满了人,堵得石桌水泄不通。小贩因此开始吆喝,只有买了他的食物,才能坐在这边一齐观看。   黑暗中零星的灯盏下,几道影子趁着群众的聚集围观,悄悄做着与众不同的事情。   阿撒兹勒一边微笑着关注女孩吃饭,一边又在端递食物的同时暗自挥了几道黑暗原力。   这是一种印记,当初他在泽卡身上打过这种印记,所以可以实时掌控对方的位置。   一顿饭吃完,泽卡莱亚矜持地擦了擦嘴,“我吃的好像有些多,我们稍微走一走吧。”   便有人推荐道:“这位小姐,我们附近有一条河。虽然天黑了没什么人,不过景色还是不错的,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过去看一看。”   一人当先,立刻有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建议道:“那里晚上太危险了,可能有蛇!不如去西边的花田……”   其他人闻言立即反驳:“大晚上的去花田干什么啊?黑夜中摸瞎吗?这不是故意坑人?现在这个时间,坐在楼顶上吹风俯瞰才是人生巅峰啊!”   阿撒兹勒笑着一一应下记下,连声说好,很快带着泽卡步出人群。   空气乍然间清新,获得自由的泽卡深呼吸一口,问:“怎么样?”   “他们很谨慎,我追踪了他们的位置,但是时间还是不够。”担心惊动其他恶魔,他打下的原力印记很浅,三五分钟就会消失,而那群人绕来绕去许久,感应消失的地点可能不是他们的终点。   “那我们明天顺着走一圈?”晚上部分街道几乎没人,他们若是跟去,未免太过显眼。   “好啊。”   “你刚才读心有收获么?”少女追问。   月色泼洒在蜿蜒的河床上,视野中一片波光粼粼,泽卡与阿撒抵达了据说景色不错的河流。   河床边杂草丛生,现在是旱季,脚下的泥土并不黏腻,反而被寒冷的温度冻得发硬,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臭。比起王都精心打造维护的河流……这里的河当真没什么好看,顶多映出的月色浑浊迷荡,显得与众不同。   说起这个,青年轻笑出声,“有啊,他们都在心里赞叹你吃相好看,想看你究竟能吃多少。”   泽卡迷惑一瞬,实在不懂吃饭有什么好看好猜的,她只关心阿撒:“你觉得好看么?”   “……是喜欢的。”青年轻咳一声,跳过这个自掘坟墓的话题,“对了,有几个人,他们说的语言我听不懂,好像是一套暗语。”   少女轻轻蹙起眉头。   各大领区用的皆为通用语,哪怕是家乡话,阿撒也应该是知道的。   谈何听不懂? 第五十三章 雾气的灰。   抵达副区前, 泽卡没想过要在这里停留许久。   即使是暗中访查,她认为只需阿撒兹勒撬开几个人的脑子查查记忆读读心,事情就该水落石出了。   未曾料到, 调查进展阻碍重重。副区的地方教会暂不清楚有没有与八区势力勾结,目前来看, 八区在此地获得了压倒性的统治权,他们几乎见不到一区人民的生活痕迹。   无论是传统服饰, 还是房子结构与饮食。   正常的副区可能是双方传统巧妙地融合, 也可能是微妙地平衡, 这个副区从表面来看基本遵循着八区一切的文化和制度。   走着走着,泽卡跨过脚下的石子,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随便找个恶魔看看他的记忆么?”   “嗯, ”阿撒兹勒轻笑一声,“这是个好办法。”靠读取记忆理解暗语是再简单不过的。   他觉得女孩可爱,行事永远保持着自己的风格。哪怕已经开始理解贵族们隐晦的小心思,她却仍不拘束。   “所以我们明天抓只恶魔?还是现在继续转转?”   “嘘。”银发青年忽而停下脚步,按住泽卡的肩膀。   少女疑惑地抬头。   月夜下, 河床边, 衬着波光涟漪的水面,阿撒俯身在少女耳边, 看似是个亲昵的拥吻, 实则在说:“我们被跟踪了。”   “对方是只擅长隐匿的恶魔, 气息很浅,看来他们很警惕我们。”   泽卡双眸微亮。   说什么来什么,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荒凉的河岸边,他们是被群众推荐过来的游客,而一只孤零零的影魔……突然出了点意外也没办法解释的吧?   青年淡笑着点头, 依然弯腰附耳在泽卡的颈侧,磨蹭着她的契约印记。与此同时,无数道黑暗原力深入地脉,猝然间又从影魔站立的位置诡异地蹿出!   尖锐的原力犹如铺天盖地的绳网,随意变幻着形态,鬼魅曲折地贴着影魔的影子。   若要捕捉一只影魔,根本不能看他变化无常的身形,而是要时刻注意对方的影子。通常影子才是本体真正所在的位置。   原力条堪堪擦过躯体,影魔措手不及地躲开。他凭空骤闪,爆发出全部的黑暗原力准备靠模糊时间流速来脱身逃离。   可惜这一招早已被昆吉玩烂,因而当上方也传来汹涌澎湃的原力时,两方原力咔嚓一声宛如凶兽张开下颌般猛地一口咬死猎物,影魔的身体在刹那间被阿撒的原力洞穿锁死。   果决无比。   “你……”影魔吐出一口血,连触摸自己的契约印记也无法做到。   他慌张不解地盯着闲庭散步般缓缓走来的青年与少女,对方似乎格外熟悉他们这类恶魔,他的每一块血肉肢体皆被原力死死地刺穿钉住,甚至分不出小小的分影通风报信!   草木稀疏的河岸边,地上像是忽然绽放了一簇茂密的荆棘丛,一位影子般粘稠的男子卡在那张扬狂蛮的陷阱中,难以动弹分毫。   阿撒兹勒走到恶魔身前,他伸手一拍,对方便被迫露出犄角。青年握住他的角,同时牵起泽卡的手。   这是将记忆同步传给她。   他一边读取影魔全部的记忆,一边过滤有效信息给泽卡,那些奇怪的暗语……多出来的两万人类……   “唉。”阿撒兹勒忧愁地叹了口气,他的确一瞬间获得了不少八区贵族的秘辛,然而这只影魔压根不知道暗语是什么!   泽卡莱亚也看到了那些微妙的交易,她沉默良久:“看来他的主人地位不高?”   “不,相反,能知道这种程度的秘密说明他的主人地位不低。”   这意味着他们发现的暗语可能并非由八区所创。   ……那批人究竟属于哪方势力?   在八区的眼皮子底下使用暗语,还能拥有秘密般的基地,说明他们与八区势力是有过妥协的。   阿撒兹勒清除了影魔关于他们的记忆,又顺手修改了一下,栽赃给了他们自己人。   弄完,他将影魔丢在合适的位置,与泽卡回到落脚处。   -   第八领区,卡斯比亚庄园。   影魔仍未归来,卡蜜拉随手派遣了一只恶魔前去寻找。她前面刚刚送走了一位奇怪的恶魔,后脚影魔便失去了与主人的联系。   “唉,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啊。”女人的容貌与昆吉颇有几分相似,同样的黑肤与琥珀色瞳仁,不过她的发色更浅一些。   “埃特,你是怎么想的?”卡蜜拉换了个舒服的姿态窝在王座中,“要出手干预么?”   “你嫌卡斯比亚之前获得的教训还不够么?”埃特轻哼一声。   “你父亲贸然回应了三区的邀请,现在瑟德没有了,我们领区倒是暴露在所有风险下。教团想要一个真相,你随便捏造一个真相不就结束了。”   把事情扔在某个她看不顺眼的贵族身上,借教团的手来处置领区内的派系斗争,一切再轻松不过。   “可是我很无聊哎,”卡蜜拉玩起自己长长的头发,“那个笨蛋王储也不在。八区的恶魔我们都打遍了啊,我可爱的弟弟也不愿意多陪陪他的姐姐。”   “方才那个叫锡德尼的恶魔说什么来着,好像他们很强是吧?埃特,我们和他们玩一场吧。”   位魔埃特无动于衷。   “你不好奇瑟德怎么没有的么?一介位魔,怎么死的我们居然都不知道,我真的很好奇啊……”   恶魔冷笑一声:“你不怕把自己玩死吗?”   “能死在强者的手下,我卡蜜拉甘之如饴。”女人媚眼如丝,妖娆地走下王座。   她的手臂攀上男人强壮的身体,挑逗似地抚摸着,“埃特,我们现在就来玩吧。”   明亮如昼的主议厅内,奢华的羊绒红毯铺满整个地面。女人赤脚走与其上,轻轻踮起脚尖,踩在了男人的脚上。   这是个情|色意味的暗示。   埃特从善如流地捉住女人柔弱无骨的手,玩味的神色渐渐浮现。他亲吻住她,随后轻轻在她耳边戏谑地问:“你现在不怕怀孕啦?”   啪。   巴掌骤然甩上男人苍白的脸庞,卡蜜拉神色郁郁,似乎被他勾起了不好的往事。   正在此时,寻找影魔的恶魔回来了。凝滞的气氛被满身伤口的影魔打破,埃特强制弄醒了他,“谁?”   影魔稀里糊涂地报了个贵族人名,再次昏迷过去。   以那位贵族手下的恶魔实力,确实有可能将影魔打成这样,但是……   “你看到了吗?”卡蜜拉怀疑地问。   “嗯。”他一开始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影魔被洞穿的伤口上,赫然附着着若有似无的光明原力!那些光明原力与黑暗原力混合拧结在一起,颜色黑中透白,它们一边互相排斥,一边又彼此合作,形成了一种雾气般缭绕的灰。   “这是神子出手?”根据情报,他们早已得知教会现任圣女西格莉德能够使用光明原力,不过目前她应该没有恶魔才是……莫非教团借给了她?   若是如此,何必多此一举篡改影魔的记忆呢?光明原力就会暴露她的存在了啊!   埃特与卡蜜拉百思不得其解,关键这两股力量居然并不像往常一样彼此消磨,反而能够同时存在!他们连夜传唤副区的监视者,想事无巨细地了解全部情况。   ……   卡斯比亚府邸的另一侧,烛光惨淡,亚摩坐在昆吉的身侧,双手交握。   这次到访八区,昆吉是以“听闻八区半个月前遭受了恶魔的围攻,教团特意派我前来护送物资”这个理由进行活动的。   昆吉说,虽然教团命令他们暗访副区,但是八区恶魔之多超乎他们的想象,哪怕是隐姓埋名的暗访,也会被第一时间勘破身份。   所以不如以堂而皇之的理由进入副区,效率更高。   明天,他们就要正式前往副区接手泽卡他们送来的物资了。   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亚摩沮丧地问:“你真的不能帮我和你的姐姐引见一面吗?”   他始终认为昆吉与泽卡一样,表面冷淡,实际还挺好说话的。万万没想到,昆吉的冷淡是真的冷淡!   他不愿意为他引见卡蜜拉。   黑发少年快速阅读着八区近年的报告,见亚摩黏在这里,迟迟不走,直白地说:“你自己也可以去见她的吧。”   “你告诉我的理由,什么你大哥和她的纠葛,你找这里的侍从,他们会直接告诉卡蜜拉的。”   “哎呀,”亚摩嘟囔地打着哈哈,“我这不是…害怕吗?你姐姐这么强,我闻风丧胆啊!”   他当然清楚报出哥哥的名号足以立刻见到卡蜜拉,但是孤身前去和有个靠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啊!   “昆吉,你难道不知道吗?最近大家都挺失落的。”自打进入八区开始,神使团的学生们便被这里恶魔的凶悍程度所震慑,一个个夹起尾巴小心做人。   “本来我们在王都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特殊厉害的了,但你们这里的恶魔又多又凶,我们就好像被围攻的猎物,很多人开始退缩了。”   “那你干脆带他们回去吧。”少年平静道,“这次的任务其实有我和泽卡就足够了,带你们其他人过来,我还得分出心思照顾你们,说实话,很麻烦。”   他琥珀色的眼眸注视着黑发青年,仿佛是在正面告诉他“你很麻烦”。   亚摩一时噎住,但他脸皮一向很厚,又喜欢拿捏人心……于是他决定赌一赌。   他故作失落地说:“明天就要离开了,那我趁现在去见见你的姐姐吧,希望她还没睡。”   说完,他唤来屋外的侍从,讲述了自己的请求,好整以暇地期待着昆吉的反应。   对方却始终安静地阅览文书,室内唯有纸张翻过的沙沙声。   “……”亚摩脸色僵硬。   他踱步时,昆吉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谁惯的,王都的那些人总觉得可以靠威逼利诱或是情分相逼来操纵人心。   就让他自己去吧。   卡蜜拉还不至于活生生地弄死一个王储。 第五十四章 开放城门。   亚摩硬着头皮去见了卡蜜拉。   临走前, 他颤声询问昆吉:“你能把塔伯借给我么?不用帮我做什么,好歹充充面子嘛……”   塔伯是昆吉的契约魔,就算昆吉本人不去, 哪怕他的契约魔在,亚摩也是要有底气一点的。   少年琥珀色的瞳仁在烛火的映照下简直像是滚烫的鎏金色, 亮得叫人心底发慌。他定定地搁下笔,反问:“你这几天有见到过塔伯吗?”   亚摩挠着头发打哈哈道:“总有些恶魔喜欢待在暗处的嘛…只要主人联系一下印记, 还不是分分钟赶过来的事……”   一旁的侍女见他难缠, 又偏心出生自家领区的少爷, 不满地催促道:“亚摩殿下,我们卡蜜拉殿下可是很忙的,您究竟去不去?”   黑发青年赶忙点头, 拉上了弱小无助的姬玛,慢吞吞地朝主议厅出发了。   他一边走一边想,八区的人可真是狂傲啊,在他一个王储面前竟然敢称卡蜜拉为“殿下”,还丝毫不畏惧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大哥在这里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专门跑来给人做奴隶么?   ……   灯火遥遥。   卡斯比亚宫殿并非坐落于坎维亚最富饶的绿洲中, 相反,整座庞大的建筑几乎是建立在沙海上的, 唯有一小块湖泊宛如沙漠中珍贵的宝石, 在府邸边静静波动着。   沙路漫漫, 金属笼灯随风轻晃,这是一条长长的栈道, 两边点缀着萤火虫般的镂空金笼。向远处眺望,砂砾与星空接壤,漫天星子清晰闪耀。   随坡道高低错落地走着, 犹如漫步在银河之下。   亚摩微怔。   拂来的空气饱含旷野的气味,视野开阔无比,人类步行在这片沙海星空中,仿佛变得无限渺小。   不像王都逼仄狭窄的石间小路……到处充斥着肃然沉淀的历史气息,这里的一切都是自由的、随风的、不羁的。   大哥迷恋这里……或许也有几分道理。   姬玛从未来过八区,因而被辽阔璀璨的星河所震撼,她仰着头发出感叹:“这里真美啊。”   身在这种壮丽无垠的天地风光中,她总会不自觉地产生自卑之感:世界这样之大,她却…毫无力量,只能做些读心魅惑的脏事。   作为恶魔,天生向恶,她本不该为此感到自卑羞愧。然而接受了人类的伦理调|教后,姬玛便经常会认为自己不堪。   亚摩是个不错的主人,可等他死了以后呢?她除了参与勾心斗角的活儿还能做些什么呢?   一段路程后,主议厅近在咫尺,门口没有任何守卫,唯有领路的侍女点到为止:“卡蜜拉殿下在里面等您。”   姬玛磨蹭着不敢上前。   她躲在亚摩的背后,犹豫着:“主人,我不想进去了。”   青年心领神会,姬玛上次有这种举动还是对着阿撒兹勒——这说明里面的恶魔太过强大,哪怕进去了,她可能也会害怕得难以读心。   亚摩安慰地握住小魅魔的手,“没事,你不用做什么,跟着我就好。”   就算无法读心……身为恶魔的姬玛也总能看到他作为人类看不到的东西。   步入正厅,一只半死不活的恶魔率先映入眼帘。亚摩强迫自己微笑着抬起头,对上整个领区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   “你就是亚摩?”女人身材丰满,穿着丝绸类飘逸荡漾的服饰。她的腹部与四肢皆裸露在外,因穿的是挂脖款式,胸口隐约透出下半部分的浑圆。   亚摩脸色涨红。   一路行来,他哪里看过这样大胆的穿着打扮啊!   他眼神飘忽不定,却始终在女人的身体上打转。约莫是他注视太久,旁边射来一道玩味的目光。   青年对上男人的目光,一瞬间能够确定:这该是卡蜜拉的契约魔了。   他清清嗓子,义正言辞道:“卡蜜拉小姐,我无意冒犯。父亲近来对大哥十分不满,请问您能不要吊着他,给他一个痛快么?”   “哦?”女人迷惑地眨眨眼,“我还以为这对你有好处呢?”   她不等亚摩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饶有兴致地走向他:“再说了,男欢女爱本身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大哥愿意挨,关你这个弟弟什么事?还是说……”   卡蜜拉纤细的指尖慢慢拂上青年尚未成熟的脸庞,在青年颤栗僵硬的躯体上胡作非为。一旁的姬玛看了又看,终究没有出声:主人没有抗拒……那代表他是自愿的,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了。   她偷偷瞄了埃特一眼。   女人不断地挑逗着青年,亚摩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幻境。他大脑昏沉,什么都无法思考,仿佛一只乖巧听话任人操纵的木偶。   卡蜜拉一个眼风下,埃特蓦地示意姬玛:“来,我们不要打扰主人。”   小魅魔听话地跟上,渐行渐远中,她隐约听到女人问:“我弟弟在教团里,和谁最为亲近?”   “西格莉德有无交好的恶魔?”   声音随着回廊的转折彻底消失,姬玛被埃特带到旁边的偏厅中。男人未对她做什么,也没释放出原力力场,安全中,姬玛鼓起勇气开口:“您不嫉妒么?”   以她来看,这位恶魔和卡蜜拉之间是有些若有似无的关系的……男人的反应神态,还有女人的从容程度……他们理当是情人关系,并且没有刻意避讳。   但他放任卡蜜拉那般…行事。   不约束她,不发表意见,静静地等着。   这在契约关系中极为罕见。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埃特撑着脸打了个哈欠,“人类的寿命只有这么长,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该享受的就享受。   言下之意:我不是只有过她这一个主人,她也不必用一辈子的生命来拘泥于我。   姬玛豁然开朗,继而问:“依您所见,魅魔除了做魅惑之事……还能做些其他什么呢?”   ……   第三领区。   伊格内修斯没料到洛斯特侯爵来得这样快,比他的女儿都要更早地抵达了三区。   ——他以为对方起码会迟疑下。   侯爵并非独自前来,他的身边伴随着那位传奇性的铁血修女,后面陆陆续续地跟了群人。   竟是三区当初逃跑出去的部分难民。   王示意宗主教将那群平民看住,不让他们乱跑至危险区域,自己则领着洛斯特侯爵径自走向了一处断墙边。   “招待不周,抱歉,”王苦笑一声,“我信上说的事,你也看到了。”   “嗯。”男人面色沉肃。   如果说先前伊格内修斯还有心思坐在仅剩的宫殿中,那么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情况更加糟糕了,”不修边幅的王如是说道,“很多人开始自杀了。”   他发送信件时,领区内仅仅是民众情绪激昂。然而过了不到两天,便有许多绝望的平民陆续自尽于群众前。   飞溅的鲜血、目眦欲裂的神情……   那些人了无生趣地表示在这种土地上不活也罢,与恶魔交易换来的生存权,他们不屑于活着,死亡才是最接近天国的方式。   面对这类轻易舍弃生命的白痴,洛斯特侯爵闻言冷酷地说:“他们要死,您就放手让他们去死一死吧。”   伊格:“?”这位侯爵不是以仁慈博爱著称吗?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人有生老病死,他们主动想死,您是拦不住的。自杀的人,您先别急着收拾尸体,就放在那里,叫剩下的人看一看吧。”   见证腐烂败坏的过程,总有人心生惧怕,想要活下去的。   伊格内修斯觉得对方说的直击他的内心——雷诺兹在这,他们俩始终认为该保持着王室虚假精致的伪善面孔。他下不来台,宗主教亦开不了口,他希望有一个人支持他,主动说出这些话……   好像自己的罪孽就能减轻一些。   “你说得对。”王简短地应道。   “您能想通就好。”洛斯特侯爵环视了一圈周遭残破的环境,他没料到三区的情况会比信上描述的惨烈数倍。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王,我带了一批人过来,是三区的原住民,他们是了解现状后自愿回来看看的。”当然也有人不愿意面对残败的故土。   “嗯。”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侯爵欲言又止,将想说真心话又担忧王是否会不悦的神情演绎得惟妙惟肖。   他斟酌再三,下定决心般开口:“王,我诚恳建议您把重建的计划正式颁布给那些平民吧。不要认为他们是受害者,体力活就全部交给修士,没有谁欠谁的说法。这里是他们的故土,他们不愿意重建,没人会帮他们重建。”   天气已然转寒,伊格交握的双手冰冷迟钝。这位洛斯特侯爵与他心中描绘的形象截然不同,以三区和六区的地理位置,他以为对方既然接收了难民,总该着急地要拉三区一把呢。   却是放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他瞥了眼频频望向这里的雷诺兹,突然哂笑了一下,招呼来最近的修士:“把城门打开吧。”   堵不如疏,就将那些匪夷所思的消息放出去吧。   冬天快来了,今天收成整体不好,既然有人爱闹爱杀,嫌弃吃得太饱,那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名声不名声,脸面不脸面的,他其实没那么有所谓。   等那群人闹腾完了,他不介意将剩下的粮食分给愿意好好经营生活的人。   -   深夜,副区。   一张狭窄的床,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脸对脸地望着彼此。   他们都无法睡着。   泽卡是因为下午睡过了晚上精神不差,因而在思索任务的事。阿撒兹勒则是不适应与少女贴得如此之近……他浑身僵硬且紧张,大脑浑噩地思索着:泽卡的生日就快到了,他该送什么呢?   原本他是打算亲自驯养一只小动物,好令泽卡摸摸抱抱。然而情况突发,目前副区只有蛇与蜥蜴等爬行生物,泽卡不会喜欢的。   ……摸那些还不如摸他呢。   阿撒兹勒挺不知所措的。   他有些迟疑地想:与其这样盲目地准备,不如直接问问泽卡吧。   她不会介意的。   青年纠结许久,终于轻声开口:“泽卡,你的生日快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啊?”少女回以莫名其妙的神色,“我不过生日的,你不用准备。”   她知道阿撒容易想些有的没的,于是说:“我真的不爱过生日啊,我觉得那很麻烦,你不同意么?”   “唔。”青年态度模糊地应了声,心想,过生日这个行为是近几百年才发展起来的,以前他和泽卡在一起的时候,压根就没过生日的说法。   只听少女继续说:“看到烟花我不会开心,我会觉得那很吵很烦。”   她回忆起姐姐们收到的礼物,“蛋糕我也吃不下那么多,衣服鲜花……这些平时都有啊?不用多此一举吧。” 第五十五章 “我想成为恶魔。”……   酒馆的窗帘透光性很好, 是极为廉价的布料,月光洒在少女黄绿色的瞳仁上,映出一片纯然清澈的直白。   阿撒兹勒几乎不用再问, 就能读懂她的想法:修女们送来的礼物是十多年来陪伴的心意,她会喜欢, 与生日毫无关系。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脸颊,冰冷柔软, 被强迫系好睡衣的她简直像只收起爪子的猫, 毫无攻击性。   情难自禁啊。   他突然体悟到了这个词语。   泽卡覆上青年的手, 与他十指交握,疑惑地问他:“这就是你最近放松我的理由吗?”因为生日快到了?   阿撒兹勒对她的要求素来严苛,哪怕上课很累或是作息颠倒, 他都会要求她完成每天的额外训练。   像今天这种睡不着发呆的情况,若在以往,阿撒早该让她做些体能锻炼了。   却是没有。   泽卡注视着他,只见青年垂下眼白色的睫毛,慢慢挪近她些, 似是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害羞。   他轻声解释:“因为没必要了。”   红棘对他的那些质疑, 还有泽卡先前的提问——他追随的究竟是神子的愿景,还是神子本人?   他一直在思索一个答案。   青年与少女侧躺在枕头上, 中间隔着一道枕缝, 呼吸交融……泽卡一贯直白, 在她的影响下,他也逐渐习惯敞开心扉。   “泽卡呀, 我之前…都在以你从前的做法揣度你,比如你曾经想要拯救那个拯救这个。”战场上总有他保护不及的时候,他唯有多强化她的能力, 方能安心。   “但你不是告诉我,你这次只想保护好洛斯特领区么?”仅仅是这些的话,他不至于倾尽全力。   他是足够保护好她的。   所以她不用那般辛苦。   说完这些,阿撒兹勒骤然间放松许多。是的,他追随的不仅是神子本人,还是当下的神子。   现在活生生在他面前的是泽卡莱亚,只要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改善生活环境什么的,等她转生的时光里,他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去完成。   “可是,”少女的嗓音淡淡的,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纤长的食指,“三区不就出意外了吗?万一日后六区周围的领区一个接着一个出事了呢?难道你要因为利益牵扯接手每一个领区的位魔之位么?”   这事在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用身躯抵挡自爆时就想到了——母池无法诞生新的位魔,除非像逼迫赛克斯那样食用恶魔心脏……然而其他恶魔根本不如赛克斯忠诚。   最后还不是留有余力的阿撒要亲手接过一个个领区吗?   她不希望那样。   窗角呜咽地漏着风,传出的声音凄凉无比。阿撒兹勒感受到她的情绪,亲昵地蹭了蹭她,说:“可我不会死呀,泽卡。”   “位魔瑟德以前被我杀死过一次,我吃过他的心脏,寄生我也会的。只要残留一丝力量,我都可以存活下去的。”   “是么?”少女猝然间掐紧了他的手背。   “痛么?”   “唔。”青年瞥了眼泛红的手背,又瞄了眼泽卡不善的神色,勉强:“…有点吧?”   他的皮肤就是容易泛红,但其实这点力道一点都不痛。   泽卡才不管这些小心思,她接着说:“你是能活下去,但我会心疼啊。”   她不想再见到上次那一幕了。   失眠的夜,少女闭上眼眸,贴上他的额头,喃喃自语道:“阿撒,你知道吗?这两天我偶尔会想……如果我是恶魔就好了。”   “我想成为恶魔。”   “那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承担那些痛苦了。”   如果她能成为恶魔,三区及未来的事件上她就不必过于依赖他,她也可以成为位魔的。   她可以替他分担的。   阿撒兹勒怔然。   少女的话语令他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抽疼,不是心脏痛……而是酸涩胀痛的情感来回磋磨着作祟。   他下意识怀抱住她。   泽卡莱亚不会说些俏皮的情话,她只会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因而动人。   因而他不知该如何回馈这真挚的情感。   ……他配得上么?   青年手忙脚乱地抱住少女,随后安慰她:   “不会那样的,母池没落了,各大领区还有许多野生火山。”   “我们一起去寻找野生位魔,好不好?”   星光璀璨,青年将这份炽热的情感妥帖收好,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少女懵懂却炽烈的爱。   他此前从来无法确认恶魔是否会产生“爱”这种美好的情感,但在这一瞬间,这一夜晚,当他忍不住靠近她时,当他的心被那些细密陌生的情绪搅动时——   恶魔是可以拥有这份美好的情感的。   他能做到去回馈爱。   阿撒收拢双臂,在少女的眼皮上轻轻一吻:“我们休息吧。”   泽卡却毫不客气地指了指眼睛,“另一只也要。”   ……   翌日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艾琳笑着与酒馆老板娘打了声招呼,披着围巾出去了。   她在这里闲来无事,每日翻着笔记,想起上课时老师说过的只在八区与一区生长的植物。   她想去集市上找一找。   其中一种植物据说药性刚猛,哪怕修士力量耗尽,吃下这棵药材也能立刻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当然,是透支未来的寿命为前提。   艾琳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医疗部待久了后,她看见植物有种特别的情愫,总想上手亲自试一试,尝一尝。   除了八区的这脉龙血草,一区也有较为传奇性的植物。听说那种植物生长在天然冰洞中,冰洞每年初冬自然成形,夏天则自动融化,因每年成形的洞穴状态不同,这种草药也极难采摘。   天蒙蒙亮的时候,副区的人不算很多。人们形色匆匆,摊贩呵着气摩挲掌心,时不时地跺脚取暖。   在这不太密集的人群中,艾琳穿过食材集市,朝香料的方向走去。她弯下腰,轻嗅掌心中的植物,辨别其好坏。   唔,这个成色一般,那个……   突然间,少女的余光扫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个娇小的、有着金发的女孩!   艾琳猝然回头,定睛去看,那身影虚晃一下,朝前方奔去。   她愣在原地。   小女孩茂密的金发与奶白色的肌肤,她的侧影与身高……   与离开时的米娜别无二致!   艾琳放下手中的东西,不管摊贩嫌弃的鼻哼,倏然追上。那女孩跑得极快,没过几条街巷,她便灵活地消失于视线中。   简直像是……米娜当初和她玩捉迷藏时的情态!   她蓦地刹住脚步,周遭环境陌生,空无一人,她已踏入未知区域。   “米娜?……米娜?”艾琳尝试着呼唤了两声,回应她的却只有嘲笑般的回音。   怪影重重,清晨薄雾弥漫,一间间房屋窗门紧闭,这里的空间寂寥闭塞到令人眩晕。少女握紧拳头——泽卡从不瞒她,她与她说过米娜的事,包括三区惨状。   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点儿线索,她该不该放弃?   思及早上与老板娘打过的招呼,艾琳犹疑一番,最终选择了一条路,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   泽卡莱亚尚在楼上洗漱时,便听到了楼下喧闹的声音。   早晨的酒馆通常只有醉鬼沉睡的鼾声,这般吵闹……果不其然,没出30秒,她的房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啊啊,泽卡,昆吉他们来了!”团员的声音激动喜悦。   “我马上来。”少女应了声,阿撒兹勒的手加快了梳头发的动作。   两人很快穿戴整齐,楼下的团员除了泽卡这边满腔欣喜,昆吉那边却丝毫不见任何高兴的意味。   “出事了?”泽卡问。   瓦妮莎见到她,主动上前一步,踌躇地说:“亚摩没跟着我们回来……”   “哦,应该没事吧?我们这边奥罗拉也跑了,他们王储可能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泽卡毫不在意地表示。   “不是的,”瓦妮莎难以言喻地摇摇头,“亚摩在卡蜜拉那里留宿了……”   她小心地瞄了一眼昆吉,见对方波澜不惊,没什么意见,这才解释了下卡蜜拉是谁,以及这暗示着什么。   瓦妮莎满脸复杂,她的同期睡了她同期的姐姐,可是这位姐姐是她同期的哥哥追求的女人。   他们王室真乱。   本来和亚摩相处久了,她还觉得他不是传闻里的那般与魅魔厮混的人呢,没想到真相更加离谱……   室内静默得唯有老板娘打扫的声音,新生们在这肃穆的氛围里收起了笑。   “……”泽卡莱亚无语,她是不是最好也关心下奥罗拉?   “先不说这个了,”昆吉蓦地打破这份窒息,“泽卡,我们来交换情报。”   重要的成员纷纷走向隐蔽的杂货间,门关上,少年说道:“……我们这边就是这样,一会儿我们先把物资运送回去,你们趁这点时间尽快行动。”   一旦他们彻底将物资送到八区,他们驻扎在这里的理由就必须重新定夺了。   倘若时间上来不及,他们必须做好与八区一区战斗的准备。   泽卡充分了解情况,她昨夜也打算今日去探一探那条路线,但除了这些,“昆吉,你难道没有其他消息了吗?”   少年隐晦地扫了眼四周。   瓦妮莎便推着其他成员、包括尚未睡醒的圣女出去,自己则体贴地合上了门。   昏暗狭小的储物间内,空气中充斥着腌橄榄的酸臭味。少年正对着泽卡与阿撒,慢吞吞地说:“那群人不是我们的人。”   “我的意思是,他们压根不是我们国家的人。”   ……   马蹄声不耐地响起,发出重重的鼻音。马匹已在酒馆门口停留许久,昆吉微微朝泽卡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按照昆吉的计划,等他回来,他们先一起送走神使团的团员,再偷偷地折返回来。   仅仅两人的话,总比一群人来得方便。   少年翻身上马,姿态利落。比起王都时还有些少年意气的他,来到八区后,似乎更加沉默寡言了。   正当他准备策马离开时,道路前方骤然响起人声——   “天哪,是卡蜜拉大人!”   “卡蜜拉大人降临我们副区了!”   伴随着人群激动的欢呼,只见一尊庞大的坐骑缓缓而来。   女人坐在丝绸宝石堆砌的软垫上,金光闪耀,抬着她的一半是人类,另一半是恶魔。   轻纱浮动,眼尖的团员捂住嘴唇:“亚摩是不是也坐在上面?天哪……!”   风光无限的坐骑停在酒馆前,正对着昆吉躁动的马。   女人的笑声魅惑动人,她伸出一条蜜色的大腿,轻轻踩着侍从的肩膀落了地。   “我改变主意了。”她慵懒道。 第五十六章 以领主之名。   对于自家弟弟的想法, 卡蜜拉不用猜也能知道。   以昆吉的实力,独自折返回来确实比带着一群累赘要轻松得多,到时候这就变成了一场守株待兔的游戏。   ——一区与八区的贵族势必会强烈介入, 他们皆会派出恶魔追捕他。她或许能看到好几场精彩绝伦的打戏,一步一步欣赏弟弟是怎么逐渐深入那个秘密之地的。   中间不乏会有人来找她, 问她一切究竟要如何处置。那些人表面是在问她,实际是在逼迫她大义灭亲。   这样的事态走向……实在太无聊了。   卡蜜拉不喜欢。   身为位魔的契约者她必须常年镇守八区, 顶多巡视几圈副区。王都的神使团大名鼎鼎, 少女时期的她亦是向往过的。   只是她无法离开这个牢笼。   如今昆吉、顶着光明原力的圣女、据说打赢她弟弟还拥有最强恶魔的泽卡莱亚都在, 她又怎么能不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来满足她少女时期的愿想呢?   卡蜜拉径自掠过昆吉,走向泽卡,对少女友好地伸出手:“我以领主之名, 邀请教团诸位前往坎维亚一叙。”   说话间,恶魔立刻团团围住了他们的马车,气氛剑拔弩张。   正当泽卡打算拆开背后的十字架,貌美性感的女人轻轻撩了下头发,金色耳坠叮咚作响。   她附耳过去:“……只要你们来, 并且打赢我, 你们想要的真相与证据我会双手奉上。”   “如何?”她仰头望向昆吉,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   -   泽卡抬头看向昆吉。   见少年微一点头, 她便放下了按住十字架的手。   街巷通道狭窄, 很快被好奇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卡蜜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理应先行离开, 然而这位任性的掌权者偏偏不动,生怕他们逃跑似的, 等待圣团收拾行李的时间里她干脆坐回了招摇的王座,轻轻挑起亚摩的下巴。   沉默了许久的王储结结巴巴地拒绝道:“这里不行……”   女人挑眉:“为什么不行?”   “你、你会影响我娶未来王妃的!”还会影响到千里之外的他大哥!   “那回去不让人看到就行了?”   动作快候在外面的团员看得面红耳赤,几乎挪不开眼睛。   飘逸半透明的薄纱, 加上女人性感的身材与色气的举动……   分明是亚摩艳福不浅。   阿撒兹勒笑意盈盈地提着行李箱,他每日都会整理衣服,因而收拾起来很快。至于他笑则是因为王储殿下的心理活动实在有趣。   他的读心是百无禁忌的。   只需扫上一眼,所有人的内心活动一目了然。   ——包括位魔埃特的。   高大瘦削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这点,他比阿撒还要高些,肌肤苍白,五官轮廓深邃标准得犹如一尊行走的历史雕塑。   他手插口袋,姿态随意地向前打招呼:“嗨,阿撒兹勒,好久不见。”   青年疑惑地瞧了瞧他:“我们见过么?”   不是他奇怪,他见过的恶魔大半死在了他的手下,行事正常的恶魔通常是不会见到他的。   埃特调侃道:“差不多是惊鸿一瞥那种的。”   他幼年时期曾有幸见过阿撒一次,那会儿还是恶魔横行霸道的时代,他亲眼见证他一魔混战多魔,最终活生生地剖了所有魔的心脏。   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斗。   好在地面的建筑本就所剩无几,一派灰飞烟灭中,他记得青年体态颀长优美,哪怕再残酷不过的战斗,对方依然保持着人类形态,与那些丑陋的魔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银发散乱,那时的他脸颊身躯血迹斑斑,到处沾满了触目惊心的毒液……青年的眼眸冷酷无情,含着混乱疯狂的意味,却平静地伸出舌尖,将那些致命的东西一个个吞了下去。   这些都对幼年的埃特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他慕强,渴望征服所有恶魔的心指不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后来甚至当他拥有人类形态,他的审美也……   是接近阿撒兹勒的。   所以卡蜜拉任性地提出玩一玩,他没有拒绝的原因便是这个。   他也想和阿撒兹勒认真地打上一场,看看传说中的恶魔究竟有多强。   埃特竭力按捺住心中的跃跃欲试。   神使团的学生们动作很快,十分钟不到,大家便准备出发了。队伍里少了艾琳与奥罗拉,前者老板娘表示对方出去采药了,可能日落时分才会回来。   后者亚摩说不用多管,他的妹妹八成去打小报告了——给他二姐克莱尔。   泽卡思忖一番,觉得留下艾琳在这里作为消息的中转站也不错。她交代老板娘:“等她回来了还请您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   剩下的,她自会领悟。   老板娘连连称是。   -   前行的路上太阳毒辣,团员们个个晒得唉声叹气,恶魔明显活跃不少。   泽卡记得红棘曾经提过一嘴,她说恶魔们不怕热,反倒格外惧寒,一些脆弱的恶魔在异常寒冷的环境中甚至会直接冬眠。   哪怕恶魔足够强大,面对寒冷的气温,他们依然会行动迟缓、能力下降。   这亦是泽卡答应的一个原因。   虽然她同意昆吉的独自作战计划,但是圣团的这些团员……到底是要经受磨练的,她不希望日后的事情全部扔给她与阿撒。   卡蜜拉的邀请在她眼里相当于一场额外考核,她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昆吉的反应与阿撒的读心也证实了,这位殿下是认真的。   没什么不好的。   匡论她亦好奇,教团对上赫赫有名的八区,水平又是如何?   ……   抵达卡斯比亚庄园后,泽卡队下的团员们对这里的异域风情赞不绝口。   建筑的奢华与沙漠的寂寥流水无痕地融合在一起。与此同时,侍女们手捧鲜花与服饰走上,团员们一个个被迎进准备好的泉池中沐浴。   白日赶路的疲惫与酷热一扫而空。   昆吉手下的团员颇为迟疑,前几日的情形他们还记得呢……那时候可不见这般盛大友好的排场,而是一只只游荡的恶魔不断地警示着他们!   西莉同样较为踌躇,她紧跟在泽卡身后,不知为何,自打进入八区开始,她就有种莫名被盯上了的感觉。   一定是光明原力的消息……   仿佛为了证实她心中的猜想般,卡蜜拉特意来到了这位圣女面前,体贴地说:“我们这里的恶魔比起王都的如何?你要不要挑一挑?”   “唔,当然,”似是担心圣女胃口太大,看不上普通恶魔,她叮嘱了一句,“位魔埃特的主意你可不能打,那样我会对你不客气的喔?”   西莉:“……”啊,看来她当初对阿撒干的那些事这里也人尽皆知了。   还挺烦人的。   她没好气地说:“那些都是上面的命令,我没有破坏别人契约关系的想法。”野生恶魔这么多,如果不是被迫无奈,谁愿意自讨没趣啊!   卡蜜拉重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少女,她容貌娇憨,因而哪怕神色不耐,也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兔子。   她忍不住伸手捏捏对方的脸颊:“姐姐帮你找,你来挑,好不好?”   西莉不自在地跑开,追着泽卡的背影匆匆跟上。   -   沐浴完后,团员在侍女的软硬兼施中换上了当地服饰。一些团员恍惚间感觉自己不是出来执行任务的,而是出来度假的。   但反正团长做的决定,他们只需服从就好。   下午庄园内的人流量显著增多,卡蜜拉想办一场别具一格的恶魔交流会,实际就是强制圣团的学生与八区的土著打上一打。   对于这个举措,八区的贵族摩拳擦掌,一扫初冬的颓靡。……比起暗中行事,他们渴望公开的比斗许久了。   王都的红衣主教们自诩拥有母池与许愿池,掌握着恶魔的全部秘密,看不起他们这种野路子,不屑与他们比试。   因而每当教团来到八区执行任务时,他们总会竭尽可能地刁难教团一番。   看不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卡斯比亚庄园坐落于沙海中的理由极为简单——天然荒漠,没有植物与居民区的阻碍,大家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平时挑战领主的勇士通常会被直接迎进,在宫殿外战斗。   初冬已至,不过下午四点,天光便已黯淡。卡蜜拉命令侍女布置了奢华的室外晚宴,篝火燃起,兴致上头的八区人已在旁边开始对决。   对于八区来说,这类助兴打斗再寻常不过。圣团的学生们一部分难以适应,尤其侦查员……他们的任务就是收集情报,因而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令他们看得眼花缭乱,几乎超过自身限制。   圣女西莉总想找借口躲开那些蠢蠢欲动肆意打探的目光,却被卡蜜拉一次次捉回。身怀光明能力的修士遭到觊觎十分正常,她该大胆展示自己的能力,令恶魔们互相争斗,而非偷偷避开。   根据副区传来的情报,影魔被打伤那晚圣女彻夜待在酒馆,未曾出门。当晚只有泽卡与阿撒出去了,城中不少人见到了他们。   那么,是这对主仆能融合光明与黑暗原力?   篝火耀耀,侍从们巧妙地控制着火焰起伏的高度。卡蜜拉映着火光遥遥向泽卡举起酒杯,后者回以酸甜的果汁。   “滚!”   席间蓦地爆发出一股浓郁的光明原力,矮桌上的餐盘颤抖一瞬,泽卡手中的果汁亦微微荡漾——竟是圣女被惹急了,释放出力场驱散那群挥之不去的魔。   恶魔们龇牙咧嘴地捂着被光明原力侵蚀的伤口,双眸却唰地更亮了。   “哎呀……真是有趣。”卡蜜拉轻笑着下场解围,她招招手,命恶魔们离远些,随后走至泽卡莱亚的身前,鞠身问她:“请问泽卡小姐是否愿意与我比划几下?点到为止。”   若她猜想的没错,这位身上也当是有光明原力的。   泽卡欲应,突然现身的少年却挡在了她与卡蜜拉之间。   少年眉眼沉沉,手中的酒杯去碰姐姐的,“我来和你比试。”   全场哗然。 第五十七章 王服。   少年身着八区的王服, 中长的头发扎了起来,左耳边由黄金打造的羽毛耳环长长地坠着,随动作轻扬——那是仿造鹰羽模样刻绘的。   成衣为大面积的纯白铺色, 衬托出深邃浓俊的眉眼,隐约泛着金光的暗纹彰显着少年与众不同的身份。他的衣襟是与瞳仁一致的琥珀色, 右手戴了只金色的指环。   虽然昆吉保持了一贯的沉着姿态,然他周身锋锐的气场与一丝挥之不去的侵略性, 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像是一只伸出獠牙的野兽。   正站着释放原力的圣女刹那间收回力场, 她以酒代替尴尬——昆吉那般模样, 她一时间竟不敢辨认。   思及她上课时,因泽卡经常冷眼旁观,她故意够东西、泼洒液体……很多时候都是昆吉帮忙收拾的。   西莉后怕地灌下酒精。   没想到昆吉的真面目居然这般凶……还好她已经放弃了任务。   气氛凝滞, 所有人都在等待卡蜜拉与昆吉的较量。昆吉鲜少出手,但曾经前来挑战他的人统统惨败——他们还没见过这对姐弟交手。   倒是泽卡莱亚浑然不觉地赞美:“昆吉,你们的王服真好看。”   她刚刚忙着吃饭,偶尔瞟上两眼旁边的战斗,尚且没空分出心思细看昆吉。   少年微愣几秒, 无形释放的气场立刻消失无踪。他端详着坐于地面的少女——泽卡莱亚也是非常适合八区的服饰的。   她的容貌本就不属于传统美, 那种艳丽又疏离的五官配上特色的丝绸与薄纱,似乎将神秘的风情发挥到了极致。   卡蜜拉见状顺着台阶而下, 她轻笑一声, 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泽卡小姐, 你喜欢我为你挑选的服饰么?”   