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的悲哀》 作者:容晚   文案:   元矜仙子和容辞仙尊原是羡煞六界的神仙眷侣,他们曾生死与共,也曾海誓山盟。   却不料一场仙魔恶战,元矜为替容辞护法,耗尽自身精血,闭关沉睡了足足百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百年后前来迎接她的,并不止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容辞,还有他身侧隐隐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绯衣女孩儿。   她孤身独立于千仞山口,远远可瞧见悬崖对面一袭如故白衣,潋潋耀目,缥缈出尘,与那桃红委实般配极了。   之后她又听闻了许多他们师徒之间的轶事,据传二十年前尊上第一次见到女孩儿时曾深叹一句:“若灵儿尚在,或应生得如此模样。”   遂破例收养,宠为独徒。   元矜指尖微颤,以手抚腹,灵儿……便是随着她葬送在那场战役中,未来得及出世的女儿。   她蓦然抬首,却恍惚望见他对着身畔女子温慈的眉眼,迁溺的容颜,那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或许师娘的悲哀就在于……从白月光活成了蚊子血,用真爱成全了替身。   然而直到很多年后,待她忆及这段过往,方才恍然惊悟,其实早在出关那日,当她亲眼见到他伸出修长指骨,眸色深深地对另一个女子说“来,随为师回家”之时,她就该彻底放手了……   于是后来的后来,当他披发赤目,敛袍长跪于高崖之下,至死不愿离去时,她亦轻笑着摇摇头,兀自斟满一杯浊酒,与他仰首遥敬--   容辞,大可不必。   排雷:   女主后期修多情道,想怎么样怎么样,介意慎入。男主全洁,男主依次容辞霍珏卿良,非典型he   一句话简介:师娘她用真爱成全了替身   立意:好好生活,天天向上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女配 爽文 东方玄幻   主角:元衿 ┃ 配角:容辞,霍珏,卿良 ┃ 其它: 第1章 她出关了   元矜回到容连峰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在此期间,容辞来探望过她几次,送了许多灵药和奇珍异宝,待她也算悉心,但老实讲,元矜总隐隐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颇有些尴尬。   因为她着实没想过,待她出关时,容辞身边会多出一个与她那般相像的女孩儿。   容辞告诉她,那是他二十多年前收下的徒弟,倘若他们的灵儿尚在,也应当长成此番模样了。   元矜听后凝噎半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灵儿是她的骨肉,也是随着她葬送于那场仙魔大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儿,当年为了这个孩子,她承受过撕心裂肺刻骨切肤之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将另一个女孩儿视作亲生,给予她母亲般的宠爱。   何况,那个女孩儿如今已经长大,且与她是如此地相似。   容连峰内早便流言四起,说尊上的徒弟越长越像元矜仙子,莫不是尊上为解相思之苦寻来的替身?又有人说,这二十年来,尊上与徒弟时时相伴,说不定早已日久生情,尤其近段时间,尊上的徒儿不知为何性情大变,突然我行我素,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尊上也不恼,反而愈加珍视,如此看来,尊上如今心里到底装着谁,还真说不准……   元矜心中默然,倘若果真如流言所述,容辞打着爱她的名义,找了个所谓的替身,又爱上了替身,那么,他的徒儿可悲,她亦可悲。   然她终究还是选择相信容辞的品性,相信当初与她拜堂结发,誓言携手的少年不会作出如此卑劣且龌龊的行径。   细细算来,这已是他们认识的第五百个年头,从当初意气风发的云天奇才,到如今风华绝世的仙盟首座,她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修炼历劫,如何一步步登上这七品七阶的仙尊之位。   记得第一次见容辞,恰逢他飞升,那时的他尚未如此强大,不过是个三品七阶的下仙,正欲晋至四品真君,谁知天劫历至一半,忽然蹿出个半吊子道行的魔族,企图杀人夺宝。   自古历劫便是九死一生,出不得丝毫差错,故而大门派的弟子承受硬性雷劫时往往会选个风水宝地,再托同门护法方能安心,可也不知为何,当时的容辞身边空无一人,亦无任何护命法宝。   眼看魔族便要攻破他命门,这千钧一发之际,元矜果断出手相助,她当时的想法是,单看此人眉眼如画,气质如华,倒像是名门大派,顺手帮一把,总归没有坏处,能多交个朋友自然更好,她们秦阳元氏正需这些中陆大门派的提携。   结果这一救,便救出了一世情缘。   很俗套的故事,没有轰轰烈烈,没有你追我赶,仿佛水到渠成般,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然后缔结阴阳,互相扶持着走过风风雨雨,一同除魔卫道,曾生死与共,也曾海誓山盟。   乍听起来或许乏善可陈,但元矜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在平淡的岁月里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深情,无需惊天动地,但求细水长流。   即便千万年后,他们终未能悟得神道,变得白发苍苍,即将身死道消之时,也能携手羽化而去,这便足够了。   元矜原本很确信她和容辞定会一直走下去,然而这次闭修百年,她却敏锐地察觉到某些东西正悄悄发生着变化。   她又想起了出关那日,自己亲眼所见的情景。   容辞将女孩儿带到她面前,向她介绍:“阿衿,这是莫宁,我近些年收的弟子。”然后复转首对女孩儿温声道:“宁儿,唤师娘。”   女孩儿的模样约摸十六七岁左右,正值妙龄,乍看眉目竟似同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她当即愣了愣,女孩儿却似乎更为不屑,目光在她和容辞之间逡巡一圈,最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瞬时飞身退出数步。   元矜不太明白她此举是为何意,正欲开口间,只见容辞望向女孩儿,缓缓朝她伸出修长指骨,眸色深深,清冷的嗓音中掺杂着不可捉摸的沉溺:   “宁儿,别闹了,来,随为师回家。”   在那一刹那,元矜竟生出一种与眼前此人素昧平生的错觉。   仿佛她只是过路的看客,看着他们一个闹别扭,一个哄娇妻。事后,连她自己也被当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娇妻”一词惊诧住。   她为何会有如此诡异的想法?分明这个人是她认识数百年誓同生死的仙侣不是么?   女孩儿到底没听容辞的话,眸子意味不明扫了他们一眼,几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容辞眉心微凝,顿了片刻后方转身看她:“阿衿,这孩子随性惯了,你莫要介意,我们回去吧。”   元矜不知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感受,分明他说得也不错,但总觉得……怪异极了。   她原以为闭关这么些年,他们再次相逢至少应当是如隔三秋的思念与欣喜,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如果非让她说出一个感受,那便只有--敷衍疏离。   兴许……是她太过矫情了吧,元矜如是想。   倘若当真如他所言,将那女孩儿当做他们未能出世的女儿来疼,那也算情有可原,只不过让她也一同视如己出,却大概是做不到的。   他陪伴女孩儿多年,一手将女孩儿养大,可她并没有,故而实在生不出一番慈母的心思来,反而看着那张与自己肖似的脸,心情着实有些微妙。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点,女孩儿同样不待见她吧。   是的,她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徒儿并不欢迎她这位师娘的归来。   “嫂嫂,你在吗?”   元矜正思量间,外头传来一声问话,她起身拉开门,站在门外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正是容辞的师弟,容拾春。   “嫂嫂。”容拾春很是规矩地拱手行过一礼。   元矜微微颔首:“师弟有事么?”   容拾春将袖中的信封抽出,双手奉上:“秦阳那边飞鹤传信,嫂嫂的家人不日便会赶到容连。”   元矜接过信封点点头:“有劳师弟了。”   她的确许久没见过家人了,秦阳边远小城,距繁华的修仙大陆远隔三山四海,其间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此次若非她大难刚过,母亲和弟弟也不会贸然出城。   “嫂嫂客气了,”容拾春说着又掏出一个小木匣:“这是师兄特意为嫂嫂上碧翰阁求取的丹药,嫂嫂服用后定可尽快恢复元气。”   元矜纤指抚过木匣上繁复的纹路,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问道:“子修人呢。”   子修是她对容辞的近称,只因在凡界时,她为行事方便,曾用此化名唤他,久而久之,便成了他们之间的小情趣。   说起来她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了,母亲和弟弟来一趟不容易,总不能怠慢他们,此事还需与容辞好好商榷。   容拾春脸上浮现一抹尴尬,犹豫片刻后如实道:“宁宁顽劣,一声不吭地离了山,师兄不放心,便亲自去寻她了。”   元矜指尖一顿,不过须臾便敛下眸:“好,我知道了。”   容拾春见她并无异样,忙拱了拱袖:“那嫂嫂好生休息,小弟便不打扰了。”   “嗯,师弟好走。”   容拾春顺手关上门,总算松下一口气,幸而嫂嫂大方识礼,未曾多想,若是嫂嫂性格同他那未婚妻一般火爆易怒,师兄可有的受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师兄着实处理得不妥当,虽然师兄一向疼爱宁宁,但如今嫂嫂回来了,师兄不是更应当多关心关心嫂嫂么?毕竟嫂嫂是为替师兄护法,才沉睡了这近百年的。   思及此处,容拾春不由暗自轻叹,当年嫂嫂连带着灵儿骤然离去,师兄痛不欲生,原本清冷的人更加冷情冷心了,直到二十年前收宁宁为徒后,才有了一丝人情味儿。   其实容拾春心里明白,这些年来,师兄把对嫂嫂和灵儿的歉疚与补偿,全都倾注在了宁宁身上,他活得太苦太痛了,有个孩子陪伴他或许能稍稍弥补他对嫂嫂母女的亏欠。   要说师兄和宁宁的缘分也是注定的,那时候宁宁不过是修仙小族莫氏的庶女,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不受家族待见,又遭魔兽追杀,性命垂危之际,正巧就落进了师兄怀里,这可不就是注定的师徒缘分么,最重要的是宁宁那肖似嫂嫂的眉眼,师兄当即叹言:“若灵儿尚在,亦应是如此模样。”   也算全了师兄心心念念的父女情分,故而这些年无论师兄如何骄纵宁宁,大家皆不以为奇,只不过随着宁宁的长大,最近峰中倒是流言四起,传出一些什么替身,白月光之类的言论,呵,怕不是话本看多了吧,想来嫂嫂那般高洁之人,定然不能理会这些乌七八糟的谣言。   容拾春理了理袖,待会儿还得加派人手去找宁宁,提到这个他就纳闷儿,分明之前宁宁也是个古灵精怪努力上进的好孩子,虽得师兄纵宠,却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但自前阵子历过仙劫后,她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平素最喜欢缠着师兄,最仰慕师兄,最听师兄话的宁宁,一下子对师兄爱答不理,一会儿满脸嘲讽,一会儿温顺乖巧,一会儿又鸡飞狗跳,好几次将“替身”脱口而出,委实头痛得不行。   莫非宁宁也看市面上那些不入流的话本,相信了替身这种鬼话?可宁宁自小便知道,师兄是因未能出世的爱女,方才对她格外偏爱的,怎么就跟替身扯上关系了?倒像话本中说的夺舍重生一般。   容拾春顿时打了个冷颤,什么时候他也被那些不入流的话本荼毒了?定是他那未婚妻带的……   好吧,就算退一万步,宁宁当真重生了,也不应如此啊。且不说师兄对宁宁有恩,须知若非师兄收养,即便她没被魔兽夺去性命,往后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一个并无多少天分的小族庶女,想想便知道存活有多么困难,诚然师兄的确将对女儿的思念寄托在了她身上,可宁宁也不吃亏吧,毕竟云天仙尊最宠爱的独徒,可不止是说说而已。   最好的灵药,最顶级的法器,最神秘的仙术,统统不在话下,宁宁自己也是开开心心长大,当师兄的徒弟不是很好么?   外头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容拾春眼巴巴,实不相瞒,他也想当,奈何师兄不收他……   *   送走容拾春后,元矜手捧木匣回了屋内,她打开匣盖,只见五粒灵气四溢的丹丸分两排放置着,果然是出自碧翰阁的东西,一看便知是上上精品。   碧翰阁乃云天最负盛名的炼药门派,想求得碧翰阁的上等丹药,可谓十分不易,也算容辞有心了。   在云天大陆,以修仙为各派主流,讲求吸取天地之灵气,化为自身之仙力,越是天赋好的人,对于灵气的吸纳就越得心应手,极个别异禀者,甚至能开拓出水,火,冰,土,雷,金等自然之力,例如元矜,便开拓出了水源之力,而容辞,则是冰源之力。   依照云天的标准,修仙等级分为七品,每品又细分为七阶,一二三品称下仙;四五品为中仙,分别谓之真君,道君;六七品则称仙君,达到容辞那种七品七阶的高度,自然就是仙尊级别,封神指日可待。   按常理说,修仙等级越高越难突破,至少目前为止,能飞升仙君的,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人,仙尊更是仅有容辞一人,因其术法高深,一骑绝尘,亦是毫无争议的仙盟首座,六界之尊。   在中陆,越是大门派,天赋卓绝者便越多,可获得的机遇同样也多一些,故而许多家族都想方设法将家中弟子送进这些门派中修习。   而不同的门派所擅长的功法亦是不同,譬如容连峰,号称云天第一派,以剑道闻名天下。   剑道主王霸之气,正所谓一剑既出,所向披靡,想当初容辞便是以一手寒光诀横扫仙魔,惊艳世人,稳固住容连第一大门派的位置。   仔细说来,当年她嫁与容辞,虽谈不上多么高攀,到底也不算门当户对。   她的家族远在南陆秦阳,即便元氏可划地为王,终究不及这些修仙大派底蕴深厚,是而当时许多女仙颇为不服,暗地嘲笑她蛮夷乡人。   元矜忍不住笑了笑,她自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倒是容辞正儿八经当了回事儿,严令之下,再无人敢放肆。   她嘴角轻轻漾着,如同湖泊中微微荡伏的涟漪,一圈推一圈,散发出粼粼波光,温静而不失柔美。   只是下一刻,她却敛下双眸,黛眉亦随之蹙起。   她方才查看神识中的阴阳双生契,竟发现其字迹血印皆有些模糊不清,似是被什么蚕食了一般,若不再次加固,这契约大抵就作废了。   “轰隆隆……”   忽然间,外头响过一声惊雷,随即“哗啦啦”下起雨来。   元矜蓦地抬头,窗外细雨如注,倒令她想起了他们当年于凡世中敛去术法,撑伞相拥的情形。   她思量片刻,放下手中木匣,转而拾起木架上久置蒙尘的绣伞,缓缓撑开。   天边雷声依旧,只余一抹水墨蓝影,渐渐消失于漫天雨幕之下。 第2章 穿书重生的替身   距离容连峰最近的一处魔市里,身着桃红飘仙裙的女孩儿四处闲逛,一双眼睛不断左顾右望,似乎正寻找着什么。   魔市与普通坊市不同,它隐匿于精妙的阵法机关之下,里头不仅有各派修士,亦有妖族,魔族,冥修;当然,可交易的物品也不仅限于市面上的兽肉,法器等寻常物件,一些门派严令禁止的东西大都能在里边找着,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个地下黑市。   莫宁边看边逛,她一身法宝,容貌上佳,惹得不少人频频回头。   魔市这地方难找难进,又不安全,若不是为了寻找那条尚未成气候的小狐狸,她是决计不会再次倒贴灵石进来的。   因为她知道,那条狐崽小可怜日后会成为整本书中最黑心黑肺臭名昭著,也最美貌无双勾魂摄魄,且唯一能与她那高冷师尊抗衡的第一反派。   没错,莫宁穿书了,不仅穿书,而且重生了一回。   然而重生之前她并没有穿越的记忆,从婴儿时期开始,她便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修仙小族莫氏中最不起眼的庶女,从小便被家族里的哥哥姐姐叔叔婶婶各种欺负,简直惨剧本惨。   终于五岁那年,她无故遭人陷害,落到魔林里被一头魔兽追杀,眼看就要掉入魔口,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人从天而降,她懵懂抬头,但见仙人白衣飘飘,眉目如画,轻轻一个弹指,便令魔物灰飞烟灭。   那一刻,她仿佛见到了神祇。   之后她便从地狱上到了天堂,仙人收她为徒,对她悉心教导,待她宠溺非常,宝物功法应有尽有,妥妥的女主剧本。   那时她正值少女怀春,看过许多禁忌话本,对冷情冷心又风华绝世的美人师尊完全没有抵抗力,成日相处一室,自带暧昧滤镜,即便师尊总是一副正经禁欲的模样,她也忍不住从心底里幻想仰慕。   为了配得上师尊,她不断地修炼,不断地努力,宗门但凡有比试她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修习,只为争夺魁首,给师尊争光,让师尊真真正正看得到她。   为了讨师尊欢心,她不惜花光所有月例,购买各种奇珍异兽,费劲心力向门派里的长老请教如何才能将珍兽烹饪得味美色鲜……   就这样她崇仰了师尊数十载,从五岁稚童到花季妙龄,她的心意一刻也未曾变过,可师尊又是那般圣洁高冷,虽待她温慈不假,却从无逾矩之意,而他愈是如此,她竟愈是痴迷,当真无可救药了。   说起禁忌悖伦,在云天大陆也并非只她一个,各大门派暗地里师徒暧昧的不在少数,禁忌从来不是阻碍,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才更加刺激迷人。   故而她从不认为她和师尊会被所谓的伦理束缚,她全心全意仰望师尊,讨好师尊,原以为师尊总有一日会被她的努力打动,直到那天,白月光回来了。   她对师尊的白月光早有耳闻,也知从不收徒的师尊之所以一眼看中她便是因为她与他二人的孩子“灵儿”肖似,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师尊这位白月光竟然还活着,而且当真活着回来了!   即便那时他们的双生契已然折损,算不得真正的仙界道侣,但师尊对白月光那关怀备至恩爱无双的样子,着实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宗门里接着流言四起,许多人笑话她就是个替身,白月光的替身,说她之所以拜得仙尊为师,连同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托了这张脸的福……   这些言论终究被师尊斥驳下去,但同时,她也觉得师尊离她越来越远了,好像自白月光回来后,他眼里便只有那个女人,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殷勤或者恶劣,师尊对她都是一副为人师表淡然温慈的模样,那感觉就仿佛……真真切切把她当女儿来养。   她是多么期盼他也能柔情似水地看她一眼,如同话本中描述的那般为她仙坠凡尘,给予她哪怕一点点的温情。   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的神明,即便做梦也想要得到的人,已然成为她毕生的执念。   然而她的师尊不仅与白月光修补了阴阳双生契,甚至对她比小时候更为疏离,哪怕她说想独自下山历练,他也只是淡淡点头,说什么她如今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合着她爱慕了他这么多年,这么努力地付出,回回拼命争夺魁首只为讨他欢心,满怀欣喜地期待,就换来个“如今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   莫宁真的已经佛了,麻木地看着师尊和白月光同框的画面,忍受着他们你侬我侬,忍受着同门异样的眼光,简直时时刻刻心如刀绞。   后来魔族大军压境,乱作一团,又因她是仙尊爱徒,与白月光同临险境,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第一反应救的还是白月光……   “师尊……”   她奉若神祇的师尊啊,依旧是那般白衣耀然,高高在上,神圣而不可侵犯,淬着冰寒的气息,却是她此生不可企及的奢望。   她望着他冰凌的眉眼,忽而决然一笑,当着所有人的面,转身飞奔直去,毅然纵身一跃,跳入万魔之窟……   一朝梦回,莫宁惊身而起,所有的记忆渐渐回拢,她目光一点点变得惊愕,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原来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一直活在一本狗血替身师徒虐文里,最狗血的是,她还是这本文里的女主!!   她有一个最牛逼的师尊,却成了个最苦逼的女主……   莫宁吃屎脸,女主混成她这样也是没谁了,一心痴恋师尊,师尊就是她的信仰她的神,结果等来的是却是师尊和白月光卿卿我我,她这个替身还时不时被白月光拉踩,仙魔大战时师尊更是不管她多危险,毫不犹豫地先救白月光,然后……她这虐文女主就伤心欲绝自/杀就义了。。   再然后……后面的剧情她也记不大清了,她脑子里只模模糊糊有一本书的概念,似乎是什么时候看过,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只记得,死过一回的女主最后大概似乎可能依旧喜欢上了狗师尊。。   呵呵,这都是套路,各种逼女主为情自杀后狗男人才幡然醒悟,发疯发狂,然后开启追妻模式,她猜测两人应该极尽一番虐身虐心死而复生火葬场的操作,最后完美he。   不愧是你,虐文女主。   莫宁绝不承认那个要死要活卑微到底的妹子就是自己,虐文女主简直太坑了,前世那种爱而不得的执念和悲伤到现在她都能感同身受,替身什么的太狗了。   想想在她现代一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好好走路上被雷劈成了个糊焦,穿到这操蛋的世界,还亲自经历了一回师徒虐恋中女主的剧情,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以她看过的无数虐文男女主挖心挖肺挖魂的绝美爱情……师尊心有白月光,收她为徒只为炼成炉鼎复活白月光……代入一下,真是太难了有木有!   她至今记得那个狗师尊收徒时冠冕堂皇地说什么:“若灵儿尚在,亦应是如此模样”。   呵,还不是想找个替身,狗男人。   莫宁暗嗤一声,脑海中却兀地浮现出一袭如画白影,清寒素衣掠过无尽风华,鎏银玉冠之下是一张何等绝世的容颜?   心脏忽而剧烈地抖动起来,莫宁眼眶有些发红,前世她把师尊当做神明爱慕,即便重生一世,想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也无法阻挡她心底的崇仰。   ……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欠她的,她自会一笔一笔讨回。   不过她既然死过一回了,这个乖徒弟谁爱当谁当,替身谁爱当谁当,总之她老早就不想伺候了,虐文女主有什么意思,升级打怪修罗场火葬场不香吗?   讲真她前世看文无数,那种“徒儿苦恋师尊,然而师尊心有白月光,收她为徒只为一解相思之苦,顺便复活白月光”的剧情都快被写吐血了,后面打脸才是正戏好吗。   去尼玛的虐恋情深,反虐套路安排一下。   别说,师尊倒真比以前更关心她了呢,果然是替身真香定律么?虽然她如今也不一定多稀罕了,但就凭上辈子卑微入骨的绝望,赌一个火葬场,她可是很期待高高在上的仙人师尊以后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求原谅的表情呢。   毕竟这是化解她执念最好的良药啊。   ……   莫宁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魔市深处,在一家酒馆前坐了下来。   她记得前世,那个叱咤风云的大魔王,便是被人驱赶到了这里,如同蝼蚁一般,谁都能踩上一脚。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纯粹是因为当时好奇,邀上几个宗门师兄妹与她一同私进了魔市,那小红狐忽然从天而降,“砰”地一声打落饭桌,不仅浪费一桌的灵石,且扫了他们的兴致,大家一时气上心头,便好生教训了小狐崽一通。   殊不知那是在未来大佬的头上拔毛啊!虽然未来大佬如今只是个任人□□的小可怜。   “砰!”   莫宁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巨响,便见眼前饭桌顿时裂成两半,一个卷着尾巴的红团子应声而落,像皮球一样弹跳数下,最后狠狠撞到了一边的柱子上。   莫宁下意识往旁一闪,没让碎屑波及到自己,稳住身形后,才空出眼关注起“红球”来。   如众人所见,这是一只极为漂亮的红狐……如果忽略掉它额心那一小撮黑毛的话。   黑印赤身的灵兽并不常见,尤其在云天大陆,来历不明者往往被视为不祥之物,或许正因如此,让它成了同族中的异类,驱逐而至修仙界的地盘。   别人或许忌讳,可莫宁深知,那黑印正是日后震惊六界的神魔之印--专属于未来大佬/第一反派的标志。   然而大佬此刻正咬着尾巴,蜷成一团,缩在柱子旁瑟瑟发抖,当真是弱小无助又可怜。   莫宁居高临下俯视着它,不由抱剑叹息,啧啧啧,这小模样,她都怜爱了。   莫宁悠闲地走上前,揪着尾巴将它整个提了起来,小狐似乎受到惊吓,奋力挥舞着四个爪子想要逃跑,又被莫宁掐住了脖颈,只能细细呜咽起来。   莫宁定定观察着它,突然意识到未来鬼畜不定的病娇大反派现在正屈服于她魔爪之下……   吓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连忙将力道松了松,堪称温柔地抚摸了下,行吧,总之来日方长,给小可怜送温暖的机会多得是。   “宁儿。”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沉沉的呼唤,令莫宁心跳一停,随即不耐烦的转身,果然见那袭白影正站在不远处,修眉微蹙,淡黑色的眸子隐着一抹化不开的沉溺,此刻却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莫宁拉下脸。   瞧瞧,又来了,前世他便一直如此,顶着张禁欲出尘的脸,做出一副多么温慈的模样。   结果白月光回来后,便迫不及待地与其修契,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边刻意疏远她一边说她长大了可以出师了,最后更是极可能利用她给白月光挡灾挡难。   没有人能明白,当一心仰慕的人,永远那样无情且寡淡地看着她时,她心中是怎样的死寂;她亲眼见证他和白月光的“神仙爱情”,承受着万箭穿心般的煎熬,无时无刻不在卑微与自弃中挣扎,最后更是毫不犹豫被他抛弃……   跳入万魔之窟是她心死无望的选择,于此之前她视若神明的师尊,往后便皆不复存在了。   然而想到这里莫宁神色复又一变,前世听闻容辞仙尊一早便算出白月光出关后命有一劫,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猜测,他最初救她收她为徒对她好,就是为了替白月光备一条命?   虽然她对那本书的印象十分浅淡,但这不正是虐文替身梗的经典桥段之一吗?用她为白月光去死?   简直太狗了,只怪她觉醒得太晚,不,或许还不晚……   “师尊。”莫宁收起眼中的异光,腰弯成九十度,夸张地躬身见礼。   容辞眉头皱得更深,半晌叹了口气:“宁儿,说过多少次,与为师不必这样客气。”自前些日子醒来,这孩子便总是这般称呼,倒显得生分不少。   莫宁唇角弯弯,一脸乖宝宝的模样:“那怎么能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是尊长,徒儿自当以尊长之礼相待。”   呵,以前她亲热地喊“师父”时也没见他多在意,现在她便将他的“名言”原原本本还给他。   容辞面上一顿,这话说得也不错,于是不再强求,敛了敛神,道:“宁儿,魔市凶险,随为师回家吧。”   莫宁嘴角笑渐渐变了味儿,瞧瞧,又是这句,她的师尊惯会用这样的话哄骗人呢。   容辞看着她变幻的神色,一时有些头痛,近日这孩子性格古怪得很,阴晴不定,十分顽皮……许是叛逆期到了罢。   “啊……”陡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莫宁猝不及防松开抓住狐崽的手,眼睁睁见那团红球一蹿便没影儿了。   原来这狐崽竟趁着她走神,狠狠咬了她一口!   容辞几乎顷刻便来到了她跟前,往她冒血的手背处轻轻一拂,不容置疑道:“宁儿,伤口有毒,即刻随为师回去。”   莫宁的确感受到一股邪力在她体内作祟,但她偏偏连退两步:“恕徒儿不能从命。”   恰在这时,魔市上空迅速被暗色席卷,莫宁小脸皱成一团,这是休市的前兆,当黑暗完全降临,魔物便会破笼而出四处横行,若在此之前不能出去或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等着以身饲魔吧。   正思索间,后方一大团黑气吞噬涌来,莫宁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蚀骨的阴冷,她猛地抬头,入目却是师尊清隽的容颜。   容辞周身散发冰冽之气,光芒大作,魔气将将靠近便偃旗息鼓消散开来,他随即带着徒弟一个转身,眨眼间便换了一方天地。   “轰隆隆……”   外头竟下起了修仙界难得一遇的雷雨。   大雨滂沱,容辞又设了个简单结界,变幻出一粒朱丹,道:“此药可暂时抑制魔毒。”   莫宁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却是头一偏,不理睬他。   容辞薄唇微抿,片刻后吐出一声轻叹,终究是个小姑娘,喜欢使些小性子也无可厚非。   “宁儿,听话,服下它。”   莫宁笑嘻嘻走开两步:“师尊不如留着丹药给夫人,徒儿自有办法解毒。”   容辞眉心拢起,声音也跟着沉笃下来:“宁儿。”   莫宁丝毫不惧,甚至仰头挑衅道:“师尊这般关心徒儿,岂不是叫人平白误会,若夫人吃醋了可怎么办。”   误会?旁人能误会什么?容辞揉额,阿衿又吃她的哪门子醋?   “宁儿,休要胡说八道。”   莫宁嗤笑,她胡说八道?她只知道,前世那位白月光谈不上对她有多友好就是了,偏偏成日摆出一副清高大度的模样,倒衬得她又作又自私,真正一朵有段位的白莲花。   既然如此,索性她就坐实了那些罪名。   “先把药吃了。”容辞再次开口。   莫宁下意识抬眼,恰望见他如画容颜,有刹那的怔忡,不过很快回神,下巴翘得老高,偏就不伸手去接。   容辞束手无策,他没有哄熊孩子的经验,以前宁儿乖巧听话古怪精灵,也从不需要他哄。   “子修。”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温和的声音自结界外传来,容辞侧首,果见那淡蓝衣裙飘曳于不远处的雷空下,也不知站了多久,只独自撑着一把绣伞,目光穿透层层雨幕,定定望着他。   “阿衿,”容辞转身上前:“你元气未愈,怎么自己出来了。”   元矜将绣伞往他那边挪了一点点:“我看窗外忽然电闪雷鸣,便想着来寻寻你。”   这情景勾起她的些许回忆,犹记当年凡界,亦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他们撑伞相拥,一夕定情。   容辞动手也替她设了个结界:“阿衿,日后不必麻烦,你养好身体最为要紧。”   元矜微顿片刻,半晌后眸色渐敛:“好,我知道了。”   莫宁睨了眼这“深情对视”的两人,视若无睹般撞破结界,一声不吭地往回走,浑然不顾大雨瓢泼。   “这孩子……”   容辞目光被引过去,看得蹙眉,跟上前几步,又为她设好结界,莫宁再度撞散……两人就这样往复了好几次,一个拆,一个补,动作优雅,倒也赏心悦目。   容辞最终索性挥袖,直接在她头顶覆了片祥云,之后方才想起什么,遽然回头--   只见阿衿仍旧站在原地,却不过已将绣伞收起,透明的结界氤氲环绕在她周围,恍惚如雾一般缥缈。   他眉尖忽而动了动,略微顿首:“阿衿,我们回家吧。”   她唇色清浅,随即温淡一笑:“好。” 第3章 大魔王的任务   身负重伤的小狐崽绕着魔市左蹿右蹿,直到暗黑魔气彻底蔓延,方才慢下脚步,闲庭漫步般悠然向前。   周围魔物纷纷退避三舍,一些反应迟钝的一个不小心便被它一爪子抓过来吸进了额间黑印之中。   就这样边走边吃,不知吸食了多少魔气,小狐崽渐渐凝聚而成人形,端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虽看上去瘦弱不堪,一张脸却美得雌雄莫辨,如同世间最蛊惑人心的精灵,偏偏眉间墨黑搅乱了这一池春水,衬得他似妖似魔,亦媚亦邪。   “还是魔气舒服啊!”少年抻了个懒腰,凤眼勾魂,朱唇如印:“偏偏重生到这个时候,太弱了……”   想他堂堂云澜大陆九尾狐族,莫名穿越云天大陆倒也罢了,这里的人居然将云澜最尊贵的魔王之心曲解为黑魔封印,那些妖兽还将他视做不详之物,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云天与云澜相邻,两片大陆自成世界,设结界相隔,亦有结界精灵守护,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想犯,也是犯不上的,因为许多人甚至不知大陆之外另有乾坤,如“大陆结界”,“结界精灵”等词汇也只在古籍中出现过寥寥几笔,据说欲窥得大千世界,必先得修炼成神。   然成神又谈何容易,纵云天大陆这般的修行圣地,至今也从未出现过飞升成神之人,修仙路难,九死一生,道理谁都明白,即便容辞那小白脸日后终可登临神境,不也是以活成一个变态作为代价么?   在那个所有人闻之色变的后世,任谁都知道,曾经唯一登临神境之人,便是在飞升那一刻神识崩溃,其强大灵力溃散四周,直直将一整个时空冰存,包括当时围绕在他身边,尚未来得及消隐的天地规则。   就这样待到他重新出现时,便成了传说中的模样,雪衣银发,紫眸异瞳,恍若地狱中最圣洁的神明,自暗夜一步步归来。   然而后来事实证明,这样的容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批。他亲手锻造百万冥军,一夕之间屠尽魔族,造的孽可一点儿都不比自己少,不仅玩儿命似的追杀他,还专同天道那小老儿作对,功德庙都给整塌不少,估计天道也被他坑得够呛。   不过这些往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重生好啊,正好他魔尊也当腻味了,是得想想怎么回云澜大陆,毕竟他与云天的气场并不完全契合,只能依靠吸转魔气强化自身。   云澜则与云天有所不同,云天主修仙大道,而云澜是兽类的天下,兽通灵性,但凡成年皆可化形,不知比云天那些妖兽魔兽高出多少个层次。   那些传说中的上古神魔之兽大多出自云澜,他身为血统最纯正的九尾狐族,一出生便拥有最纯粹的魔心,几乎是命中注定的神魔后裔,只可惜人性莫测,即便血脉至亲也抵不住利益的侵蚀,所有人都想杀了他,都想将他的心据为己有,包括他的生身父母……   从那时起,他便明白,什么舐犊情深都是扯淡,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谎言,真情下的谎言被装饰得有多完美,揭开时便有多丑陋!   他这一生憎恨欺骗,害怕抛弃,偏偏命运所给予他的,也就只剩这两样了。   既然如此,当个恶人不好么?拥有无上术法,然后为所欲为,损人利己,才是生存的真谛啊……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异物,“啪”地一声将他压在身下,顿时摔了个结结实实。   “是谁!”   四周魔气骤然消散,转瞬间他便被人揪住衣领,拎到附近一个无人的客栈里。   他瞟了眼拽着他的小孩儿,颇有些面熟,光头上扎着个短辫,差不多五六岁的模样,力气倒是不小。   “放手。”他眯眼睨道。   小孩儿当真放开手,飞身落地,好生理了理衣裳,一脸老成地唤他:“霍珏。”   霍珏眉头微翘,云天大陆知道他名字的人可没几个,又上上下下将对面的小孩儿打量了一番,似在怀疑什么:“你是……云恒?”   云恒乃云天大陆的天道,万千规则之化身。   “正是本座。”   “呦呵,”霍珏一下乐了,一手扯住他小辫子,嗤笑道:“你不是个老头么,怎么还返老还童了?”   他们天道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越老胡子越长,就代表资历越深功德越多,这小老头前世哪次出现不是故作高深装模作样?如今这么不讲究,必定是受过重创。   云恒嘴角抽了抽,小脑袋一甩,挣开他的魔爪:“本座警告你,最好放尊重些,你以为你是缘何重生?”   霍珏往客栈的板凳上一坐,慵懒地伸出纤长手指,从外隔空抓了团魔物往嘴里一塞:“所以你想说什么?”   的确,即便话本中重生夺舍穿越不计其数,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好处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有,也必然受多方约束,上辈子不正是因为有人莫名其妙的重生才引起小老头和冥族的警觉么?   云恒见他那浑不在意的模样,复又张了张嘴:“还记得莫宁吗。”   霍珏眼睛危险地眯起:“别提她。”   他前世也是许久后才从云恒那处得知,原来他的一生,都是被欺骗的。   莫宁少时收留善待他,多半缘于一早便知他日后会成为叱咤六界的魔尊,故而提前抱大腿,管这叫“养成攻略”,好叫他死心塌地。   可笑他平生第二次相信有人愿意真正予他温暖,结果依旧是丑陋的谎言。   更何况莫宁行事奇奇怪怪,看似洒脱实则满腹仇怨,分明比大多数人都活得好,偏偏觉得自己无比可怜。说话也是前不着后,一会儿痴迷于他貌美无匹,一会儿又表示她不谈恋爱;一会儿吐槽白月光光环,一会儿叨叨替身女主……   嘴上说着什么都无所谓,实际上加入他魔界最直接的原因,是为了和她师父走正邪两立的套路,说什么“正道虚伪,冠冕堂皇”,“狗男人活该火葬场”?   最神奇的是,容连门派上下纷纷让着她,当时容连那位大师兄江一岑就曾亲口表示,只要她还好好活着,就愿意为了补偿她做任何事,可给霍珏乐坏了。   直到后来他亲自率领魔族围攻容连峰,以致容连元气大伤,元矜沦落魔牢,那边容辞才堪堪从莫宁口中的“火葬场”里抽身出来。   仙尊总算想起身后还有偌大宗门,还有个被抛到九霄云外的旧情人,紧赶慢赶过来救场,然而那时元矜早已自行逃出魔域不知所踪了……   “本座只不过是提醒你,你还欠本座一个人情,”云恒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稚嫩的脸上尽显老成:“再者,此次你得以重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霍珏瞬时警惕起来:“代价?”   “不错,所谓代价,便是你应当完成的使命,或者……称其为任务。”   “小老儿,你真当演话本呢?”   “本座没同你开玩笑,若你不能完成,依据天地规则,你将延续前世魂飞魄散的结局;若圆满完成,本座亲自动用规则,送你回云澜大陆。”   霍珏面色一点点阴沉,想起重生前那一幕--被那该死的容辞一寸一寸撕裂心脏,元神分崩离析,整个人支离破碎……   只见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说说,怎么个任务法。”   大魔王愿意配合最好,云恒暗自松口气,由规则凝成的实体却正加速损耗,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很简单,接近元矜,保护元矜,破坏元矜对容辞的感情,直至他们彻底决裂。”   霍珏:“?”   “本君拒绝当工具人。”   云恒阴恻恻咳了两声:“你放心,他们的阴阳双生契原本便有问题,严格来说,两人现下已不是道侣。”   “你只需适时添油加醋,阻止二人修补契约,帮助元矜看清容辞的真面目,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霍珏歪着下巴打量他许久,忽而一脸意味深长道:“老头,你如此处心积虑,不会是看上元矜那老女人,想要横刀夺爱吧,你们天道规则还能通□□?”   “放肆!”云恒小眼睛刀片似的刮来:“本座是为了容辞……”   霍珏惊呆:“原来你看上的是容辞??”   云恒深吸一口气,身形愈发薄透,懒得同他呈口舌之快,接着道:“以上只是你的主线任务,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附加任务,作为本座前世告知你真相的报酬。”   霍珏呵呵了两声,高贵冷艳:“说。”   “气死容辞。”   “?”   啥玩意儿?   云恒凝塑的身体至此已全然消散,化作无数规则金光闪闪交相流淌,最后只留下一声咬牙切齿的余响:   “不惜一切代价,气死那个疯批……” 第4章 主人~   元矜与容辞一道回山,路上并无过多言语。   容辞虽不说,但元矜看得出他目色沉笃,心事重重,想来也是担心那女孩儿不听管教孤身跑远罢。   教养孩子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么多年,容辞亦变化许多。   元矜站在他身侧,好几次欲开口与他商议家人和修契之事,话到嘴边终究压了下来,她想,还是待他处理好徒弟的事情再做商榷,否则这般心不在焉,恐怕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二人御云行至容连峰底,此时雷雨将歇,天色堪堪放晴,容辞捏了个诀,脚下白云消散,两道身影缓缓落地。   “阿衿,你先回去歇息吧,我再找找那孩子。”容辞终于转身对着她道。   元矜微微点头,想了想,从储物玉镯中取出一个水晶球:“子修,此物为东海玄晶,每天限用三次,能大致查探他人下落,你先拿去吧,今日还剩两次机会。”   她方才为找他已经用过一次了。   容辞覆上她手背:“阿衿,此事你不必费心,宁儿身上有同心结,无论身在何处我都能寻着。”   元矜一顿,同心结是很难得的法宝,设下后即便天涯海角双方皆能感知得到,当初大婚时她与容辞原也想系上同心结,只因其原材稀缺,且不可易主,与宝物无缘,着实遗憾得紧。   不过这东西也的确稀罕,往往有价无市,非至亲至爱之人是断然舍不得用上的。   看来他们师徒感情果然极好,或许也正因如此,容辞才放心先送她回容连峰吧,倒是她多虑了。   元矜复又收回水晶球,轻轻点头:“那便好。”   容辞似乎想到什么,继而开口道:“同心结为数十年前原农山所赠,此后宁儿遭逢过一次大难,差点殒命,便索性给她用上了。”   他简略地解释了一通,薄唇微微抿起。   原农山是最负盛名的炼器宗门,当时惨遭异魔围攻,他身为宗盟之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事后不久,原农山便送来了许多法宝,其中就包括外界千金难求的同心结。   恰逢此时宁儿遇险,因他未及时赶到而性命垂危,故而以防后患,他便将同心结为宁儿设上了。   容辞眸色微沉,说来也怪,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脑中总出现一些模糊的记忆,几乎皆是阿衿回来后关于宁儿的画面,他看到宁儿失落,自卑,伤心,敏感,愤怒,时常故意与他作对……最后竟迎着烈阳飞奔,纵身跃入万魔之窟!   他目色愈发沉凝,虽不知这诡异的记忆从何而来,然感触却十分真实,仿佛这些事当真实实在在发生过……   “小师妹,你再坚持坚持,咱们马上到了,尊上定有法子救你!”   正当两人沉默间,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急促的安慰,不待元矜反应,一阵寒风掠过,容辞便已移形而至两人跟前。   “见过尊上。”少年半揽着摇摇欲坠的女孩儿,不忘恪守礼节。   冰冷的气息于四周蔓延围绕,莫宁半昏半醒间,嘴角扯出一抹极微的弧度,头歪向一旁姚泽的肩上,睫羽轻阖:“见过师尊……师兄,咱们回去吧。”   姚泽向来温润的面庞上满是急切:“小师妹,你身中奇毒,切莫逞强了!”说完也不顾阻拦,转向容辞道:“尊上,小师妹不知中了何毒,弟子半路瞧见时便成了这奄奄一息的模样。”   容辞淡淡扫过他们一眼,目光在少年圈着女孩儿细腰的臂膀上停顿片刻,随即两指合拢,凭空捏出一封信函,薄唇轻启:   “你速去一趟碧翰阁,将此信交与陵芜真君。”   姚泽忙伸手接过,靠在他身边的人便不动声色被容辞拉了过去。   少年怀中一空,顿时竟颇有些失落,不过须臾就将这些情绪甩至脑后,拱手道:“弟子这就前往碧翰阁。”   说完即刻御剑而飞,很快消失在了天际。   容辞垂眸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小徒弟,修眉微蹙,如同幼时那般将人打横抱起,女孩儿小小一只,整个蜷缩在他怀里。   他喂女孩儿服用一粒丹药,转身正欲道出“阿衿”二字,却见后方早已空无一人。   想来阿衿是提前回去了。   他稍稍宽下心来,凌云直往山间而去。   *   元矜瞧见容辞抱起女孩儿后,便施法回到了峰顶。   亲眼看他那般亲密熟练的动作,总归有些不适,于是下意识先走一步,不过眼下转念一想,那女孩儿大概中毒不浅,事急从权,也就顾不得这许多规矩了。   元矜轻轻摇头,将他们先前一幕幕互动与自己些微的疑虑压下,迈步走回屋内,将绣伞重新搁置好。   今天她与容辞相处这半日,大致明白女孩儿于他而言已是不可或缺的亲人,的确,数十年的养育之恩做不得假,所谓舐犊情深大抵便是如此,只不过没想到容辞竟比她更先懂得。   听说那孩子出自修仙小族莫氏,因着庶女的身份,自幼备受欺凌也是可怜,后来幸得容辞相救,收养为徒,才过得好一些。   他们既有这等缘分,感情深一点自然无可厚非。   元矜叹息一声,说起来女孩儿既是容辞的徒弟,间或也算她的徒弟,日后能照顾便尽量照顾吧,至于感情这东西,慢慢培养亦并无不可,纵然自己终究无法如对待灵儿一般宠爱她,做到一个长辈的关怀还是应当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要数阴阳双生契受损之事,如今契约不清不全,姻缘簿上他们的名字恐怕已经淡化甚至抹去了,故而修契刻不容缓。   只是女孩儿突然毒性缠身,容辞眼下定然无心于此,想到女孩儿苍白脆弱的小脸,元矜亦微微蹙眉,人命关天,修契大典往后拖一拖倒也无妨,至于魔毒……   她自己也曾中过魔毒,普通毒物并不难解,听说碧翰阁的陵芜真君乃医修奇才,有他在,那孩子应是无碍。   “嫂嫂!”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清喊,元矜回过头,稍顿片刻后打开屋门,只见一袭火红衣裙的女子正笑看着她,双眸熠熠,面容很是明艳。   “嫂嫂,”女子见她开门后一言不发,一下拉住她手腕,万分着急道:“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颜颜呀!”   元矜不由温笑,轻轻拍抚她的手背:“我记得,你是颜颜,容师弟的未婚妻。”   苏颜颜乃苏氏嫡长女,自小受宠,热情大方,爱憎分明,许多年前他们曾见过一次,正是两家订婚之时,苏颜颜当初直嚷嚷不接受包办联姻,拉着她控诉了许久,不想如今两人竟是好事将近了。   “就知道嫂嫂没有忘了我!”苏颜颜亲热地挽上她胳膊:“嫂嫂,前些日子我下山游玩,没能第一时间探望你,你可不能怪我。”   她回峰后才听说嫂嫂已经苏醒出关了,容拾春那缺心眼儿的居然不知道提前透个信给她,害得她错过探望嫂嫂的良机。   元矜领着她进门,招呼她坐下后又倒了杯温茶:“怎么会呢,还未祝贺你与容师弟有情人终成眷属,待到你们成婚之日我与子修必定奉上大礼。”   苏颜颜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笑眯眯道:“师兄和嫂嫂的礼物定然不同凡响,那我就拭目以待啦。”   “对了嫂嫂,你回来不与师兄住一起么?”苏颜颜边喝水边大大咧咧问道,眼神里颇有些好奇。   元矜微愣,事实上,这个问题她亦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如今所在的水吟居是从前与容辞同住的,出关后她才知容辞睹物思人,早已换回那座原属于宗盟仙首的瑶光殿,距此处倒也不远,就在同一山峰,经扩充后,两地以玉桥相连,水吟居姑且可算作宫殿后的一处庭院。   容辞初时担心她不适应,便索性将她安排在了熟悉的地方,更有助于静修调养。他素来待她悉心,她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故而长久以来,他们分居两处,夫妻之间倒显得疏远了。   不过容辞此后再未提起过换居之事,她亦不好特意开口,左右小院承载着回忆,她住着很安心,待忙过这一阵,两人修补完契约后,他大抵便能想起此事了吧。   元矜斟酌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莫姑娘似乎中了魔毒,子修十分担心,其他事日后再说罢。”   “莫姑娘?”苏颜颜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宁宁吧,嗐,嫂嫂便如我们一般唤她宁宁就好啦,等等……”   苏颜颜一顿:“嫂嫂方才说宁宁中了魔毒?”   元矜温静地点点头:“子修已经派人去请陵芜真君,现下应在赶来的路上了。”   苏颜颜这才放心下来,口中不忘训斥:“宁宁这孩子,最近就爱瞎胡闹,这回好了吧,我看就该长个教训,师兄也太惯着她了……”   元矜贴心地为她添了杯茶水,看得出来,颜颜虽满嘴责备,话语中却难掩关怀,想来也是极为关心那女孩儿的。   “嫂嫂,”苏颜颜一口闷下一杯,忽而提议道:“咱们去山下坊市逛逛吧,听说陵芜最喜好佟香楼的兽肉琼浆,他既肯为宁宁诊治,花些酒肉钱是应该的,他也能尽心些。”   苏颜颜边说边在心里打了个算盘,瞬间不愉快了,佟香楼的酒肉号称坊间第一贵,粗略算下来,一顿得花她两个月的月钱呢……都怪她大哥,不就是吵个架离家出走一下么,居然当真断她钱粮,搞得她堂堂苏家大小姐花钱畏手畏脚,简直郁闷至极。   “也好,正巧趁这个机会,便为……”元矜顿了顿,暂且还是无法将“宁宁”二字唤出口,罢了,此事倒也不急,待日后她与那孩子相互熟识相处融洽再这般亲切也不迟。   “正巧趁这个机会,我便为莫姑娘挑选一件礼物吧。”   苏颜颜听后万分赞成,径直忽略了称呼一事,大声道:“好啊,我来帮嫂嫂挑,宁宁那孩子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了。”   元矜眉眼漾着一抹温和浅笑:“那便有劳了。”   苏颜颜一时竟看呆了过去,心中感慨脱口而出:“嫂嫂可真美啊,云天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当初她第一眼见元矜的时候便被勾得离不开眼,即便仙尊的容貌同样惊艳绝尘,但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美感,师兄天赋在于冰源之力,主修冰系功法,一手寒光诀出神入化,端的是冷冽高洁,禁欲出尘,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元矜则不然,她觉醒的是水源之力,上善若水,大气而不失温和,浅蓝微光流转,整个人亦如泽水般明澈动人,可是呢,这种美感又不仅限于此,她身上似乎透着一股别样的宁静悠远,仿佛岁月中亘古不变的长河,无论沧海桑田哪怕时光尽头亦是这般无畏淡然。   “云天第一美人可是你封的?”元矜难得同她开起玩笑来。   苏颜颜又黏过来挽住她胳膊:“仙尊道侣元矜仙子,美名人尽皆知,哪儿就是我封的了?”   元矜笑了笑,也没推开她,施了个法,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山下坊市附近。   苏颜颜刚想牵起元矜的手,却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一只通体赤红的小狐崽,直直奔向元矜,两人下意识侧身一躲,小狐崽便扑到了地上,使劲抖了抖毛,前腿似乎受了伤,看上去好不可怜。   “好漂亮的狐狸!”苏颜颜惊艳道。   小狐崽“嗷呜嗷呜”两声,一瘸一拐至元矜脚下,仰起脑袋泪眼汪汪看着她,张大嘴巴哭唧唧喊出两字:   “主人~” 第5章 当年初遇   在霍珏看来,元矜这老女人简直就是魔窟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叫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记得前世他进攻容连时,容辞不知所踪,只剩下容拾春,江一岑,元矜等人负隅顽抗。   元矜品阶不低,确切地讲,她是容连峰中除容辞外修为最高之人,与六品仙君仅一步之遥,若非昔日渡劫时容辞中途突然离守,出了差错,以致元矜遭受反噬,倒退半阶,他当年还不一定能那么顺利地拿下容连。   这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元矜虽与容辞担着道侣的名声,但两人走到这个地步,连她自己都当着仙魔两道所有人的面承认“曾经恩爱不再,夫妻之名形同虚设”,所以,她又有什么必要替那人苦守残城?   最后还不是城破人降,反让江一岑当做筹码奉送,被他捉去魔域为所欲为。   不过这女人最绝的地方就在于此了,即便身处那般污浊不堪的牢狱,即便容颜逝去术法无存,也依旧能如此清淡平和,没有跪地求饶,没有怒骂咒怨,仿佛那些羞辱折磨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明比谁都狼狈,却偏偏不畏亦无需救赎。   霍珏挑了挑眉,前世他可能受到莫宁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元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装大度,假清高,白月光,白莲花”之类,连带着那张脸也越看越刺眼。   但如今看来,到底是他偏见了,至少,在魔域那段时日,装是装不出来的。   这么一想,天道那小老儿安排的任务倒也不错,换一种不同的方式,化作宠兽潜伏在她身侧,就不信找不着这女人的弱点。   攻略失足女仙,顺便气气容辞,想想也是极为酸爽的。   “珏珏,你这苦肉计能行吗?”   霍珏脑中突然响起一道质疑的童声,正是云恒临走前留在他身体里的半缕规则——云七,美其名曰助他一臂之力,实际上就是监视而已。   “少同本君套近乎,”霍珏用神识瞥了它一眼,而后不慌不忙道:“本君原形没有人不喜欢。”   “……”   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迷之自信了,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就是它,偷肉的小畜牲,快抓住它!”正在这时,几个小厮手拿棍棒绳网,从坊市那边追了过来。   苏颜颜看了看逐渐逼近的人群,又看了看元矜脚下可怜兮兮的小狐崽,不由疑惑:“这是……”   小狐崽似是受到惊吓般“嗷呜”一声,毛茸茸的脑袋不断往元矜脚边拱,那小模样,当真怜人极了。   苏颜颜直接萌了一脸,惊叹于这只幼崽的灵性。因着天地规则的限制,云天大陆的兽类并不盛行,无论妖兽魔兽仙兽,大多只能用做食材坐骑,品阶再高也极难化成人形,学会人语,唯有极少数天赋异禀机缘极佳的灵兽经过多年苦修历劫可渐渐化形,追求大道长生。   眼前这小兽显然不止是天赋异禀了,它方才喊了句什么来着?主人?   思虑间,那伙小厮已经行至跟前,冲着元矜身后的小狐崽叫嚷:“小畜牲,你最好乖乖出来,不然把你宰了剁肉吃!”   为首之人怒目圆睁,显然气得不轻,他就没见过这么狡猾的幼崽,也不知是妖是魔是仙,更测不出其阶品几何,太邪门了。   小狐崽蜷起尾巴乖乖缩在元矜身边,耷拉下耳朵瑟瑟发抖,惹得苏颜颜萌心大发,对上叫嚷的小厮道:   “它犯了何事,你们如此穷追不舍?”   那人见她们衣着不凡,倒是客气地拱了拱手:“仙子有所不知,这小畜牲偷了我们酒楼的肉,又上蹿下跳抓伤了好几位客人,我们奉掌柜的之命,今日定要将它捉回去好生教训一通!”   “嗷呜……”小狐崽细细呜咽了一声,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可怜巴巴瞅着元矜。   元矜还未开口,苏颜颜便没心没肺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你们掌柜的未免太小气了些,不过是几块肉而已,连只小狐崽也要计较么?”   小厮狠狠唾了一声:“原以为仙子是个明事理之人,没想到竟是非不分,此事仙子最好别插手,否则莫怪我等不客气。”   苏颜颜一听也来气了,扬起下巴道:“你威胁谁呢……”   “颜颜,”元矜及时打断她,而后低头看向蜷成一团的小狐崽:“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小狐崽咋巴咋巴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千真万确,”小厮拉过另一人的胳膊:“喏,这便是证据。”   元矜顺眼看去,那胳膊上果然有个小狐爪印,她轻轻摇头,俯身双手将小狐狸温柔地抱起。   霍珏嘴角一扬,对着脑中的云七道:“怎么样,本君说得没错吧。”   然而下一刻,他便被元矜亲手送到了那伙人跟前:“既如此,你们便将它带回去好好教训吧。”   霍珏:“??”说好的美丽善良白月光呢???   云七微笑:“珏珏,不哭。”   那小厮一愣,即刻拎起小狐崽的尾巴往回跑:“多谢仙子。”   “不是,嫂嫂……”苏颜颜猛地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反应过来:“那小家伙多可怜啊,万一真被他们宰了可如何是好?”   元矜边往坊市走边道:“它做错了事情,自然应当受到惩罚,并不是一句可怜便能抵消的,至于会不会被人宰割以作赔偿,全凭它的运气了。”   “也对,”听她这么一说,苏颜颜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不过仍旧对小狐狸的美貌恋恋不舍:“可惜了,那么漂亮的红狐,哼,也不知他们是哪家酒楼的,可别让本小姐碰……”   元矜轻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坊市吧。”   “好嘞嫂嫂!”   *   瑶光殿内,容辞将女孩儿放至床上,试图施法驱毒,然这毒素与寻常魔毒似有不同,极为诡异,以前竟从未见过。   他修眉微凝,想到那条纯种赤狐,墨眸寒光乍现。   忽然间脑中又有什么片段闪过,他极为短暂地眩晕片刻,待缓过神时,他遽然发现那些记忆更为清晰细致,而与此同时,神识中的阴阳双生契复又残破些许。   容辞豁然起身,掌心尽覆冰霜,甫一挥袖,竟是将莫宁体内血脉连同毒素直直冻结。   此毒不同寻常,还是待陵芜来了再做打算。   这样思虑着,他白衣微漾,转身走向殿内不远处的玉莲,于其内盘腿而坐,闭目调养。   只不过将将定神,那一帧帧画面便如潮水般奔腾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故意引导着他,慢慢抽丝剥茧,一点点演绎还原。   他看到宁儿为夺得宗门魁首苦练的身影;看到宁儿高兴地捧着奖品向他邀功的情形;看到他与宁儿温馨相处的每一幕。   他亦看到阿衿回来后,宁儿变得越来越叛逆,越来越自卑;他看到随着宁儿的长大,他渐渐刻意保持距离,宁儿是何等伤心愤怒;他看到因为阿衿的归来,宁儿承受了多大的委屈;而后画面定格在宁儿决绝地看着他,义无反顾跳入万魔之窟的场景。   容辞呼吸一顿,眉间深深拢起,下颚紧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然而分外奇妙的是,最后的最后,他终究在这漫天纷杂的虚无幻象中望见了阿衿,无数光影交错之下,勾勒出他们恍若前世般遥远的初见:   当年他天劫忽至,匆忙间于凡界闹市布下阵法,迎来滚滚凶雷,不料引得魔物趁机作乱,企图借此机会杀人夺宝。   自古历劫容不得丝毫马虎,他逼不得已一心二用,接连遭受重创,几近破阵亡劫。   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淡蓝凭空而至,周围环伺的魔物骤然尖啸咆叫,不过一会儿便消散殆尽。   丝丝缕缕的蓝光包裹萦绕,修复着阵法的裂痕,他整个人顿时如同置身清泉般甘冽,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那蓝光却从未离去,润泽无声,似水温和。   刹那间云开雾散,周边阵法消隐,闹市尤显,空中漫漫飘洒着些微细凉雨丝,簌簌而下,勾画出一派江南仙景。   街道上人来人往,似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天雷惊诧住,皆是以袖掩面,形色匆匆,两旁倒有五六孩童手牵手,唱着儿歌嬉笑玩耍。   他忽然想到什么,遽然抬眸,果见前方不远处,一女子髻发微垂,负手而立,着一袭浅淡蓝衣,恰与他四目相望,任凭细雨斜倾,却分毫不染。   她便是这般静静站在那处,隔绝了一切喧嚣与繁华。   霎时清风拂过,掠起她青丝翩然飞舞,和着氤氲于她周身的朦胧烟雨,恍惚织绘而成缠绵梦境。   他愣了愣,一时竟忘了礼数,只喃喃开口:“姑娘是……”   但见她一步一步,越过横亘人群,低眉浅笑间与他拱手一礼:   “小仙秦阳元氏,元矜。” 第6章 我的名字,卿良   容连峰下的坊市素来繁盛,各类仙器灵兽,宝丹奇符,应有尽有。   元矜闭关百年,已经许久未曾踏足,今日一看,竟比当年还要热闹三分。   “嫂嫂,坊市里的东西鱼龙混杂,优劣各半,寻常人很容易被骗了去,不过你跟着我,定然是不会上当的……”   苏颜颜挽着元矜,一路上叨叨个不停,介绍这介绍那,充分诠释了她逛街小能手的名号。   不过元矜并未有丝毫不耐,反而认真地聆听着,时不时点头以示肯定,哄得苏颜颜心花怒放,像寻到了知己般拉着元矜左看右看。   “嫂嫂,你看到那间书店了么?”苏颜颜指向不远处的铺子开心道。   元矜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前方店铺的横匾上高挂着“翰墨斋”三字,门口燃一樽香炉,袅袅烟雾缭绕,看上去倒是个修养心性的清净之地。   苏颜颜早便按奈不住:“嫂嫂,咱们进去瞧瞧吧,听说翰墨斋新进了一批小蓝皮,都是出自春江阁的作品,好看得很呢!”   “小蓝皮?”   “就是话本啦,”苏颜颜双眼放光,很兴奋地巴拉巴拉解释起来:“现如今啊,市面上的话本大致分成三类:小蓝皮,小红皮和小黄皮。”   “这小蓝皮呢,多为咱们女仙所阅,小红皮的买家则大都为男仙,至于小黄皮嘛……”苏颜颜话锋一转,凑近她神秘地眨眨眼:“嘿嘿,嫂嫂以后看的时候就知道啦。”   元矜虽不知她挤眉弄眼是为何意,但也听懂了其话中有话,只是颜颜既然没有明说,她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对了嫂嫂,你以前看过话本吗?”   元矜想了想,而后点点头,少倾又摇摇头:“略读过几本,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话本这类读物自古便极受欢迎,当年秦阳城内那些脍炙人口的经典故事,一度改编成戏曲广为流传。   但她的心思都在修炼上,所阅之书大多为仙法史籍,天地宝典,话本统共就看过那么一两册,虽为其缠绵悱恻的情谊所感,到底没能沉迷其中。   苏颜颜满目了然,接着便开始口若悬河:“嫂嫂闭关数载,殊不知如今话本发展迅猛,各类题材风格层出不穷,可谓百花齐放,蒸蒸日上,其中尤以繁星院与春江阁为先,雄霸红蓝皮市场多年,更有地下小黄皮夹缝求生,那叫一个活色生香啊……”   元矜见她说着说着竟一脸荡漾,不由担心道:“颜颜,你没事吧?”   苏颜颜回握住元矜的手,自顾自地咧嘴傻乐呵,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嫂嫂,我没事儿。”   元矜瞧着她的模样,出声建议道:“颜颜,陵芜真君应当快到了,不如我们下次再来吧。”   “别呀嫂嫂!”苏颜颜立时回过神来,拉着她撒娇似的往里走:“嫂嫂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耽误时辰的,咱们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嘛~”   元矜无法,只能由着她拉扯进去,甫一踏入,便觉纸香扑鼻,眼前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书架,其上书籍,不知凡几。   苏颜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牵着她来到最里侧的两排书架旁,抚上那些整整齐齐的蓝皮册,双眸晶亮晶亮:   “哈哈葛莹莹果然没骗我,这一批来了好多话本!”   元矜目光沿着架子上的蓝皮册瞟过:《七岁倾城妃》,《庶女逆天修仙路》,《替嫁新娘》,《女配不想当炮灰》,《夺舍后我成了团宠万人迷》,《魔尊的替身炉鼎》,《攻略那个反派》,《勾搭六界大佬后我怀孕了》,《坐拥美男十四宫》……   再过去即是苏颜颜口中的红皮册:《龙泽破天记》,《庶人逆仙之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草根艳遇史》,《入赘仙门》……   后头还有许多,元矜却是看不清了,她敛了敛眸,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些书看上去倒也有些意思。   “嫂嫂,”苏颜颜头也没回,光忙着从书架抽取小蓝皮,此时怀中已经抱了一堆书册了:“我还有些书要买,这就去和掌柜的商议,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哈!”   元矜点头应了声,便开始兀自闲逛,这里书籍种类繁多,除却话本,更有各类修仙功法,只不过多半基础而粗劣,并不适合如今的自己,倒是有一本《云天近史》,记录了云天大陆往上两百年的历史,最后的截止时间是一年前,看起来还不错。   她抽出书册前往柜台准备结账,远远瞧见颜颜似乎与人起了争执,梗着脖子面红耳赤,柜台里那位身着墨衣,带着暗金面具的白发男子却淡定地拨弄着手中算盘:   “一共一百七十六灵石。”   “你是新来的么,我说了要禁……”声音戛然而止,苏颜颜心虚地看了看左右,压低嗓音道:“你连禁书都不知道吗,你们掌柜的没交代过?”   白发男子充耳不闻,苍白掌心一抹便将算盘复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重复道:“一共一百七十六灵石,姑娘请结账。”   苏颜颜彻底愤怒了,瞪大圆眼低喝道:“你叫什么名字,把你们掌柜的的喊出来!”   元矜微微蹙眉:“颜颜。”   白发男子纤指一顿,蓦然抬首,瞳中深紫一闪而过。   “嫂嫂,”苏颜颜见元矜过来,顿时黏了上去,气鼓鼓道:“这小厮好生气人。”   元矜不动声色移开与男子对视的目光,将《云天近史》摆上柜台,侧首对着身畔的女孩儿温声道:“好了颜颜,咱们还有事,莫要过多纠缠,听话。”   “可是……”   “嗯?”   苏颜颜对上元矜淡褐双眸,顿时偃旗息鼓,嗐~她着实没办法拒绝嫂嫂的吩咐,谁让她人如其名,是个终极颜狗呢?   算了,禁书便留着下次买吧。   大小姐总算老老实实掏出灵石,连着元矜那一份也一起付了,整整一百八十枚。   白发男子低头将灵石收进储物袋中,唇间动了动,漫不经心道出两字:“卿良。”   苏颜颜一愣:“什么?”   他淡淡抬头:“我的名字,卿良,你若想向掌柜的告状,报上此二字即可。”   苏颜颜“切”了一声,拉着元矜走出书斋:“嫂嫂,他可真是个怪人……”   卿良目送二人走远,身后陡然出现一浑身笼罩在黑斗篷里的骷髅,两只手臂交叠于胸前,恭敬地朝着他弯腰行了一礼:“王上,她便是您要找的人么?”   “不,她不是。”卿良缓缓摇头。   白发如雪,他眸光亦是漠然:“只不过那个人与她,有几分相像罢了。” 第7章 他从前虽也冷冽,却是热血……   接下来的行程还算顺利,元矜在苏颜颜的建议下花重金买了个能凝结仙露的上品法宝--紫金玉葫芦,作为送给莫宁的礼物。   而后两人便来到了佟香楼,打包上好的兽肉琼浆,元矜正欲结账时,却被苏颜颜急忙止住:“嫂嫂,哪儿能让你破费。”   虽然佟香楼的酒肉极其奢贵,她花完便剩不了多少私房钱了,但也不能叫嫂嫂吃亏呀,嫂嫂才出关不久,又刚买下个上品宝器,想来身上灵石也是不多了。   元矜微笑着摊开手,掌心上便多出整整一袋灵石,瞧这分量可不比买法器的那一袋少:“你放心,秦阳虽是边远小城,却也还算富庶。”   当年父亲为许她风光出嫁,不至于叫中陆大门派小瞧了去,一口气给了她秦阳三分之一的领主之权,每年供奉的税收不在少数,而作为回馈,她极早便以天地间的水之规则为整个秦阳城构筑起一道水源灵墙,护佑城中百姓安康。   这水墙直直与元矜灵脉相连,她对其每一处皆感同身受,只消她身不死,墙便不灭。   苏颜颜望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眼冒金光,乖乖嘞,嫂嫂这才是真豪气啊,同样身为世族小姐,为啥她就这么穷逼……   元矜将一整袋的灵石递出去,掌柜的看后连连摆手,笑道:“仙上,用不了这么多……”   元矜复又把钱袋推回去:“掌柜的,那头小红狐并非十恶不赦,剩下的灵石权当赔付他偷的那些酒肉,给个教训,便放它一条生路吧。”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此狐通体赤红,绝非凡物,若掌柜的愿将其驯服,悉心教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掌柜的原是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听完她的话后饶有兴趣地放下笔,却不问她是如何得知这些事,反而道:“既如此,仙上为何不索性买回去自己教化?”   云天大陆的人都明白,养宠兽难,养能与主人共通的契约兽难上加难,她既知道小狐的价值,如何舍得拱手相让?   元矜想起小狐崽巴巴唤她“主人”的样子,不似是寻常幼兽邀宠,反倒像极了某种带有目的性的接近。   这小东西,她恐怕养不起。   虽这样思虑着,元矜却没打算多做解释,只摇摇头:“掌柜的若不信,就当听了个笑话罢。”   说完便不再耽搁,领着云里雾里的苏颜颜往外走。   “噢……原来那些小厮是佟香楼的人啊?”两人出了店门一阵后,苏颜颜方才理清思路恍然大悟,双眼亮晶晶看着她:“所以嫂嫂早便知道了么?”   元矜身姿纤长,边走边耐心解释:“他们腰牌上刻了个‘佟’字,自然不难猜测。”   再有便是小狐崽身上气息十分特殊,颜颜或许察觉不到,可对于熟通追踪术的她而言,就再明显不过了。   “原来如此,”苏颜颜撇撇嘴:“嫂嫂可真好心,还为那小狐崽给了他们那么多灵石。”   元矜笑了笑:“总归也不缺那点银钱。”   苏颜颜:“……”   好羡慕好嫉妒好恨!   “颜颜,”正当少女捶胸顿足时,元矜忽而偏首,斟酌片刻后终是道:“子修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自她出关以来,便未曾问过他的近况,而他亦不曾主动坦露心事,事实上,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谈谈,不过想想也是,一峰之主,宗盟之首,总归要比以前忙一些的。   苏颜颜见嫂嫂问得认真,同样正色起来,扶着下巴仔细思索了半日:“嫂嫂,我近些年才住进容连,故而具体如何也不是很清楚,”   “只听说当年嫂嫂闭关后,师兄很是颓废了一阵,浑浑噩噩,不知所云,后来接任宗盟之首,更是把自己活成了没有感情的冰块,这种情况啊,直至宁宁出现后才好一些,师兄总算有了点儿烟火气……”   虽然师兄依旧很冷,但至少面对宁宁时多了几分柔情。   提到这个,苏颜颜不由唏嘘,说起来她也算是看着宁宁长大,第一眼见到不足十岁的宁宁时,她便想起了嫂嫂,那小模样,莫不真是嫂嫂孩儿的转世?   不可否认,她最初对宁宁的偏爱保护定然是源于对嫂嫂的怀念,这宠着宠着倒也真当自家小孩来护着了。   连她都如此,更莫说师兄,师兄有多在乎嫂嫂和灵儿,整个云天何人不晓?   当年痛失妻女,令师兄几欲崩溃疯魔,如今好不容易养了个投缘的徒儿,自然百般尽心,视作亲生,也算是弥补了嫂嫂腹中孩儿的遗憾。   “嫂嫂?”她兀自想着,一抬头却见嫂嫂也失了神,挽着她胳膊轻喊道:“嫂嫂,你怎么了?”   元矜长睫扫了扫,侧眸看向她:“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他这么多年所受的苦楚,有些心疼罢了。”   她与容辞夫妻多年,深知他从前虽也冷冽,却是热血鲜活,不似现下,冷情冷心,倒真像与那冰霜融为一体般,成了不食烟火高高在上的神明,日复一日守护着他的六界苍生,无情无欲,彻骨寒凉。   看来灵儿对他的影响着实不小,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那场战役迫使她闭关近百年,也让他孤独了近百年,或许这亦是天道给予他们的劫难吧……   “嫂嫂何不心疼心疼自己,”苏颜颜小声哔哔:“嫂嫂被迫闭关那么久,难道不比师兄受的苦多么?”   元矜被她逗笑了:“我自然也是心疼自己的,日后必然更加珍惜这条性命。”   也更珍惜与他的这段情缘。   曾经同生共死,海誓山盟;如今分隔两地,久别重逢。   他们一路走过这样多的风风雨雨,想来日后也定能……携手共赴神道吧?   *   “元矜这女人,竟敢如此对待本君!”被关在笼子里的某狐忍不住咬牙切齿。   “都说了苦肉计不行,珏珏,你另外想想办法吧。”云七飞出霍珏的意识,幻化成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纸片小人,坐地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不忘督促道。   霍珏冷哼一声:“她既然不上道,就别怪本君心狠手辣了。”   云七“蹭”地一下站起来:“不行珏珏,你不能杀生!”   霍珏眯眼:“你管得着么?”   “珏珏,你前世已经罪孽深重了,如果老大知道你还要胡乱杀害他的子民,一定不能放过你的。”   霍珏哂笑:“本君会怕他。”   “难道你想继续前世魂飞魄散的结局?”   “……”   霍珏呲了一声,正当准备施法时,佟香楼的掌柜扭着婀娜身姿慢慢走了过来,只一伸手,压在笼子上的阵法瞬间消隐,全然不见。   “小东西,算你命大,有人替你付清了肉钱,偷了我佟雪儿的东西还能活着出去的妖兽可不多。”   小狐崽眼尾挑了挑,有人替他付清了酒肉钱?   佟雪儿见小东西那股机灵样,不禁摆摆圆扇,勾起红唇:“听那位仙上说你并非寻常妖灵,可愿留在我身边做契约兽?保你以后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霍珏顿时冷嗤一声,“嗷”地一下冲出牢笼,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珏珏,你现在去哪里?”云七早已藏进霍珏的意识,像个老妈子般喋喋不休。   “容连峰。”   “你还想去找……元矜?”   “不然呢?”   “珏珏,我觉得吧,现下就算你找到了她,也未必能如愿以偿留在她身边。”   “呵,你不过是云恒那老头分出来的赝品,能懂什么?”   “珏珏,你可以侮辱老大,但不能侮辱我,”云七特别生气:“我作用可大了,是你最好的帮手!”   “比如?”   “比如……”纸人摇头晃脑了半晌,最终豁出去道:“算了,悄悄告诉你哦,容辞的潜意识正在渐渐苏醒,待到他与元矜的阴阳双生契全然侵蚀作废,原本的记忆便会破印而出,所以珏珏,你的时间不多了。”   霍珏一顿:“他们的双生契作废,我的任务不就完成了么?”   “不不不,”云七连连摇头,再次强调:“你的任务是破坏元矜对容辞的感情,直至两人彻底决裂。至于阴阳双生契,能解还不能结了吗?”   霍珏啐了一声:“真麻烦。”   “珏珏,倘若容辞记忆苏醒前你不能完成任务,只怕……”   霍珏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他明白云七的言外之意,想想上一世,容辞那疯批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老女人不早些脱身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珏珏,到了!” 第8章 大抵,这百年的时光,的确……   元矜和苏颜颜路上没再耽搁,很快回到容连峰,及至瑶光殿外,依稀有谈话声传来:   “尊上,此毒不同寻常,似乎并非魔族所致。”   “并非魔族所致?”容辞蹙眉:“是为何意。”   陵芜收回自己的术法,对着跟前面若冰霜的人道:“令徒中的极可能不是魔毒,故而一般的丹药恐怕派不上用场。”   容辞眉目凝得更深,这一点他早先也有所察觉,由此可见那头小狐狸绝非一般魔兽。   “依真君看,这毒该如何解。”   “追本溯源,解铃还须系铃人。”陵芜长袖一挥,将自己那些瓶瓶罐罐收进囊中,忽而眼珠一转,偏首睨向容辞道:   “尊上,听闻夫人前些日子破印出关了,不知是真是假?”   容辞正想着那头咬伤宁儿的红狐,乍听他提起阿衿,不由回过神来,略微敛眉:“不错,真君怎会突然过问此事。”   陵芜与阿衿并不熟识,一百年前,阿衿耗尽精血闭关封印之时,陵芜不过是碧翰阁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经一次秘境试炼后才激发其木质天赋,修为陡然大增,区区百年竟直直冲破四品,被世人敬称一声“真君”。   所以,他为何突然过问阿衿之事?   面对容辞的疑问,陵芜却无谓地摊摊手:“今日来时,恰好听到贵派弟子谈及白月光出关徒弟替身之类的言论,一时好奇,便问一问咯。”   他看好戏似的勾了勾嘴角,一副等着瞧笑话的模样。   容辞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薄唇冷冷吐出四字:“无稽之谈。”   “是么,”陵芜挑挑眉,双手环胸:“无风不起浪,小仙倒觉得不尽然。”   容辞脸色更冷了些,这些天事务繁琐,他竟不知宗门内已是流言四起,也难怪宁儿这孩子愈发叛逆,是该择个日子好好整顿整顿了。   陵芜眼瞅着那人越来越危险的神情,识相地不再出言调侃,抵拳轻咳一声,正色道:“尊上,令徒的伤势虽不至于危及性命,但若毒性常年不解,于修行亦是不妥,再者……”   陵芜瞟了眼床上双目紧闭的女孩儿,继续道:“令徒心结郁气,长此以往恐会伤了根基,尊上最好管管门派中那股歪风邪气。”   自容辞当年顺手救过他一命后,他便成了容连峰的“御用仙医”,这小姑娘他倒也见过几次,一派乖巧机灵的模样,在仙尊的庇佑下早早修成了仙体,后来更是服用容辞历经万险,从十重秘境中夺出的异宝灵珠,自此洗筋伐髓,彻底改善体质,一跃而成天资卓绝之辈,传说中的纯阴之体,可谓前途无量。   小姑娘既有幸拜得容辞为师,又千娇万宠了这么多年,乍一听闻这番言论,心中定然是不好受的,依照话本中的套路,替身那必定是万分悲惨委屈,各种被白月光夺去光环了。   如此说来,他倒更要看看那位仙尊夫人究竟生得哪般模样。   “宁儿不是替身,阿衿亦非白月光。”容辞沉顿半晌,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他近日着实烦心得很,不仅事务繁多,更是被莫名其妙的梦境困扰。事实上,此前他连替身白月光这些词汇都不得而知,直到拾春梗着脖子解释一通后才明白其间讽刺之意,简直荒谬至极。   “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宁宁当然不是替身,但嫂嫂若非白月光,那谁是白月光啊。”   这边话音方落,门外便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赫然走进两人,正是他们将将谈论的阿衿,以及拾春的未婚妻苏颜颜。   容辞面色微变,没有理会苏颜颜,却是望向一旁逆光而来的元矜,然而当触及她淡色瞳眸的一瞬间,一种无以言说的悲哀忽然蔓延至全身各处,仿佛穿透了过去与未来,跨越了前世与今生,他便注定在她如此平静的目光之下与她擦肩而过,陌路而终。   可这忽如其来的悸动不过顷刻间又荡然无存了,只余下细绵如丝的……心痛。   元矜先是与陵芜互见过一礼,而后对着容辞问道:“莫姑娘伤势很严重么?”   容辞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瞟了眼大咧挑衅的苏颜颜,嗓音沉淡:“宁儿所中并非魔毒。”   他话语一如既往地短略,说完后殿中一阵静默,就连苏颜颜也只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师兄实至名归的“高冷”。   “额……小姑娘伤势倒算不上严重,只不过若不能揪出纵毒之人,恐怕很难根除。”   大抵是见殿中太过沉寂,陵芜出声替容辞解释了一通,化解了一室尴尬。   要说这传闻中的元矜仙子果然言行得体,气质极为高雅,倒也不似那种心机叵测之人,然则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这般姿态是否故意佯装的就无人知晓了,毕竟装白莲也是话本里的惯用手段。   “真君,当真如此棘手?”苏颜颜脱口问出声来,方才在殿外时听得不甚清楚,只知此事难解,没想到竟是个连陵芜真君都难住的怪毒。   “不错。”   “咳咳咳……”床边突然传来几声咳嗽,莫宁幽幽转醒,她虚弱地撑开眼皮,眼珠围着四周绕了一圈,当看到并排站着的容辞和元矜时,嘴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   容辞几步上前,面容覆上几分关切:“宁儿,好些了么。”   莫宁转过头:“好多了,谢师尊关心。”   苏颜颜瞅着那消瘦的小脸,愈发心疼了:“宁宁,你放心,师兄定会找出解毒的法子,这阵子想吃什么尽管说,婶婶给你买,噢对了……”苏颜颜灵机一动:“这回啊,你师娘还特意准备了礼物要送给你呢!”   说完便朝着元矜挤眉弄眼,元矜心领神会,稍一摊手,一个镶着金花的紫玉葫芦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怎么样,你心心念念的紫金玉葫芦,高兴吧!”   莫宁扫过那葫芦一眼,目光在元矜和容辞之间逡巡片刻,忽然眉眼弯弯,一脸乖巧道:“谢谢师、娘。”   任谁都听得出,那“师娘”二字咬音偏重,像是寻常尾音,又似乎别有深意。   而这几人中最沉峻的莫过于容辞了,他抿着唇,一双修眉无声紧凝,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些似有似无的回忆里,宁儿直至坠崖前夕,亦从未唤过阿衿一声“师娘”。   但此刻,一直倔强不肯开口的宁儿,却轻易将这两字喊出来了。   “不必客气,权当补上的见面之礼。”元矜暂且略过那奇怪的语气,将葫芦放置在一旁的桌案上,又转向身后的陵芜道:“真君辛劳,我与颜颜特地备了些佟香楼的酒肉……”   这回不待她说完,陵芜便笑眯眯地接过仍冒着热气的纸袋:“夫人客气。”   容辞亦微微敛神:“阿衿,劳你费心了。”   正在这时,一团敏捷的红影骤然闯进,一下蹿至元矜身旁,紧紧挨着她腿边,咬住裙裾不放。   容辞眸光骤凛:“是你。”   小狐崽没有搭理他,对元矜摇了摇它蓬松的红尾,好不容易舍得张开嘴巴,仰头软软糯糯呼唤:“主人~”   陵芜反应极快,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异:“尊上认得这头狐狸?”   容辞目色渐深,好半晌后才沉声开口:“宁儿正是为它所伤。”   陵芜脸上表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再看元矜时便是一副恍然大悟果然如此的模样,慢悠悠放下手中散着淡淡香味的纸袋:“夫人当真是个好主人”。   原本方才他还在感叹这女人不错,却不料又是个假月光。   “真君莫要胡言,”苏颜颜何等八卦之人,自然明白陵芜的弦外之音:“嫂嫂不认识这狐崽,是它胡乱跳出来非要认嫂嫂做主人的。”   “是么。”陵芜嗤笑,一头通灵的幼兽有多难驯,无需他多做争辩。他自认练就一双睛睛火眼,这种把戏话本中见多了。   元矜眉心微蹙,只抬眸向容辞道:“我同它不熟。”   陵芜挑眼:“不熟?也就是之前认识了?”   容辞一言未发,深黑双眸定定望着她,显然,这话也正是他想问的。   元矜沉默片刻,目光却始终与那人对视:“早前碰巧遇见过一次。”   “那可真是太巧了。”陵芜笑意无不讽然。   容辞终于错开与她相交的目光,略微偏首:“真君莫要失了分寸。”   这时一直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莫宁轻嗤出了声,看吧,这就是师徒虐文里的狗男主,她的好师尊。白月光一回来,就各种偏向白月光,相比之下她这个徒儿算什么,一个挡灾的替身罢了。   莫宁表示,这倒霉催的女主,不愧为虐文标配。   只是不知那狐崽怎么回事,如何同白月光扯上的关系?   “嗷呜!”小狐崽陡然尖啸了一声,原来是容辞使出术法欲将其捉拿,裹挟着寒气的冰刃一根根射向元矜脚边,将小狐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恰在此时,看似毫无法力的狐崽一跃而起,几个飞蹿间便向外逃逸不见了踪影。   容辞容色极冷,什么话也没说,只一眨眼,便化作光束向狐崽追去了。   陵芜瞧着这一幕,连连笑道:“这倒真是一出好戏。”   元矜默然敛眸,轻轻提起裙摆,越过面前横亘的冰凌走至他身旁……一言不发地将落在地上、尚且包裹着酒肉的纸袋子尽数收回,朝他淡淡颔首:   “告辞。”   “你,这……”陵芜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奇异的举动,一时竟哑然无言。   苏颜颜亦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顾不上与陵芜理论,连忙追着元矜出去:“嫂嫂,等等我……”   “嫂嫂,你别多心,师兄素来便是如此,这些年寡言少语,对谁都冷冰冰的,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多害怕他……”苏颜颜追出大殿,跟在后头叽叽喳喳个不停。   元矜脚步并未有任何迟顿,她背影纤直,将将跨出殿门,便迎上天边耀目夕阳,不由略抬起头,那红得近乎刺目的色彩,亦如当年仙魔大战时弥散的漫天血霞。   她慢慢伸手,遮至眉前,余晖透过指缝一点点流泻进瞳眸深处,折射出明暗交错处轻叹的红唇:   “大抵,这百年的时光,的确是有些长了……” 第9章 生气倒不至于,终归有些不……   元矜独自回到水吟居,及时查探自己的心脉。   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她几乎是倾尽所有灵力替容辞护法,此举伤及根本,以致精血枯竭,即便经过这么久的闭关休养,到底没能完全复原,故而自出关以来,她心脉便一直虚弱不稳。   不过好在问题不大,尚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疗养修补。   元矜唇瓣微抿,双手合紧交叠,默念心决,调动源源不断的灵水,将心脉柔柔包裹起来,滋护其不受外力侵蚀。   约莫持续了两个时辰,灵水渐渐消散,心脉反而愈合了些许。   元矜睁开眼,虽然损耗不少灵力,面上却丝毫不见倦怠之色,只待体内水灵自行循环修补,就能恢复如常,这便是水系功法的好处了。   云天大陆中拥有天赋之人并不多见,甚至称得上凤毛麟角,试想共通天地自然之力,是何等巨大的能量?故而即便容连峰号称天下第一宗,其内天赋者亦屈指可数,无论仙魔妖冥,天赋皆是可念而不可求的存在。   当年容辞以冰系闻名四海,一手寒光诀纵横天下,至今仍为世人津津乐道,可见天赋者是如何受人崇仰。   若说容辞善于冰,那么元矜的天赋便在于水,自幼主修防护之法--一则自我防御,再则替人护法。   因此,她的体内蕴藏着特殊的水灵之力,且品阶越高,灵力越强,外可操控三千弱水,内可滋养血脉心田,如此循环往复,永不枯竭。   这也是她百年前耗尽精血尚能存留一息的原因,若换做旁人,早便气绝身亡了。   这水灵之力用处绝妙,可慢慢修复曾经受损的元神体魄,较之相比,容辞托人送来的那些上品仙丹倒不怎么能派上用场了。   想到这里,元矜复敛下眼,轻轻一挥手,圆桌上陡然现出一份尚未拆封的酒肉,正是方才陵芜丢弃下的。   看得出来,陵芜真君对她颇有些意见,许是因为流言,许是因为误会,不过无论由于何种缘故,他当场冷嘲热讽给她难堪却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她也就没必要对这样一个排斥她的人有多热络了。   然话说回来,比起陵芜,真正令她寒心的却是容辞。   其实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扯谎一张嘴,于修仙之人而言,真真假假哪样没经历过?事后她自会寻出足以令人信服的证据。   然而她与容辞夫妻数载,同生共死,原以为彼此之间已经足够信任与了解,其中默契无需多言,可遗憾的是,现今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任谁也能察觉出容辞当时的默然与沉冷,整个人寒冽如冰,仿佛他从来便是这高不可攀的尊上,再找不出一丝丝记忆中白衣少年的身影。   时间果然是改变一个人的利刃,竟能在同一张面容上刻画出如此截然不同的神彩。   元矜缓缓呼出一口气,回想这百年的时光,着实久远到……她有些陌生了。   “嫂嫂……”   正在这时,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唤声,元矜即刻回神,起身将将开门,便对上苏颜颜那张明艳的脸,她关切地向前一步:“嫂嫂,我方才见你面色不是很好,怎么样,没事吧?”   元矜温笑着摇摇头:“多谢关心,老毛病罢了,不足为虑。”   苏颜颜仔细瞧了瞧,发现嫂嫂这会儿的脸色的确好上许多,一颗忐忑的心总算平复下来。   她追出瑶光殿时,便察觉嫂嫂神情有异,心想嫂嫂定然是被师兄和陵芜气着了,原想多安慰几句,哪知嫂嫂眨眼就消失了在原地,她只好回殿中与陵芜那厮互相阴阳怪气了一番,又好生哄了哄宁宁,替她设下一层结界后才堪堪赶来水吟居。   要说师兄也真是的,就算心疼宁宁也不该那般对待嫂嫂啊,分明狐崽就在嫂嫂脚边,师兄竟一声不吭便射出冰棱,万一伤着嫂嫂可怎么办?这知情的只道师兄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不知情的还以为仙尊夫妇名存实亡,即将分道扬镳呢!   哼,反正若换做容拾春敢作出这般行径,管他什么狗屁理由,她早就炸出容连了,亏得嫂嫂好涵养,现下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笑出来。   “嫂嫂,师兄追捕那头野狐去了,待他回峰便会来看你的,”苏颜颜拉过元矜的手,边宽慰边斟酌着道:   “师兄这些年大概冷清惯了,最不善言辞,嫂嫂若是生气,大可以说出来,千万莫要憋坏了自己。”   看着苏颜颜一脸的小心翼翼,元矜不禁失笑,顺着她的话接下去:“生气倒不至于,终归有些不痛快罢了,不过暂且还好。”   “嫂嫂当真爽落,”苏颜颜由衷夸赞道:“既不似白轻泉那闷葫芦什么都不说,也不似我这般脾性暴躁,师兄能娶上嫂嫂这么美丽贤惠的仙子,实在太有福气了。”   元矜闻言睨眼:“属你嘴甜。”   苏颜颜笑嘻嘻挽住她:“嫂嫂,下次带轻泉过来给你瞧瞧,这孩子你一定喜欢!”   “轻泉又是谁?”   “白轻泉是我长姐的孩子,白家嫡女,她仙根不错,就等着今年的青云大会跻身容连,拜入师门呢。”   元矜招呼她进屋坐下,两人面对面烹茶:“听你这么说,她已经有中意的拜师人选了?”   苏颜颜盘腿坐好:“可不是么,这孩子气性颇高,一心想拜师兄为师,只可惜数十年来,除却宁宁,师兄再未收过一个弟子。”   元矜点点头,容辞要求甚高,的确鲜少收徒:“宗派里高手如云,何必非得拜在子修门下?”   “嫂嫂有所不知,轻泉生来便是寒冰之体,日后极可能觉醒冰系灵力,与师兄的天赋归属同源,若能拜得师兄为师,于她修行必定裨益许多,”苏颜颜细细解释:“再者说了,师兄乃云天仙尊,宗盟之首,门派上下哪个不以能拜入他坐下为荣?唉,想当年,我也是羡慕过宁宁的……”   虽然宁宁天资并非上乘,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师父哇,替她寻得秘宝,洗精伐髓,后又护她顺利渡成仙身,所得到的机遇与指点,连她这种修仙望族的大小姐都望尘莫及,这便是拜师的重要性了。   “既如此,若她当真足够优秀,相信子修会收她为徒的。”元矜认真分析道。资质绝佳的徒弟大家都抢着要,容辞能收入门下也算幸事一桩。   苏颜颜端起小茶杯抿了抿:“但愿师兄慧眼识珠吧。”   毕竟,不是谁都有宁宁那样的气运,肖似嫂嫂和灵儿亦是一种契机,后来的日子里,师兄是真真切切将宁宁当女儿来养的。   苏颜颜话毕,元矜似是想到什么,隔空拿过圆桌上的纸皮袋,甫一挥袖,里头的酒肉便一样样摆置案前。   室内顿时肉香四溢,苏颜颜压住自己的馋虫,指着那已经作废的一次性储物纸袋,试探道:“嫂嫂,这是原本送给陵芜的么?”   “不错。”元矜率先动起筷子:“花费那么多灵石,总不能浪费了。”   苏颜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饮了一杯:“是这么个理儿。”   “嫂嫂,你不用理会陵芜那厮的胡说八道,这酒肉咱们自个儿吃。”   元矜放了块烤肉进嘴里,因有纸皮袋裹着,肉质口感与刚出炉时别无二致,酥软香甜,咬一口灵气四溢。   “嫂嫂,宁宁年纪尚小,又十分怕生,以后你多多教导她,她渐渐会与你亲近的。”   元矜品了品醇酒,却是默而不语。   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只怕很难,也不知为何,这孩子心底似憋着一股气,连喊“师娘”亦像赌气,那声轻嗤同样如此。   正所谓情感之事强求不得,她没养育过女孩儿,也不好当真以师娘自居,亲近不亲近的,日后便顺其自然吧。   “嫂嫂,你怎么不说话啦?”   “岂不闻,食不言寝不语。”   “……”   苏颜颜委屈巴巴:“噢…” 第10章 宁儿,莫要胡闹   第二日元矜起了个大早,借着朝晨拂晓之灵力,在院内打坐冥想。她如今与六品仙君仅一步之遥,值此瓶颈当口,万万不能松懈了去。   正潜心感悟间,前方忽而骤现一人,白衣胜雪,恰是昨日追寻狐崽而去的容辞。   元矜眉间微动,以容辞的修为,那小狐可谓插翅难逃,想来他的徒儿也应当得救了。   “阿衿。”   容辞垂首望向她,眸中颇有些歉疚:“昨日之事……”   他薄唇吐出几字,端的是欲言又止。狐狸已将实情尽数吐露,与苏颜颜所说相差无几,然他当时脑海里竟鬼使神差般闪过记忆中宁儿哭求指控的片段,以至于行事全然失了分寸。   也不必他多说,元矜单看他这模样,便知其言下之意,遂起身一语带过:“些许小事而已,不必再提,倒是仙尊你能得空来此,才真正是稀奇。”   她唇瓣微翘,眉眼温淡而不失清灵,话里话外多了些调侃之意,与百年前同他走遍天涯海角共赴黄泉末路的阿衿别无二致。   如此坚定且深情。   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突然就红了眼眶,继而生出一种想要将时光永世定格的错觉,仿佛其他一切皆是虚妄,唯有她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他必须牢牢抓紧她,为此他不惜代价,疯了般的禁锢,乃至极尽癫狂。   然而所有这些又有如昙花般一闪而过,短暂得他几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烟消云散,杳无踪痕了。   “子修,”元矜见他怔愣在原地,竟是忍俊不禁,缓步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方才不过是些玩笑话罢了,随我进屋尝尝刚采的晨露吧。”   虽然他鲜少踏足水吟居,但多半由于事务繁忙,今日有心来此,她心底还是高兴的。   容辞指尖一僵,压下那古怪的陌生感,由她拉着进屋。   除去宁儿,他已经许多年没与旁人这般亲近了。   两人扣手回到屋内,于案前并肩而坐,之后却皆未开口,四周一时寂静无言。   不过一会儿,元矜便将晨露烹煮好,为他们各自斟上一杯,她余光扫过正襟危坐的容辞,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顷刻后终是端起案上茶盏,清清淡淡啜上一口。   一种难以言说的尴尬随着鼻尖茶香悄悄蔓延。   元矜也不明白他们之间如何就成了这样,只是出关后每每与他相处时,总会陷入这般微妙的境地。   若问容辞对她好么?那自然是好的,他为她求取最难得的丹药,替她巩固秦阳的水灵之墙,照顾他们亲手种下的蓝姬,虽不常来看她,却也处处安排妥当,为她着想。   他待她尊重,有礼,甚至满怀歉疚,只独独找不到从前携手与共的赤忱,好似他们不过是久别重逢的熟客,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唱一出你来我往,谢尽昔日恩情,空余下道不完的客套与疏离。   难道果真如凡间诗词所言:至亲至疏夫妻么?   “子修……”元矜思量半日,正欲提及阴阳双生契,却听得他同时开口:   “阿衿,红狐一事,可能得劳烦你帮帮忙。”   元矜顿了顿:“此话怎讲?”   容辞微微抿唇:“宁儿的伤势需狐狸精血方能痊愈,”他接着叹了口气:   “若我强取,此狐定然凶多吉少,终究是六界生灵,并未作出大奸大恶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着实不必害其性命。”   元矜看向他,侧眸倾听着,静静等待下文。   容辞颔首,目光恰同她碰撞一处:“红狐扬言,只与你谈。”   *   霍珏被容辞设下阵法困于瑶光殿内,周围空空荡荡的,霍珏狐狸尾巴百无聊赖耷拉着,懒懒蜷成一团。   如今的容辞倒是心怀悲悯,如皓月清冷,不似多年后那个紫眸银发的疯子,能淡笑着一点点撕碎他人的神魄,用最光风霁月的面容造下最疯狂残忍的罪孽,世人闻其风而瑟瑟,气得天道那小老儿瞪眼怒骂,斥笔于史册上烙印一句--恶神。   霍珏阴沉下眼,重生前被容辞手撕的痛苦历历在目,此仇不报,何以消他心头之恨?   “珏珏,放心,等你完成任务,自然就能报仇了。”化形成纸人的云七在他脑海中积极鼓励道。   霍珏挑眉,忽而锋芒一转:“话说云恒这么痛恨容辞,是不是暗中给他下了什么绊子?”   云七大眼忽闪,故作天真:“珏珏你不就是老大下给他的绊子么?”   霍珏眯眼:“本君指的是修为方面。”身为天道,压制仙者修为不算难事吧?看云恒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同容辞结的梁子恐怕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纸人吓得连连摇头:“珏珏你想什么呢,干预生灵修法是违反规则的,如果老大真的这么做了,必会受到规则审判!”   “再说了,老大可管不着他,”纸人低声嘟囔着,忍不住惨兮兮哀叹一声:“世人皆以为天道掌控万物,可说到底我们不过是规则的化身,殊不知神明才有资格成为规则的主人……”   “行了行了,”霍珏越听越烦郁:“看来云恒也不过如此,成天神秘兮兮的想吓唬谁。”   “话不能这么说,”纸人跳起身:“老大神机妙算,早已于容辞神识中埋下一缕特殊规则。”   霍珏来了点兴趣:“什么叫特殊规则?”   “特殊规则很珍贵的,它不从属于任何规则,却能融入人的意识深处,一点点影响……”纸人突然发现自己说太多了,连忙止住话语,道:“反正有了特殊规则,咱们一定能事半功倍。”   “所以这破规则到底影响了什么?”   纸人这回嘴巴格外严实:“日后你便知道了。”   “喂。”一声清喊将霍珏的思绪立时拉回,他暂且放过纸人,半眯着睁开狐眼。   阵法外身着桃衫衣裙的女孩儿双手环抱,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霍珏复又拉下眼皮,权当没听见。   幼狐没反应,莫宁也不生气,毫不做作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小可怜,你想不想出来。”   大概因为中毒的缘故,女孩儿脸色苍白,连着声音也多了几分软糯。   霍珏纹丝不动,对她视若罔闻。   莫宁嘴角抽了抽,随即转念一想,毕竟是未来大佬,我忍!   “小可怜,你昨日究竟唤谁主人?”   霍珏红尾往旁一扫,着实有点不耐烦了。   与此同时,莫宁也对眼前这只幼狐满腹狐疑,现在大佬都这么难搞的吗?她抚了抚下巴,好吧,既然不按套路出牌那就只能用强的了,先把大魔王弄过来,日后好好□□便是,总归他现在还不是魔君,不服也得憋着。   “宁儿,你在做什么。”   莫宁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师尊和元矜并肩站在殿门处,就像仙侠剧里的仙君神女,还真是cp感十足,前世看他们这样子都快看吐了,什么传闻中的云天第一美人,整个门派的白月光,可去他妹的吧。   “宁宁,你怎么下床了,多大的人了还坐地上……”紧随两人身后进来的苏颜颜见状,即刻上前担忧道。   莫宁若无其事地回转过头,对着阵法里的狐崽漠然开口:“师尊,弟子想收它做宠兽。”   不待他人有所反应,小狐第一个站起来,隔着阵法对外头的莫宁龇牙咧嘴“嘶”了一声。   “云七,本君能不能手撕她。”   “不行啊珏珏,你千万忍住了,现如今你血脉受封,根本斗不过他们……”   “你闭嘴。”   ……   正在两人斗嘴的间隙,容辞已缓步走上前,腰间流苏摇坠,白衣恰如冰雪般圣洁。   他停顿在女孩儿身旁,抬指不动声色地加固阵法,面容严厉而不失温慈:   “宁儿,莫要胡闹。” 第11章 我喜欢主人~   元矜瞧着阵法前的师徒二人,默然行至容辞身旁,目光扫过被阵术打回原地的小狐崽,侧身与他道:   “子修,我来同它谈谈吧。”   容辞附和着点点头,原本便是请阿衿来说服红狐的,事不宜迟,宁儿的毒越早解决越好:   “阿衿,那便有劳你了。”   莫宁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心中只剩无语,对白月光极尽温言软语,对她动不动就斥责?   真不愧是狗男人。   “你我不必如此客套。”元矜微微垂首,说完这句话便径直走进阵法中,一时间阵型隐匿,里头一狐一人皆不见了踪迹。   站在最后边的陵芜瞧见这一幕,不由动动眉尖,能自如变动尊上所设阵法,看来这位仙尊夫人修为不低,只不过此人气性倒也不小,昨天当着他的面收回那袋酒肉也就罢了,今日碰面更是连招呼也未打一声,完全对他熟视无睹,还不如话本中那些白莲花大度。   “师尊,弟子想收红狐做契约兽。”莫宁再次强调。   正思量着元矜入阵前那句话的容辞,一下被徒弟拉回了思绪,他修眉微蹙,面上敛去了平素怜慈,本就冷冽的仙尊一时更显冰寒:   “红狐伤你性命,非妖非魔,实属异类,宁儿,你最近太任性了。”   若是以前的莫宁,听到师尊这番话必定暗暗伤心不能自已,但如今,她的内心不仅毫无波澜,并且还有点想笑。   呵呵,她的好师尊不是最喜欢一本正经地训斥她么,他以后会知道什么才叫做任性的,她绝不再傻兮兮围着他转,身为虐文女主,只想安安静静美美地修仙。   一旁的苏颜颜和陵芜眼看这师徒相互置气,识相地皆未出声,正当氛围逐渐沉寂之时,殿外忽而传来少年清朗的声响:   “尊上,弟子江一岑求见。”   容辞稍稍敛眉,抬首对外道:“进来吧。”   不一会儿,两道身影应声而入,莫宁眯了眯眼,江一岑,白轻泉,哟呵,这不是容连的大师兄小师姐么,白轻泉现下还未入内门,一心想拜她那高冷师尊为师,啧啧,后来还真被她在青云大会上得偿所愿,破了狗师尊只收一人为徒的传说呢。   至于江一岑,那可是容连女弟子中最炙手可热的梦中情郎,葛长老门下爱徒,拥有火源之力的修行天才,最重要的是长得人模狗样,有道是“翩翩少年,郎艳独绝,芳心纵火,北陆江旸”,其中这“江”便是指容连峰的江一岑。   全宗门上下的人都知道,从来不假辞色的大师兄却对莫宁小师妹极为特殊,另眼相待,都以为大师兄心上之人便是小师妹,为此莫宁前世还颇有些歉意,毕竟她那时一心仰慕着清冷禁欲的师尊,压根看不到其他。   但万万没想到,这狗东西真正爱恋之人竟然是白月光,这么多年对她好也只把她当做白月光的替身,最后害她沦为宗门笑柄,人人皆可借此嘲讽。   莫宁望着面如冠玉的少年,脸上表情一言难尽,只见江一岑弯腰行过一礼,道:   “尊上,听闻小师妹身中奇毒,不知现下如何。”   容辞神色一如既往般冷淡,话语更是简洁:“已然无碍。”   少年凤眼狭长,目光飘过蹲坐在地上的小师妹,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层阴影,微顿片刻后方道:“夫人出关日久,风晴殿至今尚未拜谒,师尊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嘱咐弟子前来,不知可否与夫人一见。”   莫宁乐呵呵看戏,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么狗血的戏码,再来把瓜子儿就更完美了。   啧……虽说江一岑生了副顶好的相貌,到底及不上仙尊风华啊。   容辞看着眼前身杆笔直的少年,稍稍偏首:“阿衿此刻正在阵内。”   江一岑即刻拱手:“那弟子稍候片刻便是。”   容辞淡淡“嗯”了一声,眸光重新定格在阵法上,原本想看清阿衿与白狐谈了些什么,没想到脑中一束白光绽放,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是潮水般的记忆相继涌来,比上回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几乎绝大多数画面都是他和宁儿,宁儿的哭,宁儿的笑,宁儿的伤心难过,宁儿的纵身跃崖,如同息影般历历在目,仿佛冥冥之中生出一只无形的手,不断将他推送向前。   却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响,恍若梵音入耳,霎时间所有景象骤然消散,一切感知回归现实,容辞蓦地睁眼,入目便是阵法中她如幻似梦的容颜:   “你为何咬伤莫姑娘。”   与方才阴狠的模样全然不同,通体赤红的小狐崽乖乖巧巧蹲好,仰起毛茸茸的大脑袋委屈巴巴道:“主人,是她先抓我的。”   元矜扬唇似笑非笑:“你这小东西装乖倒是一绝。”   霍珏内心咒骂云恒容辞无数遍,要不是为了收拾前世的烂摊子,他堂堂魔君至于沦落到死皮赖脸卖萌求生的地步吗。   虽这样想着,表面上却丝毫不敢含糊,小狐崽屁颠屁颠靠近元矜,在她腿边拱了拱:   “主人,我没有装。”   元矜俯首,饶有兴趣看向一脸无辜的小狐,开门见山道:“说吧,你想与我谈什么。”   小狐崽这次答得倒是快,嘴巴上下开合:“我想跟在主人身边,求求主人收留。”   元矜若有所思:“理由?”   某狐毫不犹豫:“我喜欢主人~”   元矜黑眸含笑:“这么说,你也愿签下兽契,以后跟着我出生入死了?”   兽契?那是个什么东西?   “珏珏,兽契是云天大陆特有的一种主仆契约,签约后你就和主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了,从此一心一意保护主人,随时准备为主人牺牲。总之,主人死,你必死;若你死,主人会接手你最后一丝灵气。”纸人尽职尽责解释。   霍珏:-_-   这是什么丧权辱智的不平等条约,他能签这破玩意儿吗?显然是不能的。   “呜呜主人,娘亲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签兽契,这是她最后的遗愿了。”小狐崽说着抿起嘴,眼眶里迅速凝结晶莹,最后成功地掉下两滴泪,仿佛当真想到了什么伤心欲绝的事情。   “是吗。”   元矜微挑嘴角,双眸清清亮亮恰如一汪净水,波澜不惊却又刺透一切妖魔,然而她偏偏敛去锋芒,不再提及兽契之事,反而不急不缓启唇:“若我收留你,你便愿意救人么?”   小狐崽忙不迭点头:“我都听主人的!”   “也好,日后你就跟着我吧,”出乎意料地,元矜大大方方松口,片刻后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霍珏似乎没想到这么轻松便达成目的,一时竟原地怔愣住,待反应过来正欲胡编乱造一个,却被那女人云淡风轻地打断:   “罢了,你嘴里既没一句真话,我日后便唤你一声真儿吧。”   “……” 第12章 主人,等等我!   阵内迟迟没有动静,殿中也是一片静谧无声,唯有容辞看得见里头一举一动,当听至阿衿答应留狐崽在身边时,面色不由一顿。   这狐狸血脉特殊,非六界中人,亦不知是敌是友,如此费尽心机赖上阿衿,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阿衿既已识破,又何需顺意而为?   再者,宁儿与小狐似乎渊源甚重,届时若起龃龉,那便适得其反了。   “师妹,这是清心丸,可抑制魔毒,或许对你的伤势有所帮助。”   原本正思考红狐之事的莫宁听到这声,下意识抬头,发现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师兄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两侧鬓发微垂,一双星眸轻敛,不经意给人以一种蔑视俗尘的傲然。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手掌上多出一只玉盒,理所当然地送至她跟前。   莫宁神情一下玩味起来,她差点忘了,这位大师兄出身北陆名门,未来的江氏少主,手里从不缺丹药器材,这些年陆陆续续塞给她不少宝贝,即便每次送她东西时都一副冷傲模样,也足以令宗门女修艳羡不已。   以前不懂事,懵懵懂懂收下不少,如今才明白那哪儿是关心她啊,纯粹把她当替身慰藉,怪不得每次大师兄望着她时,眼神总格外虚缈,感情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整个门派的白月光真不是吹的,替身要多惨有多惨,白月光回来以后,替身就该下岗,呵呵,真是群狗比东西。   莫宁想到这里,露出一个招牌式的俏皮假笑:“师兄自个儿留着吧,师妹我好得很。”   江一岑一愣,似乎没料到素来的与他亲近的小师妹会一反常态拒绝他,横在半空的手略微有些尴尬,倒是一旁的尊上淡淡出声解围:   “宁儿暂且不缺丹药,世侄无需破费。”   江一岑僵硬地收回玉盒,微拱一礼退至白轻泉身侧,下颚一点点收紧绷直。   正当气氛沉寂下来时,阵中忽而光芒乍闪,紧接着一人一狐径直由内跨步而出。   “嫂嫂,”苏颜颜即刻跑上前来,颇有些不解地指着她脚边紧挨的狐崽,道:“它……”   元矜尚未答话,小狐狸便迫不及待地仰起脖子:“主人已经答应收留我了!”   苏颜颜略为惊讶:“嫂嫂,你当真收留它了?你不是不喜欢它么?”   她记得嫂嫂原本市没打算留它在身边的,否则在佟香楼时就会将它赎出来了。   元矜笑着摇摇头,这狐崽身份神秘,血脉成谜,日后不知有何变数,放在身边倒也稳妥;再则它既处心积虑黏上她,不如就顺水推舟,看看这小东西能玩出什么花样,如此一来,莫姑娘的毒伤亦可痊愈,也算解决了容辞的心头之患。   “弟子一开始已经说过了,想收狐狸作宠兽,师娘,夺人所好,不太好吧。”   不待她说话,莫宁突然拍案起身,白月光这明晃晃的针对是不是太难看了。   “宁儿。”容辞沉沉低唤一声,蹙眉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苏颜颜同样故作斥状,小声向她道:“宁宁,嫂嫂是你师娘,不准没大没小。”   莫宁简直想笑,她还没做什么呢,就一堆人跳出来护着白月光了。   “首先,真儿并非归你所有,我谈不上夺人所好,”正当尴尬间,元矜上前一步,嗓音一如既往平和:“其次,我收留它自然有我的理由,同样尊重他的选择,倒是你,若非你先招惹它,又怎会被它反伤身中奇毒,经过此事也应当长些教训了。”   “你……”   莫宁没想到她言语竟如此犀利刻薄,偏偏还用比谁都从容淡定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真的是她无理取闹一样。   “师妹,你冷静一些。”   江一岑站出来调和道,虽然他不知师妹中毒的前因后果,不过云天大陆收养宠兽向来讲究你情我愿,缘分情谊缺一不可,方才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头狐崽是极不愿跟着师妹的,师妹这样把责任算到别人头上,着实有些牵强了。   莫宁心彻底凉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站在她的对立面,孤立霸凌,白月光光环普照,闪瞎人眼。   “师娘好口才,颠倒黑白只在一念之间。”莫宁面上毫无挑衅之意,却极为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元矜接触到女孩儿投射过来的目光,眉头一点点皱起,与此同时,耳旁传来容辞清冷的声响:   “宁儿,若再胡言,罚抄静心咒一百遍。”   不想莫宁立刻配合地应了句:“弟子遵命,这就去领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瑶光殿。   苏颜颜一阵头疼,这熊孩子最近不省心,尤其不服师兄管教,闹来闹去的,惯得不像话,骂几句吧自个儿还心软,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精彩啊,从昨天到今日,在下委实见识不少,”陵芜一脸了然地感慨:“都说尊上如何宠溺爱徒,到底及不过元矜仙子,白月光名副其实。”   “你又在阴阳怪气什么。”苏颜颜有些怒了,这人总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事事都要插上一嘴,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陵芜显然不想理她,直接无视了过去,倒是江一岑,自莫宁离开,便满脸心不在焉,听到方才陵芜真君的话,心中别扭感更甚了。   原本他这次拜访除却担心师妹毒伤,主要目的还是探望元矜,他永远不会忘记百年前奋战在最前线,为江氏构筑起一道水源灵墙,以一己之躯抵挡万千妖魔的蓝衣倩影,那将是他心目中永远的神女。   甚至后来对师妹的特别照顾,也是缘于这么多年对元矜的念怀,师妹的确肖似元矜,可事实上,她们又截然不同。   可他却在这日复一日的岁月中逐渐迷失,习惯性照顾师妹,习惯性地对师妹好,最后竟不知自己究竟所为何求。   尽管理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他最在乎的人是当年惊鸿一瞥后又慕念百年的元矜,然而依旧抵不住内心深处的呼唤,就如同方才师妹毫不犹豫扬长而去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担心,本能地想追上去一看究竟,再联想到她离开时那无所谓被人斥责的眼神,江一岑神色慢慢紧绷。   片刻后少年终究压下万千复杂思绪,迅速回神,看向曾经满心倾慕的神女,颇为关切道:“夫人出关后,修行可还顺利?”   元矜摁下妄图跳进她怀中的狐崽,点头示意:“一切都好,你是……江家次子?”   当年仙魔大战,北陆名门江氏惨遭轮攻,江家嫡长子便陨落于那场战役中,她赶到的时候只剩江老门主携全家老幼苦苦支撑,其中给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惊人天赋的江家次子江一岑,果不其然,百年后的今日,他已是容连人人称赞艳羡的大师兄。   “承蒙夫人记挂,弟子江一岑,不忘夫人当年救族之恩。”   “江氏能人辈出,命不该绝,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江一岑顿了顿,早前准备好的话现下却是一片空白,也不知在焦虑些什么,他目光轻眨,手中很快出现一个雕工极为精细的圆盒:   “夫人,此为南海异宝水龙珠,家父特命弟子呈上,还望夫人笑纳。”   元矜想了想,最终挥袖收下,江氏承她一情,她收江氏一礼,如此他们也不必时时念着了。   “替我多谢江门主。”   见元矜应得爽快,江一岑心中石头蓦地落地,即刻拱手:“这是自然,若无旁事,弟子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元矜微微颔首,目送他退出殿门后疾速御剑离去,然后偏头道:“子修,我有些话想与你谈。”   容辞薄唇微抿,目光直直延伸至殿外,似乎若有所思。   “子修?”元矜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容辞遽然回神,这才看向身旁女子,待触及她清澈明眸之时,渐渐消去周身冰寒:“阿衿,正好我也有事同你商量。”   如此一拍即合,元矜再同意不过:“送我回水吟居吧,咱们边走边聊。”   一白一蓝两道颀长背影逐步隐没于光圈深处,徒留下安静如鸡的三人,以及……似乎被遗忘的某狐。   对于元矜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狐狸暴躁地刨了刨爪子,然而转头仍是乖宝宝:   “主人,等等我……” 第13章 当然是为了勾引她/我是……   元矜和容辞并肩而行,放眼望去,主峰之上雾霭飘摇,仙林玉树,瀑布溪流,自成一派瑰丽风景。   前方不远处便是玉桥了,元矜缓步走着,终是率先开口:“子修,母亲和星儿不日便将抵达北陆,届时,你可有时间与我同去相迎?”   然而话将将问出,元矜自己便先愣了一下,她原本想说的是“届时你我同去相迎吧”,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莫名换成了征询的语气,甚至潜意识中生出些微的忧虑……她竟然担心他会回绝!   元矜惊讶地发现,她与容辞的距离感已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完全找不到当年恩爱缠绵的残影,纵然他依旧是她此生最爱的男子,可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的确确不复从前了。   曾经无数个分离的日夜,终究撕裂成他们无法跨越的洪流,只能一点一点看着对方愈来愈远,哪怕不停地翘首遥望,也终将消失于茫茫河海……   所以,她又该用什么,来弥补这近百年的时光呢?   “母亲远道而来,我自然应当前去相迎,”容辞从对徒弟的忧虑中回过神来,黑眸透出些许歉疚:“对不起阿衿,此事本应早些安排,只不过最近宁儿格外顽皮,再加上琐事繁多,便一时疏忽了。”   元矜表示理解:“无妨,莫姑娘尚且年少,你也不必总是一副严师模样,只需与她把道理讲清楚,相信她会明白的。”   这小姑娘骨子里犟,对今日瑶光殿上的事恐怕多有不服。但对错本就分明,于任何人皆是如此,她素来奉行此道,不免多说了两句,然而事实上,这种话由容辞来讲才最为合适,毕竟若依照凡间说法,她如今的处境算是……后娘?   提到莫宁,容辞语气更为严厉,又隐隐透着无奈:“这孩子被惯坏了,最近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是该给个教训。”   嘴上虽这么说着,脑中却浮现今日殿堂内,宁儿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倔强和受伤,与记忆中零星的画面一般无二。   他以前是不是当真太冷漠了?否则一向乖巧的宁儿为何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他他不搭不理?   “或许吧。”元矜未置可否,她虽不知容辞在想什么,却也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口是心非。   颜颜曾说过,即便尊上待徒弟温慈纵宠,但他周身常年氤氲冰寒之气,在旁人看来便是高岭之花遥不可及,想来正因如此,小姑娘才会更叛逆一些吧。   “子修,对于阴阳双生契损毁一事,你是否有所察觉?”元矜微顿片刻后话题一转,瞬间拉回了容辞的思绪。   他点点头,眉目凝重不少:“的确如此。”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随着契约的消损,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亦愈发猖獗,真实且无孔不入。   “此事甚为诡异,”元矜看向他:“子修,我心中总有些不安,还是早日修补契约为上。”   容辞暂且驱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修长指节包裹住她的手心:“再过不久,便是青云大会了,到时你我当着各门各派之面重新缔结阴阳血契,如何?”   容连的青云大会声明远扬,举世瞩目,借着此番盛典重塑阴阳昭告世人自然再合适不过。   “如此甚好。”   元矜深以为然,两人不知不觉已走至玉桥边上,两侧悬崖峭壁,云雾缥缈,夹杂着数不清的丝丝灵气,实为修行圣地。   容辞微顿片刻,复又斟酌着开口:“阿衿,你是真心想收留那只野狐么?”   “不错,”元矜停下脚步,抬首对上他墨黑双眸,忽而挑眉反问道:“怎么,莫非你认为……我是故意与令徒为难,才想将这狐崽要回去?”   “当然不是,”容辞立即矢口否认:“只不过此狐来路不明,日后恐生变数。”   元矜瞧他那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这般严肃。”   “算了,不逗你了,”元矜正了正色,坦荡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留下它,一则是为取其精血,救治你的徒儿;再则,它似乎从一开始便有意靠近我,与其处处防备,倒不如放在身边,且看看它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主人……”   话音方落,一个赤红色的小团子朝这边飞驰而来,直直撞进元矜怀里,紧接着又被无情地拎开,“啪叽”一声落到了地上。   “嗷呜~”小团子似乎有点伤心了,蓬松的尾巴瞬时扫地,一甩一甩的,看上去好不委屈。   “珏珏,你卖萌就卖萌,干嘛总往人家怀里钻呀?”云七毫不做作地问道。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为了勾/引她。”霍珏同样毫不做作地回答。   “呃……这不太好吧?”   霍珏嗤笑:“你们的任务,不正是想让本君勾/引她?”   云七:“??”   “珏珏,你可能搞错了重点,咱们的任务是帮元矜早日斩断与容辞的情缘,救她于水火之中,跟勾/引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霍珏在神识里早已化作人身,美艳的红衣少年高坐于金色王位之上,舌尖绕着唇齿勾滑一圈,笑得意味深长:   “你可能误会了,本君的意思是,勾/引她,成为她喜爱信任的宠兽,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不是吗?”   云七看着他那又搔又表的模样,禁不住纸躯一晃,甘拜下风:   “……您说是就是吧。”   反正你长得美,你说什么都对。   正当他们元神交流时,玉桥上两人的谈话也接近尾声:   “既如此,阿衿,你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   容辞敛眸看着她娴静的面容,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道:“阿衿,明后日你便搬来瑶光殿与我同住,可好?”   元矜闻言一顿,而后眉眼如云般舒卷开来:“当然好,只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此事?”   一张赌气倔强的脸极快地从容辞脑海中闪过,他眉头微蹙,定了定神,轻轻伸手将眼前的女子揽进怀中:   “你我夫妻,本应一体,况且待母亲来后,住进水吟居也能方便一些。”   容辞原本只是极为有礼地拥着她,然而手却不知觉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他恍惚觉得自己找到了救命的浮木,破解幻境的迷城,他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可愈是如此,就变得愈发虚无。   他不由抱得更紧了,妄图借此汲取更多的温暖,驱散彻骨的冰寒,而与此同时他偏偏又闭上了双眼,薄唇上下微阖,仿若喃喃自语:   “阿衿,我是爱你的,从来都是……” 第14章 她到底咄咄逼人了些   “师妹。”   锦衣玉带的少年御剑飞行而至,自半空缓缓飘落,只见他青丝如墨,臻首昂然,远远望去,仿佛从话本中走出的翩翩君郎。   “师妹,你今日是怎么了?”江一岑停在女孩儿面前,拦住了她的去了。   莫宁只面无表情瞟了他一眼:“对不起,麻烦让一让。”   江一岑见小姑娘一副不愿与他多说的模样,面上顿时不太好看,便也僵着脸道:“近段时间宗门鸡犬不宁,师妹已经长大,也该懂些事了。”   莫宁双手环胸,扯了扯嘴:“我懂不懂事与师兄你有何干系。”   江一岑一张俊脸彻底冷下来:“师妹擅自离宗,不仅惊得师叔派人到处找寻,还令自己身中剧毒,难道不够长教训么?再者夫人将将出关,师妹便耍性子玩儿失踪,如今又是这幅态度,师妹就不能让人省省心?”   莫宁听完简直笑了:“师兄想找我麻烦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江公子,既然你的白月光回来了,那就好好把握机会,少来纠缠我,你以为……”她身子突然前倾:   “谁稀罕当小师妹呢。”一个悲催的替身,谁爱当谁当去吧。   江一岑眸光骤紧,师妹话里的意思,是知道了什么吗?他心跳陡然加速,然而再次抬眼时,女孩儿已经走远了。   少年双拳渐渐收紧,终是驱步追了上去。   而这边怼完江一岑的莫宁心情格外舒畅,这些仙侠虐文小说里的男人一个个都有毛病,自以为吊炸天,去他的替身梗,迟早把他们摁在地上摩擦,打得亲妈都不认。   “哎,你们看,那不正是莫宁师妹吗?”   不远处石阶下走来三三两两的弟子,见着她后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凑一起窃窃私语。   莫宁一眼扫过去,呦呵,这还不少熟人呢,她的嫡姐莫倚,庶妹莫婵,还有那总无孔不入找她麻烦的掌事姑姑乔思。今儿是什么大好日子,都一窝蜂往瑶光殿凑?   “宁宁,听姚泽师兄说你中了魔毒,现在好点儿了吗?”一扎着双丫髻的女孩儿提裙跑上前,担忧地看着她。   莫宁拍了拍女孩儿肩膀:“放心吧,我没事儿。”   这是卢氏家族的小女儿卢菲菲,勉强算得上她的闺蜜,在那段被狗师尊和白月光反复横虐的日子里,卢菲菲一直陪在她身边鼓励她支持她,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暖之一。   “五妹妹当真好本事,中了魔毒还能安然无恙。”莫倚一出口就抵不住满嘴的酸味儿,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心知肚明,没上赶着随意接话。   谁不知道莫家的嫡小姐莫倚,最嫉恨的便是这位庶妹了。   像莫氏这样修仙小族,资源资历不够,无法很好地培养后人,就势必要倚仗其他宗派,每回送往各派的族内子弟不计其数,而如容连峰一般的大宗门,收纳的名额极其有限。   当年莫倚便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资质不错,小小年纪便学会纳气入体,族长极其看好,原本打算那一年将她推荐给容连峰,结果天降喜讯,五姑娘竟然被仙首看中,直接带回容连峰收为了关门弟子!   当时族长大肆宴请宾客,接连举杯相庆,逢人便夸赞莫宁光宗耀祖,可莫倚心中却愤恨不已,明明她才是兄弟姐妹里最有潜质的那一个,结果就因为莫宁那莫名其妙的撞大运,硬生生被挤掉名额,又足熬了整整六年,才得以跻身容连,至今还未拜入师门,她就问凭什么!   “谁是你妹妹,”这边无人吱声,不代表莫宁会忍气吞声,她当即下了对方的面子:“莫倚你搞清楚,我师父是六界仙尊,宗盟之首,你也好意思跟我称姐道妹?”   “我……”   这番话杀伤力不小,莫倚因错过最佳的入门年龄,无高人指点,全凭族内长辈有限的经验以及自身的摸索,马马虎虎看得过去,可要说拜得什么好师父,那就不太行了,五大长老门下更是想都别想,所以迄今为止,她每届的青云大会都要参加,就是为了寻得更好的机会。   “你什么你,”莫宁扬着下巴嗤笑一声:“没那个本事就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耀武扬威。”   原来这就是怼极品的感觉,果然爽得很。   “你有什么好嚣张的,不就是走运拜了个好师父吗!”   “没错,我就是气运之女,怎样?不服憋着。”   “你!”莫倚妒红了眼,开始口不择言:“莫宁,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不都是托了夫人的福吗,如果你没有一张长得像元矜仙子的脸,尊上当年还会收你为徒?做梦去吧!”   “你不过是个吸血的替身,如今正主回来了,你……啊!”   莫倚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簇突然出现的火焰灼伤双眼,下意识捂住脸失声痛呼。   围在一旁交头接耳的人纷纷惊退数步,距离最近的乔思呆愣之余连忙拿出一粒清火丹药喂她服下,抬头看着踏步走来的清贵少年,无不惊愕道:   “江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江一岑脸色很不好,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当听到师妹遭受那般羞辱,一想到师妹心中那些伤痕,他便不由自主怒火攻心。   他惊讶地发现,他竟不愿师妹受半丝委屈,即便为了夫人也不行,可他一开始不正是因为元矜仙子才对师妹这般偏宠么,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儿?   江一岑俊眉越皱越紧,又想到瑶光殿上师妹受伤失望的眼神,他当时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所有人都在责怪师妹,又有谁考虑过她的孤立无援,此番思虑着,竟连元矜的脸都变得狰狞恶毒起来。   刹那间陡然惊醒,他在想什么?元矜仙子是照进他生命中的第一束天光,是无数个午夜梦回间不忍亵渎的神女,他怎能那般揣测她?   “五姐姐,江师兄,你们就放过大姐吧,相信大姐也不是故意的~”两方沉默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旁响起,正是一直缩在后头的莫婵,她怯怯地瞧了江一岑一眼,又很快闪躲开,像个小兔子一般。   莫宁面色有点发白,她目色凉凉地扫过小白莲,撇头冲着江一岑丢下一句:“我的事用不着师兄管。”后独自扬长而去。   莫婵瑟缩了下,巧妙地掩饰住眸中妒色,又巴巴看向江一岑,可江师兄的目光一直追着莫宁走,虽然俊脸依旧冷酷,但看得出藏了很深的心事……   在场之人心思各异,只是谁也没料到,就在不远处的凉亭内,她们口中的尊上正负手而立,这场闹剧亦尽收眼底。   容辞周身萦绕着霜雪之气,衬得他整个人更显清寒。   他竟不知宗内流言至此,宁儿究竟承受了多少?画面中宁儿独自难受伤心的模样又浮现眼前,容辞薄唇微抿,他是不是对宁儿太苛刻残忍了,即便宁儿再胡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阿衿……虽未曾做错什么,到底,咄咄逼人了些。   *   元矜回到水吟居后,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不过她刚出关不久,衣物细软一概不多,倒是院中她与容辞亲手种下的一株蓝莲,委实舍不得留下,日后既要长久住进另一个地方,不如也将它一同移植过去。   