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它和谐词过分多[穿书]》 作者:日日复日日   作品简评:   三好学生褚珀穿进一。本仙侠文中,成了对男主百般虐待的炮灰小师姐。旁白每天都在她耳边,实况转播男主充满和谐词的内心世界。褚珀在旁白的恐吓下瑟瑟发抖,为了避开死亡结局,兢兢业业地给男主送温暖,一不小心,好像温暖过头,把他攻略了。   本文行文流畅,轻松幽默,讲述了两个青涩的小少年如何并肩成长、互相治愈,一步步偏离既定命运,最终收获爱与希望。 第1章 在维持人设和活命之间,她……   当啷——   檐下的风铃剧烈地晃动了下,发出一声尖利的促响。   僵立在屋中的少年浑身一抖,紧缩的瞳孔稍稍舒展开,终于敛住脸上穷途末路一般的神色,犹带着余悸的视线落到屋内另一人身上。   身着粉衫襦裙的少女闭目斜倚在塌上,一动不动,安静地宛如一具毫无生气的玉雕。   少年肩上渗出的血湿了半边衣襟,湿冷一路窜进了心底。   他眼瞳中的神色变幻数回,终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袖摆底下探出半只青白的手,倾身往塌上少女靠去。   指节距离她小巧的鼻尖只有寸余时,塌上少女忽然脑袋一歪,从倚靠的软枕上滑下,差一点就要撞到他手上。   那只手便跟着一颤,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倏地缩回袖里。   少顷,软软的呓语传入耳中,他目光倏地一凝,落到那张柔软的唇上,确认了几息后,他浑身紧绷的线条忽而一松,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气。   ***   褚珀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似乎有人正在捏她的脚,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小腿肚上的酸痛。   她忍不住舒服地哼唧,片刻后,一个惊雷冲入迷糊的脑海,瞬间将她吓醒了。   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人?!   褚珀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系列入室盗窃、见色起意的社会新闻,心跳得如擂鼓,浑身上下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发软,连挣扎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冷静!冷静点啊,褚珀,快想办法。   现在可不是被吓到手脚发软的时候……   醒来之后,小腿上被按揉的感觉更加清晰,握着她脚踝的人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依然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地按揉着。   难道是个恋足癖的变态?   褚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抑着呼吸,假装自己毫无所觉,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只见一个身影跪在床前,而她的一只脚正踩在那人的肩头。   对方垂着头,专心致志地给她捏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褚珀胆子大了一些,用力眨去眼中水汽,忍住了下意识想去扶眼镜的动作,片刻后,才看清楚眼前的画面。   那跪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玄黑色的古装,长发用暗紫色发带半束,银簪固定,额前还垂了许多扎不上去的碎发。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   看样子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褚珀满心都是茫然,转头打量四周,入目是一间很古色古香的屋子,陈设并不华丽,但也处处都透着雅致。   显然已经不是她那个在校外临时租住的小房子了。   褚珀心里咯噔一声,一股热血涌上脑门,她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或许是她的动静不自觉有些大了,半跪在床前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褚珀的视线触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眸中,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两个人一坐一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褚珀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张很漂亮的脸,眉目几可入画,额上的绘纹更为他添色几分。   对方的眼瞳并不是纯正的黑色,可能带着点异族血统,泛着幽蓝。   他眼眸里露出一丝疑惑,不过仅仅眨眼一瞬,又恢复了波澜不惊,怯怯地问道:“小师姐,还要继续帮你按揉么?”   褚珀眨眨眼,正想要说“谢谢不用”,却听耳旁突然响起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朗诵道:   【宴月亭垂着头,忍受着小师姐的口口,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他神情恭顺,看不出半点端倪,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口口肩上这只纤细的脚踝,将高高在上的少女捆起来,一点一点慢慢口口了她。】   褚珀被惊得浑身一抖,条件反射地用力抽回自己的脚。   什么玩意儿?!说清楚,怎么了她的脚,慢慢什么了她?   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被她这一踢,稳不住身形,一下子歪倒在地上,他嘴角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坐在地上没有动。   褚珀一方面害怕激怒他,一方面又有些过意不去,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踢你的,你没摔疼吧?”   少年倏地抬眸看了她一眼,还没等褚珀看清他的神情,转瞬又垂下浓密的睫毛,摇摇头,乖顺道:“不疼。”   那你倒是起来啊,坐在地上不动是几个意思?   褚珀怂怂地缩在塌上,动作间带起了裙摆,露出裙角一抹鲜艳的红色。   血?   褚珀第一反应是她的脚受伤了,但随即就听到少年低哑的道歉声,“小师姐,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裙子。”   褚珀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暗色的衣袍上,浸着一抹不明显的污迹,也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气。   是他受伤了。   “你……”   【肩头的伤被她硬生生踩裂,宴月亭肩膀已经痛得麻木。他被座上的少女口口了两年,心知就算道歉,也逃不过一顿责罚。】   褚珀被再次响起的朗诵声逼得闭上嘴,默默将双脚蜷缩进裙摆内。   耳旁朗诵的声音明显同少年的不是一个音色。   褚珀抬手按住耳朵,谨慎地转头四看,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怎么跟旁白似的?   宴月亭就是地上的那个男孩子吗?   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的样子。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下,也不太合适深究,如今情况不明,还是先把人打发走再说。   褚珀打定主意,开口道:“宴师弟,我看你伤得好像很严重,要不你先去找人帮忙包扎一下吧。”   宴月亭又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在褚珀忐忑不安中,慢吞吞从地上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谢谢小师姐。”   直到褚珀点头,他才听话地转身离开。   褚珀盯着他的背影,要不是最开始,听到的那句旁白朗诵,说他心里想着要怎么怎么了她的脚,将她捆起来,褚珀还真的会被他这么听话的样子给骗了。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后,褚珀才松口气,迫不及待地从软榻上跳下来,跑到梳妆台前照镜子。   光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白皙的脸庞,鹅蛋脸,弯弯的柳眉,一双潋滟的杏眼,又黑又亮,视力很好,满头长发用飘逸的发带束在头顶,顺滑地垂在肩上。   确实不是她原来的样子了。   褚珀用力掐自己一把,痛得嗷嗷叫,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她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她穿来这里,那原来的她会怎么样?   褚珀想到她那各自都重新组建了家庭的爸妈,每一次学校放假,不论是去哪一边,她都是多出来的那个外人。   这下好了,她这个多余的人,终于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褚珀揉揉发酸的鼻子,又呆坐了片刻,然后抬头盯着镜子里的人,慢慢挺直背脊。   老天爷既然给她换了一个世界,那就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那个世界没有人需要她,或许这个世界有人需要她呢。   她看着镜子,映照在镜子里的人也像是在看着她。   褚珀双手合十,对着镜子拜了拜,“小姐姐,无意间占据了你的身体,我一定会好好爱惜的,希望你也能有个好去处。”   她明亮的眼瞳中倏忽划过一道亮光,脑海里闪过无数细碎的画面。   是原主的记忆。   大量记忆涌入,褚珀抱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走回软塌,一头倒回塌上,艰难地消化着脑海里的信息。   好半晌后,她才动了一动,翻身坐起来。   难怪她觉得“宴月亭”这个名字耳熟了,这就是同桌在她耳朵边念了快一个月的名字啊,一本大长篇修仙文里的男主!   每天晚自习课间,同桌喜滋滋地追完更新,都会在她耳边念叨几句,坚持不懈地试图安利她。   不过因为高三课业繁重,她每天刷题都来不及,根本没时间看小说。所以,她只模糊地知道一些同桌曾念叨过的剧情。   根据这些已知的零碎剧情来看,宴月亭是个长相漂亮,扮猪吃老虎,睚眦必报的狠角色。   而“褚珀”这个前期炮灰,因为跟她同名,同桌重点提及过。   她是男主的小师姐,巽风派塬清长老门下亲传弟子。在外是活泼可爱招人喜欢的小仙女,在内是听话上进的天才弟子,只有面对男主时是另一副面孔。   从宴月亭入门始起,就对他百般折辱,经常虐待他,最后被宴月亭算计,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褚珀想到之前听到的旁白音,那几个发音是koukou的词,插在整个句子里,明显不连贯。   难不成是他想得太血腥暴力,被和谐掉了?!   褚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欲哭无泪,要真是这样,那她现在估计已经上了男主的记仇小本本,进了他的必杀榜。   不知道她现在改过自新、回头是岸还来不来得及。   正在褚珀为自己的未来命运愁眉不展时,旁白的声音又响起了。   【宴月亭没想到小师姐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站在流风崖外,回头望向那座伫立在晚霞中的洞府,表情晦暗不明。】   褚珀听到这里,整颗心都揪紧了,都这久了,他怎么还在外面,难道是她刚刚的举动和以往差距太大,引起了他的怀疑?   可是,就算他怀疑了,她也不敢真的像原主那样追出去抽他一顿啊。   在维持人设和活命之间,她当然选择活命了!   褚珀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旁白的声音,她才凭着原主记忆里的方式,放出神识,悄悄偷看外面的人到底走了没。   这种不靠肉眼就能窥探周围的体验,对活了十来年都是肉眼凡胎的褚珀来说,实在太过新奇,她整个人都不由地有些兴奋。   她的神识就像流淌的光一样,穿透墙面,淌过院中的花花草草,只要她想,她的神识甚至能沉入地面,发现隐藏在土壤里扭动的蚯蚓。   神识翻过院墙,扩散到外面,西坠的霞光中,外面空无一人,宴月亭已经走了。   褚珀当即穿好鞋袜,蹭蹭跑出屋外,既然穿来了这个可以上天入地的修仙世界,她当然要好好体验一把啦!   至于未来命运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吧。   反正想要扭转男主对她的印象,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急得来的。   褚珀消化了原身的记忆,熟练地抬手掐出一个诀。   随着她手指翻飞,一声凛冽的呼啸划破长空,褚珀抬手勾出虚空中的一缕微光,用力一拔,从中抽出一把……   绝世大砍刀。   饶是褚珀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柄沉重的斩丨马刀拖得一个踉跄。   它通体玄黑,刃宽三指,从刀柄到刃尖呈现一道锋利的弧度。   单单只是刀刃的长度,就几乎比她半个人还要高,再加上与她胳膊差不多长的刀柄,她竟然被一把刀衬得格外娇小。   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材质锻造,竟重得犹如千斤,如果不用灵力,可能两个肌肉大汉都提不起来。   褚珀:真是非常适合妙龄女子的一把好武器呢,痛苦面具。   她深吸口气,在双手上呵一口气,汇聚灵力,吆喝一声,一把将刀提了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梁山好汉的英雄气概。   灵力一入刀身,霎时萦绕出薄薄烟云,刀身内部隐隐有星月之光流动,名唤勾星刀。   褚珀并指御起沉重的勾星刀,一个纵身跳上刀刃,左摇右晃了好半天才堪堪维持住平衡。   她小心翼翼地站定,并指前举,本来只想在院子飞一飞,先适应一下,没想到勾星刀竟野得离谱,直接带着她,嗖地一声冲向暮色沉沉的天际。   “啊——”   褚珀大叫着扑下身,死死抱住勾星刀刀柄,勾星刀被她一按,猛地往下急坠而去,撞入山腰的密林里。   天还未完全黑透,但树林里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繁茂的树冠层层叠叠,褚珀被无情的树枝抽得晕头转向,嗷嗷直叫,根本看不清路。   被树枝暴揍了好一顿,前方终于透出灯光,勾星刀带着她呼啸着冲出密林,褚珀一口气还没松完,闷头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唔!”吃痛的闷哼从头顶传来,褚珀整张脸拍入对方胸膛上,顶着那个倒霉蛋又飞出去好远,才因为撞上了什么东西而停下来。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动后,两个人终于滚落到地。   褚珀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小师姐,你没事吧?”   【宴月亭忍着胸口剧痛,擦去溢出嘴角的口口,眼瞳深处的寒芒被纤长的睫毛掩住。】   褚珀眼睁睁看着他擦去嘴角鲜血。   get到旁白和谐词库之一:鲜血   【他就知道,这个恶毒的女人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褚珀:......   悔恨的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第2章 我们可不敢议论小师姐,我……   “这是……小师姐?!”   “天啊,小师姐你满脸都是血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当头那人说完,不分青红皂白地瞪向宴月亭,眼露不忿,斥责道:“宴师弟,你别太过分了!”   褚珀看向那位兄弟,这怎么看过分的人都好像是她吧?   宴月亭毫无反应,脸白得像鬼,唇上一抹刺眼的朱色,死气沉沉地看着这一切,褚珀小心脏狠狠一颤,“这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小心……”   围观弟子吵吵嚷嚷的,“今天是不是穿风谷温师兄当值?”   “正是。”   有人恍然大悟道:“难怪!”   “小师姐你也太努力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小师姐去明医堂……”   褚珀一头雾水,脑子里嗡嗡作响,身边哗啦啦围来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来,宴月亭就像一抹沉入夜色无人注意的暗影,很快就不知道被挤去了何处。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坐在了明医堂中。   明医堂算是巽风派里的综合大医院,是穿风谷的医修同门在这里开办的。   褚珀身为长老亲传弟子,自然有一些特殊优待。   她坐在明医堂后方的医舍内,这里清风雅致,飘着淡淡药香,不宜人多,不能喧哗,送她过来的弟子们对她一通默不作声的挤眉弄眼,鱼贯退出医舍。   褚珀满脑袋问号,巽风派的同门们热情是真热情,但就是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趁着无人的间隙,褚珀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清洁术,清理干净浑身的污泥血迹。   她这一身门派法衣比她的人结实得多,半点破损都没有,导致她身上没什么事,伤痕全刮在脸上了。   脸上一碰就痛,褚珀龇牙咧嘴地叼着发带,用手挽起长发重新束发。   一个人从屋内走出来,从上到下扫她一眼,“褚师妹,你这又是闹的哪出?”   褚珀闻声抬眸,来人一身白衣,行走之间白衣料子明光流动,袍裾和袖摆上都绣着百草暗纹,这是穿风谷的亲传弟子服饰。   巽风派分三峰四谷五岳,共计十二个长老堂。   褚珀的师父塬清是屹峰长老。   所有长老的亲传弟子中,褚珀是最晚入门,也是年龄最小的,所以除了亲传弟子外,门中弟子大多称呼她为小师姐。   她毫不费力地从记忆中找出了这个人的信息,穿风谷久盛长老的亲传弟子,温竹影,原身的明恋对象。   难怪那些家伙要冲她挤眉弄眼了!   原身为了接近温竹影,没少折腾,经常故意给自己弄点小伤小痛,跑来占用医疗资源。这一回大家肯定又以为,她是为了接近温竹影,才故意受伤。   温竹影蹙眉走近她,“抬起头我看看。”   褚珀正双手拢着头发,被他一催促,下意识松了手,先抬头给他看伤。   浓郁的黑发如垂落的锦缎,披散在身后,更衬得肤如白雪,那脸上的刮伤就更刺眼了。小姑娘咬着发带,满脸无辜地望着他。   温竹影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不由愣了愣,心底那点不耐烦稍微消散些许。   对于喜欢自己的人,温竹影其实并不排斥。   只不过这位塬清师叔家的的小师妹,实在是缠人得厉害。不分场合,不顾他的想法,时刻都用一种热烈的、渴求他回应的目光望着他,蛮横地往他身边撞,这就有点招人厌烦了。   今日,今日似乎有点不一样。   褚珀被他盯得不大自在,生怕他看出来这具躯壳里已经换了芯子。她吐出发带,带着点逃避的意味,从椅子上跳起来,“我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就不劳动温师兄了。”   她说完就想跑,被温竹影一把拽回去,“给我安生坐着。”   褚珀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只好乖乖坐回去。   温竹影露出满意的神色,转身去配药膏。   “你脸上有聂桑树枝刮出来的伤,伤口上沾着聂桑叶的汁,如果不好好清理干净,不出三天,你的脸就会溃烂得面目全非。”   褚珀随着他的话音慢慢睁大眼睛。   温竹影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竟被吓得像只鹌鹑,不由失笑道:“放心吧,这点伤,我还是能给你治好的,不会留疤。”   “谢谢温师兄。”   温竹影调配好药膏,走过来抬起她的下颌,用一根薄竹片将药膏往她脸上敷。   冰冰凉凉的药膏刚敷到脸上,就立竿见影地缓解了她脸上的刺痛,褚珀不敢乱动,只小幅度动嘴,“温师兄真厉害。”   温竹影又笑了一声,涂好药膏,手掌覆在她脸庞上方,用灵力催动药性,说道:“褚师妹,你下回想要见我,直接来便是,不用再这样自伤。”   “这是意外。”褚珀连忙否认。   “你每回都这样说。”   褚珀在心里嘀咕道,但这回真的是意外。不知道宴月亭怎么样了,他受的伤比她还重,应该也被热心的同门送过来了吧?   只不过宴月亭现在只是屹峰内一名普通的内门弟子,还请不动温竹影亲自出面给他疗伤。   “褚师妹……”   温竹影开口的同时,旁白音突兀插进来,褚珀注意力一下都被旁白吸引过去。   【宴月亭回到弟子居所时,胸口的鲜血已经干涸了,衣衫和伤口黏在一起,口口来时,再度撕裂了伤口。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看来今夜又会遭到一番口口。】   又会遭到一番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垃圾旁白啊,为什么和谐词这么多?   褚珀不安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宴月亭怎么没有来明医堂,那他那身伤怎么办?   她这样一惊一乍,差点撞进温竹影怀里。温竹影匆忙退后几步,避了开去,神色间有些不悦,她果然还是老样子。   “褚师妹,治疗已经结束,脸上的药膏你自行洗去就行。”温竹影冷声道。   褚珀点点头,想到宴月亭身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开口问道:“温师兄,能给我一些伤药吗?”   温竹影停住脚步,上下打量她,“你还有哪里有伤?”   “不是我,是个朋友。”   温竹影也无意追问是什么朋友,问道:“什么样的伤?”   褚珀也说不上来,“流血的伤口,可能还有点被很大力气撞出来的内伤。”   温竹影从药柜里取出一瓶药膏和一瓶丹药,“这是止血生肌的秋玉膏,不论什么外伤敷一次基本就能愈合,这是还清丹,内服,治疗内伤的。”   褚珀连忙接过来,“谢谢温师兄。”   “药费在你的份例里扣。”   “好的好的,没问题。”褚珀高兴地挥挥手,话音未落,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出去,飞扬的裙摆在门扉处一晃而过,像乍然绽放的桃花。   竟然走得这么干脆利落,温竹影诧异片刻,摇摇头,重新回到内室,继续研读医典。   从明医堂出来,四处已经升起明灯,巽风派处在灵气成岚的岱山中,大片恢弘典雅的建筑群隐在浩瀚林海,悬空的山峦和楼阁之间通过索桥相连,明灯灿灿,能与天上繁星争辉。   褚珀这一次御空就谨慎许多,踩在勾星刀上,缓缓向前,愣是将法拉利开出了自行车的速度。   稳当之后,才开始慢慢提速。   她这时才有空回想一番刚刚听到的旁白音,其实最初听到那段旁白时,她就注意到了。   鲜血这个词,这一回,旁白没有和谐。   “只要我解码了这个词,以后的旁白音就不会再和谐了吗?”褚珀暗自嘀咕,这样一来,那每一次听到的旁白,她最好都记下来,总能推敲出来。   这样想着,褚珀当即就从挂在腰上的储物链珠里取出笔和本子,歪歪扭扭地将刚刚听到的那段话记录下来。   “衣服和伤口黏在一起,口口来时……就是脱下来时吧,脱下有什么好和谐的啊?”褚珀简直无语。   后面一句,“又会遭到一番口口”,她就实在想不出来了。   想不出来,那就直接去看吧。   巽风派的外门弟子统一居住在岱山脚下的浮风城,进入内门后,就会分流到十二长老堂。   当初,在屹峰入门那日,原主在渺渺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了宴月亭。   即便褚珀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能感觉到记忆里残留的怦然心动。   原主毫不掩饰她对宴月亭的另眼相待,对他很是关照。只是后来发现他身上有低贱的魔兽血脉后,对他的态度就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开始虐待他了。   褚珀接收了原主的记忆,知道她为何有这样的改变。   魔兽在整个修真界中,是最低阶的生物,狂暴嗜血,也不开化,在人类眼中就和牲畜差不多。而宴月亭就相当于是人和牲畜生下来的……混血儿。   原主从小就骄矜自傲,觉得自己曾经被这样一个低贱的人吸引,是一种耻辱,一定是宴月亭耍了什么花招才引起她的注意。   在这事上,宴月亭实在是无辜得很。   她回到屹峰的内门弟子居所,才想起来根本就不知道宴月亭住在哪里。   原主对待宴月亭,就像是对待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向来都是她召唤宴月亭,她又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他,自然不知道他的居所。   褚珀掏出用于召唤宴月亭的铃铛,想了想,复又收起来,直接折了一只纸鹤去内门掌事堂询问。   纸鹤自她指尖飞出,转眼遁入夜色,半刻钟不到,就飞回她手里。   其中传出夜值弟子的话音,“回小师姐,宴师弟的居所在启明苑,随着纸鹤指引便可。”   纸鹤抖抖翅膀,在前方引路。   褚珀一按勾星刀,跟着急驰向下方的建筑群。   没想到她来到宴月亭的居所时,正赶上一出好戏。   “宴师弟今日又去流风崖给小师姐当狗了吗?脱了衣服,也给我们看看你的狗链子啊。”   “哈哈哈,那你把小师姐哄高兴了,她就没有向你透露一点下一轮考核的内幕消息?”   “得了吧,小师姐就是玩玩他而已,宴月亭,你那另一半畜牲血脉,是不是狗啊?”   这些话也太侮辱人了,褚珀只听见这么几句,拳头就硬了。   屋内传来宴月亭的声音,他语气冷淡,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们恶意的嘲笑,说道:“背后议论亲传弟子,是会受到门规处罚的。”   屋内顿时响起哄堂大笑,“我们可不敢议论小师姐,我们是在议论你。”   “再说了,小师姐才不会在意你这个低贱的杂种。”   一人猖狂笑道:“就算她来了,她也一定是拍拍掌,叫我们继续不要停。”   随着他话音落定,门口应景地想起了“啪啪啪”的掌声,幽幽的女声传来,“你们继续不要停。”   嘎??   三个人呆滞的回过头。   众人全都转头看向门口,只见月黑风高夜,门外半明不明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披头散发、脸泛绿光的人形生物。   仔细一看,那脸上竟然没有五官!   “鬼啊!” 第3章 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   “鬼啊!”不知道是谁最先爆出一声大叫。   什么!有鬼?   褚珀本来已经摆好了美救英雄的姿势,被这一声大吼吓得差点跳起来,炮仗似的呼啸进了屋里,“救命!”   没办法,她真的很怕鬼,尤其她又穿进了这很不科学的修仙世界,那还不遍地都是鬼?!   没想到她一冲进去,那三人竟跟着四处乱窜,纷纷拔出刀冲她劈来。   褚珀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恶鬼竟是我自己。   她眼疾身快,飞快走位避开刀光,旋身落在了床铺上,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药膏还没洗,一路被风吹了这么久,早就干透了。难怪方才开口说话的时候,脸崩得紧。   三人兔子似的跳起来,夺门而逃,刚冲出门,就被一道刀光当头拍回来,勾星刀笃一声钉入门框上,透体而出,那半扇门扉发出咿呀惨嚎,轰然倒地。   褚珀:“……”   寒气流淌,屋内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宴月亭身体颤了颤,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避开流淌入内的寒霜。   三人猛地回过头去,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清了她衣裙下摆金线绣就的鸿鹄飞羽暗纹,哭丧着脸喊道:“小、小师姐?”   “等我先洗把脸。”褚珀施展清洁术,洗去脸上药膏,又把头发挽到脑后扎起,这种高度让她非常满意,非常适合摆架子涨气势,问道,“你们刚刚是在做什么?”   三人互相看看,惊吓过后回过神来,半点都不在意地嬉皮笑脸道:“小师姐,你别误会,我们就是跟宴师弟开个玩笑罢了。”   另一人接口道:“小师姐,您怎么会来启明苑?合该遣个纸鹤通知我们才是,我们好打扫焚香,做些准备恭迎小师姐。”   褚珀不喜欢话语里明晃晃的谄媚,短促地皱了下眉,“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玩笑,就不叫玩笑。”她生气道,“你们那根本就是霸凌。”   她这样疾言厉色,叫三人的表情都不由一僵,眼神里露出些疑惑。但片刻后,便有人识时务地领会了意思,拱手道:“小师姐教训的是,我们知道错了。”   “对、对,我们再也不敢了。”   “对不起。”   褚珀偷瞄宴月亭一眼,“你们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宴月亭自她进门后就从床边走开了,很乖地立在一旁,只用那双幽幽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听到这句话,眼中神色更深。   另外三人显然心有不服,他们向长老亲传弟子俯首认错,那是理所当然,但要换做是常年受他们欺压的宴月亭,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褚珀也看出来了,重重哼一声,“看来你们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了?”   三人不由浑身一震,连忙转身,依次朝宴月亭道歉。   语气听起来,还是不情不愿,褚珀皱起眉,“罢了,明日自己去掌事堂领罚,最好老实上报自己犯的错,我会去掌事堂检查的,出去吧。”   三人如释重负,出去前还体贴地从地上捞起门,硬生生嵌回门框上。   外面传来一声咒骂:“你他娘的关门做什么?小师姐还在他床上呢!”   “我、我顺手……”   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哐当一声,院门也关上了。   房间内,褚珀尴尬地想挠墙,什么叫还在他床上?清心寡欲的修道中人,思想都这么污浊吗?为什么要用一种“一定会发生什么”的语气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而且,她也很想问,为什么要关门?人家门好端端的躺在地上,你顺哪门子手?   褚珀脸颊爆红,慌忙想从床上跳下去,但她忘了她是旋身落在床上的,缠在脚上的床褥勾得她一绊,就要往床下栽去。   “小师姐!”宴月亭匆忙扑过来接她。   按照偶像剧的套路,惊慌失措的少女会被少年搂住腰,慢动作三百六十度旋转跳跃闭着眼,然后跌倒在他怀中,然后好巧不巧地,唇正好贴在一起。   一个时辰前,他们起码旋转了三万六千度,现在终于轮到意外之吻了吗?   但这个的前提是,她得是女主角啊,而不是男主记仇小本本上要被鲨掉的炮灰。   褚珀眼睁睁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距自己越来越近,而宴月亭这个白痴,死死抓着她的两条手臂,让她连撑一下都做不到。   旁白音忽然激情澎湃地响起:   【这还是宴月亭的初吻!万万没想到竟会葬送在这么个令他恶心的女人手里了。口口,口口,宴月亭拳头口口。】   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硬了,硬了,他拳头硬了!   褚珀顿时大惊失色,把心一横,大喝道:“勾星!”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铁汉勾星刀唰一声冲过来,坚强地插入两人中间。   两人跌落到地上,只听“叮叮”两声脆响,两个人的嘴都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寒冰般的刀身。   褚珀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痛,再然后就是冰。勾星刀为什么这么冰?!竟然跟东北冬天外面的铁栏杆有得一拼。   等等,铁栏杆?   不会吧不会吧!她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立即便想抬头。   紧接着就僵住了,噩梦成真,她的嘴巴牢牢地贴在刀身上,被冻得结结实实。   宴月亭被勾星刀砸蒙了,嘴巴里全是血,他躺在地上,眼眸微微睁大,显然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   两个人隔着勾星刀无声地对视。   如此近的距离盯着他那双如深海般浓郁的眼眸,褚珀心神一荡,像是要被吸进去一般,竟莫名生出了一丝要被溺毙的心悸。   她慌乱中抬手一把握住刀柄,宴月亭陡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连忙神念传音喊道:“小师姐,不要——”   但已经迟了,灵力一入刀身,勾星刀兴奋地嗡鸣一声,虽然不再重重地压在他嘴上,但刀刃上溢出霜雪寒气登时迸发出来,越发森冷逼人。   寒雾缭绕中,连两个人的眼睫上都爬上了白霜。   褚珀快哭了,不,她真的哭了,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啪嗒啪嗒”滴落到宴月亭眼角,又顺着他的眼角滑入耳鬓。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直接亲男主呢。你是初吻了不起啊,我也是啊,谁也不亏欠谁。   宴月亭被她的眼泪砸得神色微妙,不断眨眼,那温热的泪珠不断落到脸上,余温转瞬就被勾星刀的寒气蚕食,在他脸上冻出霜雪的泪痕。   “小师姐,你别哭了。”宴月亭神念传音,“别松手,勾星刀很重。”   褚珀闻到了腥甜的鲜血味道。惨,还是男主更惨。   她怕不是宴月亭的克星吧?   旁白百转千回地响起:   【她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克星,他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旁白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的画风为什么变了?   宴月亭扶着她坐起来,然后褚珀的眼泪便被冻在了自己脸上。   褚珀:“……”   “……我桌子上有茶水,可以用灵力催热。”勾星刀是法器,旁人直接用灵力触及它的刀刃,只会越发激起它的刀气,如今也只能用这种间接的方法。   宴月亭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肘,这个时候她要是松手,他们俩的嘴唇一定会被当场撕下来。   褚珀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要命地往勾星刀里灌入灵力,小幅度点了点头。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站起身,配合着往另一侧的桌子挪去。   正在此时,大门咿呀一声,那半扇门扉本来被镶嵌在门框上,但因为勾星刀抽离时的动静太大,已经摇摇欲坠,苟延残喘了这么久,终于支撑不住,啪一声倒地了。   院子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猛地僵住,震惊地望向屋里的两人。   褚珀背对着门,听到响动神识扫过去,正打算解释,就见对方瞪大一双眼睛,连珠炮似的叫道:“对不起小师姐我也住这院子里我本来打算悄悄回来不惊动任何人没想打扰你和宴师弟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我保证今天晚上绝不会再回来了!”   他说完长抽一口气,轰隆隆地刮走了。   褚珀:“……”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宴月亭是她的克星吧?褚珀又想哭了,但想想眼泪会冻住,还是忍一忍吧。   “小师姐,我们继续?”宴月亭试探性地问道。   褚珀闷哼一声,算作回应。   咫尺远的距离,竟然如斯漫长,褚珀感觉到宴月亭一直在盯着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始终没有再抬眼。   终于挪到桌边,宴月亭伸手抓过茶壶用灵力催热,然后再倒往刀身上。   好半晌后,两个人才终于分开。   褚珀立即掐诀收回勾星刀,捂着嘴跳出老远。   宴月亭垂下头,吐出了一颗牙。   完蛋啦,她的刀把男主牙齿亲掉了—— 第4章 男主怕不是要搞事啊!!……   两厢无言之时,旁白音又响起了。   【宴月亭擦去脸上的血,这点伤害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早就习惯了。这位惯常霸凌他的大小姐,今日的行径实在有些奇怪,令人生疑。难不成眼前的人真的已经——】   霸凌头头捂着自己的嘴,紧张兮兮地等着后文。   难不成真的已经怎么了?   这该死的旁白音真的很会卡诶!她随着旁白音抬眸,果然正对上宴月亭狐疑的审视,顿时心里一揪。   是她没考虑周全,主动跑来这里找他确实有点崩原身人设,她太急着想和男主改善关系,好从他的必杀榜上除名。   更没想到的是,她还会弄巧成拙。宴月亭现在怕是又在心里给她狠狠记上了一笔。   褚珀心念电转,不得不学着原主惯常轻蔑的口气,好打消一点他的怀疑,说道:“别想太多,我就是来给你送个药,再怎么说你的伤也是因我而起,给你送点药也是应该的。”   “是。”宴月亭垂下眼,也不知道信了几分。   两个人顶着被勾星刀伤害过度的香肠嘴,默契地都没有提刚刚那场尴尬的乌龙,宴月亭按照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谢小师姐帮我解围。”   褚珀撇开眼,瓮声瓮气道:“不用,只是刚好撞上,顺手而为罢了。”   这些人必定不是第一回 这么欺负他,褚珀原本想多问几句,但转念一想,这好像有点过于关心他了,和原主行为不符。   就像旁白说的那样,她不霸凌他就对了,又怎么会突然关心他。宴月亭本来就已经在怀疑她了。   她不能一下子性情大变,她得一点一点悄悄变好。   褚珀目光闪烁,口气恶劣地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去明医堂,故意装可怜给谁看呢?”   宴月亭抬眸,眼波在烛光下微微摇曳,不得不说,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就算顶着一张香肠嘴,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颜值。   “小师姐曾令我不准去明医堂。”   褚珀:嘎?   经他一提,原主的记忆浮上褚珀脑海。   宴月亭经常会被原身以各种理由体罚得伤痕累累,如果去明医堂就医,次数一多,定然会引人注意。   使唤他是一回事,虐待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无缘无故伤害同门,就算她是长老亲传弟子,也一定会受到不轻的责罚,还对她的名声有损,她自然是不准宴月亭去治伤。   这么说来,他以前受了伤,都是自己硬生生熬好的吗?   褚珀捏着自己的裙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怎么就穿到了这么一个蛇蝎美人身上,难怪后来会被男主设计反杀。   宴月亭目光落到她绞紧裙摆的手指,沉寂的瞳仁微微动了动,主动开口道:“小师姐给我带了什么伤药?”   压抑的气氛被他这句话打破,褚珀赶紧顺坡下驴,从袖摆里掏出伤药递给他,“秋玉膏和还清丹,我找温师兄要的。”   宴月亭没有敢接,“小师姐,这药太贵重了。”   褚珀瞥一眼他的肩膀,学着原身的行为模式,将药丢到他床上,“你爱用不用。”   她扔完就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又蓦地停步,从储物珠链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色铃铛,扬手一挥一起丢进床铺里。   “这个也给你,我对你已经玩腻了,不会再没事召唤你,留着碍眼。”很好,就是这样慢慢划清界限,把自己从炮灰的角色上摘出来,以后你走你的男主路,我当我的路人甲。   褚珀了却一桩心事,踩上勾星刀,开开心心地回流风崖了。   宴月亭倚在门口,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夜空中,才重新扶起门扉,一巴掌按进门框里。   ***   陈羽回院子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小师姐和宴月亭那一幕,惊得魂都快飞了。   他转头就去隔壁找了他的两个小伙伴,隔壁院子里住的两人,一个叫周永安,一个叫旷达,再加上一个陈羽,“近水楼台先得月”,都是欺凌宴月亭的中坚力量。   今晚被褚珀撵狗一样撵出来的,就是他们三人。   “不可能!”周永安斩钉截铁道,“他只是小师姐的狗而已。”   陈羽不服气,“我亲眼看见的,当时两个人抱在一起,小师姐还垫着脚呢,勾星刀横在他们中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法。”   屋内一阵沉默,旷达弱弱道:“这么说,小师姐真的……玩过他?”   ……   “这可怎么办,我们以前可没少欺负宴师弟。”   跳动的烛光中,周永安拢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眼中狠戾一闪而逝。   他很快恢复如常,嗤笑道:“小师姐又不是不知道,是她让我们好好照顾他的。”   “为何小师姐今晚还专门跑来为他出头?”   周永安冷哼了一声,轻蔑道:“什么为他出头,你难道以前就没发现?小师姐每为他说一次话,宴月亭便会被其他师兄弟多排挤一分。”   “小师姐如果真想为他出头,就不会在他被其他师兄弟变本加厉地报复时,视而不见。”   “终究只是条狗而已,打一棒子再给点甜头,他才会乖乖听话。”   另两人互相看看,好像确实是这样。   屹峰其他人都以为是宴月亭死缠烂打,腆着脸想去巴结小师姐,最初他们三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后来,因为与宴月亭生活得比较近,时间长了,才看出些许不同来。   宴月亭每一回的纠缠,分明都是小师姐故意的,她似乎格外喜欢以这种方式戏弄宴月亭,一步步将宴师弟推到了如今这样众矢之的的处境。   “今天这一遭,你们咽的下气?”周永安看一眼两人的表情,压低声音道,“三日后就是后山试炼,这历来是大考中最凶险的一关,以往就发生过意外。”   “就算不敢把他怎么样,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这边厢,宴月亭已经将三人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   他抬手抹去墙面上形状如同耳朵的窃听阵法,清洗干净身体,仔细检查过手中药品,才挖了一点秋玉膏往伤口上涂。   宴月亭身形高挑,穿上衣服有种弱不禁风般的瘦削,脱下来后,就会发现那血肉身骨,柔韧结实,没有一丝赘余,绝不孱弱。   摇晃的烛火中,他袒露的上身几乎全是新旧不一的伤痕。   修行之人身上其实不容易留下疤痕,一般的伤痊愈后几乎不留痕迹,所以他身上,差不多都是勾星刀留下的。   勾星刀以极寒材质锻造,造成的伤口,寒气几年都难以拔除。每逢天气变幻,抑或是遭遇外界一点寒气勾动,都会刺痛难忍。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很懂得如何利用勾星刀来折磨他。这两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伤痛。   宴月亭上完药,拉拢衣襟,今日三番四次同勾星刀接触,现在伤口已然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拾起床榻上的金色铃铛,在黯淡的光源中,那纤细的颈项间闪过一道流光,形如一条项圈缚在他脖子上。   其实那些嘲讽他的人说得也没错,他现在不就像是狗一样么。   要与不要,都是别人说了算。   宴月亭一动不动地坐着,烛火的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光影在脸上界限分明,越发显得轮廓冷硬。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收入贴身的储物袋中。   【试炼凶险,确实如此,宴月亭伸手拢住烛火,像是想要汲取火光中的暖意,在满室摇曳的阴影里,无声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凌厉的弧度。】   彼时,褚珀嘴上敷着消肿的药,趴在床上,正在本子上罗列可能的和谐词,“又要遭到一番口口。”   “霸凌没有被和谐,那可能是欺辱,欺负,侮辱,辱骂,羞辱,凌.辱,折辱,折磨,折腾……”   根据情景剧,结合上下文,填空。   褚珀:怎么忽然有一种刷语文考试题的感觉?   她蓦然听到旁白音,下意识翻页,先记录下来,高兴地喃喃道:“太好了,这一段没有和谐词。”   高兴完,褚珀重新读了一遍这句话,越读越觉得这一段话杀气腾腾,让人害怕。   男主怕不是要搞事啊!! 第5章 原来还是她啊,那个醒过来……   巽风派相当于是一所综合性修仙大学,管理相当规范,外门弟子三年一考,完成外门所有考核,成绩达标后,才能跨过这堪比高考的巨大分水岭,进入内门。   内门弟子则是每五年一小考,十年一大考。门中弟子通过考核向上晋升。   如褚珀这样的亲传弟子,也都是要参加大考的。   她穿来时一睁眼就看到宴月亭给她揉腿,正是由于刚参加完上一场考核,被封锁着灵力徒手扛大鼎爬岱山的缘故。   这一项考的是修士的体能体魄,提醒弟子在修行一途中,不能只专注于修“法”,而不修炼“自身”。   每次的考核形式由十二长老堂拟定,但唯一不会变的考核项目,就是后山试炼,从实战中综合性考核弟子实力。   褚珀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听到那段阴阳怪气的旁白音后,瞌睡顿时被吓飞了,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宴月亭奸笑着准备挖陷阱的模样。   她只听同桌说过“褚珀”被主角坑死,还声情并茂地给她形容过死得如何凄惨,差不多是死无全尸,魂魄稀碎。   但就是没有告诉她是怎么被坑死的,又是何时被坑死的。也有可能同桌提过,但她没记住。   原主身为这本大长篇修仙小说的前期炮灰,那应该是死得挺早的吧。   难不成就是这一次吗?   就算不是这一次,在她把他的牙齿砸掉之后,他应该也不会放过她了。   褚珀绝望地从原主的记忆里,挖出了她穿到这具身体里前半个时辰的事。   那时原主正用一种羞辱人的方式踩在宴月亭肩上,右手握着勾星刀,用刀尖“啪啪啪”拍着宴月亭的脸威胁:“宴师弟,试炼考核时,你可得好好跟在我身边,你乖乖听话我就赏你几个猎物,若不听话,当心我让你有去无回。”   她强迫宴月亭跟在身边,为的是想在考场上将他也当做猎物玩一玩,体验一把不一样的乐趣。   小姑娘年纪不大,想法还挺多。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的语气格外轻柔,透着撒娇一般的娇憨。   但听话的人却蓦地变了脸色,颤抖着肩膀,低声应是。   这之后,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原主似乎看到了什么,心绪剧烈波动,记忆戛然而止。   原主剧烈波动的心绪,裹挟着残留在回忆里的恶念涌上心头,褚珀脑袋里嗡一声,竟有片刻的失神。   勾星刀自行破开刀鞘,呼啸而出,迸发出一抹刺骨的寒意。   同一时刻,宴月亭从入定中惊醒,他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压低的眉眼里含着隐忍的痛楚,动作僵硬地掀起袖摆。   手肘内侧的细长刀伤上,寒气成霜,周身的每一道刀口都被唤起锤心刺骨的寒意,深入灵脉之中。   又来了,每一次她不高兴后,都会给予他的惩罚。   宴月亭死死咬着牙。在夏末秋初的时节,他呼吸之间都带着白气。   身上的刀伤与勾星刀遥相呼应,几乎冻结他的骨肉经脉,宴月亭忍着浑身剧痛,指甲陷进掌心,鲜血从指缝里渗出都毫无所觉。   小师姐很懂得如何利用勾星刀折磨他。   他还以为……   他还真是学不乖,老抱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宴月亭自嘲地笑了下,偏头望向流风崖的方向,眉心的绘纹在一片昏暗中,泛着幽幽冷光,反衬得那双眼瞳中沉沉地没有一丝光亮。   原来还是她啊,那个醒过来的人,还是她。   ***   流风崖上。   褚珀被刀光扑了一脸,蓦地清醒过来,她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长刀,大惊失色地抚向自己心口。   她刚刚竟然不由自主地被原主残留的恶念勾动了。   褚珀脸色发白,咚咚咚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自己的情绪被别人牵着走,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谁产生过这样激烈的情感。   原主一边对宴月亭抱持着如此大的恶意,一边又非要将他拴在身边,这心灵也太扭曲了吧。   这么看来,这场试炼,男主真的很有理由杀她。   勾星刀被她按在怀里,还在意犹未尽地嗡鸣,不消耗掉刀身上的戾气,怕是一晚都不得安宁。   褚珀吐出一口浊气,干脆翻身而起,拖上勾星刀来到流风崖上的小平台,连夜磨合身体与刀法。   她魂穿到这具身体里,虽然接收了原主的部分记忆,但毕竟是个西贝货,不论是意识还是与身体的契合度,都比不上从小就修炼的原主。   只剩下不到两日便要进入围猎考核,实战凶险,还有男主在旁虎视眈眈,她必须要抓紧时间练习,能与躯体多磨合一点是一点。   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流风崖外,山风呼啸,月色和星光都格外敞亮。   身单体薄的小姑娘伫立在风口,衣裙被狂风卷得肆意翻飞,披帛从她手臂间脱落,像一片被风打落的云絮,转眼就被风裹着消失在山崖边。   褚珀单手拖着几乎与她等高的斩丨马刀,大量灵力灌入,沉重的刀身在她手中一点点变得轻盈。   幸运的是,身体记忆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刻。   原主从小习刀,所有刀法都铭刻于心,褚珀只要闭上眼睛,那行云流水的刀光身法都浮现心头,身体自然而然地随之舞动。   刀刃过处,虎虎生风,勾星刀的寒芒划破沉寂的夜色,氤氲出肉眼可见的薄薄寒霜。   蝉鸣鸟啼随着夜风飘然远处,孤悬的巨石,浓墨的树影,都从她眼中消逝,刹那间,只剩下凉如水的月色坠在刀尖上,牵引着她向前。   褚珀不知不觉沉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中,很快就发现,她的意识总是要比身体本能慢上一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金石相撞的锐响忽然穿破重重霜气,扎入她的神识。   褚珀蓦然从这种浑然忘我的境界中抽离,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被打破,外界的光影重新合围而来。   太阳倚在地平线上,山风裹挟着清晨的凉气扑面而来,褚珀猛地抬手横劈,勾星刀划破长空,在虚空中留下一道锋利的白霜,仿佛将空气都切割成了两半,重重垂落到地上。   崖上呼啸的山风停了一瞬,她鬓角凌乱的碎发往下一坠,又随风而飞扬。   还是差了一点点,但没关系,她很快就会追上刀尖上的那一抹寒光。   褚珀抬手挽一把耳发,挥手撤去流风崖禁制。   一道金光落进她手里,化成一块巴掌大的青玉铭牌,半透明的青玉中心裹着一朵金色的花骨朵。   下一场考核的准考证来了!   她竟然一练就练了三日?褚珀活动了下胳膊,身体并无太多疲惫之感,修士的体魄果然不同凡响。   从流风崖上望去,能看到无数金光从头顶划过,天女散花一般坠入巽风派的四面八方,宛如一场磅礴大雨,将猎场铭牌发放到弟子手中。   褚珀回屋飞快梳洗一番,双手拖住勾星刀,抡铁饼一般朝着半空抡去,纵身一跃踩住刀身,化作一道格外刺目的白光,逆着金雨,朝向无涯学宫而去。   无涯宫位于群峰环抱的中心位置,是巽风派综合学宫。   广场上已经汇集了很多人,服饰交错,来自巽风派不同内门,半空中还有源源不断的白光坠落。   褚珀一落地便吸引了周遭许多人的目光,那鹅黄的裙摆上鸿鹄飞羽的图腾实在太显眼,路遇的弟子都停下来跟她拱手行礼。   褚珀一一回礼,目光从人群里扫过,定格在一人身上。   宴月亭站在广场边缘,黯淡的影子和树影融在一起,要不是褚珀捕捉到他过于直白的目光,兴许根本发现不了他。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在半空中交汇。蓦地,宴月亭动了。   完蛋,他怎么朝我走过来了?!我那天晚上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褚珀心跳得犹如受惊的兔子,仓促避开他的视线,四下一扫,快步跑进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迫切地希望甩掉宴月亭。   耳畔的旁白音如约而至。   【看着那个避他如蛇蝎的背影,宴月亭愣了愣,但他的脚步只迟疑了片刻,就再一次抬起,继续朝着那抹鹅黄的身影走去。】   褚珀在心里哀嚎,别过来啊!你追着我干什么?   很快旁白就给了她答案。   【他曾经因为没有主动迎向小师姐,而被捆住手腕,在屋梁上口口整整三日。】 第6章 宴月亭这是已经被她虐出P……   【他曾经因为没有主动迎向小师姐,而被捆住手腕,在屋梁上口口整整三日。】   褚珀震惊,在屋内什么了三日?原主的记忆里怎么没有?   这旁白是故意的吧,为什么每次和谐的都是关键词!   褚珀简直快哭了,她放出一缕神识,偷偷打量身后,果然见宴月亭紧紧跟在她后面,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越来越多的弟子接到试炼玉牌,聚集到青石广场上,他们一个跑,一个追,不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周永安笑道:“看见了吗,在这种大场合,小师姐根本就不想跟那种低贱的人扯上关系,你们还担心什么?”   他说着走上前去,“宴师弟,且留步。”   一群屹峰弟子合拢过来,将宴月亭堵在中间,褚珀回过头,正好看见一人对她挥手,用神识传音道:“小师姐你快走,我们帮你把宴师弟堵住。”   宴月亭错过那人的肩头往她看来,眼眸润润的,含着点不知所措的怯懦,让褚珀不由联想到做错事的狗狗,不安地等待主人的惩罚。   方才的旁白音在脑中盘旋。   因为没有走向小师姐,就被捆住手腕,在屋梁上难不成吊了整整三日?这也太毒了。宴月亭会这么坚持不懈地走向她,只是害怕再给自己伤害他的由头?   褚珀逃离的脚步变得犹疑,都是原主造的孽,宴月亭这是已经被她虐出PTSD了吧。   一名弟子挪步刻意挡住了他的目光,低声警告道:“宴师弟,这里不是在屹峰,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追着小师姐,实在有点不成体统。”   “就是,平日就算了,现在是什么场合?别让其他同门看屹峰笑话。”   宴月亭被堵在中间,默默垂头不语。   褚珀被他那一眼定在原地,正天人交战。她心里清楚书里面的宴月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文字符号总归和活生生的人是不一样的。   原主曾经对他的霸凌和伤害都是事实。   眼前这个未来叱咤风云的人,现在也只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而已。   屹峰弟子围着宴月亭小声奚落,那群人里有三个熟面孔,正是那夜欺负他的人。   周永安道:“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小师姐,还真想癞蛤丨蟆吃天鹅肉?你也配?”   一名弟子强调道:“小师姐喜欢的是温竹影温师兄……”   宴月亭低着头,垂下的眼眸中毫无波澜,他早就听习惯了这些讽刺的话语,所以并不在乎。   还得感谢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说的话要平和文雅许多。   他没有反驳,他们说够了就会走,无人再注意他,至于那位小师姐,或许这又是她新想出的乐趣,等着以后拿出来当做惩罚他的借口。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一只手忽然伸来捉住他的手腕,那只手白皙柔软,虎口处泛着红,是练刀留下的痕迹。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不带任何欺凌目的地主动碰他。   宴月亭眼睫颤了颤,抬起眼眸。   “你们误会了,我跟宴师弟闹着玩的。”褚珀微笑道。   围着宴月亭的屹峰弟子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赞成道:“小师姐,你怎么还在为他着想。”   “小师姐就是太心软,他才会得寸进尺,一直缠着你不放。”   “就是,没见过这么厚颜……”   褚珀打断对方的话:“我说过了,我们是在闹着玩,谢谢各位师弟的好意。”她拉住人往外走,“马上就要考核了,各位师弟还是别为了旁的事分心的好,祝你们考核顺利。”   褚珀拉着宴月亭,在周遭探究的视线中,一直走出人群,重新回到他之前所在的地方,才松开他的手,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裙子上蹭了蹭手心。   刚刚的那番举动显然不符合原主人设,定然又会惹起他的怀疑,她得说点什么,褚珀仰起头,“我……”   少年的目光一垂,落在她手上,从袖口里抽出一条手帕,“小师姐请用。”   褚珀顺手接过,用一种你最好别自作多情的口气,说道:“我不是想帮你。”   “我知道,”宴月亭低垂着眼,“对不起,脏了小师姐的手。”   褚珀捏着手帕的指尖一下子僵住。   上辈子,她是个手汗狂魔,手心里常年都是又潮又湿,情绪紧张的时候尤为严重,如今换了一具身躯,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她就是习惯蹭蹭手汗而已,手汗的人有什么错?   男主真是好敏感一人。   “我不是嫌弃——”褚珀话音一顿,抬手按住脑袋,原主的恶言恶语在她脑海里炸响,虽迟但到。   “宴师弟,这次围杀那只魔兽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呀?你以后说不定也会变成那样,只知道吃人。”   “想到它那个样子就想吐,离我远点,碰你一下都觉得脏。”   “宴师弟,你的眼睛真的好美,挖出来给我当装饰好不好?”   “抖什么,我又不会真的挖你眼睛,会被师门察觉的。”   “怎么流这么多血,真是扫兴。”   “宴师弟,别让人看见你脸上的伤哦,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   褚珀抱着头蹲到地上,零碎的画面随着话音闪现,她看见宴月亭捂着半边脸,指缝里全是血,滴答滴答顺着他尖俏的下巴往下淌,俯身捡起原主扔到他脚边的秋玉膏。   “小师姐?小师姐!”   褚珀抬头,宴月亭半弯着腰,那双幽蓝的眼眸正担忧地望着她,右手悬在半空,一副想扶她又不敢扶的模样。   脑海里带血的脸和眼前的面容重合,褚珀像是被那双眼珠蛊惑一般伸出手,“你的眼睛……”   宴月亭瞳孔骤然缩紧,猛地往后退出去两步。   褚珀一怔,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吓到他了,她讪讪收回手,从地上站起身,囫囵用帕子揉过手心,干巴巴地说道:“我就是擦擦汗,汗太多,握不稳刀。”   宴月亭站在她三步远之外,眼神复杂地盯着她,很轻地应了一声。   卯时一到,钟磬之音响彻天地。灵气从天地之间奔涌而来,在学宫前的虚空中凝出一尊千重莲花虚影,后山入口开启。   这历来便是巽风派试炼考核地。   青石广场最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二道身影,俱是气质绝尘,仙风道骨。   褚珀仰头望去,只见右首之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看上去很年轻,象牙白的宽袖长衫上绣着火焰一般赤红夺目的鸿鹄飞羽纹,正是她的师尊塬清长老。   在茫茫人海中,塬清的目光精准地落到自己的小徒弟身上。   褚珀只觉得一股清风拂到脸上,她脑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弹了一记,清凉灵气袭入灵台,一下子将她满脑子的杂念拍得无影无踪。   一道叮嘱传入耳中,“好好考试。”声音清冽,煞是好听。   褚珀乖乖应道:“是,师尊。”   塬清视线扫到她身后的少年,眉梢微微一扬。   褚珀感觉到师尊应该跟宴月亭也说了什么,但神念传音属于加密通话,她听不到,便好奇地眨着眼偷看宴月亭,后者也正好偏头看她。   褚珀被人逮个正着,仓促地在他晦暗不明的目光上一碰,倏地转回头去。   前方的塬清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心里犯愁,是不是他之前放养得太过了,徒弟小小年纪,心性未定就沉迷于情爱,实在有碍修行。   虚空中,层层叠叠的莲花铺满了整片天空,朝阳绯光浸润在半透明的莲瓣上,形成渐染一样的色泽。   “本次试炼考核为期三个月,每通过一个试炼,青玉金莲便会绽开一瓣,七瓣金莲全数开放,则考核通过。”   “捏碎青玉会被立刻传送出后山,中途退出或期满金莲未全开者,视为考核不通过。”   “后山关押的皆是为患人间的妖魔邪修,诸如此类,试炼皆为实战,希望诸位量力而行。”   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钟鸣,褚珀腰上的铭牌发出微光,她伸手握住。   “考核正式开始。”   光芒裹住褚珀周身,她回头望一眼宴月亭,对方的身影裹在白光中,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似乎也正望着她。   无数白光流星一样遁入虚空莲花中,不过片刻功夫,千名弟子没入莲影,青石广场上光芒散尽,恢复空寂。   半空的莲花重重合拢,再次化作烟云,顺着青石板流淌而下,汇入岱山的山川楼宇间。   ***   轰——   褚珀脚尖还未落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先冲入耳中,白光从她身上散尽,重新收回挂在腰间的青玉铭牌中。   四周环绕的参天古木将这一片小空地挤得苦不堪言,天光落入此地都暗沉沉的。   随着密林里一声接一声传来的巨响,周围树冠全都扑簌簌直颤,地面也震动个不停。   褚珀没有丝毫停顿,一从白光中落地,便屈指掐诀唤出勾星刀,脚踩狭长的刀刃,御空飞离密林。   这一处密林的四面八方射出数道白光,是同时被惊得飞至空中的几十名弟子,大家各显神通,都惊疑不定地停在半空观望。   褚珀一眼扫过去,暗地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有宴月亭。   老天保佑,希望后面也别碰上他!   所有人都警惕着地面的异动,等到褚珀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时,天上低压的云层已经悄无声息地汇成了四四方方、大小不一的无数方格。晃眼一看,竟像是一座云中城。   紧接着,越来越多弟子发现头顶的异状。   “那是什么!”   “我从未听师兄师姐们说过后山还有这座——”   “快跑!这一定是今年的新试炼地!”   没有什么比信心满满进考场,结果拿起笔,第一道题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题更悲催的了!   说话之人的尾音悲壮地撞入众人耳中,所有人都面露苦涩,当即御起法器,向云城笼罩范围疾驰而出。褚珀也踩着勾星刀向外逃命。   新试炼地会有什么鬼东西,谁都说不准!   就如同在学校考试之前,老师都会给勾考试范围一样。巽风派的试炼考核,自然也是有考试提纲可以参考的。   巽风派后山是一片绵延数千里的山脉群,这里除了是磨炼弟子的试炼地,同时还是许多穷凶极恶之徒的牢笼。   后山关押着巽风派开派以来,各位前辈们从修真界各地拯救苍生捉回来的妖魔鬼怪,巽风派弟子人手一本的后山博物志就是他们的考试大纲。   至少目前的后山博物志上,还没有收录这座云城。 第7章 冤家路窄,嘤——   褚珀已经将勾星刀飚到目前能掌控的最高时速,但能见度还是越来越低。   云雾奔涌而来,如同捉小鸡仔一样,将四处奔逃的弟子们一个个罩入自己的地盘中。   这片诡异的云层,不仅能遮蔽视线,也能蒙蔽住神识,褚珀望向前方涌动形成的和棉花糖差不多的云团,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立即踩住勾星刀刀柄,止住去势,但惯性依然带着她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褚珀一头撞入“棉花糖”里,砰的一声巨响,简直就像当场撞上一面粉刷得洁白的墙,差点被撞得厥过去。   等到金星消散,眼前已换了一番天地。   褚珀捂着脸从墙根底下爬起来,抹去眼角的生理泪水,转头打量四周。   两旁的黛瓦白墙挤出一条两臂宽的小巷,头顶一线天空,湛蓝如洗。   巷子外,热闹的吆喝声与烈日一同滚滚而入,一呼一吸间,能闻到新鲜出炉的肉包子香味。   褚珀嘴里自动分泌出唾液,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穿入书中以来,她竟还没有吃过一顿饭。   修士大多在筑基以后辟谷,断绝红尘五谷之欲,所以就算几天没有吃饭,褚珀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饿。   此时闻到肉包子香味,口水直流,也只怪她这个外来魂魄,道心不坚,被勾起了食欲。   褚珀抬手挡挡刺眼的阳光,走出小巷。   热闹的街市光景涌入眼底,来往行人如织,街对面包子铺的蒸屉冒着蒸腾的水汽,盖子一揭,白雾弥漫。   褚珀在扑面的水蒸气中,盯着蒸屉里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肉包子咯,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姑娘,你要来一个吗?”   褚珀毫不犹豫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灵石递过去,老板乐呵呵地收下,抽出油纸给她包了五个大白包子。   她伸手接过,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一口咬去。   咔——   脆生生的牙齿相撞声,褚珀一口银牙险些崩掉,包子一入口,便缥缈无踪,她简直吃了个寂寞。   手里的包子缺了一口,犹带着牙印,露出里面油香四溢的肉丸,散发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老板笑眯着眼,洋洋自得地夸耀,“小姑娘,味道怎么样?不是我自夸,我包老二的包子,吃过的人都说好。”   褚珀不信邪地又咬了一口,依然入口即没。   正好这时候,又有人过来买包子,褚珀眼睁睁看着对方三两口吞入肚中,吃得嘴角泛出油滋滋。   褚珀看看包子老板,又看看那人,心在滴血。   她转过街角,掌心放出一丝灵力,果不其然,白白胖胖的肉包子顷刻间在她手中化作一缕薄薄的云气,很快消散于市井。   如此看来,她还在那座诡异的云城中,这里的一切都是云絮化成,就连手里的包子也是。   看得着,闻得着,就是吃不着,这到底是什么灭绝人性的考核?   褚珀唉声叹气,沿着长街向城中行去,打算去找个酒楼探听点消息,先搞清楚这里的情况。   这看上去是一座繁荣之城,两旁商铺林立,一眼望去,形状各异、颜色分明的幌子飘满了长街,嘈杂的人声中,时不时飘过孩子的欢笑。   褚珀循声望去,在酒楼门口的柳树下倚着一个蓬头垢面男人,身上的麻布衣衫打满补丁,正给一群小孩子讲故事。   说书人抬起头来,恰好直勾勾望进褚珀眼里。   “不知道宴师弟现在在哪里,千万别也被吸进这座城里了。”   “如果、如果撞上的话,那可太糟糕了。”   褚珀蓦地睁大眼睛,瞳孔一刹那缩成一个小点。   说书人读出了她的心声!   与外表的潦草不同,他的眼睛亮得近乎瘆人,牢牢粘住她的目光,窥探到更深入的地方。   “……他被原主折腾这么久,现在多半绞尽脑汁都想要报复回来,要是被他捉到机会,一定会口口、口口再口口了我……”   褚珀:“……”   说书人:“……”   那潦草的说书人露出疑惑,“口口是什么?”   太血腥了,她学旁白打的马赛克。   褚珀趁着他这一分神,终于从与他的视线纠缠中挣脱出来,纤长睫毛猛然一垂,只盯着脚下地面,指尖如蝴蝶震翅,手中掐诀,身形极快地掠至那破落小摊前。   勾星刀被唤出的同时,刀刃已经架在那男人的脖子上。   褚珀怒气冲冲地说道:“窥探别人的内心,当做故事讲,这不太好吧。”   说书人脸上非但没露出半分惧色,反倒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连那懒散的坐姿都没有变,拖长了调子嬉笑道:“小姑娘,心中不存半点杀心,就算你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也是威胁不了人的。”   褚珀握着刀柄的手指不由收紧,她确实没想过杀他。   这个人太特别了,明显同这里的其他居民不同,很像游戏里面发布任务的NPC,她只是想戳他一下,看能不能触发剧情,得到点线索。   叮。   那说书人竟屈指弹了一下刀刃,“刀是好刀,可惜咯——”   他的视线落到小姑娘翻飞的裙摆上,嘿嘿一笑,改变了主意,“你说得对,随便窥探别人内心确实不好,作为赔罪,就让我来帮你找找这个宴师弟。”   褚珀被他那阴阳怪气的口气说得一愣。   等等,你要找谁?   周遭忽然平地生出一阵狂风,满城的柳絮扑到眼前,褚珀略一偏头,再定睛看去,说书人早已不知去向。   怎么办,她有一点不详的猜测。   褚珀重重垂下长刀,偏头看到几个小孩子坐在地上,都怯生生地望着她。   她指尖一动,将勾星刀收回储物袋中,哄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姐姐不是坏人,你们想吃包子吗?”   她话音未落,几个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连滚带爬地跑了。   褚珀尴尬地顿了顿,转眸看向唯一留下的小男孩,“你不怕我?”   “不怕,姐姐的刀真威风。”他从自己裤腰带后拔出一把木刀,面露嫌弃,“比我的木头刀威风多了。”   褚珀笑了,“你的刀也很威风啊,看看这刀刃,这么锋利。”   男孩高兴道:“真的吗?”   “真的。”   褚珀把包子递给他,“要吃吗?”   小男孩抱着木刀,舔舔嘴巴,褚珀把包子递给他,男孩有些拘谨,“姐姐不吃吗?”   “我吃不下。”褚珀在心里流泪,问道,“刚刚给你们讲故事的,是什么人?”   “你说邋遢道长?他是东城外小破观的道长,每天都来这里说书换吃的。”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天光飞快黯淡下去,黄昏将至,城里的人忽然之间变得行色匆匆。   街边小摊陆续撤离,褚珀望了一眼那家包子铺,老板扑灭了火,急急地收拾东西。   小孩们被父母匆忙赶来牵走,小男孩满嘴油光,被母亲拖着一步三回头,最后没忍住,大喊道:“姐姐,明天再给我看看你的刀好吗?”   “看什么看!”小孩母亲斥责一声,似乎犹豫了下,回过头来,“小姑娘,你也赶紧回家吧,夜里千万别在外面逗留。”   褚珀眼睛一亮,多么熟悉的剧情,这不就是NPC发布任务了嘛。   她三两步追上去,“大娘,夜里为什么不能在外面逗留,这城里有宵禁?”   那妇人缓下脚步,戒备地打量她几眼,“你不是本地人?”   褚珀点点头,“我今日才进城的,一时半会儿怕是难找到客栈,大娘您刚刚那话,叫我心里怪害怕。”   男孩插嘴道:“晚上外面有大妖怪,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打妖怪!”   妇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急声斥责,“胡说八道!”她踟躇片刻,眼见天色越发深沉,又看她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便压低声音,忌讳道:“晚上是属于它们的。”   “他们?”褚珀心里有了点眉目。   陌生的外乡人,妇人也不敢轻易将她带回家,最后又提醒她一句,“姑娘,往南走就有一家客栈,不管如何都要在天黑之前找个地方落脚,千万别出来。”   她说完,不等褚珀回应,就抱起小男孩,急匆匆离去。   小男孩趴在妇人肩头,冲她摆手,“姐姐,明天你一定要来呀,我在柳树下等你。”   褚珀点头,小男孩立即笑弯了眼,高高兴兴地被母亲抱着走进了一家小民居里。   这么一会儿,行人潮水似的随着夜色退去,繁荣的长街一下子人去街空,关门闭缝,只留下两旁撤不走的货架。   满街寂寂,和白日的热闹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   褚珀按照大娘所指的方向跑去,沿路所有严丝合缝的门扉上都贴着手持利器、神勇无匹的司门守卫之神,想来这夜间出没的东西不是凶魔就是妖兽。   客栈要比其他商铺关门晚一些,她到的时候,大门还敞开着,不过小二已经在门口收拾东西,准备关门打烊了。   “小哥,等等我,我住店。”   小二催促,“哎呀,姑娘快点,快进来。”   褚珀一进去便和大堂正中的两位同门打了个照面。   “褚师姐!”“褚师姐,你也被卷进这城里了?”“能在这里遇到褚师姐,真是太好了。”   两人唤醒鼓舞,一个是来自穿风谷的医修,一个是大岳山的符修。加上她自己,远程、近战、奶妈,职业配备非常标准。   褚珀坐过去,互相认识了下,开始交换各自的遭遇和情报。   正在这时,又听小二焦急地喊道:“少侠,少侠你快点,我马上要关门了!”   褚珀转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掐着最后一线天光挤进门里,暗紫发带和青丝纠缠在一起,自门缝中翩然拂落,大门在他身后砰一下合拢。   屋内橘光映照出他莹润如玉的脸,打眼一看,眉间的绘纹像一丛妖异的彼岸花。   褚珀的眼睛在这等美色中不由地亮了亮,眼中惊艳未退,理智才迟一步冒出头来。   坑爹啊,那个说书老头还真把宴师弟给她找来了?!   冤家路窄,嘤—— 第8章 宴师弟看上去乖得像只小奶……   “夜里的云城呀,不属于人间。”   店小二故意压低声音,他那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越发难听,简直像是在砂纸上磨砺过,给这诡异的夜晚增添了不少“装神弄鬼”的氛围。   客栈大堂里就剩下他们这一桌人,桌子中间摆着一盏油灯,屋内大多数的灯烛都灭了。   有点像褚珀她们寝室,每周五晚上,夜间熄灯后的鬼故事大会。褚珀怕鬼这毛病,就是给她们折腾出来的。   掌柜的收了他们的钱,嘱咐小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店小二谨遵掌柜之命,滔滔不绝地将这云城里的怪事倒了干净。   单单就从白天褚珀走过的那一段长街,就能看出云城白日里的繁荣,两年之前,云城的夜市也不遑多让。   小二说起时,眼睛里放着光,似乎还历历在目,“那时候满街都是灯,红通通地从长街这头照到那头,夜间的生意不比白天少,尤其城南那边的伎坊最是热闹,我每次送公子哥儿们喊的吃食过去,还得人挤人。”   “也就是从那里最先出的命案,好几个人死在城南的巷弄里,身体器官七零八落的,比被狗啃的还吓人,官家查了半天,没查出名堂,每夜死的人反倒越来越多,千奇百怪的死法都有。”   “好多人都在夜里撞见过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九条尾巴的狐狸精,还听得到兽吼,撞上过舌头掉地上的女鬼……”   胆小鬼本鬼褚珀开始咬袖摆。   小二说到这里,精瘦的身体抖了抖,“就连我都眼睁睁看见过有人被一大片墨水一样的影子吞没,人被卷进那影子里,就跟下了油锅似的,衣服先冒出一阵滚烫的白烟,化成灰烬,身上咕噜噜冒出一串水泡,然后皮焦肉脆,连血带肉地往下淌,油滋滋地响……”   大堂里鬼气森森,除小二磨砺砂纸的声音外,是几声骤然加重的喘息,其中夹杂了一丝不和谐的音符。   “咕咚。”   四人八双眼睛齐齐朝褚珀看来。   褚珀脸颊一红,抿抿唇,喉头又忍不住滑动一下,小声道:“对不起,你形容得隔壁的小孩都快馋哭了,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小二表情茫然了片刻,他讲的是云城鬼事,又不是在报菜名,吞什么口水?!   更过分的是,紧接着便听另一个人试探性地问道:“小师姐,想吃点什么吗?”   自宴月亭从门缝中挤进来后,褚珀的半幅心神就挂在他身上,在这个不安定的环境中,对极有可能是抱着坑她而来的宴师弟警惕到了极点。   如今被他那蓝汪汪的眼睛盯着,她不由地后脊背发凉,寻思他是不是要给她下什么套,闻言立即摇摇头,顿了顿,又说道:“你吃过这里的东西吗?”   宴月亭回道:“不曾。”   秦倦和方照天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知从哪扒拉出一捧葵花籽,递给宴月亭,“师弟,你先尝一口吧。”   