圣团重要人物的服饰皆为她亲手挑选……她整日无所事事,有些事总爱亲自动手。   比如装扮美人。   圣女身材娇小, 胸部较为贫瘠,加上奶里奶气的行为举止……她其实并不适合过于成熟美艳的服饰。所以卡蜜拉为她挑选的反而是当地女童常穿的款式,虽然一样分为上下两部分, 但衣服的边缘有蓬起的波浪边,可以增添少女的无辜可爱。   泽卡莱亚就不一样了,这位小姐手长腿长腰肢纤细,当地最完美的舞姬大约在她的身材前也要黯然失色,加上她五官气质特殊,肌肤白润……卡蜜拉便为她准备了格外大胆的服饰。   丝绸斜交着裹住胸部,能够隐约看见下面一点儿起伏,腰腹与肚脐间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金饰,下方是若隐若现的长裙。少女的面上覆着一层薄纱,额上坠着宝石,她的眼睛是整张脸最引人注目的源泉——那股子厌世的劲儿。   卡蜜拉未曾料到少女竟然真的一言不发乖乖穿上……八区有过不少贵女到访,见到这等大胆性感的服饰,多数女孩拒绝穿于人前。   就这点,卡蜜拉对她平添了几分欣赏。   只听少女回答道:“喜欢的,你们的布料我好像没有见过,很舒服,饰物也很精美。”   王服就是每个领区的领主服,只有贵族与其子嗣才有资格穿着,通常技艺特殊,不流通外界。   六区没有王服,洛斯特侯爵不喜欢突出种族特色。他说没有传统有时候反而是传统,他们包罗万象,可以融合大量其他领区的平民,更好地绵延生存下去。   卡蜜拉闻言眸光微亮:“你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多带几套回去。”说罢,低声吩咐侍女留下几套布料。   泽卡赧然,喜欢与穿得好看完全是两回事,但是阿撒名下裁缝店众多……也许对他的生意发展有帮助。   篝火烈烈,众人探究的目光中,少女侧身凑近银发青年,问他:“你认为我穿得好看么?”   ——自然是好看的。   青年笑而不语,举杯对上昆吉:“我的判断可能有失偏颇,或许询问本地人更加客观。”   也是,阿撒从来不会说她不好。泽卡于是当真仰头询问少年:“你觉得我穿得好么?”   卡蜜拉体贴地留出空间,不阻碍两人的视线。   昆吉认真打量她一番,忽而问:“你是不是增重成功了?”   他知道泽卡莱亚因为太瘦一直在努力增重,八区的服饰能够完美地展现女性的线条与美丽,但若要穿出个人风格,其实对身材要求颇为严苛。   “是么?”少女惊讶地捏了捏腹部与手臂,“我最近没怎么锻炼,可能消耗不大吧?”   “你们这边有量体重的东西么?”她好奇地想知道结果。   “有的,”昆吉笑着退开,“一会儿我命人送到你的房间。”   一场针锋相对的暗涌便被聊家常似的几句话无形地化解。八区的贵族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失望,倒是神使团的学生们兴致勃勃。   时间过去,酒劲上来,众人纷纷讨论彼此的穿着。   瓦妮莎坐在圣女身侧,今日服饰清凉,她轻易地瞧见了她手腕上的疤痕。   与考核那天不同,女孩的伤口不见流血的痕迹,仿佛已然结痂……圣痕应当不会愈合才对。   似是清楚她的目光,西格莉德坦然一笑,干脆地伸出手:“这是假的。”   “我是有光明原力,但我不是神子。我只是天生愈合快,伤口不易感染,所以被选来做这事。”   她已将纯银匕首还给主教,日后不会再冒充圣痕,消息迟早会传递出去,不如趁现在令神使团的各位心中有数。   红发少女神色复杂,她捧过女孩的手腕,圣痕的伤口又深又重,为了……她也真下得去手啊。   “对了瓦妮莎,那边坐着的是卡斯比亚领主么?”领主屈于卡蜜拉下方,可见八区“强者为尊”的理念践行得有多彻底。   “是的。”少女根据她的指向轻轻扫过一眼。   “原来与位魔契约真的能有那么多好处啊。”西莉喃喃自语——连领主都得听取位魔契约者的指示,还拥有穿不完的好看衣服与美味的食物……除了无法离开,这简直是理想中的人生。   下午卡蜜拉的那番好意虽然令她难堪,却提醒了她,野生位魔也有几只,为何非要囿于教团的呢?教团加入了也可以退出的,只要她找到强有力的靠山。   她的光明原力……位魔应该是看得上的吧。   瓦妮莎敏锐地猜到了女孩的意思,她低声问:“我记得你来自四区吧?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呢?是四区的位魔不好么?”   第一个发现光明原力的应当是四区的位魔才对,然而西莉跟着教会的人来到了王都,这其中的隐情……   金发少女摇摇头,举杯喝下所有的酒:“大概是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不信邪吧。”   她冰蓝的眼眸似是蕴了层水光,仿佛连年来的压力与负担都在此时卸下了。   年轻人们尽情地推杯换盏,晚宴逐渐达到高潮。喝到最后,瓦妮莎感觉自己喝晕了,而西莉仍然在喝。   她不省人事前,最终想的是:圣女真能喝啊!她再也不以貌取人了!   -   第五领区与第七领区的交界处。   冷风呼啸,天寒地冻,冬天已经降临了。安妮特趁夜警惕地聆听四周动静,随后打开了藏于地板下的包裹。   那是泽卡莱亚寄给她的物资,她靠着她的东西,勉强在这片地区苟延残喘。   飞快地吃完几口储存的干粮后,安妮特静静地靠在墙边,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又来了,每天到了这个时间,就会有一群陌生的人在室外肆意摸索。   他们穿着她没见过的服饰、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打量四周的目光犹如她身为圣女时打量普通人的目光。   都是格外不屑的。   她不清楚那群人从何而来,然而地方教会不管,只因对方主动献上儿童与少女。   ——恶魔的口粮。   不用消耗自己人,又能让地区丰产一些,地方教会缄默良久,没有半点风声传入王都。   少女怀揣着的信件在黑夜中发呆,她很习惯这种生活。小时候父亲总爱在夜晚殴打母亲,那些污秽的语言与啜泣声吵得她睡不着觉,她就会坐着发呆。   当然也是因为——父亲有时候打完母亲觉得不解气,还会来打她。她只能保持清醒,时刻准备逃跑。   来到这里后,安妮特原以为自己的恨意会生长发酵,凝结出恶毒的果实。然而生活多苦,在她收到泽卡的包裹后情绪就变得十分微妙,更别说近来又收到了海伦的信件。   海伦来信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   她迫害的少女在信件中真挚地表示自己最近订婚了,对方是个普通人,她觉得没什么不好的,甚至比神使团更加安稳。这种阴差阳错下的姻缘,或许还要感谢她。   海伦还说,根据教团传出的小道消息,新任圣女似乎也盯上了阿撒兹勒。于是她猜测这是否是主教们的命令,如果她当初一样迫于无奈,她不怪她。   信件最后严肃提到了王都近期发生的大事。海伦声称王都近来乱作一团,圣团好多人都没回来,教团的图书馆被烧了,街上总有人闹事,她问她近况如何,一定要保重自己。   随信件发来的,还有一批烙着贵族红泥的包裹,当地人见她与王都贵族始终保持着联络,因而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不过想要抢劫偷盗的人仍有许多。   安妮特思索良久,终是怀揣了一只蜡烛,进入封闭的隔间。   她擦亮火柴,摸出空白的纸与笔,将这里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若有必要……或许,她该亲自和那群奇怪的人接触一下。   这可能是她脱离这片土地的契机。 第五十八章 博弈。   深夜, 副区。   蒸汽弥漫,泉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戴着帽子的男人翘腿斜坐在岩石上, 冷眼旁观躺在地面半死不活的少女。   根据计划,阿撒兹勒与他的契约者今天应该会追查到这里, 他特意为他们准备好了巨大的惊喜,没想到人却突然缺席了。   卡蜜拉啊, 那个女人竟然抢先一步截胡……   瑟德的邀约八区是最先响应的, 并且积极作出了回应, 这位强有力的盟友如今看来很有自己的想法。至于对他们是好是坏,必须静待结果。   开展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么,啧。现在人都被拐去八区了, 他还得费心费力养着人质。   稳健的步伐迈来,路德看向神色不悦的主人,恭敬道:“小姐吵着要见您。”   男人起身,径自离开了。氵包氵末   只留下呼吸不畅的艾琳与路德。   长时间身处高温泉池边,她感到自己呼吸困难, 有些晕厥。早上她跟着所谓“米娜”的踪影来到这个神秘的地方, 却没想到“米娜”摇身一变,变回了眼前的使魔。   啊, 是了, 因为王都明令禁止恶魔变成他人的模样, 她差点忘记了,当初洛斯特领区的那三位侍女, 也是沿用了祭品的容貌。   艾琳心中发凉,恶魔其实不能随心所欲地变作他人的模样,前提是对方必须非常熟悉那个人类的一切, 起码要长期居住过一段时间,或是——   研究部特别提过,恶魔粗暴点的手段,便是干脆剥光人类,细细丈量对方身体的每一寸细微变化,才能做到变幻得活灵活现。   三位祭品抵达王都前,由山上的侍女照顾过一段时间,所以她不感到奇怪。但是米娜……他们究竟是照顾了女孩很久呢,还是直接粗鲁地……   回音阵阵,洞穴内逐渐传来模糊的陌生语言。艾琳借着回音的遮掩,挣扎地问眼前沉默的使魔:“你们对米娜做了什么?”   “米娜是谁?”路德扫了眼地上的女人,疑惑地说:“…哦,我今天变作的小女孩吗?”   少女猛地仰头,双眸通红。   使魔思忖了几秒,轻松道:“她好像还没死吧?哎呀,人类儿童里她好像算是顽强的啦。我们小姐似乎挺喜欢她的,你就放心吧。”   砰的一声,艾琳的脑袋失控地垂地。   她本就因高温水汽而缺氧,猛地一动作,几乎彻底晕过去。   ……她得保持体力。   必须坚持到泽卡莱亚找来。   少女被缚于地面,脸面贴地。这样的姿势本就容易让人眩晕恶心,匡论洞穴内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温泉。   路德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体贴地赞扬道:“我觉得你的做法对。神使团的人今天一早被请去八区了,没个一周十天的可能回不来。主人喜欢安静的人质,你乖乖的,暂时不会受苦。”   “……”这样么。   一周多啊。   艾琳安静地趴在地面,呼吸微弱,许久过后,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流淌至衣领。   她想:当初知道自己有病时,她是否该一走了之,而非……告诉米娜,间接促使她独自完成了那桩交易呢?   ……   第四领区。   草木枯黄,室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为阴沉的夜晚添上了一层哭泣的面纱。   第四领区常年湿冷多雨,没几个恶魔喜欢待在这里。然而今天,各大位魔身边最亲近的使魔皆站在了四区的无人区深处。   ——恶魔的领域。   位魔弗斯淡定地坐于桌案前,对一众使魔的窥探不为所动。   位魔无事通常无法离开领区,重要事情一般通过使魔派遣,他眼前伫立着的分别是代表一、二、五、七区的魔。   “所以,一区是下定决心追随八区吗?”   八区的人今天没来,据说领区内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欢迎神使团学生,位魔埃特一直神秘莫测、实力强悍,他的态度基本是各大魔的风向标。   “谁不知道他们一区八区的关系最紧密啊,你还想撬八区的墙角?省省吧。”五区的使魔阴阳怪气道,“得了吧弗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意向。拖来拖去这么久,瑟德都没了,你也该给我们一个答复了吧?”   早在一个多月前,他们便收到了来自位瑟德的信函——对方想要打造一个恶魔至上的乐园,尽情享用人类。   然而,并非所有恶魔对此乐见其成。   母池的恶魔自出生开始便接受了人类的悉心教导,人类的道德理念对恶魔们的影响可谓深入骨髓,更别说千里挑一的位魔了。   这是一场品性与欲望的博弈。   七区的女使魔不屑一顾地插嘴道:“我们家大人说了,恶魔粗鲁不堪,没办法像人类一样创造美好的事物。她只想提高祭品人数,并不想摧毁现有的制度,你们讨论吧,以后不用再带上七区了。”   “哈?就这?”二区使魔嫌弃地唾了她一口:“你们女人就是胸无大志,只喜欢些漂亮玩意儿,真是上不得台面……”   “你再说一遍?”女使魔冷笑一声,手化作利刃,雷霆般的黑暗原力汹涌扑上,“论废物,谁不知道你们二区……”   二区使魔跟着爆发出惊人的原力,周遭的家具噼里啪啦地接连倒塌,好好的起居室,场面忽然一触即发。   “够了。”弗斯轻轻拍了下桌面,两方的黑暗原力立刻被他尽数消弭。   一区与八区态度暧昧,二区支持瑟德的想法,三区已经没了,四区也就是他,五区与六区不对付,因而一样支持,七区嘛……现下已经明确了。   所以,唯有二、五两区真正地想要颠覆现有制度,而他的态度目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室内弥漫的黑暗原力浓度渐渐攀升,使魔们横眉竖目地相对,不甘示弱。这种紧张到极致的环境中,弗斯忽然想起了那个娇小的、可怜巴巴的女孩。   淡金色的、纯白的、还是冰蓝色的。   如同一捧初雪。   当初他发现她时她还那么小,被自己的力量吓了一跳。明明不喜欢勤奋努力,却偏偏想要立起尊严似的拒绝了他的提议,跟随教会前往王都。   这里是她的故乡。   上千个人类,恐怕都抵不上一个具有光明原力的修士。   弗斯露出了一个温柔又阴恻的笑,一锤定音道:“再等等吧。”   等八区那边彻底定下,等着看看他可爱的圣女是否会选择归乡。   若她仍然不愿与他契约,他不介意亲手毁了她的故土。   二、五对弗斯的态度极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盟友稀少,只凭他们两个领区暂时无法成事。   待其他领区的使魔离开后,二、五折回,寒声质问:“锡德尼那边的好处,你不要了吗?”   -   卡斯比亚庄园一夜之间住满了人。   原因无他,红棘教官与SS圣团在安抚完各大领区后,终于一圈走完,抵达了坎维亚。   原本放松的团员们一个哆嗦,吓得手忙脚乱——和八区的对决嘛,不少人认为依靠昆吉泽卡就行了,他们可以随便打打。然而红棘教官来了,这场比试的性质可就截然不同了。   没办法划水了!必须认真对待了!   团员们一个个苦大仇深,早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用完餐后,他们根据红棘的指示来到一处偏僻空旷的祷告室。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所有人被惨烈的战报砸得神志恍惚,尤其出身三区的学生。   为了使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切身体会外界的残酷,红棘丢出了阿比,命她将部分三区的画面直接传递给学员。   ——阿比是王命她捎来还给阿撒兹勒的。   王作出了他的选择。   消息迟早会传入八区,红棘汇总完情报与战况后,一收冷酷的姿态,反而像布莱尔那样的文科教师般,询问起学生们的看法。   “假设普通人类知道了献祭、与恶魔契约一事,你们认为会发生什么?”   祷告室内安静无比,初升的日光悄悄地爬进洁白的房间,室内氛围安稳祥和。年轻的学生们为难地望着彼此,似是想要交换意见,又不敢贸然议论。   第一个开口的是瓦妮莎,红发少女语气迟疑:“我近来一直待在八区,我觉得这里的人对恶魔的接受程度很高……”   可以说消息公不公布,对八区全然没有影响。   另一位出自一区的学生开口了:“我们一区比邻八区,风俗接近。我们也认为,能够庇佑平民的强者理应得到他的奖赏与祭品。”   听闻此言,SS级团长犀利地指出,“民间阅读的经文,其实就是对恶魔的祷文。只是他们始终认为那些雕塑、壁画是神,神与恶魔一字之差,神能拥有献祭,难道恶魔不能么?”   恶魔依旧是他们供奉的神,什么都不变,唯独称呼悄悄变了个样。   学生们一时纠结,他们作为圣团团员心里总是偏向恶魔的……这个问题由他们回答,多少不太客观。   “可惜人就是这样啊,不是么?”西莉根据团长的话语发表感言,“有人喜欢直白,有人喜欢遮羞布。浪潮总会掀起,或许比我们预料得大,也或许不会发生变化。”   “说到底,让王顺便把和恶魔契约的理由公布于众不行吗?”有新生疑惑地挠了挠头,“或者把不满意的人群集中到某一个领区,我看三区刚好合适,叫他们亲身体会下没有恶魔的生活不就完事儿了么?”   一语激起千层浪,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泽卡侧耳聆听,忽而向阿撒抛出了一个致命疑问。   “说起来,第一个与恶魔契约的人类是谁?为什么他会与恶魔契约?阿撒,你知道么?”   这个问题嘛……   青年微笑着看向泽卡莱亚,笑容微妙,似乎难以言喻。   少女望着他这副尴尬隐晦的笑容,灵光一现,突然顿悟。   ……好家伙,不会第一个契约的,就是她吧? 第五十九章 隔阂。   泽卡莱亚依旧在倾听同学们的发言。   从讨论如何得到民众的支持, 话题逐渐变成了——如何消除种族隔阂。   这话还是亚摩率先提出的:“半魔人与我们人类几乎没有差别,人类对半魔人的接受程度也比恶魔更高。说穿了,恶魔平时都是人类的形态, 我们难道不能学习教会那套,宣扬博爱, 包容爱之类的吗?”   SS团员闻言认真思索,反倒是同队的新生拆台取笑道:“亚摩, 你是不是和半魔人睡了一觉就那什么了啊?以前怎么不见你为半魔人说话啊?你那么喜欢半魔人, 你和昆吉也没多熟啊?”   团员对王储作风多有不满, 先是奥罗拉擅自离队,再是亚摩大庭广众之下与未知势力亲热……   八区是什么态度,他们尚未搞清楚呢!   “但我觉得这个大概可行啊, 宣传爱有什么不好的?”摩菲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说亚摩殿下,我们团长不正和她的恶魔互生情愫,感情很好吗?”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投在了泽卡莱亚的身上, 期待她说些什么。   少女坐于窗边, 阳光优雅地打在她的白裙上,却不会有人看错她眼中的冷漠。   摩菲咽了咽口水——近来泽卡身为团长, 与他们的交流多了些, 但是泽卡好像还是那个不近人情的泽卡……   少女不假思索道:“我喜欢阿撒, 难道我必须爱屋及乌接受所有恶魔吗?恶魔食祭品、食人类,终归是无法跨越的坎, 爱能消弭这种隔阂么?”   昆吉顺势举起手。   他打破诡异的沉默,问:“人与恶魔结合究竟会产生多大的代价,你们有去尝试了解过么?”   这个问题极为敏感, 踩中了八区的痛楚。   红棘望着底下叽叽喳喳的学员,捏了捏眉心,发言道:“我看你们精力都很充沛啊,这样吧,你们每人写一篇5000字的论文,一周后交给我。”   正当SS团幸灾乐祸时,红棘凉飕飕地瞟了高年级生一眼:“你们也要。”   所有人:“……”   晨间会议到此为止,距离中午仍有一段时间。红棘随手点了几个人名,下午有初场比试,她需要亲手调|教散漫的团员。   日头火辣,出了祷告室后,泽卡与阿撒并肩行走在阴凉处。青年问:“你没什么想问的?”   “啊,”少女轻轻应了声,“我在想,刚进教团时我还想着要改变献祭人类的制度呢。现在回头再看,真是讽刺啊。”   她想到了修道院的老修女们说过的话——只要献祭的不是亲朋好友,谁又会真的在意呢?但是切身体会失去亲人的,却留下了永恒的创伤。   阿撒兹勒停住脚步。   仙人柱高低不一地耸立在奶白色的长廊边,日光下,细密的沙粒折射出闪耀的金色,有些刺眼。凉风拂来,轻轻掀起两人身上的长纱。   这里空旷无人,学生们有眼色地避开了他们的独处。青年停下,近乎呢喃的声音随风响起——   “但是……如果你们也是迫于无奈呢?”   “如果不与我们契约,你们人类就会灭绝呢?”   泽卡沉默不语地靠在廊柱边,沙漠中,仙人掌积极蓬发地生长着,似乎再残酷的地方也能有生命扎根。   但是,还是很奇怪的吧。   “按照你说的,那神子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是说,为什么光明原力不能改善地貌?”   “如果人类必须依靠恶魔,神子的使命就是为了铸造出你这种强大的魔么?”   那“神子”二字当真担当得起字面背后的含义么?   风吹了又吹,长久伫立在阴影地容易被吹得通体发凉。身后久久没有回音,少女转身去看,却见阿撒神态冷峻。   这种神色他曾对着别人出现过,对她,他始终是温柔有度的。   “泽卡莱亚,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只见青年抱胸倚靠在石壁上,银色的发丝垂散,她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想否认我和你契约的意义,否认千年以来的全部么?”   -   沙海中,一夜之间无垠的沙漠被分割出一格一格的小块,方便后续的恶魔交流会。   亚摩与一群学生乖巧地站在红棘面前,旁边是候着的SS团,他们皆被点名了。   第一个出列的是亚摩。   红棘没有询问与卡蜜拉相关的事,她径自递给他一把常用武器,又随手点了个SS级团员,命他小试牛刀。   亚摩挺尴尬的。   首先对面是SS级不说,其次……卡蜜拉不知为何也来了!   传说中战无败绩的女人如今观摩他一介新生和最强团员打斗……亚摩简直尴尬到脚趾抠地,脸都抬不起来。   青年向红棘伸了下手,不管不顾地走到卡蜜拉面前,赧着脸小声问:“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   “你在这里会影响我发挥的!”   “哦?”卡蜜拉玩味地勾唇,“别的男人一般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通常会在女人面前好好表现。怎么我来了,你反而还会退步呢?”   “我……”亚摩欲言又止,这当然是因为他没什么真才实学了。   对着卡蜜拉,他害怕不自觉地丢人现眼。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   明亮的烛火点燃整个大厅,脚下的地毯温暖柔软。青年自以为能够抵御来自魅魔血统的诱惑,匡论卡蜜拉是个半魔人。   然而不知是不是与位魔契约的缘故,他感到她的能量前所未有的强大,他根本无法抵御来自她的声音!   女人一开始问了些关于教团和昆吉的事,后来便偏向私人想法:“你怎么看待女领主?”   “女领主?”青年迷糊地反问,“什么意思啊?”   “现在八大领区的领主之位,不都由你们男人坐着么?我虽是实际掌权者,但是领主议会,我却是参加不了的。”   “嗯……”青年傻傻地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要当领主么?那挺好的啊。”   他其实没怎么在意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第一次清晰地发现,原来卡蜜拉这样的强者竟然无法成为真正的领主啊。   “不,不只是我。”女人的指尖抵住他的唇,轻轻晃了晃,“如果其他领区的女性成为领主,你有什么看法?”   亚摩仔细想了想,莫名想到了泽卡、西莉、瓦妮莎分别成为领主的模样。那三个人如果一同成为领主,再加上卡蜜拉的话……   “我觉得各大领区一定会非常稳定。”青年诚恳地摆手。   他其实对这个问题没有深究过——谁强谁做领主不就好了,但是女性无法成为领主,这种律法上的条例……   亚摩沉默了。   “你还不错嘛,”女人奖赏般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比你那哥哥好多了。”   尼克勒斯与他弟弟截然不同,对方声称愿意破例令她成为领主,但是其他女性不行。   她诱惑般地开口道:“你想成为王么?我来帮你。”   王位啊……   若说他小时候憧憬过王的服饰与宝座,然而长大后,他清楚地知道王有多苦。   还不如待在圣团来得有趣。   青年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上面还有个姐姐。”   他的二姐克莱尔很有争夺王位的想法,况且她还是位女性,卡蜜拉或许可以找上他的姐姐,“奥罗拉也是帮她的。”   王储原本共有五人,但是行三的小时候夭折了,现在只剩下了他们四个。   “你的姐妹……”卡蜜拉神思复杂,退出一段空间——看来教团尚未摸索清那对姐妹的行踪。   她不管不顾地拉起亚摩的手,与他击掌为誓,“就这么定了,我们先把你的大哥搞定!”   ……   “亚摩啊?你又在发呆了吗?可能我真是长得太好看了吧,哎~罪过啊罪过。”卡蜜拉托腮微笑,催促地推他一把,“快去打吧,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青年提刀说是。   平地掀起一股旋风,SS级团员的恶魔已经到位:“王储殿下,我叫肖恩,得罪了。”   金发男人褪去了铠甲,他的武器是常见的骑士剑。男人毫无花招地朝亚摩冲去,根据姬玛的情报,亚摩很快得出了对方的心理弱点。   按照以往,他会在过招时轻声诉说着对方的不堪,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效果惊人。可是当着卡蜜拉的面,亚摩不愿这般。   他俯身擦过肖恩的剑,男人基础功夫打得扎实,一招一式携着均匀的力道。外加契约魔的配合,亚摩唯有不断在场中逃窜。   姬玛倒是格外努力,她一边努力魅惑着肖恩,一边又分出恶魔的注意力。亚摩在她的帮助下得以喘息,终于在一次摔倒中,他假借着扑倒的动作,勉强挥出几道黑暗原力。   红棘连连摇头。   打得太难看了,简直一塌糊涂……   什么狗刨地、扬沙、朝天摔,黑暗原力都控制不好。亚摩若是依靠读心的龌龊手段,勉强能攻上几招,若他不用,实则与隔壁游手好闲的军团相差无几。   “停下停下,”红棘不忍再看,换了个新生上去,“你去和亚摩打。”   这群学生,还是距离SS太远了。   -   泽卡与阿撒分道扬镳。   阿撒兹勒去哪了她不知道,反正遇上岔路口,两人各执一边,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漫无目的地散步时遇见了昆吉,少年正做些基础体力训练。泽卡朝他打了个招呼,他便顺势问:“泽卡,怎么样?昨天有好结果么?”   是问那个体重秤。   少女点头:“是重了些,你看得很准。”她勉强涨上了2千克多。   昆吉扬起灿烂的笑容,露出虎牙:“那就好,我们这里有些食物是很容易增重的,常人不能多吃,但你可以。”   泽卡便认真道谢。   少年看出她状态不佳,又发现阿撒兹勒不在这里,他猜测两人约莫闹了矛盾。   沙地上伫立着一排武器架,上面挂着诸多泽卡没见过的形制。昆吉随手提起一把,丢给她,“要来打一场么?”   “好啊。”泽卡接住武器,不像往常一样仔细观摩,反而忽然问道,“你刚才说的代价,是指什么?”   “我是说,跨种族结合的代价。” 第六十章 闻所未闻。   “泽卡, 你在副区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昆吉掂量了几下武器,“或者说昨夜的宴会,两者有一个共同点。”   少女沉吟了一会, 一边热身一边思索,很快和少年交起手来, “你们副区的违章建筑很多,但那些人和宴会并无关系……”   呲啦一声尖锐的磨刃声响, 泽卡的光明原力轰开昆吉掩护自身的防护罩, 少女跳着扑杀而上, “我不知道。”   她心里过滤了一遍课上说的观察环境的所有要点,然而任何一个都和副区的情况没有关系。   “副区的街上男性为多,宴会一样, 可能侍女太多不够明显。你今晚有空吗?我们去主城区逛逛吧。”   回旋的刺刀影子般地闪回,骤然格挡开少女破空而下的刀尖。一时间,光明原力与黑暗原力拼死相抵,两人爆发出强大的气场,砂砾向四方轰然炸开。   砰——!   像是下了一场冰雹, 细密的砂砾啄在肌肤上的威力不输于冰块, 远处隐隐有人破口大骂:“谁这么缺德啊!不知道躲远点打吗?奶奶的,淋了老娘一头沙……”   泽卡与昆吉同时收刀, 一击未能分出胜负, 两人向后退开。   少年继续笑着, 他或许本就是阳光开朗的性格,可惜世事磋磨, 硬生生磨灭了他的脾性,因而长期寡言少语。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走?”他忽然向泽卡伸手。   白昼短暂,既然此处令人烦闷, 理当随性而为。   “好啊。”下午的初场对泽卡来说毫无意义,到不到场没有所谓。   “走吧。”她忽视少年的手,独自挂回武器,随后理了理凌乱的裙摆,转身朝大门走去。   -   黄沙漫漫,日光灼目。阿撒兹勒坐于八区至高的楼顶上,干凉的风掀起他的长发,投放于地面的阴影诡异地变幻着大小。   ——这是恶魔表面冷静,实则心绪不稳的体现。   八区没有钟楼式的建筑,到处都是平顶房屋,因而他所在的位置不算很高,无法做到俯瞰全城。   但是能够轻易地看清少女的踪迹。   阿撒兹勒冷眼旁观泽卡与昆吉并肩行走,两人离开卡斯比亚庄园,一路朝主城区奔去。   一抹高挑的影子突然逼近青年。   青年岿然不动,那影子便得寸进尺地落在他身旁,丢给他一个水袋,“喂。”   “我不喝酒。”   “我知道你不怎么喝,”埃特笑着把水袋甩进他的怀里,“这是特质米茶,你试试。”   借着阿撒浅尝辄止的时间,他好奇地注意到对方的腿上放着一本笔记,旁边还有一罐新鲜的墨水,“你在写什么啊,记录我们八区的风土人情给人类看么?”   “不是。”青年的手稍微曲上,封皮的字显露出来——《神与恶魔》。   “这是什么?”埃特饶有兴致地猜测,“你写小说?”   “这个世界的起源。”   埃特:“……”   他第一时间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但看青年不似作伪的神情,他暂时失声。   行吧,知道他老,没想到他这么老!这都快算得上恶魔的祖宗之宗了吧?   “你好像没怎么来过八区,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八区啊。   虽然总有令人惊颤的传闻出现,然而长久以来八区是最稳定的领区之一,与六区相差无几。   以阿撒兹勒的眼睛眺望出去,能够清晰地看到大地的脉络。红黑色的痕迹瑟缩地消退,人类居民区连年扩大,意味着绿洲的面积年年增加。   “八区在你手上,发展得很好。”他净化能力优秀,战斗能力也无可指摘。   “祭品吃得够多嘛,当然是要有产出的。”埃特大咧咧地靠在墙壁上,“你为了讨好那个人类,非要违背自己的本能,何必呢?要我说这就是自然界的食物链嘛,现在供给平衡,你的主人妄想打破这种平衡,小心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的结局哦?”   说罢,他又强烈表达自己的态度:“阿撒兹勒啊,我虽是崇拜你,但也不会为了你的欣赏就断绝自己的口粮。祭品我是不可能不吃的,这样你的主人会想连根拔起整个八区么?”   “……”阿撒兹勒在听。   恶魔目力极远,他看见昆吉正为泽卡递上小吃。埃特顺着瞧过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哎对了,我的老大哥、老祖宗!你们究竟是怎么融合两边原力的?”   “什么?”青年不明觉厉。   “就是那个影魔啊。”   见他依然不解,埃特心下惊异,又按耐住蠢蠢欲动:“你不知道你们的原力可以互相共存?别装了吧,这是不是你讨好那个人类的原因?”   或者……   他心中有个可怕的猜测。   那天河边,自始至终唯有阿撒兹勒一人出手。   埃特却在说什么原力共存。   楼顶上,青年倏地起身,伸手拍上他的脑袋:“得罪了。”   位魔却早有准备似的,蓦然间张开翅膀一飞冲天,嬉皮笑脸地说句:“好危险。”   成功躲开了青年的窥探。   羽翼大展,埃特凭空释放出厚重的黑暗原力扑向阿撒,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过问他的脑袋,只需逼他出手!   庞大的原力束如同毁灭般的冲击波,太阳被黑色的幕纱遮挡,犹如日食乍现。底下走动的侍女怔怔地抬头,那是人质,阿撒兹勒必须还手。   虚无的原力堪堪凝聚在青年掌心,他没有腾空飞起,而是找了个角度正面对上。几乎只用了一只手,埃特的原力便被他黑洞似的手掌全部吞噬。   ……好快的速度。   “啪啪啪。”埃特鼓掌赞美。   “这下你能够看清了吧?”   两方原力对冲,最容易辨别出原力的浓度。阿撒兹勒的原力战无不克,就因为他活得够久,原力足够老辣!   可他刚刚掌中的原力……对上埃特的,反而色泽薄淡,像是一种深沉的灰。   “原来你自己都没发现啊,不是你的原力变弱了。”   “阿撒兹勒,恭喜你,你能使用光明原力了。”   “你这算是什么,进阶成神了么?我的老天爷,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   集市熙攘,昆吉为泽卡买着地道的小吃,问她:“这里很明显吧?”   “嗯。”人头攒动的街上几乎没什么女性,哪怕仅有一位女性,身边也是前呼后拥的。甚至一路走来,她已拒绝了不少男性递来的花朵。   “八区就是这样,虽然明面上遵循着教会一夫一妻的制度,但这里其实几乎都是一妻多夫制。”   泽卡舔了口手中的冰酪。   “单纯的跨种族结合是不会产生任何代价的,代价是生子。”   少年边走边说,时而在首饰铺前停下脚步,“泽卡,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混合金属打造的饰品泛着一种比纯金暗沉的色泽,更加适合肌肤白皙的女孩。少女把手中的冰酪递给他,自己轻巧地别上了镂空发夹。   比起领主专用的宝石级华丽首饰,民间饰品粗糙了些,却饱含一种朴素美,尽管不太适合泽卡。昆吉正准备付钱,泽卡拦住他:“再看看吧。”   她不想让昆吉付钱,也不想买那么多的首饰。   她不买,昆吉倒是兴致勃勃地挑上了几件,问少女好不好看。   少年英气勃发,五官深邃俊俏,他有着一副张扬的样貌,眉宇间仍蕴着一丝青涩——到底没有完全长开。   然而此地饰物夸张,戴上后,少年一时间仿佛更加出挑了。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堪比黄金。   泽卡毫不吝啬地夸奖他,惹得昆吉神采奕奕。   两人边走边挑,来到一家花店前。泽卡弯腰挑选花朵,搭配着问:“生下半魔人,母体是会死亡么?”   “有很大概率死亡,不是绝对。”昆吉注视着少女的举动,玩笑似的摘下一朵花别在她的发间,“恶魔无法孕育生命,包括女恶魔。所以半魔人一直以来都是由人类女性诞下的,很神奇吧?”   “唔。”泽卡不自在地摸着发边的花,她刚刚想躲,然而旁边是花篮,前方是昆吉本人,这是个拐角,她无处可躲。   “你的母亲……”她谨慎地问。   “我与卡蜜拉同父同母,卡蜜拉不是男性,他们想要一个男性继承人,逼迫母亲又怀了我。”   望及他瞬间沉下的神色,泽卡张望四周,买了一段废弃布料,一分二地裁开,将精挑细选的花包裹在布料中,一束手捧花快速诞生。   她毫不客气地推进少年怀里,“你拿着。”遮一下凶狠的表情。   随后又开始挑选第二束。   昆吉被突然清香扑鼻的花束弄得措手不及,他小心地拿稳花束,收起方才沉浸的情绪。   又步行一段距离,泽卡慢慢说道:“说不定你的母亲其实很想要你呢?”   她想,若论逼迫,她的诞生才是真正的逼迫。神从来不管那些处女怀孕的少女有什么想法,更别说被怀疑偷情的黛西,可是她们依然生下了她。   对于这句话,昆吉难以作答。   他以为少女该像上午那般公私分明嫉恶如仇,可她不是。   他琢磨不透她。   唯有岔开话题,逛上另一条街。   两人逛街直至夜晚,圣团学生体力极好,他们不累,倒是领主亲卫耐不住地寻来:“殿下问您今晚是否回去。”   昆吉闻言看向泽卡,将决定权交给她。   “在外面住一晚也可以的,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他意有所指。   “谢谢殿下关心,劳烦替我转告,回去的。”   亲卫立刻退下。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饭,昆吉时不时为她加菜。吃到最后时,大概是沉默太久,泽卡便询问起:“塔伯呢?好像这几天一直没有见过他,你派他潜伏在副区吗?”   “他不是我的契约魔,我没有契约魔。”少年目光灼灼,欲言又止。   见少女没有接话,他鼓起勇气说出存了很久的想法:“泽卡,我想和你契约。你愿意与我契约么?” 第六十一章 风雪摇曳。   桌上放着两束花。   一束是泽卡下午推给他的, 配色热烈明艳,另一束由她亲自拿着,是蓝紫白的冷感色调。   那束花是给阿撒兹勒的。   昆吉清楚。   泽卡放下手中餐具, 咀嚼完口中的所有食物,又喝了点水后, 方才礼貌地回答:“我有阿撒了。”   “我知道。”   “西莉也有光明原力,她还没有契约魔。”   “我也知道。”   委婉的话语说尽了, 见少年执着, 泽卡只能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难听:“我不会和你契约,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契约。”   昆吉邀她出来,她以为他不爱待在卡斯比亚——想带她出来找找任务线索,了解八区深层面的问题。   因而他想与她契约, 这种莫名其妙的发言看在同僚的份上她已经回答得非常克制了。   “我原来想…我和你的作风差不多,能够成为很好的搭档。”泽卡看到一妻多夫也没发表任何意见,他下意识归为那是没意见。   却是领会错了。   “难道不是实力水平相当,或者我们站在同一层面吗?”又上了一份烤肉,银光骤闪, 少女拿过上面的小刀, 熟练地切割着。   她边切边说道:“我与你单独练习,是因为一开始我比你弱, 但我跟得上你的进度。”后面就是阿撒兹勒训练他们两人了。   如果不是同一水平程度, 她和昆吉应该没那么多交集, 她和亚摩聊过的天似乎都比和昆吉来得多。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少年愣住。   如同他关注泽卡的想法作风般,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也该在乎别人的意见和行事风格……起码清楚他与她志同道合。   没想到从头至尾她都不关心他人的想法。   不愧是泽卡莱亚。   昆吉凝视着她, 少女的眸光坚澈有力,他喜欢她的纯然直白,也喜欢她与之不匹配的姝艳容貌。   他还是想挣扎一下。   “……可你不是契约了第二只魔么?”昆吉指了指耳后的位置, “我以为再多一个你是不介意的。”   啊,难怪。   是这样引人误会了。   泽卡解释道:“我和你一样,当初进来时其实没有契约。这个印记是我和阿撒兹勒的契约印记,从来都没有第二只魔,抱歉。”   说罢,她继续低头吃饭。   “没有,是我该道歉。让你困扰了,对不起。”   气氛似乎缓和了些,泽卡便奇怪地问:“你怎么会想契约?一个人不是很潇洒吗?”   “啊,那当然是因为……”半魔人也需要吃心脏啊。   他停顿间想起泽卡与阿撒相处的姿态,还有他们三人训练时的氛围,他觉得那样轻松愉悦,所以向往。   更深层次一点,如果泽卡与他契约,按照她的个性,他应当可以借助她的力量来完成改变八区的夙愿。   西莉和泽卡不一样,虽然同样具有光明原力,但她天生惧怕麻烦,甚至还会制造自己无法解决的麻烦,她是依赖型人格……因此不行。   昆吉停滞半晌,接着说:“半魔人的原力不是源源不绝的。”   “我们也需要人类的心脏来补充能量,黑市贩卖的心脏不仅是给恶魔的,其实主要面向八区庞大的半魔人群体。如果因为罪恶感等不愿食用,必须尽早契约。”   “唔。”这她确实不知道。   两人没什么好说的,似乎言尽于此。饭吃完后,泽卡补了句:“祝你尽快如愿以偿。”   “嗯,谢谢。”   ……   卡斯比亚庄园。   一天下来仍有些疲惫,房间内空无一人,他并不如她想的那般静坐在房间里。   少女放下花束,追问侍女:“你们有看到阿撒兹勒在哪吗?”   侍女便兴奋地将埃特与阿撒打斗的始末告诉了泽卡,至于两人的行踪……侍女唯有遗憾地摇头表示看见他们一起飞走了,但不了解具体目的地。   泽卡谢过侍女,将桌上的凉水倒入墙角处的装饰陶罐,又一一插入鲜花。她难能见到紫色与蓝色的花,因而看到时就想起了阿撒兹勒。   上午她的确说得过火,现在冷静下来,她想:她没想否定他们契约的意义。   只是迷茫……且不甘。   缺少一个人,室内空旷寂静得叫人心中发凉。少女照例脱下衣服,步入洗浴室。   阿撒不在,没有简讯留下,她不清楚他的踪迹。   温热的水瞬间漫过身躯,少女的指尖轻触耳后的位置,她能够通过印记呼唤他。   但是…他同位魔打了一场,又一起离开,万一……是急事呢?   她这边其实也没什么事。   泽卡坐在水池中,慢慢抱住自己,她想,如果她能恢复前世的记忆就好了。   那样的她似乎更有资格对过往事物发言。   少女洗完后独自吹灭了蜡烛,她支开窗户一角,想着阿撒回来的话可以直接飞进来,但又好像没有必要。   她终究还是开着窗户躺进了被子里。   月影朦胧,身处在陌生的领区中,泽卡合上眼。混沌的脑海里人影重重,她依稀又见到了那位年迈的修女……   ……   阿撒兹勒与埃特共同抵达了一区。   一区天寒地冻,大半年都大约在冬季,有违恶魔的生存本能,所以一区的位魔常年沉睡。除了依靠本能缓慢地净化着土地外,他几乎不理外事。   今日前来,埃特是想唤醒他。   “法斯特是我的老朋友了,当年我们一起上课的。”埃特笑嘻嘻地掀开冰墙的第一层。   他的爪子刚刚释放出炽热的原力,立刻又被后面的冰层冻得尾巴炸起。   埃特哆嗦地直搓爪尖,尾巴经过寒冷的刺激始终高高翘起。缓和许久后,这才磨蹭地去融化第二层,“奶奶的,这冰可真冻手啊。”   正因法斯特基本都在睡觉,所以一区出现大事时,通常会先寻求八区的帮助,由埃特定夺是否唤醒他。   但他对混合原力这种事实在太兴奋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好友。   “您就不能帮帮忙,搭把手吗?”敲了几番冰墙,依然距离法斯特的沉睡之地很远。多年不来,这里的冰竟又厚了几层。   “是你要唤醒他的。”这世上如果有他不能理解的东西,那其他恶魔定然不会理解,匡论两只年轻的小位魔。   埃特:“……”这事千百年来罕见,他就是想叫自家兄弟瞧上一瞧。   冰天雪地中,恶魔的身影几乎被风雪吞噬。没过多久,埃特放弃自我般骤然化为庞大的原身,一拳捶上雄壮的冰山。   大地为之一震。   阿撒兹勒:“……”   埃特爽了——他是个急性子,纵然外表看上去苍白有度,但他受不了自己想做的事进度缓慢。   他锤得又重又急,有动摇整座冰山造成雪崩的趋势。阿撒再次被迫化为原型,按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山。   ——!   顶天立地的巨影出现,埃特双目瞪大。他只是想诈一诈阿撒兹勒,哪怕仅有一秒,他也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大啊!   “……瑟德究竟是怎么死的?”积雪泼洒,哪怕仅有少量,依然落了埃特满身。他没有急着拂去,反而问出了第二个好奇至极的问题。   “自爆了。”阿撒兹勒睨他一眼,原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他不准备隐瞒,“你也想自爆么?”   反正再来一次他也不会死亡。   “呵呵,怎么会,”埃特笑容满面地刨着碎了的冰层,“我觉得活着还挺美妙的。”   若是瑟德在他面前自爆,他当然可以独自逃开——但整个领区会眨眼间灰飞烟灭。阿撒兹勒竟然硬生生地用身躯抵挡住了那种恐怖等级的爆炸,他为他上午说过的话诚恳道歉。   他的主人想做什么,或许真的是做得到的。   不知挖了多久,当埃特感觉自己的尾巴都快冻掉了时,他终于看见了法斯特沉睡的面容。   湖蓝色的长发几乎与冰块融为一体,青年的睡颜恬静美好,仿佛享受着无垠的美梦。埃特才不管这些,他直接打碎他的冰棺,剧烈摇动他——   “嘿,醒醒!”   -   今夜下了场雪。   初雪汹涌,一下子淹没了大地缤纷的色泽。积雪厚重,安妮特趁夜跟踪了那群“外来人”,终于完全摸清了他们每日必经的路线。   这群人在抵达附近的森林后会短暂地分开行动,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那是她最好下手的时机。   