蓝莲乃秦阳城花,为秦阳所特有,花瓣晶莹,状似雪莲,百年一开,不仅可做药用,且盛开之际蓝光点点,花叶绵延数米,此时若有修士契合其间灵力,于花心之上长袖飞舞,便可收尽花中灵气,有如妖般夺目耀眼,故而得名蓝姬。   元矜便曾于其上舞过一回,臻首娥眉,翩若惊鸿,广袖翻飞间回眸一顾,仿佛画中仙人,直直望进容辞心底。   也正是那次,借助花中灵力,令元矜突破五品壁垒,从此迈入道君之列。   蓝姬品种稀有,存活条件近乎苛刻,若离了秦阳,极易水土不服枯萎而亡。   这株蓝姬便是当年嫁妆中的一份,她一直精心养护着,而闭关这些年,大抵皆由容辞照料。   元矜嘴角轻轻晕开一抹浅笑,容辞能将蓝姬照顾这么好,足见他用心至深,或许待日后花瓣再次盛开之时,他们还能重现当年情景吧。   一旁观望半晌的霍珏见着她这笑容,狐狸脸皱成一团,他算是发现了,自容辞假惺惺哄了几句甜言蜜语后,这女人便心情大好,一回来不停地收拾,恨不能连夜搬过去,至于么,都大几百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珏珏,你要理解,元矜现在还很爱容辞,当然会对他特殊以待,所以你要抓紧努力哦!”纸人见缝插针地鼓励道。   霍珏很高冷地并没有理他,眼珠转了转后,悄悄挪到元矜身旁,讨好似的用脑袋拱了拱她裙角,乖乖巧巧道:   “主人,我饿了~”   元矜正小心翼翼移植蓝姬,抬手操纵着水源之力沿周围灵土切割,一离地便迅速锁进玉盒中,仔细瞧过去,花叶似乎稍有点蔫儿了,好在根茎无恙,之后多花些时间精心培育便是。   元矜收好玉盒,这才将目光投向眼巴巴围在她身边的小狐狸。   不得不说,这小赤狐乍看上去漂亮极了,一身火红皮毛,灵气十足,撒娇卖萌不在话下,若能化成人形,那必定也是魅惑众生的妖精。   “你想吃什么。”元矜面色和悦,边往里走边耐心问道。   小狐狸屁颠屁颠跟上:“想吃肉!”   元矜思虑片刻,从玉镯中取出上回没能吃完的佟香楼的烤肉,道:“先将就着吃点吧,明日再去一趟坊市。”   小狐狸也不挑食,一下跳上桌面,吧唧着嘴吃了几口:“谢谢主人!”   元矜挑挑眉:“小东西,你既不愿与我结下兽契,又何须委屈自己认我为主。”   小狐狸双耳一动,从烤肉中抬起头来,眨巴着眼可怜兮兮:   “主人你相信我,不是我不愿,是娘亲的嘱咐我不能不听……”它边说边往前两步,蜷着尾巴乖乖蹲好:   “主人放心,在我心里,主人永远是主人!”   元矜浅然一笑,素手抚上它毛绒柔软的耳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嗯,但愿如此。” 第15章 冥王   不出一夜时间,元矜已将所有物件收拾好,只待容辞接她去瑶光殿了。   记得以前她与容辞总是形影不离,日日如胶似漆,偶尔也会把酒调情,一同历难渡劫,走过刀山血海,是当时最叫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然而这次出关,他们之间显然与那时不同了,大概是太久没在一起的缘故罢。   或许住进瑶光殿后,便能好好缓解这种奇奇怪怪的陌生感,重新回到当年琴瑟和鸣的好时光。   元矜如是想道。   “主人,想吃肉~”正当元矜兀自思索时,一旁的小狐狸用嘴拽了拽她衣角,仰起脑袋巴巴儿提醒。   元矜这才注意到脚边的红团子,这小东西对她倒是依赖十足,从昨日到现在,一刻也不离地跟着,生怕走丢了一般。   她偏头瞄了眼院外,尚且没任何动静,只怕一时半会儿容辞是来不了了,不如先带这小家伙去坊市逛一逛。   打定主意,元矜甫一挥袖,一条淡蓝色的透明长绫横空而出,渐渐扩大,最后如水毯般停于一人一兽跟前。   元矜径直飞身而上,对着仍蹲在原地的红团子道:“过来吧。”   小狐狸眯眯眼,忽而猛地往上一蹿,不偏不倚正巧落进元矜怀里,讨好似的冲她咧嘴笑了笑。   元矜这回倒没直接拎开它,只安抚性地摸了摸它耳尖,而后将小东西放下,施法操纵着长绫飞驰而去。   “珏珏,看来元矜开始试着接受你了!”云七高兴道。   倚靠在金椅上的少年单手撑额,并没有理会在他面前飞来飞去的纸人,反而抚着自己耳廓喃喃:   “她怎么这么喜欢摸耳朵……”   云七又飞近了一些,突然讶异道:“天呐珏珏,你耳根红了!”   霍珏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拍开它:   “闭嘴。”   “……”   长绫飞得极快,没过多久便来到坊市,元矜左右看了看,街道上热闹依旧,各类小贩商家不胜其数。   元矜循着记忆中的路线,领着小狐狸漫步往前,其间不少来回游荡的商贩主动凑上前,向她兜售“神秘”物品,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宝贝,后来才知道里头竟是些各大门派明令禁止倒卖的东西,譬如入宗令牌,魂丸等,但最夸张的还要属那整整一袋的黄皮小册。   当真全是黄灿灿一片,配上售书小姑娘激情四溢的讲解和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元矜总算……勉强了解了小黄皮的“神秘”之处。   怪不得那日颜颜一提起这个就满脸春心荡漾,原来竟是如此这般香艳刺激么?   元矜看小姑娘说得眉飞色舞,极为尽责,便很给面子地顺手将那堆禁书拿下了。   其实吧,大家倒也不必这样鬼鬼祟祟,这搁几百年前不正是盛行一时的双修之术么,食色性也,如今仙友们越来越会玩儿,也算造福广大道侣了。   元矜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索性又多买了两卷,准备打包送给苏颜颜。而一旁全程跟随的霍珏眼瞧着她这番举动,不由啧啧称奇:   “看不出来啊,这老女人表面一本正经,原来竟是如饥似渴……”   云七捂脸:“珏珏,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霍珏却没搭腔,只颇有兴致地挑眉反问:“你说……若她主修媚术又会怎样?”   巴掌大的纸人绕在他金座旁飞来飞去,尽职尽责地答疑解惑:“水源天赋本就是绝佳的纯阴之体,她若肯主修媚术那自然再合适不过咯,进阶飞升指日可待。”   “本君指的不是这个。”   云七一脸迷茫:“那你什么意思?”   “本君……”   “真儿,还不快跟上。”正当霍珏要开口时,前方传来一句清喊,瞬间将他从神识中拉回。   小狐狸即刻抬起头,却是愣了愣,似乎在思索什么,随即反应过来“真儿”这个名讳正是唤它,“嗷”地一下蹿到前方,乖乖跟上主人的步伐。   “你方才在想什么。”元矜边走边挑目前方。   小狐狸扬起脑袋,一派天真:“我只是好奇,主人方才买的那些书讲的是什么,好不好看。”   元矜闻言一瞥:“想知道?”   小狐狸求知若渴地点点头。   元矜弯下腰,将小东西整个抱起,又捏了捏它耳朵:“待到时机成熟,你自然就懂了。”   小狐狸耳尖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片刻后用脸蹭了蹭她手心:“主人会不会亲自教我?”   元矜笑了声:“你若需要,亦无不可。”   “嗷~”   霍珏手抚下颚:“纸人,她是不是在撩本君?”   云七:明明是你故作天真撩人家→_→   “我觉得你想多了,她就没把你当个人。”   “行了,你闭嘴吧。”   “……”   佟香楼位于坊市中心地段,素来人流鼎盛,生意红火,可谓长盛不衰。   听闻佟香楼明码标价,广征火源天赋者的精火,以此烹饪的肉食既不损美味,又完整地保留了其间灵气,不知比那些杂七杂八随便什么火烹制的兽肉好上多少倍,故而价钱着实贵上不少。   元矜看着门前大大的招牌,抬步走向店内,仍旧是上回的掌柜,正招呼着客人,一眼便瞧见了她,笑意盈盈迎了上来:   “仙上再次光临,小店不胜荣幸。”   佟雪儿脸上洋溢着热情,那日初见这位时,她便觉出其修为不浅,来历不凡,派人打听后才发现原来她竟是仙尊夫人,那位百年前大战魔族,誓死捍卫南北大陆的元矜仙子。   按理说夫人尘封百年,此次得以重新出关,于容连乃至仙界而言皆是大喜事,只是不知为何除却容连峰的弟子外,鲜少有人提及,想来……应是夫人处事低调,不愿太过张扬吧。   “掌柜的,打包两斤兽肉。”正当佟雪儿思索,元矜适时开口。   佟雪儿反应极快:“不知仙上要哪种肉食,妖兽,魔兽,还是仙兽?”   元矜尚未回答,小狐狸率先唧唧:“主人,我想吃魔兽。”   “魔兽?”元矜微诧,以吸食魔气为生的灵兽倒是少见。   “那便来两斤魔兽肉吧。”   佟雪儿连忙吩咐伙计准备,请元矜落座等候,瞧见那小红狐“蹭”地一下跃至她腿上,不由笑道:   “小狐狸终归还是被仙上收了去。”   元矜将小东西放到桌面上,朝佟雪儿微微颔首:“让掌柜的见笑了。”   “哪里,”佟雪儿替她斟了一杯上好的琼浆,细细道:“小狐狸生而不凡,那日我听从仙上建议,问它是否愿意做我的宠兽,哪成想它却头也不回地跑了,可见唯有仙上才能驾驭住此等奇兽。”   元矜轻笑:“掌柜的八面玲珑,难怪酒楼生意如此兴旺。”   佟雪儿顺杆上爬:“我就权当仙上夸我了。”   元矜十分真诚:“原本便是夸你。”   佟雪儿更加高兴,又趁机同她搭讪许久,两人相聊甚欢,直到兽肉送上来后方才停住。   佟雪儿依依不舍:“今日得以结识仙上实属幸事,这顿便算在我名下,还望仙上有空常来。”   元矜放下酒杯,很道义地掏出一袋灵石:“开门做生意,哪儿有赔钱的道理。”   佟雪儿重新推拒回去,冲她眨眼道:“上回给的那袋灵石已经足够了,冲着咱们今日的交情,以后佟香楼的东西对仙上皆以半价出售。”   元矜拗不过她,大庭广众之下总推来推去也不太合适,掌柜的既有意结交,日后找个机会礼尚往来便是。   “也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完不客气地收起兽肉灵石,正准备离开,然而将将转身,却见一白发男子从外而入,玄衣如墨,大半张脸覆于暗金面具之下,只余了那抹苍白削薄的下颚,稍稍一偏,便在目光交错间与她擦身而过。   神识中少年望着那修长背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眸,兀自喃喃低语:   “冥王?” 第16章 的确,他曾经一刻也不舍……   “珏珏,小心!”   云七忽然大喊,霍珏蓦地抬头,只见将将走过的白发男子骤然发难,一个回身,掌心冥力直直冲他攻来!   小狐狸尖啸一声,已是闪躲不及,正当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蓝透明的水墙瞬时挡在它身前,化解了这致命一击。   “道友是为何意?”   元矜将小狐狸拎开,自己则上前一步。此人她曾见过,便是那日翰墨斋与颜颜争论的账房先生,方才他出招诡异,灵力不似仙法,倒像极了阴术,难道是冥族之人?   白发男子并未做理会,霎时飞身而起,直指红狐。   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店内的客人却好似司空见惯般,都默契地稍稍后退几步,特意给他们腾出场地,有八卦好事者甚至兴致勃勃地拿出息影石,准备影刻下这场打斗。   元矜蹙了蹙眉,甩手给小狐狸设了层结界,迎身实实在在接下了对方一掌。   然而就在两人肌肤相触的刹那,他瞳眸翛忽色变,隐约晕开一抹浅紫,倒映出她久违的面容,仿佛灵魂深处最压抑的渴望,他突然紧扣住她与他相交的五指,慢慢,慢慢,倾身向前。   元矜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男人,正欲施法破除这难缠的阴诡之气,可那人却在即将触上她面颊的瞬间陡然消散,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主人!”小狐狸冲破结界,一下跳进她怀中。   一旁的佟雪儿招呼完看热闹的人群,同样急匆匆跑过来:“仙上,你怎么样?”   元矜看了眼掌中残留的阴气,摇摇头道:“没事。”   佟雪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仙上,我这小店中的规矩是斗法随意,不帮偏架,方才得罪了。”   “无妨,”元矜轻抚狐狸光滑柔软的皮毛:“掌柜的,我们就先告辞了。”   佟雪儿拱手恭送:“仙上慢走。”   ……   “纸人,冥王为何会对本君下手。”神识中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云七想了想,道:“或许……嫉妒你比他漂亮?”   霍珏单手撑额,沉思半晌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错,很有道理。”   云七:“……”   我就随口一说。   “冥族掌管阴间生死,魂魄轮回,素来不问世事,今日之事颇为蹊跷,”少年一把捏住纸人,斜眸道:“有机会将此事告知老头,本君总觉得不简单。”   “知道了,”纸人悄悄从他的魔爪中溜出来:“珏珏,为安全起见,这段时间你最好紧跟元矜,她会保护你的!”   “她?”   少年挑挑眉,红袖轻挥,甚是耀然。   “对啊,”云七又开始叽叽咕咕,各种暗示大魔王跟进任务:“其实元矜待你挺好的,又替你赎身,又给你买肉吃,还愿意保护你,所以你定要好好帮她摆脱容辞那个疯子,早日脱离苦海!”   “听你这么说,是有点儿意思,”少年饶有兴致地勾起唇:“放心,本君自会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神识外   元矜已经回到水吟居,她看着怀中耷拉脑袋发呆的小狐狸,忍不住揉了揉它耳朵:   “真儿。”   小狐狸一下睁大双眼,耳尖微动,抬起头乖乖道:“主人~”   元矜跨步进屋,将打包好的肉拿出来放到桌案上:“你是不是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霍珏一懵,承诺?什么承诺?   元矜看它那呆愣模样,便知这狐狸早把自己说的那些乖话忘到九霄云外了,于是很贴心地点着它额心提醒道:   “你的精血……”   小狐狸“嗷呜”一声,显然是想起来了,但随即又不开心地合起嘴巴,转身一下子跃到桌上,背对着元矜,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蓬松的红尾巴冲着她轻轻摇摆,不一会儿便回过身来,慢吞吞伸出前爪,而那小小的爪子上正漂浮着一滴红血。   元矜立即用早准备好的玉瓶将血滴吸进来,以免灵气逸散。   “嗷~”小狐狸委委屈屈叫唤一声,又跳回元矜怀里,眼皮忽闪:“主人,我头痛。”   元矜了然地拍拍它脑袋,脾性颇好地安抚道:“乖,摸摸就不痛了。”   “嗷呜~”   然而霍珏还是肉疼,虽然一滴精血于他而言算不了什么,但一想到是给莫宁用,他就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憋屈感。   “珏珏,你别生气,莫宁魂体特殊,她所在的大陆距离我们很远很远,魂魄自然不受管控。”   “像这种突然闯进的魂体,难道没人管管么?”霍珏表示质疑:“还是你们只针对本君?”   “当然不是!”眼看大魔王越来越危险,云七连忙解释:“九重天下,大千世界,每个世界自成天道。”   “当初因你是身负魔血的九尾狐族,破界而入时便引起老大警觉,若非咱们云天和云澜做了这么多年老邻居,天道之间相互熟识,珏珏,你恐怕早被老大视作侵界异物,不惜代价驱逐剿灭了。”   “至于莫宁,她以魂体入世,力量委实微不足道,侥幸穿附人身,连记忆也一并隐去,代替莫家五小姐幸存多年,老大也是在她逃脱规则重生后才察觉出一些端倪,但彼时木已成舟,为时晚矣。”   “而更让老大没料到的是,就这小小的漏洞,竟牵连几位大佬,导致后来……”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云七紧紧捂住嘴巴,好险,差点就泄露了天机,老大非灭了它不可。   霍珏却紧追不舍:“导致后来怎样?”   纸人连连摇头:“珏珏,你别操心这个了,总之你好好完成任务,到时候一定能回家!”   霍珏伸出一根纤长食指,抵住纸人金光灿灿的额头:“那,为何偏偏是元矜。”   因为她是破局的钥匙啊!   也是……交易的筹码。   “嫂嫂!”不等云七再次答话,外头便传来清亮的呼喊,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门口。   元矜放下小狐狸,抬眸一看,果然是颜颜,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孩儿,正是昨日与江一岑一同拜访瑶光殿的姑娘。   “嫂嫂,你可算回来了,我们等了好久呢。”苏颜颜脸上苦兮兮,她与轻泉一早便来了,谁知水吟居外禁制封闭,嫂嫂并不在内。   元矜站起身:“上午去给小狐狸买了些肉食,让你们久等了。”   苏颜颜看着桌上的纸袋,一眼便认出是佟香楼的东西,不由更苦了,这年头,狐狸都比她吃得好。   “这位是……”元矜特意指向苏颜颜身旁的女孩儿,不同于颜颜的大咧,小姑娘性格沉静,斯文有礼,十分郑重地向她弯腰拱手:   “弟子白轻泉,见过夫人。”   苏颜颜又活络过来,指着她介绍道:“嫂嫂,这便是我上回同你说的外甥女,白轻泉。”   元矜上下打量她,灵根不错,资质上佳,气盘极稳,是个努力修行的好孩子。   “嫂嫂,昨日瑶光殿没来得及认识,今天特地带她来见见你,也好混个面熟。”   元矜自然明白苏颜颜的心思,她出关没多久,几乎不认识后辈,以前一起并肩作战的师兄弟,经过这样漫长的时间,大都淡却了。   如今的她很多时候都活在别人口里的传说中,被戏称为门派“白月光”,与“替身”一起为人们津津乐道,编纂出各类各样流言,却没几个人真正探访过她,就连容辞亦是聚少离多,仿佛她与这曾誓死捍卫的宗门也就只剩下仙尊夫人的名号了。   想想还真有些寂寥。   不过好在她即将住去瑶光殿,与容辞一同生活修行,相信以后的日子又会有趣许多。   “这姑娘不错,是个好苗子。”元矜不吝夸赞。   苏颜颜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外甥。”   “对了颜颜,这个送给你。”元矜说着拿出装小黄皮的乾坤袋。   “送给我的?”苏颜颜边好奇边打开乾坤袋,只一下就瞠大双眼,眸子里满是惊喜,还略微含了那么一些些羞涩:“嫂嫂,你,你怎么……”   元矜点点下颌:“路上碰巧遇到,想着你爱看,顺手买下咯。”   她猜当日翰墨斋内,颜颜想买的禁书,大抵便是这些吧。   苏颜颜仿佛找到知己般握住元矜的手,差点泪流满面:   “嫂嫂,你果真懂我!”   元矜淡定地抽回手,掩袖轻咳两声,一本正经道:“颜颜啊,今后你与容师弟……”   “行行行,嫂嫂,你说的我都明白,”一听容拾春,苏颜颜忙不迭打断:   “不如嫂嫂你也留几本,闲来无事时看看?”   元矜正好也想看看这百年后的小黄皮与双修之法有何不同,便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也好。”   苏颜颜笑眯眯选了几册出来,凑近她挤眉弄眼:“嫂嫂该让师兄亲自读给你听……”   元矜一顿,眉眼不禁微漾起来,容辞读么?倒是个好主意。   正所谓闺房之乐,妙不可言。   “嗷!”   一旁安静吃肉的小狐狸突然猛地蹿过来,生生将两人隔开。   “真儿。”元矜警告性地唤了一声,小狐狸昂着脑袋,乖乖蹲回她身边。   苏颜颜被吓了一跳,瞪向漂亮的小红狐,正欲开口,却似是想起什么般,猛地拍了下自己前额:   “嫂嫂,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来之前师兄的嘱托!”   容辞的嘱托?元矜下意识联想到搬去瑶光殿一事,莫非容辞太忙,才让颜颜来接她么?   她正疑惑着,只听苏颜颜接着道:“嫂嫂,师兄特地嘱咐我取回这狐狸的精血,晚些时候宁宁便能用上了。”   元矜略微一愣,唇瓣上下蠕动些许,终是敛下眸,默然将方才的玉瓶递给她:   “这便是了,我已将其封存,告诉他们用的时候再取出来,否则精血灵气逸散,反倒失去效用。”   苏颜颜担心师兄那边等着急,接过玉瓶后将东西一一收好:“明白嫂嫂,那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元矜目送二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大概明白今日是不会搬去瑶光殿了,她扫了眼收拾得整洁空荡的房屋,意识到自己可能太心急了些。   只不过她终归还是想问一问,容辞果真这样忙么,忙得无法抽身片刻,分明同处一座峰院中,却连这等小事也需托人代劳?   她恍惚想起从前,当年的他们也是诸事缠身,忙着修炼历劫,忙着除魔卫道。   记得有一次,秦阳水墙异动,她急得连夜赶去,彼时他正率容连弟子对战祸乱一方的九阶妖兽,此战不仅大获全胜,且性命攸关之刻冲破桎梏,一举飞升仙君,回峰后本想与她分享这份喜悦,却得知她去了秦阳,当即唤来冰云,一日千里,往秦阳赶来。   其实那时候她已经修复好水墙,正在回容连的路上了。   的确,他曾经一刻也不舍得远离。   元矜指尖慢慢抚上孤零零放置在桌边的小黄皮,须臾后,尽数收进储物玉镯中,悄悄隐没不见了。 第17章 抱歉阿衿,我来迟了……   九重天外   放眼望去,却是一片浩瀚无尽的永夜星河,在这里,徜徉着无数金光闪闪的天地规则,它们飞旋游离,交织相绘,各自穿梭于底下三千世界之中。   忽然,一处包裹着无数规则的金光缓缓聚拢凝结,最后幻化成一个孩童模样,仔细一瞧,正是那日威胁霍珏的天道云恒。   只见他手心闪过一抹微光,眉毛不自觉皱起来:“冥王出现了?”   冥王卿良,炼狱之主,管六界魂魄,掌轮回往生,常年居于阴冥鬼域,不问外界之事。   然而后来也正是这人,与容辞那疯批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联手造就百万冥军,搅得天翻地覆,乌烟瘴气。   最卑鄙的是,容辞居然动用诛神剑法,毁他神庙,夺他功德转手送给冥族,以致阴诡之气与圣洁之光共存一体,冥界从此大行其道,纵横世间。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直到现在,云恒都气得发抖,那两个人仗着自己是大佬,搞起事情来无法无天,尤其容辞,原本功德庙无惧一切术法阴邪,偏偏容辞已破仙成神,凌驾于规则之上,假以时日只怕连他也要臣服。   不得已他只能谈判妥协,用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功德,逆转时空规则,换取容辞半境神位。   云恒长叹一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助那人堪破仙境,到头来他不识好人心,反倒害了自己。   “呦,多年不见,云恒兄愈发年轻了啊。”   话音方落,一个满身闪着金光,胡子长得拖到地上的老头出现在云恒面前。   呸,天道之间,夸对方年轻,无异于骂对方辣鸡。   云恒瞟了眼老友身上比他闪亮数倍的功德金光,表示并不想接话。   “云恒兄啊,你们云天大陆那些事儿我可都听说了,老夫就想问问,你啥时候把九尾狐还给我。”   云恒冷哼一声,阖上眼闭口不言。   见他不搭理,对方并不气馁,继续念念叨叨:“云恒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云天大陆已经有两位大佬了,为啥还要霸占我的九尾狐?”   “那什么仙尊,冥王都在你们家,不够你炫耀的吗?可怜我云澜大陆好不容易诞生一只身负神魔血脉九尾狐,还被你拐走了,老兄,你委实欺人太甚……”   “云永兄,”云恒慢悠悠睁眼,打断了他的惺惺作态:“说话请严谨一点,什么叫被我拐走,分明是他自己侵入云天,本座没叫他魂飞魄散已经格外仁慈了。”   云永闻言一噎,清了清嗓子,嘴硬道:“那你为啥留着他,又不把他还给我,你是不是觊觎他,想强留他成为云天大陆新一位大佬。”   云恒呵呵两声:“大佬大佬,你就知道知道大佬,你以为大佬那么好伺候的吗,像容辞卿良这种动不动搞事情的大佬,给你你要啊?”   “我要啊!”云永一兴奋,浑身金光都亮了:“云恒兄你放心,你给多少我要多少,我云澜大陆的大门永远向大佬敞开!”   紧接着,四周各种规则也开始闪烁光芒蠢蠢欲动,渐渐往这边靠来,各类声音一时间此起彼伏:   “我也要!”   “还有我!”   “云恒兄,别忘了我……”   云恒:……无F可说……   “都滚蛋。”   云永顿时偃旗息鼓:“就知道你骗我。”   他郁闷地摸了把胡子:“云恒兄,你还是知足吧,你一个世界就占了俩大佬,云天大陆近千年来无懈可击,稳居首位,不正是托了他们的福么?老夫可听说有些世界因灵气稀薄,无人镇守,以致邪物入侵,肆无忌惮摧残其内生灵,短短几十年便陨落灭亡了。”   云恒脸色更冷,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明白,他们天道皆为规则化身,与世界同存,若能诞生出天赋卓绝之辈,守护引领万千生灵,便能奉献越来越多的功德,继而衍生出更加高级的规则,源源不断滋生纯净灵力,接着供养更多生灵,如此循环完善,则世界愈发繁荣强大,直至坚不可摧,无往而不利。   甚至造就传说中,足以操控规则的神明。   云恒如今只庆幸,当年容辞成神之际,终于衍生出三千世界最高级的规则之一--时空规则,不然依照那个疯子的架势,他早晚得玩儿完。   “云恒兄,要我说,容辞后来变成那副样子,你也是有责任的。”云永见老友不搭理他,便自顾自说起来。   “本座能有什么责任,”云恒委屈:“本座顺水推舟帮他还帮错了吗?”   “当然,”云永头头是道:“你我都清楚,世间万物自有其规律,老兄,你着实太心急了。”   急着成就有史以来第一位神明,从此云天大陆便高枕无忧,云恒亦是当之无愧的天道之首。   云永弯身拍了拍小朋友肩膀,老神在在:“老兄,幸而当年容辞一心吊在了那人身上,否则,他若愿等个千年万年,待到摸透规则之力,你又拿什么与他谈判?”   云恒面无表情拂开他的手:“你以为他会活那么久么?”   “呵,那时的他,只是想同归于尽罢了。”   此话一落,云永寂然良久,忽而语锋一转:   “话说云恒兄,你到底啥时候把珏珏还回来?我家小狐狸绝不能再惨遭手撕了!”   云恒深吸一口气:“待他完成任务之后。”   *   水吟居的玉仙湖中,一女子正于其上盘腿而坐,整个人笼罩在淡蓝透明的水波之内,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可怜某狐狸不会凫水,于是便只能眼巴巴待在岸边观望。   不知过了多久,水波里的人慢慢睁开双眸,包裹着她的水源灵力逐渐收归丹田,而后广袖一挥,翩然回至岸上。   “主人!”小狐狸摇着尾巴,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元矜下意识接住它,象征性地抚了抚它小脑袋,很快又将小东西放下了。   狐狸眼睛顿时眯沉下来,不过须臾便重新追上去,状若无意道:“主人,我们什么时候搬去瑶光殿呀?”   元矜步履微顿,随即偏首望向它道:“你很想住进瑶光殿么?”   小狐狸使劲摇摇脑袋:“我不想住去那里,可是主人都把东西收拾好了呀。”   元矜默然稍许,那日颜颜走后,她又等了几天,仔仔细细收捡屋子,复又拾捯出不少有趣的物件,都是以前她和容辞在凡间游历时搜罗的小玩意儿。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日,瑶光殿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慢慢地,元矜心思也渐渐沉静下来,没有了起初的翘首以盼,转而着手于日常修炼之中。   “进屋吧。”元矜显然并不想继续同狐狸聊下去,带着它走进屋内,从储物玉镯中拿出几块魔兽肉放至它跟前。   小狐狸吧唧吧唧嘴,点到为止般不再提瑶光殿之事,埋头专心吃起肉来。   “有一事我且问你,”元矜看着桌面上大快朵颐的小狐狸,施然而坐:“你是如何得罪冥王的。”   白发玄衣,暗金面具,再加上渗透骨髓的阴诡之气,如果她没猜,那人应当便是炼狱之主,冥界之王--卿良。   记得翰墨斋时,他曾自报姓名,正是这二字。   “主人,冥王是谁呀,我不认识他。”小狐狸满脸无辜。   “你既不认识他,他又为何追杀于你?”元矜丝毫不为其乖萌外表所动,食指点桌道:“你若再不说实话,以后碰见他便自求多福吧。”   霍珏:“…”   老子是真没得罪过卿良啊!   “主人,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小狐狸抬头解释,识相地没敢太过靠进,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元矜盯着小家伙看了半晌,目光垂敛下来,虽然这小狐狸鬼话连篇,但倘若它方才所言非虚,那此事便着实有些诡异了。   冥族隐于六界,不问世事,所以这次冥王为何会来容连地界?又为何针对一只未成气候的小狐狸?   元矜摊开与卿良接触过的手掌,上面已经没了丝毫阴诡之气,然而可怕的是,这些秽气却并未消散,而是随着掌心彻底渗进了她体内,阴冷的冥力丝丝入骨,如同闯入光明中的黑暗,与她所修习的纯洁灵气格格不入。   “主人~”   正当元矜沉思时,小狐狸又开始叫唤起来,可怜巴巴望着她。   “主人,我真的没骗你~”   元矜轻叹一声,冥王一事疑点重重,待见到容辞,再与他一同商量吧。   陡然想到容辞,元矜面色一时更为沉寂,就连四周的空气也随之静谧下来。   恰在这时,院外禁制忽动,一道白影自光圈处沐身而出,蓦地抬眼望去,但见来人青丝杳杳,容颜如画。   元矜指尖略微一动,眨眼间那人已至身前。   他面容染上些许愧意,修长玉指覆上她纤纤素手,薄唇轻启:   “抱歉阿衿,我来迟了。” 第18章 搬进瑶光殿的尴尬   容辞原本也是想早些接阿衿过来的,他近些日子愈发容易胡思乱想,总回忆起许多似曾相识的画面,且一次比一次清明,然而不可置信的是,此间却很少很少想起阿衿了。   仿佛生生从心口剔去一般,她就这样可有可无游离于他生命之外,再找不到熟悉的踪影。   他想,应当是他们分离太久的缘故吧。   说起来瑶光殿那处院子原是为阿衿特意留的,当时阿衿将将沉睡不久,他接手峰主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院落改成阿衿最喜欢的模样,日日盼着阿衿早日苏醒,重新回到他身边。   只不过谁也没料到这一等,便是百年。   当所有人都快要淡忘时,阿衿却实实在在回来了。   而当初专为阿衿准备的瑶光殿……也因宁儿修为孱弱,她又着实喜欢这地方,便暂时允她住了进去。   今日提及此事,宁儿一脸早已看透的表情,显得格外讽刺,倒令他多了几分尴尬。   或许还是太突然了些,毕竟宁儿余毒方解,又成长于此,早已习惯院中充沛灵气。况且最近宁儿就像个叛逆的孩子般,性格阴晴不定,当真让人头疼得紧。   “阿衿,你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走吧。”容辞暂且压下脑中诸多思绪,敛眸对身旁女子道。   元矜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片刻后方才站起身来:“已经收拾好了,不过子修,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件事已经拖了这么久,似乎……极为勉强。   倘若他尚未准备好,她继续住在水吟居倒也无妨,虽然她私心里还是期盼早些与他如以往般朝夕共处,但凡事修行为重,若因此影响到彼此反而得不偿失了。   “怎会,”容辞牵过她的手:“只是宁儿不听话,颇有些闹腾罢了。”   说到莫宁,元矜复想起中毒一事,便顺口问道:“莫姑娘身体好些了么?”   “宁儿的毒已经解了,”容辞面上又温和一些:“阿衿,此事还要多谢你。”   元矜闻言,浅笑着往蹲在桌面上的小红狐一指:“应当多谢它才是。”   容辞这才注意到狐狸的存在,只扫过一眼便淡淡瞥开:“阿衿,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元矜点点头,转身朝小狐狸伸出手,小狐狸原本软软垂着的耳尖一下子立起来,忙不迭纵身一跃,眨眼便跳进了元矜怀里。   元矜抚了抚他柔顺的皮毛,待它可算比起初亲近不少。这小东西虽满嘴胡扯,但也确实没做过什么恶事,反而这些日子,多亏它相伴,倒是有趣许多。   容辞眸色微敛,与她边走边道:“阿衿,这狐狸来历不明,还是应当小心为上。”   元矜步子一顿,放下冲着容辞龇牙咧嘴的小狐崽,一言不发为水吟居布上一层结界。   容辞见状同样抬手,冰与水相交相融,完完整整将水吟居笼罩了起来,只留下一处一人高的洞口。   重新设下禁制,娘亲和星儿来了,也能住的更舒服一些。   “子修,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元矜侧目看向他:“世间万灵,从未有生来为恶,即便冥魔亦是如此,况且,你别忘了,正是它用精血救了莫姑娘。”   容辞收回修长五指,对上她浅色双眸:“可宁儿也是因它才受伤中毒。”   “主人,分明是她先掐住我脖子我才反抗的!”小狐狸连忙跳出来为自己辩解。   元矜余光瞟过小家伙一眼,敛眸不再谈论此事,只转向容辞道:“子修,前些时日,我在坊市遇见了冥王。”   容辞微微正色:“冥王卿良?”   “不错,正是他,”元矜接着道:“冥族久居炼狱鬼界,此番不请自来,不知是为何故。”   容辞眉心轻蹙,他曾与卿良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周身常年萦绕深绝冥气,着墨衣,束白发,覆暗金面具,持万煞骨箫,行踪诡秘,绝非寻常之辈。   他若当真亲临北陆,想必不是游山玩水,莫非冥族也对仙界大陆有了兴趣?   “阿衿,会不会是你认错了?”   元矜摇摇头,笃定道:“我与他交过手,不会看错。”   容辞目色一紧:“你们交过手?你受伤了么?”   元矜见他这般神态,不由心头一暖:“无事,只不过染上少许幽冥之气,费些功夫驱逐体内便好了。”   容辞犹不放心:“届时我陪你一起。”   “好。”元矜这回眉眼都漾着温和笑意,眸光如繁星璀璨。   从后望去,长长的玉桥贯穿左右山脉,横亘瀑布溪河,其上两道修影并肩而立,携手前行,美好得如同画卷一般,描摹出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然而跟在他们后头的狐狸却一脸无语:   “纸人,这女人也太好哄了,”   云七即刻给他打气:“没关系珏珏,容辞就是个渣渣,你一定要帮元矜看清他的真面目!”   神识中,少年没再理满嘴废话的纸人,而是靠在金椅上思虑半晌,狭长凤眸微眯:   “不行,本君得想个招,改变改变她的想法……”   *   瑶光殿与水吟居相隔并不远,就在同一座峰中,元矜跟着容辞来的时候,瑶光殿已经重新整理过一次,后院隐约还能看出些水吟居的影子,只不过道路两旁被繁盛的曼珠沙华覆盖,远远望去夺目而艳靡。   “宁儿喜欢曼珠沙华,这些年便陆陆续续移植了许多过来。”容辞指着院中花海,主动向元矜解释道。   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生于忘川河畔,花叶相爱却永不得见,意寓着死亡的温柔,无尽的眷念。   想不到莫姑娘年纪轻轻,竟也懂得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恋。   元矜随着容辞一路穿过禁制,走入庭院,心中不由想起当年与他游历凡间时,她第一次听闻曼珠沙华的传说,也是极为心疼怜惜的,大抵女孩子都难以抵御这般凄美动人的故事吧。   “阿衿,到了。”容辞在一处古朴的木屋前停下脚步,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木屋旁侧,还有一间略小一些,格局却一模一样的屋子。   元矜心下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来不及收回目光,便见一少女从其内踏步而出,就这样与他们迎面撞了个正着。   不同于他二人的尴尬之色,少女一脸无谓:“弟子回来拿点东西,没事就先退下了。”   说完也不等谁应话,自个儿绕过他们往外走去,可不过半道又折了回来,手中多出一个钥匙状的物什,扬着标准的礼貌笑容对容辞道:   “师尊,物归原主。”   容辞面上如覆薄冰,他设下的禁制常人极难解开,为方便宁儿进出,便给了她这可出入自如的锁玉,然而现下这状况,着实是说不出的怪异。   半晌,三人皆未有动作。   眼前师徒一个笑眯眯递出锁玉,一个却冷冰冰没有接的意思,倒让夹在中间的元矜进退两难,又过了片刻,元矜终是开口:“子修,你……”   可不待她说完,容辞便甫一挥手,收回了莫宁掌心的锁玉,随后温声对元矜道:“阿衿,我们进去吧。”   莫宁看着那两个人十指交缠的手,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果然,白月光一回来,他就急着把她扫地出门了。   对白月光柔言蜜语地哄着,对她就总摆出一副严师高冷的模样呵。   莫宁毫不留恋地转身,只一眼便留意到地上的小红狐,瞬时瞳孔一紧,随即又冷漠瞥开。   不过是个还没成器的大佬,这大腿她还不稀得抱了。 第19章 当他日日面对昔日真爱时……   元矜被容辞牵至屋内,一眼望过去,里头陈设十分简洁,却一尘不染,倒像是他的风格。   “子修,旁边那间屋子以前是莫姑娘居住么?”元矜斟酌良久,还是问出了口。   她事先并不知他们师徒竟同住一处院落中,这样突兀地搬过来,确实难免尴尬。   由此看来,子修师徒间的关系可能远比她想的要深切,毕竟,即便她的师尊华阳仙君素来倚重于她,也不曾如此陪在身边时刻教导。   “不错,”容辞应声承认:“宁儿当时修为迟迟不得上进,唯有此处灵气浓郁,她又恰巧喜欢,便索性允她住了进来。”   他原想着待宁儿修成仙身,年满十六周岁,便让她搬回瑶光殿旁的阁楼,以免惹人闲话,谁知这丫头鬼灵精怪,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搪塞推脱,左一句“师父笑一笑”,右一句“师父最好了”,总之偏就不动作,以至于拖到现在,这孩子陡然变得叛逆,又适逢阿衿出关,就成了这般难看的局面。   “原来如此,”元矜听完他解释,了然地点点头:“子修,以后有什么话大可以好好说,大家都和颜悦色一些岂不是更好?”   她瞧着他们师徒方才那架势,好似互相赌气一般,莫姑娘倒也罢了,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子修怎的也这么幼稚?记得他上回一言不发生闷气,还是在几百年前,因着她与予奉道君一同入秘境寻宝的缘故……   想到这儿,元矜却蓦地顿住了,恰在此时,容辞淡淡开口:“阿衿,此事你不用管,这孩子最近太过放肆,是该好好教导了。”   他嗓音渐渐冷淡,甚至有些清寒,可明眼人却一耳听得出其间重视。   元矜陡然发现一个格外微妙的现象,容辞虽总以这般严苛高冷的面目对待徒弟,但实际上,这种“高冷”与对旁人的“高冷”是不一样的。   他们之间仿佛包裹着一个无形的屏障,一个谁也挤不进去的屏障,正如当时她原想劝一劝,却终究没能插上嘴,即便方才插上了嘴,也并未起到丝毫作用。   元矜眸色微敛,刚出关时那种强烈的“外人感”再次涌上心头,连着他对她的每一句温言软语,歉意关怀,都显得如此客套与牵强。   当真是……荒谬而可怕的错觉。   “阿衿,你怎么了?”容辞见她一时沉默不言,不禁偏首问道。   元矜及时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轻轻摇头:“没什么。”   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望向他的眸子里满是认真:“子修,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么?”   容辞面色一顿,随即眉目如画般舒展:“当然,阿衿,你想什么呢。”   元矜并未答复他,只回以一笑:“好,我信你。”   “……”   “你信个鬼。”   躲在门外看两人互动的狐狸实在忍不住了,面无表情地吐出四字。   纸人望着金座上不耐烦的美貌少年,连忙飞过去安抚:“珏珏,你别生气呀,元矜对容辞感情很深的,你要有耐心一点,慢慢来嘛。”   “她难道看不出来容辞的敷衍?还傻呵呵说相信,这老女人真是天真得可以。”   霍珏毫不客气地吐槽,他可是很清楚后来容辞那疯批干了些什么事儿,到时候坑得你哭都来不及。   “珏珏,你说的都对,老女人哪儿有你聪明。”云七无不狗腿地应承道,实则暗自腹诽,人家又没重生,哪儿晓得你那些弯弯绕绕。   “你说谁老女人?”少年忽地睨向它,眉尖一挑。   云七纸躯立时一抖:“元,元矜啊。”   “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这,这不是你先喊起来的么……”纸人委屈巴巴。   “本君先喊,你就能喊?”   云七:“……”   可以,这很霸总。   纸人认栽,马上又赔着笑脸凑上去道:“珏珏,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任务好像越来越难了。”   少年缓缓从金座上站起身,红衣拖曳,尤显乖张艳俗。   “说到底还是老女人见识太少,放心,本君心中已经有对策了。”   *   经过一番波折,元矜总算在瑶光殿落下脚跟。   她与容辞同住一间,旁边那栋小木屋便空了出来,空留下满院的曼珠沙华,悄无声息一株株枯萎,仿佛要随着主人一同离开。   看着大片红花相继凋零,元矜心中是有些惋惜的,便按照书籍上所说浇水施肥试图救回,只可惜都无济于事。   传言灵花认主,想来这便是了,然所有曼珠沙华皆由容辞为莫姑娘从忘川栽移,而莫姑娘走时又十分潇洒果决,两人全无移植之意,她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况且,自那日后,元矜已经决定不再插手他们师徒的任何事情,相信容辞自己便能教导好徒弟,也轮不到她从旁指手画脚。   元矜将屋子里里外外重新收整完毕后,手中端着一碗净水,走向门口灵田里的蓝姬。   蓝姬将将移植过来,需要适应新的环境,存活得十分不易,不过好在小家伙奋力求生,拼命汲取周围灵气,看上去倒也生机勃勃。   元矜蹲下一点点给它浇水,蓝姬舒服得整个花叶都伸展开来。   见状元矜不自觉笑了笑,这水是从她体内分化出的灵水,承载着水源之力,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它倒是懂得享受。   正当她悉心照料着蓝姬时,院外禁制忽动,下意识抬头,只见一袭白衣从门口走进。   是容辞回来了。   今日一大早容辞就不见了踪影,料想他大约是去瑶光殿处理事务,她便趁此机会动手将屋子收拾了一下。   眼下见他回院,元矜心中自然高兴,正要迎上去,却发现他的目光逡巡在一片片即将枯败的曼珠沙华间,眸底沉沉,讳莫如深。   元矜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同样感慨道:“灵花难留,的确可惜了。”   容辞这才抬眸望向身前之人:“无事,阿衿,我们进屋吧。”   说罢不忘牵起她的手,两人并排着往里走。   待看到门口处那株正逆境生长着蓝莲的时,他蓦地顿了顿。   他知道,这株蓝姬是阿衿从秦阳带来的嫁妆,她素来视若珍宝;他也清清楚楚记得当年阿衿于其上献舞时的惊艳。   阿衿不在的这些年,他一直精心饲养着蓝姬,聊以抒缓内心深处的思念。   然而此时此刻,蓬勃生长欣欣向荣的蓝姬,却与它周围凋谢的曼珠沙华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怪诞且格格不入。   忽而一阵眩晕感闪过,只见画面中大片大片的花接连枯死,女孩儿心如死灰,控诉般瞪向他,还有他身边……一直与他十指紧扣的阿衿。   容辞指尖一颤,两人原本牵着的手瞬时脱离。   元矜扫了眼他掌心,不解地偏过头:“怎么了?”   容辞泠然回神,却是敛下眉目:“没什么,想不到蓝姬能这般盛放。”   元矜闻言不疑有他,浅笑着附和道:“是啊,幸而它还算适应。”   容辞略微点点头,转身独自跨步踏入屋内。   即便他那份敷衍几不可察,但元矜还是感受到了,她眸中多出几分疑虑,嘴角笑意亦渐渐收起,而后跟着走了进去。   “阿衿,这屋子……你动过了?”   容辞环顾左右,忽然转向她问道。   “对啊,今日你不在,我便重新收整了一次,”元矜目光望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她是见屋子里太过简洁,便摆放上一些从水吟居带来小玩意儿:如意梭,小木马,流星坠……   都是以前他送给她,或者他们一起喜欢过的。   容辞渐渐抚过埋藏于记忆深处的一件件旧物,眸中光彩变幻莫测,最后却在窗前停了下来。   “阿衿,原来挂在这里的草画呢?”   草画?   元矜微顿,很快想起来了,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轴画卷:“是这个么?”   她记得这幅画,上头所绘之人隐约看得出是容辞,但笔者画工着实粗劣,倒更像是孩童涂鸦。   容辞慢慢摊开画卷,当时的情形亦跟着展现:   “师父,你看徒儿画得像不像呀?”   “以后就把它挂在师父房间里,师父不准取下来!”   然后也是这样一天,阿衿将画收了起来,女孩儿得知后眼中彻底失去光芒……   “子修,你到底怎么了?”   元矜看着他越收越紧的指骨,终于正色,这一回,她是认认真真地发问。   容辞思绪遽然收敛,片刻后,将画卷重新卷好交给她:“没事,阿衿,你放回去吧。”   然元矜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定定看着他,道:   “子修,我们既是夫妻,便理应坦诚相待,无论何事,你都无需瞒我。”   “你我一同走过无数风雨,没什么是不能共同面对的,你若有难处,大可以明明白白地与我说。”   容辞眸色愈发深沉,没错,他与阿衿年少初识,两人度过了最青涩美好的时光,她的确是他不可触及的伤痛,即便收养宁儿,也是缘于对她和孩子的念想。   他此生爱她入骨,以至于当年她精血耗尽,亦恨不能与之同去……   可为什么,此刻她分明在他身旁,他却无法再靠近一步呢?   容辞玉冠微垂,双目倒映出她久违的容颜,而与此同时,另一重画面又如潮水般涌来……   “子修?”   他脸色有些苍白,长眉紧锁,将人拥入怀中:“放心吧阿衿,当真无事。”   她稍稍一顿,随即回应般轻轻圈住他腰身,嗓音温雅柔和:   “那就好。”   然而元矜永远不会知道的是,此刻正深情拥抱着她的男子,心中所念所想究竟是谁。   世人皆道元矜容辞,神仙眷侣,却不知百年后的如今,当容辞仙尊日日面对着终于回到身边的昔日真爱时……   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第20章 再遇卿良   容连峰下的坊市里,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正迈步走向一处鲜为人知的角落。   “珏珏,你为什么非要下山,就不怕碰到卿良吗!”神识中的纸人对上次之事可谓心有余悸。   没办法,谁让现今的大魔王还只是一个没觉醒血脉的小可怜,碰上卿良这种等级的大佬,可以说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老大至今没给它回音,它也不知道卿良为何无缘无故对珏珏下手,在这种情况下,珏珏最好不要轻易离开元矜这朵保护伞啊!   “看到那儿没。”霍珏没理会纸人的苦口婆心,只抬了抬下巴,指着不远处一伙鬼鬼祟祟的人道。   云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纸脸疑惑:“看到了啊,他们怎么了?”   少年眯了眯眼:“本君要他们手中的那些书。”   纸人更加迷惑,感情您老不惜冒着性命危险下山闲逛,就是为了那几本不知名的禁书??   “珏珏,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禁书跟他们的任务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本君做事,需要向你解释?”   少年侧眸斜睨它,纸人顿时河豚脸,行吧,他是大魔王,哪儿轮得上它个小规则来管,不过该说的还得说:   “珏珏,你一定要认真对待任务,这样才能早日回家。”   “咱们现在还是快回去吧,万一卿良在附近就遭了……”   “你闭嘴。”   少年蹙眉地打断它,紧接着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前方那伙人所有的储书袋都飞了过来。   “是谁!”原本正偷偷摸摸贩书的几人瞬间齐刷刷回过头,只见一只极为漂亮的小赤狐一口咬住他们的书袋转身就跑。   “站住!”吃饭的家伙在眼皮子底下被抢了,这还了得!   一群人奋起狂追,小狐狸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杀意,被云七及时遏止:   “珏珏,你不能杀生,否则会被老大反噬的!”   “你烦不烦。”   “本来就是你抢了人家东西嘛……”云七小声哔哔。   “闭嘴。”   “闭嘴就闭嘴。”   “本君肯要他们的东西是他们的荣幸,懂吗。”   “……”   云七也不想说话了,只想来个人让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接受一下尘世的毒打。   忽然间,小狐狸猛地止住步伐,极快地蹿到一边隐藏了起来。   云七定睛一看,只见前方街道上与人争执之人,不正是费了珏珏一滴精血的莫宁吗?   她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姐妹”,就像看着两坨死物一样。   “五姐姐,你别误会,大姐方才不是故意的。”一脸无辜的莫婵楚楚可怜看着莫宁,似乎正努力为自己的嫡姐辩解。   而身为当事人的莫倚却死死瞪着莫宁,将她本就通红的眼撑得似要滴出血来。   上回莫倚被江一岑的焱火灼伤双目,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复原,心中愈发憎恨上江一岑和莫宁二人,但那又能怎么样,势比人强,他们一个是出身显贵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容辞仙尊的徒弟,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他们,如同蝼蚁一般!   “滚开。”   莫宁毫不客气,都不想搭理眼前这对作秀姐妹,一个白莲得没点技术含量,一个就知道怨天怨地嫉妒别人。   看看人家白月光,要什么从来不自己说,每日都是一副端庄贤良的仙女模样,特别自然地就有人为她卖命奔波,这才叫真正的境界好吗,真想让莫婵去找白月光好好拜师学下“艺”。   不过这一想到白月光,难免又想起搬出瑶光殿一事,莫宁的心情怎么也美丽不起来了。   上辈子她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情节,白月光回来后不久,她的好师尊就迫不及待把她赶出来,好腾出位置给他们卿卿我我。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个虐文女主,当真伤心极了,默默哭了好一阵,事后想起院里师尊为她采摘的曼珠沙华,实在舍不得,本想全部挪出来,谁知再次进去看时,所有的彼岸花全都枯死了,只剩那株白月光爱若至宝的蓝姬耀武扬威。   莫宁拳头一点点握紧,更讽刺的是,她后来才知道,原来白月光以前也喜欢过曼珠沙华,呵呵,难怪她的好师尊那么愿意不远千里奔赴忘川河畔摘花呢,感情都是为了白月光啊,他通过这件事又从她身上看到了白月光的影子吧。   如今那堆红花对莫宁而言,早已什么都不是了,她不要也不屑要,全留给师尊和他的白月光好好观赏,这两个人最好恩恩爱爱锁死不变,别以后反过来纠缠她这平平无奇的狗血虐文女主。   莫宁这样想着,径直将杵在跟前的俩女人一手一个掰开,毫不客气从她们中间穿了过去。   “你……”   莫倚气烧眉毛,就连莫婵,面对这样不按套路来的庶姐,也差点白莲不下去,却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瑟瑟箫声,一股强大阴寒之力席卷而至,紧接着,忽然从半空天光处凭空走出一道颀长修影。   但见他玄衣如墨,白发如雪,大半张脸覆于暗金面具之下,看上去神秘又危险。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不断于箫孔处流连,在众人的捂耳注视之中缓缓落下地来。   “不好珏珏,快跑!”纸人急疯了,冲着霍珏大喊。   霍珏当然知道要跑,从第一声箫鸣传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卿良早便发现了他!   “怎么办珏珏?”纸人立刻察觉到霍珏的处境,焦虑得团团转。   霍珏四条腿似黏在地上一般,一动也不能动,遽然间,它猛地飞地而起,直直奔向那人伸展的掌心,再睁眼时,一整个小脑袋都被那骨节分明的手淡淡掐住,只消稍稍用力,便能叫它尸骨无存。   纸人声音哽咽,泫然欲泣:“珏珏,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呜呜……尘世的毒打来得这么快的吗?!   “闭嘴。”   少年面目阴鸷,他和冥王,是要不死不休了么。   然而此时箫声骤停,那人五指轻轻捏着骨箫,却是侧转过身,目光从莫氏三姐妹中来回扫落一圈,最后停在中间少女的身上:   “你是莫宁?”   他嗓音沉郁,和着些微的磁哑,一听就知道不是个普通人物。莫宁倒没有害怕,只是纯粹地好奇,这人她从没见过,书里貌似也没提过,但一出手就针对未来魔君,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神?   “没错,你又是谁?”少女扬着下巴反问。   卿良眉间微动,没再说话,只睥了眼他手掌中的小狐狸,然后带着冥力的手指越收越紧。   霍珏已经无法呼吸了,只觉得魂魄都受到碾压,连一向叽喳的纸人此刻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神识中的少年脸色惨白,他死死咬住唇,仅存的魔力一点点延伸至心脏处,正要爆裂而出时,只听一个有如天籁的声音蓦地响起,似从天外而来:   “卿良。”   卿良指尖一顿,缓缓抬头,刹那间,满目尽是她淡雅的面容。   元矜与他对视良久,亲眼见他瞳眸渐渐转为如那日一般的深紫,淬透着难以言说的悲怆,他近乎嘶竭般开口:   “阿衿……” 第21章 同床,异梦(转折点一)……   趁着对方晃神的机会,小狐狸卯足气力一挣,反咬其掌心一口,终于逃出生天。   小家伙如箭一般奔向元矜,几个跳跃便落进了她怀里,张大嘴巴哭唧唧:“主人,他欺负我~”   元矜淡定地放下急于表演的狐狸,转而向对面卿良微微见过一礼,很是客气道:   “我与王上,以前认识么?”   卿良突然阖上双眼,右手五指紧攥着骨箫,他面容虽无半丝波澜,但看得出正竭力压制着什么,连掌心被狐狸咬破的口子都顾不上处理。   空气有那么一瞬的寂静,围观众人皆不知发生何事,只觉这人来去无踪,行径诡异,甚是莫名其妙。   然而只须臾间,他复又睁开眸,这一次,他瞳孔重新恢复夜一般的深黑,深不可测,仿若古井无波。   元矜依旧与他对视着,可他已全然不同于方才的悸动,只是极为淡漠地看着她,面具下削薄唇瓣微微开阖:   “不认识。”   元矜眼见他的变化,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既然如此,王上为何三番两次欲置我的宠兽于死地?”   卿良眯了眯眼:“你的宠兽?”   “难以置信么?”   “倒也不是,”他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地上的狐狸:“总归,它早晚会死在本王手里。”   好狂妄的语气。   修仙之人大多谦逊,元衿还是第一次见人嚣张得如此理所当然。   他说完却没再管她,反而偏首转向旁侧盯着他们看的莫宁,只道出一句:“本王会回来找你的。”   便倏忽化作一团幽冥之气消失不见了。   这暧昧的台词……   突然被点名的莫宁一瞬间有被苏到,但马上又清醒过来,看他刚才那样子,肯定又是白月光的裙下之臣了,说不定还是某个隐藏大佬。   这些人乱七八糟的关系她才不想参与,虐文没有逻辑,凡是跟白月光挂钩的都没好事。   “五姐姐,你认识那个人吗?”一旁从头看到尾的莫婵忽然仰起脑袋好奇道。   实际上她嫉妒得抓狂,连元矜仙子都唤一声“王上”的人,来头显然不简单,但他似乎只对莫宁格外感兴趣,为什么同是姐妹,同是庶女,命运却如此天差地别?   莫婵甚至有点讨厌自己这张不争气的脸,如果她也长得像元矜仙子一点,是不是她就能拜高高在上的仙尊为师,然后得到更多更多?   但她可能万万想不到,被她心心念念妒忌着的姐妹莫宁,对此是何等不屑一顾。   她从不稀罕这张脸带来的好处,所有爱护她的人都不是真心待她,即便她一直当做神明去爱慕的师尊也不例外,白月光回来后,他们又重新围着白月光转,各种关心白月光,替身就活该惨吗?   不得不说,若此刻天道有灵,真应当遂其心愿,给两姐妹互换个人生,如此一拍即合,堪称功德圆满!   “天快黑了,你们也早些回山吧。”元矜对着三个小姑娘嘱咐道,微顿稍许,又单独看向莫宁:   “莫姑娘,用不用我捎你一程?”   毕竟是容辞的徒儿,她理应上心一些。   莫宁抬头,要她说,这才叫王者段位,面子工程天衣无缝。   少女脸上挂起标准的迎客笑容:“谢谢,不用了。”   她不愿,元矜也不强求:“那你们自己小心些。”   说罢挥袖现出长绫,带着小狐狸一同离开了。   “啧啧,夫人还真是好心。”元矜前脚刚走,莫倚就迫不及待借她的名头对莫宁冷嘲热讽。   莫宁二话不说,直接亮出手中的剑往前一刺,那剑是容辞为她量身订造的宝物,威力着实不小,惊得二人连连后退躲避。   少女若无其事举着剑:“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   元矜回到瑶光殿,将将走进后院,某只狐狸便拱着脑袋往她身上蹭:   “主人,方才吓死我了!”   “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了?”   元矜丝毫不为所动,双手抱起小家伙放置桌上,从玉镯中拿出一瓶药物沾于指尖,在它被冥力所伤的脸颊耳尖处轻轻涂抹。   小狐狸耳朵一动,眼睛眨了眨,却是将耳背乖乖贴近她指腹,然后仰起小脑袋,清澈黑瞳倒映出她优雅的轮廓,仿佛将人直直装进了眼底。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指望我安慰你么?”元矜手下未停,语气也是平平淡淡。   小狐狸闻言忽而笑眯眯闭上眼,耳尖微垂,狐狸脸作出一副享受状。   元矜知道这家伙又在卖萌了,无奈地摇摇头,今日小狐狸一天都不见踪影,为防万一,她便拿水晶球看了一眼,结果就瞧见了那凶险的一幕。   虽说她对宠兽并不拘着,但明知有人追杀还往外跑,绝非聪明行径,这只怕是只假狐狸吧?   不过……身上那股机灵劲儿倒是真真儿的。   “阿衿。”   正当她为狐狸涂完最后一滴药时,容辞自门外走进。她两三下将药抹匀,让小狐狸自个儿去院中玩耍,起身迎向容辞:   “子修,你回来得正好,今日冥王又出现了。”   容辞目光在眼窗牖处停留片刻,随即看向她关心道:“他又与你动手了?”   元矜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跟着扫了眼空空如也的窗户,微微摇头:“那倒没有,只不过……”   接着她便将坊市发生的事情完整复述了一遍,包括卿良对莫宁说的那句话。   容辞听完修眉轻蹙:“宁儿与他有何干系。”   “我也不知,”元矜思量片刻:“我总觉得,冥王可能窥测到了什么先机,否则也不会如此固执地追杀真儿。”   “对了,”元矜似想起什么般补充道:“还有一件事非常奇怪,他的双眸……会变紫。”   而且变紫后,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元矜想到佟香楼里的那个刹那,他也是眸光渐紫,然后直直朝她而来……   “变紫?”   容辞双目一紧,心跳恍惚都漏了一拍,为什么联想到这一幕时,他会迸发出如此强烈的伤恸?就像是濒死之际无力的哀嚎,只能一点点被虚空吞噬,最终化作过眼云烟。   所以,我究竟为什么痛苦,又在……为谁而哭泣?   “子修?”元矜见他默然良久,面如纸色,不禁轻声呼唤:“子修,你怎么了?”   容辞遽然回神,修指揉了揉眉心:“没事,大概是太累了。”   元矜替他倒了杯甘露,半嗔半笑:“不如我们今夜早些休息吧,你日日抱着那堆古卷研习,倒把我这大活人都比了过去。”   容辞嘴角轻轻拉扯出一抹弧度:“也好,都听你的。”   夜半,四周寂静无声。   容辞又入梦了,那些梦穿插于虚幻与现实之中,混合着过去与未来,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明朗。   目之所及都是他与宁儿,他仿佛捡回了许多许多记忆,宁儿的每一点委屈他都能感同身受,他见到在后来那场仙魔大战中,宁儿看他救下阿衿之后,不管不顾迎着夕阳飞奔,毫不犹豫跃入万魔之窟……   “宁儿!”   他蓦然惊醒,猛地从床头坐起。   夜间微凉,喘息间冷汗涔涔,只余月色尽情铺洒。   然而便是在这清冷月光的映照下,他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眼,那眼眸里夹杂着些许探寻,些许震惊,而后转化为十足的难以置信,最后竟全都一点点沉没下来,如光华寂灭,遥映出更为深层的悲色。   “阿衿,不是你想的那样……”   元矜背抵冷冰冰的墙垣,就这般静静看着他手足无措地解释,突然就想到了凡间一个极为贴切的词:   同床,异梦。 第22章 可惜后来,他变了   元矜自认并不是一个冲动多疑的人,她从小便极为沉静理智,是父母眼里最懂事的孩子,是弟妹心中最可靠的长姐,也是家族故土最引以为傲的天才。   她见识过无数红尘□□,也目睹过一场场悲欢离合,她拥有自己的至亲挚友,也曾经历过生离死别,她珍视所有情感,同时又不会强求。   她或许永远也体会不到世间情爱的美好,如果她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容辞。   那时候的容辞,待她当真是极好极好的。   不是浮于表面的好,而是打心底里流露出的深情。   青涩的少年总会情不自禁偷看她几眼,即便不善言辞,也要硬着头皮与她尬聊,时不时变出个小玩意儿,见她喜欢,便一言不发塞进她手中,然后微红着脸走开。   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普通物件,但当年每样他送的东西,她都一一收起来了,一件也未曾落下。   那个时候的她一心向道成神,原本对情爱并没有过多向往,然而容辞的出现,却骤然打破了她所有的认知。   他们相识于年少,她助他渡劫,他便投桃报李,护她一路前行。   两人相互扶持,又相互试探,纵然懵懂,也甘之如饴。   她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爱,会在不经意中浸透骨髓,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一点陪着对方走过所有艰难困苦,与他共历一切生死之劫,然后一同突破五品,六品,七品,直至飞升神境,他们永世不会分离。   其实她生来也不是一个多么无私奉献舍己为人之人,而恰恰因为是他,所以那年仙魔鏖战,她才愿意不惜代价去守护,守护他所要守护的仙界宗门,守护她视若珍宝的至亲至爱……   他保护她,她也保护他;她陪伴他,他亦等候她。   她以为这世上最浪漫又最坚贞的爱情应当莫过于此了吧?   直到……那个承诺等她永生永世的少年,却在午夜梦回之时,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主人~”   正当她默然沉思之际,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地一下跃了过来,稳稳当当跳进她怀里。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稍稍回神:“真儿,怎么了?”   霍珏撇嘴,他还想问她怎么了,这女人大清早的魂不守舍,哼,难道又在想容辞么?   “主人,我有几本书看不懂,你能帮帮我吗?”小狐狸眨巴着眼真诚道。   元矜抱着小家伙放至一旁桌面上,垂首低道:“真儿,我今日实在没心情,你自己去玩儿吧。”   昨夜容辞与她解释了很多,告诉她之所以喊出莫姑娘的名字,是因为梦中出现了许多奇怪的画面,他还告诉她,这些年他对她对情意从未变过。   她当时一言未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怀疑和沉默,渐渐冷静下来,如玉般的面容在月光映照下又恢复成初始的寒冰之色,她这才惊觉,他现下已是人人尊崇的仙盟首座,而非记忆中一腔热忱的白衣少年。   半晌,两人相顾无言。   最后终是她率先起身:“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然而将将抬步,便被他抓住手腕,凝眉沉声道:“该走的是我,阿衿,抱歉。”   说罢便跨入虚空中不见踪影。   元矜垂放于桌边的五指渐渐蜷缩,直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凑过来舔了舔方才一松,只见小家伙正蹲在她手边,大眼睛黑不溜秋,正歪着脑袋看她:   “主人,你怎么了?”   “没事,”元矜轻轻摇头,目光落到眼前的小狐狸身上,不再去想那人:“罢了,你不是有几本书不懂么,拿出来吧。”   霍珏一顿,不觉眯了眯眼,背过身子,爪子伸进储物袋中窸窸窣窣掏出三本册子来。   “珏珏,你不是从那堆禁书里精心挑选了好多吗,怎么反倒拿了几本无关痛痒的出来?”纸人不解道。   “着什么急,”少年扬唇:“凡事都要循序渐进,太过刻意必然适得其反。”   纸人听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珏珏,还是你厉害。”   昨日它眼看着珏珏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册,发现他挑出的大多带有禁忌师徒字眼,再不然就是替身狗血虐心……行吧,它可算明白了这只狐狸的用意了。   用话本潜移默化,从而诱导暗示,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他确定元矜会对这些书感兴趣么?   然这回出乎它意料,元矜瞟完几册封皮后,并未兴致缺缺,反倒扬眉望向霍珏,颇为意外道:   “你们狐狸,也喜欢看这个?”   某狐狸咧嘴灿笑:“主人,这些话本可好看了,里面还有好多图画呢!”   元矜随意翻了翻,果然每隔几页,便有一两个插图,看起来趣味横生,也难怪这小狐狸爱不释手,无论人兽,孩童时期应当都喜欢这些吧。   “所以你究竟何处不懂?”元矜言归正传。   小狐狸乖乖蹲坐着,两只前爪合在一起做思考状,操着稚嫩的口音道:“主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书里的人总是有好多误会,她喜欢他,他不喜欢她,他又喜欢她,然后打来打去的,都把我看糊涂了!”   “……”   元矜听完这种乱七八糟的表述后,默然片刻,随即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三册话本上,一言不发浏览起来。   充溢着灵气的院子里极为安静,只有少许微风拂过,轻轻掀起书页一角。   元矜并未仔细翻阅书中内容,只将每一册话本的简介大致看了一遍。   三本书三个不同的故事,都是颜颜那日给她介绍的小蓝皮,只不过其中有一册,在蓝皮封面的左上角印下了一个红而醒目的“禁”字。   好奇之下元矜便多瞟了两眼,待读完梗概后才知道原来它讲述的是一对师徒相恋的传奇。   元矜一时了然,难怪它会在禁书之列,题材倒是新奇,看文字也极为凄婉动人,只不过云天大陆这些个修仙门派礼法格外森严,最讲究阶品辈分。   就连她们秦阳这种偏远小城也深受影响,有样学样,十分重视礼法族规,大多数人从小所受熏陶便是诸如“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尊师重道兄友弟恭”等等之类。   即便她自己也是伴着这些谆谆教诲长大的,她身边的同门亦是如此,故而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类有着些许禁忌色彩的故事。   “主人,我最不懂的就是这本了!”这时候小狐狸一下凑过来,努着嘴巴大声道。   元矜轻拍小家伙脑袋,日后有空倒真可以好好读一读,毕竟她并非恪守陈规的“老古董”,凡事得讲情理,就如同妖魔也分善恶,实在不必赶尽杀绝。   若两个人真心相爱,身份从来不是阻碍,大可以断绝师徒关系后名正言顺在一起便是了。   思及此处,元矜忽而一顿,脑海中疾速闪过两个人影,眉心陡然一蹙,但很快又敛下眸,目光重新落回纸上。   “她这是什么表情?”   而与此同时,神识中的少年盯着她揣摩了半晌,到底没忍住疑问。   “珏珏,她皱眉了哎,是不是你的书起作用了?”云七眼睛一亮。   “这么容易?”   霍珏挥开在他眼前飞来飞去的纸人,他本来没指望一下子见成效的,现在看来可以期待一下啊。   于是狐狸又悄悄挪近了点,开始认认真真观察。   然而元矜只是面色如常地将话本放置一边,然后翻开最后一册小蓝皮。   书册装订精美,不同于上一本的遮掩,这本大大方方用加粗的金粉,直直将文名勾勒了出来:   《可惜后来,他变了》   元矜眉梢微动,白皙纤指翻开封皮,来到扉页,上头绘着寥寥几笔彩画,最右边显然是笔者的名字--日免。   中间余下大片空白皆是话本简介,墨香入鼻,故事却不是很美好,元矜垂眸一行一行阅完,可当读至最后一句时,她额心下意识一蹙,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般拢起,许久,方才平复下来。   她静静将书合上,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容辞,不,应该是思念。   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某种久违的思念就这样突然地倾泻而至,汹涌而来。   她思念他,更确切地说,是思念他们年少的时光,思念他对她所有的青涩,也思念那些早已逝去的过往。   她永远忘不了那日雷雨,他牵着她的手一同对天地洪荒起誓,从此生死与共,无论神魔,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这是他们心甘情愿许下的诺言,任谁都相信这对少男少女眼中的情真意切,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决心和勇气,仿佛偷走世间所有深情,恨不能将对方揉进骨血,然后随着她形影不离。   无论过去多少载岁月,哪怕天崩地裂沧海桑田,她亦是如此,她想,他应当也是吧?   可方才那书的最后一句却分明写道:   “我曾经那样期盼着与一个人天荒地老,共赴神道,可惜后来……”   “他变了。” 第23章 撞见   冥域   悠扬的箫声不断盘旋于暗空之上,晕染开一波又一波的冥力,震荡出截然不同的色彩。   放眼望去,是一片寻不到尽头的幽暗,充斥着无数怨煞亡魂,仅仅看一眼,便叫人毛骨悚然。   然而在这阴诡至极的地域之中,一道颀长暗影若无其事般迎风而立,夜衣微扬,掠起丝丝白发。   忽然间箫声戛然而止,一个披着斗篷的骷髅霎时闪现,弯身恭敬地行过一礼:   “王上。”   那人指骨微顿,慢慢放下骨箫,面具下方绯唇微动:   “何事。”   “禀王上,哨兵来报,容连峰不日将举办青云大会。”   半晌,只传来一个淡淡的“嗯”字,又过了一会儿,才听他开口:   “那只狐狸现下如何。”   骷髅睁着空洞的眼,如实道:“赤狐被元矜仙子带回了容连峰,至今再未踏出半步。”   修长指节间骨箫翻转:“知道了,下去吧。”   骷髅再次躬身,整具骨头隐没于黑袍中,化成一团雾气不见了踪影。   卿良眸光渐深,缓步轻踏于满地污秽之中,足屡却是不染分毫,似乎要与这幽暗融为一体,又仿佛孑孓独立于永夜之外。   他眼前掠过两张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唇角微弯,竟是笑出了声。   那位神明当真有点意思,不过,这场交易应当也不会持续太久……   *   自上回献出三册话本后,接下来日子里,霍珏又再接再厉,陆续拿出类似书册,骗着元矜看完给他讲解。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作用,但霍珏也不气馁,玩儿着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倒是神识中的云七,见几日下来收效甚微,便开始唧唧歪歪:   “珏珏,不然咱们换条路子吧,给他们制造点误会?”   “误会?”霍珏看白痴一样睨了它一眼:“误会解开后呢,好让他们更加恩爱?”   纸人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飘至少年面前不服气道:“可你现在做的,不也是无用功吗。”   霍珏挑了挑眉:“谁说是无用功,眼下看不到成效,不代表以后派不上用场。”   “你看着吧,一旦他们之间的信任出现裂缝,种下怀疑的种子,所有这些便会迅速滋养它生长壮大。”   云七仰着一张纸脸,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听不懂,只得讪讪问:“那什么时候才会种下怀疑的种子?”   “本君怎么知道,”少年慵懒地往后一靠,指骨抵额:“大不了创造机会咯。”   纸人双手环抱瞧着他,信心又回来了一点,这些天珏珏一直在研读话本,由此可见他对任务还是比较上心的。   “珏珏,小蓝皮好看么?”纸人不由好奇道。   “还行吧。”   少年半阖着眼,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评价。他以前接触的大多是红皮话本,现今被迫看小蓝皮……比起缠绵悱恻,他还是更喜欢雄霸天下,最好是捅破天的那种,一刀捅死天道老头和容辞,简直爽不可言。   “珏珏,听说容连峰关于容辞的流言不在少数,利用好了比话本还管用呢。”云七自然不知他脑中各种危险的想法,很是认真地建议道。   霍珏抬了抬眼皮,这些当然会利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纸人,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少年话锋忽转,倒让云七一愣:“什么?”   霍珏凤眼微眯,盯着院外禁制若有所思:“本君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容辞踪影了。”   纸人先是一顿,而后仔细想想,还真是!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容辞便鲜少出现在后院,上回匆匆回来一次,元衿也熟视无睹,离得远远的,一句话没与他说。   “此事颇为蹊跷,”霍珏又转头望向正精心饲养着蓝花的元矜,眉尖轻挑:“待本君一探究竟。”   毕竟若两人恩爱同心,不至于别扭成这幅样子,况且这女人如今愈发喜欢待在蓝花旁,时而凝目,时而晃神,一看就不正常。   霍珏现在几乎笃定,他二人之间必定闹了矛盾,只可恨那屋内夜夜都设下禁制,不然他早便知道了。   某狐狸吐了口浊气,随后迈开步伐蹦蹦跳跳向元矜奔去。   恰在这时,院中禁制忽动,一个清亮的声音突兀从外传来:“嫂嫂,你在吗嫂嫂?”   原本正悉心照料蓝姬元衿,蓦然听到这声喊叫,手中动作一顿,偏首看了看院外,起身打开了禁制。   苏颜颜带着白轻泉迫不及待走进来,见到元矜后立马扑过去:“嫂嫂,这些天我好想你~”   某狐狸脚步生生停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恨不得贴到元矜身上的女人,呵,过于做作。   元矜淡定地扶稳她:“不过几日而已,何需这般夸张。”   苏颜颜越说越来劲:“我对嫂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元矜忍俊不禁:“你站好。”   苏颜颜终于有了些正形,转而挽住她胳膊,笑嘻嘻道:“嫂嫂,上回你送我的书我都看完了,有几册很是香艳呢。”   元矜领着两人进屋,给她们分别沏了杯露水,不忘嘱咐:“你有空也要多练习练习功法,切记不可沉迷于此。”   “知道啦嫂嫂,”苏颜颜满口应下,一杯露水下肚,忽而瞟到桌角书架上几册蓝皮,不由斜眼啧啧:“嫂嫂,你竟还私藏了这些。”   元矜放下茶壶,兀自拢袖坐下:“都是真儿喜欢看的图画册子,我不过讲给它听罢了。”   “真儿?”苏颜颜想了好一会儿,待看到那蹦上桌面的小狐崽后,才反应过来嫂嫂口中所指,甚是迷惑道:   “狐狸也看得懂么?”   元矜纤手顺势抚上小狐崽滑顺的皮毛:“正是因为它不懂,才需要我讲给它听,你若愿意接手这差事,不如日后便由你来教它,如何?”   “呜呜不要……”不等苏颜颜答复,小狐狸便炸毛了,一下蹿进元矜怀里打滚:“我只要主人~”   苏颜颜见状撇撇嘴:“哼,撒娇精。”   小狐狸立刻转过头,抻长脖子朝她龇牙咧嘴,哪里还有方才那乖萌样?   元矜无奈,轻轻捏了捏它的狐狸耳朵,示意它安分下来。   苏颜颜瞧着那小毛团乖乖缩在嫂嫂怀里的模样,一时间又酸又慕,她也想抱嫂嫂,她也想薅狐狸!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   怨念得不到纾解,苏颜颜只能拿过角落里的小蓝皮,自个儿默默看了起来,结果越看越精神:   “咦,嫂嫂,这些插画还怪好看的!”   元矜目色微垂,低低“嗯”了一声 :“真儿也很是喜欢。”   苏颜颜不断翻着书页,口中忍不住碎碎念:“瞧瞧,全都是些小姑娘的素像,唉,话本界无我等老前辈的立足之地啊。”   元矜一手抚着小狐狸,抬眼温声道:“修仙之人讲求大道长生,你不也是小姑娘么?”   “不不不,”苏颜颜使劲摇头:“太不一样了,像我这种活了百多年的老姑娘,哪儿能同一二十岁的少女相比。”   元矜挑挑眉:“依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成了传说中的老太婆?”   “那怎么会,嫂嫂美若天仙,术法高强,岂是寻常人能及?”苏颜颜笑眯眯摇头:“不过,如嫂嫂这般条件,大概是当不了主角的。”   “哦?”元矜洗耳恭听:“为何?”   “嫂嫂一生顺遂,方方面面几乎都挑不出错处,实在是太完美啦。”   元矜听笑了:“你不如直接说我过于寡淡。”   她也的确就是这般平淡的女子。   “弟子倒不这么认为,”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白轻泉突然开口,她放下水杯,而后顿了顿,脸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嘴里只挤出四字:“夫人很好。”   苏颜颜深以为然,点头附和:“你这小丫头倒会拍马屁,嫂嫂自然是最好的。”   “对了嫂嫂,”她放下小蓝皮,复看向元矜道:“今日师兄从秘境回来了,好像还受了些伤。”   元矜黛眉微蹙:“他去了秘境?什么时候到事?”   “嫂嫂不知道么?”苏颜颜亦是惊奇:“就在几天前,师兄带着宁宁和几个内门弟子一同去了秘境。”   她早得知嫂嫂住进了瑶光殿,还以为嫂嫂全都知晓了呢,想来应当是师兄害怕嫂嫂担心,才故意瞒着吧。   “嫂嫂,师兄已经许久不曾攻入秘境了,听说这次去,是为了收集千年凝雾,”苏颜颜说到这里一脸恍然:   “凝雾贴合水源之力,是修复灵脉的良药,嫂嫂,师兄肯定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元衿闻言并未有多少喜悦之色,兀自寂然半晌,方才开口道,“他的伤势如何。”   “嫂嫂不必忧虑,师兄不过受了些小伤,秘境之行倒十分顺利,只是不知为何,师兄又训斥了宁宁一顿,师徒俩直到现在都犟着,谁也不让谁,”苏颜颜叹了口气:   “嫂嫂若得空,不如从中劝说一二,师兄这人便是太端着了,宁宁虽犯了错,但一个小姑娘哪儿受得了他那高冷模样……”   苏颜颜正絮絮叨叨,元矜却突然放下狐狸,起身一个人朝外走去。   “哎……嫂嫂,你上哪儿啊?”   “我出去走走,颜颜,你暂时帮我带一带真儿。”   说完她也不等身后人反应,顷刻便出了后院,直到行至峰林深处,才堪堪有了些喘息的空间。   她自然不会如颜颜所说那般从中相劝,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心里明白,她既不适合,也没有立场。   况且她始终在意的,不过是她与容辞两人而已。   尽管自出关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坚信他们的情感,然而事实却让她所做的一切,更像是自欺欺人。   她不知道别的女子遇上这种事会如何处置,就她自己而言,心中……很难受,就像嵌入了一根细刺,久入不下又尖锐凌然。   她终究接受不了他日夜牵挂着别的女子,哪怕他说那个人只是他的徒弟。   这几天她无数次地想要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个意外,她无需如此在意,她也曾反思过,是不是因为她太过敏感,无端怀疑,才导致了如今这近乎冷硬的局面。   但只消一想到那晚月色下流泻的冰冷,她整颗心便彻底僵硬冻结。   元衿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听不到他们师徒的消息,她总算缓缓沉静下来。   其实她也清楚,继续僵持下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无论事实如何,总要求得一个结果。   更何况母亲和弟弟不日便会赶来容连,至少不能让他们为她忧心……   元衿边思索边漫无目地行走着,天边夕阳挥洒,隐约为前方玉桥渡上一层血色残影。   突然间一道白光闪过,她下意识往后一退,瞬间大半个身子都隐于繁茂枝叶之下。   而当她再抬眸时,目之所及,却是两人。   一白一粉,一个尊贵冰冷,一个鲜嫩灵动。   “宁儿,你可知错。”   少女见跑不掉,索性咧唇,笑得很是无辜:“弟子何错之有?”   他面色愈发冰寒:“你私自潜入秘境,差点酿成大祸。”   “师尊放宽心,弟子不会给您惹祸,您也不用管弟子,任由弟子自生自灭不好么?”   容辞修眉微蹙:“你是我的徒弟,我岂会任你自生自灭。”   女孩儿笑得更加灿烂,却忽而上前几步凑近他,娇声道:“师尊可真是弟子的好师尊呢~”   她仰着头,巴掌大的小脸与他下颚不过咫尺之遥。   感受到少女鲜活的气息,容辞额心越蹙越深,半晌后寒下眼,猛然退开,转身拂袖而去:   “目无师长,你回去好好闭门……。”   然而话至一半,阒然而止,他见到树干旁那抹熟悉的蓝影,却也正定定看着他。   刹那间他竟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然后时空不断交错变幻,仿佛站在那里的是她又不是她,而此时此刻的自己亦并非自己。   他呼吸渐促,略压下心底那莫名其妙的悸恸,如玉面容浮上些许愧色,敛袍直直朝她走去,薄唇亦微微轻阖:   “阿衿。” 第24章 迎接家人   元矜愣愣立于树下, 恍惚间听到一声呼喊:   “阿衿?”   她泠然一惊,涣散的思绪渐渐回拢,黑眸重新聚焦前方, 落在那张清冷容颜之上。   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男子,有那么一瞬间,元矜竟生出一种拔腿而逃的冲动。   她舔了舔略为干枯唇瓣, 言行似乎都有些不受控制:   “你们……”   “阿衿,”不待她说完,容辞已停在她跟前,嗓音一如即往般清沉:“我正要去找你。”   与方才的冰冷严肃相比, 他面色分外和缓,甚至夹杂着因惊喜溢出的丝丝柔情,然而元矜却并未感觉到多少温暖,反而隐隐察觉出比表面冷酷更加刺骨的冰寒。   元矜指尖忽然抖了一下, 同时又往后退了些许:“我还有事, 先走一步。”   她说完直接移形至长阶外, 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容辞心跳一顿,一个闪身追上, 长臂横亘在她身前:“阿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他说着心念一动, 掌心立时多出一个纯玉打造的盒子,兴致冲冲道:“阿衿你看, 这是千年凝雾, 与你的身体最为契合。”   元衿被迫止住脚步,看了眼玉盒,又看了眼他左臂尚未干涸的血迹,并没伸手去接。   良久, 她终于慢慢抬头,定定直视他双目,干哑着道出掩藏已久的质问: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容辞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她一字一句复述,简单直白得不留一丝余地:   “如果是,请告诉我。”   霎时间连空气也停滞下来,容辞手臂就这样僵在半空,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开口:   “我们发过誓的,生生世世唯有彼此。”   “我当然知道。”   她声音极轻,以至于即便站在她身前,也仿佛隔了万重山水。   容辞握着玉盒的手愈来愈紧,之后忽然垂下头,轻勾住她食指,嗓音低低沉沉:   “阿衿,这些天我的确总想起一些奇怪的画面,都是有关于宁儿的,那天晚上我便是梦见宁儿跃入万魔之窟,才会突然惊醒。”   “这件事十分诡异,直到现在也不知是为何故,又正巧赶上近日事务繁忙,等过阵子我会仔细查一查的。”   他顿了顿,一双眸子深凝着她:“这是全部的实话了。”   元矜眉间一动,看着他略带些小心翼翼的局促模样,蓦然想起那年他赤红着脸向她告白时的光景。   少年腼腆青涩,尚不知何为甜言蜜语,别别扭扭好不容易将亲手绣的比翼鸟荷包捧至她跟前,也不敢看她,半晌才偷偷瞄了她一眼,向来波澜不惊的俊脸上写满忐忑和期待:   “不知姑娘……可愿收下?”   元矜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连眼前的面容也不知不觉模糊起来,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现下还是当年。   两人默然对视良久,她手指终究一点点弯曲,慢慢触碰上他冰冷指骨:   “好,我信你。”   最后一次。   心中沉石缓缓落下,她似乎不愿再多做纠缠,转而道:   “娘亲已经传音于我,大概后日便能抵达容连,到时你……”   “我们自然应当前去迎接母亲,”容辞迅速接过她的话,如画眉眼浮上些许愧色:   “母亲此来恰逢青云大会,不如留在容连小住一段时日,我们也好尽一番孝心。”   “我正有此意。”   他展颜而笑:“这算心有灵犀?”   元衿微微敛眸,并没有及时回应,想了想后,才道:“这些年,秦阳有劳你费心了。”   容辞笑意一滞,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我先前为秦阳所设的水源灵墙,并非谁都能完善修补,若不是你连年加固,父亲未必能支撑到现在。”   “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么,”容辞长睫微眨:“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套。”   “话虽如此,还是要谢谢你。”   “你若当真想谢我,不如多朝我笑一笑。”   “……”   玉桥边的少女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听着那你侬我侬的对话,眼中尽是漠然。   果然是为白月光去的秘境,还真是体贴温柔啊……   不过,她也不在乎了。   *   霍珏这几日着实烦闷,因为自那女人和容辞一同回来后,两人又基本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愣是叫人插不进半分。   至少表面上无懈可击。   想到这里,霍珏冷冷哼了一声,就因为这个,原本他循序渐进的“读书”计划也受到影响,搁浅着停滞不前。   依照眼下的情况,二人之前应当的确有过某种矛盾,但很显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和好如初了。   不知怎的,少年心中忽而“蹭”一下冒出几分火气,连脸色也显而易见地拉垮下来。   “珏珏,你怎么了?”纸人时刻关心大魔王状态,很是尽责地飘过去关心道。   霍珏从金色靠椅上直起身子,遽然伸出两指,猛地夹住飘来飘去的纸人:“本君只是……有些烦躁而已。”   少年眼尾轻勾,细长凤眸狠戾而妖冶。   云七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珏珏你千万别激动啊,怎么了吗,谁惹你生气了?”   霍珏冷笑一声:“老女人太不争气,本君不想伺候了。”   “别呀,珏珏!”   纸人就算再笨也明白了,前两日元矜又与容辞和好,珏珏肯定不高兴了,但珏珏平常不是总说不着急么?   “你想啊珏珏,你那些话本已经初见成效,元矜也愿意经常读阅,相信不久后,她一定会看清容辞真面目的。”   你千万不要撂挑子呀!   少年散漫着将两指松开,露出一个几近迷惑的表情:“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容辞?”   上辈子也是,即便是在那腥秽污浊的魔牢中,她也未有过多少怨言。   分明她自己也承认了--“曾经恩爱不再,夫妻之名形同虚设”,可当他问及她是否后悔为容连出战时,她的最后一句,却这样说道:   “我与子修,相识年少,曾共赴生死,许白首之约,纵使……他深情不再,我亦落子无悔,然则自此而始,我和容辞,都自由了。”   当的她被魔气侵蚀得遍体鳞伤,屈膝靠在墙边,呼吸极弱,嗓音沙哑微沉,但眸光却是那般明亮,温和而明亮,夹杂着淡蓝色的泪珠,自满面污血中蜿蜒而下,仿佛最后的星光,直至彻彻底底湮灭陨落。   那似乎……是他前世今生唯一一次见她流泪吧?   霍珏眉头狠狠一蹙,若非她亲眼所见容辞为另一个人披荆斩棘不顾一切,她是不是还会抱有一丝渺茫的期望?   真是个又固执又死板的老女人。   “珏珏,你也知道,元矜这人本就长情,所以才让你来解救她嘛,不然白白便宜了容辞那个疯批。”   霍珏逐渐敛神,斜眸睨向见缝插针的纸人:“看来你们天道着实被容辞坑得不轻,本君倒是好奇,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七讪笑两声:“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霍珏从金榻上豁然站起,重新拿捏住纸人:“少同本君来这套,今日你若是不说,本君便将你捏个粉碎。”   纸人惊惧得话都说不利索:“珏珏,你,你毁灭天道规则,是要遭天谴的!”   “你省省吧,云恒倒也罢了,好歹人家是万千规则之化身,可你不过区区半缕分则,也好意思惊动天谴?你什么段位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纸人欲哭无泪:“珏珏,我真不能说,说了我就灰飞烟灭啦!”   少年挑唇,正准备再吓唬吓唬纸人时,前方禁制骤开,屋中两道身影相继而出。   “子修,娘和星儿快到容连城外了,我们现在便去迎接吧。”元矜心情雀跃,眼角眉梢也跟着染上些许笑意。   这是她出关后第一次见家人,全然没了往日的矜持,高兴得如同小孩子一般。   说起来她也有百多载没回过秦阳了,当年魔族动乱,她和容辞连同几大门派竭力守护,除却为了守住容连,也是给秦阳一个保障,毕竟倘若中陆失守,谁知下一步会不会唇寒齿亡?   那时容辞虽意气风发,可终究并没有位及尊坐,故而他们一刻也不敢懈怠,战火纷飞几十年,他们便死撑了几十年,直至最后关头,她舍命护法,容辞冒死飞升,方才彻底击退邪魔。   如今天下已太平百年,终归盛世不易,他们日后必当更加珍惜,而她身为子女,也应当多陪陪家人才对。   “阿衿,母亲还未过关卡,咱们不必着急。”容辞见她这般愉悦,心中莫名平静不少,眉目渐渐疏朗开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颜。   “我知道,可我想早些去,”元矜仰头看向他,双目似繁星璀璨:“我已经等不及想见到他们了。”   容辞墨眸清浅,唇角含笑:“好,都依你。”   一旁狐狸见到这场面,嫌恶地撇了撇嘴,复又想起上一世眼前这疯批风轻云淡手撕他神魄的情形,不由全身毛发竖立,使劲抖了抖身子,如梦初醒般跟上已经走远的两人。   这边元矜倒是顾不上小狐狸,拉着容辞来到山脚下,一心直奔城门,却发现底下不远处似有弟子起了争执,阵仗还不小,围了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闲人,其中最亮眼的莫过于江一岑了,容连大师兄无人不晓,一袭玄色长衣,贵气十足,身边环绕之人数不胜数。   容辞同样望向下方,眉心渐渐蹙拢:“宁儿?”   乍又听到这个称呼,元矜不自觉眼皮一跳。   莫姑娘也在?   她再次往那边看去,果然就在江一岑的旁侧,人群中现出一个桃粉小点,并不如前者起眼,需得细细观察才能发现,不过容辞对徒弟自然比旁人熟悉,一眼认出倒也不足为奇。   “子修,内门弟子间有些争执实属寻常,况且有江师侄在,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我们还是先去城门吧。”元矜停顿片刻,开口提议道。   她也不知底下究竟发生何事,但看架势并不激烈,更没有恶化的迹象。年轻人小打小闹无可厚非,当然最要紧的是她此刻只盼着快些去城外见到娘和星儿,其他事若非十分重要,暂且放一放也无妨。   只不过……容辞似乎有些迟疑。   他正凝眉俯瞰下头,不知思索着什么。   元矜偏首,恰对上一张清绝侧颜。   她恍惚想起许多年前那个细雨淅沥的午后,他抿唇坐立半晌,终是下定决心开口问她:“姑娘以为……在下如何?”   她思虑片刻,答:“仙上静坐如画,站立如松,鬓眉如剪,星眸如夜,以小仙平生所见,公子容貌气度,世间无人能出其二……”   不得不承认,无论过去多少年,她的子修依旧是如此风华绝代。   当褪去从前那些青涩懵懂,少年意气,如今的他亦愈显深沉,叫人止不住膜拜追随。   世人将他捧上神坛,他便承担着更多责任,高山之巅的尊贵淡漠,成就了众生敬仰的容辞仙尊,他的光环与魅力一如既往,历久弥新,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   可为什么,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竟觉得眼前的面容是这样模糊……不,不是模糊,是遥远。   仿佛被冥冥中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生生分割开来,他愈行愈远,而她仍旧等在原地,两人隔着时光的长河,一头一尾,站立两端,只能各自遥望彼岸之人。   “阿衿,我们走吧。”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终于传来清冷的回音,祥云应声而起,容连峰瞬间被甩在身后,成了个小黑点。   一路上再未有过多言语,他们很快来到城门处,因青云大会开办在即,前方设置了关卡,寻常人不得随意进出,不过容辞身为城主,底下的人自然都认得,纷纷拜首作揖。   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盖过一切,元衿不断眺首远望,满心想着母亲和星儿如今的模样,忍不住兴致勃勃问身旁之人:   “子修,你说娘会不会给我多带几株蓝姬过来,星儿是不是长成大孩子了?”   容辞似才敛神般看向她,唇角随即咧开一抹浅笑,微微点头:“或许吧。”   如此不走心的回答,元矜自然听得出端倪,事实上自离开宗峰后他便开始晃神了,或者说是心不在焉。   元矜张了张嘴,虽说那日和谈后,容辞待她更加悉心,她也正试图放下疑虑,但她总觉得,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她不禁又忆起之前他们师徒间的异状,一瞬间心中似有什么念头疯狂生长,几欲脱口而出。   然她迟疑半晌,终究没有说出口。   元矜抿唇,一颗雀跃的心也渐渐沉敛下来,不再与他问这问那,只静静站在一旁,等待远方亲人的到来。   两人就这般在沉默中度过了将近半个钟头,关卡外终于闪现三道身影!   元矜眼前一亮,几乎瞬间便认出那是娘亲和星儿,还有一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被娘和星儿一人牵一只手,迈着小步子往这边跑来。   “娘!”元矜立刻迎上前去,守着关卡的弟子见状连忙放行,任由几人穿越阵法而入。   “阿姐!”母亲还未有动作,便见星儿飞奔着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么多年过去,星儿也从以前的小小少年长成了如今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只不过还是那般小孩子心性,抱着她便不肯撒手。   “好了星儿,没见你阿姐气都喘不过来了么,还不快松开。”明殷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她虽在修仙界中已属高龄,容貌却依旧年轻,风韵犹存,与几个孩子看起来就像姐弟一般。   元星这才恋恋不舍地放手:“阿姐,这些年我们都很想你。”   “阿姐也想你们,”元矜笑颜灿烂,看向明殷夫人,眼睛一酸:“娘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明殷夫人年轻时便是秦阳赫赫有名的美人,眼界颇高,性子也泼辣,即便当时身为秦阳少主的元胤,也是追了许久才抱得佳人归。   元矜对自家爹娘的风流韵事可谓了如指掌,在她心里,娘永远是最美的女子。   “母亲。”清沉的声音忽而响起,容辞从后走出,对着明殷夫人微微躬身,很是客气地见了个礼。   明殷这才瞧见容辞,笑容瞬时收敛,却也极为得体回了个礼:“尊上。”   虽明面上说乘龙快婿,但人家到底是中陆第一宗门之首,位及七品七阶的云天仙尊,正所谓仙阶有别,再加上矜儿闭关百年,而自那件事后,这位尊上也有近十年未曾踏足秦阳,他们自然不好摆出多么熟络的模样。   元矜左右看了看,显然也察觉到了双方不同寻常的氛围,她悄然垂眼,目光转而投向娘手中牵着的小朋友。   小家伙扎着两条细细的麻辫,脸上肉呼呼的,小嘴粉嘟嘟,黑溜溜的圆眼睛正一眨不眨望着她。   “哎呦,瞧我这记性,”明殷抚上小家伙头顶一阵□□:“矜儿,这是你新添的妹妹,名唤元鹊。”   说完又看向小家伙,一脸宠溺道:“鹊儿,你不是日日念叨大姐姐么,还不快喊人。”   小元鹊似是如梦初醒般,一下挣开明殷的手,迈着小短腿“蹬蹬蹬”朝元矜跑来,甜甜糯糯喊道:“大姐姐……”   元矜被扑了个满怀,一下抱住小人儿,无不惊喜道:“想不到爹娘福气这般深厚……”   与此同时又难免想到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一时间感慨万千,就连容辞也眉心隐动,眸光慢慢柔软下来。   明殷一眼便看出自家女儿在想些什么,心中暗叹一声,上前轻拍她后背:“放心吧,都会好起来的,年轻人有的是机会。”   元矜一瞬间哭笑不得:“娘,哪儿有您这么安慰人的。”   明殷夫人美目一瞪:“怎么啦,我说得不对么?”   元矜赶紧顺着她:“行行行,您说得都对,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咱们先回去吧。”   她说着侧首望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容辞:“子修,我们走吧。”   容辞略微点头,甫一挥袖,几人便都凌空而起,眨眼飞在云端了。   元星第一次站在天空俯瞰中陆,看什么都觉着新奇,一路上指着下头的风景不停叽叽喳喳,与抱在元矜怀里的小元鹊一样闹腾。   兄妹俩玩闹着,一行人很快抵达宗门,容辞向下瞟了一眼,只见来时那处的人群仍未散去,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在争些什么,其中那桃粉衣服的小姑娘位置更为显眼,站在人前与他人对峙。   容辞周身气蕴愈显清寒,素衣飘然凌空,恰如皑皑白雪。   元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俯身放下小元鹊,走至他身边:   “你若不放心,便下去瞧瞧吧,娘和弟妹这边我来安排就可以了。”   容辞转身,蹙眉扣住她:“母亲远道而来,我怎能半途而别。”   元矜却是摇头,抽出自己的手,淡色道:“你既如此放心不下,便亲自去处理吧。”   否则心事重重,强留又有什么意思?   话落不待容辞反应,便挥袖放出妄空绫,与他脚下白云一分为二。   容辞孤身长立于云巅,眼瞧着她越退越远,她却是冲着他笑,甚至摆摆手,就像当年无数次他们告别时,她总会对他说:   “你放心出战,容连一切有我。”   那时的他们前路未卜,把每一次分离都当做诀别,可从未有一刻,如同今日这般让他感到真真切切的悲凉。   仿佛经此一去,便当真注定他们的背道而驰,往后亦永无圆满。   所以阿衿啊,你为何要放开我……   薄影定定僵在原地,他苍白手指一点点抚上自己胸口,四周澎湃的气流翛忽间消失不见。   半晌,只余一道白光向下而去了。 第25章 明殷夫人的吐槽   容连峰素来号称第一仙门, 便是因其内弟子众多,绝学无数,培养出一个又一个强者的缘故。   也正因如此, 每年都有许多孩子被收入宗门,其中不乏天赋异禀者,仙家世族子弟纷纷以能入容连拜师为荣, 即便拜不了师,暂且做个外门弟子也是极好的,历年来通过青云大会出人头地的还少么?   由此可见,容连峰中必是鱼龙混杂, 各自出身品阶不同,立场自然也就不同,故而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不在少数,每逢青云大会尤是如此, 当然, 管控也就更为严格。   这不, 今日刚下的规定,寻常弟子无事严禁随意出入宗门, 倘若有特殊任务,必须报备掌事姑姑, 以免有心者浑水摸鱼。   要说这规定好巧不巧,恰恰将莫宁挡在了门内。   莫宁此刻正双手环胸, 颇为无语地看着对面义正言辞的掌事姑姑乔思, 心里早已经吐槽了百八十遍。   自上回狗师尊又对她甩脸子惩罚后,她是越来越不爽现在这个剧情了,还有这位据说是万千女修梦中情人江大师兄,不仅拿她当替身, 还拉满了她的仇恨值,然后就被各种嘲,说什么她一点本事没有,都是因为长得像夫人才如此幸运……   莫宁就呵呵了,喜欢白月光自己去舔行不行,一个两个都这么狗,虐文女主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反正她是不可能再走一次虐文剧本的,必须改路线。只不过这乔思愣是不让她下山,说什么青云大会前后,宗门严禁出入。   容连的确有这么个规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乔思不是刚刚才放出去一个小师弟吗?说到底还不是针对她。   听说乔思年轻时也想拜狗师尊为师来着,结果被拒绝了,才去当的掌事姑姑,所以这么一联系起来,莫宁差不多就明白了。   “乔掌事,我今儿个非出去不可,你方才不也放人走了吗。”   乔思从头至尾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即日起弟子出门需尊长特批,杨师弟有葛长老的特批,你有尊上的特批么?”   听到狗师尊的名讳,莫宁更加无语了,明知她因擅入秘境而被训斥,乔思还毫不避讳提起,她是故意吧?   “此事乃尊上亲令,当时大师兄也在场,”乔思转头看向笔挺站在一旁的矜贵少年:“对吧,江师兄?”   江一岑扫了眼莫宁,十分高冷地并没有接话。   乔思暗自翻了个白眼,原本同门多年,她对这位贵公子颇具好感,一个既有天赋又出身名门的强者,那必然是前途无量。但自那日江一岑肆意灼伤莫倚的眼睛后,她便再没了之前的想法。   纵然气运是修仙者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正如她也羡慕江一岑的天赋,羡慕莫宁可拜入尊上门下,但无论是谁,都不应恃法行凶。况且宗门内动手伤人,原是要受到惩处的,只不过江公子背景深厚,这事儿便被压了下来。   不过最令乔思迷惑的是,这江一岑到底喜不喜欢莫宁?   说喜欢吧,他对莫宁也是副高傲模样,说不喜欢吧,他又明理暗里护着莫宁。   听说他从小仰慕夫人,也不知道真假,若果然如此,那岂不是相当精彩?   她已经可以脑补出完整的替身追妻话本了……   “乔掌事,今日我有要事,你若不能通融,便只有得罪了。”   乔思回过神,看向对面悠然自得的少女,心下又警惕一分。   通融是不可能通融的,莫说这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操作,即使方便通融,她和莫宁也不熟啊,完全没必要替她承担这个风险。   周围的弟子越聚越多,就等着看他们如何收场了,当然,其中也有不少人是来看江一岑江师兄的,毕竟芳心纵火的江少主,吸引力不可小觑。   莫宁余光同样瞥了眼江一岑,少年着一袭月色常服,手执佩剑,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中,眉目冷长,一副谁也不偏帮的样子,更显傲然。   她呵呵一声撇开眼,虐文里的狗男人都惯常性装/逼。   “莫师妹,规矩不可破,你还是回去吧。”乔思依旧油盐不进。   莫宁随举起剑锋,众人纷纷退开数步,唯独乔思一寸不让,迅速亮出自己的法器,正当两人即将刀兵相向时,一股强大的威压骤然迎面而来,紧接着一道修长身影踩着祥云从天而降,于众人仰望中翩然而至。   “弟子拜见尊上。”底下顿时呼啦啦跪了一片。   容辞脚下薄云消散,墨丝轻扬,衣白胜雪,缓缓落于玉阶之上。   他周身冰寒甚重,隐隐氤氲着轻薄雾气,仅仅站在那处,便是漫天雪地,冰封万里,如同孑孓独立于寒川之巅的神明,世人只可远远匍匐膜拜,而丝毫不敢靠近亵玩。   “怎么回事。”容辞轻轻扫过他们一眼,薄唇微启。   连说话都是冷的,乔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已在尊上手下办差多年,却仍旧抵不住对方强大的气场,这冰系天赋若修至登峰造极,才真正是杀人于无形,令人不寒而栗。   “禀尊上,弟子奉命守山,奈何莫师妹不听劝阻,执意强闯,弟子不得已只能动手了。”   乔思先发制人,可以说一点面子都没给莫宁留,毕竟聚众闹事的罪名也不小,反正这个锅她是不可能背的。   容辞目光瞥过乔思,落在同样跪着的莫宁身上,声色沉沉:   “宁儿。”   莫宁抬头,看见那高高在上的白影,清冷禁欲的容颜,又想起上辈子的痛苦,她自幼暗暗恋慕的神明,打心底里仰慕崇拜的师尊,却一心一意喜欢别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白月光,即便最后生死关头毫不犹豫选择他的真爱呢。   真想知道她跳进万魔之窟后师尊的表情,只有虐文女主死了狗男人才会发疯吧,呵,今生也会的,他且等着。   莫宁一直不说话,容辞眉心微蹙,脸色更为冷冽,也不再继续停留,只淡淡开口:   “违反门规,禁闭三日。”   乔思欣然应允:“弟子遵命。”   容辞再次瞟向众人,雪衣凌空而起:“都散了吧。”   乔思恭恭敬敬送走这尊大神,心情十分不错,尊上果然还是公平的。   她慢悠悠瞟了眼莫宁:   “莫师妹,尊上的吩咐你听到了吧。”   莫宁用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而后也不管其他人何种反应,径直转身就走。   她今天肯定是下不了山了,想起方才那高高在上的身姿,不由唾弃一声,来日方长,他最好永远都能这么冷漠。   *   元矜回主峰后,一路领着明殷夫人和两个弟妹来到水吟居,只轻轻一抬手,水吟居周边的禁制便隐了去,现出一派秀丽风光。   小元鹊路上被元星抱着不得乱动,好不容易落地后,立马伸长小身子朝向元矜:   “要大姐姐抱抱~”   那模样看得元星忍不住刮了刮她鼻头:“怎么,哥哥抱着不好么?”   小家伙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毫不犹豫道:“鹊儿不要哥哥,鹊儿只喜欢大姐姐。”   明殷夫人顿时佯做气状:“那鹊儿也不喜欢娘亲咯?”   小元鹊嘟着嘴巴好生想了想,十分认真道:“鹊儿喜欢娘亲,也喜欢大姐姐,嗯……不想要哥哥。”   元星:“……”   “你个小东西,三天不打,屁股就痒痒了是吧。”   “呜呜大姐姐,哥哥欺负我~”小家伙喊得欢快,拼命往元矜怀里钻。   元矜笑着将这小机灵鬼接了过来,眼眸中盛满了怜爱:“星儿,你怎能这般吓唬小妹。”   元星委屈:“阿姐,你不知这小家伙有多调皮,仗着爹娘宠爱到处闯祸,我若再不管管,怕是要大闹天宫了。”   小元鹊听到这话,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地“哼”了一下,把脑袋埋进了元矜怀里。   “鹊儿年幼,顽皮些倒也无妨,你做哥哥的,多让着些妹妹罢。”元矜轻轻抚着小家伙后脑勺,十分没有原则地建议道。   元星一副老和尚念经脸,行吧,终究是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明殷夫人看着儿女们的互动,心中颇感欣慰,忽而又想到容辞方才的所作所为,表情一时间复严肃起来:   “矜儿,尊上待你还好么?”   元矜边往里走边回道:“一切都好,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明殷夫人随她一同跨入屋内,扬声直言道:“我瞧他似乎对别的事更加上心,担心你受委屈罢了。”   元矜遽然停下脚步,将小元鹊递给元星,嘱咐他带着妹妹去外院逛逛,自己则拉着明殷坐下:   “娘,您是不是……和子修有过矛盾。”   从城门处娘亲和子修互相见礼时,她便察觉出了一些端倪,现下娘亲这话,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当年她风光嫁入容连,爹娘是极为满意这门婚事的,容辞修为盖世,容貌无双,就连族中长老亦对他赞不绝口,毕竟容连是为中陆第一仙门,能得此乘龙快婿,于秦阳也算一桩幸事。   故而即便万里之遥,迢迢远嫁,爹娘也是放心的。   但如今娘对子修的态度却与初时相去甚远,一口一个“尊上”,哪里像亲家的样子?   “我和他能有什么矛盾,”明殷手肘搭在椅边,有一下没一下理着衣袖:“倒是你为他闭关沉睡百年,可有想过究竟值不值得。”   元矜微顿了下,道:“娘,我与子修既是夫妻,理当共同进退,再者魔族动乱,我守护住容连,便也是守护住了秦阳和你们。”   明殷直起身子:“娘只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当初将你嫁予尊上,亦是盼着他好好保护你,谁知反让你身陷囹圄近百年。”   瞧着母亲一脸严肃的模样,元矜大致明白,娘这是把她精血耗尽的事儿都怪罪到容辞身上了,不由耐心劝慰:   “娘,当年形势逼人,并非某个人的过错,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她犹豫片刻,又道:“子修待我一往情深,您不必为我担心。”   “一往情深?”明殷挑了挑眉:“你倒是对他坚信不疑。”   元矜替她斟茶的手一顿:“娘亲此言何意?”   明殷看着她语塞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你不平罢了,你可知尊上二十年前曾收一女孩儿为徒?”   元矜放下茶盏,点头道:“我已与莫姑娘见过几面,自然知晓此事。”   “那你可曾听闻各地关于尊上师徒的一些传言?”   元矜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兀自沉默片刻,低声道:“娘,既是传言,如何能信。”   “我可不管这些,尊上这事儿就是做得不厚道,”提及此处,明殷比方才更愤慨,竟是直言不讳地明说出来:   “我的宝贝女儿为他精血耗尽休眠百载,他不好好琢磨着如何早些救出你,反倒养了个与你样貌如此相似的小姑娘在身边日夜宠护,美其名曰思念灵儿,却任由外头臆测那些白月光替身师徒禁忌的狗屁传闻,我为何不能生气,矜儿,难道你当真一点儿也不膈应?”   元矜望着自己的母亲,眸光渐渐黯淡下来,指尖无意识缩进袖笼中,就着蓝纱反复揉捻摩挲:   “娘,我……”   她嚅嗫半晌,终是开口:“我……信他。”   她说过的,信他最后一次。   明殷索性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尽,清凉甘露入腹,她火气也消去不少:“行吧,你心中有数便好。”   “娘,这些年秦阳还好么,您和爹爹怎么样?”元矜话题一转,问起秦阳现状。   “一切如常,”明殷懒懒抬起眼皮:“你不在的这些年,尊上每隔三五载便会亲临秦阳,勘察修固水源灵墙,倒也算尽心。”   元矜点点头:“我的确曾与子修说过水源灵墙之事。”   明殷寇指把玩玉杯,又接着道:“但自数十年前,他的徒弟在秦阳受委屈后,他便再未踏足过城内半步了。”   元矜颦眉:“这是何故?”   明殷当然不会瞒着,仔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原来早些年前,容辞带着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同去了秦阳拜访,希望求得秦阳城花蓝莲,为女孩儿治伤换骨,逆改资质。   哪知原本一口应下的元胤夫妇,在亲自接待师徒俩后,彻底变了脸色,尤其明殷夫人,对着女婿一顿嘲讽训斥,丝毫不给仙尊面子。   那时双方闹得极僵,容辞拂袖而去,几乎与秦阳断了联系,即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丝毫好转,这次若非元矜苏醒,明殷是决计不会来容连地界的。   “我当时一看他那徒弟与你相似的容貌,便忍不住气上心头,”明殷又开始来火,指节好生敲了敲桌子:   “你尚且封印在山底下受苦受难,他却收了个和你样貌相近的徒弟千宠万宠,这到底算什么?聊解相思之情吗?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他也别扯上灵儿,你们的孩子就是你们的孩子,与旁人何干,他心怀有愧,便要将这份愧疚弥补到另一个身上么?呵,我从小所见替身逆袭的话本,师徒乱搞的例子多了去了,都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狐狸,装什么心无邪念禁欲正经呢,什么玩意儿啊他……”   “咳咳咳……”元矜陡然被水呛到:“娘,您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明殷替她拍拍背脊,很不尽兴地收敛稍许:“哼,亏得他还留了丝底线,没丧心病狂把你们的定情之物用掉……”   “总之,娘现下对你的子修很不满意,不过情爱之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且自己体会吧。”   她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看遍世间沉浮,始乱终弃的故事太多了,怕的不是那位尊上想玩儿刺激,而是她的矜儿执迷不悟啊……   “阿衿。”   正当两人皆缄默不言时,门口忽然响起一个清沉的呼喊,元矜蓦然抬头,恰望见艳阳下那抹素洁白衣。   她下意识起身:“你忙完了?”   “嗯。”容辞轻应一声,跨步入内,对旁若无人端坐着的明殷微见一礼:   “容辞招待不周,望母亲见谅。”   明殷倒是不客气地承下他这一礼:“尊上事务繁忙,不必在意我等。”   元矜见状转身,也对着明殷鞠了一躬:“娘,您长途跋涉而来,想必定是累了,我们先行告辞。”   明殷自然不会为难自己女儿,配合地松口放行。   元矜拉着容辞一同退出去,行至水吟居外,方才对他道:   “娘口直心快,你莫要在意。”   她虽不知他何时在门外的,但娘亲那些话,他只怕多多少少还是听见了一些。   容辞薄唇微抿,周身缓缓氤氲着冰雾般的寒意:“我知道。”   元矜忽而觉得有些冷,一下与他的手分开,指尖兀自蜷缩成一团。   “但是子修,娘亲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无论怎样,希望你能真心尊重并善待她。”   容辞垂眸默然半晌,方才道:“我明白。”   元矜听着眼前男人简略的答复,唇瓣微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深吸了口气,换成一句:   “我们回去吧。”   然而正当她转身欲走时,却骤然跌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阿衿,我从未忘记我们的誓言。”   他薄唇轻轻抵在她耳畔,嗓音竟是别样的缠绵缱绻,不由令她想起当年雨夜,他也是这般将她拥入怀中,与她笑绘执手一生的美好。   元矜浑身一震,几乎要沉溺在这样的温情里,哪怕他的唇瓣是如此冰冷,也终让她得以片刻安宁,然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舍松离。   “与子相遇,共修良缘,阿衿,你的话我都记得……”   他不断喃喃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说给自己。 第26章 末路之吻   因家人到来的缘故, 元矜每日照料好蓝姬后,便去水吟居那边陪着母亲和两个弟妹。   其他且不说,倒是那只小狐崽, 自上回被禁制阻隔在院内,没能随她和容辞一同前往城门后,便开始与她寸步不离, 生怕什么时候又被撇下。   元矜发现这小狐狸虽精怪得紧,却应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才日日都想要跟在她身边,作出一副又乖又萌的样子。   不过它又着实惹人喜爱, 不仅迷得小元鹊爱不释手,就连娘亲也稀罕得不得了。   这不,今日她将将踏入水吟居,便见一个小团子迈着短腿跑过来, 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狐狸柔顺的皮毛, 口中咿咿呀呀:   “小狐狸好漂亮呀……”   被夸赞的某狐狸懒懒摇摆着尾巴, 却是朝向明殷夫人的方向扬起脑袋,很是乖巧地喊了句:   “娘亲好~”   元矜低眸瞥了它一眼:“说了多少次, 不许乱喊。”   这家伙倒是不见外,第一次与母亲见面便极为自来熟地唤上“娘亲”, 偏生小嘴忒甜,哄得母亲欣然接受, 日日念叨着它。   “主人的娘亲就是真儿的娘亲呀。” 小狐狸蹲坐在地, 一脸天真且理所当然道。   明殷夫人听着它的话笑出了声:“矜儿,这狐狸我喜欢,收做孩儿也未尝不可。”   元矜无奈摇摇头,不再与他们谈论这话题, 转而正色道:“娘,昨夜爹爹传信来可有要事?”   明殷与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道:“他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问你过得好不好,再有便是催我们早些回去罢了。”   元矜心下了然,娘亲爹爹伉俪情深,自然受不了长时分隔两地,只可惜爹爹身为秦阳城主,不宜贸然外出,日后待她突破瓶颈,定要与子修一同回秦阳探望……   思及此处,元矜蓦地停滞片刻,但很快又忽略过去,扬起笑脸对明殷道:   “娘,这回你可不能听爹爹的,你们远道而来,定要小住一段时日才行。”   明殷最受不住她这鲜少露出的撒娇模样,自然满口应下:“放心,娘定会多陪陪你,只是也不能久留,你爹爹一个人应付那些老狐狸,我可不放心。”   “秦阳也有狐狸吗?”一旁的小狐崽见缝插针跃上桌面,操着稚嫩的嗓音问道。   明殷萌得不行,摸着它的狐狸脸诱惑道:“是啊,有好多和你一样的漂亮狐狸呢,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回秦阳?”   小狐崽尾巴一甩,径直跳回元矜怀中,讨好似的蹭蹭她手心:“不要,我只要主人……”   明殷“噗嗤”笑出了声:“你倒是个忠心的。”   元矜到底没忍住,顺手捏了捏小狐狸柔软的耳朵,试图说回正题:“娘,再过不久便是容连三年一度的青云大会了,届时我会与子修再次补结阴阳双生契,不如待那之后您再做打算。”   “也好,”明殷赞同地点点头,随即又迷惑道:“不过矜儿,你口中的补结阴阳双生契又是什么意思?”   “娘有所不知,此次出关后,我和子修的阴阳双生契仿佛受到外力侵蚀,变得残缺不全,故而才需要修补一二。”   “受到侵蚀?”明殷更加迷惑:“好生奇怪的说法。”   这种情况元矜也是第一次遇见,亦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以前的确在秘境的玉书上看见过,阴阳双生契可能会有折损,是因为……”   “因为什么?”   元矜摸着狐狸耳尖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后方才道:“是因为灵力的消逝。”   又或是……契约规则的违毁。   明殷皱眉:“竟有这回事,可为何这么多年来,我都没听说过哪对道侣的阴阳双生契有折损……”   “娘,我曾耗尽精血,灵气枯竭,大概正因如此,才导致阴阳双生契的残缺吧。”元衿斟酌了下,给出自己的解释。   事实上,她过去也一直是这么想的,但今日,当她再次回看这个问题时,却不自觉地回避与犹疑。   阴阳双生契本质上也是一种契约,是契约便必然遵从天地规则,不可违背,无法动摇。然而当结契之人身拥规则之力,与规则并驾齐驱时,契约又怎能束缚住他呢,违约后的损毁也就不足为奇了……   元矜重新揉了揉手下的狐狸:“娘,此事我已经和子修商量过了,您放心吧。”   明殷看得手心直痒痒,忙唤来小元鹊抱进怀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你师父华阳仙君托我给你带了副画作,说什么他亲自执笔,百年一画,有价无市。”   元矜:“……师尊仍是这般风趣。”   “他那分明是自恋。”明殷毫不留情拆穿。   元矜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娘,好歹是我师尊,给点面子。”   娘和师父师出同门,兄妹情笃,当年爹爹“横刀夺爱”的乌龙故事,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呢。   “娘亲,华阳舅舅最好啦。”被明殷无情磋磨的小元鹊甩了甩小辫子,嘟着嘴不满道。   明殷轻轻揪上她白嫩脸蛋:“你倒是急着替他说话,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   一旁的元星幽幽撇嘴:“仙君对她有求必应,她能不替仙君说话么。”   “哼,坏哥哥。”   后者无情还击:“傻鹊儿。”   “呜呜娘亲,你看哥哥~”   明殷顿时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星儿,你怎么能说妹妹傻呢。”   “我……”   “是啊星儿,”元矜随声附和道:“我们家小鹊儿最乖了,你可不许欺负小妹。”   元星:“……”   *   青云大会举办在即,整个容连上上下下都热闹忙碌起来,连容拾春和苏颜颜也只拜会过一次明殷夫人,便再也抽不出空上主峰瑶光殿来。   相对来说,元矜出关不久,倒是不用操心青云大会诸多事宜,正好她也能多出时间陪伴陪伴家人,故而白日里便几乎腻在了水吟居。   尤其那狐狸,与母亲妹妹相谈甚欢,后来索性不同她回瑶光殿了,十分愉快地在水吟居住下。   元矜无奈笑了笑,早知那小家伙是个会讨人欢心的,能逗得母亲高兴也算它的本事。   她看了看外头浓暗寂静的夜色,想着再过一会儿,容辞便该回来了。   这些天容辞愈发繁忙,早出晚归,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也通常说不上几句话。   不过元矜仍是习惯每晚点着灯等他回屋,就像两人以前那般。   元矜独自倚坐于榻上,手捧书册,静静研读。   最近真儿不在,再无人缠着她讲解小蓝皮,反让她空闲许多,便着手阅览起上回买的《云天近史》来。   从此书上看,近百年云天变化颇大,从战后的千疮百孔渐渐发展成如今的繁华盛世,无论仙妖人魔冥皆和平共处,以容连峰为首,整个仙界在容辞仙尊的带领下更上一层楼,成为当之无愧的六界之首。   看到这儿,元矜颇有些欣慰,容辞果然不负众望,终究实现了他年少时兼济天下的鸿鹄之志,成全了他悲悯苍生的日月情怀。   元矜复又翻过一页,继续看下去,只见抬头处写着:云天第一万六千四百二十八年,容辞仙尊力排众议,收莫氏女为徒,一时间众仙哗然……   忽而“咻”的一声,院中禁制微动,元矜随之抬头,合上书本,披了件薄衣起身向外走去。   将将行至门口,便迎上推门而入的白影,她眉眼微恙:“你回来了。”   容辞轻“嗯”一声,原本冷肃的脸挂上一丝笑颜,抚着她乌鬓道:“阿衿,太晚了,以后你好好休息便是,不用等我。”   元矜主动上前几步:“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容辞听着她笃定的承诺,须臾间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然而眨眼又被另一种声响吞没:   “师父,你看徒儿画得像不像呀~”   “不不不,弟子恭贺师尊重新找回真爱呢……”   “子修,”元矜看着他神情恍惚瞟向窗外的模样,眉心动了动,却是移开眼:“再过两日便是青云大会了,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么?”   容辞遽然敛神,伸手拥着她往里走:“你无需操心其他,只给你安排了个判官的头衔,届时与我同去便可。”   “那娘亲她们呢?”   元矜偏首,但见他眉目缥缈如画,在灯火映衬下更显虚无:   “母亲自然是上上宾……”   他正说着,两人脚步突然停滞住,元矜转过身子,抬眼定定望向他:“子修,你低下头来。”   容辞闻言一愣,尽管有些疑惑,却还是很配合地照做了,下颚掠过一抹浅薄的弧度。   元矜仰首,继续道:“再低一点。”   容辞挑挑眉梢,仍旧依言照办,笑道:“阿衿,怎么……”   然而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的唇瓣便被彻底倾覆住。   她死死地搂住他脖颈,几近慌乱地与他鼻尖相碰,唇舌相依。   两人身形交错,看似抵死缠绵。   而元矜,也直至此刻才有了那么一丝丝并不熟悉的真实感。   或许这只是某种忽如其来的矫情,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不太敢像从前那样什么都问得清清楚楚,然后嘱咐他万事共同面对,彼此相待坦诚。   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回避某些事情,就像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然后理所当然地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分明说过相信容辞更相信自己,偏偏又在某一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惶。   她抓不住他……   即便他近在咫尺,正与她缱绻缠绵,也抵不过那侵入四肢百骸的疏寒。   如同握在手中却流于指缝的沙石,终究一点点离她远去,去到不属于她的未来。   直至两片唇瓣渐渐分离,她颤抖着抬起手,纤长玉指抚上他微红怔愣的面容,第一次近乎迫切地向他求证:   “子修,你……是爱我的吧?” 第27章 可惜以后不会了   青云大会是容连三年一度的选拔盛典, 但凡修仙子弟皆可参与,由容连峰的各大长老做坐镇评判,其间表现优异者, 即可踏入容连成为外门弟子,也算是普通修仙之人挤入容连峰最公平的途径。   除此之外,容连各峰之间内部的比试也尤为搏人眼球, 毕竟关系到各大长老的面子问题,底下弟子自然一个个铆足干劲,否则,若是丢了自家师尊的脸面, 那可当真要挨鞭子了。   不过历来青云大会最吸引人的地方,还要数那为数不多的拜师机会。   众所周知,容连峰难进,想拜入各峰长老坐下更是难上加难, 而青云大会素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便是无门槛收徒。   待所有比试完毕, 长老们极可能在万千参选者中挑出自己心仪的弟子收入麾下,且不问出生, 无论仙魔。   故而表现得越出色,被选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由此可见青云大会何等重要, 元矜记得自嫁与容辞后,多次盛会皆由她着手安排, 但那都是百年之前的事了。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仙魔之乱过后,宗门上下变化极大,她出关不久,连人都认不齐全, 更别提操办了,自然也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当个评判官替门派选拔选拔人才。   如此也好,倒省去许多麻烦,只不过相比从前,到底还是陌生了些,不仅是对门派的陌生,亦是对人的陌生。   “矜儿……”   “主人~”   正思量间,外头传来几声呼唤,元矜即刻起身,抬手开启了禁制,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火红色的团子便直直冲进了她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晃去,仰起小脸稚声道:   “主人,我好想你呀!”   元矜被它这乖萌的模样逗笑了:“才两日不见而已,就属你会卖乖。”   因为些许琐事的缘故,昨日她便没有去水吟居,原想着今天青云大会开场,她正好与娘亲一起下峰,想不到娘亲早一步来瑶光殿找她了。   “阿姐,鹊儿也好想你,鹊儿也要抱抱~”不足膝盖高的小家伙见狐狸这番动作,同样不甘示弱地颠颠跑过来扒拉住元矜裙角,软软糯糯撒着娇。   元矜望着小妹肉嘟嘟的脸蛋,眼中满是怜爱,忙不迭放下狐狸,转而抱起小女孩儿哄道:“鹊儿真乖!”   某狐狸满脸无语,于神识中高贵冷艳地吐出三字:呵,双标。   明殷夫人乐呵呵看了眼被冷落的小狐崽,望向元矜道:“矜儿,听说今日青云大会开场,我们做何安排?”她边说边望了望左右,面色略微疑惑:“尊上人在何处?”   元矜嘴角笑意渐敛:“今天一早莫姑娘无故不见踪影,他便亲自去处理了。”   听到这则消息,狐狸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细长眼尾,妖冶瞳眸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   “莫姑娘是他那徒弟?”明殷扬眉。   元矜点点头:“正是。”   明殷笑着嗤了一声:“尊上的确是顶好的师父。”   元矜自然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不由想起清晨他蹙着眉心的样子。   白衣浮掠,他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匆匆与她交代一句:   “阿衿,宁儿不见了,我去看看。”便陡然消失于屋檐之下,她当时正欲应声的话亦没能说出口。   元矜抿了抿唇,呼吸略微粗重些许,耳畔再次响起那日与他的对白:   “子修,你……是爱我的吧?”   “当然,阿衿,我爱你从未变过。”   纵然他嗓音不再如多年前那般纯粹青涩,反而夹杂进某种难以捉摸的隐晦深沉,也终归令她暂且遮掩犹疑。   “呵,什么玩意儿,当初求娶之时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如今……”   这头明殷气不过,还想吐槽几句,话至此处时却忽然一顿,没再继续下去,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矜儿,咱们下去吧,让娘看看他们容连的青云大会有多风光。”   元矜方才省过神来,嘴角扯开一抹笑,带着一家人边走边道:   “青云大会历来精彩,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   容连峰外一片无人的森林里,戴着面纱的少女凭空从树后跳了出来,手中夹着一张用废的符箓满意点头:   “师兄诚不欺我,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少女说着轻轻一捏,符纸瞬时化为灰烬,随后放心地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水嫩小脸,赫然便是尊上突然失踪的徒弟莫宁。   