宴月亭下意识转眸看向褚珀。   褚珀不明就里地回视,片刻后,忽而明白过来,他是在征求她的许可。   宴师弟看上去乖得像只小奶狗。把另两位同门都惊到了,屹峰身份等级竟这么严格的吗,师弟吃口葵花籽都要经过师姐允许才行?何至于此。   褚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原主为了维持小仙女人设,对宴月亭并不会太凶神恶煞,所以褚珀也不用再刻意放狠话,艰难开口道:“你尝一颗就知道了。”   宴月亭获得批准,这才伸出手从秦倦手心里捻起一颗葵花籽,还真就只捻了一颗,剥开扔进嘴里。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眸,秦倦摸摸下巴,对他点点头,“就是这样。”   店小二杵在旁边看他们打了半天哑谜,比他还神神叨叨,不由好奇道:“少侠,我们店里的葵花籽可是有什么问题?”   方照天笑了下,“没问题,挺好吃的。”这里的居民生在此长在此,同样是云絮化成,自然吃不出异样来。   他们身为修行中人,辟了谷,本来也不贪口腹之欲,但想要在客栈里打听消息,总不能干坐着,才随便点了些零嘴,剥下的葵花壳还在,扔进嘴里的葵花仁却沾舌即化。   方照天暗地里用灵力折了一根筷子,也转眼化为稀薄的云絮。   方照天和秦倦又做了一些其他的尝试,最后肯定下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云絮化成,合理推断一下,那夜里出没的妖魔鬼怪也应当是云絮做的。   夜色完全罩下来,客栈里的灯全部熄完了,每一扇窗和门都由掌柜亲自锁死,他们也不能在人家大堂里继续坐着,便要了两间上房,往楼上走。   然后钻进了同一间屋子。   厢房里的窗户干脆都是全部封死了,防止客人误开,也不许点灯,屋里连油灯都没有。   方照天在屋里布下符界隔绝光和声音,褚珀掏出一颗夜明珠放到桌面上,四人围坐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既是试炼,我们就不可能龟缩在客栈里不出,夜里的云城很可能就是这一关的考核。”秦倦说道。   方照天琢磨道:“兴许就是让我们剿灭所有妖魔,重新恢复云城夜晚的热闹。”   “褚师姐,你觉得呢?”秦倦忽然问道。   褚珀踌躇道:“这应该是云间兽。”   宴月亭抬眸看向她。   秦倦和方照天都面露疑惑:“云间兽?”   褚珀点点头:“云间兽算是灵物,它从天地之间飘荡的“气”中诞生,极为稀少,百年都不见得能诞生一只。”所以这是冷门中的冷门知识,知道的人并不多。   云间兽随云而生,依托大气循环天上地下地到处跑,它吞吃这世间飘荡的一切气息——红尘烟火,世外孤影,旧物上寄托的相思,抑或是无名之人的一段梦。   然后将这些残景碎片,以云絮与这些气息揉吧揉吧搅合在一起,在云间构建出一座“海市蜃楼”。   她会知道这个,还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被同桌硬塞安利,逼着她看了几页。   早知道她会穿进书里,她就再多看几页了,看看“褚珀”是不是死在这里的。   褚珀心里流着泪,面上不动声色,也没多看宴月亭一眼,说道:“云间兽本身无善恶,是善是恶,端看它到过什么地方,‘吃’过什么东西。”   “会被锁在后山,这一只定然不是善类,它肯定吞吃了太多妖邪残念,难怪城里妖邪夜行。”   “云间兽只会寄生在吞吃过的最强的‘气息’上。”褚珀说道。   “那多半就在夜里的妖邪里。”秦倦吹彩虹屁,“小师姐见多识广,不愧是亲传弟子。”   “既是找到了突破口,我们就不必龟缩在客栈里了。”   当然,就算如此,也不能就这么贸贸然闯进黑夜里。   这个时候,符修的作用就大大显示出来了,神识在这座城里没有用,扒拉着门缝往外看,也看不着什么。   符修有一种方法,能把五感附在纸人身上放出去,可以查探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名为“纸斥候”。   方照天从储物袋里掏出四张黄纸出来,三两下就折出四个小纸人,这做手工的技术堪称专业。   他提起朱笔为每个纸人勾画出五官,寥寥几笔,竟能把每个人的精髓勾勒出来,尤其是宴月亭眉间的绘纹,简直惟妙惟肖。   “连兽……额,都必须画上吗?”秦倦凑过去好奇道。   褚珀也看过去,据她所知,宴月亭眉心的纹路代表着他身上的另一半血统,进入内门,完成“引气开窍”后,这个纹路就藏不住了。   在许多人——包括原主眼中,都是低贱的标签,也是被歧视、被欺凌的原因。   虽然褚珀觉得这纹路挺好看的。   方照天也蓦然反应过来,慌忙解释道:“对不起,是我手快了,我只是觉得画出来好看,并没有别的意思。”他说着便打算撕毁小人,重新掏出一张符纸来。   宴月亭先他一步捻起桌上的纸人,“无碍的,方师兄,试炼中还不知道会遇上多少危险,还是不要再多消耗一张符纸的好。”   他说完许是意识到自己擅自做主了,不安地朝褚珀看去。   褚珀压力山大,干笑了下,“宴师弟不介意就好。”   秦倦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往回找补,“说真的,宴师弟这小纸人明显比我们好看呀。”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当然,褚师姐的也很好看。”   方照天说道:“好看的人当然好看,就你这五官长相,想让我画好看点都没辙。”   “可我也不至于是豆豆眼吧!”   两人插科打诨跳过了这段尴尬,方照天把制好的“纸斥候”分发给各人。   投入一缕灵力,纸斥候轻轻一颤,动了起来,褚珀既能看到小纸人,又能从小纸人的视角看到自己,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四张轻飘飘的纸斥候从门缝里滑出去,朝着四方散去。   天幕中无星无月,夜里的云城静得连鸟兽的声音都听不见,小纸人只有巴掌大,从它的视角看去,周遭的一切都分外巨大,这条街也格外空寂,阴气森森。   就算这一切都是云絮所化,但云间兽吸纳了“气息”,除非用灵力打散这一团气,它所构建的东西便都是实实在在。   所以,夜里的妖魔鬼怪依然能杀死外来者。   褚珀的心跳得厉害,手拢在袖子里,紧紧攥着,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惧。   这里每条街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一座空置的房屋,门口点着白惨惨的灯笼。   只有挂着白灯笼的屋子,房门是大大敞开的,屋内有城里居民准备的各种献祭品,听小二说,这是城里居民在长久的试探中,找到的和妖邪的共存之道。   妖魔鬼怪吃饱了,就不会去攻击人。但也没办法完全杜绝,毕竟对妖邪来说,新鲜的人肉人血,永远是它们的顶级菜谱。   街道上风声呼呼,枯叶和纸屑打着旋,纸斥候啪一下贴在一个货架的柱子上。   褚珀视线正对着那座挂着灯笼的屋子。   光源摇曳了下,一团影子从里面淌出来。   这难道就是小二说得热油影子?   这种她心里已经有了实际概念的东西,褚珀倒不那么害怕了。   影子流出光源范围后,就彻底和夜色融为一体。街上看不见它,却能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黏黏糊糊,褚珀随脚步声追上去。   紧接着,寂静的夜里,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沿着长街一扇一扇敲过去。   这妖怪,竟然还挺有礼貌的。   难怪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门神,虽然看上去,这门神贴着也没啥用。   鬼影吃了一路闭门羹,敲门声响起的频率越发密集,听上去越来越暴躁。   终于,敲门声停在了一家门前。   一阵咕噜噜的响动后,地面上凸起了一团非常史莱姆的黑色生物,随后又是一阵咕噜之后,史莱姆探出了一只细长的触角,“笃笃笃”敲了三下门。   “小虎,我是白天的姐姐啊——”   褚珀浑身一凛,蓦地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宴月亭幽蓝的瞳仁。   看上去,就好像他一直都在盯着她。 第9章 她就算跟鬼面贴面,也绝不……   褚珀心里一瞬间闪过怪异的感觉,下意识就想要往后躲,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硬生生忍住。   原主是不可能怕宴月亭的,她不能表现得太怂了,不然会被看出端倪。   她还没说什么,宴月亭已经先一步收回目光,垂下头道歉,“对不起,小师姐。”   褚珀皱皱眉,没有心思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通过“纸斥候”的双眼,那团鬼影还在持续不断地敲着那一家屋门,模仿着她的声音,诓骗里面的人开门。   另两人也在这时睁开眼睛,方照天急急道:“北边有人打斗,应该是同我们一样被吸进城里的同门。妖邪都聚集到北城了,难怪我们这边这么安静。”   “我们也赶紧过去吧。”   褚珀听到那屋里的人已经被惊动,纸斥候滑入门缝,钻入内室,看见小男孩睡眼惺忪,跌跌撞撞地从床铺往下爬。   妖邪打着她的旗号骗人,她实在不能坐视不管。   “你们先过去吧,我先去个地方。”她走到窗前,伸手按上封死的木窗,灵力从窗缝上划过,轻轻一推就开了,“走之前记得把窗重新封好。”   褚珀余光扫见宴月亭朝她走来了两步,完全是一副要跟上的模样,连忙道:“宴师弟,你别跟着我,跟他们走。”   她就算跟鬼面贴面,也绝不会傻到跟男主独处。   她这句话说得仓促,无意识带上了点命令的口吻,宴月亭听话地停下步。   褚珀望一眼外面阴沉的夜,风穿过街道,呜呜咽咽,明明有风,楼阁街巷间却沉着不散的浓雾,非常阴间。她提起一口气,又轻轻呼出,硬着头皮跳出窗外。   她在害怕,宴月亭心想。   “宴师弟,我们也走吧。”秦倦回头,见宴月亭还一直望着褚珀离开的方向,便宽慰他道,“宴师弟放心好了,褚师姐是长老亲传弟子,怎么都比我们强。”   “快走吧,要在三个月内,七瓣金莲全开,后面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我们一关都不能错过。”方照天说完一跃跳出窗外。   秦倦没有再劝,跟着离开。   宴月亭落在最后,他谨遵小师姐之命,将厢房的窗重新严严实实封好之后,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另一头,那叫做小虎的小男孩倒也还有几分机灵,并没有擅自做主,他爬在自己父母的床边上,低低地喊,“娘,阿娘,你醒醒呀,有人敲我们家的门。”   他喊不醒母亲,便又窸窸窣窣爬到另一侧,扒拉住他爹的耳朵喊。   然而父母完全睡沉了,一点回应都没有,他爹还在打着呼噜。   外间,敲门声又咚咚响起,白天的大姐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话音都在打颤,说她赶去客栈,客栈已经打烊关门了,她到处寻都找不到落脚地,只好回到这里。   夜里太黑了,她很害怕,哭着说,要给他看看刀,只要小虎开门让她进去。   小男孩喊不醒自己父母,只好重新爬下床,慢慢、慢慢从里屋挪到了门边。他想通过门缝往外看看,但外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母亲每天都会提着他的耳朵提醒,夜里禁止开门,禁止出去。   在外面是会死的。   如果他不开门,大姐姐也会死吧,明天就算他去柳树下等,也等不到了,也看不见她的刀了。   褚珀踩着勾星刀,破开浓雾,急速掠过街道,周遭的景物全都变成飞快倒退的暗影,只要她跑得够快,魑魅魍魉就追不上她。   快到白天那家民居时,她才压下速度,将自己的气息敛得严严实实,谨慎地靠过去。   她的视野终于和纸斥候的重合,褚珀挥手收回小纸人,手按在勾星刀上。   “咔哒”一声,门梢开启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出几分惊心,张贴着司门神的门扉缓缓打开一条缝,从里露出一双明亮的眼,“姐姐……”   稚嫩的话音戛然而止,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瞳中奇异的映出了眼前的画面。   “嘻嘻,我骗你的。”鬼影用褚珀的声音笑道,内部响起咕噜噜的声音,像是沸腾的水,那影子猛地膨胀开,铺天盖地地朝门内之人涌去。   门板上的纸糊神明冒出被炙烤的白烟,腾起一缕火光。   然而,就在此刻,一把刀蓦地从天而降,兜头将那团影子劈成了两半,浓雾倏然荡开,寒霜转瞬爬上门板屋檐,将周遭百步范围都拢在寒气之下,门上的火随之熄灭。   褚珀闪身来到门前,抬手拔起勾星刀,回头对吓瘫在地上的小男孩说道:“还不快关门!”   鬼影被切成两半,切面泛白,咕噜噜汇到一起,却融不回去,发出惊怒的咆哮。   褚珀被这声音惊得一颤,抬起手挥去,凛冽的刀风将它整个拍了出去。鬼影意识到不能硬碰硬,咕咚一声,就如落入江河的水滴,沉进了夜色里。   小虎背抵门板,惊魂未定,听见外面没了声响,担忧地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白天的大姐姐提着刀,刀身明明玄黑,却泛着微光,能看清她大致的身形轮廓。   她背对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单薄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微微发抖,但依然坚定不移地守在门前,比门扉上的神还要可靠。   那团鬼影并没有离开,褚珀能感觉到它被勾星划伤的刀口上残留着的寒气,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勾星刀毫不犹豫地朝着暗夜里劈去。   空旷的黑暗里响起刺耳的尖叫,夜色里有什么开始疯狂乱窜。   褚珀手握勾星刀闭上眼睛,那缕寒气在她眼中无所遁形,她微微往一侧偏了偏头,疑惑地皱起眉。   为什么在一条街外的地方,也有几缕勾星刀的寒气?   但此时容不得她细究,褚珀嘴角紧抿,提刀追着鬼影砍,“嘻嘻,你继续给我嘻嘻呀!别跑啊。”   “你不是特会模仿我吗,让本尊来教教你,我才没有笑得那么恶心,也不会哭得那么难听,骗小孩!你敢骗小孩!”   就跟有人走夜路为了壮胆唱歌一样,褚珀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忽略到她脑海里的贞子花子伽椰子,这些过于丰富多彩的关于鬼的联想。   门后的小男孩惊呆了,空旷的街道上,女孩裙摆翻飞、长发飞扬,大白天看着很正常的大姐姐,此时形态癫狂,比他家后院里的鸡扑腾得还高。   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你跑呀,快跑起来,跑慢了我把你剁得稀巴烂。”   “好家伙,这不比博人传燃吗!”   “我的恐鬼症有救了,我不怕了!”   小虎狠狠抖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鬼影和姐姐,哪个更恐怖。   鬼影被褚珀追得满大街乱窜,不论藏到哪里,都会被找出来暴砍,每挨上一刀,它的身形就会被冻得迟钝一分,也越发融不进阴影里。   鬼影终于支撑不住,用它那漏风的沙哑嗓子,可怜巴巴地求饶道:“女侠饶命我错了,我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女菩萨饶命啊……”   “好呀。”褚珀说完,当真身形一定。   鬼影喜极而泣,从地面冒出头来,朝着长街另一头冲去。   褚珀用刀瞄准它,用力一扔,身形极快地缀在勾星刀后。   刀尖钉住鬼影的同时,她白皙的手掌也按在了刀柄上,寒霜倾泻而出,顷刻间将那团影子冻成了冰雕。   褚珀弯起嘴角,“嘻嘻,我骗你的。”   鬼影“怒瞪”着她,它忽然咕噜噜地沸腾,身上无数的白霜刀口同时裂开,吐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未消化完的鸡鸭肉类,还有破鞋,葛布烂衫,恶臭扑鼻。   越吐它的身形就越小,颜色也越来越淡,最后变为了篮球大的一团云絮。   云絮咕噜噜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褚珀弯下腰正想去查看,屋内忽然传出小虎惊恐的大叫,“姐姐,后面!”   话音未落,一抹极致的阴冷扑到她后脖子上,褚珀倏地回头,只见一道白影飞速贴来,直接撞上了她的鼻尖。   腥臭顿时灌满她的呼吸,褚珀瞳孔骤缩,视线正对上一双空洞洞的眼窝,里面有什么在不停蠕动,发出黏糊糊的响动。   两行鲜血从眼窝里淌出,带出了一些小东西,褚珀下意识垂眸一看,是几条肥硕的蛆虫扒在皱巴的脸上。   它张开嘴,鲜红的舌头从嘴里滚出来,擦过她的下颌,垂落到地上。   褚珀两眼一翻。   不,她的恐鬼症还没好,她没救啦。   是她狭隘了,她宁愿和男主同床共枕,也绝不想和鬼面贴面!   面对鬼影,她尚有几分心里准备,但是此时此刻,没被吓尿已经是她最后的倔强。   人在惊吓过度的时候,真的什么都干不了,褚珀连勾星刀都握不住,她到底才穿进书里几天,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现在已经是有灵力护体的修士,下意识还和上辈子一样,被吓到了就回头钻进被窝里捂住耳朵不听。   这一转头,便撞进了一人怀里。   褚珀又是狠狠一抖,被人箍住腰飞快后退,同时身后传来恶鬼的惨叫。   宴月亭原本可以冷眼旁观的,小师姐若是死在这里,那太好不过。   可惜了,这鬼杀不了她,而他身上的寒气应该早就被她发现了,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如果不出手,事后小师姐一定会千倍百倍地报复回来。   刀光切碎了恶鬼,宴月亭抱着褚珀后退,他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指尖伸向她后颈,如果可以在这里杀了她……   “宴师弟,你心跳得好快。”怀里的人忽然开口,尾音有些掩藏不住的轻颤。   宴月亭动作一顿,回过神来,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不能杀,至少不能用他的手杀,会被查出来,那他就在巽风派待不下去了。   那日在流风崖上的意外还历历在目,若不是她最后又突然醒过来……   不能再冲动了。   几息后,宴月亭停下来,松开褚珀,规规矩矩地退开两步,“小师姐,你没事吧?”   褚珀抬眸,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会儿,摇了摇头。 第10章 他高估小师姐了,她会死……   宴月亭被她仿若洞悉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紧,退开两步,忽然掀起袖摆,手中刀光一扬,向自己手肘划去。   褚珀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拦,惊道:“你做什么?”   但已经迟了,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下手多狠可见一斑。   小师姐惊讶的神色落在宴月亭眼里,他讥讽似的勾了勾唇,为什么要惊讶呢,这条规矩不是她自己定下的么?他自己动手,总好过伤在勾星刀下。   宴月亭垂下眼,避开褚珀的目光,一如往常般畏怯道:“我违逆了小师姐的命令,没有跟着两位师兄去北城,这是我应得的惩罚,请小师姐不要生气。”   惩罚?褚珀张张嘴,半晌都没能憋出一个字。   宴月亭手肘上的血越渗越多,连她看着都疼,当事人却像个没有痛觉的木头人般,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就真的离谱。   血腥味蔓延到她鼻间,褚珀心里憋闷得慌,有种说不出的生气,感觉平白无故的,哐当被人扣了一个“加害者”的帽子。   ——因为怕你生气,我才自伤的。   偏偏她还无处说理去,因为这就是原主干得出来的事,她以前经常如此惩罚他。宴月亭会这么主动自伤,完全是被她一手调丨教出来的。   而她为了不被怀疑,还必须地认领下这顶帽子,维持原主的人设。   好累,她宁愿回家刷一套《五三》。   宴月亭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怒气,捏住袖摆胡乱擦了擦左手肘上的血,更加惶恐道:“对不起,小师姐若是还没消气的话……”   褚珀摆手,没好气道:“消了消了,再不消都要被你气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哨,刚刚恢复平静的夜再一次沸腾起来。   褚珀浑身一凛,汗毛倒立,她咽回未尽的话,飞快从袖子里扯出一张手帕,抓过宴月亭的手臂三两下缠上,伸手拔起勾星刀,戒备地凝神细听。   宴月亭捏住她匆忙打下的死结,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进来前,他给小师姐的手帕。她竟然没扔。   褚珀拎着刀往旁让去几步,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街道上空无一物,无形的骚动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她看上去紧张得宛如一张满弦的弓,却还在在很努力地维持着表面镇定。   几经调整呼吸,才偏头对贴在门缝边的小孩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看热闹?回床上躺着睡觉,不管外面什么动静,都别理会,要听你娘的话。”   小虎虽然看不见什么,但外面恐怖的威压还是吓得他身体本能地瑟瑟发抖,从门缝里小声地挤出几个颤巍巍的字眼:“姐姐,哥哥,你们当心。”   宴月亭朝大门望去一眼。   这里的人和物都是云絮依托残气化成,就算葬身妖邪腹中,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两团云揉在一起罢了。   小师姐明明对真正的人都不屑一顾,却特意赶来保护这团云做的假人?真是可笑。   寒风扑面,伴随着潮湿黏腻的腥味。   褚珀心里颤得要命,街面上还是没有东西现身,只有堪比鬼片音效的阴风呜呜咽咽,可正因为看不见来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才是最恐怖之处。   她已经怕了猝不及防地和鬼面贴面。   旁白呢,旁白大哥你出来说说话啊!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能有个高能预警。   【她太害怕了,堂堂长老亲传弟子心境竟然如此糟糕,宴月亭心想,他高估小师姐了,她会死在这里。】   褚珀:???   算了,旁白你还是闭嘴吧。   她猝然回眸看了宴月亭一眼,然而就在此刻,潜伏在黑暗里的妖邪终于露出面目,浓雾翻滚的街面上,忽然从中间撕开一条狰狞的裂缝,内里透出妖异的红光,无数形状不可描述的血红细藤夹着腥臭涎水从里面喷涌而出。   那画面别提多恶心。   “师弟,当心身后!”   宴月亭似有所感,在她开口的同时就回身劈去,他的刀光泥牛入海一般扎入裂缝中,连声响都没有。   细藤卷上宴月亭的腰,藤蔓如合拢的花苞,将他拖入裂缝中。   电光石火间,褚珀根本来不及思考,勾星刀就带着她炮仗似的冲开渐渐合拢的缝隙,义无反顾地追随宴月亭而去。   在乱舞的血红细藤中,两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小师姐竟然会为了他追上来?   ——勾星刀你冲上去干什么?!   他们的目光交汇只是短短一瞬。   勾星刀的势头极猛,刀光罡风将红色的肉藤绞得七零八落,洒下铺天盖地的碎肉黏液,但随即便有更多的细藤涌来,无穷无尽,缠向褚珀。   勾星刀的寒芒越来越弱,几乎快要被淹没。   透过血藤斑驳的缝隙,宴月亭猝然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眸,让他意外的是,小师姐眼里没有惊怒,没有怨恨,亦没有责怪,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冷眼旁观。   就好像她早就已经看穿了他心底滋生的恶念。   宴月亭紧抿嘴角,在细藤钻入褚珀口鼻前一刻,握着利刃的手指收紧,刀刃上寒芒一闪。   但也仅此而已。   他心中的动摇只有须臾,比起救她,他更希望小师姐葬身在此——不管眼前的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小师姐。   然而,勾星刀本来已经黯淡的刀光,不知为何被突然激发,寒光丨气势汹汹地绞开藤蔓,直冲向他。   宴月亭反应迅速地扭了下腰,勾星刀堪堪擦着他的腰带滑过。   腰带崩断,凛冽的刀风带出一缕血。   差一点,他就被勾星刀捅穿了。   褚珀脸色骤变,掐诀硬生生压住勾星刀的戾气,将它收回囊中。   惯性使然,她一头撞进宴月亭怀里,一阵昏天暗地的翻滚后,终于停了下来。两人身上几乎滚满了黏液,一沾上皮肤就是一阵灼烧,堪比硫酸。   好在巽风派的门派法衣防御不错,暴露在外面的肌肤并不多。   褚珀在他腰上摸到一手的血,黏液渗入伤口,将血肉烧得滋滋响。她匆忙掐了一个洗涤术,从虚空中抽出一汪水球,往他伤口上淋去。   宴月亭整个人疼得发抖,默不作声地看她给自己清洗伤口,洗净腰上的,还没有忘记他手肘上的伤。   “有劳小师姐,我、我自己来吧。”宴月亭收敛好所有情绪。   【比起以前那般单纯的凌丨虐,她现在“打一棒再给一点甜头”的做法,让他觉得更加恶心。】   哦,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褚珀听到旁白音,动作顿了顿:“随便你。”他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宴月亭的指尖轻轻一蜷,小师姐生气了,为什么?方才他冷眼旁观,几乎置她于死地,她都没有生气。   他那一句话说错了什么吗?   褚珀起身走开几步,转头打量四周,头顶的裂缝早已完全合拢,“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要在修仙世界活着也太难了。   周围并不算暗,四面血红,点缀着密集的泛着微光的白斑,只看上一眼,就头晕目眩,饶是褚珀没有密集恐惧症,都差点当场被送走。   四周肥厚的“墙壁”朝中间合拢,脚底下软绵绵地蠕动着,几乎站立不稳,不过片刻,空间缩小了一半,变得逼仄不堪。   褚珀并指一分,勾星刀化成数十道刀光,随指御使,环切而去。   墙壁剧烈抖动,霎时喷出无数酸臭的消化液,逼得褚珀连连后退。   宴月亭盯着头上闪烁的白斑,良久后,似乎认出来了,急道:“小师姐,你也赶紧清洗一下身上,这是食人花魔。”   他的话音,就像是猛然惊动了什么。   褚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一跪,四肢百骸立时传来蚂蚁爬过一样的触感,她毛骨悚然地掀开袖摆,袍袖底下,她的手臂上已经无声无息覆满了细细的菌丝。   被发现后,潜藏的菌丝汹涌扎入她的肌肤,将薄薄一层皮肉撑得透明,水冲不去,褚珀掐住一根细丝往外扯,细丝如网,牵一发动全身,她浑身上下登时疼得像要被绞碎了。   褚珀经脉里的灵力如潮水一样往外泄,被菌丝抽走。   “魔物……”褚珀喃喃,没有人比宴月亭更熟悉魔物,他早就知道了。   宴师弟真是一心一意地想她死。   “你是故意被卷进这里的吧。”褚珀咬牙抓着菌丝,忍受经脉里的剧痛,一点点往外扯,疼得从牙缝里往外挤字,“但是宴师弟,你找错了,食人花魔并不是云间兽吞食的最强的‘气息’。”   “我想我知道它在哪里。”褚珀脸色雪白,用气音笑了下,“你应该很想通过考核吧。” 第11章 他给小师姐安排好了死法……   这么一会儿功夫,食人花的消化囊已经快贴到他们身上了,脚下也积起一滩消化液。   云间兽确实没有寄生在这株食人花魔的气息上,他一进来就知道了,那说明这座城里还有更强大的气息。   这座云间城规模极大,它藏起来的话,短时间内很难找到。   但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三个月要开七瓣金莲。   没有人比宴月亭更迫切地想通过这次大考,获得进入“布道塔”的机会。如果这一次进不去,他再等不到下一次了。   右眼里封着的东西,会连同他,一起毁灭。   他循着指引一步步来到这里,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当然不想前功尽弃。   褚珀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轻飘飘地落定,别有深意,像是她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宴月亭的神色变了变,仓促地一压眸,再抬眼时,已经又挂上了他那副唯命是从的乖顺模样,说道:“小师姐,食人花魔的菌丝会附着在你的经脉上,不能这样硬扯。”   褚珀听话松手,将手臂怼到他面前,“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你应该有办法。”   她这样好像全无芥蒂的样子,倒叫宴月亭愣了愣。   递到眼前的手臂上,经脉突出,看上去和迸发的青筋无异,生生将凝脂一般的皓腕撑出几分狰狞。   当这些菌丝渗透进全身经脉,攥住灵枢,眼前的人就会成为食人花魔的提线木偶,神智清醒,身体却不得自如,直到被磨尽自主意识,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在云城里察觉到食人花魔的气息时,他就给小师姐安排好了死法——让她清醒着杀掉这城里的所有同门,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食人花肚子里溶化,只剩下三魂七魄……   他顺便可以看看,她还是不是原来的她。   褚珀望进他那双深到近黑的蓝眼珠,没来由地后背一寒,缩回手,“算了,还是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宴月亭却极快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褚珀指尖颤了下,忍住了没有挣扎。   “小师姐,我要封住你周身灵脉,阻止菌丝继续往里钻,然后再一点一点将它抽出来,有点疼,你要忍一忍。”   褚珀盯着他片刻,没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丝毫破绽——该死的旁白音,需要它的时候,它一个屁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赌一把了。   “好。”   “小师姐,失礼了。”宴月亭说完,指尖凝聚灵力,朝她周身几处脉门点去。   灵力钉子一样嵌入她周身几处要穴,经脉里循环的灵力成了被截断的溪流,褚珀浑身蓦地一沉,筋骨血肉,乃至五感都蓦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如从云端一下跌回凡尘,重新变成了肉丨体凡胎。   她初入这具身体时没感觉有什么大的变化,如今“重回凡尘”,才体会出了这种差异。   宴月亭低着头,抽丝剥茧一般,全神贯注地将剥离附着在她经脉上的菌丝。   褚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余光往周围看去,周围平静得过分,连食人花魔不停蠕动的消化囊都停了,四壁也停止合拢。   这就好比,打到一半,一方受伤了要疗伤,另一方就放下屠刀,乖乖等着。   食人花魔竟如此讲究武德。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   “小师姐,可以了。”宴月亭抽出所有菌丝,收回封住她经脉的灵力,抬眸看到褚珀的表情,再跟随她的目光看去,立时便反应过来。   他幽蓝的虹膜中隐隐什么一闪而逝,无数血红细藤忽然从深处扑来,乍一看像一场血色浪潮,眨眼就扑到了眼前。   褚珀一把抓起勾星刀,但身旁之人比她更快,雪亮的刀光迎着血潮劈去。   “锵——”   宴月亭的刀光有点古怪,褚珀手中的勾星刀嗡一声,被激发的兴奋与戾气倒冲进褚珀意识。   她偏头看一眼宴月亭,双手握刀,灵力灌入勾星刀内,用力挥出。   勾星刀的寒芒和宴月亭挥出的刀光相撞,擦出尖锐的鸣响,两相纠缠,一起绞碎血藤,撕开了一抹亮光。   “小师姐,走!”宴月亭一把拽住她,身影融进刀光中。   云絮依托的魔气被剿灭,食人花魔的躯体粉碎消散,脚下终于踩到结实的地面,街道上残留着一大团格外浓稠的云絮,伸手不见五指。   褚珀手腕一挣,那拽着她的力道就松开了,她运起所剩不多的灵力,掐诀要收回勾星刀。   但勾星刀沉甸甸地拖在地上,刀刃兴奋地战栗,一副“别拦我,老子要上去和他干一仗”的架势,半点都不听使唤。   褚珀总算知道当时勾星刀为什么会带着她扑向宴月亭了,这玩意儿被宴月亭的刀气激发了斗志。   怎会如此!   按照她接收到的记忆来看,勾星刀的刀魄应该还没有觉醒才对啊。   如果刀魄觉醒,它便能与主人神魂相应,那她穿到这具身躯里的第一时间,勾星刀就会发现它的主人芯子换了。   这个时候,也没工夫深究,褚珀生拉硬拽地拖着它跑了几步,力竭仆街。   “大哥,你怎么回事!”褚珀蹲到地上,一边留意着浓云里的动静,一边低声劝它,“我现在灵力枯竭,打不动啊!行行好吧,兄弟,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话音刚落,几道劲风卷走了沉积在街道上的云絮,四周依旧暗无天日,这漫长的一夜竟然还没有过去。   宴月亭拂开稀薄的雾,向她走来,可能是失血过多,他整张脸白得像纸,眼尾却泛着红,整个人看上去脆弱极了,宛如经雨打风吹过的梨花。   “小师姐,你还好吗?”   此刻,他身上那一瞬迸发的古怪刀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勾星刀一下子索然无味,沉重的刀身霎时一轻,差点害褚珀跌个屁股墩。   褚珀提着刀,想了想,没有将它收回去,忍住了后退的本能:“你别过来,我就还好。”   宴月亭听话停步,退去了她的下风口,呐呐道:“对不起。”   他的举动熟练又多余,褚珀隔了好一会儿才琢磨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也不至于连从他身上吹过的风都嫌弃,原主是不是有毛病?   咔哒——   褚珀动作顿住,她皱了皱眉,起身快步朝一座屋舍走去,对推门出来的小孩说道:“天还没亮,不是叫你回去睡么,你出来做什么?”   小虎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在他身后,两道僵硬的影子也跟着踏出门来。   “小师姐,不对劲。”宴月亭走过去,一把抓住她。   褚珀自然也察觉到了。   周围很快响起一片开门的声音,这条街上——不止这条街,他们还听到更远处开门的声音——所有人都动作僵硬,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走到大街上来。   他们一个个穿着敛服一样的中衣,神情呆滞,脚步僵硬,简直像是僵尸集体梦游。   聚到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像是听到了某种指令,忽然整齐划一,齐刷刷地转过身来,那空洞无神的瞳孔死死钉在他们身上。   这场面把褚珀吓得一个激灵从脚后跟窜到了头发丝,好差没尖叫出声,她一挪步缩到了宴月亭身后,紧张道:“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忽然疯了似的朝他们扑来,宴月亭挥手掀倒一片,带着褚珀一同跃上屋顶。   街上的人失去目标,很快转身,齐齐朝着往长街另一头奔去,那奔跑的身姿已经完全不似人类了。   “是城北的方向。”褚珀说道,她的视线在黑压压一片的脑袋上扫过,找到了小虎,他脚步并不利索,被挤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无数双脚碾过,但他浑然不觉,爬也要朝着城北的方向爬去。   褚珀飞快掠过屋檐,一脚勾住柱子上,一巴掌拍开即将踩上他的人,捞起他的腰带,重新折身攀上屋顶。   勾星刀呜一声。   褚珀低下头。   怀里的小男孩伸手用力抓上勾星刀的刀刃,寒光几乎切开了他的虎口,他僵硬的眼珠动了动,恢复了片刻神采,“姐姐,刀好看……”   随即,他小小的身躯轻飘飘地散做了一团云絮,云絮中有一道萤火微光,闪了一下就灭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褚珀甚至身形都还没完全落定在屋顶上,云絮从她指间流出,朝着城北射去。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怀里消失。   宴月亭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能够看清褚珀的脸,小师姐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几乎是崩溃的,睁大的眼眸脆弱地像是下一刻就滴出水来。   但最终还是没有,她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还好,他只是云做的……”她得努力适应这个玄幻的修仙世界。   褚珀怅然地望向半空,问道:“宴师弟是怎么进来这座城里的?”   宴月亭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掩在袖袍底下的指尖紧张地拽了袖摆,又松开:“我从一处山洞里出来时,洞口云雾很重,转眼就一脚踏进了这里。”   “这样啊。”褚珀点头,“云间兽应该在一个邋遢道士身上。”   如果宴师弟真的是他特意给自己送来的,说明那个道士可以操纵这整个云城。   脚下大地簌簌地震动,浓郁的夜色被一道冲天的火光照亮。   城北被他们那一帮子同门闹出了惊天的动静,褚珀和宴月亭两人急行到这边时,只看到不断翻涌的浓雾。浓雾里夹着鬼哭狼嚎,火光吞没了几条街。   火舌舔过的地方,屋舍楼馆,假山流水,一应全都蒸腾成了云雾,回归了它本来的面貌。   “是灵火。”宴月亭说道。   倾塌一半的阁楼上传来话音,似乎发生了争执,“这有什么,这座城本来就是云所化,人又不是真的。”   “更何况妖邪都被诛杀得差不多了,那什么云间兽多半不在妖邪身上。”   “……就算在妖邪身上,那要是它一直不出来呢?”   “三个月七瓣金莲,谁又能保证后面的试炼会不会更难,我们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毁掉它的藏身之所,总能捉住它。”   他们的争论在看到四面八方奔来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怎、怎么回事?”有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站住!别过来啊,再过来我们就动手了!”   人潮毫无停顿,眼前一张张脸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无表情,半倾的阁楼成了人潮里一叶扁舟,顷刻间就会翻覆。   阁楼轰然倒塌,有弟子手速飞快地掐诀御空,又被人叠着人跳起来抓住脚拽回地面。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引来了灵火,火焰燎原一样烧了一大片,人群一下子炸开,像飞溅的火星子,里面裹着一个个痛苦扭曲的人影,简直恍如人间炼狱。   别说拥有现代灵魂的褚珀,就连宴月亭都在这样场面浩大又寂静无声的“死亡”中怔住了。   被人潮包围的同门,好些已经快崩溃了。   火光深处传来轻笑,“小兔崽子,你们不是打算要毁城的么,我把人给你们送到面前来杀了,怎么就吓成这副蠢样了?”   “巽风派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第12章 (小修) 宴月亭一直在怀……   是那个说书人的声音。   褚珀抽一下鼻子匆忙转过头,撞上宴月亭的目光,她嘴唇无声张合,“云间兽在他身上。”   宴月亭没有动,眼神有些奇怪。   【可笑,竟然被吓哭了。】   旁白停顿了下,又非常多此一举地补充了五个字:   【宴月亭心想。】   褚珀心里一梗,朝自己脸上摸去,摸了一把的眼泪鼻涕。她简直都要气笑了,都这种时候了,男主为什么还能注意到她哭没哭?   是啊!她不仅被吓哭了,她现在还脚软地站不住!要不是靠勾星刀撑着,她早一屁股坐到地上,找个小角落躲起来了,她就是这么怂!   不知道是为什么,从她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开始,宴月亭就一直在怀疑她,一直在观察她,无时无刻不用一种“你不对劲”的眼神打量她,恨不能捉住一切蛛丝马迹确认她“不是本人”,褚珀简直压力山大。   她狠狠瞪回去,“看什么看,我没哭,是被烟熏出来的。”   宴月亭慌忙垂下眼,“对不起。”   褚珀哼一声,“听见那人的声音了吗?不出意外云间兽就在他身上。要想从这里出去就赶紧的,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包抄他。愣着干什么,还不去!”   宴月亭听话道:“是,小师姐。”   等到宴月亭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褚珀才吐出一口气,揉揉发软的双腿,做好心理建设后,硬着头皮从另一侧绕去。   她一路避开丧尸一样撞进灵火中的人潮,完全不敢多看一眼,这太吓人了,就算她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些不是真的人,可猝不及防撞上一张扭曲的人脸时,从那张被烧到空洞的脸上,还是能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   依凭的那口气被焚尽,这些人也同小虎一般,散成了一团云絮奔涌进云雾深处,云絮集结出一个庞大的影子,罩在北城上空。   不多时,响起了“哗啦”的雨声,褚珀惊骇地抬头望去,猝不及防和一个青面獠牙的大脸撞到一起,那凸出的眼珠子几乎贴到她头皮上。   “哇——”   哪怕再晚片刻,她的脑袋就要变成被啃的大西瓜了。   褚珀尖叫着抡起勾星刀,像那颗人头抽去,人头被拍得稀烂,但紧接着就有更多的恶鬼扑到面前。   这哪里下的是雨,这分明下的是魑魅魍魉!有多少“居民”被吸进云层,就有多少妖邪落下。   这只云间兽是不是吞了整个地府啊?这到底是什么丧心病狂的考核!她宁愿回家刷一百套数学题!   褚珀真的要被吓尿了。   隔壁街隐隐传来哭嚎,“爹!娘!我想回家!”   “我也想回家呜呜呜……”褚珀喃喃,她看了一眼垂挂在腰上的青玉,咬咬牙将它扯下来收进储物袋里——她褚珀从来没有考试中途退出过考场。   也不知道勾星刀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斗志,刀身兴奋地战栗 ,斗牛一样往前冲去。   残垣断壁后方划过雪亮的刀光。   褚珀:…………   “不是吧,你这个时候去找他打架不太好吧!”褚珀握住刀柄安抚它。   勾星刀在左躲右闪,上蹿下跳,躲开一切鬼魅和障碍,冲进一座破败的道观中。勾星刀这种粗鲁的前进方式,身未近,刀风已经冲塌了破观的几处屋檐。   褚珀在急速前进中,目光忽然落在几片飞落的爬山虎叶片上,这一瞬间,一切好像都被塞进了慢镜头里,她看着那几片绿油油的叶子在虚空中微微凝滞,须臾后被切割成四分五裂飘下。   强烈的危机感浮上心头,现在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褚珀用力一拍勾星刀,刀身竖挡在身前,几乎是同时,刀刃上便响起“叮叮叮”一连串细微的断裂声,有银白的细丝从空中飘散。   褚珀落入破观大殿,勾起刀身上残留的细丝,捻了捻,“蛛丝?”   比起城里,这周围安静了许多,褚珀忐忑不安地抱着勾星刀,嘀咕道:“怎么没有动静了,宴师弟不会已经挂了吧?”   她没有过多犹豫,鼓起勇气朝后殿走去。   后殿白茫茫一片,蛛网几乎遮蔽了后殿的梁柱石像,断掉的蛛丝垂挂在四周,一眼看去,像垂挂的帷幔。   大殿正中的蛛网上挂着条人形的茧,褚珀心里咯噔一声,一边戒备四周,一边快步跑上前,操纵着勾星刀割断蛛丝,白茧砸到地上,一声闷响。   蛛丝下淌出一股红白交错的液体来,腥臭扑鼻。   褚珀又转头四处看了看,小心剖开那条白茧,一个惨白的脸从蛛网后露出来,脸上凝固着惊恐表情,扭曲地她辨认了好几眼,才确定这不是宴月亭。   “也对,男主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褚珀心跳平复,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宴月亭可是男主,所有人都可能死,他都不可能死。   但这个人有点眼熟,不像是云城里的人。   看了半天,才从他被蛛丝覆盖的脸上认出人来,是欺负宴月亭的那三人之一,好像叫周永安来着。   是云絮化的吗?可就算是云间兽吞食了“气”所化,这个周永安那时候也多半凶多吉少。   褚珀握住勾星刀,戳了戳他的身体,尸体内部已经溶化了一半,组织液和血流了满地,飞快地干瘪下去。   没有化成云絮,这是真的周永安。   褚珀脸色惨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周永安浮肿扭曲的脑袋忽然咯咯抬起来,眼珠子木愣愣地死死盯着她,下颌骨咔哒一声裂了,从他嘴里吐出一口气息。   道观的屋脊就在这时候突然塌了,一时间天崩地裂,褚珀反应极快地用刀光撑起一个屏障,周遭的屋脊梁木飞快崩离,参天古树拔地而起。   有两个人站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脚下是树根底下不见天日的幽深树洞,无数蛛网从那洞口往外蔓延。   周永安的尖叫撞入耳中,“宴月亭你疯了吗!你不能杀我,伤害同门可是重罪!”不知何故,他周身似乎动弹不得。   “明明是周师兄先要杀我的。”宴月亭面无表情道。   周永安一脸惶恐:“我没想杀你,我只是……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师兄这么怕脚下树洞,可见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小师姐说过,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玩笑,就不叫玩笑。”   褚珀忽然听他提到自己,本能地抖了下。   周永安求饶不成,转而厉声恐吓:“宴月亭,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你动我一下试试……”   宴月亭顶着他那副纯然无害的漂亮脸孔,温良地应道:“谨遵师兄之命。”他抬手轻轻扯下周永安腰上的青玉,顺手一推,周永安就如一片落叶坠入树洞。   在他骤然张大的瞳孔中,能看到宴月亭身后乍然涌出的浓云,那云絮吞没了宴月亭的身影,也顺着蔓延至树洞中,密密麻麻的赤红蜘蛛几乎将周永安裹成一个血人。   这是他最后一口气息构成的景象,很快就消散了,只剩凄厉的惨叫在周遭回响。   道观破败的大殿重新出现在眼前,褚珀回头看了一眼周永安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觉得头皮发麻。   危,霸凌头头,危。   她一定要尽快远离男主。   勾星刀又开始兴奋战栗,后殿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巨响的还有说书老道士肆意的大笑,震得周围簌簌作响,蛛网乱飞。   “堂堂正道名门子弟,内心里翻滚的念头比我们这些邪魔外道还要骇人听闻,小子,你很好,很有前途。”   “哈哈哈哈——难怪那小丫头这么害怕你,那我便做一回善事,实现你心中所想如何?”   褚珀心里刚冒出不妙的预感,脚下就陡然一空,周围的场景都向她倾塌折叠而来,她听到铁链碰撞的锐响,下一刻,四肢都同时一凉,被紧紧锁住。   褚珀整个人被猛地掼到地上,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脑袋里嗡一声,短暂地眩晕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已经身处在一处石室中,石室无门无窗,看着是全封闭的,狭小又逼仄,光线晦暗,只有一盏油灯孤零零地悬在石壁上。   石室正中一张石床,而她正四肢大敞,被铁链牢牢缚在石床上。   石床另一侧的墙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千奇百怪的刑具。   褚珀扭头看了一眼,眼前不由地一黑。   夭寿啊,男主心中所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个布满尖刺的皮鞭是怎么回事?铁钩,烙铁,绞刑架,还有更多褚珀认都认不出来的东西。不得不说,宴月亭真的是想象力好丰富一主角,难怪连邪祟都欣赏他。   他是真的好恨我!呜呜——   灵力无法施展,没办法唤出勾星刀,褚珀用力挣扎了片刻,发现完全都是徒劳,她躺在石台上,就如案板上的鱼肉,等着刀俎现身。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下定决心,大不了自扒马甲,承认不是本人,看能不能打消一点宴月亭的杀心,至于出去后会不会被当做夺舍的妖人,总要有命出去再说。   在那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山洞内时,褚珀张大喊,发出孤注一掷的呐喊。   ——我不是小师姐。   然而,她的大喊并没有任何人听到,山洞内只有油灯燃烧时,噼啪的轻微声响。   她被噤声了。   宴月亭绕着整个石室细细查看,脚步声在室内慢吞吞地回响,他每走一步,褚珀心脏就跟着抽紧一分。   周永安那张惊恐的脸还历历在目,身体内的脏器都被蜘蛛毒液融化,腹部涨得像是怀了孕,黄黄红红的液体从他的七窍里往外渗,被轻轻一戳,整个人就像皮球一样瘪了下去。   【宴月亭一言不发,故意将步子拖得缓而从容,欣赏着小师姐一点一点崩溃的表情,他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比如口口,口口,口口四肢……】   就算旁白音里全是口口,字里行间的血腥暴力也几乎扑到褚珀脸上。   【果然,又哭了。】   宴月亭走到那面列满刑具的墙壁前,停住脚步。   【这墙上的刑具样式,都是小师姐专门收罗的画册上的,她曾经无数次地举着画册威胁他。】   褚珀睁大眼睛,用力回想了下,威胁,确实威胁过,但仅仅只是威胁,原主并没有付诸行动。   ——虽然,她真的偷偷摸摸找人照着做了一两个出来,但还、还没来得及用上啊!! 第13章 臭男主真的好会脑补。脑……   宴月亭取下那条缠满细小倒勾的长鞭,一鞭子下去,能生生刮下一层血肉,只需百十来下,就可将一个活人剔成一具枯骨。   这种凡间刑具,在人间是酷刑,但对修士来说,顶多只是些皮外苦,并不如法器伤人厉害,秋玉膏能轻而易举修复受损的皮肉。   褚珀控制不住地偏头看他,对上宴月亭那双幽蓝的眼睛,对方甚至对她安抚般地笑了下。褚珀咬紧牙关,认命地闭上眼睛。   她的脸颊被泪染得湿漉漉的,眼眶已经哭得泛红,纤长的睫毛不停地颤,紧抿的唇上有一抹血痕,她把嘴唇咬破了。   褚珀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宴月亭过分的目光,烧灼得她脸上像蚂蚁爬过一般痒。   【宴月亭握紧手中长鞭,心中止不住涌上口口,但这一次却和以往不太一样,不只是杀心……宴月亭倏地回过神来,及时扼制住了心中的想法。】   又来了又来了,褚珀热泪顺着眼角滑落,旁白,你他妈的有本事把话说完!   没想到旁白真的如她所愿地再次响起:   【他想让她哭得更惨。】   褚珀:“……”谢谢,她人麻了。   呜一声,长鞭扬起。褚珀浑身一抖,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宴月亭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兴奋的情绪波动,他嘴角的笑扩大了几分,瞳孔剧烈一收,轻喃道:“捉到你了。”   刺眼的亮光冲破封闭的石室。   “什么——臭小子,你竟然敢骗我!”密闭的石室忽然之间分崩离析,不甘心的怒吼充斥在耳边,“初进云城的时候,你还对她充满杀心,现在竟然犹豫……”   宴月亭冷漠打断他,“我不喜欢别人窥探我内心。”   “也好也好,老子这一口气被锁在此地,给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当陪练,甚是无趣。”   刀光编织成罗网,将周遭绞得粉碎,彻底撕碎了另一人的声音。   褚珀手腕一松,从云端急速往下坠去,头上的云层飞快消散,凝滞的灵力终于复苏,她匆忙掐诀唤出勾星刀,堪堪稳住下落的趋势。   另一端,宴月亭直直往下落,一点反应都没有。   褚珀踌躇再三,眼看着他快坠入山崖,最终咬咬牙,冲过去捞住了他的腰。   宴师弟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右眼下一条鲜红的血痕,昏迷不醒。   ***   外面天光已暗,又是一个黑夜到来。   褚珀对着红透的霞光照看,青玉内的金莲绽开了一瓣,与表层的浮雕莲花重合。这一关算是过了。   从半空接住宴月亭后,勾星刀带着他们跌跌撞撞地掉进了山谷中。   刀身呜呜响,战意盎然,可惜另一个人躺着一动不动,它吵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褚珀让勾星刀驮着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样一处山洞落脚。   她对于山洞有些心理阴影,把宴月亭丢在洞内,自己坐在山洞旁边,周围垂挂着许多藤蔓,倒还算隐蔽。   褚珀颇为纠结地看向兀自昏迷的人,最后那一刻,他应该是爆发到了极限,经脉里的灵力几乎被抽干了,现在脆弱得大约就和凡人无异,如果把他一个人丢下,不说别的,可能这后山的野兽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如此不留余地,小师姐在他心中这么坏,就不怕她真的丢下他不管吗?   褚珀从落地后就没碰过他,宴月亭眼下的血痕还在,撕开云间兽那瞬间,她从他身上明晃晃地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刀意。   看来那把要命的刀魄,封在他的右眼里。   她记得同桌提过,主角的刀,好像叫斩魂刀来着,那是把邪性十足的刀,斩魂刀的前主人非常不得好死。   难怪勾星刀动不动就想冲上去砍他,勾星刀魄还没成,这种不要命地去挑衅斩魂刀的做法,跟小孩子去找膀大腰圆的成年大汉掰手腕没差别。简直是茅房里点灯,找死。   宴月亭眉心动了动,无声无息睁开眼睛,看到她时,眼中诧异一闪而过,她当时那么害怕,他还以为一出云城她就会立刻逃走,不会管他的死活。   褚珀想得出神,没有发现她盯着的人已经醒了,和那双眼睛对视良久,才陡然一惊,回过神来,“你醒了?”   宴月亭扶着洞壁站起来,艰难地行礼请罪,“为了诱出云间兽寄生的邪修道士,对不起,让小师姐受苦了,师弟甘愿受罚。”   褚珀在心里冷哼,“惯会惺惺作态。”   要是她真敢生气罚他,宴月亭还不得在记仇小本本上狠狠记她一笔。   “算了吧,你都这个样子了,我一巴掌下去,你可能会死。”她捏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来回扫,“我们能从云城出来,也多亏宴师弟机灵。”   至于那时,他究竟有几分是为了诱出云间兽,又有几分是想要故意折腾她,褚珀懒得去计较了。   毕竟她穿到这个身体上,成为了“褚珀”,原主欠下的债,她就是哭着,也只能还。   宴月亭完全可以在那个时候杀了她,正如那读心的道士所说,他犹豫了。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宴月亭感激不尽,又扶着洞壁坐回去,解释道:“我和那邪修道士短暂交手,他原身恐怕已经到了元婴修为,就算只是云间兽吞下的一口气息,也极难对付,只有趁他不备全力爆发,一击毙命,才能有一线生机,我不得不顺势而为出此下策。”   也幸好只是一口气息,不然他们这群筑基期的弟子,就能直接躺平当下饭菜了。   饶是如此,宴月亭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右眼的封印越来越弱了。   “小师姐,我所作所为,并、并不是出自我本意。”宴月亭忐忑不安道,“还望小师姐不要见怪。”   褚珀点头,要不是旁白音,她差点就信了呢。   “宴师弟,后山危险重重,我们需要尽快恢复灵力为好,上半夜我来守夜,你好好打坐调息,后半夜换你来,可好?”   宴月亭定定看着她,“只要小师姐信得过我的话……”   这一连串的折腾,褚珀累得很,不想再与他打这些冠冕堂皇的唇齿官司,直接打断他道:“有什么信不信的,现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宴月亭略一沉默,点了点头。   他那一行血泪,看着委实吓人,褚珀犹豫再三,抠抠巴巴掏出一点灵力掐了一个引水诀,凝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飘到他面前,“把你的脸擦一下吧。”   宴月亭摸到脸上干涸的血痕,瞳孔一缩。   褚珀嘀咕道:“明明被恐吓的人是我,我都还没吓到泣血呢,你流个什么血泪啊。”   宴月亭眼眶微微睁大,略带茫然地看向她,只见小师姐倚在洞口,神情不自在地揪住藤蔓上的小碎花,天光越来越暗了,却掩不住她耳垂上的薄红。   【是这样么?她以为自己为她流了血泪,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想得倒挺美。】   被旁白音里的嗤笑糊了一脸的褚珀:“……”   她当然不敢想得这么美了!她只是猜到他肯定会脑补些有的没的,要是怀疑她发现他眼中有异又生出杀心了可如何是好,这才故意装出这么一副样子给他看而已。   果不其然,臭男主真的好会脑补。脑补得好,脑补得妙,倒省去她一番口舌了。   “谢谢小师姐。”宴月亭轻声说完,鞠水细致地擦干净脸。   两个人各自处理了身上的伤,好在没过多久,洞里就全黑了,看不见彼此,褚珀终于能自在一些。   勾星刀横在她怀里,褚珀用袖子擦刀刃,耳朵尖微微动了下,疑惑地转向洞内,宴师弟的呼吸沉重压抑,似乎不太好。   “你怎么了?”   宴月亭很轻很轻地深吸口气,“没事,只是……夜晚有些凉。”他最近跟勾星刀接触太多了。   凉?秋夜能有多凉?更何况修士比寻常人更容易抵抗寒暑。   褚珀忽然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吧不会吧,原主,你还有多少恶毒是朕不知道的?   她试探性地握住勾星刀刀柄,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调动了一丝灵力,洞内压抑的呼吸顿时一沉。   “是勾星刀的寒气,男主身上竟然有这么多勾星刀的刀伤?!”褚珀瞳孔地震,在心里哀嚎。   果然,在云城时,那几条街外的寒气,就是男主。   是她太大意了,每一次勾星刀被激发,都是因为他身上的刀魄,所以便掩盖了这些细节,她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   褚珀指尖舞动,掐诀收回勾星刀,只留了一缕刀气勾在指尖,以防止突发意外。   宴月亭身上的伤原主肯定知道,她不能表现出意外,该说点什么呢?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另一人先开了口,“谢谢小师姐。”   褚珀:“……”饶是这些事不是褚珀做的,她都觉得这五个字让她的脸烧得慌。   “宴师弟,好好调息吧。”罢了,原主的锅,背着背着,也就习惯了。她就是当代第一背锅侠。   要想跟主角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还要想法子把他身上的勾星刀寒气拔除才行。   外面孤月高悬,月光并不亮堂,洒下一地影影绰绰,虫鸣鸟兽的声响时远时近,偶尔随风送来一些遥远的响动,也不知道是哪个同门在遭殃。   修真界里弱肉强食,试炼也残酷无比,她要在这个世界里好好活下去,比在现实中艰难太多。   褚珀握紧了手中青玉,她也必须要通过大考,觉醒刀魄才行。   她打起精神守了半宿,后半夜宴月亭和她交换位置,褚珀盘膝而坐,即刻便入了定。   宴月亭望着洞外片刻,又转回眼眸看向洞里的人,在他向她赤.裸裸暴露出自己的杀心后,她竟然还这样毫无防备。   他的眼瞳在黑暗之中和野兽一般,泛着幽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对他来说并不是全然不能视物,他能看到少女宁静的五官。   她不一样。   宴月亭摸向自己的右眼,他能感觉到自己内心一点一点加剧的动摇,那日在流风崖上,小师姐的三魂七魄真的已经在斩魂刀下湮灭了吗?   宴月亭神情中流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愉悦。 第14章 男主的第一位红颜知己就……   褚珀全身心打坐恢复灵力,到了破晓时分,才短暂打了个盹,方才睡着,周永安那张扭曲青白的脸就闯入梦中,当即又被吓醒了。   她的脚抽筋似的在地上乱登一阵,惹得宴月亭疑惑地望过来。   褚珀一睁眼就撞进他清泠泠的目光中,到口的惊呼又生生憋回去,彻底清醒了。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看见他杀害同门,一定会被他杀人灭口的。   宴月亭递给她一个剔透的琉璃杯,“小师姐,喝点水吧,我引的是桃露。”   昨夜找到这处山洞歇脚时,确实路过了两棵野桃树,后山的地势复杂,四季常常颠倒不分,秋初的时节桃花盛开不算稀罕。   褚珀伸手接过,才发觉那杯子是由冰凝成,“如此看来,宴师弟的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多谢小师姐照顾。”   褚珀摆摆手,便听宴月亭乖巧道:“小师姐,后面的试炼,我会乖乖跟在师姐身边。”   咔嚓。   怎么还没忘记这一茬呢?   褚珀闻言一激动,直接把杯沿啃掉了,她在宴月亭关切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咔嚓咔嚓把嘴里的冰嚼碎,又从容地啃下一口冰杯,边嚼边说道:“早上吃口冰,果然令人神清气爽。宴师弟,你若是有其他打算,也不必勉强跟着我。”   宴月亭摇摇头,“后山试炼凶险万分,两人同行比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好。”   褚珀在心里思量,他说的确实没错。   她初来乍到,从单纯的高中校园,乍然来到这个险象环生的修仙世界,委实还不怎么适应,跟身体也还没完全磨合,从身到心都准备得不够充分,一个人通关太难了。   如果抱住男主的大腿,这后山试炼肯定能稳过。在宴月亭对她充满杀心时,她都能苟住,更何况现在他已经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打动,眼看就要放下屠刀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自从穿进书里后,她简直变成了一个赌徒,褚珀心中苦涩难以言喻,说道:“那也行。”   她龇牙咧嘴啃完杯子,肚皮里凉飕飕,拍拍手,从储物袋里取出青玉,指尖从上轻轻拂过。   虚空中显出后山的3D地形图,辽阔的大地上落着数也数不清的标注。   巽风派的后山试炼,也不是把弟子扔进后山让他们瞎跑,地图上标注的地方,就是弟子试炼地,有的批注通关即刻,有的需要获得特定的物品才算做通过。   这些批注只寥寥几笔,并不会介绍试炼地的具体情况,具体如何通关,又该如何获得特定物品,得结合考试大纲,临场发挥,自己琢磨。   比如云城,都罩到头顶了,大多数弟子才知道地图上悬在最上方的试炼地,是这样的。   此时,那代表云城的标注已经消失了。   “我方才去附近转了转,依照地形走势来看,我们应该在这里。”白皙的指尖在地图虚虚一点。   褚珀粗粗看了附近的试炼点,“宴师弟可有想去的地方?”   宴月亭摇摇头,“听小师姐安排。”   “我确实有个想去的地方……”褚珀也不跟他绕关子,伸手在地图上东点点西点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宴月亭看着她的指尖朝那一处地标越挪越近,眼中神色一点点沉寂下去。   褚珀专心致志地找地方,并没有察觉他的异常,好一阵后,她终于指尖一顿,点了一个离此地甚远的山地,“那我们去这里,焦火山。”   宴月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焦火山距离此地有百八十里地,他们御空疾行,也在将近午后才到达附近。   这一试炼通关所需要获得的物品是茱萸果。   茱萸果只有在焦火山上的火灵芝成熟之际才会生长,但火灵芝成熟,其灵气澎湃,会吸引很多生物汇集于此地。   “小师姐,不能再御空了,火灵芝即将成熟,火山云内火灵暴丨乱得很,会灼烧内府。”前方的天幕上积着绵延数十里的赤红浓云,他们尚隔着不近的距离,暴烈的灼气就已经扑到脸上。   褚珀按下勾星刀,“下去吧。”   这个试炼的难度在于不能御空,他们必须徒步穿过焦火山底下的森林。   焦火山脚下的森林里可谓好不热闹,简直是三步一毒虫,五步一妖兽,脾气还特别火爆,避都避不开,褚珀一路揍过去,就算是铁打的人,都有些虚。   尤其,勾星刀是极寒材料锻造,它老人家很不喜欢这个环境,一直嗡嗡个没完。   “小师姐,不可恋战,我们必须要尽量留存实力,好对付离雀。”宴月亭急道。   离雀是守着火灵芝的鸟妖,是焦火山最危险的存在,只是想取茱萸果通关的话,根本不需要对上离雀。   褚珀击退妖兽,飞身后退,匆忙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了?”她说完,又喜滋滋地想,不愧是男主,智商还不错,猜到就猜到吧,反正她想取离雀羽,也是为了替他拔除勾星刀的寒气。   原主的债,她总得还了,之后他们就两清。   宴月亭低声道:“这不难想。”可以说,她会想取火灵芝,是“小师姐”理所当然会做的事。但是要亲自冒这个险却不像她原先的作为。   褚珀觉得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好像不是太高兴的样子,甚至被他那一瞬的目光看着,她又犹如芒刺在背,头皮发麻。   男主又在琢磨什么坏心思了?臭东西,为什么?我翻书都没你翻脸快!   褚珀在心里拼命呼唤旁白爸爸。   【焦火山口灼气逼人,又因火灵芝即将成熟,火灵力凝为实质,半空中到处是漂浮的纯白灵火,只是吸一口气,内府便会传来被灼烧的刺痛。】   褚珀:“……”谁想听这个!   等等,最后两句话的意思……她浑身一凛,再顾不上勾星刀乐不乐意,强势地催动刀身,说道:“快点,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宴月亭一刀劈开挡路的树藤,一言不发地紧跟上前。   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冲上焦火山口,天光一下子变得敞亮,四处光秃秃的,都是焦土,从天到地到处都飘着一簇簇灵火。   勾星刀暴戾地嗡鸣一声,寒霜铺去,劈开了一片稍微能喘口气的领域。   但这维持不了多久,这里的火灵太盛,勾星刀刀魄未觉醒,只能勉强扛着。火灵芝的所在地一目了然,因为那里的空气已经完全扭曲,时不时荡漾出赤红的极光一样摇曳的异象。   褚珀听到离雀愤怒的长唳,轰一声巨响,震得整座火山口都在震颤。   “宴师弟,等会儿别冲动,离雀是金丹期的妖兽,我们不能硬扛。”褚珀一边朝那里靠近,一边说道。   宴月亭点头应是。火灵芝是离雀守着等吃的东西,要想取得火灵芝,必须过离雀这一关,不知道小师姐要怎么不用硬扛去取得它。   两人翻过火山口,差点被蒸腾的热浪冲飞,这座火山口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内里岩浆翻滚,中心处悬着一座繁复的大型法阵,星星点点的火灵力从下倒流而上,像一座倒悬的星火瀑布。   这些火灵力会经过法阵转换传送,被用作各种用途,比如丹修的炼丹炉。   在内部一处凸出的崖壁上,离雀寸步不离地守在火灵芝旁,它浑身披着明黄的翎羽,尾羽是泛着金光的浓烈赤红,金色的眼瞳宛如探照灯,虎视眈眈地瞪着另一侧侵入它地盘的人修。   双方正处于僵持状态,看情况,是巽风派同门这边要惨一些。两男一女,依据服饰,男同志们都是来自擎苍峰的剑修,唯一的女同胞竟然是位娇弱的医修。   一名白衣束冠的剑修男子走上前,厉声道:“离雀,你这蠢鸟,你吃了火灵芝,立刻就会昏睡,就不怕我们趁机要了你的命!”   拿人家家门口的东西,这语气也太冲了点。离雀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火气。   “楚师兄,你别这么凶。”那医修女弟子拉了拉他的袖袍,用商量的语气道:“离雀,要不是有那座法阵在,别说火灵芝,你连呆的地方都没有,也算是受了巽风派的庇佑,我今日取火灵芝,是为了宗门,不是出自私心。”   离雀往火山口上看了一眼。离雀这鸟,常年都在火山口呆着,金丹修为都是吃出来的,智商委实不太高,看得出来,它非常吃软不吃硬。   “霜师妹,别过去……”   医修妹子不顾那位楚师兄的阻挡,往前走去,见离雀炸毛,她立即停步,温声道:“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我们只取半朵,如何?”   这一边,宴月亭低声询问她,“小师姐?”火灵芝只有一朵。   “先看看情况。”褚珀沉吟,就是不知道离雀只吃一半灵芝,还会不会睡着?要是不睡的话,她们两人想薅它的尾巴毛可有点难度。   宴月亭转头盯着她,“她骗鸟的,他需要一整朵才有用。”   褚珀不明就里地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她要一整朵才……”她顿了下,“你认识她?”   她不知道?宴月亭眸光动了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不认识。”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闭嘴了。   宴师弟的样子似乎有些微妙,褚珀忽然灵光一闪,再次仔细打量那个医修弟子。她同桌是个吃醋狂魔,只要跟男主有点瓜葛的女角色,都在她耳边念叨过几句,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单从这方面来评判的话,这绝对是一本合格的终点流大男主修仙文。   她想起来了,男主的第一位红颜知己就是位医修小姐姐。 第15章 你不是男主的红颜知己吗……   正如那秦如霜所说,离雀能安然在这焦火山上混吃等死,很大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受了巽风派的庇护。   后山妖邪众多,有些是罪大恶极,被迫锁在后山的某一地,有些则是喜欢这里的生态,自愿留下的。   离雀是只傻鸟,没做过恶,除了被侵入地盘的不悦,对巽风派的弟子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它默认了医修弟子独自上前来摘取半朵火灵芝。分出去这半朵已经让它心在滴血了,火灵芝的香气刺激着它,离雀的口水几乎快流成瀑布。   所以,当察觉到那个人类竟然想趁着火灵芝成熟前就全株挖走时,它立时就暴怒了。   离雀张开翅膀,带着火弧的飓风扑向冲来的两名剑修,它嘶鸣一声,抬起爪子,朝那名医修弟子踏去。   这一爪子下去,她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刺破火瀑,呼啸而来,勾星刀刀光未近,寒霜已经扑到离雀脚上。离雀是火属性鸟,对寒霜本能畏惧,那鸟爪子顿时一缩,趁着这一点空档,褚珀顺着山壁滑下,冲过去拉住那姑娘的手就跑。   一拉之下,竟然没拉动,对方仍不死心,甩开她的手,转身想继续去掏火灵芝,“我不走,火灵芝还没挖到!”   然而,另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宴月亭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掌扇开她。   医修妹子尖叫一声,只见离雀的尾羽像一把锋利锯齿,削铁如泥地从地面扫过,差一点将他劈成两半。   虽然动作粗暴了点,但好歹也算是英雄救美。   褚珀喊道:“是火灵芝重要还是命重要?还不快跑。”   金丹期的妖兽并不是他们扛得住的,更何况这里全是火灵,离雀扇扇翅膀,都是一场火焰飓风,利爪当头压下,指甲与勾星刀擦出尖利的锐响。   褚珀这边刚扯回男主的红颜知己,转眼就看到宴月亭不要命地往火灵芝前拱,她简直快疯了,“宴师弟,回来!你不要命了?!”   另两名剑修终于突破火焰飓风,两把剑呼啸飞来,帮褚珀分担了一点压力,秦如霜这才有空赏她一个正眼,看清她时眼睛一亮,“褚师姐!我就知道你会来。”   什么叫你就知道?褚珀看她一眼,“别废话了,快走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叙个屎粑粑的旧呢?逃命要紧呀。   “不行,褚师姐,你一定可以拿到火灵芝的,我不跟你争,你快去呀。”姑娘一脸真诚,甚至伸手推了她一把。   褚珀惊呆了,姐妹,你是济世救人的医修诶,一脸真诚地叫她去送死是几个意思?   秦如霜催促:“快点去啊,褚师姐。”   离雀发出护食的尖啸,属于金丹期妖兽的威压将空气压缩到极致,再轰然爆开,炸得这一片山壁都开始崩塌。   “我才不要!”褚珀连滚带爬地避开落石,硬拽住她往外退,“先离开这里再说。”   秦如霜执拗地再次甩开她的手,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能不想要火灵芝?那是……”   寒霜屏障被炸裂,火焰当头浇下。秦如霜抱头尖叫,褚珀并指挥出刀气劈开火焰,怎么着,她不要火灵芝还犯法了不成?   “我不要!我不会去取火灵芝,你听清楚了?”她有点生气,勾星刀已经在暴虐的火气下撑不住了,偏头一指那两个剑修,命令道,“你们来个人,把她给我扛走。”   又转头冲宴月亭喊道:“宴月亭,滚回来!”   宴月亭遥遥听见她的话音,幽蓝眼瞳映照着火焰,像含了两簇奇异的光,终于从离雀脚下退回来,皱起眉头,“你不要火灵芝?”   “不要不要不要!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火灵芝了?”她看一眼暴怒的离雀,吞下未尽的话,要是当着它的说要揪它的屁股毛,还不得火上浇油。   她还以为男主多聪明呢,还一脸笃定地说“这不难想”,这究竟想了个啥?   褚珀一拽宴月亭,“我不要火灵芝,快离开这里。”   泼天的火焰几乎淹没这处崖壁。   那个楚师兄还有些犹豫,倒是另一个剑修,二话不说扛起秦如霜就跑,秦如霜眼眶通红,瞪向褚珀,在爆炸声中冲她大喊,“还说什么喜欢温师兄,连为他摘一朵火灵芝都不肯,你那算什么喜欢!”   谁?温师兄?温竹影??   你不是男主的红颜知己吗?!   褚珀的诧异落入宴月亭眼中,就算是在撤离的时候,他都没有错过她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   在后山试炼之前,他就被小师姐耳提面命过,要他取火灵芝,若是取不到的话,往后绝不让他好过——小师姐想要讨好自己的心上人,却不愿意亲自去冒险。   而她,却说她不要火灵芝。   几个人灰头土脸地撤离,离雀看在巽风派的面子上,算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看到他们有撤退之意,攻势便明显缓下。   翻出火山口,退到安全距离外,几人才相继停步。褚珀一口气还没喘匀,一个人影便堵到面前,问道:“小师姐,你不要火灵芝,来这里做什么?”   这距离太近了,褚珀不自在地退后一步,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避开另外三人,用气音恼火道:“我要离雀羽,你身上的寒气是我造成的,我想拿离雀羽给你驱寒,行了吧。”   宴月亭那一刻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可置信道:“离雀羽?给我?”   “信不信随你。”褚珀翻个白眼,不想再搭理他。   秦如霜在旁边嘤嘤地哭起来,气得跺脚:“火灵芝十年才生一株,如果我们努力一把,肯定是可以拿到的,离雀想要在巽风派安生待下去,它根本就不敢杀我们。”   她这一番话,明显是在责怪褚珀。   褚珀一个头两个大,这时候脑子里才得空闪回些原主的记忆片段。   温竹影想要火灵芝,“褚珀”身为他的头号爱慕者,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替他弄到,原主也确实有这个打算,还威胁过男主呢。   并且,她也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为保万无一失,她还另外托付了别人,故意逼迫男主去冒险,单纯就是想折腾他罢了。   在原著剧情里,男主在这里受了很重的伤,被眼前的医修妹子给救了,从而展开了一段青涩的初恋。   但是目前看来,这位初恋似乎对他并不上心。   “楚师兄,我们再去试一次,它断然不敢杀我们。”秦如霜仗着她那番道理,还在劝说两位剑修师兄再去试一次。   褚珀冷眼旁观,适时插嘴道:“离雀不是人,它没有那么深谋远虑,愿意主动分你半朵已是不易,如果今天你强取了全株,它一定掀得天翻地覆,人在盛怒时尚且控制不住自己,更何况是一只鸟?”   她目光扫过他们三人,定在医修妹子身上,“霜师妹,你如果真有心想取火灵芝,至少要找位金丹期的师兄师姐陪你来。”   “唔,说得不错。”一道清朗的女声响起,话音未落地,她飒爽的身姿已经站定在众人面前,就像是凭空从土里钻出来一般,“人如果没有自知之明,是很容易死的,自己找死还要拉两个傻子垫背,这位师妹好福气。”   秦如霜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泪在眼里打转,“我从未想过要拖累两位师兄。”   楚风见此忙低声安慰她,“霜师妹别多想,我们都知道你是出自好心。”   另一人抱着剑,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只要师妹销了我的账,什么都好说。”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来人目不斜视地略过他们,在如此炽烈的环境下,浑身依然有种清冽的从容淡定。   她狭长的凤眼一扫褚珀,嫌弃地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触即离,“你既然不要火灵芝了,那我就走了。”   褚珀“啊”一声,“朝师姐。”这位就是原主斥巨资请来的另一人,屹峰亲传二弟子,亦是她的二师姐,朝暮,“有劳师姐跑一趟。”   朝暮从鼻子嗯一声,漠然道:“东西不退。”   秦如霜从她们一来二去的对话听出点意思,再一看她袍裾上的纹饰,心中顿时又重燃起希望,忙擦去眼泪,急道:“朝师姐请留步!”   然而这位师姐来得快,去得更快,秦如霜方才抬起手想挽留她,那抹青色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这就是金丹期师姐,身为屹峰亲传弟子的褚珀一句话就可以请动。   她刚刚还用那样高高在上的语气,责怪她不自量力。   