少女换上轻软的布鞋,这种鞋子不御寒,却能在雪地中不发出任何声音,是猎人最好的伪装。她跟着父亲学过在雪夜中打猎,这里是她的天然主场。   她不畏寒。   在她所属的部落传统中,将婴儿丢进冰湖等皆是传统。虽然孩子夭折率极高,但活下来的孩子也极为顽强。   安妮特摸出包裹中所有存放的小刀,包括她磨出来的一些骨刃。待那群人留下脚印渐行渐远后,她摸黑轻巧地跟上。   风雪摇曳,金发少女一声不吭地在雪地中疾行。她的体力并没有因为离开王都而变弱,相反释放得更为彻底。没一会儿,少女便迈入了林间,找到了一棵粗壮的松树作为遮挡。   她听到那群人正在窸窸窣窣地说着话,大约是分配任务吧,她想。   她躲避着他们手中刺眼的光源——那群人使用的灯具十分古怪,好像永远不会燃尽熄灭。   月亮一点点地升高,终于,又到了他们分开行动的时候。   少女行动有素,很快用骨刺挖出一个浅坑,趴伏在雪地中。她背上披着毛茸茸的熊皮,呼吸近乎消失。   她潜伏在这里,并不着急。   如果今夜无人经过她的面前,那她还有明天、后天,她不想引起那群人的注意。   雪夜狩猎拼得最多的,便是耐心与耐力。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缓慢,安妮特凝神去听他们的步伐轻重……呲啦呲啦,好像有一个人正在接近她的方位。   少女伏得更低,雪地中,她就像是被雪埋没了的动物尸体一般,黑暗中的人类难以分辨真伪。   一步又一步。   ……很近了。   简直心有灵犀似的,一人弯绕许久后竟然真的来到了安妮特的身前!少女根据他的脚步轻重,率先丢出骨刺刺穿那人的喉咙,防止他溢出声音。她又飞快地抱住了他的身体捂住他的嘴巴,于此同时,怀中的刀刃蓦地刺穿他的心脏。   好了,杀死一个。   安妮特用衣服捂住男人溢出的鲜血,继续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其他脚步声暂时离她很远,她放下男人的尸体,快速脱下对方的鞋子,抹去一些,又伪造出他新鲜离开的脚印。   这样就行了。   面对陌生的群体,她的部落历来不留活口——要问出些什么,通常也是杀到最后一个才问,以绝后患。   少女借机摸索男人的衣衫,掏走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随后将他埋进她原先躺的那个凹陷处,又盖上厚重的熊皮。   抹平一切踪迹后,安妮特披着男人的衣服,如幽灵般迅速消失了。 第六十二章 克与不克。   同样的一夜, 亚摩主动找上了红棘。   “教官,我是不是真的无药可救了?”青年犹如一只丧家犬,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 额角上挂着新鲜的伤痕。   平心而论,他先前在王都不算太摸鱼, 红棘布置的任务他有好好完成。然而姬玛是魅魔,似乎注定他的上限到此为止了。   “你后悔了?”虽然伊格那辈因为意外战死了两位王储, 然而纵览历史, 王储加入教团本生就是一个象征罢了。到最后哪个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甚至成绩再差也不会被一脚踢出去?   因为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女人开始反省自己,红棘觉得自己平时的苦口婆心全部白费了。   ……这群年轻人啊。   烛影晃荡,如同青年的内心悬挂摇摆, 光映着他的侧脸,他沉默了。   说起来,当初还是他厚着脸皮缠着姬玛的。他惯爱窥探人心的秘密,来到教团也不过是追寻乐子培养些人脉罢了,直到他遇见了卡蜜拉——   大概同出一脉, 身为亲生兄弟, 他的审美居然与大哥惊人地相似!在心仪的女性面前屡战屡败,亚摩几乎不想出门见人。   青年不说话, 红棘却是要把话说明白的:“你如果不想用以前的那些手段, 那么就与姬玛解除契约, 寻找新的恶魔。”   “至于姬玛答应与否,你打算怎么补偿, 你们之间自己协调。”   作为冲在一线的恶魔,红棘消息灵通,因而出于私心补了句:“亚摩, 你必须分清楚,是你自己想要变强,还是为了一个不相熟的女人想要变强。出发点不同后路不同,万一最后落得两空,你确定不会后悔?”   说完,红棘毫不留情地甩上门:“没想通之前不要来找我了,该你上场的你必须上。有这时间颓丧不如先强化自己的□□吧。泽卡是女孩,可你连她的体力都比不过吧?没事就别怨天尤魔了,自己反省吧。”   她已经十分收敛脾气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侍从有眼见地绕开了这片区域。无人来寻他、与他说话。亚摩孤独地靠在墙壁上,想着:大哥的模样就是前车之鉴,卡蜜拉既然有魅魔血统,那他找她解除魅术不就行了?   叫她不要蛊惑他,他会履行盟约,那样他就能恢复理智了。   青年想到就做,兴冲冲地跑回房间呼唤姬玛:“姬玛!我身上的魅术你能解除么?”还是必须本人?   娇小的魔听话地绕着转了主人一圈,瞧了又瞧,主人没有中任何魅术……甚至初次见卡蜜拉那晚,主人也是自我催眠似的交代出了真话。   卡蜜拉没有魅惑主人。   是他心甘情愿。   姬玛支吾了很久,还是选择将真相告诉青年:“殿下根本不是魅魔,她不具有魅魔血统。”   亚摩如遭雷击,刹那间原地僵硬。   他尴尬了很久后才将自己埋进被子,干涩地问了一句:“你会不会很看不起我?”   小恶魔沉吟了一会儿:“你想听真话吗?”   “……你说吧。”   “主人的想法,我都知道了。如果主人想解除契约,请随时来找我。”刚好,她也不愿再从事魅惑读心一事了。   她想尝试全新的生活。   这话落在亚摩耳中,便是卡蜜拉瞧不起他、姬玛也不要他、对他这个主人失望透顶了。他闷在被子里,彻底不出声了。   ……   宫殿的另一侧,烛光明亮,米金色卷发的少女蜷缩在摇椅上,瑟缩着尝试呼唤:“有人吗?”   她连连叫了几声,像是呜咽的小兽,过了半晌才有侍女推门进入:“圣女殿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抱歉,今天来的客人实在太多了,我们有点忙不过来……”   “啊,”西莉应了声,“那你们去忙吧,我没事。”她只是想有人陪着她,她害怕得睡不着觉,总感觉暗中有视线正窥探着她。   侍女恭敬地确认了几遍,确定西莉真的无碍只是房间太大睡不着后,她为她搬来多个枕头与布偶,又添了些灯,这才小心离去。   八区昼夜温差极大,西格莉德干脆把被子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对窗而坐,摩挲着桌上的神秘信函,这个信纸的纹路和烙印她很熟悉,她甚至不知道这封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位魔弗斯的信。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忆起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了。   四区潮湿多雨,天空灰蒙是常态,石墙边爬满了青苔,到处都是深绿色的阴翳,那里是爬虫的天然乐园。   在那其中,男人墨绿色的头发与棕色的眼睛,简直像是黏腻缠人的毒蛇化为了人,又恍若深不见底的粗壮藤蔓,不动声色地将她拖拽着沉沦下去。   他待她很好。   衣食无忧、寸步不离的陪伴,偏偏言语中总是充斥着威胁与讽刺,与卡蜜拉的契约状态很不一样……   她不喜欢那种生活,每天活在担惊受怕的阴影中,变得时刻怀疑讨厌自己。   少女纤细的指尖一行行摸过上面的字,这封信明面上是在亲切地问候她是否一切安好,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实际是在胁迫她快点回去。   西莉瘫在椅子上空茫地想:八区竟然也有他的眼线啊。   那她还能找谁契约呢。   谁愿意为她打败一个位魔呢?   她如果只是普通人该有多好?   ……   “殿下,副区那边出事了。”第二日清早,副区守卫匆忙来报,“隶属教团的艾琳修女失踪了,我们找了快两天了都没发现她的踪迹!”   卡蜜拉原本处于半梦半醒中,听见这事,她缓慢坐起身,语气凌厉:“最后的消息在哪?”   守卫惶恐道:“我们查到一个摊贩,他说艾琳修女自己突然跑走了,像是看见了什么一样追了上去!然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这事蹊跷,恐怕是那个男人心有不满以此作为要挟。   她卡蜜拉最讨厌被人要挟!   “带上我的使魔,立刻去查。有什么线索勿要打草惊蛇,时刻回报给我。对了,这个消息彻底封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教会那边正常传递消息。”   “是!”守卫领命离开。   他走后,立刻又有管家步履匆匆地接上:“卡蜜拉殿下,庄园今天又来人了!我们的人手已经不够了!”   “谁来了?”女人的手指慢慢地梳理着头发,“教团又来了一个团?”   “并非如此,”管家神态焦虑,“二、五、七区的位魔全部派遣使魔过来了!”   “他们……他们声称没见过教团出面与民间比试,好奇得很,于是想观赏一番。”   “哦?”这是逼她快点选择?   一边挟持人质,一边亲临她的领区将她看死……倒是有趣。   “减少侍奉教团的人,那群学生没什么好侍奉的,让他们随意。主要盯住使魔那边,切记,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管家恭敬退下。   日出攀得缓慢,冬天到底降临了。卡蜜拉唤来侍女为她梳洗,同时指挥着:“去把我的武器拿出来吧。”   侍女惊疑,知道了事态的紧急。她手脚迅速,艰难地捧来了闲置许久的金纱。   纱布的每一个角度都能折射出不同的光泽,在晨曦下更是绚丽迷眼。   这纱极长,一人捧来十分吃力。女人在侍女为她妆扮时无聊地抚摸着手中的纱,时而缠在臂上——这是八区特有的料子,以服装布料为基础,混入了细密的金属丝与砂砾糅合而制的丝线,既柔又刚,挥舞起来时如同女神起舞,绝美万分。   今天本该轮不到她出场,但无论是震撼某些人,还是令部分人自顾不暇……都到了她回以挑衅的时刻。   她要令所有人清楚——她卡蜜拉最讨厌的,便是遭人胁迫!   -   沙海熙攘,一大早拥满了人群。   情况无他,卡斯比亚家族最强的继承人卡蜜拉小姐,声称自己兴致高昂,想要今日与前来的勇士一战,以振气氛。   事出突然,不过早饭间泽卡便得到了其他领区来人的消息,因而理解卡蜜拉的做法。   她在以一种极其高傲的姿态与所有人宣战——宣扬自己的力量与强大,叫那些心怀诡计的人好好度量,切莫不自量力。   泽卡也想与她试手很久了。   那晚她真心想与她打,然而昆吉拦下,她没什么好说,今天却是能够光明正大地上场了。   八区的至强者为之一呼,群众振奋,但无人敢于与之争锋。卡蜜拉独自站在沙海的凹陷处,这是庄园里最大的一处决斗场地,借着高度落差,人群可以站在高处围观,从而少受原力感染。   泽卡莱亚拆开包裹在布中的大十字架,她举着庞大的武器劈开人群,缓缓走下,扬臂掷声:“我来与你比试!”   卡蜜拉双眸噌亮。   她娇笑着挥了挥轻纱,望着步步走近的泽卡,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泽卡小姐,我武器大约是克你的武器的,你确定么?”   她的长纱专门克制大型武器,这种大十字架被她的布料缠满后根本不能发挥作用,只是一个大点的棒槌罢了,匡论棒槌的控制权还掌握在她的手中。   “克与不克,试试不就知道了?”人类作战,拼的还有原力。   虽然卡蜜拉的初衷未想针对泽卡,然而对方来了,日光下,她感觉力量膨胀到极致,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手一比。   “那就有多指教咯?”蓦然间炸起的两方原力场,掀起所有围观者的头发!   人们眯眼抵御着砂砾的侵袭,又心急如焚地想要看得更清——他们不清楚黑头发女孩的来历,却知道卡蜜拉小姐的强大!   “看!是光明原力!又一个光明原力出现了!” 第六十三章 平手。   少女肌肉紧绷, 专注力达到了100%。   卡蜜拉身为昆吉的姐姐似乎比昆吉更擅于战斗,泽卡不敢小觑,第一招便完全展开了原力场!   这种大型释放原力的招数她此前从未用过, 一是怕引来其他恶魔惹出麻烦,二是她的光明原力并不稳定, 难以保持持续输出。   然而昨夜梦境中的问答叩问人心……一词一句令她醍醐灌顶。今早她隐隐有种预感,仿佛原来的某种限制被一举突破了,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光明原力了。   果然。   充沛的光明原力迎面轰来, 卡蜜拉错愕半秒, 随后立即加大了黑暗原力的输出!   她猜到眼前的少女身具光明原力,但程度等级在她心中差不多与西莉划上了等号。   可是泽卡屡屡给她惊喜,她的光明原力精纯灼人, 白芒卷过黑雾,气势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眨眼间有吞噬她原力领域的迹象!   轰——!   卡蜜拉惊讶的同时快活地解开了束缚——看来,她可以完全沉浸在这场战斗中,不用考虑如何维持场面了。   泽卡作为初入茅庐的新生, 她想着该在她手下过不了十招, 得想办法拖住……没想到啊,怪不得弟弟挡酒, 不愿叫她发现。   卡蜜拉一边解开缠绕在身上的纱, 另一边加大黑暗原力的浓度。两方的原力气场不断膨胀又彼此消融, 周遭的观众一退再退,体格娇小犹如西莉, 她还是紧紧扒住了身侧的昆吉才勉强没被形成的风暴吹走。   这力量……未免太恐怖了!   少年看也不看她,西莉兀自紧张地解释道:“离我最近的就是你了,抱歉!”   她真的好怕他凶…!   同一时刻, 面对磅礴的光明原力,场地周围的恶魔不但没有群魔乱舞兴奋至极,相反,他们被这股古朴精纯的光明力量震慑得展翅高飞。   低级恶魔难耐地发出嘶吼的咆哮,翅膀扑簌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捂住心脏部位,心有余悸地盯住地面,不敢轻易落下。   这种原力,实在太刺眼、太夺目了。   犹如提炼到极致的圣水滴落在身上,只需沾上一点,下一秒,躯体就仿佛完全融化消失,他们甚至能体会到那种颤栗至极的蚀心感。   相比于恶魔的恐慌,群众们的呼喊越来越大,盖过恶魔们的低鸣,少女们置若罔闻。   在原力互相吞噬消磨的过程中,第一波“招呼”即将打完,二人祭出自己的武器,趁着原力消失的余波,影子如飞鸟般倏地掠过,彼此强势扑上!   泽卡莱亚将十字架的锁链缠绕在自己的腰上,她未曾对过“纱”这样的武器,为了防止被层层裹住,她需要确保另一端的绝对控制权。   冲天而起的砂砾中,刀芒一闪,是她们第一次正式交锋——泽卡想知道纱的韧性与强度,卡蜜拉么……她一贯清楚这类武器的杀伤力。   说白了再大的刀具不过是普通金属罢了,这些无法割裂纱布的武器到最后会成为茧一样的沙包,她靠着这个对大型武器战无不克。   泽卡莱亚并不贪恋力量的比拼,刀锋沾上纱面后一斩即走。果然如卡蜜拉所说,她的武器是克她的。   一刀下去,十字架的长锋宛如昆虫扑在了蛛网上,它们引以为豪的锐利前肢全部丧失了攻击性,反而越挣扎越被裹紧,到最后只能等待着捕猎者的降临。   如此看来,她唯有更多地输出原力,用原力附着来试试了。   黑发少女敏捷地游走在纱布笼罩的战场中,时不时虚闪一下,又或是顺着对方展开的纱道狂奔冲行。卡蜜拉见状眸中蕴了丝兴味——这是她弟弟惯用的招数,泽卡莱亚居然会!   看来昆吉对她上心了。   可惜泽卡并没那方面的意思。   疾行闪烁于纱布间非常消耗体力,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卡蜜拉的纱混合了金属丝,她在上面跑了一会儿后,软和的鞋底居然被锋利的纱面硬生生磨去了一层。   也就是说,她再这样跳上对方的纱布与对方缠斗,鞋子很快会彻底报废,到时候她就不得不待于地面了。   对于少女忽然停下的动作,卡蜜拉心知肚明。她畅快地笑了起来,声音悦耳动听:“泽卡小姐,你别这么紧张,战斗是要投入享受的。”   说罢,原本伫立于固定点操控着长纱的女子骤然间踮起了脚尖——这才是她真正的攻术!以舞蹈遮掩杀机,迷惑敌人的同时令敌人心甘情愿地臣服投降。   她从来都清楚,女性的美丽不仅是展现给男性看的,对同性一样有效!只是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罢了。   蜜肤女子轻缓地起舞,她深谙自己的魅力,一旋一转间,每一步踩得精准,每一招都风情无限。   她的身材是充满力量的丰满型,哪里都是恰到好处的,少一分便会撑不起衣服,多一分便会显得媚俗。   金纱曼舞,铃声荡漾,连沙海的流动都仿佛充满了韵律。女人犹如女神降临,迷得周围人群神魂颠倒魂不守舍。亚摩痴迷地盯着沙海中的侧影,头一次无比清醒——那就是八区的至高强者啊。   以惑态为杀机,令猎物主动投入敌人的怀抱……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只配匍匐在对方的脚下等待着宠幸,而不配面对面地站在她的面前,提出平等的情感要求。   强者为尊的世界,实力造就的地位差距恐怖如斯。   青年逼迫自己不要再看,转而把目光投放在泽卡身上。是了,他该好好揣摩同期是怎么出招的……   卡蜜拉起舞后,哄闹的观众一下子静了。所有人屏住呼吸贪婪地欣赏着她的舞蹈,生怕惊扰到梦中的女神一丝一毫。   战斗抵达现在这个阶段,唯一没被迷了神的,好像只剩下了泽卡、昆吉、红棘与一干位魔身边的使魔了。   西格莉德看得脸红心跳,完全忘记了身侧的昆吉。她想,怎么有姐姐可以这么的欲而不俗呢……偏偏她还那么强,她好崇拜她啊。   女人优雅性感地舞蹈着,可惜泽卡莱亚全然欣赏不来,她甚至觉得有些挑战——她不懂舞蹈,也不知道舞蹈的韵律节奏。因为不熟悉,所以这使她更难预判下一次的攻击从哪而来,如何反击。   这样拉扯了许久,观众是看不腻卡蜜拉的舞蹈,但是泽卡可没那么优秀的耐心——既然十字架攻不动,那她就来学她。   纱布如影随形地飘浮在少女身侧,她跑纱追。卡蜜拉游刃有余,仿佛在温柔地警告她:你逃不出我的掌心。   但是泽卡这次没有再躲。   她脸色沉着,面对铺天盖地的纱网,双手高高举起十字架,蓦然间使出最大的力气将武器插于地面!   光明原力气场再次炸出,一瞬间似乎有福音响起,那些摇曳的纱布被凭空爆开的原力骤然掀翻,倒飞不止!   笼子散了,泽卡丝毫没有停顿,她解开绕在腰间的锁链,学着纱的套路去捆住那些布料!   因锁链一直被她当做伸缩攻击范围的辅助工具,加上她的锁链攻击多为刺穿,由于对方的布料无法穿透,她一时竟忘了,卡蜜拉能用纱布捆她,她也能反过来用锁链绕住纱布!   金属链沉重,轻软的布料一旦被裹住就再也无法经由原力的驱使随风起舞,唯有沉沉地坠入沙面。   泽卡趁卡蜜拉尚未反应之际连捆数米,一时牵制住了女人,她的舞蹈被迫停下。   “你啊……”卡蜜拉无奈地摇头,“还真是不解风情呢。”她头一次见到像块石头般顽固的少女。   听闻此言,昆吉低低地捂住嘴唇,笑了。   是啊,这就是泽卡莱亚,他的姐姐也未能幸免。   脚下的沙子温度滚烫,太阳升高,光芒正盛,战斗仿佛凝滞了,有些胶着。   双方皆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出手。   正在此时,一阵强力的狂风吹来。   带来狂风的并非是地面上的两位女孩,风从天际延伸过来,众人眼前一花,再定睛望去的时候,两位女孩的身后居然蓦地出现了两只恶魔!   卡蜜拉身后的自不必多说,泽卡莱亚身后的他们也能推测出身份,但是傻愣愣地横在两人之间的,打扰比斗的……   那个湖蓝色头发的,是谁啊?   法斯特尴尬一笑,他跟着那两人落下,谁知道这两只都蹦着目标而去……他瞄准了一个空档,刚好是战场对峙的最中间。   “打扰了,”青年的手扶上自己后脖颈,哈哈一笑,“我这就离开。”说罢,飞向观众席的位置。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卡蜜拉与泽卡谁都未曾料及自己的契约魔这时回来。泽卡虽与阿撒不欢而散,然而两人之间惯有默契,只稍对视一眼,便能体悟对方的心情。   “我的原力出了点问题,能和光明原力共存,一会儿你不用顾及我,直接出招就好。”   有他在,泽卡的心安稳不少。   她不畏惧一人作战,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然而感情就是这样神奇的产物,阿撒来了,她忽然间安定了下来。   并感觉自己无往不前。   埃特的出现令八区人民举臂狂呼,虽这场比试不是正式决斗,然而民众激动的心情已经全部掀起。热潮蜂拥而至,围观的人数连续增加,对于万众瞩目的期待,埃特不好辜负,于是兴致缺缺地向对面行了个礼。   “来吧,阿撒兹勒。约定好了,我们都保持人形不变!”   中断的战斗再次开始了。   卡蜜拉直接舍弃了那段被泽卡缠住的布料,她又开始跳舞了,这次跳得更快更晕,并且直冲阿撒兹勒而去。她想,泽卡对她的舞蹈无动于衷,那么她的恶魔呢?   有着埃特的强大原力作为后盾,她一点都不担心。然而泽卡未能如她所料对上埃特——女人觉得泽卡是块石头,既然不在意她,定然不会在意这种雕虫小技对上阿撒,可她不仅在意上了,反而打得更凶了!   怎会如此。   醋意倒是挺大的嘛?   女人姿态摇曳,却被少女密不透风地堵住。泽卡莱亚不喜欢卡蜜拉用那种眼神和舞蹈对着阿撒。   她知道他不会怎样,但她就是不喜欢。   对于不喜欢的事泽卡向来都是拒绝的。   阿撒兹勒轻笑着顺着泽卡的意思,冲过半场一举击破埃特的原力盾。卡蜜拉惊得蓦然回首,堪堪维持住动作,对上了埃特尴尬的笑。   “有、意、外。”她读懂了埃特的口型。   女人立刻与泽卡妥协:“再来二十招,我们平手结束。” 第六十四章 灰麟病。   也是该结束了。   鞋子磨损得只剩下一个底, 阿撒太强,其他恶魔对上未免不公平。真要她和卡蜜拉打下去,胜负其实不一定。   说到底, 这只是一个宣战的姿态罢了。   正式决战尚未开始,她们该在那个时候分出胜负。   泽卡顺势应下, 呼唤阿撒收敛一些。   青年得到指示,击破埃特的盾后没有展开原力场, 装出一副被小范围爆炸波及到的模样。四人配合迅速, 你来我往, 二十招到后,双双停手。   卡蜜拉主动站出来维持场面,围观者们意犹未尽, 翘首以盼着决战日的到来。   即将离场时,卡蜜拉突然叫住了泽卡。正当少女想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女人猝不及防地贴脸过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庞。   泽卡不喜欢馥郁的香气。   女人身上的香气不算寡淡,卡在适中的位置, 若有似无地浮现着。那些味道如同雨后森林, 又犹如袅袅焚烧后的沉木,令人清明而又安定。   仿佛深处这燥热的环境中, 一切忽而沉淀下来, 热气散去, 唯有汩汩清香。   好像连脚下的沙子都不那么烫了……   泽卡怔住。   经过大量的运动后,卡蜜拉几乎没怎么出汗, 身上依旧是干爽迷人的。她的确很美,五官不具有攻击性却气势凌人,而当她完全收起气场时, 便使人心悦诚服地由她捕获。   但是……在泽卡的判断标准里,卡蜜拉就是和她姐姐一样好看的程度,也分不出更高了。她习惯于姐姐们的调侃,对于卡蜜拉……她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所以沉默。   “哎,这都没有反应啊。”卡蜜拉失望地摇摇头,她很少对人尝试吻面礼,只有碰上特别可爱的女孩时才会想要逗一逗。   泽卡莱亚的性格一点都不可爱,她只是不太甘心。   原来石头就算亲上去,也还是块石头啊。   是不会啪地一下由内而外地崩出一条裂缝的啊。   女人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围观的人们目送她远去,恭敬地行礼,久久没有散开。   卡蜜拉身后,泽卡跟着步履加快地走了。再不离开,恐怕圣团的人要将她团团围住了。   她想和阿撒单独说会儿话。   “我跟埃特去了趟一区,那是他的好友法斯特。”青年在少女开口前描述了来龙去脉。   泽卡听完没多大反应:“你没事就好。”   阿撒兹勒明白她的意思,对于泽卡来说他就是他,身体无恙就是最好的。   “我本体的主干部分埋在王都地下,位于母池附近。”青年说,“等八区任务了结,回去后我可能需要回归本体一段时间。”   他到底是想弄清母池衰落的原因与混沌原力的形成,“不会太久。”   倘若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那就算了,他更喜欢陪着泽卡。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说话,”少女穿过回廊,提着大十字架回到房间,“我回来发现你不在,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毕竟一张字条或是口讯都没留下。   “那时候是心情不好,”阿撒兹勒坦然承认,“我看见你和昆吉出去玩了,想来留不留都差不多,没所谓。”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昆吉想和她契约一事。   “嗯。”训练的时候天天接触,想装作不知道都很难。但昆吉是个好苗子,适合当泽卡的对手。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对。   然而泽卡依然揪出了疑点:“你从前不是告诉我,一旦我和你契约了,就再也不可能有别人了吗?”   可他放任她和别人交流、出去玩。   “是的,但是……”阿撒兹勒笑着弯下腰,促狭地说:“不经过对比,你怎么能知道我有多适合你呢?”   他似乎尾巴都要翘上了天:“如果你对昆吉有什么想法,我也做不到淡定至此。”但他知道泽卡没有。   也不会有。   所以偶尔对照一下……让泽卡发现他的好,何乐而不为呢?   青年的眼眸里仿佛蕴藏着星星,亮晶晶一片——这些都是小事,真正能打击到他的,唯有泽卡本人对他的否认。   如同上次。   想起这个,他又有些黯然。   望着眼前的恶魔眉飞色舞的模样,泽卡忽而沉下脸庞,冷声命令道:“你把尾巴变出来。”   她从没见过阿撒兹勒的尾巴,但是青年嘚瑟至此……近来常见阿比,她总好奇着他尾部的状态。   阿撒兹勒一时摸不着头脑,又害怕玩笑开过了火,乖乖变出了尾巴。   中间部分仍旧是翘着的,尾巴尖却委屈地垂下了。   “阿撒,原来你的尾巴也是银灰色的啊。”少女放下十字架,伸手轻轻地拽了一下,“会痛吗?”   青年脸庞迅速泛红,欲拒还迎地摇了摇头。   “阿比说恶魔最敏感的部位是尾巴,好像……”也还好的样子。   她不管阿撒接受与否,指尖缠绕把玩着这根尾巴。恶魔的尾巴相对整个身体来说比例较小,细细长长的一条,富有弹性,还是温热的。   挺好玩。   谁让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呢?   她恶趣味涌上,吩咐阿撒背对着她,不许回头。想到什么似的她还指了指:“那束花是我昨天挑回来想带给你的,我觉得颜色很适合你。你既然昨天没有回来,那今天就仔细欣赏一下吧,怎么样,阿撒?”   ……   副区,地下洞穴。   艾琳小心翼翼地瞄了右侧的路德一眼。他的主人那个叫锡德尼的男人似乎近期出去了,洞穴只留下了她这样软弱无力的人质。   大概是冬天到来的缘故,很多人质生病了,还有些会说奇怪语言的人类也生病了。当路德得知她是教团医疗部的学生后,时常命令她治疗生病的人类。   这只恶魔好像只会制毒,不会救人。因而对方对毒草敏锐,却对普通药材不太了解。   艾琳的指尖捻着手中的草药,认真地放在秤上。   一开始时她十分瑟缩,生怕救不了人。距离入学只过去了一点时间,她的多数经验还是靠修道院修女们的那些土方法。因为仅在纸上读过,没有真正地进行试验,面对鲜活的人类,她有些发憷。   怕自己把活生生的人给治死了。   然而部分人质确实病得很重,她死马当活马医,居然当真治好了几个。   “今天的药配好了?”见她又在捯饬药汁,路德分出一个眼神问道。   “嗯。”艾琳轻声细语地回答,温柔地哄着那些病人喝下了草药。她其实不擅长柔弱的姿态……但现在她必须这样表现。   看她成效不错,路德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跟我来。”   主人对人类的数量毫无概念也不上心,觉得死了再抓就行了,他却是在意的。   死的人越来越多了,离他们想要的成功遥遥无期,既然她有能力,不妨叫她试试。   哪怕这些人类能多喘几口气,都可以叫他再测上几次,不能浪费。   路德对实验活体总有种“物尽其用”的执着。   艾琳犹豫地跟上了,事实上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接触药草,她或许还能动些手脚……她必须跟上,态度却是要摆的。   洞穴深邃扭曲,这是艾琳第一次在地下正大光明地行走。她不敢东张西望,唯有小心地用余光偷瞄。这个地穴未免太大了……当地教会真对这种地方一无所知吗?   石柱凝结的水滴滴落在艾琳的脸庞,顺着她的脖颈流下。这些水冰冷刺骨,越往深处走,水滴越多,到了最后,她几乎浑身湿透了。   可是路德依旧在走。   艾琳双手抱胸,打了个哆嗦,她已经记不清路、彻底迷失了方向。   这个洞穴四通发达,到处皆是岔口,他们已经过了不下20个岔口!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能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么?   又过了一阵漫长的时间,当艾琳觉得脚步乏力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终点。   那是一个巨大平整的石厅。   洞穴内部向来窄小,然艾琳毫不夸张地认为,这里的空间完全承受得住一场大型舞会。   四周黑暗,路德使用黑暗原力燃起火。视野间乍然明亮,艾琳瞳孔微缩,吓得一头撞上了路德同样潮湿的衣服。   眼前的东西恐怖如斯,她一向惧怕路德,可现在却觉得他也不那么恐怖了。好像在这种未知生物的面前,他是她能攀住的唯一依靠。   “……那是什么东西?”少女捂住嘴巴,止不住地发抖。   灰色的活物蜷缩着趴在地上,他们好像拥有模糊的人脸与四肢,可是他们体态扭曲,似人又非人,似动物……她又没见过这样的动物,如同生长在黑暗中的爬物。   这些活物光溜溜的,身上黏腻,看起来极为恶心,又衬着灰色的岩壁,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是什么,你自己听听看?”路德礼貌地张开微笑。   话音刚落,他立刻掐指打了一道原力弹在“活物”的身上。只听那东西细细嚎叫了一声,悲鸣着说:“救…救救我、好…疼啊,呜呜……”   艾琳难以置信地倒退几步,喃喃着摇头:“这、这是什么?”   为什么它们会说人类的语言?   她退了两步便停下不动了,身后又是一处墙壁,少女汗毛竖起,只觉得那股挥之不去的黏腻感从背后乍现……   她敏锐地翻跳躲开,但见她刚才站立的位置赫然爬了一只东西!   “不错。”路德为她的直觉鼓掌。   虽然被吓到了,但起码没有丧失基础行动能力。   他不准备再卖关子,大手一挥,石壁上所有的火把尽数燃起,视野瞬息间明亮如昼。艾琳看着爬满石厅墙壁的灰色生物,头一次感受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两天她刚刚燃起希望,在这一刻、这一瞬间,似乎全部熄灭了。   “你的灰麟病可惜了。”路德遗憾道,“我一直想复制出灰麟病,可惜全部失败了。”   留在此地的,全部是他失败的作品。   但他不想放弃这些生命。   人类无法承受恶魔的毒素,那如果……与人类的药学结合呢?他是否可以复制出比之更优秀的疾病?   “你想干什么?”艾琳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们恶魔不是喜欢吃人么?”怎么反而想叫人类互相残杀呢?   “那是你们的人,不是我们的人。”路德嗓音稳重,这个恶魔总是看上去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比起锡德尼的阴晴不定,他看起来仿佛更好相处,然而深于外表下的残酷却是如出一辙的。   “……你想要我怎么做?”脑海里浮现起米娜的模样,艾琳如是问道。 第六十五章 沉睡。   “尝试治好这些人。需要的药材告诉我, 我会替你找来。”   “那…你会在这里监视我的,对吧?”艾琳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哪怕知道那些怪物是人, 她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克服心理上的恐惧。   当生理性的畏惧真正降临时,她竟然无法接近本体是人的怪物, 转而投向有着人类形态的恶魔。   艾琳觉得讽刺无比。   “当然。”路德随手抓来一只实验体,大概不是真正灰麟病的缘故, 这些怪物的攻击性很弱。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拿自己的身体摩擦着岩石, 因而脸部突出的五官大部分已被磨平, 只留下一个个惊悚的空洞。   艾琳不清楚这些人尚能存活的原因……正常人类早该死亡,究竟是什么东西吊着他们的生命?   “你给他们喂了什么药,我能看看吗?从源头寻找线索可能效率更高。”她哆嗦着说。   “龙血草。”只要喂下提炼过的精纯龙血草汁, 这些人类基本能保持“活着”的状态。加上他们之前已被恶魔毒素改造强化过身体,所以他们不会死亡。   艾琳了悟,这种传说中的药草居然真的存在,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寿命约莫剩下了一点……他们始终透支着肉|体的潜藏能量。   “还有这些。”路德单手展开自己的斗篷,他的腰上挂着一个封插, 上面挂满了色泽鲜艳的诡异液体, 那些都是恶魔的血液。   大概是经过反复测验,另一只被路德抓在手上的实验体看见那些液体后立刻尖叫着挣扎起来, 手脚并用地踢着路德。男人无动于衷, 一把将怪物丢了出去。   石屑簌簌落下, 怪物痛苦地蜷缩。   艾琳打了个寒颤。   她或许该一言不发地开始测试这些毒素。   然而鬼使神差的,少女犹豫间还是问了句:“把这些人治好后, 你想做什么?”   路德奇怪地瞟她一眼,似是觉得她愚蠢又天真。他用理所当然的眼神说:“当然是继续试验啊。”   直到真正的灰麟病诞生为止。   “好了,不要再啰嗦了, 时间不多了。”路德打开金属怀表,扫上一眼,“主人过几天就会回来,你最好尽快。如果这几天能有什么进展——”   他突然俯身,在她耳边低哑道:“让你见见米娜也不是不可以。”   ……   王都,皮斯特区。   里恩照例为洛斯特的两位小姐整理起居室,刚过来时这两位小姐对他颇为防备,经过几天的试探磨合,现下已经有了基本的信任。   芙罗拉握着侍从送上的小报,那是王都最火热的小报,记录着每天时下的变化。原来通常以八卦居多,可是今年进入下半年后,随着意外频发社交季的取消,上面几乎全是人类与恶魔的事件了。   今天小报刊登的消息像是惊天炸雷,情报出自一位三区的平民,他爆料了三区发生的动荡以及自己的所见所闻。   一目十行地读完报道,芙罗拉随手折起递给迪莉娅。   瞥见醒目的标题,黑发女子锋利的眉头拧起,她看完后叹了口气,问:“你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的,这些事父亲早就告诉我们了呗,王都的贵族又有谁是真的不知道内幕的呢?”芙罗拉无所谓地摊手,“反正只要不影响我们家,其他人关我屁事。”   她向来帮亲不帮理,泽卡身在圣团有着契约恶魔,加上六区位魔性情稳定,她的立场非常明确。   但是大姐和她不一样,许是学习法律的缘故,她万事求个公平公正,和她这种一边倒的截然不同,因此常常为之奔波痛苦。   “哎,你就是想太多嘛。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放在天平上衡量呢?万事求个心里痛快不就得了,我就过得很快活啊。”注意到迪莉娅沉重的脸色,芙罗拉百无聊赖地扇起扇子,“里恩,你们恶魔对现在的事态怎么想啊?严重吗?”   “我们一直这样生活着,生活对我们来说没有变化。”白发老管家一丝不苟地站着,托着瓷盘,“不过现在人多了,恶魔之间的确有些分歧,我认为这次是个良好的开端。”   “看嘛,人家恶魔都这么说了。”棕发女人把玩着手中的羽扇,克制着自己的闲手。   她敢逗泽卡玩,却不敢逗大姐玩。大姐脾气又凶又正经,她不爱听她那些说教。   “再观察几天吧,看看风向。”思索许久,迪莉娅终于这样决定,“泽卡交给我们的武器是时候拍卖了。”   ……   王都,教团中心。   肃穆华丽的建筑高耸入云,道路很空,派往三区的大多死了,出去支援的仍在外面,最强的皆在八区,阴阳差错下,王都居然空了。   这是卡蜜拉的示好或真实目的仍有待商榷,总之,戴着高礼帽的男人回到了这里。   自从图书馆被烧后,教团的守卫格外严格,由红衣主教们全天候巡逻,匡论锡德尼这种意外出差很久的恶魔。   守卫魔警惕地问:“锡德尼,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送区区一位前圣女而已,这么长的时间可够恶魔几十个来回的了。你该不会和她契约了吧?”   “怎么会,那种女人我可看不上。”锡德尼拉下衣领,展示着脖子上的刺青,“还是我原本的印记不够明显?”   守卫魔依然不愿放他进去。   据宗主教的说法,火烧图书馆的就是一名被莫名篡改了记忆的恶魔。眼前这位失踪太久,又突然折回……就算不是前圣女的原因,也极有可能是敌人做了什么手脚。   “啊,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敌人如果真那么打算,不应该做得天衣无缝些吗?何必拦我这么久?我回来的时候途径了三区,那里发生变故,我被困住了。”锡德尼轻慢地说。   他说话向来是这种风格,守卫魔对视一眼,准备进去报告。   说时迟那时快,在守卫即将转身进门的下一秒,锡德尼乍然张开翅膀冲上,从背后掏出那只准备进门的心脏。   另一只见状大惊,立刻腾空飞起变出尖锐的爪子凌厉攻上。两人你来我往,逐渐飞到了塔尖上,在一个措手不及后,另一只守卫魔的心脏也被他如法炮制地掏了出来。   塔顶上的动静不小,锡德尼懒洋洋地单脚站在上面岿然不动。已有红衣主教匆匆领着恶魔前来支援,不出十秒,男人就被数十位红衣主教团团困住。   气氛胶着,有着人数优势的主教们不敢轻举妄动——这只恶魔眨眼间便杀了两只守卫魔,他们不知他有多强。   王都中空无人,宗主教陪伴王停留在三区,红衣主教是最后一道防御,他们不能消耗太多人。   必须进行谈判。   主教虽然心下无底,却气势不减地开口:“你跪下,我们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哦?”男人笑眯眯地举起双手,作势缓缓下蹲。他的动作极慢,每一点变化都看在恶魔们的眼中。黑暗原力隐隐凝聚,当他彻底跪下去即将接触到地面时,男人蓦地后仰翻起,四炸的黑暗原力全部向红衣主教们冲去。   恶魔们纷纷筑起屏障抵挡,趁着这个间隙,锡德尼轻快地一跃,翅膀高高扬起,他穿梭疾跑在各大建筑之间。   守卫魔们接连追上,翅膀翱翔,他们彼此对视,分散行动。   锡德尼飞行角度刁钻,守卫被迫跟着贴墙而行。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男人蓦地回头,恶作剧地做了个鬼脸,借守卫错愕的瞬间,他一把破开对方的防御,直接洞穿胸膛,抓出血淋淋的心脏!   又一个恶魔死去了。   一个接着一个,由于分散行动加上诡谲的身法,红衣主教们的恶魔惨遭毒手,惨死于各大建筑间。   主教们愣怔地注视着自己恶魔的尸体,久久反应不过来。他们惊骇地望着发了疯似的锡德尼,有人跌落在地,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想做什么啊?我们可以妥协的啊!”   为什么非要大肆虐杀他们的恶魔?   “当然是想给我亲爱的母池增添新鲜的饲料了。”   母池已经式微,他这次前来打算让母池彻底闭口。只要投进母池的恶魔数量足够,这微弱的熔岩池或许将完全陷入沉睡,再也无法诞生新魔。   世界上的恶魔不用太多,有他一个便已足够。趁这次完全封闭母池,各大位魔必然会泛起心思积极争取祭品数量,从而与人类发生争执,最后对上阿撒兹勒。   他成愿的道路上,最大的阻碍便是阿撒兹勒。若能叫他们自相残杀,那是最好不过的美事。   唯一的问题出在阿撒兹勒实在太强,自爆对他造成的影响几乎无法看见!   想起他,锡德尼的心情便极为不佳。他手上的动作暴虐了些,提着黏腻的心脏,随手丢进携带的网格袋里,犹如扔着废弃的动物内脏。   他边打边丢,恶魔一开始被冲散后,后面几乎溃不成军。   教团内的学生们大气不敢出,瑟瑟发抖地躲进室内。好在锡德尼对屠杀他们一时半会儿没有兴趣。他托着沉重的网袋,张开翅膀倏地飞向了王宫,进入母池。   这样往返收割多次,教团的恶魔全被抹杀,包括许愿池的,一个都没留下。就算如此,母池依旧咕嘟咕嘟冒着泡,好像留有一线生机。   锡德尼坐在母池边缘,衣服破烂不堪。到底经历了一天的战斗,有些恶魔奋力抵抗起来的能量惊人,甚至有只强大的女恶魔直接自爆了,他差点躲避不及。   心脏不够,男人又叹着气将那些恶魔的尸体尽数丢了进去。想起什么似的,他来到教团的一处隐秘禁地,那是教团培养新生恶魔的地方,应该比许愿池的魔更好杀。   方才女恶魔自爆的余波早就影响到了这里,新生魔们如临大敌。他们尚且懵懂,不知道该帮哪边,因着教条约束,也无法擅自逃跑。   于是又是一阵单方面的无情收割,忙碌到晚上后,教团的建筑上处处泼洒着诡异的颜色和破碎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帮子新生闹得打翻了十几桶颜料,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教会与王都,这两处矗立在地形最高处的建筑,如今沉寂得连一束烛光都没,静得仿佛所有人都死去了。   锡德尼依旧坐在母池边,等待着岩浆的变化。   他原本就是一直无拘无束不喜欢教条的恶魔,他历来找不到志同道合或是喜欢的人类,除了那天,他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他们。   一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类。   这令他充满了新鲜感,仿佛只有自己发现了别人不知道的宝藏。他们精明有趣,与这里古朴的人类想法截然不同,他喜欢他们,最喜欢她。   因而想达成他们的愿望。   熔岩池内冒泡的频率越来越低了,不知过了多久,母池终于完全沉寂,不再泛起波动。   锡德尼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空虚,又很快被他按下。   决战的时间就快到了。 第六十六章 封锁。   王都封锁了。   锡德尼血洗教团后, 雷厉风行地控制了第一王储与军团高层,整个城市被人类守卫围得密不透风,半点儿消息都飞不出去。   一些本来被瑟德理念吸引的恶魔接二连三地飞了出来, 他们找到锡德尼,欣喜地询问事情发展, 并谄媚道——   “大人,请问有什么我们可以为您效劳的……咳咳咳……”   喉骨被蓦然伸出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捏碎捏爆, 恶魔的话语意犹未尽, 便一样惨遭锡德尼的毒手, 连身体带着心脏毫不留情地被丢进了母池。   出去的恶魔一个都没有回来,城市的阴影缩减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恶魔不敢再去。   风声传开, 王都隐秘的角落中,无数声音正在窃窃私语:“那个位魔不是说要提高心脏的吸收程度吗?怎么现在连我们也一起杀?”   他们以为他针对的只是教团恶魔才对,没想到连普通恶魔也……   “傻了吧,说不定人家觉得恶魔太多,不好瓜分人类呢?上头位魔这么多, 更别说侍奉他们的使魔, 万一他们本来就不想和我们分……”   “有道理,他们与我们之间并无诺言盟约……”不过一些风声罢了, 连撕毁约定都算不上。   “最新消息不是声称三区有个很大的恶魔自爆了吗?恐怕就是位魔本人吧?”另一个声音说道, “如果位魔和现在这个本来就不对付, 只是利益一致才勉强走到一起的呢?”   若说真有什么利益一致,大抵也只有教团这个显而易见的障碍了。   恶魔纷纷沉默, 一时踌躇接来下该如何选择。   他们不是没有脑子,瑟德的提议固然诱人,然而只要没有真正提高吸收的方法出现, 那么这个话题永远是空谈。   