这段时间苦于宗派门禁,莫宁压根下不了山,加上近几日被罚面壁,便只能待在主峰闭门不出,不过这样也好,她就住在瑶光殿旁边,万一出门看到那两人辣眼睛的场面,岂不是跟吃了屎一样?   莫宁灵活地在树林里穿梭着,往记忆中会诞生魂石的沼泽奔去。   魂石虽只是块石头,但却算得上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它吸纳了不知多少残魂,蕴藏着最罕见的冥魂之力,若能使其认主,辅以修炼,则可使魂魄坚韧,无惧黄泉冥路轮回业报。   当年消息传出来时,魂石早被别人收了去,所以这次她想尽办法下山,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为了提前去那片沼泽地守株待兔,不信等不到宝物。   想到这里,莫宁心情才舒畅一点,最近整个门派在她那位高冷师尊的管制下,进出十分严格,再加上乔思故意挤兑她,下趟山可算花了番功夫,如果不是最后她死马当作活马医,从宗门里的二道贩子手中买了张符箓,恐怕就真的出不来了。   想不到这二道贩子手中的东西还真有些分量,竟能躲过她仙尊设下的结界。   莫宁边走边召唤出佩剑,一个纵身跃于其上,直接在半空中御剑而行。   她知道自己这一跑路,宗门里的人肯定又会各种猜测,毕竟往届青云大会,她都是最积极的那一个,忙着报名,拼命努力,不分日夜地刻苦练习,回回永争第一,只是为了让她的好师尊脸上有光,可结果呢,她原来只是个替身,换来了他和白月光的卿卿我我。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也真是傻,傻傻地崇拜一个人,傻傻地暗恋一个人,即使对方从没给出回应也在所不惜,受尽了委屈,被一帮人各种虐,真是标准的虐文女主剧本。   不过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师尊丢脸不丢脸跟她有什么关系,美滋滋去寻宝他不香吗?   正好留时间给狗师尊和白月光甜甜蜜蜜呢。   莫宁站在剑上,将速度提至最快,但因着自身术法的限制,在她看来仍然非常缓慢。   好在一路上并未有人追上来,也对,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身,高高在上的师尊又哪里会在意她的行踪死活?   不过一眼望去,城中人流实属稀少,听说宗门早在青云大会前一个月,便于城门口设下了禁制,好些外陆人都是提早半年做的准备,现下他们应该都聚集在容连峰了。   莫宁撇了撇嘴,索性蹲身坐了下来,随脚下的剑慢慢悠悠晃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来到了传闻中的沼泽地附近。   四周越来越寂静,灵气亦随之消减,霎时阴风阵阵。   莫宁知道,这附近藏着一个十分隐秘的入口,或许还有阵法封印,总之能诞生宝物的地方都不简单。   忽然,一道类似于门的缺口直直闪现,就在距她三米处的地方,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莫宁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上前,透过强光间折射出的影像,她看到了……   白发!   那人一袭夜色玄衣,暗金面具与削薄轮廓完美贴合,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握煞白骨箫,如修罗般伫立于浓黑沼泽之上。   莫宁捂住自己忍不住张大的嘴,这人绝壁是个大佬,气质太独特了,整个人就像来自地狱的使者,不,应该说他本身就是地狱,其余所有黑暗阴诡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却在这时,门内之人遽然抬眸,深黑目光透过镜像折射出幽暗光泽,竟一下震慑住站在外头的莫宁。   只见面具下薄唇微动,他淡淡开口,声音杳然飘远:   “本王等你很久了。”   *   三年一度的青云大会即将开幕,容连峰的比试场上已经搭好了座座高台,恭迎各位评判官以及长老入场。   比试场周围早已挤满来自五湖四海的修仙子弟,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上去胸有成竹。   原本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准时开场,然而在这个当口,容拾春苏颜颜乔思等人却忙得焦头烂额,原来就在方才尊上出现后,大伙才得知莫宁不见了!   容拾春看着自家师兄冰冷的脸色,不由打了个寒颤,强挤着笑宽慰道:“师兄,你别着急,我已经派人下山去找了,宁宁应该还在容连城内,不会有事的。”   “是啊师兄,宁宁最近确实特别顽皮,这样,等把人找回来了,咱们再好好教训她……”苏颜颜也跟着附和,师兄身上的冰源之力当真强大,单单只负手站在那儿,都叫人如坠冰窟。   “是弟子的错,”乔思则忙着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弟子监管不当,轻尊上恕罪。”   这事儿的确算她失职,只能老老实实背锅了。不过话说回来,莫宁她到底是怎么突破重重关卡出去的?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容辞面色亦并无任何波澜,只是周身冰寒更甚。   恰逢这沉寂之时,几道身影齐齐出现在殿外,回头一看,原来出关不久又极少露面的仙尊夫人元矜,以及她远从秦阳赶过来的亲人们。   “见过夫人。”   乔思依着规矩弯身行礼,苏颜颜第一时间迎上去:“嫂嫂,明夫人,你们来啦!”   元矜点点头,望了眼容辞,道:“莫姑娘找着了么?”   “已经派人去寻了,”容拾春叹了口气:“也不知宁宁这次又躲去了哪里。”   元矜一时默然,旁人或许不知,但容辞曾亲口说过,他与莫姑娘之间系有同心结,故而莫姑娘的安危,他心中大概是有数的。   半晌,元矜提出建议:“你若不放心,便自己去瞧瞧,应当来得及。”   “可师兄不在,青云大会……”   容拾春担忧的话还未说完,便从门外传来一个掺着笑的男声:“夫人倒是贤惠大度得很。”   元矜顿时蹙眉,苏颜颜看清来人后直接不耐烦:“陵芜真君,这是我容连内部事务,与你何干。”   陵芜丝毫不见外,施施然走进来:“听闻仙尊的小徒弟又跑了,本君特地来凑个热闹,不可以么?”   苏颜颜瞪了容拾春一眼:“你怎么连个消息都封不住?”   容拾春有点委屈,陵芜这阵子总往容连跑,对宁宁的事还特别上心,他既是师兄的朋友,便算得上容连的贵客,这是他能防得住的么?   “师兄,要不然……”   容拾春实在无法,正想赞同嫂嫂的建议时,师兄忽而抬步向外,瞬时牵起嫂嫂的手,骄艳日光遥映出他冰凌眉眼:   “都不必找了,随她去。”   ……   青云大会已经过去一半了,选拔比试等环节有条不紊进行着,容拾春身为仙尊唯一的师弟,总管宗门内务,自然占据一峰主位。   他身旁便坐着自个儿那还没过门的媳妇儿苏颜颜,本以为她又会无聊之下半途开溜,谁知此时的苏颜颜正双手捧着脸,若有所思看着最上首的师兄和嫂嫂。   容拾春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颜颜,你看什么呢?”   苏颜颜并未因此转移目光,只老神在在道:“春儿,你觉不觉得师兄有点儿奇怪?”   容拾春一愣:“哪里奇怪,不就是师兄生气了么?”   苏颜颜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放弃言语上的描述:“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直觉,觉得师兄,嫂嫂,和宁宁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尤其方才,师兄虽表面冷淡说不管颜颜了,实则很可能并非如此,反而那高不可攀的神态,瞬间给人某种微妙的错觉,倒是与嫂嫂相处时,虽比对其他人都耐心温柔,却总觉缺了点儿什么。   “颜颜,你想多了吧?”容拾春更加疑惑,不太理解她说的话。   苏颜颜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和这呆子没共同语言。   发挥一下想象,这剧情可太符合话本了:白月光回来,替身觉醒,逆袭打脸。   不行不行,她很喜欢嫂嫂啊,当然也宠爱宁宁,好吧~还有点儿崇拜师兄……   以前流言满天时她都没想这么复杂的,毕竟现实是现实,况且都是她亲近的人!   “颜颜,你没事吧?”容拾春见苏颜颜一会儿噘嘴一会儿皱眉的,不由担心道。   苏颜颜深呼吸:“没事,胡思乱想而已,我去找嫂嫂了。”   说完也不给容拾春挽留的机会,起身利落地跃下台,只留身后无奈的叮嘱:   “记得回来……”   而此时,与容辞一同落座主位的元矜,只稍稍抿了一口醇露,忍不住用余光瞟向身旁男子。   他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淡淡评判台下各类试炼,看似并无异样,但元矜仍然能感受到,他此时此刻隐约的不耐。   元矜敛敛眸,回头看了眼正谈笑风生的母亲,蓦然就想到了今日她没说完的那番话。   当初容辞为求娶她,毅然隐去术法,单靠一双腿,远渡三山四水,一路来到名不见经传的秦阳小城。   艳艳儿郎,皎皎如月,不知羡煞多少怀春少女。   那时她就藏在洛水旁,远远听着他亲口向父亲母亲承诺“爱她如命,非她不娶”,整个人如同掉进蜜罐里一般,诚然稳重如她,也开心得彻夜未眠。   然而如今,这些往事仿佛彻底离他们远去,偶尔怀念起来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再也找不到初时的热忱。   元矜放下玉杯,眼角被风吹得有些酸涩,正欲抬头,只见一个身影陡然从旁跳上来,一下抱住了她:“嫂嫂!”   “颜颜?”元矜讶然:“你怎么来这边了?”   苏颜颜笑嘻嘻:“嫂嫂,我坐那儿也是无趣,所以就过来陪陪你啦,”说着她又伸长脖子望向容辞:   “师兄,你不介意吧?”   容辞轻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苏颜颜便毫不见外地在元矜身旁坐了下来,叽叽喳喳与她一同讨论下方的比试。   “嫂嫂你瞧,轻泉上场了!”苏颜颜忽然兴奋地喊道。   元矜是评审人员之一,自然时刻关注着台上弟子的表现,现下比试已然临近尾声,上场之人皆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各大长老也正擦亮眼睛找寻合眼缘的好徒弟。   圆台中心光芒大作,白轻泉开始动手了,那行云流水的招式功法,看得元矜也连连点头。   这孩子于冰源之力上天资极高,又舍得下苦功夫,与她相处时便看出来了,话不多却十分沉稳,相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好样的轻泉!加油!”苏颜颜看至兴起处,索性站起身来举拳大喊:   “漂亮!”   最后一招旋身直接将对手整个冰封住,堪称干净利落。元矜看了这么多场,白轻泉可谓一骑绝尘。   不必多说,此人定是各峰争抢的对象,不过她以前听颜颜说过,因功法相近的缘故,白轻泉一直想拜入容辞门下,若容辞能得此高徒,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果然,几场比试下来,白轻泉连夺三甲,对面葛长老已经迫不及待丢签了,丢签便是抛橄榄枝收徒的意思,若对方愿意捡起,则算作收徒成功,待最后一同举行拜师大礼。   葛长老这一出手,其他长老也坐不住,纷纷抛下代表自个儿峰坐的竹签,结果一时间竹签遍地,惹得众人纷纷惊叹不已。   那可是容连峰长老们的竹签啊,多少人一签难求!   元矜同样给了她甲等的好成绩,很是看好这个锋芒初露的后起之秀。   正当所有人以为试台中心少女会弯腰捡起其中一根竹签时,却不想她一个转身,旋即飞向最高处。   “弟子白轻泉,恳求拜尊上为师。”少女面对容辞直挺挺下跪,十分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大伙似乎没料到事情的走向,瞬间议论纷纷起来。   白轻泉的确是难得一遇的人才,又与尊上同属冰源之力,按理说拜入尊上门下十分合情合理,但问题是尊上当真极少收徒,除却二十多年前由于怀念妻女收了莫宁为徒外,至今再未收过徒弟了。   也不知这种万里无一的好苗子,够不够让尊上破例。   “本尊……暂不收徒。”清冷的声音略微停顿,而后清清楚楚传进每一个角落。   嗯……这个答案虽令人扼腕,但也无甚意外,毕竟尊上收徒本身就是个玄学。   “尊上,弟子诚心拜师,望尊上三思。”少女言辞清冽,不卑不亢,说完再次叩首。   容辞这回没再回应,只微微蹙眉。   尽管他很清楚此女极适合拜入他门下传承他衣钵,但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仍是拒绝,记忆中女孩儿倔强失落的小脸始终挥之不去,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师兄,不然你给轻泉一个机会?”苏颜颜到底没忍住求情,泉泉是小一辈中她最喜欢的孩子,她私心里当然偏袒爱护一些。   然而容辞并未做理会,深黑瞳眸望向虔诚跪拜的身影,久久不作回应。   苏颜颜见师兄这边彻底无望,只能惨兮兮转向一旁元矜:“嫂嫂,你帮忙劝劝吧,泉泉是真心想拜师的!”   元矜瞧了眼跪地的少女,自然明白她是真心拜师,只不过此事还应当由容辞抉择,毕竟是他收徒弟。   但说些好话亦无不可,眼看少女的天赋摆在那儿,错过实则是容辞的损失。   于是元矜慢慢斟酌着道:“子修,这孩子根骨俱佳,你不若再考虑考虑?”   容辞眉宇一滞,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晦涩,甚至有些意味不明。   他回忆很乱,将将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景,紧接着又不自觉想起宁儿这段时间的叛逃忤逆,目光亦逐渐沉冷下来。   他沉默许久,终是轻启薄唇:   “也罢,你日后便是本尊座下弟子,起来吧。”   白轻泉似乎没想到这么顺利,先是一愣,向来严肃的小脸终于染上些喜色,跪着身子先朝容辞一拜,又对着元矜一拜:   “弟子叩谢师尊,多谢师娘!”   苏颜颜比白轻泉更兴奋,师兄松口的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也太容易了吧,还是嫂嫂说话管用!   苏颜颜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就连元矜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目光松快几分,正欲唤白轻泉起身,却见那人微微偏首,敛眉淡道:   “阿衿,时候不早了,开始修契吧。”   元矜一顿,很快高兴笑道:“好啊!”   而后满心欢喜地将手放进他摊开的掌心里,两人一同向已然显现的姻缘石上飞去。   仙尊道侣重新修契的消息早已传遍容连,现下他们这一动作,惹得全场或坐或站的弟子长老纷纷起立,仰头眺望携手立于巨石之巅的二人。   几乎没有人不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天赐良缘。   如此地般配,又如此地契合。   所有人都以为尊上爱极了元矜仙子,苦苦等候她数百载,她就是他的白月光,是他的朱砂痣,是他的心头痛,是他的床前雪!   就连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徒弟,都是因为元矜仙子才收下的呢。   毋庸置疑,她一定是他的唯一真爱!   于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万千瞩目之中,他们亲眼看到那漂浮于晴空之上的契约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被打回,鲜红繁复的字体不断消散聚集,却偏偏无法痊愈修合,只能在烈阳下无限地往复循环。   有人问:“这是为何?”   有人答:“心存杂念罢。”   存杂念则心不坚,心不坚者何以成契?   元矜抬头愣愣望着空中异像,有些迷茫,更多的是畏惧,心底似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拼命叫嚣着打破这一切假象。   如果说以前她尚且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应当相信他,他说了爱她从未变过,那么现在,她又该怎样去辩白?   当真相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时,过往所有自圆其说的慰藉,仿佛都成了自己凭空臆测出的另一个容辞,他濒临绝境,岌岌可危,但他似乎又在笑,笑着对我说:   是的,全都是谎言。   然后冰冷地看着我如何竭尽全力去修补,入了魔般妄图以一人之血力挽狂澜。   “子修,你……不舒服么?”   她僵硬地转过头,努力扯开嘴角:“如果……”   “等等!”   他瞳眸骤缩,陡然撤回术法,原本皱起的眉心更为紧蹙,随即抬头对她道:   “抱歉阿衿,宁儿可能遇险了,修契之事待我回来后继续可好?”   “好,”元矜慌忙上前几步,道:“我们……”   只是没来得及说完,那人便化作一抹残影,转瞬间即隐没无踪了。   “子修!”   她嘶喊着往前一抓,却堪堪握住一手虚无,天幕契约随之消散,如同碎裂后的流光,绽放的刹那亦彻底陨落,徒留她近乎哽咽的低喃:   “我们可以一起的……”   可惜以后不会了。 第28章 “不必了,容辞。”……   “子修……”   容辞隐约听到身后尖促的呼喊, 那是阿衿的声音。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走得太过匆忙,眨眼移行至千里之外, 实在没来得及顾上别的。   就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在察觉同心结异动的瞬间,他竟是下意识地抽身赶去救人, 以至于阿衿堪堪道出一个“好”字,他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空中模糊不清的声响已渐渐远去,一种细微的窒痛感却慢慢自心底伸延开来。   他目光仿佛穿透无尽时空,终于再次看到阿衿温柔的眉眼, 墨玉般明亮的眸中漾开一圈又一圈柔和的波纹,如同多年前那般浅浅地笑着--浅浅对着他笑。   奇迹般地,他内心陡然宁静下来,仿佛得到了某种安抚, 连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 他颤抖着伸出手, 想要碰一碰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可是骤然间, 一切又都全然消散了,同心结不断震动示警, 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数熟悉零碎的场景:   宁儿以前古灵精怪的样子;他与阿衿修契后,宁儿日渐消沉, 郁郁寡欢的样子;画面忽转至宁儿冷眼叛逆的样子;最后, 宁儿飞奔着纵身跃入万魔之窟的样子……   所有这些都比之前更为细致真实,他甚至能听清无数痛彻心扉的呐喊,而唯一不变的是,这次, 依旧没有阿衿。   似乎在他生命的长河中,她不过是个被遗忘的陌路之人,静静隐匿在某个角落,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彻底消失不见。   容辞眉间一紧,玉色面容更显苍白,他微微抿唇,收回向后远眺的目光,不再耽搁,转身挥袖而去。   莫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沼泽地的,只觉一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那个男人身前。   “你,你是谁?”莫宁抬头仰望着神秘黑衣人,暗金色的薄片严丝合缝贴在他面容上,只露出一侧刀削般的轮廓。   “你无需知晓本王是谁,却要明白自己是谁。”他动了动唇瓣,下颚微垂,一双黑眸好似深渊般直视着她。   声酥入耳,这位大佬嗓音当真一绝,跟她那狗师尊有的一拼!   莫宁并未注意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反而忍不住暗戳戳感慨,越来越觉得此人便是从没出现过的神秘大佬。   不过说来也奇怪,她对那本小说的印象着实单薄得可怕,搞得好像这些什么穿书,什么虐文女主都是她自己脑补的一样,但她分明在哪里看过类似的情节。   莫宁使劲拍了下脑袋,肯定是她穿书穿傻了,要知道前世她可半点记忆都没有,多么操蛋的一件事!   “想起来了?”男人仍负手而立,俯视着对面自说自话的少女。   莫宁猛地回神,一脸懵道:“想起什么?”   隐藏在面具后的黑眸轻轻眯起,咧咧阴风吹起他暗黑深袍:“你不属于这里。”   莫宁心跳“咯噔”一下,果然是大佬吗,难道他已经洞悉了她的秘密,知道她是穿书重生而来?   “你什么意思?”莫宁作出一副随时防备的姿态,私心里却也不是很害怕,在她的潜意识中,这个人应该不会伤害自己。   卿良几不可察地挑挑眉,手中骨箫微抬,莫宁瞳孔骤缩,忙不迭退后数步,她能感受到一股阴诡杀气正蔓延开来。   果然,下一刻,凄怨的箫声遽然响起,如波浪般一圈又一圈荡漾起伏,莫宁实在受不住这箫声下的冥力,手中剑柄滑落,痛苦地捂起耳朵:   “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男人的表情亦如面具般完美,他放下骨箫,魔音戛然而止,也让莫宁得到些喘息的机会:“你,你到底是谁?”   这次莫宁眼中充满忌惮,此人太过强大,她在他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本王主宰炼狱数百年,管世间灵魄,掌生死轮回,不想竟让个异世亡魂钻了空子”卿良动了动唇,言语间一块黝黑圆石自沼泽地中缓缓升起,不断散发出幽暗光泽:“你是时候回去了。”   莫宁眼看着黑石距她越来越近,顿时思乱如麻,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回去”吗?她可以回家了?不是,虽然说这虐文女徒弟她早就不想当了,但怎么感觉走势这么不对劲呢?   正当她满腹疑虑时,半空中的石头已然覆压在她头顶,突然大放异彩,与此同时,身下的沼泽地越陷越深,眼看就要将她彻底吞没!   这男人真的会取她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陡然被卷进一阵风雪之中,再睁眸时,满眼都是师尊清冷的容颜。   “砰砰砰……”   莫宁整颗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这是她视若神祇的师尊,却有着一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后来整个宗门都成了白月光舔狗,师尊亦处处关怀备至,小心翼翼呵护着他的真爱,从没考虑过她的感受,直到逼得她跃入万魔之窟!   真就虐文女主的路子……莫宁刚懵懵懂懂生出的一些旖念又迅速压回去,没关系,她以后会看到这些人痛哭流涕的,毕竟他们带给她的伤害,也不是随意补偿就能抵消的。   容辞自然不知莫宁这种种想法,他将人救下放至远离沼泽的空地,转身看向对面凌空而立之人,淡声道:   “卿良,别来无恙。”   卿良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骨箫,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客气:“许久不见,仙尊还是这么虚伪无趣。”   容辞面如寒冰,墨眸无波:“你伤我门下弟子,是为何故。”   卿良微抬下颚,摊开五指将魂石收归掌中:“你在质问本王?”   容辞目光凉凉掠过他:“若只为这石头,你便不该动本尊坐下之人,更不该伤了阿衿。”   “呵。”他话音方落,卿良便轻蔑一笑,风格迥异的灵气渐渐弥漫互相吞噬,两人谁也没动,四周却暗流涌动。   “王上,”正当僵持时,一身披斗篷的骷髅忽而从沼泽地中钻出,恭敬地佝偻着腰,低声向卿良汇报着什么。   忽而后者眸光陡变,抬目直望向不远处那刺目白衣:“你尚未修契?”   容辞面色遽然一滞,心脏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般震开一抹钝痛。   他眉心愈皱愈紧,耳边却恍惚回荡起某种嘶哑的哭嚎,宛若浸入骨髓、痛不欲生的凄诉,又像是绝望中无力的哀鸣,继而转化成滔天怒怨,直直冲他而来。   刹那间寒光剑现,“锵”地一声与阴冥骨箫交错相击,霎时震荡出巨大的余波。   容辞死死盯着眼前深紫异瞳,握住剑柄的素白指节上青筋毕露,半晌,他薄唇微颤,一字一顿:“你究竟是谁。”   然而四周怒煞尤盛,一时间阴诡掠袭高寒,黑衣拂染白袖,两相对比愈发鲜明。   只见面具下的唇瓣动了动,他轻喃如同咒语:   “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撕了你……”   *   因着仙尊突兀离场,青云大会这边掀起不小的波动,底下这么多双眼睛望着,自然少不了各类闲言碎语,尤其对于尊上几人之间的关系,议论纷纷者不在少数。   容拾春乔思等人连忙出面打圆场,竭力控制大局,不至于让场面过于尴尬。   好在元矜并未甩袖而去,只向众人寥寥交代几句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愣是等一切结束方才孤身退场。   期间各峰长老纷纷上前拜会,有感念她当年恩德的,有夸赞她大气的,总之无不是溢美之言,倒真像旁人所言一般,她便是整个门派的白月光,回来后受到无数追捧。   但小狐狸也曾说过,坊市间真正盛行的版本,是白月光恶有恶报,最终失去一切,遭万人践踏唾弃。   元矜晃了晃神,沉寂片刻后抬手一挥,眨眼便回到了主峰之中。   前方宫殿巍峨,在夕阳的笼罩下,竟也如幻象般虚缈起来。   元矜望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殿宇,怔然退后半步,久久没有入内。   “嫂嫂……”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脆喊,元矜蓦地回头,便见苏颜颜飞身下剑,顾不上收回剑柄便急吼吼跑向她:   “嫂嫂,你没事吧?”   今日师兄整那么一出,差点给她看傻了!要知道,此次与会者来自三山四海,师兄当着天下仙人的面不顾修契大典,独自抽身离去,这让嫂嫂颜面何存?   幸而嫂嫂处事沉稳,宠辱不惊,才勉强将此事圆了过去,没让大伙下不来台。   不过师兄这一走,嫂嫂就太难做了,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高台上,独自应对来来往往的仙友,愈是温和有礼,却愈显落寞寂寥。   师兄当真太过分了!   苏颜颜一边暗自唾弃师兄,一边忙着安慰元矜:“嫂嫂,师兄定是碰上了万分紧急之事,待他回来必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元矜闻言敛下眼,静默稍许后忽而定定开口:“已经解释过了,莫姑娘遇险,他不得不立时赶去。”   “啊?这……”   苏颜颜顿时一噎,万万没想到是因为宁宁。   宁宁这孩子最近愈发古怪,师兄的言行亦是一言难尽,早晨师兄还冷着脸说随她去,结果又闹成这样,也不知现下宁宁是否得救!   唉,话说回来,即便是为了宁宁,师兄这事儿也办得十分不妥,白日里那情形若换做另一个人,恐怕早便闹翻了。   “颜颜,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正当苏颜颜不知该如何宽慰时,元矜抬起双眸,极为沉静道。   “可是……”   苏颜颜仍是不放心她,虽说嫂嫂向来豁达,然此事……恐怕不易善了。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元矜再次开口   苏颜颜看着嫂嫂温柔如旧的面容,不知为何竟莫名有点难受起来,她似明白了什么般没再自顾自叽叽喳喳,只伸出两根手指头小声比划:   “嫂嫂,那我先走啦……”   “嗯。”   元矜轻垂下颚,静静目送她御剑消失于峰顶,而后重新仰首,复看向那即将隐没于暗色中的琼楼玉宇……也不知僵立了多久,直至夜幕彻底降临,她终是望而却步,慢慢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此时的水吟居内,明殷夫人早吩咐元星打好了包袱,自己则同鹊儿和狐狸围坐在桌边,一本正经给两个小家伙读着手中的话本: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替身,他只想利用她复活白月光,好,她成全他们!说罢竟拔剑自刎于殿前,男人眼眶煞红,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早便对她动了情……”   这一段还未读完,明殷“啪”地一声合上了蓝皮册,斜眼瞅向乖乖蹲在桌面上的小狐狸,止不住吐槽道:   “真儿,怎么你手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本子,这傻叉男主以爱之名找替身,虐完替身又爱上替身,说救白月光反而杀了白月光,都什么跟什么啊,白月光也是茶里茶气,简直一个比一个极品,”明殷碎碎念:“不过此类话本中白月光大都有毒,以前看得多了……”   小狐狸无辜地眨了眨眼:“娘亲,真儿听宗门里的人说,主人也是他们的白月光呢~”   “……”   明殷顿时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俏脸黑如锅底:“我家矜儿抱走不约。”   “娘亲,什么是白月光呀?”这时一直仰头听他们说话的小元鹊突然插了一嘴,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满是不解。   明殷将书扔到一边,正儿八经教道:“白月光,始创于凡间张大家,指特别美好的人或物。”   “就像大姐姐一样吗?”   “鹊儿真乖。”明殷欣慰地揉了揉小女儿肉肉的脸蛋,不由颦眉深叹一声,玩笑归玩笑,只是联想到矜儿如今的境遇,她到底放不下心来。   “娘,孩儿都收好了。”   一直忙里忙外的元星耷拉着脑袋走到桌前,闷声闷气嘟囔了一句,一脸的欲言又止。   明殷给自己倒了杯水,余光瞟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话便直说。”   元星得令即刻坐下,迫不及待控诉道:“娘,孩儿不明白,阿姐今日遭受如此屈辱,定然伤心极了,可您为何视若无睹,反而急着回去?”   小元鹊同样睁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附和了句:“娘亲,鹊儿也想多陪陪大姐姐。”   明殷一口饮下整杯水:“娘何尝不想多陪陪你大姐姐,但此事她若自己想不通,恐怕谁也帮不了她,不如多给她点儿时间,早些经历痛打,才能早些跳脱苦海。”   元星一副老爷爷脸,显然极不认同自家娘亲的意见,倒是小狐狸眯着眼睛不停点头:“娘亲说得真好~”   就该让老女人尝尝苦头,日日左一句“子修”,右一句“修契”,真是气死狐狸了。   明殷刮了刮它的鼻子,语气无不宠溺:“你个小机灵鬼……”   就在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时,门外蓦地传来一声低浅的呼唤:   “娘。”   “阿姐。”   “大姐姐!”   “主人!”   狐狸和小鹊儿忙赶着跑上前迎接,元星紧随其后:“阿姐,你都忙完了?”   元矜摸摸狐狸耳朵,然后弯身抱起妹妹,扯开一抹笑道:“也没什么可忙的,星儿,你们要回秦阳了么?”   元星挠挠头,扁着嘴不情不愿:“恩喏,娘说今晚就走。”   “容连终究非我等久留之地,”明殷接过话来,看向她认真建议道:“矜儿,你要不要随娘回家住一段时间。”   元矜闻言一顿,片刻后摇摇头:“娘,有些事终需要处理,待过段时候吧。”   明殷亦不强求,拉过她的手叹道:“你的性子娘最清楚,爱上一个难,不爱一个人更难,只是矜儿,长情原本无错,但若成了执迷不悟,谁也救不了你。”   元矜嘴角刻意挂着的浅笑也渐渐散去,抿唇默然片刻:“娘亲说得是。”   “瞧你那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儿,”明殷虽嘴上锋利,却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矜儿你记住,这世间男人多得是,不开心换一个就好,即便仙盟首座又如何,我秦阳也从无需倚仗他什么,你想合便合,想分便分,切莫委曲求全,处处拘着自己。”   元星听着娘亲这一套套言论,颇有些哭笑不得,人家都是劝和不劝分,到了他家这儿……总感觉阿姐和姐夫明天就得分手。   “娘,您放心,这些我都明白。”元矜听得认真。   “但愿你真能明白,”明殷叹了声,单手接过她怀里的小元鹊,轻轻拍拍她头顶:“好了,我们也该走了,矜儿,好好珍重,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娘和爹爹都会支持你。”   元矜眼睛一酸,原本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半晌只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   夜色无边,星空闪烁。   元矜为元星和小元鹊各准备了一袋丹药宝器,又将他们送至容连边界,亲眼看着他们登上云船,独自伫立良久,直到船身彻底消失于茫茫星海中,适才转身往回走。   小狐狸一直跟在她身旁,老实走过大半程后,终归没忍住,趁机跳起来扒拉着她袖口小心翼翼喊道:“主人~”   元矜微微垂首,正巧瞅见探头探脑的狐狸,面色柔和些许:“真儿,怎么了?”   小狐狸见状一下便跃进她怀里:“主人这是回瑶光殿么?”   元矜敛眸抚上它毛发:“嗯。”   “哦。”小狐狸貌似失落地应了声,整个身子趴下来,蓬松的尾巴懒懒垂在空中。   “珏珏,你不高兴啦?”神识里的纸人立即飘飘然来到少年跟前,抻头试探着问道。   少年面色不耐,两指一弹,径直拂开纸片:“边儿去,本君烦着呢。”   显然纸人并没有半丝被嫌弃的自觉,不厌其烦安慰道:“珏珏,你别生气呀,我觉得这回是有效果的,他们不是没修契成功么?”   “哼。”   少年没好气哼了声,他忙了好一阵布下的局,费气力助莫宁下山,天天卖乖缠着明殷夫人讲话本,从而侧面敲打那不开窍的老女人,结果事已至此,她竟还是选择回瑶光殿,他能不生气吗?   “珏珏,明殷夫人不是说了嘛,元矜爱上一个人难,不爱一个人也难,你……”   又是这句!   霍珏仿佛憋了团闷火,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索性五指一掐:“闭嘴。”   “……”   神识外,元矜抱着狐狸一路飞回主峰,瑶光殿中漆黑一片,显然还没有人回来过。   元矜放下怀中的小狐崽,穿过禁制来到后院,只稍稍捏了个诀,四周顿时一片灯火通明。   她缓缓推开屋门,跨步入内,环顾着望了一圈,最后走上前,开始一样一样把自己的东西收回玉镯中。   属于她的并不多,寥寥几样摆在那儿,倒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或许,她从一开始便不该搬进来。   记得第一次随他入住瑶光殿时,她心里既期待又欢喜,以为此后便能如从前那般与他亲密如初,长相厮守,甚至兴致勃勃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摆上一些承载着他们回忆的小物件,企图借此重新搭建过去百年的桥梁,打造一个看上去属于他们的家。   现在想来,到底是她唐突了。   元矜仔细收好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物件,将所有一切回归原位。   顿了顿后,她似是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向里侧衣柜,取出那副涂鸦般的草图,原模原样挂回窗牖旁。   白纸上歪歪扭扭的触笔,当时只觉幼稚潦乱,一笑而过,如今再看竟也生出几杂陈之感。   她记得这幅画,更记得他讳莫如深的双眸。   良久,她终是收回自己的手,几步来到院中,蹲下身小心翼翼移植起角落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蓝姬。   蓝姬存活不易,短短几月便被她挪移数次,灵气一层层消减,花叶也是蔫蔫儿的,元矜看在眼里,终归有些心疼了。   初来时满以为能长长久久住下去,才将它一起带过来,只是谁也没想到变故竟来得这样快。   元矜一点点切割开周围土壤,手法极为精准细致,没过多久,终于将蓝姬完整地连根摘出。   她长吁了一口气,摆手招呼来狐狸,正欲起身离去,却在抬头的那一刻,遽然定在了原地。   月光铺洒,寒剑如银,纵然白衣浴血,亦不失尊贵清泠。   是他回来了。   “你……”   两人乍一撞见 ,双双怔愣住,紧接着便是相顾无言的尴尬,片刻后容辞收起寒光剑,眸光敛去些许冰凉:   “阿衿,你先说。”   元矜语气异常平静,道:“莫姑娘救出来了么?”   “宁儿已经安全了。”   “你怎么样。”   容辞心中一松,眉眼微漾,恰似冰雪消融:“阿衿,你放心,我没事。”   “那就好。”   元矜让开几步:“屋内我已经收拾出来了,你好好休息吧。”   容辞听出了些不对劲,扫了眼身后亮着微光的竹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元矜浅浅垂眸,平声道:“我走了。”   容辞心跳骤然一滞:“走?”   “先回水吟居。”   他总算找回些许呼吸:“阿衿,若为今日之事,我可以……”   “我看在眼里,你无需多言。”   她极快地打断他,没有控诉,没有质问,同样不留半丝商量的余地。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偌大的庭院中,仿佛只剩下两人呼吸交缠。   “母亲还住在水吟居,恐怕……不太方便。”容辞再次出声,似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元矜敛眼:“娘亲已经回秦阳了。”   话已至此,又是一阵无声的静默。   半晌后,容辞终是妥协,薄唇轻吐出两字:“也好。”   元矜客气地朝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轻踏着步子向外走去。   “阿衿!”就在两人即将错过的瞬间,他忽然低唤一声,蓦地伸手紧握住她纤细皓腕:   “我送你。”   玉冠如华,青丝如瀑,他侧颜隐没于明暗交错的光影中,眸光一刻也未曾离她左右。   但见她顿足回首,面容亦似月色疏远。   她终于肯抬头直视他,然而四目相接的刹那,却是缓缓开口:   “不必了,容辞。” 第29章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艳阳高照, 春色正好。   水吟居院落里的花花草草纷纷探出枝叶,明媚的阳光透过院顶天蓝水幕,折射进灵气四溢的小院, 远看上去好似水球里的世外桃源般,真正令人赏心悦目。   元矜便是在这一派宁静安详中和衾小憩,胸口倒扣着本尚未看完的蓝皮书, 嘴角时不时漾开一抹温浅的弧度。   突然,她捏着书册的指尖一动,双眸蓦地睁开,直愣愣望向上空, 黑瞳中满是怔忡和迷茫。   少倾,她逐渐回过神,不由环顾四望,直待彻底看清周围后, 才敛了敛眼, 深呼出一口气, 慢慢从榻上坐了起来。   就在方才,她又梦见容辞了。   确切来说, 是梦见从前,他们的从前。   那时候的他尚且年少, 一人一剑,只身游历三川四海, 一路除魔卫道, 亦不忘救危扶贫。   虽不过下等仙品,却是神仙姿态,皎然若玉,如冰雪般清寒冷冽, 又似光明洒落人间。   她初识他时,他便是这般无双模样。   白衣少年,青涩寡言。为报答恩情,默默陪同她走过千山万水,会在她危险时执剑而出,也会在她失落时相伴左右;会悄悄买下她留意过一眼的簪花,也会为她与旁人的“婚事”宿醉不醒。   终于,在一个细雨淅沥的午后,他似是卯足了勇气般上前,低着头问她:   “姑娘以为……在下如何?”   元矜至今仍记得当时的回答:   “静坐如画,站立如松,鬓眉如剪,星眸如夜……公子容貌气度,世间无人能出其二……”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给出了有生以来最华美的评价,却不料“唰”的一下,惹得少年耳根通红,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竟是一字也道不出来了,只顾匆忙转身,连施法也忘却,傻傻闯进外头潮湿雨幕中。   自那之后,又过了些许时日,一直不见踪影的少年总算肯露面,手捧一个绣工并不怎么精细的荷包,仍旧低着头:   “不知姑娘……可愿收下?”   当地习俗,若遇意中之人,则可赠予亲手所制之荷包,如对方欣然接受,自然促就一番良缘。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少年修长的指节颤了颤,连呼吸也变得局促起来,黑曜石般的眸子不复以往清淡,甚至流露出丝丝忐忑:   “你,你不愿意么?”   她目光盈盈,细细打量着那张生来出尘的脸,忽而展眉轻笑:“是又如何?”   少年霎时捏紧了手,抿唇良久后才默然抬头,状似控诉道:“你不是说,我的容貌气度,世间无人能出其二么?”   “所以?”   “所以,你为何不愿?”   她一时笑得更开:“你倒是替自己委屈上了。”   “那么仙上可知,这俗世情爱从来便与容貌气度无干?”她边笑边夺过他手中的荷包:“不过此物甚是有趣,小仙便暂且收下了。”   少年一愣,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姑娘的步伐:“你这是答应……”   “仙上一连失踪数日竟为了它么,啧啧公子技艺好生粗糙,敢问面上所绣何物?”   “是神兽鹣鹣,古语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原来是比翼鸟啊,可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那,那我以后再做更好的送给你!”   “真的么? ”   “我不会骗你的,阿衿……”   就这样少年一直紧跟在心爱的姑娘身后,两道身影一白一蓝,晴空下愈行愈远……   元矜呼吸难抑,怔怔抚过盒子里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荷包,指尖无意识地来回游走。   突然不小心碰到了腿边的蓝皮册,她微微低头,却猛地一下捂住嘴,弯腰朝一旁呕吐起来:   “咳咳咳……”   这般动静惊醒了同样趴在榻旁休憩的狐狸,小家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几下蹿至元矜身边,仰起小脑袋关心道:“主人,你怎么了?”   元矜抬手将盒子收进玉镯里,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气息:“没事,冥气未消,略微有些不适罢了。”   “主人,”小狐崽跳进她怀里禀告:“一个时辰前,那个人来过一趟。”   “知道了。”元矜轻拍它毛茸茸的脑袋,起身来到植养蓝姬的灵田前,操纵着水源之力反复滋润沃土。   回到水吟居后,她便在周围设了层水墙,用以过滤灵气助蓝姬成长,顺便也图个清静。   这些天容辞来找她不下三次,都被她拒之门外,她大抵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便是解释那日为何弃她于不顾,但她不瞎也不傻,事已至此,如果她还能昧着良心相信他的一面之词,那就真是无可救药了。   她只不过,有些难以面对而已。   元矜手顿了顿,不消半刻,便使得蓝姬更为明亮动人,她见状收回法术,目光忍不住又瞟向那掉落在地的蓝皮册,顷刻后终是俯身捡起,接着上页继续默读。   这书是真儿拿给她的,也不知那小家伙从哪儿淘来这么多话本,起先日日央着她逐篇讲述,后来却是她自己读完一卷又一卷,如饮鸩止渴般停不下来,久而久之,竟给她一种与容辞原本不配的错觉。   是的,无论蓄意或巧合,几乎所有这些故事中,都阐述了一个似乎注定的事实:白月光大抵没好下场,旧爱大多为试情石。   其中有几本禁书还专程描述了替身/师徒/虐恋,不得不说与现下的状况当真贴合极了。   她甚至开始有意识地探听容辞师徒的往事,彻夜不眠琢磨真儿所说的宗门传言。   怀疑的种子刹那之间冲破云霄,撕扯开一条骇人的巨缝。   或许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别人,就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   所以他才会信誓旦旦承诺,才会对她愧疚且温柔……   元矜握着蓝皮册的手愈来愈抖,紧接着“咚”地一声,整本书落到了地上。   “主人,”一直关注着她动静的狐狸麻利跳过来:“主人不喜欢看么?真儿肚子里还有别的呢!”   它说着张大嘴巴,吐出一本又一本小蓝皮,然后欢快地围绕在元矜身旁叽叽喳喳:“主人,真儿今日又听说了好多仙尊的故事……”   “够了。”   元矜忽而弯身捡起地上书籍,僵硬着坐直身子,遽然打断了它兴致勃勃的描述。   小狐狸一顿,立刻乖乖蹲好,委委屈屈嘟囔道:“主人不是想听这些么?”   元矜尽力平复下自己杂乱的心跳,眸中微光渐敛:“以后不必了。”   哪怕还无法彻底做到断舍离,她也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必须做些什么打破自己这诡异的状态,否则长此以往,恐会招致冥魔缠身。   “嫂嫂!嫂嫂你在里面吗?”   “嫂嫂……”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几声脆喊,元矜眉间一动,随即使出一个弹指,霎时水幕大开,现出苏颜颜满是惊喜的小脸:   “嫂嫂,你果然在水吟居!”师兄以为不告诉她,她就猜不到了吗?   与此同时,随她一起进来的少女中规中矩鞠了一躬:“弟子白轻泉见过师娘。”   元矜见状不由多看了女孩儿一眼,上前虚扶她一把:“白姑娘不必多礼。”   “我看你俩都挺多礼的,”苏颜颜笑望向她们,道:“嫂嫂,你可莫要太见外了,直接唤她轻泉就成。”   “姨母说得不错,”白轻泉罕见地接过苏颜颜话茬:“承蒙师娘不弃,弟子得幸拜入仙尊门下,日后必定潜心修炼,视师父师娘如再生父母,还望师娘莫要推拒。”   元矜大致明白这孩子是感念拜师时,她曾帮忙说话的情分,但如今仔细想想,容辞当真是因为她才松口么?   不见得啊……谁又知道他冰冷容颜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呢?   “嫂嫂?”苏颜颜见她半晌不应,以为是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说,只得小心翼翼呼喊一声。   元矜蓦然回神,有些失力地垂下双手,又开始了……无时无刻不在臆想,无时无刻不在怀疑,那种几近爆裂的痛苦,简直如同诅咒一般无孔不入,跗骨随行。   “既然如此,日后我便唤你泉儿吧。”她僵硬着扯开一抹笑,连声音也透着不可察觉的苍哑。   苏颜颜可算看出了些端倪,原本想替师兄劝一劝嫂嫂的计划亦随之而止,现下这情况莫说劝一劝了,即便是提也不敢提的。   话说之前离开时她便极为担心嫂嫂,一连几日不敢打扰,没想到却是愈发消沉了。   唉,都怪师兄!   苏颜颜暗地骂了师兄无数遍,又将目光瞄向一旁的小蓝皮,顿时双眸一亮,试图转移话题:“咦,嫂嫂,你最近也在看话本么?”   苏颜颜边说边兴冲冲拿起最上头的几本翻了翻,然而越翻越窒息,这都从哪儿贩来的二手书,来来回回几种套路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其间夹杂各类替身虐恋,师徒禁忌,好家伙,这节骨眼上,嫂嫂看多了之后铁定胡思乱想啊!   苏颜颜秀眉皱成一团,眼珠子转了几圈,悄摸将榻上小蓝皮全收进自己的储物袋,又从中拿出另一摞书摆上,对着元矜笑眯眯道:“嫂嫂,你那些本子都不好看,赶巧我前儿个买了许多典藏书籍,便都送给嫂嫂啦。”   元矜瞟了眼她的小动作,却是默然不语。   苏颜颜继续保持笑容,随意抽出一册介绍道:“嫂嫂不信看这本,男女主人公原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却因身世分开,两人各自飘零,最后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多感人呐。”   “轻泉,是吧?”苏颜颜连连朝白轻泉使眼色,谁知后者面色无比端正,规规矩矩答出两字:   “不是。”   “……你好好说话”   “姨母,这书中男主前期十分花心,直到后来女主重新出现,才开始改邪归正,太轻浮了。”   苏颜颜默了默:“你不是不看这些?”   白轻泉面无表情:“拜姨母您所赐,第一本,精准踩雷。”   “……”怪我咯?   “就算男主表面上渣了些,但他对女主始终掏心掏肺,所谓花心不过是个人设罢了,岂不闻浪子回头金不换?”   “那又如何,总之虐了一箩筐,一点也不感动。”   苏颜颜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争辩:   “小屁孩就爱较劲,你知道真正的虐是什么吗,我告诉你……”   “我知道。”   忽而,晦涩的嗓音遽然响起,伴随着微风轻轻飘荡在后院中。   整个场面顿时阒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冷不丁开口的元矜。   只见她动了动枯白的唇,霎时间声若鸿羽:   “是愧疚。”   “是当他隐约快要爱上别人的时候,对她的愧疚。”   “明知前路渺茫,万劫不复,也抵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欲念。”   “纵然同床异梦,掩耳盗铃,也要逼迫自己相信表面深情。”   “于是,他一面拼命悔恨,又一面身不由己;一面苦苦挣扎,又一面深陷吸引。”   罂粟般的诱惑啊。   “直到他用最温柔又最歉疚的语气说出那句:‘对不起’……”   多么别样的残忍。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第30章 不要再说抱歉了   苏颜颜和白轻泉从水吟居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有些泛黄了。   与来时不同,现下两人皆是一脸严肃,只顾闷着头往前走, 最后还是苏颜颜没忍住,主动戳了戳身旁少女,摸着下巴道:   “泉泉, 你说……嫂嫂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轻泉两只眼珠子瞟了她一眼,板正地吐出三字:“不知道。”   苏颜颜自顾自猜测:“嫂嫂情绪有些不对,她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些什么?”   虽然嫂嫂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轻飘飘的, 表情也十分平静,但总感觉有些不放心。   白轻泉认真想了想,很是顺溜道:“师娘可能在暗示您以后不要给她介绍话本了。”   “……”   某人怒目横视:“介绍话本怎么了?我推荐的书都是一流的好不好?”   少女皮笑肉不笑:“姨母说好就是好。”   “白轻泉!”   苏颜颜觉得自己长辈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正准备恼羞成怒, 忽见少女毕恭毕敬朝前方拱手:“拜见师尊。”   她连忙回头一看, 果然见师兄白衣冽冽, 一言不发地站在她们对面。   苏颜颜顿时觉得周遭温度都冰冻了下来,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这师兄简直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尤其近几日,脸色一天比一天冷, 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气,远远看上去似冰雕一般, 吓得她连嫂嫂的消息都不敢多问, 哼,难怪嫂嫂不想同他一起住。   苏颜颜这会儿倒是很愿意幸灾乐祸。   不过话说回来,嫂嫂之所以回水吟居,大抵是因为青云大会上修契一事, 师兄那般心不在焉,最后更是撇下嫂嫂一人,换谁谁不生气?   说到底全都是师兄的错!   “师兄来这里做什么?”苏颜颜满心腹诽,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话问出来便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容辞墨眸轻掠过两人一眼,动了动薄唇:“你们见到阿衿了?”   苏颜颜当即扬起下巴:“师兄这话说的,嫂嫂生你的气,难道还能不见我们不成?”   容辞目光微暗:“她果真还是心生芥蒂了么。”   “禀师尊,”这回白轻泉抢过话头:“师娘并未这样说,只不过看上去有些疲惫,疏于应付罢了。”   “疲惫?”容辞眉心一蹙:“她身体可有不适?”   “现在知道关心,早干什么去了?”苏颜颜双手环胸:“我若是嫂嫂,定要……”   她正说得起劲,猝不及防接收到一束冷光,顿时就蔫儿了下来,讪讪闭上嘴,只敢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   容辞淡漠移开眼:“苏锐最近又来容连要人了,不如你选个日子,自行回苏家吧。”   乍听到“苏锐”这两字,苏颜颜“娇”躯一震,一张脸鼓成了河豚。   苏锐便是她那一毛不拔还管天管地的长兄,她早都跟他闹翻了好吗,一直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怎么可能乖乖回去?   师兄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春儿不会答应的。”好姑娘不能轻易认怂,苏颜颜理所当然搬出了容拾春。   “你与师弟尚未成婚,日日厮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怎,怎么就不成体统了,春儿才不介意呢。”   “正因如此,本尊才应当肃清门户,你们都太放肆了。”   “……”   苏颜颜闭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很快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哈哈师兄何必如此严肃,方才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   然而对方并未理会,只定定站在那处,眉目浅淡,不置可否。   “呜呜呜……”苏颜颜开始像模像样哭嚎:“我错了还不行嘛,师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继续收留你未来的弟媳吧……”   白轻泉见状幽幽瞥了她一眼,堪称一言难尽。   苏颜颜抹了把脸,不甘示弱瞪回去:“看什么看。”   “我只是在想,舅舅有那么可怕吗?”   “这与他有何干系,我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阿衿身体究竟如何。”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苏颜颜可不敢阴阳怪气了,摊手道:“泉泉说得没错,嫂嫂的确有些郁郁寡欢。”   她顿了顿,又贼兮兮补充一句:“人也瘦了一圈。”   容辞闻言抿起唇,抬眸眺望向不远处与世隔绝的水幕,兀自沉默稍许,最终招来天边祥云 ,正要离去时,又侧眸看向苏颜颜身旁的白轻泉:   “时候不早了,随为师回瑶光殿吧。”   “弟子遵命。”白轻泉规矩行过一礼,同苏颜颜告别后,便跃上了师尊的云朵。   容辞甫一挥袖,两人几乎眨眼便到了瑶光殿门前。   白轻泉看着脚底下聚散无形的白云,心中难免艳羡起来。需知寻常仙人出门通常借用坐骑,短距离亦可倚仗自身法器,修为至少六品仙君以上者,方能调动天地之力,自行乘云驾雾瞬息千里,而能如师尊这般收放自如之人,则更是绝无仅有了。   真不知她自己何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白轻泉边暗自期盼,边对着前方修影拱手道:“师尊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先回屋修习了。”   “等等,”容辞转身唤住她:“泉儿,阿衿她……可有与你们谈论些什么?”   白轻泉一愣,似乎没料到师尊会突然发问。她思量半刻,并未将元矜最后那番话托出,只道:“师娘兴致缺缺,便没有多说,不过聊了些姨母喜欢的话本罢了。”   师娘青云大会后一连闭门多日,是为何故大家心知肚明,她虽没资格置喙师尊,却也着实不便多嘴。   然而她这边话音方落,瑶光殿内悠悠走出一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师尊救回来的师姐莫宁。   白轻泉与她对视一眼,干巴巴喊了句:“师姐。”勉强算打了个招呼。   她与这位同门师姐并不熟,以前没有过交集,这几天人又住去了瑶光殿养伤,更是没见着几面。   莫宁翘起眼尾,皮笑肉不笑:“师妹好。”   白轻泉出身修仙世族,前世便满心想拜她那师尊为师,一朝得偿所愿,破了仙尊只收她一人的特例,私下指不定怎么高兴。   听说这次拜师可又有白月光的一份功劳,若非白月光从旁尽心尽力劝谏,她那高冷师尊收不收徒还是另一说。   果然替身文里的白月光最有存在感了,这不,方才他们还在谈论白月光,近些天她的好师尊没少往水吟居跑。   莫宁冷漠地看着他迫不及待关心别人,不紧不慢从两人身边绕了过去。   “站住,”容辞蹙额:“伤养好了,便专心修炼,以后与你师妹同住一处,也好互相照应。”   莫宁一脸配合:“弟子谨遵师尊教诲。”说完继续往山下走,只不过没一会儿便被结界挡住去路。   “师尊这是何意?”   “你还不知错。”   莫宁转过身,像是明白过来什么般,煞有其事地朝他拜了一拜:“弟子知错,耽误了您的修契大典,是弟子不对。”   容辞脸色愈寒,半晌后冷道:“此次青云大会,你罔顾禁令,私自下山,从今日起,清扫学堂三个月,以示惩戒。”   莫宁心中呵呵几声,前脚哄白月光后脚折磨替身,不愧是虐文待遇。   “弟子领罚。”她生硬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往自己的屋子走。   白轻泉默默看着这局面,自始至终一句话没插,像个没得感情木头人一般,末了才迅速道了句:“弟子告退。”   容辞点点头,望着瑶光殿旁的房屋,一瞬间脑海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感受到阴阳双生契愈发稀薄了,字迹也一日比一日模糊,有几处甚至已然消蚀殆尽,戳出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   再如此下去,恐怕这契约便真要消散了。   无数细密尖锐的刺痛骤然遍布心头,他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以至于他一刻也等不及地想要去找阿衿,想要立即马上补救他们曾经亲手写下的诺言!   然而与此同时,一祯祯画面又悄悄自那破碎的宣纸上浸透而出,他忍不住瞠开双目去看,万分焦急般似要证实什么,可是待到真正瞧清时,他却又颤抖着唇,止不住地呫嗫低语:   “不是她,不是……”   *   水吟居的院子里,一只小红狐狸懒懒趴在草地上,百无聊赖看着院子里专心侍弄蓝莲的女人,尾巴摆了又摆。   “珏珏,她在干什么呢?”纸人在他神识中悠悠晃荡着,很是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少年背靠王座,一张脸生得艳色无双。他以手撑额,言语中不经意透出丝丝幽怨:   “这女人日日只知盯着那破花,难道本君连朵花都不如?”   云七秒懂大魔王的心思,立即附和道:“花当然比不上你,珏珏,你是六界最美的狐狸!”   霍珏眼尾一勾,嗯,对这个回答勉强满意。   “嘻嘻珏珏,咱们下一步做什么呀?”趁着大魔王心情不错,云七连忙询问任务进度,两人好不容易出现裂缝,他们得抓紧机会呀!   “急什么,”霍珏瞅了它一眼:“好戏才刚刚开始。”   “元矜不是已经离开容辞了么,”纸人认真分析:“而且她最近好像很喜欢看你准备的话本哎。”   “意料之中。”   “但是珏珏,你这些天除了搜集消息和话本,便没做其他事了,这个计划当真万无一失?”   “有些事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就会想得多,”霍珏难得有耐心与它聊天:“尤其当心生疑虑时,则更是如此,待时长日久,潜移默化,总有一天会见到成效。”   云七端着张纸脸琢磨了好一会儿,深以为然地摇晃着脑袋,忽然一个激灵:“哎呀珏珏,咱们的书是不是被那什么颜颜顺走了?真是可恶!”   霍珏抻了个懒腰:“话本有的是,总要给她些喘息的机会……”   就在两人交谈的当口,元矜已经为蓝姬凝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水罩,足以保它三月灵气不失。   之后她又走向躺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狐狸,蹲身唤道:“真儿。”   小狐狸很快睁开眼睛,调皮地滚向她脚边:“主人~”   元矜摸了摸它的尖耳朵,温声道:“真儿,我可能需回秦阳一段时间,你想同我一起去么?”   小狐狸顿时扬起脑袋:“回秦阳?”   元矜点点头:“此处距秦阳万里之遥,你若不愿奔波,我便托付颜颜,请她代为照顾你。”   小狐狸即刻拱进她怀中:“主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元矜抱着它哑然一笑:“好,我们今日便出发。”   “主人,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呀?”小狐狸黑眼珠滴滴溜溜,歪着头天真地问道。   元矜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才轻轻开口:“不知道,应该很快吧。”   原本她并没打算就这样离开,毕竟她与容辞,总要有个了断,但她发现自己竟完全不愿面对容辞,不愿见他,不愿与他说话,最好彼此连名字都不要提。   是的,她在逃避。   或许暂时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躲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她便能看得更加清楚,慢慢从龟缩的壳中探出头来。   待她渡过心魔,自会回来与他彻底理清这件事情。   元矜深呼一口气,最后看了眼笼罩在透明水幕中小院,抱着狐狸径直往山下去了。   “嫂嫂?”正从外地赶回来的容拾春远远见着她身影,无不惊讶地上前作揖:“嫂嫂久未出门,今日是想下山逛逛么,要不要颜颜陪嫂嫂一起?”   这么多天了,嫂嫂终于肯露面,师兄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不用麻烦,”元矜张了张嘴:“我打算回秦阳一趟,劳烦师弟代为转告。”   说完人便化作一束蓝光,瞬间不见了踪影。   “不是,嫂……”容拾春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如梦初醒般御剑直往主峰瑶光殿去:   “师兄,不好了,嫂嫂跑啦……”   另一边元矜已行出容连地界,与小狐狸一同站在妄空绫上,俯瞰底下修仙大陆。   此次青云大会,容连又吸纳了不少天资卓绝之辈,整个地域光芒更甚,不愧为各大宗门之首。   “主人,我们就这样飞回去么?多久能到呀?”小狐狸乖乖蹲在她身边,任由风刮拂着自己毛发。   元矜垂眸看它:“使用法器飞跃山海,虽辛苦危险一些,不过两三天便能到了。”   若是如娘亲那般乘坐专门的仙船,大约六至十天才可抵达;倘若不使用仙力,仅靠双腿或是凡间车马,恐怕得行个一年半载,且途中危机重重,隔山跨海,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险。   可容辞当年便是卸下所有术法,排除万难,硬生生一步步从容连走到秦阳,向父亲求娶她的。   元矜指尖微动,眺目望向远处斑斓天光。   “阿衿!”却在这时,一声清喊忽至,那人脚踏祥云,眨眼已落在她身前。   长风猎猎,卷起他若雪白衣。   元矜似被他寒气所震,竟下意识后退半步。   容辞稍稍凝眉,及时收敛身上气息,而后启唇轻道:“阿衿,你这是为何?”   元矜不动声色错开与他相视的目光,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容辞薄唇紧抿,半晌方才道:“我陪你一起回秦阳。”   她嘴皮动了动:“不用。”   容辞看着她这般模样,复又想起先前之事,面上流露出些许愧色,道:   “阿衿,你是不是还在为修契一事生气?抱歉阿衿,错全在我,当时宁……”   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见她猛地抬起手,一双眸子如临大敌般惊惧地看向他,蠕动着唇迟迟不曾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瞳中微光渐散,仿佛蕴纳无尽悲允,最终却蓦地咧开唇角,发出分外轻飘的声响:   “那么,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说抱歉了?”   别再说抱歉,别再说对不起,别再用那样愧疚的眼神望着我……   “可以么?” 第31章 离开容连   元矜最终还是离开了。   走的时候, 容辞就在她身后,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一个人静默地站在那里, 仿若石化般,亲眼目送她远去。   妄空绫行得极快,呼啸穿梭于渺渺云层中, 飞跃过无数山海,又渐渐慢了下来。   此刻脚底下是一片迷雾森林,位于冥魔分界之地,传说这里幻象遍地, 秘境丛生,有时候甚至多个秘境世界重叠交织,形成了诸多令人闻风丧胆的秘境之群,亦是修仙界最危险莫测的禁地之一。   而与之相对应的, 高风险自然伴随着高回报, 此地秘境源自上古, 不知遗留下多少引人垂涎的宝藏,莫说那些个为世俗熟知的仙药奇珍, 即便神器异兽也不足为奇,但看个人机遇如何了。   古往今来, 自有无数修仙者为寻秘宝前仆后继,然而能做到全身而退之人当真屈指可数, 有时候被困个百年千年, 直至灵力衰竭,油尽灯枯而亡也是有的。   故而一般人就算想要秘境寻宝,也不会轻易选择此处。   及至迷雾森林正上方,妄空绫行得更慢了, 诡异的迷雾开始自下而上蔓延,不断扰乱着他们的方向,元矜手心则凝聚起点点蓝光,抽丝剥茧般驱散周遭雾霾。   “真儿,你若难受,便到我身边来。”元矜看着蹲在妄空绫最前端一动不动的小狐狸,不由关心道。   冥魔界地仙气最为稀薄,又混杂着各类阴魔之力,普通人怕是承受不住这等侵蚀。   小红狐尾巴扫了扫,不一会儿转过身来,却没有丝毫萎靡的迹象,反而更为精神奕奕。   小东西歪歪头,眨巴着眼睛跑向她,一下就跃上了她肩侧:   “主人,这里好舒服呀~”   元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差点忘了,这小家伙最喜魔兽肉,又怎会排斥冥魔之力?   如果她猜得没错,小狐狸应当是以吸食阴气为生,将来所修功法大概也与阴魔相关。   “真儿,你不该跟着我的,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忍不住轻轻摇头。   小狐狸顿时泪眼汪汪:“主人不要真儿了吗?呜呜真儿再也不吸魔气了……”   “并非如此,”元矜叹息一声,手中蓝光未停:“战争早已结束,如今六界太平,仙魔和平共处,我又怎会介意你是妖是魔?”   “只不过我主修仙道,而你的天赋在于阴魔,因此,日后我所能给予你的帮助必定十分有限,你何苦跟随一个这样的主人?”   她的话将将出口,耳边的“嘤嘤嘤”阒然止住了,此时若她侧过头,必能看到肩膀上的小狐狸正眯着一双眼,若有所思望着她。   “珏珏,她好像真的在认真为你的前程考虑哎。”神识中纸人颇为高兴道。   金座上少年如玉指节敲了敲扶柄,想了一好会儿,才启唇道:“会不会她已经知晓本君是神魔血脉,才故意向本君示好,好让本君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啊?应该不会吧,”纸人简直被他奇奇怪怪的想法逗笑了,有理由怀疑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表面上还是得附和附和大魔王的:“呃……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霍珏凉嗖嗖扫了它一眼:“你身为天地规则,能不能有点立场。”   纸人委屈:“人家只是半缕分则,哪里有立场嘛,还不是大佬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霍珏已经不耐烦了:“滚滚滚。”   纸人自觉卷成一团麻溜滚三圈,然后露出一只眼睛邀功般道:“怎么样珏珏,够不够?”   少年面色更为阴恻:“继续。”   “……哦。”   神识外,在元矜灵力的护卫下,妄空绫终于安全度过迷雾森林,如飞箭般直直往西南而去。   “主人,下面好热闹呀!”小狐狸复从她肩上跳下,趴在妄空绫边缘俯瞰脚底大陆。   元矜垂眸看了一眼,耐心介绍道:“此地是凡间,相比仙妖冥魔,凡界才是云天大陆中地域最广袤的。”   毕竟并非所有地方都能滋生天地灵气,修仙大陆就那么几处,容连便是其中翘楚,大多不过芸芸众生。   “主人,真儿想下去玩玩儿~”小狐狸兴奋地拱在元矜脚边,摇着尾巴乞求道。   元矜有些犹豫起来,她原本并无心思游山玩水,只想早些回秦阳平复心境,但真儿大概是第一次出远门,见什么都新鲜。   “也罢,我们便在凡间逗留两日,不过你必须乖乖听话,不许乱跑,更不许伤人,明白了?”   小狐狸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明白了主人!”   ……   凡界,临安城。   元矜施法敛去周身灵力,带着狐狸慢慢在街上闲逛。   小家伙左顾右盼,颇有兴致地跑在前头,忽而大喊道:   “主人,那是什么呀,看起来好好吃!”   元矜抬目望去,手中动作却遽然一僵,霎时间眼前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对面隐约走出两道纤长身影。   一前一后,少男少女。   “子修,你别再生气啦,我不过是碰巧与予奉道君进了同一个秘境而已,谁让你当时不在的?”   少年提着剑继续往前走,并不理睬她,脸色看上去比身上白衣还要寡淡。   “子修……”少女无奈长喊一声,双手一圈便从身后环住了他精窄腰身:“你讲讲道理呀,这件事能怪我么?再者说,我同予奉道君清清白白,你有什么可气的?”   少年被迫停住脚步,却还是紧抿着唇不肯说话。   蓝裙摇曳,女孩儿一下来到他身前,抬手轻捏住他下巴放肆调戏:“啧啧好一个高贵冷艳的冰美人儿,让我好生瞧瞧。”   少年耳根微红,俊脸转向一边,终于肯开口:“那予奉分明对你心怀不轨,此次秘境之行说不定便是他的阴谋。”   她眼梢动了动:“子修,背后议人是非可不是君子行径哦。”   少年一时语塞,眉目紧锁,偏过头又不说话了。   女孩儿含笑望着他,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出来:“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立时出现在两人中间,他恍惚一愣,想起两人在凡间假成亲的那个晚上,他们和衣而眠彻夜长谈,当时她便问过他喜欢吃什么,他紧张之下竟答了句“糖葫芦”,没想到她还记得。   少年脸色渐渐柔和下来,嘴上却不饶人:“你当我是小孩子么?”   “你不喜欢?”她微微挑眉:“不喜欢我送给予奉道君了,省得浪费。”   “你敢!”少年迅速夺过糖葫芦,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   “这才对嘛,”她笑意更浓,凑近他耳畔道:“答应我,收下糖葫芦便不许生气了。”   少年唇色清浅:“那你以后不准对他笑,也不准同他说话。”   “过分了啊。”   少年立时垮下脸:“还给你。”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被女孩儿蜻蜓点水般啄了下嘴角:“好啦,我以后只对你笑,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言耳语,几近诱哄。   少年瞬间心跳极快,只觉除她之外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任由她牵引着,呆呆地点头应“好”。   某人计谋得逞,笑扣住他的手,白衣蓝袖交相缠绵,从元矜面前一晃而过,越走越远……   “主人,你怎么不理真儿了?”脚边小狐狸咬着主人裙角委屈巴巴控诉。   眨眼间记忆中的光景烟消云散,元矜蓦然回神,敛去眸中点点微光,低头看向眨巴着眼睛的小家伙:   “那个叫糖葫芦,又酸又甜,真儿想吃么?”   “想吃~”   元矜当场给它买下一串,这不大点儿的狐狸吃起东西倒是毫不含糊,就着元矜手中的木棍一口一个,咬得“嘎嘣”作响。   它伸出舌头舔了又舔,砸吧着嘴的小模样当真讨喜极了。   “慢点吃,”元矜笑着摸摸它耳尖,话语中甚至带上些许宠溺:“这几天你可以尽情在凡间吃喝玩乐,只一条,不许伤人。”   小狐狸吃饱后“咻”地一下跳进她怀里,懒懒摊开肚皮,眯眼盯着她道:“主人为什么对真儿这么好?”   元矜挠挠它软软的肚子,有这小家伙一路陪着,她心情比之前好上太多:“你唤我一声主人,我自然不能薄待于你。”   是么,可有时候,即便是亲生父母,为了成仙成神,也会吃掉自己的孩子呢。   “珏珏,元矜人挺好的,不可能那么对你。”云七察觉到大魔王异样情绪,下意识开口安慰。   一出生就差点被亲生父母挖心,之后又各种逃亡受骗,唉,大魔王也蛮可怜的。   “可如果……”少年并未理会云七的话,自顾自扬起精致的眉眼:“她知道本君是九尾狐族,知道我拥有一颗能让她堪破仙境的神魔之心呢?”   “额……”云七咋舌:“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复杂。”   霍珏不屑瞥了它一眼:“呵,你懂才怪了。”   “……”   行吧,它收回刚才的话,大魔王根本不需要它可怜。   就在一人一纸互嘴的当口,神识外冥气骤现,霎时威压蔓延,整条街道陡然静止下来。   元矜面色一紧,将小狐狸捞至身后,一抬眼便撞见前方颀长身影。   只见那人玄衣白发,面具后一双深黑墨眸正淡淡看着她,手中骨箫亦散发出阵阵骇人煞气。   她略微有些讶异,脑海中浮现的名字竟脱口而出:   “卿良?” 第32章 救夫人还是救徒弟   “又见面了, 元矜仙子。”   男人音色慵沉,绕过四周一动不动的行人,踱步缓缓向她走来。   元矜心下警惕, 表面却是一派谦恭祥和:“想不到竟能在此处遇见王上,莫非王上也有这等闲情雅致游戏凡间?”   “仙子何必明知故问,”卿良薄唇微启, 森白骨箫不偏不倚指向她身后:“本王不过是为它而来罢了。”   “不知王上找真儿有何贵干。”   “自然是杀了它。”   男人抚弄着箫身,语气就好似囊中取物般理所应当。   元矜不动声色给狐狸设了层水盾,自己则上前几步,口中道出极为简略的两字:“理由。”   “理由?”卿良竟是轻笑出声, 修长指节缠绕丝丝冥力,释放出若有若无的威压:   “知道么,上一个问本王要理由的人,已经化作一具骷髅, 在本王的炼狱中日夜效力了。”   元矜蛾眉颦蹙, 抬手抵挡住他侵袭过来的冥气:“王上既想杀我的宠兽, 自然需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 便只能得罪了。”   卿良目光扫过她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的小狐狸,漫不经心地摇摇头:   “你不是本王的对手。”   元矜眉头蹙得更紧, 却是没再出声。   他说得不错,此刻的她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甚至不一定能接下他三招。   自出关以来, 她便一直尽力修复自身精元,原本已初见成效,但那日与他过招,不慎为冥气侵蚀, 之后又在即将痊愈之际,目睹结契之事,一时乱了心神,以至于修为至今停滞不前。   此事非同小可,若她推算无误,不久后便是她渡劫飞升六品仙君的日子,届时天劫将至,若她仍旧心境缭乱,无法肃清体内阴冥之气,则必遭规则反噬。   这也是她决定回秦阳的原因之一,虽说懦弱逃避,却不失为平复心神的捷径。   “不如本王再送仙子一个人情,”卿良见她久默不言,复又淡声开口:“若仙子肯交出狐狸,本王便收回你体内的秽气,如何?”   元矜眸光未动,只颔首微笑:“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主人……”小狐狸一时大骇,仰起脑袋可怜巴巴叫唤。   卿良动了动唇,还欲说些什么,骤然间一道蓝绫横空而出,绵延数里,下一刻对面一人一狐皆不见了踪影。   眼看猎物逃走,那人却并不着急追,反而顺着蓝绫延伸的方向远眺过去,惋惜般慨叹一声:   “本王给过你机会了……”   *   瑶光殿的莲座之上,一人正盘腿静坐。   他容色冷白,长眉入鬓,此刻正紧闭着双目,素衣周围隐有冰霜浮现,附带着整个莲座都似被寒冰封存般晶莹剔透。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冰晶终于逐渐消隐,那人缓缓掀开眼皮,深黑色的眸子中恍惚有波光掠动,不过仅仅一瞬间,便被夜一般的沉郁覆没。   他又梦见许多杂乱无章的画面了,这些记忆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浮出水面,连络而成更加完整的回忆。   宁儿飞奔着跃入万魔之窟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眼前掠过,而在这个场景里,他也终于再次看到了久违的阿衿。   阿衿还是那一袭浅蓝纱衣,挥舞着妄空绫穿梭于血腥遍地魔气纵横的战场中,忽然,十多支淬着毒血的魔箭从远处疾驰而来,直直朝着阿衿和宁儿射去!   彼时,阿衿已与他一样不眠不休了两天两夜,手心被四处乱窜的魔物划伤了一道口子,水源灵气正渐渐逸散,整个人看上去精疲力竭。   他瞳孔骤缩,想到了百年前她精血耗尽的一幕,几乎只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迅速揽住她腰身,挡下了这致命一击,而后几乎没有间断地,又转身飞向艰难抵御魔箭的宁儿。   只是这魔箭毒性巨大,宁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些侵蚀,他将所有箭矢捏成粉碎,正欲查看宁儿的伤势,却只见宁儿抬眸忍着泪光看了他一眼,竟是义无反顾地冲向了万魔之窟!   她奔跑得飞快飞快,以至于他反应过来时已是不及,只能亲眼看着她被魔窟吞噬。   “宁儿!”   他眼中充满愤怒,懊悔,和不可置信。   宁儿是在怪他么?他因先救阿衿忽视了她,她便用这样绝然的方式报复他么?   他接着又陆续忆起许多,似乎自阿衿出关后,宁儿便一直郁郁寡欢,她察觉到以前对她好的师尊,师兄,师姐,都很是关心阿衿,将阿衿捧在手心里;   她忍受着白月光替身的流言,忍受着众人嫉妒的话语和异样的眼光;她清楚地发现自己的师尊一天比一天更在乎白月光,即使两人同时遇险,也要第一时间护住白月光呢……   “唔……”   容辞忽然间头痛欲裂,是他错了么?他不该更关心另一个人,不该先救下阿衿,不该等宁儿一心赴死后才知道后悔。   整件事是不是从阿衿一开始回来就错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阿衿又该怎么办啊……   “嘶!”   一时间头痛更加剧烈,苍白修长的指骨紧抓住莲座一角。   容辞觉得自己大概魔怔了,他居然在想阿衿为何要出关,是不是阿衿不出关宁儿就不会死,他甚至在宁儿自尽后,对阿衿安慰的话语感到几分虚伪厌恶,她现在好好活着,宁儿却因此死去了……   容辞额间已渗出丝丝细汗,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抵在心口,他分明很爱阿衿的不是么?阿衿是他年少时最美好的一切啊!   她与他相濡以沫,为他精血耗尽沉睡百载,他苦苦守候原本便是为了等她归来!   容辞手背青筋隐跳,颤抖着伸开五指,生生拨开眼前幻象,入目却是那日她离开时苍白的面容,她说:   “那么,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说抱歉了?”   她当时分明在笑,轻笑着同他柔言细语,可为何,此刻他竟勾勒出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师尊。”   正在这时,礼貌的敲门声自外响起,容辞遽然从臆境中惊醒,方才刺骨痛意如潮水般消退,他眉头亦随之舒展,渐渐平复下呼吸,挥袖解除殿中禁制,淡声道:   “进来。”   殿门被人从外推开,抬步走进的正是前阵子仙尊新收的徒弟白轻泉。   “师尊,乔掌事刚刚差人来报,莫师姐在学堂与人斗法,问该当如何处置。”   白轻泉话音方落,只见微光一闪,师尊已从莲座上起身,白衣从她眼前浮掠而过,耳边传来师尊冷淡的声音:   “去看看。”   白轻泉望着那修长的背影顿了顿,呃……其实她就是传个话而已,并不想去看看。   然而师命难违,白轻泉颇有些不情愿地跟上去,算了,她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到时候站在人群外继续修炼就好了。   两人到达学堂的时候,乔思已将打斗的两人分开,分别是仙尊座下莫宁和莫家嫡小姐莫倚。   因是开课的节点,许多弟子围在一旁观望,其中便包括了大师兄江一岑。   突然一抹白光掠进,眨眼间化成仙尊的身影,飘然落于最上首,众人见状纷纷弯身行礼,乔思作为掌事,主动上前一步禀明实情:   “尊上,莫宁和莫倚发生口角,随后两人在学堂大肆斗法,弟子已将她们暂时制住,等候尊上发落。”   容辞扫了眼学堂中七倒八歪的桌椅板凳,眉心不由一蹙,目光转向始终面无表情的少女:   “受罚期间,惹事罪加一等。”   莫宁冷着张脸,没有半丝畏惧,莫倚以为规矩就能压住她吗,动不动将“仙尊夫人”,“白月光”,“替身”挂在嘴边,可不就是欠收拾?   “尊上~”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闻声望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莫家庶女莫婵,她身着一套娇俏可爱的粉纱裙,不晓得在头后躲了多久,现下倒是敢出头了,红着张脸蛋仰望一袭白衣高贵出尘的仙尊,怯生生求情:   “五姐姐虽然诋毁了夫人,但她不是故意的,请尊上宽恕大姐姐和五姐姐吧~”   这话一出口,就连乔思也讶异地瞟了她一眼,看不出来啊,莫婵这小丫头平时各种天真纯洁,关键时刻弄出这么一手,可比莫倚机智多了,果然莫家个个都是人才。   “诋毁?”容辞抬眸。   莫婵扬起小脸:“唔~应该也不算诋毁啦,五姐姐是气极了,就说了句装模作样,还,还说夫人跟大姐姐一样茶什么茶气……”   “弟子遵命领罚。”   莫宁直接扔出一句,她懒得做解释了,爱怎么罚怎么罚,反正这群狗东西处处偏爱白月光,从白月光回来后,她这替身就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所有人都呵护白月光,爱慕白月光,就算白月光冠冕堂皇抢狐狸,也是一脸理所当然,什么师尊师兄,但凡牵扯到白月光不也无脑站队?   大家都认为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沾了白月光的福气,觉得她不配,恨不得替白月光把这福气收回去呢,至于白月光,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偏生故意装作一副温柔大度的样子,不就是为了给这些人看?   都这年头了,不会还有人以为替身免费吧,想想之前真是亏大了,替身必须加钱,她很贵的好不好?这么算来他们可欠她太多了,以后等她金蝉脱壳的时候必须搞走一大批宝物,绝不白留给白月光和这群狗东西。   少女边想边冷眼打量众人,猛然动手亲自给自己打了个噬心咒,一时间嘴唇乌紫,脸色煞白。   “师妹!”江一岑和姚泽下意识上前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一岑浓眉紧皱,想到方才因夫人的缘故袖手旁观,心中又生出几分后悔,厌烦感愈来愈烈,锐利目光有如实质般射向莫倚和莫婵。   容辞眸色亦是沉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拢在袖中的五指渐渐收紧,最后终是慢慢放下,薄唇轻启:   “聚众闹事,各罚噬心咒一次,”   看了这么久,乔思可算等到一个处理结果,忙不迭应声:“弟子遵命。”   “师兄,师兄!”   正当乔思准备给莫倚也打上个噬心咒时,容辞腰间玉牌突然发出亮光嗡嗡作响,恰是前几日兴冲冲赶去秦阳的苏家大小姐苏颜颜,只听她气喘吁吁,言语中满是焦急:   “师兄,我已经到秦阳了,但他们说嫂嫂根本没回来!”   “嫂嫂比我早走一段时间,不应该这么慢啊,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师兄,你听得到吗?师兄……”   原本熙熙攘攘的学堂一时竟似无人般鸦雀无声,只剩下玉牌中重复不断的声响。   骤然间白光一闪,众人再看时,哪还有尊上身影? 第33章 呵,骗子   临安城外, 淡蓝纤影一晃而过,元矜将袖中的小家伙放出来,指着右前方道:   “听着, 往此去越过冼海,隐匿着一片赤炎魔域,你生性近魔, 若能躲进那里,卿良也奈何不得。”   小狐狸睁大眼睛:“那主人呢?”   元矜回头望了眼身后,目光飘然走远:“我来会会他。”   小狐狸尾巴拼命摇摆着:“呜呜真儿想和主人一起~”   “他要杀的是你,你留下反而累赘, ”元矜俯身摸摸它耳尖以示安抚:“放心,事后我便去魔域接你。”   狐狸漆黑明亮的眼眸倒映出她温淡的面容,少倾,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元矜掌心, 然后叼起遗落下的糖葫芦转身飞跑:   “真儿会在魔域乖乖等主人的……”   元矜瞧着那小红点很快消失于天际, 总算放心些许, 集中注意等待卿良出现。   虽说她打不过传说中的炼狱之主,但用水源灵力抵御一段时间应当绰绰有余, 毕竟防守才是她的老本行。   再者,看得出来卿良并不想与她为敌, 否则便不会次次都这般客气,或许是顾忌她背后的势力, 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她始终想不明白, 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追杀真儿,正如她至今也不知晓真儿当初为何执意认她为主一样。   想来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亦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追随,其后原因的确尚待查明。   好在那小家伙倒也没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至少表面上堪称忠心耿耿。   正当她自顾自思虑间,周围似乎彻底寂静下来,连风声都悄然无息隐去。   元矜顿觉不妙,将将唤出妄空绫,便听得前方响起一阵如泣如诉的箫声,凄婉沉郁,由远及近,附着着阴寒入骨的幽冥之力,仿若万千亡魂的怨喊,直直向她袭来。   妄空绫随着元矜指尖穿梭迅速扭转翻折,最终幻化成一个淡蓝透明的水幕,牢牢包裹住自己的主人。   “王上何必动怒,不如我们谈一谈。”元矜站在安全领域之内,抬眸定定看向已行至跟前的男人。   然而箫声并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反而愈发刺耳噬魂,强大的冥力正逐渐吞蚀由妄空绫编织而成的水幕,霸道且不留一丝余地。   元矜见状便也不再说话,全神贯注抵御起来,原本尚有余力,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隐藏于体内冥气居然在这个时候蠢蠢欲动,企图里应外合!   她猛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那人长身玉立于氤氲气流中,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断在箫孔处流连,目光中尽是淡漠。   元矜微微蹙眉,凝出薄薄一层水膜覆在自己耳廓上,尽量减少这阴诡之乐的干扰。   正当她愈发艰难时,卿良的箫声却开始断断续续,紧接着竟阒然而止,与此同时他双眸骤然紧闭,捏着骨箫的指尖隐隐泛白,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元矜略有些讶异,随后即刻反应过来,转手将妄空绫化作一柄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攻去。   为避免同上次一样接触间遭冥气侵袭,这回元矜全身上下都设了防护,远远看去就整个人像是覆上了一层水雾般朦胧。   卿良感受到危险迫近,猛地睁开双眼往旁侧一避,另一手精准钳住她皓腕,挑唇冷嗤两声:“你倒是会钻空子。”   元矜丝毫没有偷袭的自觉,十分诚挚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本无意与王上为敌,不如就此作罢,对你我都好。”   卿良眯了眯眸,手中冥力陡然加重,一点点腐蚀着她的水雾。   元矜挣脱不得,挥舞着剑柄往前一划,却被卿良以掌心抵住,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冥力,猛地将她击退数步!   “咳咳……”   元矜捂住胸口连连往后,咳嗽不止,那种几欲呕吐的恶心感又开始翻涌沸腾。   事已至此,再打下去肯定是不行了,元矜强忍着不适,正欲取出救命法宝遁逃,却见对面那人似乎比她还要急切,冰凉的紫色自他瞳眸一闪而过,顷刻间便已不见了身影!   四周煞气顿消,元矜有些诧异地移步上前,摩挲着他遗留下来的丝丝冥力,若有所思般开口:   “这又是为何?”   为何?卿良如果听得到这个疑问,恐怕能气得一手掀翻整个临安。   他徒手撕开冥界入口,就这么径直跨了过去,鬼域里的游魂和骷髅第一时间察觉到主子的怒火,一个个战战兢兢往旁躲,唯恐殃及自身。   幸好主子根本没有给它们眼神,而是直奔冥殿,挥手设下无人能窥探进去的结界。   “你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刻卿良的神识中,一男子正盘腿而坐,只见他衣白如雪,银发被玉冠牢牢束起,原本是极为圣洁的画卷,却因那淡紫色的瞳眸无端生出几分妖冶。   他眸光极为冰冷,冷得没有半丝温度,连带着整个人都萦绕着一股寒戾之气:   “你竟敢伤她。”   卿良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再顾什么并肩作战的“兄弟”情义了,直接讽然一笑:“本王有什么不敢的。”   “容本王提醒你一句,即便你是天地间唯一的神明,现下却也不过是一缕残魂,”   “仰仗本王鼻息而存,你以为你还能如同当年一样肆无忌惮地发疯么?”   面对他的嘲讽,男子倒也不甚在意,整张脸似冰川般无波无阑。   “如果本王没记错,前世正是神座你,利用规则之力瞒天过海,以诛神剑法为筹码,求本王替你做事,又背着天道留下一缕残魂潜入现世,呵……”   “纵然神座术法无边,足以凌驾于规则之上,但你不妨猜猜,若此时天道发觉你的存在,它又当如何。”   男子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倘若神座还希望这笔交易继续下去,日后便安分一些,莫要一见到某个人就全然失去了控制。”   说到这里,卿良语气已变成十足的嫌恶。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元矜面前落荒而逃了,堂堂冥王竟失态至此,简直有损炼狱威名。   对面静坐之人默了片刻,动了动唇:“其他事本尊可以不管,但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她。”   卿良蹙眉:“想杀狐狸的不是你么,她处处护着那狐狸,给她点苦头吃未尝不可。”   “当然不可,”这回他终于有了点表情,面上浮现些许愠怒:“霍珏居然敢迷惑阿衿,缠着做阿衿的宠兽,凭他也配?”   “……”   不知为何,卿良突然想到先前握入手中的那抹腻滑……不得不承认,那女人生了一双极美的眼,如同清澈明净的溪流,又宛若波澜壮阔的江海,穿透世间一切污秽与阴邪,哪怕只交锋过一瞬,亦再无忘却的可能。   他把玩着骨箫的手指顿了顿,遽然冷笑道:   “元矜仙子果真是神座前世今生的白月光……”   “可依本王看,她也不过如此。”   *   赤炎魔域内,一红衣少年正处于魔气最盛的焰火中心。   这地方即便是寻常魔物也很难靠近,唯恐一不小心被焰火吸食吞噬。   但这少年似乎全然不惧,在焰火中如鱼得水般舒适自在,尤其额心那抹黑色印记,看上去很是诡谲古怪。   事实上,若修为足够深厚,便能察觉出焰心的魔气正源源不断涌入少年额心印记中,从开始到现在,一刻也不曾停歇。   “珏珏,你也太厉害了吧!”已经从他神识中飞出来的纸人,兴奋地围着他飘来飘去,简直大开眼界。   大魔王不愧是传说中拥有神魔之心的九尾狐族,竟能直接无视阶品毫无阻碍地吸食魔气,无论多厉害的魔物在他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甚至会沦为他的盘中之餐,比如说脚下这片魔心焰火……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元矜熟通水源规则,容辞可操纵寒冰规则一样,只消他身在魔域,六界恐怕难有敌手,所有魔物都会成为他的附庸,或转化为他的力量。   日后待他血脉彻底冲破压制,那必定是前途无量的。   肉眼可见又一位大佬诞生,怪不得老大暗戳戳想把狐狸留下来,只可惜好好的计划全被容辞那疯批打乱了……   纸人气愤地撇撇嘴,最终停留在少年肩膀上,谁知低头一看,发现底下焰火越来越微弱,浓厚的魔气几乎快被珏珏吸完了,只剩下一点点火苗左晃右晃着哭唧唧。   云七默默同情了焰火一秒,本来是这片魔域的王者,结果突然就被大魔王吃掉了,多可怜呐!   随着最后一丝魔气入体,悬在空中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目,只见他乌发高高束于脑后,眉眼细长,朱唇皓齿,哪怕在如此阴暗的魔域,也掩不住那惑人艳色。   “珏珏,你终于醒啦!”纸人高兴地飘起来,珏珏额间的印记加深了一点,证明离突破压制又进了一步,那焰火当真没白吃!   少年红袖微摆,缓缓落地,满脸嫌弃道:“这种野生魔域太弱了,还是本君的魔宫大气舒服。”   “……”   野生魔域成长于其他地界,偷偷占用人家的地盘夹缝求生而已,哪儿能跟您老那魔宫想比?没被灭掉就不错了。   “对了,”霍珏可不管纸人内心的吐槽,只斜过眼睨它:“现在什么时候了。”   云七立马正色,尽职尽职道:“珏珏,已经过去三天啦。”   三天?   霍珏皱眉,不过吸食一个小小的焰火而已,居然耗费了这么久,真是弱得可以。   “元矜期间来过吗?”   “没有哦珏珏,”纸人笃定地摇头,有些担心道:“按理说他们打架也应该打完了,元矜不会被卿良掳走了吧?”   霍珏不悦地扫了它一眼:“老女人这点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否则你以为她傻么?”   “呃……”云七突然被怼,只好战战兢兢改口:“难道她丢下你自己走啦?应该不能吧……”   霍珏脸色更臭了,捏住纸人晃身一闪,没过多久便来到凡界的临安城外。   “珏珏你是在找她么,可是人海茫茫怎么找呀?”弹回霍珏神识中的纸人念叨不停:“如果元矜真的走了,我们就直接去秦阳吧,早些回到她身边才是正事……”   “你嘴不要可以撕了。”   这一声怒斥吓得云七连忙用纸手捂住口,大魔王现在很暴躁,它还是少说话为妙!   霍珏没心情理它,指尖闪过一束光晕,而后转眼来到一处距临安城最近的坊市。   他走之前特意舔过元矜手心,留下了自己的标记,可以追寻她一天之内的动向,而她最后消失的地方正是这处隐匿于凡间的坊市,并且停留在了一间票店前。   所谓票店,便是专门出售去往仙凡妖魔各地船票的门店,毕竟能够依靠自身术法跨越这三山四海九州大陆之人并不多,即便可以做到,也无需浪费这等灵力,不如买张票来得省心方便。   “珏珏,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纸人安静一小会儿后,还是没忍住开口哔哔。   霍珏并未理它,直接简单粗暴地闯了进去,一把揪住正在售票的老道士,弹指于空中放出一副影像,阴鸷道:   “见过这个人么。”   他容颜极具魅惑,只可惜此刻浑身萦绕着一种比魔气还慑人的力量,惊得周围众人纷纷散逃,不出半刻便全跑没了踪影。   老道士看着他瑟瑟发抖,抬眼仔细瞧过影像后,结结巴巴道:“见,见过,”   他颤颤巍巍翻了翻桌上那本厚厚的册子:“这,这位姑娘三日前买了张去秦阳的船票,这个时候或,或许已经到了……”   一时间屋内魔气更甚。   老道士冷汗直冒,忽然听得外头传来几声厉喝:“何方邪魔竟敢在此闹事!”   少年面色愈发阴沉,却在几位真君赶到前陡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满脸劫后余生的老道士。   “珏,珏珏,你别冲动啊,”神识里的云七完全感受到了大魔王的怒气,硬着头皮安慰道:“或许元矜已经去魔域找过你了呢?”   以元矜的为人,应该不至于言而无信吧?不过仔细想想,她原本就不想要小狐狸,当初珏珏缠了好久她才勉强松口呢,如此看来,元矜想趁这次顺水推舟甩掉珏珏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唔…好吧,它又有点可怜大魔王了。   然而少年根本没理会纸片的絮叨,面无表情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漂亮的眸子上下轻眨,黑瞳折射出无边阴霾。   不一会儿,少年缓缓摊开掌心,其上遽然显现出一根尚未吃完的糖葫芦,只见他纤白五指轻轻一捏,那小葫芦霎时化作一簇齑粉,继而随风四散了……   他眯眼眺向远方天际,蓦地勾起唇,却是冷然一嗤:   “呵,骗子。” 第34章 你我都不过是被道德绑架……   赤炎魔域外, 一道身影自空中腾云而至,但见银冠之下青丝飞舞,一袭白衣翩跹如画, 仰首望去便似神祇降临般,然所过之处却是冰寒凛冽,叫人丝毫不敢靠近, 只能远远地顶礼膜拜。   祥云缓缓落地,在那人脚下融化成缕缕雾气,很快便消匿无踪了。   容辞看着眼前不大不小的野生魔域,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据他掐指推算, 阿衿大体上便应当是在这块地域。虽说推算之术并不如同心结那般能精准到一草一木,感知到细微末毫,但此法他早已修至十层,几乎从未出现过失误。   所以……阿衿来魔域做什么?   容辞驻足稍许, 再次瞟了眼左右, 最终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赤炎魔域大约诞生在三百多年前, 横亘于冼海之南,生生阻断了通往南陆的去路, 途经者若不想沾染魔域,便只能围其绕一大圈, 不知拉长了多少脚程。若为修行之人,倒是能凌空而过, 但如果修为不够, 也同样容易被魔气吞噬,身陷囹圄。   然而当年,他便是徒步从这片魔域穿过,不惜历经千难万阻, 只为早日抵达秦阳求娶阿衿。   现在想想,那当真是极其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甚至有那么一丝丝诡异的陌生。   容辞抿了抿唇,刻意掩去脑海中莫名其妙的距离感,凝神开始认真寻找阿衿。   魔域中魔物遍布,黑气弥漫,一旦陷进去便极容易迷失方向。只不过现下容辞周身冰雾缭绕,蕴散出阵阵寒气,倒也没几个魔物不怕死敢上前,纷纷识相地往旁退避,反而开拓出一条相对干净的康庄大道。   正抬目逡巡间,正前方似乎有些许动静,他脚步顿了顿,掌心寒气更甚,径直击穿挡在前头的暗黑魔气,移形掠影般往那边走去。   待行至尽头,却发现一处巨大的、已经熄灭的火坑。   容辞望着这一幕,不由敛了敛眸,他记得赤炎魔域诞生的起源便是燃烧于此处的熊熊魔焰,可现在莫说焰火,就连魔气也消失得一丝不剩,好似凭白被人吸干了精气一般。   即便是百年前被他灭杀的上一任魔君,也不见得有这等转化魔力的本事。   思及此容辞面色陡变,倘若魔域中果真有如此厉害的东西存在,那阿衿她……   正当他顾虑万千时,一道蓝影忽而自火坑底部直飞而上,点足轻踏,落地无声。   两人就在这样的猝不及防间,堪堪四目相对。   元矜瞬时怔愣了一下,她不久前才赶来赤炎魔域寻找真儿,却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容辞。   她本就是为避开他离开容连,眼下乍一相见,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连客套的寒暄都省去了,只能陷入无言以对的尴尬   若换做刚出关时,即便知晓他多年沉冷,两人分别日久几乎已无共同语言,元矜也通常会主动聊些什么,不至于太过难堪,但这次,最终还是容辞先行开口:   “阿衿,我担心你路上出事,便来找你了。”   元矜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响来,又过了半晌,才颔首道:“多谢关心,我已经没有危险了。”   说完便是一阵长久的寂静,只剩下远方魔物乱窜的呼呼声。   容辞自然听得出她的疏离,黯了黯神,复又开口:   “阿衿,我送你回秦阳吧。”   “不用了,真儿不慎与我走丢,我正在找寻它。”元矜这回应答很快,却只字未提与卿良交战时的险状。   真儿?容辞适才想起那只红狐,修眉微动:“你确定它在魔域?”   元矜点头:“应当是。”   之前分开时,她便嘱咐真儿前往赤炎魔域,最后一次使用水晶球,亦显示它就在此处,只可惜水晶球仅能探测出大致方位,再细一点却是不够了,更何况她现下受了些伤,水晶球也不便多用。   “我同你一起找吧。”容辞思虑片刻,还是建议出声,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那只狐狸。   元矜斟酌片刻,道:“不如我们分头搜寻,这样更快一些。”   容辞闻言一顿,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见她捂嘴轻咳起来,心中蓦地一紧,下意识上前搀扶:   “你受伤了?”   元矜压□□内作祟的邪气,不动声色退后几步,朝他轻轻摇头:   “小伤而已,不碍事。”   容辞被她这动作狠狠刺了一下,猛然想起前段时间,阿衿与他说过,在同卿良交手时,曾被他冥气所侵。   将将出关之人本就虚弱,当时他原打算慢慢为阿衿疗伤,后来因事务繁多竟全然忘却了,而她自那之后也再未向他提起过关于伤势的只言片语,所以她如今这症状,便是由于阴邪未除的缘故么?   “阿衿,你身体不舒服,我先渡些灵力给你,如何?”   元矜放下捂着口鼻的手,只浅浅应了一声:“不用,我还好。”   因着炎洞里早没了火焰,使得周围更显森冷阴暗。   容辞此刻距她并不远,无非几步之遥,可当他真正望向她,看着那些许微弱光亮映照于她煞白脸侧,而她眼中再没有往日信赖至近乎绚烂的色彩,他心脏陡然像是空了一块。   他想到很久以前,当他们都还年少时,她是如何偎在他怀中温柔璨笑,他又是如何拥着她耳鬓厮磨。   但这样回忆很快又渐渐模糊了,仿佛盖上一层灰蒙蒙的尘屑,兀自蜷缩于冰山一角。   “这里我都找过了,不如你去那边看看吧。”元矜见他久久不言,主动指了指另一个地方,尝试着向他建议道。   容辞眸光幽暗,眼底尽是讳莫如深,良久,方才弹指在她身上留下一片冰麟:   “也好,你安心在此休息,我去去便回。”   *   “珏珏,你冷静一点,就算元矜不要你了,你也不能不要她呀,你任务还没完成呢!”   在某条去往迷雾森林的路上,纸人正围绕着红衣少年苦口婆心劝谏:“珏珏啊,我知道你从小被伤害,被抛弃,还被欺骗,特别可怜!但是如果你就这么甩手不干了,我怎么跟老大交代啊,我很难做的!”   少年眯了眯眼,纤指一下夹住喋喋不休的小纸人:“本君轮得着你可怜?”   “哎呦疼疼疼,珏珏轻点儿,轻点儿……”   “我管你怎么交代,本君现在要回魔宫,至于你们的狗屁任务,等什么时候本君心情好了,什么时候再说。”   纸人欲哭无泪:“珏珏你不要这样哇,你这种态度老大会生气的,老大一生气就罚人,咱们何必呢?”   霍珏冷笑:“那就让他罚好了,本君拭目以待。”   纸人:“……”   你倒是拭目以待了,主要罚我监管不力啊!呜呜以后再也不给你开小灶了!   “珏珏啊,你听我分析哈,”虽说大魔王槽多无口,该哄还是得哄的,而且必须顺着他的心思哄:   “元矜不一定就抛弃你了,要知道修仙界售卖的船票都是无限期的,元矜的确买了三日前的票,但她很可能买完票之后就去找你了,只不过你们一直没碰上面而已!”   少年步履微顿,扭头睨向飘来晃去的纸人:“船票是无限期的?”   “对啊!”纸人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事儿有戏,连忙绞尽脑汁往这方面胡掰乱扯:   “你仔细想想,那卿良是谁?堂堂冥界之王炼狱之主,元矜在他手底下能落着好处?即便如你所说,她自有本事逃脱,可万一伤着碰着,路上耽搁了时间呢?所以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最起码当面把事情问清楚呀!”   云七一口气编完,连自己都记不全自己说了些什么,算了,甭管怎么样,先把大魔王哄回去再说!   求求美丽的元矜仙女善良一点,至少不是故意丢掉珏珏,不然大魔王指不定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另一边的霍珏听完它这番话倒真停了停,精致眼眉渐渐软化,绯色唇瓣亦微微抿起,似乎若有所思,但没多久他目光又变得格外防备敏锐,话语中满是嘲讽:   “哼,她哪里会去找我,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要我,这下可算称心如意了,居然还假惺惺地让我等她,嗤,真是一个恶毒又虚伪的女人!”   “……”   纸人实在听不下去了:“珏珏,你也太没良心了吧,这些天元矜日日给你买肉吃,对你又温柔又包容,还三番两次救你,危机关头让你先走,怎么就恶毒虚伪啦……”   “你闭嘴!”   少年骤然厉斥一声,目光尖锐地刺了过来,吓得纸人忙卷成一团滚远。   天呐怎么办,大魔王就不是个正常人,不懂道德,不讲道理,还偏执己见,一不高兴就凶它,呜呜它真的不想干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却见大魔王眸光陡亮,而后竟不管不顾地转身,开始沿着原路御术飞奔!   纸人都看懵了,回过神后慌忙追上去,无不惊喜道:“珏珏,你想通啦?”   少年身上郁气不知何时已散去大半,眼尾轻扬,半晌才哼唧着吐出一句:   “有人进过炎洞了。”   ……   赤炎魔域   元矜已在炎洞旁歇息多时,容辞说得不错,她确实被冥气伤得不轻,需要好好疗养,只是现在的她,并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更不愿白白接受他因她软弱所给予的施舍帮助。   不论有意无意,她不想以任何方式,任何借口,搏得他眼中一次又一次的愧疚。   这会让她恍惚觉得,他们之间可能从来就没存在过真正的情爱,一切皆是恩情堆砌起来的义务与责任。   你我都不过是被道德绑架傀儡,数百年来徒担这所谓虚名。   “咳……”元矜紧紧捂住胸口,眸中慢慢恢复一丝清明。   她大概有些走火入魔了,总爱这样胡思乱想,他们不见面倒算了,一旦容辞出现,则愈发无法避免。   元矜垂眸收敛术法,起身准备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早些找到真儿,她们也能早些回秦阳。   只不过她将将站稳身子,便隐约见前方一袭红影直直朝这边奔来,暗黑浓雾侵袭而至,她意识瞬间模糊不清。   最后那一刻,她似乎倒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中,抬头看到一张极美的脸,红唇张阖,在她耳畔不断轻唤着:“主人……”   可只在刹那间,身侧之人气息陡变,冰雪般的触感随之蔓延全身,她努力想要睁眼,堪堪瞧见白衣一角,以及那清冷凌冽的轮廓。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终究彻底失去知觉。 第35章 你该回去了,容辞   霍珏几乎是片刻不停地赶往赤炎魔域。   因为他迫切地想知道踏进炎洞的人究竟是谁, 是误闯魔域的路人,还是元矜那狠心的女人。   她真的没有丢下他么?她当真会来找他么?   霍珏突然想起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是只还不足巴掌大小狐狸, 刚刚睁眼便见到屋内打成一团的两个人,他知道那是他的爹爹和娘亲,他与他们血脉相连, 他们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于是他张嘴咿咿呀呀叫唤:   “爹爹,娘,抱抱……”   正在缠斗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 同时扭头看向他,黑漆漆的眼洞里却没有半丝作为父母的仁爱与怜慈,只剩下数不尽的算计和估量。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争执道:   “我说了再养一养, 它刚刚出生, 神魔之心还未长成, 你急什么?”   “呵呵,你以为待它魔心大成, 我们还有机会下手吗?恐怕早不是它的对手了吧,神魔之心有多逆天, 你不是不知道!”   空气沉默片刻,那阴媚男声再次响起:   “紫玉,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它是我们的孩子,你于心不忍也情有可原,但你想想,只消我们吃了它的心, 便极有可能突破壁垒,一举飞升神座,从此以后就能振兴我九尾一族,统领整个云澜大陆,难道你不期待吗?”   “我期待……”紫玉垂下眼:“可是它毕竟才出生啊,司延,我……我下不了手。”   “不用担心,我来动手,”司延低声诱哄:   “神魔之心我们一人一半,这孩子定是天道赐予我们的礼物,它宿命如此,紫玉,你莫要伤心了……”   小狐狸尚在牙牙学语,并不懂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看到男人慢慢朝它走过来,心里高兴极了,挥舞着四肢亲昵地滚进他怀里,却在下一秒,便骤然被利爪剖开胸口!   “嗷呜!”   小狐狸凄厉地尖啸一声,眼眶里泪水直流,它心脏处猛地绽放出一道强光,终是拼死逃过一劫。   可是它又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同领地的妖怪都欺负它,见它一身赤红皮毛,便想剐下来做成自己的衣裳。   迫不得已,它只能四处流浪躲避,日日忍饥挨饿,悄悄跟在其他幼崽身后,等它们的爹爹娘亲送食物回来,然后偷偷舔一点残汁肉沫。   若不小心被发现,便又是一顿暴打,打得它满地乱叫,漂亮的狐狸皮也变得千疮百孔,这儿破一块,那儿缺一撮,活生生成了个小丑八怪。   后来,它拖着一口气躲进了凡间,这里的人都不懂法术,而它也因受过重伤迟迟无法化形,它便这样漫无目的游荡着,渐渐地,它学会了偷,学会了抢,也学会怎样博得别人的同情喜爱,从而获取更多食物,没有人教过它何为善恶,只不过在一次次的绝境中,为了生存下去,它必须使尽手段。   之后有一天,出现了一对凡人夫妇,他们日日在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喂它吃食,最后竟商量说要收养它。   它简直不敢相信,原来这世上竟也有人愿意收留它么?   事实证明这不是做梦,那对夫妇当天晚上便把它抱回了家,他们喂它喝羊奶,替它洗去身上的污垢与灰尘,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随他们一起姓霍,名霍珏。   他们说从今以后它就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人要开开心心在一起。   它高兴得满屋子滚来滚去,对着木板傻兮兮地笑,它也是有爹爹娘亲的人啦!   就这样他们渡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小狐狸又乖又粘人,时常逗得霍氏夫妇开怀大笑,但有些时候他们又唉声叹气,始终心事重重。   原来两人年近不惑,却一直没有孩子,也正因如此,才收养了这看起来十分机灵的漂亮小狐狸。   小狐狸得知爹爹娘亲的心结后,一个人想了很久,最后狠了狠心,挤出一滴自己的精血混进了娘亲喝的药里,两个月后,娘亲果然诊出了喜脉!   霍氏夫妇高兴极了,他们原本不再做希望,没想到最后关头竟得上天厚赐!   小狐狸也很高兴,围着他们蹦蹦跳跳,爹爹娘亲的心愿总算达成啦。   然而,当这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一家人其乐融融时,霍氏夫妇却满脸沉重地对它说:   “珏珏,你走吧,家里银钱不够,入不敷出,实在养不起你了……”   小狐狸一时呆愣住,怎么就……不够了呢?他们一家人不是生活得好好的么,它还帮家里多添了一个弟弟,它以为他们会一直开开心心在一起的!   小狐狸彻底慌了,低低“嗷呜”着哀求,半夜三更跑去各种地方找食物回来,试图证明自己不需要花多少银钱;   它还特意为小弟弟做了个平安符,那是它一根根拔下自己毛发攒成的,它把这些都捧到他们面前,一双泪汪汪的眸子似乎在说:   “爹爹,娘亲,我很有用,不要赶我走,不要不要我……”   可惜一切终是徒劳,霍氏夫妇越来越不喜欢它,最后甚至开始用扫帚驱打:   “别再回来了,小畜牲!”   小畜牲……   小狐狸眼中光亮渐渐暗淡下去,呵,善变,欺骗,抛弃,谎言,人性本就如此啊……   所以元矜啊,你究竟有没有骗我呢?   “珏珏,你怎么不走啦?”纸人见大魔王一直停在魔域外,很是不解地催促。   霍珏墨玉般的瞳眸散发出幽幽光泽,顷刻间化作一团雾气扎进魔域之中。   他直奔魔域深处的炎洞,周围所有魔气都随着他翻飞起舞,涌成一团一团伴他左右。   神识中的云七目瞪口呆:“珏珏你控制一下,这里的魔物都快被你吸过来了……”   少年却是充耳不闻,他在魔域中畅通无阻,有如神助,不一会儿便来到曾经燃着魔焰的洞坑附近。   “咚,咚,咚……”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红衣萧飒的少年举目四望,然目之所及,皆是暗色茫然,他舔了舔绯色薄唇,慢慢握紧双拳。   而后,却只在一瞬回眸间,他蓦地瞧见前方不远处隔绝于暗夜之外的微弱蓝光!   荧荧点点,恍若仙神。   他竟是愣了愣,眼眶似有涩然。   无数魔物与他一起翻飞涌动,齐齐冲向那触手可及的光明。   “主人……”   “珏珏,你别太兴奋了,这么强的魔气,会伤到她的!”云七止不住提醒。   少年遽然一惊,嗤鼻嫌弃般震开所有魔物,堪堪抱住即将倒下的纤细蓝影。   “主人,主人……”   却不料一下瞬寒冰忽至,猛地袭上他手臂,抢过怀里已然昏厥过去的女子。   “你是那只狐狸?”容辞蹙了蹙额心,虽是疑问,语气却近乎肯定。   霍珏眯眼看向他揽在女人腰间的手,尖俏下颚微抬:“是又怎样,你来做什么。”   容辞目光极冷,有如实质落在他身上:“此处魔焰是否为你所食。”   “呵,你猜啊。”   容辞轻轻放下怀中之人,又在她身上设了层结界,方才亮出寒光剑,霎时间光亮如昼,那剑锋淬着万年玄冰之气,直直向他刺来!   霍珏瞳眸一紧,调动起周边魔物,准备与容辞过招缠斗。   “珏珏,不行啊,你眼下不是容辞的对手,即使身在魔域,你也很难打过他的!”纸人着急地喊道。   少年不耐烦地瞟了它一眼:“那怎么办。”   他现在可更烦容辞这疯批了。   纸人哪里想得出什么好法子,只会团团转,忽然它额顶金光一亮,连声道:   “珏珏你看,元矜快醒啦!”   霍珏下意识摇身一变,转眼又成了只小红狐,几下跳到元矜的结界外叫唤:“主人,救我!”   元矜此时将将睁眼,便见容辞手执长剑,星眸冷冷扫向这边,冰凉凛冽,直叫人不寒而栗。   她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一手拎起小狐狸,本能般翻身而退,向后远离数步,直至停下时,心中仍是“砰砰”直跳。   简直太荒谬了,就在刚才某一个瞬间,她竟当真觉得容辞想要杀了她!   这感觉真切到仿佛就存在于她的某一段记忆中,他注定因为另一个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几欲杀之后快……   可是怎么会呢,纵然深情不再,应当也……不至于此吧?   “阿衿,”容辞收回寒剑锋芒,几步上前:“这狐狸有问题。”   “它似魔非魔,却能食尽魔气,太过危险了。”   小狐狸理直气壮辩解:“我喜欢魔气又怎么了,主人说过不介意我是妖是魔,对不对呀主人?”   它说完亲昵地舔了舔她手腕,一副乖宝宝模样,看得容辞修眉紧皱,动手便要将狐狸打落下来。   元矜却轻轻抚上它脑袋,挡去了多半寒戾。   她平复下自己的心跳,抬眸定定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如今真儿既然已经找到,不如你早些回容连,你事务繁忙,实在不便久离。”   容辞额心皱得更紧,半晌薄唇轻启:“阿衿,它绝非善类,把它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理。”   “呜呜主人你看,总有坏人觊觎我……”   元矜扫了眼怀里的小东西,拢手捏了捏它耳尖,低声训斥:“你安静些。”   狐狸立刻老实了,委委屈屈闭上嘴,而后眯起眼睛往她手心蹭了蹭,蓬松的大尾巴一摇一摆。   “你不信我?”容辞捏着剑柄的手动了动,指骨泛白,眸色渐凉。   “我明白你的意思,”元矜面色淡淡:“只不过当初既然答应了收留它,又怎能如此草率地摆弄它的命运,我从未见过有人生来为恶,若它日后果真无可救药,我会亲自动手。”   她话音方落,容辞腰间玉牌忽然发亮,这回传来容拾春清朗的嗓音:   “师兄,陵芜真君到访,说是应你的吩咐来为宁宁诊治……”   突兀的声响令元矜微微一顿,随即又很快抬头:   “你该回去了,容辞。” 第36章 狐狸成了小姑娘   元矜是在临安城外送别容辞的, 他们并排走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正值凡间秋夏时节,路旁草木繁盛, 一眼望去,绿意无边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默着前行, 一直走到长路尽头。   元矜停下步伐,侧身面向他,打破了这难言的沉寂: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容辞稍稍偏首, 眸光中蕴藏着几不可见的沉冷,可当他触及她温煦面容时,又恍惚回到很久以前,也是在尘世间, 也正是此情此景, 他们扮做成婚的凡人夫妇, 不得已分开两地,竟长达悠悠数十载的岁月, 横跨一个少壮轮回。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他狠狠皱了下眉, 却不与她作应答,虚步踏上匍匐于地的白云, 甩袖绝尘而去了。   “哼, 主人,他居然不理你~”紧挨在元矜脚边的小狐狸哼哧一声,见缝插针般念叨某人坏话。   元矜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且不说他如何,你倒解释解释, 那魔焰是怎么回事。”   虽说她不会随意处置小狐狸,但有些事还是弄清楚为好,容辞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狐狸似魔非魔,却能如此完美地驾驭魔气,其后身世恐怕不简单。   “主人,那些火都被真儿吃了,真儿是不是很厉害?”小狐狸丝毫不隐瞒,一下跳进她怀中,满脸骄傲道。   元矜看着那求夸奖的小眼神,忍不住揉了揉它脑袋:“你吃完之后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啊主人,可舒服了呢!”   “所以这几天,你一直都呆在魔域么?”   “不是的,”说到这里小狐狸的声音突然失落下来:“我等了主人好久也不见主人来接我,只能自己出去找主人,呜呜我还以为主人不要我了……”   小狐狸边说边哭唧唧,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挤出两滴泪,似乎当真委屈得不行。   元矜目光慢慢软下来,是了,当时她与卿良对战,身上又添新伤,不宜再御器前行,便去离此处最近的坊市买了张直通秦阳的船票,然后横渡冼海,准备接上真儿一起,谁知半道竟自发沉入冼海中休养生息,这才耽误了些许时日。   “是我失策了,我在去往魔域的路上失去了意识,没能及时找到你,对不起。”   小狐狸眼睛眨巴眨巴:“主人是受伤了么?”   元矜安抚般拍了拍它脊背:“些许小伤罢了。”   原本只能算小伤,不过她出关未久身体虚弱,前些日子又遭冥邪所侵,再加上最近心绪不宁,种种原因相合,自然就成了大问题。   她的确该好好休养了,去海中修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水源灵力可操纵水之规则,统御这世间一切江海河流,故而在水里养伤自然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只可惜三山四海中的“四海”,大多位于偏远旮旯之地,鲜少出现在如容连那般繁华的修仙大陆。   所幸秦阳三面环海,于她再适合不过。   “对了真儿,”元矜忽然想起什么,低头试探道:“你……是不是可以化形了?”   她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隐约看见了一个模糊却无比美丽的面孔。   小狐狸被问得一愣,竟羞涩了一小下下,耳尖和尾巴都不由自主蜷缩起来 ,操着稚嫩的声音问:“主人看到了么?”   元矜见它如此,愈发确定自己所见并非幻象,眉眼漾开一抹温笑,抚着它后背道:   “看得并不真切,不过可以预见,我们家真儿化形后一定是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   本来心花怒放的某狐狸听完最后三个字彻底萎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是小姑娘了??   “哈哈哈哈哈哈……”纸人已经很不给面子地在神识里笑成一团:“珏珏,你,你是小姑娘哈哈哈……”   “闭嘴,”少年一个挑眼:“很好笑?”   纸人瞧见大魔王黑如锅底的脸,连忙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不好笑。”   “滚。”   这回纸人非但没自觉滚,反而飘近他叽叽歪歪掰扯:“哎呀珏珏,元矜这是夸你呢!”   “你想想看,一般男子能被认成小姑娘吗,那必须特别美,美得雌雄莫辨,才足够蛊惑人心啊!”   “是吗?”   “当然,珏珏,相信我,你就是天上地下最美的狐狸,不,是最美的男人!”   少年纤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好像也没毛病?   行吧,美就完事儿了。   全当她在夸他。   然而依旧很生气……   “真儿,你现在还能变回人形么?”元矜似乎察觉到了小狐狸的郁闷,以为它急缺一个展示的机会,便低头配合地问道。   岂料小狐狸脑袋撇向另一边,爪子无精打采耷拉下来,没好气咕噜一声:   “哼,不能。”   元矜倒也不恼,看似无奈地摇摇头:“小姑娘脾性还挺大。”   “……嗷呜。”   “真儿,不许咬人。”   “嗷~”   *   容辞驭云而去,没多久便回到了容连。   容拾春早已在门口候着,见着自家师兄连忙迎上去:   “师兄,你可算回来了,自从你走后,宁宁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愣是不接受陵芜真君的诊治……”   容拾春叹了口气,宁宁自己给自己打下噬心咒,那作用恐怕是加倍的,看得出师兄表面冷淡,实际还是心疼宁宁的,不然怎会行在路上也不忘传音陵芜真君?   只是宁宁这孩子当真倔得很,别人还真拿她没辙,也就师兄能治治她了,虽然近日他们师徒之间相处显然不如以往。唉,只希望宁宁听话一些,师兄也能省心点。   就是不知嫂嫂那边如何了,他给师兄报信时并没想那么多,也不晓得嫂嫂找着没有。   “师兄,嫂嫂安全了吗?”容拾春这样想着,忍不住顺口问道,不过既然师兄能这么快回来,他猜测嫂嫂应是无恙的。   然而容辞并未给他任何答复,只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前,素来清冷的容颜此刻更显冰寒。   容拾春这才后知后觉到师兄的不对,发现本来就高冷的师兄貌似比往日更冷了,他不由默默打了个寒颤,瞧这架势,师兄不会和嫂嫂吵架了吧?   那可是稀奇事儿,谁不知他师兄与嫂嫂是云天最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恩爱百年,可谓生死相许,当年成了多少道侣的精神标杆,竟也免不了夫妻吵闹这等俗事?   好吧,就算吵架,也是师兄自找的。   容拾春一边毫不客气地揣测,一边老实地不再出声,跟着师兄快步行至瑶光殿外。   此时陵芜已经来了有一阵了,正悠闲地坐在殿内品茶,由白轻泉好生招待着。   冷不丁瞥见门外那袭素白修影,笑眯眯放下玉杯,起身拱手向前:“尊上回来了。”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斟茶的白轻泉同样弯了个身,恭敬行礼:“弟子见过师尊,师叔。”   容拾春瞧着白轻泉稳重有礼的模样,心中可算安慰不少,不愧是颜颜最看重的后辈,果然十分懂事,且天赋异于常人,师兄又收了个好徒弟啊。   “怎么回事。”容辞夜眸扫过殿内两人,启唇简略道。   陵芜指了指外头:“你的小徒弟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诊治,这让我也很为难啊。”   容辞眉心凝着,片刻后对陵芜微微颔首:“有劳真君跑一趟,相关报酬师弟会与你结算,本尊便不留真君了。”   陵芜有些讶异地抬起眼皮:“这就不管了?”   容辞却不再多言,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好吧,”陵芜无谓地点点头:“不过我听说夫人因青云大会之事,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却又久久没到秦阳,尊上此番出门便是为了找夫人吧?”   “看来夫人还是有些手段的。”   陵芜目光意味深长,如此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可不就是这类女人惯用的伎俩?   陵芜觉得自己抓住了精髓,还要说些什么,忽然间被人一撞,紧接着一小杯茶水不偏不倚泼在了他胸口。   “你……”陵芜脸色一变,怒看向身旁神色如常的少女。   却见少女不慌不忙捏了个净身诀,面不改色道:“十分抱歉,弟子一时手滑,得罪了。”   容拾春对自家外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表示十分敬佩,不忘及时站出来解围:   “轻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毛手毛脚,还望真君见谅。”   陵芜冷哼一声,拿起自己的东西拂袖而去。   容拾春还需结算对方银钱,便跟上去亲自相送:“真君这边请……”   直待两人走远,容辞方才瞟向若无其事的白轻泉,只淡淡道出四字:“下不为例。”   白轻泉脸上多了层敬色,双手交叠,深鞠一躬:“弟子遵命。”   容辞默然片刻,转身往瑶光殿旁的院子走去。   这会儿莫宁正受着噬心咒的折磨,当真宛如百爪挠心,整个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这伙人一沾上白月光就跟中了邪似的,脑子都不正常了,她可不奢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偏爱。   她那师尊一听说白月光有事,不也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么。   虐文替身就是这么惨,不过她现在看得很开,男主一心想着白月光,她就等个机会金蝉脱壳,走之前再坑一把这群狗东西。   莫宁正计划着,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哟,师尊竟然这么快回来了?   “宁儿,为何拒绝陵芜真君的诊治。”容辞轻扫了眼她额上汗水,清淡嗓音透着一股子冷肃。   莫宁笑着眯眼:“多谢师尊好意,弟子担不起。”   容辞眉宇未有一丝温度:“也罢,你这一阵闹够了,受点教训是应该的,日后再莫惹是生非。”   看着他一如既往冰凉的容颜,莫宁咬了咬唇。   从前的她一心痴恋师尊,自做他徒弟开始便满心爱慕于他,为了师尊她拼命努力委曲求全,想尽法子逗师尊开心,可又换来了什么呢,他的冷脸和与真爱的旧情复燃?   莫宁嘴角扭了一下:“谨遵师尊教诲。”。   容辞见状亦不再多加斥责,指尖冰凌闪过,只略施小法替她保住心脉,道:   “好好休息吧。” 第37章 终回秦阳/所以主人会更……   元矜终于带着狐狸顺利踏上了去往秦阳的云船。   途中这狐狸愣是缠着她又买了好些糖葫芦, 现下正一口一个,巴巴儿等着她投喂。   “主人,我晕~”   小狐狸好容易嚼完最后一个糖葫芦, 懒懒打了个饱嗝,趴在元矜怀中恹恹道。   元矜揉揉它脑袋,抬眸扫了眼周围都安静盘坐着的船友, 只能起身悄悄走到船头。   微风拂来,船只依旧在慢慢晃荡,不过感觉好了许多。   “你倒是个娇气的。”元矜纤白玉指点在它额间,一滴淡蓝水珠随着她动作徐徐晕开, 小狐狸精神浑然一震。   “珏珏,她好疼你呀~”看得纸人都羡慕了。   神识中倚在金榻上的少年唇角微翘,但马上又撇嘴嫌弃道:“这什么破船,也太寒碜了。”   云七见他面露不满, 连忙解释:   “修仙界的通行船只大都如此, 元矜买的船票已经是最贵的啦, 你瞅瞅,这么大一艘船才十人不到呢!更别说还给提供了专门的休憩阵法。”   休憩阵法还是蛮贵的, 里头相当于一个小小的芥子空间,房屋, 床,桌椅, 茶水点心, 甚至笔墨书籍一应俱全,除却仍免不了船只的摇晃感外,其余与平常所住无异。   听说这云船背后的少东家,也就是现任的楚家家主楚旸, 乃是花了重金才请来一流的阵术师布下这些休憩阵法,可见楚家对云船生意的重视,不仅只面向寻常仙人,还有心拿下仙门世族的市场。   不过话说回来,云船再怎么好也是及不上自己的法器宠兽的,但凡有实力豢养坐骑或是修为足够深厚的仙家,哪个不是独来独往?即便这样费力了些。   可惜啊,大多修仙世族乃至北陆宗门的子弟,都不一定有胆量独自远行,毕竟天下那么大,危险那么多,云船至少能大体上保证安全,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便足够了。   