秦如霜颓丧地垂下手,掩在袖摆底下的手指几乎掐进掌心里,这算什么,故意羞辱她吗?   大家都在为了通过考核努力,鲜少有人会为了别人的利益而来这里耽误时间,离雀又不是什么随手就能对付的妖兽,更何况对她来说,医修不善战斗,其他内门金丹期的师兄师姐,又哪有那么好找。   能有两位筑基期剑修陪她来已是难得,一位是因为从小熟识,还多少有点爱慕她,另一位纯粹是因为太穷,欠了她的诊金,来肉.偿的。   这些话她全都没法吐出口,因为一旦说出口,只会是将自己的自尊摆在地上,任由对方践踏。   内门弟子就是比不上亲传弟子金贵。 第16章 宴师弟,你的第一个好妹……   秦如霜咬紧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倔强模样,她当然清楚她的做法有多冒险,两位师兄比她早进内门,只会比她更了解焦火山和离雀,他们既然愿意陪她来,心中自然有自己的思量,她管不着。向来富贵险中求。   都走到这一步了,现在要让她放弃,她不甘心。更何况,她想取火灵芝向温师兄献殷勤,早就已经做好了得罪眼前这位屹峰亲传的准备。   所以,秦如霜并没有半点退让,问道:“褚师姐既不想要火灵芝,那还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带着质问,就像这座山是她家的一样。   褚珀也没有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的嗜好,一个宴月亭就算了,她又不欠她的,“我要做什么,用得着向师妹汇报?”   “那褚师姐凭什么干涉我们?”   褚珀简直要气笑了,“这么说来我救你一命还救错了?”   “褚师姐的救命之恩,我秦如霜以后必会报答,但火灵芝,我今日势在必得。”   她简直比停车场的道闸杆还能抬杠,褚珀扛着勾星刀挡到她面前,微微一笑,“不知师妹要如何势在必得?”   宴月亭也挪步跟在她身后,双方分据一端,成对峙之势,两峰刀修剑修三天两头斗殴,本就互相看不对眼,气氛眼看着有些剑拔弩张。   这时候,欢喜的鸟鸣忽而冲散了僵硬的气氛,火灵芝成熟,弧状的红光从火山口一圈圈荡开,火灵力一刹那暴涨,脚下隆隆巨震,若不是阵法压着,焦火山即刻就会爆发。   褚珀头发梢都要被烫焦了,忙不迭地抱紧勾星刀。   宴月亭身上惯常折磨他的寒气,没想到,此时却保护了他。   另三人就没这么好过,火灵气逼入内府,几乎从内到外要将他们烧化。   楚风一把抓住秦如霜的手臂,“霜师妹,我们皮糙肉厚,尚且能忍,你不能在这里久呆,快走!”   秦如霜从头红到脚,已经快被烧成烤乳猪,浑身软绵绵,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楚风将她打横抱起,“今日之事,还请褚师姐莫要见怪,我们这就离开。”他说完对褚珀略一欠身,另一个剑修拱手抱拳,跟着离去。   褚珀下意识回头看宴月亭,宴月亭也不明就里地回视她。   ——宴师弟,你的第一个好妹妹,要是就这么没了可怪不得我。   宴月亭从她眼中看到了怜悯。   “???”   ***   离雀苦等这么多年,火灵芝成熟的那一刹那,它是片刻都再等不得,也顾不上还有几个人修在外面叽叽歪歪,闷头就将火灵芝叼进嘴里。   饶是它属火,也被顺着喉咙灌入口中的火灵烫出了鸡叫。   褚珀趴在火山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被它那满地扑腾的滑稽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不到片刻,离雀就软趴趴倒地,它想要消化掉这朵火灵芝,还有得折腾。   确定离雀不会再醒来后,褚珀才攀住陡峭的火山壁,小心谨慎地往它靠近。离雀昏迷后,也不是毫无防备,火灵在它周身圈出了一块温度极高的区域,就像一面沸腾的墙,褚珀扔了一块石头过去,还没靠近,就被凭空烤化了。   鸟身下甚至有岩浆流出来。要趁它睡要它命,根本没那么容易。   宴月亭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举动,直到褚珀让他在这里等,打算独自上前时,脸上才流露出一点复杂神色:“小师姐,你不必……为了我如此涉险。”   原来的小师姐惯以折磨他为乐,连为了温竹影都不愿意亲自冒险,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我不是为了你,只是不想……”褚珀差点脱口说出心里话,幸好及时打住,改口道,“我只是不想让勾星刀的寒气留在你身上,这是我的刀。”   宴月亭沉默地等在原地,没有再阻止她。   褚珀将灵力灌入勾星刀内,寒霜顺着她手腕爬上身体,那张白皙的脸庞上也覆上一层薄霜,细细绒绒的,像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神光,又像是雪雕的神像内部忽然生出了温热的血肉。   细霜牢牢护住她的经脉内府,与火灵相抗衡。   宴月亭看着小师姐落入离雀的巢穴里,纤细的身躯一点一点挤进那堵炽烈扭曲的“墙”,勾星刀低低嗡鸣,她身上的寒霜开始极慢极慢地融化。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皱起眉头,眉间那颗融化的水珠就顺着她的眼角往下淌。   看上去就好像是又哭了一样。   【宴月亭倚在崖壁上,只是定定看着,第一次心里空白得没有任何想法。】   褚珀:既然没有就别叭叭了吧!男主果然铁石心肠。   她快有点喘不过来气来,停下三次,才淌过那段沸腾的空气,小心翼翼避开脚下黏稠的岩浆,摸到离雀屁股后面,就近选了一根尾羽,用上吃奶的力气狂拔。   手上“嗤”一声,冒出寒冰碰上烈焰的白雾,手心里的寒气在飞快消逝,这个环境对她来说太糟糕了。有一种小水滴落入火焰山的既视感。   褚珀很快感觉到了刺痛,但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也不能放弃。   尾羽终于松动,褚珀一鼓作气,灵力顺着羽毛缠上,用力一拔。昏迷的离雀抖了抖,喉咙里咕噜一声。   褚珀拖着薅来的羽毛,迫不及待往外奔,脱离离雀本身后,那根纤长的赤红尾羽开始颤巍巍地缩小。   等他们二人跑出焦火山口,来到山脚下的森林边缘,羽毛已经缩小到只比一个巴掌长一点,外露的火灵尽数收敛进内部,摸上去也变得温温润润,羽轴纯白,透出玉石般的质地,两侧赤红羽毛边缘泛着微金,怪好看的。   “这太好了,也不用特意炼化。”褚珀捋捋末端的毛,踮起脚将离雀羽插进他头上发髻,“当簪子正合适。”   她退后两步,从上到下打量宴月亭片刻,他发色极黑,如墨一般,赤色尾羽就是墨里铺染出的烈火,让他整个人都一下鲜亮了起来。   褚珀笑嘻嘻,“真不错,衬得宴师弟越发俊俏了,就是你这紫色发带要换一下,颜色冲了。”   宴月亭有点不知所措,嗫嚅道:“谢谢小师姐。”   他嘴上说得最多的就是“谢”字,褚珀也清楚,他就是嘴上说说,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摆摆手不在意道:“你先带着吧,等身上寒气除尽,就可以取了。”   宴月亭目光落在她手心,“小师姐,你的手。”   褚珀摊开手心,她手心被烫得通红,起了一串小水泡,火辣辣地疼。要薅离雀羽,总要付出点代价,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宴月亭拿出秋玉膏,略带踌躇,“我……帮你上药?”   褚珀原本想自己动手,转念一想,又改变主意,摊开两只手递到他面前。就是得让他看看,自己已经在尽力弥补了,希望男主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能早点将她从记仇小本本上除名。   宴月亭指尖挖出膏药,动作很轻地往她手心抹,宛如羽毛扫过,像是生怕多碰到她一点肌肤。   褚珀在心里“啧”一声。   焦火山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回落,漫山跳动的灵火也在一朵一朵凋谢,这幅画面比绽放到极致后回落的烟火,还要好看。   等到灵火谢尽了,褚珀收回手,“走吧,去找茱萸果,火灵芝被吃了,茱萸果也会很快凋零,我们必须快一点。”   宴月亭乖巧点头,“好。” 第17章 果真是小师姐在追求宴师……   在茱萸果的地方又碰上熟人也不算太意外,毕竟来都来了,顺便摘取一下通关物品,也是理所当然。   秦如霜的状态不太好,火灵芝成熟那一刻的火灵实在太过暴烈,她抵御不及,被火灵侵入得最多,如今这种要命的火灵缠绵在她内府,有灼毁灵枢的趋势。   另一位剑修偿完债,已经取了茱萸果先行离开,只有楚风还陪在她身边,足以见得,是真爱了。   “褚师姐身为亲传弟子,可能不太了解,门派大考关系着内门弟子在之后十年里所处的位置和修炼资源,可以说至关重要,若不到最后一刻,霜师妹断然不会捏碎青玉放弃试炼。”楚风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落在秦如霜身上,颇为无奈。   秦如霜紧闭着眼,皮肤被烧得透红,单凭她自己,再如何僵持下去,也不可能做到排出体内火灵。   “既然这么重要,那就好好完成试炼,跑去跟离雀抢火灵芝干什么?”褚珀无法理解。   “因为温竹影师兄需要,”楚风苦笑了下,“我相信,如果褚师姐想要什么东西,屹峰内很多弟子也会想尽办法为你取得,哪怕只在褚师姐面前混个脸熟。”   褚珀听出他话中之意,一时间哑口无言,下意识看向宴月亭。   屹峰弟子孤立针对宴月亭,不正是为了投小师姐所好吗。亲传弟子是仅次于内门长老的存在,在门派规定、礼法之外的灰色地带,哪怕只是一句话,便可赐予他人许多好处,也可叫人遭受无妄之灾。   宴月亭被她看着,以为她需要自己说点什么,于是斟酌了下,说道:“温师兄一向行事端方,对同门多有照拂,想来不见得会因为一株火灵芝就对她另眼相待,甚至,他也许并不乐意看到师弟师妹们为他以身犯险。”   “恕我直言,楚师兄,内门分配的资源,足够弟子修炼了。”所以那么多外门才想挤进内门来。   内门有更为严苛也更为公正的资源分配,能者多得,只要修为境界到了,便能领到相应的份例。即便是他这样的身份,被原来的小师姐那般针对,分到他手里的东西也从没有短缺过。   秦如霜紧蹙的眉间动了动,显然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楚风不好妄言秦如霜的事,踌躇良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一抱拳,躬身道:“宴师弟所言极是,是我们狭隘了。还请褚师姐帮阿霜一把,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楚风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   如此说来,他们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也对,勾星刀的寒气正好是克火灵的,他们不想退出试炼,只能就近求助于她。   秦如霜身为主角阵营,想来本性不坏,只是有些执拗,看在宴月亭的份上,褚珀也不能袖手旁观,她拍拍手,不计前嫌道:“哪用得着这么严肃,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反正她就欠着我一个救命之恩,恩都还没报,可不能现在就死了。”   褚珀蹲到秦如霜面前,“霜师妹,我要将勾星的寒气导入你体内,要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听话别抵抗我。”   秦如霜被火灵烧得疼痛难忍,点了点头。   褚珀余光扫到宴月亭的身影,“宴师弟,你站这么近做什么,离远点。”知道她要催动勾星刀寒气,还站这么近自虐吗?难不成有了离雀羽就飘了,看不起我小刀了?   “有什么需要,小师姐随时叫我。”宴月亭说完,和楚风一起退到数十步之外。   褚珀握住秦如霜双手,将勾星刀寒气打入她的经脉,秦如霜的经脉已经被火灵灼烧得伤痕累累,她不能一下子太猛,只能小心翼翼将寒气掐成细丝,一点一点抵消火灵。   刀是凶戾之物,勾星寒气中就带着锋锐,稍有不慎,便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寒。   这个工作实在是又难又耗时,褚珀须得全神贯注地掌控住灵力,这极其耗费心力。   雪上加霜的是,秦如霜被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褚珀不得不分出一缕神念,悬在她灵台外,只要她神识涣散,就拍一拍她,促使她保持清醒,以便配合她的工作。   当秦如霜神识脆弱时,就免不了会泄露一些心底的念头。   身为男主的第一个红颜知己,秦如霜和他走的是互相治愈的路线。   她的童年生活并不美好,母亲是药商的独女,带着半副身家下嫁,却不想所嫁之人早就心有所属,想要的不是人,而是那价值连城的嫁妆。   药商去世,将全部家产都给了女婿,没想到才过不久,秦父就露出真面目,将他养在外面的真爱和儿子一并接入府中,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正室反倒备受冷落,成了外人。   秦如霜性子倔,不愿意委曲求全,她不像她那个光风霁月的哥哥,有父亲给他铺陈好前路,她如果不去争便什么都得不到,要是不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她连巽风派都进不来。   她必须要想尽办法往上爬,才能让她父亲有所顾忌,她娘才有底气,日子才能好过。   哥哥有秦家流水似的额外供给,她没有,只能自己琢磨些门道。摘火灵芝讨好大师兄便是。   巧的是,她那个哥哥,就是他们在云城里遇见的秦倦。   主角可能有种特殊的气场,会吸引这些角色自动上线。   褚珀一边帮她清除火灵,一边被迫回顾她的伤心往事,可谓身心俱疲。   从当日傍晚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夜,才终于解脱。秦如霜的肤色总算恢复正常,表情也不再痛苦。   褚珀只虚虚瞧了她一眼,便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   两个人一同歪倒,又一同被人接住,楚风一手揽着秦如霜,一手探了探她的脉相,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褚师姐还好吗?”楚风问道。   宴月亭没碰她,只细细观察了片刻,“没事,只是太累了。”   “那就好。”楚风颔首,见他只用一只手掌撑住褚师姐,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宴月亭动作十分僵硬,像是害怕触碰到她似的,但又不好直接放手让她躺到地上,表情中显而易见地透出纠结,眉头皱得死紧。   楚风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提醒他道:“你那样单手撑着,褚师姐恐怕不会太舒服。”   宴月亭闻言朝他看去。楚风半抱着秦如霜,被他看得脸上一红,偏过头干咳一声,“当然也不能一直这么抱着,火灵芝虽然没了,但这里火气还是很重,我们先退出焦火山,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吧。”   “好。”   楚风抱起秦如霜,示意他跟上,但宴月亭半跪在地上,依然维持着那副单手撑住褚珀背部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不解地喊道:“宴师弟?”   宴月亭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他的动作,看得出来,在很认真地学习。   他比划了半天,哪哪都下不去手,直到褚珀在昏睡中,不舒服地哼唧出声,他才浑身一凛,破釜沉舟般地松手让她靠进自己怀里,动作生疏地把她的手臂搭到肩上,然后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的腿弯,将人抱起来。   楚风看完他这一连串动作,哭笑不得道:“辛苦宴师弟了。”   宴月亭这般僵硬和排斥的肢体动作,让楚风大感意外。他头上的翎羽实在扎眼,一看就知道是离雀的尾羽,褚师姐会为了他专程跑一趟,想来他们的关系应该很亲近才是。   但据他这期间的观察,似乎又不像那么回事。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不过这些到底与他无甚关系,他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   翌日正午,褚珀才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褚师姐,你醒了?”柔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褚珀转过头,秦如霜坐在她旁边,应是一直在照看她,此时身上那种夹枪带棍的敌意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秦如霜也清醒了许多,明白她如今太过激进,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她垂着头,只露出个羞愧的发旋儿,“对不起褚师姐,我认真反思过了,是我太自不量力,不仅拖累了楚师兄,还害得褚师姐耗损灵力又救我一次。”   “这两次救命之恩,我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中,往后定会报答褚师姐……”   褚珀还没有彻底清醒,被她这一串真诚忏悔都给说懵了,表情呆滞地喃喃:“嗯……这很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夭寿,褚师姐怎么睡一觉后,就开始说胡话了!   “难不成火灵烧到你的灵台了?”秦如霜神色凝重,眼眶又开始泛红,说着就要掐灵力探她额头。   这话褚珀能听懂,在怀疑她被烧傻了呢。   褚珀挡开她的手,揉把脸,“我没事,睡糊涂了,还有两个人呢?”   “他们先去探探附近的试炼地。”秦如霜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两道光落到地上。   “回来了!”秦如霜高兴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来。   宴月亭换了身衣服,纯黑色的窄袖劲装,腰封勒出一段劲瘦的腰身,还是少年人的身姿,却已然挺拔如松,长发半束着,听她的话取了发带,如墨的发间只簪着一根离雀羽。   褚珀看看垫在屁股底下的外袍,非常自觉地蹦起来。   宴月亭顺手收回他的衣服,“小师姐,你醒来就好。”   楚风笑得如沐春风,按照他自己牛头不对马嘴的理解,决定帮一把两位别扭的小年轻,抬手把住宴月亭的肩,促狭道:“你要再不醒啊,宴师弟能蹲在你旁边,把你盯出个洞来。”   褚珀果然睁大眼睛,露出一脸的“受宠若惊”。   楚风摸着下巴沉吟,如此看来,果真是小师姐在追求宴师弟呢。   只有褚珀在心里默默流泪,任谁在睡得人事不省的时候,要是身边一直有个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这听着都得吓出心脏病吧。   尤其盯着她的人还是宴月亭。   她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就不由得浑身激灵,从头发丝凉到了脚后跟。   好想把他头上的离雀羽抢过来暖暖身子。 第18章 褚珀莫名有一种当着人面……   万万没想到,他们四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组成了一个固定的打本小分队,踏上征途。   褚珀仔细一寻思,好像也说得通。   秦如霜作为男主的红颜知己,戏份自然都是围绕在男主身边,在焦火山救了他后,之后肯定会一路同行。   就算她没看过小说,也能合理推断到。现在剧情改变了,一路同行这大方向倒没变。   只不过,有些小细节似乎变化有点太大了吧!   “霜师妹,要不你也去帮他们看看伤?”褚珀无奈道。   前几日给她驱火灵的时候,褚珀非自愿地把秦如霜的心思都看光了。刚开始那几天,秦如霜既羞愤又别扭,背负着“两次救命之恩”的大山,赶也赶不走,看着褚珀的眼睛都在冒绿光。   就连宴月亭都特意找了时机,提醒小师姐,那女人多半想要对她图谋不轨,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褚珀惊呆了,先下手个鸡毛,终点男主妹子多,就不用珍惜的是伐?   幸好在宴师弟“先下手为强”前,秦如霜不知怎么又一夜想通,坦然地接受了她底裤不保的事实,干脆不拿褚珀当外人了,一路上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让褚珀实在有点承受不住。   “我就是擦破点皮,不碍事的,倒是宴师弟腿上被咬,需要你帮他仔细清理一下余毒。”   ——你是男主的红颜知己,不是她这个恶毒小师姐的,你得治愈男主呀,整天黏在她身边算个什么事?   褚珀莫名有一种当着人面抢走人老婆的心虚。   【宴月亭闭着眼,尽力压抑头疼,耳边的声音让他觉得烦,心中有种压制不住的口口,想让周遭的一切都彻底闭嘴。】   褚珀诧异地朝宴月亭看去。压抑不住的……欲望?杀意?   怎么又头疼了?难不成那是神经性毒素?   褚珀一把捉住秦如霜的手腕:“霜师妹,你还是先去看宴……”   宴月亭睁开眼睛,一脸平静,薄唇动了动:“我没事,还是先处理了小师姐的伤吧。”   他伤口上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没有什么问题,秦如霜大大咧咧地应道:“宴师弟理解就好,小师姐怕疼,我很快就处理好了。”   褚珀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宴师弟脸上一点破绽都没有,神色如常,让她深切怀疑旁白音是不是哔哔错了。   楚风挑着火堆,“宴师弟,说起来,你才进内门两年,身手就已如此了得,比好多早进门的师兄师姐都厉害,再通过这次大考,修为一定更加精进,未来不可限量。”他老气横秋地感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你也大不了几岁……”秦如霜嘀咕。   宴月亭这辈分,委实焦人,他是两年前最新一期进内门的,内门里遍地都是他的师兄师姐,他就是个弟弟。   要被人喊一声师兄,要么是这次大考通过,向上晋升,要么就得等一年后外门考核,进来一批新人。   “师兄谬赞,我资质普通,只是笨鸟先飞,多下了些苦功夫罢了。”他之前不想太突出引人注意,有意压制自己的修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只要通过大考,就能进入“布道塔”,解开斩魂刀魄封印,再继续压制修为,就毫无意义了。   后山试炼并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宴月亭目光微动,垂下眼睫。   褚珀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又开始想东想西,宴师弟心思这么重,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秃头呢。   ***   后山试炼有三个月,现在时间上还算充裕,比起毫无准备地贸然踏入试炼地,事先探查清楚,结合理论知识,准备充分后稳妥通关,要更为有效快捷。   对试炼点的选择,以及如何组队,本身也考验弟子的判断能力。   这种感觉就跟打游戏副本差不多,根据试炼点的不同,确定职业搭配,然后揪合适的同门组队推本。   有多人推的副本,也有单推的副本,有可重复通关的,亦有一次性的,还有些无利害关系的npc生物。后山地界辽阔,气候多样,物种丰富,掉落更是丰厚,大家既可以是合作关系,有些时候也是竞争关系,为抢一个合适的试炼地打起来的不在少数。   简直就是一场大型真人网游——有性命危险的那种。   有部分被锁在这里的陈年老邪祟,每十年就要被巽风派的弟子刷一次,白白牺牲自己给仇人涨经验条。   可气死个人了。   将妖邪抓来关在此地的巽风派前辈,在大考期间,被咒骂的次数格外多,据不可靠消息说,他们的耳朵越红,就说明这一届的弟子越出息。   后山的妖魔邪祟,有不少都是塬清捉来的,想来他的大名一定被念叨得不少,这一段时日以来,心里总不得清静。   “师尊从后山出来后便一直愁眉不展,是试炼出了什么问题?”闻莲给塬清舀了一杯梅露煮出来的茶。   现下是夏末秋初,要采梅露,须得去岱山之巅四季不败的梅林,他这个大弟子还真是不嫌麻烦,穷讲究得很。   塬清接过来喝了,如牛饮水,只觉得多了点梅香,也尝不出个好坏,“为师这次出关,不是为门派大考。”   闻莲点头,门派大考的事宜,他都替师父操持完了,当然用不着他老人家出面,“师尊这次突然出关,的确让弟子有些意想不到。”   师父闭关,是为着突破化神,如今境界未破,便贸然出关,断然不可能是为了门派大考这种琐事。   闻莲很懂得分寸,他心思通透,但师父不与他说,他便不问,现在师父提起此事,他才说道:“弟子愿意为师尊解忧。”   塬清放下杯子,神情凝重:“我感觉到了斩魂刀的刀魄。”   还感觉到了两次,第一次他尚在闭关中,因为这才急急出关。第二次,他能察觉是在后山,却无法肯定具体方位,后山地界太大了,又是大考期间,光巽风派弟子就有几千,还有其他生灵邪祟,人多地广,如大海捞针。   闻莲松懈的坐姿一下绷紧,犹疑道:“斩魂的刀魄,不是已经被……”   当初巽风派十二堂长老,在仙盟的监督下,当着万千修士的面,用灭灵阵磨了七七四十九日,将斩魂刀连刀身带刀魄碾得粉碎,可谓神形俱灭。   闻莲觑着塬清的脸色,谨慎地开口问道:“如此说来,小师叔莫非还……”   他面不改色,只不过下意识微微蜷缩的指尖暴露出一丝紧张,塬清余光瞥见,有些失笑,用眼神示意他斟茶。   “你想得美,当初我可是带着你去的那流放之地,亲眼看着他咽气,斩魂刀断的时候,他的魂魄本就受到牵连,残破不堪,轮回不得入,没了法身支撑,死了就是真的尘归尘土归土,散于天地,再不复存在。”   闻莲端起茶杯,双手递到塬清面前,目光黯淡下去,“刀魄与人魂相系,小师叔他……魂魄早就消散了,斩魂刀魄又怎么能独立存在?”   “定然是那个祸害背地里又做过什么手脚。”塬清虽这么说,口气中却没有多少斥责的意思,只余怅然,像是火灭后剩下的灰烬。   他转眸望向亭外空远的天幕,一丝纤薄的云挂在飞翘的檐角边,悠悠浮动,天地亘古不变,岁月一层层地叠在这屹峰的山雾中,将早年的痕迹掩藏得一干二净。   “当初可是在仙盟各大宗主眼皮子底下行的刑,小师叔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施展不出来。”闻莲实事求是道。   “他自然是没那个本事的。”那便是之后,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被流放到极恶之地,要受到万魔噬身之苦,偿还罪孽,竟然还不思悔过。   塬清淡淡道:“他肆意妄行惯了,连屹峰都敢削,黄泉都敢闯,还有什么疯事做不出来?”   如果最开始削屹峰的时候,他这个师兄能束一束他的德行,兴许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猖狂事迹。   “师尊!”   塬清蓦然回神,按住眉心,闭了闭眼才复又睁开,他那一瞬动荡的心神仿佛只是个错觉。   闻莲心里却很清楚,小师叔这个结埋在师父心里多年,一点小伤口被经年累月地捂着,都要溃烂发脓,更何况是那种撕心之痛。师父修为停滞,心境怕是早就出问题了,他担忧道:“师尊……”   塬清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手制止,他无意多说,只叹息道:“这一次我一定要先找到它。”   亭外的空气波动,一道身影从虚空现身,来人一身利落的青衫,长发高挽,眉目清冷,正是塬清座下二弟子,朝暮。她一板一眼地行礼,“师尊,大师兄。”   塬清一挥袖摆,虚虚一扶,“过来坐,你来得正巧,尝一尝你大师兄用岱山巅的梅露煮出的茶。”   等她落座,闻莲推来一杯茶,朝暮一口饮下,明显也是张尝不出好赖的粗糙嘴巴,毫不掩饰嫌弃之情:“还行,就是大师兄这杯子忒小气,就能润个唇,要想解渴,还不得将大师兄手舀断。”   多好的东西,被这两人如此糟践,简直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闻莲寂寞如雪,修长的手指再虚空一捏,凭空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碗,给她盛了满满一碗,“来,使劲喝,大师兄这里别的没有,茶水总还是管够的。”   “谢过大师兄。”朝暮接过来咕咚咕咚,真正的水牛饮水,瞧得塬清幸灾乐祸地直笑,“叫你讲究。”   闻莲:“……”   等朝暮喝饱了,塬清才问道:“还没到日子,你便出来了,想来试炼挺顺利。”   朝暮从袖子掏出青玉,内里金莲全开,“后山也没什么新鲜的魔头。”   “遇见你小师妹了没?”塬清问。   闻莲想起些趣事,笑道:“我听说,她请你帮她取火灵芝?”   “她现在不要火灵芝了,想要离雀羽。”朝暮说道,“睡着的离雀,她还对付得了,我就没管。”   “离雀羽?是送给谁的?”勾星刀属寒,这种火气重的物品,她应该不会留着自用。   “内门的一个小师弟吧。”朝暮“啧”一声,不太赞成道,“小小年纪,不想着好好修炼,整天尽记挂着男人,大师兄就知道纵着她,师尊你现在出关了,可得好好管管她才行。”   男人有什么好,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比如大师兄,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白白耽误她修炼的时间。   塬清想起后山开启时,站在她身后的少年,笑了下,“你小师妹花季之年,情窦初开,一味压制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顺其自然,你们往后路还长着呢,一步一步走着吧。”   闻莲道:“师尊说的是,自己脚下的路,终究还是自己走出来的。”   塬清看了他一眼,闻莲挽袖慢条斯理地舀茶。 第19章 我好疼啊,小师姐…………   之后的试炼有惊无险,略过不提。   宴月亭是四人小队中第一个完成试炼的人,他的金莲比褚珀多开一瓣,在她跟云间兽赛跑的时候,这人已经雷厉风行地趟过千蛛林,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上门找茬的一位同门。   他比褚珀要早从后山出来,在学宫做过登记,就回了屹峰弟子住所。   陈羽听见响动,出门来看,一见着他,好险没当场跪地,吓得像只鹌鹑,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气焰。   当时他们是三个人去寻宴师弟晦气的,原本以为能像以前一样好好教训他一顿,甚至暗暗合计,如果天时地利,能找到机会,就制造点意外,让他有来无回。   结果没想到,只是进了个后山秘境,宴月亭就像变了个人,他们没把人教训成,反倒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陈羽和旷达比较怂,捂着浑身伤当时就打起退堂鼓,只有周永安还不服气,暗中尾随他进了千蛛林。   这一去,就再也没出来。   陈羽和旷达两人相继在试炼中退出,原想着要真出了什么事,周永安定然知道捏碎青玉保命,没想到出来竟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连忙跑去屹峰掌事堂询问,这才查到,周永安的魂灯已灭。   他死在后山试炼中了。   后山试炼凶险,难免会有一二弟子意外身陨,但陈羽打心眼里断定,周永安一定是宴月亭杀的。   只不过他们无凭无据,也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处去说,只能憋在肚子里,成天做噩梦。每天早中晚三炷香,祈求哪路神仙开眼,让宴月亭这扮猪吃老虎的非人之物,也折在后山别出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宴月亭朝他走去,拱手问礼道:“陈师兄好。”   陈羽连连后退,脸色煞白,“你、你别过来,我错了宴师弟,以前我被周永安撺掇,为虎作伥,对不起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还望宴师弟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回。”   宴月亭听话地停下脚步:“师兄何出此言。”   陈羽余光往窗口飘去,很想立即翻窗而逃,他前几日都在隔壁跟旷达一起睡,实在忍受不了他拉风箱似的呼噜声,才回来的。   没想到宴月亭竟出来这么早,正好就让他赶上了,想来他多半也是中途退出。   “宴师弟,这是我第二次大考没过,不日就会被内门除名下山,以后是断断不会再碍师弟的眼。”   “陈师兄说笑了。”宴月亭不耐烦与他多费口舌,脸色漠然道,“祝师兄前路通达,早日寻得另一番天地。”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等他房门一阖上,陈羽便迫不及待地扛起事先收拾好的包裹,奔向了隔壁院落,发誓直到下山,都绝不会再踏进这院子一步。   宴月亭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这种宵小,他疲惫地躺到塌上,抬手捂住右眼,指缝下的眼瞳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睛里装着一把刀魄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尤其现在斩魂刀的封印已经越来越弱了。   他眼睛里的剧痛发作得越发频繁,牵扯着整个头部都一跳一跳地胀痛,要将他整个撕开似的。   疼痛拽着他的意识沉入黑暗,半梦半醒间,宴月亭听到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整个人惊惧般地一震。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流风崖上,半跪在地,一动不能动。宴月亭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冷的尖刃落在脸上,割开眼下的皮肤,刺痛传来,血流进嘴里,有些腥甜,又有些苦涩。   ——被发现了吗?还是只是她想折磨他?   “宴师弟,你满眼惊恐的样子真好看呢。”小师姐说道。   宴月亭循声看去,没有看到预想中恶狠狠的表情,反倒映入一张满是抗拒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到他脸上,和鲜血混在一起淌进嘴里。   她捏着羽状的裁纸刀,一边惊恐地哭着,一边试图挖出他的眼睛。   眼前的人身体和灵魂仿佛割裂成了两半,看上去并不想这么做,只是不受控制。   “我好疼啊,小师姐……”宴月亭听到自己祈求道,“你别和她一样……”   后山秘境中,褚珀猛地惊醒,她茫然地坐起身,揉揉耳朵。   楚风坐在树杈上守夜,听见动静落到地上,关切道:“褚师姐,怎么了?做噩梦了?”   “也不算噩梦……”好像也确实是噩梦。   她刚刚好像听到旁白音了,但睡得稀里糊涂的,也没听清楚它说了什么,只模糊听到“好疼”“小师姐”几个字眼。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那绝对是一场噩梦。   宴月亭出去后干什么了?她人都还在秘境里,也伤害不到他啊?难不成是原主的魂魄回来了?那她这个冒牌货不就危险了吗!   她脑子里杂七杂八冒出许多纷乱的念头,一时间睡意全无,干脆让楚风去休息,她来守夜。   褚珀跃上树冠,望向夜空中高悬的一轮圆月,在心里呼唤旁白。之前几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她呼唤旁白,旁白就出现了。但今夜,她都快喊出火星子了,旁白还是毫无动静。   故意折腾她呢?   另一边,宴月亭已经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他压抑地喘着气,张开的手心里全是血。   眼睛太疼了,他意识昏沉又陷入梦魇,指尖没留意力道,将眼眶周围抠破了。   “很快就可以进布道塔了……”再忍一忍,只要将刀魄与他神魂相契,他就能掌控住斩魂刀。   宴月亭起身清理脸上的血,取出秋玉膏,这瓶药在秘境里用过多次,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对着挂在床头的刀照了照,眼周的几处破损只是看着狰狞罢了,他是习惯受伤的人,这点小伤以前都不会多看一眼,现在却习惯性地先翻出药来。   小师姐又不在,没人会念叨他。   宴月亭重新躺回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坐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以前的伤药敷上。   这只是普通伤药,效果比秋玉膏差远了,不过等她从后山出来,他眼睛周围的伤应该也好得不留痕迹了。   ***   自那夜之后,褚珀再也没有听到旁白音的动静,七日后,她金莲全开,从后山出来,第一时间便是奔去启明苑。   彼时,宴月亭正好练完一套刀法,额头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兴许是因被离雀羽养了这许多时日,他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些许,不再像初见时那般苍白。   宴月亭收刀回鞘,眼睛里映着朝阳暖光,“小师姐,你出来了?”   像篮球场上浑身汗津津的男孩子,难得地有了那么一丝鲜活气。   “你……”褚珀仔细打量他,没看出他有哪里不对劲,便试探性地问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宴月亭掐了一个清洁术,清理干净身上,闻言摇摇头,眼神中略带不解:“小师姐为何会这么问?”   “啊,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在试炼中受了那么多伤,我怕你留下什么后遗症。”   宴月亭微微笑了下,“秦师姐的医术还是很可靠的。”   褚珀点头,说的也是,按照原著来说,秦如霜也算是他的专用奶妈,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宴月亭脸上的笑很干净,淡淡的。褚珀盯着他片刻,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好时机,她咽了下口水,用询问的口气,正色道:“宴师弟,我之前应该算是跟你说清楚了吧?就是我已经……那什么你了,所以你以后想做什么都与我没干系。”   宴月亭没有说话。   褚珀便继续道:“你要是有什么伤啊痛啊的,可以去找霜师妹,或者去明医堂也可以……总之,我都不会再干涉你。”   宴月亭意识到她想表达什么,嘴角轻轻一抿。   褚珀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他开口,就当他默认,男主应该也迫不及待想摆脱她,大约是心里高兴傻了。   他们就算是达成合意了!   原主造的孽,她不说全部还清,但也算尽力弥补了。离雀羽会驱走他身上的寒气,之后她会去跟掌事堂打招呼,把他身边这几人都换去别的地方,再叫掌事堂严查内门霸凌之事,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他。   后面的剧情如何,就跟她没有关系啦,反正身为男主,宴月亭走的定然是一条扶摇直上的路,途中的磋磨,都是他登高时的阶梯。   她这个“狠毒的小师姐”,充其量只是一颗小石子。   希望男主早日遗忘她,而她也能好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这么大一个修仙世界,才在她面前展开小小一隅呢。小角色也想有自己的新天地。   “那……就这样吧?我还要去找师尊汇报试炼情况。”褚珀脸上绽开明媚的笑,旋身快步往门外走去,轻盈的身姿像一只迫不及待飞出墙围的蝴蝶,发梢上缀着一缕金色晨光。   末了,她回头挥挥手,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宴师弟,要好好修炼啊。”   宴月亭追着那光动了动,脚步又硬生生停住,很轻地问道:“小师姐是专程来与我划清界限的么?”   褚珀按在院门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当然是的啊。 第20章 谢谢,她现在就笑不出来……   褚珀离开那座院子好远,才召出勾星刀御空,在半空时,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宴月亭的一身黑衣就像阳光下的一抹影子,孤零零地洒在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里。   他的反应跟褚珀想象的不一样,换作是她,常年欺负自己的恶毒小师姐说要划清界限,她肯定会高歌一曲“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分离”,然后高兴地扭一场秧歌。   不过,宴师弟心思藏得太深,喜怒不形于色,说不准现在正在心里扭秧歌呢。   反正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褚珀收回目光,心思很快从那抹影子上转开,开始忧虑接下来要怎么才能在原主的大师兄面前蒙混过关。   这才是最难糊弄的。   二师姐朝暮就罢了,她是个修炼狂魔,跟原主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她鼻子眼睛嘴巴全变了样,她都不一定发觉。   原主进门后,塬清教导她的时间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大师兄代为指导她的修炼。闻莲就是他们的男妈妈。   ——早知道要穿书,她就少做几套卷子,分点时间出来看小说了。穿越小说那么多,她好想知道穿越前辈们都是怎么瞒过原主的亲朋好友不露馅的。   褚珀绞尽脑汁从记忆里挖出了些许与大师兄相处的细节,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原汁原味”。   勾星刀的寒芒牵着旭日金光一同落到惊风楼檐角,檐下铜铃发出“当啷”脆响。   一道神念传音如冰雪消融的涓涓细流,温柔地流入耳中,“小师妹,进来吧。”   褚珀轻巧地落到地上,收回勾星刀,听话地往里走去。   惊风楼四面敞阔,由十六根红木宫柱撑起九层建筑,木地板上光可鉴人,中堂四周垂有竹帘。   大师兄和师父分坐在席上,正在对弈。   闻莲白衣胜雪,只在衣襟处用银蚕丝线绣着代表屹峰亲传的鸿鹄飞羽纹,长发用一根木簪固定,嘴角含笑地看她一眼,示意她过去坐。   “师尊安,大师兄安。”褚珀认真行过礼,一脸淡定地挪过去。   塬清大马金刀地坐着,指尖夹着一颗白子,迟迟无法落定。   他身上的衣衫底色也算素净,是很淡很淡的草黄色,就是衣衫上的鸿鹄飞羽纹,永远都是热烈的火焰鲜色,张扬极了。   她正好奇着师尊还能把他那张好看的脸皱成什么鬼样子,忽然感觉耳畔拂来一缕清风,褚珀飞快后仰,一个眨眼身影已经落到十步之外。   虚空中发出一声声类似琴音的筝鸣,嘈嘈切切,紧追着她而来。   “被看出来了?”褚珀心中大惊,但转念一想,也不至于吧,她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根本没机会露馅,大师兄总不能从她走路的姿势看出问题吧。   闻莲好笑道:“出息了,还有工夫走神。”   他话音未落,攻势便骤然转急,褚珀哎哎乱叫,只勉强走过十二招,就“鸡飞狗跳”地乱了方寸。   连专心盯着棋盘的塬清都被打断注意力,丢下棋子,“阿珀这猴戏耍得不错。”   褚珀被他这一句话臊得满面通红,在刀光间隙间掐诀唤出勾星刀,然而,就在刀身坠得她一滞那瞬息,一缕清风擦着她的手腕滑过,撞得勾星刀呛一声响,刀身剧烈震动,直接脱了手。   闻莲收回他那缕刀意,板正脸孔道:“看来你最近修炼确实懈怠了。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褚珀大口喘着气,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乖乖站好,垂着头像个被训话的小学生,“大师兄教训的是,我以后定会勤加修炼。”   地上的勾星刀腾空倒飞出去,被一把握进修长的手掌中,勾星刀震颤的余波殃及了他们面前的棋盘,一阵哗哗的响动,黑白子顿时乱做一团。   塬清拧成团的表情总算舒展开,明显是有意为之。   “师尊这一手‘赖皮’也耍得很纯熟。”闻莲一颗颗将棋子捻回棋盒里。   “没大没小。”塬清斥责,抬手捏住刀刃,勾星刀上的震颤立即静止,“能在你大师兄手下走过十二招,已是很不错了,阿珀,过来坐。”   褚珀重新坐回去。   塬清把勾星刀还给她,欣慰道:“勾星的刀魄醒了。”   褚珀睁大眼睛,惊喜地抱住勾星刀:“醒了?勾星的刀魄已经醒了?我怎么感觉不到?啊,不对,我好像是感觉到那么一点,难不成那个烦躁躁的灵感就是刀魄?”   在试炼的时候,她有时就会感觉到勾星不听使唤,比如说执拗地想冲上去砍宴月亭,在焦火山时,刀意一阵一阵地反扑向她,像个婚姻不幸的中年汉子不断抱怨。   一把刀,在觉醒刀魄前,它就是把冰冷的武器,是不会有这种性格体现的。   塬清哈哈大笑道:“脾气是有点冲。”   除了指点修炼之外,闻莲向来都是温润如春的,他给褚珀斟了一杯茶,提醒她道:“还未完全觉醒,就已经这般暴躁了,以后可有你的苦头吃。”   褚珀自顾自傻笑,要不是勾星刀废嘴,她恨不得亲它一口。   闻莲屈指敲她额头一记,“你这次进‘布道塔’,正好可以开刃。”   所谓开刃,便是将刀魄与人魂相合,从此刀与主人的心神相连,人死刀灭,刀断,人亦不能久活,相当于是本命法器了。   如果褚珀穿来的时候,勾星刀已经开刃的话,可能会在进入这具身体的瞬间,就会和勾星刀一同死翘翘。   “进‘布道塔’之前,学宫会专门开课讲解,我这里就不说了,免得你们都嫌我唠叨。”闻莲自己不说了,便叫别人说,“你这次后山试炼都去了哪些地方?”   哦,要开始汇报功课了。   褚珀早有准备,来的路上已经事先整理过,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此时落落大方,详略有序地将自己去的地方说了。   包括去焦火山取离雀羽,至于取来送人的原因,这属于小姑娘的隐私。   褚珀知道宴月亭眼睛里封印的是把不太好的刀魄,他一直隐瞒着,褚珀自然也不能随便说出口,塬清问起最后是不是她破开云城的,褚珀只好硬着头皮认下。   “看来你的刀魄就是在那时候觉醒了一点。”塬清笑道,“否则,一刀可劈不开元婴的一口气息。”   褚珀被师尊和大师兄检查作业,检查了一个多时辰,才放她离开。   从惊风楼出来,她暗暗松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吧?既然第一面没有被发现,后面只要不犯大错误,应该就不会出问题。   “师尊,要去看看那个内门弟子吗?”闻莲问道。   塬清点头,“自然是要去看的,所有进过后山的人,都要筛查一遍,尤其是屹峰。”   ***   三日后,后山秘境关闭,试炼结束,进入试炼的三千弟子,能够顺利完成考核的不足三分之一。   放榜那天,学宫前人山人海的,那可真是从天上到地下围得水泄不通。褚珀挤不进去,折出一只小纸鹤,在它脖子上挂上一颗留影珠,纸鹤小小的身躯见缝插针地钻进人堆里,围着榜飞一圈,给她录相。   约摸两刻钟后,纸鹤扇着小翅膀回来,褚珀接过留影珠,意念一扫而过,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又找了找,找到宴月亭的名字,才收好珠子。   在这期间,看完榜的和没看榜的屹峰弟子,自然而然地以她为中心聚拢过来,还有一些其他内门的弟子。   褚珀挺喜欢热闹,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正在一点一点融入这个世界。   她的余光扫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离这里格外远,鬼魅一样游离在所有人之外。   不知是谁低声细语,“宴师弟竟然没有黏上来。”“算他识时务,不过他头……”   褚珀朝那两人瞥去一眼,对方立即闭上嘴巴。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身边人的说笑,不经意地往那边看去。   宴月亭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平静地等在周围,想等到人少时上前看榜。那天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中。   ——真的很乖巧地和她划清界限了。   “男主还挺听话的。”褚珀心想,“他看上去,好小可怜……”   这个念头还在她脑子里打转,旁白音蓦地在耳边炸响:   【宴月亭独自站在角落,看着褚珀明媚的笑颜,心里漫出浓重的口意,只想口尽她身旁人,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褚珀:“????”   旁白,你是认真的吗?当你读出这段话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觉得有亿点点的不对劲?你那真的是和谐词吧?!   谢谢,她现在就笑不出来了。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褚珀震惊地分析了下这段旁白音,猜测被和谐应该是“杀”字。   他现在从想杀她,变成想杀她身边人,真不知道她是该庆幸好,还是该怎么办。   所以,男主小可怜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果然,她决定远离宴月亭的做法是明智的。   褚珀从人群中退出来,也没有了聊天的兴致,她捏着手里的留影珠,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走上去,御上勾星刀离开——既然已经向宴月亭表明要划清界限,那还是不要主动去招惹他的好。   宴月亭回头望了一眼,默默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情绪。 第21章 太尴尬了,为什么这么尴……   后山试炼是大考最后一项,手握七瓣金莲的弟子,才能有进入布道塔的机会。进去之前吧,还得上半个月的理论课,也让疲劳的弟子能有几日休息时间,好好调理身心。   因为,比起试炼,布道塔才是真正的考验,未入道的弟子是要在这里寻找自己的道心的。   后山试炼磨砺身体,布道塔便是打磨道心。   “我完蛋了我完蛋了……”褚珀在心里哀悼,她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讲科学,不迷信——穿书之前——的当代入党积极分子,要问她有没有党心,那她敢拍胸脯保证,一颗红心全是党。   但要问她有没有道心。   道心是什么,能吃吗?   问题就在于,她是亲传弟子,理应是承继了师尊他老人家的道心的,塬清修的是枯荣一道,座下四名弟子,以手中灵刀为载体,分属四季。   大师兄的确挺“春”的,但她觉得二师姐看着一点也不“夏”,三师兄似乎是被困在了某个秘境里,已经六年没有回宗门了,原主只见过他一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主……原主的本性,倒还真的具备寒冬般的残忍冷酷。   只可惜,这个壳子里换了个灵魂,现在就只剩下冷得能黏住舌头的勾星刀,还勉强带着点冬的气息。   这一进布道塔,她还不得立即露馅?可不进布道塔,她又无法和勾星刀绑定升级。   褚珀睡不着,托着下巴坐在窗前,雨水顺着房檐成串往下淌,雨声哗哗响,偶尔几滴溅入廊内,撞得铃铛“当啷”一响,流风崖好似被大雨围成了一座孤岛。   她漫无边际地想,“大家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呢,像这样的大雨天,就可以一起坐在廊下聊聊天。”   一个人守着一座山头,不觉得孤单吗?跟室友下雨天唠嗑是最快乐的事,只要她们不讲鬼故事。   还是内门弟子的住所热闹,她之前去掌事堂打招呼,被告知欺负宴月亭的那两人因为两次大考未过,修为也不会有大的长进,已经被内门除名,清退下山。   宴师弟现在可能也无聊得抠脚吧。褚珀捻来一滴雨,屈指弹出,撞得铃铛又一声响。   实际上,宴月亭没在屹峰,大雨初始的时候,他已经掠过岱山脚下的浮风城,磅礴的水帘将城市的灯光远远遮挡在身后。   他一路急行,片刻都不停歇。   到巽风派的地界外,却是大好的清朗星空,圆月已经过去好多天了,现在的月牙尖利得很,月光也不太亮。   湿哒哒的水声从窗口漫进来,陈羽被扰了清梦,咕哝着翻个身,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   “哪来的贼子!敢闯你爷爷的门!”陈羽一声大喝,墙上的大刀呼啸飞来,像他这种被巽风派清退的内门弟子,出了仙山,回到凡尘,那也是要被人尊称一声“仙上”的,他一点不怵。   刀光映出来人的脸,陈羽满腔悍勇顷刻间泄了一半,“宴师弟?!”   “陈师兄,对不起,我可能没你期待的那么大人大量。”宴月亭手起刀落,右眼有一瞬的刺痛,陈羽直直倒回床上,他浑身毫无伤痕,人却已经断气了。   这两人可杀可不杀,他之前觉得不杀也行,现在突然想杀了,所以就来了。   宴月亭从窗口离去,袖摆微动,带走地板上的一切痕迹,重新阖上窗户。   褚珀在流风崖上抓耳挠腮一夜,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找大师兄补课。   她的用词很委婉,乖巧地跪坐在大师兄面前,“我觉得我的道心还比较稚嫩,要是经不起布道塔的打磨怎么办?”   “小师妹过谦了。”闻莲笑得人如沐春风,“不过你如此求学上进,我很欣慰,在你进布道塔之前,每日学宫课后,就来同我论道吧。”   褚珀:痴痴呆呆。   ***   几日以来,被大师兄灌了一脑袋的“天时循环,枯荣有序”,褚珀晕头转向地走进学宫,临近开课,此时这座大讲堂里已经来了许多人。   有两三个弟子堵在宴月亭跟前,也不知道来者何意,“宴师弟,你头上戴的不会真的是离雀羽吧?”   其中一名弟子翻出后山博物志,对比道:“的确是离雀羽。”   “小册子里说这根离雀羽是小师姐送你的?是吗?”   “肯定是了,小师姐为了取离雀羽来送他,还不要火灵芝了呢。那可是温师兄想要的火灵芝。”   “是不是穿风谷的一位医修师妹也想为温师兄取火灵芝,小师姐不准,你们还差点打起来了?”   宴月亭看向他从袖子里掏出来的一本小书,微微皱起眉。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宴月亭一句话没说,他们已经叽叽喳喳把话说完,还引得学堂里其他人都朝这里看来。   最后,其中一人下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小师姐这是对温竹影师兄求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干脆另觅新欢了吧!”   “那我们可得恭喜宴师弟上位成功。”   褚珀一踏进学堂,正好听到最后这两句震耳欲聋的结论,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请问,你们几个大男人,到底是刀修,还是市井里编排家长里短的八婆?   宴月亭触到褚珀朝他看过来的视线,局促地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师姐要与他划清界限,想来是不希望他这么张扬地把离雀羽戴在头上的。   那很八卦的几名弟子顺着他的目光看来,都浑身一震,表情精彩纷呈地朝她这个方向行礼,“小师姐,温师兄。”   褚珀:“……”啥,温师兄??   一道清冷的嗓音在她脑后响起,“褚师妹,借过一下。”   褚珀愣愣地让开一步,温竹影从她身侧缓步走过,白衣飘飘的袖袍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他抬起眼眸,隔着大半个学堂,目光和那名头戴离雀羽的刀修弟子撞在一起。   整个学堂里不知为何一下子鸦雀无声,褚珀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脚趾扣紧,恨不得当场挖出一个地下室钻进去。   太尴尬了,为什么这么尴尬??   她仿佛都能听见所有人骚动的心: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   温竹影只是淡淡一瞥,便收回视线,朗声道:“今日是由我来为诸位讲学,请各位师弟师妹,尽快入座。”   一场好戏戛然而止,众人显而易见地有些意兴阑珊。   褚珀:好家伙,说好的修行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克己复礼,慎思笃行呢?都修到狗肚子里了吗?   你们这么八卦,你们的师父知道吗?   褚珀满肚子腹诽,被人冲上来一把挽住手臂,秦如霜一双杏眼精光四射,眉毛简直要从脸上飞出去,一副压都压不住的样子,低声道:“小师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边说边拉住褚珀往后走。   “你来得正好。”褚珀瞪她一眼,“我还没找你,你倒先送上门了,什么我为了离雀羽不要火灵芝,这话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怎么这才几天,搞得全宗门都知道了一样?”   “不是我啊。”秦如霜满脸无辜,她一拍额头,“肯定是罗不息传出来的!”   “谁?”褚珀忽然想起来,“那天跟在你身边的另一个剑修?”这个人跟在秦如霜身边,没怎么开过口,她当时倒是没有特别留意到他。   “对,肯定是他,他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什么都能卖,从后山试炼出来,好像搞了一本后山试炼小册子私下里偷偷在卖。”   “罗不息,好名字,生命不息,作死不止吗?”褚珀咬紧后牙槽,拳头开始痒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听到台上传来温竹影的轻咳,褚珀抬眸,正对上他不悦的眼神,连忙一把拽住秦如霜,就近落座。   “小师姐,我给你说……”   褚珀竖起食指,示意再说下去,温竹影要打人了。秦如霜咬咬唇,一脸憋不住的复杂表情,嘴角快咧到耳朵根,飞快说道:“我哥哥试炼没过!”   她说完就紧抿住嘴,端端正正地坐回去,望向前方。   她试炼过了,秦倦没过,很快她便能升做内门“玄”字二阶弟子,到时候他哥哥还要叫她一声师姐呢。   秦如霜一直以来绷紧的心弦终于松懈了些,她现在对抱大师兄的大腿,没有太大的执念了,终于从牛角尖里钻出来,这些汲汲营营的小心思可以有,但不应该本末倒置,她的重心还是要在自己修炼上才行。   褚珀看着她脸颊上挤出来两朵灿烂梨涡,敢对天保证,现在她要是张开嘴,幸灾乐祸的笑声定然能掀翻屋顶。   她被那情绪感染,眼角眉梢也染上缕笑意,余光扫见宴月亭埋头取下发髻上的离雀羽,她的笑就跟着缓缓凝固了。   为什么取下来?勾星寒气长年累月积攒在他身体里,已经深入经脉,他至少得戴个一年半载的,才有成效,不可能这么几天就拔除干净。   褚珀第一反应是有些生气,她好不容易才为他取来离雀羽,就因为别人几句话,就不敢戴了?   抑或是因为现在大家都知道离雀羽是她送的了,所以他想避嫌?   宴月亭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起头来,一抬眼便对上她有些委屈的目光,他捏着离雀羽的手指蜷紧,嘴唇动了动。   褚珀冷淡地撇开眼。   随便他好了,反正东西给他了,他自己不用,风霜雨雪的时候,疼的是他。   只要旁白音别在她耳边逼逼赖赖! 第22章 男人,真是扫兴。   课后,温竹影收拾好书本,要准备离开,秦如霜用手肘撞撞她,“小师姐,你不去跟温师兄解释一下吗?”   “如何解释?”褚珀眼神飘忽,不解地按住自己的小心脏,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原主的感情残留影响,她一触到温竹影的目光就觉得心虚。   当初她没想起那一段记忆,后来虽然想起了,经过一番斟酌,还是选择了离雀羽。从温竹影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她失信了。   褚珀“心里”不想温竹影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也对,这怎么解释都看上去是喜新厌旧。”秦如霜抬头找宴月亭的身影,想招呼他过来,被褚珀一把按在。   秦如霜疑惑道:“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褚珀干巴巴说道。   秦如霜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没有追问,灵机一动,“要不然,你先跟宴师弟通个气,然后就给温师兄说,是宴师弟受了伤,只有离雀羽才能救命,你也是迫不得已。”   不得不说,她的主意虽然馊,但歪打正着地猜对了真相。   眼看温竹影的身影即将远去,褚珀心里七上八下,怪不是滋味,只好一咬牙,追了上去。   温竹影被她拦住,心中一点也不惊讶。   褚珀诚恳地承认自己过错,拱手道:“温师兄,没有为师兄取来火灵芝,是我食言而肥,对不起。”   “师妹不必道歉,这本身也不是你的分内之事。”温竹影浑身都透着疏离,“我之前便同你说过,我并不是非要火灵芝不可,若我真的想要,也不必其他人替我去取。”   褚珀面上一喜:“那是有何物能代替火灵芝?”   温竹影被她骤然亮起的眼眸看得微微一怔:“火陨……”他及时止住话音。   褚珀眼巴巴地盯着他,顺着话头猜测:“火陨石?那我可以帮温师兄找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征求他的同意,而不是像往常那样自说自话地奉献,再逼着人收下。   温竹影低下眼看她,褚师妹眼里含着一点小心翼翼,比起以往热烈到蜇人的情感,现在显得温温和和,乖巧地像领家小妹妹,反倒让人不太好拒绝。   “劳烦师妹了。”温竹影不由松口。   褚珀心里的纠结一下子消散,脸上漾开松快的微笑:“不劳烦的,温师兄真好。”   温竹影笑了下,看向在另一侧等她的人:“你和霜师妹……关系挺好?”   “嗯?还行吧。”褚珀不好意思地抱怨,“她真的太黏人了,那我先过去了,温师兄慢走。”   褚珀行完礼,脚步轻快地朝秦如霜跑去。   温竹影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换作以往,褚师妹要是知道有女子对他献殷勤,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令他厌烦的一点,就像自己是她的囊中物一般。   如今她倒是变得大方了。   他转眸看向站在建筑阴影里的人,这种变化,是因为他?   温竹影经受过褚珀“暴风雨般的爱恋”,对那位小师弟略有些同情,目光与他对上,对方朝他拱手行礼,温竹影含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褚珀回去的时候,秦如霜正和秦倦说着话,只见上课时还满面春风、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的霜师妹,此时神情低落,简直比考试没过的当事人还要难过。   连褚珀都不由暗自赞叹秦如霜的变脸技巧。   秦如霜眼中泪光点点,“哥哥别难过,你这次试炼没过,只是缺少了点运气,下次肯定能过的。更何况你其他考核的成绩都很好,你千万不要气馁才是。”   “阿霜说的是。”秦倦苦笑了下,看着自家妹妹眼中没有丝毫减少的崇拜,考核失利后,连日来萦绕在他心中的阴霾都消散了些许。   前些日子,他一度消极不振,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到了今日,才鼓足勇气来见秦如霜。   秦倦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储物袋,交到她手里,“这份礼物送来得有些晚了,祝阿霜考核通过,我听闻布道塔磨砺道心,条件更是艰苦,你进去前可要多做些准备。”   “谢谢哥哥。”秦如霜捏着储物袋,眼睛红红的,嗫嚅道:“是爹爹来信了吗?”   “昨日刚收到的,还送来了好些东西,我都一并装在了储物袋里。”秦倦神情不大自在,“父亲在信中询问我们近况,说家中人都惦记着我们,等你从布道塔出来,我们就抽空回去看看。”   秦如霜心里清楚,父亲提起她,想来也只是顺手添一笔,若真的关心她,秦倦不可能连信都不拿给她看。   但她还是做出欢喜的表情,两人又说了一番话,秦倦一走,秦如霜脸上的表情就冷下去,低头看看手中的储物袋,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讽。   褚珀这才走上前去,秦如霜对她笑了笑,得意道:“你看,随便装一装,掉几滴泪,就能拿到这么多好东西。”   但这些东西分明都是她母家的,现在却要去从别人手里乞讨。   褚珀摸摸她的头,秦如霜深吸口气,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声音低不可闻,“让小师姐见笑了。”   “说什么呢。”褚珀勾住她的腰,“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秘密吗?”   秦如霜一下笑了,“说的也是,要是我打得过小师姐,都想把你灭口了。”   “你确定?我死了可没有人让你尽情展露真面目,那你不是憋得慌?”褚珀逗她道,“难不成去挽着楚风的胳膊,幸灾乐祸地告诉他,你哥哥试炼没过?”   “才不要。”秦如霜扁嘴,余光瞥见远处的身影,提醒她,“宴师弟要走了哟,看上去好像被抛弃的小狗。”   褚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宴月亭孤独的背影,他一直都是这么独来独往,原本应该在试炼中收获一位关心他的人,“要不,你去看看他?”   秦如霜一脸莫名,“我?这合适吗?”   “当然合适。”没有比你们俩更合适的了,褚珀怂恿她,“正好宴师弟在试炼中受的伤还没有好全,你再去帮他诊断诊断。”   说到治疗,秦如霜便没理由拒绝,“那你不需要我带你去找罗不息了?”   “没事,我一个人去揍他就行。”褚珀捏捏指关节,要是宴月亭以后都不肯再戴离雀羽,那就是这姓罗的锅,她一定会让他知道编排屹峰亲传弟子的后果。   “罗不息窝在擎苍峰不出来,估计就是害怕小师姐找他麻烦,你一个人去擎苍峰,真的没问题吗?”秦如霜忧虑道。   褚珀愣住,她揍罗不息容易,但进擎苍峰确实有点困难。   巽风派三大峰,戚峰门下皆为体修,属于皮糙肉厚的防御型,在游戏里面就是肉盾。   屹峰和擎苍峰是巽风派两个战斗力输出内门,除了一致对外的时候,在门派大比这一类赛事活动中,擂台上争锋相对,打得惊天动地,急赤白脸的,必少不了刀修和剑修。   而且在修真界的刻板印象中,刀修和剑修都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粗鲁人,但剑修不这样认为,剑式讲究轻灵缥缈,文雅得多,实在是笨重的刀没法比的,和刀修被一起绑在歧视链上,人家不服。   所以,两峰弟子一般很少会去对方的地盘。   据说曾经有擎苍峰弟子和屹峰师妹情投意合,为了见上一面,愣是从屹峰山脚下打到半山腰,最终,被打哭回擎苍。   第二日,那位剑修就带上一大群同门,上门来挑。   你打过来,我打过去,来来回回,持续了大半个月。最终以屹峰师妹扛起大刀,在同门的帮助下,冲上擎苍去把那位剑修大哥娶回了家。   两峰师长对门下弟子的“友好交流”表示喜闻乐见,希望两峰弟子多多喜结连理。   褚珀现在要去擎苍峰,势必惊动擎苍峰的亲传弟子,反过来,那她的师父师兄肯定也会知道,太麻烦了,不能大张旗鼓地去。   “霜师妹,你和楚风青梅竹马,应该经常去找他吧?”褚珀摸着下巴道。   秦如霜立马否认:“我才没有经常去找他,是他动不动就跑来找我。”   “总之,是去过擎苍峰的吧?”   秦如霜点点头。   “霜师妹,借我一套你的衣服呗。”   ***   褚珀身着穿风谷的内门法衣,头发半披,带着面纱,到擎苍峰的时候,楚风已经在山门前等着她,低调地引她进入擎苍内门。   褚珀问道:“你看过他的小册子?”   楚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粗糙的线装小本,“后山试炼过后,许多弟子都会总结一下自己的试炼成果,像这样集结成册给师弟师妹们分享的,也不在少数。”   “焦火山也写了?”褚珀接过来随手翻看。   楚风尴尬地咳一声,“对不住褚师姐,之前罗师弟来问他离开后的情况,我没想太多,就全都给他说了。”   褚珀接过来随手翻看,在小册子最后几页,翻到了焦火山的二三事。   上书:   【白师姐用手轻轻梳理着日师弟的长发,将赤红的离雀尾羽插入他发间。日师弟脸上漫上一层薄红,嘤道:“小师姐,现在火灵芝没了,你要怎么向冷师兄交代?”   小师姐掐住他的下巴,邪肆一笑,“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提别的人吗?男人,真是扫兴。”】   褚珀一脑袋问号,这些化名都是什么鬼?!不能说是毫无瓜葛吧,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谁。   她拎起书展示给他看,“这也是你说的?”   楚风疯狂咳嗽,“断断不是!这属于罗师弟的自我发挥。”   “不错,他不去写书真是屈才了。”褚珀磨着牙花子,继续往后看,“这就是擎苍峰剑修向师弟师妹们分享的后山试炼经验?”   教什么?教师妹们以后都掐住师弟的下巴说“男人,真是扫兴”吗?!教师妹们左拥右抱,一边追师兄,一边撩师弟?   不对,她本来也没有这么做啊!   臭剑修,你们就是这么编排我们刀修的?果然是好狠毒的心。   “咳咳,前面、前面都是正经的内容。”楚风快招架不住了。   褚珀冷笑一声,“感情我跟宴师弟这一段,算是不正经的?”   “褚师姐别误会,楚某不是这个意思。”楚风满脸尴尬。他最开始看到焦火山后面这一段隐藏内容的时候,立即就去找了罗不息。   后者正抱着灵石,笑得合不拢嘴,“不用担心,我用的是化名,再说了,富贵险中求,只要我不出门,褚师姐就打不到我。”   当收到秦如霜的纸鹤时,他就知道,罗不息这顿揍挨定了。他还是替师弟求情道,“褚师姐,罗师弟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变得对钱财格外看重,有些魔怔了,他添油加醋的这些内容只是想多吸引些人购买,并不是有心冒犯,请师姐手下留情。”   “那我下手轻一点。”褚珀微笑。   楚风把人领到罗不息的住处外,不忍直面同门的惨状,没有进去,“褚师姐,我在外面替你护法,你打完通知我,我再带你出去。”   “有劳师弟。”   褚珀无意间瞄到小册子一句话,瞳孔微微一缩。   【日师弟倚在崖壁上,只是定定看着,第一次心里空白得没有任何想法。】   这句话她好像在旁白音里听到过。 第23章 褚师姐,恐怕你也暴露了……   罗不息正在房间里琢磨要不要把这段隐藏彩蛋扩写一下, 单独成册。他是万万都没想到,擎苍的剑修同门竟然对死对头的八卦如此热衷。   可要继续往下写,他就必须要和那两人打交道收集素材才行。   听到有人叩门, 他第一反应便是又有人来催更。   “别催了, 在写了,已经在写了。”罗不息披衣出来,打开院门, 一名穿风谷的医修妹子二话不说,径直跨进门来。   他熟识的医修只有一个, 就是秦如霜,罗不息在这里看到她,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看来楚师兄听了他的建议去约秦如霜了,只要她今夜在这里……   罗不息勾起嘴角,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荷包,“霜师妹, 我们的账不是一笔勾销了么?你是来找楚师兄的吧, 他在苍蓝院。”   褚珀回过头, 摘下面纱, 笑嘻嘻道:“罗师弟, 好久不见。”   罗不息认出她来, 眼眸一瞬睁大,楚风, 狗叛徒!正事不干, 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拔腿就要跑, 褚珀一刀钉死院门,威胁道:“楚风在外面守着,你跑不了, 要是动静闹大了,说不得就要惊动凤师兄了呢。”   凤西楼是擎苍峰的亲传大弟子,一支独苗,在擎苍峰内的威望比闻莲在屹峰还要高,是那种在打斗中,若是有人在剑修弟子旁边喊上一声凤师兄,都会令他们抖两抖的恐怖存在。   罗不息一听凤师兄的名字,顿时消停了,他掸一掸下摆,抱拳道:“没想到竟然是褚师姐,罗某一时眼拙,没认出来,褚师姐怎么穿着穿风谷的衣服?”   “这不是得低调嘛。”褚珀唤回勾星刀,往肩上一扛,单脚踩上旁边的石墩,把小册子扔到石桌上,“我今日拜读了罗师弟的大作,一时惊为天人,迫不及待想来跟罗师弟交流一下你的灵感来源。”   “褚师姐说笑了,我胡编乱造的,哪有什么灵感来源。”罗不息反应挺快,面色恢复如常,又是一派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走过去翻到焦火山附录,也就是这篇焦火山爱恨情仇录,指着那一行蝇头小字,“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褚珀的表情有些微妙,她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打量一番罗不息,竟然在他身上嗅到了“老乡”的味道。但是要不要认亲,她还有点犹豫。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同是穿越者,也很难说得清是敌是友。   她在打量罗不息,罗不息也在打量她。   罗不息陪同秦如霜去焦火山,其一,是因为他实在没能阻止成功,其二,想抵消拖欠的医药费,其三,罗不息和楚风交好,按照原著剧情,他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确实去了。   顺便他也想近距离观摩观摩这位主角,满足下自己的好奇心。   焦火山这段剧情他是知道的,没有什么危险。直到在焦火山看到褚珀的时候,罗不息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声,剧情跑偏了!   这个恶毒女配是要被主角坑死在秘境里的,亲传弟子的死没那么容易善了,他这个冒牌货生怕卷进此事,遭受池鱼之殃,所以从焦火山一出来,就赶紧和主角团分道扬镳。   结果没想到,褚珀不仅好端端地从秘境里出来了,和主角的关系似乎也与原著中不太一样。   再结合最近听到的旁白音,罗不息觉得他悟了,真相只有一个。   两人心怀各异的目光撞在一起,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犹豫不决的试探,又同时发出欲盖弥彰的干咳,然后再度尴尬对望,眼神中无声传达“你是吧?”“你是吧!”。   守在外面的楚风半天都没听见动静,推院门又推不开,心中忐忑越来越重,焦灼地在门口转两圈,一咬牙纵身翻上墙头,着急喊道:“褚师姐,刀下留人,千万别把我师弟打死了……”   他话音落定,才看清院子里如石雕一般对望的两个人。   褚珀和罗不息经历了几番激烈的眼神交锋,此时无声胜有声,最后双双醒悟,他们互相之间恐怕是瞒不住了。   罗不息掏出自己珍藏的江湖暗号:“天王盖地虎……”   褚珀一脸“我懂的”,在他出口的同时已经接话:“符号看象限。”   两人面面相觑:“……………………”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褚珀了然喊道:“叔叔。”   还拿着“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这个十几年前的古早口号当暗号的,想来已经三四十了吧?喊一声叔叔,不为过。   难怪他写的文字那么的一言难尽。褚珀一下就原谅他了,毕竟是长辈,她这种模范三好学生,轻易是不会打长辈的脸的。   罗不息英俊的脸庞上流露出一丝沧桑:“使不得,使不得,我还年轻着呢。”   楚风听得一头雾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尴尬地坐在墙头上,只听罗不息又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把人带进来的叛徒楚风,神情歉疚道:“罗师弟,是我……”   褚珀和罗不息一起出手,两道劲风将这个多余之人掀出院外,呜一声,落下禁制。   楚风:“???”他做错什么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啊?   褚珀神神秘秘道:“我本名就叫褚珀。”她同桌天天在她耳边穿书预警,让她背诵全文,褚珀愣是不相信,现在后悔已是为时晚矣。   “原来如此。”罗不息苦着一张脸,“我只是在评论区浅析了一番主角的人设有矛盾,一会儿纯良无害,一会儿又阴狠毒辣。太浮于表面,过于标签化,不够深刻。身为主角三观不够正派,容易带坏年龄比较小的读者。建议作者好好修改完善一下人设,结果睡了一觉就到了此地。”   褚珀听他这一席话,都要被杠得窒息了。还敢写小作文?就这,你不穿书谁穿书?   罗不息长叹一声,“哎,没想到我才离开网文几年,重新回来,就已经是这种垃圾作品大行其道,网文完了。”   “想当年,我若是大学毕业后,没有被现实打垮,坚持笔耕不辍,网文界必有我一席之地。”   褚珀被罗不息浑身“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的光辉照耀着,捏起手边小本本,“靠着这种古早风ooc霸总文学吗?”   罗不息一脸无法苟同:“丫头,你再仔细品品,这可是我根据你们之间的相处仔细揣摩出来的,字里行间,是不是把你和宴月亭的形象刻画得格外栩栩如生?”   褚珀木着一张脸,“并没有,这‘邪肆一笑’的人,不是我。”   “你说气话,我不信。”   褚珀:“……”   “别的不说,我对人设的把控还是相当有自信的,就比如罗不息这个人,在书里只是个出场次数屈指可数的小配角,看不出任何性格特征。”罗不息侃侃而谈,“我穿来时并没有他的记忆,但我就从这几行字和身边人的态度中,推断出他的行事风格,完美扮演好了这个角色,至今都没有人察觉不对。”   褚珀想起来时路上,楚风的叹息:罗师弟变了很多,要不是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要怀疑他被人夺舍了。   虽然说,一千个观众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像罗不息这样,得把哈姆雷特解读成林黛玉吧?怎么还好意思在别人文下写小作文?   由此可见,把她琢磨成“霸总”,把宴月亭琢磨成“小娇妻”,也就说得过去了。   褚珀指着小册子上几处旁白里出现过的台词,“你也听得见?”   “这么说来,你也听得见?”罗不息啧啧赞叹,“你既听得见他三天两头就想口口了你,你还与他如此亲近,莫非要走虐恋情深的救赎路线?小丫头就是喜欢帅哥。”   他说着说着灵感如泉涌,摸着下巴又开始琢磨起来。   罗不息一思考,褚珀就浑身发凉。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有的事!我们已经一拍两散了!”   “你们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褚珀整个人都麻了,忍无可忍道:“罗师弟,我看你还是穿上‘罗不息’的人设再跟我说话吧,继续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打你。”   “丫……”   褚珀一掌把勾星刀拍在桌子上,“你再丫一下,信不信我把你剁成鸭头?”   罗不息沉默片刻,收回了放飞的自我,拱手道:“褚师姐教训的是。”   满院子的油腻一下随风散去,褚珀神清气爽,跟他说起正事,“罗师弟,你既然能写小作文,那想必是看过全文的,在书里面,我这个恶毒小师姐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罗不息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完全文就穿了,不过你死得比较早,在这次后山试炼中就该死了。”   “果然……”褚珀暗自嘀咕,她这是在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这么说来,后面的剧情铁定就没我什么事了。”   “很难保证,褚师姐,你可知‘蝴蝶效应’?你这个角色和主角算是牵扯比较深的,没有按照原著剧情领盒饭,定会影响到后面的剧情。”罗不息神情郑重,“更何况,既然有我们两人,又难保不会有其他人,咱们还是得小心行事才行。”   褚珀点头,和罗不息核对接下来的剧情。   布道塔这一段剧情,对宴月亭来说,相当关键。他右眼里封印的斩魂刀会在布道塔里解封,并直接契合神魂,这自然惊动了屹峰长老塬清真人。   “斩魂刀原本是你小师叔伏安之的命刀,一百多年前,他劈开幽冥,放出三千恶鬼祸乱人世,犯下大错,巽风派在仙盟监督下,清理门户,碎刀身灭刀魄,又震碎伏安之的灵枢,拆了他的灵骨,将他流放至极恶之地。”   罗不息语调平平,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复述出这段他看过的原著,饶是如此,褚珀还是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当年的血雨腥风。   褚珀没见过伏安之,根据时间来推算,大概只有闻莲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小师叔。   “至于斩魂刀魄为什么又会被封在主角身上,我还没看到那里来,所以也不太清楚。”   褚珀想了想,问道:“那我师父会怎么对宴月亭?”   “宴月亭半人半魔,又手持斩魂刀,传出去必定会再掀起一场惊涛骇浪,所以你师父将他锁在了屹峰内。”   罗不息见她满脸忧虑,宽慰道,“放心吧,刀无善恶,主要是承载刀魄的人魂,宴月亭伪装得好,你师父觉得他的人性可以战胜魔性,可堪教导,对他不错,几乎当成半个弟子,给他送了不少经验。”   怎么说呢,据原主的记忆,以及这几次接触,褚珀觉得她师父是挺傻白甜的。   “主角不可能永远呆在屹峰,他是怎么出去的?”   “闻莲查出了你的死因。”罗不息摸着下巴沉吟,“你现在没死,你师父师兄自然不会拿他问罪,主角就没理由叛出巽风派,他要是一直呆在屹峰,倒也算不错,就看他能不能压住骨血里的恶念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能”两个字。   毕竟,小说的剧情,换句话说,就是主角既定的命运,命运如洪流,哪里那么容易扭转。   罗不息正经起来后看着还算有几分靠谱,“褚师姐,大家同是异界流浪人,以后有什么情况,彼此互通有无,好有个照应。”   “这是自然。”褚珀拿起小册子,“三角恋,以后就别写了吧。”   被斩断一条财路的罗不息,含泪点头。   褚珀打量着这整个院落,院子里清清落落,连棵小树苗都没有,屋内更是空空如也,不见任何装饰,一眼看去,只有一张连被褥都没有的床榻,清贫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果然是穷得快要当裤子了呢。   “擎苍峰真的有这么穷吗?”门下弟子的住处也太简陋了点,刀修和剑修都是花钱如流水的职业,大家半斤八两,他们屹峰却也没穷成这个德性啊。   罗不息自得道:“我这是未雨绸缪,以后升级命剑花销太多,能省一分是一分。”他为了学习,看过不少修真文,十个剑修九个穷,还有一个特别穷。   罗不息是孤儿,身后没有家族可靠,除了门派供给,其他都得自己想办法。   “你还是适可而止吧,楚风都在怀疑你了。”   罗不息大惊失色,“怎么会?”   褚珀把楚风说过的话转述给他,罗不息深受打击,沮丧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到最后一页,“褚师姐,恐怕你也暴露了。”   褚珀露出同款大惊失色,看向他手指点的地方。   【宴月亭深陷在梦魇里,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梦呓,“我好疼啊,小师姐……你别和她一样……”】   这是,她那天睡着后,没有听清的旁白音?!   你别和她一样……   这个“她”是谁?如果是指原主的话,呜呜,那她好像真的暴露了!   褚珀一页页翻看,这些全都是罗不息记录下来的旁白,比褚珀记得还全乎,又是鞭子,又是凌丨虐的。加上他又看过原著,不负责任地大胆猜测,通篇的口口,全都填上了词。   放到某绿色文学网站上,绝对是要被全文红锁的。   褚珀一看这些词,整个人都想晕过去,满脸通红道:“我觉得你猜测的方向错了,我没有对他做过这些……”   ***   且说另一边,秦如霜跟褚珀分开后,就去追宴月亭,可那人快得离谱,一把寒光流星一样坠向山林之外。   秦如霜一个医修,哪里追得上刀修,她落在半山腰上的一处避风亭,送去一只小纸鹤。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宴月亭才掉头回来。他看清楚亭内只有一个人时,有些失望,只不过那点情绪随着他睫毛一垂,眨眼就隐没进眼眸深处,看不出半点端倪。   “实在抱歉秦师姐,我从学宫离开就去了演武场,出来才收到你的纸鹤。”   秦如霜毫无察觉,摆摆手道,“无碍,小师姐说你身上有些伤还没好,让我替你看看。”   宴月亭退后一步,“谢谢秦师姐,我身上没什么伤了。”   秦如霜便从善如流地坐回去,好奇道:“你们俩在闹什么别扭呢?”   宴月亭沉默不语,在他看来,他们还没到可以闹别扭的程度,事实上,从小到大,甚至从今往后,想来都不可能有人能与他亲近至此。   【宴月亭望向亭外逐渐浮出的山雾,他长到现在,主动靠近他的人不在少数,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推开他,他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这次也一样。】   旁白音响起的时候,褚珀正在以头抢地,哭丧着脸道:“照他那样无孔不入的观察法,我不暴露才怪……”   她话音顿住,罗不息已经熟稔地翻开本子,龙飞凤舞地把旁白音记了下来。   写完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褚师姐,你不会真的跟他一拍两散了吧?”   褚珀心生不妙,小心翼翼道:“是啊,你自己都说他三天两头就想口口我,我不跑快点,难道坐着等死吗?”   “你既然想跑,还招惹他做什么?”罗不息眼里流露出同情。   “我哪有招惹他?”褚珀辩解道。   “你取离雀羽送他做什么?”   “呃……弥补原主犯下的错。”   罗不息不断摇头,“你完蛋了,褚师姐,”他手指敲了敲刚刚写下的那段旁白,按在“推开他”三个字上,“这些人,都死了。”   所以,他穿来两年,愣是半点都不敢跟男主有接触。   褚珀:“……”好端端的,能不能别讲鬼故事!   “给过他温暖的人,如果不再照耀他,他就要亲手将之掐灭。所以我才说,主角的三观不正啊。”   罗不息回忆了下自己看的原著,给她举了一个例子,“宴月亭小时候曾经短暂地被一家农户收养,只不过好日子不长,他身上偶尔会显出一些魔兽特征,被两夫妻发现了,农夫骗他说带他去赶集,驱着牛车翻山越岭,将他带到百十里开外的镇子上丢弃。”   “在我看来,这农夫也算好心,没将他丢在荒山野岭被野兽叼走。”罗不息皱起眉,“你猜怎么着,他日夜不停,一个人穿过荒野山林,自己走回去放了一把火。”   褚珀脸色煞白。   “他那个时候,估摸着也就三四岁吧。”罗不息长叹一声,“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魔兽骨子里就是嗜血残忍的,就算他有一半是人,他也不是人。”   罗不息见她被吓得不轻,连忙道:“褚师姐,错过后山试炼,他现在应该很难再找到合适的机会,你也不用太担心。”   “更何况,他现在羽翼未丰,你头上还有屹峰长老做靠山,怕什么?大不了宰了他。”罗不息不负责任地放出豪言壮语。   褚珀默默盯着他,“好啊,我这就去请师尊宰了他。”   “我开玩笑的!”罗不息惊恐,“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褚师姐别冲动,还是别随便碰男主的好。”   修真文中那么多被废材男主搞死的大能,指不定,碰一碰的,就把自己给碰没了。   褚珀当然也是随口一说,真敢动手的话,她就不会费尽心思地弥补宴月亭了。   她和罗不息两人是怂到了一个窝里。   “书里面,宴月亭不是有好多个红颜知己吗?”   “都会死吧……”罗不息叹口气。   他话还没说完,褚珀脸色骤变,倏地一下站起身,准备提刀劈开他院子里的禁制,被罗不息用身体挡住,惊道:“不要,修复禁制要灵石!”   褚珀:“……那你给我打开。”   “褚师姐,你突然这么急着要去哪里?”   “霜师妹正在给他送温暖呢。”还是她一手促成的。   这哪里是送温暖,这简直是送命。   罗不息眼神有些复杂:“这就是原著的剧情,这一段独处的戏份还挺重要,你去凑什么热闹。”   褚珀拎着他的领子,“那你告诉我,秦如霜和他修成正果了吗?”   “怎么可能,还有楚风呢,这只是年少时无疾而终的初……”他话没说完,褚珀拍开他,一刀劈开禁制,御空呼啸而去。   罗不息望着她的背影,他千阻万阻都没能阻挡住秦如霜和男主相遇,今天的楚风依然这么不争气。   就不知道她能不能带来一丝变数了。   楚风被破空声惊起,不明就里地追至半空,回头冲哭丧着脸的罗不息喊道:“你们怎么回事!回来再跟你算账。”   他赶在褚珀触动护山大阵前追上她,将人带出擎苍峰,也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褚师姐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表情难看,睨他一眼问道:“你是喜欢霜师妹的吧?”   楚风一下脸色通红,抓耳挠腮地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   褚珀拍拍他的肩,“那你可要把她看好了,可千万别被旁人拐走了。”   楚风定了定神,坚定道:“绝对不会。”   你最好说到做到,原著里就被抢走了,褚珀十分忧虑,楚风不好意思道:“今夜地灵腾空,我已经约了霜……”他话还没说完,褚师姐已经一道流光远去。   褚珀坐在勾星刀上仓促地给秦如霜传讯,问她在哪,收到回信,便火急火燎地冲向山林间那座避风亭。   早知道宴月亭是这样“人若负我,我必杀之”的极端性格,褚珀绝不会把秦如霜往他身边推。   不过她也并不想就此给宴月亭定罪,毕竟,在后山试炼中他并没有按照原著杀了她。他的“阴狠毒辣”,她现在都只是听说罢了,听同桌说,听旁白说,听罗不息说。   不论如何,还是先去把秦如霜摘出来再说。   山间避风亭里,两个人本来都打算走了,收到她的信息只好又坐回去等她。   秦如霜提醒宴月亭,“正好啊,趁着这个机会和小师姐和好吧,她成天记挂着你的伤,简直比关心自己还关心你。”   宴月亭低垂着眼眸,也看不出在想什么,低低地应了一声。   斜阳西坠,金灿灿的霞光铺在升起的山雾上,穿透云雾的那道光急如星火,砸入亭中,把秦如霜吓了一跳,“小师姐,你这么急躁做什么?”   褚珀一落地,飞快收回勾星刀:“我看天色晚了,来送你回穿风谷。”   “送我?”秦如霜眨着眼睛,来回扫过两人,“我才不要你送,别瞧不起医修,再说了,今夜……”她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才不回穿风谷。”   秦如霜说着脚下轻轻一点,掠出避风亭,“懒得管你们,我先走了,你们也赶紧走。”   她御空行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大喊道:“对了,小师姐,宴师弟身体好得很,你且放心吧。”   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褚珀:“……”这简直是现场演绎何为“我为姐妹两肋插刀,姐妹回头插丨我两刀”,坑爹啊!褚珀抬脚想追。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小师姐。”   褚珀跨在木栏的脚一顿,默默缩回来站好,终于回眸看向他,眼神中带着询问。   宴月亭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见她想走,就喊了一声,她果然停下了——她是真的心软。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还是褚珀忍不住先行开口道:“宴师弟……你若是不想把离雀羽戴在头上,也必须要随身带着,等寒气除尽,你……直接丢了就行。”   宴月亭的眼神微微一漾,“我可以戴吗?”   褚珀一脸莫名,“为什么不可以?你想戴就戴,不想戴就揣在怀里。”   宴月亭舒展开的眉宇间带着几分雀跃,“好,谢谢小师姐。”   褚珀神情有些复杂,她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相处,不能太过简单粗暴地推开他,得拿捏好分寸,慢慢来。   “小师姐以后还是别叫秦师姐来给我检查身体了。”宴月亭说完,生怕她误会似的,又急忙补充,“若是被她察觉我身上的勾星刀伤,恐怕对小师姐不太好。”   褚珀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什么以德报怨的活菩萨。   罗不息说得对,宴月亭的人设真的好割裂,好矛盾。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褚珀确实心软了,“那……你要好好带着离雀羽。”   宴月亭听话点头:“我听小师姐的,我会戴的。”   他这个样子看上去也太乖巧了点,连她这个知道真相,还听得到旁白音的人,有时候都会不由自主被他的表象所蒙骗,她师父会栽在他身上,当真不冤。   褚珀都有一种想踮起脚摸摸他头的冲动,当然,还是被自己的理智压制住了,“等过两日,我再去找温师兄要几瓶秋玉膏给你。”   宴月亭皱起眉,“不劳烦小师姐,我不需……”   “我觉得你需要。”褚珀不容他拒绝,“你的伤早点好了,我也能少一个顾虑。”   宴月亭沉默片刻,听话应好。   褚珀觉得他就像一只流浪动物,偶尔被人投食,然后就开始心生期待,当得知投食的人并不想把它抱回家时,或者被抱回家了,转眼又将它丢出来,就会愤怒失望,走向极端。   一支离雀羽,就能把他哄骗到手,这得多缺爱啊。   赤红的尾羽递到眼前,褚珀下意识接住。宴月亭微微俯身,垂下头,长发从肩上滑落,正好落在她手心里,柔软而微凉。   褚珀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你自己没有手么?”她小声嘟囔,抬手将离雀羽插进他头顶发髻。   宴月亭直起身,轻快道:“有劳小师姐。”   这么简单就开心了,也太好哄了。   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原来的小师姐吗?   “你别和她一样……”褚珀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   被宴月亭猜出她不是本人,也许,不全是坏处。至少,现在站在他面前,褚珀竟有种卸下重担的感觉,不用再时不时一个激灵,提醒自己要保持人设。   她穿进这具身体里,在师父、大师兄、二师姐,在所有人眼里,她都必须要是那个“褚珀”。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建立在她是“褚珀”的前提上,就如雾中花水中月一般,不知何时,就会因为真相暴露而崩塌。   从宴月亭态度的转变来看,比起那个小师姐,他现在对她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那日他问起是不是专程来和他划清界限的,褚珀并没有直接回答,还有转圜余地。她还可以把自己从死亡路线上揪回来!   大不了祭出渣男经典语录:是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既然不允许人负你,那便等着你来负我好了。   身为男主,宴月亭早晚要离开巽风派,不是因为她,也会有别的原因促使他离开,到时候就是他自己离开的,可不是她推开他的。   褚珀想通这其中关窍,深觉自己的脑瓜子简直聪明伶俐。   宴月亭见她表情变来变去,大约猜到她心中所想多半是与自己有关,没有开口打扰她。直到满山鸟雀全都落回枝头,高空的仙鹤也长唳一声,翩翩落地。   他略微侧了头,低声道:“小师姐。”   褚珀茫然地抬头看他,宴月亭眼中带了点笑,“地灵要腾空了。”   他话音未落,大地深处传来一声似鲸非鲸的长啸,悠远而空灵,撞得人整个灵魂都为之一颤,脚下隆隆地震动起来,只见夕阳斜晖中,山雾如海浪翻涌澎湃,一抹庞大的影子从大地上浮出。   它大得叫人根本看不明白是个什么东西。   那虚幻的影子逼到近前,褚珀下意识后退一步,左肩正好抵在宴月亭手臂上,只是停顿这么须臾,虚影已经一把拢住她,将他们两个人都纳入了身体之内。   五感六识在这一刻似乎和它连通到了一起,褚珀陡然从另一个角度感知天地,所有的一切刹那间都变得异常渺小,天不再高,地不再广,莽莽山林像一盆小盆栽,而散落在山间的人,渺小不如一粒尘埃。   但它栖身于这片大地,细微处亦能感知到青芽破土,繁花吐信,落叶坠地,寒霜爬枝。草木枯荣,四季在它的身体里更迭。   褚珀觉得她好像悟到了何为“天时循环,枯荣有序”。   她的神识不知被谁轻轻撞了一下,就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把,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想要抓住她的希冀,但那感觉很轻微,忽而就消散了,就像是个错觉。   巨大的尾巴从地面掀起,却只卷起一缕轻柔的风,它终于完全脱离大地,化而为鸟,扶摇直上,冲向浩瀚的夜空。   暮色沉在四周,褚珀的神识落回自己身体里,一时间还有些懵。   她想起来了,绵延千里的岱山,并不是一座山脉,而是上古鲲鹏的遗骨。   “小师姐。”   褚珀被他唤醒,手心里传来些微挣扎的力道,她垂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紧紧拽住了他的手指,几乎半靠在他怀里。   宴月亭已经僵硬成一座人形木雕,宛如一个被恶霸吃豆腐却不敢反抗的娇姑娘。   “呃……抱歉。”褚珀倏地松开他,让开两步。   宴月亭蜷手缩进袖袍内,捻了捻指尖残留的温热。   褚珀尴尬地要死,急躁地纵身跳上木栏,抛出勾星刀,飞快道:“宴师弟,我要去找大师兄补课,就先走了。”   她还没来得及跳上刀,被宴月亭眼疾手快地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腰,褚珀整个人几乎是被他从栏杆上提下来。   她震惊地抬眸看向他,“你做什么?”   宴月亭咳了一声,慌慌忙忙将她放到地上,“小师姐,岱山上空灵潮暴丨乱,不能御空。”   鲲鹏遁入辽远的夜空,地灵卷起的灵潮在岱山上空呜呜回旋,碰撞出瑰丽的奇景,灵压扑下来,形成呼啸狂风,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谁有胆子御空而行,恐怕不出片刻就会被横冲直撞的灵潮,撕扯得四分五裂。   褚珀心有余悸地收回勾星刀,“我把这个给忘了。”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关于这个常识的记忆。   她的记忆本来就零零碎碎的,很多时候只有被触动了,才会跟着浮出相应的记忆,一些过于无关紧要的,原主就没挂在心上的东西,她自然也就想不起。   夜色深了,荒野里鸟兽虫鸣都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噤若寒蝉,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是群山间一座小小野亭。   “所以早课的时候,温师兄说,地灵腾空,学宫放假三日,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岱山地界辽阔,各内门都有独立的疆域,平时飞来飞去,不觉得多远,要是不能御空,徒步上学,那可就远了。   宴月亭抿着唇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早说!”褚珀简直无语,“还磨磨蹭蹭的。”她当时本来都打算和秦如霜一起走了,就是突然被他喊住才耽误了时辰。难怪秦如霜叫他们赶紧走。   臭东西,绝对是故意的!   她天天被旁白恐吓,今天又被罗不息吓一道,都快得受害妄想症了,此时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宴月亭故意留下她,是要做什么?   这里荒山野岭,灵流暴丨乱,万籁寂静,简直是杀人埋尸的绝佳场所。褚珀想到罗不息说“这些人,都死了。”时候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宴月亭歉疚道:“对不起,小师姐,我以为你知道。”   褚珀脱口道:“我知道个屁,你明明已经知……”她蓦地闭上嘴巴,看了看宴月亭的神色,退到避风亭角落坐下,“算了,等天亮再说。”   宴月亭踌躇不安,“小师姐若是不想跟我待在一起,那我去别处。”   “我没有不想和你待一起。”褚珀嘀咕,“这里只有这么一个亭子,你能去哪里?你们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宴月亭一脸无辜,“是秦师姐传信我来的。”   褚珀想敲爆秦如霜的狗头。   所以,原著里面重要的独处戏份,就算换了个对象也必须得处,是这意思吗?   【重要角色定位变更,旁白重置中。】   褚珀一个激灵,竖起耳朵,什么情况??旁白,原来你这么智能的吗?还以为你只是个无情的朗读机器呢。   宴月亭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在她身上,立时便察觉到她的动静,问道:“小师姐,怎么了?”   “啊……没事,就是风有点大。”褚珀敷衍道。   她说完,过了片刻,宴月亭忽然起身朝她走来,递给她一件外袍,“希望小师姐别嫌弃。”   褚珀:“……”她就是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灵潮碰撞出的辉光萦绕在四周,亭子里没有照明,但并不暗,褚珀一抬头便能看清他的双眼,变幻的光芒积那双眼瞳中,他的右眼角很红,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简直为他这张过分漂亮的脸,增添了几分妖异。   是他右眼的封印出了什么问题吗?   宴月亭眼神微变,褚珀立即反应过来,移开目光,宴师弟对他的眼睛敏感得很,还是别多嘴的好,她若无其事地接过他的衣服,“谢谢。”   宴月亭顺势坐在她左手边不远处。   褚珀默默看他一眼,好会得寸进尺哦,果然,男主的乖并不是真的乖。   【旁白重置完毕,后续内容,“褚珀”一键替换“秦如霜”。】   褚珀:“??????”她这一串问号格外长。   旁白,我看你他娘的是个智障吧! 第24章 只要她出刀的速度够快,……   褚珀震惊了。   什么叫后续内容一键替换?   所以说, 就因为她抢走了秦如霜和男主独处的戏份,角色定位就因此变更了?她就从十八线恶毒女配,一跃升级为男主的红颜知己了?   这也能行??   【斩魂刀的封印渐弱, 每到夜里, 宴月亭的右眼都会泛起尖锐的刺痛,今夜尤为难过,他的意识逐渐被刺痛拽入深渊, 自制力在一点点瓦解。】   旁白刻意压低的语气,显得十分不祥。褚珀指尖缠着一缕勾星刀气, 谨慎地打量宴月亭。   对方背对着她,单手支在避风亭木栏上,用手掌捂着眼睛,从后方看去,他整个背脊绷得极紧,肩头在细细地颤抖, 似在极力克制。   看上去就很疼的样子。   【褚珀闻到了血的气息, 她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走上前去, 用自己温柔的口口给予宴月亭安慰。】   褚珀:“????”   啊, 不是,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用温柔的什么给予宴月亭安慰?你这个口口插在这里面,很容易让人多想欸!信不信罗不息分分钟就能将这段话扩写成一篇小黄文?   褚珀尴尬地快窒息了。   所以, 这就是一键替换后的成果吗?这本来是独处时秦如霜的戏份, 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变成她的名字, 不觉得离谱吗?   褚珀整个人都被问号填满,坐在原地没有动。   她听到宴月亭压抑的喘息声,血腥味随风送到她鼻息间, 褚珀揪紧披在肩上的外袍,有些坐立难安。   ——真的有血味,他到底在做什么?   “宴师弟?”褚珀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宴月亭身体微微一抖,没有回应,只是更倾过身,将头死死埋进手臂间,用身体姿态表明他的拒绝。   看吧,她就说一键替换不靠谱了。   算了,别管他了,斩魂刀是男主的刀,以后还要一起出生入死,称霸天下的,人家床头打架床尾和,总不至于把宴月亭搞死了。   【他看上去那样弱小、可怜又无助,就算再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人,都不可能忍心见他独自忍受煎熬。】   褚珀麻木地望着半空,别以为她听不出来这个该死的旁白在拐弯抹角地内涵她。   【褚珀身为、刀修,内心柔软,救死扶……】   旁白磕绊了好一会儿,可能终于发现单单一键替换名字,有多不靠谱了。   救死扶伤?刀修才不!刀修就是扛起大刀,一言不合就送你上路。   褚珀快笑死了,继续朗诵啊!你不是挺能哔哔吗!   【褚珀身为刀修,行侠仗义、锄强扶弱本是天经地义,她绝不可能放任脆弱的宴师弟不管,她紧紧抱着他,将他冰凉的指尖拢进自己白皙柔软的小手里,阻止他继续自伤。】   褚珀:“……”   她在心里游说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的时候,旁白就一直不停地在耳边念叨。   那淡淡的血味也一直往她鼻子里钻,宴月亭就算极力克制,却依然时不时泄露出的带着鼻音的低低呜咽也一声不差地落入她耳中。   地灵悠远的长鸣像天地之间敲响的钟磬,从上方滚滚而来,却依然压不住耳边细弱蚊蚋的喘息。   她的世界里好像就只能感知到宴月亭,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褚珀被折磨得根本定不下心,泄气般地一跺脚,起身往宴月亭走去。   宴月亭手指蓦地收紧,抓得木栏发出一声尖锐的裂响。   褚珀目光立即转过去,只看到他惨白的手背,用力到筋骨突出,手指陷进年久脱漆的木栏里,断裂的木刺扎进指腹,沁出一抹血色。   “你……别过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浑身的抗拒几乎带上了杀意。   褚珀脚步一顿,飞快退回原位坐好,假装自己从来就没挪过屁股。   ——狗旁白,你看见了,是你的男主拒绝我的,别再逼她了!   【宴月亭疼得意识混沌,只能用刀气刺激灵台,逼迫自己清醒,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褚珀微微一抖,那怎么办,要不然她走?   【宴月亭不受控制地幻想,如果当时他没有握住她的腰,任由她踏刀御空,她会像一只毫无所觉的蝴蝶,落入灵潮,被折断羽翼,撕裂口口,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应该会很痛苦,断肢和鲜血泼洒下来……】   褚珀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四肢都开始幻痛。这是在干什么?逼她安慰他不成,开始恐吓她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开始脑补她的死?还脑补得这么具体。   她望一眼亭外摇曳的虹光,此时才开始后怕,就像旁白说的那样,要是当时宴月亭没有拦她,她现在怕是已经凉了。   也、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唔……”身旁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鼻音,将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可怜的小兽。   【那个画面一定很美,只是这么想想,似乎连疼痛都减轻了。】   褚珀:“……”可怜个鬼,狗东西,竟然用脑补她的死来止痛。   请问这就是红颜知己的待遇吗?刚升职的第一个时辰,她累了。   这一夜尤为漫长,那个身影一直没有动弹,褚珀也不知自己何时睡过去的,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山间雾气浓郁,将一切都裹在当中,一尺之外就看不分明。   褚珀一瞬清醒,立即站起身,“宴月亭?”   她在整个避风亭四周寻了一圈,还喊了好几声,回应她的只有草丛里有气无力的虫鸣。   “混蛋,竟然丢下我自己跑了,”褚珀颇有些起床气地嘟囔,“算了,走了也好,免得动不动就被恐吓我。”   她甩手挥开眼前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走到昨夜宴月亭坐的地方。   木栏几乎被挠出一段缺口,木头上沾染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坐的横栏上有一堆密密麻麻的刀痕,应该也是情理血痕留下的,褚珀轻轻摸了一下。   竟然流了这么多血。   难怪作者给他配的第一个红颜知己是医修。   褚珀孤零零地被丢在这么一处鸟不拉屎的地方,气得使劲踹了一脚木栏,学宫放假三日,意味着地灵腾空卷起的灵潮会在巽风派上空持续三日,这三日都不能御空。   在这茂密的山林里,她连方向都分不清,徒步回屹峰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在这里等灵潮过去。   “该死的宴月亭!”褚珀生了一会儿闷气,默念好几遍清净诀,才将这个祸害抛诸脑后。   她掏出一个蒲团扔到地上,盘膝打坐,回顾昨夜从地灵体内感受到的触动。   大师兄说过,开辟枯荣一道的老祖,幕天席地,在天地之间打坐了几百年,坐到元神枯朽,进入天人五衰,从风华正茂到鹤发鸡皮,黄土都埋到鼻子了,忽有一日,与天地产生了一丝共感,从而悟出此道,立地成圣。   此道源远流长,传承至今。   “草木枯荣,生死盛衰,皆有定数,顺其自然就好。”   之前褚珀听闻莲这么说的时候,还在心里腹诽,他们是刀修,一言不合就开干的刀修!怎么传承的道统听着这么佛系。   昨夜她的神识在地灵身体里滚一圈,才感受到那种顺应天时,不可逆转的枯荣生衰的力量。   死生都悬在他们的刀尖上,这哪里佛,这简直霸道极了。   褚珀骨子里涌出一股热血,连手指尖都在发烫。   她这一入定,也不知过去多久,再次醒来时,未睁眼,先闻到一股清新的茶香。   “小师妹,好好的流风崖你不呆,跑到这山野小亭里修炼,当真是别有一番野趣。”闻莲捏着一柄折扇,幽幽道。   褚珀跳起来,从他手里抢过杯子,连灌好几口茶水,才一抹嘴道:“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闻莲早就习惯了她们的粗鲁,无奈地笑了一笑,说道:“说好要给你补课的,才上几天人就不见了,我自然要来寻你。”   褚珀解释道:“我是被地灵卷起的灵潮困在此处的。”   “无碍,我说再多,也比不上你自行开窍。”闻莲笑意盈盈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玄色衣袍上,“只不过,那位小师弟见我在这里,好像不敢过来了。”   褚珀眨眨眼睛。   闻莲道:“七日前,他来过一次,远远望了一眼,就走了。”   “七日?”褚珀有些分不清日子了,“我打坐了很久吗?”   “不久,再有半日,布道塔就要正式开启,小师妹若是再不醒,我本来打算直接将你扔进去的。”   褚珀:“……”要不要这么凶残?   “小师妹,不论是在何时何地,若要入定修心,除非有人在旁为你护法,否则最好布下稳妥的阵法,确保周遭安全无虞,方才妥当。”闻莲挥袖收回自己的茶盘,“像这样冒冒失失入定,就算有十条小命,都不够你耗的。”   褚珀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大意了,她原本只想打坐耗过那两日,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直接入了定。   入定之后,全副心神都在于勘悟内心的道,对于外界的危险便会有些迟钝,这也是为何修士察觉自己有所悟后,都要寻得一处合适的洞府闭关修炼。   “大师兄说的是,是我太鲁莽了。”   闻莲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石,屈指掐一个诀,玉石里锵然一声金鸣,亭周霎时生出一座刀阵,刀阵一闪而没,不留半点痕迹,一只鸟向避风亭飞来,大约是想落在檐角。   尚未飞近,便被一缕和缓的气流晕头转向地推走。   闻莲在手中折扇灌注上灵力,抛掷半空,那和缓的气流倏而转利,一个眨眼,折扇已经粉身碎骨。   “这芥子是我闲来无事做的,你且拿着,下次若是再遇上这种情况,就布下这个刀阵,元婴中阶以下的攻击,还是可以挡一挡的。”   对于这种防御法器,自然是多多益善,褚珀高高兴兴地收下,“谢谢大师兄。”   闻莲将法诀教给她,敲她脑袋一记,“好好准备一下进布道塔吧。”说完他目光在那布满刀痕的横栏上扫过,化作一道流光遁去。   褚珀望向群山之巅上露出的一抹白色塔尖。   白色的参天玉塔遗世独立,矗立在巽风派的宫殿楼宇之外,不论身处在岱山的何处,都能看到经年不散的环状祥云围绕下的布道塔,算是地标性的建筑。   塔下是一圈一圈围着它而建的平台,一共九层,中间一条宽阔的石阶笔直地延伸至山脚,共九九之数。   布道塔严格来说,并不是一座塔,真要说的话,它只是给予年轻修士一个与往贤先圣对话的机会,承继前辈流传下来的道统。   不是所有入塔的弟子都能有幸寻得道心。道心是修行的基石,若无道心,就与无根浮萍无异,在修行一途中,极易迷失自我,不能长久。   元婴是修心大成所化,修真界中,能够结婴者,都是有道心的。   像褚珀这种已经入道的亲传弟子,进布道塔可打磨道心。褚珀要在布道塔里开刃,觉醒刀魄,勾星的刀魄必须要与她的神魂契合,人刀合一,与道心无悖。   大师兄给她补课时,说完这些云里雾里的话,最后通俗易懂地总结了一句,就是得让你的刀听话,认可你,亦认可你的道心。   褚珀当时面色如常,但内心忧虑地想挠墙,假装好奇地问道:“要是它不认可怎么办?”   闻莲道:“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刀修果然还是刀修,大师兄就算看着文雅,骨子里还是带着一股刀修的狂野不羁。   布道塔上禁止御空,所有人都必须落在山脚的广场上,然后徒步登塔。   入选的,没入选的,全都挤在这一座广场内,许多不能入布道塔的弟子,也想在布道塔开启时,蹭一下塔内三千大道的余泽,哪怕只有开启时那一瞬间。若是机缘到了,说不得就能就地入道。   褚珀一落地,几个人影朝她走来。   罗不息跑得比谁都积极,中途还阻了一阻楚风和秦如霜,一个人神秘兮兮地靠上前,甚至掐了一个防窃听的法诀。   秦如霜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噘着嘴不太高兴,“他什么时候和小师姐关系那么好了?”   楚风尴尬道:“兴许是那日他们交流后,便一见如故了。”   褚珀一看罗不息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罗不息压低声音,满脸都是钦佩,“我没想到你为了撇干净秦如霜,宁愿把自己搭进去,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简直震撼我全家。”   褚珀苦涩道:“我也没想到。”她哪里知道还能有这种操作?!   她目光散散地扫过四周,果然在不远处看到宴月亭的身影。他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头上簪着火红的离雀羽。   “总之,褚师姐,虽然你摆脱了炮灰命运,但成功晋升为男主白月光了。”   罗不息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褚珀难以置信道:“白月光……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只有死在男主心尖尖上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作白月光。   罗不息沉重地点了下头,   褚珀震惊:“你怎么不早说?!”   “你那天也没给我机会说呀,我……”罗不息顿了下,正色道,“老实说,当时,你从我院子里冲出去的时候,我确实希望你能摘出秦如霜,但我不知道,你会用这种极限一换一的方式,换出她来。”   罗不息道:“就是不知道她的戏份是不是真落你头上了。”   褚珀看一眼站在不远处等他们说话的秦如霜,对方见她望去,高兴地朝她挥手,她回以微笑,认命道:“算了,就算落我头上,我活下来的概率也比霜师妹大多了。”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她都能摆脱必死的炮灰命运,再摆脱一次白月光命运,应该也能行?   褚珀想起那一串糟心的旁白:“只要我不是男主心尖尖上的人,那不就成不了他‘早死的白月光’了吗?”   她也不可能成为他心尖上的人。   照他那夜的脑补法,褚珀觉得,要是她死了,宴月亭可能会高兴地拿她的血泡澡。   褚珀打了一寒颤,她竟然也如此血腥暴力了,定是被他传染的。   罗不息琢磨了一下她的说法,觉得当真有几分道理,“不愧是从主角手下逃过一劫的人,褚师姐令人佩服。”   褚珀捏着罗不息的袖摆,摇了摇:“叔,只有你能帮我了。”   罗不息浑身一抖,一股凉意顿时从头顶窜到脚皮,“不敢当,我穿书的时候其实也才二十七八岁,褚师姐,你还是叫我罗师弟吧。”   褚珀从善如流地改口,“罗师弟。”   “我穿入书中两年,楚师兄照顾我颇多,就算是为了答谢他,我也一直在想办法改变他们两人的结局。”罗不息说着,郑重地作揖行了一个礼,“褚师姐帮了秦如霜,便是帮了楚风,也就是帮了我,我自然没有理由不帮助褚师姐。”   褚珀差点被他这一连串贯口说晕,但她并不傻,稍加一捋,就能猜到,罗不息的小册子,想来就是想引她过去的。   至于之后,应该也是存了顺水推舟的心理,希望她改变剧情线。   “实在抱歉,褚师姐。”罗不息从袖子掏出一本书,“这是我听到旁白后,就连夜写下来的秦如霜的故事线,我把我能记得的细节全都写在里面了,希望对褚师姐有所帮助。”   “褚师姐若是信不过我的话,也可以根据旁白,加以佐证。”   褚珀收下小本子,“好。”   钟磬之音遥遥传来,所有手持金莲的弟子开始登布道塔。   褚珀定了定神,余光不动声色地偷瞄了宴月亭一眼,将关于他的诸多杂念抛诸脑后,抱着勾星刀,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说一千道一万,实力提升才是硬道理,只要她实力够强,站得够高,就能苟得够久。   男主的白月光算什么,只要她出刀的速度够快,甚至能把男主变成她心尖尖上的“早死白月光”!   跟在褚珀不远处的宴月亭后背一凉,冥冥之中,似乎感受被人针对了。 第25章 她明白了,这一定是传说……   越是往上走去, 心中的杂念便越轻,心思也越来越沉静,及至登临布道塔下, 整个人都清静空灵, 像一张被清洗干净的白纸。   身处布道塔下,更能感觉到这一座庞然白塔的恢弘气势,它看上去像是由一整块白玉打造而成, 鬼斧神工,夺天地之造化。   布道塔外, 十二堂的长老都在,众弟子面朝布道塔,执弟子礼。   长老堂并没有多余的废话,时辰一到,便合力开启塔门。众弟子依序步入塔中。   一入塔门,身边的同门忽然都消失了, 大殿内只剩下褚珀一人的脚步声。布道塔内十分空旷, 头顶茫茫一片, 四壁没有多余的雕琢, 透出一股原始的古朴, 大殿正中摆放着一个蒲团, 除此之外,别无二物。   褚珀走上前, 提起裙摆, 盘膝坐下。   随着她盘膝入定, 头顶的迷雾散开,露出流转的星云。褚珀没有睁眼,无需放出神识, 就能感应到周围,她仿佛身处在宇宙虚空中,能听到星辰之间那种令人颤栗的鸣响。   这想来就是师父说的天地之音。   勾星刀从她怀中飞出,悬于一尺之外,刀身不断嗡鸣,充满桀骜不驯的挑衅。   褚珀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冰原上,这是她的灵台识海。   勾星刀悬在她前方,褚珀屈指凝出一把冰刃。   凛冽的飓风席卷过冰原,在漫天寒霜中,寒刃相撞,褚珀手中的冰刃顷刻间碎成粉末。褚珀毫不犹豫,再次凝出一柄。   一连百场对决后,褚珀被寒霜再一次逼退,她若有所思地垂头看向自己手中碎裂的冰晶,又抬头扫过整片生灵灭绝的识海冰原。   “你未免也太霸道了。”褚珀对勾星抱怨,她修的是枯荣道,又不是死道,识海里怎么可能这样死气沉沉,“我不喜欢。”   冰原裂开,裂缝里涌出生气。   与褚珀相比,宴月亭与斩魂刀的契合就要残暴许多,宴月亭的识海几乎快被斩魂刀魄捅穿,他的识海内才是真真正正的一片死寂,永无天日的黑夜笼罩在四周,被破开的裂痕中,涌动着暗红的血腥气,透出无边的暴戾和压抑。   这简直和他外在所表现出来的,是两个极端。   要么死,要么契合刀魄,宴月亭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斩魂刀上有一丝前任主人的残魂,这才支撑着它不至于毁灭。   宴月亭想要契合它,就要吞掉那缕残魂,取而代之。   但是斩魂刀显然并不愿意,它自他眼中苏醒开始,就一直在抗拒他,一人一刀简直是“以死相拼”。   刀魄在识海里横冲直撞,识海被撕扯得残破不堪,宴月亭七窍都在往外渗血。   宴月亭擦了下嘴角的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被封进我眼睛里时,你就只能是我的刀了。”与他的笑意相反,识海里汹涌的血腥戾气却在寸步不让地侵蚀斩魂刀魄。   “你就算想自毁,也必须得经过我的同意。”   即使被它的刀光割破神魂,宴月亭也没有丝毫停顿,一步一步朝它靠近。   斩魂刀剧烈地颤抖起来,刀魄所倚的残魂正在被一点点吞噬,宴月亭眼前出现了一些破碎的画面,是残魂里残留的一点神识。   斩魂刀从铸刀炉里出来,被一双握住,再到它刀魄觉醒,心甘情愿地与人结契。   画面闪得很快,恶鬼的哭嚎自它刀尖涌出,宴月亭只匆匆瞥到一眼那传说中的幽冥黄泉,之后,那人偷龙转凤,以自己的一魄代替斩魂刀魄被灭。   拖着破败的肉.体和魂魄沦落入极恶之地。为了给他的刀找一个寄生之所,才有了半人半魔的他。   后面的画面,宴月亭看得简直想吐。   “原来我有一半他的血脉呢。”宴月亭笑了下,“难怪你一边抗拒我,一边又挺容忍我。”   宴月亭一把握住斩魂刀,威胁道:“要么听话,要么绞碎我的魂魄。”   斩魂刀发出悲愤的嗡鸣,良久之后,在他手中安静下来。   宴月亭睁开眼睛,抬手伸向右眼,一缕刀光从深蓝的瞳仁中溢出,他屈指勾住,用力一拔。   唰的一声,一柄通体纯白雪亮的长刀自他手中成型,宴月亭抬起手来看了看,刀身上映出他愉悦的双眸,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呵,还以为你要跟我同归于尽。”   斩魂刀呜一声。   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填补了宴月亭这么多年来的疑惑,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间的,眼睛里无缘无故封印的刀来自何处,冥冥之中为何要指引他来到巽风派。   这把刀曾经被仙盟那样隆重对待,再次出世,必定会再起波澜,而他现在的实力,还太弱了。   宴月亭重新坐回去,将刀横在膝上,陷入沉思。   斩魂刀出世,应该已经惊动塬清了吧?他会怎么处理这把伏安之遗留下来的邪刀,又会怎么处理他?   塬清是个什么样的人?沾小师姐的光,那日进入试炼前,他曾经顺便也提点了一下他这个内门弟子。这是他们之间仅有的一次交流。   宴月亭翻来覆去地回想刚刚那些一闪而逝的碎片记忆,想从伏安之的过往里挖掘出一点信息。   终于,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嘴唇轻轻动了动,喃喃道:“刀无善恶吗……”   刀无善恶,全在于承载它的人魂。   可他知道他就算伪装得再纯良无害,骨子里依然流淌着残忍暴戾的魔性,他清楚自己的心里积攒着多少恶念脓疮,他的识海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塬清发现斩魂刀结契的是他这样的人,想来会像清理他师弟那样,清理了他。   宴月亭一动不动地坐着,头顶旋转的星云投下明暗不定的光,他思考了许久,最后伸手抚上丹田,催动体内魔丹。   内丹一点点抽走他识海里的血腥戾气,封住他那些埋藏的邪念,抽走他半数的血脉精气,也生生抽走他半条命。   宴月亭整个人抖得厉害,汗水洇淡了他脸上的血,顺着尖俏的下巴往下淌,他晕过去几回,又醒过来,在死生边缘来来回回。   最终他还是熬过来了。   他并指尝试好几次,才聚拢一缕刀气,剖开丹田,抠出了自己血淋淋的魔丹,只留了些许不伤大雅的魔气在经脉里循环。   他的血浸在刀刃上,就连斩魂刀似乎也怕了他似的,刀身轻轻战栗。   宴月亭识海里混沌一片,昏睡了很久,才在布道塔的钟声中醒过来。他睁开眼坐起来,那双眼瞳前所未有地澄澈,像是脱胎换骨。   钟声响起时,褚珀静静睁开眼,她的神识尚未归位,枯荣一道自生死大道衍生而来,她在布道塔中,简直是不断地在盛衰枯荣里面打滚,小到一株草的发芽到枯萎,大到一颗星辰的诞生到死亡,差一点就迷失在其中,走不出来。   钟声穿透了灵台,将她从那种星辰熄灭后的死寂中拽出来,她倒抽一口,按住心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褚珀心有余悸,她就是一个普通人,道心还没强到见证这种庞然大物的生死,还能无动于衷,她差一点就修心把自己修死了。   修真界真的处处是坑。   褚珀定了定神,伸出手,勾星刀乖乖落进她手心里,指腹轻轻蹭过刀刃,只有微薄的凉意,不再是要将人冻死的寒气。   勾星刀随着她心念而动,再也不需要费劲地掐诀召唤,灌注灵力,只要她想,就能要它轻灵如风,也可要它沉如钝铁,简直如臂指使。   唯一不好的一点,她身为刀鞘,勾星刀选哪里不好,非要存于她的脊椎骨里,每次抽刀都有一种要把自己抽瘫痪的错觉。   褚珀脚步虚浮地走出布道塔,然后撞见了要死不活的宴月亭。   他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上都不见丝毫血色,整个人孱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晕倒,只有那双眼睛明亮透彻,能见到一点蕴含的精气神。   饶是从布道塔中走出来的弟子都是一脸衰相,宴月亭也是当中最惨最衰的那个。   褚珀委实被他吓到了,脚步稍微迟疑了片刻,宴月亭转眸看到她,露出欣喜的神色,像一只颠颠的小奶狗,快步走过来,俯身行礼:“小师姐。”   他这一弯腰,和扶风弱柳没什么差,褚珀都想伸手扶他了,又硬生生忍住,“宴师弟,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真不愧是被整个修仙界监督行刑的邪刀,结契斩魂刀竟然这么凶险吗?宴月亭整个人都好似被掏空了一样。   这么一对比,勾星刀对她真的很温柔。   “我没事,谢小师姐关心。”他温和地笑了笑,“看来小师姐和勾星刀应该契合得很好。”   “还好啦。”褚珀高兴地弯起眉眼,恨不得把自己的宝贝刀绕着屹峰转一圈,让所有人都看看。   她抬手探向自己颈后,用力一拔,狭长的斩丨马刀在她手中成型,玄玉一般的刀刃在阳光下划开一线白痕。   她手腕翻转,颇有些炫技似的挽出一片绚丽的刀光,双手捧着横到他面前,“它现在没有那么寒气外露了,你摸摸它,应该也不会勾动你身上的伤。”   这是勾星刀第一次这么“秋毫无犯”地靠近他,寒芒内敛,堪称温和。   宴月亭抬起手,指腹在刀刃上轻轻抚过,勾星刀嗡一声,刀气不情不愿地在他指尖蛰一口,不疼,反倒有些痒。   “和你差不多。”宴月亭笑道。   褚珀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捻了捻手指,身上的伤口没有被触动,“不会疼。”   “那就好,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褚珀喜滋滋地收回刀。   宴月亭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我之前一直没机会给小师姐。”   “什么东西?”褚珀接过来,捏着木匣上的小绳抽开隔板,盒内静静躺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赤石,“火陨石?”   宴月亭点头,“我暂时只找到这么大一块,小师姐先拿给温师兄,若是不够的话,再想办法继续帮小师姐找。”   褚珀完全没料到,一脸懵逼:“你怎么知道我要帮温师兄找这个?”她答应温竹影后,事赶事到现在,还没空闲去找这石头,没想到宴月亭先帮她找来了。   宴月亭:“秦师姐告诉我的。”那日,两人在避风亭时,秦如霜确实跟他提起过这事。   她就猜到是秦如霜那个嘴巴没把门的。   “小师姐为了离雀羽才错失火灵芝,我帮小师姐寻找替代物,也是应该的。”宴月亭很懂事地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她纯粹就是想还债,照这么送来送去,她这债不就扯不清了?不过他都这么说了,又帮她找到,实在不好推辞,“那我就谢谢宴师弟了。”   宴月亭眼中的欢喜肉眼可见,讨好道:“能帮到小师姐就好。”   褚珀疑惑地看他一眼,她觉得宴月亭似乎有哪里变了,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正在此时,两道通讯符破空而来,一道落在褚珀手里,一道落在宴月亭手里。   两道通讯符中,塬清冷肃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速来惊风楼。”   两人互相一对视,褚珀心知肚明,应是塬清察觉到了勾魂刀的存在,所以才急召他过去。   宴月亭满脸茫然,有一种忽然被年级主任亲自召见的手足无措:“塬清长老怎么会突然找我?”   他的样子无辜极了,不论怎么看,都找不出半点伪装的痕迹,好像真的一星半点都不知情,搞得褚珀想提点他几句,都无从下嘴。   不错啊,男主不愧是男主,难怪可以骗到她师父。   宴月亭顿了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抬手抚上右眼,那张脸更白了,忐忑不安道:“小师姐,我、我好像契合了一把不太好的刀。”   褚珀眨眨眼,默默腹诽,我不信你现在才知道。   她拿人手软,只好斟酌了下,宽慰他道:“刀无善恶,全在于承载他的人魂,只要持刀人一身正气,那刀就能成为正义之刀。”   褚珀拍拍他的手臂,意味深长道:“宴师弟,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不好的刀,只有不善良的人。”   宴月亭郑重点头:“小师姐说的我记住了。”   “等会见到师尊他老人家,你……就这样就很好。”装,你继续装就成了。   宴月亭局促地点点头,跟在褚珀身后,两人一同朝着惊风楼御空而去。   还是那一间四面敞阔的中堂,塬清和闻莲各坐一边,两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只对褚珀点点头,唤来旁边坐下后,重点就转移到宴月亭身上。   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堂中,垂着头,显而易见有些局促难安。   塬清口气和蔼道:“无需紧张,本座召你前来,是想询问些关于你所契刀魄的事,你要如实道来。”   宴月亭恭敬道:“是,弟子遵命。”   闻莲上下打量他,“宴师弟脸色不好,莫非是强制结契的刀魄?”   宴月亭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塬清:“召出你的刀。”   宴月亭听话地从右瞳中抽出斩魂刀,刀身通透雪亮,褚珀完全没想到,传说中凶残的斩魂刀,模样竟然如此好看,跟它的主人还真是挺般配。   如今刀魄与她神魂相连,她的心念被勾星刀感知到,勾星刀顿时就不高兴地蠢蠢欲动。   褚珀只好安抚它,“你也好看,你比它更好看!斩魂刀是凶残小白脸,你是铁汉柔情,你们俩走的不是同一个路线。”   另一边,塬清真人已经接过斩魂刀细细打量,他似叹息似感慨地说道:“刀形变了。”但刀魄确实是斩魂刀的刀魄。   “你可知这把刀的来历?”塬清问道。   宴月亭捏紧袖摆,点了下头,如实道:“我在布道塔中契合它时,曾看到过一些零碎的画面,此刀名斩魂刀,曾被仙盟定义为邪刀粉碎。”   塬清颔首,“的确如此,一百年前,巽风派十二堂长老联手布下灭灵阵,绞碎刀身湮灭刀魄,它如今又怎么会在你手里?”   “从我记事起开始,它就在我眼睛里。”他说到这里,停了片刻,“在碎片画面中,是斩魂刀的主人将它封进我眼睛里的。”   “你还看到了什么?”   宴月亭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看到的说了,没有任何隐瞒,包括伏安之如何在那极恶之地苟活着,就为了在死前为他的刀找下一任寄主,他耗费几十年,尝试无数次,不管是不是歪门邪道,他都去试。   最终算是被他找到一种以血脉为引,过渡刀魄的邪术。伏安之又花了许多年找合适的母体,最终有了宴月亭。   褚珀整个人都听傻了,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宴月亭转眸触到她直愣愣的目光,眼里泛出清晰的痛苦,沉沉一压眼睫,避开了她的视线。   【那些觉得他下贱恶心的人是对的,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旁白音灌入耳中,褚珀倏地揪紧披帛,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是用着什么眼神看他,但好像无意间伤害到他了。   她其实没觉得他恶心。   褚珀眼前一花,被一双手按进怀中,只听轰隆一声,四周垂挂的竹帘被绞得粉碎,红木宫柱上留下无数触目惊心的刀痕,整座惊风楼都发出一阵咿呀的惨嚎。   肃杀的刀光在塬清袍袖剑舞动,他脸色阴沉得能掐出水来,快被气炸了,“荒唐,伏安之,你到底是个什么缺德玩意儿,简直荒唐!”   闻莲像一只张开翅膀的老母鸡,左右手各护着一个,没有劝阻塬清,任由他师父发泄痛快。   褚珀和宴月亭被他死死按在怀里,动弹不得,两个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之间,气息都纠缠在一起。   褚珀眼珠子东飘西荡,实在找不到落脚点,只能抬眸看向他,小声道:“宴师弟,伏安之做的那些事,那是伏安之恶心,跟你没关系,你又没办法决定自己的父母是谁。”   宴月亭呆怔了片刻,紧绷的表情舒缓了一点,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谢谢小师姐。”   他的鼻尖撞上褚珀,褚珀下意识往后一仰,又被闻莲用力按回去,斥责道:“别乱动,小心师尊削掉你的脑袋。”   褚珀被按得整个人更向宴月亭倾去,她慌忙抬手抓住宴月亭衣襟,抵在他胸口,仓促地转过头,把脸埋进大师兄胸前。   耳朵撞到他脸上,宴月亭的一口吐息全呼在她耳廓里,褚珀禁不住一颤,耳根烫得像要烧起来似的。   宴月亭一低眸就能看到她通红的耳垂,定了片刻,转开头去。   她师父这口气发泄了老长时间,周围噼里啪啦的巨响不断,褚珀腿都跪麻了,甚至有点想抱着大师兄的腰,埋在他结实的胸大肌上睡一觉。   然而不等她付诸行动,闻莲又放开他们了。   褚珀立即松开宴月亭的衣襟。   惊风楼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惊风楼,遍地都是刀痕,它遭人千刀万剐,独自承担了太多,咿咿呀呀的声响不断,已经可以被列入危楼范畴。只有闻莲身周的坐席,勉强还保持着完整。   塬清缓步过来坐下,眼神中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震慑力,看着宴月亭说道:“你既知这是一把被仙盟定义为不祥的邪刀,你又要靠什么来掌控它?”   宴月亭目光坚定地回视他,道:“一身正气。”   褚珀:“……”啊,这几个字好耳熟。   怎么肥事,宴月亭!这就没了?你再多讲讲啊,她师父就算再傻白甜,也不至于这么好忽悠!   塬清大笑一声,“好。”   褚珀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她师父,“……”她明白了,这一定是传说中的男主光环。   下一刻,塬清一挥袖摆,殿中虚空淌过水波纹路,一面巨大的水镜慢慢凝聚成型,镜子四面雕刻着繁复的铭文,顶上刻着两个小篆字体。   “问心镜能照出人心底一切善恶,你上前去,让本座看看你的一身正气几斤几两。”   褚珀脚趾都扣紧了。   她虽然不知道宴月亭的一身正气有几斤几两,但他心里那一堆的口口口口,起码两百斤! 第26章 他杀人恐吓文身,但他其……   宴月亭竟然二话不说, 真的站起身,褚珀下意识拽住他的衣摆,用眼神无声询问:你真的没问题吗?   别人不清楚, 自从穿入书中就被旁白恐吓的她, 可清清楚楚他心中的恶念有多少。   宴月亭垂下眼眸,对她微微一笑,“小师姐, 是你告诉我的,只要持刀人一身正气, 刀就能成为正义之刀。我心中坦荡,不惧问心。”   你坦荡个鬼哦!   褚珀简直被他的自信惊呆了,在他澄澈的目光中,不由得松开手。   宴月亭走到问心镜前,水镜里映出他的身影,片刻后, 整面水镜忽然散落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水珠, 水珠清透地漂浮在半空, 映照出他纯净的心境。   褚珀不知道问心镜怎么展示它“照善恶”的功能, 只能通过观察她师父的脸色判断好坏。   塬清脸上没什么表情, 目光很沉, 似乎不大妙的样子。   水至清则无鱼,这世间就算是圣人, 也不能保证自己心无瑕疵。   过了片刻, 他身周浮动的水珠生出波澜, 清透的内里渐渐浮上阴影。宴月亭的喜怒爱憎,七情六欲被赤丨裸裸地展示在所有人眼中。   阴影里间或闪过一些铭心刻骨的过往,让他生恨, 生怨,生出恶念。   他生来就根植于骨血的魔气染红了一颗又一颗的小水珠,这些水珠凝聚在一起,拳头大小,颜色不太深,是杀念。   但这些并不算太多。   他的身周更多的,是那些漂亮的,清透的水珠。   塬清的脸色缓了很多,应该是觉得他人性远大于魔性,可堪教导了。   “原来是这么看的,”褚珀咬着手指尖思索,“怎么做到的?他在旁白里活像个索命鬼,心思怎么可能这么干净?问心镜是败在男主光环下了吧?”   难不成,他杀人恐吓文身,但他其实,是个好男孩?   她伸长脖子,移来移去,想将宴月亭身周的所有水珠都看清楚,忽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水珠里瞥到自己的影子,她整个人顿时一凛,只见那小水珠里透出一点薄红,仔细分辨了好几眼,才看明白那是她爆红的耳垂。   小水珠里有一个淡如云烟的小字,欲。   褚珀怔愣片刻才意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她脑子里嗡一声,整个人都烧起来,不用看都知道,她现在肯定整张脸都红成烤乳猪了。褚珀闷头退回闻莲身边,几乎想钻进大师兄宽阔的袖袍里。   好在理智及时制止了她,原主对大师兄敬重多过亲昵,是不会这么做的。   闻莲被她揪住袖子,无奈道:“小师妹,你爬来爬去的做什么?”   褚珀几乎要将头埋进自己胸口里,闷闷地摇了摇头。   闻莲瞥一眼那颗小水珠,心下了然,发出一声极轻的闷笑,抬起袖子将她挡在后面。   褚珀吃了一惊,飞快瞟大师兄一眼,把脸埋进他的袖摆里,更不好意思了。   水珠重新凝为水镜,镜面里的人影淡去,塬清挥袖收回问心镜,“从今日起,你便在这小悬山中修行,小悬山中所有功法典籍、秘境洞府都向你开放,有任何疑惑都可向本座或者你师兄师姐请教。”   褚珀从闻莲袖摆下探出头,小悬山是屹峰亲传的领域,她的流风崖,大师兄的惊风楼之类,都在小悬山内。   这不就是亲传弟子的待遇?她师父真的好大手笔。   塬清又道:“你什么时候修出道心,什么时候可以出小悬山。”   宴月亭竟然没能在布道塔里传承到道统?这实在不是男主该有的待遇,那要他自行悟出道心简直比登天还难,师父这么说,相当于是变相软禁。   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和罗不息告诉她的原著走向八丨九不离十,区别只在于,他被囚禁的区域更小了,从屹峰缩小到小悬山。   “小师妹,”闻莲见她已经冷静下来,抽出袖子,敲了她一记,“你带宴师弟去挑一处洞府吧。”   “啊……好。”褚珀回过神来,捂着额头点点头。   两人从惊风楼出来,褚珀离宴月亭八丈远,看也不看他,背书一样说道:“小悬山上统共十三处洞天福地,师尊居住在‘奈何川’,入口就是小悬山东面坡上的那棵悬铃木。”   褚珀御空在前面带路,领着他往东去。   东面坡上那棵巨大的悬铃木十分显眼,根深叶阔,几乎占据整个东坡,把其他植物都挤出去老远,独成一派。   现下正是秋季,树冠上黄绿交错,斜坡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树干上的铭文字就是入口。”褚珀指了一下另一条粗壮分叉上的小篆字体,“藏经楼也在这棵悬铃木上,师尊收来的杂七杂八的典籍密宝,都在里面,你需要什么东西,可先到这里找。”   “若是没有的话……就找大师兄。”反正大师兄就是万能的。   褚珀兼职临时导游,带着他满山乱逛,“大师兄的惊风楼和我的流风崖,你都去过,我就不多说了,二师姐的洞府常年都是封闭的,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她停在一个小山谷上,“下面是三师兄的洞府,唔,好像已经被灵兽当成窝了……你要是修炼累了或者闷得慌,可以来这里捉一只兽撸,放松心情。”   “其余的洞府,”褚珀往高处飞去,手指掐诀,小悬山上灵气浓郁之地浮出微光,“这些地方,你随便挑吧,挑中了自己取个名。”   任务完成,褚珀等了半天,没等来回应,终于疑惑地回头望向他。   两人目光对上,宴月亭才略带不安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小师姐恼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褚珀又想起那个小水珠,脸上散去不久的热度又开始复苏,然而另一个当事人满脸无辜,毫无所觉,反衬得她格外窘迫。   “你自己选吧。”褚珀气恼地瞪他一眼,扭回头落荒而逃。   她冲回流风崖,立即打开洞府禁制,坐在崖上吹了好一阵风,才迟钝地想起罗不息给她的小本子。   褚珀取出来一页一页认真翻看,本子上确实很细致地记录了秦如霜的故事线。   按照原著,秦如霜和宴月亭在焦火山相遇,都是为了火灵芝而去,刚开始为争火灵芝,还争锋相对了一番。   当然火灵芝最后被朝暮取走,四人被朝暮一顿胖揍,撤出焦火山,他们退出得及时,没受火灵侵入。   但宴月亭先被离雀所伤,又被朝暮痛打,伤得最重,秦如霜身为医修,不能见死不救。   之后几人结伴闯过所有试炼,出来后也时常保持联系,这个时候,他们之间还只是相熟的同门关系,大多数时候,都是秦如霜、楚风加上宴月亭三人行。   在调查“褚珀”之死上,秦如霜和楚风还作为证人,证明宴月亭与他们一起,不可能动手脚。   不过在屹峰弟子眼中,小师姐才在后山试炼中陨落,缠着她的跟屁虫就同其他内门女弟子走那么近,此番做派令人不齿,屹峰弟子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他身上每天都有新伤,没多久就被秦如霜发现异样,但她一个内门医修弟子,在穿风谷都不大说得上话,就更加插手不了屹峰的事,秦如霜唯一能做的,就是及时帮他处理伤口。   宴月亭身上的勾星刀伤自然也瞒不住,秦如霜气愤不已却无能为力,对宴月亭生出怜惜之情,常常一边掉泪,一边为他裹伤。   有人关心他,对他好,宴月亭越发亲近讨好秦如霜,再加上他长得又漂亮,又乖巧,一来二去,怜惜不知不觉就转变成了萌动的情愫。   当然,上面都是褚珀自行总结的,罗不息用的都是陈述句,按照时间线,罗列他记得的情节。   宴月亭亲近秦如霜的种种表现,她真的好眼熟,就跟宴师弟现在试图亲近她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褚珀从腰上的储物珠链里掏出小木匣,捻起那块火陨石,对着阳光照了照,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要有人对你好一点,你就会巴巴地凑上来吗?”   “我可做不到像霜师妹那样对你好。”   后面秦如霜为爱上头,每天凝聚一滴精血入药,为宴月亭养伤。   等到楚风反应过来时,他的心上人心上已经住进了别人。一边是兄弟,一边是青梅,楚风伤心之余,干脆离开巽风派,外出历练,结果被困在某地,生死不明。   秦如霜对楚风心怀愧疚,和楚风的几位好友一同出宗门去找他,这里面也包括罗不息。   宴月亭也想去,他跪在悬铃木前求塬清让他出山一次,只一次,塬清没有同意。   最后秦如霜一行人全都折在那里。   这在宴月亭心中埋下一根刺,不久后“褚珀”的死真相大白,最终导致他与塬清反目,叛出巽风派。   褚珀看完之后,心中怅然,也不禁为他们夭折的爱情抹了一把绝美梨花泪。   这个白月光剧情,如果按照旁白所说的那样,一键替换,改到她头上,明显不合理,剧情根本进行不下去。   为保险起见,褚珀折纸鹤给罗不息传信。   “不管后面剧情会怎么变动,总之,就是得阻止秦如霜和宴月亭互生情意,从源头上掐灭,他们俩不谈恋爱,啥事没有。你也督促着楚风一点,让他加把劲,赶紧把霜师妹追到手啊!”   一盏茶后,她收到罗不息的回信,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褚师姐,我这两年来可没少撮合他们,楚风就是根朽木!”   纸鹤里依稀传出他捶胸顿足的声音,“今日从布道塔出来,楚风还说宴师弟脸色不好,叫秦如霜帮他诊治,要不是我想尽办法拦了一把,取血入药的剧情说不定就要上线了。”   褚珀捏着纸鹤,又翻开本子仔细看了看那段剧情。   宴月亭从布道塔里出来,确实虚弱得厉害,连后来御空时,都有些摇摇欲坠,他的修为也下跌一大截。这不符合升级流小说的主题。   “你本上所写,‘秦如霜取精血入药,无异于将自己当做炉鼎,抽自身阴元,补他亏空的气血和根基。’这句话有没有你的自我发挥?”   纸鹤很快传来回信,罗不息发下一个重誓,“以我往后修途对天发誓,此册中我所写下的每一句话,都出自于原著,若有刻意断章取义,歪曲混淆之心,天诛地灭。”   褚珀瑟瑟发抖,回一纸鹤,“罗师弟,何至于此。”   罗不息回道:“让褚师姐陷入这段剧情里,虽不是我本意,却也有一定责任,希望褚师姐不要因此介怀。”   角色定位还能这么变动,这谁能想得到呢?   褚珀又开解了他几句,才结束通讯,将纸鹤收回袖中。   她一时间有些头大,结契斩魂刀,怎么可能伤到宴月亭根基?   他到底在布道塔里做了什么?会不会和他逃过问心镜的甄别有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也太料事如神、滴水不漏了。   此时天色已晚,余晖泼洒在天尽头,褚珀从崖边望出去,正好看到与流风崖遥遥相望的一座洞府点亮了灯光。   她一下站起来,不会吧,宴月亭跟她当邻居了?   此时一只纸鹤撞上禁制,在屏障外啪嗒啪嗒地扑腾,褚珀挥手收进来,不是语音信。拆开后,里面只有六个字:小师姐,对不起。   字体横平竖直,十分工整。   “你知道做错什么了吗就道歉。”褚珀嘟囔一声,望一眼对面的灯光,没有理会他,折身回屋。   宴月亭孤坐在新居所前的试刀石上,从这里能望到对面崖上的小庭院,廊檐下透出柔和的白光,那是小师姐茶几上摆置的夜明珠。   没过多久,那光便被人罩住,彻底熄灭。   【宴月亭眼中的光亮也随着对面熄灭的光芒一起消散,到头来,她和以往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嘴上说着不是他的错,心里却厌恶着他。】   褚珀正处于半梦半醒间,一刹惊醒,翻身从塌上坐起来,表情茫然到看上去有些痴痴呆呆。   什么?旁白你又哔哔了什么?!   【小悬山上的风真冷啊,沁入骨髓,就连离雀羽都不能带给他丝毫暖意。宴月亭的口口又开始抽痛,为什么要赐予他温暖,却又很快收回,为什么无人待他好。】   【他做错了什么?】   【生而非人,我很抱歉。】   褚珀:“???????”   她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到窗前坐塌,揭开木几上夜明珠的灯罩,莹白的光照出她过度震惊的面容。   怎么回事?!今天的旁白,格外诡异。   这一段声情并茂,含着哭腔的朗诵里,除了熟悉的口口,其他每一个字都与以往画风迥异,甚至让她以为她是穿进了什么青春疼痛小说里。   宴月亭到底怎么了?是被人魂穿了吗?   大半夜不睡觉,他搁那伤春悲秋,写诗呢?! 第27章 (一更) 宴月亭不对劲,……   宴月亭捂着小腹, 在走出布道塔前,伤口被他用灵力硬生生催愈合,但也仅仅只是表层的伤口愈合了, 丹田内依然血淋淋地抽痛, 经脉干涸得像是要裂开,灵气入体,又会从他破损的身体里泄出。   为了不被发现他已经凝结出魔丹, 为了让自己变得心地纯良,变得更像人, 他抽出自己半副魔骨,抠出内丹,摒弃了更能保护自己的魔性。   如今残留的,就是属于他的人性么?宴月亭捂着脸,自嘲地轻笑出声。   难怪他以前总时不时冒出些不切实际的奢望,一次次被掐灭, 还一次次自讨没趣, 心里总有一个微弱的却顽固不化的声音, 蛊惑他飞蛾扑火。   被人从臭水潭里抱起来的时候, 他的脸上被粗粝的手掌磨过, 那人用浑浊的嗓子, 说天可怜见,以后就唤他们爹娘吧。   这是他第一次生出奢望, 希望自己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人性自他骨子里冒头, 从此就像烧不尽的野草,在他骨子里疯长。   这就是他的人性,软弱至极, 毫无用处。   “宴师弟……你、你坐那么高干什么?”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入耳中,“你要是难过,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宴月亭眼眸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褚珀站在试刀石几步外,仰头望着他,眼里的疑惑不安像海浪一起朝他扑来。   她在担心我?   “小师姐?”宴月亭几不可闻地喊道,目光落到她赤丨裸的脚上,才如梦方醒,纵身从试刀石上跳下,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没穿鞋?”   褚珀经他提醒,低下头去,白皙圆润的脚趾局促地互相蹭了蹭,懊恼地拍拍脑门,“我忘了。”   还不是因为被旁白实在离谱的画风给吓到了!   再联想到白天他说的那一番身世,想来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褚珀听到旁白后,悄悄放出神识探过来,一眼便看见坐在大石头上的人影,一副要寻短见的样子,她都快吓傻了,唤出勾星刀就冲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穿鞋?   犹带着体温的外袍落到肩上,褚珀身体一轻,被人打横抱起,她瞪大眼睛,紧张地抓住他前襟,“宴、宴月亭,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宴月亭抱着她走入屋中,直接放到桌上,才退开两步,“是我唐突了,小师姐,对不起。”   眼前之人低眉顺目,脸色苍白得吓人,衬得眼周那一抹红格外显眼,浓密的睫毛根尚染着湿气,像是才哭过似的。对着这样一张脸,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恐怕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褚珀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直击心灵的脆弱,默默咽一口唾沫,不仅没生气,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想把他捧进手心里好好呵护的冲动。   深更半夜,人的心防果然要薄弱得多。褚珀终于知道精丨虫上脑是什么感觉了,她现在恐怕和那些大老爷们儿没什么两样,见不得美人落泪。   “我没生气,一点也没有生气。”褚珀弯起眼眸对他笑,故意挤眉弄眼想逗他。   【她是专程来安慰他的?她果然是不一样的,小师姐心真的好软。】   褚珀:“……”   她原本还担心他沉浸在自己的身世里太难过,绞尽脑汁想怎么开导他一下,现在忽然不敢开口了。   宴月亭紧蹙的眉心舒展开,闭了闭眼,强制压下过分脆弱波动的情绪,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小师姐怎么会突然过来?”   “啊……我睡不着,出来四处走走,顺便就来参观一下你的新洞府。”褚珀目光微闪,随口胡诌。   这个理由就很离谱,宴月亭脸上带着些微疑惑,不过还是露出一个小奶狗般天真无邪的微笑,“那我带小师姐四处看看。”   “……”褚珀望了一眼外面深沉的夜色。很好,他们俩真是一个敢编,一个敢应。   她一想到旁白里,男主半夜写诗的青春疼痛画风,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只好点点头。   宴月亭翻出一双内门统一制式的短靴,“小师姐,你……穿我的鞋?可能会有点大,这个是新的,我还没穿过。”   “唔,好。”褚珀伸手要接,手臂微抬,又忽然改变主意,重新缩回去,默默坐着没有动,只用一双黑润润的眼眸盯着他。   宴月亭愣了下,心领神会,“小师姐,失礼了。”他俯下丨身,冰凉的手掌捉住她的脚踝,用帕子擦干净她的脚,将靴子往她脚上套。   褚珀脚上被他手指触碰的地方都是一阵麻痒,鸡皮疙瘩从脚踝一路窜上膝盖,她蜷紧手指,不让自己身体颤得太明显,并没有制止。   宴月亭确实不对劲,他以往明明很排斥和她的肢体接触,就算嘴上从不明确拒绝,但身体却很诚实地邦邦硬,哪里会像今日这般又是主动公主抱,又是半点不抗拒地帮她穿鞋。   他难过到昏了头了?还是被人给穿了?   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褚珀拼命呼唤旁白,最后干脆在心里威胁:你现在不上线,以后也别想指挥我做事!   旁白爸爸应邀上线:   【宴月亭按捺住心里那个雀跃不已的声音,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他不能再做出什么冒失的举动,吓到小师姐了。】   褚珀:“???”等等,不是折断她的脚踝,这样口口她,再那样口口她?他以前在脑子里可没少做冒犯她的事。   褚珀盯着眼前半弯着腰,被垂落长发挡住面容的人,陷入沉思。   是因为她的角色定位变了,所以宴月亭对她的态度也变了吗?   褚珀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又立即否认了自己。不对,在避风亭的时候,她听从旁白哔哔,代替秦如霜要给他温暖时,他浑身杀气腾腾,依然很排斥她。   所以,从布道塔出来时,她觉得他有点不一样,并不是错觉?   他果然是在布道塔中做了什么。   “小师姐,可以了。”   褚珀被他打断思路,回过神来,默默看他一眼,从桌子上跳下,“那就劳烦宴师弟陪我四处走走吧。”   “嗯。”宴月亭乖乖点头。   靴子确实有点大,她行走之间,脚步声拖拖沓沓,宴月亭仿佛后脑勺上长了一对眼睛,她刚一磕绊,一只手便伸来虚扶住她的手肘。   褚珀心跳一滞:我要听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旁白才不情不愿地上线,干巴巴念道:   【宴月亭,开心。】   “噗~”褚珀没忍住笑出声,工作怎么还带情绪,旁白太不敬业了。   宴月亭疑惑看向她,“小师姐?”   褚珀一双眼眸笑意盈盈,“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开心。”   宴月亭的眉眼柔和下去,就像被她的笑传染了一样,眼中也带上点笑意,“嗯。”   这是要自我攻略的节奏,不会吧,男主的心尖尖,这么好入住的吗?   难怪后面那么多红颜知己。   褚珀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继续试探。   “宴师弟,你的伤如果很疼的话,最好是请医修替你治疗一下。”旁白里说他口口抽痛,会被和谐的词,她目光下意识往他下半身飘去。   宴月亭不自在地侧过身,“小师姐,我身上的寒伤还没好。”   褚珀顿时哑然,他身上的勾星刀伤一日不愈,就不能让人为他仔细诊治,“那你哪里不舒服,跟我描述一下,我找温师兄配药。”   宴月亭摇摇头,“我的伤不要紧的。”   褚珀从他的态度看不出端倪,再次呼唤:旁白,醒醒,干活!   【……】   【如果他身上的寒气除尽,她就会像之前说的那样,真的与他划清界限么?】   褚珀挺起背,耳朵竖得老高,一边用余光观察宴月亭,一边等着旁白后续。按照他以往的画风,旁白里必定不会有什么好词。   宴月亭略微侧过身,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很轻很轻地深呼吸了一下,像是在压抑什么。   【不能再想了,他不能任由自己陷在卑微的人性里。】   这之后旁白就彻底沉默了。   人性吗?褚珀琢磨着这两个字,心不在焉地跟在宴月亭身后逛花园。   这一座洞府闲置许久,有阵法护持,不染尘埃,却也没什么生活气息,冷冷冰冰的,实在没什么好看,褚珀很快就倦了,捂着嘴打呵欠。   宴月亭很懂事地停下来,“小师姐,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褚珀揉掉眼里的生理泪水,仔细打量他片刻,带着一点命令的口气道:“那你也别在破石头上吹风了,本来就有伤。”要是旁白再哭唧唧地念上几句,那她今晚恐怕就别想睡了。   “好。”宴月亭听话道。   褚珀回到流风崖,在塌上呆坐了快小半个时辰,确定旁白不会再上线,才埋头倒进被褥里。   第二日一早,褚珀带着火陨石去找温竹影。   温竹影没有白收她的火陨石,早准备一些她修行用得上的丹药打算回赠给她,褚珀捻着瓷瓶不好意思道:“温师兄,可否予我一些修复根基,填补气血的丹药?”   