至于现在这个,对所有恶魔一通乱杀……他们自觉比不过红衣主教的契约魔优秀,哪怕他们集体对上那个男人,也仅仅是送货上门罢了。   “先各自保命吧。”有魔提议道,“外面的人总会发现的,能活一天是一天,等待支援到来吧。”   这件事上,还是与他们合作了千年的人类更加可靠。   ……   恶魔遭到毁灭性的屠杀后彼此躲了起来。因锡德尼大摇大摆地控制了王储与军团,一些本来就对恶魔极为厌恶的人类组织跑了出来,高声宣扬要讨伐他。   这些人类大多没有契约魔,对恶魔的力量没有概念,总觉得先前在街上耍弄恶魔非常厉害。部分人类是阿比之前埋下的种子,遭到洗脑——这群人也很快被锡德尼杀光了。   他正愁缺少能量补充,有人主动送上,那再好不过。   组织一波接一波地送,尼勒与军团高层看得毛骨悚然,对男人的态度更加恭敬小心。   底层是一片灰烬的图书馆中,达到一切目的的锡德尼情绪恹恹。自从母池闭合后,他时常精神不佳。   然而主动寻来的恶魔,却好似并无影响。   他无聊地翻阅着高层的秘密记录,随便唤来两个军官:“你们两个,去把消息传给克莱尔和……叫什么来着?噢,奥罗拉。”   他说着朝两人身上分别打了两道原力印记:“记得找到本人,手脚利落点,别被发现。”   军官唯诺称是。   锡德尼闭眼靠在木椅上,心中不断复盘:到底是哪里开始出错了?   或许从那个小女孩主动攀上三区的贵族开始、又或是那个该发病的修女奇迹般好了的时候,绝佳时机就已错过了。   ……   副区。   身着破旧衣衫的少女低头修剪着木枝,她的脑袋上包裹着一块泛黄的细布,卖力的动作下,却是在听一些熟悉的脚步声。   白日安妮特需在贫瘠的修道院内打扫做工,只要她将美貌隐藏起来,无人会在意她这个小小苦工。   因而能听到许多秘密。   她在树林里围猎多日,杀了五人有余。那群人终是警惕,不愿在夜里乱走,哪怕必须做些什么,也是团体行动了。   这还不够。   她得杀到最后一个为止。   一根空荡荡的木枝咔嚓一声剪下,少女随手丢进桶里。   近处的房间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影影绰绰间,只听那群人用寒碜的通用语说:“有、人…解决…我们。”   啊,原来他们会说通用语,实在太好了。   室内的修士们强压着不耐,他们同意这群人在副区生活已是最大忍让,至于他们自己半夜游荡被杀,那他们可不负责。   ……这群人死的多点对他们还有好处呢,起码分配的粮食减少了。   修士们同他们打着哈哈,表示今年收成不好,入冬了很多人都会饿死。这种季节遭到杀人抢劫十分正常,他们无法控制意外的发生。   最好,该是他们减少深夜出门的频率才对。   咔嚓。   又一根分枝落下。   安妮特听见对方气急败坏地砸起东西,勾起唇角,拎起木桶,悄悄走了。   冬季的森林人迹罕至,她单枪独马,一人深入太过明显,所以她至今不了解那群人不惜生命代价也要在森林行动的原因。   据本地人所说,森林背后是一座岩山,一千年前似乎喷发过,后来便沉寂了,从来没有人翻过那座山。   尝试翻越的要么死了,要么疯着回来了。   因为曾是火山,栖息在森林的动物亦极少——熊肉难以入口,熊皮虽保暖,贵族们却认为太重且不好看,无人愿意冒着生命风险捕猎这种攻击性极强的动物。   若是山中有矿的话……这大概说得过去,可如果真有,本地人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安妮特百思不得其解,还有她从那些人身上摸来的装备,她在教团压根没见过……   少女哗啦啦地将剪下的木枝添进壁炉,她先前的信件已经发了出去,用的是教团秘文,经得起查验。希望宗主教看到后,能尽快回应她。   ……   第八领区。   战斗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沙海中人类恶魔络绎不绝,一场战斗结束了,立马又有另一场战斗展开,八区库存的全部酒精都有告急的趋势。   在这其中,变化最大的约莫是亚摩与西格莉德。   前者像是疯狗一般发了疯似的战斗,全然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也不顾输赢。因王储身份特别,还真有人好奇地与他战斗。   亚摩白天打斗,加上红棘的晚间训练,进步飞快。   至于后者,如果说西莉曾经恨不得把光明原力藏着掖着,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不用,那么现在的她就是肆无忌惮地使用着光明原力,生怕吸引不来恶魔。   泽卡的光明原力慑人,加上性格冷漠,又有阿撒,还是西莉在恶魔中吃香。连各大位魔的使魔都不禁蠢蠢欲动,尤其来自七区的——私下率先朝西莉抛出了橄榄枝。   “如您所见,我们七区以女恶魔居多,您生活起来应该便利,大家知根知底。”女使魔还说了,她家主人格外喜欢购物,什么珠宝首饰拍卖展览,只要她愿意契约,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西莉也不绕弯,自从收到四区的信件后,她日夜难以入睡,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更加畏惧明天。她直接说:“这些我无所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打败位魔弗斯,其他随意。”   女恶魔惊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取缔位魔弗斯……她们家的大人应当不愿付出这等代价。   她的表情被西莉看在眼里,虽然对方说“我再去问问主人”,可西莉知道,这八成是不愿意了。   至于二、五两区与四区交好,他们纵然垂涎,也清楚西莉是弗斯的人,不可轻易妄动,因而压根没问。   少女颓丧地想:难道、难道……她真的命中注定要和弗斯契约吗?   四区是她的故乡,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故乡被摧毁。虽然她不喜欢那里多雨潮湿的天气,也不喜欢精明算计的人群,可到底是养她长大的地方。   又打完一场战斗,法杖上的水晶被对面的原力炸得稀碎,不过西莉勉强取得了胜利。少女半跪在沙地中,小心地捡着碎裂的水晶片,通过晶面反射的光,她似乎看到空中的埃特一闪而逝,外加一个湖蓝色的身影。   对了,那个蓝头发的家伙是谁?   那天她被卡蜜拉迷得晕头转向,几乎忘了,能和埃特、阿撒兹勒同时并肩飞来的恶魔,等级应该也不低吧……?   起码接近位魔的水准吧?   西莉匆忙地收拾着水晶,很快离场了。她四处巡视,跑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卡蜜拉的近侍。   时间所迫,她已顾不得脸面。少女脸色苍白,急切地抓住侍女的手臂:“埃特在哪?能让我见他一面吗?我想见他的好友,那个蓝头发的!请问你能帮我通报一声吗?”   侍女很少见到这般绝望的神色,宛如急病乱投医的家属一般……她安慰圣女一番,表示会帮她转达消息。   大概今天空闲,消息很快传到了埃特那。   “圣女想见你,就是能用光明原力的那个小女孩。”埃特吃着新鲜的水果,“你想见么?”   法斯特摸不着头脑,迷茫地问:“我不认识她啊……难道我们一区做了什么对不起圣女的事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埃特撇清关系耸耸肩,“说不定她看中了你的身份,想要和你契约呢。”   他说了先前这位圣女在王都的事迹。   法斯特心情复杂,然而通报的侍女表示对方似乎出了什么急事,姿态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法斯特犹豫再三,还是出于心软同意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见见就见见吧。”听下缘由也不是不可。   西格莉德仍抱着那根破裂的法杖,听见侍女的消息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埃特所在的宫殿,她这辈子简直没有比这个再快过——   少女气喘吁吁地跑进,对上两只位魔复杂的面容,喘息道:“我有事想单独告诉你们。”   埃特屏退了侍从。   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近两人,位魔们面色古怪,不知道小女孩究竟想做什么。但他们没动,女孩几乎贴近了他们。   “这里真的没有别人了吗?我是说其他恶魔的眼线……?”   “没有。”埃特随手挥出一道原力屏障。   西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从怀中摸出那封信:“这是位魔弗斯给我的,他逼我与他契约。”   “可你不是确实想和位魔契约吗?”埃特奇怪地说,“这不是满足了你的要求?”   少女脸色涨红地伸出手腕:“追阿撒兹勒是教团逼我就范,不是出自我本意。我从来都没想追着位魔契约!而且……”   她低声将过往经历说了一遍。   “所以你想找法斯特契约?”埃特饶有兴致地总结道,“你还挺聪明的嘛。” 第六十七章 罪人的伊甸园。   法斯特如何作想, 现在不重要。   卡蜜拉在后方休息,听闻前厅的动静,袅娜地步来。   埃特的原力屏障不限制她, “看来他也找过四区的人了。”   她果断地重唤侍女:“马上把泽卡小姐和她的契约恶魔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西莉手足无措, 她方才什么没想直接跑来,是抱了孤注一掷的心思。如今卡蜜拉又唤泽卡, 好像是不是……她的问题大家会一起帮忙解决?   这像是公开处刑, 少女一边心中难堪, 又一边心中没底,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   “趁泽卡没来,我们先摊开讲吧。”女人一过来, 埃特便让出了座位。她舒服地窝在王座的中心,居高临下地支起下颌凝望西莉,“你的成契愿望是什么?”   卡蜜拉看似随性地坐着,长期身居高位的气场收放自如,少女顷刻间被王者般的气势吓到。   她不像宗主教他们万事讲究脸面, 再怎么不堪的事情也会挂着慈爱的脸皮……这种令她寒颤畏惧的感觉……   西格莉德捏紧拳头, 闭了闭了眼,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希望有人可以打败位魔弗斯, 最好他能彻底消失!”   “哦?”卡蜜拉并不意外, 漠然地问, “与之交换,你愿意献出你全部的心脏吗?”   说到这点, 西莉就颇为踌躇了。如果是一次性找恶魔完成愿望,那么在成愿后她必须即刻付出代价……   于是少女支吾着问:“能不能让我稍微再活一段时间啊?40岁行不行?”   瞄见卡蜜拉不为所动的锋锐眉眼,少女握着没了顶的法杖, 捏了又捏。   等了许久,没听到回音,她只能试探地问:“那35呢?35不行30总可以吧!”   她还年轻,虽然情理上不愿故乡被毁,可她也不想就此出卖自己的性命……她没那种为了故土可以牺牲自我的心态,说到底,如果同意与弗斯契约,那种长期契约下就算每天过得恶心点,但她起码是能活着的……   “西莉,”女人突然念了声少女的名字,她招手,“你过来。”   女孩着魔似的踏上阶梯。   她早已为女人的美貌所捕获,因而她唤她过去,忽而撤下了气场,她简直求之不得。   距离缩短添了份安全感,少女很快来到王座前。女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卷发,贴近她,轻缓地问:“如果……没人知道你出自四区,也没有人会指责你,那么你还想拯救四区吗?”   这个问题挺诛心的。   西格莉德享受着女人的抚摸,恍惚地想着这个如果。   她是孤儿,小时候在修道院过得极差,并且因为容貌特殊经常受到排挤。   也是接近了教团的权利中心后她才得知——修道院的孤儿皆是献祭给位魔的,而为了防止纠纷产生,比如某个母亲年轻时抛弃了孩子,过了几年突然想要寻回,各大领区每年都会进行婴儿交换。   比如说,假设四区今年在本区内接收了四位孤儿,通常在秋季时,他们会与其他领区的本土弃婴进行互换。   抛弃孩子的平民通常家境贫穷,或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旦得知孩子跨越好几个领区,身处千里之外,寻找的希望渺茫,多数人皆会选择放弃。   这才是修道院的核心运作方式。   卡蜜拉这样问,便是在直接叩问她的心。   哈……   西格莉德自嘲地拿开女人温热的手,眼里的热度渐渐褪去。她笑说:“如果什么都不用考虑,我当然不会想救啊。”   “说到底,光明原力在不在我身上又不是我能选择的。作为个体,我只想过好普通快乐的一生啊。卡蜜拉殿下,请问这是您想听的内容么?”   她从来都不想承担光明原力背后的责任,这种东西在她身上难道不是运气所然天生的么?她自幼过得那般差,翻找其他孩子吃剩的饭菜赖以生存……有光明原力补偿她,她只想等价交换来合适的东西罢了。   “那你现在缘何要救?好彻底铺开问题么?”这样被牵扯进其中的人都不得不出手了。   “那倒没有,”少女矢口否认,“你们愿意插手是你们的事,我可没那么算计。我自始至终都没想成为高尚的人,但我也不觉得自己可耻。但是……”   她不觉得自己可耻,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   如果她袖手旁观,对四区的事置之不理,眼睁睁地看着四区被毁……固然她心中没什么感觉,但是泽卡、卡蜜拉,还有上面的宗主教等,大概教会的所有人都会看不起她,对她指指点点的吧。   西莉不想要那样抬不起头的未来。   说白了,她就是站着也想把饭吃了,但是现实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她必须付出一定代价。   一切皆在情理之中。   孤儿对领区没有归属感很正常,她为自己谋算未来也很正常。自幼没有感到过爱的孩子成年后当然很难自发地产生爱。   没有人天生是圣人,更何况这种花儿一样的青春年纪。   卡蜜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女孩,蓦地话锋一转:“这几天,其他领区的使魔找过你吗?”   说回正事,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七区的找过我,不过她们不愿对上四区。”   “唔,”女人沉吟一番,侧头对埃特说,“看来二、四、五结盟了,老七正在观望。”   位魔之间的战斗鲜少发生,应该说除了他们作为新生魔在王都读书的时期,之后几乎没有再碰到过势均力敌的对手了。除非他和法斯特这样离得很近,可以私下约着打打玩玩。   所以这事埃特其实无所谓,他刚被阿撒兹勒虐到怀疑魔生,倘若有机会出手,他非常乐意与其他位魔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只要六区不动,七区应该不会倒戈。啊,说到六区你们就来了。”原力罩被掀破一个口子,像是漏了风,同一时间门遭到蛮力破开。   卡蜜拉也不恼,她提起裙子迎上泽卡,把手中的信抛给她:“你们看看。”   少女单手接住,飞快地展开看完,与阿撒兹勒双双沉默。   “泽卡小姐,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黑发少女压根没有客套的心思,她毫不客气地反问:“你们刚才讨论出结果了?”   见无人回应,她又说:“你们是不是觉得四区的位魔不好,打败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语气不对,言语中隐隐含着怒火。卡蜜拉察觉异常,登时体贴地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泽卡莱亚双手抱胸,冷哼一声。   “三区的位魔自爆了,我和你提过。”埃特赶忙打着圆场,“怎么,后续的位魔交接有问题?”   泽卡莱亚原本隐隐抱着丝希望,觉得母池撑上个半百年没问题,找到新的母池或许是有机会的。   然而刚刚在房间里,阿撒兹勒好好地突然摔倒了,是整个人直接失去知觉昏过去了!虽然他很快醒来,但她依然心有余悸。   当时情况特殊,阿撒兹勒也非常懵然,重新睁眼后他问:“我昏迷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你有哪里不适么?”   青年在床上倏地坐起——他的身体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能量前所未有的充沛,好像原本拖着他身体令他疲惫不堪的压力尽数消失了。   千年来,他未曾出现过今天的状况。甚至吞咽恶魔心脏,那也是有意识地陷入昏迷,并非突发性的。   发生这种情况,排除其他所有因素……他一时不敢猜,但……恐怕只能说明,母池彻底熄灭了。   王都未落成城市之前,是这片土地最险恶的地方。惊天的熔岩池不断诞生着数量可怖的恶魔,有的恶魔出生后自己死了,剩下的全部攻击性极强,那里是恶魔的绝对巢穴。   只要不攻下母池,人类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拥有自己的家园。   那时候战争频发,恶魔时刻骚扰人类,他和泽卡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母池攻下。可惜那片大地蕴满了毒素,哪怕他将本体的主干融入那片区域,迄今为止,王都的地依旧种不出可食用的蔬果。   他本体中存在的毒素与母池的互相消磨撕扯,每天活在痛苦之中。好在,随着他不断变强,他终于脱离出了本体,可以拥有这具分体。   ……却从未料及,母池因为毒素的减弱,竟然渐渐衰弱了。   并在今天,完全熄灭。   犹如一盏烫手又摇摇欲坠的灯火蓦地消失,虽然烫手,而当灯火消失后,前方黑暗,尚未有道路可走。   “所以说,不会再有新的位魔诞生了?”西莉轻声问。   “嗯。”阿撒兹勒肯定。   西莉怔怔地望着窗帘布发呆,世界上不会再有位魔了,那岂非意味着……弗斯突然变得珍贵无比,人人都该讨好他?   “你们做过数据调查吗?”微妙的气氛中,卡蜜拉很快平复心情,“假如没有位魔,究竟会对我们人类产生多大影响?”   这事宗主教他们已经在三区不信邪地查过了,“人口起码会锐减一半。”   她又转向埃特、法斯特:“你们两人,都没有余力再接手一个领区了?”   “法斯特肯定不行,一区太冷了,他能保证一区不出错就很好了。”埃特遗憾地摊手,“我的话就算接手,也只能接手相邻的领区。总不见得你把我身体劈开,一半放在八区,一半放在四区吧?”   所以便回到了泽卡当初和阿撒不欢而散的问题:神子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假如非要依靠恶魔救人,那世间干脆不要有他们光明原力好了。   而除了内患外,这个国家的外部也出现了问题。   “本来,我是想等你赢了我之后再告诉你的。”卡蜜拉头痛地揉着太阳穴,“泽卡啊,那群说着陌生语言的人,他们声称自己才是人类的正统和主宰,我们都是一群低劣至极的罪人后裔。”   泽卡蹙眉。   “我也不知道那群人从何而来,好像是翻越大山,或是从某个地下洞穴中跑来的。我们的人没有去过他们的国家,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他们的国家似乎已经完全被摧毁了,因为那边的环境无法生存,他们在绝望之中找到了我们这里,并声称这里为‘罪人的伊甸园’。”   正在此时,门外又有恭敬的敲门声响起。几人对视一眼,纷纷切换了神情,这才由最近的泽卡前去开门。   是一位侍女。   托盘中同时放着两封信,一封是宗主教的烙印,一封……   又是来自四区。 第六十八章 旧世界。   信件是一片空白。   西格莉德望着泽卡手中展开的信纸,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就是喜欢这样吓唬人,不用理会。”   弗斯总爱营造一种恐怖氛围,对人的心理实施压迫。一旦她不给予回应, 他就会加大这种恐惧感。   她小时候会因害怕而服从,随着年纪渐渐长大, 尤其经过教会的一系列手段,她已经不再畏惧这些。   娇小的女孩当场从泽卡的手中扯过那张信纸, 随手撕了个粉碎。   知道她是只狐假虎威的兔子, 一戳就破, 埃特见状不留情面地逗弄她:“要是弗斯面对面地站在这里,你敢不敢撕这张纸啊?”   “……”西莉的脸唰地涨红,颜色蔓延到白皙的脖颈, 像是被气的又像是羞的。   堂堂位魔居然开她这种低级玩笑……少女飞快地瞥了眼蓝发青年,见对方一副困顿事不关己的模样,鼓起勇气挣扎道:“当然会啊!我已经长大了!”   “喔,那你真棒。”啪啪两声,她又得到埃特的几声鼓掌与嗤笑。   微弱的光明原力弥漫在女孩周身, 这是她生气到极致的表现。似乎想到什么, 少女瞄了眼一旁伫立的泽卡,又悄悄收回了萦绕的原力。   泽卡的光明原力她之前见识过了, 在她面前使用……她会产生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她的原力太弱了。   “好啦, 别欺负人家了。”卡蜜拉见西莉一副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 轻拍了下男人的手背,从陶罐中抽出一卷崭新的羊皮纸。   现有信息太多, 她直接以黑暗原力为笔,总结了目前他们面临的各种问题。   这种操作十分考验控制原力的精准度,多一分羊皮会裂, 少一分则留不下颜色,是个训练的好手段——泽卡记下了。   当务之急,他们必须先确认弗斯动手的最后期限。   “圣女殿下,凭你的了解,弗斯大概还有多久会对四区出手,你能用回信拖住么?”迟迟未发言的法斯特开口了。   少女小心翼翼地转向这位好脾气的位魔,轻声道:“他很聪明,如果我写信安抚他,他大概收到信的当晚就会立刻出现在八区,要求我与他立即契约。”   “这种警告信,一般……”她回忆起小时候弗斯与她玩的悬崖游戏,“通常他会寄出三次。如果三次后我还没有回应他,他会震怒。”   “唔。”卡蜜拉在弗斯边上标注了“-2”。   母池、二四五区、锡德尼……庞大的线索一一勾勒,好像依然差了点什么……对了!   忽然间,女人如同记起了什么似的,倏地停下黑暗原力,表情颇有几分为难。   ——为难仅仅是不清楚使用什么样的语言才不会轻易触怒泽卡。   毕竟她暴走的话,打起来的场面有点难以收拾。   卡蜜拉的眼中不含一丝后悔或是歉意,而是干脆地望向黑发少女:“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泽卡莱亚下意识觉得不是好事:“你说。”   女人使了个眼风给埃特,示意他注意点……随后委婉地说道:“艾琳修女失踪几天了。我已经派了全部的使魔去找,但依旧下落不明。”   这事若出自卡蜜拉的角度来考量再正常不过,她是这次比赛的主理人,明面上需要主持大局,倘若发生意外,自然是能压便压,匡论涉及到泽卡的行踪。   泽卡莱亚仗着阿撒,一向做事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她的行踪被相关有心者记在心里……如果她一早冲去副区,说不定正中敌人的下怀。   会议厅内空气冷肃,许是没有侍女添炭,火盆内的火苗略微黯淡。华丽复古的手工羊毛毯上,阿撒兹勒伸手握住了泽卡的手。   少女微微侧身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已学会相对冷静。   尤其现下生气也是于事无补。   面对女人的平铺直叙,泽卡压着怒意,厉声质问:“你没有其他消息了?她怎么失踪的?搞清楚其他细节了吗?”   卡蜜拉便详细描述了一遍前因后果。   若说艾琳愿意为什么人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那恐怕只有米娜了。位魔瑟德胆敢自爆,必定留有后手或是盟友,米娜并未出现在三区的尸堆中,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大,是陷阱的可能性也很大。   “你那天一大早跟随昆吉来到副区,是为了保护我们?”泽卡反复重温着那天上午的景象,反应迅速。   那天早上艾琳便出去了,如果当晚没有回来,她必定会追出去寻找……而当天卡蜜拉来得大张旗鼓,排场盛大,甚至位魔埃特紧跟其来,现下看来分明是对副区势力的警告。   亦是对他们的庇护。   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朝西莉招了招手,三人围坐在羊皮纸边,两位位魔与阿撒也走了过来,加入其中。   没有了高低错落的视线差,气氛轻松许多,更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的团队。只听卡蜜拉继续说:“我虽在八区肆意妄为,你们眼中风光无限,但我到底没有领主实权。”   “那些人自称比我们来自更古老、历史更悠久的世界,我们是比他们劣等的人类。早在我还是孩童时,现任领主就与他们搭上了联系。”   随后通过数十年的发展,副区的房子一盖再盖,人口数量翻倍增加。   “八区崇尚恶魔,因此对心脏的需求量极大。那群旧世界人愿意主动献上他们的族人来换取副区的生存权,包括女人。”这便是教团想要查明的真相。   真相称不上残酷,甚至比教团预计的残忍景象要好上许多——起码不是团队作案,有组织地囚禁女性,只是单纯外面的人被献了进来……   泽卡却马上质疑:“明明他们才是失去生存之地的人,你前面说他们的家园被摧毁了,那里无法活下去对吧?他们分明就是难民,凭什么还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我们是劣等人类?哪来的底气与自信?八区领主居然不勃然大怒么?”   这要换作她爸,早把人统统赶出去了。   还同这群人做交易……   “你究竟还隐藏了什么秘密?他们这等态度——”   “他们掌握着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有点儿像是高级的炼金术。”卡蜜拉苦笑道,“总之他们的医疗技术比我们先进,能够拯救许多难产的妇女……”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逐渐轻了。   八区想要大量的半魔人,对方既能献上女性,又能降低生产带来的死亡风险……哪怕再怎么高傲,这两点也足以令领主心动。   气氛又开始凝滞了。   火盆热度持续下降,法斯特极有眼力地轻咳一声。   他的嗓音不像埃特那般沙哑欠揍,也不类阿撒的温柔磁性,反倒像是能够融化坚冰的热酒,缥缈微醺:“对了,不是还有一封信么?”   他提到了关键。   众人如梦初醒般拆开被闲置许久的信,泽卡阅览后传给身侧的西格莉德,一圈下来,“看来不止八区有那些人的踪迹啊。”   西莉则问:“安妮特被送去哪个副区了?”   “二、五交界处。”   “……”离得好远啊。   宗主教在信中体贴地附上了安妮特的原信,收信人是泽卡,看来他想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阿撒兹勒处理。   毕竟三区的事已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原圣女在信中毫不掩饰地说明了自己的企图,甚至连措辞都比在王都时粗暴简洁了许多。她说她尽可能会杀光那群人,留下一个活口方便审问,不过她也需要支援。   几人纷纷对视,眼神交汇。现下信息已然汇总,然而最大的问题是——这些地点太过分散,而其他领区的使魔又监视着这里,他们分身乏术。   “我有一个好方法。”沉默一会儿后,阿撒兹勒率先举起手,笑意吟吟地扫视着众人精彩缤纷的心理活动。   埃特莫名坐直了身体,稍稍前倾了一些,期待他的下文。   “我们这样……再那样……”说到最后,阿撒兹勒再次确认了法斯特与西莉的意向,“你们真的愿意合作一次?”   “嗯。”两人双双点头,青年便向卡蜜拉谢道:“昆吉那边,有劳殿下了。”   ……   下午,主议厅的大门被推开后,侍从们先是见到了哭着冲出去的圣女。   泽卡与阿撒波澜不惊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回去后,少女随口问道:“你真的对那什么旧世界一无所知?”   阿撒活了太久,他本身就是一本活历史。假如那群人的事情他半点不知……这事未免过于离谱。   何况那群人看起来一副清楚他们过去的模样。   “我只知道一件事。”阿撒坐在少女的身边,罕见地叹了口气,“他们来到这里的理由……与你们当初来到这里的缘由……是差不多的。”   “什么意思?”泽卡立刻翻身坐起,语速快到模糊,“我们来到这里的理由?我们是指谁?所有人类么?”   阿撒兹勒缓缓点头。   这里原本就是恶魔的世界。   天光漫漫,室内敞亮,青年支着下颌,一边沉思一边说:“在你们人类的经文中,不是有关于地狱的描述么?”   说罢,他又兀自恍然:“啊,现在的经文好像已经改过很多版了,是不是没有地狱的记载了?”   这个泽卡也不了解,她对经文没兴趣……只能勉强说:“应该是没有的,课上没有提过。”但是小说话本里还存在一些。   青年便解释了一番:“总之这里以前寸草不生,到处都是熔岩火山,和你们人类描述的地狱差不多吧。除了我们恶魔,毫无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在你们人类的眼里,应该算是一片遗弃之地吧。”   少女的指尖微微颤抖。   明明阿撒说的是通用语,组合在一起后,她却仿佛做梦般听不懂了,每一个字都在她的脑海里飘得极远。   这……若这里本身是恶魔的世界,原本就是他们人类突然闯入企图生存……怪不到她会与他契约。   怪不到人类无比依赖恶魔。   怪不到这种制度延续了上千年却无法打破。   归根结底,这是恶魔的世界,失去恶魔的帮助,他们人类甚至难以存活。   泽卡连连后退几步,直到撞上背后的桌子,依然无法抬头直视眼前的青年。   明明他们熟悉到极致。   面对少女的跌撞,阿撒想要伸手扶她,却被少女强烈拒绝。她眸中恍然又古怪,又像是嘲笑曾经妄图改变一切的自己:“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特别可笑?”   “没有,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青年认真地凝视她。   “啊,你不觉得好笑么?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一切的根本,却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很奇怪啊。   他知晓一切,却看她徒劳挣扎。   “这不是徒劳挣扎。”阿撒兹勒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不觉得有哪里奇怪或是好笑的。在我眼里,最初的你……就是一个很想活下去的小女孩啊。”   抛开一切不谈,生命想要在陌生环境中扎根生存又有什么错呢,这只是求生本能罢了。   “我并非刻意瞒你,曾经你出现圣痕时会主动恢复记忆。”并且依然坚定地选择了那条道路。   “如果因为认定徒劳无功而什么都不做的话,那这片地狱一样的世界就不会建立起现在的领区和王都了。   就算很难,但是奇迹总会不经意地发生。”   “我啊,”青年顿了顿,捧起少女的脸庞郑重道,“泽卡,我一直认为你就是奇迹啊。”   “你说神子没有意义,但在我看来,是你找到了拯救人类族群的道路……是你发现了我,赋予了我美好的情感与事物。”   “我真的,”他的额头碰上她的,“很高兴遇见你。” 第六十九章 心理战术。   虽然阿撒兹勒这样说, 但泽卡果然不记得曾经发生的事。   少女下意识地扶住身后的桌角,身体微仰,躲避青年温柔的视线与掌心。   岁月的隔阂不经意地横在二人之间——阿撒不害羞不开玩笑时, 总令泽卡觉得像是在面对长辈,但他的确又和那些古板的长辈不一样……   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凝固了, 又仿佛一直流淌着。   只有这种时候,她会失去全部的勇气, 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想起在洛斯特领区拦住自己冲上前的阿撒, 又想起教团内悉心告诉她团员背景及应对方法的阿撒……还有现在鼓励她、肯定她的阿撒。   这种事情发生过多少次呢。   要是……能恢复前世的记忆就好了。   少女的后仰使阿撒兹勒感到不安, 也许泽卡不喜欢这种动作……漫长的时间里,他确实尝试过许多事,但未曾当过恋人, 亦不清楚优秀的恋人该是何等模样。   青年仓促地收回了手。   他这般小心翼翼,熟悉感便随之而来,泽卡倏然放松了。她下意识地扯住他的手,在他紧张的视线中,犹豫地靠近他, 磨蹭地投入他的怀抱。   阳光灿烂, 蓝紫色的鲜花插在陶罐中迎风怒放着。鼻尖的气息尽是阿撒身上的香味,少女亲昵地蹭了蹭他。   窗外喧嚣, 下午的比试仍旧沸腾。青年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泽卡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她忽而问道:“这次的事, 在你眼里看来严重吗?”   她是问放眼几千年间,这次各大领区发生的动乱包括旧世界的那些奇怪人类,属不属于灾难级别。   毕竟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关于旧世界的记载, 包括阿撒的混沌原力……太多新鲜的事物出现,仿佛世界逐渐脱离她的认知,即将天翻地覆。   “不严重的,”阿撒兹勒逗猫似的挠了挠泽卡的下巴,促狭地说,“如果我哪天不行了,那才叫灾难级别。现在我好好的,三区的人类也在重建家园,存粮没有耗尽,我们找到了能够依赖的盟友,泽卡,这些都是好预兆。”   “嗯。”说的也是。   他欲言又止,想说他们刚契约的时候人类有几次濒临灭绝,那大概才是最严重的事态。现在不过仅仅几个领区……在他眼里不算大事。   他说得轻松,少女便不再担忧,转而问他什么时候回归本体。   根据阿撒兹勒的计划,他们打算使用最简单的障眼法互换身份——   首先让卡蜜拉变作西格莉德的模样,埃特与法斯特双双对换身份。这样外人眼中,西莉哭着跑出去后直接朝四区的方向去了,实则是卡蜜拉与埃特直接往四区去了。   另一边,艾琳修女的踪迹卡蜜拉大致有几个猜测。副区的洞穴与一区的冰洞互相连通,深处气温极低,埃特畏寒,这种气候地形由法斯特出手再好不过。   卡蜜拉愿意主动对上弗斯,西莉既羞愧又感动。尽管法斯特再三表示他无法接手四区位魔,然而西莉还是想与他并肩作战一次。   出于私心,法斯特是目前为止她见过的最理想的恶魔了。对方寡言少语能力强大,大多时候看起来十分困倦,不像埃特那般时不时地嘲弄她。他给人的感觉犹如一块纯净的坚冰,静静地搁置在那里,无欲无求,性质稳定。   所以当阿撒提出他们两人前往副区的洞穴时,西莉简直不能同意得更快。   另一边,由卡蜜拉前往四区解决位魔弗斯,唯一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她是八区万众瞩目的中心,所有使魔紧盯她的态度与踪迹,稍有偏颇可能导致意外发生……因而,原本阿撒兹勒提议,由红棘变作卡蜜拉的模样来维持局面。   红棘管理教团诸事百年,不偏不倚是她的拿手好戏。加上独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和姿态根本不用刻意模仿,偏偏卡蜜拉拒绝了……   女人红唇微勾,提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方案:“还是让昆吉来成为‘我’吧。”   昆、昆昆昆吉?   西莉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惊得久久合不拢下巴。   连埃特都颇为诧异卡蜜拉的决定。   “那小子……”他神色复杂,终究选择闭嘴。他们人类的事情,他一向不插手。   一个少年来变卡蜜拉,先不论性别上的问题,这对姐弟的关系分明差到极致。   “我们关系确实不好,所以我才要让他成为‘我’。”卡蜜拉解释,“他不知道我的难处,阅历经验不够丰富,我必须让他体验……”她这个位置有多难坐。   就算是给她这个天真妄为、许多事想当然的弟弟一次“特别”的教育体验吧。   “可是…那个……”圣女的声音细若蚊吟,“昆吉真的会答应吗?”   这事在她听来犹如天方夜谭。   “他必须答应。”卡蜜拉友好地微笑。   西莉顿觉背后发凉,不敢再问。   有了昆吉的加入,红棘便能用在其他地方,减少了他们的人手压力。于是计划当即敲定:卡蜜拉当晚飞去四区,而西莉下午立刻出发副区。   假设需要逐一排查所有洞穴,法斯特推算他们至少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两天后他们还未回来,意味着他们陷入了苦战。   至于卡蜜拉那边,尽管埃特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不会输给弗斯那种恶心的家伙,然而阿撒兹勒却说过去的目的并不在于“打败”。   二、四、五区结盟,力量最强的便是弗斯。他们与外部人类联手,是在“母池衰弱”的这个前提上达成的。   而恐怕他突然晕倒,也是中空无人的王都发生了什么意外。无论如何,对方有恃无恐的原因来自母池闭合,他们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位魔。   阿撒兹勒便是要打破他们的幻想与认知。   如果弗斯知道没有位魔这片大地依然能够完好无损呢?   如果人类已经不需要位魔了呢?   此话一出,一贯波澜不惊的法斯特都为之侧目。阿撒兹勒一本正经地骗人道:“三区的位魔自爆了,可是你们有听说过哪位新魔接手三区么?”   倘若单纯听到消息,他们确实不知道教团|派出了何等人物接手三区。唯有窥见过阿撒恶魔形态的埃特隐约猜到一些……但他没吭声。   他顺着阿撒的意思:“你说的没错,瑟德自爆后,我看三区不还是很好嘛。王和宗主教都在那边,听说重建已经开始了,大地也并未如传说中的化为废土,人类大概……真的不需要位魔了吧。”   一旦身份转换,不是“人类离不开位魔”,而是“人类不需要位魔”,这其中的变化……恐怕连弗斯也须得多加品味一番。   室内暂时沉默,外界的欢呼声隐约传来,法斯特垂下蓝色的眼睫,如有心事一般。而帮着阿撒说话的埃特也不禁陷入沉思……他知道三区大概是由阿撒兹勒接手了,然而万一有一天,“人类不需要位魔”成为了事实呢?   他们恶魔又该何去何从?   母池闭合意味着他们恶魔的根源断绝了,他们天生无法繁衍,也没人类那样的集体种族意识,可是根源断了,到底意味着他们的族群正在凋零。   泽卡莱亚同样没有为阿撒的计策感到轻松。   知晓真相的她明白——阿撒玩的是心理战术。   先强迫那些位魔认清自己并不特别……如果继续坐着位魔之位,他们仍然能获得每年的献祭。若是他们不屑不愿,狮子大开口,那么人类也不再需要他们。   一旦四区的位魔作出决定后,二、五定然跟风效仿,这一场无形的危机便会悄无声息地化解。   因着人多,泽卡没有当面拆穿阿撒兹勒的谎言,安静地聆听着。直到离开议厅后,她才边走边问:“弗斯不会那么好骗吧?”   人类依赖位魔千年,突然说位魔无用,弗斯又怎会轻易相信?以西莉的描述,弗斯性格狡猾偏执……为了确认真假,他一定会真的切断与四区的地脉联系,旁观地脉变化。   这也是关键。   阿撒兹勒说道:“瑟德自爆后,我不曾立即接手地脉,有人在地里投了毒。”   他先消化了毒素,后来才与地脉建立了完全的关系。   然而这部分消耗的时间中,三区地貌并未发生变化,一切照旧。   断墙依旧是断墙,被毒素侵蚀过的那片区域确实不行,可是其他地方……还是一样正常的。   所以他方才不算全然说谎,他与本体脱离多年,加上母池的桎梏消失,他又能掌控光明原力……阿撒隐约有个猜测。   但他不敢贸然尝试——借着这次的机会,一切刚好。   “所以……”泽卡蹙眉。   “嗯,他要试就试吧,我也想知道后续发展。”阿撒兹勒做了两手准备——今晚他会回归本体,一旦四区发生不可逆的变化,他会立刻操控本体来抑制四区的毒化。   直到弗斯选择回归,假设他不愿意回归,而地貌继续退化,阿撒则会立刻接手四区的位魔之位。   说起来这是他们赚了,无论弗斯如何选择,他们营造出的“不需要位魔”却是真的。哪怕阿撒又多了一个负担,可是二、五区想必不会再有多余的动作。   能维持短暂的平静。   昏黄的室内,时间又到了临近太阳落山的点。阿撒兹勒轻轻吻了吻少女的手背,为她盖上毯子。他好不容易哄她睡着,现在该一探本体的变化了。   青年没有离开房间,他凝视着泽卡的睡颜,双手恢复恶魔的爪子,同时展开一道隔绝声音的领域,径直破开平整的地面,扎入地层。   蓝紫色的花朵映入眼帘,阿撒兹勒无声地勾起微笑。他翻了又翻,中间途径几道沙漠下的暗河,又深入数千米跨过岩石层后,勉强找到了自己的本体肢干。   青年不禁挑眉——原来已经埋得这样深了,几乎快与地脉融为一体。他再不动弹,恐怕本体都要彻底化为地基了。   他小心地动了动,以免引起地震。大约过了半小时后,本体迟钝地回应了他的呼唤。   青年端正地跪坐于地面,渐渐合上双眸。   他梳理着身体周边的情况……果然,地下岩浆的运动已趋于稳定,不再像曾经翻江倒海般随时随地就要喷发……而他的本体也比想象中的厚了几倍,牢牢地横在中间,堵住了一切剧变的可能。   阿撒沉吟。   照今天的情况来看,他的本体已经完全成为了这片土地的地基,再无行动拿出的可能。三区的情况比这里好些,到底是沙漠区域,砂砾流动飞快,一不留神,本体竟埋得如此之深了。   三区那边的肢干勉强能做到立即回应他,甚至能修补他的创伤,这里却需半小时之久,并且反应微弱,难以为他填补能量。   霎时间,他的猜测又增添了几分可行性。 第七十章 根源。   泽卡莱亚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她是旁观者视角, 以一种局外人的角度看着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这大概就是阿撒口中的“地狱”吧,她想。   洛斯特无人区冒泡的泉眼比起她现在见到的一切简直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目力所及之处,一切都是深红色的, 无数火山口冒着滚滚黑烟,天空被厚重的烟云所遮挡, 她几乎分辨不清梦中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片大地太残酷了。   视野之中,毫无生灵可言, 唯有横行霸道的岩浆点亮着大地。橙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动, 气温极高, 大地被这些浆液切割得四分五裂,除了恶魔,无人能在这种地方生存。   泽卡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梦中的视角急切地切换, 飞速地掠过这片大地的全貌。瞬移几千米后,她看到一小群人类可怜地蜷缩在一片火山休眠的区域中,而另一侧狭窄的山洞口,又有无数新鲜的人类抵达这片区域,展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说新鲜, 是因为那群人的身躯尚还存在脂肪组织, 而蜷缩的那批人瘦得几乎仅剩下了一副骨架。   泽卡心中沉甸。   这就是她这个世界……原本的样子么?   这种地方……人类竟然真的能扎根存活下来?   梦中的人类说着陌生的语言,与副区那批人所用的不太相似, 然而泽卡居然听懂了。   “又赶来了一批人啊, ”只听瘦骨嶙峋的人叹息道, “看来那边的情况也不好过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新来的人当然注意到了这群面黄肌瘦与骨架别无二致的人类, 他们大部分害怕得不敢靠近辨认,有的甚至放声大哭。与此同时,他们悄悄捂紧了手中最后的干粮。   领头人刚开始对瘦得可怕的人群抱有畏惧和敌意, 可见对方毫无攻击抢劫的意思后,犹豫几番,终是大步流星地走去,向那群人示意:“……你们好。”   “骨架”弯起渗人的笑,那大概是笑,因为缺少脂肪组织,看起来格外阴森恐怖。   这人简直像是地狱门前的活招牌,专门来打击他们新人信心的——领头嘀咕道。   “你们是第几批了?”   “第60批。”