而能如容辞当年一般,不足三品便孤身闯荡三山四海,踏遍凡世妖林者,世间又有几个?   英才难求罢了。   然对于元矜而言,能在最美好的年岁遇上这般少年,既是她的幸运,或许也是她的劫难。   拥有时多快乐,失去时必然就多痛苦。听多了山盟海誓,却见过几人至死不渝?   元矜一手抚着狐狸,目光眺望向远方天际,但见云雾袅袅,江川悠然,端是一派秀丽山河。   如此景象,当真赏心悦目。   “主人,我们还有多久到呀?”小狐狸恢复了活力,调皮地攀上元矜肩头,晃荡着尾巴问道。   “快了,”元矜知它乘船这几日憋得不行,很是体恤道:“再过一个时辰便可行至秦阳境外,届时我们下船徒步行过去即可。”   小狐狸软软哼唧一声,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便瞧见元矜修长脖颈与柔美侧颜,那一抹莹白在霞光映射下极为耀眼,诱着它慢慢屏息凑近……   “珏珏,你想做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纸人好奇的声音,猛地打散少年朦胧旖念。那张美艳若妖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窘色,语气却是不胜其烦:   “我不过想闻闻她身上的香味儿,你喊什么!”   纸人又莫名其妙受到训斥,一时很是委屈,它明明也没喊叫,只是正常提问呀,珏珏这么大反应干嘛?   “以后没本君允许,你不要讲话。”   “……”   “哦。”   好吧,它云小七大概是最窝囊的天地规则了……   纸人默默飘荡,眼瞧着大魔王一个人闷了好一会儿,方才郁郁开口:   “冥王一事,老头怎么说。”   纸人倒也不记仇,又颠颠儿飘过来答道:“老大也说此事的确甚为怪异。”   “他这不是废话么?本君与那白毛怪素无交集,可他一出现就想要本君的性命,是个人都知道奇怪。”   白毛怪?哈哈大魔王简直了,若是尊贵神秘的冥王殿下知道自己被人取了这么个外号,只怕炼狱都得给翻过来。   “珏珏别急嘛,老大还说了,他会查明缘由的!”   “怪不得云天越来越辣鸡,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少年冷艳一笑:   “身为天道,竟如此废物,本君要你们何用。”   “……”   好家伙,这一开口就把他们整个云天大陆都贬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哼,任你如何不服,我们云天就是比云澜强!”   “那又怎样,”少年眉眼微斜:“你们所谓的天道不还是得求本君办事么?”   “什么叫求?那是交易,交易!”就像老大和容辞的交易一样!   “呵。”   事关民族荣辱,纸人格外坚贞:“呵什么呵,告诉你,你,你不完成任务休想回云澜,就等着……”   霍珏恻视:“等着什么。”   纸人咳了咳,随即滚向离他最远的一角,怂道:“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话落片刻,无事发生。   纸人偷偷探出个头,它以为大魔王会教训它一顿呢,没想到大魔王反倒自个儿沉思起来?   难道大魔王终于认识到自己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开始自我反省了么?   然而事实证明纸人想得太多了,下一刻,它便被少年两指夹住,两条小短腿可怜巴巴地抖啊抖。   “你去告诉老头,本君想何时回云澜就何时回,轮不着他管。”   “?”   云七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这是他们刚才吵架的重点吗?   “你不是一心想早些回去?”   霍珏稍稍抬眸,看向女人近在咫尺的轮廓,忽而大发善心将纸人一下弹开:   “本君想如何,跟你们没关系。”   “啪”地一声,云七下巴着地,它揉了揉自己的纸脸,深深觉得大魔王真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但有时候吧,又十分像小孩儿。   就比如他以为元矜扔下他跑了的那天,气哄哄地便要回魔宫,什么任务都不管了,看上去十分吓人,谁也劝不动,然而当发现元矜没丢下他后,又迅速变了副脸色,仿佛之前那些不愉快统统都没存在过,开开心心跑回元矜身边,还死皮赖脸讨要糖葫芦吃。   如同孩童怄气般,误会来得快去得快,哭笑无痕,毫无芥蒂,末了必得让人哄一哄,抱一抱才行。   当然,这个人目前只能是元矜,反正它是哄不住大魔王的,大魔王对别人可凶了!   “姑娘为何站在船头,有何不适么?”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惹得元矜和小狐狸同时回首,只见对面站着个俊秀男子,单看他穿着气度便知不凡,端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元矜微作一礼:“仙友见笑,我家狐狸有些晕船,故而来这边吹一吹风。”   “原是如此,”男子作了个揖,认真道:“看来云船尚有不足,怠慢贵客了。”   元矜听他这语气,不由疑惑:“仙友是……”   “在下楚旸,乃是云船的主人,这些天正在复查船只纰漏之处,”他说着递上自己木令:“此次着实抱歉,这木令为楚庄贵人所有,日后凭它去楚家任一店铺皆可享八成优价,还望贵客笑纳。”   元矜笑着接下木令:“原来是楚庄主,久闻楚庄主善精商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旸挑了挑眉:“哦?姑娘听说过在下?”   他素来低调简朴,又以汲营钱财为己任,在修仙之人中声望并不算大。不过能登上这艘云船之人且不论仙阶修为,大多都是非富即贵的,见识广一些也不足为奇。   正当元矜欲开口接话时,他身后忽闪现一老仆,恭敬道:“少主,已经查清楚了,当日闯入店铺之人,似是魔族,可又不全是……”   楚旸皱了皱眉:“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不全是?钟叔,你尽管放心,无论妖魔,敢侵犯楚氏地域者,我必叫他付出代价。”   钟叔面露难色:“少主,大执事说此人气息似魔非魔,十分诡异。”   楚旸脸色略有些凝重,但很快又隐下情绪,回过头礼貌地告别元矜后,直接从船上消失了去。   元矜自然听清了主仆俩的对话,于是反手将狐狸拎到身前,一下捏住它耳尖:   “是你吧?”   小狐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主人,你在说什么呀。”   “还装,”元矜丝毫不吃它那套:“似魔非魔,天下间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小狐狸扁着嘴巴哼唧了一声,鼓着脸不说话了。   元矜弹了它一个脑瓜嘣:“可有毁物?”   小狐狸可怜兮兮地抖了抖耳朵:“嗷~”   元矜明白了,又问:“可有伤人?”   顿时狐狸脑袋连着尾巴都摇起来:“主人,真儿没有伤人~”   元矜和悦稍许:“日后你若再如此任性无理,也不用日日跟着我了,索性将你送去冥王那处,请他好生教教你道理。”   “呜呜主人太坏了……”   小狐狸嘴一撇,眼睛也水汪汪的,倒真像是受了惊吓般大哭起来。   元矜知它惯会撒娇扮可怜,却还是被那小模样勾住了,轻叹一声,放软语气道:   “妖也好魔也罢,我从不信这世间有人生而为恶,修行之路虽艰险残忍,但仗着自身强大便恃强凌弱,巧取豪夺者,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毕竟规则在上,若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只是一句空言,又何来天道那万世之功德。”   听她一席话,云七突然悟了,感情老大被容辞抢去那么多功德是恶有恶报啊!   “呜呜主人会不会把真儿送走……”小狐狸可不管那些,它只哭哭唧唧缠着元矜反复问到底。   元矜当真头疼这找不着重点的狐狸,大概以前也从未有人教过它这些东西,罢了,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教育,小家伙天资极高,断不能长歪了。   “自然是看你表现。”   “呜呜呜主人不要我了……”   元矜食指贴在它嘴巴上:“不许哭了。”   “若非知晓你是个漂亮小姑娘,这成日哭哭啼啼的,我定要将你扔出去才好。”   小狐狸一下就噤声了,眼珠子里还含着晶莹的泪水。   忽然,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手指:“真儿是为了找主人才闯进去的。”   “那也不行,”元矜收回手:“你不会和和气气问么,非要做强盗土匪之流?”   小狐狸这回格外乖巧:“真儿知道错了~”   元矜适才满意:“我会留下一笔灵石给楚庄主作为补偿,日后有缘相见,你再好好给人家当面致歉。”   “哼,那个伪君子又丑又心怀不轨,才不会和他再见面……”   “你嘀咕什么呢。”   小狐狸扬起脑袋:“真儿都听主人的~”   元矜安慰些许:“我虽探不清你年岁,但看你懵懂如幼童,想来也是身世孤零,无人教化,以后跟着我,便要学会好好做人,懂了么?”   “真儿懂了,”小狐狸复又雀跃起来:“主人,你是不是更喜欢女孩子呀?”   “倒也不是,”元矜思及灵儿,目色怅然:“只不过女孩儿终究纵宠些罢了。”   “所以主人会更宠真儿吗?”   “女孩儿太娇惯也不成样子,你以后不许再哭哭啼啼。”   “嗷~”   “知道啦主人……” 第38章 真儿也喜欢主人   元矜估算得极准, 午时过后,一人一狐顺顺当当下了云船,稍后只需渡过一条洛河, 便能抵达秦阳城外。   一路上元矜都在教导这只狐狸何为仁义礼信,告诉它善恶之别,并顺带讲述了天道功德, 妖魔祸乱,世间因果,六界轮回等玄而又玄的知识。   小狐狸倒是极为乖巧地边听边点头,至于究竟听进去多少, 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它生性机灵,听完竟开始像模像样提起问题来:“主人,既然你说六界同源,众生平等, 那为何世人皆崇仰仙神, 而斥恨妖魔呢?”   “自然是因为妖魔作乱太多, 才被所凡世唾弃,”元矜看着小家伙求知的眼神, 不吝解释:   “仙,妖, 冥,魔, 原本便只是不同的灵力而已, 并非由于他们天生是妖魔,所以偏要作乱;而是自古妖魔祸事太多,才会给人以‘妖魔便是恶人’的印象。”   “否则,同属于阴诡之力的冥族, 为何不受世人排斥?可见修习何种灵力并不重要,本身善恶好坏才是根本。”   “只不过在云天大陆,修仙才是各派主流,除却极个别天性近妖魔者,妖修,魔修着实少之又少,可事实上,无论走哪条路,只消潜心修炼,皆有机会通往成神大道。”   “真的吗?”小狐狸跳进元矜怀里:“可为什么真儿从未听说过一位神明呢?”   元矜低叹:“成神之路太过艰难罢了。”   每一界中的翘楚人物,譬如仙尊容辞,冥王卿良,或许日后还有魔族的魔君,妖族的妖皇等,纵然他们修为登峰造极,必通规则之力,却也尚未悟得神道,如她这般不过稍有些资质的仙人,则更是长路漫漫了。   记得当年曾有一则隐世预言,道容辞天资异禀,惊才绝艳,言明他们不可能一同飞升神界,而神座容辞也注定不会与谁一生一世。   此话虽为传闻笑谈,却引得容辞戾火攻心日夜难寐,时刻守在她身边还不够,最后竟背着她在阴阳双生契上加刻下一句:   “誓同生死,共赴神道。”   看得她又好气又好笑,传言而已,何必当真,   不过现在想想,这应当便是那时少年最热烈纯粹的爱意了吧。   “主人,那成了神之后呢,有了神明六界就会更好么?”小狐狸见元矜目色游离,一脸不开心地问道。   元矜略微回过神来,点点头:“古籍上的确是这么写的,但我对此……却颇有疑惑。”   “什么疑惑呀?”   “若神爱世人,那固然是歌功颂德,太平天下;可若神憎苍生,又该当如何呢?”   届时还有什么力量足够抗衡他呢?即便天道规则在上,恐怕也难以尽数保全吧。   “简直说得太对了!”神识中的纸人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拍手称绝。   容辞那疯批可不就是胡搞乱搞,搞得世道大乱,而又无人可奈何,最终逼得老大散尽功德,与他达成交易么?   亏得老大一直以为他光风霁月,心怀苍生,只盼他早日登顶神坐,不想换来这么个结果。   呸!   “有你什么事。”   霍珏冷不丁听到个破坏气氛不合时宜的声音,心头一烦,警告性地瞥了纸人一眼。   纸人顿时蔫下去,即刻噤了声。   外头元矜已走至洛河边,只见她并未使用术法,径直踏步而上,四周水流皆绕着她嬉戏飞舞,却不染衣襟分毫,竟是如履平地缓缓漫步而行。   “不过我一直觉得,有多大的本事,就需担多大的责任,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想来能破境成神之人自是有这份胸襟在的。”   元矜这边耐心讲述着,小狐狸却陡然被那些围着他们的水滴吸引过去,左右四望道:   “好漂亮呀主人!”   说着便伸出爪子想摸摸那些灵活游走的水流,摸到后尤嫌不够,竟是一头栽进水中,嗷嗷扑腾着,成了个落汤狐狸。   元矜忍住笑将小家伙捞起来,素手一拂便将它身上的水滴尽数引回了河中:“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小狐狸窝在她怀里抖了抖毛发,噘嘴不满道:“为什么主人能在水上走路,真儿就不能?”   “各有所长罢了,你在魔域时不也如鱼得水么?”   她的水源之力可驾驭世间水流,凡是江河湖海,无不与她亲近,哪怕她有朝一日修为尽毁,术法全无,亦可以神魂为祭,化身万千灵水,求得山城永固。   这便是规则的力量。   “主人什么都知道,好厉害呀~”   “就属你嘴甜。”   一人一狐边说边笑着,不知不觉已走过大半洛河。远方炊烟漫漫,山雾渺渺,绵长无尽的河水上,蓝衣女子从容踱步而来,姿态优雅,衣袂飘然,周身清水环绕,恍惚似洛神重现凡尘。   与她这边的淡定悠闲想比,被挡在秦阳城外好几天的苏颜颜简直度日如年。   她当时一听说嫂嫂回了秦阳,拎起包袱便要追随嫂嫂的步伐,秦阳城远隔万里,她还没去玩儿过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总归她如今处处受师兄冷眼,哪儿有跟着嫂嫂来得痛快,还能多陪嫂嫂解解闷,可谓一举两得。   况且这事儿可是得了师兄默许的,走之前师兄还暗戳戳扔了块玉牌给她。可别小瞧这玉牌,它从属于师兄腰间那块石玉,统共就没几块,是少数能与师兄直接传音的法器之一。   苏颜颜心想,师兄这么做肯定是不放心嫂嫂,希望她传回去点消息,哼,这她可就不乐意了,指望她办事儿还那么高冷,谁理他呀。   结果人到了秦阳,连门都进不了,还得知嫂嫂根本就没回来过!   嫂嫂比她早行几天,就算乘坐云船也该到了,怎么可能比她晚呢?苏颜颜一下慌了,生怕嫂嫂出事,先是急急忙忙传音给师兄,而后又想快些入秦阳告知伯父伯母,哪里晓得秦阳城外的守卫压根就不放她进去!   说什么外人进出秦阳必须有通关文牒,无一例外。   她都解释八百遍了,她是他们家大小姐的夫君的嫡亲师弟的准未婚妻!   然而人家并不搭理,一脸看骗子的表情,生生给她拦在门外,只说有待通禀。   好嘛,一通禀就两三天,再接着就没消息了,苏颜颜一气之下,原打算撸起袖子硬闯,然后惊讶地发现秦阳城外竟包裹着一层极为浅淡的天蓝水罩,远看上去波光粼粼,灵气盎然。   莫非这便是春儿提起过的水源灵墙?   苏颜颜悻悻收手,再怎么说她也不能破坏嫂嫂设下的保护罩吧,虽说这并不是她想破坏就能破坏的……   实在无法,苏颜颜只能默默蹲守在秦阳城外,自上次联系后师兄也没理过她了,她一边担心嫂嫂,一边唾弃师兄,一边在回家和等待之间反复横跳,最后索性在秦阳城内外走动的商贩手里买了本小蓝皮,“心平气和”读了起来。   只不过当她津津有味看完整本时,却发现剧情在高潮处戛然而止,细细一问才知这只是上半册,苏颜颜正看到精彩的地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便找着那人想买下半册,结果被告知下半册作者根本没写完?   ……苏颜颜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的笔者,没写完印出来干什么,这不是害人跳坑吗?!   她翻到第一页看了下作者名字:日免。   很好,本小姐记住你了。   就在苏颜颜无比郁闷间,前方人来人往的小闹市中,慢慢走出一抹淡蓝身影,那不正是嫂嫂么?   苏颜颜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大喜过望,忙将话本扔进储物袋中,边跑边大喊:   “嫂嫂!”   “颜颜?”元矜原本正教肩膀上的小狐狸如何控制自身之力,如何更好地修炼,忽而听到一声惊喊,不由抬眼望去,竟是好几日不见的苏颜颜。   “你怎会在秦阳?”   “我当然是来找嫂嫂的……”苏颜颜心里委屈,叽里咕噜把这些天的遭遇全都吐了出来,听得元矜忍俊不禁:   “秦阳素来戒卫森严,父亲上任后尤是如此,你多多见谅。”   苏颜颜一脸无奈:“既是嫂嫂的故乡,还说什么见不见谅。”   元矜面色温和:“这次你便随我一同进去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躺,定不能怠慢了你。”   苏颜颜闻言笑嘻嘻搂住她胳膊:“嫂嫂最好了。”   这动作惹得坐在元矜肩膀上的狐狸嫌弃似地换了一边,小嘴里轻轻哼嗤出一声。   苏颜颜的注意力适才转到这狐狸身上,眼中惊艳一闪而过,不由啧啧称奇:“咦,才几日没见,我怎么觉着你变得更加……”   她话到嘴边下意识一顿,实在没太好意思把“魅惑”二字说出口,斟酌了半刻才接着上句道:   “好看了?”   某狐狸闻言高高扬起脑袋,理都不理她。   倒是元矜嘴角浮现一抹浅笑:“真儿原本便生得漂亮,任谁见了都会喜欢。”   小狐狸耳尖蓦地动了动,蓬松的尾巴甩啊甩,两只小爪子悄悄靠近合拢。   突然间,它似是下定决心般猛地拱近元矜,极快地舔了下她脸颊,口中说着讨喜的童言稚语:   “真儿也喜欢主人~” 第39章 扮演一世夫妻   “轰隆隆……”   容连又开始下雨了, 今年的雷雨天似乎比往常更为频繁,这对于修仙界来说实非善事。   瑶光殿内的莲座上,容辞正闭目静修, 落落白衣铺陈开来,远看去便如画般宁静悠远。   他听到外头的惊雷声,眉心动了动, 而后缓缓睁眸。   转眼阿衿已离开三月了。   骤雨忽至,淅淅沥沥打湿了窗牖门庭,容辞目光正对向殿外,望着那连绵不绝的雨滴从天而降, 似缠成线一般,直直将他勾回已然久远的当年。   那时他和阿衿尚且年少,几番游走于凡世,却发现因妖邪暗中挑拨作祟, 故引得战乱频发, 多国动荡, 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为阻止生灵涂炭,也为积攒累世功德, 他们毫不犹豫受下天道封印,曾在凡间扮过一世夫妻。   他是战无不胜的绝世名将, 她是步步为营的摄政公主。   他们奉旨成婚,默契非常;   他们精心筹谋, 聚少离多。   不知为何, 思及此处,容辞眼前竟似蒙上一层薄雾般一点点灰暗起来,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透过些许微光, 看清了她一如既往沉静的容颜。   是了,他的阿衿无论何时都是这样温和沉静,哪怕仙魔决战之日万千军马兵临城下,也能面不改色地同他出谋划策,然后视死如归般与他共赴穷途。   只消她坐在那处,便叫人心静神宁,再无惧任何困苦艰难。   正如当年纷乱凡世,纵然他们敛去术法,亦无损她气质高洁。   记得那个时候人间各国林立,打起仗来无休无止,而他们的任务便是结束乱世,一统山河。   她从一个岌岌可危的王室公主,与他一起,一步一步定乾坤,谋天下,明明心知不过假扮夫妻数十载,却也生出丝丝缱绻情缘。   因着战火连天,他常年出征在外,最后那次,竟足足分别了二十多个春秋。   当初离别,她独身纵马于潼关相送;经年后再次相见,却皆已过不惑之年。   他自是归心似箭,一个人快马加鞭赶回京畿要地,适逢天降雷雨,不得已欲躲进城外庙中,却见一女子撑伞迎面走来,不偏不倚在他面前站定,只略略抬眸,便伸手将他纳入绣伞之下。   雨珠噼里啪啦打落在油纸面上,包裹住伞下相拥而立的身影,两人都紧紧抱着对方,谁也舍不得松手。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他们亦是在这样的雨日,对着天地起誓,撑伞相拥,一夕定情。   容辞愣愣望着画面愈拉愈远,忽然间眼帘一花,便瞧殿外匆匆走来四人,正是容拾春,乔思,莫宁以及莫宁身后的布衣男子,皆等待在廊檐下躬身求见。   他敛了敛眸,挥手撤去结界,几人顿时鱼贯而入。   “师兄,”容拾春率先踏进,连声求救:“你快管管,宁宁这次竟从外带回了个男人,说是,说是……”   相比他的局促,莫宁倒一脸淡定:“师叔何必吞吞吐吐,乐生与我早有婚约,本就是我的未婚夫。”   夹在中间的乔思默默听着他们说话,愣是一言没发,事实上,如果不是容师叔非扯着她来主峰,她一定能闪多远闪多远,完全不想介入这件事情当中。   那乐生是什么人?乐家的独子啊,准确来说,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因私通魔族罪被判灭门的乐家独子。   没想到他们家还有点本事,在那样严密的监视下还能狸猫换太子,偷偷留下一条血脉。   至于乐家和莫家的婚约,以前的确是有过的,但后来乐家全族灭门,婚约自然不了了之,谁知道这莫宁不仅将人找了出来,还满心旧事重提。   若她当真因婚约嫁给乐生,乔思倒有几分敬佩,只不过乐生仙界罪人的身份是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摆脱。   容辞面色微沉,目光瞟了眼众人,薄唇轻启:“乐生?”   容拾春意会,连忙道:“师兄,正是二十多年前的乐家……”   要说这桩案子,得从百多年前的仙魔大战说起,那时各方鏖战,乐家竟伙同魔族里应外合,导致损伤十分惨重,又因他们做得极其隐秘,直至事后七八十年,在师兄锲而不舍的查探下方才水落石出。   师兄当即震怒,毕竟若非情况那样危急,嫂嫂或许不必耗尽精血,整个修仙界也对乐家恨到了骨子里,一致同意处以魂飞魄散的极刑。   这惩罚的确残忍了些,所以他猜测当年是师兄故意放水,给乐家子孙留下一脉,才有了现在好生生站在这里的乐生。   容辞脸色更沉,眸底一片讳莫如深,叫人摸不清喜怒。   莫宁却一点不怕,对于她来说,乐生的身世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乐生是可以为她豁出命去的人,而且以后会一手创建邪派。   “师兄,此事该如何处理?”容拾春见师兄久不发言,只能再次站出来请示。   容辞微蹙着眉头,沉默良久,忽而看向莫宁:“你从何处找到他的。”   “途中偶遇罢了。”   莫宁张口便来,她一直细细观察自己这位师尊,他似乎比往常更冷,看上去显然有些不悦。   她不就带了个“未婚夫”回来么,她这光风霁月又冷情冷心的师尊怎么还生上气了?   随即她转念一想,似是明白了什么,莫名有点爽,然而好戏还远没开始。   “师尊,师叔,我与乐生婚约在身,断不能因他落魄弃他于不顾,师尊不会不同意吧?”   “宁宁啊,你不知道这个人……”   “师弟,”容拾春剩下的话未说完便被容辞骤然打断,他淡淡扫了眼莫宁身后的青年:   “不必说了,留下来吧。”   容拾春一顿,知道师兄这是起了恻隐之心,允他在容连既是收留也是监视。   他无奈叹了声,拱手应道:“是,师兄。”   *   秦阳城内名不见经传的小巷子里,一只赤红小狐狸和一个橙衣女子正飞速穿梭,最后齐齐停在一个打着卖水果招牌的小摊贩面前。   “真真,你确定……水晶球没出错?”苏颜颜不由转向身旁小狐狸,颇为怀疑地问道。   他们这次背着嫂嫂出来,不为别的,就为“捉拿”无良作者日免。   说来也巧,自打他们在秦阳安顿下来后,这狐狸便天天嚷着要听话本,嫂嫂实在受不了它撒娇耍赖,只能由着它去。   哪晓得这狐狸千挑万选,偏偏就看中了曾经坑过她的那本、只写了上半册的小蓝皮:《尧音》。   小狐狸当时不知道呀,兴致冲冲央着嫂嫂边看边讲给她听,结果整个故事进行到男女主即将解契时戛然而止。   待它正要询问下半册在何处时,苏颜颜忙幸灾乐祸跳出来,告诉它下半册作者还没写完,心想总算有人跟她一起跳坑了。   然而狐狸不走寻常路,日日在外晃荡,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打听出笔者日免现下就在秦阳城,并且搞到了日免画像,然后又缠着嫂嫂借来水晶球,七拐八绕终于得出日免的具体下落,便是眼前这水果摊后正聚精会神看着书的……小尼姑了。   “道友,水果怎么卖。”苏颜颜见小狐狸盯着水晶球不作理会,只能自己开口试探,如果对方当真是日免,打一顿也未尝不可。   只见那人眼皮都不抬一下,张嘴就来:“五十灵石一斤,一口价不还价。”   “五十灵石一斤?”   苏颜颜眼角抽了抽,这人想钱想疯了吧,就算容连那种繁华的修仙圣地,也不敢这么叫价啊,最贵的水果能卖到二十一斤就很不错了。   这个奸商……   苏颜颜当下也不讲客气了,直接绕过摊贩,抽去她手中书本,俯首睨视:“你就是日免吧?”   某尼姑被人夺走心爱的小蓝皮,正想发作来着,陡然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竟是掏出法器原地窜逃,却不知从何处蹦出条狐狸,那毛茸茸的尾巴一扫,便将法器没收,苏颜颜顺势揪住她后领:   “你跑什么啊?”   小尼姑见她术法高强,心知逃不掉了,忙不迭辩解道:“仙女仙女,我不是日免,我是日免的同胞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   这话直接给苏颜颜逗笑了:“呦,看来你还知道自己声名狼藉,所以才不敢以真名示人啊。”   小尼姑面上不忿,正待反驳时,只见一极为漂亮的红狐狸跃上水果摊,对着她趾高气扬道:   “《尧音》的下半册在哪里?”   日免闻言哀嚎:“说了多少遍,正在写正在写,为什么没人信我?!”   苏颜颜呵呵一声:“距上半册问世已经过去十年了,你一本书要写十年是吧?”   “当然啦,”日免理直气壮:“十年磨一剑,何况一本书?”   “我……”苏颜颜举起手恐吓:“你就活该挨打。”   日免迅速抱头大喊:“贫尼我都已经躲到这种荒山野岭来了,居然还有人穷追不舍,我说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笔者……”   “等等,先别急着打,”霍珏忽然出声止住苏颜颜,好整以暇看向小尼姑:   “本君问你,上半册结尾处,尧音与洛华是否成功解契。”   日免悄摸露出只眼睛:“你想让我剧透?这不可能,我是个有原则的笔者。”   小狐狸嗤笑一声,不等它说话,苏颜颜的拳头便招呼上来:“少废话,快说!”   “说说说……肯定解契成功了呀,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小红狐稍稍眯眼,看样子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矫健地跃身下地:   “好了,带她回去见主人吧。”   苏颜颜正想照办,突然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对,虽然她也痛恨日免这坑货,但凭什么听一只狐狸的吩咐?又为什么要带人去见嫂嫂?   “怎么?”   狐狸见她没动静,慢悠悠转过头,幽魅双眸不疾不徐扫过她,只那一眼,苏颜颜竟似鬼迷心窍般怔住,不由自主应和道:   “来了……” 第40章 不会怀了吧   “大姐姐你看, 鹊儿会叠小船啦!”   生机盎然的庭院中,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将自己刚叠好的小纸船捧在手心,献宝似的跑到元矜面前。   元矜放下手中书本, 望着幺妹眉眼间尽是怜爱:“鹊儿真聪明。”   “嘻嘻这个送给大姐姐,鹊儿还要叠更多小船,以后我们就能去海边玩啦!”   得到夸奖的小元鹊喜笑颜开, 美滋滋把船放上元矜手心,而后又自顾自地蹲下小身子开始鼓捣了。   元矜柔笑着将小船收进储物玉镯内,又为鹊儿多摘了一摞桐叶,任由她尽情叠玩。   秦阳三面环海, 古籍中“三山四海”里的“四海”,秦阳便独揽其三。   除却城门口那处,余者皆毗邻一望无际的海域,海域中水源灵气浩瀚汹涌, 一波一波冲击着秦阳边缘, 如此地势对于元矜这种水源灵力者来说, 自然再好不过;但对于其他修仙者而言,却是大大的灾难。   众所周知, 水源灵气并非任谁都能吸纳的天地灵力,当这种灵气过于浓郁且不能为人所用时, 便会反过来渐渐吞噬地域中的其他仙气包括生灵。   若无有效防御,久而久之, 此地大概就渐渐同化成一片汪洋大海了, 数千年前秦阳南边的那些城池不正是这样消亡的么?   故而秦阳城内的子民从来都不敢接近海域边缘,而城主们则世世代代致力于海边防御,唯恐秦阳日后如同其他地域一样被大海淹没殆尽,这也是元矜从小主修防御的重要原因。   当她第一次成功构建起水源灵墙, 完完全全抵御住来自大海的侵蚀时,整个秦阳城都在敲锣打鼓,奔走相告,奉她为救世神明,大家终于可以安心修炼,再不用担忧被水源反噬,此后几百年间,外乡人也渐渐愿意踏足秦阳,更加促进了秦阳的发展。   可即便如此,母亲也从不允许小妹走出水源灵墙一步,生怕她被那浓郁灵气伤了根本,只是小妹又偏生喜欢大海,便日日叠起小船,等着长大后去海里游玩。   元矜倒是心疼妹妹,想着给她设下一层水源结界,便能带她出海了,结果半途被母亲拦了下来,说是若她玩野了心,日后天天吵着出去可怎么是好……   思及此处元矜止不住摇头,母亲便是太护着他们姐弟三人了,舍不得让他们吃半点苦头,就连当初她离开秦阳,也是磨了母亲整整两年才得逞。   “矜儿!”   正当她连连感叹时,院外陡然传来浑厚的喊声,紧接便从外走进三人。   “爹爹,娘亲,华阳舅舅!”小元鹊是最高兴的,当下也不叠纸船了,摇头晃脑撞进华阳仙君怀里。   “殷殷,瞅瞅你的好女儿,这种时候不应该先抱抱爹爹么?”元胤剑眉一皱,脸上尽是不满。   明殷给了他个白眼:“谁让你平时不多陪陪鹊儿,现在知道叫屈了?”   元矜看着斗嘴的父母,忍笑迎上去:“鹊儿还小,爹爹何必同个孩子置气,”她说着又转向华阳:   “师尊何时回来的?”   上回去师尊府上拜访恰逢师尊外出,本想着抽空再走一趟,谁知今日师尊便亲自上门了。   华阳看也不看那秀恩爱的两人,单手扬开折扇,不客气地抱着小元鹊坐下,一袭紫袍衬得他更为俊雅:“这么多天了你也不来探望探望为师,为师不就只能屈尊上门了?”   元矜听出自家师父调侃之意,当即从善如流道:“是徒弟不好,日后定多去看看您老人家。”   “矜儿,莫要理他,”元胤啜了口茶,一心拆对方的台:“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好多了,”元矜点点头,顿了顿道:“我看爹爹似乎比以前忙上许多。”   她回秦阳已三月有余,早些时候在海边闭关没注意,现在才发现爹爹当真公务繁多,几乎片刻离不开身,日日皆与长老们一起处理城内事宜。   “可不是么,这些年与秦阳来往的宗派越来越多,愿意入住秦阳的修行之人也越来越多,你爹爹时常忙得脚不着地,与那些长老斡旋斗法。”   明殷想起长老们对于矜儿婚事的态度,顿时冷下脸不欲说话了。   元矜瞧着母亲神色,不由好奇:“莫非有人想夺权?”   “夺权?”明殷呵呵:“借他们一百个胆子。”   “爹爹,速来秦丰殿!”正在这时,元胤腰间传音铃骤然响起,竟是星儿的声音。   他面色一凛,起身大步向外:“你们先坐,我去看看。”   明殷望着离夫君去背影解释道:“星儿刚刚接手秦阳政务,少不得你爹在旁指点。”   “诶,对了,今日怎的不见小狐狸,还有你那风风火火的弟妹呢?”   “颜颜带真儿去街上玩儿了,”元矜还想着父亲的事,略微迟疑半刻,又道:“娘,我记得秦阳的长老师叔们对爹爹很是敬服,怎么如今……”   “日子过得太安逸,可不就想找点茬子么,其他事倒也罢了,只不过……”华阳收扇冷笑:   “某些人手伸得太长,竟妄想左右你的姻缘,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矜儿,你放心,有为师在,你与那仙尊想和便和,想离便离,无需顾忌旁人。”   听完华阳这番话,元矜大抵明白过来了。   容连是为仙界第一大宗门,容辞又是近些年来唯一位至仙尊之人,与这样的大门派结亲,秦阳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说出去也是极有面子的。   至于其他方面,长老们因此收受的好处恐怕只多不少,如今骤闻她与仙尊感情不睦,总会有人心生不满。   “知道了师父,”元矜微微抿唇:“我会尽快了断此事的。”   华阳挑挑眉,一双多情凤眼更显风流:   “其实你也不必着急,一切随心就好,还有啊,你为护他沉睡百年,即便和离他也不能亏待了你,不说要他半壁江山,灵石总该有个万担吧?”   一旁悠悠然品茶的明殷连忙应和:“正是正是,矜儿,你千万莫要同他客气。”   元衿跟着他们一起调侃:“师父和娘亲放心,我自是不会客气的。”   只是这话音道将落,她便陡然转向一旁,捂嘴干呕起来。   “矜儿!”明殷惊而上前,右手轻拍她后背:“你这是怎么了?”   元矜稍稍缓过气来:“娘亲放心,我没事。”   明殷盯着她半晌,突然眯了眯眼:“矜儿,你不会……又怀上了吧?”   元矜动作一僵,而后笃定地摇摇头:“不是。”   自出关以来,他们便从未有过房事,即使躺在一张床上,也是规矩疏离,又怎么会有孩子呢,不过是邪冥之气作祟而已。   “当真不是?”   “当真。”   明殷一口气落下来:“那便好,那便好……”   华阳眸光流转,见状隐去折扇,抱着小元鹊起身:“矜儿,时候不早了,为师就不打搅你修炼了。”   “殷殷,一起走吧。”   华阳使了个眼色,也不待明殷同意,顺手拉上她一同往外走去:   “你看看你说的那些话,哪有个当娘的样子。”   “我怎么了?”   “你老实待着,以后少在矜儿面前提那位比什么都强。”   “……”   *   容连峰   最近,尊上弟子捡回一个未婚夫的消息不胫而走,因着年代久远,当时婚约也不过随口一说,因此除了极少数人外,大部分弟子都全然不知这个“未婚夫”的身份。   况且如今乐氏满门早已灭绝,着实很难让人想起了。   得到尊上的首肯,容拾春和乔思这边将乐生的身份捂得死死的,半点风声也不肯走漏,就怕引起不必要的乱子。   下头弟子们却是众说纷纭,奇怪最近冷傲的小师妹怎么突然带了个男人回来。   其中最坐不住的要数江一岑了,这位大师兄纠结多日,最终还是上了主峰,向闭门静修的仙尊递了封拜帖后,便抬步往小师妹的住处走去。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对最近的事总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以前他的确满心倾慕夫人,把夫人当做生命中唯一的光,包括后来对师妹好、迁就师妹也是因为思念夫人的缘故。   但不知为何,自打夫人回来后,他反而没有了当初那种心心念念的执着,倒是真正心疼起师妹,师妹越对他冷脸,他便越是想念,他表面上冷淡不理,实际比谁都盼着师妹对他露个笑脸。   他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白月管替身传闻,才陡然发现师妹受了那么多委屈,尤其当夫人回来后,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更使得师妹举步维艰,饱受流言困扰。   有时候想到师妹的遭遇,他甚至会觉得夫人无比碍眼,如果从来没有所谓的白月光,师妹是不是就不会吃这许多苦头?   江一岑忽然想到上次夫人和师妹对峙时,师妹孤立无援的情景。其实每每当他偏帮过夫人,转头又开始后悔,可明明他以前是那么渴慕夫人,情愿献上自己的所有,难道他真的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师妹么?   不,不会的,自从他亲眼见到夫人以一己之躯护住江氏上下几百条性命的那一刻起,他便发誓一生守护夫人,他不会对不起夫人!   江一岑脑中不断思索着,脚下步伐却越来越快,没一会儿就来到莫宁院门外。   幽静的院子里大门敞开,江一岑皱了皱眉头,径直走了进去。   待行至内院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见素来面无表情的少女正对着另一个男人大笑,举止尤为亲昵。   江一岑看得一愣,顿时怒上心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做什么!”   莫宁抬头看见来人,立马收了笑:“不请自来,大师兄不懂礼数么?”   江一岑冷下脸:“师妹,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这与师兄有何干系,师兄不请自来是想做什么?”   莫宁当下冷嗤,这狗东西一脸愤怒的样子,可真让人神清气爽。   正在这时,莫宁身旁的乐生对着江一岑便是一个飞箭,江一岑敏捷地躲开,骤然亮出武器。   眼看两人便要打成一团,莫宁颇为疑惑地望向乐生,考虑着要不要上前帮忙,却发现周边空气陡寒,她心跳慢了一拍,再抬眼时,门口多出一个修长白影。   江一岑浑身一凛,总算找回些理智,及时拱手行礼:“弟子拜见尊上。”   乐生倒还想动手,却不敌寒气侵袭,竟直接单膝跪了下来。   “尊上,此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弟子以为不宜将他留在主峰!”   江一岑抬了抬眼,也不知尊上方才经历了什么,此刻面色竟如雪般苍白。   容辞眉心微动,似是没听到他的话般,一双深眸缓缓扫过三人,少倾,薄唇轻启:   “宗内斗法,都去刑堂领二十杖。”   说罢又看向乐生:“明日起你住进致远堂,与外门弟子一道修炼。”   江一岑心里的石头悄然落地,毕规毕矩鞠了一躬:“弟子遵命。” 第41章 主人也会放手吗?   苏颜颜和狐狸压着日免一路赶回城主府, 引得不少人侧目而视,不过府中众人大多都知道这两位是大小姐的贵客,便也没怎么阻拦。   眼看快到嫂嫂所在的听雨小筑了, 苏颜颜心里稍微安定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疑,最近总感觉自己怪怪的,尤其单独面对真真时, 竟被迷得七荤八素的,以至于有种神魂颠倒的错觉。   虽然吧,真真的确很漂亮,但它只是条狐狸啊!而且她喜欢的是春儿好不好, 让只小狐狸魅惑去了就离谱。   “主人,我回来啦……”   前头飞跑的小狐狸丝毫没察觉到苏颜颜的纠结,四爪并用冲进院中,灵活地跳入自己主人怀里。   元矜下意识接住飞过来的小红团, 放下手中书卷, 顺了顺小家伙被风吹乱的毛发, 低头道:“你不是随颜颜一同出去的么,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主人, 她们都在后面呢。”   “她们?”   元矜正疑惑除了颜颜还有谁,便见院门外一前一后又出现两人, 准确地说,是颜颜用力拽着后面的小尼姑, 拖拖拉拉走了进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元矜不轻不重捏了下怀中狐狸的耳朵,略微扬眉道:“是不是你这小家伙又欺负人了?”   她回秦阳时日不短,头一个月却去了海中休养,闭门前托母亲照看真儿和颜颜, 谁知母亲对这两人就像对鹊儿一样溺爱,待她出来时,便发现真儿比以前更加调皮难缠,简直让人头疼。   “我没有欺负人~”某狐狸晃了晃红尾巴,爪子指向小尼姑道:“主人,她就是日免!”   “日免?”元矜蹙额,这名字颇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额……嫂嫂,便是《尧音》那本书的笔者。”苏颜颜不忘贴心解释。   这么一说元矜倒记起来了,最近真儿又开始缠着她读话本,其中一篇便是《尧音》,然而笔者只写了上半册,在高潮处戛然而止,惹得真儿切齿许久。   不过她之所以对这位笔者有点印象倒不是因为《尧音》,而是在某册书扉页中见过的一句话:   我曾经那样期盼着与一个人天荒地老,共赴神道,可惜后来……他变了。   当时触字生情,她内心感慨甚深,原以为写下此等伤情之句的人必定是个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的姑娘,但眼前此人貌似……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主人,这个日免写书只写一半,简直罪大恶极!”小狐狸仰起小脸忿然控诉。   元矜瞧了眼怂怂耷拉着脑袋的小尼姑,复又望向狐狸道:“所以你便将人给绑来了?”   小狐狸听出主人语气不对,耳尖无意识一缩,随即讨好地往她手心蹭了蹭:“不是呀主人,我只是请她来讲讲《尧音》后续的故事而已。”   元矜大致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抬头正色道:“颜颜,真儿不懂事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它一起胡闹?”   “嫂嫂,不是我……”苏颜颜无辜挠头,百口莫辩。她本也没想抓人回府来着,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被这狐狸蛊惑了。   哼,都怪狐狸,狐狸就只会对着嫂嫂撒娇卖萌,其他时候当真邪门儿得很!   一旁日免听到她们谈话,顿时来了精神,看来这里还是有讲道理的人的。   她趁机挣脱苏颜颜的禁锢,抬头正想说话,却在瞥见那抱着狐狸的蓝衣女子时,瞬间惊住了。   乖乖嘞,她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好看的仙女,螓首蛾眉,无一不美,单单只看着便令人如沐春风,想不到秦阳这小破地方竟有如此仙人,以前还是孤陋寡了啊!   “主人,真儿想听一个完整的故事……”小狐狸仰起脑袋可怜巴巴望着她,委屈地扁扁嘴巴。   元矜轻刮了下小家伙鼻尖,目光落到小尼姑身上:“姑娘当真是笔者日免么?”   她语气虽温和,却隐约有些质疑,惹得日免几步上前,一扫方才颓态,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合掌格外礼貌道:   “贫尼不才,正是日免,敢问仙女芳名?”   “我叫元矜,是现任秦阳城主的女儿。”   “元矜……”日免小声琢磨着,继而恍然大悟:“原来仙女你就是元大小姐,传说中的仙尊夫人啊!”   听到“仙尊夫人”这名号,元矜眉头一皱,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我听姑娘口音并非本地人,姑娘是来秦阳游玩的么?”   “游玩事小,避难是真啊,”日免连连感叹,瞅着元矜半真半假道:   “仙女,贫尼以前走南闯北时,曾听闻过一则惊世预言,说是日后云天大陆必经历一场滔天浩劫,仙妖魔无一幸免,都将遭受灭顶之灾,而只有秦阳才是一方桃源之地……”   “你胡说八道什么,”不等她说完,苏颜颜厉声喝止:“有师兄在,仙界不会出事的!”   她双手环胸,睨向滔滔不绝的尼姑道:“你不是因为追杀才躲到秦阳这穷乡僻壤来的吗?”   日免翻了个大白眼:“我是看在仙女的份上才说出这个秘密的,汝等爱信不信。”   “妖言惑众,危言耸听。”   “切……”   两人争吵不休,霍珏不由眯眼望向尼姑,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预言很可能是正确的,不过那又如何,他花费这么大气力把人弄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什么预言。   “主人,真儿想听《尧音》接下来的故事~”小狐狸用嘴拱了拱元矜手心,再次强调道。   元矜对小家伙颇为无奈,虽觉此举有些不妥,但还是开口道:   “日免姑娘,前几日真儿读过你的话本,却只见上半册,惹得它至今心心念念,不知你可否为真儿仔细讲讲之后的故事,我可以额外付与你灵石。”   “没问题。”日免深知红狐狸远不如表面上乖巧,更别说她实在喜欢仙女的颜,当然,最关键的是仙女愿意额外付她灵石,简直太感动了,于是干脆一口应了下来:   “上回写道尧音洛华等人成功从无妄墟中飞出……”   说书者声色俱佳,元矜也渐渐听了进去,这话本讲的是上神尧音洛华之间的故事。   深情错付,无不令人扼腕叹息。   “……天道在上,我尧音与洛华神尊,今日于三生石旁解除阴阳双生契,从此恩断情绝,永不相干。”   “好!”听到这里苏颜颜第一个鼓掌:“可终于恩断情绝了,之前真是气死姑奶奶了!”   “我还没讲完呢。”日免正在兴头上,很不满她的打断,然而下一刻,那貌似认真听故事的狐狸却突然开口:   “主人,你认为他们应该解契么?”   元矜默了默:“既然已经没有感情了,自然应当放手。”   “不是,我本回合还没讲完呢,你们……”   日免冷不丁瞧见侧头眯眼的狐狸,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可是主人,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会放手吗?”   元矜搭在狐狸脊背上的手蓦地一顿,低头撞进它清澈双眸,阒然良久,方才缓缓启唇:   “我会的。”   *   容连峰   自乐生被派下主峰后,莫宁隔三差五必得去一趟致远堂,看望看望被她带回来的“未婚夫”。   因着身边突然多出一个男子,现在宗门中许多人对她议论纷纷,但是她并不在乎,毕竟这些天,她受过的非议还少吗?   对于替身来说,以前师尊,婶娘,大师兄等所有人对她的宠爱,都是从白月光那里偷来的,一旦白月光回来,那些人便会无条件倒戈白月光,处处迁就白月光,甚至必要的时候,果断舍弃她去救白月光   前世师尊毫不犹豫选择救白月光的一幕,至今令她记忆犹新,日日夜夜盘旋在脑海中,一刻也不敢忘记。   她知道当时魔族是想攻击仙尊最重要的人,好让他自乱阵脚,所以她的存在就是混淆视听,掩护白月光,替白月光挡刀?   真·标准的虐文剧本。   莫宁嗤了一声,容她再等一段时间,等到魔兽来袭的时候,她就能跟这些狗东西说拜拜了,走之前顺带送他们一份世纪大礼。   “师姐,请留步。”   莫宁一路上想了很多,边走边盘算着魔兽来袭的具体日子,突然被一道身影拦住去路,抬头一看,正是前不久拜入师门的小师妹,白轻泉。   这白轻泉虽来头不小,但着实没什么存在感,她们平时也就点头之交,可以说一个比一个冷淡,她今天怎么有空特地找她?   似乎看出了莫宁的疑问,白轻泉言简意赅道明来意:“师尊有令,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希望师姐以后少去致远堂。”   “什么叫不必要的误会,难不成我去看自己的未婚夫也要经过师尊允许?”   “师姐,乐公子的身份,你我都清楚,师尊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白轻泉依旧拦在他前面,显然寸步不让。   莫宁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遽然转身,自顾自往瑶光殿走去:   “哦,知道了。” 第42章 容辞传音   此刻容辞正闭目端坐于冰莲上, 脸色似纸苍白,和着那一袭素衣,浑身上下皆是冷冽清寒。   莫宁靠近瑶光殿的时候, 远远便见到师尊这不可亵渎的模样。   也不知哪条神经受了刺激,她心中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不甘。   她又想到那些年自己遭遇的一切,她自幼便喜欢师尊, 爱得不可自拔,可世俗伦理不认同,所有人都说这是不对的,等白月光回来后, 更如雪上添霜伤口撒盐,说到底她不过拿的替身剧本而已。   她痛苦了那么多年,最后落得个惨烈下场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喜欢上自己的师尊吗?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 她也依旧对仙尊的皮囊毫无抵抗能力。   既然如此, 不如放开手去做, 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有些东西得到了执念也就解除了……   “师姐, 我去通禀师尊吧。”   一直跟在后头的白轻泉见莫宁迟迟不动,索性自己站了出来, 上前向殿内传音求见。   白轻泉说完后略微抬眸,一眼便瞧见莲座上被雾流环绕的师尊, 不由暗自摇头。   怪不得姨母那颜值党如此推崇师尊, 单看这等容貌,这等气质,的确无人能及,即便是那位号称芳心纵火犯的大师兄, 一比起来也差得远了。   正感慨间,殿外结界骤开,里头的人已从静修中醒过来,目光淡淡扫过她们,口中只吐出两字:   “何事。”   这回不待白轻泉说话,莫宁便走向殿内:“弟子不明白师尊为何不允我下山探望乐生。”   容辞面无波澜:“他身份特殊,你最好少接触。”   “弟子本就与乐生有婚约在身,师尊难道不知?”莫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还是说……师尊想故意拆散弟子和乐生?”   容辞修眉微蹙,半晌才缓缓启唇:“你当真喜欢他?”   莫宁哂笑,一副笃定模样:“那是自然。”   容辞眸色更为深沉,须臾后终是松口:“既然如此,你想去便去吧。”   “多谢师尊。”   少女声音不含任何情感,说罢便转身离开,白轻泉见事情已然解决,同样拱手行礼:   “弟子告辞。”   顷刻间殿中又只剩容辞一人。   他面容还是那样寡白,一连数日的静修不仅没能使他术法更上一层,反而令他日渐消颓,唇薄若翼,眉间点雪,仿佛病美人一般。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自那日临安城送别阿衿,他便察觉出神识中的阴阳双生契出了问题。   不知从何时滋生出一股无形的灵力,正悄无声息蚕食着本就脆弱契约,连同那些混乱的记忆亦愈发猖獗,而最为糟糕的是,他一时竟无法将之驱除。   难道这便是成神所需经历的劫难么?   然而下一刻,容辞眼前却浮现一双紫色的眼,它说:   “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撕了你……”   *   “据功德庙记载,云天大陆之外又有一陆,名曰云澜,其上兽灵称霸,修炼日久,皆可化形。   忽有一日,天降瑞像,世代为王的九尾狐族诞生一幼崽,通体赤红,唯额间点墨,其生而异于旁人,拥神魔之心,负天地血脉,吞者可通达神境……”   听雨小筑中,元矜低低揣摩着书册上的文字,当读至此处时,不由抬头看了眼正趴在草地上打盹的小狐狸,之后再未念出声来。   这本《九尾赤狐传》是日免临走前送给她的小蓝皮,全书并不长,洋洋洒洒近万字,却详细讲述了一只身负神魔血脉的九尾红狐,从出生至离开云澜大陆这段期间的辛酸历程。   小狐狸受尽伤害欺凌,遭养父母抛弃,又被身生父母追杀吞噬,最后殊死一搏,终于离开云澜大陆,亦因此元气大伤,以致记忆全失。   元矜已经是第二次通读此书了,之所以反复翻阅,原因无他,便是因为故事中的这只小狐崽与真儿实在太像了。   记得日免把书交给她时,特地瞄了瞄真儿,并一再强调此书根据她所听过的真实传说撰写。所以,那姑娘是在暗示她故事中的小狐崽就是真儿么?   一只失去记忆,流落异乡,伤痕累累,却身负神魔之心的九尾红狐?   元矜黛眉渐渐攒起,想了想后又摇摇头,虽然真儿的确来历不明,与故事中的狐狸也十分吻合,但这些似真似假虚无缥缈的传说,也不可尽信吧……   与此同时,神识中的纸人注视着元矜的反应,不一会儿闷闷道:   “珏珏,你其实没必要自爆吧?”   不错,所有这一切都是珏珏一手安排的。回城主府之前,珏珏亲手将准备好的小册子塞给了日免,然后又编了一套说辞,借她的名义成功把东西送到了元矜手里。   看得出来,珏珏早有此筹划了,可问题是这事儿吃力不讨好啊,不仅对他们的任务没丝毫帮助,而且还有可能暴露神魔之心,一旦元矜起了歹意,珏珏就危险了!   纸人抓耳挠腮思量了半天,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然而少年并未理会它的疑问,只懒懒靠在椅背上,白皙指尖不急不缓敲击扶坐,双眸一眨不眨盯着外头。   纸人没能得到回应,索性自个儿来回晃悠半天,而后突然似想起什么般飘至少年身边,顶着一副奇怪的表情问道:   “珏珏,你不会是想借此试探元矜吧?”   霍珏指节一顿,潋滟凤眸睨向它:“不可以么?”   “……?!”   好家伙,感情大魔王费尽周章搞这么一出,仅仅就为试探元矜是否觊觎他的神魔之心??   “珏珏,你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   少年闻言浓眉一皱,正欲发作,却见外头元矜已合上书本,起身往这边走来。   元矜步履极轻,将将行至旁侧时,小狐狸忽然睁开双眼,顺势便蹿进她怀中,调皮地打了个滚:   “主人~”   元矜轻车熟路安抚住扭来扭去的狐狸,温声道:“方才一直没睡着么?”   小狐狸眨了眨眼,一脸乖巧道:“要主人抱抱才能睡着。”   元矜习惯性地轻抚它脑袋,面上佯作不悦:“你是三岁小孩子么,还要人抱着睡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小狐狸听完这话,竟低下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仰起小脸迷茫道:“主人,真儿也不知道自己今年几岁了。”   元矜覆在狐狸耳朵上的右手一顿,抱着它走到藤蔓秋千旁坐下:   “真儿,你还有其他亲人么?”   “亲人?”小狐狸黑溜的眸子里现出几分困惑:“那是什么呀?”   元矜耐心解释:“便是与你有血缘之亲,关系极为密切的人。”   小狐狸笑嘻嘻绕上她肩侧:“那不就是主人嘛~”   “傻狐狸,我与你并非血脉相连,真正的亲人应当是你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这话一出小狐狸就不高兴了,拱在她颈边使劲嘟囔:“没有没有!我没有亲人只有主人,主人是不是不想要真儿了?”   元矜颇为无奈地拍拍它后脑勺:“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下来。”   “不要!”狐狸两只爪子紧紧搂住元矜细长脖颈,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呜呜主人又想丢掉我,真儿好可怜……”   元矜扶额,实在对这个戏精忍无可忍,直接上手将小家伙拎了下来,目露警告:“真儿,你又在无理取闹了。”   狐狸肚皮朝天躺在她怀里,四只爪子合拢在一起,哼哼唧唧好半天才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不知道有没有亲人。”   “不记得……”元矜轻轻摩挲着它额前黑印,眼底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执意认我为主?”   小东西乌眸亮晶晶,不假思索道:“因为主人好看呀。”   “越发油嘴滑舌了。”元矜拿他没办法,不打算继续问下去,只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它柔软皮毛。   忽然间,她指腹在狐狸心口处蓦地停住,片刻后,却沿着那处一路向下,直至勾画出一条歪扭残痕。   元矜目光瞬时凝重起来,如果她没猜错,这应当是疤痕,而且是极为残暴的撕裂所造成的伤疤,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已变得十分浅淡,却始终无法彻底抹去铁一般的事实。   “主人,你怎么了?”小狐狸睁大眼睛,前爪悄悄戳了戳那莹白纤指,尾巴也偷偷缠绕上她皓洁手腕。   “没什么,”元矜安抚般揉了揉它耳朵:“真儿,你早些睡吧。”   小狐狸翻滚一圈,讨价还价道:“主人,真儿想听故事。”   素来不主张讲睡前故事的元矜,这回只沉吟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   “好,这回咱们来讲一讲人族的经历。”   “话说六界中,唯有人界最为弱小,也唯有人界最为庞大,须知天道规则最赖以生存的功德,便只能由凡人供奉,故而迄今为止人间设有大大小小的功德庙共六百八十一座,支撑起这浩浩青天。   亦有传闻言,之所以衍生其余五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凡间,使其免遭涂炭侵蚀,只不过后来众人心思各异,才有了如今这般局面……”   她音色清婉,娓娓道来,听得小狐狸乖乖合上眼皮,舒舒服服睡在主人怀里。   然而,一个清脆叫喊猛地打破了这温馨氛围:   “嫂嫂,师兄那边有消息了……”   “嘘!”元矜对骤然冲进来的苏颜颜比了个手势:“真儿睡着了,小点儿声。”   苏颜颜连忙收住自己嗓门儿,走近她压低声音道:“嫂嫂,师兄方才传音给我,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容连!”   元矜面色微滞,起身将狐狸抱进专属它的小草窝,仔细替它盖好绣着狐狸耳朵的小毛毯后,道:   “颜颜,我并未打算离开秦阳。”   大概是她的回答太冷静,倒令苏颜颜当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过于兴奋了。   这也难怪,自得知嫂嫂安全抵达秦阳后,师兄便再未联系过她,以至于她一度为兄嫂感情操碎了心,现如今师兄主动打破了这冷战般的僵局,当然让她高兴不已。   苏颜颜叹了口气,虽说师兄某些表现不尽如人意,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能早日和解的!   毕竟师兄和嫂嫂的爱情几乎被世人奉为传奇,所谓天作之合,鹣鲽情深,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嫂嫂,你还是不能原谅师兄么?”苏颜颜担忧地望向她,小心翼翼问道。   “他从来不需要我原谅,”元矜对上苏颜颜关切的目光,嗓音低沉:   “而我也只想要他明明白白告诉我,如今的他,心里究竟爱着谁。”   “当然是你!”苏颜颜几乎脱口而出:“嫂嫂,师兄等了你近百年,他不会负你的!”   “是么,”元矜却默然转身,对着远处的天空深深吸纳一口寒气:   “可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第43章 主人海王   秦阳城外, 尽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域,其内灵力澎湃,海面波涛汹涌, 日复一日冲击着水源灵墙,叫人半步不敢靠近。   元矜刚回来时曾在此处闭门静修一月,借这骇人灵力迅速恢复了大半元气, 不过由此引发的弊症也相当明显,那便是一口吃太多,修为不得不暂退些许,虽不至于被水灵反噬, 却也还需一步步消化。   因着这个原因,元矜索性在水源灵墙外另开辟了一处孤山,平日闲暇时便来休养生息,倒也惬意得很。   尤其最近, 真儿这家伙日日寸步不离跟着她, 像个小尾巴似的, 虽然格外黏人,却着实给予她不少陪伴。   就好比现在, 小家伙两只前爪正牢牢抓着一个墨块,围绕砚台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仅累得气喘吁吁,漂亮的小脸也被偶尔飞溅出来的墨汁染成了花猫, 看得人啼笑皆非。   “真儿, 这些够用了,你不如歇会儿吧。”元矜看着案前的各色墨汁,无奈放下纸笔。   今日原是她摆桌在山顶上作画,不料狐狸倒十分殷勤, 一上来便哼哧哼哧磨墨水,不似平常那般调皮捣蛋。   “主人,真儿不累!”小狐狸抬起它那张花猫脸大声道。   元矜笑得温和,朝它招了招手:“真的够用了,快过来。”   小狐狸眼珠子滴溜一圈,紧接着“啪嗒”一声,果断扔掉爪中墨块,开心地向主人奔去。   “你今日怎么这样懂事。”元矜双手接住小家伙,边说边替它清理身上五颜六色的彩料。   “我想帮帮主人呀~”   小狐狸舒服地任由她揉抚,扭头看向纸张上的画作,不断比划道:   “这里是大海,这里是山峰,这是桌子,这是主人,咦……还有狐狸!”   某狐一兴奋,竟一爪子踩了上去,光荣地在画中红狐狸身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爪印。   元矜也不恼,只淡定地将它爪子清理干净:“认得这狐狸是谁么。”   “是真儿!”   “嗯,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小丑狐就是自己。”   “嗷~真儿才不丑!”   元矜见它小脸鼓成一团,愈发有心逗弄:“浑身脏兮兮的,还说不丑?”   “嗷呜~就是不丑,主人说过真儿最漂亮了!”   “我说过么……别乱动,不许张牙舞爪。”   “嗯哼~”   元矜仔细清理完小家伙身上的染料,指尖却再次抚上它额心黑印,略微思索一小会后,终是提起笔,沾上砚中朱红,和着些许灵力轻轻点在它额间,突兀的黑印瞬时染成了与它皮毛别无二致的赤色。   狐狸眼底忽而闪过一抹亮光,随即又很快隐没下去,抬起眸子懵懂道:“主人在画什么呀?”   元矜满意地放下笔,一本正经道:“你原本是只漂亮小狐狸,但额间这撮黑毛着实太碍眼了。”   小狐狸不由摸摸自己脑袋:“真的吗?”   “嗯,”元矜面不改色:“不过你放心,我方才设法将黑印遮掩了下去,你以后也莫要在人前显露出来,记住了么?”   小狐狸满脸认真,似乎已然对她的说法深信不疑,仰头乖乖应道:“记住啦主人!”   元矜复又拍拍它脑袋,将小东西放了下来:“好了,去一旁玩儿吧。”   小狐狸使劲摇摇尾巴,咬着她袖口糯糯道:“主人,真儿想去海里玩儿。”   元矜挑眉:“上回是谁掉进洛河嗷嗷叫了?”   狐狸两眼巴巴:“主人不是会水么?”   元矜清眸微漾,挥手将鹊儿上回叠的纸叶船放了出来,原本巴掌似的小船转眼越变越大,最后刚巧容得下一只狐狸。   “上船吧。”元矜抬颚示意。   狐狸兴奋得很,乐颠颠蹦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船只便冲进了茫茫大海中。   刹那间天空风起云现,海面变得汹涌澎湃,远处涛浪滚滚而来,累积上万丈高峰,不断此起彼伏。   在这样的大海中,渺小的纸船便如同一叶孤舟,随着无数波涛上上下下,即便穿越巨浪,也依旧安然无恙,仿佛永远不会翻沉。   “主人!”   小狐狸坐在纸船上放声大叫,一会儿疾冲上去,一会儿俯滑下来,稚嫩的声音尽数淹没在翻滚的海浪中,一时间好不刺激。   此刻它的主人亦孤身立于悬崖边上,清风吹拂,衣袂翩飞,荧荧蓝光随纤白细指旋转起舞,谈笑间掀起无尽波涛。   “真儿,喜欢么?”   元矜淡笑着开口,分明是极为轻浅的音量,却愣生生随着水流传到了狐狸耳中。   “喜欢呀主人!”小狐狸嗓子都快喊嘶了:“太好玩儿啦,主人这么厉害,难道是大海之王吗?”   “大海之王?”元矜琢磨着这名号,很快欣然接受:   “嗯……不错,你便当我是海王吧。”   狐狸:……是大海之王不是海王啊主人QAQ   *   容连峰底下的致远堂是外门弟子修炼的场所,宗门中大部分人都集聚于此,上着统一的课程,等待着三年一度的青云大会,亦或是熬熬资历,几十几百年后或许也能挤入某个长老门下。   莫倚和莫婵同为外门弟子,因着出自一个家族的缘故,便共住了一间厢房,事实上,两姐妹的关系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莫倚看不上莫婵那楚楚可怜的做派,同样莫婵也打心眼里讨厌莫倚处处压她一头。   不过尽管这俩人相互看不对眼,然而在针对莫宁这件事上,倒是出奇一致,毕竟家族里总是奉莫宁为榜样,处处以出了这么个仙尊徒弟为荣。   可分明都是莫家姐妹,二十年前还是个不如她们的废物呢,不就是运气好了点吗,凭什么如今天差地别!   在这个问题上,莫倚无时无刻不钻牛角尖,心里一股怨气无处抒发;莫婵则妒忌值拉满,成天盼着莫宁跌跟头,幻想自己得到莫宁的一切,要不怎说莫宁一万个瞧不起她们呢。   这天,莫倚练完功回来,见着莫婵又对着铜镜左描右画,忍不住刺一句道:   “你就算把自己画出个花儿来,仙尊也不会看你一眼。”   莫婵觊觎仙尊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莫倚也不信她有这么大胆,但后来有一次她们误入迷魂阵,莫婵鬼迷心窍时亲口所言:最想得到仙尊,其次是江大师兄……   莫倚当时都惊呆了,从来不知道这个庶妹心机如此之深,心思如此龌龊,不过鉴于她自己当时也泄露了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二人才一直相安无事,没被戳破。   “就算妹妹我痴心妄想,但是大姐你这么用功,也没见考进内门啊,”莫婵可不是什么善茬,马上连讽带刺内涵回去:   “反而因为五姐姐被江师兄弄伤了眼睛,恐怕啊,以后修炼更难了呢!”   “你……”   莫婵可谓一语命中要害,提起眼睛莫倚就怒火攻心,当时江一岑根本没给她反抗的余地,骤然间使出真火烧灼,如果不是乔掌事及时喂她服下丹药,她现在只怕就成一个瞎子了!   事后她想要找江一岑讨个说法,可根本没有人理会她,江氏雄霸一方,即便容连峰素来标榜公正,然总归有人趋炎附势,她一个外门弟子哪里动得了上峰?   指望莫家就更没可能了,最后竟连医治眼睛的药都买不起,全靠乔掌事那粒仙丹撑过来。   轻如蝼蚁,莫过于此。   所以她至今感念乔掌事,同时更发狠地修炼,她本就要强,经过这件事便愈发想往上攀爬,但是太难了啊,她既恨当年横空跳出一个莫宁挡了她的前路,也恨自己不争气,到现在没混出个名堂来。   又怨又气,就是没办法,嫉恨完还得继续苟下去。   “莫婵我警告你,以后少拿我眼睛说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莫倚冷声警告,对这庶妹完全没好脸。   “哟,姐姐这就生气了?”莫婵转过那张娇嫩的脸,矫揉造作地拍拍胸:   “大姐不喜欢,妹妹不说就是,你说这话是吓唬谁呢?”   “我的天!你,你怎么……”   莫倚乍见到莫婵那张脸时连连后退数步,满眼不可置信:“你怎么把自己变成这样?”   真是活见鬼了,若说以前莫婵只是眉眼和莫宁有一两分相似,那现下的容貌便是有九分相似,就连与夫人也有五六分相近呢!   “怎么样,很像吧?”莫婵娇俏一笑:“好姐姐,我终于找到了传说中可以改变容貌的秘方,一点一点慢慢来,等大功告成那一天,我就能永远保持现在这幅模样了……”   “你疯了吗?”莫倚瞠目结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再说了,你这纯属邪门歪道,被发现了得逐出师门的!”   “我的好姐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一根筋只会蛮干?”莫婵咯咯笑出声来:“我偏偏要走捷径,替身也好,卖身也罢,只消能得到我想要的,何乐而不为?”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就对了,活成姐姐你那样,才会活活憋屈死,”莫宁杏眸瞟她一眼:   “不过姐姐你放心,好歹你我姐妹一场,也算同仇敌忾,日后妹妹我飞黄腾达了,不会忘记你的。”   莫倚万分嫌恶:“你管好你自己吧。”   “快快快,听说尊上正在宗门外与一冥族交手,去晚了就看不着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七嘴八舌的交谈声,莫婵瞬间面色一喜:“怎么样大姐,去凑凑热闹吗?”   她边说边忙不迭卸下刚画好的假面,这次总算变回原来那张脸,但细看之下,的确有那么一丝丝变化。   莫倚顿时一阵恶寒,提起自己的剑便只身往外,丝毫不留情面:“分开走。”   莫婵见状娇娇弱弱“呸”了声:   “一根筋的呆子,瞎清高什么……” 第44章 仙尊冥王交手   容连峰下, 宗门口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弟子,眼看着空中两位大佬交战,一个个啧啧称奇:   “那戴面具的白发男人究竟是谁, 看上去好生厉害!”   “可不是么,他竟能与尊上缠斗这么久,就连我爹爹也不一定能接尊上十招呢。”   “葛师妹, 葛长老知道你这么挤兑他吗?”   “哈哈哈哈……”周围一阵哄笑。   “我说诸位,休要长他人志气嘛,尊上位及仙尊,对付区区一个冥族, 还不是绰绰有余?”   “说得是啊,我等在旁看着便是,若能领悟个一招半式,也是极好的。”   “不错不错……”   弟子们见识过仙尊实力, 从来不觉有谁能侵犯容连领土, 心里都只把这次打斗当做范例来观摩。   然而对于容辞来说, 冥王卿良,绝对算得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仙冥两族数千年来相安无事, 近日王上为何屡屡犯界。”   容辞修眉轻蹙,深寒眸光冷冷注视着对面那人。   卿良墨带束腰, 长身玉立,五指把玩着手中骨箫, 分外慵懒道:   “尊上把徒弟交给本王, 本王自然不再纠缠。”   容辞闻言不再接话,缓缓摊开素白掌心,刹那间寒光剑现,冰寒之气霎时席卷而来, 转瞬震荡千里,惊得下头的弟子连忙施法给自己竖个结界。   然而还未来得及喘气,又一阵刺耳箫声隔空传来,使得众人纷纷捂耳,一时间叫苦连天:   “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等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对对对,再待下去小命不保……”   “咦……好像没事了?”   弟子们抬头一看,只见容连上空不知何时覆了薄薄一层冰晶,彻底阻隔开那骇人“战场”。   “一定是尊上,尊上果然体恤弟子!”   “是啊,不过我方才看他们说话,那白发面具人好像想找尊上的徒弟……”   “哪个徒弟?新收的白师姐吗?”   “不知道……或许是莫师姐?”   谈及“莫师姐”三字,一女弟子神秘兮兮,凑近众人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了,尊上和莫师姐关系不一般。”   “此话怎讲?”   女弟子左右望了望,声音压得更低了:“现在大家都在传,尊上将莫师姐当夫人的替身,现在白月光回来了,却反而喜欢上了莫师姐!”   “真的假的?这剧情也太套路了吧?”   “八九不离十,而且尊上不是帮莫师姐逆改资质,令她脱胎成了纯阴之体么,说不定师徒间早已……”   “不至于吧?虽然各派私底下都有师徒苟合的事件,但尊上再怎么说也是宗盟首座,带头乱/伦不太好吧,况且夫人怎么办?听说百年前那场战役,夫人是为了替尊上护法,才不得不闭关沉睡的。”   “我觉得倒真有可能,”一群弟子也不观战了,反而八卦越聊越起劲:“无风不起浪,没见夫人已经回秦阳了么?”   “唉,”一新来的弟子叹气:“想想莫师姐真可怜,当了这么多年替身,尊上以后会悔悟吗?”   “这个你放心,替身话本我见多了,肯定会的。”   “等等,你们都从哪儿听的二手八卦,尊上当年不是因为痛失爱女才收莫师姐为徒么?那句‘若灵儿尚在,亦应是如此模样’我至今还记得!”   “这不重要,自从青云大会后,尊上师徒关系微妙着呢。”   “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以前听闻某些门派师父收弟子,实际上是用作炉鼎,正巧尊上最近又收了白师姐,那白师姐会不会也……”   “怎么着杨师弟,怕尊上抢走你的白师姐?”杨岐身旁的娇媚姑娘一脸揶揄:   “你且宽心,倘若尊上当真有此需要,不用她白师姐,我戚吟月第一个愿意配合,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哈哈师姐豪迈,到时记得带我一个。”   “哈哈哈我也报名……”   “不堪入耳。”不远处的莫倚隐约听见这些调笑,整张脸都严肃起来。   “大姐此言差矣。”   莫婵痴痴仰望着冰晶之外,苍穹之上的仙尊,那本该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企及,怎样都不敢去肖想的人,如同云天之巅最高贵的神明,尘世众生只配俯首匍匐。   但自初进容连那日真正见到仙尊,被他冷淡的眸光扫过一眼后,她心里便彻底失了衡,凭什么莫宁那废物能成为尊上的徒弟,她却要苦苦煎熬?   “师姐们说得没错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城主府的听雨小筑外,苏颜颜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这个时间点,嫂嫂大概是在海边静修。水源灵墙外的那片大海她之前也去过一次,但即便有嫂嫂保护,还是对那骇人灵力感到恐惧,着实不宜多去。   奇怪的是真儿那小家伙在无任何防护的情况下,竟也能同嫂嫂一样不受影响,当真令她深感羞愧。   忽然,林园拐角处走出一道淡蓝身影,正垂眸看向身侧狐狸,笑盈盈讲着什么。   苏颜颜即刻迎上前去:“嫂嫂,你回来了。”   “颜颜?”元矜目光总算从小狐狸身上移开,笑道:“你不是和娘亲带着小妹出去看戏了么,怎么样,我们秦阳的苦情戏合不合心意?”   “秦阳的戏当然好看啊,”苏颜颜顺口夸赞一番,随着元矜进了院子,又略有些心虚地看了眼狐狸,道:“嫂嫂,今日春儿传音与我,说是师兄和冥王在宗门外交手了。”   元矜脚步一顿:“冥王为何侵犯容连。”   苏颜颜摇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元矜径直走进屋子,并未再继续问下去。   苏颜颜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跟上去道:“嫂嫂,春儿说冥王这次来势汹汹,师兄最近又不知为何修为受损,虽凭一己之力击退了冥王,但日后恐怕难得安宁。”   元矜再次停顿下来,小狐狸则直接跳至苏颜颜身旁,一点也不客气地用尾巴扫她,动作堪称蛮横:   “你出去,主人不想听这些!”   “哎哎哎,真真你别这样……”苏颜颜左挡右闪,又不敢真的伤了它,这小家伙现在可是嫂嫂的心头肉,地位直逼小鹊儿。   况且,她一直觉得小狐狸不简单,在某种时候,它甚至对她有着莫名的威慑。   “真儿,”元矜嗓音沉肃下来:“谁教你随便打人的?”   小狐狸瞬间收起獠牙,望向声色俱厉的元衿,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悄摸溜到主人裙边拱了拱:“是娘亲教我的呀,娘亲告诉真儿,对不喜欢的人,就要用尾巴甩他。”   “……”   元矜严重怀疑自家娘亲的教育方式,唉,深深为小妹感到担忧……   “以后不许这样,知道了么。”   小狐狸一副乖巧脸:“知道了主人~”   元矜教训完小家伙直接转身走向苏颜颜,拉着人往外院去。狐狸躲在一旁瞅了瞅主人纤长背影,跃跃欲试伸出自己的爪子,然而将将迈开一步,便听得前头轻飘飘传来一句:   “你好好待在屋里,不许跟着。”   “嗷呜~”   身后那略带委屈的鼻音听得素颜颜心都软了几分,不得不承认真真撒起娇来还是很有杀伤力的,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这破狐狸从来只对嫂嫂撒娇。   元衿自然没理会狐狸那些小把戏,只将苏颜颜带到外院,刻意压低声音道:   “颜颜,你回头同娘亲说说,让她多寻些机灵点的小动物来。”   “啊?”   苏颜颜听完话后一愣,原来嫂嫂单独喊她出来不是为了询问师兄的情况啊。   “怎么,有问题?”   “当然没有,我一会儿就去和明夫人说,”苏颜颜连忙应下来,停顿片刻后又道:“嫂嫂,师兄那边……”   “颜颜,他已达七品七阶的仙尊之位,你应当相信他的能力,如果连他都应对不了冥王,这世上便无人能敌了。”   苏颜颜看着嫂嫂温静的面容,犹不死心想要劝一劝,然而很快被元衿不动声色截了下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屋歇息吧。”   “好吧……”   苏颜颜垂头叹气,看来嫂嫂这次当真被师兄伤透了心,恐怕短期内不会回容连了。   元衿自然看见了她失望的表情,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把人送到门口,一再叮嘱动物之事。   就这样待她回到屋内时,小狐狸迫不及待奔了过来:   “主人,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呀?”   元衿走向里间,照例从储物玉镯中取出一小纸袋羊奶喂进它嘴里:“大人的事,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小狐狸一口叼住奶袋子,摇头晃脑跟在她身后,含糊不清道:“主人,我们要容连了么?”   元衿身形一顿,而后蹲下身,抚上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真儿想回容连吗?”   小狐狸忙不迭拼命摇头,吐出奶袋子稚声道:“这里有大海,有娘亲,还有鹊儿妹妹,真儿想留在秦阳。”   元衿温笑着站起身,宠溺溢于言表:“好,那就听真儿的。”   小狐狸高兴得尾巴都翘起来:“真的吗,太好啦……”   “好了,喝完羊奶,便回自己窝里睡觉去吧。”元衿说着坐到了梳妆台前。   小狐狸低头磨磨蹭蹭喝完了奶,愣愣看向前方卸下钗环的主人,半晌没有动作。   但见她乌发如瀑般散开,三千青丝顺垂而下,在夜明珠的光辉里婉约摇曳,愈发衬得她肤腻如脂,隐隐勾勒出那温淡轮廓。   有些人偏就有这样的魔力,无论何时总能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仿佛哪里有她,哪里便是心之归属。   霍珏微微眯眼,恍惚间神游天外,浑然不觉那人已走至身旁:“真儿,愣着做什么?”   小狐狸遽然回神,马上做出一副懵懂样,扬起小脸道:“主人,真儿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元衿毫不犹豫:“不行。”   小狐狸撅起嘴巴:“为什么不行?”   “你都多大了,还要和别人一起睡?”   小狐狸一下跳上主人肩头:“主人,真儿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可害怕可害怕了呢~”   元衿斜睨它:“害怕你不也一个人睡了这么久?”   小狐狸眸子里顿时蓄满泪水,戚戚哀哀控诉:“呜呜主人不疼真儿了……”   然而元衿根本不吃这套:“你最好立刻自己回窝里去。”   狐狸见状爪子却缠得更紧了,小脸埋在她脖颈里闷闷道:“主人,真儿真的做噩梦了,梦见有人剖开我的肚子……”   小家伙嗓音软糯,细听之下还带着些颤抖,元衿神色一正:“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狐狸悄悄露出一只眼睛:“一直都有呀,但是最近越来越多了,主人,是不是坏人要来找真儿了?”   “莫要胡说,”元衿摸摸它耳朵:“也罢,你便随我睡屋里吧,不过晚上不准闹腾”   她话音方落,前一刻还忧伤失落的狐狸瞬间喜笑颜开,美滋滋跑向大床:“放心吧主人,真儿很乖很乖的~”   神识中的云七乍见画风突变直呼好家伙,刚刚连它都差点信了这狐狸!   别说,大魔王脾气差是差了点儿,人家戏好啊,瞧瞧这眼泪,说来就来,变脸速度之快前所未见,还暗戳戳给自己立了个失忆小可怜人设,简直溜得一批。   小狐狸很快爬上柔软的锦被,四肢分别并拢,一前一后拉伸开,尾巴也规规矩矩覆盖在合拢的后肢上。   元衿愕然看着它这一连串动作,突然就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某狐可不管这些,摆好姿势后不忘转过脑袋,圆溜乌眸里亮光闪闪:   “主人,你快上床呀~”   “……你好好说话。” 第45章 什么绝美爱情全是胡扯……   窗外夜色茫茫, 寂静如水,元衿又一次在不安中浅浅入眠。   在她身旁,原本乖乖睡着的狐狸却悄然睁开眼睛。它轻轻翻了个身, 正面朝向自己的主人,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凝视着她。   “你说……像她这样的人,当年怎么会落到那般地步呢?”   神识中的少年突然没头没尾道出这么一句, 惊得躺在角落里碎碎念数自己功德的纸人猛然抬头:   “珏珏,你说谁呢?元衿啊?”   少年妖冶瞳眸中隐约流露出丝丝血色,那头纸人却浑然不觉,边继续数着自己功德边念叨道:   “嗐, 谁还不替前世的元衿感到惋惜呢,本来人家要修为有修为,要功德有功德,结果不仅被江一岑那人渣出卖给魔族, 最后更为保住秦阳献祭了自己。”   “珏珏你知道吗, 按常理来说啊, 像她这种身负累世功德的人命运是不该如此的,唉, 怪只怪规则疏忽,老大顺水推舟, 再加上容辞那疯批不干人事儿,不过话说回来, 若非因为她, 容辞那疯批也就不是疯批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一世哟……”   霍珏静静听着云七的吐槽,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床上那人。   他忽而想起那些年在魔域,她灵力尽失, 承受百般酷刑的情形。   当时以江一岑为首的容连长老们为止战求和,将尚处于昏迷疗伤状态的元衿当作筹码送给了魔族,从此,开启了她漫长的囚禁生涯。   那时候的他对她并无任何怜悯之心,反而因为些许偏见,变本加厉地日夜折磨,不仅一点点吸食她的灵气,每每上刑也是亲自动手。   发现她对刑罚无动于衷后,又开始冷嘲热讽,试图踩准她的痛处,好看她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然而这个女人实在太强大了,无论他如何挑衅威胁,从不自乱阵脚,往往只留他一个人气急败坏,怒火丛生。   及至后来,他甚至经常主动与她说话,而她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聊天交谈,即便那时候的她已行将就木,了无生机。   霍珏陡然似被一只手狠狠扼住咽喉,濒临窒息,几近爆体而亡。   有些事当时无谓,却终将在日后的某一刻,以千百倍的疼痛报复回来。   霍珏眼眶绯红,他微颤着伸出手,缓缓触碰上她润玉般的面容。   刹那间,眼前这张脸恍惚与前世牢狱中的身影渐渐重合,哪怕她们一青一老,一美一丑,容貌姿态相去甚远,但他知道,她就是元衿,一点也没变的元衿。   世上偏就有这么一种人,无论生老病死,容颜几变,纵然受尽摧折,碾碎一身傲骨,也依旧那般优雅从容。   “珏珏,你没事吧?”纸人终于注意到少年的异状,连忙收起自己的功德飞过来问道。   霍珏抿唇不语,忽而红光一闪,元衿床上的狐狸遽然化身成一个极为貌美的少年,只见他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身旁女子,小心翼翼汲取着她的气息。   “珏珏,你想干什么?”纸人被他这动作惊到了,禁不住出声制止。   少年不悦地蹙了蹙眉:“有你什么事。”   “珏珏,你,你不会对元衿有非分之想吧?”纸人结结巴巴试探道。   “是又怎样?”霍珏美目微挑:“我设法勾/引她,不正合了你们的意?”   “不是啊珏珏,老大的意思是让你帮助元衿看清容辞那疯批的真面目,从而更好地保护元衿,没让你勾引她……”   少年轻嗤一声:“有什么区别么,殊途同归罢了。”   “当然有区别,”纸人小声嘀咕:“元衿现在还是有夫之妇啊……”   若那位事后得知狐狸蓄意勾引自己媳妇,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批事来!   天地良心,这事儿可跟它们天道规则没半点关系!   “有夫之妇又如何,本君会在意这些?呵,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霍珏凤眸流转: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怕容辞报复毁坏功德庙么,为了那么点功德畏首畏尾,也好意思标榜自己是天道?”   “……”   行吧,功德庙就是老大永远的伤。   纸人十分清楚大魔王的毒舌水平,索性岔开话题:“珏珏,我过几天要去见老大了,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吗?”   霍珏这回倒意外地抬了抬下颚:“你要去见云恒那老头?”   “对啊,去向老大述职,”纸人嘿嘿了两声:“顺便讨一讨功德。”   “又是功德,你们就那么缺功德?”   “甭提多缺了,”纸人飞腾起来:“对于寻常生灵而言,功德不过能增强一身气运;但对于我们天道规则来说,功德就是立命之本,很重要的!”   “如果哪条可怜的规则彻底没了功德,就会渐渐失去对尘世的作用,然后慢慢湮灭于天地间。”   霍珏直接听笑了:“那不是很好么?”   “哪里好了!”纸人气鼓鼓:“当天道崩坏,规则不足以束缚力量,无数魑魅魍魉挣脱而出,整个云天就完啦!”   “如此正合我意,”霍珏幸懒懒勾起红唇:“本君自会带着老女人回云澜,管你们云天怎样。”   纸人当即“呸”了一声:“元衿才不会跟你走呢,做梦吧你!”   少年头一次没计较它的无礼,感受着身旁女子匀称的呼吸,心情颇为不错道:   “罢了,看在你伺候还算尽心的份上,本君送你些功德吧。”   纸人目光陡亮:“真的吗?好呀好呀!可是……你哪里来的功德?”   “本君的功德都算你头上,至于有多少你自己看咯。”   “……”   纸人半晌挤出个欲哭无泪的笑:   拜托清醒一点!你是大魔王,不是大圣人,你有个锤子功德……   *   自那日冥王上门后,容连峰便开始麻烦不断,隔三差五被骷髅骚扰,虽无伤大雅,却也叫人膈应得紧。   容拾春不得已亲自带人处理此事,又放心不下与卿良大战一场后至今未曾露面的师兄,无奈只得嘱咐乔思日日在瑶光殿外守着,谨防出现什么疏漏。   乔思欣然领命,毕竟看门可比打骷髅轻松多了,何况尊上的瑶光殿外本身就设了一层结界,一般人根本逾越不了,她只需好生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防止冥族浑水摸鱼即可。   乔思坐在外头的玉阶上极目远眺,容连峰的山山水水尽收眼底。   尊上的峰座不愧是万峰之主,仿若九重天阙,伸手可摘星云,大好河山一览无余,修为稍微平庸一点,连御剑都是不能的。   乔思摇头感叹着,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前不久才出关的仙尊夫人—元衿。   对于这位平白冒出来的仙尊夫人,宗门里许多年轻子弟是没什么概念的,毕竟距那场仙魔大战已过去近百年,容连峰都不知换了多少茬外门弟子。   尽管仙尊夫妇生死相许的爱情曾经震撼世人广为传颂,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也就仅仅是个故事了,而元衿这个人物亦不过是故事中的人物,如今乍然出现,着实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是上天突然给尊上安排了一个夫人,还不如话本中的白月光来得贴切。   事实上,外门弟子中也确实没几个人把元衿当夫人看待,大多以白月光类比,时不时揣测几句是常有的事,顺便不忘捎上尊上的徒弟。   对此,乔思个人是很反感的。因为她完整经历过百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清清楚楚知道元衿当年为容连,为尊上付出了什么,亲眼见证他们是如何鹣鲽情深至死不渝,如果没有她的牺牲,如今这些长老包括她都不一定能从战火中走过来,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所以,她从不在这件事上戏言调侃。   退一万步讲,就算所有人都忘却了夫人的存在,不把她当成真正活着的人,尊上也不会如此,不,应当说他不该如此。   元衿是为了替他护法而耗尽精血的,尊上当年飞升后,抱着陷入沉睡的夫人血泪俱下,伤心欲绝几欲与她同去。   无论走过多少年,他都理应记住那时候的感觉,他没有资格遗忘她不是么?   更不可以假借思念之名随随便便毫无芥蒂地寻求慰藉,然后还要来一出幡然醒悟,发现对百年前的白月光只是愧疚与责任,他所爱另有其人……   多么可怕的讽刺啊,这叫别人以后还如何相信人世间的所谓真情?   乔思想,如果这次尊上和夫人真的掰了,她这辈子绝不成婚生子,什么绝美爱情全都是胡扯,她宁愿没心没肺游戏人间。   “乔掌事……”前方路上忽然出现一个身影,一步一坑爬了上来,气喘吁吁跑到乔思面前:   “乔掌事,您快去看看吧,新来的那个乐生出事了!”   乔思面色一正,从玉阶上站起来:“杨师弟,你好好说,乐生怎么了?”   杨岐连喘了几口气,道:“乐生好像要渡劫了,一直迷迷糊糊的,莫师姐特别担心,正在一旁陪着呢。”   乔思眉头拧了拧,外门弟子的事全归她管,但容师叔派她守着瑶光殿,她总不能擅自离开吧。   正在这时,瑶光殿外的结界倏然一撤,一袭雪衣自内拂掠而出,伴随着丝丝寒意,无端令人一凛。   “你们怎会在此。”   容辞目光扫过二人,如画面容愈发寡白。   乔思忙拱手道:“回尊上,弟子奉容师叔之命在殿外守候。”   容辞稍稍敛眸,薄唇动了动:“方才何事喧哗。”   “这……”乔思看了犹豫片刻,如实道:“是乐生出事了,莫师妹这会儿正陪着他。”   容辞长眉微动,侧眸瞟了她一眼,挥袖招来白云:   “去看看吧。”   “是。” 第46章 别再唤我主人   云七同霍珏打过招呼后, 晃晃悠悠来到了九重天外,远远瞧见自己的老大,忙不迭飘了过去,   此刻老大身前正萦绕着一团金光闪闪的东西,云七知道,那是寒冰规则。   要说寒冰规则, 那绝对是它们中最富有最强大的一个了,因为从一开始它便收归容辞所有,自然可以共享他身上的功德,因着这个缘故, 寒冰规则不知得了多少好处,瞅瞅那亮光闪闪的一身,简直完全把老大给比了下去。   唉,虽说容辞是个疯批, 但他的那些功德可真够让人嘴馋的……   云七内心感慨着, 纸身板越飘越近, 那边谈话也越来越清晰。   “老大,您应该知道, 天下寒冰尽为容辞所有,他和我, 那是操纵与被操纵的关系,除非契约完成, 否则我怎么解冻他的亲手封存的半位神境?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小寒, 只是让你松懈那么一点点而已,何必如此严肃。”   “老大,如果规则本身不遵守规则,是会遭受数万倍的反噬的, 不是我不帮您,这件事小弟真的爱莫能助。”   云恒小脸顿时垮下来:“小寒,你到底站谁一边的? ”   本是自信满满的反问,然而却迎来一阵沉默,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   片刻后,云恒只得假装咳嗽一声,道:“行吧,既然你不愿配合本座,不如暂时借本座一点功德,也不枉……”   这回云恒话还未完,便听得对方急道:   “老大,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没处理,就先走了,咱们回头聊……”   “你回来!”云恒看着一溜烟飞没影的云寒,气得跺脚大骂:“一提起功德跑得比谁都快,真是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老大!”   云七眼瞧寒冰规则从自己身边掠过,差点被它深厚的规则之力当场冻住,哆哆嗦嗦抽出身来后连忙向云恒飘去:   “老大,我来了……”   云恒这会儿正被云寒气得不轻,骂骂咧咧的间隙瞅了眼纸片人,没好气道:“不是让你看着霍珏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云七丝毫不在意老大恶劣的态度,笑嘻嘻上前:“我是来报喜哒!”   “老大,大魔王最近可给力了,现在元衿和容辞已经分居两地,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的计划就能顺利完成啦。”   云恒脸色这才好看一点,顶着个幼童模样老成地点点头:“干得不错。”   等这件事过去,他和那位的约定也就告一段落了,到时候便能光明正大动用半位神境修缮功德庙,哪里还至于像现在这样到处拼借功德?   思及此处,云恒心情都要好上不少,看向纸人的目光也跟着和蔼几分:“小七,这么多规则里还数你最省心。”   “嘿嘿,老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云七好不容易得到夸赞,略有些羞涩地挠挠头。   “对了老大,大魔王已经问了好几次,冥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云恒掌心拍了下前额,最近因为功德庙忙昏了头,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冥族那边肯定得查,无缘无故扰乱轨迹,说不定是那疯批留了什么后手。   “咳咳,这个事情还在调查中,”云恒小手一挥:“放心,过不了多久,肯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明白了,老大。”   云恒欣慰地拍了拍纸人肩膀:“行了,没别的事你快回去吧。”   说完他便自顾自闭上眼睛,正要继续修缮功德庙,只听云七磕磕巴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老大,还有一件事……”   云恒倒耐心十足:“还有什么事?”   纸人扭扭捏捏的,有些难为情,半晌也没憋出个字来。云恒见状露出一个分外慈祥的笑,堪称和善道:   “小七,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没关系,大家一起解决。”   纸人闻言终于勇敢开口:“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我最近功德不够用了,老大,您能不能再给我发点儿?”   云恒身体明显一僵,笑容逐渐消失,盯着纸人看了许久方才幽幽道:   “小七啊,你看看你老大我浑身上下,像是有功德的样子吗?”   纸人围着自家老大那小巧的身板打量了一圈,弱弱点头:   “挺像的……”   云恒:“……”   “小七啊,你这个事情貌似跟我没什么关系吧,如今多事之秋,自己克服一下哈。”   ……说好的一起解决呢??   “老大,我都快活不下去了,你到底给不给嘛?”   云恒老僧坐定:“要功德没有,要命一条。”   纸人看他这样,刚才都那点不好意思全转化成了愤怒:“我辛辛苦苦打工还没功德,老大你太抠门了,你还不如珏珏呢!”   云恒“蹭”地一下站起来,吓得纸人连连飘远:“你再说一遍试试?”   纸人飞快地往下遁去,口中不断大喊:“抠门抠门抠门,你就是抠门,你最抠门了……”   “干啥啥不行,要钱第一名,小兔崽子,一个个的反了你们了……”   *   听雨小筑   一身火红皮毛的狐狸正蹲在一只石凳上,阴测测看着满院奔跑嬉闹的小动物,脸色沉得似要滴出血来。   而另一边元衿将自家娘亲送到门口,不忘连声道谢:“娘,这次有劳您了。”   明殷摆摆手佯作不悦:“矜儿,你几时和娘亲这样生分了?”   “再说了,真儿一直孤零零跟在你身边也怪可怜的,还是你想得周到。”   元衿深以为然:“是啊,以前怪我太过疏忽,真儿也该有些玩伴了。”   明殷拍拍她肩膀:“行了,你快去看看小家伙吧,说不定已经高兴坏了。”   “嗯~好吧,”元衿极为正经地颔了颔首,话锋一转道:“那我便不打扰爹爹娘亲成亲七百周年纪念了,娘亲大人慢走。”   明殷嗔笑着轻刮她鼻梁:“多大了还这么皮。”   “多大了我也是你们的公主。”元衿难得撒娇一回,看得明殷怜惜不已:   “是是是,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公主。”   元衿傻傻一笑,心满意足:“对了,您和爹爹出去游玩,小妹怎么办,不然让她来我这儿吧。”   “放心,有你师父在,鹊儿还能没地方玩儿?最近她和颜颜一直赖在华阳府,怎么喊都不肯回来。”   “竟有这等事。”这几天颜颜没再来听雨小筑,本以为她还在为上次之事伤心,谁成想小妮子跑去师父那儿潇洒了。   “矜儿,”明殷忽而轻叹一声,拉住她的手:“你只管好好静修,娘希望你能早日想明白。”   元衿咧唇一笑:“我知道了,娘,你快去吧。”   明殷清楚她的性子,亦不再多言,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发顶,转身化作一道流光而去了。   元衿笑颜慢慢淡下,抬头望向天边素白的云彩,沉默片刻后,终是回到自己院子中。   “主人~”小狐狸一见着她身影,立刻跳下石凳,很是欢快地跑过来,却一个不小心和侧面蹦出的狗子撞了个正着:   “哎哟!”小家伙在地上翻滚几圈,迅速用两只爪子捂住自己脑袋,口中嚷嚷不断:“呜呜好痛好痛……”   元衿只撇了这小戏精一眼,便转向另一边,俯身抱起蜷成一团的狗崽子,手心蓝光淡淡,所覆之处红痕尽消。   “汪汪……”   狗子细细弱弱叫唤出来,奶声奶气舒服得不得了,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元衿指腹,然而当看到身后狐狸凶狠目光的刹那,又本能般缩了回去,没来由地瑟瑟发抖,最后竟跐溜一下从元衿怀里跳出来翘着尾巴跑远了。   元衿顿时心生疑惑,却也并未多想,她可没忘了旁边还有个小东西眼巴巴等着。   只不过,在她转身的前一刻,先前所有戾气瞬间一扫而空,小狐狸仍旧软软趴在地上,委屈兮兮望着自己的主人   “不高兴了?”   小狐狸耷拉下耳朵,嘴里哼哼唧唧:“主人不疼真儿了。”   元衿见它那小可怜样,终于不再逗弄,双手一伸便将狐狸抱起来,指着院中的小动物道:   “真儿,以后它们都是你的玩伴,那是小狮子,小老虎,还有被你撞伤的小狗。”   狐狸眸中狠戾一闪而过,而后抬起脑袋稚声道:“主人,它们也跟我们住一起么?”   “那是自然,”元衿走至秋千旁坐下,纤指托起狐狸小脸:“它们也同你一样,你这小家伙日后可不许仗势欺人。”   “知道了主人~”某狐狸乖乖答道。   元衿略有些惊诧于它的乖巧,只当它果真喜欢和兽类一起玩耍,复又道:“方才与你撞上的小狗刚出生不久,暂时还很脆弱,你要学会礼让保护同伴,不能光顾着撒娇耍痴,明白了么。”   小狐狸爪子越绷越紧,面上却是笑颜灿烂:“真儿明白啦!”   它说着箭一般蹿出去,跳进了小动物的圈子里,很快与它们打成一片,看上去一派其乐融融。   元衿颇为欣慰地瞧着一幕,看来真儿的确极有可能来自云澜大陆。   云澜是兽类的天下,多来些同类陪真儿玩耍当真是极好的,只不过云天的灵兽往往不通人言,修行缓慢,可能跟不上真儿的脚步,然时长日久,说不定也能沾些真儿的灵气,进而得到顿悟,若果真如此,便不枉它们陪伴真儿长大。   这边元衿想得甚是美好,而另一边的狐狸已然戾魔丛生。   神识中赤衣少年冷眼看着四周尽情撒欢的飞禽走兽,五指紧攥身旁扶椅,手背上青筋似要凸爆出来,目光阴鸷而凌锐,以至于纸人刚回来的时候,吓得差点直接翻滚出去。   待看清这满院子的小兽后,纸人大抵明白发生了什么,尝试着一点点靠近:   “珏珏,你,你没事吧?”   “滚。”   纸人浑身一颤,已经感受到大魔王的压抑的怒气,稍微斟酌了下语言,战战兢兢道:   “额……珏珏,其实元衿这么做恰恰是为你好,你在那本九尾狐传里不是写了么,来自云澜,与兽类为伍,元衿这是担心你无聊,给你找玩伴呢。”   这话一出,少年戾气总算收敛一点,只是当扫见那只狗崽子竟趁着他不在偷偷溜到元衿身边去时,脸色复又彻底垮了下来:   “一群连形都化不了的东西,也配跟本君争?”   纸人闻言默哀片刻:狗子,危!   “珏珏,你何必与狗一般见识,平白拉低档次。”   云七边安慰边暗自嘀咕,还不是你当初非把自己写成善良孤独小可怜,现在好了吧,一院子小伙伴够你醋的。   “呵,是不必与它们一般见识”少年嘴角忽而勾起一抹诡笑,凤眸中微光流转:“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些碍眼的东西就会全部消失了。”   纸人一下愣住:“你不会是想……把它们都杀了吧?”   “不然呢?”霍珏侧目而视:“日日给本君添堵,难道本君还要留着它们?”   云七霎时打了个哆嗦,它差点都忘了,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正是前世弑人无数臭名昭著的大魔王,货真价实的大魔王!   “珏珏,元衿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会生气的。”   纸人清楚单凭自己肯定阻止不了他造孽的行径,只能搬出元衿镇压。   却见少年微抬下颚,眯眼望向亲昵拱在元衿脚下的小黄狗,薄唇似血嫣红:   “那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好了。”   ……   才一天不到,院中小兽们便玩闹成了一团。   元衿对这种状况自然乐见其成,但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了某些奇怪的地方。   尤其是那只小黄狗,虽然一直与真儿形影不离,貌似是很好的朋友,但每次喂羊奶时,它都像受到惊吓般走远,留下真儿一个人在她身边讨巧。   元衿隐隐察觉,小黄可能有点儿畏惧真儿,又或者,狗崽子不喜欢她?   应当不至于吧……她这么好的主人上哪儿找去,再说了,小黄昨天不还围着她撒娇么?   就在元衿疑窦丛生时,小黄却突然病倒了!   奄奄一息躺在草地上,短短几个时辰,便从活蹦乱跳的狗崽子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元衿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小黄狗并无被邪祟入侵的痕迹,也不像中毒所致,完全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下元衿只能用一口仙气替它吊着性命,打算明日一早再去师父府中,请他老人家帮忙看看。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小黄倒下后不久,院中的其他动物也接连发病,先是弱一些的绵羊,麋鹿,接着轮到了小老虎,小狮子,直到方才,连真儿也险些昏厥过去,光滑油亮的皮毛肉眼可见地干瘪下来,蔫耷耷蜷缩成一团。   “主人,真儿是不是快死了~”小狐狸慢吞吞眨巴眼睛,尾巴一下一下勾缠着自己的主人。   “休要胡说。”元衿不断给狐狸输入仙气,面上还算冷静的人一时间心急如焚。   这病症来得奇怪,莫不是传说中的瘟疫?可为何她半点头绪也摸不到呢?再这么下去,真儿和这些灵兽恐怕当真难逃一劫了。   元衿轻轻抚摸着小狐狸耳尖,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原本她不想这么晚叨扰师父,但事出紧急,今夜必须上华阳府走一趟了。   “真儿,你带着小兽们好好在家守着,我去去就回。”   小狐狸有气无力点点脑袋,怏怏道:“主人早点回来~”   元衿本以为小家伙要别扭一番才肯放她走,没想到今天这么乖,看来确实病得不轻,当下也不再啰嗦,为小院设好结界后,飞身直奔华阳府。   只是就在她消失的那一刻,狐狸浑身病颓之气陡然不见,慢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满院的动物都看着它瑟瑟发抖。   “珏珏,做人不能太浪,小心翻船。”   纸人看着大魔王的动作,忍不住飞快警告一句。   霍珏瞟了它一眼:“你在教本君做事?”   “本来就是嘛,”纸人与大魔王保持好安全距离,口中小声嘀咕:“这些灵兽多可怜啊,而且它们都是元衿特意找来陪你的,你这么做就是在浪费她的心意……”   “她身边有我一个就够了,”霍珏挑唇凉笑,眼角仿佛晕染上薄薄一层赤色:“你以为本君会让旧事重演,重蹈覆辙么?”   纸人顿时一噎,知道大魔王又想起在云澜大陆时的遭遇了,沉默半晌后才小声开口:   “珏珏,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元衿不可能因为别人抛弃你的。”   少年指尖缓缓敲击着金色椅座,目光瞬间似雾迷离:   “可是,我再不会跟给任何人机会了,无论是谁,都休想夺走她。”   “你说休想夺走谁。”   清泠的嗓音自背后响起,恍如平地炸开一声惊雷,“轰”地一下崩裂开来。   狐狸整个身子都僵硬住,过了许久才极为缓慢地回转过来,睁大眼睛怯怯望向那不复往日温和的容颜,怜怜弱弱喊道:   “主人……”   “闭嘴。”   元衿冷冷吐出两字,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灵兽:“这些都是你干的?”   她虽用的疑问语气,表情却已然肯定,小狐狸连连摇脑袋,慌乱解释道:   “不是的主人,我没有……”   “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我,我……”   狐狸急的泪眼汪汪,一向伶牙俐齿的家伙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最后只能摇着尾巴哀怜细喊:   “主人……”   可她却只漠然看着它,半晌红唇轻启:   “别再唤我主人。” 第47章 重回容连   “别再唤我主人。”   如此疏离而冷漠的语调, 宛若一记重锤狠狠打在霍珏心间,反复碾压而过,刹那痛得无法呼吸。   霍珏恍惚回到刚出生时, 他的身生父亲用饿狼般贪婪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他,脸上挂着几近扭曲的笑,然后慢慢屏息靠近, 却是亲手撕开他的胸膛!   他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无名无姓的小狐狸,是如何死里逃生,度过这暗无天日的绝望;只知道现在的他不能失去光明,否则, 日后这悠悠岁月漫漫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些东西从未得到过倒也罢了,一旦拥有便是食髓知味再难割舍。   所以,他此生此世都不会离开她的,绝不会!   “唔……”   正当狐狸兀自呆愣之时, 只见眼前一道蓝光掠过, 转瞬便被人掐住了脖颈!   “我早知你并非看上去那般单纯, 也曾欲将你引入正途,却不料你劣性难改, 竟毫无怜悯之心!”   元衿音量陡高,她鲜少如此声色俱厉, 但今日委实太震惊了,她日日养在身边, 几乎快要视作亲人的宠兽, 却从头到尾都在伪装!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它依旧没放弃自己的表演,乌溜溜的眸子里蓄满泪水,细细呜咽挣扎着, 企图利用她的恻隐之情赢回一线生机。   “你太令我失望了,”元衿手指一点点收拢:“事已至此,留你性命也只会危害世人,今日,我便亲自了结了你。”   “咳咳……主人真儿知道错了……”   小狐狸尾巴和耳朵都软软耷拉下来,哀哀怜怜乞求着,却不再有任何挣扎,只剩一双半阖乌眸仍旧闪烁丝丝光亮,全无芥蒂满怀期盼地望着她。   元衿眉心拧成一团,手中光华氤氲萦绕,却始终没能狠下杀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轻阖双眼,缓缓松开五指,将狐狸扔掷于地:   “你走吧,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咳咳咳……”小狐狸连连咳嗽几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又重新滚落至元衿脚下哽咽道:   “呜呜主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赶真儿走……”   元衿漠然抽出自己裙裾,用水泡将受伤的小兽都包裹起来,而后转身走进屋内,“砰”地一下彻底关上外门。   “主人……”   “珏珏,她,她走了……”   神识中纸人小声提醒,原以为珏珏又会跟以前一样朝它发脾气,结果素来嚣张乖戾的大魔王此刻就像失了魂般一动不动,只一双泛红凤眸死死盯着前方挡住元衿身影的屋门,几欲滴出血来。   纸人这下可真着急了,大魔王不会就这样废了吧?   一时间也顾不上害怕,赶紧飘上前去安慰:“珏珏,这件事或许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元衿最后关头不还是手下留情,没舍得伤你性命么?”   “你振作一下,说不定等会儿元衿就心软了呢!”   纸人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却没有得到半丝回应,少年如雕塑般僵持未动,白皙的皮肤衬得那一袭红衣愈显刺目。   忽然,狐狸猛地从草地上一跃而起,直直冲到被水泡包裹的狗崽子面前,不管不顾割破自己爪子,霎时间珍贵的精血源源不断流出,惊得纸人哇哇大叫:   “珏珏,快停下来,你这么做会重伤自己的!”   纸人深知九尾狐精血之宝贵,何况还是身拥神魔之心的九尾狐,就算大魔王想救活这些灵兽,也没必要动用自己的精血吧?   就算非用不可,也别流太多了呀,这样下去精血耗尽,跟元衿之前一样沉睡个百十来年,他们的任务可怎么办!   只是云七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当事人却仿佛屏蔽五感般置若罔闻。   霍珏毫不吝啬自己的精血,从小黄狗开始,再是小羊,小老虎,一直到院中所有受伤的灵兽,全都赠予了一遍,最后弄得自己元气大伤,几乎站立不稳。   偏偏这时,外头竟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夜幕之下,大雨如注,灵兽们都安安稳稳睡在水泡里,唯有狐狸不一会儿便浑身湿透,毛发一根根黏在身上,活生生成了个落汤鸡。   小狐狸下意识抖了抖脑袋,摇摇晃晃走到元衿的屋门前蹲下,尾巴也卷起来自发蜷成一团,任由雨水打落,甚至能隐约听到淹没于雨夜下的低喃:   “主人,我把它们都救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赶我走……”   屋内元衿亦是一夜未眠,冷静下来后又瞥见那本九尾赤狐传,顿时心烦意乱,生出丝丝悔意。   她相信这狐狸以前或许受过极深的伤害,心中没有安全感,害怕被冷落,被抛弃,但这些都不能成为它作恶的理由。   平日里耍些小聪明也就罢了,如果这次不是她突然半途折返,它还要欺瞒到什么时候?小小年纪心思如此之重,更不要谈日后如何了……   窗外雨声哗哗,敲打着廊柱屋檐,元衿在桌旁直挺挺坐着,一直挨到天色泛白,骤雨渐消,方才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出去,试着用别的方法救治这些灵兽。   只是将将开门,便见水泡里的灵兽全都清醒了过来,一个个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精神得不得了,就在她狐疑之时,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蹭了蹭,低头一看,发现正是昨日被她斥赶出去的小狐狸!   这狐狸大概是淋了一夜的雨,水珠随着暗湿皮毛嘀嘀嗒嗒往下淌,整个身子弓缩着,小小一坨抵在她脚边,想紧挨她又不敢真正上前,只能用嘴巴轻轻碰了碰她裙摆,虚弱地抬起小脸:   “主人你看,小兽们都病都好了~”   元衿压制住自己眼底的怜惜,疏声道:“你救的?”   小狐狸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又小心翼翼挤近一点:“主人,真儿已经知道错了,你不要赶真儿走……”   元衿后退一步:“错哪儿了。”   小狐狸见状失落地耷拉下脑袋,默默合拢前爪,开始细数自己的罪行:“我不该欺负小黄狗,不该害小兽们,更不该欺骗主人……”   元衿垂眸看着它那副可怜样儿,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你若不喜欢它们,大可以明明白白说出来,何必暗中取人性命,难道我先前教你的东西全成了耳旁风,一句也没听进心里去么。”   小狐狸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是的主人,我只是害怕主人有了别的小兽后就不要真儿了……”   “所以你就对它们痛下杀手?”   “主人我错了……”   元衿面色未松动分毫,抬步绕过它走向院中,施法将水泡隐去,里头的小兽们都开开心心跳出来,比受伤之前还要活泼,有些甚至开启了灵智,可以说修炼化形指日可待!   “汪汪!”昨夜还命悬一线的小黄狗一下蹿到元衿跟前,咬住她衣摆使劲往狐狸那边拖,睁着黄豆大的眼睛不停叫唤:“汪汪汪……”   元衿顺着它走过去,低头看着狐狸道:“你是如何救的它们。”   小狐狸很克制地瞪了眼狗崽子,随即邀功似的道:“主人,我用自己精血救的它们,流了好多好多血呢,真儿都快晕过去了~”   话刚说完,小家伙便被人一把拎起:“你还挺委屈是不是?方才又欺负小黄,以为没人看见么?”   狐狸简直大喜过望,立马顺势赖进她怀里:“可我就是想当主人身边唯一的小狐狸,否则主人以后喜欢别人不要真儿了怎么办?”   “人小鬼大,占有欲这么强,难道真打算跟着我一生一世?”   “那是当然,真儿永远追随主人!”   元衿却不置可否,捏着它尖尖耳朵祛除了满身湿气:“以后还敢干这种事么?”   “不敢了主人,真儿一定记住主人的话~”   小狐狸舒服得抖了抖毛发,又悄悄伸出舌尖来回舔舐她皓洁手腕。   “不许舔了。”   “为什么呀,我们小狐狸就喜欢舔舔主人~”   元衿揉揉小家伙脑袋,毫不留情拆穿:“你既不喜欢小黄,怎么还学人家舔主人?”   饶是脸皮再厚,狐狸也崩不住了,小脸往元衿怀里一埋:“我才没有!”   元衿早已看破一切,素手拂过它脑后,下一刻小家伙脖子上便挂了个天蓝色的小铃铛。   “往后只消有它在,我便不会丢下你,所以你也不必嫉恨这个讨厌那个,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来,今日之事如有下次,我绝不再手下留情。”   “好漂亮的小铃铛呀,谢谢主人!”   某狐狸自动忽略后两句狠话,小爪子喜滋滋捧着自己新得的铃铛翻来覆去傻笑。   元衿还欲说些什么,却见一人影猛地闯入院内,急声喊道:   “嫂嫂不好了,城主遇难,恐怕凶多吉少了!”   元衿身形猛地一滞,扯住汗流满面的苏颜颜:“爹爹和娘亲不是在一起吗,你说清楚些,到底怎么了?”   苏颜颜连喘几口气:“嫂嫂,城主和夫人回城途中不知为何突然触发天劫,华阳仙君第一个收到消息,已经带着鹊儿赶去了城外洛河,嫂嫂,你也快去看看吧!”   元衿二话不说,当即放出妄空绫,捎上苏颜颜和狐狸,齐齐往往洛河赶去。   天空陡然间电闪雷鸣,长长的河流笼罩在乌云之下,压抑得近乎窒息。   元胤盘腿坐于河道旁,天雷一道又一道打在他身上,直直想要叫人灰飞烟灭。   华阳仙君捂住小元鹊的眼睛耳朵不肯让她看,明殷夫人则在一旁哭红了眼睛,恨不得自己代替夫君承受雷劫。   “娘,师父!”   元衿将将出现,明殷便哽咽着抱住她:“矜儿,你终于来了,你爹爹恐怕撑不过这次天劫了……”   “娘,怎么会!”元衿不可置信,不是说爹爹最近的一场雷劫也是在百年之后么?这些天她日日等待着自己的天劫来临,可为何父亲的劫难比她更先一步到来?   华阳仙君脸色亦比往日更加沉肃:“矜儿,天数有变,城主这次雷劫来得蹊跷,恐是不祥之兆。”   元衿的心霎时沉到谷底,她紧紧抱住哭成泪人的母亲,复又道:“师父,虽然自古以来渡劫九死一生,但万物相生相克,总会有特殊的法子,您见多识广,咱们当真束手无策了吗?”   华阳沉吟片刻,到底松了口:“的确有一物,或许可以助你爹渡过此劫,可是矜儿,那地方实在太过凶险,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明殷闻言遽然而起,怒目看向华阳道:“你方才为何不说,无论多危险我也会尽力一搏的!”   华阳皱眉:“便是怕了你冲动行事才不敢说与你听,你以为还是小时候过家家么。”   “你……”   元衿及时拉住娘亲,自己走上前道:“求师父告知,为人子女,自当倾尽全力。”   华阳沉思片刻,用折扇往空中一划,现出一副极为阴森的景象:   “此处名为勿忘渊,万年前原属冥族领地,后因冥族无主多年,其内怨魂划地而出,之后又过许久,竟渐渐滋生一种奇物,名为怨魂叶,据说在一定程度上可抵消雷霆煞气……”   “我现在就去!”明殷抹掉眼泪,便急急忙忙要动身。   “娘,”元衿连忙拦住她:“我去!”   华阳就猜到会是这样:“勿忘渊怨魂无数,若是贸然闯进,且不说能不能安全拿到怨魂叶,即便可以,也不知多久能出来,城主等得起吗?”   “那也比坐以待毙的好,”明殷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决计不会错过:“事不宜迟,我即刻便动身!”   “娘,我说过了,我去才是最合适的。”   “矜儿,你……”   “等等,怨魂叶……”正当她们争吵的间隙,后头苏颜颜忽然想起什么,眼睛陡然一亮道:   “这玩意儿师兄有啊!”   顿时所有人包括狐狸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还是明殷最先反应过来:“你说尊上有现成的怨魂叶?”   苏颜颜连连点头:“我以前听春儿说过,师兄数十年前扫荡秘境时去过一次勿忘渊,顺便就带了片怨魂叶回来。”   幸好春儿平素最喜欢吹嘘他家师兄又去了哪些险境,得了哪些宝物,否则今天这事儿可太难办了。   明殷看了眼目色沉暗的元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娘去求他。”   大不了给他们师徒道歉赔礼,终归只是个面子而已。   元衿黛眉紧蹙:“娘,您说什么呢,此事自然应当我来出面,再没什么比爹爹的性命更重要了。”   “可你……”   “放心,”元衿嗓音清平,夹杂着令人心安的沉笃:“您就在此处守着爹爹,无论如何我都会借来怨魂叶的。”   “怎么能说是借呢……”苏颜颜小声嘟囔,师兄的东西不就是嫂嫂的东西吗……   只是不待她多想,元衿已然站上蓝绫:“我先行一步了。”   苏颜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拔腿追上:   “嫂嫂等等我,我也去……” 第48章 求你了,容辞   淡蓝色的长绫呼啸而来, 穿越万里山河,在高空中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到踪影。   元衿已将速度提升到了极限, 即便如此犹嫌不够,恨不得一眨眼便能赶到容连去。   站在后头的苏颜颜见嫂嫂一刻不停歇地催动妄空绫,也不由自主跟着着急起来, 一直尝试给师兄和春儿传音,但事实上,早在上次春儿联系过她后,这破玉牌便再也没亮过了, 她猜应当是师兄撤回了上头的术法。   正正巧就赶上这种时候,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这边苏颜颜烦恼着,那头狐狸也好不到哪儿去。   小家伙因流失太多精血,蔫蔫儿趴在主人脚边, 乖乖地没有打扰, 只在神识中同纸人聊了起来。   “本君貌似也记得, 秦阳城城主的天劫,不该发生在这个时间点。”   “没错, 按照原来的轨迹,应该是在嗯……”纸人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 给出肯定的答案:“是在九十六年后。”   “所以现在算怎么个情况?”   少年懒懒靠着金色椅座,原本极为妖冶美艳的面容此刻微微泛白, 缺了丝丝血色, 然那长眉勾挑,又是另一种风情。   “额,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纸人纠结片刻,故作大方道。   少年轻呵一声:“你有得选么?”   哼, 都虚弱得化不成形了还不忘威胁它……纸人暗自腹诽,却还是老老实实道:   “其实这次本该承受天劫的是元衿,但老大不是与容辞约法三章了嘛,必须绝对保证元衿的安全,可是因为规则遗留问题,这次雷劫风险极大,老大迫不得已找到了元衿的血缘至亲,也就是元胤,问他愿不愿将此劫转稼到自己身上,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霍珏听完后冷艳一笑:“你们倒把自己摘得干净,就算天劫凶险,多砸点功德不就行了?分明是云恒既想达到目的,又不想付出功德,于是处心积虑忽悠别人。”   “是他自己自愿的,我们可没强人所难!”纸人略有些心虚地喊道。   “是么,”尽管霍珏私心里万分庆幸她躲过一劫,却也心疼她担惊受怕,还要主动去见容辞,连带着对云恒各种嫌恶鄙夷:   “你们天道规则可做个人吧。”   “可我们本来也不是人啊。”   “呵。”   “好吧,都是老大的主意,不管我的事。”   “……”   两人一问一答间,蓝绫已飞入北陆地界,距容连不过半日之遥了。   元衿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手下术法更甚,这是她出关以来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容辞。   师父所说的怨魂叶她早前亦有所耳闻,勿忘渊的确不是一般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那里怨魂无数,煞气冲天,即便她真的可以带回怨魂叶,也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了,爹爹如何耗得起?   方才有那么一刻,她恍惚以为父亲会真的就这样离她而去,可是颜颜竟说,容辞手中就有保存完好的怨魂叶!   地狱天堂,只在一瞬之间。   她心中既无比欢欣又忐忑艰熬,说到底人生一世,不过性命二字,那些扯不清道不明的误会猜疑又是何苦呢,再没有什么比爹爹能活着更加重要了。   她甚至在想,如果这次爹爹顺利渡过难关,她一定要当面好好与容辞谈一谈,无论聚散离合,她总该面对的不是么,他们活到这个岁数,生命中所拥有的亦不仅仅只是情爱而已。   纵然割舍的过程难免痛苦,但再过个百十来年,说不定也就慢慢淡去了,总好过一直这样遮遮掩掩自欺欺人。   元衿思绪流转,脚下蓝绫行得更快了,不一会儿便飞过容连城,来到容连峰外。   “嫂嫂,要不要我先去找春儿知会一声?”苏颜颜试着建议道。   元衿摇头:“不用,我直接去主峰就是了。”   苏颜颜想着情况紧急,的确顾不得这许多规矩,便也跟着嫂嫂一同御术而上,谁知刚来到瑶光殿外,就发现这里热闹异常。   雕花殿门大敞着,春儿,江一岑,乔思,轻泉,包括各峰长老都聚齐了,好些外门弟子如杨岐,莫倚,莫婵,姚泽等人也全在外等候,甚至连陵芜那挑事精都来凑了个人头,所以今天究竟是什么大日子?   “杨岐!”   苏颜颜清喊一声,引得这些外门弟子纷纷回头,适才发现夫人和苏师姐的身影,忙稀稀拉拉行过一礼。   杨岐从人群中小跑过去,躬了躬身道:“夫人,师姐,你们回来了。”   苏颜颜指着周围的弟子眉头直皱:“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瑶光殿外今日聚集了这么多人?”   杨岐自然不会隐瞒平日对自己照拂良多的苏师姐,耐心解释道:   “夫人和师姐有所不知,最近冥族蠢蠢欲动,尊上这几日一直在同各位长老商讨对策;再有便是莫师姐带回来的那个男人雷劫已至,这会儿正在苍鸿峰历劫,但葛长老却提出这个男人身份有异……”   “等等,宁宁带回了个男人?”苏颜颜拔高嗓音反问。   “对啊,当时大家都很惊奇,但莫师姐说那个男人是她的未婚夫,不过……”杨岐面色一变,凑近她们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葛长老怀疑这个人是二十多年前乐家的后代!”   乐家?   元衿通读过云天近史,最近百年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乐姓,无外乎便是那后来才查出仙魔大战时与魔族有所勾结的乐家了。   “怎么可能,”苏颜颜敲点了下杨岐额头:“没证据的事不许瞎说。”   “是,师姐!”杨岐讪讪缩回脖子,苏师姐可真护着莫师姐……   元衿亦没心思听这种未经证实的流言,她眼下满心都是怨魂叶,根本无意其他,故不再多问,只略微点头道:“我先进去了。”   苏颜颜见状也不再多聊,草草交代几句后跟上元衿的步伐。   正在这时,后头忽然冲出一个少女,也不看周围众人,直直往大殿跑去。   “宁宁?”苏颜颜疑惑喊道。   此时元衿刚走到门口,只觉身旁一阵风掠过,便听得前方传来清脆的女声:   “师尊,乐生雷劫遇阻,弟子恳请师尊赐下怨魂叶,救乐生一命。”   话音一落,整个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也难怪,就在方才,葛长老还在竭力证明乐生与乐家的关系,没想到后脚尊上的徒弟便来替此人讨要宝物怨魂叶,一时间众人皆面面相觑,再未言语。   却在这个当口,寂静无声殿堂忽然响起一声突兀的呼唤:   “师娘?”   仙家们闻言一愣,顺着白轻泉的目光望去,果然在门外逆光之处瞧见了一个浅蓝纤影,反应过来后纷纷拱手一拜:   “见过夫人。”   首座上面色冷讳一言未发的容辞终于缓缓起身,直直望向那人清丽容颜。   微风摇摆,日光粼粼。   元衿就这样僵立在门槛外,陡然撞进他深黑瞳眸,迟滞片刻后,终是抬步走进,与殿中长老们回见一礼。   “师娘,姨母,你们何时回来的!”白轻泉显然很高兴,一扫寻常沉闷,快步跑过去打招呼。   “我,我们……”   苏颜颜瞧了瞧嫂嫂,又看了看宁宁,心中惊叹无数遍世界之大无巧不有,表情已然相当纠结,结结巴巴半晌后愣是硬着头皮道:   “其实我们……”   只是她话未出口,便被元衿摁住胳膊,拉回身后。   “嫂嫂,你……”苏颜颜愕然看向她,难道嫂嫂要放弃向师兄借怨魂叶吗?   那元城主怎么办?虽然她在秦阳待的时间不长,但元城主一家当真是极好极好的人,再说了,嫂嫂和师兄是夫妻啊,于公于私,师兄也不能迁就一个身份可疑的外人,而对自己的岳父见死不救吧?   “我来说。”   短短三字竟令人莫名安下心来。   她此刻眸色极黑,朝苏颜颜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几下她手臂,转身向高坐之上那袭白衣深深拱手:   “我爹爹的天劫提前到来,现下情况凶险万分,听说你曾踏足勿忘渊,手中有一片怨魂叶,不知可否暂时借我一用。”   此番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看向一前一后站着的莫宁和元衿,忍不住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这也是赶巧了,夫人和徒弟同时想要怨魂叶,偏偏怨魂叶还是个万金难求的渡劫奇宝,尊上当年亦只是顺手夺来一片,如今可怎么去分?   不过平心而论,夫人的父亲倒也罢了,好歹人家是尊上嫡亲的岳父大人;乐生那种来历不明的外门弟子,哪里有资格动用怨魂叶渡劫了,即便尊上自己不用,留给他们这些长老以防万一不香吗?   奈何那东西原归尊上所有,尊上想用在何处便用在何处,他们是万万无权置喙的。   莫宁自然也听明白了元衿的话,她扫视周围一圈,面无表情道:   “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师尊,师娘,你们觉得呢?”   容辞动了动薄唇,正欲开口,却见元衿上前一步,再次拱手,并未去接莫宁的话,一双墨眸亦只定定望向他:   “我记得你曾经承诺过,无论我想要什么,只要你有,便都会给我,”   容辞指尖蓦地一刺,再看时她面容依旧沉稳,唯有嗓音隐约透露出些微颤色:   “如今爹爹命悬一线,万望借怨魂叶一用,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求你了,容辞。” 第49章 元衿仙子,别来无恙   在赶来容连峰之前, 元衿曾试想过无数种他们再次见面的情形,却从未料到会像现在这样,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而最为可怕的是, 此时此刻她竟真的担心他不肯借她怨魂叶,耽误父亲渡劫良机,她甚至搬出以前情浓之时的甜言蜜语作为筹码, 企图提醒他曾经承诺过什么。   “阿衿,从今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无论你想要什么, 只要我有,都会给你。”   少年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她没有说谎,即便过去这么多年, 她依旧记得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他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都被她视若珍宝般深藏心底。   可是,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却变成了这幅诡异模样?   两个人疏离到居然需要靠“曾经”来勉强自己, 这对于“曾经”而言,又是何其可悲。   “师尊, 乐生是弟子带回来的, 弟子自然应当保证他的安全,恳求师尊赐宝,弟子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奉还。”   几乎是在元衿话落后的同一时间, 莫宁便开口说道。   她声音略显生硬,眉毛也一直皱着,也不知道这白月光是不是跟她犯冲,什么都要同她争,明明都听到了她急需怨魂叶救乐生的命,却还在她已经开口的前提下强行讨要宝物,并且一上来就打感情牌,段位不可谓不高。   这让莫宁合理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可能白月光就喜欢和替身争东西,觉得替身欠她的,好找一波存在感,再加上狗男人们助纣为虐,替身女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被这群狗东西pua。   “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苏颜颜看着迟迟未动的师兄,简直急得想跳起来,先不论其他,这种情况那肯定是先救自己的岳父啊,虽然她也疼宁宁,但那什么乐生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这两人有可比性吗?   “禀尊上,弟子以为还是夫人的父亲要紧一些。”一直隐在人群里的江一岑忽而开口建议道。   紧接着又有更多人点头窃窃私语:“说得有道理啊……”   站在大殿中间的少女冷冷看着周围这些仙人,果然又是这样。   从白月光开口抢怨魂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又要来一次大型表演,所有人都捧着白月光,想方设法补偿白月光,可怨魂叶又不是他们的,他们有什么资格道德绑架?   至于师尊……   啧,她那好师尊连她的命都不一定救,何况她“未婚夫”的命?   果不其然,下一刻,封印着怨魂叶的木盒便落到白月光跟前,伴随着师尊格外好听的清冷嗓音:   “此物你先拿去用吧。”   莫宁面无表情扫了眼众人,留下一抹古怪的笑,然后一个人挺直背脊,漠然转身走出了瑶光殿。   少女骄傲的背影深深刺痛了江一岑的眼,他方才是不是做错了?   他站出来为夫人说话,一方面的确认为这样做才合理;另一方面也存了点不想便宜乐生的私心。   原以为这不过是些许小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当看到师妹那独自离去的身影时,他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他回想起师妹每每碰上夫人,似乎总会被夫人压过一头,就连他自己也经常无意识地“偏帮”夫人,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夫人为何事事都要与师妹争呢,回想起过去那些日子,他骤然心疼极了,是他愧对师妹……   “听闻夫人前阵子赌气回了娘家,没想到今日竟特地回来争这怨魂叶了。”   陵芜看了半天戏,不阴不阳吐出这么一句。   “跟你有关系吗,我们容连自家的事儿,你闭嘴吧你。”苏颜颜立马怼了回去。   方才看宁宁那表情,苏颜颜竟感觉有点对不起她,但她……也没做错什么吧?   那什么乐生她认都不认识,难道叫师兄放着岳父不救去救个外门弟子,那也太离谱了!   现在这陵芜又明晃晃挑事的节奏,当真是讨厌至极。   “轻泉,”苏颜颜一气之下厉声吩咐:“请陵芜真君出殿。”   白轻泉还真就老老实实遵从姨母的指示,一本正经去“请”陵芜真君出去。   陵芜望了眼最上首讳莫如深的仙尊,见他并未出声阻止,脸色顿时拉下来:   “冥族一事贵派还是自己解决吧,告辞。”   他前脚刚走,这边呆愣半晌的江一岑亦匆匆行过一礼:“尊上,师父,弟子内堂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葛长老摆摆手正欲交代徒弟几句,却见玉阶上素衣拂掠,缓步而下:   “今日到此结束,诸位都回去歇息吧。”   