她说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温竹影的眼睛,温师兄炼制的丹药,除了上交给门派的部分可以用份例兑换,想要其他的,只能求他赠予。   褚珀提出如此要求,就好像是她一开始就目的不纯,抱着火陨石做情面交换一样。   温竹影沉默片刻,问道:“褚师妹要这一类丹药作何?”   “我有个朋友受了点伤,似乎伤到根本了。”   听她这么说,温竹影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出那个戴着离雀羽的弟子,“你明日将他带来,我给他诊断后,才好对症炼制丹药。”   褚珀为难道:“温师兄,没有现成的吗?就那种品级特别高的,一吃下去就神清气爽,打通任督二脉,百病皆消的那种?”这里可是修仙世界,照理来说,灵丹妙药不是多得很嘛。   温竹影被她逗笑,“还有活死人、肉白骨,一粒下去原地飞升的丹药,你要不要?”   褚珀当真思索了下,“这会不会太劳烦师兄了?”   温竹影:“……”小师妹,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我不要那些,只要修复根基的就行。”褚珀握了握拳,“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温竹影被她最后一句说得微微一怔,无奈道:“褚师妹,涉及到灵枢、气海的丹药,确实都是天玄一级的丹,但这类丹不能随便服用,不是塞进嘴里就完事的,稍有不慎,修途断绝还好说,重了是要出人命的。”   “这么严重?”褚珀一双杏眼瞪得滚圆,秀气的眉几乎纠缠在一起,“那如果用精血入药,也会有这种危……”   “褚师妹!”温竹影厉声打断她。   褚珀被他吓得整个人都是一跳,差点滑下椅子,温竹影神情严厉,“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偏门左道?抽自身精血喂补他人,是以一换一,这和那些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邪宗有何区别?”   “对不起对不起,温师兄,是我失言了。”褚珀连忙道歉,她小心地觑着温竹影的脸色,生怕惹他不快。被他厉声说一句,心里难受地直犯委屈。   温竹影见她这般模样,缓下面色,轻言劝告她道:“褚师妹,根基受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不过是需要对症下药,医修辅助疗伤,就算他实在伤得严重,我不行还可以请我师尊出面,你可别独自做傻事。”   褚珀乖乖点头,“我不会这么傻的。”   “我给你配些温补的丹药,你可以先给他吃,若想好了,就带他来,不方便的话,你纸鹤传信给我,我上门去看诊也可。”   “谢谢温师兄,你真好。”   温竹影喜欢穿白,袍裾上的百草纹也是干净素雅的颜色,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药香,他挽起袖摆执笔写字的姿势端正又优雅,虽然性子疏冷,但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褚珀托着下巴,不知不觉地看得入神,不得不说,原主看脸的眼光真的不错。   宴月亭是漂亮带刺的野玫瑰,温竹影便是枝叶扶疏的翠竹。   她单单只是坐在这里,看他写字碾药,就觉得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一双眼睛这么盯着自己,温竹影自然有感觉,但她的目光呆呆的,安安静静也不闹腾,温竹影也就随她去了。   他有条不紊地配好药,写好方子折好,连带三瓶丹药,几包用纸包好的药草,一并装进盒子里,才抬眸看向她。   褚珀目光落进他湛然的双眸中,耳朵里忽然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一把捂住心口,晕晕乎乎地想,原主残留的情感又来作祟了吗?   “这些只是短时温补的方子,治标不治本。”   褚珀接过来,点头,“我知道的,有劳温师兄。”   “嗯。”   褚珀磨磨蹭蹭地不想走,“温师兄以前说过,我要是想来见你直接来便是,还作数吗?”   温竹影迟疑片刻,“自然。”   褚珀眼眸透亮,掰着手指算,她每日除了修炼,剩余的时辰掰碎了,大部分都耗在应付男主上,再加上其他朋友之间日常往来,找大师兄汇报功课云云,时间太不够用了。   “那我恐怕隔四五六七日就要来叨扰师兄一回了,希望师兄别嫌我烦。”褚珀捻起裙摆行一礼,白皙的脸上染上两朵红云,高兴地出门。   管她是不是受原主的感情影响呢,只要她看着温竹影开心,多巴胺疯狂分泌,那有空的时候就来看看呗,就和猫咖撸猫是一个道理,还不花钱。   “隔四五六七日……”温竹影失笑,望着她雀跃的背影,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白嫖”了。   现在的褚师妹,不再咄咄逼人后,倒也没有那么烦人了。 第28章 (二更) 没有人能拒绝小……   从明医堂出来, 褚珀去纸鹤约了罗不息。   罗不息急匆匆赶来,形容憔悴,眼下两团乌青的黑眼圈, 刚一见面就是一番连珠炮似的轰炸:“褚师姐, 你们昨夜怎么了?我听到旁白后,吓得一整夜都没睡着,早上给你传讯, 你又一直不回复,我差点都想找霜师妹讨一套衣裙, 混进屹峰了。”   看看,被吓到的人,不止她一个。   “你也觉得旁白的画风很不对劲吧。”褚珀这时已经淡定了,她叹息一声,怀中抱着药盒,轻唤, “勾星。”   勾星刀应声而出, 两人一前一后御空, 至高空才并肩而行, 在岱山上空游荡。   罗不息抱着旁白录, 褚珀抱着剧情线, 两人凑在一起分析主角的心路历程。   “问心镜?”罗不息茫然道,“原来你师父还这么考验过他?那他不是个糊涂老头啊, 这比书里稀里糊涂就给男主送经验合理多了。”   褚珀想捶他, “喂。”   罗不息咳一声, “实在是你师父在书里的形象并不太好,不好好约束亲传弟子,纵容内门欺凌, 后来收下男主,教导过他一段时日,对他也不错。但是,在闻莲查出原主死因后,他却没给男主半句辩驳的机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废他灵枢,毁灭斩魂刀,才逼得男主叛出巽风派的。”   褚珀苦涩道:“毕竟咱们屹峰,在书里的设定,是前期小反派嘛。”   反派那还不是一坏坏一窝,反正都是男主的踏脚石,也不用太在意逻辑通不通顺,人设合不合理。   “哎,说的也是。”罗不息叹息完,疑惑道:“他通过‘问心镜’的甄别了?”   “废话,宴师弟虽然有一些过去被伤害后的心理阴影,但在‘问心镜’的水珠中,他的魔气和恶念都很淡,甚至,我觉得我站到镜子前,心境可能都要比他更阴暗些。”   罗不息开始有些动摇,“那……难道是我们都误会他了?毕竟这是个真实世界,就像你师父,也和书中片面的形象有区别,万一他就是本性……”   他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男主本性纯良?那他在文下的小作文就白写了!“旁白又是怎么回事?这画风突变得也太奇怪了。”   比起觉得宴月亭天性纯良,褚珀更倾向于他在布道塔中做了什么——毕竟,她跟宴月亭接触过这么长一段时间,最初可是亲身体验过他泄露出的戾气。   不过这些她没有同罗不息说。   “小说里面就对男主有旁白里那样细致的心理描写吗?”褚珀问道。   罗不息摆手,“很少,几乎没有,像昨夜旁白里那种心理描写,写出来是会崩人设的。读者哪有耐心整天看一个大男人在心里唧唧歪歪,基本都是通过主角的行为,让读者自行推断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褚珀:“没有心理描写,从他行为来看,他不就是个小可怜。”   “主角在巽风派这一段剧情,他就是被欺辱的形象,欲扬先抑的手法嘛,”罗不息到底曾经是个写书的,对这些套路还是很了解,“先塑造他被欺负得有多惨,等逆袭的时候,那个爽感才能爆发出来。”   “小说里面,在他叛出巽风派时,他的伪装就会被扒下,真相是他先在后山试炼中设法杀了你,又杀了经常欺负他的三个炮灰……”   “三个?”褚珀在云城目睹过周永安的死,但那是他杀人不成反被杀,自找的,“另外两人不是被除名下山了吗?”   “书里面,他正是等那两人被除名离开巽风派后才下的手,被除名的弟子,出了岱山,就与巽风派无瓜葛,死了就死了,不会惊动巽风内门。是闻莲追查原主死因,顺手牵出的他们。”   “后来呢,他怎么叛出巽风派的?”褚珀抖着他之前写给自己的故事线,抱怨道,“你这剧情线怎么写得不清不楚的。”   罗不息大喊冤枉,“书里面就是这么写的啊,他后来被关入牢中问罪,屹峰内门动乱,他趁乱从你师父师兄手下逃走。”   褚珀皱起眉,“屹峰内门为什么动乱?”   “可能是因为得给男主一个逃跑的机会,所以就动乱了呗。”罗不息摊手,“男主在巽风派这一前期剧情不是很长,核心就是觉醒斩魂刀,他是不可能修出道心的,书里面他入的是魔道,最后修出的是魔心。”   “终点文的特点,每一阶段都有一位女主,其他的细节就写得不是很详细了。”   褚珀想怒摔剧本,“这到底是什么垃圾小说!”   “对吧!小白垃圾文!只知道收妹子收后宫!”罗不息强烈谴责。   骂完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怪不到原作者,“书里一句‘半个月后’,就不知道能省略多少细节,真实世界和文字到底不一样。”   两个人又商量了片刻,初步确定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由褚珀去屹峰内门掌事堂调出那两名炮灰的资料交予罗不息,他找个理由下山去查一查,看看那两位同志还健在不健在。   褚珀继续同男主周旋,看能不能查清楚旁白为何画风突变。如果剧情按照原轨继续进行下去,她还得想办法找出屹峰内乱的原因。   最后,罗不息语重心长地说道:“褚师姐,感情线方面,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啊。”   褚珀自信地笑一声,霸道至极地棒打鸳鸯:“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霜师妹踏进屹峰一步,她和宴月亭这辈子都别想再见面了。”   罗不息一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褚师姐,我说的是你。”   褚珀:“……”   “你手里抱着的丹药,是给他养伤的吧?”罗不息追问。   褚珀捏捏手指,心虚地“唔”一声。   “你们这些小丫头,就喜欢帅哥。”在褚珀跳起来将他剁成鸭头之前,罗不息又恢复了一本正经,提醒她道,“如果秦如霜和男主的这条感情线真的变动到你身上,还不知道剧情会怎么跟着调整。你不能太粗暴地推开他,免得他恼羞成怒,像‘掐灭’以前那些人一样杀了你,但你也不能对他太好,真的成了他的白月光。白月光是有死亡flag的,你得把握好这个度。”   褚珀整个人都麻了,苦着一张脸,“备战高考都没有这么让我耗心耗力。”   “加油褚师姐,等男主从巽风派离开了,我们就自由了!”   两个苦命人对望一眼,流下了惺惺相惜的热泪。   和罗不息分开,褚珀就雷厉风行地去了屹峰掌事堂,调出陈羽和旷达的信息,折进纸鹤里传给罗不息。   然后又向掌事堂询问了许多关于内门管理的事,要了现有的屹峰弟子名册。   管事被她忽然的多管闲事,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小师姐,关于内门弟子的修炼、晋升,这一系列事宜,我们每三个月便会向大师兄汇报一次,这些都是屹峰近一年的内门情况。”   褚珀摇摇手指,“要近两年的,从上次内门纳新开始。”宴月亭便是那时候进内门的。   “是,小师姐稍等。”   不消片刻,管事又抱出两个小木箱,“小师姐,你要的都在这里了。”   “有劳师弟。”褚珀挥袖收下那四个沉沉的木箱,准备拿回去好好研究下,“屹峰内乱”也许在书里就只有这四个字,但是现实中,必然会有蛛丝马迹。   回小悬山的路上,褚珀一直在琢磨,她确实不能跟宴月亭走得太近了。   他以往埋藏在心里的戾气几乎消失了,从昨夜听到的旁白来看,宴月亭现在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人呵护的疼痛少年,心防不再坚不可摧,心灵可能正好有缺口,所以,他的心尖尖上才那么好入住。   但是,住进去可是要死的!   褚珀恨不得配一百把钥匙,将他的心锁起来。   不能彻底推开,也不能靠得太近,这个度真的太玄学太难把握了!   褚珀站到宴月亭面前时,满脑子都是她要欲拒还迎,若即若离、半推半就,有时在天边,有时在眼前……   要死,她宁愿去刷一百套数学题!   宴月亭闭目坐在试刀石上,正在打坐入定。   试刀石纵横的刀痕上,多了两个深刻的大字,那字迹应是直接用刀尖刻成,虽然依然端正,但能从层叠的笔划间感受到一股逼人的刀意。   “飞星。”褚珀在心里念叨这两个字,“该不会是对照着流风崖取的吧?流风飞星,对仗还挺工整。”   宴月亭察觉到她的气息,从入定中醒来,喜道:“小师姐。”   褚珀被他过分明亮的眼睛闪得下意识后退一步,宴月亭便敏感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了,只用他的狗狗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仿佛在问:我又做错了什么?   以前的宴月亭像猫,现在的他真的很狗。   褚珀被他看得罪恶感爆棚,只希望旁白能让自己清醒清醒。   旁白被她威胁上线:   【就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宴月亭只要见着小师姐,心里就不由得涌上欢喜,就算是飞蛾扑火也罢,他只要这簇火光能温暖他久一点。】   褚珀倒抽一口凉气,她三两步冲过去,一把将药盒塞进宴月亭怀里,飞快道:“这是我找温师兄配的,只是一些寻常温补的丹药,你先吃着。”   她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便怒喊勾星,唰地一下,消失在天边。   褚珀哭唧唧给罗不息传信,“罗叔,没有人能拒绝小奶狗!”   罗不息痛心疾首,“你醒醒!万一他是大灰狼呢!”他顿了顿,“不对,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紧接着,纸鹤里传出了罗不息有感而发的歌声:   “我确定我就是那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而你是我的猎物   是我嘴里的羔羊   我抛却同伴独自流浪   就是不愿别人把你分享~”   褚珀:“????”   她一把撕了纸鹤。 第29章 (一更) 只有他一个人知……   褚珀独自在流风崖冷静了两天, 才把屹峰的内门资料看完,就收到大师兄的纸鹤。   她御刀来到惊风危楼,陪大师兄喝早茶。闻莲这回泡的是菊花茶, 茶具也跟着换成了透明的琉璃, 一朵完整的菊花被滚水冲开,在琉璃杯里缓缓绽放。   喝着喝着,闻莲就开始问起来, “屹峰玄字三阶弟子,修为如何, 每季份例多少,须得完成几项内门任务?”   褚珀眨眨眼睛,又来了,考问狂魔大师兄。“玄字三阶弟子,修为大多在炼气巅峰至筑基初期,习秋月刀诀, 每季领三匣灵石, 内外用丹药各两瓶, 需完成剑竹林的考校。”   闻莲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你确实是认真看过了, 小师妹, 既然你对内门管理感……”   褚珀猜到他想说什么,忙不迭摆手, “不不不, 我不感兴趣, 大师兄,我修炼未精,实在难以分心管理这些。”   闻莲笑了下, “我还以为你有志于此。”   “我就是心血来潮随便看看罢了。”   闻莲温温柔柔地说道:“说实话。”   褚珀抠着手指头,“我只是在想,我们除了关注门内弟子的修为如何,是不是也要关注一下他们的心理健康,不、不是心境,是更基础一点的,比如室友关系,恋爱关系,是不是跟谁有仇怨呀之类,如果有的话,还是得帮助他们尽快化解为好,以免影响修行。”   闻莲无奈道:“小师妹,屹峰是修行之地,不是育幼堂,修行归根结底是个人之事,若会被这些俗事影响,修途必不长远。”   “大师兄说的是,我只是担心师弟师妹们彼此之间若嫌隙太重,会影响屹峰的秩序。”   闻莲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褚珀心里咯噔一声,生害怕自己露出马脚,和大师兄相处久了之后,她是越来越松懈了。   “大师兄,我哪里懂这些,就是随便说说,逗大师兄一乐。”褚珀脸上笑得甜,心里快哭了,叫你得意忘形,活该了吧!   闻莲抿一口茶,“我这些时日,倒是确有听闻内门有些弟子品行不端,欺辱同门,是该好好整顿一番。”   褚珀低垂着眼,眼睛亮了亮,希望大师兄能好好整顿下,掐灭内乱的苗头。   只不过,若是没有内乱,到时候宴月亭叛出巽风派……也不一定会叛出嘛,她这个小师姐又没有死,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和平分手。   闻莲弹了一缕灵力,在她头顶上敲一下,严肃道:“小师妹,你在筑基圆满停留一年多,如今契合了刀魄,该收收心准备冲击金丹了。”   褚珀抬起头,便听大师兄接着道:“师尊与我不会干涉你那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但别妨碍了修炼。”   褚珀被训了一顿,也发觉自己有些本末倒置,陷入了剧情编织的囹圄,反倒把自己桎梏在其中,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师兄提点,我会好好准备的。”   从惊风危楼出来,褚珀赶紧给盟友送去纸鹤,告知他自己近期要准备闭关冲击金丹,让他多留意下旁白和剧情进展。   之后又与相熟的朋友都打过招呼,秦如霜坚持要来给她搞个闭关前加油打气会,被褚珀毫不客气地拒绝,并严格叮嘱掌事,不准秦如霜和楚风踏入屹峰内门半步。   温竹影遣仙鹤给她送来一株盛放的仙露草,这种仙草状如兰花,花叶能吸收天地灵气,沁出仙露,相当于是高浓度的灵气精华。   冲击金丹是个持久活,仙露草算是顶级的续航辅助道具了。   褚珀受宠若惊地折了一只格外乖巧花哨的纸鹤,感谢温师兄,并保证一定会好好照看仙露草,闭关出来后定亲自归还,保证不会损伤它一片叶子。   温竹影收到她那只折法与众不同的纸鹤,里面传出少女乖巧的感谢,措辞一板一眼的,只是欣喜的口气像浸了蜜。   那盆草只是他出于客套送过去的,在他培育的仙露草中,品质一般,如今倒有点过意不去,应该挑选一盆更好的送给她。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离谱的想法,微微皱了下眉,纸鹤里的语音已经播放了两轮,他伸手掐住纸鹤翅膀,止住话音,捻在手里反复看了看,摆到桌案上。   褚珀怀抱着仙露草,正在给送草过来的仙鹤喂灵石犒劳它。   宴月亭坐在试刀石上,神识浮在半空,与那只纸鹤擦肩而过,看着它扑扇着翅膀从流风崖出来,遁入虚空。   小师姐似乎察觉了他的神识,抬头望来,她翘起的嘴角压回去,笑容淡了些,伸手拍拍仙鹤的头,仙鹤长唳一声,振翅离开。   片刻后,宴月亭收到一只纸鹤。   一只普通的纸鹤。   小师姐的声音从纸鹤中传出,交代他要好好吃药养伤,她闭关结丹,不知道几时才能出来,那些药治标不治本,如果他伤势没有起色,让他以她的名义,请温竹影前来给他看看。   从纸鹤翅膀里掉出一张传讯符,纸符右上角上点着小师姐的灵印。   宴月亭捏着纸鹤想,温师兄在她心里也是不一样的吗?   如果被温竹影发现他身上的寒伤,温竹影定会觉察到她私下的那一面,会讨厌她的吧。她会无从辩驳也不敢辩驳,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是无辜的。   褚珀等了好半晌都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也就随他去了。她锁住流风崖禁制,将仙露草摆在练功房的窗台上。   冲击金丹并不容易,若是结丹失败,境界下跌会有损伤灵枢的风险。   就算是她那个当甩手掌柜的师父都专门召褚珀过去,给她讲了许多结丹前的注意事项,以及凝结金丹的一些经验诀窍,结丹时若能一鼓作气凝结金丹,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也万不可急躁冒进云云。   房间里有塬清亲自送来的一缕刀意用作护持,若她结丹失败,这缕刀意会护住她的灵枢经脉,以免受反噬所伤。   一切准备就绪,褚珀坐在蒲团上,忽然想起什么,喊道:“旁白。”   旁白没有响应。   褚珀知道它肯定在,她猜测过旁白存在的意义,它应该是脱胎于原著小说,在这个世界中,很大程度上有点类似天道,他们所听到的旁白音,就是天道的意志。   天道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这个世界的土著不能具体地感知到它,但像她和罗不息这种外来者,是bug,所以能具体听到。   因为宴月亭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以它的重心始终是围绕着宴月亭的。   褚珀感觉,自从她一键升级成女主之一后,旁白与她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更紧密了些。   当然以上都是她的猜测,反正只要能交流就好,褚珀诚心诚意请求道:“旁白爸爸,在我凝结金丹期间,希望您不要打扰我,万分感谢。”   褚珀说完,清空所有杂念,吐息入定,勾星刀浮在她身前一臂远的地方,刀上的寒霜刀意与她身周灵力运转相呼应。   这种呼应一起一伏,很快形成极有韵律的波动,宛如慢慢积蓄的海浪,先是只在练功房内有微弱的灵力波动,随着时间流逝,这波动渐渐变强,流风崖上的灵气朝着那座小庭院汹涌灌去。   灵力快速流动,形成肉眼可见的灵雾,从飞星崖这边望过去,只能看到流云似的岚。   原主在筑基圆满停留一年多,灵基深厚,冲击金丹等的就是结契刀魄这个契机,但要一鼓作气冲击金丹还是太难了,褚珀数次从入定中醒来。   她完全弄不清楚时间的流逝,站在窗前看一看外面铺满白霜的庭院,仙露草上沁出的灵液被冻成了雪状,她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小勺子,挖沙冰一样挖着吃。   休息片刻,又重新坐回勾星刀前。   一个月过后,流风崖的雾岚中生出霜意,寒霜刀意在其中碰撞,勾动天雷,雷电霜雪将流风崖裹在当中,动静大得小悬山外都能看到。   刀意从小悬山一圈一圈荡出来,这种凝丹刀意,对修为比她低的修士是有助益的,内门掌事堂早就发布过通知,内门弟子都做好了准备,借助小师姐结丹的刀意修炼。   当年闻莲结丹,带出好几个筑基,还有筑基圆满的修士,经他刀意激发,紧跟着结丹,结丹异象在屹峰持续了好几个月。   可把隔壁擎苍峰的剑修馋哭了。   飞星崖上的宴月亭是距离结丹异象最近的,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掌中从雾岚中抓过,手心里鞠住几朵冰晶,伸手一捏,凛冽的刀气顺着他手臂席卷而上,宴月亭身上的刀伤隐隐作痛。   勾星刀嗡一声,反应过来,这个人摸过它的刀刃,主人不允许伤他。   那刀气忽而转柔,又似乎不甘心似的,绞碎了他半边袍袖。   流风崖内,褚珀似有所感,眼睫颤了颤,她的丹田内已经顺利地初生丹影,正在慢慢凝结。   宴月亭轻轻地笑了一声,幽蓝的眼眸弯起来,干净澄澈,像摇曳的湖。   褚珀金丹大成那日,正是初雪,细细的冰晶洒满整片屹峰,在树巅铺上一层薄雪,流风崖周边的雪要大上许多,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   她从屋里出来,随着境界提升,外形气质似乎也有了些许微妙变化,皮肤有一种如雪般的清透,五官清冷,但那双眼眸却是温温软软的,和原主已经大不一样了。   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被她用手拢住,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褚珀撤下禁制,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宴月亭。   他站在流风崖边,一步之外就是断壁深渊,风打着旋从下方扑来,雪花黏了他一身,瘦削的身影好似轻易就能被狂风折断,少年半眯着眼拨开额前凌乱的碎发,头顶的离雀尾羽在风中轻颤。   禁制开启时,灵力波动推得他不由得倒退一步。   褚珀瞳孔微微一缩,身影极快地从雪地上掠过,一手捉住他手腕,一手挽住他的腰,将人从悬崖边上带开。   宴月亭垂眸,如此距离下,那双幽蓝色的眼睛里能清晰地映出她的面容。恍惚间,褚珀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了一下,一触即离,两人稳稳落到地上。   褚珀捉着他的脉门,只感觉他灵力虚浮,竟然比她闭关前还要严重了,顿时皱眉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你没有找温师兄?”   宴月亭匆忙抽回手,往后退去两步,“我没事。”   褚珀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继续修行了?”她懒得与他多说,抽出一张传讯符,指尖飞快地折出一只纸鹤。   宴月亭盯着她那只快要成型的纸鹤,小心翼翼地开口:“如果请温师兄来,他定会发现我身上的勾星刀伤,甚至辨得出伤口新旧,如何产生的,也没关系吗?”   褚珀动作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问题。宴月亭是在两年间陆陆续续被原主所伤,对练造成的伤与她这种单纯虐待的伤口是不一样的,温竹影定然分辨得出。   那温竹影会怎么看她?   她已经找过温竹影了,就算请其他医修来,温竹影万一过问呢。   原主不允许宴月亭去明医堂,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害怕温竹影察觉到她私下里的这一面。 第30章 (二更) 她虽然失去的是……   沉寂多时的旁白突然上线:   【抽自身阴元凝结精血, 只需要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达到口口,在情绪最高点时不让口口泄出, 与心头血融合即可。】   这是有史以来, 褚珀听到的和谐词最多的一段话,这说的是个啥?   旁白想来也意识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直接将采阴补阳的功法传给了她。抽精血入药, 是以前一位医修大能的道侣受伤太重,已经无法人道后, 为救心爱之人,迫不得已才研究出的此种方法,加入何种药并没有什么妨碍。   褚珀一下子满脸通红,几乎要炸了。不愧是终点小说,原著里玩得竟然这么大吗?!   天啊,她在温竹影面前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褚珀在心里怒吼:你在我脑子里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快拿走!快删掉!   【褚珀还记得, 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过, 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她虽然失去的是精血, 但她得到的是爱情呀。】   放屁!她什么时候说过?她才不要什么狗屁爱情。   宴月亭看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眼眸黯淡下去, 宽慰她道:“小师姐,我的伤不要紧的, 慢慢养定能够养回来, 只是要多耗费几年罢了。”   他说着偏过头, 掩唇咳嗽,忽然背过身去,仓促道:“恭喜小师姐结成金丹, 我先告辞了。”他说完,不等褚珀回应,御空离去。   褚珀低下眸,表情倏地一僵。白雪之上,方才宴月亭站立的地方,浸着两滴鲜红的血。   【小师姐会选择温师兄而放弃他,他早该预料到。塬清将他留在小悬山,只不过是想将斩魂刀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是伤是好,并不过问。】   【世间无人在意他,他应该习惯了才对。】   褚珀怔怔地看着那抹孤独的背影逐渐被风雪掩盖。   “世间无人在意他……”虽然但是,这句话也好戳她的心窝子。   褚珀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慢慢蹲到雪地里。   也是这样的雪天,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遥远的地方传来烟花鞭炮的爆炸声。   这一年她在父亲家里过年,春节前三天,她爸爸歉疚地告诉她,他要同后妈、弟弟,一起回后妈老家过年,问她要不要跟着去。   他虽然这么问,但褚珀还是从他的语气神态里察觉,他心里是不愿意她跟着去的。   她爸爸给她妈妈打电话,他们应该是在电话里发生了争吵,总之,最后,她妈妈那边也不方便带着她一起过年。   褚珀最终一个人孤零零地被留了下来,后来被丢下的次数多了,她便也习惯了。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还小,爸爸妈妈摸着她的头说:“珀珀别哭,你以后就有两个家了,爸爸妈妈会一直爱你的。”   她相信了他们的话,在两个家里辗转,最后发现,两个家里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喜气洋洋,歌舞升平,电视外,她一个人缩在沙发上,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无人在意她?   崖边传来窸窣的响动,一只毛绒绒的棕黑色小动物破开风雪,摇摇摆摆朝她走来。   褚珀胡乱揉一把眼睛,愣愣地蹲在原地,“小熊猫?你从哪里来的?”   小熊猫靠近她,亲昵地在她手臂上蹭了蹭,啪一下在她身前躺下,毛绒绒的大尾巴在雪地上扫来扫去,沾了一身糖霜似的雪沫。它从嘴里吐出一只湿淋淋的纸鹤。   “小师姐,这是我从三师兄洞府捉来的灵兽,已经训过它一段时日了,送给小师姐解解闷。”纸鹤里的声音顿了顿,踟躇道,“刚刚是我失言了,对不起,小师姐别难过。”   小熊猫发出鸟叫一样的嘤嘤声,用后肢站立,直起身张开厚实的爪子,抱住她的膝盖。   褚珀伸手抱住它,简直要被萌晕过去,心底浮起那些过往,被眼前的萌物取代。   ***   流风崖上的结丹异象过了一整天才消散,褚珀去给师父和大师兄汇报自己的成绩,塬清仔细查探过她的金丹,还算满意,命她好好稳固境界。   闻莲注意到她的情绪,问道:“小师妹金丹初成,为何眉间郁结,看上去却不是很高兴?”   塬清闻言也转眸望过来,神情郑重道:“如果是你自己化解不了的心事,最好说出来与我们听听,万不可独自憋在心里,若是心内成结,长此下去,是会影响道心的。”   宴月亭身上的寒伤确实已经快成为她的心结了,褚珀最初穿进书中,只想着能够好好活下来,弥补了原主的过错,便与宴月亭划清界限。   然而,现实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步步走到现在,反而与宴月亭的纠葛更紧密了。   宴月亭虽然脑子里凶残,但实际上并未真正伤害过她,甚至乖巧得令人心疼,她实在无法再把他当做一个纸片人看待,见不得他因为顾及自己而独自承受伤痛。   在师父、大师兄关切的目光中,褚珀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嚎道:“师尊,大师兄,我错了!”   “噗——”塬清一口茶水喷出来,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呛得脸红脖子粗。   闻莲一拂袖托起她,蹙眉道:“小师妹,有话好好说,你吓到师尊了。”   褚珀规规矩矩地站好,勇敢地将原主的那口大锅扛到肩上,将他身上的勾星刀伤说了。   这种伤害同门的事,是触犯巽风派门规的,只要宴月亭就医,就不可能瞒得住,温竹影也好,师父师兄也好,早晚都会知道,她还不如主动交代犯罪事实。   说出口后,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闻莲和塬清的脸色都很难看,闻莲道:“所以,你为他取离雀羽,是为了祛除他身上勾星寒气?”   褚珀点头。   塬清一把摔了茶盏,怒斥道:“混账东西!褚珀,你是名门世家嫡女,褚氏一族家风多么严正,你启蒙就被为师接上山,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残忍的手段!”   “看来是我和你师兄,看你年纪小,才把你惯得如此无法无天,心思不用在正道上!”   元婴巅峰的震怒,就算压制着身上威压,也令人瑟瑟发抖,褚珀垂着头,小声道:“我知道错了,师尊……”   她虽然做好了被斥责惩罚的准备,但临到头来,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沁出眼眶,滴落到地板上。   闻莲拉住他师父,为她求情,“师尊息怒,小师妹主动坦白,又设法弥补,她确有悔改之心。”   塬清不悦道:“我闭关期间,你就是这么教导师妹的?”   闻莲垂首认错,“确实是我疏忽了,请师尊责罚。”   “与大师兄无关,是我之前不懂事,瞒着他胡作非为……”   “闭嘴!”塬清简直被他们气得冒烟,厉声道,“你应该知道,门规对于亲传弟子更为严苛,无故伤害同门是重罪,为师也不能偏袒你,你既知错,便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褚珀点点头。   “随为师去执法堂。”   褚珀转向闻莲,“劳烦大师兄请明医堂的师兄来为宴师弟疗伤。”   闻莲颔首应下,拍拍她的头,忽然有点体会到师父看着伏安之小师叔走入歧途时的心理。   小师妹六岁入门,至今十年,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长大了,闻莲也得避嫌,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亲昵,两人便疏远了许多,他一直只关注她的修为,却忽略了别的。   “对不起,让大师兄失望了。”褚珀没办法为自己辩驳,她代替原主享受了师父师兄的宠爱,自然也要承担她犯下的过错。   塬清这时候已经气过了,拍她脑袋一巴掌,“若你不想让你师兄失望,从执法堂出来,就好好悔改,重新做人。”   褚珀郑重地点了点头。   飞星崖,来人还未靠近时,宴月亭的灵感就被触动。   ——不是小师姐。   他从入定中醒来,睁开眼睛,从试刀石上飞身下来,等来人落地后,他微微睁大眼睛,眼中诧异一闪而没,俯身行礼,“大师兄,温师兄。”   闻莲挥袖扶起他,“宴师弟,小师妹说你身上有伤,嘱托我请人来给你看看。”   宴月亭眉心皱起,“那、小师姐呢?”   温竹影也侧目看向闻莲,这也是他想知道的,为何是闻莲来找他。   “小师妹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正在执法堂里静思己过。”   温竹影惊道:“执法堂?褚师妹是犯了什么错?”一般的小过错,各内门掌事堂自己就能处理了,只有一些严重违反门规的行为,才会上升到执法堂。   闻莲口气温和,但难得地脸上却不见笑意,说道:“请温师弟为宴师弟查探下伤情。”   宴月亭面色惨白,他心里的确是存了一些痴心妄想的奢望,是在他们的相处中,一点一点被她种下的。因为痴心妄想,所以总忍不住想要去试探,去验证。   他没想过,会有回馈。 第31章 她从未入过歧途,以后也……   “宴师弟, 小师妹该受到何种惩罚,师尊自有公断,你现在去执法堂也改变不了任何事。”闻莲语气温和, 却透着不容置疑, “小师妹去执法堂前,还记挂着你的伤。”   宴月亭听完他的话,顿时就像一根霜打的茄子, 慢慢坐回去。   温竹影目光从他身上的刀痕移开,定了定神, “宴师弟,师妹说你恐伤了根基,我需要灵力入体,探查你的经脉和丹田,深入了解情况。”   宴月亭点头,递上自己的脉门。他本身半人半魔, 无人知道他已修出魔丹, 托小师姐之前送来的温补丹药的福, 他丹田内的剖伤已经好了, 查探不出端倪。   剖丹后造成的损伤, 都可以用强行结契刀魄的理由来掩盖。   一刻钟后, 温竹影抽回自己灵力,“宴师弟气海空虚, 灵力不存, 确实是根基受损之相, 我需要些时日准备药材,对症炼制丹药。”   “只是,宴师弟的魂魄不稳, 识海的伤恐怕更重。”   闻莲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颔首道:“师尊已经找久盛长老请教过,在为他准备修复灵台。”   宴月亭蓦地抬起头来,闻莲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温竹影惊讶道:“何时?我师尊出关了?”   闻莲咳嗽一声,不太好意思,“被我师尊请出来的,只不到半刻钟,所以你不知道。”   温竹影:“……”请出来的?他不信,肯定是塬清长老拿刀逼迫他师父的。   他一定要在宴月亭的药汤里多加点苦药,温竹影转念又为自己冒出这等不应该的想法觉得脸热。   “宴师弟,你身上的寒伤深入经脉,离雀羽不要离身,我会再配置些丹药,里应外合,效果会好一些。”   宴月亭点了点头。   闻莲把温竹影送出去,片刻后,折身回来,“强行结契斩魂刀,你识海不受损才怪。师尊从那日后就在做准备,只是灵台识海是最紧要的地方,必须要万无一失方才妥当,所以耗时久了些。”   “师尊为你做这些,你很惊讶?”闻莲可没错过当时他眼中不敢置信的神色。   宴月亭的表情有些空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闻莲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换了个话题,“小师妹那样伤过你,你真的原谅她了么?”   宴月亭眸光终于动了动,“不是她的错。”   “你纵容她,只会让她陷得更深。”   宴月亭缩在袖袍底下的手指捏紧,他无法解释,借尸还魂和夺舍,都是阴邪之术,一旦被发现,是会被处以极刑的。   他之前还设想过,只有自己知道她是无辜的,甚至为此沾沾自喜。   现在……   等闻莲离开,宴月亭锁了飞星崖禁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铃铛,铃舌轻轻摇晃,撞出细碎的脆响,宴月亭脖子上的光芒便随着铃音微微一闪。   当初褚珀将铃铛扔给他,却没有解铃铛上的符咒,只要她想,铃铛随时可以回到她手里,他就像是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以为这又是“她”故意羞辱他的新手段。   ***   塬清收到闻莲传来的诊断书,核实了宴月亭身上的伤,宴月亭一口咬定那些伤是小师姐指点他修炼时所受,为她开脱。   但只要看过他身上的伤,他们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塬清为给她长个记性,还是判罚了她。   褚珀最后以指教不当,过失造成同门重伤的罪名,被罚封住周身灵脉,受三十鞭刑。   第一鞭灵力长鞭抽在身上的时候,她疼得整个人狠狠一抖,恨不得当场冲出天灵盖,就此升天。   但受刑台周边刻着符咒铭文,受刑之人连昏过去都不被允许,必须要清醒着接受惩罚。   眼泪夺眶而出,她耳边嗡嗡响,勾星刀在她脊骨里呜呜地嗡鸣,却因为她灵力被封,而不得出。   灵鞭的破空声打破了耳鸣,剧痛再一次袭来,褚珀下意识想求饶,抬眸看了一眼远处塬清的身影,她又咬咬牙忍住了。   褚珀恍惚间似乎听到一声铃铛的脆响,加诸在身上的痛苦骤然一轻,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如同白刃的灵鞭再一次破空而来。   肩上被灵鞭撕开,鲜血滴到地上,但痛楚与之前相比,实在微乎其微。   怎么回事?褚珀甚至有余韵分神了片刻,她师父想要她记住教训,是断然不会在受刑台上给她作弊的。   长鞭再一次落下,褚珀听到一声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她微微睁大眼睛,有什么灵感一闪而逝,快得她根本来不及抓住。   这之后,耳边只剩下灵鞭的破空声,铃音和那声喘息更像是她在剧痛下的幻觉。   褚珀清醒着受了三十鞭刑,虽然后来鞭子对她温柔了些,但前两鞭的痛,依然刻骨,从受刑台上下来,她的意识才开始模糊。   褚珀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起,塬清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阿珀,你要记住今日之痛,万不可再行差踏错,步入歧途。”   在她被眼泪晕花的视野里,师父表情含着悲意,似乎是看着她,又似乎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褚珀艰难地抬起手,蹭了下师父的眼角,对他笑了笑。   不会的,从今往后,“褚珀”过去所作所为与她再无瓜葛。   她从未入过歧途,以后也不会。   褚珀被塬清抱回流风崖,意识昏沉间,她看到很多人的脸,都满含担忧地看着她,她第一次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待遇,只可惜现在样子狼狈了些。   宴月亭站在角落,脸色惨白,嘴唇却像是染了血,简直像个随时就要踏入地府的鬼魅,分外显眼,褚珀陷入昏睡前,只有一个想法:完蛋了,宴师弟又要在旁白里哭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昏睡得太沉,竟然没有被旁白打扰到,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时,屋里只剩一名女修照顾她。   小熊猫趴在她枕边,见她醒来,轻轻地嘤了一声,用湿凉的鼻子蹭她的脸。   “乖。”褚珀揉揉它的脑袋。   女修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褚珀看到她的脸,倒抽一口凉气,“霜师妹?你怎么进来的?”   秦如霜含怨带嗔地瞪她一眼,没好气道:“楚风一路打上来的,要不是中途遇上闻莲师兄,我们根本进不了小师姐这高贵的流风崖。”   褚珀心虚地眼珠子乱飘,忽然抬手捂住胸口,“哎,我这里好痛,伤口好像还没好。”   秦如霜脸色骤变,快步走过来坐在床榻边,“哪里疼?你身上的鞭伤我全部都敷了好几层秋玉膏,不该有遗漏才对。”她说着去扯褚珀衣襟,被人用手按住,抬眸看到对方冲她眨了眨眼,她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褚珀笑嘻嘻道:“我就知道霜师妹不会真的生气。”   秦如霜抿着嘴,眼眶开始泛红,“小师姐若是不想同我来往,直说便是。”   褚珀连忙否认,又说了好些好话赔罪,才换得秦如霜重新展颜。   “封住周身灵力受三十鞭刑,执法堂是不是罚得太重了?你们刀修、剑修日常切磋,谁不受点伤,那楚风还三天两头就一身伤,怎么不见伤他的人挨鞭子。你师父和执法堂的长老都老糊涂了吧。”   褚珀伸手捏住她撅起来的嘴,“什么话你都敢乱说。”   秦如霜挣脱她的手,“我还不是心疼你,你看看,床褥上到处都是你的血,幸好温师兄谴仙鹤送来一大箱秋玉膏。”   褚珀嘶一声,肉痛道:“那我今年的份例不是都被扣完了?”   “重点是这个吗?”秦如霜都震惊了,“你们刀修、剑修难不成石头做的?那可是鞭刑,小师姐,你不疼吗?”   “疼。”前面确实疼,后面就不怎么疼了。她现在神识清醒,重新回顾受刑台上的一切,就知道那声铃音绝不是幻觉。   ——有个雷锋替她承担了后面的痛楚。   她都快忘记那个铃铛了。   褚珀活动了下手臂,秦如霜见她想起来,忙道:“需要我帮你换衣吗?”   “我自己来就行,我没事,身上已经不痛了。”   “好吧,那小师姐有需要可以叫我。”   等秦如霜退出屋里,她掀开衣襟对着镜子照了照,秋玉膏是真不错,一夜过去,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不过手臂和背脊上的血痕依然触目惊心。   褚珀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拉上内衫,行动之间还有点拉扯的轻微刺痛,再过一两日,血痂脱落,这些痕迹就会消失了。   只不过灵鞭抽在身上的痛,已经刻入骨髓,只是回想一下,都能感觉从骨头缝里泛出的痛感。她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挨过后面那二十多鞭的痛的。   勾星刀的寒芒射到半空,长刀悬空,霜气冲天,发泄它憋屈已久的不满。   外面晴空落雪,秦如霜扬声道:“小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又陡然停在门外,褚珀察觉到宴月亭的气息,连忙应声,“我没事,勾星刀耍小性子呢。”   褚珀抱住勾星刀好一阵哄,待它平静后,才换好衣服,抱着小熊猫从屋里出来,就看见秦如霜和宴月亭坐在庭院里,一人说着什么,一人认真听着。   庭院四处覆着霜白薄雪,冬日里冷白的阳光倾泻下来,梅花开得正盛,有风拂过,绯红的花瓣从枝头脱落,合着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在他们身周。   秦如霜忽而笑起来说了什么,宴月亭脸上一红,低下眼眸。   这是什么她想要立刻报警的画面!   褚珀浑身的警报系统都开始呜哇呜哇尖叫,慌里慌张地跑下台阶,踩进湿漉漉的地面里。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秦如霜急道:“小师姐,你身体还很虚弱,出来做什么?”   在她说话的同时,一道身影已经飞快掠过去,揽着褚珀的腰将她重新塞回廊下。   檐下廊柱上刻着一个金色的铭文符箓,将寒湿全都阻挡在外,屋内干燥温暖,燃着宁神的熏香,一步相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   宴月亭退出廊外,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挥手除去地板上的湿脚印。   褚珀没工夫计较他这种把自己当猫拎的做法,问道:“楚风呢?”怎么就他们两人单独相处了?!   两个人都没想到她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楚风,齐齐一怔。   秦如霜说道:“好不容易进屹峰一趟,他在演武场同人切磋呢。”她顿了顿,疑惑道,“小师姐想见他?”   褚珀摆手,在心里吐血,“不……我就是随口问问。”   绝了!她算是明白罗不息的感受了,楚风就是个棒槌,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她自己亲自上阵去把霜师妹拿下。   身旁传来一句小心翼翼的问话,“小师姐,你的伤还疼吗?”   宴月亭问这话的时候,眸光散散地浮在半空,似乎不敢正眼看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小师姐,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故意去试探她,她也不会去坦白不属于自己的错。他看着褚珀被塬清抱回来时,浑身染血的样子,一边痛恨之前步步相逼的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在心底泛上欢喜。   褚珀弯腰看了下宴月亭的眼睛,“我不疼的,你应该比谁都知道。” 第32章 从今往后,一步一步,就……   宴月亭睫毛颤了颤, 没有说话。   “你怎么老爱说对不起。”顾忌到还有外人在场,褚珀没有说太多,捏住小熊猫的前爪, 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 “你看过伤了吗?”   宴月亭被猫爪子拍得有点懵,下意识抬头看向小熊猫,小熊猫瞪圆眼睛, 整只猫比他更懵,张嘴吐着舌头, 傻乎乎地与他对视,还胆大包天地又抬起爪子给了他一巴掌。   “嗯?”褚珀连忙捉住它的爪子,“别作死。”她都不敢打宴月亭的脸,小心他把你记上复仇小本本。   宴月亭脸颊上被小熊猫爪子蹭出一抹红,看上去反倒像是有了点血色,“温师兄已经看过我的伤了, 不过需要几天准备药材, 炼制丹药。”   “那就好。”她抿抿嘴, 转眸来回看两人, 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表面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笑着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宴师弟问我小师姐的伤如何了。”秦如霜说着, 忽然意识到什么, 脸上的神情变得促狭, 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道,“说起来, 宴师弟还是第一次主动靠近我,与我搭讪呢,还夸我人美心善,还脸红了呢。”   褚珀眼眸慢慢睁大,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吧不会吧!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宴月亭惊讶地回头看秦如霜一眼,急忙否认,“我没有!我只问了小师姐的伤。”   褚珀脱口问道:“那你方才脸红什么?”   宴月亭抿起嘴角,不说话了。   褚珀原本还不太信他会夸人,见他这样子,忽然有点动摇。   秦如霜搞完事,笑嘻嘻抱上自己的医药箱,往外跑,“我要去找楚风那个呆子了,你们慢慢聊。”   院子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莫名地诡异,褚珀不自在地捏着小熊猫的脚丫子,正想开口找他要回铃铛,只听当啷一声,旁白上线:   【宴月亭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有说过那些轻浮的话,真要说的话,人美心善的,是现在的小师姐才对。】   褚珀动作顿了顿,现在的小师姐,他把我分得很清楚呢。   【他该如何解释,他为什么脸红,他脸红了吗?秦如霜问他是不是喜欢小师姐,宴月亭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作出的是何反应。】   【他喜欢吗?这算喜欢吗?】   宴月亭四肢发热,像是有一团火窜上身,一路烧到头顶。   褚珀被旁白里一串“喜欢”嚷得心惊肉跳,恍惚间似乎听到了“黑人兄弟抬棺”的音乐,恼羞成怒道:“闭嘴!你、你别说了!”   这是在催命呢。   宴月亭:“……”他没说话啊。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一撞,同时转开头去,一人望向院中梅花,眼眸生波,一人望向廊下风铃,目光呆滞。   小熊猫在褚珀怀里打了个滚,呆呆萌萌的目光忽然一变,看向宴月亭,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有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小熊猫抖了抖毛,打一个喷鼻,懵懂无知地望向来人。   闻莲大步跨进院中,一眼看到廊下的两只人形木雕,他掩唇咳嗽一声,“我来得不是时候?”   “大师兄!”褚珀用力揉一把脸,想要去迎他,被闻莲一拂袖摆扫回去。   “安生呆着。”闻莲走过去,从褚珀怀里揪住小熊猫的后颈皮提起来,上下审视,“这东西从哪来的?”   “回大师兄,是我从三师兄洞府捉来给小师姐解闷的。”宴月亭疑惑不安道,“它有什么不妥吗?”   这只小灵兽,他仔细检查过,又驯化过几日,没有问题才送给小师姐的。   小熊猫在半空蹬着腿,大尾巴摇来摇去,吓得嘤嘤叫。   闻莲摇摇头,“没有不妥。”兴许是他感觉错了,他把灵兽重新扔给褚珀,“你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   褚珀挠挠手肘上的疤,抠出一小片血痂,不好意思地捏进手心里,“不疼了。”   “那就好,这几日你们俩都好好养伤,等师尊回来,有任务要交给你们做。”   之后,闻莲单独找了褚珀谈话。   “宴师弟识海有伤?”褚珀惊讶道。灵台识海和神魂相系,重要程度可见一斑,跟身体上的伤是不一样的。   这个主角是怎么回事?从她穿入书中开始,他不是这有伤,就是那有伤,整个人从身到心,怎么到处都破破烂烂的。   “斩魂刀本就是作用在神魂上的法器,他强行结契刀魄,识海必定受损。”闻莲慢条斯理地煮着茶,眼中露出些赞赏,“宴师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是个心志坚定的。”   那是,宴月亭可是升级流龙傲天男主,大师兄有眼光。   褚珀想到他之前说的师父的任务,“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师尊想为宴师弟修复识海,同时化解他过往苦楚所生的心结,这一月来,师尊与柳长老一直在布置浮生幻阵,过不了几日,法阵将成,届时需要有人与他一同入阵。”   巽风派大岳山长老,柳君行,符阵双修的大佬,在阵法方面,没有谁比他更靠谱了。褚珀点点头,毫不犹豫道:“没问题。”   闻莲敲她脑袋一下,“听我说完。”   “大师兄请讲。”   “你如今炼成金丹,法身已成,算是正式步入修仙大道,下一步便要开始炼神,浮生幻阵对你亦是一个机会,师尊原就打算让你和宴师弟一同入阵磨炼。”   “幻阵以他为主,你为辅,构建幻阵的是他的意识,但引导幻阵走向的是你。”闻莲轻抿一口茶,“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守住灵台清明,万不能一起沉沦其中,你能做到吗?”   褚珀捏紧手指,感觉到了压力,一时没有答话。   过了半晌,她谨慎地问道:“那我要是守不住,沉沦其中了,会怎么样?”   “分不清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换句话说,就是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许多人入过浮生幻阵修心炼神,在幻阵里度过一生,垂垂老矣,有人醒来后大彻大悟,心思通达,有人心中的锐意被消磨殆尽,从此在心境上再无突破。”   “师尊和柳长老会在外为你们护法,若有不对,会及时引导你们出来,不会有大的危险。只是心境会受如何影响,就要看你们个人了。”   在这本小说的设定中,修真界筑基遍地走,金丹多如狗,境界达到元婴,就可被称为真人,开山立派了,因为修身易,炼神难,很多人在金丹境界上摸爬滚打几百年,直到寿命耗尽,都突破不了。   她之前都是靠着原主的积累,突破至金丹,从今往后,一步一步,就要靠自己走了。   褚珀冷静地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给大师兄传去纸鹤,“大师兄,我入阵。”   闻莲回传给她一卷“浮生幻阵说明书”,让她好好学习。   在此期间,宴月亭在闭关疗伤,可能也没有功夫东想西想,所以旁白也无声无息,格外安静。   褚珀身上的伤痒得很,坐立不安地在到处扭,抱着卷轴一边看,一边从床上扭到坐塌上,又从坐塌上扭到地上,蛆宝宝都扭不过她。   一只纸鹤从半空飞来,褚珀躺在廊下的木地板上,脑袋冲着外面,纸鹤“啪嗒”一声落在她额头上,里面传出罗不息久违又沧桑的声音,“褚师姐,你给我信息准不准啊,我怎么跑遍了都查不到这两个人?”   褚珀一个翻身坐起来,纸鹤从她脑门上掉落,身上颇有些长途跋涉的风霜,他们这属于长途通信,往来得一天,从这一点上,玄幻就败给了高科技。   小熊猫被纸鹤里中气十足的声音吸引,带着院子里滚出的满身泥,一摇一摆跑过去,好奇地用爪子刨纸鹤。   褚珀指尖勾出一缕风,带着纸鹤一上一下地跳,小熊猫就伸长两只爪子不停蹦着去够它。   因为是长途单线联系,罗不息说得很多,“我用他们的发肤‘寻踪’也没有反馈,便又花钱请了道友搜魂,他大爷的,这牛鼻子老道竟然要我二十块灵石,竟然这么赚钱,不知道我现在转职还来不来得及,实在不行的话,希望能申请去大岳山内门当个旁听,也修个双学位。”   在褚珀忍不住想隔空抽他的时候,罗不息又半点不打磕绊地转入正题,“总之,搜魂也没搜到,极有可能是死在伏地魔刀之下,魂飞魄散了。当然这只是猜测,不能如此武断,我再沿途查查,over。”   褚珀沉吟片刻,给他回信,“屹峰档案资料应该不会出错,你去了他们老家吗?是人没回去还是根本没这两人?如果是没回去,那或许是遭遇不测,或许是去了别地。如果没这两个人……这不应该啊。我想剧情会不会是在阻碍我们查清真相呢?因为现在还不到书里真相大白的时间。”   褚珀看向手中卷轴。   浮生幻阵是构建在宴月亭的意识之上,如果她引导得当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看到他曾经都做了什么。   她放出纸鹤,准备撕了罗不息的纸鹤时,那纸鹤又突然一惊一乍地叫起来,“丫头!你怎么回事?听哥哥一句劝,暂时先别给宴月亭送温暖了。”   褚珀动作一顿,纸鹤被小熊猫叼进嘴里,它歪着脖子看看褚珀,等她点头后,才抱着纸鹤滚到地上玩起来。   ***   飞星崖的禁制开启那一刻,褚珀立即便感觉到了。   血痂开始大面积脱落,她总忍不住想去挠,这几日来,都泡在浴桶里渡过。   褚珀从浴桶里起身,撩起长发,回眸看了一眼镜子里照出的背脊,白皙的肌肤上,血痂已经全部脱落,新生的皮肤带着点娇嫩的红,像是绸缎上铺染的桃花,还怪好看的。   用灵力烘干身体,她动作利落地穿好衣服,用发带将长发高高竖起,端起院中石桌上的仙露草,往外走去。   到惊风危楼的时候,温竹影正和大师兄说完话出来,宴月亭跟在两人身后。   温竹影看到她时,稍微愣了愣。   褚珀拱手行礼,“大师兄,温师兄。”又偏头跟宴月亭打招呼,“宴师弟,你的伤如何了?”   宴月亭一直盯着她怀里的花,被喊了一声,才抬起眸来,“谢小师姐关心,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   闻莲认出她手上的花,猜到她的来意,正好还有话要与宴月亭单独谈,便顺水推舟道:“小师妹,你来得正好,替我送送温师弟吧。”   “好呀。”褚珀对温竹影大方地一笑,“温师兄,本来闭关结束就该归还仙露草的,结果耽搁到现在,它又长了一个花骨朵。”   温竹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那个含苞待放的雪白花蕾上,又抬起眼眸,“这花本就是送给褚师妹的,送出去的礼物又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谢谢温师兄。”褚珀道完谢,才为难道,“不过,我不太会侍弄花草,担心养不活它。”   温竹影动作一顿,“师妹若是不想要它……”   “没有。”褚珀连忙打断他,“我想申请把它寄养在温师兄医舍里,这样也免得遭我辣手摧花,我隔三差五去找温师兄的时候,还可以看看它。”   温竹影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答应,“也好。”他伸手接过仙露草,跟闻莲行礼告辞,抬步顺着台阶往下走。   不御空吗?   褚珀心里冒出疑问,转头对上大师兄笑意盈盈的眼眸,闻莲扬眉道:“还不快去。”   褚珀飞快行了个礼,抬步追去,替大师兄送客。   宴月亭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步下台阶,小师姐脚步轻快,臂间披帛飞扬,是鲜亮的明黄色。   他就像是被那颜色刺到了一般,沉沉垂下眼眸,转过身,跟着大师兄回到楼内。   惊风楼建在缓坡上,林深路幽,台阶是就地取材,直接用刀削成,曲折蜿蜒,并不规整。好在刀气久聚不散,就算经年无人行走,也干干净净,没有生出杂草和青苔。   温竹影在前面走着,褚珀就缀在他身后两步远。   她就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温竹影原本以为,她再次见到自己,定会急迫地向他解释,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她并不是那种虐玩同门的人,或者,就算辩无可辩,她也会嘴硬地为自己找一份说辞,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她以前就是那样,威胁了胆敢靠近他的女修,转头还会理直气壮地将过错怪到别人头上。   但看宴月亭的反应,这一次,应该是真的有误会。   行到半途,温竹影发现她似乎真的不打算说什么,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回身道:“褚师妹,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褚珀正从一块石头上往下跳,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眼看要因为惯性扑进他怀里。   温竹影脚步微动,一瞬移开,与她擦肩而过,挥袖唤起一缕风托了她一把。   褚珀被风带着落到石阶上,立正站好,乖乖道:“我没事,伤口已经全都好了,谢温师兄的秋玉膏。”她说着还挽起一边袖摆,给他看了看。白皙的手肘上有一抹鞭伤留下的红痕。   温竹影点点头,“好。”她没有过多解释,他也不方便多问。   他看着褚珀坦然的眼眸,突然意识过来,或许因为褚师妹心里已经不在意他了,所以便也无需向他解释了。无关紧要之人心中的看法,又何必在意。   实际上,褚珀根本没办法解释,说得多了,只会越描越黑,要是一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就不好了,她只好噤口不言。   这次见面,也想顺便看看温竹影的态度,若是温竹影排斥厌烦了她,她自然也不会再那么厚脸皮继续往他跟前凑。   不过,看温师兄的反应,似乎还好?   温竹影就这么盯着她发起呆来,褚珀疑惑道:“温师兄?”   温竹影回过神来,“没事,师妹送到这里就行。”他说着,并指唤出法器,打算御空离去。   灵力鼓动起他雪白的袖袍,褚珀忽然想起一件事,慌忙一拽他的袖摆,温竹影被拽得一晃,停在半空,疑问地朝她垂眸   褚珀踮起脚,伸长手臂去够仙露草叶,“我想做个记号,下回去我才能找得到它。”   温竹影体贴地弯下腰将仙露草叶递到她指尖,褚珀在草叶上轻轻一点,落下一个灵印,“好了,温师兄你真好。”   仙露草轻轻一颤,小小的花蕾抖了抖,滴落几滴灵液,温竹影说道:“这朵花蕾,后日就会盛开。”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有点像是变相的邀请,不由得皱了下眉。   褚珀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眼眸顿时一亮,喜滋滋问道:“那我后日可以去看它开花吗?”   温竹影顿了片刻,“随你。如果要看它开花,卯时就要守着。”   “好!绝不迟到。” 第33章 (一更) 你难道希望我把……   宴月亭从惊风楼出来, 沉寂多时的眼眸霎时一亮。他没料到,褚珀还会回来。   梅花树下的少女回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 是同面对温竹影时, 一般的笑颜。   他快步跑上前去,“小师姐,你是在等我?”   褚珀点点头, “你跟大师兄谈完了?”   “嗯,关于浮生幻阵的事, 大师兄说,小师姐要与我一同入阵。”宴月亭手握拳,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我绝不会让小师姐有危险的。”   褚珀:“……”真的吗?她不信。   浮生幻阵构建在他的意识上,意味着他本人是沉浸式体验,他识海有损,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惊涛骇浪, 这是他本人无法控制的。   所以, 那一夜, 宴月亭半夜疼痛, 旁白深夜哭泣,她就能理解了。   ——孩子脑子有病, 这怪不得他。   如果单单只看旁白里他的凶残程度, 宴月亭的识海肯定是龙潭虎穴, 在他意识上构建而成的幻阵,她还真不敢去。   是问心镜给了她一点勇气。   要是闯关成功,她肯定能涨不少经验。   褚珀心里这么想, 面上却不露声色,鼓励他道:“听宴师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边交谈边往回行,等落入飞星崖,褚珀才提到正事,“宴师弟,这次鞭刑,谢谢你为我承担。”   宴月亭幽蓝的眼眸认真地盯着她,第一次直白地说出口:“我知道,不是小师姐所为,你与她不同。”   虽然之前褚珀已经从旁白中得知他已经知道了,但今日,他这么说,才算是与她直接挑明。   褚珀没有接话,就算暴露了,她也不想落人话柄,脸上装作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伸手道:“我之前给你的铃铛,你还我吧。”   “小师姐是要解这上面的符咒?”宴月亭竟然有些犹豫。   褚珀坦然承认,“是,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使唤铃铛,没想到它还有其他的功能。”   “小师姐放心吧,御使铃分主从,只有我从你那里承担伤害,反过来是不行的,这铃铛对小师姐只有好处,并没有什么妨害。”若是有妨害,“她”也不可能将这东西挂到他的脖子上。   “那也不行。”褚珀又往前伸了伸手。   宴月亭轻轻皱眉,“那若是小师姐以后再遇上这等痛苦的事,无人为你承担,该怎么办?”   褚珀想起鞭刑的剧痛,后脊凉了凉,但还是毫不退让道:“我自然会避免危险,就算再遇上,我、我也能自己承担,把痛苦转移给旁人,这算什么事?”   “可我愿意为小师姐承担。”宴月亭同样坚定。   褚珀简直震惊了,这家伙该不是受虐狂吧?“可我不愿意成为那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   “宴师弟,我们之间不应该是主从关系,而应该是这样,面对面站着,对等的关系。”她顿了顿,“你难道希望我把你当做玩宠看待吗?”   宴月亭身体微微一震,两人僵持片刻,他终于服软,从储物袋中取出铃铛,放入她手心。   铃铛轻轻晃动,清脆的铃声响起,宴月亭脖子上的光芒倏忽一闪。   这铃铛是原主从塬清收回来的那一堆破烂里翻出来的,有配套的使用说明,原主一并拿回了流风崖,本就是心血来潮的玩意儿,她也没细看说明书,只知道对自己无害后,就将小册子扔在脑后。   给宴月亭装上后,她就没打算取下来,成日勾动铃铛,戏耍宴月亭,如果他不按照她的命令行事,脖子上的“项圈”就会给他相应的惩罚。   倒是宴月亭竟偷偷摸摸地看了说明书,还知道这么多功能。   褚珀在流风崖上翻找了好久,才从书架缝隙里抽出一张薄帛,然后认真学了解咒之法。   她当着宴月亭的面,解开御使铃上的符咒,宴月亭脖子上的一圈微光猛然断开,飞快收拢成一个铭文“缚”字,射入铃铛之中。   宴月亭眼眸沉沉的,看上去既无欢喜也无难过,反倒有几分迷茫。他就像一只被圈养久了的野兽,一直在挣扎反抗,如今终于被人驯服,打算收起爪牙心甘情愿好好听话时,忽然又被解开身上“项圈”,放归自由。   【他与小师姐之间,所有的牵绊,如今全都断了。】   是以前的小师姐,褚珀在心里纠正旁白的说法。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道:“宴师弟,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准备浮生幻阵吧。”   宴月亭沉默着点了点头。   褚珀同样在为进入浮生幻阵做准备,他们是灵识入幻阵,作为必须保持清醒的那一方,她需要炼制出一样东西带入幻阵,在她有所动摇时,刺激她灵台清醒。   这个的作用有点类似《盗梦空间》里的小陀螺。   闻莲跟她说过,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声音刺激,让她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去请教玄音谷的乐修同门。   褚珀端坐在蒲团上,手指结印,识海里的小东西俨然已经成型,是一只金灿灿的唢呐。   没有什么比唢呐声音更加振聋发聩!只不过现在识海里的唢呐还是哑的,她还要编织一段曲调进去,要一听她就能精神一抖的那种。   褚珀是个五音不全的,听过的旋律就是耳旁风,没一首能记住,穿书前,每一次进ktv,她都是角落里嗑瓜子的那一个。   这种客观缺陷,她实在攻克不了,只好去请教同门乐修。   巽风派十二堂,屹峰和擎苍峰是野蛮人聚集地,那乐修所在的玄音谷就是明星聚集地,是巽风派的第一门面担当。   玄音谷的乐修外出历练,就是在修真界四处开巡回演奏会,甚至还有个“最佳玄音排行榜”,粉丝打投的积极性极高,不是娱乐圈胜似娱乐圈。   虽然乐修修琴筝笛瑟这一类风雅乐器的比较多,但玄音谷那么大一内门,总有个别与众不同的。   还真让褚珀顺利找到一位吹唢呐的小师妹。   这位乐修小师妹一头雾水地被内门掌事堂找来,拘谨地站在褚珀面前,“褚师姐,你、你想要什么曲子?”   她一身粉衫,个子小小的,脸上带着婴儿肥,是一位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两人来到玄音谷的练习室,这是一个个小芥子,每个芥子里都有不同的风景,乐修在其中修炼,乐声不会干扰到别人,也不会被人干扰。   她们进入的芥子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林间一座演奏台,摆放着简单坐具。   褚珀先与她聊了几句,通了姓名,熟络一点之后,才不好意思道:“阮师妹,我给你哼一哼调子,你先听听看?就是我音律不全,可能会有些走音,不过我保证这首歌是我最不走音的了。”   小师妹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小本子,捏着笔认真地等她开始。   褚珀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哼了一段。   阮师妹握着笔杆子的手微微颤抖,“褚师姐,词也要吗?”   褚珀摆手,“不要词,就旋律就可以,主要我不唱词,我就哼不出来。”   两个人凑在一起倒腾,褚珀哼了无数遍义勇军进行曲,把自己哼得激情澎湃,阮师妹一点一点校准音调,最后吹出来的效果,竟然八丨九不离十。   夕阳斜晖中,少女端着金灿灿的唢呐,唢呐一响,满林皆惊,明亮雄浑的曲调穿透云霄,直击心灵。   软糯的小姑娘身上迸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从她的乐声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褚珀不由地沉浸其中。   一曲完毕,阮师妹眼睛里的光几乎要跳出来,按着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迷茫的前路忽然透出一丝曙光,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主修的旋律。   “褚师姐,我、我可以修炼这首曲吗?”   充满期盼的问语唤回褚珀的神识,她眨眨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犹豫了下,“你可以悄悄修吗?不要在人太多的公众场合演奏。”她担心如果有其他穿越者的话,万一有心思不正的,被发现了,可能会给她带来隐患。   “嗯!乐修主修的音律,每一个音符都需要反复琢磨,与自己修途相关,是不会随随便便演奏的。”   褚珀松口气,“那好吧,其实这旋律本来也不属于我。”   “那是谁的?”阮师妹忧虑道,“褚师姐可以告知我吗,我想去求得许可。”   褚珀满脑子都是唢呐的旋律,慷慨激昂地说道:“是属于伟大的中华民族的。”   阮师妹:“???”   褚珀盘膝坐下,“有劳阮师妹再吹一次。”   “好的。”   最后一次,褚珀将曲子纳入识海的唢呐中,又与阮师妹快快乐乐地吃了会儿点心,两人交换了通讯灵印,才从芥子里出来。   外面夜色深浓,褚珀掐算一下时间,仙露草开花的时辰快到了,忙与阮师妹告别,踏上勾星刀,往明医堂去。   冬日里昼短夜长,此时不到卯时,天幕上星辰未退,脚下是岱山深沉的影子,明医堂里灯火稀疏,褚珀一眼便看见那亮着灯的医舍。   褚珀方才落地,温竹影便从屋内走了出来。   “温师兄早。”   温竹影点点头,引她到内院,院中的石桌上,摆着她那盆仙露草,昏黄的灯光中,一片草叶尖尖上闪着一颗小小的五角星,是她的灵印。   寂静的清晨,即将绽放的花蕾,单独相处的两个人,在这样绝妙的时刻,褚珀脑子里唢呐吹奏的曲调还没有淡去,半点都生不出旖旎的心思。   甚至想拉着温师兄一同站军姿。   仙露草含苞许久,绽放却只在片刻,那层叠的花瓣抖动舒展,清香扑鼻。温竹影用茶碗接在花蕾下方,接了半杯清露递与她。   褚珀乖巧接过,喝了一口,惊喜道:“好甜!”灵力从喉口冲刷入她的四肢百骸,令人神清气爽。   温竹影笑了下,忽然问道:“我听说你要与宴师弟一起入浮生幻阵?”   “嗯。”褚珀边喝边点头。   “神识里的标记可炼好了?”   “没问题,我绝对是幻阵当中最清醒的那个人。”褚珀自信满满道。   温竹影见她这般,却蹙起眉头,“灵府识海是最不可测之处,师妹当小心谨慎,万不可等闲视之。”   褚珀收回自己膨胀的心态,严肃道:“我明白的。”   回到流风崖,小熊猫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嘴里叼着一只纸鹤。她从灵兽嘴里扣出湿哒哒的纸鹤,点开纸鹤上的灵印。   罗不息的声音从里传出,“你要跟他一起进入浮生幻阵?浮生幻阵不是这一阶段的剧情啊!原著里,这都是中期的剧情了,是在他流落至妖城后!”   褚珀抬脚往里走,没有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小熊猫,在听到“妖城”两字后陡然竖直的耳朵。   “妖城那个鬼地方,才是地地道道的弱肉强食,不想被吃,就只能升级,他要打‘妖王’这个中期boss,金丹期的修为根本不够,只能强行突破结婴,要结婴就必须要么修出道心要么修出魔心,他是在浮生幻阵中修出魔心的!”   蝴蝶翅膀的影响出来了。   该怎么办?求师父师兄取消浮生幻阵?不可能的,师父为此准备了一个多月,除非要有一个足够说服他的理由,她总不能直接说,宴月亭进去会入魔吧?   褚珀刚踏进院子,第二只纸鹤飞来。   来自闻莲,大师兄说法阵已成,让她速去奈何川。 第34章 可我没有一身正气,只有……   塬清所在的奈何川是一小秘境, 秘境暗合八卦玄妙之阵,以一条河流划分,一岸生域, 一岸死域。   他的洞府居其中, 是一座小岛。岛中心有一座白石铺成的阵台,四方立着雕满铭文的方柱。   塬清和柳君行分据一端,宴月亭和闻莲站在一起。   一看这场面, 褚珀知道,现在是不可能后退的了, 有她师父和柳长老在,她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只不过宴月亭会怎么样,这就不知道了。   如果他在浮生幻阵中修出魔心,出来后,必定不会好过。   褚珀定定神,清除杂念, 见过礼后, 按照柳长老的指示, 走上阵台, 坐到指定的蒲团上。宴月亭坐在她对面, 两人相向而坐, 中间摆着一个小香炉,一股略带苦涩的药香萦绕在四周。   被法阵所罩, 这药香不散, 大部分是往宴月亭而去, 想来是治疗识海的草药之类。   “准备好了吗?”塬清问道。   褚珀和宴月亭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然后闭眼入定。   阵法启动, 激荡的灵力从阵台上荡开,四柱上的铭文相继亮起,白石台上起了雾,两人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其中。   褚珀眼前一黑,转眼又被鸟鸣声吵醒,她迷离地睁开眼,片刻后,猛地一翻身坐起来,来回望向四周,这里是她的流风崖。   幻阵构建在宴月亭意识上,她怎么会回到流风崖?   按理来说,入阵后的第一个幻境,应该是宴月亭心中最为执念的心结,她以为一入阵首先面对的会是什么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之类,结果却是她在流风崖睡大觉?   宴月亭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她大白天从来没偷懒睡过觉,都是在打坐修炼。   褚珀当即踩上勾星刀去对面串门,宴月亭坐在试刀石上打坐,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感觉到她的气息,才睁开眼睛,高兴地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小师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修炼完,四处走走。”褚珀应道。   宴月亭一脸开心,眼神中毫无阴霾,湛然如盛夏的晴空,“那我陪小师姐四处走走。”   褚珀被他闪到了,眨眨眼,“也行。”   两人御着刀,慢悠悠地在小悬山穿梭,褚珀不知道这个幻境到底代表着什么,只能陪宴月亭耗着。   飞临三师兄的洞府上空,宴月亭忽然道:“小师姐,我给你捉只灵兽放松一下?”   她屋子里不是有一只小熊猫了么?褚珀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想起来,她从流风崖出来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小熊猫的踪迹。   难道说,宴月亭目前心中最执念的事,竟然是想要一起与她捉灵兽?   不可思议。   褚珀顺着他的意思同意了。两个人按下刀身,一起朝着山谷坠去。   宴月亭对这里非常熟,什么地方住着什么灵兽,他都知道,褚珀被他带着,从山谷这头撸到那一头,撸了一身毛,累并快乐着。   撸完灵兽,他们被大师兄喊去喝茶,然后听师父讲经。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度过,褚珀不得不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入幻阵,她刚产生这个念头,脑海里呜一声,慷慨激昂的音乐奏响。   褚珀脊背挺直,整个人惊得差点飞起。   安了安了,她确实在幻境里。   褚珀开始细细留心宴月亭的反应,幻境里的宴师弟与外面并无太大的不同,但细观之下,还是被她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幻境里的他越是与他们变得亲近,便越是焦躁,褚珀从他那双紧绷的瞳孔里,看到了不安。   这种情绪很快发酵成轩然大波,终于从他的意识深处被幻境拉扯到了明面上,平静的日子骤然被撕裂,露出了深埋在他心里的担忧。   褚珀眼前的场景飞快转过,她听到师父冷漠的声音:“宴月亭,斩魂刀落在你手里,只会成为祸害。”   “宴师弟,你伪装得太好了,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闻莲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果然,宴师弟终究,非我族类。”   大师兄是不会这么说话的。   紧接着,褚珀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宴师弟,你真恶心。”   褚珀:“……”这是她吗?在宴月亭心里,她是这样的人?   这是原主吧?   过了好一阵,剧烈变幻的幻境才重新稳定下来。   褚珀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阴暗的甬道内,她摸了下冰冷的墙面,从墙壁上的油灯花纹认出来,这是屹峰的囚室。   