说起这个,领头愤愤不平,“他们赶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通过两人叽里呱啦的对话,泽卡得知:在火山区域的另一边,有一个与之截然不同的正常世界。那里科技发达——虽然她不知道“科技”是什么,却污染严重,同时陷入了粮食与战争危机。   他们所谓的战争似乎用不到人,而是使用科技的力量。泽卡听得云里雾里,她强迫自己听下去。那些人窸窸窣窣,好像说,正常世界为了降低人口负担,筛选出了所有有着基因缺陷的人类,将他们赶来这片极恶之地,叫他们自生自灭。   据说,起初驱赶来的都是世界各地有着犯罪记录的人,后来罪犯赶完了——应该说无人再敢犯罪,可是食物依旧不够分配,天灾频发。   上层只能以“基因缺陷”、“基因不完美’为借口,将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发配来。又秉着人道主义精神的遮羞布,没收了这些人的随身物品,仅留下只够几天的食物,美其名曰为新淘金探险活动——“开发新世界”。   实际就是源源不断地把普通民众丢到这片地狱般的世界,重兵把守着关卡,迫使他们听天由命。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新来的人类渐渐吃完了手中的干粮,有人变得神神叨叨、每天祈祷,有人绝望自杀了。   有带着孩子的人类割下自己的血肉喂养孩子,也有反过来杀了孩子食用亲生骨肉的。极端的环境让人每天见不到蓝色的天空与阳光,浓重的火山灰长期覆盖天际,日夜见不到太阳的人类大批量地病死,人们无情地将尸体抛入岩浆。   当然偶尔也有扎根的旧人与新来的人类发生冲突,类似的事情屡屡发生,被赶来的人也从第60批攀升到了第1000批。   有人说这里其实是政府开辟出的异世界,他们一定置身于幻想空间,而非残酷的现实。   这么说的人都死了。   可也有人顽强地活了下去。   透过视角与时间的切换,泽卡看到,一些人类发现了生存在火山灰附近的蜥蜴。这种蜥蜴有着通红的皮,是剧毒的标志——然而饥饿的人类顾不了那些。   他们捕猎一切活着的生物,与之斗智斗勇,并吃着火山灰周围星星点点的草根、种子。而食用的水源则来自山洞,天空降下的酸雨与洞内的碱性岩石互相中和,变成了珍贵的可饮用水。   水源随着驱逐人类的增多被各方势力把手,绝望的弱势群体荒唐地跑出去捧食酸雨,又有数不胜数的人类被食物和水毒死了。能适应下去的人类……少之又少,却真的存在这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群适应了恶劣环境的人类深入活火山腹地,无视那群初来乍到的人类,建立了一套全新的语言体系,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并开始——繁衍。   时光流逝,世界的各个角落为了生存纷争不断,泽卡的视野中却出现了一个小小女婴。   女婴由适应者所生,有着特色的三白眼与厌世容貌,泽卡看见她恍若看见了童年的自己。   虽然轮廓走向略有不同,不过泽卡一眼认出了“自己”。   那是初代神子,怀着她的少女起初以为自己得了怪病,不敢妄动。分娩后尽管知道这不是怪病,自己莫名诞下了孩子,依然因为食物匮乏,通完奶后匆匆抛弃了她。   女婴静静地躺在火山灰中,旁边尽是流淌着的熔岩池,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   这样的场景在正常世界必定令人心中紧张,旁观的泽卡却觉得少女已是善心大发……这种恶劣的环境,少女没有选择吃掉女婴,已是人性尚存的希望。   焦黑色的大地上,婴儿乖巧得几乎听不到呼吸,她不动不闹,一侧的岩浆中,恰有鬼魅的影子缓缓浮动。   初代神子十分幸运,不知幸运还是命中注定,她旁边的熔岩池就是阿撒兹勒的诞生地。恶魔悄悄地变幻着影子,渴望挣扎出实体来触摸这陌生的生命。   人类畏惧岩浆,总抛入尸体却不靠近它们……恶魔们早就知晓了人类的存在,黑暗中,它们一直在窃窃私语,小声交谈。   女婴边的恶魔尝试许久,终于变出一个类似“人”的影子。然而当他伸手触碰婴儿的脸庞时,婴儿娇嫩的肌肤瞬间烙下一个猩红的伤疤。   鲜血流下,影子猝不及防地收回手,疑惑地注视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奇怪为何会有液体产生,犹豫着不敢再碰。   女婴没哭,安静得可怕。再过几个小时,若是没有人类发现她,她就该永远地拥抱死亡了。   恶魔有些焦急。   它不清楚该如何对待这个人类幼儿。   正在他束手无策时,一个影子从天而降。   泽卡敏锐地认出那就是三番五次出现在她梦中的老修女。凝望着她的面容,泽卡灵光骤现……除了梦中,她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好像是寻找米娜那天,她上山遇到了一位年迈的修女,对方还给她指了路,她许久没有找到对应的修女究竟是谁……   她一直都在默默注视着她!   只见梦中的老修女轻轻抱起女婴,突然转头对上上帝视角的她,旋即消失不见,仅留下影子孤独地摇摆在岩池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泽卡再次见到初代神子时,女婴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女,游荡在人类的部落之间。   她的脸上有一个狰狞恐怖的烙印,与人类不太亲近。少女似乎知道流淌的岩浆中有些什么,她总是试图与熔岩对话,被人类理所当然地视为疯子。   “我今天找到了几个蜥蜴蛋,”女孩双手抱膝地坐在纵横交错的岩面上,周围数道浆河静静挪动,“有人和我抢,我把他杀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满裂纹的蛋:“你要吃这种东西么?我可以分给你。”   熔岩池蓦地翻出几个微弱的火花,神子知道,那是“不”的意思。   于是她独自享用这珍贵的食物。   她所在的区域极度危险,无人胆敢踏入这片浆河交错的区域。女孩却以这里为家,并且乐得与能够回应她的岩池作伴。   日复一日,女孩时而带着一身伤疤回来,时而奄奄一息。独自活在这个世界太难,恶魔试图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终有一天,望着陷入昏迷的少女,熔岩池整个沸腾嗡鸣起来!恶魔在自己的强烈意愿下分化出了完整的“实体”,不是影子也不是果冻状的低劣魔种,而是一具与人类毫无区别的肉|体。   少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又摔倒,他不会用腿走路,只好手脚并用地爬到少女身边,用生涩的言语说话:“你…、好…吗?”   凭着本能的反应,昏睡中的神子立刻翻身抽出腰间的骨刀,瞥见少年慌乱的眼睛和担忧的神态后,她又突然脱了力,再次晕了过去。   少年手忙脚乱,他甚至不会走路。回忆起曾经神子嘀嘀咕咕和他说的那些,他瞬间回到熔岩池,顺着岩浆一路滑坡,抵达蜥蜴生存的区域后,又重新变回人形,尝试爬着抓住那些生物。   火蜥蜴在人类的多方围攻下早变得凶蛮灵活无比,匡论连走路都不会的少年。少年一次次扑空又摔倒,旁观着一切的泽卡发不出声音,她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来阿撒兹勒也不是一直完美的,一开始的他甚至不会走路,只能用爬的啊……   她眼睁睁地注视着少年使用拙劣的姿势捕捉着那些生物,他花了好久才借巧力抓捕到一只。可当他回归熔岩池准备逆流回去时,他抓来的生命瞬间与岩浆融为一体——连齑粉也不剩下。   少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有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他突然明悟,想要带回生命,他不能依靠岩浆,必须学会人类的直立行走。   泽卡莱亚注视着他学习走路的惨烈过程——他很安静,遇到连续的失败只是抿唇继续尝试,也不抱怨什么。终于,一天过去,少年成功带回了食物。   神子正发着烧,少年学着她的样子喂她吃下食物,又被少女立刻吐了出来。如此往复几次,少女被蛋液呛醒,神智模糊,她迷茫地睁开眼睛,只听少年激动地问她:“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她想要活下去。   她不想失去生命。   她还想和他说话。   少女朦胧地呢喃出破碎的词语,断断续续地连成一句话。处于上帝视角的泽卡蓦地震住——从天空的角度纵览地面,那些纵横交错的熔岩河在此时竟然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又完整的法阵!   岩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蠕动着,破开着它们从未途径的河道,前段与末尾衔接闭合,一个庞大的圆形就此显现!   在那圆中,一条条崭新的浆道不甘寂寞地涌出,在原力的驱动下形成亘古复杂的图形。这是以岩浆为笔,以大地为图纸,神子与少年则位于整个法阵的最中间!   星星点点的岩浆逐一燃起澎湃,古老的法阵彻底成形,光芒大盛,一瞬间居然破开了正上方厚重的烟层。久违的阳光撒进这片区域,天空湛蓝,神子意识模糊地眯起双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幼年时期,回到了上帝的怀抱。   她抗拒地躲避着天空:“我……我还不想死!”   心脏猛然跳动,这种意识同一时刻传递给了少年——也就是阿撒兹勒。契约就此形成,少女的心脏处蓦地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印记。   她倏然睁开双眼。 第七十一章 初章。   泽卡莱亚醒了。   柔软的驼绒亲昵地蹭着少女的脸庞, 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一只胳膊伸出来,无情地掀开厚实的毯子,泽卡坐起, 蓦地有些恍然隔世。   她揉了揉眉骨,转身看向窗外。外面很静, 唯有几点灯火移动,喧嚣不再, 窗面起了层薄薄的雾。已经入夜了, 所有的比试都已结束, 人群纷纷散去回家吃饭。   她现在身处的世界是真实的、美好的世界。   而梦中地狱般的景象……却也是这个世界确凿的过往。   泽卡叹了口气,撇去脑中混乱的画面与回忆。她的梦做到契约印记时戛然而止结束了,看来她正在逐步恢复记忆, 但不是全部。   可她不能再睡了。   她是今晚唯一的机动战力,必须保存体力,时刻准备出发副区或四区……亦或是王都。   泽卡点燃蜡烛与火盆,随手倒了杯水。清醒后,她够着床边的鞋, 随意拖着来到阿撒兹勒的身边。   起居室的中央, 男人单膝跪于地面,双手深入大地。他纤长的睫毛垂下, 神色温和, 宛如熟睡。   泽卡试探地触碰他的原力领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她可以进去。   她便直接踏入原力罩,从背后拥住了他。   尽管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可那猩红色荒凉的大地却不断闪回涌上……她弯下腰,贴住他的脸庞静静地靠着。银白色的发丝垂散在肩边,与黑发混合在一起。衣物摩挲, 泽卡不清楚阿撒能否听见她讲话,但她依然说:“我看见你学走路的样子了。”   旋即停住。   ——她就是忽然很想他,想要在为数不多的空暇时间里依偎着他。   冬夜漫长,泽卡抱了阿撒一会儿,忽而注意到他外袍的口袋微微向外倾斜。她以为又是账本之类,伸手去够,却是一本厚厚的本子。   泽卡好奇地抽出,只见封皮上赫然写着“《神与恶魔》”。   是本书啊。   这本书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教团忙碌,她几乎把找书这事抛在了脑后……泽卡立即翻开,找到上次阅读的地方,上面的墨迹尚且新鲜,像是这两天刚刚续写的。   泽卡挑眉,心中倏尔有了个肯定的猜测。   指尖翻回初始页,现在看来,书上的第一句话——“三千年前,神带着他的子民来到一片不毛之地……”   这个在她眼中虚构的故事,竟是阿撒兹勒一开始就用隐晦的口吻告诉了她一切。   少女饶有兴致地重新读起,觉得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意味深长。   她握着书靠在他的身边,等待他的苏醒。   ……   副区,地下洞穴内。   石厅内火把明耀,艾琳麻木地捣弄着手中的药物。虽然已经习惯了注视这些诡异的生物,并极力说服自己他们是人,然而当靠近时,她依旧会生理性地感到紧张与恐慌。   到底不是真的熟通医术,在意外药死几个灰麟病人后,路德对艾琳丧失了大半耐心。甚至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更长更久了……   艾琳持续深呼吸,努力放空大脑,专注手中的草药。她见过教团研究部的学生看到恶魔时狂热的目光,那种蠢蠢欲动想要动手实验的表情……与路德现在投在她身上的如出一辙。   他想拿她下手了,她知道。氵包氵末   少女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与动作,不让路德发现端倪。   这几天有几只怪物死了,但也确实有几个好了起来。时间太短,她暂且没法摸清规律。   体征转好的那几个,每当她重拾信心时,便只能无能为力地旁观着路德一把抓过他们,强迫他们扬起失去了五官的头部,又撬开他们的牙齿,无情地灌下恶魔的血液。   石厅内从早到晚充斥着哀嚎嘶鸣,不眠不休。那些“怪物”痛苦地满地挣扎打滚,回音缭绕,如同开启了一场永不结束的盛大音乐会。   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回荡在艾琳的脑中,连小憩、睡梦中亦是。她唯有连续不断地催眠自己——她必须救出米娜、必须活下去……   咚咚咚的捣药声麻痹了艾琳的神经,她机械化地重复手中的动作,克制地不去瞧路德残暴的手段。可明明她已小心到极致,依然无法躲过路德探究的眼神。   “你抽一管自己的血给我。”男人轻描淡写地递过一根玻璃管,“现在,立刻。”   石桌上放着锋利的小刀,艾琳听闻颤抖了一下,哆嗦地去摸刀。路德嫌她动作太慢,一把扯过她的手臂,随手一割——   鲜血喷射一段,溅到了路德的脸上。恶魔邪佞地舔去,满不在乎地抵上试管。很快,血液滴滴答答地灌满了。   路德满意地接过,又换上一根空的。这几天的实验毫无进展,因此他准备换一个方向——   艾琳曾经确实出现了灰麟病的病灶,这亦是主人与瑟德结识的契机。说不定艾琳的体内仍有灰麟病活跃的踪迹,只是暂时隐匿了起来。   他命令艾琳灌满五根试管,持着血液匆匆地走了。片刻过后,又拿了几支新鲜的血液回来。果然,以恶魔的舌尖来品尝,艾琳的血与普通人的有着细微区别。   路德按捺住纷涌的兴奋感,再次调配毒素比例,并以不同的剂量混入艾琳的鲜血。这样试了多次,血液用尽,他又粗暴地割开少女的手臂。   艾琳脸色苍白地任他尝试,她打不过他,记不住洞穴的岔口……她唯一的希望似乎就是等待教团救援。   等待啊,多么令人绝望的词汇。   她从未如此渴望过强大的力量可以降临在她的身上——如果可以,神啊,她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深红色的血液再次灌满三支试管,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阵阵灰麟病人的哀叫,路德的实验仍在继续。   少女仓促地用肮脏的布料包裹住自己的手臂,忽而感到一阵晕眩。   耳边纷杂的声音,浑浊的空气……加上多日未见阳光,又营养不良,艾琳在失血过多后,视野迷离变幻,身体渐渐发软。一个踉跄,跌撞几步后,她终于完全昏迷倒地。   彻底丧失意识前,艾琳忽然想到:既然路德企图激发她身上的病灶,那就激发好了。倘若她的灰麟病能如愿回归,对她来说或许是种解脱的途径。   据说得了灰麟病的人类杀伤力不亚于恶魔,只要她重新感染灰麟病,应该有希望亲手杀死路德……   ……   副区,地上。   排查完了三个洞穴的西格莉德神色倦怠,寒冷初时令人清醒,刺痛着人的神经,时间久了便会失去知觉,陷入风雪带来的迟钝迷蒙感。   法斯特高速飞行着,只剩下最后两个洞穴了。为了打起精神,她尝试与他聊天:“喂,假如按照埃特说的,人类不需要位魔了,那你想做什么呀?你想去王都么?王都很美,有数不清的好玩东西……”   “我想继续做位魔。”   “哎?”西莉愣住,一时怀疑自己听错,“可我听说做位魔很痛苦啊?”   虽然能享受其他恶魔没有的祭品数量,但与大地互相折磨的过程……足以令多数恶魔疯魔扭曲。   “对我来说很有趣。”蓝发粉眸的青年淡淡说道,“改造大地,比其他事好玩。”   “……喔。”   西莉哑口无言,视野中群山灰蒙蒙一片,法斯特的速度不减反增。恶魔素来畏寒,他仿佛克服了这个致命弱点:“就算有趣,可是这里很冷啊,不是有悖你们的天性吗?”   “睡觉就好了,我喜欢睡觉。”他简洁地回答。   少女几乎快聊不下去,此刻四处无人,天地间唯有他们。西莉不怕丢脸,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需要给心脏来一点儿强有力的刺激。   “那……”少女纠结一会儿,破罐子破摔道:“如果我想和你契约,你也会继续睡觉,不出来吗?”   “我没兴趣完成他人的愿望。”法斯特的语气透露着细微的困惑,言下之意:四区的问题有人接手了,为何还要契约?   “大概因为小时候太苦了,所以才妄想上流的生活。”西莉自嘲地说,“我啊,想用光明原力换取舒适的一生。人类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很累的。想要活得好需要地位、力量、还有大量的金钱。”   她又没头没脑地加了一句:“卡蜜拉姐姐看起来好威风哦。”   正是亲眼见到领主给位魔的契约者让座,她才动了与位魔契约的心思……   寒风凛冽,雪粒在揉进眼睛的前一秒被无形的黑暗原力融化,法斯特沉默不语。他捏不清少女的真实意图,唯有表达自己的立场:“这次过后,我会继续沉睡。”   他不是合适的契约者。   “我不介意你睡觉。”少女立刻接上,睡觉给予了她很大的自由——尽管没人给她撑场子。   “一区的领主我不熟悉,大部分是埃特在管。”   你的需求我满足不了,达不到卡蜜拉的程度。   “那更好了,”西莉欣喜,“我可以经常见到卡蜜拉姐姐了。”   法斯特:“……”   她这么想和他契约啊?   “我不认为我能为你带来任何好处。”他清楚光明原力者的心脏极为特殊,据说力量前所未有的纯净强大,能够使恶魔的耐毒性变得更好——从而战胜其他恶魔。   但他对追求极致的力量毫无兴趣,连吃心脏这种事……他都觉得黏黏糊糊,异常恶心。   西莉也沉默了。   雪粒打在脸上如同锋利的暗器,她拉了拉围巾,哽住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位位魔居然无动于衷。   果然,她这种无聊的愿望,连位魔都会看不起她吧。   可她就是不想努力啊,人活着为什么一定要努力呢?躺平难道不快乐吗?   正在西莉怀疑人生时,卡蜜拉标出的第四个洞穴到了。高度急速下降,少女朝掌心呵气,搓了搓,恢复知觉。   完全降落后,两人默契地前后朝洞口走去。只见法斯特微微弯下腰,掌心置于地面——   所谓的排查十分简单,只需让法斯特探入这片地脉,便能大致清楚洞穴中藏有什么秘密。   青年的眼眸一瞬间像是结了冰,密密麻麻的霜爬上他的颈项,蓝紫色的血管在白到透明的肌肤下若隐若现。   他粉色的瞳仁昳丽得像是在皑皑冰雪中怒放的稀有花朵,又像是恶魔纯正血统的烙印——风雪交加,满地冰霜中,湖蓝色与粉光交织,法斯特看起来唯美得不太真实,恍若幻境中走出的人。   少女观察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见爬满脸颊的霜久久不退,她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匕首,警惕地看向黑魆魆的洞穴。   “就是这个,”几分钟后,青年意识回笼,比了个嘘,“里面很深,你小心跟紧我。” 第七十二章 “杀了你的意思。”……   恶魔的移动速度其实很快。   然而洞穴狭小, 有些地方无法飞行,必须猫着腰小心走过。还有些石台落差太大,西莉身高不够, 必须靠法斯特拉一把才能上去,她清楚, 自己拖累了法斯特的速度。   在搭了好几次手、借了好几次力后,西莉主动说:“你先进去吧, 留一道黑暗原力作为标记就行, 我怕人质……”   她不认识艾琳修女, 但看泽卡那副生气又因四区问题不得不作为机动战力的时候,她还是十分愧疚的。   她喜欢在合理范围内依赖别人,却不希望有人因为她的依赖而死。   洞内氧气稀薄, 少女的喘息声成为了唯一的音源。法斯特拒绝了,他一把托住少女的臂膀将她提上来:“里面很黑,岔道极多。没有我的原力感知你很难走,再过一段距离就好了。”   他所谓的“再过一段距离”,就是抵达相对平缓的区域后, 单手夹住娇小的少女, 如同拎着羊羔般,飞速驰行在洞穴中。   石道漆黑且空旷, 没有想象中往来巡逻的守卫, 倒是黑暗原力铸成的陷阱铺天盖地。法斯特释放寒凉的原力冻住罗网般密布的机关, 这样既不会触发主人的感知,也不会攻击他们。   “阿撒兹勒的猜测是对的。”   阿撒声称这伙人的主要势力极有可能趁着八区的集会抵达了中空无人的王都。虽然他不清楚王都有什么好夺取的, 不过对方的猜想完全正确。   西莉小心翼翼地绕过原力陷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哪怕有法斯特的指引, 她的冷汗依然沁湿了脊背。法斯特的原力照明于她其实与纯粹的黑暗没什么区别——可惜她的光明原力容易打草惊蛇。   又深入了一段距离,细密的岔口实在太多了,几乎令人产生了记忆错乱。   法斯特被迫停下再次测量地脉的走向,他闭上双眸,五感延伸到极致。约莫过了十几秒,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呻|吟。   那些声音微不可闻,是呢喃又像是梦呓,转眼间消失不见。   法斯特耐心等待,细致地辨别着不同的气流走向,等声音再次降临时,“走。”   他又一把抓起了西莉。   少女的四肢因紧张而僵硬,越往里面走,气温越是升高。地面的岩石湿漉漉的,容易打滑。深邃鬼魅的地下世界中,凭着几声她根本听不见的呻|吟,法斯特左穿右拐,在眼花缭乱的地底竟然真的发现了一群人——   那是一个布满了白水晶的洞口,比人还高大粗壮的晶柱从上到下挤满了整个圆形空间。这里的光线无限折射,只需一点薄光,便明亮如昼。   正因如此,一旦有人踏入,白水晶也会立刻反射出来人的身影。   这是个无处可逃的天然监视口。   躺在地面的人类意识模糊,手臂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来是取血留下的。   西莉连忙上前查看,拍了拍发出呓语的人:“喂,喂?醒醒!我们是教团|派来营救你们的,其他人在哪?你们知道些什么?”   听到“营救”二字,虚弱的人眉毛动了动,似乎对这个词的反应极大。   西莉又重复了几遍,终于有人清醒过来,虚虚一指:“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被囚禁在这里…本来有个修女照顾我们,可她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带走了?去哪?”西莉立刻揪住那人的领子,迫使他回忆,“是离开这里了?”   “不,不…”说话的人痛苦地摇着头,“他们往更深处去了……”   少女便放下手中的衣领,换上柔和坚定的语气安慰道:“救援的人很快会来,我们是先锋,必须先去解决敌人。你们再撑一会儿,放心,你们马上就能得到解救了。”   说完,她看向静静研究陷阱的法斯特。   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   明明杀机四伏,原力遍地。可他们停留了快有十分钟了,依然没有敌人前来:“他们会不会逃跑了?”   假设主心骨前往王都,陷阱则作为预警信号——当教团找到这里时,剩下的人恐怕能够利用复杂的地形尽早撤退。   “嗯,有可能。”法斯特波澜不惊地松开晶柱,立刻拎起西莉,又风驰电掣地向蜿蜒的深处奔去。   由于一下子探入腹地,没有足够适应的时间,加上氧气的稀缺,西莉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眩晕感。   她本以为进来的地方足够令她目不暇接,可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却更叫她头晕眼花,仿佛置身于世界上最复杂危险的迷宫。   浑浑噩噩间,一滴水蓦地滴在少女的唇间。   她下意识舔了舔,可接下来却有连绵不绝的水滑落在她的身上。   地穴顷刻间像是下了场滂沱的雨,再往里走,气温保持平衡,石笋凝结的水汽接二连三地落下,浸湿少女的衣衫。   属于人类的声音彻底消失了,法斯特顿住脚步。   水汽落下的声音完全掩盖了其他声响,形成的雨帘甚至挡住了部分气流的流动,他无法从中寻找线索。   青年蹲下身,准备探查地脉——这种方法虽然损耗精力,却能指向黑暗原力最为浓郁的位置。   那基本就是恶魔所在。   方才他在洞口时粗略一探,这个洞穴到处充斥着大量的黑暗原力。进来后,却发现皆是对方布置的陷阱。   然而深入到一定范围内,陷阱减少,他又能重新查探黑暗原力了。   掌心化作原身,刚过两三秒,指甲堪堪刺入地皮时,空洞的洞口突然掀起一阵强烈的风。   这风来得迅速猛烈,差一点就将刮走西莉。   法斯特眼疾手快地按住她,只听远处乍然出现了毛骨悚然的哀嚎——少女汗毛倒竖,浑身鸡皮疙瘩骤起,她听过诸多动物的咆哮,却没听过这般的……   西莉心脏狂跳,害怕的同时又辨别出声音似乎是“女声”。这种音色类似动物又像是人类……她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哀鸣,她不适地抱紧自己,头皮发麻。   法斯特却倏地向声音来源冲去。   有了第一声嘶吼后,后面的声音更多了。灰尘散乱,一连串石头崩塌的声音响起,甚至影响到了外面。乱石砸落,法斯特抱着少女灵活躲避,而圣女双眸紧闭,捂住口鼻。   声音的指引使得两人急速前进,当堪堪抵达混乱爆发的源头时,法斯特蓦地放下西莉,“你害怕的话,就在这里等我。”   少女连连摆手:“不,我要进去。”她必须亲眼看到艾琳修女。   再说…把她一个人扔在乱石随时会掉落的地方,她情愿跟着法斯特直面敌人。   砰的一声炸响突然袭来,一块巨大的岩石不知被谁被抛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死死覆在上面的“活体”。   趴在岩面上的怪物龇牙咧嘴,它没有五官,身体呈现深灰色。西莉没有见过这种生物,她下意识躲在法斯特背后,“这是洞穴蜥蜴吗?”   可他们没有尾巴啊……   她头一次感到了自己知识的匮乏——它纤细的四肢很像人类,但头部确实是一个个挖空般的“洞”,她压根找不到它的眼睛在哪,而且它也没有尾巴来维持平衡。   这是新物种?图书馆的禁书好像都没记载过……   恶魔的视野与人类不同,他们能够看到原力构造与身体构造,尤其是生物的心脏。法斯特沉默了一会儿,这种心脏大小和形状确实是人类才有的,他的大脑里搜索不到类似的生物了。   “它…好像是人类。”他第一次出现了犹疑难定的语气。   时间紧迫,容不得两人迟疑下去。法斯特径自掠过活物,拉着西莉迈过碎石。   视野恍然开阔。   这是个空间宽敞的巨大石厅,高处的火把熊熊燃烧。法斯特站在高位,位于地面的路德随手擦拭唇边的血迹,吹了口口哨:“有人来了啊。”   他熟人般招呼法斯特道:“喂,这里爆发了灰麟病,这些都是灰麟病人,你们也来一起帮忙处理吧?要是传出去了,人类可就完蛋了哦?”   伫立于他对面喘着粗气的,是一位身量惊人的灰麟病人。   和西莉方才见到的滑溜溜黏腻的活体不同,这个病人身上长满了细密的鳞片,犹如覆盖住躯体的坚硬盔甲。它的五官俱全,头上伸出了两个犄角,犹如恶魔变成原型时的状态。   西莉听说过灰麟病,据说得了这种病的人六亲不认,理智全无,会肆意屠杀周围的生命。   所以…这里的…全部都是人类……??   可是那些活体看起来和下面这个完全不是一个类别啊……   少女紧张地扯住了法斯特的袖子。   四周火把明耀,而她的目力又极为正常——因而发现,底下的那个灰麟病人,身上残破的衣衫和艾琳修女曾经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西莉连口水也不敢咽,匡论张口说话。她悄悄反扣住法斯特的手,用指尖在掌心传递暗语。   路德见二人毫无反应,嗤笑一声,大手一挥,无数匍匐着的滑腻怪物朝二人冲去。同一时刻,那位身形恐怖的灰麟病人也开始了与路德的缠斗。   面对扑面而来的怪物,西莉下意识释放出强大的光明原力,然而怪物们攻势凶猛,半点没有退却的意思。   这些怪物本身是人,光明原力对他们自然无效——法斯特出手用寒意凛冽的原力冻住了它们。   他自高处一跃而下,地面散乱泼溅着各类破碎的玻璃瓶与五彩斑斓的液体,显然有人在这里做过实验。   “你创造了它们。”法斯特肯定道。   路德眯眼:“你又是谁?”主人带他见过各大位魔,却没见过眼前这位。思及对方使出的原力招式:“……一区的位魔?”   居然醒了?   又是一块巨石朝路德砸去,使魔啧了一声,随手破开石面——艾琳彻底沦为灰麟病的速度太快,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却也舍不得弄死她。   偏偏她的学习力攻击性极强,耐打程度惊人,他一时半会儿弄不晕她!   他一边处理残局,一边说:“这些年一区送给你的祭品都是我们的人,一区收了我们不少好处。你们领区今年的发展不错吧?埃特……”   话未说完,一根悄无声息出现的冰柱差点洞穿了路德的心脏——   好在他的身躯柔软灵活,借力一跳,勉强躲过无声的杀机。   “喂喂喂,你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这个位魔未免太不讲礼仪了!   路德单手恢复原形,一把扯过不断捣乱的艾琳,将她随手扔了出去。   庞大的怪物经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重重砸在最厚的那块石壁上。粉屑飞溅,她痛吼一声,惨然滑落。   使魔擦拭掌心,吹拂灰尘,朝法斯特走去:“你什么意思?”   眼前的位魔似乎不讲常理,对方好像不存在任何感情波动,对利益分配也毫无兴趣。   这句话法斯特听懂了,他简短地回答:   “杀了你的意思。” 第七十三章 父慈子孝。   无止境的夜, 卡斯比亚庄园一派祥和宁静。今夜风大,掀起的沙浪迅速改变着道路的方向,为了防止客人迷失, 侍从们来回忙碌着固定金属笼灯。   位于庄园边缘的客舍内,宽长华丽的外套铺满了地面。一位少女正靠坐在其上, 用外套拖地的部分盖住自己的腿。   鲜花芬芳,炭火充足, 一切恰到好处。倏尔间, 外袍主人眼睫微颤, 随即睁开。   似乎察觉泽卡就在他的身后,阿撒兹勒短促地笑了一下,微微活动身躯, 唤道:“泽卡。”   “嗯?”少女蓦地放下书本,转到他的面前。   “副区的事情解决了。”   “他们找到艾琳了?”泽卡莱亚诧异于他苏醒的速度,眼眸骤亮,“你怎么得到消息的?”   消息远比他们预计的传得快,阿撒兹勒揉着眉骨, 言语中透露出欣赏:“法斯特很聪明……他通过地脉联系了我。”   他与法斯特没有私下交谈过, 诚然他的本体在一区深处也有延伸,然而仅仅通过一个语焉不详的计划就能洞察出这点……法斯特简直聪明过头了。   “等于说, 他和你的本体在地脉中碰头了?”   “是的, 不过地脉中无法使用语言交流, 他只是给了我一个‘成功’的信号。艾琳修女具体怎样,还是要等他们回来。”   这个消息极具价值——一个隐患消除完毕, 代表着他们可以专注于四区。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泽卡顿时起身拎刀:“他们那边这样快,说明你的猜测没错吧?”   王都果然出事了。   “嗯, ”阿撒兹勒颔首,“使魔和主人之间有感应联系。里恩一切正常,芙罗拉和迪莉娅暂时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所以王都的事态对于他们来说不算紧急——对方也在等,等着八区的闹剧落幕。   泽卡思忖一番,应下后突然说道:“阿撒,我有一个想法。”   四区欺骗位魔弗斯的行动,其实只需阿撒兹勒一人——最坏的情况是由他接手四区,无论如何,他一人足以控制四区的全部情况。   既然艾琳找到了,她或许不一定必须留在这里。   “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泽卡冷静地分析,“但我还是想去安妮特那边看看,带上阿比。”   安妮特所在的位置和八区简直是一条对角线的两端,距离最为长远。   她继续说:“你们解决四区需要时间,安妮特那边问题不大,应该很快能处理。最后我们在王都近郊汇合,怎么样?”   这是最省时间的做法。   而阿比身为阿撒兹勒的使魔,如果她出事,他能第一时间感知情况。   事态紧急,这样不仅能迅速消除对方燃起的星火,还能将敌人围困在王都,他们从被动化为主动。   花香四溢,室内无声。少女凝视着阿撒的面容,等待着他的回答。   阿撒兹勒也深深地回望住她。   视线交汇,如有电流摩擦,一瞬间,种种画面在两人的脑海中浮现。   阿撒与泽卡契约多次,自他找到她开始,他们从未离得这般远过。他不放心她一人出去,尤其她的光明原力已经暴露了。   这个世界的意外太多,人类脆弱,死亡方式向来不局限于传统。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轻易地造成人类的死亡。   对他而言,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比不上泽卡来得重要。   他不愿让她单独出去。   仿佛知道阿撒在想什么一般,泽卡上前几步,踮脚抱住他的肩,安抚道:“我看过你新写的书了。”   阿撒:“……”他刚刚苏醒,不曾注意到这点。   少女趁着他没反应过来,乘胜追击:“我下午梦见了我们第一次契约的场景,还有你学走路的样子。”   “……嗯。”虽然不清楚泽卡怎么会连这个都看到,但他下意识觉得丢脸,所以悄悄撇过了头。   “我爱你。”   “……!”   她说得又快又响,快到令阿撒失神,响到令他听得足够清晰。青年瞬间头重脚轻,泽卡却已吻上他的唇,贴着他说:“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一次。”   “嗯。”阿撒兹勒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甚至渺茫无边地想,房间里的火盆怎么烧得那般厉害,将他蒸得又闷又热,脸红心跳。   可是震惊归震惊……有些事情是不能随意让步的。   青年正准备说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谁知泽卡又迅速堵住他即将到来的反驳:“你说没有人能变作我的样子迷惑视线,但你不就可以么?阿撒。”   “你能使用光明原力,而‘我’怎样你再清楚不过了。变成‘我’随便出去晃一晃,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总比卡蜜拉姐弟来得轻松多了。   见他脸颊绯红,泽卡好奇地伸手碰了碰——是烫的,比平时热上许多。   怎么这么多次了,他还是这样害羞啊。   以后再亲密一些的话,他要怎么办呢?   如同看见她的心里活动,阿撒兹勒忽而捉住泽卡的手。   少女的脸庞近在咫尺,清澈的眼眸溢满了探求与对他害羞的烦恼。泽卡对于情|事的大胆直白总让他招架无力,他就是不好意思……无法做到她那般坦荡坦然,但他确实喜欢这种亲密的体验。   于是他扣住她的手,低头吻了上去。   后面几步便是墙,泽卡从不认为自己力气小或是承受不住来自上方的压力——男女体态天生有别,从前皆是阿撒坐着躺着被她吻,可如今两人站着,情况天差地别。   她抵得住来自上方破空而来的刀刃,可是亲吻一事截然不同。   面对比她宽厚得多的肩膀与臂弯……少女原本气力稳实的踮脚很快摇摇欲坠,逐渐变成站平,吻到后面甚至微微仰面。   她抑制不住地后退几步,最终撞上了墙。   手被抵住压在墙面,泽卡沉迷这种新奇的刺激感。她微微偏开脸颊喘息几下,又不甘示弱地亲回去。   大概亲了三分钟左右,少女蓦地挣开阿撒的桎梏,拎起十字架就往门边走。青年叫住她,笑意盈盈地看向她:“阿比在红棘那边。”   泽卡睨他一眼,准备合门。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拭了下嘴唇,又道:“阿比力气很大,她是装的,你可以让她带你飞过去。”   “……”这下她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有。”阿撒兹勒像没看见少女背影似的继续说,泽卡果然站住脚跟,微微侧首了。   “我爱你。”   泽卡莱亚架着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第三领区。   夜晚总有许多人不眠,伊格内修斯处理着雪花般堆积的信件,裹紧了身上的毛毯。   年纪上去,到了一定岁数,身体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洛斯特侯爵也是,这种生理上的衰老他们似乎无法规避。   三区的重建虽然历经波折,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新状况,好在洛斯特侯爵始终伴随他左右,承受了一半压力。   经过半个月的波折,伊格对洛斯特侯爵已产生七八分信任——当然,信任不意味着不防备。   来往的信件批完后他都会吩咐侯爵重看一遍,如果有意见分歧,两人会重新进行商讨。若是久久讨论不出结果,便到了雷诺兹说话的时候了。   冬夜容易困顿,今夜气氛沉倦。伊格打了个哈欠后,门外正有教团团员推开门的一角:“王,克莱尔殿下求见。”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让她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吧。”   团员却不依不饶地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为难的神情:“殿下说是很紧急很私密的事情,好像和尼勒殿下有关。”   “唉,这群不省心的东西。”伊格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制止了洛斯特侯爵离开的动作,“我看你三个女儿教得很好,一起留下来听听出了什么事吧。”   侯爵便硬生生地坐下了。   没过多久,盔甲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克莱尔大步推门而入。   原本困倦的伊格登时被那副崭新锃亮的盔甲惊得醒了:“克莱尔,你晚上穿盔甲不累吗?”   哈,克莱尔掩去嘲讽的神色——他竟然会关心这个。   明明远远地听到了,却还要装出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王女呼吸间撇去情绪上的不耐,隐晦地扫了眼一旁的侯爵,恭敬又谨慎道:“爸爸,亲疏有别。哥哥的事情……我想我们还是单独说吧。”   “无妨,”王摆摆手,“是我没教好他。侯爵听听也好,一起想想别的管教方法。”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尼克勒斯又为卡蜜拉闹出了什么风波。   王女挣扎几番,最终转过身,拉上门,悄悄落了锁。   这一切细微的动作尽被洛斯特侯爵看在眼中。他若无其事地蘸着墨水笔,同时大腿稍抬,顶住藏在桌下的匕首,重新翻开信件。   “父亲,王都沦陷了。”   盔甲踏过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克莱尔不以为然。她漫步在两位年过半百的男人面前,先前的拘谨荡然无存:“哥哥也被绑了,作为人质。”   伊格内修斯讶异地瞄了眼侯爵的方向,没有完全看他。他用余光小心地扫着周围:“你什么意思?”   “不愧是父亲,”克莱尔闻言哈哈大笑,“连父慈子孝的话语都不愿意多说一点啊。”   她原以为,他起码会关心怎么解救尼勒,和她说些试探的软话……没想到啊,他居然全然不顾及亲情的脸面。   她抽出藏在盔甲中的细剑,指向伊格,又迅速移向洛斯特,后者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伊格不明白女儿为何会这样,他在记忆里快速搜索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疑惑地说:“你对我有不满吗?我有亏待你吗?”   他对任何一个子女都未有过苛待才是。   “没有。”克莱尔跟着否认,阴阳怪气,“身为王女,我吃穿不愁,用的皆是最好的,想做什么您从来也不限制。只是身为您的子民,我对您的统治方法多有不满罢了。”   王女说着收起刀,示威已过,她目前不想真的杀死自己的父亲:“假如尼勒和我,二者必须选一个,父亲,您会选谁?”   伊格内修斯挑眉。   都到拔刀相见的份上了……还问这个问题啊。   其实几个子女在他眼中毫无区别,伊格如实回答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克莱尔,你想先刺哪一边?”   王女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她的父亲,果然,谁也不爱,任何一个孩子他都不爱。   她扫兴地半鞠躬,盔甲都似乎随着光影的变动黯淡下来:“听我一言,您最近在三区好好待着,不要贸然出去,外面很危险。”   说罢,她便转身走了。   只留下面面相觑满脸不解的王与侯爵。 第七十四章 有话对你说。   门一合上, 伊格内修斯根本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感,反而尴尬非常。   ——虽然洛斯特侯爵见过他诸多软弱无力的窘态了,但是连亲生女儿都管教成拿剑相向的模样……他的人生, 未免太失败了一些。   王抱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的想法, 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让你见笑了。”   “呵呵, 哪里哪里, ”洛斯特侯爵心中腹诽, 干巴巴地跟着假笑:“事出突然、事出突然嘛。”   两人心照不宣地视线交错,后来还是王主动唤来侍从,命他找些酒, 并把宗主教请来,气氛这才稍许缓和一些。   克莱尔并未阻拦伊格的正常社交,在她眼中,三区来来回回不过三个老男人,势单力薄、不足为惧。一切如常, 伊格内修斯还是那个批阅信件的王。   这令王重新审视了敌方势力。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笃、笃、笃,一声又一声, 像是催眠。   好在雷诺兹很快提着酒桶来了, 胡子花白的老男人一气呵成, 动作流畅地连倒了三杯酒,深红色的液体灌满玻璃, 中间一滴不洒,酒桶稳稳地坐到了地面。   团员在他的示意下关好门,离开这片区域。   “好了, 告诉我吧,发什么了什么事?”   ……   经过王的详细描述与洛斯特侯爵的细节补充后,三人没有急着讨论王都的问题,重心则是偏移到:“是我不会养孩子吗?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几杯酒下肚,伊格的声音充满了冤枉。   “侯爵,你说说看。”洛斯特和他的人生轨迹差不多吧——大家都是位居高位、中年丧妻,为何他的孩子歪长成了这样?   老大对着求而不得的女人颓丧癫狂,老二又想要夺位谋反……老三离经叛道,老四夭折了,老五又是跟着二的。   侯爵缄默再三:关于孩子,他亦毫无经验可谈。他甚至想郑重强调一遍“你们清楚的,我干脆把孩子丢去修道院了……”可他不能直接扫王的兴。   迪莉娅三岁前,他和黛西作为年轻夫妻对她宠爱无限,可当第二个孩子依旧是女儿时,黛西的教育方式慢慢改变了。   她告诉迪莉娅,她是家中长女,未来可能需要继承洛斯特领区。作为大姐,她必须承担起照顾家族、照顾妹妹的责任。   而对着芙罗拉,她则悉心培育她关于女性方面的一切技巧——确保她未来有资格找到优秀的丈夫。   