元衿手指紧捏着木盒,眼看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然后……又一点一点擦肩而过。   那一瞬间,万千冰河尽在他如画眉眼,霜寒凛凛,纵是凌冽也动人。   怀中木盒渐渐僵硬,她滞然片刻,而后如梦初醒般抬眸转身,朝着远处修长背影弯腰颔首,唇瓣上下贴合,几不可察地道出两字:   “多谢。”   *   元衿拿到怨魂叶后,几乎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秦阳赶去,淡色长绫与蓝天触手相交,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前行着。   及至洛河两岸,已经能望见对面乌云密布,滚滚天雷。   元衿忽而停下,将装着怨魂叶的盒子交给身旁之人,道:“颜颜,劳烦你把此物与真儿一同交给娘亲。”   苏颜颜惊道:“嫂嫂,你不和我们同去?”   “过河便是父亲历劫之地,把你们送到这儿,我也就放心了,”元衿说着又给蓝绫施加上术法:   “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亲自去办,妄空绫会以最快的速度送你们到娘亲身边,颜颜,请务必将怨魂叶亲手交到娘和师父手里,拜托了。”   “主人,你要去哪里,真儿也去~”   一直埋头默默跟在元衿身后的红狐狸终于探出个小脑袋,一脸着急道。   元衿摸摸它耳朵:“真儿听话,跟着颜姑姑一起去找娘亲,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小狐狸摇着尾巴依依不舍,元衿却已然飞身而去,操控着妄空绫愈行愈远。   “嫂嫂,你万事小心,我会安全把怨魂叶带到的……”   洛河上传来苏颜颜细长的喊声,元衿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朝西北之角疾驰而去。   爹爹历劫在即,最宝贵的便是时间,怨魂叶虽然难得,可其中最棘手的问题,也不过是时间而已,如果此次并未借到宝物,就算她有能耐夺得怨魂叶,爹爹恐怕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应当感谢容辞。   所以,她必须尽快还上这个人情,她也说过,会尽快还给他的。   今日他的态度,想必已经十分明了,此次事件过后,有些话,他们是该当面说清楚了。   一时间,元衿心下已拿定主意,全力以赴往勿忘渊飞去。   勿忘渊在万年前天地初成之时,原属冥族管辖,可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后,冥王陨落,又迟迟没诞生出新的王族,于是位于西北偏远之角的勿忘渊,便开始自立为王,擅作主张宣布脱离冥族,大张旗鼓发展自己的势力,气焰嚣张得很。   一直到如今,勿忘渊的怨魂越积越多,其内怨煞之气越来越重,更诞生了诸如怨魂叶之类的奇宝,早已跃升一方诸侯。   即便冥族近千年来出了个炼狱之主卿良,渐渐重拾了些失地,也迟迟未动手收复勿忘渊,便是因为此地太过难啃了。   不过以她所见,卿良此人虽隐世多年深居简出,然其野心深不可测,莫说区区一个怨魂之地了,恐怕还存了开疆拓土的心思。   故而,收回勿忘渊不过早晚的事。   幸而卿良现下尚未插手,否则对付冥王可比对付怨魂难得多。   不过她之前在大海中也吸纳了不少水源之力,尽管还未完全消化,关键时刻总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只是此法伤及根本,到时候酌情而用吧。   因着没有本命法器相助,元衿需要耗费更多灵力,她眉心蹙了蹙,开始调动自身水源之力,就这样不知行了多久,终于来到传说中的勿忘渊。   元衿给自己设了层水界,站在悬崖边上,留心观察四周。   这里终日天色昏暗,鬼哭狼嚎,处处围绕着凄厉怨魂,若是一般人进来,只怕撑不过半日便会成为其中一员了。   按理说勿忘渊阴煞极重,应当滋生出许多鬼怪才对,但奇怪的是,情况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确认周围安全后,元衿也不再多疑,直接拿出水晶球,借着微弱的光芒找寻怨魂叶的下落。   谁知没过多久,水晶球便起了反应,一闪一闪,预示着怨魂叶的方向。   元衿喜不自胜,看来这一次老天都在帮她。   然而就在她快要接近水晶球所指的目标时,一只由无数怨魂凝成的厉鬼猛地扑面而来,差点就把她的结界划破!   元衿目光一冷,打量着眼前青面獠牙的怪物,向来宝物周边皆有兵将守护,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看来今日这一关在所难免了。   她收起水晶球,再次躲开厉鬼一击,权衡利弊后决定速战速决,慢慢释放体内庞大的水源灵力。   只见她周身蓝光愈发耀眼,刺得厉鬼放声尖啸,卯足了阴煞怨气朝她丢过来,结果不仅全无作用,而且那光亮越扩越大,直至将怪物全部包融进去,然后迅速爆裂开来,如流光一现般消失得了无踪迹了。   一招毙命,简单明了。   元衿身上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被术法反噬后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撑住结界,急忙摘下怨魂叶放进储物玉镯中,马不停蹄寻找出路。   勿忘渊怨魂缠绕,路很不好找,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催动水晶球了,只能凭记忆摸索回去,她必须尽快走出这个地方,否则连身上的结界也无法维持,到时候怨魂缠身,就真坐以待毙了。   正当她聚精会神找寻生路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慵懒沉哑的呵笑,而后就在那怨魂丛生的阴暗处,慢慢走出一个颀长身影。   但见他玄衣白发,单手把玩着煞白骨箫,暗金面具下薄唇微阖:   “元衿仙子,别来无恙。” 第50章 做本王二十年的女奴……   苍鸿峰是容连弟子专用来承劫的山峰, 凡五品以下的雷劫皆可承受,其上常年雷云密布,照亮树木丛林中累累白骨, 不知埋葬了多少飞升失败的冤魂。   莫宁站在苍鸿峰外,不远处的强雷拉开一道刺目白光,在少女脸上一闪而过。   经过这么多事, 她已经不对这个宗门抱有希望了,包括她那个人模狗样的师尊。   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自己就一心痴慕师尊,她不断地努力, 不断地进步,小心翼翼讨好他,心甘情愿付出,结果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白月光出关, 他心爱的白月光回来了。   从此她的好师尊时时呵护白月光, 处处迁就白月光, 不仅如此,还为了白月光破例收别的徒弟。   想想前世他总强调师徒之礼, 然后和白月光你侬我侬的情形,就忍不住一阵冷笑。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她现在一心只想修炼,等合适的时机再离开这个窒息的宗门。   “宁宁……”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莫宁回头一看, 原来是卢菲菲,她身后还跟着许久不见的姚泽师兄。   “菲菲,师兄,你们怎么来了。”莫宁脸色稍稍好了一点, 转身迎了过去。   “宁宁,我和姚师兄来看看你。”   卢菲菲担心地望向她,瑶光殿的事已经传开了,陵芜真君出来时,那脸色叫一个难看,有好事者上前打听,大家才知道围绕怨魂叶展开的“大战”。   感情夫人是专程为了怨魂叶回容连的啊,还正好与宁宁争上了。   “师妹,你别太担心,乐生资质不差,即使没有怨魂叶,也能撑过来的。”姚泽出声安慰道。   莫宁点头:“谢谢你们。”   他们可算是这门派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了,希望这次乐生能安全挺过来吧。   “咦,江师兄?”卢菲菲望着旁侧惊讶喊出声来。   莫宁偏头一看,果然见旁侧走出一黑影,慢慢显出身形,不是江一岑又是谁?   “你来这里干什么。”莫宁顿时冷下声。   卢菲菲暗自感叹,也只有宁宁这样的,才一点不把女弟子们的梦中情人江师兄放在眼里了。   江一岑面色一凉,复又摆出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去哪里,与你们何干。”   莫宁还要说什么,只见一人凌风御剑,陡然自高空而下:“这么热闹。”   众人看清那身影后纷纷行礼:“拜见师叔。”   容拾春摆摆手,径直走向莫宁,挥袖将一个圆盘状的东西放出来:“宁宁,这是师兄嘱咐我带给你的,或许可助乐生一臂之力。”   师兄散会后便甄选出了这么个法器,除却顾念宁宁,想来也是对当年乐氏遗孤的一种补偿吧。   莫宁瞥了眼圆盘,面上却并无太多欣喜,只漠然抬手收下:   “那真是跪谢师尊了。”   ……   此时的瑶光殿已然恢复平静,莲座上容辞脸色似乎更差了,当真如那苍淡白雪,全无一丝血色。   他这几天一直回忆着那日的情形,事实上,即便阿衿不来借怨魂叶,他也不会将怨魂叶平白给乐生使用,且不说乐生的身份特殊,即便真是外门弟子,区区下仙之劫便需如此奇宝相助,日后又能走多远?   然话虽如此,当他决定将怨魂叶给阿衿时,又似乎看到画面中宁儿那张自卑的、伤心的脸,以及跃入万魔之窟时的决绝身影,而后他竟鬼使神差般生出丝丝悔意,整个人如寒冰般冻住。   其实当他走出瑶光殿的时候,是听清了那两个字的:   “多谢。”   她说多谢他。   容辞遽然睁眼,他隐约又看到了神识中阴阳双生契的模样,愈来愈模糊,愈来愈破败,千疮百孔,不忍直视。   仿佛即将断线的风筝,不知何时便会彻底撕裂,分崩离析。   “师兄,你在不在啊师兄……”   结界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拍打声,正是刚从秦阳赶回来的苏颜颜。   元城主的雷劫终于过去了,这可多亏怨魂叶的功劳,但在这个当口,嫂嫂却不见了!   苏颜颜原以为嫂嫂办事也就走个一两天,结果一连多日过去,仍旧不见嫂嫂人影,最糟糕的是,她还把真真搞丢了!   天可怜见,真真这黑心狐狸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她完全管不住啊,那边嫂嫂刚走远,这家伙就一顿乱窜,几个跳跃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实在没办法,毕竟救元城主要紧。   忽然“咻”地一声,殿外结界大开,终于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师兄……”苏颜颜连忙跑过去,将秦阳和元衿的情况叽里咕噜描述了一遍,最后大大咧咧道:   “师兄,你说嫂嫂不会一个人去勿忘渊摘怨魂叶了吧?”   一直沉着眼默不作声容辞眸光骤紧,旋即化作一道白光,转瞬隐没于晴空之下。   *   “元衿仙子,别来无恙。”   略带磁性的嗓音淡淡飘荡在阴冷诡煞的深渊中,相较于那些怨魂厉啸而言,倒是格外悦耳动听。   不过元衿并未因此放松分毫,反而心下一沉。   要问厉鬼与冥王谁更难对付?答案显然是后者。   “王上竟也在此。”   “勿忘渊本就是我冥族属地,本王自然应当在此,”卿良骨箫一下一下拍打着手心:“本王反而想问问仙子,此番所为何来?”   元衿单听他语气,便知恐有不妙,不动声色调动体内微弱灵力,至少使结界维持住表面的强大。   “世人皆知勿忘渊脱离冥族多年,王上莫不是糊涂了。”   卿良闻言勾唇轻笑,漫不经心地摊开五指,一颗纯黑色的圆石顿时盘旋而上,散发出幽幽光泽。   “仙子以为,若非本王提前清理门户,你能那么顺利拿到怨魂叶?”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数隐藏于阴暗处、已然被打残了的怪物发出凄厉尖嚎,纷纷跳出来向那人扑去,誓要与“入侵者”殊死一搏,只是连他衣角都没碰到,便化作一缕黑烟飘进圆石中,成了它最佳的养料。   元衿目光一促,竟下意识后退些许。   如果她没猜错,这块石头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冥族至宝魂石了,其内不知吸纳多少残魂,是所有魂体天生的克星。   据史料记载,魂石曾随着上一任冥王的陨落而销声匿迹,隐没多年,没想到如今竟然被卿良重新找了回来!   怪不得她一开始踏入之时虽觉阴厉,却并未有多少怨魂拦路,原来都让卿良收拾干净了。   元衿心绪顿时凉了半截,勿忘渊原就隶属冥族,即便外放多年,其灵力依然归属于冥魂之力,对于卿良来说简直如鱼得水,再加上魂石相助,更是如虎添翼,连最难缠的厉鬼都已被尽数解决……   她只怕没有胜算了。   “王上想怎样。”   元衿强压住心中思绪,试图与他心平气和谈一谈。   “这句话应该本王问仙子吧,”卿良慢条斯理收起魂石,望向她道:   “仙子偷偷摸摸摘走怨魂叶,实非君子行径。”   “王上常年独居冥域,只怕不太会用成语,”元衿眉心隐蹙了下:   “尽管王上致力于收复勿忘渊,此前却并未昭告世人,无主之地而已,何谈偷摸。”   卿良被她一通暗讽,倒也不生气,玄衣轻摆,不急不缓朝她走过去:   “仙子诡辩果真了得。”   他白发垂垂,脚底所踏之处污浊尽散,恍若暗夜中永生不灭的星芒,分明身在其间却远远隔开所有污秽阴霾。   眼看人越来越近,元衿呼吸不由一屏,掩在袖中的手开始暗暗酝酿力量,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卿良好整以暇盯着不远处纤细蓝影,眼中渐渐有了些兴致。   原来那位神座终日奉若至宝的白月光,也会有惊慌失措的时候么?   记得之前好几次,他都在这女人眼面前狼狈失态,今日她能落在他手里,也算不枉此行了,否则,这一路得多无趣啊……   深黑玄衣流溢出丝丝光芒,元衿这才注意到他胸前两侧的衣衫上,竟印刻着极为精细的金色花纹,看上去古朴而又神秘,显露出一种莫名的尊贵气韵。   元衿晃神片刻,那人已近在眼前,修长手指甫一触碰她纤白细腕,表面那层看似牢固的结界便彻底失去了作用,令她整个人暴露于阴浊煞气之中。   卿良自然看得出她已是强弩之末,好心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指腹渐渐抚上那双曾令他一瞬惊艳的眼,竟破天荒生出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思:   “仙子不如随本王回炼狱,做本王二十年的女奴,本王便将勿忘渊所有的怨魂叶都送给你,如何?”   “卿良,你敢……”   元衿尚未表态,他神识中便传来一声几近失态的怒斥,不过很快又被强行封了下去,即便是高高在上神明,他也不会三番四次退让,总归他从没答应过不动他的宝贝白月光,不是么?   然而正当他分神之际,一只白皙的手忽而猛地覆上他面具,紧接着狠狠往下一扯!   只在刹那之间,暗金面具竟当真硬生生从他脸上剥离,乍然露出其下耀目金芒!   元衿一时怔愣住了,她猜测过面具可能是他的命门,却着实没想到其后会这副景象。   其实卿良的面具十分特别,自额间眉眼蜿蜒而下,几乎大半都覆盖在左侧。   而此时,他曝露在外的左脸竟也镌刻着与他墨衣上如出一辙的纹路,似是某种特有的花纹,只不过更为简洁明亮。   古雅清贵的淡金花朵盛开在他冷白肤色上,乍一眼还怪好看的,可显然当事人并不这么认为。   他此刻满目惊疑,反应过来后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双常年无波无澜的眸子似要喷出火来:   “你竟敢!”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元衿默默移开眼,迅速将面具往前一送,认错态度极为诚恳。   “你……”他骤然掐住她纤长脖颈:“你找死!”   “咳咳咳……”   元衿能感觉到自己灵力正慢慢流失,浑身一寸一寸僵冷,已然无法挣扎。   然而却在此番弥留之际,远处陡然照射进一束亮光,她恍惚见到一人撕开这无边阴秽,长空破剑,踏雪而来。   他白衣翩跹,一尘不染,与梦中少年的身影无限重合,只是那面上仿佛覆了层浓雾般,叫人无论怎样也看不清真容。   她半阖着眼向他望去,随即缓摇头:“你是……容辞。” 第51章 祝你早日叛离所爱   冥域内, 骷髅和魂官们正各司其职,突然间虚空裂开一阵巨响,只见它们的王上赫然从撕破的缝隙处走了进来。   “拜见王上!”   几乎所有骷髅和魂魄都感受到了自家王上喷薄的怒气, 忙不迭放下手中的事,毕规毕矩下跪行礼。   要知道它们王上久居上位,素来散漫淡漠, 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事实上,也着实没几人有本事惹他生气,敢同王上作对的基本都被送去炼狱了, 那可是整个冥界的噩梦,哪怕最坚韧的魂魄,在炼狱都会被锤锻成骷髅傀儡。   可最近,王上情绪似乎颇为不稳, 连着炼狱也不得安生, 里头的服罪的魂魄无不战战兢兢, 生怕王上一个不高兴拿它们撒气。   谁让王上既诞生于炼狱,亦是炼狱都主人呢, 这是其他王族无法企及的,否则, 王上也不会成为近万年来第二任无可争议的冥王。   “王上,自炼狱中出来骷髅大军已初步锻成, 您要去看看吗?”   卿良一手提携上来的骷髅乌晓, 默默上前一步建议道。   他深得卿良信任,平日里替卿良管着冥域各项事宜,可谓手握大权,甚至超越不少王族, 算得上冥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只不过一向视他为心腹的卿良,此刻表情却分外冷戾,只敛眉扫过他一眼,也不说话,下一刻便捏着骨箫径直往炼狱飞去了。   世人皆知,炼狱一共分十九层,每一层皆是极端酷刑,愈往下便愈为惨烈,任何魂魄在此,都无所遁形,要么主动服役,要么被锻造成无意识的骷髅,充抵冥界大军。   然而为人所不知的是,在炼狱的每一层,皆盛开着一朵镂空的金色奇花,圣洁摇曳,熠熠生辉,与周围残忍格格不入。   卿良负手立于最顶端,垂眸俯瞰着底下饱受艰熬的魂魄,眼前第无数次闪过那人将他面具扯下的那一幕,周身气息陡然暴戾起来。   只见他甫一挥袖,纯黑色的魂石凭空出现,边旋转边吐出从勿忘渊吸进来的厉鬼,本就被削了几层魂的鬼怪尖叫着掉入炼狱之中,开始接受漫无止尽的锤炼,直至彻底变成受人操控的骷髅。   卿良猛地收回魂石,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圆石“咯咯”作响,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也抓过来,让她好生受一受炼狱的毒打!   生平第一次,居然有人敢动他的脸!   最可恨的是,她在看过他的脸之后,竟还能若无其事将面具重新还给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当他是傻子么?   这女人分明就是蓄意为之!   她当时心中肯定在嘲笑他,说不定还会与旁人大肆议论,令他成为六界笑柄!   卿良五指越绷越紧……不行,无论如何,他也要将那女人捉到手,哪怕是与仙界开战……   “卿良,你敢动她,本尊不会放过你……”   神识中复又传来隐约的声响,这回卿良却只转动骨箫,冷冷一笑:   “好啊,本王拭目以待。”   *   元衿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在水吟居了,潺潺流水伴随着鸟叫莺啼,一派岁月静好之象。   她撑着床板起身,试着调动自己体内的灵气,却发现原本蓄积了许多水源之力的内丹现下正呈现出丝丝裂痕,问题竟比闭关前还要严重。   这便是过度释放水源灵力的后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加上勿忘渊怨魂的侵蚀,若不好好调养生息,只怕日后难以抵抗住阴冥之气的干扰。   元衿早知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困境,虽有些惋惜,到底冷静下来,依目前来看,这些伤势只能用时间来消化弥补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再度闭关,希望日后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清丽容颜染上些许忧愁,元衿黛眉紧锁,也不知爹爹那边的情况如何,怨魂叶应当能发挥一些作用吧?   思及此处,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忙凝神查看自己的储物玉镯,发现怨魂叶正完好无损地躺在里头,心中浅浅松了口气,撑着床沿起身向外走去。   她打算即刻便将这怨魂叶还给容辞,然后……当面与他谈一谈,好好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   毕竟,一直逃避也不是个办法,长痛不如短痛,他负情也好,变心也罢,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接受,只盼着早些做个了断,莫要误人误己。   “嫂嫂,你终于醒啦!”刚进院门的苏颜颜见她自己扶墙走了出来,高兴地跑上前道。跟着她一同进来的白轻泉亦紧随其后:   “师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元衿轻轻摇头,略为急切道,:“颜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爹爹怎么样,他还好么?”   苏颜颜忙握住元衿双手,连连笑着安抚:“放心吧嫂嫂,元城主吉人天相,已经安全渡劫了!”   听到这个消息,元衿整颗心总算安定下来,爹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也不枉她为怨魂叶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颜颜,容辞在何处,我想见见他。”元衿渐渐平复下自身情绪,望着她定定道。   “额,这……”苏颜颜和白轻泉对视一眼,纠结片刻后道:   “嫂嫂有所不知,师兄自救你回来后便开始闭关,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元衿微微一愣,她失去意识之前的确隐隐见到一袭白衣,不由皱了皱眉,无端有些膈应。   “师娘不必忧虑,”白轻泉见她面有异色,接着苏颜颜的话道:“师尊近日时常闭关,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   “是啊,哦对了,”苏颜颜说着拿出一叠蓝绫:“嫂嫂,这是你留下的法器,我给你带回来啦。”   元衿挥手收回妄空绫,想了想后又从储物玉镯中取出怨魂叶,道:“既如此,那便劳烦你们替我将此物送去瑶光殿……待他闭关结束,还望及时告知我一声。”   总归爹爹已脱离险境,不妨再等上几日,待彻底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她便也能安心回秦阳了。   苏颜颜看着元衿手中的怨魂叶愣了愣:“嫂嫂,原来你真去了勿忘渊啊?”   师兄抱着嫂嫂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只浑身沾染骇人戾气,当真叫人遍体生寒。   “嗯,”元衿点头:“我答应过会尽快还上的。”   苏颜颜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倒是白轻泉一言不发地收下宝物,低眉道:“师娘放心,弟子回瑶光殿时候顺道递进去便是。”   “多谢泉儿了。”   “嫂嫂跟她还客气什么,”苏颜颜见事已至此,只能由着两人去,转头熟练地挽上元衿手臂,试图缓解缓解气氛:   “嫂嫂,你是不知道,最近真可谓多事之秋,冥族侵扰也就算了,连魔族也蠢蠢欲动起来,还有宁宁那孩子,她居然为了一个外门弟子……”   “颜颜,”元衿忽而顿住脚步,兀然打断了她的叽叽喳喳,偏首疑惑道:“真儿呢?它没随你一起来么?”   苏颜颜登时一噎,所有话卡在嗓子眼儿,而后心虚地低下头,磨磨蹭蹭好半晌才弱弱开口:   “嫂嫂对不起,我把真真弄丢了……”   *   一望无垠的魔域中,浓黑魔气四处乱窜,翻飞涌动,以至于整个魔域都有些躁乱不稳,驻守在魔域外的仙门弟子瞧见这一幕后慌忙向上禀告,纷纷猜测魔族是否会卷土重来。   如果他们派人去内里一探究竟,便会发现一红衣少年正凌驾于无数魔物之上,一团又一团黑气争先恐后往他额心印记中吸附而去,与那白皙美艳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已经从他神识中飘出来的纸人见识到这一幕,无不感慨神魔之心的强大,与这里相比起来,上次在赤炎魔域中吸收的那点魔气就是个渣渣,难怪珏珏一脸的瞧不上。   “叮铃铃,叮铃铃……”   忽然,坠挂在少年锁骨间的蓝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尽管很快又静默下去,却惹得少年遽然睁眼。   “珏珏,怎么啦?”纸人飘过去关心地问道,前不久珏珏为救灵兽耗费过多精血,现下正值虚弱之际,它可巴不得大魔王多吸些魔气增强实力,不然碰上冥王那样不问缘由的仇家,就真是死路一条了。   “她在找我。”   霍珏面露喜色,断然停止对魔气的吸纳,缓缓飞身落地。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纸人听懂了大魔王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道。   原本珏珏放心不下元衿,想要暗地跟着她,谁知灵气流失太多,连人形都难以维持,不得不想办法弥补。   无论怎样,他们在魔域待了这么久,大魔王先前损失的那些精血应该是补回来了的。   “当然得回去,”霍珏眉尾挑了挑:“不过在此之前,本君还有一件事要办。”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会为了莫宁指引群魔进攻容连,然后莫宁便是在这一次战役中毅然跃入万魔之窟,顺理成章从容连死遁脱身,再然后……   那群人就会追悔莫及,癫了一样救她找她,尤其是江一岑,直接把账全算到了元衿头上,不仅在接管容连后将元衿当作休战筹码换给魔族,而且后来对秦阳实施封杀令,秦阳城几近覆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霍珏手指慢慢抚上脖颈前的蓝铃铛,深深吸进一口气,幸而前世主人自始至终都在他手里,否则,他会一刻也忍不住地扒了江一岑筋骨。   至于容辞……   自然也毫不意外地踏上“火葬场”之途,结果被困于神渊秘境近百载,出来的时候整个容连都成了江家的,而最可笑的是,他看着已然物是人非的容连城,问的第一句话竟是:   “阿衿现在何处?”   啧啧啧,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   还阿衿,他配喊吗?他配替她报仇吗?他配发疯吗?他配吗!   显然,他不配。   所以啊,神座大人,本君这次便送你一份顺水人情,祝你早日叛离所爱……   永世不得超生。 第52章 好像有点心疼了   水吟居陈设一切照旧, 无丝毫变化,可见在这段时间里,并未曾有人踏足过此地。   元衿盘腿坐于蓝莲旁, 自己休养生息的同时,也将灵力共渡给花朵。   因着几次易土灵气流失的缘故,蓝莲愈发孱弱了, 如今只能通过这种方法,保持它最原始的活力。   看着病怏怏垂下的花瓣,元衿到底有些心疼了,不过回头想想, 大概也用不了多久,它便能重回故土了吧。   “主人……”   伴随着一声欢快的叫喊,只见一个红团子猛地向这边冲过来,而后“啪唧”一声落进她怀里。   “主人, 真儿回来啦!”   元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 便被小家伙又是舔脖子又是舔脸, 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你给我下来。”   元衿实在忍受不了它黏糊糊的口水,索性直接上手将小东西拎了下去:   “小狗喜欢舔主人也就罢了, 凡间素有‘舔狗’一说,你一只狐狸怎的也这般粘人。”   小狐狸听完这话丝毫不觉得羞愧, 反而扬起脑袋骄傲道:“真儿本来就是主人的小舔狐呀!”   “真是越来越嘴贫了,”元衿成功被它那天真又认真的语气逗笑, 忍不住伸手摸摸它耳尖:   “说吧, 这些天到底去哪儿疯了?”只消铃铛的感应还在,她便知这狐狸出不了事。   小狐狸往她掌心蹭蹭:“主人,真儿去有魔气的地方疗伤了~”   元衿手下一顿,垂眸道:“是因为精血的缘故么?”   “对呀, ”狐狸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又开始可怜兮兮:“主人,真儿那天流了好多血,浑身都没力气,还以为自己快死掉了……”   元衿食指点摁住它额头,淡蓝色光圈柔柔晕染开来:“你还委屈上了?依我之见,多长长教训也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别人。”   “嗯哼~”小狐狸鼓起嘴巴哼唧出声,老老实实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了。   元衿边梳理它毛发边继续训道:“你这小东西让我说你什么好,走之前我本将你托付给了颜颜和娘亲,你却四处乱跑,平白害她们担心许久。”   小狐狸舒服得摇头晃脑:“主人,真儿知道错啦~”   “回回认错倒是积极。”   小狐狸笑嘻嘻在她怀里滚了两圈,又用爪子捧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开心道:   “主人以后不要把真儿交给别人了,无论主人在哪里,只要摇一摇小铃铛,真儿就会去找主人的!”   元衿忍俊不禁:“就这么喜欢小铃铛么。”   “主人送给我的东西,我当然喜欢啦,主人说了有小铃铛在,就永远不会丢掉真儿的!”   元衿微微挑眉,眼含一丝谑笑:“我有这么说过吗?”   小狐狸顿时愣了愣,眨了好几下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迅速积蓄起亮晶晶的泪水:   “主人亲口说的为什么不承认,主人不要真儿了吗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许哭,”一看到它这泫然欲泣的表情元衿就头疼:   “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狐狸。”   “呜呜那主人有没有说过……”   “行行行是我说的,有小铃铛在就不会不要你,可以了吧?”   小狐狸擤擤鼻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伸出舌头舔舔主人手背。   元衿直接一手托起它整张小脸:“告诉过你多少次,以后不许乱舔。”   小狐狸大眼睛里满是无辜,柔软舌尖复又极快地舔舐过她指腹,然后一脸天真地望着她:   “真儿舔得主人不舒服么?”   分明是一句孩童般单纯的反问,元衿愣是从它那张可爱的狐狸脸上看出了些许媚色,果真不愧为狐族,正所谓狐媚动人,天生就是魅惑众生的料子。   “舒服……”   “嗷!”   “也不许舔。”   “嗷呜~”   ……   云七:我怀疑你们在开车,但是我没证据QAQ。   *   瑶光殿   容辞看着从外传送过来的怨魂叶,原本寡淡的脸色愈显苍寒。   少顷,他挥手解开结界,传音唤进白轻泉:   “她让你送来的?”   白轻泉规矩向他行过一礼,道:“禀师尊,的确是师娘嘱咐弟子带过来的。”   殿中空气默然一瞬,他周身气息亦越发沉冷。   “师尊?”白轻泉抬头看了那久未说话的人一眼,不由试探着喊道。   容辞眉目轻敛,绯唇微动:“她还说什么了。”   白轻泉斟酌片刻,如实道:“师娘还说希望见您一面,但因为您吩咐过近日闭门谢客,便暂且作罢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等等,”容辞忽又喊住她:“泉儿,宁儿现下伤势如何。”   白轻泉一顿,随即回道:“师姐为雷霆所伤,一直备受煎熬。”   容辞额心微蹙,思索片刻后淡声道:“晚些时候让她来一趟瑶光殿。”   “是……”白轻泉应下话来,这次却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她唇瓣张了又合,好几次欲言又止。   “还有事?”容辞目光瞟向她。   白轻泉抿抿唇,终是开口道:“师尊,弟子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容辞对弟子向来宽容随和。   白轻泉鞠躬一拜:“师尊,以弟子拙见,师姐受伤之事与师娘毫无干系,望师尊莫要迁怒。”   容辞面色一滞,半晌后僵硬开口:“你何以看出,本尊迁怒于她?”   莫非……没有么?   白轻泉愣生生被那寒气震退半步,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那日师尊回峰,听说师姐以身犯险遭雷霆所劈,一时眉间紧皱,原本就冷厉的脸更为凌冽了,几乎是一刻也不停留地将师娘放进水吟居,甩袖脱曳满地寒霜而去,自此,再未踏足过水吟居,也再未提过师娘半字。   她和姨母都没忍心将这状况告知师娘,姨母也只说师尊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实际上闭门是真,谢客却只对人罢了。   凡此种种,难道还不能说明师尊或许是在埋怨师娘么?   因为选择将怨魂叶借给师娘,因为去勿忘渊救师娘,从而忽略了师姐,没能及时阻止师姐,所以才对师娘那般冷淡,即便把她救回来了也不闻不问,借口推脱,连面都不愿一见。   诚然师姐遭受雷霆之灾,可师娘也受了重创啊,师尊何至于此呢?   仿佛师娘只是个给他添了麻烦的陌生人一般,竟是半分情意也看不到了……   他们真的是夫妻吗?他们真的曾经恩爱过吗?可为什么那么多人口中的生死相许鹣鲽情深,却终究成了这副……厌倦的模样呢?   “弟子随口一说罢了,师尊莫要怪罪。”   白轻泉到底没敢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再不愿继续久留,只匆匆行过一礼:   “弟子告退。”   容辞并未阻止她离去,他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迁怒。   他当真是在迁怒她么?   不……不是的,他只是太乱了,似乎从阿衿出关那日起,就一刻没有安生过,所有事都乱成一团,无论是阴阳双生契,还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   他承认,他的确恼怒过阿衿,若非为了怨魂叶,她是不是永远不会回容连?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拿到怨魂叶,还要去勿忘渊涉险呢?他几时说过让她还了?   偏偏宁儿又在这个时候出事……   容辞眉心处忽而传来一阵刺痛,眼前仿佛又在重复少女跃入万魔之窟的场景。   他薄唇瞬间抿成一条直线,周身冻若玄冰,却又很快敛下呼吸,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   从水吟居去往瑶光殿的玉桥上,一人一狐正缓缓行走着。   “真儿,你确定看见了集结的魔兽群么?”元衿垂眸再次向它确认。   小狐狸肯定地点点头:“对呀主人,我亲眼看到好多魔兽都往一个地方跑呢!”   元衿面色不由凝重起来,记得上次魔兽群集结,还是百年前那场大战前夕,据史料记载,仙界取得胜利后,魔兽群便被彻底打散,各自奔逃,如今无缘无故的,怎会轻易聚集起来?   这与魔族异动又是否相关联?不管怎样,此事定然非同寻常。   元衿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瑶光殿。   一般来说,魔兽集结发生在魔域深处,那里并无仙人把守,得到的消息也十分有限,很有必要告知一声;   再则若能早些见到容辞自然更好,他们开诚布公地把话说清楚,无论何种结果,对彼此都有个交代。   毕竟夫妻一场荣辱与共,闹到反目成仇倒也不至于,只是……若他果真负心薄情,背弃誓言,她亦难免失望与厌恶罢了。   “主人,那些魔兽为什么聚集在一起呀,它们还想把真儿也拖过去呢!”小狐狸突然跳进她怀里疑惑道。   元衿摸摸小家伙耳朵,嗓音格外温和:“真儿这次立了大功。”   “真的吗?”小狐狸眼睛一亮:“主人会奖励真儿吗?”   “你想要什么?”   小狐狸张开嘴巴:“真儿想舔舔主人~”   “你还挺执着,小屁孩儿好的不学,坏样一学就会。”   “嗷呜,真儿不是小屁孩儿~”   “……”   就在主仆笑闹间,她们已然行至瑶光殿附近。   元衿放下小狐狸,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宫殿,也不知这次能否顺利见到容辞。   之前颜颜嘱咐过,他近日正在闭门,貌似谁也不见。   她心中思虑着,不一会儿来到了瑶光殿外。   然而将将走至玉阶处,双腿便倏然顿住了。   此刻瑶光殿结界全开,殿门也大敞着,应当是刚有人进去,并不似颜颜所说的那般闭门谢客。   元衿慢慢往上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当她终于踏上最后一阶,短暂的眩晕过后,眸中却陡然映入两道相对而坐的身影。   她愣愣退了半步,差点踩空掉落下去,恰惊动了正四掌相接的两人。   只见他眼底浮现一闪而过的惊愕,随即那恍若寒刀利刃的长眉霎时沉敛下来。   然下一刻素白广袖翻飞拂掠,两侧殿门居然开始缓缓向内合拢。   元衿就这样站在咫尺之隔的殿外,一动不动地与那人对望着,直至红门一丝不苟地关闭上,彻底切断了他们相交的目光。   “主人……”   小狐狸在她脚边拱了拱,低声细细喊道。   日暮西斜,残阳似血,却正是在如此美丽的霞光之下,天空竟淅淅沥沥飘起细雨来。   元衿转过身,指腹轻轻抹去脸上那微凉湿意,朝脚边的小狐狸伸出素白双手:   “没事,我们走吧。”   狐狸纵身跃进她怀中,一双眸子定定望着她脆薄轮廓,尾巴随着她的走动一摇一摆。   这回他一句话也没说,只眯了眯眼,看着她任由雨丝一点点渗透衣鬓,忽而渐渐抚上自己胸口:   “怎么办,好像有点……心疼了。” 第53章 解契书(决裂前章)……   “尊上, 有弟子声称在山底下碰见了魔兽,还望求见尊上。”   乔思恭敬地在瑶光殿外等候传见,她本也不想这么晚打扰尊上, 但魔兽之事非同小可,需得直接呈报上去,她们谁也耽误不起。   半晌, 殿内并无动静。   乔思有些疑惑地探头看了看,以往尊上的瑶光殿外都会设有结界,她们在外所禀之事,也会透过结界直接传入尊上耳朵, 只用安静等待便是。   但今日似乎有所不同,眼下殿外并未设有结界,只不过大门紧闭,零星灯光透出几分诡异。   乔思又等了会儿, 还是无人答话, 她想了想, 回头看了眼随她一同来禀告详情的莫婵,道:   “你暂且在此处候着, 待我去找白师妹问问情况。”   莫婵听话地点点头:“乔掌事放心,弟子不会乱跑的。”   乔思见她模样乖巧, 也不浪费时间,转身即刻去了白轻泉的住处。   待她走远后, 瑶光殿前便只剩莫婵娇小的身影了。   莫婵仰头一脸向往地望着前方恢弘宫殿, 只觉着有心里什么东西痒痒的。   她知道仙尊是不容侵犯的神明,但她偏偏像着了魔般止不住滋生旖念,如果她也能成为仙尊弟子,日日待在仙尊身边就好了, 莫婵抚摸自己变化越来越明显的脸痴痴想道。   只可惜她一个外门弟子,一年统共就三次尊上的课,就算每回挤在最前头,也与尊上隔了不止一星半点。   所以她一直想尽办法接近他,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谁知直到现在也没见着人。   莫婵哀哀怨怨盘算了一通,本来计划安安分分等乔掌事回来的,到底没忍住悄悄往上走。   瑶光殿真的好宏伟漂亮啊,高高屹立于峰顶,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尊贵。   但周围似乎太过安静,一丝一毫的声响都听不到,莫婵更好奇尊上在做什么了。   她直直行到殿前,试探着用掌心贴合厚实的红木门,发现其上当真不设任何结界,换而言之,即便是她这种术法低微的弟子,眼下也能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   莫婵紧挨着殿门,心里头砰砰乱跳,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呢,万一尊上生气了怎么办?可如果她现在不进去,今晚就可能见不到尊上了……   忽然殿内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掉落!   少女当下不再纠结,一咬牙,手上直接发力,只听“吱吖”一声,大门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她本就是来禀告魔兽之事的,尊上应该不会怪罪她的;再说了,方才那声音多可怕啊,这外头连个结界都没有,万一尊上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莫婵边想边毫无负担地推开门,原已经做好挨训准备的她,却在看清里头情形时彻底惊呆了。   只见尊上一动不动躺倒在地,应当是昏迷过去了,而大殿的另一侧墙边竟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莫宁!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莫婵“蹬蹬蹬”跑过去,瞪着眼睛一通质问。   莫宁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扶着墙缓缓爬起身,丝毫不想搭理这白莲花。   就在莫婵进来的前一刻,她居然被狗师尊身上的寒冰之气完全震开,不仅没达成目的,反而摔了个跟头,又加重了内伤。   要说她这师尊可真是朵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就算给人疗伤,也时刻摆着一副高冷脸,在白月光走后没多久,便一口血吐了出来,没过一会儿,竟是昏昏欲坠,吩咐她自行回去休息。   可是她凭什么听他的呢,她痴恋了这么多年,然而她那高高在上的师尊却始终如此冰冷,无情。   她日后会为了他受尽凄苦众叛亲离,可他呢,他始终守着那可笑的师徒之礼,白月光回来后,又日日与白月光卿卿我我,最后更是为了救白月光舍弃于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是替身,难道就因为爱上师尊,活该落得个凄惨下场?   事到如今,她这虐文女主也该醒醒了。   是他先对不起她,她自然不会手软。   今日正值千载难逢之机,离开之前她定要向师尊好好“请教”,破了自己这份执念。   于是一开始疗伤之际,她便悄悄催动了迷情术,混合着清欢散不知不觉作用,这种药无色无味,入骨三分,极为隐秘,不过师尊术法高强,为确保万无一失,她动作十分缓慢。   终于等到人彻底昏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师尊周身的寒气那样强烈,甫一靠近便被反噬了回来!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莫婵这白莲突然从外闯入,还光明正大跑过来向她质问。   “让开。”莫宁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莫婵倒真害怕地往后让了让,她忽而想起什么,又转身像兔子一样溜回去,蹲身守在仙尊旁。   她还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尊上呢,以前尊上授课的时候总是离得远远的,神情淡漠,分毫不敢亵渎,哪里能像现在这样任由她观摩。   此刻尊上面色极为苍白,薄如蝉翼的唇瓣沾染着丝丝血迹,仿佛传说中封印沉睡的病美人,看得莫婵更心痒了。   她念头一动,慢慢勾出手指,颤颤摸上他修长眉眼,冰冷的触感浸没开来,莫婵顿时一个机灵,杏眸竟荡漾起阵阵涟漪,她猛然想起戚师姐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的不就是此时此刻么?   平时高不可攀的人眼下正昏迷不醒,简直天赐良机啊!   这一幕落在莫宁眼里,成了十足的猥琐,同时还有十乘十的疑怒,怎么她靠近时就冒出寒冰之气镇压,莫婵却好好的一点事没有?   莫宁脑子里想些什么,这边莫婵自然没空管,她正细细摩挲着尊上的脸,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忽然,那原本昏迷着的人蓦地睁开眼,狠狠钳住她手腕。   “发生了什么事?”   恰在这时,乔思和白轻泉急忙破门而入,还没来得及看清内里状况,便连同莫宁莫婵一同被寒气震慑而出,紧接着传来一声冻入骨髓的沉喝:   “都滚出去!”   *   乌云弊月,映下一片夜色茫茫。   水吟居还亮着一盏烛火,在这深黑峰林中缓缓摇曳。   “咳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不一会儿又没了声响。   元衿身披一袭淡蓝薄衣,独自坐于书桌前,一手攒成拳抵着唇,一手握着狼毫笔。   昏黄灯光下,影影绰绰现出纸张上斗大的三字:解契书。   事到如今,她与他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原本在此之前,她是想把话说开,好好与他谈一谈的,毕竟两人同舟共济多年,深爱不再情份还在,把话说清楚好聚好散未尝不可,但今日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很明显,他不愿见她,或许还有些厌烦她。   “吾与君相识五百二十一载,曾生死与共,也曾海誓山盟,然则岁月迢迢,深情易逝,君心之所系,已非旧日良人,吾虽愚钝,亦不至空守皮囊。   故此,与其两看相厌,不如……”   元衿写到此处,笔尖突然顿了顿,少顷,复将刚写下的字尽数划去。   这段实在过于矫情。   她垂眸看着已然作废的文字,反复蘸了几次墨,却迟迟难以下笔。   她能写什么呢?又该写什么呢?   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也没剩下什么了。   “主人~”   只听“啾”的一声,一只小狐狸从门外跃了进来,径直跳到桌面上,朝她摆了摆尾巴。   元衿见状搁下笔,将红团子抱进怀里,轻轻抚着它毛发道:“消息都告诉颜颜了么?”   小狐狸拱了拱脑袋:“都告诉她啦主人。”   元衿朝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不吝表扬:“真儿真乖。”   小狐狸蜷起尾巴窝在她腿上,得到夸奖后却闷闷半晌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不高兴么?”元衿略为新奇地看向它,这小东西一向机灵活泼,今日倒是自个儿沉闷了下来。   “也没什么~”小狐狸口是心非地哼唧两声,忽而仰起小脸道:   “主人,真儿想娘亲她们了,我们以后还回秦阳吗?”   元衿抬头,目光渐渐游离窗外:“自然是要回去的。”   “真的吗?什么时候回去呀?”   元衿回过神,轻轻捏了捏它耳朵:“放心吧,就在这几日了,到时候买糖葫芦给你吃。”   小狐狸一下高兴了,蹭上元衿的脖子左舔又舔:“太好啦,谢谢主人!”   “又乱舔,还不快下来。”   然而狐狸完全无动于衷,舔得不亦乐乎,元衿无奈揪住它蓬松尾巴,故意板脸威胁:“再不听话我可把你丢出去了。”   小狐狸闻言立刻泪眼汪汪:“嘤嘤嘤主人不要真儿了吗?”   元衿忍住笑,睨目而视:“你再装。”   小狐狸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装什么呀主人?”   元衿点点它小脑袋:“回回都这么一句,也就你自己不尴尬了。”   某狐继续泫然欲泣:“原来主人是这么想真儿的吗?”   那亮晶晶的泪珠子实在晃得元衿头疼,一个眼刀甩过去:“不许哭。”   小狐狸这才收敛些,麻溜窝进她怀里躺好,委委屈屈应了声:“噢……”   “嫂嫂!”   院外倏忽传来一声大喊,生生打破了这还算温馨的画面:“嫂嫂,出事了……”   苏颜颜一个箭步冲进来,喘息道:“冥军,冥军打过来了!”   元衿眼前一晃,放下狐狸:“说清楚,来了多少兵马。”   “我们也不清楚啊,”苏颜颜已然焦头烂额:“守城的哨兵刚刚发现的,黑压压一片骷髅,委实太吓人了。”   “其他人都知道了么?”   “春儿去了师兄那边,各派长老这会儿也应该收到了消息,”苏颜颜缓下呼吸:“嫂嫂,我只是过来提醒你一声的,你身上有伤,不宜劳累,万事多加小心!”   苏颜颜嘱咐完后正准备离开,却见容拾春急急往这边冲来:   “嫂嫂……”   “你不是去找师兄了吗,来这里做什么?”苏颜颜讶异。   容拾春没时间解释,只拱手向元衿见过一礼:   “嫂嫂,师兄中了情毒,你快去瑶光殿看看吧!”   此话一落,屋中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还是一旁狐狸不满地呲了声,他好不容易逗她高兴点儿,这一个两个的,能不能消停了?   “嫂嫂,不然……咱们去瞧瞧?”苏颜颜干巴巴开口建议。   元衿默然将桌上的纸张整理好,昏暗烛光映照在那张素净的脸上,恍惚给人一种看破凡尘的错觉。   她唇瓣动了动,嗓音亦是苍哑平和:   “他中了毒,你们应该想办法帮他解毒,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第54章 如果白月光早已非白月光……   容辞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冗长梦境。   他无数次看见少女心如死灰, 奔跑着跃入万魔之窟的场景,可这场景似乎又并不完全,连同着记忆也混乱起来。   这些杂念一寸寸蚕食着他的意志, 然后透过神识渐渐蔓延至那一纸契约之上,使得原本破败的文字更加零碎不堪。   容辞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他隐约听到有人喊他:“子修……”   战风瑟瑟, 遍地残骸,她耗尽精血倒在他怀里,如玉葱指轻抚上他覆血面容,低低呼唤着:   “子修……”   “我大概……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了, 灵儿,灵儿只怕也保不住了……”   “阿衿!”将将飞升仙尊之位的少年赤红了眼,颤抖着不断替她堵住四逸的灵气,头一回语无伦次:   “阿衿, 战争马上就快结束了, 我带你去治伤, 我们去迷雾森林,无论多难的机遇, 我一定给你和灵儿争回来……”   她虚弱地摇摇头:“来不及了子修,我没事, 只是可怜灵儿……”   “阿衿……”   她呼吸愈来愈稀薄,意识亦愈来愈沉重, 半阖着眼眸依偎于他胸口喃喃:   “子修, 我真的……有些累了,好想休息一下,你放心,等休息够了, 我就会自己醒过来的,或许是十年,百年……唉,也可能是千年哦……”   “子修,你会等我么?”   “我当然等你,”素来沉冷的仙首终究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阿衿,我们不是发过誓么……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会一直等你的……”   “哈哈……”她竟咧唇傻笑起来:“其实我也没那么贪心啦,嗯~你就等我一千年好不好?千年之后如果我还没醒过来……”   “子修,你便忘了元衿吧,找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   “不会的,不会再有什么真心相爱的女子了,我这一生只有你,唯有你,阿衿……”   悲痛欲绝的哭啸声响彻云霄,那一夜,冰封万里,一剑光寒震九州,几乎断绝魔族所有退路。   他至今仍然记得当年那份哀恸,恨不得杀尽魔族连同自己一起与她陪葬。   可是他又舍不得,他的阿衿一定会醒过来的,他要好好等着她。   所以这些年他踏遍云天秘境,三入迷雾森林,夺得诸如怨魂叶之类的异宝不尽其数,不为其他,只为替她寻求机遇,盼她早日醒来。   容辞眼底凝聚起丝丝痛意,然而接着画面一转,她却生生立于殿外了。   漫天夕阳为她镀上一层耀目霞光,她便是这般难以置信地与他四目相望,任凭殿门渐渐合拢,将她隔离于屋墙之外。   他当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其他情绪,竟下意识做出那样荒谬的举动……   “师叔,夫人呢?”   此刻殿外已经吵成一团,乔思看着匆匆赶过来容拾春和苏颜颜,连忙上前询问。   容拾春面上有点难看:“嫂嫂不愿过来。”   苏颜颜狠拍了他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嫂嫂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怎么,解不了你师兄的毒你就要摆脸色吗?”   容拾春无奈望向她:“颜颜,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师叔,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乔思这会儿可没心思看两人争吵,因为就在她们被尊上轰出瑶光殿后,容师叔便带来一个骇人的消息,冥军竟然犯界了!   这都多少年了,自尊上飞升七品七阶的仙尊之位后,云天再无人敢打仙界的主意。   现如今冥族不但出兵容连,而且大半夜的搞偷袭,简直欺人太甚。   偏偏这时候尊上状态不稳定,还莫名其妙中了毒……乔思忽而瞟向站在后头的莫宁和莫婵,此事危机过后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再等等吧,”容拾春望向紧闭的殿门:“师兄修为高深,身拥冰源之力,区区毒素应当奈何不了他。”   “可骷髅军已经打上门了,我们总不能干等着吧?”   “不是还有葛长老他们么,先顶一顶,那冥王就算再厉害,也无法一夜之间攻破城门!”   “容师叔,乔掌事……”   正当几人商量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跑上山来,正是负责通报战况的外门弟子杨岐。   容拾春直皱眉:“又出什么事了?”   “那冥王派人传话,说,说……”   “说什么啊!”   杨岐咬了咬牙,道:“说如果我们能交出夫人和莫师姐,他便立刻退兵休战。”   “岂有此理!”容拾春怒目而视:“他把我容连当什么了?”   “颜颜,小思,你们继续在此守着师兄,我去前头会会那冥王。”   “春儿,我和你一起……”   他们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玉阶上殿门大开,顿时寒气凛凛,破鞘而来。   修长的身影负光而立,檐下灯火勾画出他昳丽容颜。   “师兄,你没事了!”短暂的惊讶过后,容拾春大喜过望。   他就知道师兄能挺过来,毕竟师兄有规则之力护身,即便他失去意识,寻常人也不得近身。   “尊上,冥族……”   “不必多说,本尊已经知道了,”容辞冷冷扫了眼面无表情的莫宁以及瑟瑟发抖的莫婵,挥袖招来白云:   “去城门。”   *   “王上,仙门回绝了您的要求。”   容连城外,无数骷髅之中,一白发黑影优雅摆塌而坐,给自己斟了杯冒着热气的茶: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他们这些名门正派自诩大仁大义,又怎会明晃晃推两个女人出来。”   乌晓深以为然,但是他依旧很疑惑,到底忍不住发问:   “王上,莫宁倒也罢了,但元衿……属下记得您先前说过,所寻之人并不是她。”   “铛”地一声,金樽落下,卿良侧首睨视:“你话太多了。”   乌晓自治失言,整个骷髅头都埋进了黑袍里。不是他多嘴,实在是此次王上侵袭仙界的行径太过突兀,而且出征时也只带了五成的军力,显然不打算一举攻下,既然如此,又为何做这份无用功呢?   他们王上也不像小打小闹的人呐。   “禀王上,”另一骷髅从地底下钻出:“有大量魔兽群正从西南天际奔来。”   卿良勾了勾唇:“魔族倒是会凑热闹。”   “报!”又一骷髅飞快地窜过来:“王上,仙尊已经出城迎战了。”   卿良抚着骨箫的手指一顿,眉梢微挑,眸光莫测:   “元衿呢。”   “这个……属下尚未看到。”   “哼,”卿良冷嗤一声,起身踏上万千骷髅,不紧不慢往激战正酣的城门走去:   “既然他出来了,便过去瞧瞧吧。”   ……   已是第二日拂晓了,城门外硝烟弥漫,连累容连峰众弟子人心惶惶。   “杨师兄,你说咱们能赢吗?”几个外门弟子紧张地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幸好打仗暂时还用不上他们这些小喽啰,迄今为止传来了好几个师兄师姐的死讯呢!   “当然能赢,”杨岐不假思索:“你几回见尊上败过?”   “那倒也是。”   尊上位封仙尊近百年,实乃当之无愧的正道第一人,仙门第一人,云天第一人是也!   “不过师兄,我怎么听说尊上昨夜走火入魔,用了两个炉鼎……”   “真的假的,这么刺激?”   “没有的事,”杨岐皱眉:“以后这种话别乱传了,夫人还在呢。”   “对对对,白月光回来了,白月光还活着……”   “……”   “夫,夫人?”   不知是谁指着后头惊呼了一声,众人顿时骇然转身,见着那孤身直立的纤影时,纷纷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拱手行礼:   “见过夫人。”   元衿近日削痩不少,一个人站在那处,像极了山林里静默的竹,孑孓独立,不与人言。   “夫人,您怎么下来了?”杨岐暗道不好,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元衿袖中的手瑟缩了一下,道:“冥王指名道姓找我,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夫人何需如此,容师叔吩咐了,您身上有伤,这些天安心休养便是。”   “是啊夫人,战场无眼,您就不必去凑热闹了……”   “喂,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烦,主人想去哪儿去哪儿,轮得着你们多嘴吗?”   元衿尚未说话,一个红团子遽然从她身后蹦了出来,朝着对面呲牙咧嘴。   众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不待多看,它又“蹭”地一下跳回自己主人怀中气鼓鼓:   “主人,我们走吧,别理他们了~”   元衿摸摸它耳尖,目光看向杨岐:   “冥魔两族共同侵袭仙界,只怕前方并不顺利。战事一起,人人有责,我虽修为受损,也勉强还能再战,便没资格坐享其成。”   她说着唤出妄空绫提步踏了上去,快走的时候却又侧转过身,垂眸望向底下神色各异的弟子,抿了抿唇,轻声道:   “还有啊,我不是白月光,至少现在不是了。”   *   容连城外,三股力量不断纠缠博弈,在空中撞击出绚烂的色彩。   冥族和魔兽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居然开始互相配合,伺机重伤仙门不少弟子。   另一边两位大佬愣是从天黑打到了天亮,至今还没分出个胜负。   容拾春抹了把脸上秽气,顺手砍掉一个骷髅,狠狠唾了声,如果不是师兄最近状态极差,那冥王能是师兄的对手?   冥族和魔族没事找事,他们容连当然不是吃素的,想狼狈为奸轻轻松松破城?   做梦去吧!   “嫂嫂?”容拾春忽然惊唤出声,吓得与他靠背作战的苏颜颜猛一回头。   循着他目光望去,还真看见了骷髅堆里的元衿!   “嫂嫂!”   容拾春和苏颜颜急忙解决周围骷髅,往元衿那边突围而去。   “嫂嫂,你怎么来了?”苏颜颜隔着骷髅大喊。   元衿手上有些吃力,不过尚且能应付:“我来帮帮你们。”   “嫂嫂,你旧伤未愈,不用上战场的。”   “无事,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元衿术法未停,她昨夜思量再三,直到传来魔兽犯界的消息,终是决定出城杀敌,冥魔两族显然有备而来,向其他仙门借兵需要时间,容连人手恐怕不太够。   况且冥王极可能是为那日之事找她报复,她不出面也说不过去。   苏颜颜拿她没办法,只好尽力往她身边靠:“嫂嫂,你注意安全,别太累着……”   元衿哭笑不得:“打仗哪儿能这么矫情。”   然而一旁的狐狸也生怕她累着,心底拼命呐喊:主人你别管这堆破骷髅了,快去魔兽群那边我罩着你啊!!   别说,他这祈祷还真奏了效,元衿清理完一圈骷髅后,发现不远处魔兽那边战况不佳,索性将残局交由容拾春他们,自己飞身去了魔兽聚集的城头。   这里主要由江一岑等人撑着,白轻泉,乔思,莫宁,莫倚都在其中。   元衿没说二话,径直动手收拾胡乱吼叫的魔兽。   其他人瞧见元衿身影,有过一瞬惊讶,但很快又各自投入战事中,这些魔兽可真难对付。   莫宁也刚来不久,本来她受了伤不用上战场,但这是她脱身的最佳时机,自然不能错过。   四周魔兽的嚎叫声不绝于耳,让莫宁有种回到前世战场的错觉。   她冷冷看着奋力杀敌的元衿,和高空中抵御冥王的师尊,正是这两个人,一手造成了她前世的惨痛。   无论师尊师兄,还是师叔婶娘,在白月光回来后,都对白月光无所不应。   她一心仰慕的师尊,眼里心里都仿佛只有白月光一个人,就连生死关头,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白月光……   “师娘,师姐,小心!”   “夫人,师妹……”   战场上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喊,只见不远处的魔兽群里倏忽冒出两根噬魔箭,以极快的速度分别朝着元衿和莫宁射去!   正与卿良对战的容辞察觉到这一动静,他侧了侧首,霎时瞳眸骤缩,几乎转瞬化作一道流光,刹那之间来到元衿身边,抱着她躲过毒箭,而后又迅速转向莫宁,虽也得以避开,魔箭却在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划痕。   莫宁漠然地望着眼前男子,果然,无论来多少次,他永远都会选择白月光。   不如就此了断吧,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报复,她倒要看看,她这替身“死”了以后,他们又能爱白月光到几时。   少女思及此,陡然推开那冷情之人,丢弃剑柄毅然决然向城门外的大片魔兽群冲去,一直奔跑,跑到城墙尽头,而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纵身跃入万魔之窟。   “师妹!”   “宁儿!”   ……   容辞猝不及防看着这一幕,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流水般的画面一一闪过,如玉面色似雪苍寒,下一刻他遽然拂袖,竟是要只身往万魔之窟飞去。   “容辞!”   元衿这时就在他身后,下意识唤出他的名字,试图令他冷静些许,然而传闻中爱妻如命的容辞仙尊,此刻竟挥剑转身,几近暴怒般厉喝出一句:   “走开!”   元衿生生被他释放出的寒冰之力逼退数步,双手紧攥着袖口,嗓眼儿中似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最后又一点一点咽了回去。   恨意,居然是……恨意,可他为什么,要恨她啊?   不仅她想不明白,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吼震惊了双眸,连烽烟都似乎停滞了下来。   但凡从那场战役中走过来的仙家,无不知容辞仙尊情深似海,当年几欲同去。   他们的故事被无数后人编成佳话传颂,金玉良缘,神仙眷侣亦不过如此。   哪怕流言遍地,也没有谁会质疑尊上对元衿仙子的情感,他待她犹如至宝,为她孤身百年。   世人皆道他们情深意笃,定要再续前缘,可当时光真正走过悠悠数载,来到今时今日,大家才恍然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来真相从不是人们口中的生死与共,而是被撕毁的海誓山盟。   有人傻傻等在原地,便有人借此演绎另一场刻骨铭心。   不断挣扎摇摆,直至幡然悔悟。   果然,再没有比白月光更不靠谱的传说了。   可是……   如果……   如果白月光早已非白月光,朱砂痣亦不是朱砂痣,心头痛算什么心头痛,床前雪消融了床前雪……   那么,谁又是谁,永恒不变的,真爱啊…… 第55章 山高路远后会无期/决裂……   “师兄, 你说话便说话,干嘛吼嫂嫂?”   苏颜颜第一个反应过来,三步做两步跑到前头, 冲着容辞大喊。   她气得声音都有些嘶哑,随即又转头望向容拾春:   “春儿,快去那边看看!”   几乎静止的画面一下活了起来, 许多人飞向城墙外的万魔之窟观寻,尤其是江一岑,他眼底一片腥色,怨红的眸子剜了眼元衿, 不管不顾往魔兽群冲过去。   元衿自然是看不见那淬毒目光的,此刻她正定定站在原地,望向不远处已然有些模糊的白影,凝神聆听着自己心脏的跳动:   “咚, 咚, 咚……”   一下又一下, 规律而缓慢。   周围景象一再穿梭变幻,终于再次重现尘封已久的画卷。   “子修, 你会等我么?”   “我当然等你,”   “今生今世,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 我都会一直等着你的……”   那年仙魔大战, 他说他生生世世都会等她,她心里其实甜蜜极了。   当时她精血耗尽,连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她私心里希望他的子修能一直守着她, 他们直到天荒地老也要在一起,但她又害怕自己终究醒不过来,白白累他孤独一生,于是她对他说:   等我一千年好不好。   一千年,并非沧海桑田,远不及永生永世。   她想,他们一定能等到的吧?   岂料止于区区十一而杳然无讯矣。   “咚,咚,咚……”   当心跳声回归现实,元衿眼前却愈渐清明,她望见他略微赤红的面容,看着他抬步欲往她这边走来。   “我不是……”他尴尬地道出几个字,嗓音依旧有些生冷。   元衿并未说话,只用妄空绫凝成的剑在地上划出一条刺目横线,朝他无声摇头。   容辞,到此为止了。   他身形瞬间僵滞在原地,如同冰雕般不得动弹。   “唔……”   体内灵气四溢,元衿死死抓紧袖口,不欲让人察觉出异样。   “颜颜,我想休息一会儿了,劳烦你们作战御敌。”   她对着身旁的苏颜颜微微颔首,转身向城内一步一步走回去,行得不快,身形却是笔直。   与此同时,高空中的冥王不知何时已飞身落地,深邃瞳眸在黑紫之间不停变幻。   他捏着骨箫的手背青筋隐现,下颚线条绷得极紧,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下一刻,他整个人骤然化作一团烟雾,径直飞掠至远处的骷髅大军中。   容辞死死盯着那逐渐远去背影,只觉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他体内彻底剥离,无数个声音在疯狂哭喊:   快追上去!快追上她!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然而他浑身似被冻结一般,凝滞良久,随后白衣翩转,终是背道而驰。   元衿独自下了城墙,她望着容连峰顶高不可攀的山岳,蹲身抱上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小狐狸,徒步走了过去。   她现下灵力逸散得严重,已经无法御术而行。   “主人~”   小狐狸仰着脑袋脆生生唤了一句,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望着她,一眨一眨的,模样乖萌极了。   元衿捏捏小家伙耳尖,抚慰道:“真儿,等会儿便到水吟居了,累了就睡一觉吧。”   小狐狸垂落在外尾巴左右摇晃,忽而低头舔了舔她手腕:“主人讲故事给真儿听吧,真儿想听故事了。”   “你想听什么?”   “嗯~真儿想听主人以前的故事!”   “我以前啊……”元衿踏上陡峭的山梯,轻轻吐出一口气,认真介绍道:   “我自小生于秦阳,爹娘师尊皆是秦阳数一数二的仙人,我生来便拥水源天赋,此后修行仙道,主防御术法……”   狐狸听得一脸郁闷,撇撇小嘴:“主人,你这是故事么,这是个人简介吧?”   元衿寡白的脸上兀地咧开一丝笑容,忍不住揉揉它小脸:“怎么,主人的个人简介你还嫌弃?”   “嗯哼~”小狐狸在她怀里扭扭身子,很是傲娇道扬扬头:“好吧,那后来呢?”   “后来,”元衿目光不自觉游离:“两百岁那年我决定走出秦阳,去外界游历,途中我遇见了一个人,适逢他雷劫落险,我出手救他一命……”   “然后呢?”   然后……   我救他一命,他护我一路前行,他说他喜欢我,我觉得,我也是喜欢他的。   之后百年,我与他终成道侣。   他真情可鉴,曾卸下一身术法,徒步前往秦阳求娶。   他待我好极,从不允许任何人议我只言片语。   他惜我如命,哪怕诛神剑法亦及不上我半分毫发。   他说他爱我入骨,爱不够一生一世,连生生世世也要绑我同度;恨不能天荒地老,纵飞升成神也要等我共与。   如此走过五百余载,却直到今日,他看我如看糟粕,厌我溢于言表。   自此,情穷爱尽,再无复还之机了……   *   “珏珏,恭喜恭喜啊,咱们的任务马上就要完成啦!”   纸人看着虚空规则中只剩半口气的阴阳双生契,乐颠颠飘至霍珏身边兴奋道。   少年抬了抬眉,美艳的脸上满是不耐:“恭喜个屁,滚一边去。”   纸人顿时收敛住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偷瞄他一眼,小声咕囔道:   “怎么了嘛。”   少年手掌猛地抓住纸人:“你们天道规则可真够损的,就不能给一份忘情药吗,非让她经历这种痛苦?”   “咳咳咳……”纸人快被勒坏了,它的纸脸越鼓越大,连连解释道:   “哎呀,这都是必经的过程啦,忘情药治标不治本啊,等药效过了她还是喜欢疯批怎么办?”   霍珏一想也对,遂一把丢开纸人,蔫蔫提不起精神。   “珏珏,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元衿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哇。”纸人赶紧退到安全距离,不解地发出疑问。   霍珏凤眼一阖,懒得搭理它。   “啊,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还说你要勾引元衿,你不会是喜欢上元衿了吧!”   “跟你有关系吗。”   “天呐,还真是啊!”   纸人震惊一脸,天地良心,这事儿可真跟它们天道规则没半点关系,那人恢复记忆后千万别朝它们发疯。   “吵死了,闭嘴。”   纸人唯唯诺诺应了声,不一会儿,只见外头元衿从床上站了起来,大魔王立马睁眼,顶着狐狸皮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主人,你醒啦!”小狐狸满脸高兴。   元衿一梦初醒,仍有些眩晕,定了定神,走到书桌旁给自己倒了口水,而后慢慢坐下,看向身旁的小狐狸道:   “真儿,战事如何了?”   那日刚回到水吟居,她便彻底支撑不住,及时闭合自己体内灵气,沉沉入睡过去,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   “主人,他们已经打完啦。”小狐狸跳上桌面稚声道。   “打完了?”   “对呀,昨天就打完啦。”   元衿沉吟片刻:“我休息了几日?”   “嗯~”狐狸掰着自己的小爪爪,在她面前很是认真地算了算:“主人睡了整整三天呢!”   元衿面色狐疑,战役这么快便结束了么?是不是太过顺利了?   她看了眼外头艳阳高照的天际,罢了,无论如何,早一日结束战争总是好事。   “主人,真儿也乖乖守了主人三天呢!”某狐狸不忘趁机邀功。   元衿眉眼覆上一层温色,摸摸它特意伸过来的小脑袋:“真儿最乖了。”   小狐狸得到夸奖喜笑颜开:“主人,我们什么时候回秦阳呀?”   元衿敛了敛眸,伸手拿过前些日子没写完的解契书,轻声道:   “今日便回。”   她早已打定主意,待战争结束便离开容连,如今正是动身的时候。   对于容辞,她原是极为痛心和遗憾的,她曾真真切切爱过他,与他一起发誓此生永不分离。   然而自那日一役后,不知为何她反倒没那么难受了,甚至比往常更加平和。   她忽然想明白许多,又或许是因为彻底看清了一些东西,再不抱任何期望。   毕竟人的承诺实在过于脆弱,所以才止不住一次次推翻自己荒谬的誓言。   俗世之人,大抵如此罢了,可叹她有生之年,终未能幸免。   元衿摇摇头,从玉镯空间中拿出所有与他相关的旧物:绣伞,绣着比翼鸟的若干荷包,凡间盛行的婚书,已经风干了的糖葫芦……   还有许多许多,她全都一一放了出来   这些东西她平时很珍视,在空间中整整齐齐摆成一团,所以找起来并未耗费多少时间。   待一切整理完毕,她终是提起笔,在反复划掉多个字句的解契书上静静写道:   “这世上远比我爱你你不爱我更哀伤的是,你曾经非我不可,说爱我至死不渝,到头来终究移情别处,徒留一声不知为谁的悲鸣。”   “而我,便是在过去这漫长岁月中,亲眼看着你如何一步一步幡然醒悟;渐渐承受你一日又一日的割舍凌迟。直至如今,你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终于揭开掩藏已久的真相,伴随着撕破结局的残忍,然后与我遥遥相望,刹那泾渭分明……”   *   “嫂嫂,你醒了!”   苏颜颜正和容拾春乔思他们一起清点战后损耗,忽见一身影缓缓往这边走来,不由眼前一亮。   昨日冥魔两族撤军后,她和春儿去水吟居探望过嫂嫂,但愣是被真真给拦在了外面。   元衿对着他们微微颔首:“战事当真结束了?”   “当真,”乔思接过话:“那些魔兽也不知怎么的,在夫人走后竟反手攻向冥族,不过两日,这两股势力便纷纷撤退了。”   “竟有这等事?”元衿亦是惊奇。   “对啊,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当时也难以置信,”苏颜颜连连感慨:“对了嫂嫂,你身体如何了?”   这几天他们很是忙碌,又要清理战场,又要管理容连,还要寻找莫宁,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怎么顾得上嫂嫂。   “还好,”元衿顿了顿神,望着他们道:“其实今日,我是来向你们道别的。”   “道,道别?”几人面面相觑,各自对了个眼色。   “不错,”元衿点头:   “解契书我已经留在了水吟居,他只需渗入精血即可,以我现下的情况着实不便多留,故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相比于元衿的利落,几人面上甚是扭捏,他们知道自己没资格劝说什么,但就这样看着嫂嫂离开,总觉不是滋味。   “嫂嫂,此事师兄知道么?”容拾春半天憋出一句。   “这定然也是他的意愿,”元衿语气格外认真:   “我想他如今应是不愿见我的,便劳烦你们代我向他告别吧。”   “嫂嫂,师兄怎么会不愿意见你呢,他……”   容拾春话未说完便被苏颜颜拉住:“嫂嫂,我知道了,我们会替你把话带到的。”   元衿再次颔首:“多谢。”   直至她身影消失于峰谷,容拾春才低声道:“颜颜,你怎么能任由嫂嫂离开呢?”   “不然?”苏颜颜冷笑:   “你师兄干了些什么破事儿你自己心里没数么,嫂嫂不走难道留着给他继续糟践?哦,不对,她现在不是嫂嫂了,是我的阿衿姐姐。”   她这话极不留情面,刺得容拾春面红耳赤:“师,师兄他也不容易,他不是受伤了么……”   他师兄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战前便状态不对,战后更是一口精血呕出,至今郁结不醒。   “那是他活该!”苏颜颜唾弃一声,丝毫不同情于他。   “颜颜,你这话太过份。”容拾春开始抗议。   “我怎么过份了?来来来乔思,你说说,他师兄是不是就是个渣渣?”   “额……这……”   “颜颜,你再这样说话我可生气了。”   “你生气?呵,我还生气呢,我算看清了,你也就是个渣渣,你们师兄弟还真是一脉相承呢。”   “我……”   救命,媳妇儿太刚了怎么破?   “等等……两位,”乔思终于插进一句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吧?”   容拾春假装咳嗽两声:“小思说得没错,咱们还是快把嫂嫂离开的消息告诉师兄吧。”   苏颜颜头也不回地往另一边走:“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懒得理他。”   “……”   因着灵气溢散的缘故,元衿不打算轻易使用术法,便一步一个脚印走下了山去,走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时辰,终于来到容连峰脚下。   她委实歇了口气,正要动身往外,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林荫处,遽然站着一袭白影,依旧如同很多年前那般,衣袍似雪,身姿如画。   他唇瓣略微干枯,似乎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到底还是元衿率先打破沉寂:   “解契书我留在了水吟居,我以为……算了,既然碰见了,便当面向你道个别吧。”   他枯唇又动了动,发出沉哑的声响:“为什么。”   “其实你我都知道,阴阳双生契已然渐渐消亡,无论有没有解契书,都是会作废的,只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不是很明白。”   “什么?”他嗓音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了气力。   元衿定睛看向他,语气十分正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恨我,或者说,你凭什么恨我。”   “我自认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问心无愧,反倒是你……”   “是你薄情寡义,有始无终,捂着眼睛自欺欺人,冷着张脸惺惺作态,怎能不令人感到失望和厌烦?”   “你后悔了?”他话语愈发艰难。   “是有点。”   “不过,落子无悔……亦是我识人不清。”   他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但转瞬又什么都不见了。   “算了,多说无益。”   元衿不想再浪费时间,极快地摇摇头,朝他郑重拱手一拜:   “容辞,你我曾相识于微末,此后,便相忘于江湖吧。”   “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她落落一礼,抱好跳进她怀中的狐狸,颔首与他擦身而过:   “告辞。” 第56章 冰寒凛冽,冻御千里……   冥族在战争途中遭魔兽反水, 不出两日,大军连连节节败退,众骷髅连夜退至距容连千里开外的汾水附近。   汾水是冥族进攻仙界的必经之地, 荒蛮无人,阴气阵阵,正适合冥族休整。   乌晓将大军安排好后, 来到卿良的阵法外。   偌大的阵形上方一柄骨箫横亘,投射下幽幽光泽,叫人看不清其内状况。   乌晓着实有些担忧,也不知王上现下如何了。事实上, 他们之所以撤得如此迅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魔兽反水,而是由于王上自身的缘故。   魔族早在百年前,便被飞升仙尊之位的容辞重创, 毁魔域, 弑魔君, 寒光诀所过之处魔气尽数湮灭,打得他们之后几十年吭都不敢吭一声。虽说这次的魔兽群威风回来了些, 但哪里能跟他们骷髅大军相提并论了?   若非王上突然闭修不战,他们是决计不会这么快撤回来的。   “王上?”   乌晓试着喊了一声, 原本不做多少指望,没想到骨箫晃动了一下, 四周阵法当真隐去, 显现出王上盘坐的身影。   他特意瞄了眼王上面具下的眸子,还好还好,是纯黑色不是紫色。   “王上,您没事了吧?”   卿良握住缓缓落进他手中的骨箫, 撩袍起身,音色略有些疲哑:   “容连情况如何。”   “禀王上,仙门并未派兵追来。”   卿良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乌晓想了一下,接着道:“据留守的哨兵来报,元衿仙子昨日离开了容连峰。”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卿良恻然一笑:“很好。”   乌晓观察着他面色,斟酌道:“王上,您的意思是……”   卿良已负手踩在了虚空之上:“你先率大军回冥界休整,本王随后就到。”   “属下遵命。”   ……   容连将将经历战事,船只暂停通行。   元衿一路走出城,才买了张通往秦阳的船票,只不过最近的站点却在苏南,那是苏家的地盘,也是颜颜的娘家,与此地隔了近百余里。   元衿索性重金雇了个骑行兽,是一头一人高的黄毛狮子,看起来便威风凛凛。   “主人,为什么云船只在人多地方有呀?”小狐狸趴在元衿怀里闷闷不乐。   “做生意最讲究效益,繁华的地方自然更招人喜欢,”元衿知这小家伙向来娇气,便伸手轻轻给它梳理毛发:   “真儿乖,忍一忍,等到了秦阳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小狐狸蔫蔫儿嗷呜一声,百无聊赖用自己小爪子扒拉主人袖口。   元衿坐在狮背上,也不是很好受,但没办法,容连处于修仙大陆最好的地段,其他家族宗派从不敢与之争锋,方圆百里之内再无第二人可设城封王,要么从属于容连,要么绝对遵从容连规矩,故而他们想去云船经过的地方,便需走远一些。   倘若她修为尚在,这来回倒也方便,可眼下……只能将就将就了。   “主人,你以后还会回容连吗?”小狐狸有一下没一下甩着尾巴,糯声糯气问道。   “应该不会了吧,”元衿想了会儿:“如果没有十分必要之事的话。”   “那太好啦。”狐狸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   元衿不由失笑:“这么不喜欢容连?”   小狐狸偷偷贴着她掌心舔了一口:“真儿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主人~”   由于警告多次无果,元衿已经管不住它“舔狐”的行径,只得捏住它小脸无奈道:   “真是张吃了蜜的嘴。”   某狐又趁机舔了口她指尖:“那主人喜不喜欢呀?”   元衿微挑眉:“花言巧语,哪个主人会喜欢?”   小狐狸嘴巴一扁,两只眼珠子顿时亮晶晶,仰起小脑袋可怜巴巴望着她。   又来……元衿实在怕了它,直接伸手挠肚子:   “以后不许装可怜。”   小家伙一下攀爬上她肩臂,哼唧着控诉:   “主人太坏了,不许狐狸哭,不许狐狸舔,说狐狸花言巧语,还污蔑狐狸装可怜,哼,小狐狸本来就很可怜……”   元衿听得笑出声来,睨眸斜视:“这么看,你倒是挺委屈?”   “狐狸委屈,但狐狸不说,主人知道就好。”   某狐一脸理所当然,然后就被元衿从肩膀上揪了下来:   “说你一句你还演上了,老老实实坐好。”   “嗷~”   *   容拾春赶到瑶光殿的时候,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他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看着自家师兄的身影,最后只得将白轻泉喊出来询问:   “泉儿,你知道师兄去何处了么?”   “师尊不是一直在瑶光殿闭关吗?”白轻泉疑惑道。   战争将将结束,师尊便猛地咳出一口精血,之后闭入瑶光殿昏迷不醒,到现在也未能出关。   容拾春眉毛皱成一团:“我方才找遍附近,皆不见师兄踪影,怕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轻泉闻言神色也凝重起来,她又重新找了一次,发现寒丝余威尚在,师尊应当刚消失不久。   “师叔,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   “等会儿,”容拾春面色忽而一变,不太确定地看着她道:“师兄……不会一个人去找宁宁了吧?”   白轻泉愣了一下,和容拾春对视了一眼,极为中肯地给出三个字:   “有可能。”   师尊在战场上的状态大家都有目共睹,没当场就跟着跳下万魔之窟已经算很克制了,至于现在是不是去找师姐还真不好说。   白轻泉抿着唇没再说话,其他事暂且不论,她只是有点替师娘惋惜,遇人不淑,莫过于此。   “师兄到底在想些什么!”容拾春简直头大:   “那么多人找宁宁难道还不够么,他自己都一身的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况且嫂嫂刚留下解契书离开容连,师兄他……”   白轻泉听到这儿时倒是抬了下眼皮:“真的吗?那挺好。”   容拾春:“……”   “小孩子莫要胡说。”   白轻泉面不改色,继续问道:“师叔,师娘走的时候灵力恢复得如何,身体还好么?”   容拾春急着找容辞,边说边开始御剑:“别提了,嫂嫂她……”   “师,师兄?”   容拾春话音戛然而止,他惊喜地看着从石阶底下木木走上来的容辞,转手把剑一收,连忙迎了上去。   “师尊。”   白轻泉行过一礼,也跟在了后面,她瞧着师尊神色不太对,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就像是被抽干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到处游荡,空余一副好看的皮囊,再无半分昔日渡世风华。   “师兄,你……没事吧?”   容拾春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由关心地问道。   容辞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应该说此刻他根本听不进其他任何声音,唯有那两句话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   “容辞,你我曾相识于微末,此后,便相忘于江湖吧。”   “山高路远,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瑶光殿的,浑浑噩噩之间只记得她独自离去的背影:   板直,纤瘦,慢慢行走在蜿蜒崎岖的小路上,日光似乎将周围一切淡化成虚影,只剩她一个人沿着两旁草木盘旋而下,然后渐渐消失于凡尘深处。   容辞指尖忽然动了一下。   他神识中已然破不成文的阴阳双生契又开始反复闪烁,他知道,那是解契书的第二次催促。   自解契书生成的那一刻起,便生生将他从混沌噩梦中刺醒过来。   仙界道侣和离,惯常用解契书代为传告。   需一方以精血为引发起书文,而后另一方同样签字、融入精血,待解契书正式生效,原本的阴阳双生契便可顺理成章销毁,两个人从此再无干系。   容辞抬头看了眼前方再熟悉不过的宫殿,忽然像是魔怔了般疾速退后,自顾自朝玉桥的方向走去。   “师兄,你上哪儿啊……”   容拾春见他半天不说一句话,反而转身就走,一时间更加担心了,他师兄不会中邪吧?   容辞仍旧没有理会他,跌跌撞撞冲向玉桥,连仙云术法也忘记使用。   他眼前闪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闪过战场上跃入万魔之窟的少女,闪过那人烽火之下的背影。   霎时间身体似要撕裂开来,他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当真如阿衿所言,他竟恨上了她么?   仿佛是的,又仿佛不是,仿佛一切都是被操控的……   原本死寂的空间陡然郁躁起来,似乎有无数画面在迷雾下翻滚涌动,叫嚣着几欲破空而出。   “师兄……”   容拾春的喊声愈来愈远,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久违水吟居外。   水吟居仍旧是那般安静祥和,孤零零立在山林峰顶上,遗世独立,无论岁月几何。   容辞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闯入水吟居内,院中草木并未改变分毫,若非角落处的蓝莲不见了踪影,一切平常得就好像她从未回来过一样。   他眼眶微涩,颤抖着推开门,一个人缓缓走进了屋内。   然而将将站定,他便怔愣住了。他看见书桌旁摆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些凡间仙界的小玩意儿……都是他们当年一起喜欢过的。   绣伞,荷包,玉钗……数着数着,他竟痴痴笑了起来。   遥远的时光随着这些物件从他手下一一拂过,最后落到了那张落着她大名的解契书上。   他瞬间像是碰到什么极为可怕的毒物般,猛地缩回目光,看也不看一眼,疯魔般将纸张揉成一团丢远。   不,这个东西他是不会签,阿衿不过是生气了,才要同他闹闹脾气,其实以前他们很少吵架的,就算他做错事惹阿衿不高兴了,她也只是不理他,最后必然是他败下阵来,老老实实低头认错,舍不得错过她一分一毫……所以这次,也应当是如此吧?   他兀自想着,却发现神识中的阴阳双生契突然出现些许异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消散,本就千疮百孔的契约不消多时便化作无数荧光,再不见契约踪影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分明没有签字,没有融入精血,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   “轰……”   随着一声爆响,虚空中荧光四散,最后一缕规则消失殆尽,炸裂出绚烂的色彩,重组成一幅幅不为人知的画卷……   院外   容拾春和白轻泉并排站着,一脸担忧地望向里面。   “泉儿,你说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了。”   白轻泉想了想,一本正经道:   “师尊大概觉得由于师娘回来处处委屈了师姐,这次又因为先救师娘从而耽误了救师姐,所以追悔莫及还憎恨上了师娘,估计这会儿正寻思着怎么一把火烧了水吟居以解心头之恨吧。”   容拾春:“……”   “泉泉,你认真的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轻泉面色十分诚恳,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师叔,我猜测就是这样,等师尊烧了水吟居心情或许能好点儿,您认为呢?”   容拾春:“……行吧,当我没问。”   “师叔……”杨岐气喘吁吁从玉桥那边跑过来:“可算找着您了,您快去看看吧,乔掌事说咱们容连少了好些宝贝呢!”   “什么!”   “不……!”   却在这时,水吟居内兀地传出一声骇人异响,三人齐齐被这巨大的寒气冲击得飞落数米,抬头再看时,只见以水吟居屋顶为圆心,凝结的寒冰渐渐向周围散开,一寸寸地覆盖,直至包裹住整个院落,晶色玄冰还在不停地往外扩散!   “快,快跑!”   容拾春一手扶着白轻泉,一手拎起杨岐,连滚带爬翻上长剑,哆哆嗦嗦施法向山下飞去。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师兄真的疯了,容连要完了……”   白轻泉:“……师叔你别抖行不行,我头晕。”   容拾春:“这是我抖吗?是剑在抖,给冷的!”   杨岐牙齿打颤:“我我我……我也好冷啊……”   三人紧挨着站在剑上,再次回头一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冰雪已然覆盖住大半个山头,其间生灵无一幸免,皆在眨眼间被冰封原地,然后接着往下蔓延……   “师叔,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啊?”杨岐快冷哭了。   容拾春的剑已经抖成筛子:   “寒光诀,最后一层。”   冰寒凛冽,冻御千里。 第57章 无情道算什么,多情道才……   容连城外, 一头黄毛狮子载着一人一狐撒腿疾奔,不足一日便赶到了苏南城。   元衿跳下狮背后又拿出几块上品灵石喂给狮子吃,大狮子表示很满意, 一口将灵石吞下,本想用满是毛发的大脑袋拱拱元衿,却不知为何, 突然“蹭”地一下跳开,转身飞快往回跑去。   元衿瞧着狮子那急蹿蹿逃走的模样,侧眸瞟了眼乖乖蹲在旁边的小狐狸:   “你又欺负人家。”   狐狸满眼无辜:“我没有呀主人~”   元衿不置可否,路过街道口时买了根糖葫芦塞进它嘴里:“不是告诉过你么, 莫要成日嫉妒这个讨厌那个,我不会因为旁人丢弃你,况且……”   “我也未必能陪伴你天长地久,若我再次陷入沉睡, 便当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醒来了, 到时候……”   “不会的不会的!”她话还未说完, 狐狸就吐出糖葫芦,一下跳了上来:“主人不会陷入沉睡的!”   “矜儿!”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喊, 元衿将将抬头,便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矜儿, 娘总算找着你了!”明殷夫人紧紧抱住她,甚至带上了哭腔。   她听说容连被攻后, 同师兄日夜兼程赶过来, 结果到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矜儿却不知所踪。   听颜颜说矜儿走时已经决定与那仙尊一刀两断,她可真害怕矜儿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娘,好了好了, 没事了啊,”元衿轻拍着自家娘亲的后背,连声安抚:“爹爹怎么样了?雷劫过后修为是不是又上了一层楼?”   “他好着呢,主要是担心你……”   华阳仙君一直紧绷的脸色也总算缓和些许:“矜儿,你和那位……当真断了?”   元衿点点头:“没错,从此以后,再无干系。”   “好啊!”明殷第一个赞成,不过旋即又担忧地看向她:“可是你……”   “娘亲放心,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不错,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华阳的徒弟。”华阳仙君展开折扇,颇为欣慰地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明殷喜出望外:“对了,我早听说苏南城有家不错的酒楼,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等便去吃一顿如何,也给咱们小真儿改善改善伙食。”   “谢谢娘亲~”小狐狸乖乖喊道。   元衿忍笑看向它:“那倒是应得爽快,我平日可有短你的吃食?”   小狐狸咋吧咋吧嘴,小脸一下埋进元衿怀里不肯出来了,逗得三人哈哈大笑,一齐往酒楼走去。   明殷特地定了个雅间,点了几道小菜、一壶琼浆,又特意加了几盘魔兽肉摆在一旁,好让狐狸吃个饱。   “矜儿,你实话告诉娘,这次为何突然如此坚决,是不是他欺负了你?”明殷一脸郑重道。   “算是吧,”元衿斟酌了下,又道:“也不算,最为要紧的是,我自己看清了一些东西。”   “看清他是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玩意儿?”明殷挑眉无不讽刺道。   “娘亲,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来告诉你们~”   小狐狸唯恐天下不乱,连肉都不吃了,跳上桌面叽里呱啦讲了一大通,听得明殷重重拍下手中银杯:   “岂有此理!”   “矜儿,你不会想就这么算了吧?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你哪一点对不住他了?”   “我也想不通,”元衿摇头,目光沉静地望向她,只说了一句:   “但是娘,秦阳势不及容连。”   此话一出,明殷华阳皆是默然。   是的,尽管再不愿承认,可秦阳的确比不上容连。   容连是修仙界第一宗门,容辞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登上七品七阶仙尊之位的仙首,日后还极有可能飞升成神,这样一个对手,这样一股势力,又有谁愿意无故得罪呢?   即便做不来亲家,也不能成为死敌啊,否则说难听点,若容连当真丧心病狂封杀秦阳,恐怕往后修仙界就难有秦阳的一席之地了。   “娘,师父,你们不必生气,”元衿察觉到气氛的沉闷,连忙出声安慰: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且去外面看看,这世间薄情寡义之人何其之多,个个都苦大仇深的还活不活了?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况且,人这一辈子除却情爱之外,总还有许多值得珍视的东西,比如秦阳,比如你们……而这些才更值得我守护。”   “主人主人,还有我呢?”   本来沉重的话语被狐狸这么一叫唤,倒是轻松许多,让人“噗嗤”笑出声来。   “你?”元衿捏捏它耳尖,敛目扬眉:“当然是看你表现了。”   “嗷呜~”   明殷恨不得把狐狸抢过来自己抱,深叹一口气:“也罢,只能这样了,就是便宜了容辞,还有他那徒弟,当真……”   “娘,”元衿按住她手:   “这是我和容辞两个人的事情,与她人原本无干,他若要喜欢别人,即使没有这个徒弟,也会有那个徒弟,第三个徒弟,第四个徒弟,或者是徒弟的徒弟,甚至徒子徒孙……故而,负心人是他,我在意的也从来只有他而已,无需牵扯上旁人。”   华阳给她这话听笑了:“还徒子徒孙,你当买一送一呢?”   明殷拍了他一下:“说正经的,矜儿,你现下修为如何了。”   这问题可难倒了元衿,她默了默,如实道:“有一半的几率再次陷入沉睡。”   “什么!”   华阳同样皱额:“怎么会这样?”   “我曾去过一次勿忘渊,释放了体内的水源灵力。”   华阳和明殷面面相觑了一眼,还是明殷最后啐了一句:   “他可真是个狗玩意儿。”   元衿挑挑眉梢,望向华阳道:“师父,倘若我再次陷入沉睡,只怕就很难醒过来了,您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办法为我续上一命?”   华阳摇着折扇思索了一会儿:“这办法有是有,不过……代价有点大。”   “您但说无妨。”   华阳上下打量她一眼:“矜儿,若你愿意放弃现有的修为,重新择一条道路从零开始修炼,或许还能起死回生。”   “你这什么馊主意,”明殷嫌弃得不行:“矜儿马上要晋升仙君了,大几百年的功力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师妹,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非如此,矜儿又怎能逃过一劫。”   “可是……”   明殷还想反驳什么,被元衿出声打断:“娘,我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   “矜儿,你莫不是疯了,那可是你一辈子积攒的修为,难道你要通通废掉么?”   “娘,我的身体我清楚,如果再次陷入沉睡,至少……”元衿话未说完,只面色严肃地伸出五个手指头。   明殷试探着道:“五百年?那没事啊,咱们等得起……”   “五千年。”   “……”   “……”   狐狸“哇”地一声就哭了,搂着她脖子大嚎:“呜呜呜我不要主人沉睡,我不要主人沉睡……”   明殷震惊好半晌,干巴巴接了句:“行吧,就按你师父说的办吧。”   五千年,黄花菜都凉了,她和阿胤都不一定能活那么久,到时候连矜儿最后一面也等不着……   华阳显然也十分惊讶,不由咳嗽两声:“既然确定重新修炼,那么矜儿,功法的选择至关重要,你打算走哪条道?”   元衿想了想:“师父有什么好建议么?”   “大千世界,万道共存,修仙功法嘛,万变不离其宗,不过若说最省心的最得眷顾的,那还要数无情道,无心无情,无爱无欲,飞升起来都比别人顺畅许多。”   明殷有点不赞同:“可无情道绝的是七情六欲,难道要矜儿把我们都看作冷冰冰木头人么?”   “娘亲说得对,主人不能修无情道,真儿不要主人修无情道~”狐狸也跟着凑热闹。   元衿将小家伙拎下来:“我个人也认为太过无情未必是好事,否则,怎么不见哪个无情道上的能人闯出一番名堂?”   她伸出两个手指头:“这其中至少有两点极为难办,第一,无情道必须对万物无情;第二,修炼之人若不能道心永固,那便是一崩千里,遭反噬后甚至有性命之尤。”   华阳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矜儿担心得有道理,既然不修无情道,那不如……”   他目光流转:“矜儿去修多情道吧。”   “多情道?”   “多情道好啊,”明殷一听这话就乐了:   “到时候给我们家矜儿多找几个俊俏的郎君回来,岂不是日日快活似神仙?”   狐狸对明殷的话表示疑惑,仰起脑袋提问:“主人,多情道是什么呀?”   元衿面色微窘,斟酌了下用词:“便是类似于合欢道之类的功法……”   狐狸黑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这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功法吗,日后他和主人两个人怎么开心怎么玩儿,想想就兴奋!   “师妹,你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华阳施施然纠正:“多情道对于伴侣的要求很高的,若那人修为比矜儿还低,对矜儿用处恐怕不大。”   “还有这回事?”   “不然呢,你以为跟合欢宗一样是个人长得俊都行?”   “……师兄,你作为长辈,说话能不能主意点?”   华阳看了眼齐刷刷望着他的元衿和狐狸,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点放浪,咳嗽掩饰道:   “矜儿,修多情道好处挺多的,再者……”·   “你的身体与天赋及其契合无情道,无论对方什么功法,无论仙气魔气还是冥气,你都可以融入体内,化为自己的力量,而且你若愿意,对方也能得到极大好处。但前提是,双方都必须心甘情愿,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   “还有啊,对方必须足够优秀,才能够给你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和新鲜感,唉,越到后面这样的人便越是难找,这亦是许多人对多情道望而却步的原因。”   明殷闻言同样陷入了纠结,兀自嘀咕道:“咱们修仙界长得俊的不在少数,术法高强的也有那么一些,但既长得俊又术法高强的……还真不多!”   那狗玩意儿算一个。   “不然还是算了吧,以后招不着人给矜儿修炼怎么办?”   然而元衿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这些,她看向华阳认真问道:“师父,是不是此法永远都只能靠与别人双修,才可飞升进取?”   “倒也不是,”华阳还真指了条路:   “传言迷雾森林中有一秘境,名为‘九州’,其中最珍贵的宝物便是多情树,多情树专为多情道而生,若能取之,则可开拓另一番天地。”   他说着手上多出一本蓝册字抛给元衿:   “此书详细讲述了多情道的功法的诀窍,以及迷雾森林中秘境情况,矜儿,对你日后说不定大有用处。”   “多谢师父!”元衿受住了,她心下已有思量。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事儿了,咱们还是先回秦阳吧,不然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   明殷愁得心烦,一下子站起身来,然而她话音方落,整个酒楼骤然被冥气锁死,房间里渐渐现出那人修长身影:   “果然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是谁?”明殷和华阳第一反应将元衿护在身后。   卿良面上有些疲倦,没心情跟他们闲扯,二话不说将骨箫贴在唇边便要吹奏。   元衿瞳眸一紧,下意识站出来喊道:“等等!”   卿良微微蹙眉,却还是给了她次机会,好整以暇望着她。   “王上,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卿良冷笑一声:“如此最好,省得本王动手,大开杀戒。”   “矜儿!”   “没事,”元衿低声安抚:“娘,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我心里有数。”   “可是……”   “没什么可是,此人便是传说中的炼狱之主,我们打不过他的,您和师父带着真儿先走一步,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主人真儿不走,真儿要和你在一起~”   元衿想到冥王之前对狐狸的杀气,直接合上它嘴巴塞进明殷怀里:“快走!”   她这些小动作卿良自然尽收眼底,却只是挑了挑眉尾,不置可否。   华阳拽上一万个不放心的明殷,施法冲破冥气封锁化作流光向外逃逸:   “矜儿,我们在秦阳等你!”   直到他们飞远,元衿心底方才慢慢安定下来,转身看向负手而立的某人,淡淡道:   “我们走吧。”   卿良最看不得她这安然自若的模样,又是一声冷哼,挥袖解开冥气封锁,脚踏黑云而去。   半日,不见有人跟上来,又反身折回,结果发现她倒是没逃,反而慢慢悠悠游逛在大街上。   “你怎么回事。”他颔首冷问。   元衿十分真诚地望向他:“王上见谅,我受伤了,实在走不快。”   卿良:“……”   “真是麻烦,”   他遽然揽住她腰肢飞上黑云:   “看回了冥域本王怎么收拾你。” 第58章 前尘往事/就此别过   魔界   原本平静的地域忽然掀起一股巨浪, 紧接着闯入一个红衣少年,但见他身姿飒飒,三千墨发由丝带散散束起, 再往下却是一张美艳无双的脸。   “珏珏,恭喜你呀,任务圆满完成!”虽然嘴上这么说, 纸人这次格外小心翼翼。   因着元衿刚被冥王抓走,大魔王心情十分暴躁,连夜从明殷夫人和华阳仙君手下脱身跑回魔域,到现在愣是一句话没说。   但怕归怕, 纸人还是很尽责的,元衿和容辞的阴阳双生契已经彻底消散,而且基本上没有复合的可能,大魔王这个任务完成得太漂亮了!   “珏珏, 老大让我问你, 还要不要回云澜, 他可以随时为你开一次大陆结界之门。”纸人小声说道。   少年先是去往魔兽之地收回自己的一半魔心,而后开始就着魔气吸纳灵力。   “告诉云恒, 待本君需要的时候自会同他说。”   云七飞出他神识,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知道了珏珏。”   这次魔兽群出动, 大魔王着实出力不小,为了完美地控制魔兽群, 他甚至留下了自己的半颗心!   那可是神魔之心啊!虽然留下来的右心远比不上左心, 却也足够无数人觊觎了,由此可见大魔王冒了多大风险。   “珏珏,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你要去冥域救元衿吗?”   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血色, 现在一提到冥族他就心烦,白毛怪比容辞还讨人厌,只恨他血脉一直受到压制,才白白让她被人夺走!   他必须尽快恢复魔力,总有一日带军踏平冥族!   云七看着大魔王逐渐扭曲的神色,连忙转移话题:   “珏珏,你打算怎么处置莫宁,她已经废掉整整三个法宝,逃出万魔之窟了。”   霍珏闻言侧目扫过纸人一眼:“这还用问么,当然是放她走,她不走,容辞追什么?”   “啊?”   云七纸嘴张了张,其实它很想告诉珏珏,阴阳双生契一解,容辞马上就要找他们算账了……   *   最近发生了一件震惊修仙界的大事,容连整座主峰莫名其妙冻成了冰雕,远远看去,就像是极北之地的冰山一般。   此事非同小可,尤其还牵扯尊上,容连各大长老都急破了头,许多弟子因承受不住寒气,已经离开容连峰,前往山外避难了。   容拾春等人勉强还能支撑,依旧守在容连峰上。   “幸好冰雪没有再往外延……”容拾春望着被几大长老合力用结界围住的主峰,口中止不住反复念叨,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   “还往外延?”苏颜颜搓了搓手,没好气道:“他索性把整个北陆都冰封住得了。”   站在后头的乔思哈了口气:“别说,理论上还真有可能。”   “这么说他是故意的了?所以你师兄到底在搞什么?”苏颜颜秀眉皱成一团,回头望向一旁闭目养神的白轻泉:   “泉泉,实在不行跟我回苏南城,再这么下去,容连第一宗门的位置也该换换了。”   容拾春心里难受:“颜颜别闹了,师兄现在肯定出事了,不然他不会置宗门安危于不顾的。”   “额……师叔,”这时候乔思默默走到他身边,拿出一张清单和一支笔递给他:“这个麻烦签下字。”   容拾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把手从袖兜里伸出来,接过纸张,认真阅览了一遍:   “什么?宝库缺失了十二件顶阶仙器??”   “不错,”乔思又哈了口气,面不改色地陈述事实:“其中包括尊上峰中的顶阶仙器十件,江家和致远堂各一件。”   容拾春瞪眼:“致远堂一个外门弟子修习的地方能有什么顶阶法宝?”   “师叔您忘啦?葛长老家的那支传世神笔就在致远堂呢,”乔思适时提醒:“哦对了,就在前几日,乐生也失踪了。”   “……”   容拾春听到这儿,眼睛鼓了好半晌,默默把纸和笔塞回乔思怀里: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我签字,我不签。”   师兄那些宝物也就算了,虽然稀奇,但师兄顶多骂他一顿,不会很在意,总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可是葛长老和江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要知道自家宝贝无缘无故丢了,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他为什么要背这个锅,他就不背锅!   “师叔,您总管容连内务,您不签字谁签字,快签吧,我都签了。”乔思苦口婆心。   “我不签,我就不签,致远堂是你们外门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小思你休想诓我……”   他说得正起劲呢,苏颜颜一个指甲就弹上了他脑门儿:“容拾春,你能不能有点担当,人乔思一小姑娘都签了,你有什么好赖账的,赶紧签了。”   “颜颜……”容拾春委屈:“怎么成我赖账了呢,又不是我偷的……”   “你说什么?”   “我说签就签,”容拾春更委屈了,大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咬牙切齿:“查,一定要在各长老追责之前查个水落石出!”   乔思对着苏颜颜抱手一拳,心满意足收回清单,啧啧摇头道:“师叔有所不知啊,咱们宗门里的弟子大多被江师兄带着去寻找莫宁了,哪里还有空管种事。”   “……”   “不过要我猜,能盗走尊上峰中这么多宝物的,恐怕只有自家人了。”   这个“自家人”大伙自然明白是指哪些人,莫宁,白轻泉,甚至元衿都有可能。   苏颜颜摇头:“小思,没证据的事还是别乱说。”   乔思耸耸肩:“我随便猜猜而已。”   “你们快看!”容拾春忽然大喊:“山顶上的冰是不是裂了一点?”   其余几人忙擦眼细看:“好像还真是!”   “谢天谢地,那是水吟居的方向,师兄,求求你快些好起来吧……”   *   容辞游走在一片虚空之中,无数规则交织流淌,幻化成一幕又一幕曾经的历史。   云天一万五千九百二十九年,他与她于凡间初遇,她出手仗义相救,他对她一见钟情。   云天一万六千一百一十八年,他和她两情相悦,历经重重阻难,终究结成道侣,誓言同生共死,许下白首之盟。   云天一万六千三百五十二年,神魔大战全面爆发,仙界从未有如此危急之时刻,她在最后关头,耗尽精血为他飞升护法,从此陷入沉睡,独自闭关长眠。   此后数载,他痛不欲生,想尽无数办法,终未能将她唤醒。   云天一万六千四百二十八年,他偶遇一女童,名为莫宁,其容貌肖似于她,恍惚以为灵儿再世,故力排众议,收其为徒。   云天一万六千四百五十年,她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与此同时,莫宁意外重生,便是由此而始,之后所有的轨迹,统统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莫宁本乃异世之人,因遭雷劈而死,魂魄失去意识游荡进了云天,且附着在刚出世的莫家五小姐身上,从此以莫家庶女的身份存活下来。   五岁那年,莫宁被他带回容连,收做独徒。   他几乎将对阿衿和灵儿的想念与愧疚都倾注在了这唯一的徒弟身上,二十多年来,真正把她当成子女悉心教导,从未藏私。   后来,阿衿出关,他欣喜若狂,自然将人接来同住,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守着她,两人恩爱更胜从前。   莫宁却因此变得愈发孤僻,好几次做出逾矩的行径,他后来隐隐察觉到徒弟的心思,便保持更加客气的距离,诸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类的话亦比平常说得更多。   可这让莫宁更加孤僻了,目光冷漠地盯着他和阿衿,直到又一次仙魔大战,噬魔箭同时射向她和阿衿,他第一反应先救阿衿脱险,在他心里,阿衿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救完阿衿后,他即刻返身救徒弟,可他刚把人救下来,莫宁却心如死灰地看了他一眼,自己跳下万魔之窟,惊呆众人。   然而故事并未就此结束,反而才刚刚开始。   莫宁跳下万魔之窟后意外得以重生,不仅如此,她受损的魂魄还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她记起自己并不是云天大陆的人,由于被雷劈了才穿越进来。   她认为她穿进了一本师徒替身虐恋的小说中,并且是这本书里的女主角。   她想起前世种种,深觉自己一路都在受虐,她苦爱师尊,但师尊不爱她,反而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也就是她口中的白月光卿卿我我,这太虐了。   容辞不太明白这种想法。   莫宁潜意识里却深信不疑,故而当她发现师尊有白月光时,更加坚信自己拿了替身虐恋剧本,前世已经窝囊委屈够了,这次一定要狠狠打脸。   所以她才性情大变,处处不假辞色,但这还远远不够,她认为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万念俱灰,只有当众死掉才能彻底报复,让他们……   没错,不仅限于他,还包括以前所有喜欢过“白月光”的人、对“白月光”比对她更好的人,让他们发癫发狂,追悔莫及,哭都没地方哭。   因此,便有了大战上她突然奔向万魔之窟的那一幕。   之后,果真如她所愿。   很多人开始后悔,全力以赴找她。   包括他自己。   他当时天天心不在焉,甚至对阿衿疏淡许多。彼时魔族还未彻底臣服,新任魔君霍珏时不时带兵侵扰边界,但总的来说,问题不是很大。   于是,后来有一天,他告诉阿衿,他打算去找找莫宁,看看是否能凝聚魂魄救她重生。   阿衿一直以为他沉浸在没能保护好徒弟的自责中,虽不赞同他此时离开,却也点头表示理解。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魔族盘踞关外已久,足见其狼子野心,这种时候着实不宜离守,但若你心意已决,我会尽全力守好容连,等你回来。”   就这样,他走的那天,阿衿送他到了容连城外,连水晶球也交给了他,嘱咐他细心一些,早去早回。   可未曾想,他这一走,便是整整一百年。   当他终于得知莫宁还活着之后,几次交谈无果,又得知魔族与她关系匪浅,便随着她一起进了迷雾森林,却被她未婚夫乐生设计,掉落迷雾森林中最恐怖的秘境:神渊。   神渊可以根据人的记忆构筑出无数重梦境,皆是自身心之所念,心之所想,心之所惧,心之所怕。   成功度过这个秘境后,不仅可以破解诛神剑法,心境也将获得极大的提升。   可问题是,传说中没有一个人活着出去过。   他在里面每天都是不停地破梦,解梦,直入深渊,以求道心永固,及至最后,他仅存神智都快要被吞没,但他始终记得,有一个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他必须回去!   如此苟延残喘不知多少载,他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可当他迫不及待赶回容连时,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魔族重新占领了曾经失去的领地,与仙界约法三章;   江一岑在过去近百年间修为突飞猛进,坐上了容连城主的位置;   师弟早被逐出了容连,投奔苏南城而去,至于各大长老,死的死,散的散,几乎没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看着物是人非的容连峰,千言万语卡在心头,最后竟只问出了句:   “阿衿现在何处?”   他发现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似乎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又似乎在偷笑,是挺好笑的吧,他也觉得蛮好笑的,一个消失了近一百年的死人,不仅自己回来了,还舔着脸询问阿衿的下落。   然而当他真正得知过去全部的真相时,只想将自己千刀万剐用来谢罪!   他走之后的第三十六年,魔族频扰,阿衿依然信守承诺,替他坚守着容连城,当时所有人都在传,仙尊容辞为了复活死去的徒弟,当真什么都顾不上了,恐怕早便不爱夫人了吧?   甚至连阿衿自己都当着所有仙人魔族的面承认了:“曾经恩爱不再,夫妻之名形同虚设……”   容辞紧咬牙根,既然如此,阿衿,你快走啊!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快走!   可是她始终没能走成,反被江一岑设计,作为与魔族交换和平的筹码之一。   容辞突然想起,当年阿衿历劫,他因为需保莫宁一命而错过替她护法,导致她被雷劫反噬,迟迟未能飞升仙君之位,以至于这么轻易为他人鱼肉!   当时师弟坚决不同意这份交易,各大长老也有半数皆不赞同,但这些声音都被江一岑暗地解决。   他恨毒了阿衿,觉得是阿衿害死了莫宁,恨不得亲自抽骨拨筋,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冠冕堂皇地借魔族之手杀人。   如他所愿,阿衿终究入魔族手中。   新任魔君霍珏长相无比美艳,与之相对应的,手段亦无比狠毒,他亲自看押阿衿,审讯阿衿,吸食阿衿的灵力,看着她从三千青丝,变成苍苍白发,硬生生将她从二八妙龄,搓磨成蹒跚老妪。   他毫无同理之心,只想欣赏蝼蚁苟且偷生,看世人跪地求饶,偏偏阿衿所有的刑罚都受了下来,愣是未吭一声,这位魔君气急败坏,上蹿下跳了好几年,到后来,竟开始放下身段与阿衿聊天。   有一次他问她:“容辞如此负你,你是否后悔替容连出战?”   她答:“我与子修,相识年少,曾共赴生死,许白首之约,纵使……他深情不再,我亦落子无悔,然则自此而始,我和容辞,都自由了。”   当时的她已是遍体鳞伤,脸上皱纹横亘,早已不复当年美貌,唯独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恍若万千星辰。   她便是这样一直被囚禁于魔域之中,一日又一日,不断循环往复……   岁月迢迢,他们再次相见,已经是许多年后了。   那个时候,他寻遍了六界所有角落,天上人间,却无一处留下过她的足迹。   最后,他失魂落魄走在江南小镇的街道上,适逢阴雨绵绵,微凉细丝洋洋洒洒飘落而下,顺着微风浸入他空洞眼眸。   忽然,前方屋檐下响起孩童们清脆的稚喊:“奶奶,然后呢,小鹊儿怎么样啦?”   被围在中间的老者看上去已年愈古稀,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褶皱,发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   她穿着一身蓝色布衫,旁边还放了根木头拐杖,尽管衣物廉价,却极为干净整洁。   “小鹊儿这么淘气,当然是被阿姐打屁股咯,”她音色亦是苍老,摸摸小朋友的头顶,笑容温柔慈祥:“好啦,故事讲完了,每人一块石头哦。”   听到小鹊儿被打屁股,小朋友们开心得笑出声来,纷纷从兜里掏出不知在哪儿捡来的劣等灵石,乖乖放进老者早准备好的布袋子中。   “谢谢你们,奶奶还要赶路,就先走啦,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她说完便放开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等到孩子们都一蹦一跳跑远,方才拄着拐杖起身。   许是太过苍老的缘故,她行动有些迟缓,不过最终还是站了起来,佝偻着腰,依靠拐杖慢慢前行。   他整个人僵滞在原地,呆呆看着她一步步迎面而来。   似是察觉到那灼热的目光,老者微微抬头,见到对面俊美的白衣仙人后不由一愣,混浊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半晌,像是终于记起什么般敛下眼来,抿唇未置一词。   清风拂过她眉梢鬓角,细雨斜倾,犹似当年缠绵缱绻。   两人就这样相视而立,一个仙姿玉貌,一个老态龙钟。   不知过了多久,他艰难地动了动唇:   “你,是……”   这话没能说完,连声音都在颤抖。   周围路人皆是行色匆匆,偶有一两眼瞥向这对格格不入的男女。   但见她不避不躲,不卑不闪,便是如此这般平静地审视着他,而后一如初见时那样与他拱手一礼:   “小仙秦阳元氏,元衿……”   “就此别过。” 第59章 仙尊可算醒过来了   元衿老老实实跟着卿良回到了冥域。   冥族与魔族同属阴诡之力, 对于修仙者很不友好,元衿在这个地方几乎使不出仙法,虽然她也没剩多少仙气了。   一路见识过各种骷髅厉鬼后, 元衿随卿良来到了冥殿。   幽暗的宫殿前有两个披着黑斗篷的骷髅守护,虽然同样是骷髅,但这两位显然更厉害一些, 骨骼相当完整,骨架白得发亮。   “王上,您回来了。”乌晓走上前恭敬行礼。   卿良浅浅应了一声:“大军休整得如何。”   “王上放心,已经送去炼狱了。”   卿良闻言不再多问, 径直往殿内走去,元衿自觉跟上,乌晓见状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动手去拦。   两人都进去后, 一旁的乌风凑近他小声道:“咱们王上竟然带活人回来了, 当真是稀奇。”   乌晓瞟了自家弟弟一眼:“知道她是谁吗?”   乌风迷茫地摇摇头:“哥, 她谁啊?”   “元衿。”   乌风惊得瞪大眼,尽管他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哥, 原来她就是王上日思夜想的元衿啊!”   乌晓:“……谁告诉你王上日思夜想元衿了?”   “不是你说的吗,王上做梦都在喊她的名字!”   “哦?你们此话当真?”   突然响起的女声把两个骷髅吓了一跳, 下意识回头,却发现刚刚那个女人并未随王上进殿, 反而双手环胸站在黑玉石阶上, 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   “你,你偷听!”乌风愤怒地跳起来,又忽而想到什么, 抓住乌晓手臂颤颤巍巍道:   “哥,咱们快杀人灭口吧,不然她向王上告状,我们肯定要被王上‘咔嚓’解骨了!”   乌晓对着他头骨就是一个爆栗:“能不能有点脑子,你当王上跟你一样瞎?”   乌风都快哭了:“那怎么办,哥,我还想当将军呢……”   “闭嘴!”   “哥,我们骷髅的嘴闭不上……”   “……”   正当这时,卿良复又从殿内走出来,颔首看向“噗嗤”笑出声来的元衿,语气中满是不耐:   “你磨蹭什么。”   元衿敛敛笑意,朝他施施然行了一礼:“禀王上,方才我有些累了,本站在此处歇息片刻,没想到凑巧碰见两位侍从闲聊,便多听了几耳。”   “闲聊?”卿良侧眸,目光冷不丁扫过对面。   乌风已然瑟瑟发抖,黑色的斗篷颤个不停,乌晓相对则镇定许多,上前一步主动解释:   “王上,属下们随口聊了几句战况,并不知元……姑娘也在,还望王上恕罪。”   卿良蹙了蹙眉,元衿只浅笑着对上他墨眸:“想必王上培养出的骷髅军必定战无不胜。”   卿良冷哼着避开她目光,擒住她的手眨眼便来到内殿。   “从今以后,你就是本王的女奴,专程伺候本王,明白了么。”   他遽然放开她,坐回自己的骨椅上,居高临下。   元衿弯身倒了杯茶,缓缓走上骨阶,一本正经道:“王上想让我如何伺候你?”   明明是极为认真的语气,但卿良愣是从中感受到了不一样旖旎魅惑。   他看得直皱眉,即刻用骨箫指向她:“你站那儿!”   元衿果然站定,面上颇为不解:“怎么了?”   卿良也察觉自己反应太过,不由微抿绯唇,握着骨箫的手愈来愈紧。   不多时,他却骤然起身,狠狠捏住她如玉皓腕,眯眼沉声道:   “你勾/引本王?”   这就是勾/引了?   元衿十分真诚地奉上玉杯,抬首朝他莞尔一笑:   “并没有。”   “王上想太多了。”   *   一连多日,容连主峰冰雪未消,引得宗门上下人心惶惶,一些外门弟子甚至开始打退堂鼓,暗地里寻找退路了。   现下以江一岑为首的一波人正在到处搜寻莫宁,以容拾春为首的一波人忙着收拾残局,各派长老则日日开会,竭力阻挡寒冰之气的蔓延,导致外门弟子处于四处游荡无人看管的状态,山下坊市里更是人满为患。   外门弟子虽说入门不久,修为不高,地位不足,但那可都是将来的有生力量啊,葛长老看着心急,索性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葛莹莹派出去稳定大局。   葛莹莹好不容易接到一份像样的差事,自然当仁不让,揣着灵石就往坊市去了,十分大气地包场佟香楼,把各同门都聚集起来,好吃好喝招待着。   这人一多一闲,便最容易滋生流言八卦,什么这个长老断袖,那个长老爱而不得,谁谁谁喜欢大师兄,谁跟谁昨夜在一起偷吃……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葛莹莹也乐得听墙角,她一屁股坐在孤身一人的莫倚身旁,好奇道:   “这位师妹,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儿?”   莫倚没想到葛大小姐会主动同她说话,颇有些受宠若惊,局促地躬了躬身子:“我还是想多练练功,早日拜入长老们门下。”   葛莹莹很是欣慰地拍拍她肩膀,一脸老成道:“不错,是个好苗子,回头我向爹爹举荐举荐你。”   莫倚眼神一亮:“真的吗?多谢师姐!”   两人对话落到不远处莫婵耳朵里,她不屑撇了撇嘴,继续和大家聊天。   既然是八卦流言,真真假假谁都不知道,谁都可能被编排,但最近大伙吃得最多的瓜,莫过于尊上三人的了,那简直就是一出狗血大戏啊!   “你们说尊上是不是真喜欢上莫师姐了?”   “这还用问吗,明摆着的事嘛,杨师弟,你和容师叔他们走得最近,你来说说。”   杨岐微笑着抬起头:“我什么也没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要问我。”   “切,没劲。”   “尊上不一定喜欢五姐姐吧。”莫婵小声憋出一句,面上一副柔弱模样。   “怎么不一定?”一女弟子眉飞色舞:   “我来给你们捋捋,二十多年前,尊上收下长得像夫人的莫师姐为徒,本来是当作替身慰藉的,结果反而慢慢喜欢上了莫师姐,然后白月光回来了,尊上和莫师姐开始虐恋模式,还一度传出炉鼎谣言,”   “莫师姐爱尊上,尊上却心有白月光,甚至最后生死关头也先救白月光,莫师姐万念俱灰,跃入万魔之窟,这个时候,尊上才醒悟过来到底爱着谁……”   “这么一听,白月光好讨厌啊……”   “就是,太气人了,她真是个祸害,不过看那些人悔不当初的模样也好爽……”   “啧啧,真没意思,这不就是咱们常见的替身话本吗,没点新意,好生无趣。”戚吟月却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兴致寥寥地评价。   “付师姐此言差矣,你没发现白月光回来后,莫师姐越来越放肆了吗,但不管莫师姐犯下了什么罪过,在尊上心里仍是单纯无邪的小徒弟,过错皆在旁人,简直笑死了,这多好磕啊!现在尊上认清了自己的内心,说不定冰冻住半个容连便是为了复活莫师姐。”   “你们等等,”杨岐咋吧半晌:“夫人怎么就……成祸害了呢?”   戚吟月吃吃一笑:“白月光嘛,命该如此咯。”   “命该如此?”后面忽然插进一个女声,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酒楼的老板娘佟雪儿。   只见她一袭妖美紫衫,摇着团扇婀娜多姿走过来,看着戚吟月咯笑道:   “这位妹妹,咱们不妨换一种说法,倘若你便是那白月光,你为了捍卫宗门闭关消失百年,回来后发现你的夫君兄弟朋友找了个与你长得相似的替身千宠万宠,把对你的愧疚偏爱全部倾注在了替身身上……”   “让他们滚。”   “还没说完呢,”佟雪儿笑意不减:   “替身因为你的归来,所得到的爱护大不如前,也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替身,她伤心,愤怒,甚至嗤之以鼻。”   “至于那些视你为白月光的人,表面上更关心护着你,实际早已不知不觉爱上了替身,直至替身自/杀后,才醒悟过来替身有多么重要,以前又因你受过多少委屈。于是这个时候,曾经深爱你的人开始对你口诛笔伐,更有甚者已然怀恨在心。”   “……”   “所谓命该如此,便是哪怕本是你应得的,也终究会被旁人取代,并且理所当然,人人叫好。”   “而身为白月光的你,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等着将来某一天先行消失,给别人的故事创造机缘,然后重新回来,让渣男左右挣扎,成全一场虐恋,最后渣男恍然悔悟,无论过程如何,其结果必然是你被彻底厌弃……”   戚吟月:“……”   “已经窒息了,老娘弄死他们!”   佟雪儿倒是淡定,也不顾大伙惊奇的目光,兀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所以这整个就一真爱谎言啊,诸位,这种渣男你们也磕的下去?”   一女弟子讪讪:“你这么一说白月光确实挺苦逼的哈。”   “何止苦逼,绕一圈什么都没了,简直就是个笑话嘛,”   佟雪儿摇扇感慨:“所以这人呐,当什么也别当背锅侠,做什么也别做白月光,弟弟妹妹们可记住了?”   不少人竟当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掌柜的说得好有道理欸……”   “是吧,如果说替身可怜可叹,那白月光就是个巨坑。”   “所以宁愿此生没人爱,也不要成为一个真爱谎言,给人牵线倒不打紧,就怕落得个天憎人怨的下场,搞不好还会一无所有不得好死哦~”   阴暗而不失幽默的语气令大家笑出声来,调皮地举起手:“学到了学到了……”   葛莹莹在一旁听他们从头聊到尾,愣是给逗乐了,他们容连的小师弟小师妹一个个可真呆萌。   “葛师姐!”正在这时,忽有一弟子从外闯入,大声喊道:   “各位师兄师姐,尊上峰座的冰雪化开了!”   “此话当真?”   “快,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   容连主峰顶上的冰雕的确化开了,不,准确来说是在同一时刻裂开的。   瞬息之间,冰雪皆无。   容拾春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仰望着峰顶,突然,一抹白影自其上飞出,如流光般飞射而来,只在须臾之间,便已脚踏冰云,悬在了容连上空。   “拜见尊上。”众人惊愕之下纷纷行礼。   