原主为了恐吓宴月亭,曾带着他来这里一日游过。   甬道深处的囚室里亮着阵法的光,暗红色的,像是浮在半空的血,褚珀心跳加快了一点。她已经预感到囚室里的人会是谁。   她一步步走进甬道,踏入那血红的光晕中,囚室正中的架子上捆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铭刻符文的锁链一圈一圈牢牢锁着他的四肢。   宴月亭大约是认出她的脚步声了,并不抬头,整个人在细细地颤抖着。   他应该是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凝固着血痕的下颌上重新淌下鲜血,汇聚在下巴尖上,要掉不掉。   褚珀发觉宴月亭真是个人才,在自己的意识里,竟然把自己想象得这么惨。   她伸手抚过他下巴上那滴血,鲜艳的色泽转瞬染红了她葱白的指尖。她抬起眼前人的下巴,终于对上了他刻意逃避的目光。   “小师姐……”宴月亭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   褚珀从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种令人揪心的恐惧。   恐惧,所以……这个幻境是他的恐惧。   这是他现在最害怕发生的事?   这个场景和原著的走向还真像,可在原著里,他是因为杀了小师姐才入狱的。现在,她这个小师姐还活着,可他依然觉得他有一天会被关入囚室,并为此惴惴不安。   那他一定藏着和“杀小师姐”同等的罪。她得想个办法从他意识深处引出来。   “宴师弟,你做了什么?”褚珀咬着唇问道。   宴月亭沉默了很久,眼前的身影便一直不愿意离开,他只好艰涩地开口道:“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他简直是个无情的道歉机器。   “你是对不起我吗?”褚珀循循善诱,希望能通过对话勾出一点什么 。   宴月亭不为所动,“小师姐,你走吧,这里阴冷潮湿,血气又重,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如果我走了,你会做什么?潜逃吗?叛出巽风派?从此我们就是敌人,下一次见面,你会用斩魂刀指着我吗?”   宴月亭浑身一抖,褚珀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点挣扎的情绪。   褚珀等了片刻,有些失望,他还是不愿意向她坦白。不过,她不可能放任宴月亭陷在他的恐惧里,他识海本就有损伤,一点屁事都会变得惊天动地,在这种情绪里,他只会越陷越深,万一当场入魔了怎么整。   她进入幻阵,是要将他从心结里拉出去的。   褚珀抽出勾星刀,一刀斩在铁链上,明铭文发出亮光,与刀刃碰撞出刺耳的尖响。   宴月亭蓦地抬起头来,“小师姐,你做什么?”   “你既不想说,那你就走吧。”褚珀专心致志砍铁链,“离开巽风派。”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又想受鞭刑了么!”宴月亭的语气几乎有些气急败坏,“放走我,你要受的远远不止三十鞭。”   褚珀没搭理他,锁链上的铭文是她师父亲手落下的,褚珀不可能砍得开,但她作为幻阵的引导者,其实可以对幻境进行一些细微改变。   锁链在刀刃下崩裂,铭文黯淡下去,褚珀扒下铁链,拉着他往外走。   宴月亭一手抓着锁链,纹丝不动。   “走啊。”褚珀去抠他的手指,“你想让师尊真的处置了你吗?”   “小师姐,我可以走,但不能被你放走。”宴月亭垂眸看向她。   囚室的灯光闪了闪,浮在半空的血色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褚珀眼睛一亮,他的意识松动了。   她还能继续演!   褚珀使劲憋出了点眼泪,“你要怎么走?别废话了,再耽搁下去,师父和大师兄就要来了。”   宴月亭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里,低声道:“小师姐,你真的想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吗?”   褚珀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他捉着手按在小腹上,掌下的触感柔韧结实,褚珀下意识摸了下,隔着破损的布料,似乎摸到了腹肌的轮廓。   这是要做什么?色丨诱吗?再摸下去,她的眼泪就只能从嘴角流出来了。   褚珀手上一热,她的神识忽然被拽入一个冰凉的物品中,她一动不能动,狭窄的视野里正对上宴月亭垂下来的眼睛。   在他上方是旋转的星河。   褚珀一眼便认出了,是布道塔。   宴月亭的眼瞳中映出雪亮的刀刃。   “我在斩魂刀内?”褚珀心念微动,便看着宴月亭忽然并指为刀,剖开了自己的小腹,温热的鲜血染了她一身。   褚珀的另一半神识还在那座囚室里,被宴月亭抱着,听着他在耳边说道:“如果我没有抠出魔丹,或许早就被扔进这里了。”   “小师姐,刀无善恶,可我没有一身正气,只有一身魔气。”宴月亭笑了下,“所以,你师父早晚会处置了我。”   “我要给自己留后路。”他说着摊开手心,他掌心里浮出一朵血红色的小花,“你还记得云城里那朵食人花吗?我利用那口魔气,找到了它的本体。”   “屹峰内门弟子,有一半,身体里都有它的菌丝。”宴月亭收拢苍白的手指,食人花魔从他手里消失,“如果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褚珀慢慢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震惊地望向他。所以原著里所说的屹峰动乱,是因为这个?   “你怕我了么?小师姐。”宴月亭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 第35章 小师姐,那你帮我把魔丹……   我不怕你, 才有鬼了。   褚珀一时无语,他怎么做到在背地里埋好了炸丨药,还一副若无其事地与他们亲近的?如果师父发现他做的这些, 一定会二话不说, 抽出刀劈了他。   宴月亭藏得真好,他已经修出魔丹,意味着他炼有魔骨, 已达到金丹期修为,褚珀一想到他抠出魔丹时的样子, 都觉得自己金丹有点痛。   难怪他走出布道塔时,像个鬼样。   宴月亭倚着刑架滑坐到地上,垂下头不敢再看她,“小师姐,你走吧。”   视线余光里的裙摆是这座昏暗囚室里,唯一的光亮, 但那白裙上染了他的血, 也被弄脏了。宴月亭指尖动了动, 锁链断裂, 他被封的灵力也渐渐回来了。   褚珀神经顿时紧绷, 以为他要做什么。   可他只掐了一个洗涤术。   褚珀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污消失, 一身襦裙,纯白得纤尘不染, 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蹲下身, 雪白的裙摆铺开, 再次染上地面的血污,褚珀清楚地看到宴月亭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   褚珀:“???”   好好好,对不起, 她改。褚珀立即起身,给自己放了个洗涤术,浑身白净得能在囚室里发光,才提起裙摆重新蹲下,“宴月亭,你随时可以走,那你为什么没走?”   “因为你心里其实也不愿意吧,不愿意和我们彻底撕破脸,你喜欢小悬山,喜欢我们,所以小悬山中的日子越是岁月静好,你心里就越恐惧,恐惧终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光是恐惧是没有用的,”褚珀觉得自己现在苦口婆心地就像是她曾经的班主任,劝导问题少年改邪归正,“你可以做点什么,让情况变得不至于这么坏。”   “魔骨又如何,魔丹又如何,这些都不过是修炼的一种方式,大道无名,世间万物皆可入道修行,又不是只有灵修一种。正道之中有堕魔者,魔道之中也有向善者,师父用‘问心镜’考验你,他只问你的心。若真的介意你半魔的血脉,在你入内门暴露魔纹的那一刻,你就死了。”   褚珀说完这一席话,又暗自回味了一遍,觉得甚是有理有据,不愧是校辩论队的一员。   宴月亭坐在地上,大概是被她辩懵了,表情有点空白。   “宴师弟,如果你真的用食人花伤害了一半同门的性命,才是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褚珀试探性地去牵他的手,“你想离开的话,我带你走,我不怕疼,别说三十灵鞭,一百鞭我都扛得住。”   她吹牛了,但这里是幻境,牛皮吹破天,鞭子也挨不到她身上。   宴月亭呜咽出声,“小师姐……”   掌中的手动了动,手指一点点收紧,反握住了她的手。褚珀神情舒缓下来,露出笑意,笑到一半,猛地一股大力袭来,她被拽进血腥气浓重的怀里,宴月亭死死抱着她,那力道几乎箍得她浑身泛疼。   “小师姐。”宴月亭伏在她颈侧,声音嘶哑,低低地喊,“小师姐……”   有滚烫的液体落到颈项上,褚珀缩紧脖子,整个人都颤了颤,她第一次被异性这么用力地拥抱,手指尖都在发烫,白色的衣裙被整个揉进他怀里,沾上了更大面积的血污。   过了好半晌,宴月亭才松开她稍许,褚珀手里被塞进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把匕首。   宴月亭握在她手上,锋锐的刀尖对着自己的小腹,“小师姐,那你帮我把魔丹塞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笑,眸色湛蓝。   另一手掌心里浮出暗红色的魔丹。魔丹周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泛着血色微光。   这回换褚珀一脸懵逼了。   你是变态吧?你就是个变态吧!   “我不要……”褚珀想抽出手,“你自己抠出来的,你自己塞。”她又不是妇产科医生!更何况,妇产科医生也只负责取出来,没听说过塞回去的。   宴月亭眨了下眼睛,一滴泪便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滴到褚珀手背上,他可怜巴巴道:“小师姐,帮我。”   然后,握在她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褚珀看着刀尖没入他的腹中,鲜血喷涌而出,泼洒在她的裙子上。   宴月亭整个人都在颤抖,坐在他身上的褚珀也在抖。   当啷一声,匕首被扔到地上。   褚珀咬咬牙,伸手抓住他手心的魔丹,往伤口里塞去,同时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幻境这是幻境。   幻境之外,阵台上的迷雾忽然一阵翻涌,一道光从其中一人身上射出,将迷雾逼退少许,那金光化作了一张镂空的铭文符箓。   “封魔令?”柳君行惊道。   他话音刚落,封魔令的铭文散开,从里浮出一枚魔气萦绕的血红色内丹。   “有意思,竟然藏了颗魔丹。”柳君行朝塬清瞥去一眼,看到他满脸的震惊,心中一喜,连忙捉住机会,落井下石,“不会吧不会吧,塬清长老,你不会直到此刻才知道门下弟子藏了一颗魔丹吧?”   在旁边的闻莲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师尊,冷静。”   柳君行叫一声:“哎呀,说两句怎么还生气了,你可不能乱动,小心你的刀气入了幻境,那俩孩子可就遭殃了。”   塬清抬眸冷冷瞪他一眼,“闭嘴吧你。”   “啧,请人帮忙哪有你这个态度的。”柳君行收敛回脸上的戏谑,似感叹似试探地说道,“若是修出了魔心可如何是好?”   “本座自会清理门户。”   柳君行便不说话了。   在他们交谈期间,那枚魔丹散做万千魔气,涌入宴月亭身体里,自他的经脉里奔腾而过,汇入丹田,重新凝结。   奈何川的上空起了浓云,不消片刻,又消散了。   幻境内,囚室内的血气更重了,暗沉沉地透着不祥的气息,褚珀听到宴月亭缓缓说道:“小师姐,你现在,浑身上下沾满了我的血,都是我的味道。”   那种欣喜的语气,几乎是立刻,就让褚珀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往后跌去。   宴月亭一把拉住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小师姐,我不会再松手了。”   褚珀忽然通过他的视角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金灿灿的朝光,她旋身快步往门外走去,轻盈的身姿像一只迫不及待飞出墙围的蝴蝶。   是刚从后山试炼出来那日,她跟宴月亭说清楚,想与他划清界限。本以为从此海阔天空,再无瓜葛。   【如果有一天,蝴蝶想再次飞出墙围,他会剪掉它的翅膀。】   【他给过她机会。】   褚珀后背发凉,这个画风!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等着,我现在就抓起匕首,把你的魔丹再抠出来!   褚珀被人大力抱入怀里,眼前的景象忽然崩塌,她意识一黑,片刻后,她被人揉醒。   她一睁眼就对上一双眼眸,那眼睛睁得圆圆的,宛如一对黑葡萄嵌在一张小脸上,看上去是个两三岁的小孩子。   小孩低着头,正小心翼翼地带着点好奇地打量她,圆圆的黑眼珠里映出她的模样。   褚珀这次附在了一个什么物件上,小小的,像是一个荷包。   “阿宴,这是长命缕,来,娘给你挂脖子上。”   所以说这个小孩,就是宴月亭小时候?   然后褚珀就被人提起,晃了好半天,终于靠在了他小小的胸膛上,她也借此看清了对面的人,那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可能三十来岁,眼尾生了些小细纹,笑起来的样子尤为温柔。   妇人把长命缕塞进他领口里,说道:“等咱们攒点钱,就去给你打个银的。”   褚珀被一只小手捂住,紧紧贴在他心口上,能感觉到宴月亭加快的心跳,听到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放出神识,看到宴月亭亮晶晶的眼睛。   宴月亭小时候乖乖的,也不说话,妇人忙活的时候,就把他牵到村口,让他跟村里的小孩子玩。   这些小孩欺生,知道他是从臭水沟里被捡回来的,连名字都还没给取,都围着他叫他野鸭子。   “哈哈哈你是不是真的从蛋壳里孵出来的啊。”   “你说话啊,你不会说话吗?”   “鸭子怎么可能会说话,他只会嘎嘎叫。”   “你是野鸭子,你肯定会浮水的吧。”一群男孩把他往村后边的河里推,让他浮给他们看。   他不想弄湿衣服,不然回家又要给娘添活,挣脱开他们想跑,被人围追堵截的,最终还是被踹下水。有看不下去的小丫头,踩在石头上去拉他。   那些小子就更生气了,撩起水泼他们,叫嚷道:“快来看呀,他们牵手了,二丫以后嫁不出去了,以后就只能嫁给这只臭鸭子了。”   “他是鸭公,你就是鸭母,嘎嘎嘎……”   一群人围着他们嘎嘎怪叫,吵死个人。那被叫做二丫的小姑娘羞得满面通红,捡起石头砸他们。   有大人从岸边经过,呵斥他们,“你们在干什么,别在河里玩,小心水鬼把你们抓去吃了。”   “他就是水鬼啊,从水里被晏大叔捞回来的水鬼。”   “不知道吃了多少人呢。”   岸上的大人快步跑过来,“你们这些臭小鬼,又皮痒了是不是?”   小孩一哄而散,想要去拉他的小姑娘也犹豫片刻,转身跑了。   宴月亭被那人从水里提起来,“快回家吧,别生病了。”那人说完就走了。   他不敢回家,他害怕他们觉得他麻烦,不要他了。   宴月亭浑身湿淋淋的,就直直地站在岸边,用通红的手指挤水,冻得浑身瑟瑟发抖,转来转去地晒太阳,想把衣服晒干。   初春的阳光除了亮,将他小小的影子投在地上,半点作用都没用。   褚珀神识浮在半空,就这么看着他。   这个幻境是宴月亭的恨吗? 第36章 (二更) 这家伙不是条龙……   宴月亭在岸边站了一下午。   褚珀看他怪可怜的, 本想影响幻境变几只蝴蝶逗一逗他,转念想到之前的旁白音,她手中灵力一转。   只听一阵此起彼伏的“呱呱”叫, 一大群丑得各有千秋的癞蛤丨蟆从草丛里钻出来, 浩浩荡荡地朝宴月亭跳来。   小孩乌溜溜的眼眸里露出一丝疑惑,愣愣地满地的癞蛤丨蟆相望,领头那只癞蛤丨蟆“呱”一声, 兴奋地朝他扑去。   宴月亭这才后知后觉地跳起来,左躲右闪。   可癞蛤丨蟆实在太多了, 他一屁股跌到地上,就像被癞蛤丨蟆淹没的天鹅,茫然又无助。   褚珀暗地里狂笑,笑一笑的,看他如此可怜的样子,又笑不出来了。她挥手抹消掉这些癞蛤丨蟆, 用灵力将他托起来。   宴月亭似乎感觉到什么, 慌乱地四处张望, 似乎吓得更厉害了。   褚珀只好点出一只蝴蝶, 在他身周飞一圈, 宴月亭忽然安静下来, 目光追随着蝴蝶,半晌后, 他抬起细弱的手腕, 蝴蝶扑扇着翅膀, 落在他指尖上。   一人一蝴蝶就这么静静立在太阳下,褚珀试着用灵力烘干他身上衣服,可半点成效都没有。   不同于之前令他恐惧的幻境, 这个幻境是宴月亭记忆构成,她可以影响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却无法更改他记忆深刻的部分。   宴月亭是真的很喜欢给他自己找罪受。   待到太阳落山,村口传来喊他的声音。   宴月亭几乎已经冻僵了,揉揉湿冷的衣服,终于挪动脚步朝着喊声跑去,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妇人面前,用已经哑到说不出话来的嗓子,轻声道:“娘,对不起。”   妇人摸到他湿漉漉的衣服,又慌忙去摸他的额头,“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这么湿?”说着抱起他大步往家里走,抱到炕上,将他脱个精光塞进被窝里。   “阿宴,下次衣服湿了你要回家换,不然会生病的。”妇人耐心教导他,“可不能只顾着玩,知道吗?”   宴月亭惶恐了一下午的心,终于惶惶地落回去,听话地点头。   当家男人从外面回来,宴月亭小小的身子又立刻紧绷起来,农夫听说之后,在他脑袋上拍一下,“没事,男娃贪玩。”   吃饭的时候,男人说道:“过几日镇上的写字先生就会到咱们村来,到时候就能请他给阿宴取个名了。”   他说着,从兜里翻出一包东西递给妇人,“这是我专程买的一个砚台,你找块好一点的布包一下,到时候送礼。”   妇人接过来收好,看着宴月亭笑,“我们阿宴长得多好,要取个好听的名字才行。”   “读书人取的名肯定好听,还有很深的含义哩。”   晚上吃过饭后,宴月亭就开始发起烧。   他浑身烧得通红,村里没有大夫,他们这村离镇子又远,大晚上也不会让进城,妇人只能从灶神爷的炉子里挖一点香灰,兑上水拜了拜,给宴月亭喝下,然后将他裹进被子发汗。   农家小院,油灯都是省着用,到了夜里,四处黑洞洞,大人忙活一天,支撑不住,最后都沉沉睡去。   呼噜声中,是宴月亭又闷又弱的喘息。褚珀从长命缕里飘出来,勾动灵力将他从厚厚的被子里掏出来了一点。   在他烧得通红的小脸上,浮出了一直隐藏的魔纹,宴月亭脸颊上生了鳞片一样的弧度,泛着微光,分散在他的鼻尖,脸颊。   褚珀突然生出好奇,他的另一半血统,是什么魔兽的?   蛇,鱼,蜥蜴?应该是种爬行动物吧?   伏安之也太变态了!要是生在现代,绝对会以猥亵珍稀动物被抓的吧?   她很想摸一摸鳞片的质感,神识扫到他脸上,宴月亭忽然睁开眼睛,眼瞳不再纯黑,而是泛着光的幽蓝色。褚珀吓了一跳,但小孩的眼神并无焦距,一缕黑气从他眉心窜出,蛇一样顺着床沿游下去。   褚珀皱皱眉,追着那缕魔气出了院门。   魔气遁入黑夜,虫鸣窸窣的阴影里,有什么蠢蠢欲动。褚珀散开灵识,看到村子另一头,一间屋子的门忽然打开,一个小孩光脚从里面走出来,他目光呆滞,提线木偶一样朝村外走去。   他来到村口,面对着村外的树林站了一会儿,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似的,坐到地上。他很快又站起来,随即又踉跄地跌倒。   周围像是有什么无形无影的东西不断地对他又推又搡,褚珀神识扫去,并没有发现什么。   他不断地转头面相四周,像是在看什么人,只是他那双眼睛,麻木无光。   这个场景要多阴间有多阴间,褚珀看得头皮发麻。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他独自一人“玩耍”了好一阵,才突然挣扎着被一股大力往村后拖去。   看到这里,褚珀忽然反应过来,这是白天时,宴月亭的遭遇。   她又仔细打量了那个小孩,正是带头欺负他的小子。   小男孩中途挣脱,又在荒野里惊慌地逃窜了片刻,最后被踹进河里。只可惜,白天宴月亭爬上岸了,他却没能爬起来,扑腾的水花里涌出很多黑影,不到片刻,就将他拽进了水底。   褚珀试着用灵力去拽他,也无济于事。   她收回神识,不忍心再去看。   翌日一早,哭嚎声就响彻了这座小山村,彼时宴月亭刚苏醒过来,过了一夜,他的烧褪去,夫妇俩见他自己熬过来了,也就息了去镇上找大夫的心。   一家人刚吃过早饭,院门被人砸响,没了孩子那家人领着四五个壮汉冲进屋里大喊大叫,要让害了他儿的水鬼崽子偿命。   两夫妻慌里慌张去跟人询问,那家孩子从水里捞上来,宴家男人还去帮忙了的,自然清楚这个事。   一群人吵吵嚷嚷,倒也说清了来龙去脉。   因昨日那家小子把人踹下河,当夜他就死在了同一个地方,再加上宴月亭本来就是从水沟里捡来的,不知来路,所以他们想也不想便认定他是个索命的恶鬼。   不得不说,这些人虽然愚昧了些,却误打误撞个正着。   宴月亭站在低矮的土房门口,妇人把他护在身后。   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就算是村长也判不出个所以然,闹腾了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在他的记忆里并不重要,幻境也含糊而过。   晃眼到了写字先生来村那一日,那是个中年人,穿着很儒雅,确实是个书生的模样,先生收了砚台,还收了两文取名费,盯着小孩看了片刻,抽出怀中书本随手一翻,摸着下巴,嗯嗯几声。   掏出纸笔,落下两个字:月亭。又教着两夫妻读了几遍。   宴大叔问:“这名字有啥寓意不?”   那中年人摸摸下巴几根须,高深莫测道:“小子男生女相,皎皎如月,亭亭玉立,甚好甚好。”   晏家两夫妻啥也没听懂,就听懂个“甚好”,兴高采烈地把老忽悠送出门。   宴月亭等人都离开了,才趴到桌上,仔细去看那两个字,伸出稚嫩的小手,虚虚停在发黄的纸上,用指尖去勾勒字型。   那模样乖巧地让褚珀想把他抱进怀里揉一把。   之后,宴月亭随时没事,就捡起个树枝,兴致勃勃地写他的名字,“宴月亭”三个字,从最初的的狗爬,不过几日,已经变得规规整整了。   只不过还是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夫妻习惯叫他阿宴,自从那件事村里的人都把他当瘟神,没有孩子再同他玩。   被发现身上魔物特征,是在他在这个家里彻底安定下来之后。   他可能是到了一个特殊时期,半夜里魔气紊乱,发着高热,身上的鳞片藏不住。   褚珀趁着他半昏半醒,偷偷去摸他身上坚硬的鳞甲,鳞片中间尖锐,并不是圆润的弧度。   “不像是蛇鳞,也不像鱼鳞,这家伙不是条龙吧?”褚珀震惊,这可是中华神话体系里的神兽,在修真界里也是赫赫有名的上古灵兽,怎么沦落成魔兽的?   她想了想,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你到底是个啥?”褚珀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   宴月亭迷迷糊糊间,抬手抓住了她的手指,虚开眼睛看她一眼,又沉沉闭上,把整张脸埋在她手心里蹭,像小狗一样呜呜哼唧。   褚珀捂住嘴巴,心都要化了,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揉他身上的鳞片,缓解他长鳞的痛楚。   塌上的小孩似乎终于舒坦了几分,安静地睡了过去。   宴月亭白天清醒时,能够压抑住身体里的魔气,到了夜里,长鳞的痛痒和发热让他意识不清,褚珀只好每夜都帮他揉揉。   直到一夜,向来睡得很沉的男人忽然醒了,要起夜,褚珀一听见那头的动静,整颗心都揪起来,她掐了一缕灵力,恨不得将宴大叔敲晕过去。   只可惜,这是过去既定的事实,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她的神识清楚地“看”到男人从炕上摸索下来,轻车熟路地摸到房门口,宴月亭忽然哼了一声。   褚珀心中一跳,慌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但他带着痛苦的呻丨吟还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他摸到桌边,点亮了油灯,一步步朝宴月亭走来。   褚珀想到罗不息说的后续,几乎替他感到绝望,这大约是宴月亭小时候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吧。她想要把宴月亭塞进被子里,但男人却伸手揭开了被子,低声道:“阿宴,怎么……”   被窝里的小孩脸上、手上布满鳞片,黑气缠绕在他鼻息间。油灯从他手里滚落,男人跌到地上,一声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半晌后,他连滚带爬地去把妇人喊醒,拖出门去,逃离了这个院子。   宴月亭发着烧,浑然不知。 第37章 又可怜,又残忍。   褚珀被宴月亭捏着手指, 依然一下一下帮他按揉着鳞片。   她外放神识,在院子百步之外的柳树下找到两夫妻,两个人都一脸惊惧, 吓得肝胆俱裂, 妇人跪在地上嘤嘤低泣,喃喃着,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这辈子老天爷要这么惩罚她。   褚珀从她语无伦次的哭泣中,听出一点原委。   这两夫妻本来有个孩子, 大儿子十二三岁上下,去城里当学徒,让恶霸给打死了。她那时怀着第二个孩子,伤心过度导致难产,孩子没保住,身子也不行了。   把宴月亭捡回来, 他们是真心想把他当成自己孩子养, 想老来有个依靠。   宴大叔在柳树上锤了几拳, 振作起来, “你哭有什么用, 想个法子把他送走。”   妇人有些犹豫, “可是他还那么小,又乖巧又听话……”   “那是个怪物!是妖魔!”男人虎眼圆睁, 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张遍布鳞片的脸, 在柳树下来回踱步, “那都是他装出来骗人的,小虎子……说不定真是他害死的。”   “等他长大一点,说不得就要吃人了, 前年,那张家村的事你忘了?满村都被那什么妖兽给吃了。”   “那时候仙人成堆地扎在镇上,现在都走光了,这地方这么偏,要真发生点什么,我们就是下一个张家村。”   “为什么我就捡了这么个怪物回家。”他懊恼地一拳一拳砸着树,“怎么办……”   男人越说越惊恐,妇人蜷缩在树根下,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想起来,“对了,镇上还有一个跛脚的算命半仙,他总归是比我们有办法的,我明天就带上他去镇上。”   褚珀听不下去,收回神识,她能理解他们,普通人看到宴月亭这个样子被吓到也是正常。   后面的发展就跟罗不息说的差不多。   第二日,农夫就带着宴月亭去了镇上,小团子牵着男人的衣角,圆圆的眼珠里映着街道两旁的杂货摊,糖画、泥人、风筝……绚烂的色彩映在他眼底,这一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男人给他买糖画,他要了一副一家三口的图案,然后听话地坐在街边等他。   褚珀跟在他一起坐下,她知道农夫要去做什么,他步履匆匆地穿过大街小巷,去找那跛脚的算命半仙。   只可惜,那个老头子就是个江湖骗子,才听了两句,就抱上他那张破布幡子连滚带爬地跑了。男人一时手足无措,干脆一咬牙,也跟着跑了。   宴月亭捏着一家三口的糖画,听话地坐在街角,一口都不舍得吃,直到天色黯淡,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少,他手里的糖画融成了一团看不出人样的糊糊。   褚珀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宴月亭似乎感觉到了,很依恋地朝她靠来。   宴月亭赶在城门关闭前往门缝里钻,守门的老头一把拽住他,“你是哪家的小孩,还不赶快回家,大晚上还往城外跑,要死嘞,赶着去投胎啊。”   他回头狠狠咬在守门人手背上,老头吃痛松手,他跌跌撞撞地挤出门,朝着阴翳笼罩的山野里狂奔。   入夜后,山林里的野兽都出来活动了。宴月亭被狼群围住,被撕咬得遍体鳞伤,他蜷缩成一团,在生死边缘,终于学会了控制身上的魔气。   眉心的魔纹在满是血污的脸上亮起,幽暗的山林间响起恐怖的嘶吼。   狼群悚然一惊,顿时耷下耳朵,夹紧尾巴,呜呜咽咽地散开。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穿梭在树林里,四野里响起野狼的惨嚎,褚珀抱着宴月亭,拨开他额发,在眉头上方看到一对指甲盖大小的坚硬凸起,刚刚顶破皮肤,还带着血丝。   褚珀回想了下长大后的宴月亭的脸,他这里确实有两点魔纹。   “这是啥?角吗?”她轻轻碰了下,怀中的小孩便敏感地一颤。   魔气骇得山林里鸦雀无声,庞大的身影汇聚到宴月亭上方,刺耳难听的声音从黑影里传出,嚣张跋扈道:“一个半魔的小鬼,竟然敢驱使老子为你打狗,你活腻了!”   黑影朝他扑来,宴月亭猛地睁开眼睛,眉心魔纹亮得刺目,那黑影一顿,僵持在半空。   无形的威压从影子里散出,连褚珀的神识都被压住,动弹不得。   宴月亭皮肤崩裂,大口往外吐血,几个眨眼就成了一个血人,僵持了差不多一刻钟,黑影上突然闪过一道亮光,被印下一个与宴月亭眉心相似的纹路。   黑影气急败坏,“魔印,你一个臭小鬼,居然能在老子身上盖……”   宴月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嗓音稚嫩,却戾气丛生,“滚。”   那黑影大叫着,又惊又怒地被扯入虚空。   一道金光从宴月亭身上射出,打入他眉心,他眉心的魔纹消散,刚生的尖角也消失了。他虚软地躺到地上,目光四处转着,似乎在找什么,褚珀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小孩终于闭上眼睛,昏过去。   他只昏睡了片刻,醒来后便跌跌撞撞地继续赶路。   宴月亭浑身是血地爬回家,喊他们爹娘,可他们害怕他,说为什么都扔那么远了,他还能回来。   他蹲在门口,乖巧地没有进去。宴月亭受了很重的伤,半夜昏沉,农夫扯了家里的床单裹住他,打了几个死结,系得严严实实,坠着石头,连夜将他沉入河水最深的地方。   他这是在为民除害。   褚珀听着他神经质的念叨,简直气得发抖,却也无力苛责。   她神识沉入水底,小孩被水呛醒,手脚在床单里面拼命抓挠。褚珀下意识去撕扯床单,想要解开死结,但正如之前一样,她改变不了什么。   宴月亭挣扎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力气渐渐用尽,动作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没了动静。   褚珀不停地去拉扯床单,她的神识被宴月亭抓住,然后那只小手无力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褚珀顿时有些崩溃,她神识波动太大,脑海里唢呐骤然鸣响,神识猛地从水底抽离,茫然地站在岸边。   脑子里慷慨激昂的曲调结束。   她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对了,她在幻境里,这是宴月亭记忆构建的幻境 ,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她什么都改变不了才是正常的,并不是自己没用。   褚珀按揉着眉心,稳定自己的神识。   他不会在这里死的。   黑夜里,河面暗沉沉地,褚珀深吸一口气,神识再次入水,找到沉入河底的宴月亭,他隔着床单扒在那块将他坠进河底的大石头上,正异常艰难地,哼哧哼哧地磨床单。   褚珀:“……”他难不成真是水鬼变的?   为了方便绑,农夫找来的石头并不规整,正好有棱角可以利用。只是床单裹得太紧,他手脚的活动范围有限,耗费了很长时间,才磨开一个口子。   宴月亭撕开床单,手脚并用地扑腾上水面,长长抽了一口气。   紧接着便剧烈地呛咳起来,嘴巴、鼻子里都往前涌血。他一点一点往岸边游去,爬上水边泥沼里就不动弹了。   褚珀靠近他摸了摸,还有气。   他在泥泞里昏睡了一天一夜,浑身裹着泥,就像是河岸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醒来后,他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爬起来,在水里洗干净身上,混着血的泥散在水里,他身上伤口被泡得浮肿,边缘死白,内里血红,看上去狰狞可怕。   宴月亭疼得几次停下动作,最后一声不吭地洗干净,慢慢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褚珀恨不得把他绑起来,“你怎么还不死心,别回去啊!”   宴月亭赤着脚,沉默地走着。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人抓狂,褚珀甚至想不顾宴月亭识海的损伤,撕了这个幻境。   她又听了一遍国歌,佛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变出几只蝴蝶围着他转悠,宴月亭麻木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   两夫妻被他的阴魂不散,彻底吓得崩溃,整个村子都因为他而惶惶不安。   他们没有门路向修士求助,衙门也不管这些事。   宴月亭丧家之犬一般在村外徘徊的时候,村里的人正聚在一起筹谋着用一把火烧了他。   这是民间最常用来对付妖邪的办法,在他们村的老黄历上,也曾烧过一个举止怪异的妖女。   宴月亭其实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当妇人拿着一块饼,笑得比哭还难看,颤抖着说,“阿宴,跟娘回家吧。”   他眼睛一亮,乖乖跟着妇人回了那个家里。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吃了一顿妇人做的晚饭。   这一餐比之前的都要丰盛,还有一个肉菜,两夫妻战战兢兢,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听话。   半夜里火光冲天,宴月亭被烧醒,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房门被锁死,火舌几乎将他包围了。   褚珀用神识裹着他,宴月亭感觉到她了,低声说了句,“我不疼。”   有黑影从虚空中被硬生生扯出来,那影子乍然看到他,破口大骂,“臭小鬼,你把老子当狗……”   宴月亭面无表情地抬起幽蓝的眼眸。   影子一抖,叫骂声戛然而止。它身上的魔印亮起,随后便身不由己地朝着宴月亭扑来,黑影像一件斗篷,将褚珀和他整个裹住,火焰被隔绝在外。   影子被火焰烧得吱哇乱叫。   褚珀满耳朵都是脏话,“他娘的,臭小鬼!啊啊、哎哟,我、我要杀了你,哎、嗷、操!”   火势迎风而长,眼看控制不住,外面的人才开始慌了神。   褚珀缩在黑影内,抱着宴月亭,听到外面喧闹的叫嚷,那些叫声很快变成了惨叫,持续了很久很久,最终安静了。   “滚。”怀里的小孩低声道。   黑影骤然散开,像一张被用过就扔的抹布,暴跳如雷地消失。   虽然不知道它是什么魔,姑且就叫它“抹布兄”吧,褚珀对它产生了一丝丝同情。   宴月亭从焦黑的屋子里走出去,看到了烧得面目全非的人,一夜过去,整个村子被付之一炬。   这里到底只是幻境,褚珀可以变出蝴蝶哄他,可以为他揉鳞片,可以抱一抱他。在他被过往的心结拽入深渊之前,给他一根稻草吊住他。   在尘封的现实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残酷的现实。   宴月亭蹲在两个焦躯前,低声喊,“爹,娘,对不起。”   又可怜,又残忍。褚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38章 这个幻境里,温竹影还有……   宴月亭找了一根未被烧尽的木头, 就地挖坑,把那对夫妇掩埋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褚珀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仇怨, 宴月亭手里捏着那个长命缕, 十分珍重地将它清洗干净,重新挂到脖子上。   幻境消散之时,褚珀多少有点回过味来。这个幻境代表的, 也许并不是他的怨恨,而是暗无天日里的一段短暂的有光的日子, 虽然这光最后也灭了。   ***   褚珀是被人晃醒的,睁眼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半跪在她床前,焦急道:“小姐,你终于醒啦,快点起来吧,再不快去, 小日公子就要被人抢走了!”   她的情绪还沉浸在上个幻境里没有走出来, 心情很是低落, 乍然听到这一段话, 无意识地重复道:“小日公子?”   “是啊!丽春院的小日公子, 你三日前放话说要为他赎身的呀。”丫鬟边说着, 就边连拖带拽地将她按到梳妆台上,开始给她梳头发。   褚珀迷茫地望向四周, 我是谁?我在哪?这又是什么幻境?   好在这一回, 她终于不是附身在什么死物上了。镜子里倒映出的也是她的面容。   褚珀从镜子里看后方给她梳头的丫鬟, 问道:“我是谁?”   丫鬟眨眨眼睛,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小姐呀, 小姐是昨夜酒醉还没醒吗?”   “我的名字,全名。”   丫鬟眼露迷茫,过了片刻,才道:“小姐是白小姐。”   感情她在这幻境里连名字都不全。   白小姐,日公子……这个称呼怎么这么熟?这不就是罗不息那小册子里的称呼吗,怎么回事,这是幻境吗?   褚珀一旦有些动摇,识海里的唢呐就奏响了。她顿时精神抖擞,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坐在马车上,褚珀从丫鬟嘴里弄清了来龙去脉。   白小姐是这白府的千金小姐,每天的日常就是吃吃喝喝玩玩,可以参考各类纨绔,三日前,她去酒楼吃饭,正赶上一个说书的老头宣传丽春院的“拈花会”。   丽春院这名字,褚珀熟啊,有名的春楼,韦小宝他家。   老头说得天花乱坠,嘴皮子比搞传销的还厉害,说丽春院新来了一位异域风情的佳人,肤白貌美身段一流,说得酒楼里一众男男女女心动不已。   白小姐也心动,她高价收来丽春院拈花会的名帖,当天晚上就去丽春院见识了这位异域美人,然后就一眼万年沦陷了。   她当场放话,不准任何人动她的小美人,三日后,她提钱来赎人。老鸨要是敢让人碰他,她定掀了丽春院的屋顶。   多么豪横,霸气。   老鸨自然不敢得罪堂堂白家大小姐,好酒好菜上座,美人作陪,就把她灌趴下了。   “那……我既然如此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目无法纪,怎么才过了一夜,就有人敢来跟我抢人?”   “奴婢早上收到丽春院谴人送来的消息,情急之下也没细问。”丫鬟也是一头雾水,“我实在也想不出,这城里还有谁敢与白府作对。”   褚珀摸着下巴,看来他们白家确实家大业大。   马车很快到了丽春院的门口,今日的青楼人格外多,从她下马车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吃瓜表情。   褚珀踏进大堂,一位风韵犹存的大娘立刻迎上来,“白大小姐,您可算来了。”   褚珀当场入戏,端起纨绔公子的做派,一甩扇子,扇了扇风,高贵冷艳地哼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跟本小姐抢人!”   丫鬟在她身旁嘀咕,“小姐,你这扇子从哪冒出来的?”   褚珀:“……”变把扇子出来,小意思。   老鸨赶紧讨好道:“大小姐,您昨夜走了之后,我就立即派人安顿好了小日公子,将他里里外外洗得白白净净,就等您来领人了啊。”   “可是今儿个一大早,便有人在砸门,点名要小日公子,奴家本来想把人轰出去的,但他给得实在太多了!”老鸨说到银子,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暗暗吸溜了下不争气的口水。   褚珀冷笑一声,“呵,那人给了多少?”   “三大箱雪花银!”   褚珀转眸看向丫鬟。   小丫头看懂她的意思,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您给青楼公子赎身这事,断不敢让夫人老爷知道,只能用您的私房钱。”她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全在这了。”   褚珀:“……”就这?还想装霸总?   老鸨满心钻进钱眼子里,期望他们两个大款赶紧打起来,没留意她们主仆二人的小动作,强制扭出纠结的表情,“奴家答应过大小姐了,断断不敢失信,这不,就赶紧派人去给您通信儿了。”   褚珀投给小丫鬟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儿,白大小姐膀子硬,咱们还可以抢啊,拯救失足少男,人人有责。   老鸨一边说着,一边把人领上楼,进了一个包厢。   “来买小日公子的顾客,正是这位。”   褚珀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只见一名白衣若雪的男子坐在屋中,他头上带着一顶帷帽,白纱垂至胸前,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但褚珀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谁了。   怎么回事?这个幻境里,温竹影还有戏份?   宴月亭,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她时眼睛微微一亮,幽蓝的眼瞳灿若星辰,乖乖地行礼,“白小姐。”   褚珀愣愣盯着他,一时间呆住了。   宴月亭穿着一身拖曳至地的红衣,衬得他雪肌玉肤,唇红齿白,长发半挽,用火红描金的离雀羽固定,如墨青丝垂在肩头。细细一看,他眼尾还描了妆。   他许是哭过了,眼眶有些红,眸子也水润润的,低声道:“小姐,我想跟你走。”   褚珀一边欣赏美色,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再次感叹。   宴月亭,你脑子里到底再想些什么?!   直到现在,褚珀都想不明白,这个幻境到底代表的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瓷器相撞的脆响,褚珀回过神来,终于把目光从宴月亭身上拔开,转向另一侧。   温竹影淡然地坐在上座,身旁摆着他豪横的三大箱雪花银,慢条斯理地用茶杯盖拨着茶叶,“白小姐一夜之间,可凑够了钱?”   “稍等片刻。”褚珀抓住丫鬟,退出门去。拉着她走到角落,低声问道,“这城里是不是还有一个比白府更有钱更霸道的冷府,府中有个冷公子?”   丫鬟眨眨眼睛,“小姐,你糊涂了吗?冷公子是咱们城里有名的圣手神医,在东城开了一家医馆,您移情别恋前,一月三十日,您三十一日都在生病,就为了去看一眼冷公子。”   她说着拍了一下手掌,“就昨日你来了丽春院,所以没去医馆。”   褚珀:哈哈,好家伙。   她重新走进包厢,当着众人的面,两袖清风地一甩袖子,高声道:“我没钱,人是你的了。”   宴月亭不敢置地抿紧嘴唇,身子晃了晃,似乎打击太大,站立不住,褚珀连忙伸手揽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放心,他是我朋友。”   宴月亭被她气息扫到,耳垂飞快红了。   褚珀低下眼眸,在心里哇了一声。   老鸨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不死心地走上前来,试图游说她,“大小姐,您怎么会没钱呢,您再加一箱银子,小日公子就是您的了。”   奸商,竟然想坐地起价。   褚珀大方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这位公子喜欢,我便让给公子又何妨?”   “咔哒”一声,温竹影盖上杯盖,将茶杯放到桌上,冷声道:“既然如此,就请交出身契。”他伸出手,对宴月亭道,“过来。”   宴月亭转眸看了一眼褚珀,褚珀对他点点头。   温竹影把人带出丽春院,后面跟着个跟屁虫,而且不经他允许,便跟在宴月亭身后,擅自爬上他的马车。   温竹影一把将人拽下来,帷帽挡着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有些恼,“你做什么?”   褚珀眨眨眼睛,捂住心口,“呜呜我又犯病了,心口疼,喘不过气,我得看大夫,只有圣手神医冷公子能治得好我……”   她趁着温竹影分神,手脚利落地爬上马车,挤到宴月亭身边,没好气道:“你到底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宴月亭一脸无辜,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第39章 选他,还是选我?(捉虫……   褚珀死皮赖脸地跟着来到东城医馆, 这座医馆看着规模极大,比得上一座三甲医院了。前面是治病救人的工作区,穿过一重垂花门, 后面才是居所。   难怪温竹影随随便便就能用三大箱雪花银砸人。   褚珀拜倒在他的银子下, 甚至想让他把自己也一起买了。   丫鬟听到她的碎碎念,大惊失色,“小姐,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可是白府大小姐, 怎么能将自己同风尘男子相提并论,只要白府出手,别说一个小日公子,就算把冷公子,把全城的男子都给买下,也轻而易举。”   褚珀觉得这丫头肯定是来忽悠她的, “那我的私房钱为什么才这么点?”   丫鬟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小姐昨日觉得酒楼厨子烧的红烧狮子头特别好吃, 所以买下了那座酒楼, 五日前去赌坊小试身手, 输了一百两黄金。七日前看中一条画舫, 买下来准备请冷公子一起游湖。”   “游湖自然需要美酒,您又买了一座酒坊, 要求掌柜不计成本必须给您酿出一种喝起来甜丝丝, 喝完之后特别上头, 但绝不能影响身体功能的花酿。你说要把冷公子灌醉,这样湖中画舫,孤男寡女,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米煮成……”   褚珀面红耳赤,一把捂住她的嘴,“够了够了,我知道了。”   所以,在这个幻境里,她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宴月亭,你好样的。   褚珀瞪着那个红衣身影气得牙痒痒。   宴月亭被温竹影唤人带进后院安置,褚珀则被拦在了医馆里。   小日公子一步三回头,泫然欲泣,可怜的狗狗眼中映着褚珀的身影,像极了被豪横恶霸强取豪夺的可怜人。被这样情深似海的眼眸望着,无端让人生出一种她真的是被爱着的错觉。   褚珀一想到自己在这里的人设,什么错觉都没了。   啊呸,惯会惺惺作态。   褚珀在心里唾弃了他一把,却不得不顺着他的意,依依不舍地去抓他的手,声情并茂地唤,“小日公子——”   宴月亭反手紧紧抓住她的手,“白小姐——”   丫鬟搂住褚珀的腰,医馆的下人架着宴月亭,把他往后院里拖。两人相握的手一点点被扯开。   这个时候,温竹影已经取下帷帽,看到此情此景,狠狠一皱眉,快步走过来,毫不留情地一把挥开他们的手,怒极反笑:“带进去。”   宴月亭的红衣转眼消失在垂花门后。   褚珀陪宴月亭演完一出,“白娘子雷峰塔前别许仙”的戏码,揉揉被他握得通红的手,恢复一脸冷漠:宴师弟,想不到,你竟如此戏精。   “白小姐,我看你方才哭喊得中气十足,又力大无穷,想来身体康健得很,你且回吧。”温竹影当即下逐客令,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走开。   褚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咳了两声,“不康健!我身子虚得很,刚刚只是在勉力支撑罢了,冷公子你帮我把把脉呀。”   温竹影没理她,走进医馆一间房间,就要把门板拍到她脸上。   褚珀连忙伸手挡住,哭道:“我昨日宿醉,头疼得很,冷公子,医者父母心,你难不成要见死不救?”   “你这女人,怎么如此不可理喻!”温竹影没好气道。   褚珀震惊地瞪大眼睛,温师兄,你还是我的温师兄吗?   她忽然之间心里就平衡了,幸好不是她一个人ooc,温竹影也ooc了!   温竹影嘴上这么说,但脸色却显而易见地缓和了许多,他深吸口气,最终一甩袖摆,放开门扉,让她进屋。   褚珀喜滋滋坐到桌案前,挽起袖子,将手腕放到脉枕上,她就知道,温师兄就是心软。   温竹影给褚珀开了些清神醒酒的药,褚珀开始暗戳戳旁敲侧击,“冷公子向来洁身自好,为何一大早便亲自踏入那等烟花之地,买下小日公子,难道你们是旧识?”   “不是。”温竹影听她提起另一个人,脸色又沉了下去。   褚珀假装没看见,继续问道:“那公子买下他,打算如何安置呢?”   温竹影眼中露出些许迷茫,想来是还没想好。   褚珀立即打蛇随棍上,继续道:“那不如你把他交给我,让我来安置?”   “白小姐打算如何安置?安置到白小姐闺房之中,软塌之上?”温竹影抬眸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三分讥讽三分痛楚四分不愿相信,凄然一笑道,“女人,果然都是负心薄情之人。”   褚珀:“……”   温竹影扣住她的手腕,倾身靠近她,眸子猩红,一字一句道:“想要把他从我这里带走,除非我死。”   褚珀:“………………”   她被人从医馆里轰出来,站在医馆外的大街上,整个人都还是懵的,她实在被凄然的温师兄给油到了。   宴月亭,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短短半日,她已经在心里发出第三次疑问的呐喊。   “小姐!”褚珀被丫鬟晃了晃,抬手指去,褚珀随着抬起眼眸。只见一个医馆工作人员咚咚地在门上挂了一个牌子:白小姐与狗不得入内。   褚珀一口盐汽水喷出来。   正门不让进,咱还可以走侧门,侧门不让,还可以翻丨墙。褚珀挂在墙头上,对下面跳脚的丫鬟信誓旦旦说道:“你回去,把好酒好菜给本小姐备好了,今日我必携美人王者归来。”   她说完,跳进墙内,落到地上时,裙摆不小心勾中树枝,“嗤啦”一声,撕开一道口子。褚珀揪起来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狗狗祟祟地摸进内院。   内院里,温竹影和宴月亭竟然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饮茶,褚珀蹲在旁边花丛里,想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宴月亭已经收起了他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妖精模样,眉间英气含而不露,腰背笔直,一身红衣穿在身上,竟也无半点不搭,宛如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侠客。   “冷公子,你我素不相识,区区微末之身,不知如何入了冷公子的眼,劳动公子用三大箱雪花银替我赎身?”   温竹影慢条斯理道:“医者行医救困,公子想来也不是自愿沦落烟花地,冷某既然见着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宴月亭嗤笑一声,“公子是因为白小姐才不能袖手旁观的吧。”   “是又如何?”温竹影放下茶盏,与他对视。   “我自然不能如何。”宴月亭笑了下,“冷公子行此等棒打鸳鸯之事,可有在意过白小姐的想法?”   “你又怎知,你是与她相配的鸳鸟,还是只是她闲来无趣时,随意逗弄的一只水鸭。”   “是与不是,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与冷公子又有何干系?”宴月亭说完后,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细究起来倒也有几分干系,我听闻白小姐之前对冷公子多番追求,人尽皆知,只是冷公子对她爱答不理,难不成,冷公子原来对白小姐有心?”   温竹影面色很冷,“既是人尽皆知,小日公子为何还横插一脚,介入我们中间?”   宴月亭面不改色道:“我不是来加入你们的,我就是来拆散你们的。”   “冷某从未见过如小日公子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冷公子反复无常,摇摆不定,将少女情意捏在手里玩弄,我也没见过像冷公子这般,道貌岸然之人。”   温竹影轻蔑道:“小人之心。”   “虚伪至极。”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躲在一旁的褚珀瑟瑟发抖,是她狭隘了,没想到面临的竟然是这种修罗场剧情。   算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诸事不顺,还是隔天趁着温竹影不在的时候,再来悄悄偷人吧。   她弯腰弓背,想默默顺着来路退回去,行动时,一不小心踩中了一根木枝,木枝当即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亭中两人同时转头望来,两道声音一同响起,“白小姐!”   褚珀浑身一震,头也不回,拔足狂奔。   片刻后,被人一前一后堵住。   宴月亭堵在她前方,眼角眉梢皆是喜色,要是有尾巴,现在恐怕已经快摇断了,兴高采烈道:“白小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温竹影在她身后,声音酸涩,“你是如何进来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到她裙边撕裂的口子,大致猜到了她是如何进来的,凄然道,“你堂堂白府大小姐,大家闺秀,为了见他,竟然翻丨墙而入?”   褚珀小心翼翼地转回头,一人看了一眼,慢慢退到墙角,“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随便逛逛,不知怎么就逛到了这里,哈哈,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她说完,转身想跑,温竹影抬手截住她,“来都来了,便留下吃会茶吧,不然别人会说我冷某待客不周。”   “不了不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忙呢,就不劳烦冷公子。”褚珀转头往另一边跑,又被一袭红衣挡住。   宴月亭手臂撑在墙上,几乎将她半困在怀里,红着眼睛祈求道,“白小姐,带我走,命都给你。”   温竹影咬牙道:“我说过了,想带他走,除非我死。”   如此古早,如此油腻,褚珀绝望地望向天空,罗不息,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写了什么可恶的话本子!我想杀了你!   她欲哭无泪,“我真的只是路过!”   “你既然已经听到我们的对话,想来也明白我的心意了,我确实对白小姐有意,只是你贵为白府千金,而我只是一名平平无奇的大夫,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才有意疏离你。”   “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温竹影上前一步,垂眸看进她眼睛里,“白小姐,今日便干脆把话说清楚吧。”   “正合我意。”宴月亭也寸步不让,“我也想知道,在白小姐心中,我是与你相配的鸳鸟,还是只是你随手调戏的水鸭?”   “选他,还是选我?”   褚珀:我选择死亡。 第40章 (二更) 你想和谁生米煮……   褚珀幻想了下左拥右抱的神仙日子, 忍不住笑出声,脱口而出,“我其实都可……”   余光瞥见宴月亭眉间骤然笼上的郁气, 她浑身一震, 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温竹影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针,无理取闹地说道:“白小姐, 你晕过去,我也能把你扎醒。”   还要不要人活啦。   褚珀晕到一半, 闻听此言,顿时精神抖擞,你不仁我不义,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不仁不义了。她一把拽住宴月亭的袖摆,默默往他怀里缩了缩。   她虽然没有言明, 但这个举动显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温竹影颓然地垂下手, 心灰意冷地喃喃, “这就是你的答案么, 原来如此, 水鸭竟是我自己, 罢了,你们走吧。”   他说着侧脸滑落一滴泪珠, 这一副凄楚的模样, 简直令闻者伤心, 见者落泪,渣女下跪。   褚珀竟然在幻境里见到了温师兄落泪的样子,她心里揪了一下, 咬咬牙转身不再看他。   对不起了,温师兄。这是宴月亭的幻境,她想搞清楚幻境到底代表着什么,只能顺着他的意图行事,若是一不小心刺激到他,他抓狂入魔就不好办了。   褚珀理智分析一通,耳边传来宴月亭小心翼翼又受宠若惊的低语,“白小姐……”   他不停眨眼,纤长的睫毛上下翻飞,眼眸中水润润的,透着惶恐与无助,规规矩矩地收回手站好,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方才他那般自信原来都是装的。   褚珀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想起上一个幻境时他的遭遇,忽然有点理解了他的行为。   宴月亭在一遍一遍地渴望被选择。   如果这个幻境是你心中所求,那我都满足你好了。褚珀心里一软,伸手牵住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嗯。”宴月亭轻声应道,抓着她手的力道却很大,几乎让褚珀感觉到了疼痛,像是生怕被她丢下。   褚珀牵着他走出医馆,站在大街上,白府,白府在哪个方向来着?   街面上的人来来往往,屋舍俨然,道路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人声盈耳,太阳暖融融地晒在身上,长街尽头应该有一间点心铺,桂花糕的甜香遥遥飘来。   浮生幻阵能让人沉溺其中,虚实难辨,几十年几百年地耗在这里,就知道幻境有多真实了,甚至连屋檐上雕刻的脊兽,门窗的镂空花纹都清晰可见。   “我带你在城里好好玩玩,先不急着回去,好不好?”褚珀转头询问他。   宴月亭点头,“好,白小姐做主就好。”   褚珀打量一番他身上浮夸的长袍,“你的衣着太不方便了,先去成衣铺给你重新买件衣服。”   她说着荡开神识,在不远处扫到一家卖衣服的,拉着他往那里走。   铺子里的衣服很多,各种样式齐全,店主一见她,飞快迎上来,露出了小肥羊上门的热情笑容,“大小姐,欢迎光临,您看看您想买什么衣服?我们店里刚新制了一批夏装襦裙,料子都是顶好的鲛纱,轻薄又透气。”   褚珀把宴月亭往前一推,“我要给他买。”   店主叫道:“哎哟哎哟,是小日公子,小日公子相貌堂堂,穿什么都好看。”她边吹彩虹屁,就边动作飞快地唤人取来好几套样式的男装,举起来一字排开,让他挑选。   “你喜欢哪件?”褚珀问道。   宴月亭头晕眼花,根本看不过来,“随便挑一件就行。”   褚珀看他又要往灰扑扑暗沉沉的颜色挑去,连忙按住他的手,挑了一套颜色粉嫩绣着春花的宽袖长衫,大手一挥,“就这件给公子换上,剩下的全都打包送到白府。”   店主笑开了花,“大小姐好眼光!这血牙色一般人可驾驭不了,只有小日公子这样芝兰玉树般的人儿才压得住这颜色。”   褚珀被“人儿”两个字说出一身鸡皮疙瘩,催促宴月亭进去换衣。   她结账时,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钱。店主笑眯眯地,“没事,大小姐你在账单上签个字就成。”   啊,有钱的感觉真爽,她已经不想离开这个幻境了。   宴月亭换好衣服出来,一瞬从妖艳贱货变成了粉粉嫩嫩的人间富贵花,褚珀看得直点头,拇指在舌尖上一点,踮起脚把他眼尾花里胡哨的眼妆给蹭掉。   她做完这一切,就见宴月亭忽然爆红的脸,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太出格了,忙抓起臂间披帛去擦他眼角,“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一般不会这么邋里邋遢。”   宴月亭抓下她手腕,右眼角被她蹭得有点红,“我不嫌弃。”   “那、那走吧。”褚珀羞窘地脸上发烫,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牵住他的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牵着手走在如云的人流中,褚珀买了一路,彩色的陶土泥人,五色风车,拨浪鼓,面偶……只要是看见的,全都给他买了一个。   宴月亭单手抱着一堆物什,无奈道:“白小姐把我当小孩子哄吗?”   “是呀。”因为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没有人哄你啊。   褚珀拉着他站在糖画前,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你想要吗?”   宴月亭沉默片刻,“那画一个白小姐吧。”   “好啊。”褚珀让摊主照着他们的样子画了两个,她一手举一个,“那你要白小姐还是小日公子呢?”   宴月亭从她手里抽走了“白小姐”。   褚珀举着“小日公子”,当着他的面,一口啃掉了他的头。   宴月亭:“……”   两个人直玩到傍晚才回到白府,她前脚刚踏进门,后脚丫鬟就朝她飞扑而来,面目狰狞的地喊道:“小姐,站住!你快走啊,老爷知道你带着青楼男子满城乱逛,一下午一堆商户陆陆续续上门收钱,老爷都快气炸了,扬言要打断你的腿!”   她话音刚落,府内爆发出一声怒吼:“好呀!白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还有脸回来,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褚珀:“……”嚯,熟悉的套路,电视剧里已经演烂了。   白老爷一看他们紧紧抓在一起的手,气得吹胡子瞪眼,抬手指着宴月亭,“你个狐媚子,你给我把手撒开。”   宴月亭浑身一颤,立即就想抽手。   褚珀紧紧捏住他不放,她默默看一眼宴月亭,心道:现在又要让我做选择了是吧?   果然,下一刻,就听白老爷气急败坏道:“好好好,我看你是被他迷了心窍了,我白府绝不让风尘之人入门,你要么把他赶走,要么带着他一起滚。”   “爹,您别生气。”褚珀软声道,气坏了npc也不好。   宴月亭实在敏感得过分,一听她的口气,便自以为是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退出门槛,躬身行了一礼,“对不起白老爷,在下卑贱之人,不敢玷污白府门楣,还请白老爷不要同小姐置气,我这就离开。”   他说完,抱着那一堆东西,转身就走。   “哎!”褚珀毫不犹豫地追上去,“你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你敢丢下我?”   宴月亭差点一脚踏空摔到台阶下,无措道:“我没有……白小姐,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怎么,你害怕我污了你的清白?”   宴月亭睁大眼睛,余光看到白老爷已经快气厥过去了,“我是怕毁了小姐清白。”   褚珀翻个白眼,“我有清白这东西吗?”她在这个幻境里的人设,早就混得不能再混浊了,哪有半点清白可言。   她回头对白老爷说:“爹,那我就出去住几天,等你想通了,你再通知我。”   白老爷抄起门背后的扫把就要冲上来打断她的狗腿。   褚珀拉着宴月亭朝大街上狂奔而去,跑出二里地,两个人才停下来喘气。   宴月亭为难道:“你为了我这样的人,和家里决裂,值得吗?”   “为了你这样好看的人,当然值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褚珀拍拍他,“放心好了,我身边那丫鬟说,我买过一条画舫,不会露宿街头的。”   两个人朝湖边走去,湖岸边停靠着一排富丽堂皇的画舫,其中最高调花哨的那一艘,就是她的了。   此时已经入夜,天边残阳如血,水光天色两相映,铺满霞色的水面上,一对鸳鸯交颈戏水,一圈圈的涟漪荡开。   映在岸边人的眼中,也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春色。   褚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拉着他上船,“走吧,我饿了。”   画舫有人守着,船上还配了侍女伺候,褚珀从在这个幻境里睁眼开始,就不停在奔波,委实有些累。   她叫人准备饭菜,侍女很快在二层阁楼上布好席,从这里望出去,可以尽揽湖光水色。   宴月亭给她倒了杯酒,递到她手边,“今日一切,恍如梦境,第一次有人这般待我,我无以为报,敬小姐一杯。”   褚珀举起杯子,与他轻轻一撞,“你开心就好。”   “从未如此开心。”宴月亭轻声道。   “那就好。”褚珀两杯酒下肚,开始傻笑,她蓦地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酒里一股花香,味道甜丝丝的,特别上头。   她想要去拿酒过来看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被人一把扶住。   褚珀抬眸看向他,宴月亭低垂着眼,嘴唇阖动,“小师姐,你想和谁生米煮成熟饭呢?”   “你叫我……什么?” 第41章 (三更) 这和原著里一模……   “你叫我……什么?”   褚珀酒气上头, 眼前的人眉眼五官都在四处乱晃,她可能是耳花了。   “没什么。”宴月亭轻轻蹭了下她的眼角,“你醉了, 我抱小姐去休息, 好么?”   褚珀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强迫自己维持住清醒,大着舌头道:“等等……你说的是、是普通的休息, 对吧?”   宴月亭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 很愉悦地说道:“如果小姐想要不普通的,我也可以。”他腼腆地抿了下嘴,“老实说,在丽春院,我学到了很多伺候人的功夫。”   褚珀呆愣愣地看着他,迟钝的大脑过了好一会儿才处理完他话中的意思。   我的天, 浮生幻阵还有这功能?   然后, 宴月亭便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人, 脸颊从染着醉意的一点微红, 变得越来越红, 到最后脸颊、眼角、耳垂, 连手指尖都红了。   “小师姐……”宴月亭眉头微微蹙起,又无奈又隐忍地低低呢喃了一句, 挥手扯下阁楼窗下垂挂的薄绸, 劈头盖脸罩在她身上, 抱起人往船舱内走去。   她被轻柔地放到软塌上,宴月亭背对着她滑坐到地上。   褚珀全身都被白绸罩住,视野里只能看到他朦胧的影子, 她浑身都使不上劲,醉意聚在胸腔里,刺激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宴……”   她才吐出一个字,又一层白绸罩上来,视线里彻底只剩下白茫一片了。宴月亭几乎是用着鼻音,很轻很轻地祈求道:“小师姐,别看我。”   褚珀脑子里嗡一声,没来由想到在问心镜下,那一颗小小的,极不起眼的小水珠。   这个幻境,是代表着他的欲吗?   沉寂多时的旁白忽然在耳边响起: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他只是小日公子,而她只是白小姐,他想拽着小师姐沉沦在这片美梦中,永不醒来。】   褚珀呼吸微微一滞,脑中唢呐声雄浑地冲走一切杂念,她的神识在乐声中越来越清醒,酒气也在渐渐消退。   【但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将这样的小师姐,锁在他的私欲里。】   褚珀眼前的白绸在消失,宴月亭的身影变得清晰了起来,但仅仅只是须臾,这个幻境的画面开始崩塌,她听到宴月亭最后说了一声,谢谢你啊,小师姐。   “宴月亭!”褚珀猛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伸手勾住他脖子冲上去,撞上他额头,两个人眉心相抵,褚珀强硬地把自己识海里的唢呐塞进了他脑子里。   然后,她的神识就彻底沉了下去,落入黑暗,大约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褚珀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奶白色的雾气,对面盘膝坐着一个人。   褚珀一时还有些迷离,不知这是现实,还是又一个幻境,她凝神静气打坐了约摸半个时辰,才重新睁开眼睛,眸中清明,慢慢站起身。   阵台两侧坐着守阵的塬清和柳君行。   塬清表情有些诧异,“你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好像是被赶出来的。”褚珀无奈道,转头看一眼仍闭目打坐陷在幻阵里的人,“师尊,我进去多久了?”   “五十八日。”   柳君行摸着下巴道:“我看这小子是个狠人,想在浮生幻阵里筑道心,那可不同于在布道塔里张嘴等着前辈喂饭,必须得经历九十九重幻境的磨砺,不将你赶出来,怕是会伤了你。”   “就是不知道最后修出来的,是道心还是魔心咯。”   她把国歌都塞给他了,要是还能入魔,那她确实没辙了。   褚珀走出阵台,凑到塬清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你……都知道了?”   “你去闻闻他那满身魔气,为师又不瞎。”塬清气呼呼道,“把我们当贼一样地防着,他出息大得很,等他从幻阵出来,我非剁了他不可。”   褚珀听他这么说,反而安心下来,“那师尊您慢慢生气,弟子就先告退了。”   柳君行抚掌大笑,“父慈子孝,妙哉妙哉。”   塬清慈祥地抚摸她的狗头,“孽徒,去吧。”   褚珀从奈何川出来,回到流风崖,小熊猫前爪抱着一大堆纸鹤,摇摇摆摆朝她走来,那模样萌得让人控制不住抱住它猛吸。   小熊猫从耳朵被rua到尾巴,浑身上下被非礼了个遍,被rua得生无可恋,用爪子刨纸鹤,嘤嘤叫着让她赶紧办正事。   褚珀坐到廊下,这才开始一封一封清邮件。   清理了一些日常问候之类的纸鹤,她先拆了玄音谷阮师妹的纸鹤,对方高高兴兴地说,她修成了第一个音符,修为连进两阶,已经筑基了。   褚珀被她充满元气的声音所感染,也不由地替她高兴。   剩下的就是罗不息的纸鹤了,他沿途查那两个人的下落,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她寄出一个纸鹤说一下情况,拆了好几封纸鹤,都基本没什么进展。   褚珀掐算原著里的时间,心里琢磨着,距离开春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原著里宴月亭是在桃花满屹峰的时候叛出巽风派的。   她随手点开下一个纸鹤的灵印,就听罗不息口气消沉地说道:“果然如褚师姐所说,之前是因为真相大白的时日未到,我来这里查过,没有查到任何东西,但这一次来,我查到了陈羽的死。”   褚珀心里咯噔一声,沉沉地坠了下去。   罗不息说,陈羽是死在一间客栈里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当晚隔壁房间的人半夜曾听到他大喊大叫,但很快就安静下去,所以也没人放在心上。   第二日直到午后,小二上门来催退房,才发现他已经死在房中,房中恶臭难闻,客栈掌柜立即报了官。仵作验尸报告上清楚写着,尸体严重腐败液化,死亡时间应是七天以上了。可他是前一天傍晚才入住客栈,跟很多人打过照面。   一般来说,人死后魂魄会在肉身里滞留几个时辰,就算离体,也会飘往生前执念较重的地方,魂魄不散,肉身不会腐败得这么快。   “只有死在伏地魔刀之下,才会如此,这也是这把刀的可怕之处。”罗不息叹息一声,“这和原著里一模一样,他没变。”   褚珀愣愣地捏着纸鹤。   小熊猫蹲在她身旁,安安静静地听完所有。 第42章 小蝴蝶要有大梦想。   褚珀听完所有纸鹤, 知道罗不息已经回了宗门,便又御空匆匆离开流风崖。   临走前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灵石喂给小熊猫,摸了摸它粗长的尾巴, “鸡毛掸子, 我出去一趟,不要乱拉屎哦。”   等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天边,趴在地上两只爪子抱着灵石啃的小熊猫才倏地收回憨憨傻傻的表情, 翻身坐起来。   你才叫鸡毛掸子,你才乱拉屎呢!   它一口吞掉灵石, 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细致地把自己浑身被揉得乱七八糟的毛毛都重新梳理一遍,又舔了好一阵肚子上的毛。   那个该死的臭丫头竟然敢把脸埋进它的肚皮上,现在它肚子上全都是她梳头水的栀子香。   小熊猫哼哧哼哧舔了好半天,身上的味道才总算消失了些。   它伸出爪子刨两下罗不息那几只纸鹤。这些纸鹤上点着灵印,听过之后, 里面的内容已经被褚珀销毁了。   小熊猫蹲在那里认真梳理了一番它得到的线索。   首先, 罗不息和褚珀这两个人不简单, 他们似乎都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也知道宴月亭以后会去妖城, 还知道得比它更详细, 或许手里也捏着与“预筮珠”类似的法宝。   但很显然,他们知道得比它更多。小熊猫通过“预筮珠”只看到一幕与自己相关的画面, 它被那个魔头按在地上打, 还扯出了它的妖灵捏碎, 把它打回原形。   一想到那个恐怖的画面,它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团住自己的丹田。   小熊猫自从在“预筮珠”里得到昭示后, 就开始动用妖城一切力量寻找那个揍它的魔头,一路找寻蛛丝马迹,追到巽风派。   到这里就有点棘手了,巽风派是正道大宗门,轻易得罪不得,它只能铤而走险地封住浑身妖力,化作原型混进这里。   这一步棋看来是走对了。   它觉得它发现了小魔头的软肋。   小熊猫抬起爪子愤恨地撕了一只纸鹤,宴月亭提前入了浮生幻阵,那不就等于要提前修出魔心,到时候肯定会被巽风派清理门户。   它希望这些正道的伪君子,最好能像他们嘴里说的那样,除魔卫道,把这魔头掐死在摇篮里。   要是不成的话……它抬起后肢挠了挠肚皮,那它得趁他结婴前,先下手为强。   小熊猫跳进屋内,爬到梳妆台上,对着镜子仔细打理好毛发,一跃跳回地上,端坐到廊下,高贵冷艳地张嘴嘤嘤嘤地叫唤几声。   不消片刻,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落到它脚边,展开翅膀行了一礼。   一猫一鸟,嘤嘤嘤啾啾啾地交流半天,那只麻雀再行一礼,扑腾翅膀飞走了。   ***   褚珀从流风崖离开,就径直入了小悬山东坡的悬铃木,她不是去奈何川,而是进了另一根枝杈上的藏经楼。   轻触铭文后,她眼前场景一换,脚下出现一座悬索桥,桥尽头是一座空中阁楼,上面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用隶书写着“藏经楼”三个字。   她身上的鸿鹄飞羽纹微微一亮,藏经楼为她开启。   这座藏经楼与巽风派大藏经楼相通,从这里可以取到大藏经楼里的卷宗,但反过来却不行。她师父还在藏经楼旁边扔了一个芥子,是一座藏宝库,都是他以往游历或别人相赠的物什。   褚珀踏入藏经楼,神识扫了一遍林立的书架,嘴唇轻启:“食人花魔。”   话音在整个藏经楼里转一圈,从深处一排书架里飞出几个卷轴。褚珀拿过来坐在原地翻看。   食人花魔属于高种魔物,它本身的攻击性一般,但是它的菌丝却极为棘手,和蛛丝一样细微,能随风飘散很远,吸附进经脉。   它潜伏期间,很难被人察觉,一旦发作就会沿着经脉飞速生长,控制住灵枢,就能把人当做它的傀儡驱使,最终将傀儡变成自己的养料。   原著里面所说的屹峰内乱,想来就是宴月亭利用食人花魔的菌丝,操纵内门弟子互相残杀。   宴月亭这家伙,想必也在食人花上盖了魔印,才能驱使它。   褚珀可不敢指望他的良心,在宴月亭从浮生幻阵出来前,她必须把内门弟子体内的菌丝解决了。   菌丝棘手在难以察觉和突然发作,现在知道内门大部分弟子都中招了,就好办了,卷宗后面附有解决的方法,用火克之法,或者以驱魔丹驱除都行。   像宴月亭之前那样封住她的灵脉,硬拔的方式,是最下等之法,不仅痛还容易损伤经脉。   丹药可以找温师兄,但是她要给全内门的弟子都喂丹,就必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肯定也瞒不住大师兄。   褚珀抱着卷轴出来,约上罗不息,两个人开始在岱山上空转圈圈。   罗不息看到她时,激动地像是看到了亲闺女,“死丫头,你怎么就不听劝!我赶回宗门时,听说你已经和他一起进了浮生幻阵,差点吓掉半条命,要不是旁白哔哔了几句,我真以为你会折在里面,老天保佑,算他还有点良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褚珀有点感动,“放心吧,我也很惜命的,有我师父和柳长老守阵,确保没有危险,我才进去的。”   “男主呢?现在如何了?”罗不息问道。   “他要在浮生幻阵里筑道心。”   “啊??”罗不息满脸惊恐,“是道心还是魔心?”   褚珀摇摇头,没有多说,转而问道:“陈羽和旷达两个人都死了么?”   罗不息点点头,“死状都差不多,官府草草结了案,我把相关材料都复制了一份,还挖出他们的尸骨看了下,骨头都碎成渣了,我装了一些回来。”   “一个陈羽,一个旷达,都在里面。”他取出两个储物袋递给褚珀,“你要这个做什么?”   “给大师兄。”   罗不息差点从灵剑上滚下去,“你这不是在逼他走上原著的路吗?”   褚珀沉默了片刻,显然心中也有些纠结,“你觉得他改变了吗?”   罗不息摇头,他跟男主接触得不多,唯二了解的途径,就是褚珀和旁白,这种间接的了解太浅了。   “可我觉得他改变了。”褚珀神情慢慢坚定下去,“试一试就知道了,与其总是去揣测他究竟变没变,还不如直接看他会做出何种选择,反正就两个结果。”   要么承担过去所作所为,接受惩罚,要么按照原著剧情,叛出巽风派。   她也想知道在最初那个幻境里,如果她没有干涉的话,他最终会怎么做。   “那……你是相信他能修出道心咯?”罗不息不可思议道,“原著里他走的可是魔道大成的路子,如果修出道心,整本书都得颠覆了。”   如果修出的是魔心,不管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巽风派都容不下他。   褚珀对他笑了下,伸出两只手像蝴蝶翅膀一样扇了扇,“万一呢?小蝴蝶要有大梦想,你不是看不惯这本书的剧情吗?咱们一起扇飞它!”   罗不息:“……”他要是有那么大的梦想,也不会穿入书中两年都怂得不敢跟男主有任何接触了!   但他看着褚珀意气飞扬的笑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罗不息才学她一样挥了挥袖摆,“那我就陪你扇扇吧。”   “叔,你真好,像爸爸一样。”   罗不息呸一声,“像哥哥。”   “哥哥,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写了什么话本子?”褚珀冷不丁地问道,“比如豪门霸总白小姐拯救青楼花魁小日公子,跟神医圣手冷公子之间三角恋的故事。”   罗不息“啊”一声,御剑飞快遁逃,“楚风好像在找我,我先走了,褚师姐再见。”   褚珀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知不知道宴月亭在看你的话本子!”   罗不息身形一顿,这回真的吓得从剑上掉了下去,惨嚎声惊得岱山四处飞鸟群起。 第43章 他一个人在幻境里自嗨什……   褚珀和罗不息分开后, 没急着去找闻莲,她把东西拿回流风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宴月亭的做法虽然比较极端,但也情有可原, 当初这几个人仗着原身小师姐的明示暗示, 没少欺辱他,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褚珀当时都差点背了黑锅,被宴月亭弄死呢。   但是无差别地在屹峰内门弟子体内植入食人花魔的菌丝, 这就没有开脱的理由了。再加上他之前隐瞒自己的魔骨魔丹,种种事由加起来, 她担心塬清会像原著里那样,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这些事埋在宴月亭心中,他自己也生了心结,还不如趁此机会抖落干净。   她得想好说辞,怎么样才能说服大师兄配合自己试一试他,只要闻莲站在她这边, 那师父交给大师兄去搞定就行。   褚珀在流风崖上坐了一夜, 还是没能编出什么鬼话, 就敲了敲罗大文学家找找灵感。   罗不息在纸鹤里说道:“褚师姐, 不是我看不起你, 想要编鬼话骗闻莲, 你还嫩了点。你还不如直接把东西都摆到闻莲面前,让他自己看。”   “然后就像昨日对我说得那样, 也对闻莲说, 你相信他改变了, 求大师兄配合你试一试他,闻莲要是不同意,你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要陪宴郎去流放。”   “信我,能行。”   褚珀:“……”糟老头子,怎么尽想出些古早狗血的戏码。   她回了一只纸鹤出去,“编剧,那你来教教我怎么演。”   大约一刻钟后,罗不息穿着穿风谷女修的衣裙,鬼鬼祟祟地来了。   褚珀看到他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捂住眼睛大叫麦艾斯,“我不是在纸鹤里夹了一张入屹峰的帖子吗?”   “楚风、秦如霜同我一起来的呢,一进门,楚风就被人捉上演武场了,秦如霜也跟着去了。要不是我早有预料,事先就找秦如霜要了一套衣裙穿上,你现在根本见不到我。”   罗不息提了提裙摆,半点不适都没有,非常娇俏地转了一圈,“褚师姐,怎么样,好看吗?”   “我看你根本就是自己想穿女装。”穿风谷又不是只有女弟子,也有男修可以借衣服。上一回就听他提过要穿裙子进屹峰,原来一直贼心不死。   罗不息害羞地掩唇而笑,“讨厌,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罗编剧提起裙摆坐下,大笔一挥,当场就给她写了一段要死要活撒泼打滚的场景剧。   “怀了他的孩子是什么鬼!”褚珀满脸通红,追着罗不息满院子打。   罗不息抱头鼠窜,“哎呀,你怎么就看到这一句,这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不管用后的最终绝招!”   小熊猫本来趴在角落里睡觉,被一声怒喝吓醒,嘤嘤叫唤着连滚带爬地躲上了树。   褚珀余光扫见,立即停下脚步,“好了,别闹了,都把鸡毛掸子吓尿了。”   罗不息喘着粗气,看向地板上的一滩黄色水渍,嘲笑道:“哈哈,还真吓尿了,你这灵兽胆子也太小了吧。”   “它还小,还没开灵智呢。”褚珀掐一个洗涤术,清洗干净地板。   小熊猫夹紧后腿,躲到树丛更深处,恼羞成怒地差点暴起宰了他们。   它封住妖力后,习性也回到了原始状态,如果不是有意克制,就会遵从本性满院子打滚,之前就在院子里拉了一回屎忘记埋,就被那臭丫头一直挂在嘴边。   如今,堂堂妖王竟然被吓尿,传出去妖城里那些魑魅魍魉还不得犯上作乱,生吞了它。它为了潜伏,简直牺牲了太多。   两个金丹期的小鬼,你们死定了!   褚珀和罗不息重新坐回去,罗不息喝了一口茶,一本正经道:“你大师兄断断不忍心让你的孩子一出生就没爹,肯定会放过宴月亭的。当然这要到万不得已时,才能用。”   “万不得已也不用。”褚珀断然拒绝。   小熊猫坐在绿叶掩映的枝杈间,无头无尾,就听见这么一句,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震惊地落在褚珀的肚子上,震惊过后又冒出狂喜的神色,陷入沉思,它要好好筹谋一下,折磨死姓宴的狗贼。   褚珀经过罗不息的一番指导,酝酿好情绪,踩上勾星刀,奔着惊风楼飞去。   先照实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将两个炮灰的证据材料和关于食人花的卷轴递给大师兄,闻莲接过去很快看完,“宴师弟的秘密可真不少。”   褚珀觑着闻莲的脸色,谨慎地问道:“大师兄有何打算?”   闻莲抬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看得褚珀坐立难安,才轻笑一声,慢悠悠道:“我猜小师妹应该替我想好了一个打算,你且说来听听。”   ***   奈何川。   浮生幻阵,盘坐在阵法当中的人,脸上浮出形似鳞片的金色线条,他紧皱着眉,眼珠在眼睑下不停转动,浑身的魔气冲破阵法,那丝丝缕缕暗红色的魔气从阵台周边的树丛中穿过,茂盛的绿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朽。   守阵的两人都面色凝重,魔气萦绕在他们身周,与护身灵气相撞,不断试图侵入。   塬清勾了一缕魔气在手中捻了捻,皱起眉头。   柳君行可不敢像他那么心大地放任魔气近身,他看了一眼周边,草木的枯败以阵台为原心,还在不断外扩,“他入了你枯荣一道?”   塬清道:“枯荣道脱胎至生死大道,生死大道之下有众多衍生道种。”宴月亭继承了伏安之的本命刀,会踏入生死大道也不奇怪。枯荣道是顺应天时,而他手里的魔气却充满掠夺的气息,是不同的道种。   柳君行等半天没等来后文,不满道:“你这人说话怎么说一半藏一半。”   塬清翻个白眼,“那你怎么不把你门下弟子修的都是什么道统列个清单给我看看?”   “啧,小气。”柳君行望一眼黑云压境的天幕,“在浮生幻阵里生出心魔,反反复复纠缠这么多日,我看你这弟子怕是要废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塬清没好气道。   “我希望塬清长老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在他入魔之时,清理门户。”   塬清嘴角紧抿,盯着浮生幻阵里的人。   阵台上,宴月亭深陷在心魔编织的幻境里。   他跪在执法堂的受刑台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雪白如刀刃的灵力长鞭抽打在她身上,褚珀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沿着台面的阵法沟壑,流淌到他脚边,浸润他的膝盖,小师姐的血还是温热的。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欣喜道:“为了你这样的人,她值得做到这个地步吗?她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她是不是对你有所图谋啊,哦,不对,你多希望她是对你有所图谋。”心魔在他耳边来回转悠,“可是你根本没有什么能让她图谋的,这种无缘无故的好意,她早晚会收回去,你以前不是经历过很多次吗?”   宴月亭恍惚间又回到了惊风楼前,他独自站在一旁,看着褚珀笑意盈盈地和温竹影说话,她眼睛里盛满了光,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温竹影沿着台阶往林中走去,褚珀脚步轻盈地追在他身后,连背影看上去都是快乐的。   “你看,她连看都不看你一眼。”耳旁的声音不停地絮叨,丝丝缕缕的黑气朝着他眉心钻去,“你的小师姐这么心软,她对你好,只是想补偿原主对你伤害,她一边对你好,一边斩断了你们之间的联系,她只会理你越来越远,就跟以前那些人一样,抛弃你。”   在落日余光中,那抹纤细的身影终于追上了温竹影,他们并肩而行,越走越远。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在她伤害你之前,杀了她。”   “我不会伤害她。”宴月亭手中凝出一把刀光,倏地朝着虚空劈去,一刀劈散了黑影。   心魔发出凄厉的尖叫,片刻后放肆大笑道:“看看你手里的是什么,你不会伤害她?”   宴月亭下意识随着它的话音垂下头,他手里捏着一条长鞭,鞭上嵌满了细细的倒勾,他浑身一震,鞭子从手里落下,在封闭的石室内撞出“叮”一声响。   被铁链锁在石床上的人便浑身一抖,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惊恐。   “果然,又哭了。”他听到自己冷漠的嗤笑,石室内挂了一整面墙的刑具,已经被他用得七七八八,刑具上带着血,都是小师姐的血。   他曾经是想这么做过。   所以,他真的做了么?   宴月亭慢慢朝石床走去,褚珀抖得越发厉害,就算松开锁链,她的四肢已经无法动弹了,他想要碰她一下,褚珀便惊恐地哭出声,“不要……”   “她害怕你了。”心魔笑嘻嘻道,“不对,你明明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害怕你,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你还在坚持什么?你是魔,从出生开始,你从来都没有抗拒过自己的魔性,为何现在却想成为人了,不觉得好笑吗?”   “给她一个痛快,杀了她。这样以后就没有人可以桎梏你了。”   宴月亭被心魔蛊惑一般,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心魔的黑影缠绕在他眉心,兴奋地扭曲,“对,杀了她——”   宴月亭握着匕首,朝自己心脏捅了一刀,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褚珀身上,石床上的人睁大眼睛愣愣地望向他。   心魔压抑不住的笑声戛然而止,过了片刻,才忍无可忍地叫道:“你有病吧,你捅自己做什么?!”   宴月亭支撑不住,跌坐在石床上,没有理会心魔的咆哮,看着褚珀可怜巴巴地哭道:“小师姐,对不起,我错了。”他说着握着刀,毫不留情地又往自己身上刺去,“你身上有多少伤,我十倍还你,对不起。”   心魔:“……”   在宴月亭亲手把自己胳膊腿剁了前,他识海里的唢呐突然炸响,澎湃的曲调冲得他神识一清,血腥散去,满地血色变成了铺在水面的红霞。   画舫静静飘在水中,带着潮气的晚风吹拂着窗前薄纱。   宴月亭怔愣了好久,等到识海里的乐声消散,“小师姐,你在我识海里塞了什么东西?”   褚珀表情迷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端起酒壶往他杯子倒酒,“来,再喝一杯,别找借口逃避。”   “小师姐难不成想灌醉我?”宴月亭问道,忽然笑了起来。   褚珀瞪大眼睛,脸色一下子爆红,心虚地转开目光,“胡说什么,你不想喝就算了,我灌醉你做什么……”   “做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米煮成熟饭的事。”   小师姐大惊失色地转回眸,浑身上下红透了。   宴月亭心里的妄想决堤而出,弯腰抱起褚珀,往船舱内走去。耳边的声音蛊惑道:“很好,就这样满足你的欲望……”   【小师姐醉了,宴月亭轻轻将她放在榻上,抗拒不了耳边的蛊惑,伸手扯开襦裙系带,小师姐口口口口,只是轻轻碰一下就会不停口口。】   褚珀一口茶水喷出来:什么情况?!   宴月亭在做什么?他一个人在幻境里自嗨什么?!   闻莲看向忽然满脸通红的人,疑惑道:“小师妹,你怎么了?”   【鹅黄色的裙摆像花一样铺开在塌上,宴月亭看着她盈满泪水的眼眸,往层叠的裙摆口口口口,小师姐口口口口。】   褚珀一阵风冲出惊风楼,御刀冲向高空,在心里怒吼:旁白,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宴月亭口口口口,小师姐口口口口——】   褚珀:“……”   她仿佛感受到了旁白的讥笑。   不跳你就是孙子! 第44章 宴月亭!!你真的是在幻……   高空无情的狂风鞭打着她的脸, 褚珀真的流泪了,如果旁白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她还不至于这么羞愤欲死。   还要不要人活啦。   她泪流满面地蹲在高空吹了会儿冷风,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狗日的旁白, 一定是在故意刺激她,她现在跳了,那不正好就成了“早死的白月光”了嘛, 她才不上当。   闻莲站在惊风楼的屋顶,神识小心翼翼从下方探来, 只见小师妹站在勾星刀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脸泪光,垂眸盯着脚下,看上去似乎要跳刀。   他终于有些慌了,又不敢飞上去, 生怕刺激到她, 用比平日温柔上百倍的声音小心安抚她道:“小师妹, 你别冲动, 我答应你, 你说什么大师兄都答应你, 你先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褚珀:“???”   一哭二闹三上吊成就突然达成。   罗不息诚不欺她, 真的有用!   褚珀抹一把泪, 拍拍勾星刀, 灰溜溜地落回地面。   刚落地,罗不息的纸鹤就冲到面前,褚珀一看他的灵印, 二话不说,抽刀将纸鹤劈成了渣渣。   至于他说了什么,不重要,她不想听!   闻莲:“……”   他抽出手帕,帮她擦了下满脸的鼻涕眼泪,说道:“你先打坐,默诵十遍清净诀,再来同我说话。”   “是,大师兄。”褚珀乖乖走进惊风楼,盘膝坐下,定神收心,默念法诀。   大师兄答应要帮她,便言出必行,他没有使用驱魔丹,弟子服下丹药,食人花魔的菌丝被驱除,一定会惊动本体,那宴月亭定然也会察觉,这就没有试探的价值了。   褚珀不知道大师兄怎么做到的,总之,两天后,闻莲拿出了一枚驱魔符文,符上的铭文由赤红的火灵勾勒而成,感觉有点熟悉,像是焦火山的火灵。   “我会将这张驱魔符中的铭文火灵分散打入所有屹峰弟子身上,主符握在我手里,如果食人花的菌丝发作,这枚驱魔符也会立刻生效。如果他主动唤回菌丝,符文自然也派不上用场了。”   褚珀捧着符文仔细打量,“谢谢大师兄,还是大师兄想得周到。”   闻莲看着她,很严肃道:“以屹峰内门半数弟子的生命做筹码,不管他有何苦衷,就算及时收手,死罪可免,活罪依然难逃。”   褚珀点点头,“我明白的。”   安排好了一切,褚珀到悬铃木前徘徊片刻,最终没有进去奈何川。每个人脚下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管宴月亭之后会如何,她都要先把自己的路走好。   褚珀结丹成功之后,身体就像是从三室一厅扩大成为一座城堡,充盈的灵力在她经脉里流转,最后汇入丹田之中,将金丹淬炼得更加凝实。   她可以修习更高阶的刀谱了。   闻莲勾了一缕刀意,很温柔地拂过褚珀鬓角,如同春风拂面,“十方俱灭听上去似乎是一门极为霸道的刀诀,但其实不然,此刀诀要结合你自枯荣道中领悟的心法,一起修习。与道心结合,所以同一门刀法,不同的人使出来有不同的效果。”   “像你二师姐朝暮,她追求强大,刀意极为张扬热烈,修习《十方俱灭诀》时,刀光如海潮,一刀挥去可将惊风楼前的山林削秃十里。”   褚珀默默望一眼茂盛的树林,已经能想象得出二师姐提着刀,砍瓜切菜荡平一切的霸气身姿。   “你先练习刀法,要练到每一招每一式都刻入身体本能,在此基础上,再行领悟其中刀意。”   “好。”   褚珀每日到惊风楼报道,在大师兄的指导下,练习刀法,夙兴夜寐,比高三时还规律还用功,挥刀挥得手膀子上都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她举着手臂给大师兄秀自己的小肌肉,余光瞥见一个身影落到地上,扫见袍裾上熟悉的百草纹,褚珀眼睛顿时一亮,手忙脚乱地理了理仪容,在大师兄忍俊不禁的目光中,朝着温竹影跑去,“温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温竹影清清冷冷地看她一眼,“我来送屹峰这一季的丹药份例。”   “这种小事,你随便谴个小弟子来不就行了,温师兄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温竹影沉默。   “傻里傻气,怎么说话的?”闻莲伸手敲了她一下,简直哭笑不得。   三个人坐在一起喝了会儿茶,温竹影起身告辞。   “温师兄这么快就走吗?再坐一会儿呗,我习了新刀法,要不你看我练练刀?”褚珀依依不舍地跟在他身后。   闻莲好笑道:“这半月来,你的刀法精进不少,可以适当休息下,给你半日假,自己去玩吧。”   褚珀一下子笑颜如花,“谢谢大师兄。”她转向温竹影,“温师兄,你现在要回明医堂吗?那我可以跟你一同去看看我的仙露草吗?”   温竹影点头,顿了顿,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它了。”   “怎么会,我可想它了。”褚珀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御空,追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行,行到半途她才琢磨出点味道来。   从浮生幻阵出来后,她先是忙着处理宴月亭的烂摊子,后又天天练习刀法,细数起来,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撸过温师兄了。   难不成猫猫是专门来找她的?   温竹影被她越来越诡异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咳嗽一声,眉尖微蹙道:“褚师妹,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褚珀连忙收回视线,望向前方,“没有啊,只是很久没见温师兄了,看到你不由自主地就很开心。”   她的语气轻快而坦诚,全然没有什么暧昧的成分在里面。温竹影侧眸看向她,倒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和现在的褚师妹相处起来,他也很舒适。   他今日看到桌上的仙露草,忽然想起她说的隔三差五要来看一看,掐指一算,这哪里是隔三差五,分明已过去这么许久,她明明从浮生幻阵出来有些时日了。   在明医堂坐着也难以心静,干脆顺从内心,找了个借口来屹峰。   温竹影问起她在幻境里的遭遇,褚珀忽然想起温师兄的流泪猫猫头,噗嗤一下笑出声,在心里庆幸,幸好温竹影工作很忙,没有空闲偷偷摸摸看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小师姐和温竹影并肩站在一起,笑得那般开心,仿佛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可她明明前一夜还在他的塌上哭,勾着他的脖子口口,叫他口口口。】   褚珀刚按下勾星刀,落入明医堂医舍中,从勾星刀上往下跳,一听旁白的声音,脚下一绊,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直直跪在温竹影跟前。   温竹影吓了一跳,一脸惊愕,慌忙要来扶她,“褚师妹,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你这是做什么?”   褚珀摆手拒绝,欲哭无泪,脑子里飞快转动,大声道:“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我提前给温师兄拜个早年,祝温师兄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温竹影:“……”   温竹影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她有什么大病。   褚珀:呜呜。   温竹影愣了会儿,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一通,从腰封上解下佩戴的麒麟黑玉递给褚珀,“好好好,新年快乐,褚师妹,你先起来吧。”   “我一时也找不到别的给你,就拿这块麒麟玉先给你压压岁。”   褚珀捏着温竹影给她的玉佩,快要哭了,恨不得就地抠出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宴月亭!!你真的是在幻境里修道心吗?!!   浮生幻阵。   自画舫一夜之后,心魔总算是找到了他心境的破绽,改换了策略,开始给他编织令人沉溺的温柔乡,在他最快乐之时,再撕碎他的美梦。   宴月亭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欲生欲死中度过了多少重幻境,心魔在耳畔诱惑他,“小师姐是你的,她只能属于你,释放你的天性,成魔之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杀了她身边的所有人,将她囚禁在你身边,你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小师姐一定会因为温竹影抛弃你的,她喜欢温竹影,你看,她给温竹影折了不一样的纸鹤。”   宴月亭额角青筋突出,头胀痛得似乎要裂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别自欺欺人,我就是你的心声,我不说你也明白,在小师姐心中,温竹影是特别的。”   宴月亭就像是被拆分成了两个人,一个被心魔诱哄着提刀走向温竹影,想杀掉所有她目光所向之人。一个还在艰难地维持着清醒,“小师姐一直都选择了我……”   “选择你又怎么样,人是会变的。”心魔轻蔑地笑道,“你忘了你的爹娘了。”   宴月亭眼前浮现出两张脸,他们一时对他笑,教他开口叫他们爹娘,一时又满脸惊恐地叫他怪物。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小时候,被紧紧裹在床单里,床单上还有熟悉的家的气息。   哗啦一声,他被抛入河里,冰凉的水面立即淹没了他,他被沉沉的石块坠着不停下落,水呛入他的口鼻,宴月亭不停挣扎。   心魔在他耳边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宴月亭停止了挣扎,心魔黑气惊喜地往他眉心钻去。   在沉入深渊之前,他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救命稻草一般吊住了他。   识海里的唢呐骤然鸣响。心魔黑气猛然一惊,再次被逼出他眉心。   心魔:“!!!”什么玩意儿! 第45章 (二更) 狗贼,它现在就……   由于旁白的缘故, 褚珀暂时没有勇气面对罗不息,她害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把罗不息杀人灭口了。   又因为旁白的缘故, 她知道宴月亭那个白痴在幻境里活得还好好的, 所以也没有去奈何川探望他的打算。   褚珀每日到惊风楼练刀,偶尔闻莲会叫她放松放松,她就去明医堂找温竹影, 跟他一起逛他种植的药圃。   药圃在穿风谷一处灵气充裕的小秘境,可以通过芥子直接进去, 温竹影之前给她的麒麟玉就是一个进入药圃的媒介,她按照温竹影所教,念了一个口诀。   眨眼间,眼前便换了一番天地。   他们身处在最顶上的一座四角亭里,下方是一层一层,和梯田差不多的药圃, 因种植的药草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景象、色彩, 漏斗形的山坳里是一汪灵泉, 泉边一株亭亭玉立的桃树, 枝上已经冒出粉嫩的花骨朵, 絮状的薄薄灵雾飘荡在半空。   “好漂亮啊, 这些都是温师兄种的?”褚珀惊叹道。   “嗯。”温竹影看着药圃的眼神温柔地能化成水,“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面。”   亭子一角摆着竹篓, 锄头一类的农具, 褚珀想象了下他每日挽起袖摆锄地的样子, 好像也没有多违和。   “这块麒麟玉这么重要,我还是还给温师兄吧,我早就及笄了, 已经不需要压岁了。”褚珀将玉佩递还给他。   温竹影没有接,“送你了便送你了,送出的东西我从来不会再收回来。”   褚珀打量了下他的神色,感觉温师兄好像有点生气了,只好缩回手,“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温竹影点点头,领着褚珀沿着石阶往下走,教她认了好些灵草和功效,以及如何种植,如何养护等等。说起这些,他有些滔滔不绝。   好半天后,他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有些忘乎所以了,褚师妹,是不是有些枯燥?”   “没有啊,温师兄讲得挺生动的,我这样对灵药一窍不通的,都能听懂,霜师妹可喜欢听你讲课了。”温竹影在学宫开的课,秦如霜是一节都没漏过,传给她的每一只纸鹤里,温师兄都是她绕不开的话题。   温竹影倒没想到她们还保持着联系,想了想,说道:“我记得穿风谷掌事堂递交上来的,来年明医堂的当值医修名单里,就有她的名字。”   “这么说,过完年,霜师妹就能在明医堂当值了?”褚珀高兴道,顿时有些坐不住。   温竹影颔首,笑道:“名单已经定了,只是还没公布,你要悄悄告诉她,也无妨。”他见褚珀也没有心思跟他逛药圃了,便挥袖从小秘境离开。   褚珀从明医堂离开,当即就冲去穿风谷,她一阵风似的卷进秦如霜的住处,把人吓了一跳,“小师姐,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是哪里受伤了?”   “你盼我点好吧。”褚珀清清嗓子,“我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   秦如霜睫毛抖动,问道:“你是从温师兄那里来的吗?”   “嗯?你怎么知道?”褚珀惊讶道。   秦如霜笑了,“你身上沾了药香。”她摸着下巴,睁大眼睛,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大,“难不成我入了明医堂的名单?!”   褚珀:“……”她本来还打算卖个关子的。   秦如霜一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高兴地扑上来,抱着她又亲又跳,两个人在院子里对着傻笑了半天。   褚珀勾住她的腰,踩上勾星刀,带着她在穿风谷上空玩了几次惊险刺激的云霄飞车,秦如霜尖叫着发泄完兴奋,两个人才一副“秋风打落叶”似的落回地面。   互相一看对方乱七八糟的形象,又忍不住对着笑。   最后,两个人抱着肚子窝在屋里的床上,哎哎叫苦,“你别再笑了,我不行了。”   褚珀长吐出一口气,“那还不是你故意逗我!”   “我哪有!”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秦如霜突然问道:“宴师弟怎么样了?”   “还在浮生幻境里。”褚珀顿时神经紧绷,谨慎地问道,“怎么了?”   秦如霜八卦地凑过来,“我想问,你跟他怎么样了?”   “什么怎……”褚珀突然反应过来,旁白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盘旋,话说到一半,脸上便控制不住地发起烫。   秦如霜惊讶地坐起身,扑到她面前,“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褚珀抬手推开她的脸,恼怒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不信。”   褚珀反问道:“那你和楚风怎么样了?”   秦如霜撇了下嘴角,酸溜溜地说道:“没怎么样,那个呆子,我看他是想修出他的剑灵,然后和剑灵过一辈子。”   褚珀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就算没有宴月亭,楚风也不行。   带不动,实在带不动。   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重新出来院子,褚珀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堆香囊,捏起来闻了闻,“你这段时间窝在屋里,就是在做这个?”   “嗯,我母亲身体不好,丹药的药劲对她来说太大了,像这样将制过的灵药装在香囊里让她佩在身上,药气渗入身体,会好一些。”   褚珀指着分出来的另一堆,“那些呢?”   秦如霜眉眼一冷,“只要我母亲有的,那个女人都要去抢,所以我不能只给我母亲准备。”   褚珀安慰地抱了抱她,坐到一旁看秦如霜仔细配好药草塞进香囊里,再细细缝上,一时间也有些想家,虽然那两个家最后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但在最初最初的那个家里时,她的父母还是疼她的。   秦如霜抬眸看到她落寞的表情,伸手过去捏了一下她的脸,“小师姐这次年假不回去吗?”   褚家吗?原主的记忆里是有些褚家的记忆,那样的世家大族,家风森严,亲缘却淡薄得很,他们看中的只是褚家嫡女与巽风派屹峰亲传这一层关系,对其他的并不怎么上心。   她也不想参与到大家族的繁文缛节里去,况且,还不知道宴月亭何时会出阵呢。   褚珀摇摇头,“不回去,我请大师兄帮我回了信,说我在闭关。”   按理来说,修行之人断绝红尘,不该有这么多的亲缘牵绊才对,但这本文里的修仙设定稍微有点不同,修真门派和凡间的世家大族、皇权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时候,出身优劣依然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走向。   除非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越到年关,小悬山上的气压便越低,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奈何川内的景象怕是只会更甚。   褚珀有些焦躁,闻莲便停了她的修炼,让她每日自己在流风崖念清净诀。   小熊猫看上去比她还焦躁,在东面的墙头上跑来跑去,不时朝着奈何川的方向望去,那模样像极了在手术室外等待老婆生产的男人。   褚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笑过之后,又生出疑云,“我记得你身上没有灵兽契约。”   结契之后,灵兽会与主人有所感应,这很正常,但小熊猫未开灵智,还结契不了,它这个反应有点奇怪。   小熊猫听到她的话,身体微妙地僵了一瞬,它背对着褚珀,眼珠子转得飞快,嘤嘤叫了两声,一汪水迹顺着墙面淌下。   又被吓尿了。   褚珀掐诀勾了一缕风,将它从墙头上提下来,揉揉它的脑袋,“你是被奈何川透出的威压吓到了吗?”   小熊猫嘤嘤低泣,在心里骂骂咧咧,三月之内必杀了你。   奈何川内的浓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入魔的天象就跟娃娃的脸,变幻莫测,柳君行都看累了。   他正要开口说话,层叠的浓云忽然撕开一道口子,一束天光从里透出,穿透阴沉的天色,洒入岛内。   阵台四周令人压抑暴戾的气息忽然一清,那丝丝缕缕的魔气竟然变得乖顺了起来,宴月亭眉心的心魔痕消失,他整个人忽然沉静了下来。   塬清拧了许多日的眉间,终于舒展开。   流风崖上,褚珀灵感微微一动,猛地站起身,唤出勾星刀。   小熊猫张开爪子,在地上使劲蹦,她又只好弯下腰将它捞进怀里抱着,一起朝奈何川飞去。   从奈何川流泻出的压抑气息已经散了,悬铃木落光叶子的枝干上生出了些许新芽,褚珀径直扎入其中。   宴月亭站在白石阵台上,似有所感,抬头朝她望来,看到她时,眼中星光几乎要溢出来,高兴地喊道:“小师姐!”   【他终于见到真实的小师姐了,不再是他聊以口口的幻想,好想抱一抱她。】   褚珀动作一顿,抄起怀里的小熊猫狠狠朝那张笑颜砸去。   抱你妹!你在幻境里还没抱够呢!   小熊猫一脸震惊:臭丫头,为什么??   它四肢大张,大惊失色地看着自己离那张噩梦般的脸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它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狗贼,它现在就要用尿滋他! 第46章 你要记住,什么时候都别……   小熊猫被复仇冲昏头脑, 丢掉廉耻,使劲挤出一股尿意。只见一线黄色的液体断断续续而落。   宴月亭反应极快,身形一晃, 移开几步远, 这一幕仿佛被塞进了慢镜头里,小熊猫扬起脖子,震惊地看着自己与狗贼擦肩而过,   它突然意识过来,没有哪个修士会躲不开一泡尿的袭击, 躲不开尿袭的都是废物!显然宴月亭不是个废物。   封住妖力后,它越来越退化了,不仅抗拒不了自己的本能,爬树掏虫舔屁屁,就连灵智都大不如前,它不能再继续堕落下来, 必须要加快进度, 早点把他们宰了!   它反思完毕, 再一低头, 瞳孔剧震, 张牙舞爪地想要躲开。   后背上忽然袭来一股不大不小的威压, 正好将它往下一拍,小熊猫“啪叽”一声, 直接扑进了自己的尿液里。   它从尿液里抬起头, 正对上宴月亭冷漠的眼睛。   妖王:“……”   宴月亭快步走回去, 抢先一步将它从尿液里提起来,一连施展了四五次大洗涤术,澎湃的水流当头拍到小熊猫脸上, 在它浑身的毛发里卷过,没有漏过它的屁股和嘴巴,洗得特别细致。   他这一串举动行云流水,让褚珀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小熊猫夹紧后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灌了一嘴的混合着尿液的洗澡水,它晕晕乎乎被洗了好几遍,身上终于被灵力催干。   宴月亭抱着它,乖巧地走到褚珀身边,可怜巴巴道:“对不起小师姐,它吓到我了,所以我没有接住它,我已经把它洗干净了。”   小熊猫张着爪子,气得浑身发抖,到底是谁把谁吓到了?将它拍进尿液里,用洗完尿和屁股的水给它漱口,魔头的心果然好歹毒!   它忽然一滞,扬起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奈何川里乌云消退,晴空高照,没有入魔的天象,宴月亭眼眸清明,周身并无魔修那股令人压抑恶心的血戾气息,看上去不像入了魔。   他真的在浮生幻阵里修出道心了!   褚珀敷衍似的胡乱揉了下小熊猫的头,弯起眉眼,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轻轻抱了他一下,“宴师弟,我很高兴。”宴月亭没有入魔,她比谁都开心。   她这个拥抱,带着奖励的意味,一触即离,宴月亭眼眸微微睁大,毫不犹豫地甩下怀里碍事的灵兽,在她退开之际,重新将她按进怀里,紧紧抱住。   褚珀踮着脚,被抱得脚尖几乎离地,揪住他的发梢使劲拽了拽,没好气道:“别得寸进尺,你在幻境里还没抱够吗?放开我。”   她知道我抱过她?   宴月亭心跳一滞,慌忙松开她,声音干涩,听上去几乎有些惶恐,“小师姐什么时候出阵的?”   他在幻境里做了太多梦,有些只是须臾一瞬,有些漫长得如同走过一生,在法阵里被心魔所惑,爱恨都很浓烈,太多刻骨铭心的幻象叠加在一起,反倒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直到最后,他修出道心,破开法阵,虚实在他眼中彻底分开。一出法阵,他就知道这些都只是梦了,幻境如云烟,交织在一起,混乱无比,蒙在迷雾背后,看不明,记不清,碰不到。   他依稀知道自己做了很多冒犯小师姐的事。   现在,他分不清是在她出阵前,还是出阵后。   褚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跟浮生幻阵说明书上记载的一样,他经历太多幻境,果然记不清了。   【她知道我抱过她,那是在出阵前?宴月亭缩在袖袍里的手指蜷紧,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时欢喜自己抱的是真的小师姐,一时又懊恼自己在幻境里太过粗暴。】   褚珀随着旁白睁大眼睛,震惊了,狠狠踹他一脚,“我出来得很早!非常早!”狗东西,你是不是有病?怎么这么会脑补。   宴月亭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小师姐,是我失礼了。”   褚珀退出去老远,瞪他一眼,就会装模作样。   小熊猫仰着头来回望,眯起眼睛,脑子里的想法和褚珀心有灵犀地重合。   魔头真会装模作样,他现在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之前的事还没完呢。   小熊猫伸出爪子刨了刨褚珀的裙摆,举起双爪要抱抱。   褚珀弯腰抱起它,揉了揉它干净又蓬松的毛发。   小熊猫躺在褚珀怀里,憨憨傻傻地吐出舌头,瞥一眼宴月亭,忽然抬起前爪,搭在褚珀肩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上去舔她的嘴。   它快,另一个人比它更快,宴月亭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住它的后颈,将小熊猫从小师姐怀里扯出来。   褚珀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一跳,“你干什么?”   宴月亭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小熊猫一眼,“抱歉,小师姐,我来抱它吧。”   小熊猫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自己露出马脚,不敢再继续造次。   另一边,塬清已经同柳君行说完话,将人送出奈何川,他在外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回来时,是同闻莲一起进来的。   师父本来放松的脸色,此时阴云密布,想来大师兄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褚珀双手垂在裙边,无意识地揉捏着裙摆,宴月亭目光在她的指尖上停留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松开手让灵兽从他怀里跳走。   塬清将几样东西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   宴月亭目光从死亡报告上扫过,跪到地上,没有半句辩驳,“他们是我杀的,弟子甘愿受罚。”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宴月亭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没有。”   褚珀捏着裙摆的手微微一紧,他不打算坦白食人花菌丝的事。   “好。”塬清怒极而笑,“你好得很,正道中人对魔物大多抱有成见,你私藏魔丹,蒙混过关,本座当你情有可原。可你千里追杀,睚眦必报,心胸狭窄,手段残忍,心性如此不堪,就算如今修出道心,早晚也会沦入魔道。”   “本座还不如现在就废了你!”塬清当场挥手打出几道雪亮的刀光,钉入宴月亭周身灵脉要穴。   宴月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落到地上,吐出一口血,他四肢关节,气海中枢,被钉入刀气之处都在往外冒血。   褚珀忍不住迈出两步,又在闻莲的目光下硬生生止住。   塬清对闻莲道:“把他带出去,关入囚室,受十日刑,好好反省。”他说完看向褚珀,“阿珀,你留下。”   这剧情发展快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跟她想象当中完全不一样。   褚珀一脸空白地坐到塬清面前,有点没反应过来。   塬清轻咳一声,“你这什么表情?不是你让大师兄来帮他说情,给他一个机会么?”   褚珀嘴角一扁,悬着的心慢悠悠落了地,她吸吸鼻子,有些心有余悸道:“师尊,你原来是在演戏?”她以为塬清真的会像原著中那样,二话不说废了他,师父的演技都点过于真实了些,连她都被吓到了。   “演什么戏!”塬清皱起眉,斥道,“那是他应该受的,我屹峰弟子的命在他眼里还不如草芥,要不是看他在浮生幻阵里与心魔缠斗多日都不肯入魔,这份向善之心还算坚定,我早拔出斩魂刀,废了他的灵枢。”   “我可以给他一个机会,但如果他动用了食人花,为师绝不轻饶他。”   褚珀应道:“我明白的,谢谢师尊。”   塬清看着她的目光透彻无比,“阿珀,他能因一人坚守,也能因一人堕魔,那个拽着他的人才是最辛苦的。”   褚珀抬起眼眸,塬清拍了拍她的头,“你要记住,什么时候都别为难自己。”   “好了,去找你大师兄吧。”塬清站起身,皱眉扫过被糟践得一塌糊涂的洞府。   宴月亭被关进了原著里那间囚室。那座囚室墙面铭刻着阵法,每隔一个时辰启动一次,一次持续一个时辰,寒冰烈焰交替,是为罪大恶极的弟子准备的。   就如闻莲所说,拿屹峰半数弟子的性命做筹码,即便他及时收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即便他坦白了,也会受这一遭。   但他没有坦白,褚珀忐忑不安,不坦白,难道他还打算留着这条所谓的后路,等着使用吗? 第47章 (修) 魔修怎么也掺和进……   年节前三日, 巽风派给门下弟子放了假,大家各自要回家,便约在一起, 在山下浮风城里聚餐。   褚珀相熟的朋友, 满打满算也就一桌。秦如霜和楚风,罗不息,再加一个玄音谷的阮师妹, 阮词。   楚风问起宴月亭,褚珀含糊道:“他犯了事, 被罚关禁闭呢。”   大家见她不愿意多说,便也没有再细问,酒过三巡之后,该归家的归家,该回门派窝着的,自行回山。   罗不息在这个世界里是孤儿, 前两年厚着脸皮跟着楚风回去凑热闹, 这一回许是为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帮褚珀出出主意, 所以也留在了门派里。   两个人迎着晚风, 慢悠悠地御空往内门方向去, 又开始剖析主角的心理。   罗不息分析起人设来, 头头是道,能把人说晕, 一没拉住他, 他就跟脱肛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去。   褚珀喝了酒有些上头, 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着,半途,一道白光自虚空中朝她射来, 褚珀伸手一捻,捻出一只纸鹤,翅膀上点着大师兄的莲花印记。   她心里噗通一下,捏着纸鹤拆,拆了半天都没拆开。   罗不息看不下去,提醒她道:“褚师姐,你点灵印啊。”   褚珀“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点了下灵印。   闻莲的声音从纸鹤里传出:“驱魔符文中的火灵息回归主符,宴师弟自行召回了菌丝。”   他的话音刚落,浮风城里呼啸一声,炸开了焰花,红彤彤的火光从后方映照过来,罗不息笑得像个傻子,“蝴蝶翅膀掀起的第一个小旋风达成,褚师姐,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褚珀毫无反应。   罗不息察觉到不对劲,凑上前去,“褚师姐,你没事吧?”   褚珀侧过头,对他弯着眉眼笑了笑,因为喝了酒,眼神中有些迷离,舌头都捋不直,含糊道:“叔,也许我会穿来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他需要我,而你穿来这里,是因为我需要你。”   她说完张开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抽泣,鬼哭狼嚎地驾着勾星刀嗖一下往前窜去。   “我的天,你什么时候醉了的!”罗不息大惊失色,跟在后面大叫,“你慢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就是酒驾!醉驾!”   但醉鬼飚起刀来,简直不要命,罗不息已经开出了穿书以来最高时速,还是没能追上她。   他远远看着褚珀的身影蛇形扎进屹峰的护山大阵中,及时刹住脚,进了屹峰,有闻莲在,应该就没事了吧。   罗不息叹了口气,想到她稀里糊涂的醉话,不由地笑出声。   屹峰囚室。   宴月亭靠坐在刑架上,他刚刚受过一轮寒刑,几乎冻成一座冰雕,浑身覆着白白一层冰霜,发梢上都坠着冰溜,身体里骨头咯咯地响。   他的身前摆着一份卷轴,是食人花的卷轴。   闻莲的话音仿佛还在耳边,“宴师弟,这十日刑期,罚得不止是你过度报复,还有你在屹峰弟子体内植入菌丝之过。”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想要偷偷抹平这一切,原来他们都知道。   “希望你不要辜负小师妹。”这是闻莲离开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宴月亭定定看着卷轴,脑子里还在转着这句话,有些出神。   他忽然听到细微的响动,从甬道传来,那声音很快变得清晰了,跌跌撞撞,是一个人虚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了好半晌,来人终于出现在甬道口。   宴月亭抬眸看了一眼,浑身蓦地一震,覆在身上的霜气被震落了一些,“小师姐,你来干什么?”   褚珀抬脚踏入囚室,走上中间的石台,她落一步,地面上的阵文就从她的落脚处,泛出水波一样的微光。   宴月亭急道:“你别过来。”   褚珀歪歪头,走过去噗通坐在他面前,大吼一声,“宴月亭!”   宴月亭被她连名带姓地一下子吼懵了,“小师姐,对不起。”   他被缚在刑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褚珀凑近他,呼吸之间,一股酒气扑到他脸上,“你喝酒了?”   “别打岔,”褚珀好看的眉拧成了结,“你错哪了?”   宴月亭沉默片刻,倒豆子一般又将他做的那些破事吐露了一遍,褚珀听得烦,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回没错!宴师弟,妈妈很高兴呜呜呜……”   她靠在他肩头,含含糊糊地小声嘟囔,“妈妈为你操碎了心!我准备高考都没这么费心费力过,呜呜呜……我玩游戏都没这么努力过……你没有辜负妈妈的殷殷期盼。答应我,不能再让妈妈操心了……”   “小师姐,你清醒一点。”宴月亭试图唤醒眼前的醉鬼,“你快走吧,一会儿刑阵启动,你会受不了的。”   “你赶我走?呜呜呜。”   宴月亭:“……”   闻莲感觉到囚室的阵法被触动,召出一面镜子,伸手抚过,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画面里,小师妹跟蚊子叫似的嗡嗡絮叨了一会儿,身子歪倒下去,枕在宴月亭腿上,睡着了。少年垂着头,紧皱着眉,不停地喊着她,“小师姐,你不能在这里睡,快醒醒!”   闻莲起身想去囚室把她捉回来,走出几步,又退回去,仔细看了看镜子,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伸手探入镜中,轻轻点了一下。   随着时间流逝,宴月亭越来越焦灼,想要冒着被察觉的风险,召出食人花把她揪出去,他手指才一动,就被人捏住,褚珀睫毛颤个不停,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宴月亭愣了下,安静下去。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地上的符文只波动了下,随即沉寂。   “小师姐……”   褚珀躺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直赖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要不是闻莲的神识传音撞入耳中,她能在宴月亭腿上赖到刑期结束。   大师兄温温柔柔地警告她:“小师妹,适可而止。”   褚珀一个激灵坐起来,一抬头便对上宴月亭幽深的眼睛,他像是一夜没睡,眸子里清明得很。   “我怎么在这里?”褚珀装傻道,她揉揉额头,“哎,我昨夜好像喝醉了,迷迷糊糊就闯到这里来。”   她也不算说假话,当时确实酒意上头,只是想来看看宴月亭怎么样了,但他那个样子实在太惨了,褚珀趁着酒劲胆大妄为地试探了闻莲一下。   她知道大师兄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情况,一定会发现她也在囚室里。   宴月亭见她不断揉腰捶腿,脸色也糟糕得很,忍不住皱眉道:“小师姐,我熬得过去的,你回去吧,别来这里了。”   “可能也来不了了。”大师兄应该不会再给她机会了,褚珀扫一眼四周,“还有三天。”   “嗯。”   “那我走了。”   “好。”   褚珀腰酸背痛地出来,就被闻莲捉住,拉着她去当苦力,下山采购。她受了大师兄的额外关照,褚珀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把自己当成一只乖巧的驴,要提要扛二话不说。   这期间,她给罗不息去了一只纸鹤,邀请他穿上女装来小悬山一起过年,被他以“大过年的,休要害他”四个字打回来。   修行之人岁月悠长,筑基之后便有百年岁月,修为越高,寿命越长,有些一闭死关,就是几年几十年地过去,只有一年到头这浓重的节庆,能感觉到一点岁月的流逝。   当然,修士也是人,一旦进入天人五衰,漫长的岁月也成了被掐断的线头。   修行之人辟谷,可吃可不吃,褚珀穿入书中这么久,已经有些习惯了,平日里只有馋了才会专门下山吃一顿。   但她下山的机会实在太少,因为小师姐总是很忙。   年夜饭,当然要把没吃的都补回来。   小悬山上没有一个人会做饭,大师兄只会泡茶,所以他们买的都是成品,装在铭刻了符文的食盒里,在里面放上一年,端出来都是热气腾腾的。   他们回到小悬山的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师姐也出关了,见到褚珀第一句话便是,“我听师尊说你也开始修习《十方俱灭诀》了,拔刀,和我较量较量。”   褚珀:“……我只学了招式,还没有领会刀意。”   朝暮啧一声,脸上的嫌弃几乎砸到她脸上,“那你练给我看看。”   褚珀哭唧唧地朝闻莲和塬清看去。   塬清在旁嗑瓜子,“练,叫她练,省得她一天无事做,喝酒装疯。”   褚珀脚趾一瞬扣紧,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拔出勾星刀,在二师姐严苛至极的监督下,耍起了大刀。   这一耍,直接耍到大年三十的夜里,要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发话,褚珀觉得,她可能要死在二师姐手上。   屹峰掌事堂给留在峰内的弟子放了一场烟花,绚烂的光浮在屹峰上空。   塬清端着茶杯,岁月静好,“老三不在的第七个年头,真不错。”   闻莲和朝暮一起点头。   褚珀:“啊?”   三师兄要是听见这句话,会哭的吧?对了,三师兄叫什么来着?因为无人提起过他,她甚至连三师兄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闻莲敲了一下褚珀的额头,低声对她道:“你去接他吧。”   褚珀顿时把三师兄抛在了脑后,跳起来朝着屹峰囚室飞去。   宴月亭浑身是伤,好不狼狈,看得褚珀鼻子有些发酸,但他却对她笑,眼睛里装着烟火的光,“小师姐,我没事。”   烟火余光里,一只小麻雀扑扇着翅膀一惊一乍地躲过火星,突破重重困难,落在流风崖上,啾啾叫了两声。   小熊猫从屋里窜出来,蹲到廊下。   它听着麻雀啾啾啾叫了好一会儿,听完了汇报,一个有些骚里骚气的声音从那张猫嘴里吐出来,“魔修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秦如霜?跟流风崖这小丫头片子似乎关系很不错,若是她出事,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只要出了巽风派,他下手的机会就多了。   “盯紧那个魔修。”   小麻雀啾啾两声,展开翅膀行一礼,飞入夜空。 第48章 宴月亭真身真的是龙?……   年节期间, 内门里大部分弟子都回家了,岱山上空连寻常飞来飞去的仙鹤,都看不见影, 十分冷清。   流风崖上, 勾星刀贴地悬着,褚珀站在刀上,将另一个人拉到身后, 玄色云纹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毛绒绒的兜帽下, 只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宴月亭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小师姐。”   褚珀把他的手往自己腰上按,“你别给我装,抓稳了,你身上半点灵力都没有,如果在御空时掉下去, 只会摔得稀巴烂。”   她话音刚落, 被按在腰侧的手得寸进尺地环抱住了她。   耳后传来他无辜的声音, “小师姐说的是, 我一定会好好抓着小师姐。”   多么听话, 多么乖巧。   褚珀:“……”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好像又有点问题,她好像被人套路了。   “小师姐, 不走吗?”宴月亭疑惑道。   褚珀单手抓在他环在腰际的手腕上, 催动脚下勾星刀, 随着她心念意动,勾星刀缓缓腾空,朝着浮风城的方向飞去。   宴月亭被塬清刀气粗暴地截断周身灵脉, 如今刑惩过后,但经脉里的刀气却不能一下子全部抽出,否则容易造成经脉寸断,只能每日抽一缕刀气,让他的经脉慢慢复苏。   他这样弱的身子,本来就该规规矩矩窝在流风崖躺着,当个病美人。   但是,当他用那张脆弱的西施脸,寂寥地说起浮风城的灯会时,褚珀一时热血上头,当场将他裹好,答应带他去看灯会。   宴月亭如今修出道心,师父的禁令自然也就解了,出小悬山是没问题的。   浮风城本来是巽风派外门所在,经过几百年的发展,不断有寻求仙门庇护或心怀修仙问道之人移居此地,浮风城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俨然已经发展成为一座大型城邦。   外门成了城里最高的管事机构。   城中普通百姓多,年节气氛也浓厚,红灯笼沿着长街纵横铺开,满城都是喜气洋洋的橘红暖光。   浮风城的花灯节一连七日,每夜都有花车游街,围观群众可以花钱买“鉴灯令”,给自己喜欢的花灯投票,投一票还能得一个同样式的小花灯,每夜选出得票最多的三盏,第七日再行展示,七日结束后,选出最终的灯魁首。   打投真是无处无在。   褚珀听完介绍,买了一堆鉴灯令塞给宴月亭,宴月亭眨了眨眼睛,“小师姐,你这是准备全投吗?”   “有何不可?”褚珀兴致勃勃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修仙世界的花灯自然也是不同凡响的,许多花灯上铭刻着符文,配合着光影构成美轮美奂的场景。   他们所在的这一处阁楼,临街视角最好,能够一览长街。   花灯的主题也各不相同,褚珀趴在雕栏上,看到一条神兽青龙的花灯腾空游来,脚踩祥云,口含大珠,每一片鳞片都栩栩如生。   生在华夏,褚珀对于龙这种生物,还是很向往的,她兴奋地站起来,从桌面上抓起一把鉴灯令,兴奋地半个身子都探出雕栏外,扬手精准地将小木牌丢进花灯前的木箱里。   守在投票箱前的人对她拱手行礼,取下一只小青龙花灯交给酒楼门口守着的小二。   不消片刻,小二捧着小花灯给她送上来。   这小花灯做得很是精巧,只不过没有法阵,便不如大青龙那般灵动如生。   宴月亭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问道:“小师姐,你喜欢龙?”   “是啊。”   宴月亭沉默了下,“只是像那样的青龙吗?”   “啊?还有其他品种的龙?”褚珀疑惑道。   她忽然想起宴月亭身上的鳞片,她只在幻境里摸过他身上的幼鳞,寻常时候,除了眉心的魔纹,他身上并不显其他特征,但在受伤之后,他的脸上会浮出一些金色的鳞状的线条。   看他的样子,难不成,宴月亭真身真的是龙?   “天地之间诞生的第一条龙是应龙,被称为龙祖,应龙之后有青龙,蟠龙,云龙,行龙之类,龙性……多情,常与其他生物相交。”宴月亭抿了下唇,“世间龙种不知凡几,形态各异,很多并不似这般龙型。”   褚珀点点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有些小兴奋,“那宴师弟是……”   宴月亭忽然移开视线,“温师兄?”   “啊?”褚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座人形花灯越来越近,细致一看,这不就是温竹影吗!   游街的花灯里的确有一些人物花灯,其中大部分都是玄音谷的漂亮同门,就跟追星差不多。温师兄一个穿风谷的医修,在一堆吹拉弹唱的音修舞修中间,默默坐着捣药,实在是一枝独秀,好不显眼。   但他外表出尘绝艳,在一群大明星中间,也毫不逊色,观灯前木箱,投票的人竟然还挺多。   怎么回事,温师兄什么时候背着他们出道了?   褚珀飞快地抱起桌上剩余的鉴灯令,投掷了一大捧,她抛完抬起头,视线和对面临窗而立的人,撞了个正着。   街道上一个花灯温师兄,对面楼上一个真温师兄,这么一对比,花灯还是要稍逊几分。   既然都撞上了,大家自然便坐到了一处,褚珀捏着小二给她送来的温竹影花灯小像,和宴月亭一起去了对面阁楼。   温竹影颇有些赧然道:“师尊闭关期间,我不方便外出游历行医,有些时候会来浮风城里的医馆坐诊,跟弟子一起在城里行医,治一些普通百姓的病症。”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夜里有我的花灯游街,所以便来看看。”   褚珀兴奋道:“我这就再去买鉴灯令,送温师兄登顶!”   “褚师妹,等等……”温竹影话没说完,褚珀已经旋风似的卷下了楼,“我很快回来!等我。”   宴月亭和温竹影默默收回手,互相对视一眼,微妙地沉默过后,宴月亭端起面前茶盏,“上回有劳温师兄为我疗伤,我还没有好好谢过师兄,实在惭愧,我以茶代酒敬师兄一杯。”   温竹影执杯与他轻轻相碰,“是我分内之事,只是我每次见宴师弟,宴师弟都浑身带伤,你要好生保重啊。”   “谢温师兄,我以后会注意的。”   三两句后,又沉默了,过了片刻,两人一同开口。   “褚师妹……”“小师姐……”   宴月亭抢先一步道:“温师兄请讲。”   温竹影顿了下,“褚师妹一直很关心你。”   “小师姐也时常提起温师兄。”   温竹影笑了下:“褚师妹还是与你更亲近些,待宴师弟就像待亲弟弟一般。”   宴月亭谦逊道:“是小师姐心善罢了,温师兄对小师姐来说,才是真的亲如兄长。”   两个人说完,对视片刻,默默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一口,不约而同地心想,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另一边,褚珀霸气地买了一大堆鉴灯令兜在怀里,被老板喜笑颜开地亲自送出门。   褚珀兴高采烈地回到阁楼,刚踩上楼梯,听到上方传来的对话。   温竹影漫不经心道:“我似乎经常看见,宴师弟这样跟在褚师妹身边?”   宴月亭沉默了下,“小师姐一直都是独自去明医堂的。”   褚珀:“……”这是什么熟悉的味道!她认真掐了自己一把,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幻境里没出来。   阁楼里忽然安静下来,里面的人想来是察觉到了她的气息。   褚珀收回踩在楼梯上的脚,毫不犹豫地转身重新回到街上,她穿行在长街上,追着花灯寻去,决定还是先去给花灯打投吧。   她穿过几条街,追上了缓缓前行的花灯,在花灯长队里往前跑,这时一只纸鹤撞在她额头上。   褚珀挥手一点灵印,纸鹤里传出罗不息的声音,口气很凝重地说道:“褚师姐,出事了,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找你。”   褚珀脚步一顿,转进一处僻静的街角,给罗不息去了一个定位。   大约一盏茶后,罗不息的剑光刺破灯笼光晕,落到她面前。   没等她开口问,罗不息便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收到楚风的纸鹤,霜师妹一家遭到魔修袭击,霜师妹被魔修掳走,生死不知。”   褚珀怀里的小木牌哗啦啦落了一地,“什么时候?”   “前日。”罗不息飞快道,“楚风来信的时候正在秦家,秦家受魔修袭击,死伤惨重,她哥哥秦倦也受了伤,霜师妹的母亲受惊过度,恐怕不太行了,楚风现在应该还在秦家。”   褚珀抬了下眸,罗不息便意会道:“原著里这一阶段没有魔修牵扯进来,剧情现在都乱了套,实在不好判断,不过……”   罗不息苦笑着摸摸脖子,“怎么有种‘阎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的感觉。”   秦如霜和宴月亭现在没有感情线了,但并不代表她的命运线就会因此改变,之前他们都忽略了这一点。   褚珀只思考了片刻,就做下决定,“一个时辰后,在浮风城城楼上见,我跟你一同去。”   罗不息拉住她,“男主呢?”   “他肯定会去,不过他现在经脉还有三处被封着。”褚珀抿抿唇,“我得带他先回小悬山找师尊。”   褚珀踩着灯笼,飞上屋檐,纵身穿过几条街,从窗户钻进了阁楼。   阁楼里的两个人还在抓空心思地尬聊,看到她时,都不约而同站起身,隐隐松了口气。   褚珀抓住宴月亭的手腕,“抱歉,温师兄,我们有事要回屹峰,不能陪你一起赏灯了。”   温竹影目光从他们手上移开,点了下头,“夜间御空,注意安全。”   “谢谢温师兄。”褚珀唤出勾星刀,将宴月亭的双手往自己腰上一环,从窗口呼啸离去。   直到勾星刀平稳后,宴月亭才出声问道:“小师姐,发生什么事了?”   “霜师妹被魔修掳走了。”   宴月亭手指一紧,什么别的话都没问,直接跳到最后一步,不容拒绝道:“我也要去。”听他的口气,要是褚珀敢说一个不字,他就要当场闹给她看。   就知道他肯定会这样说,褚珀拍拍他的手,“你捏痛我了。”   腰上的力道顿时松了稍许。   “所以我现在带你回小悬山找师尊,看能不能抽走剩下的刀气。”   “能,三处而已,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实际上,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宴月亭甚至能自行逼出刀气,虽然经脉会受一点点损伤。 第49章 (二更) 你要我还是要小……   两个人回到屹峰, 直奔惊风楼,向师父和大师兄说了此事。   “魔修?”塬清轻喃了一声,如今魔道中落, 几百年都没有出过什么拔尖的领军人物, 魔修也都是些不成气候之辈,所以他并不担心,点头应允, “也好,修心炼神, 不见见苍生百态,又如何修?你结成金丹后,本来也该出门历练一番,提前几天下山也无妨。”   他转向宴月亭,有些游移不定该不该放他下山。   宴月亭跪到地上,“请长老允许弟子同小师姐一起下山, 弟子一定谨记长老教诲, 谨言慎行。”   塬清抬抬手指示意他起来, “你应该知道斩魂刀曾经卷起过多大的风浪, 在你羽翼未丰前, 本座希望你不要轻易动用斩魂刀。”   宴月亭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顾虑, 怔愣了一下,才俯首道:“弟子谨记。”   “好。”塬清抬起手, 示意他准备好了没, 宴月亭点点头。   他勾动手指, 三缕白光从宴月亭身上射出,被他握进手心里。   宴月亭身体晃了晃,截断的经脉重新贯通, 一瞬间冲过他被刀气所伤尚未愈合的关窍处,产生的剧痛让他脸色惨白。   “宴师弟?”褚珀小心地扶了他一把。   宴月亭缓了片刻,“我没事。”   塬清摊开手心,掌心上浮出两枚巴掌大小的木质令牌,牌面上雕刻着“巽风”两个铭文字。   他挥一挥手,令牌被分送到褚珀和宴月亭手中,“这是宗门令牌,在历练中,如果有自己处理不了的重大事件,你们可通过令牌向宗门求助。只要不动用令牌,就默认你们能自己处理,不论发生什么,宗门都不会插手。只有三次机会,若是你们陷于同一事件,两人的次数一起消减,自己斟酌着使用。”   “是。”   “好了,没什么问题就让大师兄去帮你们准备吧。”塬清顿了下,“拿两瓶灵髓丹给他,吃几粒就好了。”   “多谢长老。”   说是准备,其实也没太多东西,既然是出门历练,自然不能带上太多护身法宝、灵丹妙药,开局一把刀,装备全靠打。   不过,闻莲也没让他们真的空手出门,大师兄带他们去悬铃木的藏宝库,一人给了一件关键时候保命的法宝,再加上几瓶基础丹药,就让他们自己回去收拾。   褚珀回流风崖收拾了一些东西带上,想把小熊猫托付给大师兄照顾,在里里外外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眼看和罗不息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只好请大师兄帮她留意。   两人回到浮风城时,花灯游街活动都还没有结束,从高空俯瞰下去,那条长长的青龙浮在辉煌灯火中,透着一股神性。   褚珀想起之前断掉的话题,但从宴月亭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不太愿意说,所以她没有继续往下问。   估摸着宴师弟应该是条不同寻常的龙。   两人落到城楼上的时候,罗不息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到他们时,立即迎上来,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罗不息问道。   褚珀点头,因为宴月亭经脉的伤还要养两天,所以他们依然同乘的一把刀。   罗不息在前面领路,似乎刻意与他们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也不太说话了。感觉一下子又回到在焦火山初遇时那般高冷。   褚珀默默跟他神识传音,“叔,有我看着,宴月亭不会吃了你。”   “那我不得慢慢熟悉嘛。”罗不息试图狡辩。   “你这样一副见到洪水猛兽的样子,怎么熟悉啊?”褚珀无语,“宴师弟很乖巧的。”   罗不息痛斥,“摘掉你的滤镜再说话!”   “宴师弟还是你的忠实读者呢。”   前方御剑的身影一阵踉跄,罗不息求饶:“褚师姐,饶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写你跟他的话本子了。”   褚珀幸灾乐祸道:“早知道,我就早点关门放宴师弟咬你了。”   罗不息赶紧求饶,过了片刻,他突然说道:“说起来,好久都没听见旁白了。”   褚珀大惊,“你别召唤它!”   话音刚落,旁白就应邀上线,冒出来刷存在感了:   【宴月亭站在褚珀身后,一直能感觉得到他们神识的波动,没想到小师姐和他的关系竟然这般亲密。有什么话需要当着他的面再背着他说?而且,从见面开始,他就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隐隐的排斥和敌意,这是在故意挑衅他吗?】   风中传来了罗不息剧烈的咳嗽,他的神识瑟瑟发抖,“我不是,我没有,我哪敢!褚师姐,你快说点什么!”   褚珀突然被委以重任,还没想好该怎么自然而然地开启话题,就听身后宴月亭娇弱地咳了两声,然后像是害怕惊扰到她一样,又硬生生将声音吞咽回去。   这两声虽然微弱,却更让人怜惜,跟罗不息那拉风箱似的咳嗽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褚珀立即侧过身,紧了紧他身上的大氅,“我在刀柄上施了避风诀,你还是会冷吗?”   “我无碍的,小师姐。”他轻喘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是在讨论秦师姐的事吗?之前匆匆忙忙的,我都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要到了迁林关跟楚风汇合才知道具体情况。”   宴月亭点点头。   【所以,他们不是在聊秦如霜的事。】   罗不息后背的汗毛顿时全体起立。   褚珀看到罗不息被吓成那个怂样,仿佛看到了刚穿入书中时的自己,不由地感同身受,决定还是哄一哄宴月亭。   “宴师弟,你还要养伤,服了灵髓丹凝神休息一下吧。”她将勾星刀扩宽许多,几乎成了一张刀型的小门板,又更加严严实实地压住勾星上的寒气,拉宴月亭坐下。   勾星刀好好一把帅气逼人的斩丨马刀,从他站在自己身上开始就十分憋屈,现在又突然胖成这个鬼样子,终于发起脾气。   它非常不满地狠狠颠簸了一下,恨不得将自己身上的狗男人甩下去。   宴月亭身娇体软地往前一歪,撞进了小师姐怀里。   【小师姐,好软。】   宴月亭:“小师姐,撞疼你了吗?”   勾星刀的意念在同一时刻传入褚珀识海:你要我还是要小白脸?!   褚珀:“……”她脑子几乎要炸了,什么鬼,修罗场无处不在?   罗不息听到旁白,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小心翼翼地回头张望了一眼,正好对上宴月亭抬眸的目光。   那双眼睛几乎和深沉的天幕是一个颜色,眼眸中毫无情绪,显得有些冰冷。   只这一眼,罗不息就肯定,他骨子里根本没有变。或许只是因为一个人,在压抑自己的本性而已。   他默默更拉远了一点距离。   褚珀在心里抚慰和自己相契的刀魄,给它讲道理,“宴师弟身上有伤,他不能御空,再过两日,等他伤好了,我立马赶他走,我才舍不得让他踩在我宝贝命刀的身上呢。”   勾星刀的躁动立即被平复一多半: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褚珀在心里毫不犹豫道:“傻刀,当然是你重要。”   她伸手拉起宴月亭的兜帽,示意他听话。   勾星态度已经完全软化了:你这样子我很难看,前面还有一把剑呢。   褚珀通情达理地把它缩窄了一点,又在心里夸了它半天,才安抚好它。   宴月亭服了丹药,已经闭目靠在她肩头睡着了。 第50章 (修) 你是在教你小师姐……   他们赶了一夜的路, 直到第二日正午才到达迁林关,这座城夹在两座山脉中间的山谷地段,属于两府交界, 所以名为迁林关。   秦府是城中富户, 刚遭遇了魔修袭击,整个迁林关城内都人心惶惶,城内的氛围很凝重。   这两日, 听闻消息赶来迁林关的修士应该很多,他们方才落到城门口, 守门人就迎上来,给他们指了去秦府的方向,希望仙人能够早日斩妖除魔,也让城中百姓早日安心。   罗不息在城门口时就向楚风送去纸鹤,楚风在半途截住他们。   褚珀觉得他面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昨日夜里, 伯母去了。”   大家都沉默了一阵, 罗不息拍了拍楚风的肩膀, “节哀。”   “这两日你有查到什么吗?有霜师妹的线索了吗?”   楚风摇摇头,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珠, 里面亮着一点萤火, “这是伯母给我的,是霜师妹的魂灯, 她暂时还没事, 但在何处, 我还没有追踪到。”   几人边说边往秦府走。   楚风道:“秦府做药材生意,买卖的除了一般的药材,还有仙草灵丹, 这些带着灵气的东西,容易招惹妖物邪祟觊觎,所以秦府在防御护卫方面可谓不惜血本,这整座迁林关,没有比秦府防御更严密的地方。”   “秦老爷说,魔修袭击那夜,府中的阵法出现问题,所以停了一个时辰,正好被魔修钻了空子。”   “府中阵修师的说法是,霜师妹擅自在主母院中的布置的小阵法与大阵相斥,造成了大阵损停。霜师妹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是因为前几年被邪祟扰过一次,她确实在主母院布过一些辟邪除祟的小符阵,但这种小符阵哪里能影响到这种高阶大阵。”   楚风停顿片刻,继续道:“出事前,我收到过霜师妹的纸鹤,前段时间,秦老爷给姨娘院子扩建,可能是怕落人话柄,想要一视同仁,所以不顾伯母意愿,也将主母院整体翻新,院中符阵早就被破坏殆尽,霜师妹还在信中哭过。”   “所以,我不信阵修师给出的说辞。我对阵法知之甚少,本来想请大岳山的同门来帮忙调查,但秦老爷并不赞同,这种护院主阵关系到阖府安危,他不能让外人干涉。”   褚珀越听越不对劲,气道:“都这种时候了,到底是自己女儿的命重要,还是阵法重要?”   楚风摇摇头,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秦老爷确实也请了些修士寻找霜师妹,但府中魔修的气息消失得太快太干净,现在都还一无所获。”   “秦倦呢,我之前看他对霜师妹挺关心的样子。”褚珀说道。   “秦倦的母亲也受到了惊吓,他一直陪着他母亲,只匆匆与我见过一面。”   褚珀之前帮秦如霜驱火灵,读到过她灵台里泄露出的心声,知道秦家的情况,忍不住要往后宅阴司上想,此时也顾不得这话妥不妥当了,看向楚风,“我觉得他们有问题,主母去世,霜师妹失踪,对谁最有利?”   楚风委婉道:“要害霜师妹倒不至于,我只是感觉他们肯定隐瞒了什么。”   “此时隐瞒和害她有什么区别?如果霜师妹真的落在魔修手里,你那珠子里的魂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罗不息挽起袖子,从他多年写作的经验里,嗅出了其中症结:“还怀疑个屁,我看那个秦老爷这是想杀妻给小老婆腾位置,直接把那个混蛋抓起来逼问就是了。”   “不能莽撞。”楚风拽住他的胳膊,“因为魔修这事,秦老爷花重金请来一位元婴初期的符修,就在他们身边守着。”   “元婴啊……”罗不息顿时有点怂,“都是元婴大能了,竟然还来挣这种护卫钱,也太掉价了。”   几人说话间,到了秦府门口,秦家主母初丧,门口挂着白帆,大门紧闭着,楚风上前叫门。   门房开门看他一眼,又看看身后几位,为难道:“楚少爷,你也是知道的,老爷伤心过度,交代了闭门谢客,我可以让你进去,但是您身后这三位,怕是……”   “他们是巽风派弟子,跟你家小姐关系最好,此次前来,只是想来吊唁一下大夫人。”   “夫人的灵堂还没有布置妥当,现下还不方便。”   楚风见他想关门,伸手一把按在门上,门房顿时有些慌了,连忙道:“这……楚少爷,求您别为难小的。”   “对不住,如果秦老爷责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硬闯的。”楚风一掌震开门,正要大步踏进秦府。   正在此时,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强烈的危机感让几个人同时飞身后退,直到被逼退出秦府高门之外。   是元婴期的威压。   一抹白色身影从府内疾步而出,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来人目光如炬,飞快从他们身上扫过,目光落在宴月亭身上。   他伸手一挥,袖摆里哗啦啦飞出一条符箓形成的长链,劈头盖脸,朝着宴月亭卷去。   “宴师弟!”褚珀一把抽出勾星刀,狠狠朝着符链砍去。   锵然一声金鸣,勾星刀像是砍在了什么铁器上,褚珀被震得倒退两步,勾星刀嗡嗡作响,手竟然麻了。   符箓锁链只凝滞了一瞬,再次追着宴月亭缠去。宴月亭抽出一把刀,在躲闪间,已经一连和黄符对战了几十下,手中刀刃遍是豁口,在又一次相撞中,断成数截。   楚风大喊道:“前辈手下留情,他是我巽风派的同门!”   “同门?巽风派正道大宗门,收魔物为弟子,可笑。”那人冷哼,五指收拢,漫天的黄符也突然收拢,从四面八方堵住宴月亭的去路。   透过黄纸符箓的间隙,宴月亭看到小师姐虎口处渗出的血,她紧皱着眉,扛着元婴的威压举起刀。   再一次朝符链砍去,“我们这种有格调的大门派收什么弟子,关你屁事!”   符修冷笑,“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们大门派的弟子有几分本事。”   他说着,符链骤然拉长,末尾如蝎子的尾刺,朝着褚珀后背扎去。   宴月亭瞳孔猛地一收,带着寒霜的刀光落在符纸上的同时,他伸手插进同一个地方,直接刺破了一张符,抓住勾星刀的刀光,反灌入符箓中。   只见如蛇一样肆虐的符链突然被冻住,雪白的寒霜一瞬间窜过所有黄符,摧枯拉朽地破了其上的铭文,一股灵力爆开,符链炸成了漫天飞舞的黄色废纸。   宴月亭挥开黄纸,跑到褚珀身边,“小师姐,你的手。”   褚珀低头看了一眼,“没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那符修愣了片刻,大概没想到自己的法器竟然被两个金丹期给撕碎了。他的灵识威压有了破绽,被楚风和罗不息联手逼回去。   桎梏在身上的压力顿时一轻。   符修大怒,眼看他又要动手,楚风连忙道:“前辈,秦楚两家多年交好,秦老爷是允许了我自由进出的。”   “你可以,其他人不行。”那符修两指间夹着一道符,有些刻薄道,“更何况,秦府才被魔修袭击,你今日就带着个半魔上门硬闯,你可真是秦老爷的好世侄。”   褚珀暗戳戳磨牙,宴月亭专心致志帮她吹着虎口上的伤,“小师姐,疼不疼?”   如此紧张的氛围中,褚珀的注意力一下被他的轻言细语打断,默了默,回道:“……不疼。”   楚风道:“我已经说过了,宴师弟是我巽风派同门,请前辈不要将他与魔修相提并论。”   符修嗤笑:“魔就是魔,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不一样。”   被他们争论的当事人对此毫无反应,宴月亭细致地把虎口那点伤给褚珀清理干净,从袖子里掏出个药膏,沾了点小心地敷上。   “宴师弟,这点伤用不着涂药,眨眼就好了。”   “别动,涂了好得快一些。”   罗不息夹在中间,左边腻腻歪歪,右边剑拔弩张,无语地扯了一把楚风。大哥,你看人家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你还在辩论什么。   堂堂元婴,被人无视到这个地步,符修气得捏紧手里黄符,视线余光扫过随风飘扬的满地黄纸,他哽了一下,放出狠话,“今日在秦府门口,不好大动干戈,我就暂且饶这魔物一命。”   宴月亭置若罔闻,非常嫌弃地挥了挥袖,“小师姐,当心点,别沾上脏东西。”   “哦哦。”褚珀抖抖自己的裙摆,踮着脚从黄纸上跨过,余光扫见那符修的脸都气绿了。她默默捏紧勾星刀。   “今日擅闯大门,是我考虑不周,我会亲自向秦老爷道歉。”楚风说完,喊他们走。   宴月亭这才抬了下眸,冷冷看了那符修一眼,跟着一同离开。   符修定在门口,一瞬间有一种被人扼住喉咙的心悸,他眼神渐渐阴沉下去,他一定要在这半魔小鬼成长起来前宰了他。   另一边,褚珀几人从秦府离开,在城里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楚风还有些过意不去,试图开导宴月亭,让他不要将恶言恶语放在心上,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如今在外行走,今天这元婴符修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但绝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以后他会遇上更多不分青红皂白,只因他半魔身份,就恶语相向的人,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难受的话要及时说出来。   