后来泽卡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出生了,黛西无法承受风言风语独自离开——这三个孩子也陷入了放养状态,尤其泽卡,几乎是被修道院养大的。   侯爵不愿就这个戳心窝的话题发表意见,伊格不愿轻易放过他。他一一追问他平时教育孩子的方式,比如孩子出现问题时,侯爵又是怎样解决的。   两人一路对照下来,发现彼此的养育方式并无区别,大家都是散养,却养出了天差地别。   有些醉意的伊格说:“我父亲从小也没怎么管过我,我的教育方式与我父亲差不多,可我的兄弟姐妹……”他们有着比他高洁的品德,或许……是他不好,所以他的孩子也不好。   酒精磨人,气氛微醺。雷诺兹听了半天,又是窘迫又是惭愧。   身为王储们名义上的教父,王储一个接一个出了问题,他其实亦肩负很大的责任。然他一生奉献给神,未曾娶妻,更不知从何谈起孩子们的症结。   宗主教轻咳一声,举杯碰上王手中的酒杯,岔开道:“克莱尔殿下说作为您的子民,不满您的统治方式……洛斯特侯爵,依您所见,王统治下的领区究竟如何?”   这个嘛……太难说了,一不小心就是给自己挖坑。怎么这个时候了,这位宗主教还喜欢抛给他假惺惺的问题啊?   平心而论,伊格内修斯作为王呢,各方面中规中矩。他竭力维持各大领区平衡,不断修复彼此的关系。作为至高无上的“王”,他不随意滥用身份、侵占领区利益,偶尔闹上一闹,也仅仅是不打紧的小敲打罢了。   对于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来说,他其实非常欣赏伊格的统治方式——“平庸、稳定”有时候才是维持这个世界的根本。但在年轻人眼中,这种长久的和平大抵还不如偶尔的战争来得激动有趣。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拨开话题:“克莱尔殿下崇拜过哪位历史英雄吗?有可能她对父亲的期许与对英雄的幻想重叠了。”   “唉……”伊格唉声叹气,惨然的烛影衬着他灰白相间的发,男人的身影看起来落寞孤寂。   “说来也是我不好。”妻子去世后他没怎么管过孩子了。   孩子的兴趣爱好他半点也不了解,匡论这类细节。就算现在问克莱尔哪门课学得最好,恐怕他都得当面过问克莱尔的教师。   而奥罗拉更是克莱尔亲手带大,亚摩为了明哲保身则是自由生长,绝不站队。   他们成年了,有诸多自己的想法。他错过了最好的沟通时期,与他们渐行渐远。   聊后代已经聊不下去了,说来满是惆怅。雷诺兹适时地添酒:“王都那边您准备怎么办?尼勒殿下被绑,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对方连他这个宗主教都不屑一顾,想来实力强劲……留守的红衣主教们,恐怕凶多吉少。   “绑就绑了,克莱尔不是说了么?他是人质。既是人质,对方总有拿他和我们谈条件的一天。”   目前蕾妮雅回到六区镇守,圣团的学生全部外派,唯一依仗的克莱尔军团又状似叛变,他们能保护好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就不错了。   “我们老了啊。”伊格悠悠叹气一声,“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就足够了。”   其他的,随机应变吧。   洛斯特侯爵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作为旁观者,通过王的三言两语,他稍稍能理解克莱尔举刀背后的缘由。   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位魔的威逼利诱下,他犹豫一阵后,还是愿意蒙骗泽卡献她出去……不要说泽卡,哪怕上面两个亲生的,当一整个领区与单独的子嗣同时放在天平的两端时,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选择领区。   而王早年丧兄丧姐,早已习惯王室的牺牲法则。对待子嗣,他应该最初就没投入过多感情。   又或者,他的感情大多给予妻子了。   红酒与光影交叠,饮酒过多后,洛斯特侯爵的目光渐渐发直。   他盯着破损的墙纸,忽而迷惘,开始反省……泽卡未曾对他举刀相向,他是否该感到庆幸呢?   另外两个女儿为了维持家族利益,早年迁去王都,心中是否也存在着对他的怨怼?   他从来没有扪心自问过。   ……   第三领区。   清澈的湖畔边,克莱尔烦躁地来回踱步。夜已静,人们纷纷休息,一个黑影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亦步亦趋。   “我说了,别催我。”王女冷笑一声,“你们恶魔不存在感情,可我是人类。就算要弑父,也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的过程吧?!”   “呃……”恶魔的神情溢满了为难,他绘声绘色地说过锡德尼的残暴程度了……可是亲眼所见与二次传话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他唯唯诺诺地补充:“还有恶魔去寻奥罗拉小姐了。八区比三区距离更远,恐怕……”   到时候发生什么意外,那就解释不清了。   克莱尔对尼勒厌恶万分,奥罗拉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戾气冲上,一把揪住恶魔的领子:“你还要我重复几次?不要威、胁、我。”   比起区区一介人类王女,恶魔当然更加惧怕锡德尼。他担忧任务无法完成自己会死,所以选择了继续跟住王女。   克莱尔气得随手脱下盔甲,叮铃哐啷地砸在长得横七竖八的草坡上。   她原以为父亲偏心尼勒,所以对尼勒欺负恐吓她们的事情视而不见。今日所见,父亲压根不在意任何一个子嗣——他完全不清楚他们中间有着龃龉。   或者说,他清楚,但是不愿费心了解详细。   大概对于那个男人来说,哪怕他们全部死光了……他也无所谓吧。   王女褪去铠甲后,衣衫单薄,抵不住深夜的寒凉。她抱着自己蜷缩在湖畔边,安静地待着,可她什么也等不来。   她名义上的父亲,甚至不屑于逮捕她、拷问她。   当然也不会关心她去了哪。   -   第八领区。   沙海变幻莫测,亚摩浑然不觉地坚持夜间锻炼。他连战几天,伤痕累累,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即使这样,他的输赢依然是摇摆可怜的五五开。   八区强者名不虚传——与SS级团队对战,也有险险获胜的。   每天,这里到处进行着精彩绝伦的战斗。   若论精彩,当然谁也比不过泽卡与卡蜜拉的一战。那一战过后,看什么比试都有些索然无味——虽然他甚至达不到“索然无味”的水平,可作为观众,他的眼睛还是十分挑剔的。   因而格外期待最终的决战。   沙海遥遥,星子明朗。风卷起的沙旋中,远处微茫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   亚摩呼吸骤停,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卡蜜拉了。他想她想得发狂,一腔思念全部倾注到了战技的锤炼上。……或许,这几天努力的他是有资格叫住她、见她一面的。   这么想着的亚摩立刻冲动地追上那个曼妙的身影,大喊道:“卡蜜拉小姐!”   背影僵硬地顿住,又以微妙的速度朝偏僻的拐道走去。   亚摩见状如遭雷击——难道卡蜜拉甚至不愿看见他的脸了吗?他这样讨人嫌吗?可他们之间不是还有盟约在身吗?   思及盟约的亚摩顿时重拾信心再次追了上去,他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必须找卡蜜拉说个清楚,没错,就是这样。   他在心里为自己鼓气。   大抵是裙子与高跟鞋不方便走路,青年居然真的追上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神。他不敢触碰她,而是小心地绕至她的面前,对上她的眼眸。   “卡、卡蜜拉小姐,我有话对你说。”亚摩结巴了。 第七十五章 天赋异禀。   月色皎白, 寒气肆意。沙漠的冬夜冷得令人发指,呼出的气似乎与天上的光一样的凉。   昆吉要被烦死了。   为了快速适应卡蜜拉的神韵与腔调,他穿着高跟鞋在沙地里扭着身体走路有段时间了……摇曳的体态与细细的鞋跟将他折磨得心烦意乱, 他简直怀疑卡蜜拉故意找借口逗他玩。   少年心情不愉,亚摩又恰好撞上来, 昆吉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已经过了凌晨,眼前的青年微喘着气, 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伤痕。昆吉一边隐晦地扶着自己扭累了的腰, 一边心道:他姐姐魅力可真大, 竟然可以令一个游手好闲的王储突然变得积极好动、玩命似的训练。   难怪红棘近来说话夹枪带棒的——辛苦带着学生,还不如卡蜜拉跳支舞来得有效。   昆吉烦不胜烦。   答应卡蜜拉的要求实属无奈,下午她突然找到他, 说:“昆吉,你不是一直因为母亲的死亡而怨恨坎维亚的制度吗?如果你愿意体验几天‘我’的身份,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真相?”难产而死能有什么真相?   除非……   “对。”   “母亲莫非不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致死的吗?”昆吉闻言一个箭步冲上,手握了又握,克制按住女人肩膀的冲动, 难以置信地问, “有人故意陷害她?”   “不是,没人陷害母亲, 母亲也确实是难产死的。”卡蜜拉平静地说, “当时我旁观了整个过程。”   她纤细的指尖指向自己的脑袋:“这里储存了全部的画面。只要你愿意当几天的‘我’, 回来后我立刻找阿比传你记忆。”   “你……”少年错愕地与她平淡无波的琥珀色瞳仁对视,明明他们有着相似的容貌, 他却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姐姐一般。   他自嘲地笑了几声,扶住自己的额:“……卡蜜拉啊,你有把我当作亲弟弟看待过吗?你打小就习惯闯祸后把一切过错推到我身上, 逼我穿你的裙子假扮你参加宴会……我一一照做了,可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真相你都不告诉我?这么多年了……”   如果不是这次分身乏术,她打算瞒他多久?   何况这有什么好瞒的?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难以挽回的后果、又或是因为利益牵扯无法报仇?   哈。   临近黄昏,风掀起女人卷曲的发,却没有软化她的神情半分。卡蜜拉无动于衷地望着深呼吸的昆吉,缓缓地摇头。   日常在外风情万千的女人此刻于昆吉面前冷淡得竟有些刻薄:“因为我曾经无法面对你,是你的出生害死了母亲,幼时的我是这么想的,抱歉。”   小时候的她目睹了那一切后,产生了极大的阴影。哪怕长大后知道孩子无辜——错的是想要更多继承人的父辈们,但是……错误已经铸成了。   情理上她明白昆吉是自己的弟弟,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的确带走了母亲。   未和埃特契约前,她很长一段时间被领主的言语说服束缚,什么不告诉昆吉是为了昆吉好……万一他陷入精神崩溃、杀人如麻,诸如此类。   直到与埃特契约,加上年龄渐长,见识了无数贵族虚伪的脸面,她才愈发深觉被灌输的理念是错误的。   卡蜜拉坚信不论想做什么,一切为时未晚——昆吉到了年龄,他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该让他知道那些往事了。   再不济……埃特也能制住他。   沙海如波、沙浪翻涌。仙人掌孤零零地伫立着,远方,太阳降至地平线以下。   平地的尽头,深邃的霞红犹如太阳爆发出的最后力量。无形的隔阂阻挡在姐弟二人之间,少年恢复了平时缄默的状态。   他不说话,女人便如少时一般,默认他答应了。   她抬起纤细的小腿准备离开,却听昆吉忽而冷声询问:“外面是不是又出事了?和我这次任务有关吗?你还欠我副区的真相。”   她又要什么都不作解答,扔下他一人独自处理吗?   “卡蜜拉,你……”他清楚前几年她过得很差,每天焦头烂额,可她总是什么也不告诉他、避着他。   “我知道上面那些人希望我继承坎维亚,一旦我沾染这里的权利坎维亚就会逐渐分成两派对立,但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明面上他们对立,私下他们互相帮助。随便那群无聊的贵族斗来斗去,最好闹得两败俱伤。   少年的嗓音坚定有力,眼神一扫往年的阴郁灰霾,仿佛对这样的生活向往已久。   卡蜜拉微微睁大双眼,苦笑一声。   啊,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无论再怎么变,昆吉始终是那个心软的昆吉啊。   小时候每当她闯祸了,怕被教训,总会把全部的过错抛给他。他被迫承担了一次次的责罚,下一次却还是愿意帮她顶下所有的罪责。   童年那个追着她牙牙学语的男孩似乎与现在的少年重叠,女人稍侧过头,指尖拨了拨凌乱的发:“……我想让你自由一点。”   她承了弟弟的情,理所应当该为他辟出一片自由的领域:“那些事情你不会喜欢的。”   她想着昆吉该去追求他喜欢的东西,然世事难料,他剑走偏锋,兜兜转转又拐回了这里,甚至妄图触动八区最核心的利益。   这次就让他自己选择吧。   “关于副区,所有信息已经汇总在泽卡那里了。不过恐怕她也很忙,我的身份就交给你顶替一阵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联系契约印记,唤来埃特,两人快步离开。   ……   自黄昏到深夜不过区区七八个小时,昆吉能别扭地变出卡蜜拉的外貌已是极不容易,匡论行走时妖娆的姿态与摇摆复杂的女性服饰。   顶着亚摩热烈的目光,昆吉喉咙微动,问题随之而来——他已经长开了,又要怎么变幻出女性纤细的嗓音?!   于是只能古怪地沉默。   青年见女人默不作声,也不离开,便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羞赧地说道:“卡蜜拉小姐,我是不是……叫你失望了啊?”   “其实也不只是你失望了,我的契约魔都对我失望啦。姬玛想要和我解除契约,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啊?”   青年不知不觉开始碎碎念,将自己最近的压力与迷茫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他不奢求卡蜜拉帮助他,他只是想同她说话,她不回应也没关系。   亚摩虽然脸皮厚,但不代表他不心高气傲。到底是王储……他能接受自己不要别人,却无法接受别人抛弃他,尤其身边最亲近的契约魔。   “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么?”昆吉试图找出女声的感觉,嗓音微哑,“你想变强,魅魔是不够的。”   “嗯,是吧,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亚摩惊喜于卡蜜拉居然回应了他。   连续的疲惫令他无法分辨眼前人的怪异之处,他失魂落魄地沉默一会儿,强迫自己管住嘴巴:“那请殿下早点休息吧,抱歉打扰您了。”   “亚摩,你很了解我么?”正当青年假笑着挥手时,“卡蜜拉”蓦地叫住他。   亚摩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怎么会了解您呢……我连仰望您都——”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卡蜜拉粗暴地扯住了他的手臂。   亚摩惊讶地僵住了,脸上迅速攀上红晕。昆吉虽嫌弃反感,却依然坚定地招呼他。   “跟我走。”他用了男声。   ……   副区。   路德与法斯特沟通无效后,两人直接开打,西莉亦被迫徒手杀了几只灰色生物。   尽管清楚他们是人,可当他们溢出的血液是灰色时,她压根没有杀了人的实感,只觉得自己杀了好几个恐怖的怪物……   在原力惊人的威压下,地穴开始颤动,悬挂于高处的石柱一根根坠落,犹如天然投石陷阱。   不少飞扑而来的灰麟病人被石柱砸穿身体,有的被石头压住部分躯干后还在不断嚎叫挣扎,一时残肢满地,处处流淌着灰色液体。   西格莉德蜷缩在上方的洞口中压根不敢动作、也没胆子探头。偶尔有怪物顺势爬上,她便用法杖的杆子将怪物打下去。   恶魔的打斗可不是开玩笑的,石笋的掉落几乎引起小范围地陷。随着法斯特与路德打斗的激烈化,整个地穴似乎有被黑暗原力震崩的趋势——   路德不敌位魔,认清形势后,他迅速拿地穴里的人类作为要挟:“位魔,你继续和我打下去,外面的人类全会被乱石砸死哦?”   法斯特闻言非常迷惑:“我又不认识他们。”   换而言之,救不救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没有义务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路德觉得他软硬不吃,很是麻烦。况且这里彻底崩塌的话,米莎小姐也会遭殃,他必须想办法逃走。   思及此,路德立刻挥出一道原力迷雾,整个人化成一道箭矢向冗长的甬道急速冲去。   恶魔快到只剩下残影,与此同时,一股明亮的力量比他更先一步抵达了洞穴口,是西格莉德的光明原力!   少女早在二人说话间,鬼鬼祟祟地探出了脑袋。作为训练中时刻审查情况度量逃跑路线的她敏锐地察觉出了路德的退意。   因而当路德真的逃跑时,她不顾旁侧的危险,大量的光明原力瞬间扑挡在通道的入口上,拦住了路德那么一秒不到的时间。   她的光明原力不像泽卡那般浓厚,必定会被路德澎湃的黑暗力量冲开,但哪怕慢上那么一点,那也足够了。   被逼急了的路德根本未料到站在上方看起来怯懦的人类少女在实验体的围攻下竟然还能分神阻拦他的去向。   他咒骂一声,原力燃烧到极致,倏地破开光明屏障——只要他跑出这里,他就成功了。   然而他忽然目眦欲裂。   背后的湖蓝色青年压根站在原地未动,可洞穴凹凸不平的地面蓦地刺出了无数道弯绕的黑暗原力,那些原力如同冰柱,精准地锁住了他的各个关节。   法斯特原力寒凉,是所有恶魔的噩梦,这种温度大幅度削减了路德的行动能力——被这种原力贯穿,他已经错失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逃不了了。   他扭转身体一分,底下便传来配合的“咔嚓”扭断声。他挣脱这个陷阱的同时,意味着全身的骨头都被绞断了。   “你竟然……”心脏停止跳动前,他摇着头感慨:法斯特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与这片地脉建立了关系啊。   一个恶魔若想要创造出最安全的私人领域,便是与这片地脉创造联系,哪怕一小点也好,这样整块地脉皆会为他所用。   他的主人锡德尼试图与这片地域建立关系很久了,可惜这里太冷,加上他没有位魔的资质,纵然锡德尼努力了很久,却终归无法抵御来自低温的折磨。   而法斯特才来了几小时不到,居然已经获得了地脉的控制权……难怪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招。   这只恶魔,恐怕比埃特还要深不可测。或许……再过千年,不,百年,他能比肩阿撒兹勒。   真是天赋异禀啊。   意识消失前,路德拼劲力气转动脑袋,想再看一眼他的实验品。他稍稍一动,喉咙也被倏然冒出的原力刺穿。   使魔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捅尽,他死了,鲜艳的血液淅淅沥沥地顺着冰柱流淌,渐渐汇聚成一摊小泊。   石厅内顿时只剩下了灰麟病人躁动的声音。法斯特抬手捆住他们,而另一侧陷入昏迷的“艾琳修女”发现路德死后,不顾一切地踹开了身上的石板,嚎叫着向他的尸体冲了过去。   西莉被她的叫声吓住,惊得扶住了墙,法斯特则未对她出手。   只见她奔至尸体旁边,一把掏出路德的心脏,随后张开巨大的嘴巴,毫不犹豫地吞下。   西莉:“……”   “喂,”她艰难地招呼法斯特:“你了解灰麟病吗?……灰麟病人居然能吃恶魔心脏?”   还有,她一个人类站在这里,会不会感染上灰麟病啊?   后知后觉的西莉突然开始害怕。   虽然她自始至终有用光明原力筑起屏障,可是传染源这种东西……她忽然充满担忧。   “我不了解。”法斯特冷淡地睨着吃完心脏后浑身抽搐的怪物,手抬起又放下,“她是谁?很重要?不能杀?”   “是泽卡莱亚的朋友。”西莉提议道,“你有办法不杀死她但是把她冻在这里吗?”   法斯特沉吟一会儿:“先等她平静下来吧。”   他说话的瞬间,甬道内又传来了阵阵令西莉头皮发麻的声音。她以为又有什么大批的实验体即将破土而出,紧张地握住了武器。   却是法斯特平铺直叙道:“我修改了这里的地形,你顺着这条路走。”   “啊?”少女愣住。   修、修改地形?   ……这么快!?   “这是最近的路,通往当地教会。你把他们找来,叫他们处理外面的人类。”   “哦……好。”西莉木然地去了。 第七十六章 不挑食。   这厢事情处理完毕, 另一边,四区,真正的好戏才刚开始。   卡蜜拉走出众人的视野后瞬间变回了自己, 她没心情与弗斯伪装周旋,埃特更是恨不得立刻与对方打上一场。   总之, 两人抵达四区的边界后,埃特直接释放出磅礴的位魔原力, 毫不留情地逼迫弗斯现身。   月夜下, 匆忙飞出的男人穿着贴身睡袍, 仿佛美梦遭人打破,然而嘴角的丁点儿血迹出卖了他的伪装。   “喂喂喂,你不会刚好在偷偷吃小孩吧?”埃特嗤笑道。   各大位魔偏好什么口味的心脏, 埃特知道一些。比如他本人百无禁忌,谁的心脏都吃,不忌口。而弗斯……他记得他尤为喜欢8-10岁的女孩。   如果说为了专注净化土地,其实六岁以内的幼童心脏更佳,但他偏偏卡在8-10岁……加上西莉的描述, 弗斯在他眼中与人类变态相差无几。   月光藏在云层中乍隐乍现, 好似无论什么到了四区皆蒙上了一层不可告人的面纱。   男人墨绿色的长发无风自动,他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拂去唇边尚未干涸的血液, 微微一笑:“埃特啊, 吃心脏还要分个高低贵贱吗?你说得好像自己有多干净、从不吃小孩似的。你不是每年也吃很多心脏吗?八区的献祭, 比起我们四区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他说话的口吻像是拿针戳人,一音一词的咬字, 如同不断蹂|躏人的心脏——难怪西莉不喜欢他。   “我不挑食我骄傲,怎么,不行?”苍白的男人张狂无比。   若论外表, 这两人是一个类型的。白到病态的肤色,深而长的发色,加上相似的体态……然而埃特嚣张猖狂,弗斯内敛阴郁,不会有任何一人将他们认错。   弗斯懒得同他争那口小孩子家家的气,他阴鸷的目光移至埃特身侧的女人:“西格莉德呢?”   “谁知道,”埃特欠揍地说,“人家可不想见你,你讨人嫌呢。”   弗斯眯起眼,顿时气场攀升:“她给你们许了什么好处?”   “噢,可怜的男人!”埃特神色怜悯,“在你眼中,一切只能用好处来衡量吗?你根本不知道伟大的友谊是什么,你活得太狭隘了……嘿,我话没说完呢!”   他倏地转头,只因卡蜜拉笑眯眯地掐住了他的手背。   再胡言乱语下去,恐怕弗斯就要爆发了——   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来激怒弗斯的,阿撒兹勒那边还等着呢!   卡蜜拉上前一步,挡住埃特欲言又止的嘴:“位魔弗斯,我知道你与二、五结盟了。”   “所以?”弗斯忽然猜不透他们今晚到访的目的。   ……不全是为了西莉出头啊。   哪个是主哪个是次呢?   “你的消息滞后了,”女人笃定地说,“你有恃无恐的缘由已经消失。人类,未来不再需要位魔了。”   “……就是这样。”她以极其郑重严肃的语气说完了全部的状况与新发现,“不信的话你尽管试试。”   弗斯狐疑:“你们究竟是为西莉而来,还是为了说服我、解散我的盟约而来?”   “二者皆有,”卡蜜拉悠然道,“毕竟你随手摧毁四区,我们八区多少会受影响的,对吧,埃特?”   这话说得天方夜谭,毕竟两区隔得太远,其实不会产生多大影响。   “嗯,”但是埃特立即接过话头,一唱一和,“所以从现在开始,直到你确切表态,我们会寸步不离地监视着你。”   “……”   男人觉得有些好笑:“你们是觉得我在自己的领地上还会打不过外来者?”   一旦打起来,他能操控整片地脉!埃特凭什么这般自信?   是他实力逆天,还是锡德尼那边出了变故,亦或是埃特已经与地脉脱离了联系……所以战力大增?   男人眼眸微寒,却始终手支着下颌,没有贸然出手。   卡蜜拉淡定地观望着犹豫不决的位魔——果然,西莉说的没错,弗斯生性多疑,难以轻易定下决策。   想来也是,原本在弗斯的计划中,他哪怕随手摧毁四区,以后还有其他领区可以接手——毕竟位魔没了,他属于稀缺资源啊!该是想要哪个领区,就能拥有哪个领区。   而如今,情况又一下子天翻地覆,他当然无法接受了。   一旁的埃特嫌热闹不够大,煽风点火道:“唉,不急、不急。你慢慢想,大不了我们打一场嘛。”他手痒着呢。   “哦对了你放心,假如你真的想测试地脉,在你忙碌的时候,我是不会偷袭你的,我保证退出你的领区外,耐心等你。”   “……”他该赞美他的体贴么?   弗斯倒没有恼羞成怒。   他的目的不在于和埃特两相俱灭,相反,目前首当其冲的是确认两人话语的真实性。   哪怕清楚对方就是想要他这么做,他也必须得做。   “请你们先退出去吧,”男人心平气和道,“我检查下地脉。”   埃特便与卡蜜拉携手准备退出。   踏出边界前,弗斯骤然问:“埃特,如果世间不再需要位魔,我们‘自由’了,你会想做什么?”   “不知道啊,”埃特很拽地回答,“我从来不想明天。”每天爽了就完事儿了呗。   “……”行吧,算他白问。   -   王都。   使魔与主人之间存在感应联系,路德死后,远在王都的锡德尼立刻感应到了这一事实。   ……路德居然死了?谁出的手?   八区与王都之间相隔有段距离,想尽快了解具体情报,必须等到明天。   锡德尼在房间内转来转去,他好不容易抓住了几方势力的人质——尼勒属于王室血脉,米娜出身六区,加上大量的八区人类,还有到手擒来的圣女……   令他意外的是,有着二、四、五整整3个领区的制衡,坎维亚那边居然还能分出战力处理地穴。   莫非又是战无不克的阿撒兹勒?自爆与埃特明明该使他焦头烂额才对。   无论如何,路德已经没了,锡德尼接受了现状。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有几个选择。   第一,即刻动身前往八区,招呼二、五势力拿下八区。可这一招极为拼运气,教团的红棘足够难缠的了,万一埃特并未离开……   第二,看好现有的人质,想办法与米莎交换,和他们进行谈判。   如果签订条约,他所有的准备便化为乌有,一切落了下乘。他有卷土重来的时间、愿意蛰伏,可米莎是人类,30年后,她已衰老。   锡德尼思来想去,没办法想通究竟是谁出手颠覆了他精心布置的地穴。那么寒冷的地方,怎会毫无预兆的……   寒冷,是啊——   说起寒冷,谁都会想到那个沉睡了百年的位魔!   锡德尼蓦地停下脚步,一区的位魔因为长期沉睡、无人唤醒,他一直以来将他剔除在了名单外。   他又怎会突然苏醒?   锡德尼看向窗外。   今夜飘起了大雪。   高耸的塔尖里,狭小的玻璃窗起了层厚重的雾气。夜色尚浓,雪光将漆黑的天空反照成晦暗压抑的红。   被缚于地面的尼克勒斯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不在乎窗外天气如何,却十分害怕锡德尼的步伐。   每当这个男人开始莫名其妙地走来走去时,便是正在宣告死亡。   塔顶环境糟糕,这里一贯是王室用来囚禁重要罪犯的地方,闲置多年。如今突然起用,四周弥漫着肉眼可见的尘埃,一切灰扑扑的,冰冷且不详。   尼勒端坐在坚硬的石台上,屁股发疼,不敢抱怨。   嗒嗒嗒,靴子转了一圈,再次踏回了王储面前。   青年屏住呼吸,可靴子直直地朝他而来,锡德尼一把揪住尼勒的衣领:“你不是说你的父亲十分宠爱你吗?”   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压根没有一人来救这位传说中的王储!   谈起此事尼勒也十分伤心,平时对他慈爱的父亲……怎么到了生命攸关的时刻,居然连救他都不愿意呢?   锡德尼原打算用尼勒逼得伊格现身,同时召集不满的民众声讨他……最好普通人能与位魔产生冲突,位魔大肆屠杀,而位魔与位魔之间原力相向。   这种毁灭性的结局是他竭力试图促成的,只有这样,旧世界的人类才能在这个世界获得自由的生存空间。   早前恶魔不是神明的消息已经尽数传播了出去……可事情的发展与他计划的截然不同。   首先,各大领区居然没有起义的民众,甚至连游|行示|威也没。他想象中民众的反弹根本没有发生,大部分人默认了这个事实,并对此没有异议。   应该说,大部分人毫不关心真相如何。   其次,部分位魔对心脏的诱惑无动于衷……他们偏向人类,他一再估算错了恶魔的本心。   难道……位魔天生与他们这类普通魔不同,他失败的缘由,是因为自己以恶魔的心态去揣测位魔么?   锡德尼自嘲地笑了。   他陷入沉思中,没发现手中的王储几乎快憋得没了气。王储拳打脚踢,他这才一把丢开了他。   他想到米莎隐约提过的“最后的武器”,好像由他们从原世界带来,一瞬间就能湮灭整个半个世界的武器……   那个东西,藏在副区!   ……   副区。   泽卡莱亚与阿比搭档,急速飞行在空中。阿比在她的指示下不情不愿地变回了原型,意料之外的是,阿比的原身大得惊人,比她预料的魁梧多了。   小小的翅膀延展成几米宽,腹部多了几块壮硕的肌肉。阿比对此极不情愿:“谁不喜欢娇小可爱的恶魔啊,不管你喜不喜欢,反正我喜欢。”原身丑死了。   要不是魅魔能力有局限性,她可真希望自己是个魅魔。好歹娇小的体态是天生的,不像她在位魔的眼中一眼暴露,瞒都不瞒住。   “如果瑟德自爆那天你用这个体型和我打,恐怕胜负难分。”泽卡感慨。   那时候的她还无法很好地控制光明原力。   “我才不要,”阿比气鼓鼓地说,“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呢,多丢脸啊!”她就要做好看的恶魔!   “……”泽卡无法理解生死攸关的胜负居然比外表重要,只好问,“我们还有多久到?”   “快了,”阿比翻了个白眼,“看到远处那边低矮的山谷了吗?再飞过两座山就到了。你准备一下。”   “好。”少女仔细记忆地形。   ……   寂静的村落中,安妮特藏在家畜的饮水栏内,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木盖。   马匹轻哼一声,摇了摇尾巴,没有抗拒她的到来。   几天前,在她猎杀了数十人后,那群奇怪的人类见寻求教会无果,转而威胁起修士们。   他们趁夜携带武器闯入修士们的住所,一个个严刑逼问——这里谁最强,谁深藏不漏趁夜连杀了这么多人?   修士们被攥住脖颈,憋红了脸,纷纷摇头。他们皆是不入流的修士,真要说起来……   “可能有恶魔逃窜到我们村庄了。”这是偶尔会发生的事情,胃口大开的魔突然猎杀诸多人类,在各个偏僻的村庄内游走,不算稀奇。   毕竟他们这里是被遗忘的法外之地。   外来人类不信这个说辞——他们的同伴分明是被刀具捅死的!   修道院偶尔飘出几声嚎叫,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是人们做梦的错觉。   拷问下来几轮,修士们语无伦次,实在不知谁杀了他们。   正当他们陷入绝望时,一位修士哆嗦地提到:“我们这里有个从王都发派过来的圣女……她、她好像和主教们还有联系……”   他描述了她的外貌特征,被逼到孤注一掷的“外人”这才放过他,扬长而去。 第七十七章 腔调。   外来人类连续找了安妮特几天。   被威胁过的修士们第二天立刻联络了附近的驻兵, 扬言要杀了这群忘恩负义的人,断了他们的食物供给。   双方战火一触即发,大约同伴死的太多, “外人”已经不在乎和当地居民发生冲突了。   又或者计划进行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现身占领村庄了。   无论修士与这群人类争执如何, 他们想找的少女安妮特却如人间蒸发一般,哪里都摸不着踪影。   旧世界人类固执地搜索了整个村庄——包括地窖。他们不顾本地居民的厌恶, 哪怕牺牲同伴, 也势必要把那个据说曾是圣女的女孩挖出来。   当然, 并非所有同伴支持这个劳神耗力的决定。   一部分人认为,区区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杀得了比她高大得多的男性,说不定就是这群修士中的某位故意混淆视线。另一部分人则说——如果她没有问题, 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刚巧“失踪”了呢?   众说纷纭,他们一边与修士对峙,一边探寻真相。   安妮特躲了他们几天。   藏匿对她来说不难,混在草垛、家畜的水栏、包括屋顶的视线死角处,她到处煽风点火, 激化本地人与外来者的冲突。   等支援来临前, 她必须节省力气,转移矛盾。   然而今晚稍有不同。   栖身于储水槽中的安妮特敏锐地闻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味,   积雪能够创造诸多声音的同时也能埋没大量声音, 寒冷的空气削弱了嗅觉的灵敏度, 长期待在室外使她的鼻子有些“冻住了”。   少女伸出掌心温暖鼻尖,捂上衣衫。几分钟后, 她掀开水槽的一条木缝,闭眼闻了再闻。   这种气味略微刺鼻,她记忆里搜索不到类似这种味道的东西。思及这群人身上未曾见过的装备……   安妮特耐心等了一会儿, 这群人果然不久后窸窸窣窣地来到了她躲藏的这户人家。   他们提着木桶,泼洒着大量神秘的液体,动作很轻——大抵吃亏太多,这群人最近领悟了在雪中不发出声音行动的技巧,可惜火候不够。   待他们转移到另一家时,安妮特小心地翻出木栏,远远地眺了一眼。   雪面上流淌着色泽微黄的液体,似乎是油。少女嘴唇微张,她怎么也没料到——他们居然想在今晚烧尽整个村庄!   天哪。   秋收刚过,虽然这里土地贫瘠,但好歹积累了不少存粮。若是一把火烧起来,那些存粮恐怕也会付之一炬!   ……他们怎么准备突然玉石俱焚了?   难道外面还有他们的支援?   安妮特百思不得其解,眼下紧急的情况却不容许她思考过多。   她抬头望了眼月亮的位置,现在大约凌晨两点多,多数人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她要么直接现身与他们奋力扑杀,要么一个人悄悄溜走——   后者其实简单些。   但是任由一个村庄焚烧殆尽,中枢机构必会责罚她。想回王都,她需要尽量救些人做做样子蒙混过去。   少女的指尖捻起一簇雪,抹了把眼皮,心情糟糕地啐了一口。冰凉的雪粒触到少女的肌肤迅速融化,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既然要救人,场面自然闹得越大越好。安妮特如游鱼般支开了马厩边木屋的窗户,弯曲身体滑了进去。前后过程不到一秒,动作娴熟得过分。   她先是捂住对方的嘴唇拍醒对方,又小声说明了情况。   村民对火多有忌讳,虽怀疑她,可面对困境到底选择了暂时相信。   少女这样连续奔走了附近多户人家,也有人不配合在她前脚走后大声嚷嚷的。动静逐渐闹开,人们奔走相告,而村尾的第一把火如约烧了起来。   火砰的一声巨响炸得极大,在星空下熊熊燃烧,像是要将整个木屋彻底吞噬。   外来人类泼洒的油大约有几十桶,木屋的墙壁、院子的栏杆,包括中间联通的小径,他们都没放过。   油迹连绵不绝,哪怕每户人家隔得很远,中间的火线也顺势燃起,如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蛇,蜿蜒粗长。   离得远的住户手忙脚乱地抹去油迹,匆匆拿出铲子刨下旁边的积雪堵住火路。   远处火线连天,惊恐的居民大叫着冲出。此时天空骤然传来一阵风声,村民们无暇顾及,安妮特却怔然抬起了头。   “泽卡莱亚!”少女一眼看清了来人的身形,她毫不顾忌地举臂高呼,立刻引来了敌人的侧目。   她反应迅速,顺着泽卡飞行的方向举刀边走边跑:“泽卡——!杀了那群人!他们放火烧村!”   火光凶猛,浓烟飘至高空,迷蒙了阿比的视线。一人一魔降落在地,泽卡莱亚挥出手中的大十字架,面对不怀好意的人类,她未出声,他们对视一眼,强势攻来!   “是圣团的支援!王都派支援过来了,只有一人,我们快杀了她!”人群高喊着独特的语言。   泽卡莱亚转着手中的锁链,将第一个冲在前头的人捆了个严实。那人贼心不死,拼尽全力扔出手中的暗器,泽卡微微一侧,顺手控制锁链刺穿了他的胸膛。   她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仍在跑来路上的安妮特不免惊讶:她虽说杀人,但料定泽卡下不去那个手,顶多把人弄昏,最后还是需要她来了结一切,没想到啊……   泽卡莱亚下手竟如此狠绝!   ……她当时在王都对她那么客气,是不是还留手了?   她完全可以一样弄死她的。   安妮特心情复杂,此刻却无暇思考往事。她将多余的情绪抛至一边,距离大火冲天的地方越来越近。   冬日的火如同取暖的篝火,她根本不觉灼烧,反而冻得僵硬的手脚舒展了些:“泽卡,你可以啊!”   少女们面对面,彼此的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你来总结情况,我来解决他们。”   “好。”安妮特应下,笼统地开始汇报情况。   语言犹如充满节奏的音乐。   伴随着她的停顿与咬字的连读,泽卡莱亚的大十字架宛如死神的镰刀。   几乎没怎么动作,长而锋锐的刀片便收割了大片生命。   这种又能远攻又能近战的武器简直像是耍流氓——纵然使用门槛极高,需要恐怖的力量才足以支撑沉重的刀架,匡论达到精准操控。   金发少女见状语速渐渐慢下,差点语无伦次,咬到自己的舌头。她忍不住沉浸于泽卡的刀法中:“你最近进步的有点多。”   使用漆黑的十字架来杀人,安妮特感到一阵古怪的颠倒。她不是虔诚的教徒,却也为眼前矛盾的景象感到震撼。   泽卡毫不谦虚地“嗯”了声。   她的进步一是靠八区的战斗,二是靠断断续续的做梦。梦境中前世的她远比现在的她要强大得多。   她从梦中学到了各种不同的技法,包括一些可能十年后才能感悟到的技巧,因而提升飞快。   同样,正因前世杀过数不清的人,现在做起来也丝毫不手软。   先前泽卡常被光明原力象征的意义所束缚,认为神子就该怎样、做到什么,不然她就是令人失望的。   然而后来与阿撒对话,再通过做梦、包括西莉的“我拥有光明原力是因为我运气好”这种想法,她发现自己本末倒置了。   不是为了“神子”的身份而行动,“神子”、“圣痕”、“光明原力”本就是后人赋予的形象。她的意愿该在最前,至于神不神的,那不是她能定夺的东西。   明明初入教会时,她得知了光明原力出现的反复无常——所谓的“圣人”可能曾经是乞丐、流氓,也可能是普通村民,可她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陷了进去。   大概泽卡出手惊人,剩下的人类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后面的村民忙着自助救火,两位少女稍一点头,立刻追上。   积雪中难以行走,逃跑的敌人完全比不过熟悉雪路的安妮特。   金发少女故意放慢了脚步,并拉住泽卡:“我们跟上他们,先不要赶尽杀绝。”   “他们有个基地,我一直没有找到,不知道他们藏着什么东西。”   远处森林密布,群山葳蕤。上山路难走,尤其还要故意遛人,既消耗时间又浪费体力。   泽卡闻言停顿了一瞬:“你没看见我带了个恶魔过来吗?”   “?她不是魅魔啊?”阿比落地后瞬间变小了,又变成了那个粉发可爱女孩的形象。安妮特下意识觉得娇小的魅魔没啥用,径自忽略了她的存在。   “她能读取记忆,我们不用放跑他们。”泽卡说着继续扔出了手中的大十字架,扑的一声轻响,大十字架堪堪擦过敌人的头顶,贴着他的头皮扎入他脚下前行的道路。   锋利森然的武器依然流淌着新鲜未冻结的鲜血,稳稳地贴在了敌人的面前,差一点就将割破他的额头。   跑得最快的领头人急急刹车,剩下几人更是睁大双眼不要命似地逃跑。   他们跑不了。   积雪比膝盖还高,这样厚重的大雪中,人类又能跑多快呢,不过刨地似的扑腾罢了。   泽卡如法炮制地一一拦住他们,叫上不情不愿的阿比,让她看看。   她暂时没杀死那群人。   万一对方的驻地藏有大量武器陷阱可以对付她们……保险起见,还是将他们捏在手里的好。   三人一齐上前,阿比不屑地伸手搭在那人的头顶上,又握住泽卡的手:“准备好了?”   “嗯。”   光影回溯,一瞬间大量画面充斥在泽卡的脑海中。   看懂画面其实非常简单,难的是他们的语言,泽卡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用语。   他们这个世界的语言都在历史变幻中因为族群的分割更替了几轮,匡论几千年后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她只能隐约听懂寥寥几个来自远古的后缀词根。   阿比查完记忆后又将画面传给了安妮特,末了,她抓了捧雪,慢条斯理地洗了个手。   傲慢的腔调拿得死死的。   前圣女看着这只姿态做足的魔,莫名感到好笑,虽然她曾经亦是这般……但还是好笑。   她近期也试图翻译学习这种语言,可依旧很难,跟泽卡双双对照起来,连一句话都拼凑不成。   只有最后一个方法了。   安妮特辨认躺在地上的几个人脸,指道:“这个人会些我们的通用语,要不就留他吧?”   地上的人类剧烈挣扎起来,与此同时,旁边也有人嗬嗬地说话:“我、我,会,也,你们的,话!”   “哦?”少女挑眉,生命攸关的时刻,果然人会抛弃一切。   她放得那群人自己去争,倒是泽卡谨慎地询问阿比:“他们中间谁的通用语最好?”   阿比叽里咕噜了一阵。   大意是通用语最好的心思活络,很难驾驭,倒不如留下一个不那么聪明的。   泽卡同意,她折断了剩下几人的腿骨与腕骨,确保他们未来半月无法行动后,这才将他们扔在雪地中,带着仅剩的一人,上山去了。 第七十八章 差不多。   雪山难走, 洛斯特领区虽然下雪,但历年的雪不曾有这样大。   洛斯特的雪大多是一种冬日的象征与装饰,轻薄柔软, 小孩们嬉闹个两天,第三天便化了。   因而背着大十字架的泽卡行路喘息。   长夜漫漫, 山路艰难。泽卡一边拨开枯枝,一边干脆用大十字架铲雪开道。   另一侧的安妮特则牵着人质身上的绳子, 轻松得犹如在院子里散步。她淡声问:“宗主教怎么派你来了?”   这里的情况她想象中好歹该有个A级以上的团队从天而降, 没想到期盼半月有余, 教团竟只派了个泽卡莱亚。   这是担心她这个前圣女故意兴风作浪呢,还是只有泽卡愿意接这里的任务?无论怎么想,似乎都不太对。   连阿撒兹勒都不见踪影啊。   关于恶魔安妮特一开始就想问了:阿撒是不是被新来的圣女拐跑了, 所以泽卡重新找了个契约魔?   新圣女如此好手段,她得不到手的,竟被新圣女轻易得手了么?   性格中的恶意令安妮特蠢蠢欲动,试图摆出往常恶毒的嘴脸冷嘲热讽一番。可曾经会对此乐此不疲的她,如今竟未能感到强烈的快意。   ……稍许的爽意还是有的。   就当是节省力气吧。   泽卡莱亚瞥了金发少女一眼, 少女虽语气平常, 但兴奋的眼眸已经出卖了她旺盛的好奇心……   她本就不打算隐瞒,或者说事情的真相越多人知道越好。她思索一番, 便从王都的那把火开始说起。   之后包括圣团死了无数团员、三区位魔自爆了、副区的问题还有八区幌子似的比斗、新圣女与位魔纠葛的往事……月亮渐渐开始走下坡路, 天上的星点不再有子夜时的明晰。   少女们边走边聊, 时间飞逝,她们很快来到了半山腰, 根据安妮特的指引找到了一条结冰的溪流,随之坐下休憩。   安妮特诧异于王都的动乱,她想象中的王都理当永远歌舞升平……不过她最在意的果然是新圣女:“她居然有光明原力?凭什么?”   泽卡莱亚耸耸肩, 表示这不是她能置喙的问题,并保险起见加了句:“我也有光明原力,我认为你提前知道下比较好。”   “……”少女幽幽地瞅了泽卡一眼,来到偏远的区域后,不再有攀比、私利等风气影响,她心态已然平和许多。至于先天条件这种事……   唉,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光明原力这种东西,她不管怎么强求,都不可能获得的。   