容拾春喜出望外迎上前:“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容辞并未落地,一直悬立于冰云之上,目无波澜扫视了在场之人一圈,淡淡开口:   “江一岑呢。”   容拾春一愣:“师兄,江师侄前一阵带着人去寻找宁宁了,至今未归呢。”   空气中冰寒又甚了几分。   “呵,本尊倒忘了,”容辞微微挑眉,看向底下缓缓开口:“让本派弟子全部滚回来,谁敢在外逗留,逐出师门,永不复用。”   “啊?”容拾春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听不懂?”   “不,不是……”容拾春察觉到师兄的异样,竟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容辞这才若无其事收回那冰寒目光,继续道:“传本尊之令,自即日起抓捕江家,九族之内皆打入容连地牢,江一岑受穿骨之刑,直待本尊回来后另行处置。”   这话不仅惊到了容拾春,底下更是一片哗然,有江氏子弟大声抗议:   “尊上这是何意,凭什么封杀江家!”   不过顷刻间这人便吐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身体迅速覆盖寒冰,不出片刻“砰”地一声,炸成了血色粉末。   “啊!”   有些胆子小的外门弟子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愕然远离事发之地,不敢置信地望向上首那人。   然而最可怕的是,那人竟在笑,微微淡笑着。   他就那般迎风而立于长空之下,白衣飘渺,一举一动皆是无上风华:   “凭什么?”   他薄唇轻启,面容在日光的映衬下愈显慈悲:   “你们说凭什么。”   “尊上身为仙盟之首,吾等自然依令行事!”这回葛长老第一个站出来响应。   其他人立时省过神来,哗啦啦拜倒一片:“吾等依令行事。”   “师,师兄,”容拾春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如果人都撤回来,就可能找不着宁宁了……”   “她不是死了吗。”容辞斜眉。   “??”   “既然死了便不是本派弟子了,即使再见也不过是个陌生人,都明白了么?”   “???”   这话听上去怎么怪怪的?   “泉儿,”他说着转向白轻泉,态度相较方才堪称温慈:   “从今以后你是本尊唯一的徒弟,把闲杂人等的东西都处理掉,在本尊和你师娘回来之前,守好瑶光殿和水吟居。”   师娘?   白轻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已顾不上别的,忙弯腰回礼:“弟子遵命。”   “师弟,乔思,”他点点指尖,一个同心结样式的东西瞬时落进他们手中:   “本尊不在的这段时日,好好打理容连峰,该追的宝物追回来,该捉的人捉拿到,如有不服……”   他眉目潋滟,竟挥袖将寒光剑交给容拾春,难得耐心嘱咐:   “格杀勿论。”   “用寒光剑杀,杀多少,算我的。”   “其他人无所谓,江一岑给我留着。”   连着几句话交代完毕,不等大家回神,便倏忽消失在半空中,全然不见了踪影。   威压陡除,余音犹在。   容拾春擦了擦额上的汗,连忙好生将寒光剑抱进怀里,回头看向缩在后头的媳妇儿:   “颜颜,你觉不觉得师兄有点奇怪?”   苏颜颜神叨叨瞄了眼天上:“奇怪?我看他更像个变态。”   “……颜颜,别这么说师兄。”   容拾春嘴上虽驳护着,实际上心里也有点打鼓。   如果说以前的师兄光风霁月、与世无争,那么现在的师兄就隐隐透着一股子邪气,分明顶着一张风华绝世颠倒众生的脸,却哪儿哪儿都让人觉得害怕。   “我难道说错了?”苏颜颜努努嘴:“不信你问小思和泉泉,刚刚谁不是两股颤颤。”   乔思连连应和,感慨一句:“还是师叔定力好,一直冲在前头。”   容拾春:……其实我当时也怕极了。   他默默将寒光剑抱得更紧:“即便如此,也不能骂师兄变态吧。”   苏颜颜斜眼瞅他:“不然换个词?”   容拾春忙不迭点头:“赶紧换一个。”   “泉泉你说。”   白轻泉默了会儿,道:“有病?”   “……什么乱七八糟的,再换!”   “小思你来。”   乔思不假思索:“疯批?”   容拾春:“……”   算了师兄,你还是变态吧…… 第60章 容辞闯入秦阳   自踏进魔域那一刻开始, 霍珏便在不停地吸食魔气。   神魔之心给了他最大的倚仗,无论多少灵力,只消能与他身体契合, 皆可化作自身的力量。   若是在云澜,不说全部,至少十之八九的灵力都能为他所用, 只可惜云天这破地方,也只有魔气勉勉强强才合他胃口了。   少年额心黑印毫不留情吞噬着周围魔物,指腹却轻轻抚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蓝铃铛,他舌尖无意识舔了舔绯红唇瓣, 细长凤眸若有所思地眯起。   等救出主人后他们便一同回云澜,一起修多情道,从此便能日日夜夜在一起,两个人过上幸(没)福(羞)美(没)满(躁)的生活, 想想都觉得期待呢。   “珏珏, 有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纸人在他身边飘来飘去, 最终下定决心般道。   少年从美好想象中回过神来,瞟了它一眼, 继续加紧对魔气的吸食:“说。”   纸人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珏珏, 容辞很可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少年不甚在意:“怎么个不一样法。”   纸人挠头:“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阴阳双生契破裂后, 他应该能看到一些东西, 珏珏,你最好小心点儿。”   霍珏嗤笑一声:“这又与本君有何干系。”   “珏珏你忘记他那副疯批样了?”纸人瞪大眼睛:“你知道迷雾森林中的‘神渊’吧?”   这地方霍珏听着有些耳熟:“困住容辞的那个秘境?”   纸人连连点头:“没错,神渊是迷雾森林中最恐怖的秘境,里面可构筑出无数重梦境, 分离出无数种爱欲,一层套一层,最后纵横交织,让人根本分不清虚幻现实。”   “破境者必须心性无比坚定,信念无比强大,绝对克服自己的欲望,从无数真真假假中寻找破绽,这可不是随便杀几个‘最爱之人’便能做到的!”   霍珏睨向它:“所以这个秘境以前从未有人攻破过?”   “那当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沉沦于此,永堕神渊,而且埋葬在这里的人越多,秘境便越难攻破,因为所有人的记忆过往都可以成为秘境的养料,这样一来,它所构筑出的世界便越发真实完整,破绽自然也就越少,如果它强大到无懈可击,恐怕就要反向吞噬云天大陆了。”   霍珏挑眉:“真有你说的这么玄乎?”   “不然你以为诛神剑法这么好拿?”纸人忍不住翻个白眼:   “由此可见容辞生了多少个心窍,割裂出多少个自己,才能从那么复杂的秘境中解脱出来,你说这个人可不可怕?”   霍珏并没有应和纸人的说法,只面无表情唾弃:“怪不得他那么变态。”   “去那种地方溜一圈,不变态也变态了,”纸人小声哔哔:   “所以啊珏珏,你最好小心一点,容辞可不是什么善茬,而且他破解神渊秘境后,不仅一跃成为秘境的主人,还得到了诛神剑法,那剑法砍天砍地砍功德庙,什么都能砍,连你的神魔之心也不例外……”   “闭嘴吧你,”霍珏已经忍它很久了,一脸不爽道:“任务完成了你怎么还不滚?”   “立刻马上消失。”   纸人一个机灵,忙调转话头:“珏珏,其实你的神魔之心也特别厉害,以后肯定一统魔域,飞升成神!”   少年斜眸冷哼了一声:“诛神剑法有什么了不起的,待本君飞升,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是是是……”   “滚。”   “……”   *   冥殿   元衿正襟危坐,细心调配着数十种茶水。   这位冥王殿下别的爱好没有,十分喜爱品茶,于是烹茶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她头上。   来冥域的这几天,卿良倒没怎么为难她,只不过让她扮一扮女奴,使唤她做这做那,并且不允许她近身半步,俨然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   元衿觉得……卿良对她的态度着实有些微妙,既想折磨她,又不能真正伤害她;分明掌握着主动权,却又不欲靠近她。   而且,他迄今为止也没有提及那日面具之事,可见此事在他心中的确是一个不小的忌讳。   元衿大致摸清楚这些情况后,总结出自己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个结论,接着便开始慎重考虑起多情道来。   从那日的对话来看,师父显然是支持她修多情道的,之前提出的无情道不过是个幌子,用来抛砖引玉罢了,这不,连多情道的修炼功法和九州地图都给她准备齐全了,足以证明师父早已反复斟酌过这件事情。   就目前来看,多情道也的确是最适合她的功法,毕竟她的身拥水源天赋,双修起来简直如鱼得水……   元衿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虽然这听上去有些羞/耻,但也不失为一种优势。   最关键的是,九州秘境中的多情树可以改善多情道,这就意味着她以后不必一直依靠旁人。   “元姑娘,”   正当元衿认真衡量利弊时,两个骷髅突然从黑雾里冒了出来,正是那日看守冥殿的两兄弟:   “王上请元姑娘走一趟。”   元衿放下手中茶壶,并未多问,直接起身来到它们面前:“走吧。”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自觉往旁边让了让。   或许是当日并未揭穿他们的缘故,几天下来两兄弟待元衿还算客气,鲜少故意为难恐吓。   元衿心中亦是了然,由两人一左一右带着往前走去。   然而行到半路时,元衿忽然偏首,对其中一个骷髅道:“你们王上除却梦中唤我的名字外,还有什么时候会唤我名字?”   乌晓/乌风:“……”   “元姑娘,乌风那日不过胡言乱语,请元姑娘莫要当真。”乌晓严肃回答道。   见他半字不肯透露,元衿也不恼,只叹了口气惋惜道:“既然你们不肯说,我只好亲自去问问王上了……”   “你敢威胁我们!”她说未完,另一边的乌风便忍不住愤怒地喊出声。   元衿挑了挑眉,意味不言而喻。   乌风骨骼“咔咔”作响,半晌转向乌晓,软软求道:“哥,告诉她吧~”   乌晓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王上以前时常自言自语念出姑娘的名字,有时喃喃失神,有时咬牙切齿……”   “喃喃失神,咬牙切齿?”乌晓还没说完,元衿便笑出声来,径直道:“你们家王上不会是对我因爱生恨吧。”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乌风愤愤:“这次王上攻打仙界便是为了捉拿你!”   “哦……”元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明白了,果然冲冠一怒为红颜。”   “……”   乌风:为什么这个女人看上去温柔矜持仙气飘飘,实际上这么不知羞耻!   “元姑娘,炼狱到了,”乌晓如释重负般宣告,拉着乌风迅速往闪人:   “王上正在里面等你,我们告辞。”   元衿望着两人逃也似的背影,不由笑着摇摇头,不一会儿神色又渐渐凝重,转身慢慢往传说中的炼狱走去……   *   秦阳的城主府中,元胤,明殷,华阳三人齐聚一堂,商讨如何救出元衿。   “不如……我们直接带兵打过去吧!”明殷已然急昏了头,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建议道。   矜儿每在冥族多待一日,她便心焦一分,简直如坐针毡。还有真儿,那小家伙铁了心要去找矜儿,竟然半夜偷偷逃走,也不知现今身在何处……   “殷殷,别说气话了,”元胤无奈叹气:“上回骷髅君攻打容连城,军队之浩大更甚当年魔族,以咱们秦阳的兵力,只怕还没过冥界,便被冥军吞并了。”   华阳敲着折扇附和:“城主说得不错,况且秦阳不单单属于元家,底下还有那么多家族长老,他们不会同意此事的。”   明殷秀眉紧皱:“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会同意,可矜儿至今生死未卜,我实在等不下去了,阿胤,师兄,不然我亲自去一趟冥族吧,也好过现在坐以待毙……”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华阳看了明殷一眼,道:   “你忘了矜儿临走前交代过什么吗,她既然敢保证自己不会有事,便证明她确实与那位冥王有过交集,不一定便是仇敌关系,你贸然前去,只会徒增麻烦。”   明殷强压下心中千头万绪:“那你们说,到底该怎么办?”   却在这时,从外飞奔进一守卫,大喊道:“城主不好了,有人强行闯城,直奔城主府而来……”   三人大惊,忙起身走向门外,将将踏出府门,便见元星抱着妹妹一路疾飞而来,他怀中的小元鹊更是嗷嗷大哭:   “娘,有坏人追我们……”   明殷赶紧上前把小元鹊护进怀里,对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元星问道:“究竟是谁在追赶你们?”   元星一手指向后面,边喘着粗气边答:“是姐,姐夫……”   “姐夫?”华阳蹙额。   元星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是仙尊,容辞仙尊!”   他话音刚落,只见前方街道尽头远远走来一人,两旁守卫见状想要拦下,却在动手的那一瞬间,彻底冰凝在了原地。   那人便是这样不急不缓走着,他甚至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头,然白衣所过之处,阻挡之人无不冰封冻结。   寒气凛凛袭来,连明殷也止不住生出丝丝惧意。   元胤和华阳面色渐渐凝重,不动声色上前半步护住明殷和孩子们。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人已行至眼前,落落站定。   明殷猛地省神,将小鹊儿放下,正欲开口赶人,却见对方面带些微浅笑,极为郑重地深躬下腰,亲切地唤出一声:   “娘亲。”   “??”   明殷顿时所有话梗在了喉咙口,而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他又以同样的姿势朝元胤一拜,十分尽心地喊道:   “爹爹。”   接着轮到元家兄妹:“星儿,鹊儿妹妹。”   小元鹊吓得都忘记哭了,泪珠挂在小脸上,一个劲往华阳身后躲。   然而那人同样没有放过华阳,规规矩矩向他行了个躬拜大礼,毫不见外地喊了一句:   “师父。”   华阳:“……???” 第61章 容辞得知阿衿下落/惊险……   ……五脸震惊……   一片沉寂后, 华阳“唰”地一下挥开折扇,满脸不悦:   “去,谁是你师父。”   他这声冷嗤一出, 其余几人纷纷回过味来,尤其明殷,近乎嫌弃地望着对面那人道:   “尊上没事莫要乱喊, 老身可不记得有您这样一个好儿子。”   面对他们言语中毫不留情的嘲讽,容辞并不生气,甚至连脸上的微笑也丝毫未变,自顾自亲热地喊完一圈人后, 对着眼前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的明殷道:   “娘亲,我是来接阿衿回家的,”他说着忍不住期待地朝里头望了一眼:“阿衿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姓容的你没事吧, 有病治病, 少来我秦阳撒野!”明殷再也忍不住, 连表面上的客套敬语也不用了,直接破口大骂:   “我们家矜儿早都跟你没关系了, 还接她回家,我看你是脑子有问题!”   容辞面上微笑不减, 耐心听完她一顿骂后,方才温和道:   “娘说得都对, 但只有一点, 我和阿衿不过闹了些矛盾,我已经知道错了,爹,娘, 师父,星儿,鹊儿妹妹,今日你们是打是骂,我绝不还手,相信阿衿一定会原谅我的。”   明殷:……老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华阳冷呵一声,折扇指着身后被他冻住的守卫:“这便是你说的打骂绝不还手?”   “师父宽心,他们不过暂时冰定住了而已,不会受伤的。”   几乎是在他解释的同时,那些守卫身上的冰晶瞬间尽数划化开,果然毫发无损。   华阳眼中忌惮复又加深几分,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无论冰冻亦或解冻,这位甚至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如此施法于无形,不可谓不恐怖,七品七阶的仙尊修为已经高深到了这等地步么?   眼看刚解冻的守卫们又要冲上来,元胤咳了几声,挥挥手道:“行了,这里没你们事,都退下吧。”   守卫们听到城主命令大喜过望,连忙退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跟这个人动手。   “尊上,”元胤接着看向容辞,还算客气道:   “既然小女与尊上已然解契,便证明这段尘缘已了,日后莫要再过多纠缠了,毕竟尊上身为仙盟首座,这种事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太好。”   “多谢爹爹关心,”容辞很是真诚地道了个谢:   “我的名声实在没什么要紧的,况且我与阿衿一见钟情,乃命定之缘,又怎会就此了结,我们是生生世世也要在一起的,任谁也不能分开。”   “……”   元星看着曾经的姐夫,一字一句许下深情款款的誓言,顿时狠狠打了个寒颤。   好奇怪啊,分明对方神情那么温柔,语气那么诚恳,俨然一副对阿姐一往情深的钟爱模样,可为什么他偏偏觉得那么可怕呢?   “呜呜哥哥抱抱,鹊儿害怕……”   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这种感觉,小鹊儿低低抽泣几声,扁着嘴巴便往他怀里钻来。   “呵,想不到堂堂仙盟首座,竟跟个地痞无赖一样言而无信,纠缠不休!”   明殷简直气得发抖,他这是耍无赖吧?是吧?是吧!   “唉……”只见那人无奈叹息一声,又朝明殷深深行过一礼:“娘亲说得都对。”   “……”   “我……”   “师妹,”华阳用折扇制止住她即将骂出口的话,自己上前一步,对着容辞道:   “尊上此行是来找矜儿的吧?”   容辞眼中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师父可愿帮我传话?”   华阳冷呵一声:“可惜矜儿现下并不在秦阳。”   容辞瞳眸骤紧,不在秦阳?怎么可能?阿衿最在乎家人了,怎么会不回秦阳!   “师兄,你告诉他这些做什么,”明殷皱眉:“以矜儿的性子,哪怕……”   明殷顿了顿,终究没将不吉利的说出口,只接着道:“也不愿再与这人有瓜葛。”   虽然她也着急救矜儿,但她更在乎矜儿自己的选择。   “阿衿到底怎么了?”容辞自然看出其中蹊跷,面上唇畔笑意渐敛,不禁上前一步。   元星和小元鹊连连后退,华阳挡在几人身前,朝明殷和元胤摇摇头,毫不避讳道:   “矜儿早在几日前,便被冥王半路截走,至今生死未卜,只怕是……”   “告辞。”   华阳话还没说完,便见眼前白光一闪,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师兄,你干什么跟他说这些。”明殷不满地望向华阳。   华阳却不甚在意,瞟了眼那人离去的方向,摇着折扇往回走:   “怎么不能说?他本就欠阿衿一条命,没道理避嫌不还。”   *   元衿依言踏入炼狱之中。   炼狱威名,外界亦有耳闻,传说凡入了炼狱的魂魄,皆要承受日复一日的锤炼煎熬,直至全然失去意识,成为任人摆布的骷髅傀儡。   卿良特今日地唤她来此,不是为了恐吓,只怕便是要找她算账了,毕竟她曾触及他的底线—面具。   事实上,卿良之所以突然对她穷追不舍,大概也是因为那暗金面具的缘故,这一点,在卿良抓她回冥域的时候,她心中便大抵有数了。   元衿叹了口气,那面具委实不是他的命门,反倒是他的逆鳞。   “王上。”   元衿站在炼狱边缘,拱手朝正前方的卿良见了一礼。   他正负手立于地狱之上,俯瞰下方漫无边际的苦难。   “过来。”   他并未回头,只不紧不慢吐出两字,垂落而下的白发在幽幽暗光中愈显清明。   元衿依言走过去,待行至他身旁时,才堪堪看清前方景象。   只见他们前面已没有路,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巨窟,里头黑色恶灵不断翻滚尖啸,千千万万的凄嚎汇聚一处此起彼伏,最后竟形成一种十分诡异的风沙声,听得人汗毛直立。   而就在不远处,巨窟中一座黑塔耸然而立,阴诡至极,细数之下,不多不少,正好十九层,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每一层塔上都盛开着一朵镂空的、形态奇异的金花,竟与卿良左脸的上印记所差无几!   虽然他脸上的纹路只寥寥几笔,更为精简古雅,但大体上极为相似,几乎可以肯定两者属于同源。   元衿心下亦是惊讶,原来炼狱之中还有这样的秘密,可为何千百年来从未有任何消息流传出去?难道说每一个进了炼狱的人,都再没出来过么?   这个念头光是想想,便格外毛骨悚然,元衿余光扫了下身旁,却只见得到一个覆着面具的削薄轮廓。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良久,卿良终于舍得开口。   元衿微微低头:“十九层炼狱,名不虚传。”   卿良缓缓抚摸着骨箫,偏首看向她:“你倒是淡定。”   元衿亦抬眸望向他,诚实道:“王上见笑,其实我心里怕极了。”   “呵,”卿良冷笑着回过头,复又指向塔上金花:“知道那是何物么。”   “小仙孤陋寡闻,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花朵。”   “美丽?”面具下,卿良眉心极快地动了动。   “当然,”元衿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是妙语连珠:   “此花形似古凤,想来金凰展翅,凤御九天,便是如此了。”   她这话求生欲极强,但也不全然是恭维。   他左脸的纹路真的很像古书中的神凤,一开始还不觉得,现下越回忆越像,寥寥几笔,栩栩如生,配上他那冷白肌肤和雪白华发,着实好看极了。   “果然生了一张巧嘴,”卿良忽而掐住她下颚:“但今日,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完全走出这无间地狱。”   “王上终究还是想杀了我,”元衿默了默,表面还算稳定,然而掌心已经浸出一手的冷汗:   “王上是为炼狱之主,若王上执意要小仙死,小仙今日必无生还之机。”   原本她预料自己还算性命无忧,可此刻这位殿下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竟起了切切实实的杀意。   她不想死,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的生命应当用在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被人无故抹杀。   她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但是想活,苦苦求饶是没用的。   “你明白就好,但凡见过本王容貌的人,无不化作炼狱恶灵,本王能留你到今日,是是格外仁慈。”   卿良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惧意,漫不经心松开她,言语间染上几分惋惜。   留她到今日,是因为直至前一刻,他才彻底压制住神识里的残魂。   若非如此,他之前也不会一靠近这个女人便心猿意马,难以自持。   如今再无掣肘,他自然没理由继续留下她,一个胆大包天的蝼蚁,只是可惜了这双世间少有的眼睛。   “是你自己下去,还是本王亲自动手。”   “别动她……”神识中的呼喊已经很微弱了,卿良面无表情。   即便她是神座你的心头挚爱又如何,本王最受不得威胁,你以后要寻仇,只管来找本王便是。   天道怕你,我可不怕。   “卿良,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吧,其实你的面具一点也不好看。”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令卿良修眉微蹙:“怎么,死之前逞一逞口舌之快?本王不介意让你多下几层地狱。”   “不,”元衿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不应该戴面具的,凤凰金纹本就是你炼狱之主的天赋,何需加以掩饰,你应当让世间所有人都记住你的真容,实在不必自惭形秽,将如此美丽的容颜掩于鬼面之下……”   她还未说完,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擒住了咽喉,他眸光骇然如刀,直直刺向眼前女子:   “本王需要你来同情?”   本是极为惊险的场面,然而元衿嘴角竟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虽极为浅淡,却仍是被卿良捕捉到了,他眼底闪过一抹猩色,掐着人直直飞向黑塔顶端,悬于无数恶灵之上,而后冷冷看着她,一点一点放手。   整个过程中元衿并未过多挣扎,只在最后他即将松手的那一刹那,骤然环抱住他脖颈,霎时两个人齐齐跌落炼狱深窟!   卿良猝不及防,正欲抽身而去,只见周围渐渐凝聚起一层淡蓝色的透明水幕,阻隔住一哄而上嗜血恶灵。   紧接着一只纤瘦的手覆上他左脸,用尽全力将那暗金面具再次扯了下来!   “你……”卿良目眦欲裂,连周围恶灵都纷纷逃开,退避三舍。   元衿并未理会他的暴怒,接着用包裹着水雾的指尖,沿着他左脸轮廓细细游走:“你看,我从不骗人。”   卿良只觉肌肤正被河流轻抚,再抬眼时四周透明水幕竟全都映射出同一张面孔:   修眉长目,高鼻薄唇,这张脸是世间少有的俊美。而随着她指腹流连,渐渐描摹出一根又根淡金细纹,闪烁着微光蜿蜒于他额间眉骨,最后宛若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当真要从他颊侧挣脱而出,一瞬间绽放无比绚烂的色彩!   没有人可以否认它的美丽,美得高贵而夺目。   然而美景不过刹那,她的灵力愈来愈虚弱,周围水幕亦愈来愈稀薄。   她呼吸微乱,素掌悄然扣上他华发,生生掰正那张怔愣住的脸。   在他逐渐惊乱的目光之下,几近虔诚地亲吻上凤凰翅膀,贴着他唇畔耳语低喃:   “卿良,看见了么?” 第62章 元阳之身   “哥, 王上喊元衿去炼狱做什么。”迅速撤回冥殿的乌风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炼狱是王上最看重的地方,从不进外人,就连他们也从没见识过, 有幸见识的人现下只怕都沦为恶灵或者傀儡骷髅了。   乌晓站在门口的姿势未变:“这还用问,你见过哪个进了炼狱的人能出来?”   乌风一惊:“你的意思是……王上想杀了她?可王上对她不是挺宽容的吗?”   “王上本就喜怒无常,杀个人有什么稀奇的。”   “也对, ”乌风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高兴道:“哥,太好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威胁咱了!”   正在这时,忽而一道幽光闪过,墨色身影骤然出现在殿前。   乌晓和乌风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王上,只见他此刻下颚紧绷, 双手横抱着一个蓝衣女子, 径直越过他们往殿内走去, 留下一声沉冷的吩咐:   “传乌月。”   ……   乌月是冥域中最妙手回春的骷髅,无论是接骨骷髅, 还是缝补魂魄,她都得心应手, 但今日王上可算给她出了个难题。   这仙族和他们冥族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让她怎么下手去医?万一医毁了王上会拆了她的骨吗?   乌月倒是不怕医毁, 正好能给她提供一副美丽的皮囊呢, 但她怕被拆骨啊,他们骷髅没了骨头就相当于恶鬼魂飞魄散,简直不要太惨!   基于这个考量,乌月权衡了一下后还是如实道:“王上, 元姑娘修的是仙道,这种伤势只怕命不久矣了,属下实在无能为力。”   卿良面色愈发阴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废物。”   乌月赶紧闭嘴不敢得瑟了,乌晓和乌风更是能站多远站多远。   不一会儿,只听王上冷冷吐出一字:“滚。”   三人求之不得地滚出去,待关上殿门走远后,乌月才看向自己俩哥哥,疑惑道:   “方才那元姑娘什么来头?王上不是最烦那些装模作样的仙族吗?”   乌风:“能从炼狱活着出来的来头。”   乌月:“!”   乌晓:“能被王上抱进怀里的来头。”   乌月:“!!”   “懂了,我这就去研读研读仙族的医法,让咱们冥后娘娘等着我!”   “……”   元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由骨头制成的榻上。她环顾了眼四周,认出这里是冥殿西室,不由深深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暂时保住了。   但即便如此,她因被恶鬼侵蚀,最后一点灵气亦消耗殆尽,如今身体已是千疮百孔,阴气环伺,再这么拖下去,不沉睡也需强制沉睡,否则便是一个死字。   炼狱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也幸而她身拥水源天赋,可以选择闭关沉睡,用时间慢慢修复创伤,不然早在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便要殒命身亡了。   可是这一次,她并不想闭关,就算最终能够顺利醒来,五千年后的世界,还是她熟悉的人间么?   或许,是应当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正当她思索的间隙,门口传来极为轻细的想动,下意识转头,恰对上一双闪躲不及的黑眸。   颀长身影蓦地僵滞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竟透出几分难得的局促。   元衿直直望向门口那人,倒是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王上。”   听到这与先前并无二致的平和喊声,卿良心下一沉,目光一点点扫过她坦荡磊落的面容,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迅速收起面上异样,握着骨箫的手悄然背于身后,抬步缓缓走向她:“醒了。”   元衿微笑了一下:“王上仁慈,多谢手下留情。”   卿良瞧着她浅淡的笑颜,复又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然而再抬眼时,却见她正上下打量着他,以手托颚,目光若有所思。   “你,看什么?”   生平头一次,卿良居然感觉有些紧张,连素来慵懒冷淡的声音亦显得略微轻飘。   元衿笑意更深:“没什么,只是我觉得……王上似乎又变好看了些。”   卿良薄唇轻抿,此时元衿若细看,定能发觉他嘴角那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炼狱中发生的事……你还记得么?”他下意识轻咳一声,脸色又开始不自然起来。   “当然记得,”相较于他,元衿明显泰然自若得多,半开玩笑道:   “这段经历小仙必定终身难忘,无论过去多久都记忆犹新。”   卿良捏着骨箫的那只手依然背在身后,等了半晌,见她再没说话的意思,不得已只好自己开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元衿闻言一顿,不假思索反问:“什么怎么办?”   卿良细细凝着她那疑惑不解的面容,已然延伸至耳根的微红渐渐褪去,原本躁动的气流亦一寸寸沉冷下来:   “你就没什么想对本王说的?”   元衿自然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不由挑眉侧目,他这是……生气了?   “王上的意思是……”   她飞速猜测着他的想法,正要开口时,只见他遽然起身,拂袖一言不发向外走去,没几步便化作一团雾气不见了。   “王……”   元衿倒想挽留一下来着,奈何那人走得太快,赌气似的甩脸离去,根本不理会她的呼喊。   她盯着他方才坐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有点明白这位冥王殿下在气些什么了,不禁摇头轻笑出声来。   片刻后,她总算收回目光,手中赫然浮现一本印着“多情道”的功法,不再管其他,一页页认真翻看了起来……   卿良陡然回到冥殿,吓得刚进门的乌风又下意识退了回去,只觉自家王上脸色黑如锅盖,现在最好不要烦他。   乌风的直觉没有错,卿良眼下的确十分不悦,甚至有些愤怒。   为什么那个女人在自作主张亲了他之后,还可以那样若无其事地问他“什么怎么办”?   她难道可以随随便便亲吻一个人吗?   “卿良,你最好不要对阿衿抱有非分之想……”   神识中隐约有声音传来,卿良眉头紧蹙,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加烦闷了,直接将神识中那人死死封压住。   容辞这个人虽然疯得彻彻底底,但作为盟友,的确无可挑剔,前世他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毁天灭地不在话下,因此两人勉强结下了不算深厚的友谊,这也是他愿意顺手帮帮他的原因之一。   可依照如今的情形,日后只怕是敌友难料了。毕竟这位神座最在乎的,莫过于他成日心心念念的“阿衿”,也只有当提到这个名字时,他才会显露出片刻柔情,可见元衿对他影响之大,几乎视作心尖命脉。   也由于那位的执迷痴狂,前世他对元衿倒颇为好奇,几次想睹一睹其真容,不过现下看来……呵。   “王上,”乌风怂得不敢进来,乌晓没办法,只能亲自进殿禀告:“近日似乎有人企图越过我冥族边界。”   卿良眸光一顿:“是谁。”   乌晓摇摇头:“此人及其厉害,没留下半丝痕迹,故而也分辨不出是仙是魔。”   卿良敛眸:“知道了,下去吧。”   “是。”   *   除却冥王卿良可徒手撕开冥域入口外,其他人必须从迷雾森林中隐藏的结界入内。   容辞便是打算由此前往,他仅仅花费半天的时间,就走遍了整个迷雾森林,牢牢锁定冥族入口,不动声色地潜入冥族境内。   只消一想到阿衿还在卿良那歹人手上,他便恨不得一路杀将进去,立时将她夺回来!   但他自己很清楚,哪怕诛神剑法在手,卿良的地盘也不是那么好闯的,打草惊蛇绝非上上之策,他必须暂时忍耐,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阿衿。   淡白光晕在冥域中飞速游走,无比精准地避开各类鬼兵暗阵。他知道他离阿衿愈来愈近了,他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心中欲念瞬间疯狂增长,却又很快被他以近乎灭绝人性的手段狠狠压了下去。   他不可以如此肆意妄为,这样会吓到阿衿的。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忍,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他可以忍受一切束缚,克制所有欲望。   在阿衿面前,他依旧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心系苍生的子修。   他们一定会像过去那样恩爱缠绵的……   容辞这种种离奇的想法,元衿自然无从得知,她眼下正一心钻研多情道,已然下定决心舍弃过往,重新开始修炼。   在传统的多情道中,双修乃其不可或缺的基石,历来初学者开始修炼时,必先通过双修入道,且对方必须是元阳之身。   关于这一点,元衿自然而然想到了卿良。   其实昨日与卿良谈话时,她便隐隐有此打算了。   如果说现下非得挑一个人双修,卿良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他体内拥有最精纯的冥力,修炼起来必定十分畅快,就是不知他元阳是否尚在,据她所知,冥王卿良既无道侣,亦无心仪之人,应当仍是元阳之身吧?   不对,她现在最该忧愁的是,卿良愿不愿意同她双修。   虽然平日里总喜欢逗一逗那俩骷髅,但对于卿良此人元衿还是不够了解。   这一会儿救她一会儿杀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的,万一什么地方又触及他的逆鳞,那就难办了。   然而思虑再三,元衿最终依然决定去试一试,没准他还挺乐意呢,毕竟他的修为亦可提升,怎么说也算双赢之事吧?大家都快乐,事后她必不会亏待了他!   主意已定,于是元衿也不耽搁,即刻动身来到了冥殿。   将将入内,便见卿良正倚在最上首的骨座上小憩,似乎察觉到她的气息,甫一睁眼,果然发现那人就站在下方。   他想到昨日那不欢而散的尴尬场面,立时冷下脸:“你来做什么。”   元衿不忘拱手见礼:“小仙是来向王上道歉的。”   “道歉?”卿良眉梢极快地动了动。   “不错,”元衿道出早已准备好说辞:“炼狱之中,凤凰金纹太过美丽,小仙情不自禁,故未经王上允许便亲吻了上去,还望王上恕罪。”   想必他昨日在意的就是此事了。   她这话听着极为坦诚,挑不出半丝错处,然而卿良不知为何更加心烦意乱。   他瞅着她看了半晌,忽而不耐地挥挥骨箫:   “行了,你出去吧。”   “这……”元衿踯躅片刻,复道:“小仙还有一事。”   卿良皱眉,遽然坐直身子:“你还想干什么?”   元衿直直望向他,唇瓣开了又合,看上去欲言又止,却到底未能将话说出口。   卿良眯了眯眼:“有事快说,本王没那么好的耐心。”   “好吧,”元衿深吸一口气,万分郑重又略带着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   “敢问王上是否仍是……元阳之身?” 第63章 撞破   有那么一瞬间, 整个殿堂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元衿暗道不好,事实上这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 虽说来之前她便打算开门见山,但哪儿有问得这么直白的……   算了,既然事已至此, 索性全都交代了吧,总归愿与不愿在他。   “王上,事情是这样的,小仙本想重新修炼多情道, 可此法必须与一元阳之身的男子行鱼水之欢,所以……”   “所以你便盯上本王了?”   他音色沉沉,和着些愠怒,冷白皮肤染上薄薄一层红晕, 活像个被调戏的姑娘, 这着实让元衿有种恶霸的负罪感, 她连忙解释:   “王上息怒,我只是问一问罢了, 对了,如果王上已有心悦之人, 小仙这就……”   “元衿!”   卿良骤然拍案而起,低眉怒喝:   “你敢把主意打到本王头上来, 让本王做你的修仙炉鼎?”   “不是炉鼎!”元衿立刻更正:“是双修, 双修之时王上也能从中获得益处。”   卿良见她居然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些话,一时更加生气了:   “这种污言秽语你都说得出口,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性也,欲也, 本就是人之常情,为何不能说出口,”元衿并没有感到羞愧,反而头头是道:   “我既想同王上双修,自然要与王上讲清前因后果,否则王上事后觉得受骗可如何是好……”   突然,只听“砰”地一声,骨箫整根砸在她脚边:“滚出去!”   元衿心中“咯噔”一下,有些遗憾地看了他一眼,亦不再过多强求,正打算默默退出,忽又听那人道:   “等等。”   元衿脚下一顿,抬眸挑眉望向他。   卿良薄唇紧抿,避开她投射过来的目光:“把本王的箫捡回来。”   元衿微阒片刻,忽而轻笑一声,弯腰捡起可怜巴巴的骨箫,提着淡蓝纱裙,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最上首的阶梯。   但见她姿态婀娜,眸光璀璨,唇畔微微一笑,恍惚摇曳万种风情,在暗光下绚烂生花。   卿良只觉心跳愈来愈快,那种不受控制的慌乱感又上来了,该死,这次分明不再有旁人影响,为什么还会心乱至此?   “你站住!”   卿良斥声命令,只是这一次元衿并未乖乖停下,而是坚定地按着原本的步伐,不疾不徐来到他身前,将骨箫双手奉上。   卿良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侧开脸不去看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接过长箫冷道:   “你可以走了。”   然而元衿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反而步步向前,生生逼得他坐回了骨椅上,抬头仰望她靠得越来越近的面容。   “元衿,本王警告你……”   这次他话未说完,便遽然被她用手蒙住双眼,温凉唇瓣亦轻轻贴上那张口是心非的嘴。   “唔……你……”   “嘘……王上别说话,用心好好感受,相信我,很舒服的。”   如同受到蛊惑般,他当真安分下来,僵硬着身子,在她的勾缠下,试探着伸出舌尖,任由她肆意挑逗,辗转流连。   两人不知亲了多久,终于舍得分开片刻,他们鼻尖抵着鼻尖,连呼吸都缠绵在了一起。   元衿放开他双目,食指缠上他华发,绕了一圈又一圈,眉眼温漾,笑靥如花:   “这才是勾/引啊,王上。”   卿良骤然捉住她皓腕,只稍稍用力,便将人带下来,揽进了自己怀里。   元衿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肩膀,整个人都坐在了他腿上。   “真是个表面端庄的……妖女。”   他声色喑哑,近乎咬牙切齿,却引得她连连附和:   “过奖。”   卿良不再说话,低头噙住那抹殷红,学着她方才的模样,不太熟练地攻城掠池。   元衿极力配合着他,纤指慢慢抚上金色面具,却兀地被另一只手覆住。   他停下来望向她,墨玉般地眸子闪烁着惑人幽光。   “别动。”   元衿声色略哑,固执地将面具一点点揭开,而后倾身吻了上去,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他定定看着她的动作,突然重新覆上她嫣红薄唇,没有了面具的阻隔,两人肌肤直直相碰,比方才更为肆无忌惮。   “唔……王上还没告诉我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呵,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   *   一夜好眠。   元衿穿戴好自己的衣物,看着身旁仍然沉睡的卿良,俯身在他左额金纹上印下一吻,顺手拿起他的骨箫和面具往外殿走去。   大概因为诞生于炼狱的缘故,卿良体内冥力极盛,尤其他一直保留着元阳之身,灵力乃世间罕有之精纯,故而此次效果比她预想中的效果还要好得多,为以后修炼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这都是托了冥王殿下的福,她定要好好报答他才是。   元衿边思虑着,边从储物玉镯中拿出一袋灵石放在了案几上。想了想后,忍痛咬咬牙,复又拿出鼓鼓的两袋,与方才那袋灵石整整齐齐摆在一起。   罢了,毕竟号称炼狱之主冥界之王,而且又是元阳之身,到底要珍贵一些。   这三个储物袋里头可都是满满当当上品灵石,亦是她近五十年的税供,作为补偿应该也是够了的吧?   元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很是贴心地写了个字条,又留下一个古朴神秘的盒子,随后摇身一变成卿良的模样,戴上暗金面具,拿着骨箫大大方方走了出去。   “王上。”   乌晓和乌风依旧守在殿外,瞧见王上出来后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   昨夜他们刚听到某种奇怪的声音,殿外便笼罩上一层结界,那结界显然是王上匆忙间设下的,便是为了隔绝开他们这些闲杂人等……   也不知王上和元衿在里面干些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王上不会真被她诱惑了去吧?   虽然那女人的确长得很仙很美,但他们王上是出了名的不近美色,无论娇媚少女还是妖娆美人,王上都没多大兴趣,不然冥后娘娘的位置也不会空置这么久。   “本王有事出门一趟,你们继续在此守着。”元衿顶着卿良的模样和装备,忽悠起人来毫不心虚。   只是乌晓和乌风听完这话,反倒心生起警惕,平时王上做什么从不与人解释,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别的暂且不论,王上所戴面具和手中骨箫却是做不得假,这世上应当还没几个人有本事从王上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吧?   两人快速衡量着,还是让出一条路,恭敬道:“属下遵命。”   元衿面色自若地朝他们点点头,负手从容不迫往前走去。   “王上,入口在那边。”乌晓忽然喊住他,指了指另一面。   元衿身形一顿,侧过头斜眸瞟了他一眼:“本王去何处,需要你来提醒?”   乌晓立即弯身:“属下不敢。”   元衿这才敛下眼,依旧朝着原定的方向,不紧不慢纵身飞驰而去。   待她走远,乌晓即刻对乌风道:“你去悄悄跟着,别让人发现了。”   乌风先是一惊,随后亦反应过来:“哥,你怀疑……”   乌晓肯定地拍拍他肩膀:“希望是我们多疑了。”   乌风见此不再废话,连忙尾随方才王上踪迹而去。   元衿成功摆脱两人后,迅速开始寻找出口,不得不说冥域着实太大了,若非她融合了卿良的灵力,只怕根本骗不过那些来回巡视的幽鬼骷髅。   正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察觉到另外一股气息,并非冥族的幽暗之力,而是极为熟悉的仙气,若有若无飘散在空中,可见此人离开并不久。   元衿眉间一点点沉凝起来,这种时候闯入冥域的仙家,只怕除却爹娘和师父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尤其是娘亲,以娘亲那固执的性子,很可能瞒着爹爹和师父,独自来冥域找她……   元衿抚上自己额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已然乱了分寸。冥域边界那样难寻,娘亲是怎么这么短时间内摸进来的?   她闭上眼睛艰难地呼吸着,仅仅静默片刻,瞬间变回自己的模样,也不管后面目瞪口呆的骷髅,转身重新赶回冥殿……   与此同时,将将醒来的卿良一掌拍在案几上,厉声大喝:   “岂有此理!”   殿外乌晓听到动静,正待进去看看,结果门都没碰着便被猛的弹了出来。   此刻卿良并未戴面具,他目光阴鸷地盯着那三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以及旁边的纸条。   只见上头清清楚楚草书着八个字:灵石万两,一夜欢愉。   背面还有龙飞凤舞的八个字:临别之际,赠君一礼。   卿良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下面的盒子上,毫不客气地挥手,只一眼,他眼睛便再无法移开。   那竟然是一个完全贴合他左脸金纹打造的镂空面具!质感温温凉凉,摸上去如同美玉一般,不用想也知其原料之难得。   最惊喜的是,纯色金面上竟隐隐反透出些许淡蓝光晕,看上去流光溢彩,凤凰更是栩栩如生。   卿良心中火气奇迹般渐渐消弥,仿佛受到蛊惑般,愣愣伸出手,自觉将面具覆于脸上。   然而回过神后,实在忍不住唾弃自己一声,暗恨世间怎会有如此撩乱人心的妖女,既能惹他勃然大怒,又撩得他难以自持。   “王上!”   恰在他愁眉紧皱之际,外头忽而响起幻梦般的喊声,他几乎下意识松开结界,果真见那妖女推门跑了进来:   “王上,我有一事……”   “元衿,你到底把本王当什么了?”   不待她说完,卿良便捏起盒子上的纸条,黑眸忿然望向她,务必要她给个解释。   元衿压下他的手,急声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王上,我……”   “为何以后再说,”卿良反手擒住她细腕:“难道在你心里,本王就值区区三袋灵石么?”   区区三袋灵石??   “……那是我整整五十年的税供!”   “元衿!”这是重点吗?!   “算了,先不说这些,王上,我……”   可惜这一次她的话依旧没能说完,径直被他打横抱了起来,下一刻两人便出现在骨榻上,她则坐倚在他怀里,然后猛地一下被他扣住后脑勺。   “唔…王上……”   “不准说话。”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灼热的喘息,以及那不小心溢出嘴角的呻/吟。   唇齿交缠,两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察觉一声异响,只见“砰”地一下,刹那间光华迸裂,霎时惊醒了这对耽溺情爱的男女。   将将分开的唇瓣晶莹透亮,甚至牵扯出一缕银丝,看上去竟是分外诱人。   元衿似有感应般稍稍偏首,果然见底下正站着一人,白衣滟滟,恍若谪仙。   他却死死瞠着眸,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半晌,咕噜不清的喉咙里终是滚落出灼热沙哑的两字:   “阿衿……” 第64章 仙尊大战冥王   容辞从不敢想象自己有生之年还会见到这样情景。   从来只属于他的阿衿, 此刻却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男人抱在怀里,放肆而忘情地亲密拥吻。   强迫,一定是卿良这歹人强迫阿衿, 卿良竟敢如此轻薄阿衿,他要杀了他,他必须杀了他!   元衿瞧着他眼底愈来愈浓的杀意, 不由皱了皱眉,但与此同时也放下心来,原来冥域中残留下仙气的并非娘亲,而是他啊, 怪不得……那便没事了。   “怎么,想旧情复燃了?”卿良蓦地捏住她下颚,迫使其转回脸来,另一手紧紧掐住她纤腰。   “怎会?”元衿挑眸:“王上在试探什么?”   卿良忽而勾唇, 指尖抚上她面颊, 眉目间尽是慵懒:“王上?你昨夜可不是这么叫的。”   元衿乐意配合他, 落落大方喊道:“卿良。”   “嗯?”他眯着眼,犹不满意。   元衿无奈捉住他乱动的手, 低低在他耳边唤了句:“相公……”   此声一落,殿中寒光乍现, 只见底下那人凭空凝结出一柄利剑,不偏不倚, 直直朝卿良刺来。   元衿冷下眼正欲出手, 却见卿良抱着她往旁一避:“老实待着,且看本王如何收拾你的旧情人。”   容辞一剑将两人分开,冰冷凌厉的剑锋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砍向卿良要害, 另一边不忘温柔地看向元衿,如画眉眼自是脉脉含情:   “阿衿,你不要怕,待收拾完这歹人,我便带你回家。”   元衿忍不住蹙额:“你大概误会了,我与卿良你情我愿,他并非你口中的歹人。”   容辞朝她微微一笑,面上一派清淡随和:“阿衿,我知道是他威胁你,不要紧,冥域迟早是我们仙族的囊中之物。”   元衿:“……”   为何现在同他说话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   她索性不再管他,只趁机将骨箫抛给卿良:“王上,接着!”   骨箫跟长了眼似的向卿良飞去,在他手上有如神力加身。   不过瞬息间,两人已对战无数个回合,皆不遗余力欲置对方于死地,刀光剑影之下,无数灵力碰撞开来,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余波,叫人难以承受。   元衿默默退出殿内,她方才看得十分清楚,容辞所用长剑并非他的本命法器寒光剑,而是用意念凝结成的无形冰剑!   以念化形,前所未见,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诛神剑法,若非意志极为坚定,造诣极为高超者,是断断无法驾驭的。   因此即便身在冥域,他竟也能与卿良打个不相上下。   可他何时修炼了诛神剑法?出关多时,他竟半个字也不曾向她提及,足见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情谊,便悄然淡却了。   或许一百年前他的确是爱她的,爱得忘却生死,甘愿舍命相陪,然而五十年前,三十年前,十年前呢?   事实证明,无论因为何种缘故,人的确是会变的。   元衿摇摇头,深觉自己之前为情所蔽,竟连这样明显的疏漏也未能察觉,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以至于如今不得不重新修炼,想想委实是不值得。   她望向倒了一地的骷髅,给乌晓乌风哥俩注入了些融合了水源灵气的冥力,嘱咐道:   “王上正在对战仙尊,你们速速调来骷髅大军,定不能让王上有所闪失。”   乌晓乌风看里头那架势,自然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无需多说,匆匆道谢后连忙调兵去了。   安排好他们后,元衿也即刻抽身而去。   倘若容辞此行是为了找她,那么她走后他自然不会与卿良多做纠缠,故而眼下确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至于接下来,她必须找到传说中的“九州”秘境,取得多情神树,开辟一条完全不一样的多情之道。   就在元衿撤出冥域的同时,殿中二人依旧打得难分上下。   诛神剑法凝剑于无形,每一招都神出鬼没,加之横扫天地的寒冰规则,可谓无往而不利。   容辞手掌不停翻转,剑身随着他修长指骨变幻出无数残影。仙人足尖轻点,广袖翻飞,如同赏心悦目的画卷,然那面容却极为冰冷,映射凛凛寒光,截然不同于方才脉脉温情。   卿良看着面无表情的白衣仙尊,将骨箫横在上空,凝聚起无数冥魂,试图压下那锋锐凌厉的寒冰剑气。   然而长剑越来越快,几欲破空而出,其势所向披靡。   容辞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现下只想尽快解决眼前这个麻烦,顺顺利利把阿衿接回家。   等等……容辞骤然停手,他好像感受不到阿衿的气息了!   顾不上缠绕在身边的冥气,他匆忙抬头环顾四望,果然已见不到阿衿踪影!   顷刻间他撤回所有术法,二话不说消失在了原地,直追那人踪迹而去……   *   元衿好不容易找到冥域入口,一出来便直接落进迷雾森林。   恰巧她心心念念的九州秘境就隐藏在这片危险的森林之中,倒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只不过迷雾森林秘境颇多,而且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秘境,在这里头行走必定要万分小心,否则一个不注意踩入旁的秘境,又得是一番生死挣扎了,也正因如此,迷雾森林才被世人忌惮,列为封禁之地。   所幸按照书上的指示,没过多久,元衿竟当真顺顺利利找着了传说中的“九州”。   师父果然靠谱!   元衿继续翻阅华阳留下的书册,据目前收集的信息来看,九州秘境不同于普通的探险寻宝类秘境,它自成一个世界,编织运转着自己的故事,而元衿的最终目的,便是完成故事所赋予的角色,找到真正的多情树,并且领悟多情道的真谛。   由于过往经验有限,其内具体如何谁都不得而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之前从未有人攻破过这个秘境。   一般而言,像此种特殊秘境,一旦被人攻破取走神物,便会自行封闭起来,随着时光渐渐湮灭消弥,或许若干年后又能诞生出另一种全新的宝物。   元衿敛了敛神,收起书册,俨然是打算进去了。   单看这么多年来都无人攻破,可想而知九州秘境有多么凶险,然自古以来皆是富贵险中求,为了以后的修炼之路,这个险她非冒不可。   “阿衿!”   身后忽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元衿转过身,果不其然正是容辞,他竟这么快追过来了……   元衿再不敢耽搁,直接用最粗暴的方法—以自身精血开启秘境通道,也不管后面那声声呼唤,毫不犹豫往秘境飞去。   容辞堪堪抓住她袖口,却只撕下蓝纱一角,终究来迟一步。   他死死抓着手中碎布,眉心紧蹙,正欲用精血再次开启通道时,忽然又想到些什么,片刻后摇身化作一道白光,不多时重新出现在秦阳城内。   “呜呜娘亲,坏人又来啦……”   小鹊儿逃也似的奔进城主府,胖乎乎的小身子整个扎进元星怀里。   此时元胤和华阳并不在府内,明殷一人快步上前,看着前方人模狗样飘飘然而下的仙尊,气不打一处来:“姓容的你有完没完了?”   明殷态度极其恶劣,然而容辞却丝毫不在意,微笑着向他们拱手:   “娘亲,小婿是来向你们报声平安的,阿衿现下已离开冥族,进入九州秘境。”   “九州秘境不是在迷雾森林么,阿姐她会不会有危险?”元星急急道。   这话明殷同样想问,矜儿怎么刚从冥族脱险,就去九州秘境了?破解九州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何必急于一时,倒不如先回来同他们从长计议!   “你放心,稍后我也将进入秘境之内,阿衿一定不会有事。”容辞信心满满承诺。   不料明殷柳眉一横:“我们家矜儿探秘寻宝,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嫌害她不够吗?”   面对明殷的咄咄逼人,容辞半点不恼,反而尽量解释:“我自然是进去保护阿衿的,娘亲,我发誓定将人平平安安带出来。”   明殷一听更不待见他了:“矜儿能平平安安出来也是她自己的本事,你少在这儿揽功。”   容辞抿抿唇,不再反驳明殷,转而看向元星元鹊两兄妹。   “星儿,鹊儿妹妹,你们还没去容连好好玩过吧?”   明殷顿时警铃大作,侧身挡住他的视线:“你想干什么?”   容辞温声道:“为了星儿和鹊儿妹妹的安全,他们最好去容连长住一段时间。”   “你做梦!”明殷厉声大喝:“你是想把星儿和鹊儿扣在你们容连当人质么!”   “娘亲,请你相信我。”   “你快滚,不然我动手了。”   容辞看着拒不妥协的明殷,想到阿衿还在秘境中等他,索性对三人一同施了个阵法,唤来天边云朵,带着他们疾速赶往容连。   这个时候,容连峰底下正开着战后大会,聚集了许多长老弟子,容拾春、苏颜颜、乔思等人自然也在其中。   忽见不远处祥云翩然而至,纷纷仰头观望起来。   “你们看,竟然是尊上!”   “天呐,尊上回来了么,有点害怕……”   “你有什么可怕的,江家才该害怕好吗。”   “也对……嗐,真不知尊上为何针对江家……”   师兄能早些回来,容拾春还是很高兴的,连忙迎上去,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消散的云朵下陡然出现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不大点儿的小娃娃,正哭着闹着趴在自个儿娘亲怀里:   “呜呜娘,鹊儿害怕,鹊儿要回家呜呜呜……”   元星乍一见四周这么多人,脸蹭地一下红了起来,紧张地挨在明殷身边:“娘,我们怎么办?”   “鹊儿,星儿,夫人!”苏颜颜拨开容拾春,望着他们无不惊奇地喊道。   “颜颜姐!”元星总算看到个熟人,跟看见救星似的挥舞手臂。   苏颜颜倒颇为惊喜:“你们是来容连做客的么?”   “做客?”明殷音调陡高,冷目刺向至今一言未发的容辞,大庭广众之下亦不留半分情面:“我竟不知堂堂仙首也会干这种绑架人的龌龊勾当。”   “绑架?”苏颜颜瞠目结舌,感情嫂嫂一家是师兄绑来的??   “娘亲,我的确是为了你们好,日后你们自会明白。”容辞又恭恭敬敬朝她弯腰一礼,偏首嘱咐容拾春道:   “师弟,星儿和鹊儿将会在容连住上一段时间,就住瑶光殿上,你和泉儿安排好此事。”   他微微一顿,瞟了眼众人,继续道:“另外,夫人的弟弟妹妹亦是本尊的血缘至亲,若谁敢有丝毫不敬,休怪本尊手下无情。”   “呜呜呜鹊儿想回家……”   小姑娘听完这话哭得更厉害了,泪珠子哗哗往下流。   容辞却像没看见一样微笑着望向明殷:“娘亲,若您愿意留在容连,便与星儿他们住一起,若不愿留下,亦可自行离去,您看如何?”   明殷呵呵:“我谢谢你全家。”   “娘亲不必谢您自己。”   苏颜颜:……师兄你可做个人吧!   “师兄,这样不太好吧?”苏颜颜到底忍不住发声:“如果阿衿姐姐知道了……”   “你唤她什么?”   苏颜颜话至一半,蓦地被一个清淡无波的声音打断。   她遽然对上一双温凉平静的眸,愣是狠狠打了个哆嗦,忙闪身躲去容拾春背后,磕磕巴巴更正:   “嫂嫂,是嫂嫂……”   容辞眼尾微扬,漫不经心抬起袖,素手一挥,却已踏着祥云走远:   “好好照顾他们,等着本尊和你嫂子回来。” 第65章 九州秘境   霍珏在魔域尘封数日, 直到额间黑印浓得似要滴出墨来,方才慢慢停手,一脑袋扎进迷雾森林, 迫不及待往冥界赶去。   虽然相比于以前,他的力量只恢复了一半,但从冥域偷偷救出主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霍珏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嫌弃, 他现下委实太弱了,想当年他在云澜叱咤风云,从无敌手,何等风光?如今神魔血脉被压制得厉害, 都是因为那些狗屁规则。   “珏珏,偷偷告诉你哦,元衿已经不在冥域了。”自上次被毫不留情驱赶后一直没敢说话的云七,这回总算冒了个头。   少年脚步骤停, 一把将纸人从神识中抓出来:“不在冥域?那她在哪里?”   纸人摇晃着两条短腿:“我不能说呀珏珏……”   “嗯?”   “除非你答应收留我……”纸人可怜巴巴, 越说声音越小。   霍珏凤眼微眯:“既然任务完成了, 你为何还居心叵测潜伏在本君身边。”   “是不是云恒又有别的阴谋,那糟老头坏得很。”   “不是啦, ”纸人撇撇嘴:   “你说得没错,老大太坏了, 任务完成了也不给我功德,还想指使我继续打工, 哼, 再这么下去,本规则的功德都要耗完啦!”   “哦……”霍珏声调渐变,瞄着它来回打量了一圈:“原来是你想偷懒啊……”   “不是偷懒!”云七抗议:“是罢工!谁让老大那么抠,一点功德都不给, 我们小规则还活不活啦?”   它说着又讨好般看向霍珏:“珏珏,只要咱们不正式切离,老大就不能强行召我回去,好珏珏你就帮帮我吧~”   霍珏懒懒嗤笑一声:“本君凭什么帮你?”   “我很有用的!”纸人忙不迭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不仅知道元衿在哪里,而且还能帮你追她!”   “本君用得着你帮?”   “用的用的!”纸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珏珏你不懂女人心,我最懂了,以前跟小红在一起的时候见识过好多套路呢~”   “小红?”   “就是红线规则呀,”纸人一脸骄傲:“小红最厉害了,不管多离谱的两个人,但凡经它红线一缠,无论经历多少误会狗血,最后保准在一起。”   霍珏眯眼:“这个好,你赶紧的,立刻马上让它把我和主人缠一起。”   “……”   纸人苦兮兮:“珏珏,小红只能管一般的姻缘,有阴阳双生契制约的它可管不了。”   尤其是你们这些大佬的狗血情史,它一根线都不想碰!   霍珏目光里的期待淡了下来,绯唇分外冷艳吐出俩字:“废物。”   云七:“……”   纸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屈辱,然而比起打工没钱,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珏珏你就收留我吧,我还知道可多秘密了!”   “呵,你知道不说有个屁用。”   “以后有功德就能说啦。”   霍珏松开手,斜眸冷睨向它:“那你倒说说,主人现在在哪里。”   纸人飘过去:“你答应收留我了吗?”   少年不置可否,只挑了挑眉,威胁不言而喻。   纸人反倒重重吁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同意了。没办法,大魔王就这样,永远不能好好说话。   “元衿此刻正在九州秘境,你现在去还来得及,珏珏,我这回可是耗费了不少功德才能告诉你的,以后你多做点好事吧……”   少年不理会它的唠唠叨叨,转身便朝秘境奔去:   “你今后不许直接喊主人的名字。”   “?”   “为什么?”   “你们这些破规则也配对主人直呼其名?”   “……那我该喊她什么?”   “当然是喊‘主人’。”   “喊的时候必须恭敬、虔诚,最好面带神往。”   “……”   我神往你个锤子,你自己要当舔狐也就算了,还逼别人跟你一起舔,你可真是棒棒哒忠犬呢。   啊呸!   *   元衿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然身处一座相当奢华的宫殿。   之所以用“奢华”二字,实在是因为殿中饰物太过夸张,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便镶了整整十八颗,遍布屋内每一个角落,闪得人眼睛发晕。   其余诸如鲛人纱,象牙笃,金玉案,观音瓶等之类的饰品自不消多说,皆是尘世间一等一的稀罕物。   看来这次九州秘境给她的设定,应当是一个穷奢极欲的……公主?   元衿起身,赤足走至一面由纯色水晶打造的镜子前,镜中清晰地倒映出她全身影像,一袭淡蓝色的华贵羽衣,蚕丝腰带前系着一颗五角菱形的蓝宝石,头戴琉璃皇冠,看上去十分尊贵华美。   不过她面容倒无分毫变化,甚至身体也是自己的身体,这一点她完全能感受得到。   由此可见,九州秘境虽虚构出一个世界,然闯境者仍需以实体入境,一旦久不能出,便会渐渐被世界同化,继而成为它的一份子,最后真正埋葬进这个秘境之中。   元衿仔细凝视着镜面,不一会儿,一阵眩晕感袭来,紧接着只觉眼前处境渐渐明朗……   这是一个灵气极盛的世界,所有人皆可修习术法,依据灵力高低来判定人们的身份地位。   由于每个人天赋灵力不同,久而久之,人的血脉竟也分出三六九等来,诞生大大小小许多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   其中,又有九大大族血脉尤为厉害,势力尤为突出,他们分别占据天下九州,自封为王,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统治着万千黎民百姓。   这便是秘境“九州”的由来。   然九大家族虽各自划地为王,却也时刻不忘觊觎别人的地盘,于是隔不了十几年就要来一场九州大战,打得是昏天黑地,民不聊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三百多年前,九大家族中的纳兰族,横空出世一位天才,名为纳兰褚。他以强大的灵力和绝对的手腕镇压住其他八家,逼迫他们承认纳兰为九州之首,尊纳兰一族为九州共主,年年缴纳税供,陈述各地详情,上设朝廷,下安黎民,号称帝王,一统八方。   自此天下趋于大统,纳兰褚执政期间再无烽火大战,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然而这三百多年的和平并没有消磨各大家族的野心,当年纳兰褚虽然一枝独秀,却也没能彻底收归九州,实际上九州仍然各自为政,如同分封出去的诸侯。   纳兰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几百年致力于真正的天下一统,可惜天不假年,就在三个月前,留下将帝位传给长女纳兰妩的遗诏后,便撒手人寰,羽化仙去。   要知道这纳兰褚子女可不少,加起来有十二三个,但其中灵力上佳的便只有大女儿纳兰妩,三女儿纳兰雪以及老七纳兰羽。   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同样是天赋异禀,三人自然谁也不服谁,凭什么纳兰妩就能承袭帝位,就因为她是最早出生的吗?   而且纳兰褚的女人大多来自其余八大家族,几乎每个帝子背后都站着一股势力。   基于种种利益衡量,纳兰妩这帝位可接得不容易,差点就被自己弟弟妹妹弄死。   所幸纳兰妩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自小修习纳兰秘术,手段十分了得,平生最喜奢华之物,犹好美男,曾扬言阅遍天下男色。   这不,就在前一阵,女帝刚刚上位,便强娶了谢家家主谢不言,总算让那几大家族逮着了借口,开始同仇敌忾,唯恐天下不乱。   要说这谢不言,那当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传闻他神机妙算智谋无双,传闻他修习灵力一日千里,至少也是纳兰褚那种级别的天才,年纪轻轻就掌管九大家族之一的谢家,深得纳兰褚赏识,甚至为他在纳兰州设立府邸,钦封为九州丞相,位高权重,贵不可言。   最重要的是,他瑰姿艳逸,貌若谪仙,偏生对谁都冷冷淡淡,是朵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   如此美人,纳兰妩见过一次后便开始日思夜想,好不容易当上女帝,不管不顾就将人强娶过来。   凭心而论,以谢不言的地位,若他不愿,纳兰妩恐怕也奈何不得,谁知他却不抗旨,当然也不遵旨,两人大婚是大婚了,可大婚当天他人都没来,至今过去一个多月,谢不言不仅没按规矩住进纳兰王宫,连纳兰妩登门拜访都以身体不适之由拒之门外。   如今这情况,谢不言一不上朝,二不露面,成天待在先帝钦赐的谢府里,别人闯又闯不得,进又进不去,摆明了要给纳兰妩难堪。   毕竟丞相乃百官之首,尤其新帝登基,正是用人之际,这种时候丞相罢工,那可不是什么小事。   ……   元衿缓缓抚上自己的皇冠,很明显,这次九州秘境赋予她的角色,便是女帝纳兰妩。   倒也不错,一代帝王,多少人求之不得。   只是除却找到多情树外,其他破境条件皆不得而知,需要自己慢慢摸索,而在秘境里滞留的时间越长,便越容易被秘境同化,噬夺灵魂,失去自我。   曾经有人坚持过一百零六年,终是未能找出正确的破境之道,从而葬送在这片秘境之中。   所以,她最好在一百年之内找到那条生路,否则,极可能步前人后尘。   不过现下迫在眉睫的并非此事,而是稳固住自己的帝位,毕竟纳兰妩强娶丞相后,九州形势变得非常不妙,听说有好几个家族正厉兵秣马,看样子准备随时来场硬战。   “陛下。”   忽而一侍卫从门外走入,恭敬道:“该用膳了。”   元衿认得,这是她的贴身近卫巫浮:   “知道了,今日相府可有动静?”   “禀陛下,并无。”   “遣人告诉丞相,朕三日后登门致歉,望他切莫推辞。”   “陛下,您上次……”巫浮欲言又止。   元衿明白他想说什么,抬手一挥:   “无妨,见不见是他的事,你只管派人传话。”   她倒要这位会会这位传说中惊才绝艳的九州丞相,谢不言。 第66章 统统进了秘境   纳兰州, 相府   悠扬琴声自府内凉亭传出,凉亭四周挂着如云似雾的透薄纱帐,些许微风吹过, 撩起轻纱四浮,现出其内若隐若现的修长白影。   “相爷,昨日陛下派人传话, 说三天后将亲自登门向您致歉。”丞相府的侍从李尚从旁侧走进,如实通禀道。   亭中琴音微顿,随即响起一个冷淡的回声:“不必管她。”   “是,小人告退。”   “慢, ”   正当李尚准备退下时,那人却站起身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拂开帘帐一角,显露出一张清隽绝尘的脸:   “吩咐礼部, 将九州所有女子的画像汇编成册, 送来相府。”   李尚当即一愣, 九州所有女子的画像?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相爷,您是在找什么人吗, 不如小人直接请来画师……”   “李尚,”他剩下的话被径直那人清清淡淡打断:“你话多了。”   李尚愣了愣, 下意识抬头,不小心撞上自家主子纯墨星眸, 后背兀然一凉, 已是冷汗涔涔:   “小人谨遵相爷吩咐。”   “下去吧。”   “小人告退。”   等到李尚匆匆离去,那莹白指尖方才懒懒松开纱帘,继续抚上桌面瑶琴。   这是容辞进入秘境的第二日。   一般而言,为更好适应秘境角色, 初次进入者皆会晕厥一段时间,少则半日,多达十天半月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他曾出入秘境“神渊”,心智坚定无比,相较于神渊的重重幻梦而言,这花里胡哨的“九州”实在不值一提。   故而他以精血开启秘境后,并无任何昏迷之症,只是短暂地眩晕片刻,便已然清楚当前所在的处境。   不得不说,这次秘境给他匹配的身份还不错—谢家家主,九州丞相。   很是方便以后掌控全局,也好随时为阿衿开辟一条生路。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找到阿衿,然后精准推测出真正的破境之道。   不同于“神渊”的深沉,像“九州”这种看似神秘、实际上外强中干的秘境通常都格外矫情,最喜欢遮遮掩掩不告诉闯境者真相,故作高深故弄玄虚,自以为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但只消稍稍动动脑子,点破命门所在,它就将脆弱得不堪一击。   容辞指腹轻轻摩挲着琴弦,现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寻到阿衿,至于那位女帝,呵,她的地位早已岌岌可危,却还不知收敛,只顾沉迷□□,妄图染指于他。   如此蠢而不自知的女人,自然是越快除掉越好,根本不值得费心应付。   他眼下已经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不出三月,帝位必将易主,纳兰州亦会收归于谢家。   突然“铮”地一声,亭内琴音骤起。   夺权只是一个开始,毕竟他从不喜欢拖泥带水。   *   “珏珏,我真的不能透露更多了,我的功德都快用完啦!”纸人苦着张脸控诉道。   它一度迫于大魔王的淫威,不得已告诉了他元衿在秘境里的具体身份,谁知这狗狐狸越来越过分,竟然还想逼它说出秘境的具体解法。   这它能知道吗!   虽然秘境同样遵从于规则,但每个秘境都有它们自己的逻辑,即便老大也是不能轻易干预的。   而且,就算它知道也不能说呀~   除非给它功德。   霍珏不用想都能猜到纸人那点心思,边赶往纳兰州边道:   “放心,你只管全心全意协助本君,等出了这个秘境,自会有大把的功德算到你头上。”   “真的吗?”云七表示严重怀疑。   “本君一言九鼎,你有什么可质疑的?”   “额……”   虽然纸人依旧十分怀疑,但瞅着大魔王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最终还是决定信他一回:   “可是珏珏,我真的不知道破境之法。”   少年一个眼刀甩过去:“那你跟我这儿废半天话。”   “但我认识小九呀,”纸人连忙补救:“小九最温柔了,我可以去找它套套情报。”   “小九?就是这九州秘境?”   “没错,”纸人骄傲地点点头:“秘境里的一切都在小九的股掌之中,你们看不见它,我却能联系上。”   少年脸色稍微好一点:“那你还等什么,快去快回。”   “……行吧。”   纸人扁扁嘴,不情不愿。   为啥它又有种白打工的错觉?   算了,再坑也坑不过老大,大魔王就是最棒哒!   ……   经过几天的熟悉,元衿已经非常了解自己的处境了,就八个字:   内忧外患,危在旦夕。   纳兰褚一走,纳兰妩根本压不住那些人,再加上强娶丞相,恶名在外,朝臣们已经非常不满,有些人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拉帮结党,打算慢慢架空她。   而那位丞相,虽许久未曾露面,但看得出来,许多朝臣唯他马首是瞻,但凡送进纳兰宫的奏章必送一份去丞相府,然而进了丞相府的消息,却不一定能递到纳兰宫。   这个局势可以说对她非常不友好了……   元衿看着满案乱七八糟的奏折,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不行,必须先把谢不言这事儿处理好。   若他介怀于强娶之事,她大可以昭告天下,之前不过是一场闹剧;若他有别的要求,她也可以尽量满足。总之,态度一定要到位,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   唉……元衿头疼,强娶谁不好非强娶权倾朝野的丞相,人家能是那种任人宰割的角色吗?   作孽啊……   她拍案起身,不小心又看到了挂在旁边的九州图。   这图画得很粗略,只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但她却有一块与地图上纳兰州形状完全契合的玉牌,传说这是一州之主的象征,谁拥有了它谁才是名正言顺的州主,九大家族的家主手中应当都有这么一块。   想当年纳兰褚号称一统天下,也未能逼迫他们交出玉牌,由此可见,九州面和心不和,各自为政是必然的事情。   “来人,”元衿唤来巫浮:“备驾,去相府。”   ……   相府距纳兰王宫并不远,元衿的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隔着门帘都能感觉四周人声鼎沸,看来纳兰州的确十分繁华的。   忽然,马车猛的一顿,紧接着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什么东西!”   “这是谁家狐狸,敢如此横冲直撞?”   “竟然是纯赤色,好漂亮的小红狐!”   “你们别用灵力啊,小心伤了它……”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元衿正欲下车查看,只听马车外的巫浮大喝一声:   “何方妖孽,竟敢惊扰贵人,还不速速站住!”   然而这“妖孽”显然并未老老实实停下,“叮铃铃……”   随着一串悦耳的铃铛声响起,一团火红色的小东西陡然破帘而入,蜷着尾巴蹦跶几下后直接蹿进她怀里,仰起小脑袋甜甜喊道:   “主人~”   “主子,您没事吧?”巫浮担心陛下,又不敢直接闯入,只能在守在车外担心地问道。   “无事,继续走吧。”   元衿嘱咐完,即刻用灵力给马车设了层结界,待彻底隔绝外界的声音,才低头看向怀里眼睛闪光的小家伙,正色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狐狸乖乖巧巧:“真儿听说主人进了九州秘境,就自己跟过来啦。”   “听说?听谁说的?”   狐狸眼珠子滴溜几圈,十分坚定道:“听师父说的。”   元衿一下揪起它的小耳朵:“师父如何得知我的行踪?让你好好跟着娘亲,你非要偷跑出来。”   “满嘴的胡言乱语,越来越不象话了。”   小狐狸委屈:“真儿只想在主人身边嘛~”   元衿倒没再说什么,总归这小家伙一身的秘密,它不乐意说,她也没必要逼它,只是……   她瞅着它额心已经遮不住的黑色印记,黛眉微蹙了一下:   “你又吸食魔气了?”   狐狸尾巴偷偷勾碰上她手指:“想去冥域救出主人呀~”   元衿眸光一暖,叹息着拍拍它脑袋:“以后莫要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小狐狸眯着眼睛很是受用,随后又靠近她神秘兮兮道:   “主人,告诉你一个秘密,真儿可以变成人啦!”   元衿微微挑眉:“你不是早就能化形了么?”   “我说的是一直保持人形~”   元衿勾了勾唇,也不戳破它,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没下文。   狐狸见她这反应,一下就不高兴了,小脸皱成一团,自顾自闷了半晌,正要说话时,马车复又停下。   元衿动手撤去结界,巫浮的声音立刻从外传来:   “陛下,已经到丞相府了。”   “知道了。”   元衿应声放下小狐狸准备出去,可狐狸一点儿也不老实,左蹦右跳的,偏就想跟着。   “你乖乖待在车上,”元衿斜眸睨了它一眼:“不许乱跑。”   小狐狸顿时就蔫儿了,默默收回自个儿的尾巴,耷拉着耳朵蹲进角落里,乌眸一眨一眨的,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儿。   然而元衿早已看透这小戏精的套路,并未多做理会,直接下车来到丞相府门前。   这相府倒没想象中那般气派,只留了两个小厮守在门前,见着元衿的身影,不慌不忙上前行礼:   “小人叩见陛下。”   元衿点头示意平身,巫浮上前一步道:“陛下是专程来向谢大人致歉的,不知大人是否方便相见。”   “禀陛下,相爷卧病已久,早已吩咐不见外客。”   元衿目色渐冷,连一声通禀都没有,还真是丝毫不把她这皇帝放在眼里。   “你们去转告谢相,成婚之事不过误会一场,不日朕便会昭告天下还他清白之身,请爱卿务必保重身体,切莫伤了君臣和气。”   “今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 第67章 化形   云七奉大魔王之命, 企图联系秘境套情报,哪知秘境压根不露面,只用意识回应云七的热情呼唤。   “小九九, 咱们都好久没见了,你不要那么绝情嘛~”   过了好半晌,什么都没有的空中才响起一个没好气的回声:   “哼, 你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七了!”   “我是呀!”纸人不假思索澄清。   “你还骗我,你和那只狐狸是一伙的, 我亲眼看见你从他神识里出来。”   “哎呀,那是老大派给我的任务,让我跟着大魔王,”纸人毫无心理负担地咧咧道:   “小九, 大魔王的神魔之心那么厉害, 如果他这次困在了你的秘境里, 你岂不是赚大发啦?”   “真那样就好了,”小九的态度显然软化许多, 声音也低落下去:“以我的实力,还不够吞噬神魔之心……”   不够吞噬神魔之心?纸人眼前一亮, 也就是说就算大魔王在秘境里作天作地出不去,小九也伤不了他!   怪不得大魔王进入秘境后连个身份都没有, 原来小九已经放弃他了……   “小七, 你怎么看起来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有吗?”纸人连忙端正自己的态度,贴心安慰道:“小九啊,大魔王本身就很特殊,我会帮你看着他的, 你也不用太担忧……”   听得出来小九心情很不好,甚至有点点难过。   “我担忧才不是因为他,”清脆的声音闷闷反驳:“狐狸虽然有神魔之心,却也翻不出天去,但那个人……”   小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似乎不想再提起。   纸人正听到关键的地方,自然不能就这么放弃,故作惊讶道:“怎么,难道这秘境里还有你管不了的人?”   “也不是……”那头似乎觉得有点丢人,开始绞尽脑汁给自己解释:   “你不知道,那个人似乎破解过‘神渊’,居然身负诛神剑法,而且最过分的是……”   那个人还嫌弃它花里胡哨,骂它又弱又矫情,中看不中用,就会故弄玄虚,一副极其瞧不上它的样子。   呵呵哒,它还是第一次被闯境者鄙视,以前哪个人不是战战兢兢规规矩矩?到了它的地盘还这么嚣张,简直狂妄至极!   当然,这些话它是不会和小七说的,免得小七偷偷嘲笑它。   “诛神剑法?”云七听到这四个字,陡然提高音量:“不会是容辞吧?”   “你认识?”   “我可太认识了,”纸人手一摊:“九儿,此人一言难尽,你自求多福吧。”   “什么意思?”小九有点慌:“你透露一下。”   纸人老神在在:“我只能告诉你,容辞的确破解过神渊秘境,他那诛神剑法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当年就是因为这破剑法,再辅以神明之力,把老大的功德庙砍得七零八落,直接导致老大干啥都扣扣搜搜,它们这些小规则没得工钱拿。   “他真的破解过神渊啊……”小九哀嚎一声:“那完了,看来多情树是保不住了。”   “额……你可以悄悄给他使绊子,安排个差点啊身份呀。”纸人开始真心出谋划策。   “不行的,”小九更委屈了:“我们秘境有秘境规矩,每个角色都必须贴合他们原本的修为和性格。”   “啊,还有这回事?”   “那可不,我这么跟你说吧,闯境者融入角色后,看似半途而进,实际上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因为无论样貌,修为,性格等,都是取自他本身,只不过因为环境不同,才形成看似不同的轨迹。”   纸人似懂非懂:“也就是说,秘境里的他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们,总之……他们仍然是他们自己?”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小九勉强认同这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实力非常强大,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身份,便会打破秘境平衡,一旦秘境压不住他,我们就……”   “等会儿,”纸人托着下巴琢磨:“有点儿不对吧,既然如此,元衿为何会喜好男色?她不像那种人呀?”   小九不服气:“她都修多情道了,怎么不像啦?”   “也对……”   “哼,凡是夺我多情树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   如果不是为了多情树,谁来你这吞人不吐骨头的秘境?纸人完全有理由怀疑小九暗戳戳搞事情。   “那大魔王呢?你不用给他安排身份么?”   “我安排了呀。”   “啊?”万万没想到小九来这么一句:“什么身份,我怎么不知道?”   大魔王一进来就是只小狐狸,哪里有身份了?   纸人正疑惑着,却见上方镜像中现出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   “喏,九大家族中的灵狐一族,九州唯一的九尾红狐,亦是一只失去记忆、遭人陷害、流落他乡,日后还将魅惑帝王的祸世妖狐。”   魅惑帝王?祸世妖狐?   可以,很符合大魔王的定位。   “小九,你安排的身份果然妙极了。”   “是吧,本色出演嘛,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同意。”   *   “相爷,陛下已经在府外等候一天了。”   李尚提着灯笼走入屋内,慎重禀告道。女帝毕竟担着九州共主的名头,主子这般不留情面,定会给某些人可乘之机。   这恐怕也是陛下甘愿忍辱负重的原因。   可丞相并未理会自己的话,此刻他正一张一张翻看着桌案上摞成一人高的画纸,眉目间尽是凌然冷色。   不是她,全都不是……   这里已经囊括了九州大半女子的画像,可为何偏偏没有她!   容辞已然有些不耐烦了,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好想……直接撕碎这个秘境,立刻见到阿衿,然后带她一起回家。   可是他不能。   阿衿之所以进入秘境,定然是为了获许其中宝物多情树,倘若现在便下死手,宝物同样也会随之埋葬。   他甚至不能画出阿衿的图像,大张旗鼓去搜寻。因为如此一来,阿衿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徒惹他人怀疑诟病。   他不可以让她面临一丝一毫的危险。   容辞狠皱了下眉心,白皙指尖点了点已经翻阅完的那摞宣纸,泠声道:   “把这些收拾了。”   “是。”   李尚走过去捡起一堆废纸,临了的时候复又提醒:   “相爷,陛下那边……”   容辞淡淡扫了他一眼,绯色薄唇轻启:   “告诉那几家,动作加快些,不必顾忌其他,出了什么事,自有本官担着。”   ……   元衿在相府前等了整整一日,一直等到深夜,愣是等过了子时,方才不急不缓,准备打道回府。   彼时某狐狸已经在马车里待了一晚上,某纸人也已经探完情报飘回来了。   “珏珏,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少年百无聊赖地敲弄着金椅,随口道:“什么好消息。”   纸人凑近他:“珏珏,小九说了,它吞噬不了你的神魔之心,所以秘境影响不了你,即使出不去你也是安全的!”   霍珏眉尖动了动:“坏消息?”   纸人讪讪低垂下头:“坏消息就是容辞也来秘境了……”   少年动作果然一顿,连带着整张脸色都垮下来:“他怎么也来了。”   “谁知道呢……”   霍珏烦躁地看向纸人:“他的身份是什么。”   纸人登时飘远了点:“珏珏,这个我可不能说。”   像这种影响秘境走向的消息,提前透露是要扣功德的,之前告诉他元衿是女帝就已经费掉一些功德了,所以它现在连珏珏的隐藏身份都不能提及。   霍珏见状遽然冷嗤一声:“他来便来了,一个疯子而已,早晚都会迷失在秘境中。”   “珏珏,他曾经破解过‘神渊’,”纸人小声提醒:“心志极为坚定……”   “心志坚定他还发疯?”   “这不矛盾呀,一个心志坚不可摧的疯批……”   啧,为什么听上去更可怕了?   “真儿。”   正当这时,元衿终于回到马车,俯身抱起角落里的小狐狸:“随我一同回纳兰王宫。”   说话间整个马车覆盖上一层灵力,径直飞跃而起,只在夜空中留下一抹残影,不过盏息的功夫,便回到了自己的王殿。   巫浮早已悄悄退下,元衿抱着狐狸走向殿外林院中,操纵着花草给它安排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窝。   “夜色已深,你也快些休息吧。”   “嗷呜~”   小狐狸细唤一声,爪子紧紧扒拉着她衣袖,显然不想不让她走。   “怎么了?”虽然今天吃了闭门羹,可元衿一点不受影响,颇有耐心地看向怀里的小家伙。   狐狸整个都粘在她身上,扭扭捏捏了好半晌才闷闷憋出一句:   “主人不想要我化形么?”   元衿陡然一笑,摸摸它耳朵:“真儿,化形与否是你的自由,你愿意当人便当人,愿意做狐狸便做狐狸,我不会干涉于你。”   “不行不行!”她将将说完,某狐狸就闹了起来:“主人为什么不想看我化形,你是不是嫌弃真儿?”   元衿被它吵得头疼:“你若想要我看,那便现在化形吧。”   然而狐狸却并没有动,只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幽怨地望着她。   元衿委实拿这戏精狐狸没办法,无奈哄道:   “好好好,是我想要你化形,快让主人看看我们家小真儿有多美。”   狐狸总算达到目的,乐颠颠收起尾巴从元衿身上跳下来,“哒哒哒”跑向前方空地,略有些羞涩地缩了缩尖耳朵,抬头挺胸,面向主人。   只见清冷圆月之下,赤色红狐周身凝聚起点点光华,一闪一闪,恍若萤虫。光圈不断扩张旋转,顷刻间包裹住整个狐狸,刹那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而那红衣少年,便是在如此光环之下信步走出,肤白如雪,乌发如瀑,细腰不堪一握,可所有这些加在一起,都远不及那张脸来的惊艳。   眸如点漆,唇似花绽,冠玉般的面容在鲜衣映衬下愈发精致妖冶。   元衿眯眼欣赏着这无边美景,亦忍不住惊叹一句:   “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然后不等某人脸红完,又紧接着跟上一句:   “原来你竟不是女孩子么?”   “……”   老子当然不是女人!! 第68章 对不起,阿衿,我来迟了……   少年泛着红晕的脸颊立时僵愣住, 却不过一会儿,面上便显露出几分委屈,随即传来清朗干净的辩白声:   “我本来就是男人!”   元衿扬眉, 目光在少年身上来回巡视一圈:   “所以,你以前那些哭哭啼啼都是装给我看的了?”   霍珏使劲摇头,不假思索反驳:“我没有装……”   “没装?”元衿似笑非笑打量着他:   “你一个男孩子, 学人家小姑娘撒娇卖萌,还故意误导我,我以前倒是小瞧你了。”   少年一下子噎住,勾人凤眸氤氲开点点雾气, 不一会儿眼睑处便浮起浅浅的红色:   “主人讨厌真儿了么?”   元衿丝毫没被他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蒙蔽住双眼,反而一本正经地教导道:   “既然是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儿的样子,以后不许撒娇装可怜, 更不许赖着主人, 明白了么?”   “不明白!”少年气愤得连人设也顾不上了, 梗着脖子大喊道:   “主人偏心!”   元衿勾了勾唇角:“终于暴露本性了?”   少年二话不说,索性摇身一变, 又成了只小狐狸,气呼呼朝她冲过来:   “主人太坏了!”   元衿指尖往它额间一点, 而后不客气地拎住它尾巴,任由四只爪子在空中挥舞:   “怎么, 你这小狐崽子还想造反?”   “呜呜主人太坏了……”狐狸又开始泪眼汪汪控诉。   元衿直接将拎进方才做成的小窝里, 点头颇为认同道:“主人就是这么坏,你老老实实在这里边睡觉,不许哭,不许作妖, 懂么?”   “嗷呜~”   瞧着它那气急败坏的反应,元衿嘴角笑意未减,只从玉镯中拿出它经常盖的小狐毯,给它披好后径直回到自己殿内,再未做理会。   霍珏幽怨地盯着女人无情的背影,一肚子牢骚,愣是敢怒不敢言。   “咳咳……”   这时候,神识里全程偷笑的纸人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施施然飘出来,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提醒道:   “珏珏,你刚才崩人设了哦~”   “滚蛋。”少年毫不留情一掌拍开它,开始忿忿琢磨下一步对策。   云七揉了揉自己的纸脸,十分不怕死地飞回来问道:“话说,珏珏啊,你为何偏要化形呢,顶着小狐狸的皮相不是挺受宠的嘛。”   “废话,”霍珏跟看智障似的瞟了它一眼:“不化形我如何同主人双修?”   “狐狸这么小,主人肯定会嫌弃的。”   “额……”纸人无言以对,最后竟深以为然:“那确实蛮有必要的。”   “当然,等双修时我就把心送给主人……”   “什么!”云七猛地一惊,顿时清醒不少:“你要把心送给元衿?!”   “元衿?”霍珏侧目。   纸人在他的逼视下被迫改口:“你要把心送给主人?”   少年这才悠悠然收回目光,一脸理所当然:“不可以么?”   “神魔之心我一半,主人一半,就算我和主人永远不出去,也能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   ……行吧,没毛病,你开心就好。   *   转眼又过两日,九州所有女子的画像已收集完毕,李尚抱着最后一摞画纸来到凉亭处,依例禀告道:   “相爷,朝堂上传来消息,有人利用陛下在相府门前苦等一日这件事大做文章,弹劾您目无法纪,无视尊卑,企图动摇您手中的实权。”   他一番话说完,凉亭中却没有传来任何回音,只听得见极快的“唰唰”声。   李尚知道,那是翻阅纸张的声音。   采集全九州女子的画像可不是什么小工程,这些天礼部私下里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为了不让陛下一党察觉,直接绕开政事堂,可尽管如此,也难免走漏些许风声,实在是因为动静太大了,根本控制不住。   而且相爷也不知是在找谁,几乎不眠不休查看着画纸,却没一个入得了他法眼。   李尚暗地里叹了口气,只好继续道:“纳兰王宫那边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送入了数名高手;朝中也打好了招呼,一旦东窗事发,另几大家族会第一时间拥护您……”   “把画纸拿来。”   冰冷不耐的声音自凉亭中传出,生生令四周空气都寒了几分。   李尚愣了愣,唠叨戛然而止,回过神后立即将手中最后一叠画纸奉上,悄悄退站一旁,再未多言一字。   府院中花草繁茂,艳阳高照,却安静得连只鸟叫都没有,只余下亭内那极为明显的撕纸声,一页又一页,弥足聒噪,越到后面越是刮耳。   李尚大气不敢出一声,定定在旁边立着,虽然相爷什么都没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半顷,里头的“哗哗”声遽然停滞,响起比方才更为冰冷轻慢的低问:   “还有呢。”   李尚面上一紧,躬身小心翼翼行过一礼:   “相爷,没有了,这已经是全部了。”   “全部?你确定九州所有女子的画像都送过来了?”   里头的人音调极冷,但语气依旧平缓,这也让李尚安心不少。   “禀相爷,的确如此,礼部日夜兼程,密令遍布九州,应当不存在漏网之鱼,除非……”他顿了顿,继续道:   “相爷,纳兰王宫守卫严格,皇室内女子画像并未流落出来,不过纳兰一族的人您大抵都认识,着实无需多此一举。”   李尚如实禀告完,这一次,却是久久不闻回声,沉寂半晌后,他不由试探着喊道:   “相爷?”   他话音方落,便见一人自帘帐中走出,负手长身玉立于石阶之上:   “你说的不错,”那人侧过眼,看向身后一地废纸:   “把这些都收拾了,今晚不必安排人守夜,本官累了,只想睡个清清静静地好觉。”   “小人遵命。”   *   元衿下了朝,又分别与自己那笑里藏刀的弟弟妹妹用完膳,陪他们聊聊天,稍做安抚,直到傍晚,方才往专属于帝王的乾坤殿走去。   九州与仙界很像,尊卑不分男女,只以实力论英雄,所以朝堂中男女各半,重要的官职皆是能者居之。   爹爹纳兰褚肯把帝位传与她,只怕也是情急之下做出的最好选择。   不患寡而患不均,她纳兰妩至少担着长女的名分,灵力智谋皆属上乘,让她来当至少表面上镇得住底下的弟妹,不至于关键时刻窝里反。   只不过朝堂上丞相一派的势力未免太大了些,可以说毫不顾忌她这新帝的面子,就差公开支持丞相篡权夺位了。   这与凡间的篡权夺位还有所不同,那些历经了几百上千年的古老王朝,其内高人志士大多有着相当强烈的朝代归属感,傲骨铮铮之人何其之多!   可是在九州,什么硬都不如拳头硬,利益与实力才是衡量阵营的唯一标准。   显而易见,现下的形势对纳兰家很不利,元衿甚至怀疑如今这局面便是那位九州丞相一手图谋策划的。   虽从不露面,却始终牢牢掌控全局,倒也是个人物。   只可惜是对手啊……而且是个极其高傲的对手。   骄矜傲慢,目下无尘。   “主人~”   元衿一路都思虑着这些问题,甫一跨进乾坤殿殿门,便陡然见个火红色的小团子蹿出来,拱在她脚边甩尾巴。   “你不是永远不想理主人了么?”元衿低头瞧着殷勤巴巴的狐狸,挑眸悠悠反问道。   自那晚化形后,这小家伙为了抗议她前后的区别对待,扬言再也不要理她,说她偏心,说她讨厌,还要状告她虐待宠兽,总之她就是个坏主人。   然而无论狐狸怎么作,最后都只能灰溜溜回窝里睡觉,不得靠近床帏半步。   原以为小东西能坚持得长一些,结果这才几天,便蔫蔫儿偃旗息鼓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即便他化形成了少年模样。   “哼,为什么主人不来哄哄真儿?”小狐狸十分委屈地唧咕道。   元衿抬步走向殿内:“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怎的还动不动便要人来哄。”   “真儿不是孩子!”小狐狸有些生气地强调道。   元衿在摆满奏章的御案前坐下,懒洋洋看向它:“你不是孩子是什么?”   “当然是男人!”小狐狸一下跃上桌案:   “主人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哄真儿,难道就因为真儿是男人么?”   如他这般绝美的男子,不知有多少女人颠倒痴迷呢!   “你也知道自己是男孩儿,”元衿食指点点它额头:“天天这样缠着人哄哄抱抱的成何体统?”   “有什么不成体统的?主人就是偏心,重女轻男!”   某狐越说越来劲,元衿也不跟它争辩,只点头应和道:“行,你说得都对,主人要处理公务了,你自个儿去一旁玩儿吧。”   “嗷!”   狐狸见她这样敷衍,一气之下直接上口咬住她刚拿起的奏折,愣是不让她翻开。   元衿眼睛眯了眯:“你最好立刻马上松嘴,然后回自己窝里去。”   “我就不!”   狐狸大喊一声跳到她肩头,瞬间变成了比她还高的少年,一双长臂从后牢牢圈住她腰腹,绯唇贴在她耳畔,用略微喑哑的嗓音轻喃道:   “主人,我要和你双修~”   “胡闹……”   元衿还未来得及说完,只听“铛”地一声,一支利箭射入,数十个铁面人自四面八方飞奔而来,顷刻包围了整个乾坤殿。   而此刻殿宇之上,夜空之下,一抹素白正翩然拂掠,沐浴着泠泠月光,如神明般遗世独立。   他垂眸遥望着不远处熟悉的容颜,以及,那几乎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良久,竟是展唇轻笑。   笑意缱绻,若冰雪消融。   “对不起,阿衿,我来迟了……” 第69章 择日与丞相完婚   “谁!”   元衿面色一变, 拨开少年的手掌,顺手将他摁坐在御椅上,嘱咐一句“好好待着”后, 自己身形一变,已然出现在殿外。   可当她站在前院台阶时,却只看见了满地的尸体。   她数了数, 共十三个,全是黑衣铁面的刺客。   “陛下!”   巫浮察觉到乾坤宫的动静,领着一队王宫禁卫军火急火燎赶来,没想到还未曾动手, 刺客便已全部解决。   “恭贺陛下灵力更上一层!”   巫浮眼中浮现些许惊愕,随即面带欣喜地下跪恭祝。   须知这些刺客灵力并不低,身上又很可能携带着各类致命暗器,可陛下却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尽数解决, 而且皆是一剑封喉, 可见陛下灵力精进, 九州内恐难有敌手。   “不是朕,”元衿面色沉凝, 用灵气将十三具躯体封起来:“好好查一查这些人,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是。”   巫浮虽对她的话有些疑虑, 却也没有多问,吩咐人抬起刺客, 收拾干净后迅速领命而去。   待人都退下, 元衿转过身,正要回殿内,忽而被人从身后整个搂抱住,耳边刮拂过特有的少年声。   “主人……”   “松手。”元衿微偏过头, 轻声呵斥。   “我不,”少年一双臂膀搂得更紧了,丝毫不在意方才的插曲,只软软磨着她道:“主人,我们双修好不好,真儿想和你双修~”   元衿蹙眉:“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双修,快放手。”   “我当然懂了,”少年嗓音遽然高扬:“主人不是修多情道么,为什么不能和我双修?”   他理所当然质问着,也不待她反驳,接着大声道:“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我是男人!”   元衿原本一心琢磨着刺客之事,倒被他这一脸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不紧不慢掰开他爪子,转身上下打量他道:   “可你现在这样子,不就是个小孩子么?”   “我哪里小了!”少年很是不服,鼓着张脸,捉住她的手就要往自己身上摸。   只将将触碰到那处,元衿便似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指尖,压下面上些许尴尬,径直掠过他往里走去:   “我这人从不吃窝边草,你莫要再无理取闹了。”   少年立马跟上来:“可真儿不是草,是狐狸呀。”   元衿侧眸睨向他,无情补刀:“更不吃窝边狐。”   “凭什么?”少年顿时变了脸色:“主人为什么不想要真儿,难道是嫌弃我么?”   “没错,你快回自己窝里睡觉。”   “我又美又能干,主人为什么嫌弃我?”   “……你闭嘴。”   “我就不闭嘴。”   “……”   调情般的对话随着清风飘向院外,惊动了树干枝桠,暴露出隐藏在夜空中的素白浅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松开紧握着的双拳,苍茫暗色却掩不住那嗜血黑眸。   没关系,一只畜牲而已,他不生气。   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必须学会忍耐,等待最好的时机,然后……名正言顺地同阿衿重修旧好。   无论何时,在阿衿面前,他永远是最好的子修。   他不生气,不气……   *   “扣扣扣……”   翌日,天还未大亮,李尚匆忙赶到主屋,连敲三下门:   “相爷,出事了!”   他语气极为焦虑,里头却迟迟没有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才散漫地传出一句:   “发生何事。”   李尚额间冒汗,道:“禀相爷,昨夜派去王宫的刺客竟一个不留,全军覆没了!”   他话刚说完,里屋又陷入一片寂静,李尚在门外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大概是画纸不如人意的缘故,相爷最近心情十分不妙,一直也没个笑脸,如今宫中失手,他们接连失利,恐怕相爷日后更加喜怒无常了。   “全军覆没?”轻浅的语调自屋内传来,并没有李尚想象中的不耐:   “这么说,咱们这位陛下还是有点本事的。”   李尚闻言一愣,似乎没料到自家主子会来这么一句。   他点点头,很是赞同地附和着道:“陛下的确不容小觑。”   纳兰一族的名声摆在那儿,即便纳兰妩不及纳兰褚天纵英才,也绝不会是任人欺凌的角色。   相爷当真太小瞧纳兰妩了,半点台阶都不给对方,也不知陛下是否会怀疑到相府头上,这弑君的罪名一旦坐实,对他们总归是不利的。   “既然如此,本官倒不如顺水推舟,好好会一会她。”   只听“吱呀”一声,屋门骤开:“你去告诉那几家,计划有变,本官决定入住王宫,以便日后更好地与陛下周旋。”   “相爷的意思是……”   李尚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面容浅淡主子,一时竟不确定自己究竟理解得对不对。   然而下一刻,相爷已手拿一本奏章送至他跟前:   “将此份奏折以本官的名义直接上呈朝堂,就说本官同意嫁与陛下,只不过这场婚礼须得重办,务必要……”   “轰轰烈烈,举世皆知。”   *   乾坤殿内,元衿盯着御案上要求重办婚事的奏本,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今日将将上朝,以病弱之名久居幕后的丞相便送来这样一份“大礼”,着实令人始料未及。   丞相府一开口,其他朝臣自不必多说,几乎半数都赞同这个提议,有些人甚至慷慨陈词一番,直言帝后大婚,实乃九州前所未有之盛事,之前丞相身体不适,才未能出席册封大礼,现如今自然应当按例补上,举国同欢,以安民心。   元衿纤细指骨一下下敲在摊开的奏折上,脸色愈发难看。   这些人说话跟过家家一样,完全不考虑后果,今天这个说法,明天又换个说辞,朝令夕改,总之不管多离谱的事儿,都能给你找着理由。   导致元衿现在很怀疑所谓九州是如何存续到现在的,这样一群人真的能治理好一片偌大的土地吗?   以前做功德任务的时候,她也曾担任摄政长公主,不是没经历过朝堂之争,那时候的局势才叫一个波谲云诡,聪明人何其之多,暗地里你来我往,帝王权术自不在话下,相比起来,九州就如同一个幼稚的孩童,过招毫无章法,甚至粗鲁野蛮。   这大概与九州秘境自身的实力有关吧,毕竟要构筑出一个世界并非易事,疏漏在所难免,能做到如此田地已经非常不错了,至少不会给人一种梦幻般的虚假感,而且,倘若她久久不能出去,便会越来越相信九州的真实,直至完全融入秘境之中。   当真是细思极恐,但若论起真实性,神渊秘境才是不可撼动的王者。   “九州”尽管也无人攻破过,但这么多年来,至少还有那么几个人死里逃生,从秘境中闯了出来,留下宝贵的经验;   然而“神渊”就不一样了,但凡进去了的人,没有一个能出来,以至于近千年再无人敢轻言挑战。   足见神渊秘境当真无懈可击。   元衿蓦然回神,才发觉自己想得太远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丞相之事。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丞相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准那夜刺客便是他派来的,虽然目前并没有证据。   所以谢不言为何要重办婚事呢?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主人,我可以进来么?”某狐狸又开始在外面跃跃欲试呼喊。   元衿头也没抬,直接回绝:“不可以。”   “主人,你已经一天没见真儿了,真儿好可怜……”狐狸低声失落道。   “那你也不许进来。”元衿丝毫不为所动。   “主人你变了!”狐狸卖惨无效,愤而怒起。   元衿不再搭理它,直接将殿外结界封得更紧,以防那只小狐狸逮着机会钻空子。   不一会儿,爪刨的声音渐渐消弭,有过了一个时辰,巫浮出现在门口:“陛下,您该用膳了。”   元衿将奏折整理好,挥手冲他道:“进来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将膳食摆放好,行了个礼正准备退下,却见她们背后忽然蹿出一团火红的小东西,抖了抖浑身的毛后直奔元衿怀中。   巫浮颇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他都不知道狐狸是何时躲在她们身上的。   “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将这畜牲赶出去!”侍女大惊失色,吓得连连跪倒在地。   “不必了,”元衿眉间微蹙,一手抱起小狐狸,抬眸一字一句更正道:“真儿不是畜牲。”   婢女们面面相觑,继而福身:“奴婢们记住了。”   元衿点点头:“你们下去吧。”   巫浮看了眼比往日稍显冷肃的女帝,心知陛下已生不悦,自觉领着众侍女速速告退了。   一时间,殿中只剩下一人一狐。   “主人,她们为什么要骂真儿?”小狐狸突然将脑袋钻出来稚声问道。   元衿抱着它起身走向膳桌:“谁让你这样调皮。”   “哼!”   狐狸忿忿哼唧一声,一下从她怀里跳上肩侧,倏忽间便成了个漂亮少年,紧紧粘在她身上。   “真儿才不是畜牲!”   元衿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将他推开些许,撩裙坐了下来:“不是告诉过你,主人处理公务的时候不许进来么。”   “可是真儿想主人了呀~”少年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巴巴儿地又凑了上来。   元衿指着自己身旁的一把凳子,正声道:“你坐好。”   少年见她一脸严肃,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下,然而那尾巴还不老实,毛茸茸的一条暗地里越伸越长,试探般勾了勾她裙角,最后软软缠上她腰身。   元衿懒得理会他这些小动作,索性由着他去,又特地盛了碗羊奶放在他面前,沉吟片刻,道:   “真儿,你最近是不是……到了发情期?”   霍珏正喜滋滋准备喝主人亲手盛的奶,结果便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垮下脸来:   “主人什么意思?”   “咳咳咳……”元衿试图以咳嗽掩饰尴尬:“你们狐狸不都有自己的发情期么?你最近急着双修,应当也是缘由如此吧?”   少年脸色更难看了:“难道在主人心里,真儿就是一只只会发情的狐狸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不等她说完,遽然跪伏在她身前,无比认真道:“我想和主人双修,是因为喜欢主人,真儿想要日日夜夜都和主人在一起!”   元衿看着少年乌亮双眸,瞬间被那纯粹的恋慕狠狠灼烫进心房,不由沉默了一会儿,方道:   “真儿,以后……你莫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了。”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主人难道不要真儿了么?”   “我当然不会不要你,”元衿解释:“只是你年纪还小,见过的人太少,容易错将依赖当成爱恋,可是……”   “没有可是!”少年大声打断,精致凤眸红了一片,可见是真着急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喜欢主人,永远只爱主人一个,主人为什么不信我!”   “真儿……”   这回她话还未出口,便遽然被两片薄红唇瓣堵住了嘴。   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干净,虔诚,毫无章法,又带着些许烫人的灼热,不断将她包裹缠绕。   “主人,我把身体和心一起献给你好不好?”他面色微熏,抵在她唇边如情人般哑声耳语。   然而她却摇摇头,定定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敛眸轻叹道:   “真儿,我已经决定,择日……便与丞相完婚。” 第70章 荒唐大婚   少年整个人怔愣了一下, 素来勾人的凤眸此刻却只呆呆看着她,随即是后知后觉的愤怒: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元衿莹白素手搭上他肩膀, 轻轻将人推开,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真儿,你还小, 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况且我修炼的功法也注定我很难只爱一人,你……”   “我不听我不听!”霍珏猛地从后箍揽住她腰身,大闹道:   “没有更好的女子了, 你成婚又怎么样,这只是秘境而已,况且女帝不都是三夫四侍么,你不要碰那个老男人就好了……”   元衿面色渐沉:“谁教的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霍珏长睫一颤, 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 不情不愿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 声音也不由自主软下来:“我自己想的不行么?”   他说着抿了抿唇,又糯糯求道:“主人, 你就要了真儿吧,真儿很厉害的, 保证让主人舒舒服服,最适合同主人双修了~”   元衿:“……”   为何这孩子三句话离不开双修, 还总不忘夸耀夸耀自己。   “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元衿面不改色吩咐。   少年状似天真地反问:“为什么?”   元衿掰开他紧箍着的手指, 大踏步往前走去:“你说呢?”   “不说就不说,主人心里知道就好。”   “……”   丞相府   “相爷,今日午朝,陛下已经批准您的奏折了, 一切按您说的办。”   李尚低头走进屋内,抬头看了眼正认真作画的主子,恭敬禀告道。   容辞并没有立刻回应他,整颗心都放在了画上,不一会儿,他终于勾完最后一笔,犹不满意,又在边纱处稍作修饰,方才搁下笔墨,将刚刚完成的画作推向前道:   “把这两幅图纸送去礼部,命他们原模原样赶制出来,记住,要丝毫不差。”   李尚疑惑着接过纸张,迅速瞟了一眼,只见洁白的纸面上赫然勾画着喜服样式,凤冠霞披一一呈现,看起来极为优美飘逸,确是前所未见。   没想到主子竟然对婚事如此重视……   “小人遵命。”李尚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弯腰顺从道。   他只负责传达主子的命令,其他事还是少管为好,虽然现下主子心情貌似很不错。   “乾坤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么。”容辞继续提起笔,漫不经心问道。   李尚斟酌片刻,如实道:“禀相爷,自经过刺客一事后,乾坤殿防守严格许多,不过有婢子透露,陛下最近十分宠爱一只红狐狸,连用膳也允其伴随左右。”   狼毫笔尖蓦地一顿,那人遽然抬眸,却只勾唇冷笑一声,紧接着“唰唰”在白纸上写下铁画银钩般的十六字:   妖孽临世,狐媚惑主,假以时日,后患无穷。   他单笔落定,淡淡扫向李尚:   “着巫师将此话散布出去,嘱咐众臣,绝不能让一只畜牲坏了九州基业。”   *   元衿最近着实烦心得很,她望着窝在御案旁懒洋洋睡觉的狐狸,一时间忧虑更甚了。   也不晓得是谁把真儿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现在妖孽祸世之言传遍九州,由巫师起头,众臣纷纷要求惩处狐妖,以正朝纲。   知道她从外带回一只狐狸的人并不多,但宫中人多眼杂,难免有七七八八的眼线,可问题是,那些人为何偏偏针对真儿呢?   真儿充其量不过是只小狐狸而已,对朝中形势并无任何影响,还是说……他们只是故意借真儿来敲打她?   诚然她可以保真儿一时无虞,然如今的情形,她这女帝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是一说,更别提担个被狐妖所惑的“昏君”罪名了。   元衿头疼地揉了揉自己太阳穴,正兀自思量着,后头倏忽伸出一双白皙的手,轻轻覆在她指骨上,贴心地帮她按着摩。   “主人舒不舒服呀?”原本趴在一旁打盹的狐狸,不知何时偷偷溜到了她身后,转眼变成了人形。   别说,这小家伙手法还真不错,力度正正好,几个回合下来头痛之症当真舒缓许多。   元衿索性闭上眼,懒懒散散往后一靠,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缓缓道:   “真儿,你以后别再到处乱跑,最好就待在乾坤殿,记住了么?”   少年双手未停:“为什么?”   元衿轻轻呼出一口气:“最近有人故意将矛头指向你,你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处境着实有些危险。”   “危险……”少年口中呢喃,眼尾突然眯开一抹笑意:   “好啊,主人放心,真儿不会离开乾坤殿的!”   ……   是夜   元衿沐浴完毕,屏退伺候的婢女,正准备上床休息,然而将将撩开帘帐,熄灯躺下,便察觉被窝里似乎拱着一团东西。   她微微一顿,登时从床上做起身,弹指点亮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直接将藏在被褥下的毛茸茸揪了出来。   “哎呦主人,好疼呀……”某狐狸扭着身子哇哇大叫起来。   元衿一把捏住那不老实的大尾巴,眯眼打量着它:“你现在胆子不小,还学会爬床了,嗯?”   小狐狸委屈巴巴:“主人不是说有人想害我么,真儿一个人害怕~”   这话倒让元衿好生犹豫了下,的确,如今真儿的安全问题不容小觑,不过看这小家伙的反应……怕是肯定不怕的,八成又在演戏,趁机撒娇耍赖,企图蒙混过关。   这不,就刚刚一小会儿走神的功夫,又这被狐狸逮着了机会,“蹭”的地一下从她手中溜出,眨眼变成人样,直直朝她压来。   半大的少年可不比狐狸身形小巧,陡然增加的重量令元衿措手不及,一不小心竟当真被他压倒在床上。   “起开。”   元衿拍了下趴在她身上装死的少年,言简意赅命令道。   少年整个脑袋都埋在了她颈窝,甚至开始用舌尖软软舔舐,口中含糊不清道:   “主人好香啊。”   元衿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揪他起耳朵,硬生生将人拎开,这才发现少年此刻双颊坨红,凤眼迷离,一副熏然欲醉的模样。   “主人,真儿难受……”   少年不停扭动着身子,一点一点搓磨着她。身上红衣渐乱,喘息间愈发凹显出那诱人锁骨。   元衿被他撩得心猿意马,煎熬地感受着眼前鲜活的□□,根本不比她好受到哪儿去。   更糟糕的是,多情道正在体内悄然运转,拼命叫嚣着一口吞下这送上门的绝色佳肴!   然而她终究找回些许理智,紧接着……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随着闷“咚”一响,狐狸扎扎实实在地毯上翻滚几圈,整个都被踹懵了:   “主人……”   他猛地醒过神来,将将开口,却见夜明珠骤然熄灭,黑暗中只传来她微乱的回声:   “不许喊。”   “要么睡地上,要么回你自己窝里。”   *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很快来到之前拟定的大婚之日,在此期间丞相一党总算消停不少,连狐狸的事也暂且放下,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元衿对这场婚事几乎没有感觉,毕竟秘境不等同于现实,但只消一日未出秘境,她依旧会遵从自己的身份,也认同这个身份所有的人物关系,包括即将迎娶的主君。   只不过有些巧合的地方在于,此次巫师占卜出的大婚吉日,竟是……六月初八。   若非再度提及,她都快忘了,六月初八,正是当年她与容辞成婚的日子。   元衿蹙了蹙眉,暂且放下心中那点疑虑,目光转向殿门外可怜巴巴蹲着的小狐狸,这才是真正让她头疼的冤家。   自上回险些越过雷池后,元衿说什么也不纵着狐狸了,坚决同这小妖狐保持距离,以免再被他诱惑了去。   不仅如此,同样是在那夜后,她才知道自己体内的多情道竟有着类似于合欢药的功效。   倒不是说如何勾魂摄魄,而是当一方动情时,两人皆会情不自禁为对方吸引,且一旦水乳交融,那便是干柴烈火,浑然忘我,迷乱而不能自持。   这一点,在卿良身上已经充分验证过了。   大概因为多情道侧重于身心合一的缘故,故而力求每一次都能达到极乐体验吧。   而且,目前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那便是若她长时间不与人双修,自身修为很可能面临倒退的风险。   因此双修之于她,就类似灵气之于仙者,食物之于凡人,缺失愈久,自然愈发……饥渴。   这个缺陷实在太过致命,只能寄希望于多情树,但愿能有所改进,否则,她又得再废一次功法,换条道来走了。   到时候身体承受不住,沉睡依然是她最终的宿命……   “主人~”狐狸弱弱的声音复又自外传来。   元衿定了定神,完全不为所动。   多情道最是无情,她私心不愿利用他,也回馈不了他的热烈与真情。   “陛下,礼部送来大婚喜服了。”不多时,门外来了一队婢女,小心翼翼避开狐狸通禀。   “拿进来吧。”   婢女们得到允准,纷纷踮脚走入。因着不敢打扰陛下清净,几人依次放好木盒后便默默行礼退出,却在临走时正巧对上狐狸凶狠的眼神,连连后退数步,匆忙离开了乾坤殿。   元衿余光瞟了眼某狐狸,权当没看见它的小动作,起身来到的雕花木盒旁,准备欣赏欣赏礼部耗时近一月的杰作。   然而甫一打开,她眼神便蓦然凝滞住,当即厉喝一声:“来人!”   仅过片刻,巫浮身形闪现,单膝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元衿指着盒子里的凤冠霞帔,道:“这凤袍是谁设计的?”   巫浮瞄了木盒一眼,如实道:“禀陛下,大婚之事由礼部全权负责,呃……礼部素来隶属丞相府管辖……”   他没再说下去,但话中之意不言自喻。   元衿面色更沉,看得巫浮眼皮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女帝这般怒形于色。   不知过了多久,元衿眉头终是平抚开来,心下已然有了猜测。   她猛地将盒子盖上,无须多言,等到明日大婚,一切真相自然揭晓。   *   六月初八   此乃巫师亲测之黄道吉日,这一天举国欢庆,九州上下皆知女帝即将和丞相完婚。   大街小巷里都挤满了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一个个争前恐后,唯恐错过丞相仙姿,可谓盛况空前。   “丞相大人这次当真会嫁入纳兰王宫么?”   “我看悬啊,上次谢相连面都没露,这回恐怕……”   “你们快看!”   随着人群沸腾,天边远远传来一声骏马嘶鸣,只见天空陡然升起万丈霞光,而那人便是自霞光中凌云而至,策马而来。   瑰红喜袍卷起冽冽寒风,长袖飞舞而过,逶迤出一线残光。   “天呐,那白马竟踏着云朵悬空奔跑,好生强大的灵力!”   “是啊,刚刚那一下,就好像从我头顶上踩过去一样!”   “唉~谢相姿容俊逸,当真风华绝世,只可惜马儿跑得太快了,没来得及能一睹真颜。”   “啧,就算跑得慢你也见不着,人家戴着鲛绡面具呢,真颜只给女帝看!”   “……”   纳兰王宫   元衿身着礼部赶制的华服,站在由金玉垒起的高高礼台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少顷,只隐隐听得飒沓蹄声,刹那间红光染遍长空,远处一人身骑白驹,鲜衣怒马,直直飞驰而来。   “是谢相!”   在场众臣无不拱手行礼,齐齐恭迎这位许久不曾露面的丞相大人。   他们也没想到经过那次荒唐的强娶后,相爷竟选择重新来一场婚礼。   底下众人神色各异,元衿亦微微敛眸,望着飞身下马,从天空缓缓落地的九州丞相,面上无丝毫波澜。   她现下并不能看清他容颜,轻如云丝的鲛绡面具,只浅浅勾勒出一个削薄轮廓。   那人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笔直地在她面前站定,薄唇紧抿,一时相顾无言。   良久,元衿兀然抬手,正要将他面具尽数扯下,却被另一只手极快地覆了上来。   那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又带着些微的颤抖,紧紧捏着她指尖,令她动弹不得。   “丞相这是何意。”元衿挑眉问道。   他动了动唇,终是发出低哑的声响:“陛下,按规矩,洞房之夜方能揭开鲛绡。”   “好啊。”   元衿答应得爽快,突然抓着他领口纵身一跃,径直往乾坤殿的方向飞去。   “陛下,相爷!”巫师见状大吃一惊,在后头急声呐喊:   “这跪拜大礼还未行完呐……”   “不必了,朕与丞相直接洞房便好。”   “啊……?”   “这不合规矩啊陛下!”   “帝后大婚怎能如此草率……”   嘈杂的议论声顿时自四面八方涌来,可以想象玉台下是何等哗然,可元衿没有半丝停顿,抓上新郎后,头也不回地往“洞房”而去。   及至坤颐宫,她毫不客气地松开手,顺势将人往后一推,两抹身影各自飘然飞落。   一瞬间院中花草皆静,风吹落叶无声。   元衿站在距他三步开外的地方,平淡道:“现在可以一睹丞相真容了么。”   他喉结滚了滚,原本清冷嗓音莫名染上一层沙哑:   “好,你来揭。”   元衿二话不说,径直走上前,堪称粗暴地撕开那轻薄鲛绡,继而显现出面具后那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原来真的是你啊。”她温意不达眼底,黑眸亦似古井无波。   他定定凝视着她喜服加身的模样,双目渐渐酸胀,下一刻却是咧唇笑了起来,如同许多年前那样微笑着唤她:   “阿衿……”   “是我。” 第71章 容辞,你还要不要脸了……   元衿陡然退离数步, 而后只听“砰”地一声,她周身衣帛尽裂,瞬息震落漫天残裳。   容辞瞳眸骤缩, 紧紧盯着她内里那袭浅淡蓝衣,嘴角忽而晕开一抹苦涩:   “你早便猜到了,对么?”   元衿扫了眼那一地嫣红碎布, 第一次露出近似嘲讽的笑意:“你做得如此明显,不就是想要我知道?”   这凤冠霞帔原为容连独有,就算再巧合,也不可能丝毫不变。   原本之前她还奇怪, 礼部为何突然搜寻天下女子,如今看来,竟是在找她啊……   “说吧,你一路尾随我至此, 究竟意欲何为。”   容辞敛了敛眸:“阿衿, 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元衿微微扬眉:“帮忙杀了我么?”   “阿衿……”   “你也没必要继续装下去, 之前那些刺客是你派的吧?”   “我……”容辞喉间卡出一个字,却再说不出话来。   刺客的确是他派的, 可他那时并不知晓她便是他的女帝啊!   “你这样千辛万苦,不惜深入秘境跟踪我, 到底是想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将我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元衿突然烦得很, 语气甚至称得上嫌恶:“有时候, 我实在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且不说他人如何,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可笑吗?”   “分明是你做出的选择,却偏偏要怪罪到我的头上来, 难道你现在杀了我,就能抹除我的存在,成全你的幡然醒悟?”   “真是太奇怪了,明明是你说要等我要救我,终于等到我救完我之后又要杀了我;你明明早就移情别恋,还偏要拼命压抑挣扎,装作对我很深情的模样,等人自尽才骤然醒悟过来,然后……就理所当然憎恨上了我?”   “多么可笑的逻辑。”   “一个人自尽死去,于是你便开始后悔对另一个人所有的爱与呵护,甚至千方百计地想贬杀她泄愤……”   “容辞,你还要不要脸了?”   “你薄情寡义暂且不论,毕竟感情之事身不由已,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是容辞,你别忘了,我从不欠你什么,而你欠我的远不止一条性命。”   “好聚好散已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像你这种人,无事最好多积点功德,以免来日……天打雷劈。”   这番话说下来可谓剖骨见血,连表面的温和也荡然无存,着实锋利得很,仿佛对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用嘴平静冷酷的语气,毫不留情面地揭露对方隐秘的心思。   然那字字句句,堪比世间最锋利的兵刃,无异于千刀万剐,刺得人鲜血淋漓。   容辞拼命摇头,心如刀绞般听她全部说完,才忙语无伦次解释道:   “不是的阿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来帮你的,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怎么可能恨你呢,自初遇而始,我便对你一见钟情,无论过去现在或将来,我都只爱你一人,生生世世唯你一人,从来没有什么幡然醒悟,就算有,也只能是你,我爱的从来只有你啊……”   “爱我?”听着他这番几近声泪俱下的告白,元衿眼神逐渐古怪:   “那你就更可笑了,不,应当是可怜。”   她上下打量着他,眉眼间终于施舍般显出几分难得的怜慈,悯然轻叹道:   “你若还爱我,今后该有多可怜啊……”   容辞心中蓦地一慌,忽而跑过去揪扯住她袖角,自觉耷拉下脑袋:   “阿衿,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我会改正的,你不是说过,认错知错改错谓之为君子么?阿衿,我们一起回家吧……”   元衿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衣袖,与他保持相应的距离:   “容辞,你听我一句劝,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仔细查一查你的灵魄是否受损,毕竟敢做敢当才是英雄好汉,日后常常醒悟,遵循本心,便再不必苦苦挣扎。”   容辞有些委屈地放下手:“阿衿,你终究不信我么?”   “信,”元衿竟是一笑:“怎么会不信呢?”   他墨眸一亮,正待上前,却又听她接着上句道:   “是不爱啊……”   *   天色渐暗,夜幕悄然降临。   乾坤殿前,一只小狐狸正一动不动蹲在树下,目光阴郁地望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地方,四只爪子越缩越紧。   “珏珏,别看了,这只是个秘境而已,不能当真的。”纸人“咻”地一下从他神识中飞出来,于心不忍安慰道。   自从元衿出门后,它眼瞧着大魔王从早上蹲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都快成狐狸石雕了。   少年并没有接话,过了半晌,方才郁郁开口:“她为什么总把我当小孩子,我哪里像小孩子了?”   “额……”对于这个问题,纸人好生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道:   “其实吧,在元……”   然而它那“元”字刚说出口,便被狐狸幽幽飘过来的眼神唬得连忙改嘴:   “主人主人,是咱主人……”   “其实在咱主人眼里,你就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狐狸,珏珏啊,你这个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很难改变了。”   “小狐狸怎么啦,小狐狸才能亲亲抱抱,主人最喜欢小狐狸了!”   小狐狸才能亲亲抱抱……   您老这心里不是挺有数的嘛,还难过个什么劲儿。   “所以珏珏,对于主人而言,你从来不是双修伴侣的人选。”   “本君偏不信这个邪。”   狐狸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向前一跃便要往乾坤殿外跑去。纸人见状忙飞过去道:   “珏珏,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主人不是说过有人想加害于你,不让你出门么?”   “呵,不出门难道坐以待毙?本君自然是要去‘洞房’看一看,也好摸清楚那老男人究竟什么路数,长成什么丑样。”   “……”   云七看着他一副“老子就要搞事情”的模样,友情提醒道:“珏珏,你这么不听话,主人是会生气的,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么?”   “闭嘴……”   “小真儿,你让谁闭嘴呢?”   正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起,狐狸眼神陡然亮起来,连着几个跳跃迫不及待奔向门口:   “主人~”   果然,很快便见一袭淡蓝裙裾从外跨入,进来的时候似乎恍了一下,一只手扶了扶墙,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一点儿也不似寻常沉稳。   “主人,你喝醉了么?”小狐狸紧紧跟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进了屋内。   “傻真儿,主人怎么会醉呢?”元衿蹲身摸摸狐狸耳朵,双颊隐约染上一层浅浅的红晕,霎时间笑靥如花。   狐狸从未见过主人如此妩媚的笑颜,一时竟看呆了,直到主人起身走向床帏,才猛地清醒过来,甩着尾巴跑过去:   “今天不是主人大婚的日子么?”   “大婚?”元衿半眯着眼望向它,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今日大婚,朕宴请群臣,喝倒了他们一大片人……”   “真儿,主人是不是很厉害?”   “主人本来就很厉害呀~”狐狸无不奉承道。   “哼,那帮老狐狸,自以为有几分势力,便能在朕面前耀武扬威,结果所有人酒量加起来都不是朕的对手,真是贻笑大方……”   “主人,他们才不是狐狸,狐狸最可爱了!”小家伙听完这话气鼓鼓瞪起一双眼,跳上床不满地强调道。   元衿被它的反应逗乐了,双手捧着它小脸哄逗:“是是是,狐狸最可爱了,我们家小真儿更可爱。”   小狐狸缩了缩耳尖,趁机舔舔她细白手腕,扭捏了半晌,犹犹豫豫吐出几字:   “主人,你今晚怎么……”   然而话说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嗯?”   元衿尾音微微上翘,被酒香熏染出些许莫名的诱惑。   狐狸紧闭着嘴巴,和主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终是问出口道:   “主人今晚还会洞房么?”   元衿闻言一愣,而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凉笑:“哪里来的洞房,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吃了吐吐了吃,他不怕烦,我还嫌脏呢……”   狐狸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听着主人的话,愣是没听懂什么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少年此刻的心花怒放,立马“蹭”地一下化成人形,直接抱住毫无防备的元衿亲了一口:   “主人,真儿最干净了,你今天晚上和真儿洞房吧~”   少年特有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吹得她颈侧痒痒的,不由扭动了两下身子,却反倒导致他本就灼热的肌肤愈发滚烫,整个人一触即燃。   “你……快放手!”元衿抵住他胸膛,几近艰难地喝止。   多情道在体内迅速运作旋转,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已然临近失控的边缘!   “我才不要放手,”少年不甘心地钳住她腰身,乌眸里是说不尽的委屈:“主人为什么总是拒绝真儿,难道主人当真嫌弃真儿吗?”   元衿深深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定定望着少年妖美的眉目,哑声道:   “真儿,多情道者,主多情也,便是再难一心一意,贪恋鱼/水/之/欢,这一点,你可明白?”   “我当然明白,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偏就喜欢主人,只想和主人做开心的事情!”   元衿目色逐渐迷离,素指抚上他诱人殷唇:“你可知今天是我与丞相的大婚之日?”   这话音方落,少年眸子一缩,面色陡变,一口咬住她手指,而后猛地向她扑过去:   “反正我不管!”   元衿却低低笑出了声,止不住喟叹:“真是个妖精……”   “真儿本来就是狐狸精。”   “你倒骄傲得很。”   “那是自然,谁让主人最喜欢狐狸精。”   “我有说过这话?”   “没有么?那我现在问好了,主人是不是最喜欢真儿?”   元衿半阖着眼,醉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无所不应:“嗯,主人最喜欢小狐狸。”   霍珏却不依不饶:“我说的不是对狐狸的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不都一样么,哪儿那么复杂了。”   “不一样!”   “好,都依你,宝贝说什么就是什么……”   “……”   茫茫夜景遮不住满室光景,接连不断的调笑随风飘散进各个角落,分毫不差地传入刚刚赶到的新郎耳中。   容辞死死盯着屋内,亲耳听闻那一句句诱哄表白之语,突然“轰”地一声拍碎殿外结界,如流光般闪入其内,下一刻却是目眦俱裂。   他鲜红着一双眼,不可置信望着床上几乎衣不蔽体的男女,喉中发出割裂般的嘶吼:   “阿衿!”   可是还未待他道完后话,一个瓷器便遽然砸了过来,“啪”地一下摔落在他身旁,顿时四分五裂。   再抬眸时,却见那人已披着上衣物,颊侧熏染着热情过后的余晕,清清泠泠站在将将垂落的帘帐前,只对他冷冷斥出三字:   “滚出去。” 第72章 压抑的愤怒,极端的隐忍……   “滚出去。”   轻轻三个字, 令容辞之前所有的忍耐和准备统统化作乌有,心内防慰几乎全线崩溃,整个人如冰雕般愣愣伫立在原地。   她怎么可以在他们的大婚之夜做出这种事?她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后还一脸冷冽地叫他滚!   原本听完她那番话后, 他一个人在坤颐宫忐忑思虑了许久,虽失落难过,却也明白想要与阿衿重修旧好, 仅凭三言两语是远远不够的,尚且需要一段时日证明。   他强迫自己耐下心,在坤颐宫一直等到傍晚,以为她宴请完群臣后就会回来,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消能与她待在一起便足够了。   谁知心心念念一整日,却等来了她转道乾坤殿的消息。万般纠结之下他终是抛开顾虑,匆匆赶来, 可万万没想到竟会撞上如此……靡/乱的一幕!   他五指越捏越紧, 手背上青筋毕现, 眸中亦染满猩红赤色。   寒冰气流在他周身不断聚集旋转,大红袍裾轻轻四散漂浮, 映衬出那张如画般的面容。   元衿望着他愈发怪异的神色,手中长剑乍现, 准备随时御敌迎战。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他所有气息骤然收敛, 仅仅一瞬之间, 弥漫满室的冰源之力便消退得无影无踪。   容辞指头渐渐松开,呼吸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方才是他鲁莽了,他怎么能在阿衿面前动手呢?阿衿不过暂时被狐狸迷惑了而已,往后日子还长着, 对付那只畜牲的法子多得很,犯得着为了它与阿衿针锋相对么?   在阿衿面前,他必须隐忍,必须做最好的子修……   容辞近乎残忍地克制住自己的癫狂与欲/望,嘴角甚至抿开一抹温柔笑意:   “阿衿,既然你……有事,我便先走了,明日再来与你请安。”   元衿蹙眉看着他这陡然之间的变化,目光不由复杂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开口道:   “既然已经入了秘境,朕希望大家都能各司其职,遵从自己所代表的角色,不要给别人徒增烦恼。”   容辞自然听得懂她的话,敛了敛眸,从善如流: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   他极快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开,却在走至院中时,又听见那噩梦般的暧昧呢喃:   “主人,我们继续吧。”   “别闹了,睡觉。”   “那主人答应我,以后不许碰那个人。”   “你先把尾巴收起来。”   “主人答不答应?”   “行行行,真是拿你没办法……”   “嗷~”   ……   容辞逃也似的回到坤颐宫,一路上耳边都萦绕着那些调笑耳语,如同世间最可怕的诅咒,时时刻刻侵蚀着他,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守在宫门口的李尚远远见着相爷的身影,吓得瞌睡都醒了。   自从白日陛下冷脸而去后,主子便规规矩矩等在宫中,好不容易等到了该洞房花烛的时候,陛下却置主子于不顾,回到自己的乾坤殿中,半分不顾及主子的颜面。   按理说以主子的地位,即便陛下也是不能轻易折辱的,何况陛下以前不惜担着“昏君”的罪名强娶主子,应当是爱极了主子才对,怎么会一副嫌弃厌倦的态度呢?   最奇怪的是,主子居然心甘情愿受下了这份折辱,不仅如此,当听说陛下回乾坤殿后,相爷竟是想也不想便往那边赶去,看这架势,还极可能吃了个闭门羹……   李尚看着面无表情的主子,连忙低头让开,轻轻跟在后头,不敢多问一字。   忽然间微光一闪,只见主子已将喜袍褪下,复又换上那袭素洁白衣。   “明日派人去趟慕容州。”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的缘故,李尚总觉着主子嗓音格外寒凉,寒凉中透着股残戾狠绝的肃杀之意。   “慕容州……小人记得那是慕容家的领地,不知相爷具体作何打算?”李尚试探着问道。   容辞听到这个称呼,侧目冷睨向他。   李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忙不迭改口:“主君恕罪,是小人疏忽了。”   容辞若无其事收回眸光,掌中赫然现出一张画纸:“去查查慕容家是否丢失过这样一条九尾红狐。”   “另外,仔细收集当地关于九尾红狐的传说,越详细越好。”   李尚双手接过纸张,自觉躬身退下:“小人这就去办。”   容辞径直走向内院,不动声色向上瞟了一眼,陡然间广袖一挥,整个宫墙迅速生成一层冰封的结界。   他目光冷冷巡视了院内一圈,最后两指直直刺向树后某一个角落,渐渐流泻出混合了诛神心诀的冰源之力。   原本最初并未有任何异像,可不到一会儿,那片地方便开始出现一闪一闪的金光,而且随着冰源之力的渗透,那金光越抖越快,直到彻底隐没不住,竟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纸人,冲着容辞哇哇求饶:   “呜呜大佬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高抬贵手别打我了……”   云七哆哆嗦嗦蜷成一团,被寒冰规则冻得语无伦次。   这个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竟然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而且还能利用规则之力反过来压制它!   他现下尚未登临神境吧,怎么能威胁规则呢?难道是因为诛神剑法的缘故?   “云恒派你来的?”   容辞扫过它一眼,眉目间尽是冷淡,显然没多少耐心。   云七看着上辈子毁天灭地的疯批,默默留下悔恨的泪水,它为什么想不开跟踪容辞?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主要珏珏最近不让它进神识,它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在外面瞎晃悠,不如跟着容辞探听点消息,也好随时掌握敌方动向。   谁料刚想撤,就被逮了个正着。一般来说,它们规则融散于六界之中,只消隐藏得好,是不会被发现的,咳它忘了容辞根本不是一般人。   “呃~是老大派我来的……”纸人扭扭捏捏,颇为心虚地答道。   没办法,只能暂且推老大出来背锅了。   容辞稍稍敛眸,如玉修指动了动:“既然是他派来的人,那便去死吧。”   话音将落,冰源之力重新流转,惊得云七连声更正:   “不是不是,不是老大派我来的,是霍珏……”   听到这个名字,容辞勉强收住了手,薄唇上下轻阖:   “接着说。”   云七总算松了口气,绞尽脑汁胡诌:“嗯……是这样的,我没能完成老大交代的任务,便私自找上了霍珏,与他一起合作……哎哎哎疼……”   纸人尚未说完,猛然受到一股力量撕扯,紧接着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   “重新说。”   云七纸脸上老泪纵横,擤了擤鼻涕道:“事实是老大担心霍珏作乱云天,特地派我来监督他,结果这次霍珏为了找元衿,威胁我泄露天机,进入秘境,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容辞思虑片刻,长眉微展,漫不经心地瞟向它:“不全对。”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代清楚前因后果,本尊耐心向来不好。”   云七吓得瑟瑟发抖,容辞心眼多得不像话,想骗过他实在太难了。   此刻它无比怀念元衿仙女,这疯批在元衿面前的时候乖得像绵羊一样,哪儿敢这么嚣张!   所以它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如果容辞知道老大特地派人来坏他姻缘,自己会不会死的更惨?   反复纠结再三,纸人一咬牙,算了,事已至此,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反正老大才是罪魁祸首……   于是,纸人一五一十把事情全说了出来,容辞面无表情看着它,默然半晌后,忽而轻呵一声,道:   “所以,那畜牲之所以出现在阿衿身边,都是你们的阴谋?”   “不是我们!”纸人忙不迭撇清关系:“这是老大一个人的决定,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是个打工的,打完工老大还不给我功德……”   “功德啊……”容辞遽然浅笑,指尖汇聚起点点金光:“他不给你,我可以给你。”   纸人浑身都亮了:“真的吗?”   它也有蹭到大佬的功德的那一天吗!   “当然,不过前提是,你必须为本尊所用……”   *   第二日清早,元衿如同往常一样和狐狸一起用膳,只不过这次的小狐狸终于大大方方化成了人形,非闹着让元衿换了把够两个人坐的长椅,然后美滋滋和主人并列坐在了一起。   “真儿,你一个人坐着不舒服么。”元衿无奈看向兴冲冲的少年,着实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两个人才更舒服呀。”少年伏身过来,一脸的笑眯眯。   元衿晃了晃神,不小心被他眸中艳色迷花了眼,忙稳住心神,轻斥道:   “你坐好。”   少年双手牢牢抱着她,毫不心虚地答道:“我坐好了。”   “你最好乖乖把爪子拿开。”元衿面带警告。   少年浓密长睫眨了眨,一张小脸突然变得可怜兮兮:“主人昨夜还唤真儿‘宝贝’,今天就不要真儿了么?”   “……”   元衿顿觉头痛,从昨夜招惹上这小冤家开始,她便应猜到日后恐怕不得安生……   都怪美色误人!   元衿正兀自忏悔,那边狐狸戏还没完:“哼,如果主人不要真儿,真儿走就是了!”   他说着“咻”地一下变回小狐狸,蓬松的红尾巴一甩,当真“蹭蹭”往外跑去。   元衿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连根狐狸毛都没捉着,正欲开口喊住它,却见那小家伙又自个儿“哒哒”跑了回来,重新化身成人形,也不说话,只紧紧挨着她坐下。   “你这是怎么了?”   元衿瞧着他有些奇怪,刚问出一句,便听巫浮的声音从外响起:   “陛下,主君来了。” 第73章 三个人的早膳   元衿动作蓦地一顿, 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道修长白影从外径直走入,落落大方对着她拱手行礼:   “陛下万安。”   元衿蹙了蹙眉, 放下手中巾帕,面色不虞道:“你来做什么。”   她原以为经过昨日那样尴尬的场面,他应当无颜再踏进乾坤殿才对, 没想到还真来向她请安了。   他以前可不是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少年天才,何等恣意骄傲,哪怕天道在上, 亦从不肯弯腰分毫。   容辞面不改色地直起身,目光牢牢粘在她身上:“陛下是微臣的妻主,依照九州的规矩,夫妻视为同体, 故而微臣自然该与陛下一起进膳上朝, 以免引来他人非议。”   “你威胁朕?”   “微臣不敢, 只是陛下昨日亲口说过……”   他剩下的话并未说完,但元衿明白他的意思—   “各司其职, 遵从自己所代表的角色。”   他是在用她的原句警告她。   “既然如此,主君请坐。”   元衿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命人搬了把椅子放在对面,客客气气道。   容辞微微颔首, 撩袍坐下, 墨眸淡淡扫过元衿身旁的少年,眼底寒光一闪而过。   霍珏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愈发紧挨元衿, 指了指中间的大盅,缠着身边的人道:   “主人,我想喝羊奶。”   元衿只瞥他一眼,便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配合地盛了碗奶放在少年面前,不忘对着容辞道:   “主君随意。”   容辞默默敛眸,权当没看到,盛了份白粥自己慢慢喝起来。   倒是霍珏,见主人居然有空搭理那老男人,当即不满地抱住她藕臂,下颚点了点跟前羊奶,理所当然道:   “主人喂我喝。”   元衿这回没再惯着他,断然抽出自己左臂,偏首低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三岁小孩子一样,自己喝。”   “可以前主人都会亲手喂小狐狸的!”某人开始无理取闹起来。   “你现在还是小狐狸么,”元衿挑眉,食指点了点他白皙的脑门儿: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给我好好吃饭。”   少年嘴巴一瘪,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真儿一直都是小狐狸呀,主人嫌我烦了么?可主人昨夜还唤我宝贝,答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   元衿恨不得直接把他嘴捂上,感情“宝贝”这俩字儿过不去了是吧,她发誓以后在床上绝不胡说八道了!   “陛下,”正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陡然介入进来:“臣听闻慕九州各地内乱四起,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元衿终是端起碗,喂了某人一勺奶,也不抬眼看他,只应声回道:   “朕近日也在研习此事,主君有何见解。”   “微臣以为,九州之局,势在大合……”   “主人,我饿了。”   “你不是正喝着奶么。”   “我还要吃葡萄,吃藕饼,主人喂我。”   “你想累死主人吗?”   “主人那么厉害,怎么会累呢?”   “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真儿说的是实话呀……”   容辞说了一半的话就这样被两人若无其事打断,他目光一点点沉冷下来,看着对面那人对身旁少年予取予求的宠溺神态,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攒握成拳,极力克制着心底那不断叫嚣着的疯魔暴戾之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尽量平和道:   “陛下,食不言,寝不语。”   元衿虽不是很待见容辞,却破天荒同意他这句话,转头便瞅向魅色惑人的少年,一本正经复述道:   “听见了么,食不言,寝不语。”   霍珏凤眸轻勾,眯着眼滴溜一圈,突然配合道:“好啊,我听主人的,食不言,寝不语。”   元衿拿着葡萄的手一顿,不由睨眸瞥向他,这家伙有这么老实?   霍珏低头一口舔掉她指尖的葡萄,果然没再说话。   整个殿堂似乎都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三人若有若无的咀嚼声。   容辞耳根子总算清净片刻,情绪亦渐渐冷静下来。   然而却在这时,桌子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一来一回扫动,他微微蹙额,垂眸一瞟,顿时血气上涌!   只见桌面下,一条狐狸尾巴正悄悄朝阿衿那边伸过去,又勾又缠,一点一点绕住她双腿,接着循迹而上,偷摸缠上她腰身……   容辞遽然抬头,利眸刺向勾勾搭搭的二人,握着银筷的手指愈来愈白。   元衿自然察觉到了狐狸私底下的小动作,不由侧目而视,拿着筷子另一头敲了下自个儿腰上那毛茸茸一团,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   可少年不但没收敛,反而缠得更紧了,一张美艳的小脸更是得意地凑上前来,大有你奈我何之意。   容辞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跳复又剧烈震动起来,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他必须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阿衿,至少不能在阿衿面前暴露对狐狸的恶意……   然当他看见几乎贴至阿衿身上的少年时,骤然间拍案而起,银筷“啪”地一声滚落于地。   对面两人皆是一惊,下意识被他的动作吸引去目光。   “主君这是何意。”元衿皱眉不悦地望向他。   “你问我何意?我倒要问问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   “你在质问朕?”   “阿衿!”容辞眼眶泛红:“即便你生我的气,又何必如此纵容这畜牲……”   遽然间那碗没喝完的羊奶尽数泼在他脸上,濒临失控的声音瞬时戛然而止。   元衿同样站起身,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强调:   “真儿不是畜牲。”   “你才是。”   畜生。   *   云七像幽灵一样飘回乾坤殿,整个纸身软软耷拉着,垂头丧气的,连金光都暗淡下来。   因为此刻它的纸片里正隐藏着一缕寒冰规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家撕成碎片。   这都要怪容辞太奸诈了,不仅对它诱之以利,还强制性在它的规则里埋了个天雷,胁迫它为他办事。   纸人看向不远处趴在树下的小狐狸,颇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珏珏啊,不是我想出卖你,是容辞太卑鄙了,放心,就算挖坑,我也会力所能及给你提示的……   纸人自顾自碎碎念一通后,悄悄朝狐狸飞了过去。   “珏珏,我回来了。”   大树下狐狸尾巴百无聊赖扫了扫,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副谁来也不想理的模样。   云七一看便知大魔王现下心情肯定不太美妙,于是识相的没再继续烦他,只化作闪闪金光隐匿于周围。   事实上,霍珏此刻的确十分烦躁,他如今满脑子都是“畜牲”这个词。   畜牲畜牲……凭什么所有人都要骂他畜牲!   当年在云澜大陆,他的养父母为了赶走他,也大骂他畜牲,一边用扫帚赶一边骂,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其实在别人眼里,他这只狐狸或许就只是个畜牲而已。   所以,主人也是这么看待他的么?   如果他当真是个小畜牲的话,又怎么配得上主人呢?   可是如果离开主人,他会生不如死的!   他又回忆起今早容辞那鄙夷的神态,顿时怒从心起,“蹭”地一下站起来挥舞着爪子,口中还念念有词。   另一边元衿将将进门,便瞧见这小家伙一脸愤懑的模样,爪子一下一下刨着黑土,摇头晃脑地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她嘴角不由自主弯起,径直走过去将小东西抱了起来,握着它前爪戏谑道:   “你又作什么呢,爪子刨坏了主人是会心疼的。”   小狐狸迷茫地抬起头,眨巴眨巴眼,尖耳朵突然缩了缩,拱在她怀里羞涩了一小下下,方才扭着尾巴失落道:   “主人,真儿真的只是只畜牲么?”   元衿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小家伙是被今早那人的言论伤到了,心中厌烦复又增加几分,低头揉揉狐狸小脸:   “真儿自己觉得呢?”   霍珏见主人并没有给它想要的答案,整只狐更加失落了,乌眸中的光也一点点暗下来,软趴趴没有了气力。   元衿见状抱着它来到殿内,甫一挥手,他们周围骤然显现出无数影像,全都是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仰着脑袋跟随主人,小脸写满喜怒哀乐,看上去灵动极了。   “真儿觉得,小狐狸像畜牲么?”   狐狸睁大眼睛,而后扁扁嘴巴道:“像啊……”   元衿再次抬手,影像中的另一半赫然变成了凡人豢养的普通牲畜,有鸡鸭牛羊,同样也有各类狐狸,它们麻木地挤在一起,日复一日接受喂食,最后等待被宰杀的命运,与旁边的小红狐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呢?”元衿偏首看向它。   小狐狸盯着空中影像,两只眼睛渐渐明亮起来,却还是扭捏道:   “可在别人眼里,小动物都是畜牲……”   “真儿,世间生灵繁多,本无高低贵贱之分,兽类若生出灵智,亦可求得大道长生,岂不闻仙、妖、冥、魔,乃止神族,皆可寻见奇兽踪迹?”   “故说出这句话的人,才叫狭隘无知。”   小狐狸听到这里总算高兴了,开开心心在她怀中翻滚几圈:   “主人说得太好啦!”   元衿忍俊不禁地握握它爪子:“果然是个小孩子。”   谁知这话一出狐狸便炸了,“咻”地一下化成人形,大声嚷嚷道:   “我才不是小孩子!”   元衿看着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少年,一时心痒,偏想逗弄逗弄他,不由挑眉道:“你这么小,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我哪里小了?”霍珏显然很不高兴,冲着她气呼呼质问。   元衿捏了捏少年细腻滑嫩的脸蛋,勾唇轻笑:“当然是……哪里都小。”   霍珏气得不行,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朝里间大床走去:   “哼,你等着,明天你休想上朝!” 第74章 可以美貌解决的事,何必……   现下已是深夜了, 坤颐宫内仍旧灯火通明。   殿中人影如坐定一般,盯着眼前的九州图,手里摩挲着属于谢家的那一块玉石, 墨眸若有所思。   忽然,他将玉石轻轻贴上图板,描摹出那完全重合的轮廓, 一个猜想顿时浮上心头。   他目光暗了暗,只不过这个猜想,尚且需要案例来证实。   “主君,”李尚忽然从殿外走进, 恭敬道:“慕容州那边传来消息了。”   容辞收起玉石,抬眸看向他:“说。”   “主君料事如神,慕容家确实丢失过一只狐狸,而且据传, 是那狐狸自己逃走的, 因为它生来便有九尾, 上头的兄弟姊妹都十分嫉妒,又因额心印刻着黑纹, 被当地人视作不祥之症,一时间还未长成的小狐狸强敌环伺, 几经波折,终于逃离慕容州, 一直流落他乡。”   容辞听完后冷嗤一声, 这秘境果然肤浅,竟是以闯境者的真实经历与修为去匹配身份。   此法说得好听一些,有助于身临其境,更现实的原因则是, 秘境害怕压不住闯境者,故而自行妥协,谨防遭受外力的反噬。   早前他便察觉自己与阿衿皆是如此,而九州之中,唯有慕容家属于灵狐一族,最符合狐狸的身份,如今看来,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既然秘境的规律已逐渐摸清,那么下一步,便是如何利用秘境,刀不染血地除掉狐狸。   没错,他从一开始,就从未打算让霍珏活着离开这个地方。   且不说霍珏曾经如何伤害过阿衿,单凭这狐狸日日对阿衿的勾缠媚惑,他便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   但是这件事,做就要做得天衣无缝,若因此惹得阿衿记恨,反倒得不偿失。   今天早上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容辞思及此处,眸光蓦地染上一抹痛色,他从未想过阿衿有朝一日竟会为了另一个人,对他那般恶语相向。   “主君,”李尚见主子久不言语,主动询问道:“需不需朝堂上……”   “不必。”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容辞否了去:“告诉他们,此事本君自有打算,莫要轻举妄动。”   容辞顿了顿,又道:“本君记得,六个月后,便是十年一度的九州来朝?”   李尚点点头:“禀主君,的确如此。”   “不过虽宣称九州来朝,实际朝贡的仅有八大家族,因慕容州属地遥远,且归灵狐一族管辖,故先帝特免其十年一贡,每百年来一次便足够了。”   容辞轻轻抚过桌案上的地图,淡淡道:“这段时间多向他们透露透露纳兰州的消息,尤其是关于狐狸之事。”   “无论如何,此次九州来朝,慕容家必须到场。”   李尚有点明白主子的意思了,主子这样关心慕容一族,看来他们宏图霸业的第一步,便是收归慕容。   容辞一一吩咐完后,忽而抬眸:“听说先帝在世时,曾定下过一条规矩,君主每月十五,务必留宿中宫,可有此事?”   李尚闻言一愣,半晌才跟上主子跳跃的话题,磕磕巴巴道:“似,似乎是有这么一条规定。”   容辞眼眉微微上挑,薄唇轻呵出一口冷气:   “如此便好……”   *   今日艳阳高照,趴在树下睡觉的小狐狸忽然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双眼,瞬间变成了个红衣少年,眯眸懒散靠在树干上,远远看去,当真艳美如画。   “珏珏,你睡醒啦?”云七见大魔王现下心情貌似不错,悠悠然现出了身形。   霍珏凤目斜了它一眼,随口问道:“你前几天去哪儿了?”   纸人连忙道出自己早准备好的说辞:“珏珏,我最近去秘境各地逛了一圈,原本想多收集些消息,谁知半路竟碰上了容辞,只好重新赶回来提醒你。”   “本君早已知晓他在秘境中的身份,”提到这个,霍珏颇有些咬牙切齿:“真是便宜他了!”   之前虽听说容辞入了秘境,却从没想过他就是主人强娶的那个丞相,怎能叫他不气?   云七讪笑着附和:“可不是么,不过珏珏,你跟了主人那么久,就没想过要一个名分吗?”   “名分?”霍珏疑惑瞥向它:“我是主人的小狐狸不就够了么,还要什么名分?”   云七噎了半晌,不可思议反问道:“你莫非想一辈子无名无份跟在主人身边,别人提起你的时候,就只是主人的一只宠兽而已?”   霍珏闻言一顿,若有所思地咬了咬指甲。   他本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可一想到容辞那疯批还同主人担着夫妻之名,心里就极度不平衡了:   “你说得没错,本君是得要名分,要一个比过容辞的名分!”   “额……”云七看着眼前想一出是一出少年,深深感慨虽然大魔王身世坎坷名头很响,但心性着实与孩童一样简单纯白。   “珏珏,这里是九州秘境,如果你没有自己的身份,主人怎么给你名分呀,总不能说你是凭空蹦出来的吧?”   即便大魔王很天真,纸人仍然不放弃暗示,企图提醒他关于秘境身份之事,谁知少年根本不在乎:   “我才不管这些,只要主人给我名分就好了,”霍珏理所当然:   “等过些时日,本君一定要设法赶走容辞!”   ……就你还想设法赶走人家,你俩心智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好吗!   以前大魔王能圆满完成任务,完全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现在,容辞不过短短几日就捕捉到了秘境运行的规律,甚至在珏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悄悄探知了其身份。   纸人莫名打了个寒颤,对容辞复又忌惮几分,不敢再各种暗戳戳提示,只建议道:   “珏珏,你暂时不要惹容辞为妙。”   “为什么,”少年不高兴地皱起眉:“本君偏要同他斗智斗勇,好让主人看看谁更厉害。”   “额……”纸人嚅嗫半晌,弱弱开口:“那啥,珏珏,我觉得咱们还是靠美貌吧……”   霍珏遽然垮下脸:“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明明可以靠美貌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动用才华,我保证,以珏珏你的美貌,肯定能有三分胜算,不,应该是五分……”   “凭什么才五分!”少年陡一听这话,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当场跳起来反驳:   “难道本君不比那老男人好看?”   “好看好看,你当然好看!”   但容辞不也挺好看嘛……   “你唧歪什么呢。”   “我说你们美得各有千秋。”   “滚。”   “……”   “真儿。”   正当霍珏满脸不爽时,只听门口一声清喊,他眸光顿时一亮,不再理会纸人,转身直直朝来人奔去。   元衿只觉一团烈焰迎着阳光向她冲来,眨眼便被少年牢牢圈揽住腰身。   “主人回来啦!”   元衿抬头望向那张美艳又水嫩的脸,突然就有种金屋藏娇的罪恶感……   她陡然想起今日早朝,大祭司特意提了一嘴纣王妲己的故事,其影射之意已经相当明显。   大祭司年愈两百,曾为先帝心腹,并非谢氏党羽,他既能开口,那必然是真真切切为纳兰族担心。   “主人,”正当她思虑间,少年小脸凑过来,双眸亮晶晶的,眼巴巴瞅着她道:   “你什么时候给真儿一个名分呀?”   元衿倏忽一顿,似乎没想到小家伙会在意这个问题,不由伸手摸摸他头顶:“真儿,再等一等好么?”   实不相瞒,她之前是认真考虑过此事的,即便只封真儿作侧君,也比这样无名无份跟着她好。   然眼下形势严峻,虽然容辞那边没再针对真儿,可如果她执意册封侧君,那拨人说不定便会添油加醋,借着大祭司威名讨伐她为狐妖所惑了。   这对真儿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要等一等?”   狐狸可没有元衿那么多顾虑,他只关心主人居然拒绝了他。   少年眼中光点渐渐暗淡下来,有些难过地耷拉下脑袋:“主人不想给真儿名分,不想让人知道真儿的存在么?”   “怎么会呢,”元衿见着那可怜样,着实有点心疼了,双手捧上他脸颊:   “真儿,近些日子关于你的谣言从未断过,我不希望你成为众矢之的。”   不知为何,这话说完元衿的负罪感反倒更深一层,虽说现下别无选择,到底是她对不住真儿,这孩子最是率性天真,只怕心中不太好受。   少年垂眸定定凝着她,忽然低头亲了她唇瓣一口,闷闷道:“好吧,既然主人说等等那就等等吧,但是我的名分定要比那个人的高!”   元衿正欲开口答话,却见巫浮领着一人从外而入:“陛下,坤颐宫李管事求见。”   元衿正了正色,推开霍珏手臂上前一步,对着巫浮身后的李尚问道:   “何事。”   李尚瞟了她身旁的少年一眼,恭恭敬敬朝行了个大礼,一脸郑重道:“陛下,今日乃月中十五。”   元衿微微蹙眉,略带些疑惑:“十五怎么了?”   李尚复又弯腰,一字不落转述主子原话:   “启禀陛下,依照先帝的规矩,君主每月十五,务必留宿中宫。” 第75章 传朕旨意,今夜主君侍寝……   “胡说八道, 你滚!”   元衿尚未回应,后边的狐狸便炸开了,径直挥出一掌压向李尚, 打得人当场吐出血来。   “真儿!”元衿阻止不及,抓住他手臂低斥:   “谁叫你如此任性的?回屋里好好待着去。”   霍珏犹不服气地瞪了李尚一眼,而后对着元衿软声道:“主人, 你不会走的吧?”   元衿眯了眯眸,再次命令:“你马上回屋。”   少年不开心地咬咬嘴,哼了一声后直接变成小狐狸,飞快地跑不见了。   元衿随即看向被巫浮扶起来的李尚, 抬手给他输入一点灵力,客客气气道:“大人没事吧?”   李尚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显然伤得不轻:“多谢陛下关心,小人不碍事, 不知陛下准备何时御临坤颐宫, 小人好早做准备?”   元衿敛眸, 片刻后浅浅松口:“朕亲自送大人回去。”   ……   坤颐宫内,一白衣修影正悠然坐于荷塘亭边, 手中拿着盒磨细的米粒,随风撒向水塘之中。   日光透过两旁枝叶倾泻而下, 斑斑点点映在那挺拔背影上,微风卷起墨发轻轻飞舞, 远远看去, 竟好似画中仙人一般。   元衿将将来到坤颐宫,便瞧见这幅赏心悦目的景象,却是若无其事移开眼。   这个人容色有多完美,她向来比谁都清楚。   “主君, 陛下来了。”在前领路的李尚弓腰禀告道。   那人抓着米粒的手一顿,随即放下木盒,起身迎向亭外。   他步履稍快,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泛起丝丝涟漪,镇定如常地朝她行了一礼:   “微臣恭迎陛下。”   “主君不必多礼,”元衿面色略为温和,顺着他的话客套:“有一件事还需与主君言明,朕不小心误伤了你宫中管事,”   她说着拿出一个瓷瓶:“这是专治内伤的药丸,望主君多多包涵。”   容辞这才注意到李尚胸口残留的血渍,再对上他闪躲的眼神,很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既然不是阿衿所伤,大抵便是那畜牲的杰作了,阿衿也知道此事瞒不过他,故而亲自将人送回来,甚至耐下心同他道歉解释,其间意图不言而喻,可谓煞费苦心地保护着狐狸。   容辞心中妒意瞬时嚣长,一言不发看着她昳丽容颜,却不过片刻便配合地接过她手中药瓶,只淡淡道:   “陛下严重了,些许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元衿知道他已然接受此事,不会借此抓着真儿不放了,于是微微颔首:   “多谢主君理解,朕就不扰你清净了,告辞。”   “等等!”   容辞忽然捉住她手腕,侧目对着李尚道:“你先下去。”   李尚对于这两位的事,向来不敢多问多看,一听这命令,连忙躬身退下了。   待人走后,容辞复又在周围布上一层薄冰结界,元衿见状终于皱起眉头:   “你什么意思?”   容辞薄唇轻抿:“阿衿,我知道你想保护狐狸,我虽讨厌它,却也不会用卑劣的手段害它。”   元衿闻言不由转过身,抽出自己的手腕挑眉反问:“是吗?”   容辞额心微蹙,并未回应她略带嘲讽的质疑,只转而道:   “阿衿,对于九州秘境,我已经理出一些线索,我们……”   “主君,”这回他说至一半,即被元衿摆手打断:“朕希望主君明白,你是你,我是我,秘境之中,各凭本事就好,实在不必互通有无。”   容辞紧紧凝视她疏远的面容,半晌,却是浅笑一声,缓步向她走来:   “呵,既然如此,陛下是否也应当遵从于自己的身份,接受明媒正娶的主君,每月十五留宿中宫呢?”   元衿随着他的逼近下意识退后,却不小心碰着身后石凳,眼看就要往后倒去,被一只手臂及时拦腰接住,紧接着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两人身体甫一相触,便骤然滚烫起来,元衿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清冷的寒香,幽情弥漫,简直堪比这世间最烈性的春/药!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对他的身体竟毫无抵抗之力?难道说多情道更偏爱寒冰之力?亦或是崇仰诛神剑法?   正当元衿神思恍惚之际,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抬起她下颚,不待她反应过来,冰冷凉薄的唇瓣陡然侵袭而至。   只见他双颊微红,呼吸渐乱,另一掌牢牢按住她后脑,趁机撬开她唇齿,来回辗转,几欲将人拆吞入腹。   元衿拼命抵抗着这致命的诱惑,然不可否认理智却一步步沦陷,所幸舌尖细微的疼痛,终究惊醒了这不合时宜的意乱情迷。   “啪!”   伴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元衿迅速退后数步,内心疯狂增长的欲念总算得以控制,慢慢找回了些理智。   容辞被打得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脸上红晕迅速消退,徒留孤零零的掌印格外明显。   情潮悄无声息褪去,任由沉默放肆蔓延。   一时间四周只剩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压抑着难以言说的欲/望,在空气中此起彼伏。   不多时,元衿彻底清醒过来,抽出丝帕反复擦了擦自己的唇,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打破结界扬长而去。   “阿衿……”容辞到底忍不住喊出声。   他望着她消失于宫门的裙裾,如炬目光一点点冷却下来。   阿衿方才显然是动情了的,可她却毫不犹豫推开了他,更糟心的是,乾坤殿中还有一只居心叵测的狐狸。   一想到那狐狸极有可能如他方才一样亲吻阿衿,嫉妒便如同毒液般一寸寸啃噬蔓延。   不行,他必须加快计划了……   *   元衿快步往回走着,一路都心不在焉,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堪堪回到乾坤殿。   谁知前脚刚跨进门,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便猛地冲将过来,哼哧哼哧攀上她肩膀,十分热情地舔了舔她脸颊,松了口气般摆摆尾巴,却是嘟嘴不满道:   “主人怎么现在才回来?”   元衿思绪瞬间拉回,伸手将小家伙拎进怀里,边向里屋走边道:“还不是因为你任性伤人,否则我怎会亲自登门给人家致歉。”   “哼,谁让他胡说八道的?”小狐狸还生着气呢:“反正主人不准同别人睡一起!”   元衿忍不住笑着捏捏它尖耳朵:“你可真是个小霸王。”   小狐狸就着她的手化为人形,已经完全忘了早上提起的名分一事,粘着她乐滋滋道:“主人,我们去睡觉吧!”   “不行,”元衿郑重拒绝:“你小小年纪,理应将心思放在正道上,岂能耽溺于此?”   “可是真儿想要呀。”   少年不死心地纠缠,故意将衣带解开一半,红袍顿时松松垮垮,露出白皙诱人肩臂锁骨。   元衿默默移开双眼,一边暗念色即是空,一边一本正训斥道:“你给我好好把衣服穿起来。”   少年见她一副始终不为所动的模样,终于恼羞成怒:“哼,主人真没情趣!”   元衿点头赞同:“你说得对,我本就不是识趣之人。”   “嗷呜!”   元衿双手及时接住化成原形冲过来的小狐狸,轻轻叹了口气。   她又想起今日面对容辞时失控的一瞬了,多情道对情/欲的渴求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当时的容辞在她面前,就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只单单一吻,便已销魂如斯,由此可以预见,容辞的身体与她有多么契合,倘若同他双修,又是多么地酣畅淋漓。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简直是供她修炼的绝佳炉/鼎!   元衿眉头越皱越深,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偏偏选中容辞,可趋利避害是每一种功法的本能,而多情道本身便有着一定的攫取与依赖性,这也是她不敢对真儿太过放肆的原因……   真是愈想愈头痛,元衿索性换了个念头,低头对着怀里蔫儿哒哒的小家伙道:   “真儿,你是不是在我体内种下了什么东西?”   记得那夜第一次与真儿交合时,她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当时她醉得神智不清,故而不太确定,直到这几天体内的异物感越发明显,才重新想起这回事。   “没有啊。”狐狸整只懒洋洋的,甩着尾巴否认。   元衿若有所思瞥了它一眼,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   一方面她相信真儿不会害她,另一方面这小家伙闹腾的很,逼紧了反而是为难自己。   “主人,你喜欢真儿么?”狐狸半合上眼,打着哈欠道。   “你怎么又来了?”   元衿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自从“洞房花烛夜”之后,这话俨然已经成为它每日睡前一问。   “那主人到底喜不喜欢真儿嘛?”   “喜欢……”   “有多喜欢呀?”   “喜欢得不得了,我们家小狐狸最招人喜欢了。”   “嗷~”   *   转眼又是一月。   元衿本以为“每月十五留宿中宫”这事儿算是就此揭过,谁知那人竟直接把矛盾转移到了朝堂上,指使那帮党羽“真言直谏”,说什么帝相不和,九州必乱。   不仅如此,眼看临近十五,纳兰王宫中闲居的太妃一茬又一茬来找她,明里暗里强调先帝遗训,有几人甚至明晃晃说出“宠妾灭妻”这种话来,虽不曾提及真儿,但看那样子,妥妥的便是觉得她这女帝被狐妖所惑,冷落了主君,坏了先帝的规矩。   至于底下那些弟弟妹妹们,那就跳得更高了,尤其三皇女纳兰雪,作为谢不言的忠实拥护者,可谓对她恨之入骨,如今知晓他们关系不睦,只怕更不肯安分了。   元衿为此烦不胜烦,好不容易有了点儿头绪的九州图也被迫打乱。   “陛下……”   巫浮念咒般的声音又幽幽响起,元衿直接将笔拍在了桌上,冷喝道:   “现下戌时已过,谁那么不长眼扰朕清净?”   “告诉他们,朕谁也不见!”   巫浮话还没说呢,倒是先挨了顿训,不过这也不能全怪陛下,近日前来找陛下游说的人络绎不绝,莫说陛下了,他看着也够累的。   “陛下误会了,这次是关于小狐君的事!”巫浮急忙解释。   元衿面色一变:“真儿怎么了?”   巫浮单膝跪地:“属下无能,没看住小狐君,让它趁机溜了出去,一个时辰前被人在坤颐宫附近发现。据在场的婢女口述,小狐君那时碰巧撞见巫师大人,似乎说了几句气话,之后便动起手来,被巫师大人派高手合围,最后直接带走了……”   “放肆!”元衿听得火冒三丈,猛地拍案而起:“摆驾,出宫!”   巫浮冷汗直流,却还是劝道:“陛下,此事您只怕不方便出面,朝廷上下本就对小狐君颇有微词,您这般兴师动众,恐会适得其反……”   元衿迅速冷静下来,没错,这事儿她不能亲自出面,但那巫师是谁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她遽然呵笑一声:“你说得不错,既然如此……”   “传朕旨意,今夜主君侍寝。” 第76章 送上门的便宜   元衿将将踏入坤颐宫, 便赶上了一出好戏。   她那最不安分的皇妹纳兰雪,正声情并茂向她名义上的主君表达倾慕之情:   “……丞相或许不知,自那日琼花盛宴上惊鸿一瞥, 本王便对丞相一见倾心,可恨那纳兰妩从中作梗,竟对你强取豪夺, 娶进宫后还不懂得珍惜,本王实不忍见丞相独守宫门,若丞相愿意,本王愿解救丞相于水火, 讨伐昏君,事成自当与丞相共享天下……”   “你要与谁共享天下?”   附着些许威压的声音幽然响起,顿时吓得纳兰雪脸色煞白,不由僵硬地抬起头, 只见她从小怕到大的皇姐纳兰妩, 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宫门口, 负手而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纳兰雪一下就怂了, 她虽日日谋划着如何造反,如何把大皇姐拉下位, 可一旦真正见着她,就好似老鼠见着猫, 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就纳闷了, 同样是父皇的女儿,同样是稀世天赋,凭什么纳兰妩处处压她一头,邪门得仿佛存在血脉压制一般, 简直让人咬牙切齿,恨惧交加!   “你,你怎么来了?”纳兰雪硬着头皮吼出声,就算她真的很怂,也绝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男神!   “我怎么来了?”元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也不打算跟她讲道理了,手中直接掂量出一根鞭子:   “纳兰雪,你最近是不是皮痒了。”   纳兰雪当即退后几步,梗着脖子喊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父皇亲封的兰山王!”   “朕还是皇帝呢,更是你的长姐,教训你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元衿说着毫不客气落下一鞭子,却被纳兰雪熟练地抱头躲开,边四处逃窜边扯嗓子嚷嚷:   “纳兰妩,你欺负我,父皇九泉之下不会原谅你的!”   元衿追着她连抽几鞭,半点没手软:   “你还有脸提父皇,为了区区一个男人,恨上自己的亲姐姐,不惜手足相残,坑害家族,父皇一点颜面都快被你丢完了!”   “哎~痛痛痛……”那鞭子越抽越快,纳兰雪到后面显然力不从心,已经身挨数鞭:“姐,皇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元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知道痛就好,纳兰家族养着你,不是让你为了个男人和自己的姐姐反目成仇,朕能供着你,自然也能废了你,你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倒也罢了,但纳兰家绝不允许出现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懂了吗?”   “懂了懂了,你倒是别打了啊……”   “不打?”元衿下手更狠:   “不打不成器,父皇便是太惯着你,才养成了你这吃里扒外的性子,居然上赶着同一个外人共享天下,你脑子是不是让狗吃了?今日朕便要你记住,什么叫家规森严,什么叫天威难犯!”   听到这儿,站在一旁置身事外、冷眼围观全程的谢相,方才默然上前一步,躬身朝元衿行了一礼:   “陛下,您……”   然而他刚说出这几字,元衿就一鞭子甩了过去,霎时在他纯白衣襟上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只见她略微偏首,却是睨眸冷斥:“朕教训自家妹妹,轮得到你插嘴么?”   纳兰雪瞧见谢相身上的血迹后眼睛都瞪直了,这也太残暴了吧,她可算明白纳兰妩平时对她有多仁慈了!   受到惊吓的纳兰雪咽了咽唾沫,趁着那两人对峙的间隙,二话不说,连招呼也没打,径直遁地开逃。   这些小动作自然被元衿尽收眼底,但她权当没看到,只悠悠收起鞭子,望向眼前薄唇紧抿的男人,讽笑道:“怎么,委屈了?”   容辞星眸微敛,唇若流水,夜风拂起他白衣飒飒,却抚不平那紧拧的眉目:   “微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元衿一步步走近他:   “一个卑鄙到能对小狐狸下手的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还有哪种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容辞遽然抬目:“阿衿,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是心知肚明么,何必摆出这幅无辜的模样?”元衿猛地伸手掐紧他下颚,眼底迸现阵阵寒光:   “既然你那么饥渴难耐,朕今夜便如你所愿。”   她兀然抓住他渗着血的衣襟,用力将人往屋里拽,下一刻却被一只大掌牢牢桎梏住手腕:   “原来今日来此,竟是为了那只狐狸?”   他声色微哑,墨玉般的眸子似有暗流涌动,仿佛正极力隐忍着什么。   “不然呢?”元衿踮脚凑近他,红唇几乎贴上他嘴角,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喃出最残忍的言辞:   “若真儿少一根狐狸毛,我定要你千倍奉还。”   只短短一句话,却如同雷霆炸响,瞬间惊醒了这片刻缠绵。   他猛地推开她,骤然隐去眼角涩意,眉目间尽是冷淡疏远:“我知道了,狐狸不会有事,陛下请回吧。”   元衿双手环抱,并未有任何动作。   容辞下颚线条紧绷,终是摊开修长五指,当场打了个结出去。   元衿见状即刻传音:“巫浮,进去接人。”   然后又静静等待片刻,直到巫浮那边传来狐狸毫发无伤的消息,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这下你放心了?”他冷冷淡淡望着她,连嗓音都浸上了一层薄冰。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元衿微微弯唇,忽而打了个响指,两人瞬时出现在里屋。   容辞长眉紧蹙:“你这是何意?”   “主君何必明知故问,”元衿笑得痞肆,一点点将他逼退至床沿:   “你费尽心机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就是为了与朕共赴/云雨,彻夜/缠绵?”   她这话说得露骨,哪怕容辞故作冷脸,也崩不住红了耳根。   对于这种事,阿衿向来很会。   他又想起多年前,她在床上调/教他的情景。那时的她也正是这般放肆嚣野,随意一个抬眸,都能令他浑身颤栗心跳不止。   “以后不会有人叨扰陛下了,陛下请回吧。”容辞咬了咬唇,终是侧过脸拒绝。   元衿硬生生将那张俊脸掰回来,指尖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流连:“呵,主君这欲拒还迎的模样,让朕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   容辞心“砰砰”跳着,直至退无可退,遽然跌坐在了床面。   元衿目光扫过他身下,不由挑挑眉:“看来主君的身体倒比嘴要诚实。”   容辞面上“蹭”地滚烫起来,即便这一切的确是他蓄谋已久,他也无法在她面前泰然自若。   无论二人身份如何变幻,他从来都只是她的不二之臣。   元衿看着他喘息动情的模样,眸中笑意不达眼底,指腹一点点顺着他喉结往下……   只听“嘶”地一声,那纤白双手陡然用力,极为粗暴地撕裂了他清冷白衫。   衣襟凌乱,腰腹半/裸,一条浅淡血痕横亘在透着冷玉色泽的皮肤上,蜿蜒怒放,竟给人一种别样的凌虐之美。   “主君真不愧为艳绝九州的男人,怪不得连朕的皇妹都被你勾/引了去。”   “我没有……”   “呵…”   元衿音色轻浮,眯眸欣赏着这诱人的一幕,素手沿着胸膛继续往下,缓缓抚过他硬实的肌肉。   体内多情道不消多说,早已开始疯狂运转,身体放肆地叫嚣着,欲/望如同困兽破笼而出。   她再也忍耐不住,径直将人推倒在床,整个覆了上去,两人立刻像磁石一样紧紧粘在一起。   “不行,我们不可以……”他艰难地开口,似要拒绝到底。   “不可以?”元衿轻咬他喉结,手下稍一用力,引得嘶吟一片:   “好好看看自己浪/荡成什么样,你可真够能装的,比我家小狐狸还能装。”   “不准提它!”容辞这回是真生气了,哑着嗓音低吼。   然而元衿根本不在意:“为何不准提,不妨告诉你,真儿早已是我的人,你以后若再敢动他,我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   “元衿!”他寒眸似血:“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当然是……送上门的炉/鼎,不用白不用。”   容辞突然狠狠钳制住她在他身上作乱的五指,咬牙恨道:   “住手!”   元衿轻而易举挣脱他桎梏,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身下冰玉般的肌肤,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又开始在床上浑言浑语:   “既然美人喜欢霸王/硬/上弓,我便成全你。”   她说罢放出蓝绫捆缚住那不配合的双手,终于再没人能阻止她为所欲为。   “真舒服……”   “阿衿,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爱意了么?”   容辞看着眼前的女子,终究没忍住低问出声,眼尾熏染丝丝绯红。   元衿痴痴笑道:“美人冰肌玉骨,我当然爱。”   蓝绫不知何时已被弃掷于地,容辞抱着人一个翻转,姿势眨眼间上下颠倒。   “阿衿,唤子修。”他抵着她喑声诱哄。   乍一听到这名字,元衿似乎找回了些理智,迷醉地望着他,却并未喊出口。   容辞顿时没再动作,同时牢牢按住她的身子。   不过片刻,元衿便拼命挣扎起来,然而愈是挣扎,便愈是难受。   “乖,唤一声子修,我什么都给你。”   容辞墨发尽散,缕缕垂落,呼吸亦越发深重。   汗水沿着他轮廓滑下,滴落在她修长脖颈上,烫得雪肤深红。   “容……辞。”   她迷茫地一个字一个字蹦出,却骤然令他湿了眼眶:   “好,你不愿说,便不说了……阿衿,我大概,真的疯了……”   “从明日起,我搬去你宫中可好?”   “不行,这样真儿会生气的……”   “到底行不行?”   “……行,美人说行必须行。” 第77章 她这话做不得数   一夜好眠。   元衿醒来时, 身旁已空无一人。   她不由自主回忆起昨天晚上的情形,虽然当时整个人晕晕乎乎,但事后回想起来, 每一个细节倒是都清清楚楚。   元衿默默穿好衣物,开始视察身体,惊讶地发现体内多情道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仿佛打通了筋脉一般,向外散发着勃勃生机。   看来之前的感觉果然没错,容辞就是最适合她修炼的炉/鼎!   平日里,即便她喜欢在床上犯浑, 也绝不会沉迷得理智全无,但昨夜,她根本就是完完全全沦陷,对他的身体迷恋且不能自拔。   元衿甚至觉得, 单单只为这美妙的肉/体, 她都可以忍受他的各种清高矫情, 选择性地摒弃那些前尘往事,认真考虑与他形成长期且稳定的双修关系。   毕竟这才是对她最有益处的做法。   元衿边想边往外走, 刚跨出殿门,便见那人端着碗热粥走过来。   但见他衣袂飘飘, 神采奕奕,倒比昨日更精神了, 看样子应该也通过双修得到不少好处。   元衿眸光闪了闪, 正所谓强者恒强,尽管她并未刻意让利于他,他亦能从中汲取不同的力量,这种人大概是做不成炉/鼎的, 因为他永远不会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阿衿,喝碗莲子粥吧。”容辞手捧瓷盅,温柔地看着她。   元衿听到这称呼忍不住蹙眉:“主君,注意你的称谓。”   容辞指尖一顿,稍稍敛眸:“是,陛下。”   元衿目光忽而望向宫外:“前方何事喧哗?”   容辞脸色瞬间变淡不少,道:“不过是些猫猫狗狗自不量力的胡闹罢了。”   “猫猫狗狗?”元衿黛眉如刀,凌然睨了他一眼后径直飞往宫外,这才发现整个宫院皆布下了一层薄而透明的寒冰结界。   不同于上回的小打小闹,此次结界由冰源之力构筑,坚固异常,以至于她第一次施法的时候竟被原模原样弹了回来!   看来外头一股脑冲冲撞撞的肯定是真儿了。   元衿面容骤凛,手中凝聚起丝丝水源灵气,正要破界时,却被人强制握住双手:   “阿衿,你功法正在起步阶段,不宜动用规则之力。”   元衿偏首斜看向他,拧着眉头道:“那你就把结界打开。”   容辞见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心中突然有点难受,分明昨夜他们还浓情蜜意抵死缠绵,怎么一转眼,她对他又与之前无丝毫分别了呢?   修长指节隐隐泛白,他转头望着结界外不停撞击着一团红物,终是抬起手掌,收回萦绕于四周的冰源之力。   “主人!”   几乎同一时刻,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疾速从外闯入,飞快地冲进元衿怀里。   “你怎的把自己弄得满头大包?”元衿疼惜地抚摸着小狐狸肿起来的脑袋,指腹闪烁起点点蓝光。   小狐狸满脸委屈地仰望着她:   “主人,你为什么一整晚都在坤颐宫,你答应过真儿不理这个老男人的!”   被盖章“老男人”容辞面无表情冷笑两声,眼神宛若实质般打在粘着阿衿的狐狸身上。   呵,他不着急,反正迟早有一天,他会亲手撕了这畜牲的神魔之心。   “额……”元衿实在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索性含糊其词道:“真儿,这件事等我回去后再解释。”   “不要!”狐狸气哄哄闹起来:“呜呜主人是个大坏蛋,真儿昨天守了一夜也没见到主人,主人却和别人在一起,呜呜呜主人太坏了!”   ……   面对这种指控,她竟无言以对。   元衿一边暗自惭愧一边揉着它小脸温声细哄:“真儿乖,别生气了,我们先回家好吗,巫浮呢,不是他领你回来的么?”   “明明是我自己跑回来的……”狐狸眼珠子咕噜一转:“你休想转移话题!”   “没有转移话题,小真儿最可爱了,回去后主人什么都依你,如何?”   “主人那么坏,肯定又在骗我……”   “不会的,主人怎么舍得骗小狐狸呢?”   “那你先亲我一下……”   “陛下,”彻底看不下去的某人终于寒声打断,一张俊脸冷若冰霜:   “微臣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可随时搬去乾坤殿。”   狐狸一听整只炸毛了,冲着旁边那人呲牙咧嘴:“你痴心妄想!”   容辞懒得理会狐狸,只望向元衿道:“陛下答应过微臣的。”   后者半点也不心虚的与他对视:“朕有答应过吗?”   容辞早防着她这一招,挥袖调出昨夜两人呻/吟片段:“君王一言九鼎,想来陛下不会言而无信吧。”   “你这个卑鄙小人!”狐狸爪子一下伸得老长,眼看就要抓到那袭白袍,被元衿及时捉了回来:   “真儿,别闹。”   “嗷呜……”   “……”   元衿安抚住骂骂咧咧的小狐狸,再次看向容辞道:   “主君难道不知,女人在床上说的话,从来都作不得数么?”   *   元衿抱着狐狸回到了乾坤殿,到最后也没允许容辞搬过来。   而且事后她才从巫浮口中了解,原来真儿当真是自己跑出来的,只不过正巧那时候巫师收到了容辞的口令,巫浮便顺理成章地护送狐狸回了宫。   之后又眼睁睁看着这小家伙在坤颐宫前又闹又撞,他也不敢拦着,只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守在一旁保证狐狸的安全。   “主人,你以后还会去坤颐宫么?”小狐狸念念叨叨了一路,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谁让你总是乱跑的?”元衿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双眼斜睨向狐狸。   “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人来烦主人而已,谁知一出去就碰上了那丑巫师,”狐狸振振有词:“哼,如果不是他使诈,根本就抓不到我,主人,这肯定是老男人的阴谋!”   元衿点点它额头:“什么都是别人的阴谋,你自己就没半点错?”   “小狐狸能有什么错呢?”某狐开始眨着眼睛装无辜。   元衿无奈地笑出了声,将小东西放在桌面上,正色道:“真儿,我有一件事,需要与你言明。”   小狐狸似乎预料到她接下来的话一般,顿时变了脸色,开始拼命摇头:   “我不听我不听!”   “真儿……”元衿拍拍它脑袋,轻轻叹了口气:“记得那天晚上,我便同你说过,我所修多情之道,多情且重欲,此生绝不可能只爱一人。”   “为什么不能只爱一人,难道主人还要再爱一次容辞么?”   “那自是不会,”元衿一口否定:“但……目前容辞的身体的确是最适合我的。”   狐狸瞪大眼睛,憋了半天后才扭捏道:“难道我不适合主人么,主人明明说过喜欢我的……”   “主人当然喜欢你,正是因为喜欢,才害怕伤到你。”   元衿神色认真,她目前还不能完全掌控多情道,双修时的攫取必定是要多于给予的,真儿又不似容辞那般强大到无孔不入,她不得不有所顾忌。   再者,她现阶段也确实需要一个与她契合的身体,使自己更上一层楼。   “都是借口!”小狐狸可不吃她这套,一下变成人形抱住她腰身:“主人这个样子,像极了凡间那些拈花惹草又不想负责任的登徒子!”   元衿被他这比喻逗笑了,揉着少年仍旧微肿的前额,道:“想不到我们家小狐狸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   “我当然懂了……”   元衿抚上少年细嫩的面颊:“真儿,我也早知自己无法做到一心一意,故而之前才再三强调,再三推阻,此事是我对不住你,倘若你当真无法接受,不如……”   她话音未落,霍珏便猛地凑近她脖子咬上一口,颈侧瞬间红了一片,留下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   “唔……”元衿了下意识嘶了一声,捏住少年下颚,严正教训道:“你这小东西,什么时候学会咬人了?”   “谁让主人那么坏,三心二意也就算了,还想始乱终弃!”   “你还一套一套的。”   “都是被主人气的,主人太过分了,小狐狸已经伤透了心,再也不相信主人了……”   元衿挑挑眉:“所以你就从小舔狐变成了小土匪,从小戏精变成了小作精?”   “嗷!”某人叫唤一声,埋头继续啃舐她脖颈,吮吸得津津有味。   元衿手心覆上他后脑勺,毫不客气训斥:“你赶紧起来。”   “我不!”   少年有恃无恐,甚至顺势往下,鼻梁深深抵在她锁骨上,试图咬开她轻薄蓝衫。   “真儿……”   这一来二去,元衿倒真被他撩出点感觉,呼吸陡然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她忍住体内翻滚的情/潮,硬生生抬起少年脸蛋:“真儿,你今日尚且有反悔的机会,可若错过了这次,以后再想让我轻易放手,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极为耐看,像小兽一样眯眼瞅她,偷偷放出大尾巴将两个人的腰身缠在一起,尾尖儿一晃一晃的勾着她耳后青丝:   “那主人最喜欢谁呀?”   “你说呢?”   “肯定是小狐狸。”   “真乖……” 第78章 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夜色已深。   殿中迷香环绕, 混杂着一声声喘息,听得人面红耳赤,就连月亮也禁不住躲进云层。   偶有一阵凉风自窗外吹进, 轻轻撩拂起床边纱帘一角,隐隐勾勒出其内沸腾春色。   容辞双手分别绑在床头,上身衣物凌乱, 早已被人撕碎,欲遮还羞地挂在腰间,曝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肌肤上遍布着一条条绯色红痕,徒引人无限遐想。   他此刻心跳如鼓, 玉色胸膛剧烈起伏,充血双眸死死盯着眼前将他迷晕后强掳过来的女人。   她指尖若即若离抚过他肩侧红痕,俯身在他耳边气吐幽兰:“想不到平素清冷如仙的谢相,内里竟如此赢/荡不堪。”   容辞紧紧咬唇, 感受着身体的阵阵颤栗。   “谢相既然不愿嫁与朕, 以后就做朕的地下情夫, 如何?”   “你……放肆!”他面容嫣红,修眉紧蹙, 似忍受着什么奇耻大辱。   “放肆?”女人猛的钳住他削薄下颚,指腹一点点蹂/躏他薄唇:   “朕今日便要让你见识见识, 什么叫做放肆。”   她话音方落,容辞目光猛地一滞, 而后不过片刻, 额上便渗出大片细汗,眸中意识渐渐溃散,喉咙止不住逸出阵阵低/吟,用一种极为磁哑又无比渴求的语气唤着她道:   “阿衿……”   元衿颇为满意地欣赏着眼前男色, 不由勾起唇角啧啧两声:   “果真是个尤物,真应当将仙尊这幅欲/求/不满的模样影刻下来……”   “好让世人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阿衿……”   他低低哑哑唤着,再也顾不得配合什么,径直震碎丝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那人盈盈纤腰,正欲向前时,眼前景象陡然变换……   “阿衿!”   一个身影兀地从床上坐起,他迷茫地环顾四望,待看清这空荡荡的房间之后,眸中情愫遽然消退,心跳亦慢慢冷却下来。   然而,身体回到了现实,欲/望却并没有。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向下,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脑海中全是她勾笑着撩拨他的画面,一张清寒的脸此刻正情潮涌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闷哼一声,却是意犹未尽般皱起眉头,唇形紧抿成一条直线。   阿衿……   他心中无数次默念她的名字,死死压制住将人绑来身边的冲动。   目前时机未到,他绝不能轻举妄动,相信过不了多久,阿衿便会重新接受他的,只需再忍一忍。   那便,再忍一忍罢。   *   次日月休,元衿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却被身旁的狐狸不断骚扰。   “真儿,别闹了。”   元衿眼睛都没睁,一把捉住在她脸上扫来扫去的毛茸茸,压在胸口不让它动弹。   谁知没过一会儿,眼鼻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拂过,忽上忽下,轻轻痒痒的,调皮得不得了。   元衿捏了捏手里的大尾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一下撑开眼皮,果然见另一根红尾巴正在她面前招摇而过,冲着她左右摇摆。   她目光默默转向侧身看着她的少年:“两根尾巴?”   少年凤眼向上微翘,得意地啧啧嘴:“主人不妨猜猜。”   元衿直接将那根不断在她头上晃悠的大尾巴抓住,侧首睨向他道:“猜什么猜,到底有几条,快说。”   少年毫不迟疑地放出第三根尾巴,一张小脸委屈巴巴:“主人太凶了。”   元衿根本不吃他这套,只微微眯眼:“不许装可怜。”   少年黑眸晶亮,往她那边挪了挪,长臂牢牢圈住他腰身:“主人,真儿的尾巴可多了呢。”   说话间床帏忽暗,一条条纯赤色的大尾巴像扇子一样排开,整整齐齐呈现在她面前,浓艳稠密,鲜红似火,左右轻轻扭动着,荡漾出诱人的微波。   “好漂亮……”   元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尾巴的狐狸,认真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九根。   居然是九尾红狐!   云天大陆兽类修行艰难,如九尾狐这般的神兽只存在于古书传说之中,不料今日竟让她亲眼看见了。   等等……元衿忽而想到之前那本《九尾狐传》。   故事的主人公正是云澜大陆的九尾红狐。记得当时书中关于小狐狸的描述,的确与真儿十分相像,尤其额间那抹黑印,实在太过巧合,以至于她不得不怀疑真儿的来历,后来为以防万一,她还顺带替真儿将黑印遮掩了过去……   元衿若有所思地抚上少年前额,当初点染的红墨早已盖不住愈发深厚的魔印,难道……真儿果真是云澜大陆的九尾红狐,拥有着世人艳羡的神魔之心么?   “主人,九根尾巴是不是更好看了?”狐狸听着主人的夸赞,开开心心将尾巴裹过来,凑近小脸美滋滋问道。   元衿无奈抬眼,拍了下身上的毛茸茸,故作严肃:“还不快收起来。”   “我不要!”少年还没炫耀够呢,冲着她连连摇头。   元衿见状遽然擒住他下颚,径直含住他耳尖舔了舔,少年顿时浑身一颤,浅浅吟叫一声,九根蓬松柔软的大尾巴一下子就缩了回去。   元衿趁机坐起身来,套上自己的衣物走下床。   霍珏很快回过神来,也不好好穿衣服,一个翻身跳过去紧随其后:“主人为什么咬真儿的耳朵”   “如果不咬你,你会乖乖收起尾巴吗?”元衿理所当然。   少年不服气地皱起脸,转眼变成条小狐狸蹿进她怀中:“我的尾巴明明很好看,主人为什么要嫌弃?”   元衿并未理会狐狸的愤愤不平,只下意识抚摸上它顺滑毛发,道:“真儿,你当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   狐狸闻言眨巴眨巴眼,抬头看着她道:“不记得呀,难道主人知道么?”   元衿摇摇头没再说话,抱着它行至院外,吩咐人端上糖葫芦和羊奶,亲手喂给某狐狸吃。   狐狸乖乖张大嘴巴享受主人的投喂,又摇头晃脑将碗中羊奶舔得“啧啧”作响,正自得其乐间,忽听得有人禀告道:   “陛下,主君到了。”   “让他进来吧。”   狐狸登时一愣,也不喝奶了,重新变成人形缠在元衿身边不依不饶:“主人为什么让他进来,你不许见他!”   元衿瞟了眼衣冠不整的少年,敛目斥道:“你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还不快把衣服穿好。”   “我就不!”   “你是不是又想挨罚了?休要无理取闹。”   “嗷!”   霍珏气上心头,一口啃上她脖子,惹得元衿轻“嘶”一声,掐着他腰低声切齿:   “真是个小土匪……”   容辞乍一进门,便见到这番交颈暧昧的场景,瞬间血气逆涌,掩在袖下的指骨青白交加。   他极力忽视那紧紧黏着阿衿的少年,尽量保持着表面的平和:   “参见陛下。”   元衿这才注意到来人,不动声色将身边不听话的小家伙拎开,对着他微微正色道:   “坐吧。”   容辞面无表情在他们对面坐下:“不知陛下今日唤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元衿按住底下那不安分的狐狸尾巴,开门见山道:“我想和你一起商量商量双修事宜。”   这次的确是她唤他来的。   最近几天颇有些难捱,准确地说,自那日双修过后,她便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连做梦都是那极乐般的感触。   大概是她说得过于直白,容辞面上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整个场面霎时陷入诡异般的沉寂,还是霍珏最先醒神,难以置信地看向元衿,不管不顾闹起来:   “不行,主人不许同他双修……”   元衿被吵得头疼,揪着他耳朵警告:“你给我安静些。”   她话音一落,少年当真安静下来,一双凤眼微微泛红,脸上是说不尽的气愤委屈。   元衿瞧着他那模样,不由有点后悔,自己方才语气似乎是重了些,正欲软声安慰几句,却见他重重哼哧一声,不再缠抱着她,转身化作小狐狸飞快跑没影儿了。   “真儿!”元衿站起身下意识喊道。   “这便是陛下的诚意?”   对面容辞正襟危坐,不疾不徐抿了口茶,冷不丁蹦出一句。   元衿微微蹙额,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你也知道,我如今主修多情道,需与人双修共进,你的身体很适合我,如果你也正有此意,你我不如合作共赢。”   她面不改色一口气说完,听得容辞直皱眉头。   分明是如此难以启齿的话语,为何从她口中说出来,竟如同例行公事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旖旎之气。   “怎么样,你意下如何?”元衿见他半晌不应话,很快便有些不耐烦了,索性起身道:   “你好好考虑,若是不愿,权当我没说过。”   容辞见她转身欲走,快步上前擒住那纤细手腕:“我自是心甘情愿,但是阿衿,你连这点耐心都不愿给我么?”   元衿侧眸望向他:“即便双修,你我亦不过相互利用,□□上的牵绊,换个人同样可以,而你恰巧是最合适的那个罢了。”   “当然,此事最讲究你情我愿,你随时能抽身而去,我也同样如此。”   容辞听着她满脸认真地阐述他们之间的规则,心脏一点点揪紧。   “所以,你选择与我双修,只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那个么?”   “不然呢?”   元衿猛地抽出自己衣袖:   “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第79章 爱是肯定不爱的,睡是肯……   狐狸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没过多久便悄悄慢下脚步,扭着脖子时不时回头观望,当发现没人追上来后, 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脑袋都耷拉下来,前爪一下一下刨着地。   “珏珏, 你跑得太远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许久都没露面的纸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苦口婆心劝道。   霍珏一爪子拍开它,满脸烦躁道:“容辞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主人非要同他双修?”   云七揉揉自己的纸脸,复又飘近道:“除去相貌不谈,容辞身拥冰源之力,本就格外受多情道青睐, 更何况他已悟得诛神剑法, 灵气中蕴含着丝丝神力, 主人不喜欢才怪呢……”   随着狐狸越来越危险的眼神,纸人声音也越来越小:“我说的是实话嘛……”   “不过珏珏你放心, ”纸人见它亟待发作,赶紧补充道:“主人对容辞呢, 爱是肯定不爱的……”   “废话。”   “睡是肯定要睡的。”   “……”   “滚。”   纸人默默离远些,试探着伸出脖子:“珏珏,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回什么回, ”霍珏没好气:“本君才不会就这样回去!”   ……行吧,典型的小屁孩发言。   不过吐槽归吐槽,劝还是要劝的,云七斟酌了下语言, 正欲开口间,却听不远处隐约传来一个焦急的呼唤:   “真儿……”   就这浅浅一声,使得原本垂头蔫脑的狐狸顿时眼神一亮,也顾不上一旁的纸人了,摇着尾巴便往另一边冲去。   然而奔至一半,它却又生生停了下来,眼珠子滴溜一转,自个儿背过身坐下,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   “真儿!”   于是当元衿赶到的时候,瞧见的便是狐狸这弱小无助的模样。   她俯身将小家伙抱进怀里,佯怒道:“一言不合就乱跑,你如今倒长本事了。”   小狐狸眨了眨眼,缩着尖耳朵稚声问道:“主人是不是不喜欢真儿了?”   元衿颦眉:“我还要如何喜欢你?”   小狐狸咕咕囔囔:“你凶我。”   元衿:“……”   “你现在连说都说不得了是吧?自己跟个小土匪似的,还受不得半分委屈,如此这般娇气,以后可如何是好?”   小狐狸可怜巴巴摇着红尾:“主人嫌弃真儿了么?”   “这话你问过多少次?”   “哼,如果主人嫌弃真儿,真儿离开就是了。”   狐狸说完便要从她怀中跳出去,亏得元衿眼疾手快,及时将这不安分的小东西捞了回来:   “你能不能换个招数,成日只这么一句,也不嫌腻味么?”   “谁让主人那么坏。”   对于这个“坏”字,元衿倒是没怎么否认,双手抱紧它慢慢往回走:   “那你也不许跑……”   *   容辞沉冷着一张脸回到了坤颐宫,周身寒气愈发慑人。   即便早已知晓那人如今不过是流连于肉/欲之欢,可当她真正将话明明白白说出来的时候,他依旧心痛得不能自持。   尤其还有那只狐狸……   想不到这孽障在阿衿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可分明它才是最该死的一个!   阿衿不知道前尘过往,却不代表他能够忘却,哪怕千刀万剐,也难以抵消这畜牲犯下的罪行!   不令其魂飞魄散,又何以解他心头之恨?   容辞浓眉紧皱,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逐渐冷静下来。   所幸今昔并非前世,他还有机会,既然阿衿喜欢他的身体,他借此一搏又有何妨呢,总比……她眼中再也看不到他的好。   说到底,再怎么费尽心机,机关算尽,也不过是想换她回眸一顾罢了。   然而讽刺的是,曾令他无比憎恶的多情道,如今反而成了他唯一能靠近她的机会。   多情道偏爱强者,正如众生仰慕神明。   这或许亦是他最后的筹码。   “主君,慕容州有密信传来。”   李尚躬身走近,尽量压低声音道。其实今日陛下传召,相爷出门的时候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但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来,相爷眸中凝结的寒意。   容辞略微回神,撕开信封大致阅览了一遍,而后覆手将纸张化为灰烬。   “乾坤殿那边可有动静。”   李尚自然明白主子想问的是什么,暗自斟酌了一会儿,道:“禀主君,小人听说……陛下最近似乎考虑过封狐妖为侧君。”   容辞眸光骤凛,眉眼瞬间凌厉:“侧君?”   李尚身形一颤:“主君息怒,此乃线人传递出的消息,应当不会有错。”   容辞遽然冷笑:“是么,本君拭目以待。”   *   转眼已过半月,期间元衿多次亲临纳兰雪的兰山宫,不厌其烦监督她背默祖训,直至其倒念如流,甚至连页数也不漏下,才堪堪高抬贵手,解了她的禁闭。   纳兰雪终究是她的亲妹妹,家族内部之间如何争权夺利暂且不论,但她们绝不能为了一个外人两相对立,自相残杀,这是最起码的底线。   不过她这妹妹也不算无可救药,小姑娘精明得很,许多事一点就通,还没到鬼迷心窍的地步。   元衿思及此处,脚下忽而一顿,不多时却调转过身,直往坤颐宫方向走去。   彼时容辞正倚靠于红木榻上,手中拿着卷书册细细翻阅,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异响,前方房门陡然大开,一袭蓝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容辞眸底隐有微光浮动,这是她自那日后再一次踏足他的宫殿,尽管这些天他想她想得夜不能寐,此刻却并没怎么过分地表现出来。   他敛了敛长睫,起身施然朝她躬行一礼,面上神色再平静不过:   “微臣见过陛下。”   望着几步外颀长人影,元衿竟几不可察地晃了下神。   修眉远目,玉冠如华。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他拥有着怎样一幅惊艳众生的皮囊。   “主君不必多礼。”   元衿移开视线,眸光扫过桌案上的地图与书册,挑眉道:“主君最近也在研习九州图域?”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容辞略微偏首,不动声色带过了这个话题。   可事实上,九州地图他已研究多时,几乎能够确定多情树的所在,以及潜藏破镜之法。   若是之前,他定会将所有线索都摆出来,尽早取树破境,但是现下……   或许他不该这么着急出去的,与其殚精竭虑,倒不如独自为阿衿准备好所有退路,待彻底除去那畜牲,再同她一起回家。   元衿本就是随口一问,见他如此敷衍防备,倒有些好笑了,索性找了把椅子弯身坐下:   “朕今日来,主要是想与你商量册封侧君之事。”   最近朝堂内外风平浪静,恰是难得的好时机。   “侧君?”容辞额心瞬时拢起,抬眸冷目以对:“陛下想封谁做侧君?”   “自然是真儿,”元衿并不介意他忽变的脸色:   “真儿虽心性单纯,不甚在意此事,但他总不能一直无名无份跟着朕,主君身为九州丞相,后宫之首,理应识得大体,替君主排忧解难,不是么?”   容辞神色更冷,眼角眉梢都染上薄薄一层寒意:“何谓心性单纯?他所修何道,来自何方,这些你都清楚么,阿衿,你为何总是这样轻易相信别人?”   元衿唇角弧度渐敛,这话听着耳熟,许多年前他们因为予奉道君争吵时,他也是如此这般冷着张脸,义正言辞地同她辩驳说教。   她蓦地放下刚触碰到的露茶,起身一步步走向他:“说过多少次,秘境中各司其职,听不懂么?”   容辞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女子,心跳遽然加快,然面上冰寒却丝毫未减:   “如何不懂,前提是,你莫要太过分。”   他绝不可能同意这种荒谬的事,也绝不会与任何人共同拥有她。   元衿忽而挑唇,似笑非笑捏住他下颚:“这就算过分了?你应当知道真儿与我究竟是什么关系,无论有没有名份,他都是我的人,真论起来,你才是插足的那一个吧。”   容辞冷冷拂开她五指:“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找我,你大可以试试看,这个侧君你到底封不封得成。”   “你威胁我?”   “彼此彼此。”   元衿眯眼与他对视片刻,忽而扯住他衣领:“好啊,今日便不谈册封之事,许久没碰主君,朕亦甚是想念,正好趁着这间隙,与主君偷一偷鱼水之欢,如何?”   容辞冷不防听到个“偷”字,下意识皱起眉头,半晌没有回话。   “怎么,莫非你想食言?”   容辞微微侧首,道:“青天白日,有伤风化,陛下若真有兴致,晚间传唤微臣即可。”   “可我现在就想要!”   如此直白的话语几乎瞬间令他红了耳根,可还不等他多想,却又听她补充道:   “况且晚上传唤,真儿必定知晓,到时候小家伙又该闹腾了。”   容辞脸色陡变,两鬓青筋隐跳,终究没忍住,伸手攥紧她皓腕:“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拿他来气我。”   元衿哂笑一声:“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以后你我双修之事,在真儿面前一个字也不能提及,明白么?”   容辞薄唇紧抿成一条细线,突然猛地推开她,眉眼尽是漠然:“你说得没错,我食言了,陛下请回吧。”   对于他这番推拒,元衿一点儿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攀住他脖颈,在他耳畔气吐幽兰:   “知道么容辞,我就喜欢你这幅欲拒还迎的样子……”   容辞完全乱了分寸,本想使出灵力制止,可事到临头,却诚实地任由她压倒在桌案上。   原本幽静的书房一下子灼热起来。   不多时,二人皆发出一声喟叹。   “容辞,我大概对你的身体上瘾了……” 第80章 茶里茶气的狐狸   夕阳西下, 宫墙内外一片寂静。   主屋里衣衫洒落一地,残红光晕从窗外透进,映照一室平和。   容辞只着了件丝织里衣, 松松敞敞穿在身上,以肘撑额,深深凝视着身旁安睡的女子。   阿衿修多情道并不久, 对其掌控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每次双修过后,她便会自行深眠,慢慢吸收消化所得的灵力。   容辞目光渐柔, 倾身于她额前落下一吻,收拢双臂小心翼翼将人拥入怀中。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们正在同床共枕。   忽然间,院外隐约传来阵阵喧嚣, 听动静似乎是有人闯了进来。   容辞微微蹙眉, 不一会儿轻轻松开手, 下床捡起外袍披上,替她设下一层结界后悄然离开屋内。   将将出门, 便见一红衣飒飒的少年连着踢开两个侍卫,径直从外闯入, 撞见他后双眸似要喷出火星,不管不顾一鞭甩过来:   “主人在哪里!”   容辞面无表情捉住那狐尾化成的长鞭, 一句话也不愿与他多说, 目色如月夜般清冷冰凉:   “滚。”   不痛不痒的一个字,却令霍珏火气更盛,这疯批凭什么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是无根蝼蚁。   如此惺惺作态, 还偏舔着脸霸占主人!   霍珏越想越暴躁,正摩拳擦掌要开打时,却突然大叫一声,自个儿化成原形滚向一边,口中甚至吐出一口血来,不断嚷嚷着:   “好痛……”   容辞眸光骤变,似有所感般回过头,果然见那抹蓝影就站在他们后面,此刻正急着往狐狸的方向飞去:   “真儿!”   “阿衿,你听我解释……”   然而不待他说完,元衿遽然挥袖,近乎厌恶地冲着他吼出一句:   “滚开!”   容辞怔怔退后数步,整个人霎时愣在原地。   原来她竟是这样憎恶他么?没有耐心,没有信任,更没有爱意,哪怕他们刚做完最亲密的事,她也能在顷刻之间为了另一个人对他恶语相向。   她甚至吝啬到连敷衍也不肯给他,而每每只有在床上时才舍得施予片刻温情……   “真儿,你没事吧?”   元衿没再理会容辞,第一时间抱起地上的小狐狸问道。   小狐狸摇着秃了一撮毛的尾巴哭唧唧:“呜呜主人,真儿好疼啊~”   元衿掌心覆上一层水源灵力,一下一下抚着它伤口:“怎么吐了这么多血,丹田可有不适?”   小狐狸拼命摇头,低头叼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蓝铃铛,仰着小脸泪眼汪汪道:   “主人,小铃铛快断掉了……”   元衿低头看过去,果然见原来的绳子无端扯长一截,拉成一根细线岌岌可危吊着,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彻底崩断。   元衿皱了皱眉,用两指割下自己一截青丝,慢慢磨搓捻成粗绳,很快便重新把铃铛挂回小家伙脖子上。   小狐狸这才高兴地晃了晃脑袋,伸出舌头舔舔主人。   “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元衿边问边仔细替它检查身体。   小狐狸闻言使劲往她怀里拱了拱,爪子扒拉着她不放:“主人,真儿永远不要离开你!”   元衿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小狐狸偷偷瞅了下前方僵硬白影,眨巴着眼怯怯道:“他刚刚说,如果我不离开主人,就要剥了我的狐狸皮,呜呜主人,狐狸不要被剥皮……”   纵然知晓这狐狸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元衿仍忍不住一股怒火烧上心头,抬眸凌目而视:   “想不到你竟龌龊至此!”   容辞生生克制住想要撕碎狐狸的冲动,眼睑浮现点点薄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三字:   “我没有。”   “主人~”小狐狸咕唧几声,可怜巴巴咬扯着她衣袖。   元衿抱着小家伙站起来,面上不带半分情感:   “孤高自傲,卑鄙无耻,我当初究竟看上了你哪一点?”   容辞身形一震,瞬间天旋地转,只觉眼前无数星光坠落,转而化为世间最尖锐的兵刃,一刀又一刀,狠狠扎进他的胸膛。   剖心刺腹,鲜血淋漓。   他死死盯着那对狐狸护若至宝的女人,半晌竟是笑出声来,笑容清浅,夕阳映照下恍若天颜:   “你说得没错,我便是卑鄙无耻,恨不得将这妖狐剥皮撕心,叫它魂飞魄散,永世……唔……”   他话未说完,就见对面一阵灵力袭来,他却纹丝未动,只低低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溢出一缕暗红。   元衿冷冷睨了他一眼,再没多说一字,抱着狐狸拂袖而去。   隐藏在暗处的李尚待人走后,立即走进来,满脸担忧道:“主君,您没事吧?”   容辞一直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抬指面无表情抹去自己唇侧残血:   “方才的情形影刻下来了么。”   李尚一愣,而后连忙点头:“禀主君,全都影刻下来了,分毫不差。”   “主君放心,小人这就差人将影像送去乾坤殿。”   “不急”   容辞凭空取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擦拭完指尖污秽,转身信步走回屋内:   “找个适当的机会透露出去,莫要过于刻意。”   李尚低下头深鞠一躬:   “小人遵命。”   *   一连多日过去,期间元衿再未踏足坤颐宫,而容辞也半步不入乾坤殿,两人除却每□□堂上那一面之交外,似乎再没其他交集。   对于这二位近乎冷战的状况,众臣可谓心知肚明,明面上虽不敢说什么,私下却是各种猜测,连宫中也议论纷纷,免不了牵扯到狐狸身上。   元衿自然也听说了一些,差人整顿一番后,试着打开从宫女手中收上来的息影石,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抬头朝巫浮吩咐:   “去把狐狸喊进来。”   巫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火红色的小团子便飞奔入内,跳到她身边化作少年模样,抱住她腰身乐滋滋道:   “主人是不是想我啦?”   元衿扯开他缠着她的手,表情严肃:“那天你到底怎么回事?”   霍珏眨巴眨巴眼:“哪天?”   “少装傻,”元衿一手揪起他耳朵:“你栽赃陷害倒有一套。”   她原以为这狐狸当时只是夸张了些,不成想直接给她来了个无中生有,小小年纪真是半点好样不学。   “哎呦……”少年可怜兮兮叫唤:“主人,好疼~”   元衿丝毫不为他美色所惑,一个挥袖重现息影石中的景象,看得霍珏咬牙切齿:   “是谁这么讨厌!”   “就别人讨厌,你不讨厌是吧?”元衿加重力道:“你自己说说,你干的这些事儿像话么?”   霍珏见她面色不虞,眼珠子一转,顷刻又变回小狐狸的模样,朝着她扭扭身子:   “主人,我就是闹着玩玩儿而已……”   “不许卖萌,给我变回来。”元衿厉声呵斥。   小狐狸抖了抖大尾巴,发现她并没有心软的迹象,只好不情不愿变回人身,低头老老实实认错:   “主人,真儿知道错了。”   “错哪儿了。”   “真儿不该骗主人”   “还有呢。”   少年抿起嘴巴哼了一声,含糊不清道:“我不该陷害容辞……”   元衿瞅着他那敷衍样,将人拎着耳朵提起来:“既然知道错了,便去向人家道个歉,现在就去。”   霍珏听到这个要求,一下就炸毛了,脑袋偏向一边:“我不要!”   主人居然让他给容辞道歉,太伤心了,他才不会向情敌低头!   元衿微微眯眼:“你去不去?”   “不去!”   “嗯?”   少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凤眸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气呼呼吼道:   “去就去!”   元衿当即敲了他一个爆栗:“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以前教过你什么都忘记了么,讲了那么多道理,你偏偏都当耳旁风,早知你如此顽劣不堪,便该将你送去卿良那处好好磨砺一番,免得日后为非作歹。”   少年瞬间就红了眼眶:“主人不要真儿了么?”   元衿捏捏他嫩滑脸蛋:“谁叫你这么不听话?”   只见少年又“蹭”地一下化成狐狸,跳进元衿怀里,摇着尾巴闷闷回答:   “真儿道歉就是了……”   瞧着小家伙气焰全消的模样,元衿也不舍得再吓唬了,放软声音教导:   “陷害他人本身便是不对的,此举实在有损德行,你若总这般无法无天,迟早会闯出大祸。”   小狐狸扒拉扒拉爪子,垂着脑袋奶声奶气:“真儿不敢了~”   “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你可别又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元衿揉着它小脸表示怀疑。   小狐狸不服气地撇撇嘴巴:“主人真唠叨。”   “……”   “这就嫌弃主人唠叨了?”元衿斜眼睨它:“主人年纪大了,可不就是个唠唠叨叨的老婆子么,你若乖一点,我还能多活个几百年。”   小狐狸闻言一下跳上她肩膀,伸出舌头舔舔她脸颊:“主人才不老呢,主人可美了!”   元衿忍俊不禁,上手将小家伙拎下来,习惯性地摸摸狐狸耳朵,抱着它直往坤颐宫而去。   如果她所料不差,那些息影石应当都是从坤颐宫中传出来的,容辞早留了这么一手,却偏偏不当场说,还生生受下她一掌,反倒令她平白生出几分愧疚。   元衿边走边想着,很快来到坤颐宫外,然而还未及靠近,便见里头匆匆走出一人,正是容辞的心腹李尚。   “你来得正好,你家主子可在宫里?”   李尚弯腰向她躬行一礼:   “禀陛下,主君现下身体不适,恐不能面圣,还望陛下见谅。”   “身体不适?”元衿蹙眉:“朕看他今日早朝时还好得很。”   “这……”李尚貌似有些为难,最终直言道:“陛下恕罪,主君交代过,凡陛下登门,他一概不见。”   “……”   元衿遽然哂笑一声,绯红唇瓣轻轻张阖:   “真是反了他了。” 第81章 你逾矩了   李尚自然是没能阻挡住元衿的, 事实上,他的真实目的也并非拦下她,不过是应主子嘱咐, 故意那样说说罢了。   唉,最近主子对陛下,真可谓煞费苦心……   另一边元衿抱着狐狸走进内院, 尚未见着人,便听得一阵悠扬琴声,犹如天籁般缓缓传来。   她径直跨步而入,果见那人正一丝不苟坐在古琴前, 一袭素袍冷冷清清,白皙指尖于细弦上拨动游走,婉转流泻出瑟瑟琴音。   “主君。”   元衿突兀喊上一声,硬生生打断了这美好意境。   霎时间管弦之乐霎时而止, 容辞抬眸淡淡看了眼这一人一狐, 修长五指轻轻一扫, 便将凤尾琴收了回去,起身朝她略一颔首:   “陛下大驾光临, 不知有何贵干。”   元衿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眉梢扬起:“听说主君身体不适?”   容辞眼睫微垂, 面色平平道:“陛下当日一掌伤及心脉,至今尚未恢复。”   一句话顿时令元衿熄了火, 讪讪别开眼, 顺手拍了下怀中的狐狸:   “你还愣着干什么?”   小狐狸一脸郁闷地瞅了瞅自家主人,甩着尾巴磨磨唧唧半晌,方才跳到地上,脑袋撇向一边, 不甘心地吐出一句:   “对不起。”   容辞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对这份道歉不置可否。   元衿轻咳两声:“真儿,态度端正些。”   小狐狸烦躁地呲呲牙,四肢都绷起来,鼓着眼睛冲容辞嚷道:“我错了,我不该陷害你!”   “……”   这是道歉吗,这是要打架吧?   “真儿。”元衿警告性喊道。   谁知这狐狸转身一跃,留下句“我回去了”后,头也不回往外跑,任性的不得了。   “真儿!”   元衿下意识伸手去抓,然而小家伙就像泥鳅样圆滑,左扭右扭,一溜烟便跑没了踪影。   她暗自给狐狸记上一笔,复又看向面无表情的某人,稍稍歉身道:   “真儿小孩子心性,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   “小孩子?”他语气微冷:“他是小孩子么?”   “真儿性格单纯,喜怒分明,有着颗赤子之心。”   “单纯……”他轻呵出声:“所以,你也只把它当孩子看待了?”   元衿一时语塞,不再同他纠结这个问题,开始言归正传:“你看……既然真儿已经道过歉了,此事不如就此揭过?”   容辞淡淡敛眉:“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所以……你宫中流传出的息影石,是不是也可以收一收了?”   容辞面上一派清寡,转身漫步往殿内走:“此事与微臣无关,陛下怕是找错人了。”   元衿快几步追上,与他并排而行:“这次是我错怪于你,你想要什么补偿大可以说出来,实在不必针对真儿。”   尽管容辞已经对“真儿”两个字深恶痛绝,但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突然顿足偏首:   “我想住进乾坤殿,你允么?”   元衿秀眉渐拢,片刻后方道:“即便你住进去,也不过自取其辱。”   “那是我的事。”   “成交。”   元衿一锤定音,半分也不愿多留,正欲挥袖离去,却被那人猛地拽住手腕:   “这就走了?”   “不然?”   元衿莫名其妙看向他,陡然察觉到他眼底隐匿的幽芒,心底亦似有什么东西隐隐躁动起来。   他深深凝着她,一点点倾身向前,幽冷的气息若有若无萦绕在她颊侧,瞬间勾得她心猿意马,体内邪火肆腾。   元衿咬紧唇,强行压下自己的欲望,遽然将他推开:   “我的确很满意你的身体,但是今日,你逾矩了。”   她冷冷说完,拂袖扬长而去。   他听着这番话,面上并却无异色,修长身姿静静站在树荫下,直至她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方才动了动唇,轻叹犹似自语:   “我想做的,又何止是逾矩而已。”   *   狐狸从坤颐宫气冲冲跑出来,回到乾坤殿后想了半天,然而还是很气,索性一头扎进元衿书房的奏折中,左滚右滚搞了圈破坏。   “珏珏,你幼不幼稚……”   纸人都看不下去了,在空中现出隐藏的身形。   霍珏咬牙切齿:“容辞这个心机绿茶!”   好家伙,这狐狸骂别人倒是前卫得很,也不瞅瞅自己什么德行。   “珏珏,我早都提醒你了,你斗不过容辞的。”云七再次强调。   那点小把戏,也就元衿乐意宠着他,但容辞怎么可能白白吃亏?   “闭嘴。”   狐狸不耐地甩甩尾巴,他就是不喜欢主人偏帮容辞的模样,烦都烦死了!   “真儿……”屋外突然传来严厉的呼喊,脚步声很快来到门口:“看见真儿了么?”   “禀陛下,小狐君方才跑进了殿中。”   狐狸耳朵都竖了起来,瞅了眼满桌狼藉的奏折,想也不想地蹿到了御桌底下,默默蹲着不作声。   外面那人进门后显然一顿,屋中倏忽安静如常,然而不过一会儿,只见桌布陡然被人从外扯开,狐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同自己主人大眼瞪小眼。   元衿稍稍眯起眼:“做了坏事就躲起来是吧?”   小狐狸眼珠子忽闪忽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还不快出来。”   小狐狸使劲摇头:“我不出去!”   元衿耐心耗尽,直接上手将小家伙拎了出来,指着满桌的奏折教训: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让你道个歉跟踩了你的尾巴似的,是不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   小狐狸不开心地撇过脑袋,自顾自嘟囔:“主人偏心……”   元衿都给它气笑了:“我偏心?行,你从今天开始回自己窝里睡,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什么时候回来。”   狐狸一下就急了,不断扭动着身子和尾巴:“呜呜我不要一个人睡,主人我知道错了……”   元衿无动于衷:“每次动真格你就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能长点教训?”   “嗷呜~”   “不许叫,变回人形。”   她算看清了,对着一只狐狸讲道理永远也讲不明白。   小狐狸委屈地擤擤鼻子,再不敢作妖,老老实实化成少年模样,伸手揪揪元衿袖子:   “主人……”   元衿拂开他的手,走至榻前坐下:“明日起容辞将搬进乾坤殿。”   “什么!”少年瞪大双眸:“主人为什么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现在立刻马上去写一份悔过书,写不好不准睡觉。”   少年被她说得眼尾一红,乌黑双眸似蒙上层烟雾般,过了好半晌,见她没任何反应,方才憋着气扭身坐到一边,趴在案上拿笔刷刷刷写起来。   殿内恢复一片寂静,元衿重新整理好奏折,抽空瞄了眼小家伙,看他写一会儿咬一下笔头,颇为认真的模样,这才稍微放心一点,便也开始专心致志批起奏折来。   最近这段时日,她一直在思索九州地图之事,冥冥之中总觉得多情树与各州州主手中的玉令脱不了干系。   多情树是秘境至宝,而玉令既为臣民信仰之物,它在秘境中的地位自然不同凡响,倘若集齐所有玉令,拼凑成一副完整的九州地图,是不是就能得出多情树的下落?   看来是时候想办法拿到另外八枚玉令了,无论错对与否,她都需要亲自验证一下。   正当她全心全意筹划时,不远处少年拿着一沓纸走到她跟前:   “主人,我写完了。”   元衿略一偏首,正好瞟到纸上那满满当当的字,很是欣慰地点点头:   “嗯,态度不错。”   霍珏并没有给她回应,只垂着长长的眼睫,一言不发,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可怜样儿。   虽然明知这家伙惯会做戏,但每当看到那张美艳小脸上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时,她仍旧止不住心软……果然人的本质都是颜狗……   元衿感慨完,目光落回纸张上,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才发现满满当当几页纸,全都密密麻麻写着任谁也认不出来的奇怪咒语,而且笔画歪歪扭扭,横不是横,竖不是竖,鬼画符一样,简直有碍观瞻。   元衿一掌将纸拍在桌案上:“这就是你的悔过书?”   霍珏低头不语。   元衿皱眉,严声喝令:“拿回去重写。”   少年仍旧垂着头,手指紧紧揪住纸张,三千青丝由一根红带散散束在脑后,好半晌才闷闷道:   “我不会写字。”   元衿一愣,复又看向他:“不会写?”   “从来没人教过我读书写字……”   少年轻眨了下眼睫,声音越来越低。   元衿默然少许,突然伸手将男孩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会写自己的名字么?”   霍珏偷偷瞄了她一眼,脑袋垂到了胸口,无声摇摇头。   元衿一手拿起纸,一手圈过他腰背,手把手教他握住笔,蘸着墨水与他在白纸上一同写下一个大大的“真”字。   “这便是你的名字,记住了?”   元衿气息擦过他耳边,嗓音低低柔柔,引得他耳尖一缩,却是扭过脖子看向她:“主人原谅真儿了么?”   少年面如冠玉,一双凤眸湿涩又忐忑地盯着她,模样分外惹人怜爱。   “当然是原谅你,”元衿索性直起身子亲了下他玫瑰花般的红唇:“谁让我们家小真儿这么这么美。”   听到主人夸自己美,霍珏一下高兴了,不自觉翘起大尾巴,凑近元衿脖颈期待道:   “那是我好看还是容辞好看呀?”   容辞?   他们俩有可比性吗?   元衿还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少年见她居然要想这么久,脸上笑容逐渐消失,元衿见状连忙收敛起心思,几乎脱口而出:   “当然是你好看!”   “你骗我。”   “没骗你,我家真儿最美了。”   “嗷~” 第82章 主动找他   第二日一大早, 主君搬入乾坤宫的消息不胫而走,自此,流言不攻自破, 息影石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朝堂内外一派安好和睦之像。   容辞的住处位于乾坤宫西北角,地方不大, 只有一间屋子和后面小的可怜的庭院,距离元衿的寝殿尚有一段距离,是整个宫中最幽静偏远的角落。   这样绝妙的位置,当然离不开某狐狸的怂恿, 此刻,他正千方百计缠着元衿,生怕一个没看住,她就去了别人屋里。   “主人, 你的名字怎么写?”   少年手指灵活地转动着毛笔, 甩的墨汁到处都是, 看得元衿直皱眉:   “你就不能安分点?”   霍珏扶着自己尖细下巴,打个响指的功夫, 地板桌面便干净如新:   “谁让主人总是不理我。”   “没看见主人正在忙么,”元衿放下地图:“你能不能出去自己玩会儿。”   “不能, ”少年果断拒绝,缠过来理直气壮:“主人已经忙好久了, 就不能抽空教教真儿吗?”   元衿磨不过他, 索性将地图推至一旁,铺开一张淡黄宣纸,像那日一样手把手教他写字。   “元……衿。”   霍珏跟着念出声:“这就是主人的名字么?”   “不错。”   少年回头朝她一笑:“主人的名字真好看!”   眸尾微翘,甚是妖娆。   元衿差点被美色迷晕眼, 抱着他亲了一口:“你少勾/引我。”   少年面若桃李,忽然伸出舌尖轻舔她下颚,一张漂亮的脸上满是纯真:   “我哪有。”   元衿哪儿经受得住这撩拨,直接一个翻转,将人压在身下,正待上手时,少年却抢先一步猛地圈住她腰身,主动送上自己唇瓣,一来一往间,两个人很快难舍难分地亲在了一起。   而与此同时,容辞浑身僵硬站在门口,清楚地看见那男孩儿眼睛悄悄张开一条细缝,得意而又挑衅地瞥向他。   整个殿内都充斥着两人情不自禁的伸吟。   容辞眉目紧凝,死死盯着御榻上放肆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顷刻间缓缓抬手,修长指骨凝聚起丝丝冰寒。   元衿敏捷地抱着少年翻滚一侧,挥袖打散包裹而来的寒气,方才看见殿中另一个人影,不由蹙眉:   “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不等他回答,她又似想到什么般瞅向半倚在榻上的少年:   “你故意的?”   霍珏脸上红晕还未散去,不假思索回了句:“我没有啊。”   元衿眯了眯眸:“真没有?”   少年冲她眨眨眼,乌眸中满是无辜:“小狐狸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   行吧,她大概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容辞额心狠跳了下,忍了又忍,到底将心底那股恶心感压了下去,自动屏蔽掉狐狸的茶言茶语,只对着元衿道:   “陛下,陈州战乱骤起,请求朝廷支援。”   元衿猛然抬头,总算收起之前那副不耐烦的情绪,起身道:“什么时候到事?”   “就在方才,”容辞说着摊开手心,瞬间飞出一只纸鹤:“为避免消息走漏,传至有心人耳中,臣已将此讯全权压下,特来向陛下呈禀。”   元衿闻言默然片刻,侧首瞟向有一搭没一搭玩儿着墨笔的少年:   “真儿,你先出去。”   “为什么?”霍珏当然不放心他们单独在一起,表示严重抗议:“主人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元衿这回没与他讨价还价,连哄带命令道:“你乖一点,去外边好好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霍珏识时务得很,见事情没得商量,不开心地哼了一声后,自个儿变回狐狸呲溜蹿出去了,跑之前还不忘向容辞吐口唾沫……   容辞面无表情往旁边挪了一步,直到那团红色完全消失,才抬手设了个结界,将狐狸彻底隔绝在外。   元衿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没过多阻止,重点都放在了战役上:   “陈州究竟怎么回事?”   这战事起得突然,原本她还计划着九州来朝时如何收集玉令,此事一出,恐怕九州各王能不能如期而至都成了问题。   “起初不过是边境冲突而已,然双方皆不肯退让,争端便愈演愈烈,”容辞语调平静地叙述着:“陛下,纸包不住火,不出两个时辰,战事定会传遍朝野 ,还望陛下早做决断。”   元衿闻言若有所思般低头,目光缓缓掠过身旁九州图册,抬眸望向正前方颀长身影:   “依丞相看,此事应当如何是好?”   容辞敛下眼,一副恭敬顺从的忠臣模样:“臣自当听陛下吩咐。”   元衿点了点下颚:“所以你特地跑一趟,只是来问我拿主意的?”   容辞神色丝毫未变:“微臣谨遵陛下圣令。”   元衿听完轻笑出声,淡蓝裙裾拂掠而过,慢慢悠悠走向他:“丞相身为众臣之首,难道不应主动为朕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她尾调微微上扬,不出几步便已行至他跟前,五指极为自然地抚上他窄腰,指尖勾着他腰带流连。   容辞也不是第一回 被她这样戏弄了,但无论再经历多少次,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然后止不住地面红耳赤,直至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惑人幽香丝丝缕缕萦绕着,包裹在他周身若即若离,惹得他浑身紧绷,耳根早已红透一片。   不知煎熬了多久,他突然猛地后退一步,面上一派冷清:“陛下请自重。”   元衿颇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倒是没再步步紧逼,反而一本正经打量起他来。   要说容辞皮相,的确是顶顶好的,那脸,那身段,不管放在哪里都挑不出丝毫毛病。   且不同于狐狸的美艳,他主修诛神剑道,身侧终年氤氲着寒冰之气,清冷到了骨子里,仿佛琼楼玉宇,不在人间。   想当年,元衿也是被这幅皮囊蛊惑过的,哪怕到了现在,她也依旧痴迷于他的身体,相互纠缠不清……   “自重?”元衿一个闪身来到他身后,双手轻轻圈住他腰腹,红唇贴着他耳廓气吐幽兰:   “丞相难道忘了自己在床上时的浪/荡样了么?”   容辞这次没再推开她,却也没回头,只笔直地站着,僵硬得如同雕塑一般。   之前计划好的一切都被她轻而易举打乱,欲/望在心底沸腾翻滚,不断游走于失控的边缘。   可正当此时,她却陡然抽身而去,若无其事般坐回御榻,全然没了半分嬉闹调笑之意:   “行了,陈州战乱朕自会处理,主君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容辞顿时一愣,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暧/昧中醒过神来,脸色变了又变,半晌终是拱手道出一句:   “微臣告辞。”   元衿瞟了眼那拂袖而去的身影,大抵明白了他这次的来意,无非便是想试探试探她,再或者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但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她大概都不会让他得逞了……   *   不出容辞所料,陈州发生战乱的消息很快传遍九州,一时间人心惶惶,毕竟这种战事不打则已,但凡有人开个头,必定会牵连出一众利益相关者。   有人乐意坐山观虎斗,同样有人迫不及待把水搅浑,拉帮结派不在话下,譬如与陈州仅一江之隔的方州,便已然同其暗地勾结,随时准备南下支援。   届时,只怕又会有更多势力加入,倘若任其发展,衍生为九州大战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底,还是各州权利太大了,没纳兰储坐镇,根本压不住地方诸侯。   元衿决定亲自走一趟陈州,既然山高皇帝远,她便亲自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主人,你还没忙完么?”   里屋某狐狸又开始催促,元衿思虑片刻,用笔在地图上圈住一块,终于舍得起身就寝。   帘帐中无聊得甩尾巴的狐狸一见她进来,眼睛都亮了,“蹭”地一下化成人身,开开心心向她奔过来:   “主人!”   霍珏长臂一伸将她抱进怀里,埋首便在她颈间咬了一口。   元衿“嘶”地一声掐上他腰肉,厉声轻斥:“你这乱咬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少年无辜抬头:“小狐狸就喜欢亲亲主人。”   说完又继续在她脖颈点点啄啄,元衿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反倒被挑起一肚子邪火,由着他抱上床帏,很快与他厮混一处……   及至后半夜,殿内动静已经消停下来,然而元衿体内欲/火却并未停止。   她眼下状态很不对劲,仿佛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叫嚣着饥/渴,恨不得立刻捉个人来就地办法。   莫非这是多情道进阶的前兆?   元衿艰难地克制着,目光恍惚看向安睡过去的少年,好几次蠢蠢欲动地伸出手,到底强忍着收了回来。   不行,这种时候她不能动真儿,还是得用他……   她目光一点点从少年脸庞移开,骤然间披上衣物,只一个转身,随即跨步消失于殿内。   ……   小院里灯火未歇,这是乾坤宫最僻静的一个角落,巴掌大的地方,平时少有人来,容辞索性连李尚都打发了出去,独留自己一个人安住在此。   事实上住在哪里并不重要,他执意搬入乾坤宫,也不过是想离她近一点罢了。   今夜月色极好,容辞端坐在案边,手中握着本书册仔细翻阅。   一时间夜深虫眠,万籁俱静。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木门猛地被人从外踢开,一道纤细蓝影突兀出现在暗夜之下,却是颊侧绯红,双眸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阿衿!”   容辞显然有些惊喜,起身正欲走向她,只是还未来得及抬步,便被她一个闪身冲过来,后背随即狠狠抵在了墙上。   她毫不客气地撕扯着他衣物,眼中分明充斥着渴望,偏偏面上无丝毫表情,目的明确得没有任何前兆,摆弄着他直奔主题。   容辞终究伸手将人钳制住,泛红眸光紧盯她脖颈上刺目咬痕:   “这是什么?”   元衿挣扎了下,没挣开,不耐烦地皱起眉:“你到底行不行?”   容辞五指捏得越来越紧,盯着她追问不舍,连声音都有些沙哑:   “是他,你刚从他床上下来?”   元衿闻言遽然甩开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容辞下意识出手,直接从后环抱住她。   元衿回头扫了他一眼:“不过是双修而已,既然你如此不情不愿,非要问这问那,我自然要去找其他人,放手。”   然而容辞不仅没放,反而牢牢桎梏住她腰身,心脏“咚咚”跳跃,不知过了多久,才贴着她耳畔低低嚅嗫出一句:   “好,我不问了,我愿意……”   元衿早已□□焚身,被他这般纠缠几乎把控不住,可她还是一根一根掰开他修长五指,面上反倒不着急了。   只见她褪去披风,侧倚上榻,半阖着眸懒懒睨向他:   “好啊,那你便主动一些吧。”   容辞一愣:“主动什么?”   她眼睫微眯,指尖不紧不慢敲击着案面,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当然是主动……”   “取悦我。” 第83章 嫌弃他花样不够   容辞眼皮狠狠一跳, 手背上青筋隐现:   “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元衿歪了歪头,神色说不出的慵懒:“容辞,我有时候都想不通, 你到底在矫情些什么。”   容辞动了动唇,似乎想接话,然而没等他开口, 元衿又继续道:   “你看看你,总喜欢摆出一副清高模样,在床上既刻板又无趣,远不如真儿那般会玩儿花样, 若非你的身体绝佳,你以为我乐意找你?”   她一本正经点评着他床事上的表现,毫不避讳自己的欲/望,若无其事说出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 津津有味品尝完一味佳肴, 却又不尽兴地挥手撤下。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嫌弃!   容辞怎么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竟会被阿衿嫌弃床帏之术, 可她明明每次都很舒服不是么?   她怎么可以一边舒服,又一边嫌弃他花样不够?   容辞瞬间觉得有些委屈, 同时又有些生气,所以那只狐狸日日都变着花样魅惑阿衿?   不用往深了想, 只稍稍起一个念头, 他便差点怒火攻心。   “容辞啊……”元衿忽然起身,双手搂住他脖颈,十分亲密地贴着他,慢慢悠悠耳鬓厮磨:   “其实你骨子里就是个放/荡的, 又何必成日端着那清心寡欲的架子呢?”   容辞喉结动了动,脸却侧向一边:“我不是。”   元衿不以为意地挑挑眉,素手沿着他衣襟一路向下:“不是么,那这是什么?”   容辞薄唇紧抿,忍不住闷哼一声,白玉般的面容迅速染上一层绯色,看得人心里发痒。   “都这样了,还不承认么?”她不紧不慢搓磨着他,如同恶魔低喃:   “你再说,你究竟是不是浪*?”   那二字方落,他浑身蓦地一震,几乎使尽所有气力,才咬牙挤出一句:   “不,是!”   元衿顿时就笑了:“啧啧,真是浑身上下一样硬呢……”   “阿衿,你别这样……”   “别怎样?”   容辞滚了滚喉咙,到底没能将那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   元衿也不理他,自个儿玩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倚回榻上,给他下最后通牒:   “你究竟做不做,不要耽误时间。”   她管撩不管解,容辞这会儿正难受得厉害,见她作势起身,不假思索地伸手拽住,终是妥协下来:   “别走……”   元衿单手撑额,好整以暇。   只见他慢慢跪上榻,低头替她宽衣解带,连鞋袜也一并褪除干净。   他苍劲指骨一寸寸抚着她瓷白玉足,胸膛止不住上下起伏。   元衿眯了眯眼,莹润足尖忽而往前一勾,抬起他削薄下颚:   “知道怎么伺候人么?”   容辞深吸一口气,声音又磁又哑:“知道。”   元衿下颚微点:“先把衣服脱了。”   容辞沉默片刻,当着她的面将本就凌乱的衣衫一件件褪去,渐渐显露出匀称修长的四肢。   元衿定定盯着他的动作,眼瞧衣服了去一件又一件,从精致锁骨到劲瘦窄腰,一丝一毫也不舍得放过。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不仅天生好相貌,更有着一副绝佳身段,看得她燥热不止,以至于他一举一动,都成了无形的诱/惑。   堪比绝世尤物。   原本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欲/念再次席卷而来,尤其当他冰冷唇瓣触上她灼热肌肤时,元衿再也忍耐不住,瞬息将他抵在案上:   “还说自己不放*,竟这般不知廉耻地勾/引我……”她声色极低,几乎咬着他耳朵说出来。   容辞微微抿唇,敛眸不去看她,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故意羞/辱他。   她在这种事上向来追寻刺激,以前亦是如此,只不过因顾及他的感受,从来都是点到为止,远不如现在这样肆无忌惮罢了。   “唔……”   忽然间容辞眸光骤缩,倒吸一口冷气,眉目瞬间紧凝在了一起:   “阿衿!”   “不用这样唤我,你只用告诉,你是不是**?”   呼吸声愈发急促,容辞简直快疯了!   他从小受教于名门正派,学的是礼义廉耻,在遇见阿衿之前,禁欲寡情数载,从未尝试过此等出格之事,可现在……   “嗯?”   思虑间,那人似乎有些不耐了,力道骤然加重。   恰在这时,桌案旁的葡萄汁砰然落地,一时间汁水四溅,紫红色的液珠却奇迹般浅浅洒落在他唇边。   容辞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彻底崩坏,艰难而痛苦挣扎出一个字:   “是。”   “是什么?”   “是**。”   “我是**……”   他口中喃喃,目光渐渐迷离,竟在这种□□凌/辱中捕捉到一丝诡异的快感。   “喜欢么?”幽冷的吐息浅浅拂过他耳畔:“承认吧容辞,你骨子里就是个放/浪的……”   他听着那些秽乱不堪的话,薄唇不由微微张开,仿佛一条干涸的鱼,无法逃脱,亦无力反驳。   难道……他当真如此么?   从内心深处渴望着被她操控,被她玩/弄,甚至连午夜梦回都是与她纠缠的身影。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长眸迷乱,玉体横陈。   想必任谁也不敢相信,曾经高高在上的正道仙尊,竟也会露出这般颓靡的神态,偏偏那张脸,生来却是禁欲出尘。   真是一种……极其矛盾的美感。   元衿欣赏着眼前艳色,总算心满意足,便不再委屈自己,很快沉沦其中。   院外一片寂静,隐约可听得阵阵余音。   鸟兽们围绕着细叫几声,纷纷四散,再一抬眼,连月亮也躲进了云层。   *   第二天天不亮,元衿便醒了过来,首先查看自己的身体,果然进阶了!   不得不承认,每一次与容辞双修,效果都出乎意料的惊喜。   元衿余光瞟了床上男人一眼,穿好衣物起身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抓住皓腕:   “阿衿。”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散着衣袍坐起身来,一时间仙人将醒,内里风光若隐若现,看得元衿又有些心痒了。   但她还是不紧不慢抽出自己的手,侧眸睨向他道:“还有事?”   即便明知她只是贪恋他的身体,可容辞还是被她这陌然的态度刺激到了。   他微微抿唇:“这么早你去哪里?”   “自然是回乾坤殿,”元衿并不隐瞒:“趁着真儿还没醒。”   容辞眉心狠蹙了下,到底没忍住出手,遽然间将人抱过来,牢牢箍紧她腰身:   “你非要这样?”   无论她如何羞辱作弄他,他都可以忍受,甚至逼着自己去配合,但她为什么偏要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展现对另一个男人的偏爱?   元衿冷冷抬头:“放手。”   然而这回容辞纹丝未动,沉默而强势地抱着她。   他衣袍里未着寸缕,那从血液中便散发出的冷香,无时无刻不诱着她靠近,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单单杵在那儿,也是对她的一种勾/引。   容辞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动声色将头低下一些,薄透唇瓣距她额心不足半寸。   两人呼吸纠缠流转,烈火一触即发。   元衿眯了眯眼,猛地将人推开,下一刻已在门外:   “我告诉过你吧,在你我的关系中,从来只有我要不要,你无权主动。”   她说完扬长而去,只余下屋内那人冰雕般的身影。   容辞眉眼彻底沉冷下来,半晌后和衣而起,直接踏入虚空中不见了踪影。   ……   元衿紧赶慢赶回到乾坤殿,甫一进门,便与正准备往外冲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真儿,这么早就醒了?”   元衿扶住少年臂膀,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便见这家伙凑过来左闻闻右闻闻,围着她嗅个不停。   “真儿,你干什么呢?”元衿无奈将人推开。   霍珏站直身子,一双凤眸瞪得老大,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道:   “主人昨夜去哪儿了?”   元衿看着少年一脸受伤的表情,稍微心虚了一小下下,却还是如实道:   “真儿,昨晚情况特殊,我……”   “你去找容辞了对不对?”   “……不错。”   “主人为什么去找他?”少年一下子闹起来:“主人为什么总对他念念不忘,连半夜也要跑去找他!”   元衿揉了揉少年发顶,再次正色道:   “真儿,我早已说过,我修的是多情道法,注定不会与谁一生一世,双修于我而言更是家常便饭,就算不是他,也会有旁人,总之,不可能只你一个。”   霍珏气得眼睛都红了,心里又愤怒又委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动了动嘴皮:   “主人真是渣得理直气壮。”   “这话我以前便同你说过,不是么?”   元衿无奈,轻轻捏了捏他尖俏下颚,开始好声好气哄起人来:   “真儿,过几天咱们便离开纳兰州了,你何必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霍珏眼睛一亮,随即又警惕道:“那他去么。”   “放心,只有你一个。”   “这还差不多……” 第84章 二选一   陈州边界   一红一蓝两个身影踩在妄空绫上, 注视着下方无尽烽火。   “主人,为什么他们的玉令都不见了?”少年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元衿面色凝重:“可能是被其他人偷走了。”   这些天她为搜集各州主手中的玉令, 几乎将除慕容州以外的地方跑了个遍。   可即便这样,她手中也才堪堪四枚玉令,倒不是说这玉令有多难拿, 事实上,以她现在的灵力,对付那些州主轻而易举,但奇怪的是, 另外四州的玉令竟早便不见了踪影!   这说明有人与她一样,把主意打到了玉令头上,并且还先她夺走了将近一半的玉令。   此人究竟会是谁呢?有这等本事的……   元衿几乎第一个想到了容辞。   倘若当真是容辞动的手,这件事恐怕有些难办了。   几次双修下来, 她很清楚自己的修为还没到能与他硬碰硬的程度, 如果正面冲突, 她是落不着好处的。   元衿看了看自己手中流光溢彩的玉令,又看了眼下头残肢遍地的战场, 无端生出一种久违的苍凉感。   战争之残酷很多年前她就感受过。凡间的战争,秦阳的战争, 容连的战争,无一不是以牺牲无数生命为代价。   说到底战争牵累最深的, 还是这浩浩苍生, 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永保和平,她也是不介意献出自己一份力量的。   “嗡嗡嗡……”   当她思及此处时,几块玉令竟同时震动起来,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元衿立即收拢五指, 防止玉令脱落下去。   “主人你看,他们的动作好像都变慢了!”一直盯着下方战事的霍珏惊讶喊道。   元衿顺着他目光往下看去,果然见底下场面放缓不少,就像时间突然停滞一样,连着喧闹喊声都开始断断续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   元衿脑中疾速思索着,突然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指尖一紧,正要抓住什么线索时,只见前方陡然走出一人,脚踏冰云,破空而来。   “是你!”   霍珏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元衿身边。   容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直接望向后面那人道:   “阿衿,我已经找到出路了。”   九州情况突变,战事骤起,原本的计划显然行不通,故而只能加快进程,聚齐九州玉令。   想必阿衿也猜到这玉令与多情树的关系,才会与他一样四处收集。   如果他猜得不错,现今他和阿衿手中应当各持四块,至于慕容州那一份……   容辞动了动眉,不着痕迹扫了眼霍珏。   慕容州地处偏远,去那地方费了他一些时辰,最后却是无功而返。这足以证明玉令并不在慕容州,反而极有可能在……狐狸身上。   毕竟秘境给狐狸的身份,正是慕容一族流落在外的少主。   “主人,他肯定不怀好心,我们快走!”   霍珏拉着元衿便要离开,大概受前世影响太深,他尤为忌讳容辞,不想看到主人和容辞有一丁点儿联系。   只是这回元衿却反手扯住他,摇摇头:“真儿,他手中应该有我想要的东西。”   少年不开心地抿了抿嘴,最后索性化成狐狸跳上她肩头。   