她心里安慰自己,嘴上却故作满不在乎地问:“泽卡莱亚,你觉得是新圣女好,还是我比较好?”   少女满腔期待等着答案,希望能得到她为人更好更可靠的支持与证据。   泽卡凿冰的手停顿一瞬,继而规律地凿起来:“你们差不多吧。”   “是真的差不多。”   西莉野外任务总爱偷懒,却性格温软好说话。所以有关文书研究上的讨论不论谁,都能与她侃侃而谈。   安妮特则恰好相反了,对方野外任务积极,可性格霸道独|裁,曾经研究部的小组作业……一定要她说了算。   所以差不多吧。   一旁的阿比嗤笑几声。   她方才刚巧查看了这位前圣女的记忆,这种脑子里塞满愚蠢害人计划的女人还敢问自己和别人比好不好?她可真是不怕丢脸啊。   这笑声与话语落在安妮特耳中,便成了泽卡谁也看不上。她张了张嘴,兀自转移话题:“我们继续走吧?”   “好。”   -   第八领区。   位魔弗斯着手撤出地脉时,阿撒兹勒提前做好了准备。   青年全神贯注地盯住地脉,先前瑟德自爆他一直停留在地上,视野未曾潜入,因而不了解地下的神秘变化。   恶魔与地脉的脱离有点像是人类的皮肤与血肉剥离,尤其在位长久的位魔。由于力量的深入,肉|体极容易与地脉黏连,整个过程要持续许久。   弗斯大概有些焦虑,一系列分离的动作极为粗暴。   身体传来阵阵痛楚,弗斯浑然不觉。他是从副区的边缘地带开始切断与地脉的联系的。   地脉的更深处,蛰伏已久的阿撒兹勒将一切看得极为清楚——当领区的细枝末节没了位魔的血肉作为缓冲,地下的脉络与深层的岩浆居然十分平静,并无曾经那样瞬间滔天冲起的趋势!   就好像两个敌人互相争斗了千年,一个敌人始终被另一个敌人苦苦压制,这般压制了三千年,另一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习惯性地投降,再也翻不出水花了。   为了确保安全,阿撒兹勒决定再等待一段时间。   看看地脉是反应迟钝,还是趋于彻底稳定。   另一边,四区潮湿的地域中,弗斯也在端详。   泥土散发着阵阵清香,不见曾经毒素弥漫的恶臭。   他接手四区位魔大约是六百年前,具体记不清了。那时候的地脉狡猾多端,他只要稍稍精力不济,那些混杂在热浆中的毒素便叫嚣着席卷涌上,他一度与毒素斗智斗勇到想一头栽进母池,回炉重造。   不过在他的治理下,四区不仅中心领土的小麦一再丰收,连边缘地区也渐渐能种出无毒植物了,现在更是——他建造的房子周边绽满了色彩缤纷的鲜花。   恶魔生于热烈艳丽的岩浆,并为鲜艳的色泽而着迷。   弗斯目光沉沉地凝视地脉,他辛苦工作了百年,现在居然说什么地脉不需要他了,人类也不需要他了……简直一口否定了他几百年的劳作……他何其能忍。   可现实竟然真当如此,他撤出了全部的边缘地脉,这些曾经最毒最不稳定的区域,如今比领主庄园内的湖泊还要来得平和温柔,一丝涟漪也无。   “…哈,哈哈哈。”弗斯忍不住讥笑。   亘古的月光下,岁月一派静好。这个由他亲手打造的乐园,率先抛弃了他。   如今细细想来,瑟德的自爆是否也与这次的发现有关?   ……   第八领区内,阿撒兹勒观察到的情况与弗斯稍有不同,但基本相差无几。   上层地脉没什么变动是事实,而下层地脉,那些最核心的地方,阿撒兹勒发现他的本体仿佛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   怎么说呢,若说他现在的身体源自于母体,而“母体”处于沉睡状态,被潜意识主宰,那么历经漫长的时光后,“潜意识”逐渐成为了新的“主意识”。   他偶尔想与肢干沟通都在不同领区遭到了不同的待遇。   现在当弗斯的身体撤出后,母体更是自发地加固顶上上层空隙……令阿撒兹勒头一次感到了迷茫。   种种迹象表明:现在分体的他才是他,而母体已经不再是他了,更像是合作过的伙伴。   母体完全成为了这片大地的地基。   ……感觉上还是很微妙吧。   虽然四区的情况带来了阿撒兹勒想要的好消息,却也增加了捉摸不透的谜团。   他叹了口气,陷入迷惘。   -   弗斯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撤出与地脉一半的联系后,他就不再动作了。男人找了件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拢住脖子,一副很怕冷的模样。   他走出结界打发埃特:“我认输。”   埃特错愕。   ——不是吧?这么快?   在他记忆里弗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啊!相反他阴鸷好斗,睚眦必报,怎会突然……   或许埃特便秘似的神情太过明显,弗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轻笑几声:“真的,你们走吧。或者你们把二、五区的位魔立刻叫来当面对质也行,我愿意全盘托出,当面撕毁盟约。”   埃特&卡蜜拉:“……”   就…这么结束了?   弗斯表面冷静,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些浪潮裹挟着悲怆的意味,一遍遍刷洗着他的神经,诉说着他的徒劳。   母池关闭,这片地域、不过,这个世界,不再需要位魔了。   他几百年的挣扎又何其可笑。   说完,弗斯不管这对主仆如何作想,径自披着厚重的长袍离开。   “我要去睡觉了,再见。如果有机会的话,麻烦你们替我转达西格莉德,我想见一见她。她带着谁来都没关系,我想和她说些话。”   最后的话。   ……   这边事了,卡蜜拉打算遵照原计划飞回八区。她叹了口气,这一来一回时间短暂,她得小心避着昆吉。   埃特也极为不解:他不过想找个合适的位魔打一架……怎么大家的矛盾明明激起了,又轻易地化解了呢?   他、好、想、打、架。   两人以最快速度飞回八区,立即找到阿撒:“接下来怎么做?咦,泽卡呢?”   长夜将过,天际泛着灰白。银发青年揉了揉僵硬的膝盖:“你们等着西莉回来吧,法斯特通过地脉给我传递了消息,他们那边也成功了。”   “唔。”计划过于顺利,反而令卡蜜拉有些不安。   她下意识挽住了埃特。   “泽卡怕时间来不及先去了宗主教信中转述的问题区域,我不放心她,现在过去看看。”他说话的同时整理着行李中的衣物。   “等西莉回来确认副区没问题后,你们一起前往王都,我们王都近郊汇合,西莉知道圣团的汇合点在哪。”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如果我们迟迟未归,卡蜜拉,一切由你做决定。”   进攻的时机、谈判的内容等。   “好。”她应下。   阿撒兹勒更换衣物、合上门前,埃特忽而回头问他:“…四区的地脉,是不是由你接手了?”   “没有,”青年轻松一笑,“真的没有。”   他拍拍埃特的肩膀,感叹道:“大约时代……又变了吧。”   ……   埃特走出门后,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他认为阿撒兹勒与弗斯的神态颇为相似。不过前者更多的是看淡一切的释然,而后者状似接受了现状,实则隐隐藏着些什么……   埃特实在不懂这两人有什么好惆怅的,不用再做位魔,说明他们自由了,不再为位魔身份束缚,为什么他们反而不高兴呢?   他怡然自得地哼着小调,望着天际线破土而出的金芒,“卡蜜拉,我们去副区看看吧。”   闲来无事,他的挚友难得苏醒,与其等着不如看看法斯特,   “好啊,”卡蜜拉正愁没地方躲昆吉,“等等啊,先让我吃个饭。” 第七十九章 没冰硬。   副区的事态已经接近了尾声。   卡蜜拉的到来加快了洞穴救援速度, 她调动当地驻扎军队与教会合作,唯一让人苦恼的便只剩下了安置变异的艾琳修女。   “你说这是艾琳?”起初见到身长几米、外貌状似恶魔的艾琳卡蜜拉十分震惊。她不曾见过真正的灰麟病人,因而震撼。   敌我双方交手难免产生牺牲, 普通修士杀了也就杀了,但艾琳与泽卡沾亲带故。卡蜜拉询问埃特:“你知道灰麟病的由来吗?”   “有个猜测, 不太确定,不过阿撒兹勒应该清楚。”灰麟病总是毫无缘由地突然爆发, 加上地脉是由位魔的血肉作为缓冲, 以及艾琳肖似恶魔的体态……八成是与不适应环境有关。   埃特对灰麟病没多大兴趣, 他招呼法斯特:“你小子打得很快嘛。”   法斯特毫无波动:“你们一来一回四区也很快。”   “啧,那你接下来有兴趣一起去趟王都么?距离有点远,偶尔去一次应该没事。怎么样, 我们难得联手一次吧?”   他习惯性地伸手试图勾上法斯特的肩膀,却被后者无情地推开:“别吵,这里还有问题没处理。”   附近的区域已经全部探查完成,路德之前逃跑其实有更近的路线,他却选了另一侧较远的位置……那边应该藏了点什么。   有着卡蜜拉指挥人类、看住艾琳, 法斯特立刻动身, 埃特紧随其上。   两人没一会儿便在一个温度适宜的晶洞内找到了两个睡着了的女孩。   年龄较小、有着金发的女孩率先警惕地醒了过来:“你们是谁?”   埃特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你觉得我们是谁?”   “路德将我卖给你们了么?”米娜紧张地双手攥起。   埃特闻言哈哈大笑:“喂,我看起来这么不友善么?好啦, 我们是来救你的, 你刚刚把你和她分开了, 她又是谁?”   米娜正想说话,身侧女孩蓦地扑上捂住她。少女揪着她的头发不允许她说话, 顺便威胁:“你又不听我话了?”   她的通用语发音不太准确,埃特瞬间判断出了她的来历。他不管不顾地左手右手分别提起两位女孩,无视她们扭打在一起, “接下来往哪走?”   法斯特稍一沉吟,指了个方向。   黑暗望不见尽头的甬道内,湖蓝色的青年一路深入探索,粉色的眼眸亮得有些妖异。   青年以原力为照明,没了西莉的拖累,飞速前进。   同一时刻,全新的地脉控制权亦随着青年的步伐节节向外拓展,速度快到埃特令忍不住感慨:“你身体吃得消么?”   “没问题。”更深的地域有阿撒的本体作为地基,只要善于运用,可以减轻大部分压力。   滴答、滴答,洞穴内的水珠渐渐与地下河汇合。   河流起初平静,后来随着高度的落差湍急起来。法斯特继续向前,埃特手中较大的女孩不再伤害米娜,转而神情焦虑。   她胡乱地指示着:“你走错了,走那里你们会死的!”诸如此类。   可是法斯特不仅不理她,干脆把她的嘴封上了。   倒是金发小女孩轻声讲述着这群人的来历:“我叫米娜,来自洛斯特领区。一个叫瑟德的男人和一个粉发恶魔把我交换到了这里……”   后来这个叫米莎的女孩觉得她不错,锡德尼忙碌,日常没空陪她,于是她指定了她来教学通用语,并作为发泄对象。   法斯特与埃特双双对视一眼,他们对瑟德一事了解不多,不过既然她出自洛斯特,“你认识泽卡莱亚?哦对了,外面还有个修女也是六区的,叫什么来着,艾琳啊?你们六区的人还挺多,到处都是,哈哈哈哈。”   米娜瞪圆了眼眸。   “姐姐们在找我吗?”她哽咽道,“我以为……”不会有人在乎她这个主动离开修道院的女孩了。   她激动一瞬后飞快抓住重点:“艾琳姐姐就在附近吗?”   “是啊,”埃特从来都很喜欢打击小孩,“不过她不是你的姐姐了,她得了灰麟病,已经完全异变啦。”   米娜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当初艾琳修女得病昏迷时,已有经验丰富的老修女看过,她们嘴上对艾琳说着没事,私下里却火急火燎地报告了大修女。   当时她恰好躲在窗外的麦垛休息,听到了修女们的对话。   修女们表示艾琳恐怕得了灰麟病,无药可救,不尽快处理可能会造成大规模传染。   纵然心里清楚修女不会骗人,可米娜不愿接受。她隐约知道了这是种非常可怕的疾病,大人们闻风丧胆,她只能夜里偷偷跑到神像前祈祷——希望神能保佑艾琳姐姐尽快好起来。   再后来某天,她在街上撞见了三区的贵族。那对贵族夫妇得知她是孤儿后非常喜爱她,想要领养她。   于是米娜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和你们走的话,你们愿意拿东西和我交换吗?”   约定就这样成立了。   贵族的消息四通八达,贵族夫妇声称自己家族侍奉神明多年,有着能够救治灰麟病的药物,只要米娜愿意跟随他们。   米娜拿到药物后回去的路上因为匆忙撞到了一位老修女,好在药物没事,她喂着艾琳喝了下去。   难道……当初的药物不是彻底能够救助姐姐的药物吗?   米娜不太明白。   接连险恶的生存环境令米娜迅速成长,不再轻易相信别人。即使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可能被骗了,她依旧抹去脸上的泪水,厌恶地瞪了眼被封住嘴巴的米莎。   “锡德尼很喜欢米莎,奉她为主人,不过她不是领头人。”女孩稚嫩的嗓音说着严肃的话语。   一个深沉的夜晚,米莎自噩梦中惊醒,抓住她的手臂胡言乱语,接着又对着她哭诉,寻求安慰。   她说她不过是他们国家寻找生存之地的一员,他们的使命包括寻找稀缺资源、各类生存的可能。他们那个世界四分五裂成了多个国家,她在遥远的彼岸,听说这里传来了新鲜有趣的传闻,因此抵达了这里。   而这里也确实如传闻所说。   早有其他国家发现这里,并在副区繁衍生存。她为了不使自己国家落后,想法设法学习语言,与恶魔达成了契约。   ——应该说锡德尼只看上了她,她能力不出众,没什么功绩,在自己国家其实毫无地位。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入口在她的努力下成为他们国家的地盘后,又有别的国家在另一端发现了这个乐园。   消息迅速整合,到底还是传遍了他们的世界。   米娜的语速又快又急,显然不愿留给米莎反应的时间。女孩不蠢,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意思,她剧烈挣扎,示意埃特解开她的封口。   埃特挑眉看向法斯特,后者抬手。   米莎大大地喘了口气,看起来似乎老实多了,蹩脚地说:“你们在这里,是不是说明锡德尼……”   “他确实没多少时间了。”   米莎便不说话了。   锡德尼为了更好地完成她的愿望,早与另一边联系,他清楚另一个国家的武器藏在哪,那是他们费尽心思运来的。   发现这个世界前,米莎未曾想到世界上竟存在恶魔。   那种仅存活于字里行间神话中的生物,居然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而她依靠欺骗恶魔,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与权力。   法斯特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要是有个能读心读记忆的恶魔就轻松多了。   两位位魔继续以极高的速度向前奔行几小时后,两人渐渐产生一种与地脉的脱离窒息感。   在他们原有的认知中,世界仅有那么大,到处都是山峰火口形成的天堑——通过地下道路,他们似乎步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法斯特,再往前走……”他们到底是位魔,与所在领区离得太远能力会遭到削弱。   “嗯,也差不多了。”前方有什么,他们姑且有了猜想。   “那要打吗?”埃特跃跃欲试地问。   “试试吧。”他们早已听到附近有着窸窸窣窣的人声。   这里潜伏着大量人类,恐怕皆是从另一侧而来。他们故意装作不知,只等他们主动出击!   刹那间,无数两人没见过的武器乍然对准了他们。那些漆黑的管口冒出了灿烂的火花,埃特筑起原力屏障,故意提高了原力浓度,厚重的屏障使得那些娇小的金属暗器无法前进分毫,清脆地坠于地面。   米莎见状吃惊地捂住嘴,用自己的语言叫道:“他们有特殊的力量!”   外来人类不信邪,他们没见过恶魔,当然不相信人形生物竟然能扛过子弹的威力。   几把枪扫射完他们立刻补充弹匣,埃特为了测试这种武器的威力随手扯过一个人类挡住了子弹,人类的身躯刹那间被金属洞穿。   “唔,射杀力很强。”和弓箭手差不多?   子弹无用,近处又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推着沉重的东西行走。   米莎迅速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用那个万一这里塌了怎么办?!”   攻击的人显然也有这个顾虑,可惜此时千钧一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们不得不作出尝试。   一个比枪支大上数倍的漆黑管口蓦地对准了埃特,埃特不是傻子,粗长的直径与原先小型武器相比差距太大,贯穿力自然天差地别!   他率先出击,并问法斯特:“你能召唤地脉吗?”   这种武器只要召唤出岩浆,立刻就会熔为废铁!   法斯特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他反问:“杀光那些人类不是更快吗?把他们捆住也行?再不济你不能用你手里的女孩作为人质吗?”   明明一秒就能抹了所有人的脖子,为什么非要……傻愣愣地对上武器呢?   对哦。   埃特跟随卡蜜拉多年,杀性收敛许多,多数冲着恶魔发难。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下意识……”   他甚至忽略了自己可以趁机吃些心脏。   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埃特从善如流地抹了巨型武器边人类的脖子,顺便扯出他们的心脏闻了闻:“哎,看起来好难吃哦,算了算了。”   剩下的人吓得转身就跑,尖叫充满整个地穴。   回音缭绕,法斯特封住他们的嘴巴,一一捆住了他们。   “我们回去吧。”这里探索的差不多了。   临走之前,埃特变回原身,一拳砸上巨型武器。他想象中认定这种武器坚不可摧,杀伤力恐怖,到头来——   “法斯特,这玩意儿还没你棺材边的冰硬呢!你睡觉的地方也太硬了!”埃特嘟嘟囔囔地抱怨。   他再次提着两个小女孩,哼着调子与法斯特回去了。 第八十章 埋伏。   尘埃落定, 众人是时候前往王都。然卡蜜拉到底不放心这里无人看守,她提议:“留个人在这里吧。”   西莉下意识躲避卡蜜拉的目光,她在洞内待得差点窒息, 虽然适应了里面稀薄的氧气,但若留她一人看住艾琳……   她不行, 她害怕啊…她还担心自己被感染呢!   西莉是卡蜜拉的首要人选,毕竟她战力不够, 来回奔波一晚够累的了。对上少女欲哭无泪的神情, 卡蜜拉忽视她的恳求:“西莉, 告诉我圣团集合的地点,你来……”   “我来吧,”法斯特打断卡蜜拉的提议, “外面的人类不知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我和这片洞穴建立了地脉联系,有什么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处理。”   少女立刻崇拜地看向法斯特。   倒是埃特不太高兴,他难得见法斯特一次:“你这次不去王都,下次又不知道几百年后了。”   “我并未答应过你,是你自作多情。”面对埃特沉下去的表情, 法斯特话锋骤然一转, “不过等事情了结,我陪你打一架吧。”   “一言为定!”埃特瞬间恢复了活力。   他吊儿郎当地牵住卡蜜拉, 跳到洞口上方, 提起两个小女孩。   米娜依依不舍地看向下方的雕塑似的艾琳, 默默发誓一定会回来。   走出洞穴,人数太多, 埃特变回稍大的原身,让几个女孩坐在他的背上,一齐飞向王都。   -   王都, 皮斯特区。   剿灭红衣主教的契约魔包括许愿池的耗费了锡德尼大量的体力,尤其来自女恶魔的自爆。   休息了几天,锡德尼的身体逐渐好转,他命尼克勒斯拟定一份贵族名单。   即将面临谈判,手握的筹码越多越好。至于为何不早先将这些贵族“请来”,是因他们身边多有最后的底牌——守卫恶魔,免不了又是一场体力战。   尼勒眼观鼻鼻观心,下意识将平时为难自己的贵族名字写在了前面。锡德尼混迹王都多年,一眼看出了王储肮脏的小心思,冷嗤一声。   名单没多久便拟完了,锡德尼来到圣团训练学生的空地,“召集”了全城的贵族,其中包括洛斯特姐妹花与里恩。   至于部分依仗着自家恶魔强大、杀了通报守卫的,锡德尼率先血洗了这群自视甚高的人,剩下的人类无不觳觫。   男人的斗篷上溅射着大量鲜艳的血迹,人类的红血与恶魔的混杂在一起,犹如一幅色彩斑斓的儿童涂鸦。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里恩安抚地按上了两位姐妹的肩膀。   “没事的。”他说。   又怎么可能没事?   在两姐妹心中,泽卡就算几次摘得了考核的第一,与这种一魔血洗红衣主教的也有着天壤之别。她们不清楚阿撒兹勒具体有多强,想来是比不过眼前这位的。   更别说,他派来保护她们的使魔了。   老爷子和其他恶魔比起来,头发都白了啊!   迪莉娅与芙罗拉知晓她们与其他贵族一样,成为了敌人谈判的筹码。只要不作妖,直到大主教回来前,他们八成能保住性命。   然而眼前的男人喜怒不定,两姐妹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连眼神都不乱晃。   她们握紧了插在衣服里的玻璃小瓶,那是泽卡临行前交给她们的,说是高浓度圣水,危急关头可以使用。   场中的贵族们虽然害怕,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却不容许遭到践踏——消息被阻隔,许多天了,依然没有教团的人破城救援,他们的孩子八成出事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命令恶魔们并肩作战,重创敌人……   面对贵族们窸窸窣窣的谈论声,锡德尼没有阻止。他掏了掏耳朵,等贵族们商讨的差不多时,才懒洋洋地问:“你们讨论好了?”   他无视众人厌恶的神色,张开双臂,感慨道:“这片区域视野很开阔吧?喏,人类观战的地方都有呢。想打,不如先把你们的主人放到安全区域里吧?”   远处确实有片人为修造的观战区,为阶梯形的石阶,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脚下这片宽阔草坪上的积雪则在恶魔们的原力炙烤下渐渐融化,露出黄了吧唧的草皮。   贵族们一时交头接耳、犹豫不决。敌人自信满满,他们最后的挣扎是否亦是飞蛾扑火?   ——到底相处了一辈子、甚至几代人,贵族们舍不得契约魔涉险。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放手一搏?”   正当场中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时,面对锡德尼调侃的神色,里恩主动走了出去。   前者见状挑眉——里恩的底细他很了解,毕竟作为侍奉阿撒兹勒的管家,教团内进进出出认识他的人不少。   只是一介使魔走出来……想和他单挑激起群愤么?还是想自我牺牲,保全剩下的人质?   恶魔不会自然死亡,只要身体不遭到致命性的创伤,寿命几乎是永恒。少有恶魔喜欢以老人的姿态来示人,里恩走出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他。   有激动的、审视的、吓得丢了魂的。   尤其在洛斯特姐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里恩清清嗓子,笑眯眯地对着奇怪的男人道:“阁下曾是位魔的预备役吧?”   除了位魔的候选人,普通恶魔不会具备扫荡红衣主教的能力。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原本下定决心的恶魔彼此瞬间将决心悉数收了回去——里恩要的效果就是这个。   尽可能地保全更多生命是最重要的。   从锡德尼扫荡红衣主教的消息传出,至亲眼见到他本人,里恩排除了诸多猜测。   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位魔的诞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拥有位魔资质的恶魔从小被教团管理教学,灌输人类的道德法则,同时还要强化自身的能力。不少恶魔幼年时懵懂可爱——长大后因恶魔本性的爆发,多数是留不下来的。   他们会因心态不平在教团内大肆破坏,甚至猎杀人类。   这是第一批需要淘汰的候选人。   通常是由大主教的契约魔执行,所有不合格的幼年位魔皆会被他杀死——投入母池,重新化为养料。   而曾经的战争时期……则是由他的主人阿撒兹勒来执行,他会吃掉所有落选的候选人心脏,以此补充体力。   有第一批不合格的,自然有第二批不合格的。恶魔心性诡谲,成年后全看幼年灌输的伦理能否对本性起到压制作用。就算如此,仍有不少候选人在接触地脉时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梳理地脉、排除毒性……对一个恶魔来说实在太难太痛苦了。   那种肉|体与大地反复折磨的过程令大部分恶魔迷惑不解——他们拥有如此能量,为何必须遵守人类的法则、必须拘泥于人类?   他们贡献良多,该由他们掌管世界才是啊!   教团命令记忆魔定期查看候选人的想法,许多恶魔逃得过教团审查,却逃不过阿撒兹勒的审查,因此又有大批量的候选人会死在这一轮淘汰中。   那些噩梦似的过往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锡德尼眯眼,并未搭话。   强大的恶魔有好几种来源,比如野生火山、又比如同类相食,可对方轻易猜到他是出身位魔候选人……   他下意识地按住手背上的纹路,不经意地盖住。能看懂这种标识的,说明对方起码也曾是位魔预备役,或者相关处决者。   无论哪种都令锡德尼十分不快,他是来控制人质不是反被人质桎梏的,虽然底下的恶魔听闻后各个丧失了战意,可是……   被人看穿来历,到底不爽。   锡德尼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本该接着对方给的台阶而下,顺势说些什么“只要你们安分些,我就留你们一命”。这样非但不用激起贵族们的仇恨,还能在之后的谈判中捞得好处。   他不断以堂而皇之的理由催眠自己,可是心脏处却如燃了把熊熊烈火,怎么浇也浇不下去。   阿撒兹勒的使魔啊。   几百年前,他还是预备役时,曾远远见过阿撒兹勒一次。他清楚他的强悍,所以这次抱着削弱他、困住他的想法来除掉最大的阻碍。   至于结盟?历史上曾有无数恶魔想与阿撒兹勒结盟,结果全被他杀了个干净。   那些想要主宰奴隶人类的、妄图推翻人类统治的……   锡德尼到底心有不甘,他撸起袖子,漫不经心地取来了自己的武器。   周围与他相处数日的恶魔大惊,锡德尼连对付红衣主教都是空手而战,对付区区一介老头,居然拿出了武器?   眼前的使魔,究竟是什么来历?   只见锡德尼朝着里恩遥遥一指:“你,来和我打一场。”   -   雪山火口下,两位连续攀爬的少女已经十分接近外来人类的秘密据点了。   安妮特不免松懈几分,该杀的人已经全部杀完,就差毁掉最后的通道了。   连日来她一人作战,情绪紧绷多日,早已到达极限。如今支援来了,哪怕仅有泽卡一人,她透支的精神依然不免令她昏昏欲睡。   可是泽卡莱亚却警惕十分,甚至抽出了腰间的刀守在周围。   她拉住安妮特,命她捂住人质的嘴巴:“你和我来。”   竟是做了个口型,没有发出声音。   泽卡莱亚的战力已在她之上,安妮特虽然疑惑,却也凛神照做。两人来到泽卡认为安全的天然岩石后,少女说:“这里不对劲,恐怕有埋伏。”   “什么意思?你带来的恶魔不是翻过他们的记忆了吗?”画面里没有其他人出现了啊。   “是的,但是文字语言我们读不懂,加上——”泽卡一把扯过人质,“我们即将毁灭他的老巢,可他居然纹丝不动,一点都不害怕,你不觉得他冷静过头了么?”   简直像是……期待她们踏入巢穴一般!   这话在理,安妮特很快反过来思考。假如这群人孤注一掷,打算放火烧村,那么火焰燃起的浓烟足以令山上的人看到,这是个无声的信号!   而若浓烟没有燃起,这便说明他们的计划失败了,上面自然也会做好准备。   说到底,既然外来人类会出现在这里,哪怕安妮特见过他们数次,她怎么又能保证这里没有后援呢?   “那泽卡,”安妮特便问,“你发现他们布置了什么样的陷阱吗?”她算是熟悉雪中狩猎的了,然而攀行一天一夜,什么陷阱啊埋伏的啊……对方的手段她居然半点儿瞧不出来!   果然,泽卡也跟着摇了摇头。   “没有,我就是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就算动物沉睡冬眠,也不至于一丝声音也无。   场地像是已经被什么人清扫过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人商讨着对策时,阿比蓦地变大,一把揪起了两位少女!   她们原先待过的位置骤然爆发出了巨大的火花,简直像是将一个着了火的油桶无声地抛来,瞬间炸开!   泽卡定睛望去,打来的并非是油桶。   火花连续喷射,阿比飞在空中,几乎成为了一个移动靶心。泽卡不清楚对方使了什么手段能够瞄准在空中飞行的她们,阿比左躲右闪,擦肩而过的火星溅过了她的翅膀。   “好险好险,还好我们恶魔不怕烫。”她是不怕烫,下面的两位少女可是人类啊!   “怎么办?”阿比急急地问,“我拖着你们飞不了多久,要不还是先下山躲一躲吧?” 第八十一章 凿空。   “不用, ”关键时刻,泽卡冷静地指挥道,“阿比, 你带我们往山的背面飞。”   方才情急之下,阿比不得不带她们飞起来躲避攻击。如今知道了对方的武器效果, 自然没必要继续做活靶子。   阿比接连做了好几个迷惑性的飞行动作,终于穿越危险区域, 来到山的背面。   火花堪堪擦过安妮特的辫子, 少女成功被不间断的攻击激醒。她的神经再次紧绷到极致, 眼睛与大脑飞速扫视转动,寻找山上的视线死角。   她确实依靠经验发现了一个形似雪堆的树洞。   “怎么办?我们根本没办法近他们的身了。”安妮特气喘吁吁地刨着积雪,不一会儿便和泽卡挖出了个被雪埋没的小洞口。   这洞是个死洞, 深处被几棵大树的根部缠绕埋没,看起来暂时没有危机。   不过泽卡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你信上只说他们似乎在山里寻找着什么,应该是判断错了。”   瘫倒在树根上的安妮特脸色骤红。   那群人天天夜间在山中晃悠,她自然以为是寻找什么宝藏,加上又没有额外的声音……   “刚刚的武器我们没有见过, 看来不能用常理猜测。”   “嗯, ”安妮特尴尬地应道,“既然这样, 当初他们巡山是在踩点或者布置些什么了, 只是我们瞧不出来。”   树洞寒冷, 少女们不过一时运动,身体很快冷却下来, 长久待下去恐怕会四肢麻痹。   泽卡猫着腰从外面找来一截枯枝,在地上画着图:“他们的据点是在一个隐蔽的洞穴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天然形成的, 但既然是洞穴,可能会有其他入口。”   然而就对方的武器杀伤力而言,没有恶魔,她们胜算低微。   “要是他们愿意出来找我们就好了。”方才地面突然炸开,阿比提前带着她们飞了起来。人质则没那么好命了,她们费心带上来的人眨眼间被炸得不成人样。   安妮特心有余悸地盯着手腕上断了口的绳子:“如果他们出来找我们,我们还有机会多杀几个,周旋一阵。”   “应该不会了,你前阵子神出鬼没,杀了那么多,他们一定很警惕分散活动。”泽卡说着摇摇头,“不如……”   少女们的声音蓦地消失了。   三人警觉地看向洞外,阿比悄悄变回了原型,泽卡摸向了身后的刀柄,安妮特同样伺机而动。   脚步声不停,并且逐渐接近。   沙沙、沙沙。   来人拨开树枝,且无意隐瞒自己的行踪。泽卡忽而感到耳后的位置烫了起来,她蓦地丢下刀,与此同时,树洞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泽卡,你说不如什么?”   阿撒兹勒来了!   少女眼眸骤亮,飞速爬起,面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毫不掩饰地扑入来人的怀抱,顺便将他拉了进来:“我说不如等你!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四区那边解决了?”   “嗯,”青年笑吟吟地接住她,顺手拂去她头发上的冰霜,“四区已经没事了。”   他简单概括了情况,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望见安妮特亦礼貌地点了点头:“我刚远远地听到了爆炸声。”   “是的,他们拥有不亚于攻城的巨型火器。”   泽卡双手冰冷,少女牵他进来后,阿撒自然地为她暖手。安妮特干脆撇过了头,双手缩进袖子里。   这等场面她还是眼不见为净比较好,省得心里不平衡。   阿比在众人说话间悄悄地挪到了树洞边缘:“您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一步了?”   有阿撒在,没她这种小恶魔什么事了。   “你留下来,一会儿的画面需要你记录。”   阿比瞬间面如菜色,她尤记得之前给教团众人不断传输三区战斗画面的事情,那几天简直累得她头晕目眩,满脑子只想怎么把使魔印记给消了。   阿撒兹勒可不管她的想法怎样,使魔印记已经烙入骨髓,阿比这辈子翻不了身了。   他一边温暖着少女的手,望着地上的简笔画,一边单手探入地脉:“泽卡,你是想直接摧毁他们,还是想进去看看?”   以阿撒的能力,变回原身推倒这座山都不是难事,匡论什么巨型火器。再大的武器都对他没用,除非有类似位魔自爆的摧毁力。   安妮特惊讶地望向阿撒兹勒深入地脉的手,嘴唇动了动,咬着没出声。   阿撒便继续说:“这里附近有座死火山。”虽然上面死了,但下面的岩浆很容易召过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摧毁他们的据点,也可以带你们进去走一趟。”   “嗯,我明白。”泽卡挠了挠他的掌心以示回应。   通过第一世的记忆,泽卡清楚对方的来历,那群人就是当初赶他们至这片死地的后代。   当初他们因为资源不够流放他们过来,令他们自生自灭,如今他们的世界毁灭了,又重新打着这里的主意。   怎么看这种人都是直接杀了比较好——泽卡前面出刀不手软的原因也是这个。   少女沉吟一番:“进去看看吧,速战速决。他们的语言我一直不懂,进去一探说不定会有新的收获。”   “嗯,那你等我会儿。”他的眼神落在行李箱,“我带了些食物过来,你们饿了可以吃。”   泽卡知道他要先与地脉建立联系,她伸手打开行李箱,转向安妮特那一边:“你先吃。”   少女毫不客气地选了自己喜欢的吃了。   泽卡没什么胃口,强迫自己吃了些饱腹的饼干。   少女依偎在阿撒兹勒的肩膀上,他换了干净的衣服,靠起来柔软舒适。青年分不出手,但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   冬日阳光稀薄,经过树木阻碍照进来的所剩无几。仅剩的这点光线下,安妮特斜眼看着感情极好的两人,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很般配。   泽卡莱亚的容貌虽然不受大众认可,但她五官精致比例恰好,每一处仿佛皆是精雕细琢过的。如今她这样靠在阿撒身上,眼眸半阖,没了那种澄澈的眼神,传递出来的艳丽姝绝以及那股子厌世感简直可以令魅魔感到羞愧。   ……她不是恶魔真的可惜了。   几人休息了一会儿,等阿撒抽出手后立刻出发。有了阿撒作为指引,他们踩着隐秘的路线,迂回地来到了附近的一块石壁处。   “这里进去是他们据点的左面。”不知青年使了什么手段,石壁竟然只发出哧的一声轻响,随后均匀地碎了。   阿撒兹勒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这个区域没人,想来人群全部聚集在了另一侧。   洞穴内部明亮如昼,石壁上燃满了泽卡没见过的灯。这里堆积了大批散乱的零件,桌上还放着图纸。   阿撒兹勒举起图纸看了看:“唔,外面的大型武器是他们用这些零件拼起来的。”   他读懂了图纸上的原理后,释放出混沌原力将零件的关键处全部破坏,这样武器就无法拼凑完成了。   一行人游刃有余地在敌人的大本营内肆意穿梭着,在连续破坏了五个洞口的武器后,阿撒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泽卡警觉地望向漆黑穿着风的甬道。   “里恩和人打起来了。”青年闭眸感知道。   “要紧么?来不及的话就直接摧毁这里吧。”少女立刻作出决断。   “唔……”阿撒面色古怪,“应该不会有事。”   毕竟里恩负责照顾泽卡的姐姐,如果不够强大,阿撒不会放心。   “能和里恩打这么久倒是稀奇,里恩曾经也是位魔,他退休了。”   泽卡瞬间茫然,连阿比都忍不住支起耳朵:“……啊?”   她们还没听说过位魔有退休的呢!   难道位魔不是一直做到死,或是等堕落了由教团来处理的吗?   “以前母池活跃,位魔的候选人很多,不太缺人。”所以做到一定岁数后,里恩主动退位了。   不过他也是唯一一个做到那把年纪还不堕落的位魔。   可以说心智的坚定程度令人惊异。   “不过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阿撒点到为止,疾速朝前厅冲去,“泽卡,这附近几个洞口没人,武器交给你了,光明原力也可以破坏它们。”   “嗯!”少女举刀表示明白了!   少女们迅速行动,阿比负责记忆图纸,泽卡负责破坏。安妮特不好意思闲着,但这里实在没她出手的余地,她只好站着盯梢。   一个个储物空间被飞速处理干净,泽卡一开始不能熟练运用光明原力打击零件,还得使着大十字架笨拙地挥舞——她从前最熟练的便是原力附着武器,还不太会单独拎出来释放。   而在尝试了上百次后,泽卡终于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她暴力地一次性释放大量针形原力,分散投入成堆的零件中。   咔咔咔连续响起,这是零件逐一崩坏的声音。安妮特头一次体会到了光明原力的强大。   比起黑暗原力的刺痛感,光明原力如沐春风,令人大脑舒缓清明,她甚至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难怪新任圣女这么得主教们的爱护……这就是罕见的光明力量啊。   摧毁完所有的储备后,泽卡顺着阿撒留下的指引,向前方跑去。一路上她见到不少被缚于地面的人类,他们身边散乱着被缴械了的武器。见到三位少女,那群人挣扎触碰手边的枪支,可惜扳机弹道已被折损,他们只能憎恨地瞪着几人。   泽卡前世早已习惯这种注视,安妮特却鸡皮疙瘩骤起。她自认不认识这些人,他们强烈的仇恨究竟从何而来?这种眼神,简直好像她杀过他们全家似的!   她跟着泽卡一路奔跑,中间不妨有人偷袭,全由泽卡解决了。   三人没一会儿便来到隐蔽的崖洞口,阿撒兹勒正站在那里,强烈的罡风吹来,方才攻击她们的武器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崖口边。   外面是一片葳蕤圣洁的积雪,群山掩映,遥遥对着沉寂的火山。堪比几头公牛大的武器豁然停留在这边,黑魆魆的炮口极粗。   正是这个东西连续追击着她们。   “阿比,你去把那些人的记忆过滤一遍。”阿撒指挥道,“泽卡,这里只是一部分。刚才我查探了他们的部分记忆,还有个更大更深的武器藏在里面。”   “这座山早就被凿空了。” 第八十二章 拔地而起。   踩在摇晃的铁链索道上, 泽卡沉默地看向底下的巨型武器。   阿撒兹勒说山被凿空,他们便往山心走。   原本站过的崖口突然传来阵阵哀嚎——安妮特暂时没跟上,当他们朝这个方向走来时, 被捆住的外来人类突然奋力挣扎,满脸要了他们性命似的慌张。   这等神色…安妮特自然要借机好好磋磨对方的意志。   于是她说:“里面由你们处理, 反正我也帮不上忙。不过外面的这群人,我怎么玩儿都可以吧?”   她初时虽被浓烈的恨意所惊, 可地面上这群面带不屑的人不过是入侵者, 王都人还瞧不起各大领区的人呢!区区外来者, 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瞪她还龇牙咧嘴的?   明明该跪地求饶恳请他们大发慈悲才是!   哪怕语言不通,安妮特依然用激烈的言辞与手段将那群满脸写着“鄙夷”的人类狠狠教训了一番。   她没有特殊能力,对山里面的秘密啊武器的没什么兴趣。被发配来穷苦的边陲小镇, 她一肚子怒气,如今终于有了发泄的档口。   男人们各个蜷缩着身体痛苦呻|吟,他们的眼睛充满轻蔑嫉恶安妮特便毁了他们的眼睛。手还朝着枪支的方向摸索她便踩断他们的掌骨。   阿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复制记忆——她觉得安妮特不该是前圣女,起码圣女……真的不该。   主教们的眼光得歪到什么地方去啊?还是只有这样的圣女才能镇得住旁人?   然而身为恶魔,人类有好戏发生, 她乐见其成。   这厢安妮特与阿比处理人质, 阿撒与泽卡则已深入了被凿空的山体深处。   他们之前位于山体高处,现在顺着层层叠叠的铁链走下去, 两旁的石壁泛着陌生的金属光芒, 还有地方闪烁着颜色诡异的灯。   自从见识了洛斯特侯爵的秘密实验仓库后, 泽卡对眼前的金属器械虽然陌生,但有姑且的猜测——那群人类的技术远在他们这个世界之上, 这大概也是对方瞧不起他们的原因,可惜……   另一边没有恶魔。   只要阿撒召来附近的岩浆,再大的武器亦会瞬间报废。   但是阿撒依然在向下走。   泽卡慢半步地跟在他身边, 偶尔停下脚步观摩嵌在石壁里的新奇物件。   “阿撒,你对另一边的世界好奇么?”燃不尽的灯,强大瞬发的武器——她确实为之感到新鲜。   “没多少兴趣,”说完全不好奇是假话,探知欲还是有的,最主要的是,“那个世界没有你。”   泽卡:“……”她暂时无法应对严肃时刻突然冒出的情话。   又往下走了十几层,空旷的空间只余他们二人的脚步声,阿撒兹勒蓦地站住了。   锁链晃荡,骤然停下造成的悬空感令人窒息,好在泽卡熟悉高空飞行。她望着青年凝重的脸色,安静地等他下文。   “他们通过地底的甬道穿来,距离很长,凭恶魔的飞行速度大概需要穿行一天一夜多。”   但是地脉的探知速度却比飞行还能再快上百倍,恶魔与地脉建立联系就好像是每一块岩石皆成为了他们的神经脉络,能在极远的位置传来模糊的讯息。   “泽卡啊,”阿撒兹勒的声音似是在笑又似嘲讽,话里隐隐透着荒唐的意味,“我在他们的世界,感知到了活跃的岩浆池口。”   “……”   泽卡先是一愣,转而说:“这不是好事么?既然岩浆池离这里不远,教团应该可以派人控制。”   她绕至阿撒兹勒的面前,握住他的手:“你不要害怕,是我们抢占了先机。”   就算那群人有武器又能怎么样?只要他们派出恶魔并且占据新生恶魔的控制权,对面的世界想来翻不出水花。   而她知道阿撒在担心什么。   “我们的使命,差不多该结束了。”少女牵着他的手继续走,“说不定那边的世界也会诞生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与恶魔。你不是同我说法斯特天赋卓绝么?也许他也可以。阿撒,你该退休啦。”   阿撒兹勒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他想说,只要泽卡还是人类,陷入轮回,他就永远无法退休——他得保证自己的能力始终处于巅峰,并且不被其他恶魔超越。   因此如果王决定开发新世界,按照往常的做法,他该再次净化土地,化为千疮百孔的大地地基。   “阿撒啊,”泽卡打断他的思绪,笑着说,“我现在还活着,起码我活着的百年内,我们先观望一下吧?”   “……嗯。”青年虚虚抱住她,靠在她的肩膀上,淡声应下。   连续跳跃着诡异光芒的山体内,青年与少女在锁链桥上紧紧相拥。   同一时刻,地底猝然亮起,犹如无声的浪潮。   猩红的岩浆像是找到缝隙的侵略者,不断从地底攀出涌出,随后轰然爆发。粘稠迟缓的浆液踩着傲慢的步伐,缓缓吞噬了巨型武器的底座。   一时间钢架坠落声接连响起,锁链桥应声而断,阿撒兹勒的背后展出翅膀,脚下轻轻一踮,带着泽卡飞离了这里。   对于这块地区的处理方法,他们有个心照不宣的默认选项。   ——如千年来亘古不变的历史般,他们负责处理危机,而王负责选择。   -   回去王都的路上,泽卡处理掉了两只前来报信的恶魔。在光明原力的逼问下,恶魔们哭着求饶表示自己对锡德尼的计划一无所知,不过是来传递一声“准备好了”的口信。   而直到他们抵达王都,里恩仍在与锡德尼周旋。   “这个狡猾的老头子……”阿撒兹勒笑着摇头与埃特汇合,后者津津有味地观战很久了,“那个老头是谁?……什么?阿撒兹勒,又是你的人?等事情结束了你把他借我吧!”   熟悉的威压涤荡而开,阿撒兹勒一出现在城墙上,里恩立刻收手,恢复了彬彬有礼的管家模样。   