容辞全当没看到那畜牲,抬眼望向元衿:   “阿衿,你也在找九州玉令吧。”   “所以另外几枚果真在你手里?”元衿不答反问。   容辞微微挑眉:“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容辞倒是毫不藏私,大大方方交了底:“我手中现下只有四枚玉令。”   元衿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手中有四枚玉令;他知道她的玉令不全;或许他还知晓最后一枚玉令的下落。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元衿正色:“要怎样你才肯将那四枚玉令换给我?”   “其实多情树于你而言并无用处,不是么?”   容辞见她这公事公办的模样,不由轻叹一声,眉眼晕开丝丝温柔,眸中脉脉含情:   “你要的东西我怎会不给。”   他甫一挥袖,空中即刻出现形态各异的四块玉石,恰对应其中四州。   “只不过阿衿,我希望你走出秘境时,不要忘了带上我。”   元衿瞅着那四枚玉令没动:“就这么简单?”   “当然,”容辞专注地凝视着她:“我本就是为你而来。”   元衿闻言竟是笑出了声:“尊上深情,小仙自愧不如。”   她说着挥手将玉令收回袖中:“行,我答应了。”   能兵不血刃地拿到玉令,她可求之不得,自然不会客套地推来推去。   容辞嘴角浮现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但又很快敛下,继续道:   “阿衿,最后一枚玉令不在慕容州。”   正准备飞身而去元衿立时停顿住,转头看向他:“你去过慕容州了?”   “不错,”容辞极有耐心地与她解释:“不瞒你说,我刚刚从那边回来,并没有找到玉令。”   “那倒奇怪了,玉令是为镇州之宝,不在慕容州内,又会在何处?”   容辞也不卖关子,朝她温和一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的意思是……”   他目光落在她肩膀上,抬了抬下颚:“就是它了。”   突然被点名的狐狸先是一懵,而后皱着张脸道:   “主人,我身上没有玉令。”   元衿也是疑惑:“真儿一直跟随于我,他若身藏玉令,我不会不知。”   容辞漫不经心地瞟向狐狸:“玉令既然不在它身上,那就应当在它肚子里。”   “你想害死本君?”狐狸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容辞未作理会,墨眸始终望着元衿:   “阿衿,你若信我,我现在就能将玉令取出来,且不伤这狐狸一分一毫。”   元衿思虑片刻,把狐狸抱下来,摸摸它的肚子,低声询问:   “真儿,你愿意试试么?”   小狐狸哼唧一声:“主人居然相信他。”   “此事他没必要骗我,慕容归属灵狐一族,他只怕是查到了你的身世。”   狐狸可怜兮兮:“难道主人不担心他趁机害了真儿么?”   “我当然不会让他动手,”元衿拍拍它的小脑袋:“我亲自取。”   “好吧。”   狐狸心里总算好受点,“蹭”地一下蹦到前头,一副躺平状:   “主人快来吧!”   元衿点点头,直接在容辞跟前设了道水墙,而后开始寻着霍珏的身体搜寻。   容辞看着前方那透明屏障,面上表情并无变化,慢条斯理收起手中寒冰之术,静静负手立于原地。   不一会儿,只见水屏内光芒大作,一枚弯刀形玉令随着水雾冉冉升起,慢慢在空中显现。   元衿见状一刻也没耽搁,同时放出其他八块玉令,瞬间所有玉令如同磁铁般相互吸引,散发出灼热的红光。   玉令之间自行排列重组,最后拼凑出一副完整的九州地图!   刹那天地变色,底下所有景物犹如黄沙般湮灭退去,只留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孤零零站着两人一狐。   “主人,那是多情树吗?”   狐狸眼尖,爪子指着上方愈来愈大的玉树叫嚷。   元衿正欲说话,却见那玉树长出眼睛嘴巴,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唤醒了我。”   它说着面朝三人伸展出自己的枝叶,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元衿身上,道:   “你便是破境之人?”   元衿点点头:“正是小仙。”   玉树围着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颇为欣慰地咧开嘴:   “不错,水源天赋者,纯阴之体,不愧是我将来的主人。”   “将来的主人?”   元衿挑挑眉,只稍稍抬手,那玉树便不由自主地缩小身形,“啪嗒”一声掉落进她掌心。   “难道现在不是么?”   玉树蹦跶了几下,老老实实道:“当然也是啊,但前提是,你能活着走出秘境。”   它话音方落,四周空间开始一寸寸裂变,显露出其后污浊黑气。   容辞掌心凝聚起阵阵剑气,挡在她身前,抵抗着周围诡异的气场,狐狸则直接变回人形,时刻护在元衿旁边。   “这也是考验闯境者的一环?”元衿感受着那股无形的吞噬之力,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针对。   玉树轻咳几声:“其实秘境给你准备了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回答正确,便能安然无恙地走过去。”   元衿脸色这才好点:“什么问题?”   “何谓真正的多情道。”   “真正的多情道?”   元衿忽而想到了先前玉令突然发烫的那一幕,那时候她肯定悟出了某些关键的东西。   “元姐姐,你的时间可不多了。”玉树好心提醒。   远处裂变的空间正逐步蔓延过来,元衿额上渗出了细汗,指尖反复摩挲着玉树,终是缓缓道:   “多情者,并不拘泥于男女情爱,正所谓多情博爱,大爱则爱天下苍生,故而多情道大概便是心怀大爱吧……”   玉树听完沉默片刻:“你确定么?”   元衿瞧了眼即将破碎的幕布,坚定点头:“确定。”   这回玉树直接弹跳而起,化作流光钻入她体内,已经游曳到她脚边的黑气骤然停滞,后方凭空出现一个绽放耀眼白光的门。   元衿总算松了口气,对着容辞和狐狸招手:“太好了,我们走吧。”   “等等,”半空突然响起一个闷闷的回音,元衿抬头,入目却是一团漂浮的荧光。   荧光渐渐流转变幻,最后成了个小女孩儿的模样:   “题是你解的,自然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出去。”   “你是便是九州秘境?”元衿微微眯眼。   女孩儿并未回答她,反而有些恶劣地咧了下嘴,自顾自接着道:   “不过看在你表现不错的份上,本境允许你再带一个人。”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你只能二选一。” 第85章 前尘往事/求你…不要丢……   二选一啊……   元衿下意识看向前方一白一红两道身影, 恰巧这时他们也都停住了手,同时转身望着她。   “我找到了破境之法,却不能带走同伴, 这不太合理吧。”   元衿默默移开眼,看向漂浮在空中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捂嘴“咯咯”几声,笑得极为顽劣:   “我的地盘, 当然是我说了算,若你们强行出去,只会全部埋葬于此,不信的话, 你大可以试试。”   大概是它语气太过嚣张,听得容辞眉心微蹙,冰凌般的目光漫不经心扫向半空,惹得小女孩儿荧光都闪烁了几下, 再无心逗乐拖延, 对着元衿催促道:   “你快些做决定, 生门马上关闭了。”   元衿顺着它的话抬头,果然见那门越来越小, 正呈闭合状缓缓消失。   她忽而垂下眼睫,上前一步走至两人中央。   “主人……”   霍珏低落地喊了句, 他可没忘记主人方才收下玉令时答应过容辞,会同他一起出秘境。   主人是重诺之人, 如果因此选择容辞也是能理解的, 但一想到等会儿主人会为容辞放弃他,他就难受得不行。   另一边容辞心跳亦陡然加快,他这一生极少忐忑,上回还是多年前向阿衿表白的时候。   那时的他第一次体会到患得患失的滋味儿, 也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彻夜难眠   他指尖微微抖动了一下,掌心渐渐覆上一层细密冷汗。   若一切顺利,他不仅能与阿衿一同出去,更能借此机会除掉那头畜牲。   可阿衿到底会选谁呢?尽管他提前便向她讨要了承诺,尽管他早已预料所有可能的后果,仍旧无法承受她弃他而去的痛楚。   能奈何他的从来不是秘境,只有她而已。   正当两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元衿抬起头,像是做好了决定般,终是侧身朝向容辞。   霍珏眸光瞬时黯淡下来,开始琢磨着怎么对付这该死的秘境。   容辞眉目一点点舒展,温笑着正欲开口,却见她朝他稍稍躬了个身,格外愧疚诚恳地道出一句:   “抱歉了。”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另一边的少年疾速后退,顺带一脚将来不及反应的男人踢向黑雾深渊,谨防他中途出手阻拦。   “阿衿!”   容辞便是在这样的猝不及防中,重重摔向那满地污泥,待到再抬眸时,满目尽是她逐步远走的身形。   刹那间周围一切都开始湮灭淡化,唯独只剩下那淡蓝色的背影,恍惚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彻底重合。   容辞眼前似有光华流转,穿透重重迷障,终于看清万千山水,须臾后竟是惨然大笑,口中不断喃喃: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前世么……”   当年一遇,两人相逢陌路。   已然行将就木的元衿,并没有过多在意突然出现的故人,只循着自己的步伐,继续她的回乡之路。   秦阳地处偏远,但对于修仙者而言,也不过几日的路程。   然而元衿为从魔域逃出,几乎耗尽所有灵源,只余了最后一丝水源之力,牢牢封存于自身丹田,不到万不得已,是决计不能动用的,因为一旦连它也消散,那就是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归于虚无了。   故而她如今的状况,几乎与凡人无异。   没有灵气,没有灵力,甚至连储物玉镯都无法动用。   她便只能一路走一路收集灵石,有时候会给小朋友们讲故事,有时候会帮些小门派传话探路,虽只能换些劣等灵石,倒也积少成多,只盼早日凑齐去秦阳的船票。   其实遇见容辞的时候,元衿赚取的灵石已经足够了。   她背着布袋,拄着拐杖来到卖船票的地方,时逢仙界盛会,坊市里人山人海,竟在票铺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容辞眼看她挤在人群之中,佝偻着腰一点点随人流前行。   她形貌十分苍老,身上衣着亦极为整洁朴素,但每日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做起事来仍是那样一丝不苟。   大概买票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排了整整半日才堪堪看得到尽头。期间有人好心搀扶相让,也有人恶意挤兑谩骂,可无论旁人怎样,她总是紧紧抓着布袋,一心一意望向前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队伍终于轮到了她。   她吃力地将那一大袋灵石搬上柜台,嗓音一如相貌枯哑:“买一张去洛河的票。”   坐在柜前的伙计往布袋子里瞄了眼,嫌弃道:“你这全是劣等灵石,让我们怎么收?”   她看着被推回来的布袋子,动了动干枯的嘴皮:“你们不收劣等灵石么?”   “收是收,但你这也太多了,”伙计面色不耐:“不然你去那边兑换一下再来?”   “可是你们没有规定……”   “下一个!”   她话没说完,便被伙计大声打断,后面的人立刻涌了上来,差点将她挤倒在地。   容辞死死克制住自己的手,正欲化身另一副模样,只见屋后忽然走出一人,伸手将她扶稳,关切道:   “老人家,您没事吧?”   元衿遽然抬头,见到一张极其俊秀的脸:“你是……”   “少主……”正在这时,方才那伙计连忙跑出来恭敬道:“少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若不来,怎知你们这样对待客人。”   伙计心中打鼓,妄图解释:“少主,这老太太给的全是劣等灵石……”   “我有规定不收劣等灵石?”   “这……”   那人没再管哑口无言的伙计,转而对向元衿道:   “在下楚炀,是这铺子的东家,老人家放心,我楚氏做生意最讲信誉,我代伙计向您赔个不是。”   他说着拿出一张票放入她手中:“这船票算是我给老人家的赔礼。”   元衿如获至宝般紧紧握住票纸,郑重向楚炀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只放下布袋子,拄着拐杖离开了。   她一刻也不停地往站点走着,连步履变得匆忙。   她原想早些去附近的船站,不成想途中又碰到一个多年前的故人—苏颜颜。   敞篷的茶水摊内,苏颜颜久久凝视对面行将就木的老人,仍是难以置信。   “嫂嫂,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这话刚问完,她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刮子,人都成这幅样子了,还问什么好不好?   “颜颜,我不是你的嫂嫂了。”   元衿倒不介意这个问法,只认真更正她的称呼。   “对,你不是嫂嫂了,不是了……”苏颜颜重复着连连点头,脸上咧开一抹笑:   “那我唤你阿衿姐姐好不好?”   元衿点点头:“都可以。”   苏颜颜灌了自己一口水,硬生生止住眼角酸意:   “阿衿姐姐,这些年我和春儿去魔族打探过许多次,听说你逃出来了,我们都特别高兴……”   苏颜颜兀自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   她一个人叙说了半日,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却突然话锋一转,小心翼翼道:   “阿衿姐姐,其实师兄他……回来了,疯了似的一直在找你。”   元衿仍然点点头:“嗯。”   苏颜颜再次灌了杯水,径直说出心里话:   “姐姐,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苦,师兄他就是个混账,我只是怕你放不下他,更害怕你想不开伤害自己……”   “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元衿疑惑。   苏颜颜一愣:“因,因为师兄……”   剩下的话她磕磕巴巴没能说出口,当年嫂嫂对师兄用情至深,大家有目共睹,若换个人亲身经历这一切分离背叛,只怕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嫂嫂若当真永离人世,师兄大概也要真的疯了吧。   对面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茶,发出的声音缓慢而粗哑:“颜颜,多谢你的关心,但你实在多虑了。”   “我这个人,虽然愚钝,却也懂得亲疏远近,我可以为我所爱之人献出生命,却为何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灵魂?”   不想干的人……   容辞僵硬地抬了抬指尖,下意识红了眼眶。   苏颜颜则张了张嘴,一时竟哑口无言。   老者面色平缓,眼角褶皱横亘,目光悠然飘远:“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我几乎快忘记他的模样了,连名字也迟迟想不起来……”   “前几日我似乎碰见了他,但也不太确定,只是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大概是在哪里见过吧……”   苏颜颜顿时瞠目结舌:“那……姐姐第一眼认出我了么?”   老者和蔼一笑:“我自然不会忘记你,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人这一辈子啊,总要经历很多,但真正能记住的不过少许,有些东西重要,便值得去铭记,有些东西无关紧要,就不必多费心思了。”   她话音刚落,隐在柱子后头的容辞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所幸他设有结界,其他人看不见他,阿衿……更看不见他。   “姐姐,你果真是这样想的么?”苏颜颜声音略微哽咽,眼眶涩得似要落出泪来。   老者缓缓放下茶杯:“颜颜,你大可以去外头瞧瞧,这世上薄情寡义之人何其之多,而我此生所有亦不仅仅只是情爱而已,只不过……”   “不过什么?”苏颜颜忙问。   “只不过若能重来一次,我必定要亲手凌迟江一岑!”   “他趁我重伤之际背叛于我,害我修为尽废,离世百载,若不将其挫骨扬灰,何以解我心头之恨!”   苏颜颜擦了擦眼角,亦是咬牙切齿:“江一岑那畜生的确罪该万死!”   元衿情绪慢慢平复,过了好半晌才握回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道:   “好了颜颜,说了这么多,我也该上路了,我想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回秦阳看一看,看一看爹娘,还有师父星儿他们……”   苏颜颜突然捂嘴咳嗽了一下,但很快又抬头扬起灿烂的笑:“姐姐,我送你一程吧。”   老者却摇摇头:“不用了颜颜,我想一个人走完这段回乡的路。”   她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自个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远方走去。   苍苍鹤发,踽踽独行。   苏颜颜望着那蹒跚背影,濒临崩溃般捂住自己的嘴,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愣是没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怎么办啊,她该怎么告诉嫂嫂,秦阳多年前被江一岑设计孤立围杀,早已成为一片荒芜之地了……   忽而“噗通”一声,后头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   苏颜颜愕然回头,只见地上一抹白影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吐着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远去之人,额边青筋似要爆裂开来。   “原来是师兄啊……”苏颜颜边哭边笑,擦掉自己满脸眼泪,声音轻如蝇蚊:   “师兄都看到了吧?这便是你要找的人呢。”   “只是……找不找得到似乎也没多大意义了,毕竟她连记你的名字都嫌浪费,肯定也是不太记得你这个人的。”   “也不知师兄你午夜梦回之时会不会做噩梦……呵,大抵是不会的吧,像你这种人,再过个数百年,日日故作伤心,看似悲痛欲绝,然后重新找个和元衿姐姐长得相似的小姑娘,接着来一段惊天动地的替身虐恋,估计也就好得差不多了哈哈哈……”   “……哈哈哈师兄啊,你会遭到报应的,你和江一岑那个畜生,都会遭到报应的!”   ……   容辞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意志逃离苏颜颜那一声声诅咒,当他跌跌撞撞跟上阿衿时,她已经走下云船,来到洛水河边。   洛河成为无主之地后,倒有不少人来此游玩,只不过因受水源灵力的侵蚀,此地凶险异常,渐渐的,便开始有船只专程往返。   阿衿便是搭上了一艘小船,与她一同过河的,还有一对仙阶四品的夫妇。   “老人家,对面景观虽好,实际上危险着呢,您这么大年纪了,何必自讨苦吃。”   那女子长相明艳,显然是拿阿衿当凡人了,也对,如今她身上无任何灵力波动,与凡人并无任何分别。   “多谢姑娘提醒,然我故乡在此,再危险也是要去的。”   “故乡?”女子一顿:“你是指秦阳么?”   “不错。”   “嗐,秦阳那地方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   女子身旁的男人大大咧咧就要说出什么,幸而及时被她打断:   “去,一边儿去。”   女子赶走虎头虎脑的男人,从储物器中拿出一个护身符:   “老人家,我家中是做符箓生意的,就在容连峰脚下,相逢即是有缘,我今日便送你一个护身法宝,若是好用,以后多多光顾,如何?”   元衿看了看被撵去一旁的男人,又看了看笑容明媚的女子,慢慢伸出手接过符纸:   “那便多些姑娘了,敢问姑娘芳名?”   “我姓佟,名雪儿。”   “佟雪儿……”她低声喃喃:“姑娘好名字。”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   ……   就这样,佟雪儿陪着阿衿聊了一路,直到下船的时候,两人才依依不舍道别。   其实阿衿应当察觉到了,当看到洛河这幅景象的时候,她就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了,再加上那个男人没说完的话,她心中是有准备的。   然而当她真正看到秦阳城的破败荒凉,看到那被水源之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灵墙,看到城内所剩无几的修者行人,瞬间一口气郁结在心,几近昏厥。   她颤抖着摸上城门旁的石碑,上面记载着二十多年前秦阳的历史,却已然毁损大半,只剩寥寥几语:   “……**三年,秦阳最后一任城主元鹊披甲上阵,浴血杀敌,誓与邪物拼死一搏,然则以江城主为首的各派仙门外围内堵,切断其仅存的一线生机,大战持续三天三夜,第四日拂晓,灵墙碎裂,秦阳城破,无数百姓向外流离,元氏一脉亦就此断绝……”   她终究止不住地痛哭出声,淡蓝色的眼泪顺着褶皱一滴一滴砸到石碑上,敲出“嘀嘀嗒嗒”的声响,宛若最后的绝唱。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容辞此刻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站着,血泪沿着他寡白的面容蜿蜒而下,惊悚骇人,又悄无声息。   忽然间,他猛地瞪大双眼,发疯般向前奔去,却又很快被水幕形成的结界反弹了回来。   他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呐喊:“不,阿衿,不要!”   水源灵力可以神魂为引,求得山城永固。   她在祭奠自己的魂魄!   他一次次上前,又一次次被那突然爆发的强大力量弹开,最后只能爬着上前,一遍又一遍嘶吼着哀求:   “阿衿,求求你了,回头看我一眼……”   “求你,不要……”   “求你不要丢下我……”   然而那道身影置若罔闻般,并未有任何停顿迟疑,在他目送下,渐渐隐没于光影深处。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匍匐在满地污浊之中,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阴秽染脏胜雪白袍,仿若神明永堕魔渊。   他眼眶淌下殷红血泪,嘴唇艰难张合着,喉咙里断断续续传出嘶哑残声:   “阿衿不要……”   “不要丢下我……”   “求你……” 第86章 出秘境   凡间   莫宁最近过得有点无聊。   自她从万魔之窟逃出来后, 就开始过上了行走天涯的流浪生活,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好像……太平静了。   她本来以为会和容连那群狗东西过过手, 结果一个都没等到,颇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不过话说回来,在凡间修仙确实是个大难题, 以前她的资源和装备都是一顶一的好,完全不用考虑这么多,现在离开后才发现其他地方真不如容连。   虽然她身上还有不少从容连顺出来的好东西,但神兵无用武之地, 也是烦闷得紧。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走的时候光顾着拿宝贝,银子和灵石一样没有,直接导致她现在特别缺钱, 变卖法宝吧, 不仅惹人疑心, 还总被压价,总之太难了……   正当她望着一堆宝贝唉声叹气时, 周围突然从天而降三人,穿着容连的服饰, 将她团团围住。   “莫宁!”为首的女弟子颇有些惊奇地上前一步:   “可算找着你了!”   莫宁眼皮一掀,不慌不忙收起法宝:“看来你们容连很闲啊, 这么久了还在找我。”   “当然要找你, ”女弟子没理会她话中的嘲讽,直接举剑相向:   “不找你,如何追回那十多件法宝?”   *   元衿出了九州秘境后直奔秦阳,行至半道却得知容辞竟将星儿和鹊儿困在了容连, 以至于师父和娘亲不得不一起陪在容连,若非公务在身,只怕连父亲也要长住容连。   了解事情经过后,元衿也不去秦阳了,迅速调转方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容连峰。   甫一踏入,便见着正在训斥弟子的容拾春,两人迎面碰上,容拾春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一个箭步跑上前:   “嫂嫂,真的是你吗!”   听到这个称呼,元衿眉头微蹙:“容师弟,我和你师兄已经没关系了。”   容拾春面上笑容一滞:“嫂嫂,我……”   元衿这回直接打断:“别叫我嫂嫂。”   原本以前她也没觉得这称呼多要紧,现在是越听越讨厌。   自从修习多情道之后,她脾气的确急躁不少。   “容师弟,星儿他们现在何处?”   容拾春立时明白了元衿来意,连声道:“嫂……仙子放心,他们都在瑶光殿,颜颜和泉儿日日陪着呢。”   元衿闻言眉目舒展一些,也不与他多说,直接飞身往主峰而去。   容拾春见状立刻将手头上的事交给身后弟子,御剑急匆匆跟上元衿的步伐。   瑶光殿这会儿却是热闹得紧,不仅有华阳,明殷,元星,元鹊,苏颜颜,白轻泉,还有乔思,戚吟月这样的外峰弟子,连佟香楼的老板娘佟雪儿都在,专程带了好酒好肉摆在大圆桌上,令所有人围坐成一圈。   “佟掌柜大气啊,”戚吟月尝了口佟香楼特制的烤肉,满脸笑开了花:   “这么好的饭菜,若不是佟掌柜请客,只怕一顿就要吃掉我等两个月的月供呢!”   佟雪儿给坐在她身旁的小元鹊拿了包蜜饯,乐呵呵道:   “这有什么难的,元衿仙子等家人好不容易来容连做客,我虽只是一介商贾,却也还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日后小鹊儿一家的伙食全由我佟香楼包了!”   苏颜颜顿时端起杯盏:“佟掌柜这样说,让我等情何以堪,只能托一托小元鹊的福,每日蹭吃蹭喝了。”   众人捧腹大笑,连连应是,一时间杯盏相交,其乐融融。   突然远方一道蓝绫乍现,不过顷刻便已行至眼前。   “矜儿!”   明殷第一个注意到她,万分惊喜地站起身,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其他人皆是一愣,纷纷回头,见到来人后无不惊呼出声,一直埋头苦吃的小元鹊“蹭”地跳下椅子,伸着两条小短手“蹬蹬”向元衿跑去:   “阿姐……”   元衿稳稳当当接住小家伙,替她擦了擦满是油渍的小嘴,宠溺道:“小鹊儿长胖不少啊。”   苏颜颜挤上来,半开玩笑道:“佟掌柜成天山珍海味伺候着,能不长胖么?”   元衿目光投向人群后的佟雪儿,微微颔首:“佟掌柜,多谢照拂。”   佟雪儿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些许小事而已,仙子严重了。”   “嫂嫂,恭喜!”苏颜颜喜笑颜开。   明夫人说嫂嫂去了九州秘境,如今安全归来,想必收获不菲!   “颜颜,以后莫要唤我嫂嫂。”元衿温声更正。   苏颜颜一顿,半晌才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阿衿姐姐,我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   其实主要是受师兄威胁严重,实在不敢乱喊……   “对了姐姐,师兄呢,他不是去找你了么?”   元衿默了会儿,不紧不慢道:“当时情况危急,真儿与他只能活一个,所以我便把他踢了下去,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   整个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为什么能有人将这么欠揍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苏颜颜更是冷汗直流,嫂嫂你这也太实诚了吧?   “踢……你,你把师兄一个人扔秘境了?”   容拾春愣了好半晌,简直难以相信。他眼巴巴跟过来就是想问问师兄的消息,结果师兄就这么被嫂嫂抛弃了?   “你一边儿去,”明殷不客气地撵开容拾春,笑着对自家女儿道:   “矜儿,别理他,这事儿你干得漂亮,他的死活与你何干?”   “夫人说得正是,”相对于容连其他弟子的缄默不言,佟雪儿可没那么多顾忌,应和着开口:   “左不过一个负心之人罢了。”   明殷对她的话万分赞同,又伸长脖子往元衿身后看了看:   “咦,真儿呢?那小家伙没同你一起来?”   “真儿不喜欢容连,便自个儿去外头玩儿了,待我们走的时候再与他会合。”   元衿向母亲解释完,眸中却染上几分担忧,她走的时候瞧着真儿脸色不大对,也不知是何缘故,总不会憋着内伤吧?   可他在秘境中未曾受过伤啊……   “这小狐狸是越来越精怪了,也不怕在外头走失了?”明殷笑着调侃。   元衿出声安慰:“娘亲放心,真儿身上有我亲手做的铃铛,不会出事的。”   她转而看向华阳和元星:“师父,星儿,我们这就走吧。”   华阳摇了摇折扇:“矜儿,你的弟弟妹妹被那人设下禁制,无法离开容连峰一步。”   “禁制?”   元衿蹙眉,手抚向小元鹊的额头,果然查探到她体内那与容连锁定的禁制。   “怎么样矜儿,你能解开么?”   华阳抬眉瞅向她,看得出来矜儿这次秘境之行收获很大,修为进步之迅猛,堪称一日千里。   要知道修多情道者,与之双修之人愈强大,则功力精进愈快。   如此看来,矜儿在秘境里,和那仙尊纠葛不小啊……   元衿给弟弟妹妹一人打了一个水印,而后答道:“试试吧,可能需要些时间。”   被挤去后面的容拾春听到这儿,总算松了口气,师兄设的禁制没被破除,就证明师兄一定还活着。   只是嫂嫂未免也太绝情了,居然为了只狐狸放弃师兄,想想都替师兄生气。   “行了行了,都别站着了,”苏颜颜招呼一声,对着元衿道:“姐,你刚回来,先坐会儿吧,反正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元衿想想也对,便抱着小元鹊顺势坐下,其余人见状也一一落座。   桌上酒肉还散着热气,苏颜颜等人则围着元衿问个不停。   元衿待他们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没有丝毫不耐,而且都据实以答,比如……   苏颜颜:“姐姐,你这次去秘境,拿到多情树了吗?”   元衿:“当然。”   佟雪儿:“多情树……听起来好熟悉,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元衿:“自然是有助于多情道的。”   乔思:“多情道?是合欢功法吗?”   元衿:“差不多吧。”   众人静默片刻,只有佟雪儿试探着出声:“所以……仙子也与别人双修了么?”   这个问题非常露骨了,大家原以为她会避而不答,哪知对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一脸坦然道:   “嗯,不错。”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颜颜等人面面相觑,尤其容拾春,不知为何,竟有种师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绿的错觉,他有种预感,师兄回来肯定得发疯……   正在这时,一弟子从底下气喘吁吁爬上来:“容师叔,师姐她们追回宝物了,果然是莫宁偷的!”   容拾春心中烦闷,摆袖应付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师叔,”那弟子有些为难地挠挠头:“莫宁该做何处置?”   容拾春眼皮都懒得抬:“没听到那日师兄的吩咐么,不必理她,当个死人处理就好。”   “是,弟子明白。”   苏颜颜见状张了张嘴,到底把求情的话咽了下去。莫宁偷宗门法宝是不争的事实,况且这孩子似乎对容连仇恨很大,拿容连东西也是理所当然,可容连又不欠她的……   算了,日后随她去吧。   倒是元衿颇有些意外,容辞怎么舍得这样对他的徒弟?   一直没做声的白轻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难得主动开口,很是贴心地为她解惑:   “自师……不,是自仙子离开后,师尊便召回了所有寻找莫宁的弟子,只将她当作死人对待,并且师尊还吩咐捉拿江氏全族,尤其大师兄江一岑,日日受穿骨之刑,待师尊回峰,可能……”   白轻泉这边还没说完,只见容拾春身上的传音镜“嗡嗡”作响,仔细一听,传音者正是最近被调去看守城门的杨歧:   “师叔,师叔你能听见吗……”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容拾春拿起传音镜不忘教导:   “发生了什么事,好好说。”   那边杨歧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道:   “师叔,是尊上,尊上回来了……” 第87章 他很不对劲   “砰……”   容连上空一道残影划过, 转瞬又坠落于地。   陡然听到这动静,原本在校场上练功的弟子纷纷散开,满脸戒备地盯着中间那从天而降的人影。   只见他单膝跪地, 素洁白袍染满污泥血迹,右手死死捂着胸口,看上去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你是何人, 竟敢擅闯容连!”   因他一直低垂着头,众人没能看清他面貌,都持剑警惕着,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这时, 主峰上一群人御剑而下,眨眼便来到了校场。   容拾春冲在最前头,“扑通”一下跪在男子跟前,略微颤抖着喊出一句:   “师兄!”   那人这才慢慢抬起下颚, 露出一张苍白如画的脸。   他嘴角仍旧挂着丝丝血迹, 修长眉目恍若山河隽永。   “师兄, 你没事吧?”   容拾春见他这个状态,心里担忧得不行, 他从没见师兄受过这么重的伤,即便当年仙魔大战经受雷劫, 师兄也是安安全全扛过来了的。   记得当年师父收师兄入门时曾说过,师兄生于光明, 天赋异禀, 非常人可比,所以九州秘境里到底有些什么,竟如此重挫师兄!   相对于他的忧虑,容辞却未置一词, 他自顾自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银冠似雪,青丝如墨,衬得那满身污垢更为刺目诡谲。   他完全不顾旁的动静,只撑着眼皮慢慢沿周围扫视一圈,而当捕捉到人群中那抹淡蓝浅影时,他瞳孔骤然紧缩,双眸瞬间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一把推开虚扶着他的容拾春,跌跌撞撞直冲那人而去。   元衿只当他想找她算账,将小元鹊妥善交给娘亲,自己则上前一步。   容辞是一路跑着来到她跟前的,他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她昳丽面容,竟是咧嘴傻傻笑出了声:   “阿衿,你回来了。”   元衿自然看出眼前这人的不同寻常,却是懒得多想,望向他道:   “实在抱歉,秘境中我没能遵守承诺,你若想报复,只管冲我来。”   容辞连连摇头:“没关系的阿衿,我怎么会报复你呢……”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听“啪”地一声,寡白如纸的左脸上顷刻浮现五个指印。   众人显然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夫人刚刚还在抱歉吧,怎么转眼就打上巴掌了?   云天仙尊,宗门之首,几时被这样羞辱过?   容拾春再也忍不住:“嫂嫂,你莫要太过分了!”   “说了别再唤我嫂嫂。”   “闭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惹得容拾春不由后退好几步。   他,他不过是帮师兄鸣不平而已,怎么师兄眼神那么吓人?   容辞毫不在意自己被当众打脸,他面上甚至浮现一抹温笑:   “阿衿,没关系的,只要你高兴,多打我几下也无妨。”   这回连明殷也抖了好几抖,深觉这人有点不正常。   元衿同样蹙了蹙眉,无视他眼中快溺出来柔情,再次开口道:   “秘境中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你擅自绑走星儿和鹊儿,行径之卑劣,自然当得起这一巴掌。”   “阿衿,我之所以……”   “你不用解释,”元衿不耐烦地打断,从袖中放出妄空绫:“师父,娘亲,我们走吧。”   华阳在一旁悠悠看了半天戏,忽而折扇一开,笑着飞上长绫:   “尊上,矜儿不懂事,多有得罪,我们就先告辞了。”   容辞僵立在原地,抬首遥望那逐渐远去的蓝点,直至其彻底消失于天际,方才敛下眼来,眸色愈发昏暗:   “师弟,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   他遽然开口,嗓音全然不似方才温和,反而透着股诡异的冰冷。   这种转变不仅容拾春察觉到,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了,皆是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出一声。   容拾春泠然回神:“师兄,江家人已悉数捕获,咱们容连都宝物也追回了大半……”   “江一岑人呢?”   容辞指腹轻抹去嘴角血痕,直接点名道姓相问。   “也在地牢里,”容拾春忙不迭补充:“按师兄你的吩咐,日日受穿骨之刑。”   “不错,”容辞理了理了脏乱的衣袖,招来白云向远处飞去,徒留下漫漫余音:   “今日之事谁若议论半分,便去牢里陪江家吧。”   *   “矜儿,你对尊上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华阳站在妄空绫最前头,摇晃着自己那柄折扇,斜睨向身旁的徒弟。   元衿想了会儿,道:“或许吧。”   “也不知为何,每每面对那人时,我总会比平时更肆无忌惮些。”   尤其在床事上,简直挣脱了一切枷锁。   正因如此,不得不承认,只有与他在一起时,才是真正的遵循本心酣畅淋漓。   “矜儿,你心里还是有些恨他的吧?”   元衿无奈笑道:“师父,我又不是圣人,他如此负我骗我,我自然会心生厌恶。”   所以对他才会格外不耐烦,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也是,”华阳挑了挑眉:“不过看方才那架势,尊上似乎对你……余情未了啊。”   “呵,”元衿连笑几声:“师父,不瞒您说,这次在秘境里,他居然告诉我,他还爱着我。”   “哦?”华阳收拢折扇:“那你是如何想的?”   元衿眯眼眺望远方山水,道:   “我就在想啊,倘若他骗我,我便将计就计,陪他演下去,总不能让自己吃亏;倘若他此话当真,那就是他的报应,不忠所爱,这一世,他活该栽在我手里。”   “不错啊矜儿,为师原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元衿扬眉:“旧情难忘,藕断丝连?”   华阳转了转折扇,算是默认了。   毕竟矜儿当初爱得太深,她本身又是长情之人,即便下了决心一刀两断,恐怕也难以完全割舍。   “师父,您从小看着我长大,应当了解我的性格,”元衿吸入一口气:   “要么爱,要么不爱,无论多深的感情,放下之后任他怎样也不会再在乎了,师父,您说……我是不是也挺绝情的?”   “怎么会,”华阳颇为欣慰:“矜儿,你该庆幸自己的洒脱。”   元衿会心一笑,又突然转头:   “师父,您当时极力推荐我修多情道,不会是担心我余情未了吧?”   “胡说八道,”华阳一口否决:“你本就适合双/修之法,以你的资质,不修此道才叫暴殄天物,更何况你已经拿到多情树,日后必是一片坦途。”   “那便借您吉言。”   “不过矜儿,为师看你修为精进不止一星半点,你说实话,是不是与他……”   “不错。”元衿大方承认。   “如此也好,”华阳点点头:“他虽负心薄情,样貌修为却是顶顶好的,用来做双修人选再合适不过。”   “我也正是此意,”元衿抬起头:“好了师父,先不说了,我去找找真儿,待会儿再与你们会合。”   “行,你去吧。”   华阳刚想转身去找明殷,忽然又回过头:   “对了矜儿,你和那位冥王到底怎么回事?”   “冥王?”元衿诧异:“您怎么认识他?”   华阳摆摆折扇:“甭提了,这人前阵子擅闯秦阳,企图逼问你的下落。”   元衿暗道不好:“然后呢?”   “我们自然不会泄露你的行踪,”华阳瞅向她:“不料他竟领着伙骷髅堂而皇之地在秦阳长住下,说等你回来,再找你算账。”   “……”   他们之间的账不是早都清了么,现在找她算账,感情她那么多灵石白给了?   “怎么,还真欠人家钱了?”华阳看她那一言难尽的模样,愈发好奇起来。   “没有的事,”元衿立马澄清:   “放心师父,这个事我来解决。”   *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不断自容连地牢里传出,这惨叫已经持续很多天了,现在就像块漏了风的破布,听上去异常刺耳。   “噗呲,噗呲,噗呲……”   铁钉刺穿骨头的声音响了一下又一下,来回飘荡在狭窄阴暗的空间里,直叫人浑身发抖,不寒而栗。   “你们凭什么滥用私刑……”江一岑托着口残气,犹不死心地怨恨叫嚷:   “我要见尊上,我要见尊上……”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所经历的这一切,就像是场噩梦一样。   莫名其妙被骗回来,莫名其妙被抓捕,莫名其妙承受酷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所犯何罪,连先前对师妹的悲痛都顾及不上,现在满心只想求回一个公道。   忽然,隐约有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规律沉笃,不急不缓。   江一岑面色瞬间无比惨白,一种强烈的畏惧顿时萦绕心头。   奉命行刑的两个弟子尚且没察觉出动静,仍旧相互聊着些闲话:   “世事无常啊,想不到当年风光无限的江大师兄也有今天。”   “可不是么,这容师叔也够狠的,当真连夜抓了江氏满门,好歹也是北陆名门,居然一夕之间不复存在了……”   “不过话说回来,尊上不是挺看重江师兄的吗,包括以前的莫师姐……”   “尊上!”   另一弟子眼尖,陡然瞧见拐角处那抹素洁白衣,连忙跪身叩拜。   容辞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而后一点点显露出来,直直走向已然呆愣住的江一岑。   “尊,尊上……”   不知怎的,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讨回公道的江一岑,此刻竟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事实上,他也没必要说,因为下一刻,一块冰刃正沿着他的嘴唇缓缓切割,切掉一片又一片,每次都是薄薄一层,把控得极为精准。   粘稠的血液顺着皮肤蜿蜒而下,最后消失在脏污的泥水里。   江一岑便是这样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嘴被一点点削薄,分明痛不欲生却无法动弹分毫!   这整个过程仿佛一场无声的哑剧,直到那嘴皮削尽,露出鲜血淋漓的牙龈。   后头两个弟子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竟是两腿颤颤,死死捂住口不让自己发出声。   然而那始作俑者唇角此刻居然勾起一抹和煦笑意,温声问:   “痛吗?”   “咯咯,咯咯咯……”   江一岑喉咙里咕噜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和着鼻涕血水,搅得那张脸面目全非。   容辞斜挑下眉,修长指骨一点点抽取他体内灵力,继续道:   “应该是很痛的吧?”   江一岑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吼:   “不,不要……”   看到他这样扭曲的表情,容辞笑意更深了:   “痛就对了,记住这个感觉,因为它将伴随你……”   “魂飞魄散,至死不休。” 第88章 容辞,大可不必   元衿半道接上霍珏, 急匆匆往秦阳赶去。   也不知是何缘故,霍珏死活不肯变回人形,只以小狐狸的形态乖乖蜷缩在她肩上, 无精打采的,看上去很是奇怪。   “真儿,你哪里不舒服么?”元衿偏首问道。   貌似从秘境出来后, 真儿便一直是这个状态,之前他不愿去容连,恐怕也是另有隐情。   可狐狸却只是摇摇脑袋:“主人,我没事。”   元衿狐疑:“真没事?”   “真的, ”小狐狸轻轻舔了舔她侧脸:“真儿只是有点累了,睡一觉就好啦。”   元衿反手摸摸它尖耳朵,还是有些担心,不过这小家伙一向机灵古怪, 倘若当真生病受伤了, 应当哭唧唧求亲求抱才对, 哪儿会这么老实。   她这样想着,索性将狐狸抱入怀中:“既然如此, 你便好好睡一觉吧。”   小狐狸疲惫地眨了眨大眼睛,不一会儿, 果真睡了过去。   元衿轻轻抚摸它毛发,思绪很快被等在秦阳守株待兔的卿良占据, 一路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没过多久,便已来到秦阳城外。   师父和娘亲比她早到一步,现下应当在已在城内了,元衿先回了趟听雨小筑, 将熟睡的狐狸放进草窝中,而后直奔父亲的议事堂。   然行至半道,忽听得一阵悠扬箫声,紧接着周围草木皆静,阴风凛凛,只见前方凭空走出一人,深衣白发,脸上戴着她亲手做的凤凰面具,赫然便是许久不见的冥王卿良。   真正见着他的面,元衿心中石头反倒落下来,不慌不忙朝他见了个礼:   “王上。”   这神态,这语气,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几乎别无二致,卿良眸色蓦地暗上几分,嗓音亦略微发冷:   “本王还以为你再不敢露面了。”   “哪里,”元衿笑得温和:“只不过最近的确有些要事,并非故意躲着王上,不知王上找我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卿良见她这一脸风轻云淡,无事发生的模样,语调陡然带了些怒气:“你说有何贵干。”   元衿默了默,道:“王上不会还对那日双修之事耿耿于怀吧?”   卿良眯眼:“你的意思是本王不该讨个说法?”   元衿看着他面具后如炬双目,极为认真道:“王上,这种事本就讲个你情我愿,况且事后我已另做补偿,倘若王上犹嫌不够,我也可以再多出些……”   这次没等她说完,便见一阵箫音袭来,元衿猝不及防往后翻了个身,抬头向他喊道:   “王上,有话好好说!”   卿良却置若罔闻般飞身而起,一时间骨箫化剑,直直朝她刺来!   元衿连忙凝结出水盾抵挡,不出片刻,便已细汗涔涔,心知不能再这么耗下去,遽然收回灵力,侧身避过那锋锐剑尖,整个人化作一线流水,沿着他窄腰轻轻游曳向上,最后又变回人形模样,双臂软软缠上他脖颈。   不过眨眼的功夫,二人已近在咫尺。   “一日夫妻百日恩,王上何必如此绝情。”元衿抵着他鼻尖,声音低低细细的,倒像极了情人间的嗔怪。   卿良握着骨箫的手僵硬在半空,目光却不自觉软了下来,薄唇紧抿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回握她腰身,垂头沉沉道:   “究竟是我绝情还是你绝情?”   元衿替他弹去凤凰面具上的灰尘,默然片刻后道:   “卿良,想必你也清楚,我修的是何种功法,你要钱要物要身,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心,我实在给不起。”   卿良瞳眸骤缩,话已至此,她的意思已然十分直白,她甚至没有任何铺垫,就这样坦然而理直气壮地击碎他所有臆测。   “既然给不起,当初又何必招惹我!”   元衿不厌其烦解释:“当时情况特殊,而且我以为王上也只当那是露水姻缘罢了。”   一时间空气静默下来,他沉重的呼吸不断喷洒在耳边,灼得她雪肤通红。   突然,他按着她纤腰往前一扣,两具身体瞬间严丝合缝。   “呵,元衿,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他冷笑着贴近她耳边:   “谁要你的心,本王只想要你的身体而已。”   *   容辞只在容连停留一日不到,便直直往秦阳赶去。   秦阳虽远,然他乘云驾雾,也只不过半天的路程而已。   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秦阳城内,而是止步于洛河旁,远远望着被淡蓝水墙包裹着的小城。   他眼前又浮现起那一幕幕断壁残垣,被邪物侵蚀过的,荒凉的城池。   他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抱着石碑失声痛哭,看见她亲手献祭出自己的灵魂,化身成漫天水雾,只为保秦阳一方安宁。   容辞睫毛眨了眨,眼眶里似有什么东西缓缓流了出来,他颤颤巍巍从怀中拿出一页折叠整齐的纸张,小心翼翼将它一点点摊开。   只见他双手捧着那薄薄一页宣纸,低头细细一嗅,着迷般闭起双眸。   猎猎凉风吹过,纸张上解契书三字愈发肆意张扬,不知过了多久,他眼睛终于慢慢睁开,恋恋不舍地吻了吻那落款“元衿”二字,而后面无表情地将这薄纸咔嚓撕碎。   一条条撕,边撕边往嘴里送。   此时若有人在附近,他定会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白衣翩翩的仙尊面对着烟雾飘渺的洛河,殷红血泪沿着削薄轮廓蜿蜒而下,可是他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般,面无表情吞咽完最后一片碎纸,而后徒步往河对面走去……   *   元衿将卿良客客气气请进听雨小筑,自己则开始满屋子收拾。   “王上,你那些骷髅军何时撤出秦阳?”   卿良目光瞟向草窝中熟睡的狐狸,不答反问道:“它怎么还在?”   元衿望了他一眼:“真儿一直跟在我身边,王上难不成还在追杀它?”   卿良悠悠放下骨箫,端起茶杯小酌一口:“本王杀不杀她,完全取决于你。”   “我?”   “你若伺候得本王高兴,本王自然愿意饶它一命。”   元衿无奈笑了笑:“我就不明白了,你堂堂冥王,何必总与只小狐狸过不去。”   卿良漫不经心地抬起眸,恰与她四目相撞:“因为本王曾答应过一个人,取这狐狸的性命。”   这原是他与那位神座的交易,用来交换诛神剑法的筹码,不过现在看来,这场交易貌似快失败了。   元衿倒也没细问,走过去亲自为他斟满茶盏:“那便劳烦王上高抬贵手,放我家真儿一条活路了。”   卿良顺手将她抱进怀中:“那么,你打算如何伺候本王?”   元衿轻轻抚上凤凰面具,道:“王上,我打算搬出秦阳了。”   卿良一顿:“刚回来就走?”   “谁让你的骷髅军久驻不退,想来也只有我离开了,你才肯善罢甘休。”   卿良稍稍敛眸:“这么不喜欢骷髅军?”   元衿低头:“王上,秦阳小地方,经不起折腾。”   卿良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本王让它们撤回去就是。”   “多谢王上体恤,”元衿目的达成,起身继续收捡:“不过我还是想静养一段时日,也不远,就在洛河附近的山头。”   卿良看了看方才抱她的那只手,忽觉一阵失落:   “何必说那么多,你去哪里,本王自然也会去。”   ……   洛河附近的山头向来少有人烟,一是由于那里瘴气太重,二是地势偏僻,灵气也不够充足。   不过元衿现下并不绝对依赖天地灵气,故而对于她来说,这反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此处位于秦阳城前,洛河水边,一旦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能及时察觉。   不知为何,自从秘境出来后,她总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并非对自己,而是对秦阳。   仿佛秦阳终将在某一日毁于一旦,而她却束手无策,阻止不及。   这着实有些奇怪,但愿只是她的错觉。   趁着卿良回冥界的功夫,元衿先将山峰上下收拾了一遍,又动手在山顶上盖了个竹屋,里里外外布置了一番,再种上点花花草草,虽比不上听雨小筑,但总算像个样子了。   “主人……”   随着这声叫喊,一只红狐兀的蹦落在她怀里:   “主人,你猜我看到谁了?”   小狐狸眨巴眨巴眼,颇有些神秘兮兮。   元衿抚着它小脑袋,却没接它的茬,只道:“真儿,你好不容易精神一天,怎么不化做人形?”   小狐狸耳朵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很快遮掩过去,仰起小脸继续道:   “主人,我在山下看见容辞了。”   元衿动作一缓,随即长袖一挥,空中瞬时出现一个淡蓝透明的水幕,刹那间山下画面尽数显现。   但见一人披发赤目,笔直地跪于高崖之下,落落白袍铺陈开来,整个人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夕阳倾洒在他后背,留下落日的余晖,远远看去,竟给人一种近乎悲壮的肃穆感。   元衿眯了眯眼,不知过了多久,终是抬头望向漫天霞光,纤薄指尖轻轻一弹,那水幕便如烟雾消散无踪。   她抱着狐狸转身缓缓向竹屋走去,清泠嗓音伴随水雾传至千里之外:   “容辞,大可不必。” 第89章 倒贴钱   翌日一早, 元衿便被连续的呼喊声叫醒。   “阿姐,阿姐你快出来看看!”   元衿自然听出这是弟弟的声音,披上件斗篷走出去:“星儿, 你怎么来了?”   元星提了提手中饭盒:“娘亲命我来看看你,顺便带了些酒菜。”   元衿边打哈欠边变出一套竹桌竹椅,将盒中饭菜一一摆上:“既然如此, 你也留下吃点儿吧。”   “阿姐,你山下什么情况啊?”元星突然抬头问道。   “什么什么情况?”元衿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都有些迷糊。   昨夜不知为何,竟做了一宿噩梦, 貌似与容辞相关,但醒来时又忘得一干二净,简直邪门了。   “阿姐不知道么,姐夫……不对不对, ”元星连忙改正:“是仙尊, 尊上他竟然跪在山脚下, 看上去好生奇怪。”   元衿小酌一杯,好好醒了下神:“有什么奇怪的, 他爱跪就跪好了,不必管他。”   “可是……”元星挠了挠头, 复又道:“阿姐你知道吗,尊上整个人似乎都覆上了薄薄一层冰霜, 而且他跪的那一片地方, 也隐隐约约有结冰的兆头,长此下去,会不会波及到山上?”   元衿这才抬起头:“结冰了?”   “对啊,我经过的时候都冻得发抖!”   元衿面色瞬间凝重起来, 片刻后遽然起身:“走,去看看。”   山脚下   果然如元星所言,以容辞为圆心,冰霜渐渐扩散,且有往洛河蔓延的趋势。   元衿径直将四周薄冰震碎,正欲靠近时,却见那人身上陡然迸裂万丈寒光,她双眸骤紧,下意识使出妄空绫,将站在不远处的元星包裹起来,自己却被那寒气击得连连退后数步。   就在这电火石光间,冰凉的掌心冷不防贴上她腰腹,只轻轻一揽,两人便齐齐向后飞去。   “阿衿,你没事吧?”   扶她站稳后,容辞自觉收回手,低眉敛目,顷刻褪去所有冰寒。   元衿眼见周围戾气消散,脸色稍微好了些,冷眼看向他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概是由于将将解去冰冻的缘故,他此刻面容极为寡白,浑身气息沉敛,感受不到半分生气。   “对不起阿衿,是我不小心陷入自我修复,没控制住自身灵力,给你添麻烦了。”   他笔直地站在她身前,十分诚恳地表达歉意。   元衿上下打量他片刻:“你受伤了?”   容辞微抿薄唇,良久后温声开口:“耗了点元气而已,不碍事的。”   元衿顿时了然,当日那秘境虽不至于要他性命,到底还是伤了他身体。   说起来元衿多少有点愧疚,毕竟出尔反尔且背后插人一刀的事她还从没做过,只不过每每面对他时,她总要心安理得一些。   “容辞,你大可不必跪在这里,前尘往事皆是过眼烟云,我和你早已结束了。”   元衿抬眸看他,难得开口相劝。   容辞眼睫眨了眨:“我知道。”   “既然知道,便回去吧,莫要再多做纠缠。”   “咳……”容辞忽然轻咳了一下,沉声道:“阿衿,你不必管我,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值得你原谅,从今以后,就这样远远跪着便好。”   元衿闻言一下眯起眼:“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小心!”   话音方落,容辞猛地将她拉至身后,一条通体墨黑的蛟龙突然闪现,直直向他们冲来!   容辞迅速凝结出一层冰盾,可这次却没有阻挡住强敌,反倒自己吐出一口血来。   元衿见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收回妄空绫飞身向前,与那黑蛟缠斗起来。   蛟龙乃难得的奇兽,通常出没于大海深处,此蛟突然出现,恐怕老头不小,看它这修为,离化形也不远了。   元星眼瞅着同黑蛟斗法的阿姐,正想上前帮忙,却被一只横亘的手臂阻拦:   “阿衿一人足以对付,你过去只会适得其反。”   元星不由看向自己这位前姐夫,几日不见,倒是消瘦不少,嘴角血迹细长,呈现出一种鲜有的病弱之态。   “你……没事吧?”元星有些别扭地问道。   尽管尊上负了阿姐,但方才毕竟是他替阿姐挡下一击,否则以那蛟龙的神出鬼没,阿姐肯定措手不及。   “无妨,”容辞微微侧首:“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回秦阳吧,别忘了提醒城中百姓。”   “没错,我的确该告诉爹爹,”元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可阿姐她……”   “放心,一切有我。”   ……   两人谈话间,元衿已完全占据了上风,黑蛟见势不妙,竟颇为识时务地闪身盾逃。   元衿自然不会去追,然待她回来时却发现少了个人,不由蹙眉:   “星儿呢?”   容辞抵拳咳了几下,哑声道:“此地危险,我让他先回秦阳了。”   元衿放下心来,目光不经意瞟向他:“黑蛟虽为海兽,但以你的修为,断不至于被它所伤,何必上演这出苦肉计。”   容辞闻言并未反驳,只默然敛起唇角:“阿衿,我说过,你不必管我。”   元衿突然有些看不得他这幅模样,低声下气,低眉顺眼,倒真像是诚心忏悔,别无所求。   她眸光骤凛,放出妄空绫,冷冷对着他道:“上来。”   容辞蓦地抬头,眸中一下子有了光亮:“阿衿,你……”   “怎么,我好心配合你苦肉计,你不高兴?”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将将燃起的星火复又暗淡下去,他抬步跨上妄空绫,定定站好:   “你高兴,我便高兴了。”   *   元衿领着容辞来到竹屋时,恰撞上跑出门的狐狸。   霍珏这会儿刚从那无休止的噩梦中醒过来,便见着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一时间怒火烧心,不由分说向容辞攻去。   而这次容辞并未有分毫闪躲,实实在在受下这一击,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嘴边复又溢出丝丝血迹。   元衿及时制止住还要往前冲的狐狸,斥声道:“真儿,住手。”   然而狐狸不管不顾,仿佛失了神智般,满心就只想杀掉眼前这人。   元衿一手抓住它尾巴,两指抵在它额心:“真儿!”   容辞看着宛若疯癫状的狐狸,轻轻拭去唇畔殷红,格外巧妙地掩下了那抹讥讽笑颜。   “真儿,你醒醒!”元衿显然察觉到了它的异状,不断加强指尖灵力。   不多时,狐狸眼中猩红渐渐消退,乌黑的眸子透出几分迷茫:   “主人,你抓我尾巴做什么?”   元衿翻手将它抱进怀中:“我还要问问你怎么了,你可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   霍珏眼珠子一转,扫了眼后头面色苍白的容辞,仰起小脸可怜兮兮道:   “主人,我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   什么噩梦……自然是前世,前世那些见不得人的记忆,他曾给予她的伤害,他以为早就忘却的一幕幕,他下意识想要埋葬的记忆,就这样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日日夜夜循环往复。   他从不知折磨一个人的代价是如此深痛,以至于他现在单单面对她,都有种无处遁形都惶恐。   但是他一丝一毫都不会表现出来,他是主人的小狐狸,不是前世罪该万死的魔君,他不能自乱阵脚,绝不能……   “主人,我不记得了。”狐狸无辜地眨眨眼睛,看上去与平日别无二致。   元衿弯身坐下,将它放上竹桌:“就你小心思多。”   她说完后又转头望向被冷落多时的容辞:“你怎么样?真儿方才也不是故意的。”   容辞从善如流点点头:“我没事,你安心。”   “本王才离开一日,你这里倒愈发热闹了。”   随着话音落地,一袭黑影遽然闪现,正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卿良。   元衿略微讶异地看向他:“王上这么快就安排好骷髅军了?”   卿良瞧着容辞冷笑一声:“比不得你日日勾三搭四。”   元衿定定望着他,突然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王上,其实你我并不合适。”   卿良蓦地一顿:“为何?”   元衿慢悠悠抿了口茶,指着他连连摇头:“你太贵了。”   卿良一时脸色铁青,正欲发作,却见狐狸殷勤蹦出来:   “就是就是,主人,他太贵了,我就不要钱。”   “……”   卿良嘴里的嘲讽还没说出口,只见一旁默不作声的某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储物袋的灵石,认真而又淡定地说:   “我倒贴钱。”   “……” 第90章 不为人知的真相   霍珏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他每天大量的时间都沉浸在睡梦—那个周而复始, 又时时刻刻令他饱受煎熬的梦。   他甚至已经无法面对主人,因为只消一看到她,便会想起梦中那佝偻的身影, 斑驳的容颜。   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亲手毁了前世的主人!   “珏珏,你醒醒!”   许久没说过话的纸人突然出现, 颇有些心虚地唤了唤他。   霍珏目光空洞地仰躺在金榻上,乍一听到这声音,眼珠缓缓转动一圈,迟钝地看向它:   “说说吧, 主人献祭自己后,又发生了什么。”   容辞,江一岑,莫宁……   他一定, 一定要亲眼看到这些人的下场, 否则, 此生死不瞑目。   纸人一脸为难:“珏珏,按规矩, 我不能说。”   “是么,”霍珏咯咯怪笑几声:“你不就是想要功德?放心, 我死之后,除却神魔之心, 所有灵力都是你的, 你想换多少功德都可以。”   纸人惊愕:“珏珏,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很惊讶么,”霍珏颓懒地仰着头,眼角折射出些许微光:“我大抵已经时日无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 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继续活着呢?”   “是我亲手伤害她,折磨她,我一手将她摧残成那副模样,如今竟还舔着脸靠近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给予的温暖,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卑劣的人了……”   纸人一时语塞,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   “珏,珏珏,前世你不认识元衿,立场不同而已,这,这也不能怪你吧?”   霍珏缓缓闭上眼:“我以前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只是当曾经的一幕幕日以继夜地浮现在他眼前,当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当年的经历,他整个人几乎要崩溃而亡!   是他对不起主人,是他害了主人,他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窃贼,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守着那偷来一点点的温情,他甚至再不敢化作人形,唯恐什么时候便被抛弃厌烦。   他只怕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纸人愣愣看着少年死灰般的脸色,极为心虚地低垂下头。   它着实没想到霍珏反应会如此之大,它以为他熬过这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容辞应当早就料到了吧,他真是狠呐,把当年老大对付他的手段原原本本用到了霍珏身上。   瞒天过海,杀人不见血。   却还能在元衿面前装出一副诚心悔过纯良无害的样子。   纸人猛地打了个寒颤,望向那抹了无生机的红影,纠结半晌后终是下定决心:   “好吧珏珏,我全都告诉你。”   一切还要从容辞飞升成神之时说起。   当年元衿回到秦阳,见故乡败落,处处断壁残垣,族人也所剩无几,一时间心弦崩断,以灵魂为祭,释放出仅存的水源之力,为秦阳重新铸成一道水源灵墙。   容辞当时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与此同时,天地灵力像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最后终于堪破仙境,飞升成神。   然而就在他成神的那一刻,神识突然崩溃,整个人化作一樽冰雕,冰源之力倾泻而出,至此,周围所有事物连同规则一起彻底冰封,并缓缓向外蔓延,整个云天大陆开始进入漫长的冰河时代。   之后又过三十年,飞升神座的容辞渐渐苏醒,而当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已经全然换了副模样。   紫眸银发,高洁如同圣子,妖异宛若邪魔。   他在水源灵墙的外层,覆满用自己精血凝成的玄冰,为秦阳构筑世间最坚固的堡垒。   之后,他便开始最史无前例的屠杀,对准的第一个目标,即是魔族。   他只身一人闯入魔域,所过之处,魔物尽灭,杀得他们不得不放弃领地,四散奔逃,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放过,不计代价地一个一个揪出来消灭。   时任魔君霍珏逃亡多时,魔族最后所剩无几,他躲无可躲,终究被容辞找了出来,硬生生将那神魔之心撕成两半。   一代魔君,就此陨落。   此事之后,容辞声名大噪,已经到了世人闻风丧胆的地步,皆说他是恶神降世,屠戮了整个魔族,还要毁灭云天。   可容辞丝毫不关心这些,他肆无忌惮地实行着自己的计划,很快盯上下一个目标,找到了当时已成为众仙之首的江一岑。   江一岑将容拾春等人排挤出容连后,便一家独大,令江家迁入容连腹地,牢牢把这块修仙宝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他虽号称仙盟首座,修为却迟迟不达仙尊,与魔族之战也是节节败退,为求安稳,签订了不少窝囊条约,丝毫不顾及仙门利益。   况且,他为给自己心上人莫宁报仇,坑害元衿尚且不够,还理所当然地迁怒于秦阳。他认为是因为元衿的苏醒,莫宁才会遭受那么多不公,才会绝望地跳入万魔之窟。   江一岑就像是走火入魔般拿元衿泄愤,然最可笑的是,在莫宁假死后,他由于用情太深,竟又与莫婵勾搭上了。   原来那时候的莫婵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脸变得同莫宁有七分相似,明里暗里在江一岑面前晃荡,一来二去两人便开始暗渡陈仓。   江一岑一边告诉自己他是爱莫宁的,又一边和莫婵纠缠不清,以至于后来找到还活着的莫宁时,三人剪不断理还乱,活脱脱又上演了一出替身的虐恋情深。   莫宁自是十分不服的,对莫婵可谓恨之入骨,在她看来,若非借了她的光,莫婵那种人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近江一岑?   她一向瞧不上莫家那些所谓的姐妹,被莫婵占便宜简直比吃了屎还难受。   可江一岑鬼迷心窍般对莫婵念念不忘,在莫婵失踪两年后反应过来莫婵才是真爱,于是力排众议亲自去找人,找到的时候还附赠了一个孩子。   眼看莫婵地位扶摇直上,莫宁怒极,某日偶与莫婵狭路相逢,讽刺之言宣之于口。   四周没有旁人看着,莫婵也就撕下柔弱顺从的白莲伪装,不与她拐弯抹角,直接怼道:   “你有什么可神气的,你当初不也是仗着这张长得像夫人的脸,才得尽好处的么?”   “说起来,我们都是托了夫人的福呢。”   “你不过也就是个赝品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葱。”   莫宁像是被打中七寸,脸色说不出的阴沉:“别拿你跟我比……”   “怎么就不能比了?”莫婵嗤笑:“你不会以为自己有多特殊,多高贵吧?”   “实话告诉你,我虽然也嫉妒夫人,但相比起来,我却更讨厌你!”   “分明你才是占尽便宜的那一个,偏偏还觉得多么委屈,一边理所当然地占据着不属于自己的资源,又一边标榜不稀罕这一切,感情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全天下就你最特别,就你最凄惨,就你最委屈?”   “你……”   莫宁下意识想大声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她竟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辩不出来。   “呵,”莫婵轻嗤着笑了一声:   “依我看,你还不如我呢,至少我堂堂正正承认自己靠替身上位,可那又如何呢,卑鄙无耻之徒总比心里没点儿数的小丑来得好。还有啊,就江一岑那种货色,你有什么可意外的,他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早已不是一回两回,你以为你假死一场就从替身变真爱了?别天真了……”   “既然能有一个替身,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江一岑最爱的,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而已,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莫宁突然有种失去一切的绝望,从前她以为的世界尽数崩塌,她不是女主,这也不是小说,她与世上的普通人并无不同……   莫婵见她这深受打击的样子,心里委实畅快极了,发出银铃般夸张的笑声,言语间尽是恶毒:   “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替人者人恒替之……”   莫婵终于扬眉吐气,趾高气昂地离开,却浑然不知一场灭顶之灾正悄无声息逼近。   容辞进入容连城后,先以迅雷不及掩耳势控制住江家,而后轻而易举闯上容连峰,控制江一岑,逼迫门派所有人来到江家大院,欣赏一场杀伐盛宴。   他把江一岑固定在一个高高立起的十字架上,冰刀一片一片割着他的血肉,对面则是他无比熟悉的亲人。   容辞几近享受地听着他痛苦的嘶叫,面无表情抓出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当着江一岑的面,生生撕成两半。   “砰”地一声,献血漫天撒落,点点滴滴沾染在他白袍上,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   “不……娘!”   江一岑目呲欲裂,血涕横流,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所有人都被这种场面惊呆了,他们隐约认出这是昔日仙尊,但此刻他们更相信那人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容辞丝毫不受外力干涉,也从来不怕罪孽深重,他慢条斯理,一个一个地杀,从江一岑最在乎的人开始,父母,兄弟,姐妹,爱人,孩子……越是亲近,便越是残忍。   有人站出来颤颤巍巍指责,就算江一岑罪大恶极,但累不及家人,他这行为无丝毫恻隐之心,实在太过灭绝人性。   容辞擦掉自己手中血迹,呵,恻隐之心?   他当然不会有任何恻隐之心,阿衿的亲人都牺牲了,这些人又凭什么活着?   他们无辜么,一点都不无辜,江一岑不就喜欢抄家灭族斩草除根那一套么?   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公平不过了……   “尊上,尊上你有仇有怨冲我来,放过孩子,求求你!”   江一岑终于认出眼前究竟所站何人,恐惧从心底溢出,止不住流泪乞求。   容辞手下未有半分停顿,嘴角挂着一抹骇人的微笑,终于缓缓开口:   “放过?当年你可放过阿衿了?”   “本尊从来不信以德报怨,那时你如何对待阿衿的,如今便要千百倍偿还。”   他说着眼睛里渐渐有了血丝,落在江一岑身上的冰刀更为削薄:   “你这种人,怎么配让阿衿记挂到最后呢?”   “你的名字根本不配占据她的记忆,不配……”   江家大院血腥落幕,江一岑神魂俱灭,死不瞑目,其状惨不忍睹,成为围观之人永远的噩梦。   然而容辞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因为还有天道没受到惩罚,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包括他自己。   为对付天道,容辞选择与野心勃勃的冥王合作,他用诛神剑法,毁坏天道命脉功德庙,夺出其内功德尽数给予冥王,一手锻造出身披功德的骷髅大军,横冲直撞,大行其道,毁坏无数规则。   不出半年,天道云恒元气大伤,世间妖邪横行,再这么耗下去,云天迟早玩完儿。   云恒被逼无奈,只能主动现身,试图与其谈判。   “容辞,世间一切自有因果,你休要胡作非为!”   “因果?”容辞抬颚:“擅改阿衿命数的人,也配谈因果?”   “我还不是为了你!”   “好啊,那你如今也为了我,湮灭吧。”   “你……”云恒气急:“元衿之所以落的那个下场,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抛弃她近百年,她怎么可能……”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容辞展颜而笑:“最该死的就是我了,咱们不着急,送你上路后我会自行了断的。”   云恒愣了愣,一种濒临灭亡的危机感泠然涌上心头,这个疯子是真的想与他同归于尽!   当即也不再藏着掖着,立即说出时空规则的秘密,与容辞谈起条件。   他帮容辞重回过去,保护元衿,容辞则交出半境神位,修复他的功德庙。   “本来是一场正大光明的交易,只不过老大咽不下这口气,便派了我和你来给他添堵……”   云七叽里咕噜将事情讲完,小心翼翼看向霍珏:   “珏珏,容辞那么狠,江一岑今生的下场肯定也会很惨。”   霍珏一直闭着双眼,唇角终是绽放一瞬笑意:“好啊……”   “这样我就放心了。”   “珏珏,你看开些,前世你……”   “云七,主人她……是有资格知道真相的吧?”   纸人一顿:“什,什么?”   少年忽而微睁双眸,慢慢悠悠吐出一口气:   “我想,是时候献出另外半颗神魔之心了。” 第91章 朋友妻不可欺   元衿本以为这段时间空闲下来, 可多些精力钻研多情树,没想到真儿突然昏迷不醒,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你看本王做什么。”   竹屋内, 三人围桌而坐,元衿抱着狐狸不断输送灵气,余光不忘瞟向左手边的卿良。   “你当真没暗中对真儿下手?”   卿良冷下脸来, “啪”地一声拍案而起:“本王想杀一个人,用得着偷偷摸摸?元衿,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说罢甩袖而去,再不管剩下的两人。   元衿微微皱眉, 的确,卿良想要谁的命,根本无需拐弯抹角,可真儿现下这症状, 叫人不得不怀疑。   她眸子慢慢转向右手边安静翻看书页的容辞, 虽然卿良曾经追杀过真儿, 但真要论起来,这人嫌疑只怕才更大些。   即便他表现得如此温顺恭和, 也驱散不了她心头那种隐隐的怪异感。   容辞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主动抬头与她对视:“怎么了?”   元衿望着他平静的黑眸, 半晌没有说话。   容辞大概读懂了她的意思,慢条斯理合上书本, 不恼不怒地分析道:   “狐狸此症极可能为心魔所致, 阿衿,你可以试一试入梦之法,不过想必你也听说过,心魔此物, 除却自己,旁人恐怕很难代其根除。”   “它为何会生出心魔?”元衿眯了眯眼。   对于她接二连三的追问,容辞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言语中是道不尽道温柔纵容:   “一般而言,做多了亏心事最容易激发心魔,当然,忧思过度,惊惧交加等心绪,也会招致心魔侵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元衿自不好再逼问,她重新将目光放回狐狸身上,声音也冷淡下来:   “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先出去吧。”   容辞很是懂事地站起身,走之前悉心嘱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衿,你别太担心了,记得按时休息。”   话毕,他便拿着书册悄声退出,不忘将门带上。   从头至尾,他都极为谦逊平和,不,应当说自从秘境出来后,他就没了半分底线,任打任骂,予取予求。   他再不似以前那般清高傲慢,甚至已然接受与其他男人一起陪在她身边。   他几乎不再对她有任何要求,无论她待他多么不公,他也能平静地与她交谈,亦或者默默忍受。   除却不能离开她,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这个人当真如表面上那样温润纯良吗?   元衿摇了摇头,暂时放下对容辞的猜想,开始试着进入狐狸的梦境……   另一边,容辞从竹屋出来,走到前院时恰巧碰见临崖吹箫的卿良,便也定定站住,完整欣赏一曲后,情不自禁鼓了鼓掌。   卿良蓦然转身,骨箫筱忽向前一指,双眸中的警惕不言自喻。   容辞见状笑了笑,那笑意中却丝毫没有方才面对元衿时的温和,反倒透出某种无法言说的冰凉。   “你紧张什么呢,卿良。”他和和气气开口。   几乎话落的一瞬间,他们周围便多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结界。   卿良皱眉,缓缓放下骨箫,冷呵一声:“想不到当年不可一世的神座,也会如此委曲求全。”   容辞笑颜不减:“阿衿生气了,我自然要将她追回来,倒是卿兄你,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务必掂量清楚,否则,冥族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只怕卿兄后悔莫及。”   他语气十分淡定自然,好似对面当真是阔别多年的老朋友,正与他娓娓道来。   “既然如此,神座不妨说说,究竟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卿良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着骨箫,眼中多了丝谑意。   容辞动了动唇,道出六字:“朋友妻不可欺。”   卿良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   “神座说得不错,朋友妻不可欺,所以请神座离元衿远一点,以免到时自取其辱。”   容辞这回久久没有说话,连空气都寒了几分。   “怎么,想动手?”   四周气息骤敛,容辞微微摇头。   他怎么会在阿衿的眼皮子底下与人动手呢?总归,最后留在她身边的,一定是他。   也只能是他。   “卿良,你好自为之。”   *   竹屋内,元衿第无数次尝试进入狐狸梦境,但不知为何,无一例外,全都被反弹回来。   也就是说,这已经不是心魔的问题,而是真儿自己排斥外力,不想醒来。   元衿不免有些自责,小狐狸一贯机灵活泼,从秘境出来后却格外嗜睡,如果她能早些察觉出它的异状……   “主人…”   正当元衿一筹莫展时,怀中的狐狸睫毛忽然动了动,而后如同蒲扇般慢慢打开。   “真儿,你终于醒了!”元衿大喜过望,不断揉搓狐狸耳朵。   小狐狸眼眸乌黑,一眨不眨盯着风华正盛的主人,眼珠上不知不觉覆没一层雾色晶莹。   “主人,我对不起你。”它轻轻开口,还是那样稚嫩的嗓音。   元衿拍拍小狐狸脑袋,故作斥责:“你现在心太野了,竟做梦做到不愿醒来。”   她神态仍旧那样宠溺,与往日一般无二。   “主人……”小狐狸张了张嘴,却迟迟没发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没头没尾道了句:   “主人,我还有半颗心。”   元衿敛起嘴角弧度,语气变得严肃:“真儿,你到底怎么了。”   狐狸冲着她咧嘴一笑,“蹭”地一下从她怀里跳至桌面,口中絮絮叨叨:   “主人,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一切真相……”   “珏珏!”   云七眼睁睁看着那半颗神魔之心从狐狸胸腔内挣脱而出,直直往元衿身上飞去:   “珏珏,你会魂飞魄散的!”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整个竹屋顷刻淹没于耀眼的强光中,光芒如矢,直射天际,引得无数规则颤动。   九重天外,云恒不断掐指测算,汗如雨下:   “霍珏这个笨蛋,居然不惜代价替元衿恢复前世记忆,他也不想想,神魔之心是能乱给的吗!”   “老大出事了!”纸人连滚带爬飘至他跟前:   “老大,你救救珏珏吧,他没了神魔之心,不久后就会灰飞烟灭的!”   云恒狠狠瞪了它一眼:“呵,现在知道求我了,你当初为了功德与容辞同流合污的时候怎么不吭声!”   “我不知道这种诱导对珏珏的影响那么厉害……”云七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还以为容辞只是想教训教训珏珏而已,怎么办老大?”   “还能怎么办,”云恒冷笑一声:   “容辞一开始就没想让霍珏活下来,只不过恐怕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霍珏最后关头竟替元衿拿回了前世的记忆,活该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云七小心翼翼看了眼云恒,道:“老大,那我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湮灭掉?”   云恒手指一捏,一脸铁面无私:   “剥夺所有功德,罚去凡间执守一百年。”   “……”   *   屋中动静渐渐平复下来,容辞和卿良显然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异状,皆重新折回屋外,凝目望着那直冲云霄的光芒。   容辞稍稍眯眼,面上表情并无任何变化。   这么快便崩溃而亡了,当真是个废物。   “竟连神魔之心都献出去了,看来这狐狸的确一往情深。”   卿良负手而立,突然吐出这么句感慨。   容辞沉默着没应话,只一个人安安静静站着。   “这件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吧。”卿良侧眸而视。   容辞弹了弹身上掉落的灰尘,淡淡看向他道:“何以见得?”   “你前世第一个杀的便是这狐狸,要说今日你没动半点手脚,我是不信的。”   容辞闻言浅笑:“卿兄着实高看我了。”   “砰”地一声,两人谈话未完,只见前方门庭骤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她呼吸十分急促,胸口处鲜血淋漓,肉眼可见灵气溢散消亡。   容辞瞳眸骤缩,与卿良同时上前:   “阿衿!”   “你这是怎么了?”   元衿却避开卿良想要扶住她的手,双目近乎猩红地望向容辞。   鲜血一滴一滴流落于地,然而下一刻,她却向他绽放出一个久违的笑颜,轻轻柔柔唤了他一句:   “子修。” 第92章 她装的   容辞已经守着元衿整整七天七夜了。   他为她仔仔细细检查过一次身体, 并未发现神魔之心的踪迹,由此可见阿衿胸口的创伤大概便是那神魔之心所致。   难道神魔之心认主,不愿为阿衿所用?   容辞想到这儿, 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不过是机缘巧合凝结在那畜牲体内的一颗灵石而已,竟也敢伤害阿衿。   如今那颗心连同狐狸, 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可惜他现下必须时刻守着阿衿,防止卿良趁虚而入,腾不出手收拾它们, 不过没关系,待到阿衿身体好转,他定会将那畜牲揪出来挫骨扬灰。   思及此处,容辞默了默神, 转念又想起阿衿昏过去前唤的那声“子修”, 心底某处隐隐颤动。   阿衿已经原谅他了么?还是……   “水, 水……”   一直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开口,闭着眼睛哑声呼喊。   容辞眉心一动, 一手捧着杯子,一手托着她道腰, 将茶水送至她嘴边。   元衿就着他的姿势一口气全喝下去,不断嚷嚷着:“还要, 水……”   容辞索性将壶中的水都倒出来喂给她, 可元衿喝完后仍不知足,整个人窝在他怀里,难受得扭来扭去。   容辞额间紧皱,显然意识到她状态很不对劲, 一时既心焦又心疼,伸手轻轻抚上她面颊。   元衿似乎感受到他的动作,不由侧了侧头,唇瓣恰巧贴在他冰冷手腕上,瞬时如同被术法定住般,竟是一动不能动了。   柔软的触感伴随着腕骨传至全身各处,容辞指尖抖了抖,然而下一刻,他的肌肤却被利齿划破,随之而来一阵细锐的疼痛。   她居然在吸吮他的血液!   容辞紧绷着身体一动未动,不知过了多久,元衿终于停止吮吸,缓缓睁开眼,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半晌方才愣愣道出一句:   “子修?”   容辞心绪骤然翻涌,薄唇上下动了动,犹是不敢相信:“阿衿,你……”   “子修,”不待他说完,元衿便猛地抱住他:“子修,你终于回来!”   容辞揽着她的手一紧,将原本想问的话硬生生吞下,另一手缓缓抚上她乌发,顺着气息在她耳边轻答道:   “是,阿衿,我回来了。”   元衿眼中隐有泪意,闷在他怀里语无伦次地絮叨起来:   “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容连外有魔族环伺,内有江一岑等人狼子野心,我前几日又遭受重创,子修,我真的快守不住了……”   容辞手臂越收越紧,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一贯清沉的嗓音压抑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阿衿,你放心,以后我定会好好守住你,再不让你受半分苦楚。”   他这话刚说完,元衿似是想起什么,仰头看向他:“对了子修,江一岑……江一岑他阴险歹毒,行事不择手段,我此次遭魔族暗算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这个人……定不能留!”   容辞低头亲了亲她眼角:“我都知道,阿衿,江一岑我自会处理,你宽心养伤,其他事都交给我。”   元衿呼吸慢慢安定下来,半阖着眼似又要睡过去,口中却一刻没停下来:   “子修,我有些想秦阳了,我已经,已经好久没回秦阳加固过水源灵墙了……”   容辞眼眶微红,吻着她发梢喃喃:“我会为秦阳构筑世上最坚固的结界,阿衿,这一次秦阳和你,我都会护住……”   *   容连城   空中雷电划过,一道白影如箭一般自千里之外飞驰而来,顷刻之间已至城门。   守城的兵将被这强大的灵力待退半步,定睛看清后纷纷下跪行礼:   “弟子拜见尊上!”   容辞并未回应他们,转身为容连重新封了层冰界,随后踏上白云径直往瑶光殿飞去。   白轻泉奉命留守瑶光殿,远远见许久未露面的师尊抱着一人走来,下意识迎上前,道:   “师尊,您回来了。”   容辞步履生风跨入殿内,挥袖将瑶光殿的装饰按记忆重新布置了一番,方才对白轻泉道:   “泉儿,为师有一件重要的事需交与你去办。”   白轻泉瞧了眼躺在榻上的元衿,颔首抱拳:“师尊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容辞交给她一个锦囊:“去冥族之后打开,你会知道怎么做。”   白轻泉掂量了一下锦囊的分量,斟酌道:“师尊,我仙界与冥族素无恩怨,您……”   容辞抬手:“你只管去办,出了什么事,为师自会一力承担。”   卿良目前还不知阿衿被他带了出来,但以他的本事,迟早找来容连,这个尾巴若不除去,恐会坏了他的大事。   白轻泉虽有疑虑,却很是实相地领命退下,容辞又传音于容拾春,令他和苏颜颜一同上一趟瑶光殿。   “师兄,你这是……在编话本吗?”   容拾春看完自家师兄给的册子,不由笑出声来:   “这也太离谱了吧,就算师兄不在,咱们容连那么多高阶长老,怎么可能让江一岑钻了空子?”   苏颜颜也是一脸奇怪,“啪”地一声将书册合上:   “对啊师兄,上面写容连岌岌可危,这不胡说八道吗?”   容辞眸色微暗,这并非胡说八道,如果他没猜错,应当是神魔之心逃窜时,影响了阿衿的记忆,令她回到前世身陷囹圄之前。   幸而这时间节点到此为止,否则,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面对两人的质疑,容辞并无多少耐心,只道:   “阿衿醒来后,你们照着这上面的故事与她交谈,莫要说漏嘴。”   容拾春和苏颜颜对视了一眼:“可是……”   “没有可是,”容辞交代完事情便毫不留情地摆手赶人:“都下去吧,无事不要靠近。”   就这样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送出殿外,再瞧那门庭紧闭的殿宇,苏颜颜忍不住叉腰吐槽:   “春儿,你这师兄是越来越古怪了。”   容拾春同样摸不着头脑:“师兄最近变化极大,喜怒无常,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   “谁还能让他中邪?”苏颜颜扭嘴:“我看啊,就是他失去嫂嫂后大受打击,说不定丢了个一魂两魄,导致自己神智不清,连妄想症都出来了。”   苏颜颜边说边摇了摇册子,显然是将这件事归于妄想症上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师兄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如此揣测。”   容拾春自然是要为自家师兄说话的。   苏颜颜被他气笑,双手环胸往山下走:“容拾春,我算是看清了,你这辈子就只能当你师兄的跟屁虫。”   “颜颜,你就别寒碜我了,不过说归说,既然师兄吩咐了,咱们在嫂嫂面前可不能露馅。”   “嫂嫂又没疯,咱们这么说不会很奇怪?”   “你傻啊,师兄既这样嘱咐,想来嫂嫂那边也另有玄机。”   “你才傻。”   ……   殿内,元衿眼睫微动,咧了咧干枯的唇:“水,水……”   守在床边的容辞瞬间惊醒,抬指将桌上的水杯拿过来,小心翼翼喂给她喝。   然而她并未就此罢休,反而像是不知餍足般反复寻求水源。   容辞眉心隆起,定定凝着她半晌,忽而割破自己手腕,将血喂进她口中。   元衿闻着味道开始吮吸,仿佛品尝到什么美味佳肴般不肯松口。   源源不断的精血流入她体内,持续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才堪堪满足。   容辞唇色复又浅淡几分,衬得他肤色更为寡白。   “子修……”元衿缓缓睁眼,碰了碰自己嘴边的血迹:“我这是怎么了?”   容辞不动声色抹去手腕伤痕,温声道:“无事,你不过受了些伤,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元衿这次精神恢复不少,从他怀中坐起来,定了定神,却是问道:   “子修,莫姑娘找到了么?”   容辞指尖一顿,眉宇阴戾一闪而过,对她说的话却分外温柔:   “阿衿,生死有命,之前是我太过自负了。”   元衿叹息:“的确,命由天定,那孩子着实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容辞嗓音微沉:“阿衿你放心,日后我定会时时陪在你身旁。”   元衿笑着抚上他浓长眉目:“子修,你怎么了,为何说话怪怪的?”   容辞将她纤指包裹进自己掌心,喉结略微颤动:“阿衿,这些年我很想你。”   元衿靠在他肩头:“我何尝不思念你,只是你一直不回来,我……”   她话及此处,遽然直起身:“对了子修,我们快些回一趟秦阳吧,过去数载我一直没时间加固结界,如今你回来了,巩固水源灵墙事不宜迟。”   容辞握住她的手,广袖一挥,空中陡然现出一副影像,正是秦阳城外的景色。   “那是……”   元衿看着被冰凌裹起来的城市,在日光照耀下仿佛最耀眼的水晶。   “是冰界,”容辞贴心解释:“我在你的水源灵墙外,又覆上一层冰界,如此一来,秦阳城日后必无懈可击。”   元衿满目讶然:“可凝成冰界需动用你的本源之力,子修,你费了不少灵力吧?”   “不碍事,”容辞拥她入怀:“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倘若此刻他稍稍低头,定能瞧见怀中那人嘲讽的笑意,可他却只顾与她耳鬓厮磨,迷醉地听她道出一声声温言软语:   “多谢你,子修。” 第93章 当然是,杀你证道   一连多日过去, 元衿伤势渐好,容辞却一天比一天虚弱,面容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容辞盘腿悬于莲座上, 周身冰源之力流转,不断滋润修补着自己的身体。   阿衿伤势颇重,屡次嗜水也只为从水中汲取水源灵力, 然这方法效果着实有限,除非去广阔无垠的大海,获得最精纯浓郁的水源之力,否则, 即便整日泡在清水中,只怕也很难短期内痊愈。   但他的血就不一样了。   现如今他的精血于修仙者而言,便如同长生药般,故而阿衿才会那样喜欢。   这法子好是好, 就是有些耗命, 毕竟精血这东西, 也不是想要便能有的,不过为了阿衿, 哪怕耗尽精血亦是值得。   “子修。”   忽然一声轻喊传来,容辞抬眸, 只见元衿扶着墙壁从内室走出,却被雾流阻挡不能上前。   容辞瞬时收敛周身灵气, 眨眼便来到她身边:“阿衿, 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元衿摇摇头:“这些天我感觉好了许多,子修,我想出去走走。”   容辞顿了顿:“阿衿,你身子尚未完全康复, 不如再过些时日吧。”   “可我实在闷的慌,”元衿拉了拉他衣袖:“你就让我出去逛逛吧,对了,江一岑现在何处?”   只这么一句,顿时令容辞神色暗了下来,阿衿居然还记着这号人。   “他已被打入地牢,你大可以放心。”   元衿闻言兴致更甚:“那我更得去看看了!”   容辞仍是有些犹豫,但对上她明亮的双眸,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松口道:   “也好,我陪你一起去。”   ……   将将踏入地牢,元衿便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似是从牢狱深处传来,可想而知受刑之人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容辞始终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一步一步往里走去,周边是他布置好的结界,以免她受秽气侵扰。   “阿衿,师弟已经查明,此人的确勾结魔族,妄图独揽大权,铁证如山,可谓罪大恶极。”   元衿边走边抻着脖子朝内探望:“难怪我之前看他不对劲,若非你及时回来,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容辞握着她的手一紧:“只怪我回来得太迟,才害你平白受伤。”   “你知道便好,”元衿斜睨向他:“以后可不许随便离开了。”   容辞好生点了点头,认真颔首:“是,谨遵夫人指令。”   两人谈笑间,已然来到关押江一岑的地牢前,容辞挥手于前方设了层冰幕,使元衿看得不太真切。   “阿衿,里头场面太过血腥,你大伤初愈,还是不要瞧见的好。”   元衿微微蹙眉:“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你难道还怕吓着我不成?”   容辞抿了抿唇,他私心里并不希望阿衿看到那样残忍的画面,也不希望她因此与他生了间隙,毕竟她喜欢的,从来都是那光风霁月的正道仙尊。   “子修,你怎么了?”元衿见他犹豫许久,不由抬头问道。   容辞蓦然回神,抚了抚她面颊,随即收起空中冰幕:   “也罢,你若想看,那便是了。”   刹那间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牢中江一岑的四肢皆被铁链绑着,不断有尖锥从他肩胛中穿过,浑身上下皆是鲜血淋漓,尤其那嘴唇,也不知被什么割掉了一大圈,远远看去就是张合不拢的血盆大口,当真可怖至极。   元衿眉色渐凝,目光直视牢中饱受折磨的江一岑,整个人都沉寂下来。   “师弟审讯的手段虽有些残忍,也不失为行之有效之策。”   容辞偏首解释,一句话倒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阿衿,地牢煞气重,我们走吧。”   元衿反手拉住他,眼睛却半分没有离开那正在受刑之人。   她掌心慢慢凝结出一柄利剑,一步步往里走,直至来到江一岑跟前。   此时的江一岑已然面目全非,丝毫看不出当年容连大师兄的风范。   他眼珠子狠狠瞪着,没有皮肉的牙齿不停上下打颤,呲出一波又一波血沫,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元衿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剑尖指向江一岑额部,沿着他眉心缓缓下滑,所过之处污血横流。   “唔唔,唔唔唔……”   江一岑仿佛失去最后的希望,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引得铁链相互碰撞,哗哗作响,身体亦左右摇摆。   元衿却不慌不忙,静静望着这惨绝人寰的画面,眸中未有分毫怜悯,最后稳稳将剑落在他心口。   “阿衿。”   正在这时,容辞的声音忽然响起,轻轻两个字飘荡在这幽暗地牢中,显得格外清朗。   他此刻就站在她身后,长眉凝肃,若有所思。   然元衿并未理会这呼喊,而是将剑一点点没入江一岑胸膛。   只听“噗嗤”一声,锋锐剑尖翛然刺进血肉,不紧不慢旋转向前。   容辞见状抿了抿唇,再没多说一字。   江一岑显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竟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像条泥鳅一样四下扭动,试图阻止那即将贯穿心脏与灵魂的剑柄。   宁愿受尽折磨也不愿死去,比起酷刑,此人果然更害怕死亡。   前世容辞当着他的面虐杀他的亲人又有什么用呢,像他这样蝇营狗苟的畜生,最在乎的永远只有自己罢了。   元衿单手聚集灵力,掌心抵在剑柄上,使尽全身气力猛地一推。   “砰!”   这回再没多余的惨叫,江一岑□□连带灵魂一同溃散湮灭,化作飞扬的尘埃,瞬间便消散无踪了。   阴暗的地牢很快沉寂下来,没有了痛苦的嚎叫,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容辞亲眼目睹完这场干净利落的剑杀,半晌,慢慢走上前,垂眸对着她道:   “阿衿,我们回去吧。”   语气平淡得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却渐渐越握越紧。   元衿眉头微蹙,略带些嗔怪地转头望向他:“子修,你弄疼我了。”   容辞指尖蓦地一松:“对不起。”   元衿顺势挣脱他,边往外走边解释道:“江一岑勾结魔族,死有余辜,子修,你不会怪我吧?”   “怎会,”容辞紧随其后:“原本此人便是要交给你处置的。”   元衿回眸一笑:“子修,你对我真好。”   看见这久违的笑颜,容辞不禁一愣,随即跟着她咧唇一笑:“阿衿,我当然要对你好,以后,也只会对你好。”   “多年不见,你哄骗人的功力倒愈发见长了。”   “不是哄骗,阿衿,我发誓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发誓?呵,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我信你便是了。”   ……   出了地牢后,元衿心情颇佳,与容辞闲聊一路,中途恰巧碰见容拾春和苏颜颜两人,顿时眼前一亮,热情地向他们招手:   “师弟,颜颜!”   苏颜颜闻声看过去,面上不由一喜:“嫂嫂……”   两人折身跑近,容拾春最先注意到的自然是一旁的师兄,现下师兄神色十分温和,与单独面对他们时截然不同。   苏颜颜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目光在师兄和嫂嫂身上来回逡巡了几圈,最终落在后者身上:   “嫂嫂,你身体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元衿笑意温婉,看向容拾春:   “师弟,你的怀疑没错,江一岑勾结魔族,方才已被我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两人讶然反问:“嫂嫂,你的意思是……江一岑已经被处决了?”   “不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魂飞魄散……要知道当年乐家的刑法也不过如此。   容拾春思虑间陡然对上师兄讳莫如深的双眸,复又想起册子上写的那段,拉住正欲说话的苏颜颜,道:   “江一岑意图勾结魔族,罪该万死,嫂嫂此举亦算是为仙界除害了。”   “对了颜颜,你方才不是说乔思找你么,咱们还是快去那边看看吧。”   “啊?”苏颜颜听得一脸茫然。   不待她反应过来,容拾春拉着她一起飞上长剑:   “师兄,嫂嫂,我们先走了……”   元衿跟着上前几步:“跑那么快做什么?”   “公务在身,他们怎敢偷懒?”容辞两指轻合,捏来一朵白云,温声道:   “阿衿,我们回去吧。”   *   一晃又是数日,期间元衿从未离开主峰,一直留在瑶光殿疗伤修养。   她日复一日吸食着容辞的精血,直到今夜,当容辞照将手腕伸至她跟前时,元衿却是顿了顿。   她下意识舔舐着香甜血液,浓密的睫毛却闪了闪,而后缓缓睁开。   “子修!”   元衿骤然清醒过来,抓着他血流不止的左腕大唤出声。   容辞气息比以往更加孱弱,面容却依旧平和:“阿衿,你不必惊讶,我的血能助你尽快恢复灵力。”   元衿眉心动了动,牢牢握住他冰凉腕骨,不动声色地施法探向他体内:   “你气血亏空竟如此严重?”   “无妨。”   元衿忽而揽住他腰身,稍微向下一带,便轻而易举将人压在了床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容辞双颊染上些许红晕,但见他三千青丝铺陈,黑眸曜曜,如星辰闪烁:   “阿衿,你这是……”   元衿此刻距他极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也因此融汇缠绵:   “子修,原来这些日子,一直是你在用精血供养我。”她定定望着他,声音低低柔柔的,听上去似乎心疼极了。   容辞几乎被她目光溺进去,一时竟忘了回应。   元衿指尖轻轻划过他削薄轮廓,抵着他唇畔笑喃道:   “子修,其实你何须损伤自己的精血,若真想疗伤,双修也未尝不可啊。”   不知为何,容辞竟恍惚觉得身上这人透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最要命道是,他偏偏还沉迷其中,不待她多言,便迫不及待地堵住她芳唇,双臂越勒越紧。   他已经装了这么多天的正人君子,实在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只是突然间,他蓦地闷哼一声,两人相交的唇角缓缓溢出暗红血色,所有动作皆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的面容,以及那只……伸入自己丹田处的手。   人在意乱情迷的时候才会毫无戒备之心。   她便是如此边诱惑他边徒手剖开他的丹田,硬生生取出凝结了他所有本源之力的冰丹!   洁白如雪的冰丹在她满手污血的掌心上闪闪发光,愈发清冽出尘。   “你……”容辞撑不住吐出一大口血,原本那句“为什么”到嘴边却改成: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元衿飞身半空,正费尽气力与冰丹互搏:“你也早便知道了,不是么。”   容辞望着那熟悉的身影,眼前凝聚丝丝雾气,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哽咽道:   “为什么?”   元衿死死控制住冰丹,垂眸睨向他,依旧笑得温和:   “当然是,杀你证道。” 第94章 结局前章   夜色已深, 山林漆黑一片,瑶光殿内却是灯火通明。   冰丹释放出的寒力逐渐向外扩散,凉风如雪, 席卷而过,使得附近山头如坠冰窟。   “阿衿,你当真……如此恨我么?”   容辞双掌撑着床板, 虚弱地望向那半空之人。   “原本是早就不在意了的,”元衿同样垂眸看他,语调平淡:“可当我看到秦阳城的那一刻,便后悔了。”   “是我的愚蠢才导致了这一切, 你,江一岑,包括我自己,皆是罪该万死。”   她面无表情诉说着这番话, 冷漠得如同旁观看客:“倘若当时我尚有余力, 定不会那样轻易放过你们。”   “但这一切都还没发生不是么?”容辞凝着她:“阿衿, 秦阳如今毫发无伤,我, 我也并未……”   “你是想说,你并未负我么?”元衿抬了抬下颚:   “你太可笑了, 容辞。”   “你以为重来一世,仇恨就消失了?不, 恰恰相反, 当年之所以选择以神魂相祭,舍身殉城,并非对过往释然,而是另一种痛恨!”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清楚有生之年再无法取你们的狗命,我感受到了这世道深深的恶意,因果无由,善恶无报,天道竟不公至此,而我却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消亡后才堪堪明白!”   “你说,我是不是蠢到了极点?”   容辞眉头狠皱了一下:“阿衿,别这么说自己。”   元衿握着冰丹缓缓落地,食指抬起他下巴:“我当真喜欢尊上这份痴情。”   “实不相瞒,我心中有恨,别的暂且不谈,但若这份执念得不到消解,日后只怕再难突破,容辞,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容辞指骨渐渐蜷紧,隐约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不出片刻,又听得她道: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爱得舍生忘死,想必为了我早日冲破瓶颈,牺牲一下自己也是可以的吧?毕竟你也曾亲口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的。”   “咳咳咳……”   容辞侧首闷咳几声,嗓音如枯树苍哑:   “你说得没错,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如果杀了我能化解你心中的执念,我自会如你所愿。”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冰丹光芒迅速黯淡下来,寒意随着气流一点点回收,直至彻底封锁于她股掌之中。   元衿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着他,手心开始慢慢收紧。   冰蓝色的幽光从她指缝中溢出,星星点点,颤颤巍巍,仿佛做着最后的挣扎。   然而随着她拳头彻底闭合,只听“轰”地一声,冰丹瞬间爆裂开来,磅礴的灵力排山倒海般向四周袭卷,瑶光殿顷刻之间尽数倒塌,夜空中划过漫天流星。   “怎么回事!”   “繁星陨落,怕不是某位大能过世了!”   “大能?是咱们仙界的大能么?”   “嘘,别胡说!”   ……   当夜,仙界至尊容辞一夕陨落,同日,元衿跃入半神境,继任为仙盟首座。   *   一百年后   容连峰三年一度的选拔盛典又将开始了,据说这次不仅是仙界的较量,连冥族也会参与其中。   现今可不比以前,自百年前元衿尊者弑杀容辞仙尊,取代他成为新一任城主后,仙冥两组来往便频繁许多。   想当年容拾春长老听闻尊上惨死,还曾率容连大部一同抵御过元衿尊者,却没等尊者动手,便被从冥族赶来的援军牢牢压制住,眼睁睁看着元衿抹除关于师兄容辞的一切痕迹,稳登上仙首之位。   老一辈的弟子都知道,容辞仙尊和元衿尊者在许多年前,那可是羡煞六界的神仙眷侣,元衿甚至为救容辞,曾足足沉睡一百多年,后来也不知怎的,两人竟走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地步。   当真是权欲熏心,造化弄人。   不过元衿尊者接任仙盟首座后,倒是愿意尽心尽力治理容连,不仅广收人才,容纳世家,且对于曾冒犯过她的容拾春也格外宽宥,特升其为容连长老,给予更多资源和权利,哪怕这位容长老时不时便要呲她两句。   尤其是在她收养那名叫容修的孩子后。   说起容修大名,整个容连恐怕无人不晓。   此人尚在婴孩时期便被元衿尊者捡回来,一直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对外宣称为—义子。   大概后来谁也没想到,便是这被元衿尊者随意收养的义子,在今后的百年内,以近乎恐怖的速度越阶升级,寻常人几百年都不一定突破的仙品,他却十年一跳,短短七十载,就直逼七品七阶的仙尊之位。   如此离谱天赋,许多人一开始不敢置信,直到那年青云大会,他操控冰源之力使出失传已久的寒光诀,发冠如雪,青丝飞扬,只一招便令所有人不得近前。   刀光剑影倒映出白衣少年冷冽的眉眼,不知惊艳了多少仙妖冥魔,而最最令人惊骇的莫过于他那张脸,竟与已故的容辞仙尊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坊间一度有传言,说容修少主只怕就是容辞仙尊和元衿尊者的孩子,尊者曾闭关不出好几年,必定是因为身怀六甲的缘故!   这话有鼻子有眼,传得跟真的一样,虽然完全没有证据,但并不妨碍大家的八卦之心,尤其是容拾春和苏颜颜,容拾春见到容修的第一眼就坚信他一定是自家师兄的遗孤,否则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像?   于是,他一直以亲叔叔般慈爱的姿态对待容修,顺便不忘暗戳戳给容修普及师兄的辉煌历史。   但意外的是,容修本人很不爱听这些,他讨厌一切和元衿关系过密的人,甚至讨厌唤她……母亲。   “修儿啊,你如今也长大了,可不能忘了你爹爹,他当时……”   “长老,”少年陡然打断中年男子的喋喋不休,冲他和苏颜颜抱拳:   “尊者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告辞。”   “哎,修儿……”   容拾春喊了几声,被苏颜颜拍退:“差不多就行了啊,那小子明显不想理你。”   容拾春摸了把自己的胡子,眼睛一瞪:“总不能叫他忘了自己爹吧?”   “你管他忘不忘,你就那么确定他是你师兄的儿子?”   “他和师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肯定是!”   “呵,你怎么不说他更像你师兄分裂出来的。”   “好像也有点道理……”   “……”   另一边容修回到主峰瑶光殿,远远便听得一阵婉转吟哦,耳根不由一红,随即拳头猛地攥紧,眉心亦紧皱起来。   是她,她又在和卿良厮混了!   这些年她没少将男人带上主峰,行巫山云雨之事时也从不避着他,她的嗓音分明是那样柔媚入骨,偏生每每面对他时,却摆出一格外冷淡的模样,即便亲手教导,也是点到即止,拒人于千里之外。   “嗯……卿良……”   娇媚的□□不断自殿中溢出,他墨眸愈发暗沉。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他到底哪里不如卿良了?他马上也要突破仙尊之位了不是么。   他知道她最爱床上欢愉,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惊才绝艳,她都从未正眼看过他哪怕一次!   她居然还口口声声命他唤她“母亲”,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根本与他没有任何血脉关系!   “嗷~”   正当他满腹怨怒时,忽然从旁蹿出一只小红狐,上来便咬他衣角。   容修直接挥手打落,目光中有些不耐和嫌弃。   这是她养的狐狸,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火狐,他见它第一眼的时候便不太喜欢,也不知那眼高于顶的人怎么有耐心养这么久。   容修再次抬头,遽然发现殿中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透明结界。   “你对他倒是尽心尽力。”殿内,卿良衣衫半褪,屈膝靠在床头,白发杳杳垂垂。   元衿不紧不慢穿上自己的衣裳,淡声道:“当年的确是我太过了。”   骗他精血,毁他内丹,害他神魂俱灭,怨不得容拾春至今对她耿耿于怀。   然她当时心中恨意无处纾解,甚至到了执迷不悟的程度,尽管容辞从未主动害过她,但前世一切皆因他而起,她不知道便也罢了,知道后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释然。   杀他证道,并非一句空言。   唯有破了这强烈的仇怨,她才能真正解脱,即便他或许……罪不至此。   单从这点上说,她确实对不住他。   “我看你那儿子对你的感情不一般,你打算如何处理?”   卿良望着她侧脸,浓眉微微上挑。   话及此处,元衿面色筱忽沉下来,当年冰丹碎裂之际,另一缕沉睡的残魂自卿良体内逃窜而出,也正因如此,才得以保留一线生机,令容辞再世重生。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既是容辞,也再不是容辞了。   她原本想着将他好好养大,与他再无情缘瓜葛,故而才收为义子,命令他尊她为母亲,便是绝了他的念想,不料……   “罢了,”元衿缓缓摇头:“卿良,不如你我早日结为道侣,带真儿一同去往云澜大陆吧。”   卿良笑开了:“你不是奉行享乐准则,不轻易与人成婚么?怎么,为了你儿子,终于委身下嫁了?”   元衿扔他一枕:“什么下嫁,是迎娶,我娶你。”   “呵,这些年本王真是惯了你一身臭毛病。”   “对了,你果真要去云澜大陆?”卿良落落起身。   “嗯,去云澜大陆生活,真儿也能更舒服些。”   卿良向外走去:“恕本王直言,那只狐狸,恐怕很难重启神魔之心。”   元衿挥袖收回结界,送他出门:“我又何尝不知,尽人事,听天命吧。”   当年真儿将神魔之心渡给她时,她并未接受,而是生生从胸口剜除,完整封存了起来,可纵然如此,真儿也难以回到从前。   “嗷呜~”   将将出门,一只小红狐便蹿进她怀中,大尾巴一甩一甩,灵动同那时一般无二,唯独不会说话了。   在他人看来,它就是一只灵智未开的畜牲。   元衿摸摸它耳朵,转头对卿良道:“时候不早了,我便不留你了。”   卿良瞅了眼不远处笔直站着的容修,嘴角微勾,俯身亲了下她发梢:   “喏,你儿子在那边。”   元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对上少年深黑的眸。   此刻容修薄唇轻抿,将收紧的拳头拢进衣袖中,直到卿良离去才迈步上前,朝元衿拱手行礼:   “尊者。”   他腰窄腿长,宗门里再普通不过的白衣,竟生生被他穿出谪仙的效果。   但元衿丝毫不为美色所惑,只浅浅道:“你唤我什么?”   容修星眸垂敛,长眉压目,过了许久方才凝声改口:   “母亲。”   元衿微微点头:“礼数不可乱,日后切记莫要唤错了。”   “再有,本尊和王上即将结为道侣,日后容连便全权交予你,望你能担起重任,不负众望。”   容修诧然抬头,满脑子都是“结为道侣”四字,她……要与别人成婚了?   “不妥!”他几乎不假思索喊出这两字:“母亲,卿良他是冥族,您怎能……”   “住嘴,”元衿面色一凛:“卿良二字也是你能喊的?这么多年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自己去静堂面壁思过。”   元衿留下一句,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却在最后关头被他紧紧拉住手,言语几近乞求:   “你不要与他成婚好不好,我马上便要历仙尊之劫了,我以后会比他更强大的,你等一等我好不好,阿衿……”   “啪!”   “放肆。”   电火石光间手起声落,他如玉般的脸颊上多出五个指印:   “我看你是安生日子过够了,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去静堂思过一月,青云大会不必参加,本尊的婚礼也不用来了。”   少年面容歪向一侧,良久,终归收眉敛目,恢复成平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缓缓朝她弯身拱手:   “是,母亲。” 第95章 大结局/他生孩子   静堂是专用来罚人闭门思过的地方,外置阵法由元衿亲手所设,一般人只能有进无出。   容修从小到大,不知被罚过多少次静堂。   元衿对他要求十分严格,稍有差池便会施以惩戒。   容修盘腿坐于静堂中央,眼眉越皱越紧,分明那个女人极少给他好脸,一直待他冷冷淡淡,甚至与他以母子相称,然他最后还是无可救药的迷上了她,如同宿命一般。   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是在青云大会夺冠的那个夜晚。   他满心欢喜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可当他兴冲冲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她同卿良拥抱亲吻的画面。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如同万箭穿心,连呼吸都快忘记,直到被她呵斥一句“滚”,才恢复一丝知觉。   从此以后,他再不愿唤她为—“母亲”。   过往的回忆不断闪过,容修周身的灵力愈发强大,夜空中凝聚滚滚乌云,正往静堂上空席卷而来。   这是雷劫的前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在后院修养的元衿,她瞳眸骤紧,几乎眨眼间来到了静堂外。   不对,据她推算,容修的仙尊之劫应当还有半年左右,怎会来得如此仓促?   莫非他用了什么法子,强制催促雷劫到来?   元衿掐指算了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往里飞去。   此刻容修周身雷阳之气甚重,强大的灵气在他体内来回乱蹿,准备迎接雷劫的到来。   他显然是用了极阳催化之术提前引动雷劫,这法子邪门得很,存活者万中无一,简直就是找死!   元衿目色紧凝,手中妄空绫陡然飞腾而出,化作一个巨大的布界,覆盖在整个静堂上空,暂时阻隔了外头那滚滚天雷。   她很快盘腿坐于她对面,一时四掌相接,温凉水流通过手心缓缓流入他体内,试图与那阳气相互制衡。   只消在雷劫降临之前解决他身上的极阳之气,此事还能得一个善了。   虽然妄空绫隔绝了大部分灵气,短暂地蒙蔽住天雷眼睛,但他们的时间依旧有限,毕竟极阳之气太过凶烈,不是谁都能熬过来的。   正在这时,容修意识渐醒,甫一睁眼,曜黑石般的眸中陡然倒映出她的面容。   他心头一暖,唇畔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你来了!”   “闭嘴,”元衿不耐烦地斥了一句,道:“你私用禁术的罪责事后再算。”   容修嘴角微笑瞬时僵住,默默凝视着她冷漠的面容,体内极阳之力突然开始向外逆流。   “你想干什么!”   元衿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但此时却不能终止灵力传输,否则他们俩都得爆体而亡。   “母亲觉得我想干什么?”   元衿眯眼:“你敢算计本尊?”   “容修不敢,只是我终究想问一句,为何你永远看不到我,永远对我这么冷淡,我究竟哪一点不如卿良?”   倘若她现下能抽出手,定然又是一巴掌扇他脸上了,但那又如何,她不愿与他说情感之事,他便偏要戳破那层窗纸。   “容修,你别忘了,本尊是你母亲。”   元衿眉头越皱越紧,久违的欲望慢慢在她体内苏醒,原本这些年借助多情树,她将多情道控制得很好,但在这纯阳之力的勾/引下,多情道开始按耐不住了。   “是么,”少年嗤笑:“你算我哪门子母亲?”   元衿热火灼心,额上冒出些许细汗:“容修,快住手!”   “你既修多情道,又何必克制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卿良可以,我为何不行?”   “你配跟他比么!”   这一吼落地,殿堂竟诡异般安静下来,容修眼底沾染上些许猩红,良久,却是微挑薄唇:   “母亲还是想想,你我该如何收场吧,”   源源不绝的极阳之气输送进她体内,燃起愈发深重的欲/望,元衿指尖骤蜷,怒极反笑:   “好,容修,这都是你自找的。”   ……   *   最近容连出了桩奇闻,连各峰长老都惊动了。   说是前阵子主峰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赫然便是雷劫之兆,但奇怪之处便在于,那乌云纠缠半夜,最后却自行散去。   雷劫到而不落,以前可从未有过这种先例,而更令人惊异的是,不久之后,瑶光殿那边竟传来容修晋升仙尊的消息。   且不论容修这晋升速度,单说那晚雷劫并未落下,那么容修又是如何升得仙尊之位的呢,想必其中定有蹊跷。   不过主峰上的事,也不是寻常人能管的,听说元衿尊者有意归隐,欲将大权交予义子容修,可那容修迟迟不受,也不知是何原因。   众人自己猜测纷纷,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其间故事,远比他们想的还狗血得多。   这不,瑶光殿内,两人正争论不休,准确地说,是容修一个人自说自话。   “不行,这个孩子必须留下!”   容修斩钉截铁,天知道他得知他们有了孩子时是多么高兴,即便那一夜并不磊落,也不妨碍他此刻的心花怒放。   可那人只不急不缓喝了口茶,淡道:“我想你误会了,本尊今日请你来,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告知,无论如何,本尊都不会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见她这幅态度,少年止不住红了眼。   “本尊所修功法不适宜生孩子,这个理由够么?”   “你怎能如此狠心?”   “我早告诉过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容修遽然俯身,捏住她皓白细腕:“你不能伤害孩子。”   元衿就着他的手放下茶杯,抬头望向他,笑得似是而非:“你且看看我能不能除掉他。”   容修眉骨生疼,似是灼烫般猛地松开她,几近艰难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如果……如果这个孩子由我来生呢?”   正准备赶客的元衿顿时来了些兴趣,侧眸而睨:“你生?”   “不错,”容修见她态度有所和缓,忙接着道:“北荒有一奇花,名曰易子,可将腹中胎儿转移至他人身上,你给我三日时间,我定将此花取出。”   元衿起身缓缓走至他跟前:“北荒地处偏僻,恶兽层出不穷,稍有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为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值得么?”   少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我们的孩子。”   良久,元衿扬眉摆手:“好,给你七日时间,若七日之后你回不来……”   “不必,”他冷冷打断:   “三天足够了。”   卿良走进瑶光殿时,元衿正摇着蒲扇煎药,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卿良皱了皱眉,颇有些嫌弃。   元衿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吐出两字:“熬药。”   “你病了?”   “他病了。”   卿良眉头皱的更深:“你今日给个准话,究竟想何时成婚?”   元衿闻言一顿,放下蒲扇道:“卿良,你我的婚事,暂时取消吧。”   卿良瞳眸一紧,猛地捏住她下颚:“你耍我?”   “不是,”元衿态度颇好,一本正经:“卿良,我有孩子了。”   “?”   卿良目光不自觉移到她平坦的小腹上,不等他发问,元衿就主动解释道:   “不在我身上,在他的肚子里。”   “……”   “你的意思是,他怀了你的孩子?”   “聪明。”   “元衿!”卿良怒喝:“你能不能找个靠谱点儿的借口?”   “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只见一白衣男子定定站在门口,小腹微凸,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   趁着卿良愣神之际,元衿弯身盛了碗药,走至那人面前,道:   “喝了吧。”   容修垂眸:“你喂我。”   元衿蹙额:“自己喝。”   突然间一个掌风袭来,元衿大吃一惊,尽数接下,挡在容修跟前:   “王上,他怀着我女儿呢,你悠着点儿。”   卿良冷冷看着对面男女,连道几个“好”字,径直甩袖而去。   元衿见状便要去追,被容修一把扯住:“阿衿。”   “闭嘴,”元衿甩开他:“你好好待着,别伤了孩子。”   容修遽然后退几步,目光渐渐阴鸷,即便他千方百计保住这个孩子又如何,她从未在乎过他,甚至趁此机会,依旧与其他男人暧昧不清……   “王上,你等等我……”元衿飞身追出来,却听他道:   “还有什么可说的,短短数日不见,你们竟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这只是个意外,”元衿咳嗽几声:“王上,待孩子出生后,我便要去云澜大陆了,你也一起去吧,以咱们的本事,另开阔一番天地未尝不可。”   “连婚礼都取消了,本王凭什么同你一起去?”   “云澜大陆更适合冥族,王上三思。”   “呵,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不过是为了报复天道,去与不去,本王自有定夺。”   ……   *   时隔三年,容修腹中胎儿终于落地,因着接任城主之位,期间他多次挺着肚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容修仙尊怀孕的消息迅速传遍云天,引起一片哗然。   有惊奇的,也有嘲笑的,不过对于容修来说,最难受的还是元衿的态度。   她明知他怀子不易,还要将城主之位传授给他,逼着他出席各类重要场合,并亲自跟着他一起,暗地里戏弄他,每每这时,他都感到一阵莫名羞耻,身体也随之起了反应。   尤其在如此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张禁欲出尘的脸竟也沾染上丝丝靡红。   容修至今都不敢回想那画面,好在孩子终于安全落地,然而却是个男孩儿。   并非男孩儿不好,无论男女,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他都爱若至宝,可是阿衿她……似乎有些失望。   看得出来,她是更喜欢女孩儿的,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灵儿。   只可惜现如今这个名字也派不上用场了。   元衿并未重新为孩子起名字,她正忙着安排各类事宜,离开云天大陆。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做好的决定。   “元衿!”   就在她拖家带口启程的这天,天道云恒再也忍耐不住,终是露面:   “你不能离开。”   元衿抬眸看向那所谓天道,遽然讽笑一声:“你管得着本尊么?”   “你……”云恒气结:“你想要什么都好商量,别走行不行。”   这女人太可恶,不仅自己走,还想带走容辞,卿良包括狐狸!   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没有这些大佬护体,它还怎么管好云天!   “我想要你死,我想要重塑天道规则,你舍得么?”   “你大胆!”   “我一点也不大胆,在你玩弄别人命运的时候,就应当想到这个下场,毕竟因果循环,哪怕天道亦是如此。”   云恒瞠目:“你就不担心秦阳么,云天毁灭秦阳也跑不了!”   “笑话,云天跟我秦阳有何干系,本尊自有万全之策,天道还是好好忧心自己吧。”   她徒手撑开结界:“卿良还在那边等我,天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找本尊。”   “为了云天的千秋基业,牺牲你一个又有何不可呢,想来天道是应当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吧……”   “元衿,你回来!元衿……”   *   传闻当年元衿尊者一行人突然消失,云天群龙无首,差点进入混战时代,然之后两百年内,天道崩塌重塑,不久,一酷似元衿尊者和容修仙尊的少年横空出世,悍然接管容连,结束各地内斗,云天从此进入前所未有的繁盛期。   据传,此人名曰元寒,正是当年容修仙尊腹中之子。   而他的父母,早已隐居秦阳。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