感受到了从城墙蔓延过来的强大原力,锡德尼眯眼,只问一句:“米莎呢?”   埃特麻溜地替他把墙角下的小女孩提了上来,顺便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的联盟已经解散啦,副区的武器也被摧毁了,你没有和我们谈判的资格了。”   他说着不屑地把米莎丢回给他,根本没兴趣作为挟制:“好了,你们先叙个旧?叙完旧了我和你打。”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死前道个别吧。   站在贵族前的男人扫视着城墙上的众人,那上面站着卡蜜拉,八区的王女,还有两个金发女孩,是正在互相打量的新旧圣女。   再旁边一点,张狂的埃特与淡漠的阿撒兹勒以及不确定是否是“神子”的泽卡并肩站立。   米莎瑟瑟发抖地抓住锡德尼的衣襟,如今敌强她弱,他们已经被包围了……她无处可逃了。   怎么办?她该求饶吗?   锡德尼很快给了她回答。   行事乖张的恶魔于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地剖开了少女的胸部,掏出了里面鲜活的心脏,不急不躁地放入舌尖细细品尝。   少女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剧痛袭来,她至死都维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   品尝完心脏后,锡德尼这才缓缓站到了埃特面前。   原本他想着以人质要挟,但是阿撒兹勒一出现、释放原力后,他便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对方的速度远比他快。   与埃特的决战开始前,他疑惑地问:“你们拿什么骗住了弗斯?”   “不是骗,”阿撒耐心地替他解答道,“这个世界确实不需要位魔了。”   “哦,这样么。”锡德尼浅淡一笑,埃特顿觉不好——果然,下一秒,锡德尼的心脏爆发出剧烈的光芒,这是试图自爆的前兆。   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杀掉尽可能多的人类与恶魔。   离得最近的贵族们纷纷惊呼,他们甚至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远处的西莉眸色怔忡:原来自爆是这样的么?这就是弗斯想对四区做的事啊。   摧毁一切、湮灭一切,将一切恢复到原点。   而再旁边一些的阿撒瞬间冲出,泽卡没能够着他的衣角。她咒骂一声,不管不顾地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少女挥出巨大的十字架插入城墙以缓坠落的速度,巨大的阴影乍然间拔地而起,泽卡大喊道:“阿撒——!你不许——!”   这声爆喝居然真当令阿撒迟疑了那么一秒,他的身躯膨胀速度变慢了。   与此同时,埃特下意识抱起卡蜜拉打算转身就跑,但众人面前这般逃跑未免自私,主要面子上不太过得去。   于是他为卡蜜拉留下一个坚硬的原力罩,自己也瞬间化为原身,准备一起帮阿撒挡下这个自爆。   恶魔庞大的身躯一个接一个拔地而起,最早的是阿撒,再是埃特,又是里恩,最后还有些散乱的贵族守卫魔。   在那密不透风的阴影中,却有一股灼热的白光冲天而起,逼得恶魔们连连后退。   这股光芒来自泽卡莱亚——瑟德的自爆她历历在目,她至今都记得阿撒兹勒千疮百孔的身体!   恶魔是无药可救、无医可治的,她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说到底,恶魔天生拥有大量的黑暗原力,那么自爆也不过是所有的黑暗原力一下子炸出罢了,只要她的光明原力足够浓郁浩大的话——   妖异的光芒炸裂的瞬间,云层突然拨开。金色的光芒从上照下,地上的白光向上轰起。   泽卡的光明原力一瞬间冲开了上方的云层,这股力量柔和且刚猛,正如第一世她与阿撒签订契约的时刻般,磅礴的力量甚至能破开浓厚的烟层!   光明原力步步扩张,愣是将乱窜的黑暗原力压了下去。阿撒兹勒见状挥出混沌原力帮她消磨紊乱的自爆力量,可泽卡却大喊道:“你别用了!我压力好大!你相信我!”   混沌力量里面也蕴含着黑暗原力啊!这样混合在一起隐隐又有燃爆一切的趋势,再继续下去,她所输出的原力便白白浪费了。   阿撒兹勒闻言错愕地收手,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没了用处,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少女单薄的身躯抵御着强悍暴烈的冲击。   好在锡德尼归根结底是落选的位魔。   他的原力没有正规位魔强大,方才与里恩的打斗亦消磨了他不少能量。因而泽卡与这股黑暗原力对冲了整整五分钟后,混乱的力量终于与她的光明原力彼此消磨,彻底消失了。   少女的身躯刹那间瘫软,阿撒伸出手掌接住了她——他仍未来得及变回人身。   周遭的贵族们在冲击下晕了一片,洛斯特姐妹掐着手心迫使自己清醒。见爆炸消弭,她们趔趄地向泽卡冲去。   “泽卡!!” 第八十三章 戳中心事。   泽卡莱亚没事。   这一世第一次爆发出这样剧烈的能量, 她只是感觉身体仿佛被抽空,不太适应罢了。   她躺在阿撒兹勒的掌心中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又能走动了。   一些晕过去的贵族醒来后见到巨大的恶魔再去吓得晕厥了过去, 洛斯特姐妹亦心有余悸,她们哪里知道妹妹的契约魔这般恐怖……   虽然心中踟躇, 但她们还是加快步伐第一时间冲到了泽卡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抬了起来。   阿撒兹勒与其他恶魔缓缓缩小, 变回正常人类的体型。   危机解决, 不少贵族在自爆的风波中被倒飞的石片刮伤。伤口最严重的是尼勒, 他距离锡德尼很近,尖锐的石子扎入他的皮肉,外衫转眼间被溢出的鲜血染红。   阿撒兹勒将泽卡交给洛斯特姐妹后立刻担起了现场指挥的职责, 例如派遣恶魔去寻找王与宗主教,命令军队清点死亡人数等。   一个凌厉的女声蓦地插入了阿撒的声线。   安妮特不知什么时候跳下了城墙,大部分人认得这位被革了职的圣女。少女气势汹汹,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以霸道的姿态帮阿撒疏通着现场, 后者立即将指挥权移交给了她。   常年生活在王都, 安妮特叫的出每一位贵族的名字,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寒暄、沟通、安慰, 包括附近哪里有疗伤的空地, 哪里藏着教团秘而不宣的治疗药物。只要她想演, 她随时能变作那个温柔可亲的圣女。   阿撒兹勒向泽卡交待了几句后匆匆离开了现场,他必须尽快查看母池的情况, 同样悄悄离开的还有西格莉德。   现在正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时刻,理当由教团钦定的圣女站出来安抚人心,免得谣言四起, 撼动王权。   可是西莉仅仅遥遥望了眼应付自如的安妮特,毫不留恋地跳下城墙,朝反方向离去。   少女悄然牵走留在城外的马,并告知卡蜜拉,疾速驰往四区。   临行之前,卡蜜拉特意问她:“弗斯性格善变,不如我和埃特陪你去吧,这里已经没事了。”   既然曾经同意了帮助西莉解决四区的问题,加上一切尘埃落定,再跑一趟也没什么。   西莉婉拒了女人的好意:“不,如果我带着你们,虽然安全,但他可能会走另一个极端……他说要见我,我就去一去吧,无所谓了。”   卡蜜拉挑眉盯着突然下定决心的少女。   “也好,你去吧。”她虽不理解怯懦的西莉为何忽然愿意单独见弗斯,明明这是她长久以来极力躲避的事,不过有些事自需要当事人亲自处理。   女人玩味一笑,摇着头牵起藏在附近的米娜:“走吧,我带你去找泽卡。”   -   一天后。   绿意狂狼如波,正值冬季进行时,降低的气温无法奈何耐寒植物分毫。草木该绿的绿,该挺的挺,不见任何凋敝,唯独颜色深邃了些。   一位金发少女携着薄霜的湿意,披星戴月地赶来四区。   远远望见只身踏入第四领区的西格莉德,弗斯是愕然的。   在他预想中,西莉起码挣扎半个月后才会极不情愿地、慢吞吞地来到这里,并且多半是带了友军的。更大可能则是她压根躲着不来,得他再三发出信件催促。   白日的光打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她的脸颊溅着灰黑色的印记,头发散乱地黏腻成一团,眼下印着青黑,满脸倦容,看来几天几夜没休息了。   通过她的状态,弗斯便能推测王都的混乱应当已经平息了——所以他不理解西莉为何会匆匆赶来这里。   弗斯默不作声,西莉便冷嘲,心道这家伙果然多疑,又在思虑有的没的了。她讥笑道:“怎么,看见我来不高兴么?害怕我留了后手?”   多年未见,当初那个柔弱只会被他欺压的小女孩竟然变得敢和他正面拿捏腔调了——教团果真是个磨砺人的好地方。   他犹豫地问:“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你原来的房间东西都在,你看起来很累,放心,我发誓我什么都不做。”   “喔。”西莉意味不明地应了声。   她越过他,满不在乎地朝熟悉的石屋走去。   这片小小的花园被弗斯呵护得犹如梦境,风格鲜丽诡谲。鲜花绽放得灿烂,长长的藤蔓绕着彩色的屋子,但只需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些藤蔓上挂着剧毒的爬物与昆虫废弃的茧衣。   即将拉开门前,少女顿了顿,转头问:“你是打算自爆的吧?”   弗斯不喜欢受制于人,更不喜欢自己的心血便宜了别人,他的性格极度偏执。   因而当她听见阿撒的话后,加上卡蜜拉声称弗斯很好说话,没闹什么风浪,她敏锐地察觉出了古怪。   恐怕他声称的“见一见她”,是想诱骗她来,随后抱着她一起自爆。   将她毁了,将整个四区也毁了,只有这样才会令这个男人感到心生畅快。   没见过其他位魔前,西莉认为恶魔的性格相差无几,毕竟生来是偏向黑暗的生物,能有什么正常的性情呢?勉强像个人大约就不错了吧。   可当她见过阿撒、埃特…以及法斯特后,她才发现只有弗斯是这样的。   是他本性扭曲。   被人戳中心事,弗斯的神色中抓不出一丝一毫的尴尬。他淡定地说:“你先休息,等你清醒了再说。”   “我现在就很清醒啊,”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无谓,“你知道吗?刚才锡德尼自爆了,但被光明原力挡下了,挡下的人类现在都还好好的哦?能走能跑,头脑清醒。”   “所以,”空旷的地面平白无故地涤荡起厚重的光明原力,“如果你想自爆的话,我会竭力阻止。普通情况下,八成是你死了我也死了,四区依然健在。好一些的情况呢……大概就是你白死了,我仍旧好好地活着。”   话说到最后,少女的语气里沾染了丝痛快的笑意:“怎么样啊弗斯,你要不要赌一赌?”   她眼睁睁地瞧着男人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染上晦暗阴戾,即将暴露真实的面孔……可他随即又变了脸似的摆出一副温柔好说话的假意,像是挤出来的施舍似的:“你先休息。”   “我不想休息,”西莉反驳道,“洗个澡可以。有你在的话,我压根睡不了好觉啊。”   啪的一声,半开的窗户被无形的力量冲开了。   气氛刹那间凝固到极致,强悍的黑暗原力从恶魔背后缓缓升起,犹如黏腻的汁液,又像是挥之不去的水汽,无孔不入地朝少女打去。   西莉岿然不动,双手握住法杖,与之对应的光明力量同样爆发出来,令黑暗无法前进分毫!   双方对峙了几招,当弗斯确认西莉的力量已经成长到能克制他的后,突兀地撤去了所有的攻击,不爽地离开了。   少女见状冷冷一笑,进入石屋。   她的房间尤在,一切是她熟悉的摆设。意外的是,衣柜里居然挂满了崭新的衣服,她随手拿了一件,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浴室。   放好水,踏入水池,少女终于忍不住抱住自己,后怕地打了个激灵。   好险啊……她感觉自己差点要演不下去了。   锡德尼自爆时,她恍惚地想,如果这样死了的话,那就死了吧。   一切犹如过往云烟,死是最轻松也最懦弱的解脱,而触动她的却是泽卡莱亚拼死相抵的神情,还有破开云层的强大力量……   因此当光明原力真的抵御了恶魔的自爆后,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计策。   弗斯惯爱拿捏她,但其实她也非常了解弗斯。只要让他知道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她刚刚的那些神色啊表情啊全部是在模仿泽卡平时的神态!她平日里便觉得泽卡好生厉害,尤其那副漠然无波的表情,可以令敌人率先溃不成军。现在拿这种调调对付弗斯,果然有效极了!   少女暗暗为自己打气。   换上干净的衣物后,弗斯不知何时回来了。恶魔正坐在起居室,墨绿色的长发几乎与窗外的景色融为一体。   他哑然问:“你到底想怎样?”   “弗斯,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啊。”西莉支着下巴瞅他,“我们能不契约么?你能放过我也放过自己么?”   她描述了阿比传来的副区记忆:“外面有更大的世界了,你不想去看看嘛?非要和我互相折磨,你很高兴吗?”   出乎意料的,男人轻轻“嗯”了声,“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这话问得尴尬极了……他浑然不觉地吐词:“是谁愿意和你契约?你知道的,除了我以外,你找谁我杀谁。”   “假如对方是不亚于你的位魔呢?”   “那就得试一试了,反正我不再是位魔了,有的是精力和时间。”说到这里,弗斯叹息一声,“我喜欢你啊。”   “我知道。”少女飞快地白他一眼,弗斯对人的喜爱是扭曲的喜爱,带有控制欲的喜爱,但哪怕这样,他已竭力压制住他的本性,同意让她出去看看世界了。   这一看就是快十年。   如果弗斯不喜欢她,只想获取一个玩物,那么恐怕到现在她都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不懂教团是什么,不懂正常的人理是什么,被困在这里,浑浑噩噩永无天日。   他给予了她一部分自由的。   “可是,弗斯,大概是你没有魅力吧,我无法喜欢上你啊。你留给我的只有阴影和噩梦。”西莉苦笑一声,“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你情我愿么?   恶魔沉默了。   草木婆娑作响,悬挂于窗外的鲜花突然尽数枯萎,残败一地。   一滴泪水极快地从男人的眼眶滑落,少女错愕地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弗斯静静地说:“我诞生便拥有位魔资质,被教团中人接走。后来知道,如果不努力达到位魔的标准,唯有死路一条。”   新生恶魔的训练地有时就像个屠宰场。   “成为位魔后,我又须得兢兢业业净化土地,不然会有更强的恶魔前来讨伐我。”   他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快乐的。   “而今,我努力了这么久,你们却告诉我说人类不需要位魔了,四区也不需要我了。”男人说到最后,声音干涩又饱含委屈,“我就是个可以用完就扔的工具吗?”   他这般情态,西莉便于心不忍。她踌躇了一会儿,末了走上前,轻轻拍着弗斯的背。   后者变本加厉地投入了她的怀抱。   恶魔脆弱的声线尤在继续:“三年行不行?”   “嗯?”   “你陪我三年,我放你自由,全部的自由。”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会破坏四区,不会要求你什么,只是想你陪着我。”   少女安慰的手停在了空中,没拍下去了。   三年啊。   三年后她也才快20岁,应该不算太久,弗斯定然觉得这样可行吧。   如果是曾经的她,一定会心软答应的。   可这世上好几个位魔,怎么偏偏只有弗斯爱闹事呢?   少女冷淡地收回了手。   “一年,一天都不能再多了。”   她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了小时候过得不好、被人排挤,弗斯照顾她,给她好吃的好玩的的情景。   该有个了结了。   男人隐约上扬的嘴角猝然顿住,他抬头,望见了从未在少女脸上出现过的、陌生的神色。   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少女一锤定音道:“你若不满,干脆自爆吧,我不在乎生与死,大不了决一死战。” 第八十四章 一年后。   又过了三天。   这一天正是家家户户聚在一起享受欢宴的日子, 亦是泽卡的生日。王与宗主教匆匆赶回了王都,同时伴行的还有克莱尔王女与洛斯特侯爵。   见到自家老爸泽卡没什么意外的,倒是大姐二姐在紧张忙碌的氛围下仍与里恩一起帮她过起了生日。   泽卡不喜欢热闹, 对此十分抗拒,她觉得生日没什么可过的, 于是找借口掩饰道:“红衣主教全灭,教团内部一片惨状, 这个节骨眼上办什么生日的不太好吧?”   这几天她忙着记录恶魔的死亡数量, 采集墙上凝固的血液等, 连想去母池看看阿撒兹勒都抽不出时间,生日什么的……   “哎呀,今天本来就是团聚的日子, 大家坐在一起吃顿饭怎么了?”迪莉娅笑眯眯地按住了泽卡起身欲动的肩膀,笑容颇为狰狞。   她看出了妹妹的欲盖弥彰,不容置否道:“泽卡呀,本来呢16岁成人礼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的,你还需要跳开场舞呢!量身裁衣、束腰、化妆、学习礼仪舞蹈等等等, 包括与年龄相仿的贵族交际, 这些全被你逃过去了,不过是吃顿饭, 你就别想逃了, 嗯?”   面对大姐森然隐含杀气的声音, 泽卡乖乖坐下了。而芙罗拉也在一旁以抱怨的口吻打趣道:“我和你大姐的几任情人都是在成人礼上结交的,哎~可惜呀, 不能替小泽卡把关青年才俊啦,我还想看看未来的妹夫呢!”   芙罗拉到现在都认为妹妹和阿撒不过是年轻一时冲动,随便玩玩罢了。尤其在见过阿撒的原貌后……不会吧, 这肯定谈不下去了吧?   “呵,说的好听,拿泽卡做幌子。”迪莉娅闻言一针见血,“你是想给自己物色新的情人了吧?”   芙罗拉便拿扇子去敲不留情面的大姐。   一家人在一起吵吵闹闹,打闹不断。洛斯特侯爵写信的手在女儿们的嬉笑下被迫停止了好几次,男人无奈地摇着头享受难得团聚的时光。   旁晚时分,卡蜜拉、安妮特及米娜等人也来了,还陆续到场了部分贵族。作为这顿饭的主角,泽卡必须进行礼貌性社交,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架在火刑架上炙烤,很是劳神耗力。   虽然泽卡曾经名声不好,然而她抵御恶魔自爆时爆发出的强大光明原力却令所有人历历在目。   原先对她冷淡的贵族们纷纷旁敲侧击,询问她对男性的喜好看法等,全被泽卡原封不动地抛给了她的姐姐们。   她顶上的两个姐姐还没结婚呢,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她来面对!   知情的卡蜜拉笑着替泽卡解围,八区的名声在王都一向不好,可是卡蜜拉靠着惊人的话术很快逆转风向,没过一会儿,贵族们便笑吟吟地挽着她的手臂称好了。   灯火辉煌,酒杯交错。席面上,另有一人也在帮泽卡“说话”。   安妮特在副区时深刻体悟到泽卡与阿撒天生一对了,因此她也没少说话,不过大多是阴阳怪气的,什么“就您儿子的容貌,我见到都忍不住以扇遮面,何况……呢”。   泽卡清楚安妮特没有恶意,她是真的瞧不上那些贵族,不然当初也不会与亚摩有过一段了。   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还是八区的风俗好,边吃边打,畅快时还能自己拔刀跳出去打一架,香得很。   宴会散去后,月亮已悬于高空。泽卡洗完澡坐在床边翻看《神与恶魔》,这是阿撒准备的礼物,上次她偷看时还没写完,如今再看,密密麻麻的墨水填满了每一页。   这些内容,皆是阿撒眼中的她,可以说整本书阿撒几乎都在变相对她表白。   泽卡翻了几页便有些疲惫,于是躺倒在了床上。这些内容她不急于一时看完,每天看两三页慢慢回味最好。   枕被柔软,少女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闭眼时她仍在默念着——“神啊,如果真有生日愿望这种东西,我希望我下辈子能转世做个恶魔,这样阿撒便不用几百年几百年地找我了。”   这样他的痛苦与挣扎,她皆能感同身受了。   ……   这一夜,不是一夜无梦的好眠。   延续着第一世的过往,后面几世的画面接踵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人类习惯性地将尸体抛入岩浆,在她与阿撒契约后,恶魔居然逐渐发现人类的心脏美味可口。   那时的恶魔不在乎心脏中蕴含的能量之类,他们只觉得这种食物的口感新鲜有趣,想要更多。   于是人类的生存环境愈发艰难了。   原本就要依靠捕食各种有毒的爬物与植物为生,如今他们也成为了食物,每天在勉强维持生命的同时还要四处逃窜躲避着恶魔。   恶魔一攻一个准,因人类靠水而生,而拥有可饮用水的洞穴只有那么区区几个,这几乎是一场饕餮盛宴。   人类的种群一时间濒临灭绝。这个时候,阿撒与泽卡游走于各大恶魔间,极力说服他们——这样吃下去人类迟早会灭绝,到时候大家拿什么吃呢?不如效仿他们,与人类签订契约,先稳定人类的族群数量,等养多了再开吃也不迟。   那时的人类数量的确岌岌可危了,广袤的大地上几乎见不到人族的踪迹,连火蜥蜴都敢于重新探出洞穴了。大部分恶魔同意阿撒的理论,至于少部分的,要么是被其他恶魔杀了,要么是被阿撒与泽卡杀了。   与此同时,泽卡找来人族部落的领袖,领袖别无他法,各自与恶魔订下契约。契约后,他们带着自己的恶魔据守富有水源的洞穴,当恶魔来犯时,便由恶魔出击。   至于净化土地等能力,是阿撒在不断摸索中发现的。   恶魔是急切的。   人类的数量刚开始复苏,便有恶魔急不可耐地撕毁契约。他们不怕惩罚,哪怕一时之快也要自我享受。   这个时候除了泽卡身为主要战力外,一些与人类产生感情的恶魔也将矛头对准了同类。   后面的几世,几乎全是阿撒和前世的她在与恶魔疯狂厮杀了。   恶魔试图控制人类,将人类变成牲口,人类却想恶魔为自己所用,彻底驾驭恶魔。这就成了一场无限的生死博弈,最惊心动魄的还是阿撒前去攻破母池那一段。   旁观前世的种种,泽卡模糊地想——光明原力或许还是有用的吧,毕竟世界没有第二个强大的阿撒。或许光明原力能帮他更好地抵抗恶魔毒素也说不定。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泽卡迷糊地睁开眼,感到头痛欲裂。大脑像是被塞满了,记起前世的种种简直比抵御自爆还累。   一旁坐了许久的银发青年笑道:“你这几天忙什么去了,怎么这么累?”   以泽卡的警觉程度,不该一觉睡醒才发现床边有人。   少女贴了贴青年探过来的掌心,凉意令她舒服了些:“我记起以前的事情了。”   阿撒兹勒愣住:“全部的么?”   “嗯,所有的,都记起来了。”泽卡笑着说,却发现阿撒似乎有些失落。   她坐起身:“怎么了?”   “……”阿撒兹勒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我一直很担心,你记起以前的事情就会不喜欢我了。”   毕竟前面那么多世,泽卡莱亚都没喜欢上他啊。她头一转就去忙碌人类的事情了,压根没怎么单独陪过他……   青年踱步至窗边,打开窗户来掩饰沮丧。   泽卡好笑地追上他:“你看我现在有什么变化么?前几世过得太苦,总在生死线上徘徊,想要活下去就够难的了。我那时不通情理,当然不懂什么是情爱与喜欢了。”   “当然,”她补充道,“主要我觉得是我死得太早了。”   最早的那几次转世因为日夜与恶魔打斗,她死得很快,好像每次不到20岁就死了,还有次十几岁。那会儿的转世也很快,大约一百年就能再见到阿撒兹勒了。   后来活得长了,勉强接近30,可是转世的时间却延长到了三四百年,想来还有些不值。   少女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生死,阿撒兹勒便忍不住感到悲哀。   明明泽卡莱亚才刚刚过了16岁生日……   “哎,”泽卡苦恼地调侃道,“你不是说平时不会读我心的吗?怎么我刚醒来你就知道了?下次干脆我亲你的时候你也读读我在想什么吧,嗯?”   青年不免转移视线,小声为自己辩解:“平时真的不怎么读,我又不是那种没有安全感不给人隐私的混蛋恶魔,今天是怕你想起以前就不喜欢我了……”   泽卡斜斜地睨着他,懒得拆穿他的装模作样——其他恶魔可根本不会读心呢!   不过这一打岔,青年的窘迫盖过了悲伤,泽卡的目的暂时达到了。   昨日冗长的梦境不仅令她想起了过去,冥冥之中还向她展示了世界的未来。   那不是直接告诉她要怎么做、怎么样,而是静静地展开了一幅未来的画面,通过“看”,她的心中便有了定数。   前世能专心攻克母池、建立起八大领区,正是这种看到未来的能力,促使她每一步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而在普通人类的眼中看来,她的光明能力包括每一步的引导皆福泽了后人,因而理所当然地捧她为“神子”。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转世了,她的使命清晰到不用阿撒复述,便提前知晓了母池的情况——   阿撒的本体目前产生了自我意识,只要他脱离本体,那庞大的身躯会自动顶上位魔的职能,从此不再需要位魔。   整个过程漫长痛苦,不能一蹴而就,相反需要一个个领区慢慢的来。每个领区的肢干状态不尽相同,有的甚至会在脱离过程中妄图反噬分体,这就必须动用神子心脏的力量了。   唯有她的力量加上他现在的,他们才有可能完成这一特殊的举措。   “挺好的啦,别难过,就是和过去一样,我们还能在一起生活十多年呢。”明明刚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这会儿阿撒的眼睛又开始水光闪烁了。   少女踮起脚尖,指尖拭去他即将坠下的泪,“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爱哭啊。”   青年紫色的眼眸犹带泪光,半恼半瞪地对着泽卡。   他总以为…这一世他足够强大,她可以安稳到老,享受正常人生。   人算不如天算啊。   见他黯然伤神,泽卡便想方设法逗他笑。   阿撒兹勒看得出泽卡眼中的疲惫,为了不让她继续担心,他控制住那些泛滥的情绪,跟着她一起笑。   发现青年又展露出了往常温柔如水的笑容,泽卡以为这茬过去了,悄悄松了口气。   她认真道:“阿撒,既然王都暂时没有紧急事务了,我们和卡蜜拉一起回八区吧。听说艾琳修女完全变异了。”无论如何,她必须带着米娜回去,亲自处理。   “好。”   -   一年后。   所有事情回到了正轨,三区的重建蒸蒸日上,人们恢复了往日安居乐业的生活,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伊格内修斯曾担忧民众知道了恶魔的存在后,状况会出现反弹,比如一年前那群突然集结的反恶魔宗教般。然而失去了刻意煽动,人们对恶魔的在意程度还不如对今年税收比例的在乎之高呢。   无人关注恶魔如何,他们如同一个遥远的传说,不识字干了一辈子活的人们更喜欢听贵族老爷们的八卦。   偶有哭丧着脸发现自己曾经遗弃的孩子被作为了祭品后前来王都闹腾的,这些人全被给予了一定的补偿。   恶魔在锡德尼的大杀特杀下数量锐减,教团一振不撅。为了补充人数,宗主教亲自训练军团,抽选了大量人类调入教会,同时对每年的入学机制大肆改革。   至于外面的世界——阿撒兹勒将泽卡第一世的记忆、包括这个世界人类的起源统统传给了伊格,又在伊格的允许下传给了宗主教与洛斯特侯爵。   三人各执己见,不欢而散。于是伊格召来了更多的贵族令他们观看那些记忆,其中包括红棘等一些教团的高级恶魔。   经过漫长的争论不休后,人们终于统一了最重要的两点:第一,他们最大的依仗便是恶魔。仅剩的恶魔已经不多了,为了防止流向隔壁世界,他们必须讨好剩下的恶魔,尤其得让人们熟悉接受他们,平等生活。需要的话可以效仿八区,施行恶魔与人类的通婚制度。   第二,既然外面的世界得知了他们的存在,与其堵住不让人进来,不如照洛斯特侯爵所说的,建立起考核制度,吸收对面的优秀人才,给予他们一定的居住权。   根据这一年的调查来看,对面除了技术比他们先进外,医疗水平也比他们高出许多。如果能吸收学习,化为己用,那么许多疑难杂症就不再是生死相隔的问题了。   消息一出,王女克莱尔立刻请命带领军队镇守一方通道,另一方通道则由洛斯特侯爵代为看管。后者带着这些年聚集的各领域人才,孜孜不倦地守在入口处研究源源不绝的新奇事物。   而艾琳修女……泽卡后来领着米娜去了,解除冰冻后的艾琳狂躁冲动,充满攻击性,根本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为了防止传染,应该迅速杀了艾琳修女。   可是米娜却不依不饶地拽住泽卡的袖子,倔强地问:“泽卡姐姐,你说灰麟病的来源是因为部分人类无法适应环境,对恶魔的血肉产生了异变反应,逐渐向恶魔转化了。   这样的话,艾琳姐姐算是人类还是恶魔呢?还是半人半魔呢?我听说半魔人也能签订契约,我能试试和艾琳姐姐创建契约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震惊。   恢复记忆的泽卡通过过往经验总结出了灰麟病的大致原因:正如当初数以万计的人类食用火蜥蜴、毒草等死了一大堆一样,这片土地归根结底是由恶魔的血肉改造而成的。   那么不适应在恶魔血肉上种出来的食物和水,长久吃下后突然发生变异也在情理之中。   女孩执拗,在她的苦苦哀求下,阿撒亲自画了一个巨大的契约法阵,他与法斯特合作,将艾琳困在冰墙中。   鲜艳的光芒亮起,米娜站在法阵的中心,虔诚地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她愿意以自己的心脏为祭,与艾琳契约,换得她的意识清醒,恢复人身。 第85章 大结局 诞生。   契约像是成功了。   女孩的手背出现了独有的烙印, 可是艾琳修女并未恢复原状,她的眼睛动了动,躁动不安的身躯暂时停下了。   米娜眼中期待的光芒渐渐褪去, 她疑惑不安地盯着手背的纹路,又偷偷瞄着没有变化的艾琳, 茫然无措地唤道:“泽卡姐姐……”   泽卡拉着米娜走开一段距离,另一侧的艾琳目光始终追随着米娜, 嘴里发出了无意识的音节。   阿撒与法斯特上前查探, 经过一番测试后确定:“她好像不能开口说话, 也没办法恢复人身。”但意识似乎回归了。   她清楚自己的契约者是谁,不过没办法吐出人言。   “可惜了,只要她继续保持这个外形, 我们就没办法放她自由。万一她带有传染性怎么办?这种事情我们谁都无法保证。”卡蜜拉犀利地指出。   米娜回望着体态巨大的艾琳修女,她们的眼睛双双对视着,那眼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女孩在这悲伤的眼神中下定了决心:“拿我做测试不可以吗?”   “你们定期在外面放下食物,我与艾琳姐姐同吃同住一阵子,到时候看看我有没有变异不就好了?”   稚嫩的女孩面容坚定, 透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连月的辗转各地迫使她成长, 她愈发珍惜修道院无忧无虑的时光与宝贵的羁绊情感。   “唔,真是个好孩子。”卡蜜拉微笑着揉了揉米娜柔软的发, “有你这样坚持, 艾琳一定会很高兴的。”身为怪物, 却始终被人惦记着,没有惨遭抛弃, 这种珍贵的感情啊……   接下来的一年,米娜坚持与艾琳同吃同住。前三个月她没有发生异变,于是被允许出去放风, 后三个月蕾妮雅修女也来探望她了,并愿意成为第二个测试者。   渐渐的,修道院的其他姐妹们听说了此事,少数与艾琳交好的修女们愿意成为实验品。   在确认了无人感染后,米娜与艾琳被允许生活在了教团内部。红棘亲自训练异变的艾琳,米娜成为了教团中年龄最小的圣团团员。   这一年中,也有其他事情发生。   比如说,王伊格在亚摩、卡蜜拉还有泽卡等一众年轻人的建议下,将“推行”恶魔与人类通婚改成了“允许”恶魔与人类通婚。   毕竟在此之前,八区的婚姻制度是不被法律所承认的,这样既不得罪原有的保守人士,也给想要与恶魔结婚的人类开放了一条道路。   王在律令文书上特意注明了:当地教会必须保证所有通婚的人类女性提前知晓生育混血种的代价,例如死亡风险比孕育人类子嗣高等。   罕见的是,昆吉居然没有跳出来反对。   虽然无法得知他与卡蜜拉之间进行了怎样的密谈,可两人在借过一次阿比后肉眼可见的关系缓和了起来,少年没有曾经那番激进了,然而整个人却愈发宛如一潭死水。   至于具体记忆内容,阿比表示“你不会想知道的”,泽卡便没有探究。   为了响应王的新律法,卡蜜拉是第一个带头与恶魔结婚的贵族——对象自然是埃特。这两人的婚姻更像是一种形式,结婚后的相处模式没多大改变,但是那场华丽豪横的婚礼令所有人刻骨铭心。   痊愈后尼克勒斯为此大闹特闹,他本就在上次的自爆中断了一条腿,身体落下了隐患,又被烦不胜烦的八区贵族借机惩戒了一番,已同废人无异。   亚摩一样收到了请帖,他去了。身着新娘服饰的卡蜜拉美艳得惊人,却又因为神圣的气氛添加了一种别具一格的韵味。   亚摩说不上来,失魂落魄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他变得成熟起来,慢慢扛起了尼勒身上的责任。   据说他与姬玛没有解除契约,但两人的关系与原先大相径庭,如今更像是平等的朋友了。   婚宴上,卡蜜拉前来敬酒时笑着询问泽卡:“你和阿撒兹勒决定什么时候结婚?”   泽卡闻言微微摇头:“饶了我吧,你肩负八区的责任,我又不需要做什么表率。”她和阿撒之间不必言说,也不必拘泥于一纸婚约。   最主要的,她很担心姐姐们会像上次办生日那样搞一场什么盛大的宴会。   卡蜜拉感慨万分地离开了。   又过了三年,随着女领主的律法施行,迪莉娅·洛斯特成功成为了第六领区新一代的领主。   因为洛斯特侯爵常年待在边关,没时间打理六区,大小事务权利便尽数落到了迪莉娅的头上。   领主看似风光,实则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与隔壁两区斗智斗勇的人成了迪莉娅,她一向喜欢讲究公平公正,很多事吃了不少暗亏与软钉子,幸亏芙罗拉从中周旋,胜负便成了一半一半,你来我往。   而泽卡,纵然她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不再需要接受教团的训练,但名义上她仍是教团的人,经常忙碌奔波于各大领区间,处理有关恶魔的事物。   四年一过,少年少女们踏入了成年,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弗斯已经完全离开四区,四区的土地是最先脱离位魔的,阿撒也在四区待了不少时间,习惯与本体脱离的过程。   四区成功后,阿撒兹勒直接拿二、五、七开刀,丧失了位魔之位的位魔们敢怒不敢言。有的干脆找人类契约了,有的则将目光投向了外界。   另一个世界土地恶化严重,急需位魔,虽然十分痛苦,但能获得充足的祭品。   选择与人类契约的是七区的女位魔,她与前圣女安妮特契约了。因红衣主教死伤惨重,剩下的皆是不熟悉教团秘密的人,安妮特在四年中理所当然地站上了红衣主教的首席位置,算是得偿所愿。   唯一令她不爽的便是圣女问题——现圣女西格莉德如今属于半消失的状态,三两年才回来一次,身边总阴魂不散地跟着弗斯。   女位魔恰巧惧怕弗斯,安妮特就算是想折腾,战斗力上也不允许她肆意妄为。   安妮特本想在王都与西莉斗智斗勇,毕竟她现在是红衣主教了。理论来说,主教常有机会摆布圣女,就算弗斯在,她也可以逞些口舌之快,然而圣女本人根本不屑于留在王都!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下去,中间常有隔壁世界开着大型武器前来进攻的。有着西格莉德与弗斯还有昆吉在前线盯梢,剩下的大多被阿撒兹勒与法斯特化为本体或呼唤岩浆化解了。   泽卡莱亚24岁那年,隔壁世界总算消停,可能是没剩下什么资源了,也可能是内部分歧严重,总之大量平民开始投靠这边的世界。   这一年到底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因为泽卡莱亚怀孕了。   关于怀孕一事,泽卡和阿撒兹勒勉强算是争论不休了几年。   情到深处,有些事水到渠成。阿撒兹勒认为该做措施,因前几年泽卡年纪算小,加上他认为怀孕一事十分折磨女性,还有生产时的风险等……他一开始是不赞成的。   当然了,主要他担心小孩会分去泽卡大部分的注意力,这一世泽卡好不容易喜欢他,他还想叫她多在意在意他呢!   但是泽卡在情|事方面一向大胆直白,偶尔气氛到了,地点不局限于床上。加上两人的体力都好,纠缠个黑白颠倒亦是常态,总体来说,怀孕一事防不胜防。   对于怀孕,泽卡莱亚持无所谓的态度。比起隔着一层什么,她更喜欢和阿撒亲密接触。还有恶魔与人类怀孕的几率较低,八区那边女性与恶魔结婚,五年十年没有孩子的大有人在,这还是自己想要的情况下。再者——   “我想体验孕育生命的过程。”   除了这次外,泽卡每一世的母亲皆为处女怀孕,她们无一例外地将她抛弃了。出于这种私人原因,她其实想体验一次孕育生命的艰难。   感受那些被迫怀孕的母亲的痛苦。   ——确实是痛苦。   泽卡莱亚怀孕后,一向身体极好的她变得虚弱了不少,先是嗜睡,每天精神不济,出去走走都会觉得累。再是吃什么吐什么,喝水犯恶心,任何气味都能令她干呕不止。   吐了一段时间后,日子简直度日如年。泽卡打趣道:“我算是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是孤儿了。”孤儿算是仁慈的了,她吐到后面几乎只剩下了厌恶的情绪,偶尔甚至会产生把小孩弄掉的冲动。   卡蜜拉是第一个闻讯赶来探望泽卡的。   见到泽卡萎靡的状态,卡蜜拉欲言又止。她不像泽卡,她天生比较喜欢小孩,爱逗弄孩子玩耍,但是小时候昆吉出生的那一幕……   女人犹豫再三,还是娓娓将真相道来。   “泽卡,我看你也不是喜欢小孩的人,你为什么非得……?”卡蜜拉按摩着泽卡水肿的指尖,不断摇头,“这也太……”   “这些我都知道,”当年阿撒为了说服她,他们特意拜访了不少孕妇,她了解孕妇会发生的一切意外,“但是我活不了多久了。”   女人们窃窃私语,卡蜜拉听到后睁大了眼睛,捂住唇,一时丧失了语言。   “我距离上次转世好像有四五百年之久吧,具体我也忘了,最近脑子不太好。”泽卡平静道,“他每次一个人等我这么久,找我这么久,肯定很难过吧。所以我想,如果有个小孩能代替我陪他一段,他会不会好受一点呢?”   怀孕的泽卡莱亚虽然四肢稍许肿胀,但她不显怀,甚至仿佛变得更漂亮了。卡蜜拉形容不出来,对方的皮肤像是散发着柔和的光,整个人以前阴沉沉的气息消失了,变得令人亲近了许多。   卡蜜拉走后,昆吉也从边境匆匆赶来。青年风尘仆仆,眸光黯淡,似是被世事打磨。   两人多年未见,见到泽卡后,他和他的姐姐是一样的欲言又止,开口便直接说道:“我出生的时候……”   “你姐姐已经告诉过我了,谢谢,昆吉。”她知道他担心什么。   那一段记忆,是刚出生的昆吉直接爬到了母亲的身上,随后用恶魔形态的手掌,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直接剖开了她的胸腔,掏出了她的心脏。   该说恶魔本性如此么?半魔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一事几乎成为了昆吉的心结,他以为杀死母亲的是想要继承人的贵族们,然而真正害死她的,却是刚出生的自己。   道理昆吉都懂,全看他自己能不能迈过去。   昆吉之后,西格莉德也来探望泽卡了。弗斯不远不近地游荡在附近,阿撒兹勒忍不住逗弄他。   故人相见,女孩们总有些悄悄话要说。   说来奇怪,一心追求安逸生活的西莉如今成为了奔波最多的人,她苦笑着回忆:“我一开始是想甩掉弗斯,让他知难而退。”   但他怎么也甩不掉,哪怕她装模作样地和其他男性有些什么,他就算生气,也还是不依不饶地跟着她。   真论起来,他其实没有打扰过她什么,反而救了她几次。纠缠越久,她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逼他自爆的话也说过无数次了,弗斯像是转了性,完全不吃那一套了。   “泽卡啊,明明我想要的生活触手可得,可在外面待久了,竟然有种回不去的感觉,好像哪里都不是我的家。”她想,泽卡也应当是这样吧,不然不会居住在这里,而是住在王都或是六区了。   泽卡现今居住在二区的一个河谷里,阿撒兹勒亲手搭建了房屋。这里鲜花盛开,水草丰茂,只是没什么人,更没什么熟悉的人。   说完这个,西莉又道:“泽卡,我们原来的那一届学生里,你似乎是最早怀孕的吧?命运的轨迹真是千奇百怪。”谁能料到不苟言笑的泽卡反而最先过起了这样的生活呢。   貌美的圣女脸上多了几道风霜的痕迹,常年奔波在外,这些无法避免。   除了感慨外,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外面发生的事。   “现在外来人类主要聚集在三区,你爸给他们设定了不少目标,什么达到一定程度就能获取这个世界的真相之类的。”   “我以为侯爵大人是要激励他们辛勤劳作呢,搞了半天,你爸设定的‘真相’就是你第一世的记忆。看完记忆的人,大部分开始对王和侯爵感恩戴德,感谢他们消弭了仇恨,愿意接纳他们。这招简直杀人不见血,从心理上摧毁他们,当然也有少数沉默的,认为那是祖先做的事,与他们无关,泽卡,你说他们会不会走向极端?”   到了最后,西格莉德表示:“侯爵大人最近似乎在寻找什么,不少人察觉到了,向王报告说他有私心。泽卡,你小心一些吧。”   “嗯。”   西莉离开后,阿撒兹勒走了进来,扶她出去散步。泽卡笃定地说:“父亲大概是在找母亲。”   是的,锡德尼事件平息后,为了掌握正确人口,可以说各大领区的旮旯角全被仔细清点了一遍,包括私生子等。大搜查之下,关于她母亲黛西,依然了无半点讯息。   而当初外面的人类从两个入口分别进入,还有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程度,未免过于未卜先知。伊格内修斯是不愿多想什么的,平白无故给自己添麻烦的事他不爱做,但是洛斯特侯爵一直隐约有个不详的猜测。   当年黛西知道自己的孩子大概是神子会被教团带走后,为了隐瞒信息,她不惜造谣自己与人私奔。她同样憎恨献祭的制度,如果她是中间人,引荐对面的人进来,打算一举全灭教团与恶魔,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另一个查无此人找不到踪迹的是奥罗拉王女,她在副区的任务中独自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克莱尔王女自愿请命镇守地下甬道,也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妹妹的消息。   泽卡莱亚怀孕的晚期,两个姐姐常来陪伴她。幸运的是,她的生产过程是顺利的,春天时,她诞下了一个男孩。   春天的河湾缤纷灿烂,一望无际的罂粟花绽放在河谷边,另有鲁冰花与之争相盛开。橙与紫还有草意茂密的绿混合在一起,处处如同随意挥霍的油画,色彩和谐绚丽。   阿撒兹勒不太熟练地抱着婴儿,这几天他与里恩如临大敌,孩子的一哭一闹时刻牵动着两位恶魔的神经。   泽卡穿着裙子坐在绿意翻涌的草地上,现在的情景是她前世无时不刻不在幻想的。如今真的抵达了这里,过起了平静的生活,她有些如梦似幻的恍然隔世感。   她伸手摸向崭露头角的草尖,又触向娇艳欲滴的花瓣。   “你还会找到我的吧?”阿撒兹勒这几年和她相处中,除了忙起来时正常些,其他闲暇的时刻如同现在,他总是蒙了层挥之不去的悲伤,好像随时都在止不住地难过。   泽卡莱亚踮起脚尖,捧起他的脸颊,一如初见:“记得也翻翻火山,我听说外面的火山已经在诞生新的恶魔啦。”   “嗯。”青年勉强挤出微笑。   走了一段路后,阿撒兹勒靠坐在树干边。孩子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泽卡也靠在他的肩膀上。   风吹过,他忍不住将他们抱紧了些,再抱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