褚珀和罗不息对视一眼,忍不住用神识戳了戳罗不息,“他的善解人意是不是用错了对象?”   罗不息沉思,“可能是男主光环。”   褚珀:“……”   宴月亭原本很有礼貌地乖乖听着,察觉到小师姐又在和罗不息说悄悄话,他终于忍不住打断楚风,“楚师兄,我明白的,都是狗叫罢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楚风愣了下,拍着他的肩膀,“你这样的心态就很好。”   几句话后,重新说起正事,楚风这两日在秦府实在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就算进去再看一遍,其实也没多大用处。   “我觉得罗师弟说的对,秦老爷肯定有问题,还有那个姨娘,秦倦,干脆都绑了,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线索。”   宴月亭跟在褚珀话音后面说道:“我去把那个元婴符修引走,你们去绑人。”   褚珀点头,“对,你们去绑人。”   “小师姐,你跟他们一起去。”   褚珀皱眉,“你是在教你小师姐做事?” 第51章 (修) 他如果要杀你,你……   几句话后, 重新说起正事,楚风这两日在秦府实在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们就算进去再看一遍, 其实也没多大用处。   “我觉得罗师弟说的对, 秦老爷肯定有问题,还有那个姨娘,秦倦, 干脆都绑了,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线索。”   宴月亭跟在褚珀话音后面说道:“我去把那个元婴符修引走, 你们去绑人。”   褚珀点头,“对,你们去绑人。”   “小师姐,你跟他们一起去。”   褚珀皱眉,“你是在教你小师姐做事?”   楚风简直不可思议,很想一人拍一拍他们的额头, 让他们清醒清醒。   “开什么玩笑, 那是元婴期的符修, 今天下午我们能从他手里全身而退, 多半是他顾忌着我们巽风派弟子的身份, 没有真的出手, 要是再去招惹他,我们四个都不够送。”   “他不是元婴期。”宴月亭摇了摇头, “楚师兄, 他可没有手下留情, 如果真的是元婴,我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元婴和金丹期的差距是天堑,就算只是元婴初阶, 也不该弱得在他们两个金丹期手里吃瘪,简直差大岳山的柳君行一万倍。   “我也是破开符链的时候,才察觉到的,他的实际修为应该还不到金丹圆满。”他摊开手心,捏了一张碎符在手里,符上有一个铭文字,其上还有灵力转动,“他可能万万没想到,两个金丹初期能扛住威压,破开他的符链。”   “啊……”褚珀张了张嘴,“我也想说,这个元婴期的符修是不是有点弱。”   楚风处于震惊中,“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想他身上应该是有什么符箓法宝提升神识威压,让他能伪装修为。”宴月亭捏碎了碎符上的铭文,抽出手帕擦手,“元婴期的修士对上四个金丹初期,还拿神识压住人动手,楚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   楚风沉吟了片刻,“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问题。”   罗不息抚掌道:“我就说,元婴期的修士怎么可能自降身份给人当保镖,请一个元婴保镖要花多少钱?”   “很多钱,大概可以请十个金丹大圆满。”楚风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不是敲诈嘛!”罗不息拍桌痛斥,眼睛发光,“不知道他身上那是什么宝贝。”   褚珀和他想到一处了,那不是装逼神器嘛!以后说不定可以用来唬唬人,怎么也要把这个羊毛薅过来。他俩心有灵犀,一拍即合,兴奋地隔着桌子击了一个掌。   楚风、宴月亭:“……”   罗不息:擦,大意了!   宴月亭表面看着没什么反应,面色正常道:“所以,小师姐,我一个人对付他就足够了。”   “驳回。”褚珀半点都不含糊,“你也说了,就算不是元婴,他也差不多金丹圆满了,你经脉才好,一个人够个屁。”   楚风附和:“褚师姐说得对,更何况,他还有神识威压。秦老爷因为有个元婴在身边,觉得高枕无忧,也可能是……这一个花钱太多,所以别的修士都价格比较低。”   言外之意,就是不足为惧。   最后四人决定兵分两路,楚风带上礼品去为中午的莽撞登门道歉,罗不息守在后门等着接应他。   只要秦府里有响动,宴月亭就设法引走假元婴符修,至于怎么引走,宴师弟表示他有办法。   入夜后,迁林关里家家户户关门闭缝,空旷的街道上黑黝黝的,阴森冷风时不时穿过街道,不知从哪里飘出的纸钱,顺着哭嚎的风在街面上翻滚。   和当初云城时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褚珀和宴月亭两人到达秦府的时候,还不到约定的偷鸡摸狗的时间,秦府内安安静静。   “等会儿你要怎么引?”褚珀问道。   宴月亭摊开手心,一朵绯红色的食人花出现在他手心里,“下午符链的灵力爆开时,我趁机把菌丝埋在了他体内。”   宴月亭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她的表情,“我不会杀他,只是将他引出来,控制住。”   “如果到了生死相搏的时候,你这个想法会让你犹豫。”对战当中的一丝犹豫,很可能就是生死之别,褚珀必须得认真纠正他,“他如果要杀你,你自然可以杀他。”   宴月亭眼眸微微睁大,沉默了片刻,嘴角不由得翘起,“我知道了。”   正在此时,秦府里传出一声尖啸,府内的阵法波动,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宴月亭当即拽紧手指,两人蹲到秦府的墙根底下。   片刻后,一个人被缠绕的菌丝拖出墙头,以狗啃泥的标准姿势砸到两人脚边。   在此同时,他一个引雷符贴到自己脑门,符上噼里啪啦的弧光闪过,符修当场被劈成焦炭,身上的菌丝也化成了灰烬。   他还没喘过气来,寒霜扑到脸上,他一个挺身连滚带爬地飞身后退,又一张引雷符甩到褚珀刀尖上,看清他们时,一脸震怒,“我就猜到你们。”   褚珀急忙后退两步,一张黑影被扯过来,及时裹住了引雷符,雷被吸进影子里,黑影“嗷——”的一嗓子,飞过去抱住了符修的脚。   雷光重新窜回那假元婴身上,他一连被自己的符咒劈了两次,整个人外焦里嫩,暴怒地放出元婴威压,“你们找死!”   宴月亭眉心的魔纹亮起,他的身上迸发出毫不掩饰的魔气,激得秦府的护院阵法开始疯狂闪烁,比ktv还要闪亮。   那假元婴的威压被魔气席卷得荡然无存,符修被压得噗通跪到地上,还没反应过来,褚珀冲过去,一刀拍在他脑门上,勾星刀的寒霜从上到下,贯穿了他,将灵脉彻底封死。   那符修目眦欲裂,抽搐一下,晕过去了。   她没想到战斗结束得这样快,褚珀震惊地回头看向宴月亭,“你是不是谎报了你的修为?”   宴月亭摸摸眉心,“这可能是我身上血脉的唯一好处。”   褚珀想要去找刚刚那个影子,什么都没找到。   宴月亭踩着地上的人,“怎么处理?”   褚珀蹲过去,想去搜身,被宴月亭伸手挡了一下,“小师姐,我来吧。”他干净利落地把符修身上的搜了一遍,连隐藏在裤腰带里的储物袋都给他搜刮出来了。   宴月亭眉心魔纹再次亮起,抹去上面的神识印记,褚珀从里面翻了翻,翻出一本符箓书,她快速浏览一遍,“找这个,抽灵符,给他用用吧。”   宴月亭凑过去看一眼符箓模样,很快从符纸里挑出了那张抽灵符,褚珀照着符箓书练习了几次,然后捏过符箓驱动,纸上铭文霎时化作流光扎入符修的丹田,昏迷中的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经脉里的灵气决堤一般外泄。   两个人都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宴月亭道:“这样下去,他的境界会跌。”   “正好,免得他到处招摇撞骗,仗着自己修为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人。”   宴月亭引风将他卷起塞到小巷角落里去,褚珀又找了一个隐匿符,将他化作一块石头,让他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泄。   然后才带着大包战利品回去。   罗不息双眼透亮,赞叹道:“还是符修装备多。”   “不少符箓都不是出自他自己之手,想来这也是他缺钱的原因。”   褚珀问道:“你们有问出什么来吗?”   秦家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在屋里床榻上,秦老爷和姨娘看上去半昏半醒,只有秦倦被靠坐在床头,是清醒的。   “魔修不是从外入侵的,是这位姨娘遭受魔修蛊惑,被魔修寄存了一口魔气在她的体内,然后又渡到了秦老爷身上,秦老爷从内破坏了阵法,让魔修长驱直入。”楚风咬咬牙,“魔修只是将他们见不得人的心思,翻到了明面上而已。”   “两人让魔气蚀透了五脏六腑,眼看都活不长久。脑子倒是清醒,不希望霜师妹被救回来后,将仇怨报在秦倦身上,就想将错就错,彻底舍弃她,所以请人彻底荡清了整座府邸,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如果我是魔修,来都来了,会连秦倦一起吃了,修炼过的医修弟子,是秦老爷、姨娘,那些被袭的仆从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宴月亭说这话的时候,抬目看向被定在床榻上的人,很平静,就是在理智分析。   秦倦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楚风道:“年假的时候,秦倦并没有回来,是收到家中噩耗,才赶回来的。”   “原来如此,”宴月亭点点头,眼眸干净纯粹,“是我想多了。”   褚珀对秦倦没有好感,瞥了他一眼,“就算他之前毫不知情,看后来的态度,也是默认舍弃霜师妹的。”   楚风面色铁青,“问是问不出来了,要想知道魔气从何而来,只能对秦姨娘搜灵。”   搜灵需要布置,布置得越妥当,对被搜的人伤害越小,但显然他们没有时间。楚风将秦姨娘单独提过来的时候,秦倦额角青筋突出,布满血丝的眼中都是哀求之色。   而这位姨娘,腰际上还挂着秦如霜做的养生药囊。   褚珀一把拽了药囊,揣进自己储物袋里。   楚风的神识直入秦姨娘眉心,普通人的灵台毫无防御,楚风飞快搜索着她的记忆,终于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城外十里坡。”   楚风屈指解了秦倦身上的封印,秦倦扑上来,抱住昏迷不醒的秦姨娘,“楚风,你对普通人进行搜灵,我一定会告上擎苍峰。”   “随你。”   ***   秦姨娘是城外玉清观的香客,每月里初一十五都要去上香。   但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她每次去玉清观,都会绕一段路,来十里坡停留一点时间,独自一人沿着小路进林子里,去溪涧边一座亭子里,和一位女子闲话。   闲话的自然是她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苦闷,不敢在菩萨跟前许的心愿。   一行人连夜来到十里坡,此时刚过丑时,月色被浓云遮在背后,树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也是踩出来的泥路,很难相信这条路尽头会有什么亭子。   “秦姨娘并不知道那女子的来路,只是有一日马车轮子坏了,她趁着修车的功夫,闲来无事就沿着这条小路随便走走,然后在亭子里遇上了她,两人话语相投,便来往得多了。”   褚珀取了一颗夜明珠出来照路,“这么大一片树林,情况不明也不能轻易放出神识扫一扫,我们沿着河流分头找吧。”   宴月亭开口道:“小师姐,把你的夜明珠借我一用。”   褚珀将珠子递给他,只见宴月亭飞快掐了一个很复杂的手诀,夜明珠浮在半空。   莹莹的白光里,渐渐出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裙裾拂过路旁的草枝,在这样崎岖的小路上,像是如履平地。   她脚步很快,目的地鲜明。   楚风认出那个背影,“是秦姨娘。这是回溯术?”   褚珀惊叹地望向他,宴月亭在她的目光下,抿着唇笑了下,不好意思道:“我闲来无事,学过一些杂七杂八的法诀,小师姐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   “回溯术是偏门小法术,需要依靠周遭聚而不散的气息,人太多了,气息太庞杂就没用处了。”   树林里荒无人迹,回溯景象保留得很完整,这是秦姨娘最近一次来这里的景象,几人跟着身影往前走去,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听见了溪水流淌的哗哗声。   到了这里,树林没有那么密了,周围浮着一层诡异的光,不再那么黑暗不能视,像是溪涧里的水反射出来的光,褚珀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幕,没有月亮。   水边确实坐落着一座方亭,在珠子的荧光中,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坐在亭子里,白色衣裙上罩着一层红纱,红纱迤逦地垂在地上,乌黑的青丝垂在削薄的肩头,只从背影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   美人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   秦姨娘快步走过去,微微有些气喘,“让妹妹等久了。”   那女子回头过来,一张脸平滑无比,竟然没有五官,褚珀倒抽一口凉气,抬手揉了揉眼睛,   罗不息比她更怂,倒抽一口气的同时,瑟瑟发抖地缩在她身侧,“荒野山林,烟雾,美人,聊斋里的必备元素。”   他说完抬头,正对上宴月亭的眼睛。罗不息倒抽第二口凉气,把身子一扭,拱进了楚风怀里。   楚风:“???”   宴月亭低声道:“是魅魔。”   魅魔在一众魔物当中也算是鼎鼎有名,它是天生的魔,由各种欲念滋生而成,能够变成任何它见过的人,魅惑他人与之交合,靠吸食人的精气修炼。   罗不息恍然道:“难怪秦老爷和姨娘看上去都是一副身体被掏空了样子。”   “霜师妹现在一定很痛苦。”楚风捏着手里魂珠,狠狠砸了一拳树干。   亭子里的秦姨娘毫无所觉,和无脸美人聊得火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非常投入。这画面看着实在让人害怕。   秦姨娘诉说着她在秦府过得有多痛苦,明明是她先与秦郎定情,可就因为她出身寒微,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与他人成亲,忍辱负重多年,才被正式纳入门中,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不快乐。   她不会管家理财,甚至字都不识得几个,刺绣小家子气,不会侍弄药草,上不得台面,她处处不如人,奴仆背地里瞧不上她……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一个大家闺秀的存在。   无脸美女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抬手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泪痕,“那杀了她不就好了呀。” 第52章 (修) 你竟然还搞了狗血……   几个人看得拳头都硬了, 可这只是回溯景象,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什么都改变不了。   秦姨娘离开后, 依凭她而生的回溯景象渐渐消失, 溪涧边只剩下一座被潮气腐朽得厉害的亭子。他们在亭中检查了片刻,也没有魔气残留,看样子也被清理干净了。   他们只清理了魔气, 却忽略了秦姨娘的气息,也算让他们找到一点线索。   楚风道:“知道是魅魔, 至少有个方向,只要它出现,总会留下踪迹,我这就传讯迁林关这一带的门派,请他们帮忙留意。”   褚珀和罗不息本就御空赶了一夜加一上午的路,到了迁林关又片刻都没休息地奔波到现在, 委实有点累。   精神松懈下来, 罗不息开始狂打呵欠, 半个人都挂在了楚风身上。楚风扛着他, 不好意思道:“是我疏忽了, 你们从宗门连夜赶来, 都没好好休息过。”   “没事。”褚珀被他传染,也捂着嘴打呵欠, 宴月亭的目光立刻落到她身上, “小师姐, 你累了的话,也靠着我吧。”   “不用,我还能行。”褚珀腰杆挺直, 眼睛瞪得像铜铃。   宴月亭手伸到一半,只好默默缩回来。   【宴月亭心里止不住涌上失落,小师姐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他口口,受口口,入口口,为什么却不肯反过来依靠他一下。】   四人中唯二听得见旁白音的人同时震惊了。   罗不息的狗眼里射出黄色的动感光波,整个人陡然间精神百倍。   褚珀:“……”她用神识传音怒道,“我什么都没做!旁白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叔,我还没满十八岁。”   罗不息默了默,心虚地传音道:“对不起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憋不住,“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们在幻境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褚珀脸上忍不住发烫,嘀咕道:“……那是我出来后,我哪知道他一个人在幻境里做了什么。”   “小师姐,当心脚下。”宴月亭突然出声,一把抓住她手肘,拉了她一把。   褚珀退后两步,宛如被火烫了一般,一把甩开他的手。   宴月亭手臂一僵,蜷缩回手指,“小师姐,林子里有猎户埋的捕兽夹,当心点,不要踩中了。”   她甩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大自在,“唔,好。”   四人出了山林,也不想折回迁林关,便去了玉清观,讨要了两间厢房休息。   褚珀一倒上床就睡着了,第二日是被敲门声唤醒的。   楚风在门外歉意道:“褚师姐,魅魔有消息了,所以……”   “好,我马上出来。”褚珀一翻身爬起来,直接施展法诀洗漱,扎上头发出门来。   楚风已经提前跟玉清观打过招呼,给了住宿费。他们三人站在树下等着,褚珀走上前,还没开口问,楚风便说道,“是宴师弟今天一早收到的消息,有人在凤嫣城附近的赤枫林遭遇过魅魔,离这里大约两百多里。”   宴师弟收到的消息?   她看一眼宴月亭,后者很乖巧地说道:“小师姐,你没休息好的话,我御空带你吧。”   睡眠对修士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入定比睡觉更能恢复精神,只不过褚珀习惯还是要睡一睡,她对宴月亭笑了笑,婉拒了他的好意,“这么远,那我们赶紧出发吧。”   “走吧。”   几人相继御空而起。   褚珀坐在勾星刀上还在想,宴月亭能收到谁的消息,他原来在外还有朋友的啊?   他们到达风嫣城差不多午后了,找人打听赤枫林的位置,被问的人给他们指了个大概的方向,都劝他们不要去,那地方诡异得很,具体怎么诡异,各有各的说法,总之都是听说,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他们循着那个方向找去,找了快一个时辰,才找到藏在一座山谷里的赤枫林,现在已经是初春,山野里全是新生的绿色,从高空看下去,只山谷里铺着狭长的一片绯红,美丽得诡异,远远看上去就让人望而却步。   宴月亭隔空抓了一把,抓出一缕暗红色的魔气,“是魅魔。”   “这看上去……怎么像是进了魅魔的老巢?”罗不息弱弱道。   他用神识敲了敲褚珀,“褚师姐,给男主送信的那个朋友是谁啊?”他们悄悄话说得多了,罗不息胆子也练出了点,就算宴月亭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他也能淡然处之。   笑话,他才不怕!   褚珀回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宴月亭能凭着云城里一口魔气找到食人花本体,那他应该有特殊的寻找魔物的办法。   楚风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瓶清瘴丹给大家服下,又翻了几瓶排毒丹、补灵丹,敷外伤的药,林林总总,一大堆,每个人都分了些。   看得罗不息直眼红,“你居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楚风一个大男人,露出了几分羞涩的表情,“这些都是霜师妹陆陆续续塞给我的,大家各自都拿点,有备无患。”   “对了,我们把薅来的符箓也分一分。”褚珀示意宴月亭,“万一遇上意外,有可能还用得上。”   宴月亭掏出四个储物袋,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几个人在枫林外分外赃,准备充分,才按下刀剑,踏入林中。   他们预想过会出现很多情况,但万万没想到,这座林子居然是活的!   几人还未落地,那树枝上挂着的红枫叶忽然哗啦啦地振翅飞了起来,一时间铺天盖地,振起漫天红云。   褚珀刀光扫去,扫落几片叶子,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什么枫叶,而是赤红的蝴蝶。漫天红云是蝴蝶翅膀抖落的粉。   这些蝴蝶源源不断,扫落一群,又有更多扑来。   几个人都没有怎么用力挣扎,比起无头苍蝇似的去找魅魔,现在魅魔主动来抓他们,不是更好呢吗!   “小师姐。”她听到宴月亭的叫声,偏头见他拂开红云朝她过来。   整个林子里的蝴蝶忽然诡异地停了停,然后像是被他的声音刺激了一般,更加汹涌地扑来,几乎形成了一场桃色风暴。   褚珀在漫天红粉里根本睁不开眼睛,胡乱地伸手去抓他,她的手被人一把握住,转瞬握着她的力道又突然松开了。   “宴月亭?”   褚珀的视野被红雾整个淹没,脚下亮起一道光,紧接着,她整个人都往下一坠。   像是猛然间落进了水里,她浑身的红粉将水都染得变了色,水流稀释之后,她最后瞥到一眼快黯淡下去的阵法微光。   是传送阵。   褚珀猛地从水里浮出来,深吸一口气,呛咳了两声,她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被传送到了这里。   这里是座湖,湖上架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廊下挂着红灯笼,幽幽的红光只能照出几步远的距离,丝丝缕缕的魔气缠绕在灯笼上,像扑火的飞蛾。   罗不息可能猜对了,他们真的到了魅魔的老巢里。   她踩着勾星从水里飞出来,用灵力烘干身上,打眼一望,回廊另一端屋舍俨然,鳞次栉比,看上去是一座不知道几进深的大宅院。   褚珀左右望了望,指尖凝聚一缕刀气弹过去,呜的一声微鸣,刀气撞上了禁制。   啧,这位魅魔姐姐太不会待客了,都把她拉进来了,怎么还关着门。   褚珀暗自嘀咕,落回脚下长廊,沿着长廊朝里走去。   走廊尽头是一面巨大的镜子,照得整条走廊不断延伸出去,她对着镜子理了下头发,犹豫片刻,右手捏着勾星,左手按上镜面。   一股吸力从镜子里传来,骤然将她吸入其中。   她一脚踏进黑暗中,黑暗中像是有无数东西被她惊动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听声音是想远离她。   褚珀被这声音弄得毛骨悚然,也不敢照明具体看是什么东西,御空飞快朝着前方一处亮光冲去。   近了才发现那出口小的可怜,只有一个盆口那么大,她挥刀想要劈开,蓦然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出现在外面。   褚珀动作一顿,吓得差点心梗而死。好在她随即就想起来没有脸的魅魔姐姐。   无脸美女向她越凑越近,白皙纤细的双手覆在脸上,开始捏脸。   眨眼间,那张平滑的脸,就在她手中有了正常的脸型,她捻起了笔,开始对着她画眉。   褚珀意识过来,自己还真地一脚踏进了镜子里,而对方看不见她。   一个柔媚的声音,喃喃自语,“没想到君上居然找来了这里。”她刚画上的柳眉,生动地扬起,透出眉飞色舞的喜色。   不过片刻后,她又平静下来,开始仔细画起眼睛,“他怎么从巽风派出来了呢?现在不是还不到他出来的日子么?”   这说的是宴月亭?   她怎么知道宴月亭该什么时候出巽风派?又是一个知道剧情的?穿书的?   褚珀心里冒出了一万个问号,暂时放弃了找出路,先看看后续。   无脸美女的动作很娴熟,似乎描绘过千百遍,很快,那双眼睛也在她的笔下成型。   褚珀心里一惊,这是霜师妹的模样!   只见“秦如霜”的眼中含着一点怨恨,睨了一眼右边,“定是来找你的。”   “奇怪,你本来该死的,可到现在都还没死,搞得我只好亲自来看看。现在君上竟还为你提前出了巽风派。”她说着动作顿了顿,又欢喜道,“不过,能见到君上这样稚气的样子,这也太棒了!”   她像小女孩一样捏着手,兴奋地跺了跺脚。   ……就是嘴巴还没画出来,略微有点诡异。   无脸魅魔兴奋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始上妆,她终于描绘好五官,几乎和秦如霜一模一样,在自己眼下点了一颗泪痣。   褚珀:……又是泪痣,她宣布今天她有泪痣ptsd。   “秦如霜”想了想,又将泪痣抹去了,“这样我就跟你一模一样了。”她坐在镜子前,来来回回地照这张脸,又伸手将另一人拉来身边,一起对着镜子。   褚珀看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秦如霜闭着眼,像是昏迷了。   假的“秦如霜”抱着她,抬手掐着她的下颌,手指慢慢滑到她脖子上,“只有你死了,我这个替代品才有价值呢,君上才会多看我一眼……”   褚珀算是听明白了。   ——狗日的宴月亭,在原著里,你竟然还搞了狗血替身白月光的戏码! 第53章 宴师弟,呜呜,你抱抱我……   “霜师妹!”褚珀手握一把刀光, 用力刺向面前的屏障,透明的屏障爬上蛛网一般的裂痕,倏地碎了。   眼前的画面也像玻璃一样碎了, 褚珀眼前一晃, 再睁眼时,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她依然在镜子里,褚珀发现这鬼地方镜子真的很多, 她可以随意在不同的镜面穿梭。   褚珀瞟到床上的人影,立即窜过去, 从嵌在雕花床上的镜子里往下看。看到秦如霜一张苍白的脸,她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是霜师妹,还是那个假扮霜师妹的无脸魅魔?   褚珀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了。   正在此时,这间屋子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褚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谨慎地走进屋内, 他应该注意到床榻上的人, 但没有立即走近。   而是查探了一番, 确定没有任何机关, 才一步一步朝床榻走来。   床幔外伸进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随后,床幔被撩开, 露出宴月亭的脸。   褚珀拍着镜面, 试图用神识联系上他, 但镜子外的人毫无所觉。   “秦师姐?”宴月亭靠近床榻,目光上下一扫,没看到什么伤, 伸手在她鼻息下探了探,微微松口气,再次喊道,“秦师姐,你醒醒。”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宴月亭犹豫片刻,指尖凝了一片雪花,落到她眉心上。   秦如霜眉间一蹙,转醒过来。她下意识抬手捉住了宴月亭的手,眼中迷离褪去,坐起身扑到宴月亭怀里,带着哭腔道:“你终于来了。”   褚珀:啊……是魅魔。   宴月亭身体一僵,猛地退后一步,魅魔轻呼一声,往床下跌去。然后又被人一拂袖掀了回去,她扑回床上,幽怨地抬起眸。   宴月亭眼神微沉,仔细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有点伤人,便温和道:“秦师姐,你有没有受伤?能自己起来吗?”   “我可以的。”魅魔故作坚强道,主动从塌上下来,脚刚落下地,随即就身子一歪,“呀”了一声。往宴月亭身上跌去。   镜子里的褚珀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怎么回事,你可是魅魔,怎么勾引人的方式这么老套!宴月亭那么心脏的一个人,会上当才有鬼呢。   她自信满满地看出去,就见心脏的宴月亭身形只晃了晃,并没有躲开,反而主动伸手接住了她。   褚珀:嗯……他可能一时还没认出来。   宴月亭朝“秦如霜”的手腕脉门捏去。   那纤细的手腕往回一缩,从他指尖滑开,直接抓住了他的手,宴月亭眉尖微微一蹙。   魅魔跌进他怀里,抬起盈盈的眼眸,自下而上望着他,整张脸漫上薄薄红晕,娇羞道:“我被封住灵脉,又昏迷了多日,腿……有点软。”   宴月亭垂下眼,“无妨,秦师姐没摔伤就好。”   俊男美女相拥而视,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偶像剧。   褚珀:哦豁——   对不起,是我高看你了!   宴月亭扶着“秦如霜”重新坐到塌上,“秦师姐,我先帮你解开封印的灵脉。”   魅魔双手揉捏着裙摆,满面通红,扭扭捏捏道:“可、可是……那魔头在我身上种了媚毒,要是灵脉一通,媚毒就会流遍我全身经脉,到时候我……我……”   她羞得说不下去,眉目含春地望向身边人。   宴月亭愣了愣,竟然眼波微漾,被她说得脸红了,“秦师姐,我……”   魅魔伸出食指,止住他的话音,“如果是你的话,”她抿了抿唇,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我愿意。”   “那宴师弟,你愿意吗?”   【宴月亭愣愣地看着秦如霜,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秦如霜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灵力冲开被封的经脉的同时,口口也一瞬间流淌过她全身。秦如霜浑身都口口了,不停口口,两人口口口口,不知天地为何物。】   罗不息和楚风两个人还在满院子瞎跑的,这里实在太大了,廊环萦回,一院连一院,黑洞洞阴森森,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幽暗的红灯笼挂在廊下,两个人都快转晕了。   罗不息听到旁白音,顿时僵立在当场,震惊地看了楚风一眼,又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楚风被他震惊的样子震惊了,警惕地一扫四周,握着剑简章紧张道:“罗师弟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我的妈呀!”罗不息忽然崩溃了,他埋头蹲到地上,有点怀疑人生,“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上天注定?”   楚风被他吓得一跳,整个人莫名其妙,“罗不息,到底怎么了!”   罗不息倏地站起身,用力地一把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楚风,好兄弟,等会儿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冲动,答应我好吗?”   楚风一把推开他,脸色铁青地掏出魂珠看了一眼,见珠子里的魂火还好好的,松了口气,不悦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有什么话直接说,他娘的,老子都要被你吓死了!还以为阿霜出了什么事?”   “没,霜师妹现在还好好的。”罗不息看着楚风,想流泪,“现在非常好。”   楚风被他的眼神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巴掌推开他的脸,“那你发什么神经病?”   罗不息车轱辘:“你先答应我,不论之后发生什么,都要先冷静,不能冲动。”   “好好好,我冷静,赶紧走吧。”楚风敷衍地应下,转身继续寻路。   刚走了两步,又听罗不息惨嚎一身,“褚师姐!我可怜的闺女啊,操——”她听到旁白音,现在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罗不息老泪纵横,提起剑,一个旋风似的卷过楚风身边,骂骂咧咧,“老子要去砍了他,现在就砍了他!”   楚风:“???”   “罗不息你是不是又犯病了,你给我冷静点!”楚风追上去。   此时在镜子里的褚珀已经惊呆了。   因为她看到宴月亭确实按照旁白说的那样。   他愣愣地看着“秦如霜”。   他点了点头。   他任由她抓着他的手,按到她胸口上。   “秦如霜”浑身都红透了,不停颤抖。   褚珀默默缩回去,少儿不宜,她不该再看了。她背对着镜子,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耳边听到魅魔压抑的呻丨吟,似痛非痛。   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睫毛颤了颤,瞪大眼睛。   只见宴月亭半跪在塌上,左手按在魅魔的肩头,右手直接插进她的胸腔,五指扣着她脆弱的心脏。   鲜血从她的心口喷涌而出,转瞬就将被褥染红。   魅魔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角挂着泪,“为什么?我是你的阿霜啊……你怎么舍得这么对她……”她说话的时候,不断有血从嘴角溢出。   宴月亭抓着她的心脏,眼神淡漠,威胁道:“和我一同进来的姑娘在哪里?”   “啊……她啊……”魅魔微微偏了下头,似乎朝她所在的镜子看了一眼,疑惑不解,“为什么?你只想问她吗……”   宴月亭便从善如流道:“秦如霜在哪里?”   魅魔笑起来,眼眸亮晶晶的,一直看着他,她颤抖地抚上宴月亭插进自己心口的手,宴月亭皱起眉,五指略微收紧。   “唔……”魅魔便痛吟出声,她整个人抖得厉害,绞紧双腿,急促地呼吸,脸上漫上潮红,“君上,这是你第一次进入我……”   她好像“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褚珀:“……”怎么说呢,确实少儿不宜,也确实少儿不宜,前一个和后一个含义不一样。   她看到宴师弟的面孔扭曲了片刻,差点露出和“地铁老爷爷看手机”差不多的表情,但他最终还是凭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忍住了,维持住了表面冷静,再一次问道:“她们都在哪里?你说了我就放过你,否则,我会捏碎你的心脏。”   魅魔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吐血。   “这颗心脏本来就被你捏碎过一次呀。”她语气轻快地近乎有些俏皮,嘴角又涌出一股血,“这一次,你不喜欢这张脸吗?”   “那我换一张,换你喜欢的,好不好?”   她讨好地哄着他,话音刚落,褚珀只觉得脸上一痛,眼前骤然黑了下去。   镜子外传来自己的声音,“这张脸你喜欢吗?”   宴月亭失声道:“小师姐。”   他可能手下失了分寸,魅魔吃痛,呜呜地哭起来:“你杀了我,你的小师姐就没有脸了哦。”   镜子里的褚珀心里咯噔一声,不至于吧!她抬手摸自己的脸,脸上空无一物。   褚珀吓得喉咙里哽咽了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放出神识,随即又被吓得一颤。   只见周遭的黑暗里,蜷缩着数不清的人影,她们三五成群,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五官。   所以,她们的脸都被抢了?   镜子外面,宴月亭还在与魅魔对峙,褚珀试着探出神识,但神识穿不透那层屏障。   她神识扫在四周,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镜面,像嵌在夜空里的星星。   褚珀冷静下来,提起勾星刀,避开躲避的人影,朝着镜子挥去,雪白的寒霜将黑暗照亮了片刻,紧接着便响起一阵镜子碎裂的脆响。   如果击碎一面镜子出不去,那她就击碎这里所有的镜子。   夜空中的星星陨落了一大片,但没过多久,又有新的镜面浮出来。   她劈多少,最终又会生出多少。褚珀很快发现了,收回刀,不再瞎浪费自己的灵力。   她这一通操作,把镜子里的人都吓坏了,她们没有嘴,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褚珀神念传音,轻声道:“对不起,吓着你们了,我也是陷入这里的受害者,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放心,我定会找到出路带你们出去。”   她说完之后,黑暗里的哭声似乎低了些,离她最近的黑暗里,响起了轻轻的一声“嗯”。   褚珀凝神静气,细细思索,这里既然进得来,自然出得去。   这些镜子碎了会再生,就像是会自愈,和自成循环的阵法有点相似,阵法只有破了阵眼才能破,那这些镜子里是不是也有代表阵眼的主镜。   是她进来是那面镜子吗?   褚珀神识飞快扫过密密麻麻的镜子群,想找出特别一点的镜子。   这时候,她听到镜子外传来“自己”撒娇的声音,“宴师弟,呜呜,你抱抱我好吗?”   褚珀:“……” 第54章 (小修) 没有谁能让他“……   褚珀忍不住回头。   镜子外, 宴月亭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魅魔歪歪头,有些不解,朝他走过去, “你不喜欢这张脸吗?宴师弟, 你仔细看看我。”   褚珀耳不听为净,干脆屏蔽掉镜子外的响动,一门心思地研究镜子。   镶嵌在黑暗中的镜子形式各异, 有大的穿衣镜,圆镜, 也有巴掌大缠绕银丝极为精致的小镜子,镜子浩如星海,有些真的漂亮得让人想收藏。   褚珀凝着刀光,也记不清自己到底破了多少镜子,时间的流逝让她有些焦躁。   她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不断地尝试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方式, 越急躁便越找不到章法。   身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褚珀感觉一双柔软的手摸索着探过来, 小心翼翼地, 轻轻地, 在她手背上碰了一下。   她动作一顿, 过了片刻,那双手轻轻握住她, 安抚似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似乎在叫她不要急躁, 慢慢来。   周遭不知何时,已经全然安静了下去,大家似乎都害怕打扰到她, 努力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被这么多人所期待着,褚珀浮动的情绪渐渐平复,她轻轻回握了一下那双手,重新坐回去,在心里默念清净诀。   她的心思随着清净诀沉寂下来,神思也渐渐清明,此时真正冷静下来,想起之前自己一通无头苍蝇的瞎忙活,都想笑。   不论是天生法宝,还是后天炼制的法器,都有和修士类似的灵力循环系统。   她早该想到的。   褚珀将整个神识散在镜子中,试图去捕捉那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周遭的一切潮水似的从她五感里退去,躲避的人影从她神识里消失,之后所有的镜面都从黑暗里消失,再然后,是镜子外让人烦的声响。   在这种全然隔绝的状态下,她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她以为过了很久,其实只有短短几息,黑暗中浮出了微光。   不是镜子,而是星星点点的灵力,均匀地散布在虚空中。   所以,没有主镜。   那么只能一起击碎这些镜子。   褚珀将勾星的刀意捏碎,她只试过凝聚刀气,还从来没试过将刀意碎成这样,十方俱灭的刀诀浮上心头,她忽然有了一丝感悟,抓住了自己前行的方向。   镜子外。   魅魔还在努力诱惑宴月亭,她用着小师姐的脸,用着她的声音,娇笑道:“宴师弟,你喜欢我吗?”   宴月亭眼神逐渐迷离,似乎真的被蛊惑住了,乖巧道:“喜欢。”   魅魔牵着他的手,抚上眉眼,“你喜欢我哪里呀?”   宴月亭像是被火触到一半抽回手,沉默片刻,语气里透出一丝疑惑,“我不知道,可我喜欢小师姐,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魅魔笑了,“你连喜欢我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宴月亭没有说话,魅魔便循循善诱道:“宴师弟,你看着我呀,你喜欢我的眼睛吗?还是喜欢我的鼻子?”她咯咯笑两声,“还是喜欢我的嘴唇呢?”   “不、都不……”宴月亭的语气有些挣扎,“我不喜欢,我、我只喜欢‘你’。”   魅魔都被他搞得迷惑了,“可你不喜欢我的脸,又如何喜欢我?”   宴月亭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呜咽,像是极为痛苦。   他长眉拧在一起,再一次开口,“我不喜欢这张脸。”这一次坚定许多,语气冷得像冰,口气里掩不住的厌恶让魅魔不由地抖了抖。   魅魔骨子里已经习惯性讨好他,只要他不喜欢的,她从来不做,看清他眼里的厌恶后,便下意识道:“好,那我换一张……”   她动作到一半,猛然醒悟过来,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被蛊惑?   但这时已经迟了,宴月亭觑着她换脸的间隙,虽然只是须臾一瞬,他的剑光直抵魅魔心口,再一次刺入她胸腔。   刺骨的杀意扑来,魅魔化作魔气,涌入大殿之中无数的镜子里。   而就在同时,镜子内部,褚珀凝聚的勾星刀光一分二,二分三,最终碎成了一把细霜,像漫天飘飞的雪晶,每一朵雪花都捕捉到了一星灵力。在同一时刻,击碎了所有镜子。   褚珀从隔绝的状态里退出来,退去的人影和声音重新涌回五感,她听到魅魔发出凄厉的惨叫。   黑暗的空间被骤然撕裂,光线涌进来,有些刺眼。   刺眼?   褚珀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脸回来了。   她视野尚未恢复,忽然被人一把抱进怀里,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小师姐!”   过了片刻,她的眼睛才适应了光线。褚珀抬头就看到宴月亭亮晶晶的湛蓝眼眸,要是有尾巴,他现在可能已经摇上天了,感觉一张嘴就能发出狗叫。   宴月亭惊喜过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满脸都写着心虚,“小师姐,你一直在镜子里?”   “一直都在。”褚珀一字一句道。   宴月亭眼眸微微睁大,心跳都忍不住漏了两拍,他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那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听到他说喜欢了?   褚珀被抱得难受,跺了他一脚,“你先放开我。”   宴月亭退后两步,吃痛地“呜”一声,真的发出了小狗狗的声音。   褚珀转开眼,没有理会他。   宴月亭失望地垂下眼。   随着镜子破碎,被困在镜子里的人与褚珀一同跌出来,所有人都又惊又喜地摸着自己回来的五官,有些捧着对方的脸,又哭又笑。   能被魅魔看上的,俱都是美人,满殿梨花带雨,哭得人心都碎了。   “魅魔是不是还没死?”   宴月亭点点头,“秦师姐还在她手里,不过她跑不掉了。”   褚珀将众人安抚住,让她们现在大殿里等着,不要乱走,等他们灭了魅魔,再想办法带她们出去。   小姐姐们一边哭着,一边听话地点头。   褚珀取出大师兄以前给她的芥子,掐诀驱动,呜一声嗡鸣,隐隐刀光在大殿内鸣响,布下一座刀阵,这才转头对宴月亭道:“走吧。”   一缕黑影沿着魅魔残留的魔气追出去,宴月亭回身想牵褚珀的手,被她毫不犹豫地躲开,他扁了下嘴角,委屈道:“小师姐,往这边走。”   不用他多说,褚珀已经先一步追着那缕黑影而去。   黑影浮在半空,一边追魅魔,一边扭来扭去,一会儿扭成人字形,一会儿扭成波浪形,要多浪有多浪。   褚珀:“……”她认出它来了,抹布兄,在宴月亭手里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变得如此之骚?   宴月亭神情尴尬,忍不可忍地抽了它一巴掌,黑影被拍到墙上,扒在上面不动弹,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消极怠工。   褚珀无语片刻,“宴师弟,时间紧迫,你快哄哄它。”   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平静,一点不好奇这是什么,宴月亭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现在确实时间紧迫,魅魔从他手里逃走,秦如霜很可能有危险。   宴月亭不由分说地把它从墙上抠下来,强迫人打工,两人继续往宅院深处追去。   另一边,这座宅院里到处都是的镜子突然在同一时刻集体炸了,罗不息和楚风顿时精神紧绷。   只见一块镜子碎片里跌出几道人影,落地后变成了三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罗不息和楚风对视一眼,视线飞快扫过她们的周身。   “是普通人。”楚风神识传音。   “有点诡异。”罗不息一看她们长相貌美,戒备心就提起来了,谨慎道,“你先去试探下她们。”   楚风无奈地被推上前,和那三位吓得缩进角落的女子沟通,很快弄清楚原委。   其中一名女子怯生生道:“我们被人抢了脸,一直被关在一处很黑的地方,是前不久新来了一位姑娘,她想办法救我们出来的,只可惜我们那时候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恩人长什么样。”   “你们是她的同伴吗?”   罗不息和楚风大约猜出她说的是谁,楚风道:“你再试试传讯符,看能不能联系上他们。”   罗不息试了试,点上灵印后,纸鹤翅膀只颤动了下,“不行。”   “现在也不能将她们扔在这里不管。”罗不息拍楚风一下,“这样,你四处找找还有没有在别处的姑娘,将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好好保护,我去帮你找霜师妹。”   楚风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看都应该是,我去找阿霜,你带她们走。”   “不行。”罗不息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你不能去!”   “为何?”楚风弯腰扯他的手,“你别无理取闹。”   罗不息苦口婆心地劝说,“楚风,你听我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楚风沉默片刻,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罗师弟,你变了。”   罗不息悚然一惊,手劲不由自主地松开,楚风飞快拔出腿,身形一晃,冲出了这座庭院。   罗不息:“……”   楚风,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敢骗他!   算了,总是要面对的,也好,他可怜的褚师姐,还有一个同病相怜的人陪她。   千面镜被人击碎,魅魔只能自己在宅子跑,这些连成一片的大宅,都是她曾经的战利品,一座一座毫无规律地连在一起,没有随意穿行的镜子为媒介,到最后,她自己也跑晕了。   跟在她身后的两人也有点晕。   “这间花厅我们是不是来过的?”褚珀快速穿过中堂,余光飞快扫一眼四周,看到一副熟悉的猛虎下山图。   “来过。”宴月亭也有些无语。   褚珀:“……她该不会是迷路了吧?在自己的老巢?”这就是家大业大的烦恼吗?   “这里太复杂了,只要她才能找到秦师姐。”   魅魔再一次穿过一座庭院,秦如霜是被她藏在哪一座宅院,哪一间房的?   她必须要先一步找到她,这是她最重要的底牌。   魅魔在成片的院落里转了好半天,好在,她终究还是有点印象,当看到院中盛放的梨花时,她惊喜地扑进了房中。   秦如霜静静得躺在床上,魅魔浮在她上空,伸手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这张脸她描绘过千百遍,熟悉得就像是原本就是她的脸。   她平滑的脸上重新浮出五官,是她此前亲手绘制上的秦如霜的脸。   可是,为什么君上不在意她?明明上一世,她还是他心中不能被任何人触及的逆鳞,是他的白月光。   可这一世,他不喜欢这张脸了。   魅魔突然有些愤怒,魔气涌出往秦如霜眉心扎去。   就在她准备渗入秦如霜识海时,一道黑影忽然袭来,荡开了她的魔气,将秦如霜严丝合缝地裹在里面。   刀光破开门窗,一瞬间爆开,带着森冷刀意的雪晶如一张天罗地网,堵住了她所有退路。   魅魔瞪大的眼瞳里映出一个身影,这一次对方毫不留情,手中捏着一根梨花枝,贯穿了她的心口,枝上刀意爆发,将她心脏和丹田绞得粉碎。   宴月亭冷漠地看着她,和上辈子捏碎她心脏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君上,你果然还是你……”魅魔跌落地上,心口的梨花被染得血红,她忽然委屈地哭了起来,“我一直等着你,我以为这一世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你却变了心!”魅魔狂吐着血,怨毒的目光看向褚珀,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尖叫,周遭的魔气突然暴涨。   “小师姐!”宴月亭回身一把抓住褚珀,拉进怀里。   分散在宅院两处的楚风和罗不息只听到一声巨震,整个地动山摇,魔气携着声浪袭来,雕梁画栋就像豆腐渣一样被推平。   魅魔魔丹自爆,几乎将这里夷为平地,带血的梨花在烟尘里翻飞,附着着她残留的执念。   宴月亭指尖动了动,魔气卷过去。   ***   上辈子,她只匆匆看了一眼被君上珍藏的画像,然后便偷偷对着镜子一遍遍描绘,她练习了很久,第一次用这张脸出现在君上面前时,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以前总是冷漠地从她身边走过的脚步,第一次停在了她跟前,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   她捏紧了手指,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她清楚地看到君上向来淡漠的一双眼里,泛起了丝丝涟漪,她还没来得及欢喜,脸上就是一痛,半张脸的血肉啪地一声落到地上,鲜血喷涌了一地。   “再用这张脸,你会死。”   在她面前停留的脚步再次移开。   魅魔躲在阴暗的房间里疼了好久,一点一点将伤养回去,可她还是忍不住描绘这张脸,忍不住带着这张脸出现在君上面前。   她喜欢看他眼睛里,因为自己而生出的波澜。   魅魔做好了死在他手里的准备,可他捏住她的脖子,看着她因为窒息泪流满面,终于有所动摇,被砸落地上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赢了。   魅魔带着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终于慢慢靠近了他身边,他开始纵容她,魔城里,别人不能去的地方,她可以去,别人不能做的事,她可以做,整个魔都,除了君上,再没有比她更尊贵,其他魔物见了她都要跪下行礼。   魅魔顶着这张脸久了,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她,成了君上心尖上的人。她悄悄去打听关于这张脸的女子,有些时候,君上甚至愿意同她讲一讲。   她开始嫉妒起自己的脸,疯狂地想毁了它,可她不敢下手,只敢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眼角点上一颗泪痣,很浅很浅,每一天一点一点加深。   君上什么都没发现,他习惯了这颗痣。   魅魔欢喜了好久,因为这颗痣,她仿佛就可以变成自己,假装君上眼里的人是自己。   可君上不碰她,他们独处的时候,他只喜欢对着她这张脸发呆。魅魔用尽了一切手段诱惑他,他都不为所动。   魅魔忽然明白了,他从始至终看到的,都只是这张脸。   可她是魅魔,她需要与人双修,既然他只看得见这张脸,那自然无所谓她的身子。魅魔同人欢好后,洗了无数遍澡,才重新描上眉眼去见他。   “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这是魅魔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一点都不怨恨他,甚至觉得高兴,因为这至少说明他也是在乎她的身子的。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发现自己重生了之后,几乎喜极而泣。   魅魔重活一世,死的的时候,才知道这只是一个话本子里的世界,她的喜怒哀乐在话本里甚至只有两页的篇幅。   这个话本子的主角,是她的君上。她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因为他本来就该是世界的中心。   替身。   话本里是这样写她的,魅魔觉得没什么不对,她心甘情愿成为替身。   她一直走在剧情的安排里,如今重活一世,她也什么都不想变动,就想按照话本里那样再走一遭,这一回,她会好好地陪在他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然而这一回,现实的走向却与话本里不一样,秦如霜没有死,她不死的话,君上又如何会为她叛出巽风派,又如何堕魔,又如何成为她的君上?   他本应该按照话本剧情,好好来到她身边。   ***   宴月亭的魔气反复捻着梨花,话本?应该的剧情又是什么?   ——没有谁能让他“应该”。   感受到怀里人的动静,他的魔气吞没了梨花,重新闭上眼睛。   “宴师弟?”褚珀从宴月亭怀里挣脱,一看他嘴角又挂着血,心里就咯噔一下,“宴月亭你醒醒,你没事吧?”   宴月亭睫毛颤了下,睁开眼睛,随即便皱起眉,虚弱道:“小师姐,我好疼。”   “哪里疼?”褚珀惊慌在他身上检查,没好气道,“谁叫你扑过来抱我的,你能不能先把自己保护好!”   “可我根本想不到那么多,身体就自己动了。”宴月亭捻起袖子擦去嘴角的血,才垂下头靠到她肩上,“对不起嘛,小师姐。”   褚珀:“……”   【果然,只要撒撒娇装装病,小师姐就会心软。】   褚珀:“……你哪里疼?”   “浑身都疼。”   “能自己走吗?”   “可能要劳烦小师姐扶着我点。”   “好勒。”褚珀唤出勾星刀,熟练地将刀身拉胖,深吸一口气,将宴月亭拦腰抱起。   宴月亭大惊失色:“小师姐,你做什么?”   “你不是自己走不动吗?”褚珀用公主抱将他抱上勾星躺好,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间白纱将他盖上,“宴师弟,你受了伤,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然后,褚珀眼不见为净,提起白纱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宴月亭:“……”小师姐好像生气了,怎么办?不敢动。   罗不息和楚风赶来此地,一眼就看到平躺在勾星刀上的人。他们俩齐齐一震,楚风当即跪到地上,眼泪飙出来之前,他下意识从怀里摸出魂珠一看,到嘴的哭声立即收了回去。   “霜师妹啊——”罗不息扑过去,颤抖着手去掀白纱,不会吧不会吧,秦如霜真的没了吗?这难道就是命?   白纱掀开,他看到一双幽蓝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他。   罗不息:“……”他泪流满面,默默把白纱盖了回去,“阿……安息吧。”   罗不息:阿西吧!   褚珀从黑影里抱出秦如霜,她被黑影保护着,毫发无伤。 第55章 他最后抱谁归了?   楚风快步走过来, 从褚珀手里接过秦如霜,他仔细检查过,确认她并无大碍后, 终于松了口气。   “霜师妹的灵脉被封, 要找个地方帮她把灵脉解开。”   魅魔自爆后,这周遭一圈都被震塌,成了废墟, 但有几处院落没有受到波及,一处是褚珀布下刀阵的大殿, 还有两处是罗不息安顿那些姑娘的地方。   现下已经入了夜,只有先在这里过一夜,等天亮了,再找出路将那些姑娘都送回凤嫣城里。   “把她们都安顿到一处吧,也好腾出地方给霜师妹和宴师弟疗伤。”罗不息扯住褚珀的披帛,“褚师姐, 你先跟我去把姑娘安顿好。”   褚珀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 就知道他有话说, “好, 将她们都送到那边的大殿去, 我在那里布了刀阵很安全。”   宴月亭掀开白纱, 垂死病中惊坐起,“小师姐,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你受了伤, 好好休息。”褚珀在“受了伤”三个字上加重语气,一记眼刀甩过去,拍拍勾星, 让它跟着楚风走。   勾星刀又一次被迫变胖,不仅被小白脸睡,还让它跟别人走,勾星嗡一声,委屈巴巴:女人的嘴,骗刀的鬼。   躺在勾星刀上的人,同样委屈巴巴:“小师姐。”   褚珀:懒得搭理你们。   “罗师弟,走吧。”   罗不息顶着宴月亭冷飕飕的目光,半点都不带怕的,当着他的面,将褚珀拽上自己的剑,疾驰而去,徒留给他一个潇洒利落的背影。   离得远了,罗不息才沉痛道:“褚师姐,刚刚的旁白你听见了吗?要是心里难受的话,你跟我说说。”   褚珀莫名地回头望他一眼,不过还是澄清道,“旁白乱说的,我在现场,围观了全程。”   “啊?你都看见了?那旁白是怎么回事?”   褚珀飞快地把魅魔假扮秦如霜诱惑宴月亭,又如何被宴月亭将计就计反杀的过程说了一下。   “狗日的旁白,胡说八道,这不是平白无故污人清白吗?”罗不息大松一口气,“幸好你在现场看见了,不然我们俩都得被它糊弄,”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褚珀的头,“我就是怕你难过,憋在心里想不开。”   两个人落到地上,褚珀终于能正面看向他,莫名其妙道:“我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要是真的,我怕楚风才想不开。”   罗不息一时语塞,他看着褚珀坦然的眼眸,琢磨了下,这么看来难不成她根本就没有对男主动心?那简直太好了!   男主后面还有那么多贴上来的莺莺燕燕,这次的魅魔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可以,罗不息还是不希望褚珀跟他有什么感情纠缠的,“那就好,你不在意就好。”   他状若无意地叹道:“终点文的男主,福利待遇是真的好,万花丛中过,姹紫嫣红历遍,最后抱得美人归。”   “阴阳怪气的。”褚珀瞥他一眼,知道罗不息是在好心提醒她,“放心吧,我明白的。”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最后抱谁归了?”   罗不息见她确实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放下心来,说道:“我也是看的评论剧透,好像是仙盟盟主的女儿。”   “魔君娶正道仙盟盟主女儿?”褚珀觉得不可思议。   “啧,一看就知道你光顾着学习,不怎么看小说 ,这是基操,没什么好惊讶的。”罗不息对这些都写烂了的桥段颇为不屑,“都是套路,这样一来,正魔两道都在他掌控中。什么白月光朱砂痣,都不过是锦上添花,权力才是最应该握在手上的东西。”   褚珀仔细想了想,“有道理。”说到这个,她提醒罗不息,“那一段旁白,你可别写到本子上,万一不小心被楚风看见,不好解释。”   “这我当然知道。”   “叔,本子你要收捡好,最好上几层封印,别被其他人看到了。”褚珀皱起眉,“这个世界,又有穿书,又有重生,都快漏成筛子了,指不定还有其他知道剧情的人冲着宴师弟而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太被动了。”   罗不息听她的口气,惊恐道:“你不会是想告诉他实情吧?”   “怎么可能,事到如今宴师弟已经选择了和原著不一样的路,未来会怎么样,那要他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如果告诉他,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你放心吧,我还没这么感情用事。”   褚珀理智道:“更何况,自己生存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受过的苦难,爱憎,都只是书里的几段文字,这也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的。”   罗不息频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明明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穿入书中前还只是个高中生,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和善良,又头脑清晰。   罗不息不由得有些感慨:“我刚穿来的时候,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惶恐不安,只敢在宗门大会上,远远看一眼男主,只想着怎么避开他,远离剧情。”   褚珀回眸,听他这么说有些歉意道:“抱歉啊,罗叔,因为我,把你也牵涉进来了。”   罗不息摇摇头,“我不是要怪你,你穿来就是跟他密切接触的恶毒女配,一来就面临威胁,还整天被旁白恐吓,却用你的小翅膀改变了这么多,你比我强。”   “我是想夸你来着,哈哈。”   褚珀脚步慢慢停下,在昏黄的灯笼红光中,眼中的神采几乎振翅欲飞,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班主任点名表扬一样,不好意思但又暗暗欣喜,备受鼓舞。   “罗叔。”褚珀感动地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吸了吸鼻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谎报了年龄?”   罗不息没好气道:“小丫头,成熟男人的魅力你不懂……”一道令人脊背发凉的目光落到身上,他抬头一看,视线和坐在勾星刀上的人对个正着,宴月亭看他的眼神,汹涌澎湃,让人窒息。   成熟男人浑身一僵,用力将褚珀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来,脑子里飞快转动,灵光一闪,毫不含糊地选择撇清自己,“褚师姐,请你自重,罗某一心追求剑道,今生今世,我的心里只有剑,再装不下其他了。”   褚珀一脸呆滞:“啊?”你在说啥?   她一转身,看到了随着勾星落下的人。两个人的视线无声地撞在一起,谁也没开口说话。   楚风紧随其后落下,怀里抱着秦如霜,满脸尴尬,“褚师姐,你们……抱歉,要不我们再去别处转转,检查看看魅魔的魔气被清理干净了没有。”   他说着就要拉上宴月亭一起走,宴月亭被他拽得踉跄一下,纤长的睫毛垂落,避开了她的目光,有些失神地被楚风拽着转身。   看这架势,还真的打算要去转转。   褚珀都无语了,“你还转什么呀,霜师妹不要紧吗?”楚风这榆木脑袋,怎么回事!   罗不息赶紧道,“我这就去把屋里的姑娘带到另一座殿里去。”他说完,一阵风卷进内院。   过了片刻,带着四个姑娘出来。   “你们先进去吧。”褚珀看看宴月亭,“宴师弟,你要是有伤,自己吃点药,好好休息啊。”   宴月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临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只轻轻点了下头。   褚珀召回勾星,一手抱一个小姐姐,御空将她们送到另一边的大殿。   她和罗不息两个人在三处来回了几趟,把受害的姑娘都送到布下刀阵的大殿,让她们先将就着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送她们去凤嫣城。   罗不息享受着一众美人的感谢,乐得合不上嘴。比起回去面对宴月亭眼神的拷问,他宁愿呆在这里。   “走了,回去看看霜师妹怎么样了。”褚珀催促他,罗不息这才磨磨蹭蹭地往回去。   两个人还在半空,就看到独自坐在院外的人,褚珀落到地上,“宴师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宴月亭站起身,有些尴尬地朝着院子里望一眼,斟酌了下用词,“魅魔在秦师姐身上种了媚毒。”   罗不息茫然道:“啊?什么毒?”   褚珀闻言立即想起魅魔假扮秦如霜时说过的话,灵脉被封,若是解开被封的灵脉,媚毒就会漫过全身经脉,需要那什么才能行,她耳朵有些发热,干咳一声,“所以、那什么,魅魔之前诱惑你时,说的话都是真的?”   宴月亭沉默片刻,“嗯,如今看来,确实是真的,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忘了提醒楚师兄。”   “这谁能想到……”褚珀喃喃。   罗不息看他们的模样,再反应不过来,那就是真的傻了,他摸了下鼻子,“其实,也不算是件坏事。”不然凭着楚风那比钢管还直的直男行为,这辈子恐怕有情人都成不了眷属。   “我们去另一座院落?”褚珀问道。   “这里也不太安全。”罗不息委婉道,“楚风现在也没有什么防御力不是……”   “…………”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在院外小花园里蹲下了。 第56章 小师姐,罗师兄好像不喜……   尴尬而诡异的氛围弥漫在周遭, 罗不息坐立难安,这种时候,他又实在不放心将褚珀和宴月亭单独放在一起, 左右一合计, 决定牺牲自己,“褚师姐,要不, 你去那边大殿陪陪那些姑娘,我和宴师弟守在这里就行了。”   褚珀有些诧异, 神识传音,“跟宴月亭单独相处,你现在能行吗?”   “说什么呢,我哪有那么怂。”罗不息嘴硬地回应,端出长辈的架势,“你一个未成年小女孩, 和我们两个老爷们儿蹲在这里多尴尬, 快走吧。”   “宴师弟也未成年哦, 叔, 你可别带坏他。”褚珀开玩笑道。   罗不息冤枉哭了, “听听旁白音, 我看他比我懂得还多呢,别带坏我才是!”   褚珀想起在幻境里, 宴月亭说他在青楼里学到了很多伺候人的功夫, 以及后来, 他一个人在幻境里时,旁白里的一串口口口口,他该不会是把学来的功夫都实践了一遍吧。   褚珀脸热地瞥了宴月亭一眼, “那我过去了。”   “去吧去吧。”罗不息挥手。   宴月亭也乖乖地“嗯”了一声,“小师姐慢走。”   他们神念传音时的神识波动,宴月亭自然感觉得到,小师姐和罗不息好像总有许多悄悄话要说,将他排斥在外,之前他总猜测他们在说什么,今日看到那一幕,他忽然不想知道了。   等褚珀走后,小花园里的氛围急转直下,几乎冰封。   罗不息更加坐立不安,看到宴月亭突然伸手,从袖口里掏东西,他吓了一跳,先声夺人,打下预防针:“宴师弟,不要冲动啊,你要是对我做什么,褚师姐会伤心的。”   宴月亭动作一顿,纤长睫毛投下的阴翳,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神色,再抬起眼时,眼眸中只剩下冷漠,直接问道:“我曾经对罗师兄做过什么吗?”   罗不息心里发虚,干笑,“啊……没有啊,哈哈。”   “既然我不曾得罪过罗师兄,那为何罗师兄如此抵触我,是因为小师姐?”宴月亭直直看着他,与褚珀在场时那种温和无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如今甚至称得上有些尖锐了,“听之前罗师兄话里的意思,小师姐心悦你?”   罗不息弱弱道:“这其实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   罗不息被逼问地抓耳挠腮,艰难道:“我只把褚师姐当妹妹看待。”   宴月亭凝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中,挖掘出他所说之言的可信度,“既然如此,希望罗师兄记住,就算是亲兄妹,也应当保持一定的距离。”   罗不息:“……”他是不是被警告了?狗男主,你果然有两副面孔呢!   “如果罗师兄对小师姐无意,欲拒还迎只会令人更加痛苦。”   宴月亭从袖子里掏出一叠话本子,“这些话本,我希望罗师兄不要写了,小师姐如果……”他顿了顿,目光很冷,“心悦你的话,你写的这些若是被她看到,只会让她难过。”   罗不息慌里慌张把自己的杰作抢过来,他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本来想解释清楚,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   男主这种人,在整本书里又有白月光,又有朱砂痣,还搞替身,最后还搞先婚后爱,花样贼多,见一个跟一个纠缠不清,每一个红颜都铭心刻骨,本质上要么是多情,要么就是无情。   罗不息从男人的角度来看,更倾向于他本质无情,只是擅长伪装罢了,总归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他哪里配得上褚师姐。   这样也好,让宴月亭知道褚珀心有所属,让他知难而退。   但是他前面说了那么多,此时改口已经来不及,只能帮褚师姐炒一个单恋他的痴情人设了。   “宴师弟提醒得是。”罗不息当着他的面焚毁了话本,做作地叹息,“我若是早点知道褚师姐对我的心意,我断然不会写这些东西。”   罗不息用余光偷瞄一眼宴月亭,再接再厉,“我早该发现的,褚师姐每次看向我时,那双眼眸盛满了岱山上空的星光,带着三分欣喜三分恋慕四分情难自已,原来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这样的,怪我太过愚钝,竟然直到今日才看出来。”   宴月亭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的草丛,没什么反应。   “褚师姐很好,真的很好,她温柔善良可爱,可惜我心里只有剑道,可她说就算这样,她也愿意默默陪着我,不求回报,哎,对我用情如此之深,真是令人头疼……”   宴月亭毫无预兆地动了手,一张黑影从虚空里窜出来,直接撞到罗不息脸上,那双猩红的眼睛和獠牙吓得罗不息失声尖叫。   但他的尖叫尚在喉咙中,就被灌入嘴里地黑影堵住,黑影扑到他身上,裹着他重重砸到一座假山石上,随即缠上他的四肢将他五花大绑地定在原地。   罗不息召出的命剑悬在半空,比他更快的是,一只手抵在了他的灵枢上。   “罗师兄,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命剑发出的蓝色幽光照得罗不息脸上青白一片,“唔——”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   “罗师兄,别害怕,我只是想要你安静一点。”宴月亭慢吞吞道。   【刀气缠绕在宴月亭指尖,他必须得用痛觉提醒自己,不然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口掉罗不息的舌头,让他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关于小师姐的字眼。】   罗不息浑身一抖,紧紧闭上嘴巴,咕咚一声,条件反射地将堵在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黑影:“……”   “你说得对,我若是对你做点什么,小师姐会伤心的。”宴月亭甩了下手指上的血,他手上被刀气割出了细碎的伤口,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所以别惹我生气,好吗?”   罗不息点头,在心里开导自己,你是男主,我不跟你计较。   宴月亭退开,黑影提着罗不息扔回地上,“罗师兄,你应该不是那种喜欢告状的人吧?”   “我不会说的。”罗不息异常配合,当着宴月亭的面,给自己下了一个禁令。   反正旁白已经替他告状了。   宴月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谢罗师兄体谅。”   【宴月亭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口了他,小师姐一定不会原谅他的。】   罗不息:“……”他夹紧腿默默离男主远了一些,趴到一边去抠喉咙,想把刚刚吞进去的什么鬼玩意吐出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宴月亭这人表里不一,喜怒无常,以后绝对有家暴倾向,万万不能让褚珀和他在一起!   另一处大殿。   褚珀被美人环绕,正坐在一起聊天。   这些姑娘大都正值妙龄,有大家闺秀,亦有市井西施,还有烟花之地的头牌,都是在照镜子时,无缘无故突然被吸进镜子里。之后便一直被囚在黑暗里,她们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被囚禁了多久。   被关入镜子里的人都是被魅魔看中了脸,美人若是死了,那张脸便也废了。镜子里应该有特殊的功能,能让普通人不吃不喝也能生存。   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众人自然难以入眠。   劫后余生,大家欢喜落泪后,也没有钱财感谢恩人,便开始献歌献舞,褚珀被众美环绕,开心得像个色丨欲熏心的昏君。   旁白就是在这个时候插了进来。   褚珀放松的坐姿一下子坐直了,皱起眉头,罗不息到底说了什么,又怎么刺激他了?   她这样紧张,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殿内方才放松下来的气氛又变得紧绷,每个人都露出一脸惊惶,生怕又有什么魔头出来。   “褚姑娘,怎么了?”   褚珀连忙道:“没事,放心吧,有我在,这里很安全,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姐姐们休息一下,我去房顶上守着你们。”   她把人安抚好了,才一个纵身跃上大殿屋檐,坐到最高的屋脊上。   褚珀从薅来的羊毛里翻出一张“纸斥候”,粗糙地点上眼睛和耳朵,将它放了出去,刀阵被激起一丝涟漪,大师兄暖如春风的刀气托着小纸人送出刀阵。   轻巧的小符人灵活地穿过断壁残垣,朝着另一座院落飘去。   她闭上眼睛,五感附着在符纸上,悄无声息地落进院子里,倚到一丛迎春花上,符纸的颜色完美融入其中。   小花园里的两个人互相背对着,离得挺远,没有要打架的样子,褚珀默默松了口气。   她正想撤回五感 ,小纸人忽然被一道力道携着飞起,褚珀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感觉自己落在了一只手心里,微凉的指尖轻轻揉捏了她一下。   触感从符纸直接传递回她身上,褚珀浑身一颤,差点从屋顶滚下去。   小纸人恼怒地跺一脚他的掌心,握着她的力道立即松了,宴月亭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她,“小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纸人无法回应他的问题,宴月亭感觉到褚珀的神识还在,委屈巴巴地继续道,“小师姐,罗师兄好像不喜欢我。”   褚珀:“……”你这样吓他,他当然不敢喜欢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做错了什么,罗师兄也不愿意同我说。”他抿抿唇,“小师姐,你和罗师兄关系那么好,我也想和他好好相处。”   褚珀抬起小纸人的手,抱住他的指尖,安抚地拍了拍。   宴月亭手指抖了一下,吃痛地轻哼一声,褚珀才发觉他手上的割伤。   “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的……”   在旁边听完全程的罗不息快吐血了。刚刚是谁说的不让告状来着?你颠倒黑白、意有所指的时候能不能背着另一个当事人!   宴月亭手里的纸斥候软绵绵地倒下去,附在上面的神识离开了。   片刻后,一只纸鹤飞进小花园,它翅膀上的星星灵印亮起,褚珀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罗师弟,请你帮宴师弟手上的伤抹点药,要你亲手上药哦。”   罗不息:“???”   宴月亭:“???”   纸斥候忽然飘起来,落在纸鹤上,褚珀又道:“我看着你们。”   罗不息和宴月亭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宴月亭伸出手,“有劳罗师兄。”   罗不息含泪从储物袋里取出外伤药,挖了一点,往他手上抹。   褚珀:“宴师弟,你该说什么?”   宴月亭:“……谢谢罗师兄。”   褚珀:“罗师弟。”   罗不息:“不客气。”   “这就对了嘛。”纸鹤翅膀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同门之间要互帮互助,好好相处,来,拥抱一下。”   “………………”   罗不息忍无可忍,“褚师姐,我们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他话音刚落,就被宴月亭拉进怀里,用力抱了一下。   罗不息:“……”这究竟是在折磨谁?! 第57章 男主昨夜对他,实在是太……   这漫长的一夜, 所有人都没睡,直到天际泛出鱼肚白,朝阳洒在上空, 褚珀弹出一缕刀气, 撞上半空的结界。   绯红的流光从结界上淌开,从他们进入赤枫林的情况来看,这里的防御结界应该是和障眼法相结合的。   这里是魅魔居住的主殿, 想来控制阵法的主阵台就在这里。   褚珀旋身从大殿屋顶飞下,宴月亭正好也御空过来, 两个人在殿中四处搜寻,终于找到阵台,破开结界。   透明的结界在半空显形,继而嗡鸣一声,碎成无数粉蝶飞散,最终消弭于无形, 这个画面委实有些好看, 殿内的姑娘全都聚到廊下, 往外张望。   这样的动静也惊动了楚风他们, 两人从院子里出来, 见到他们, 一个字还没说,两张脸齐齐红了, 秦如霜用面纱遮着脸, 耳朵尖红得滴血。   一时间, 大家都有些尴尬。   褚珀快步走过去,揽住秦如霜的腰,对其他人道:“你们三个就负责去把殿中的姑娘都送回凤嫣城, 交给官府处理吧,我带着霜师妹慢慢回城。”   几个人点头应下,御空离开。   秦如霜知道,她这么安排,完全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轻声道:“谢谢小师姐。”   褚珀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身体怎么样?”   秦如霜不好意思道:“我没事。”   “那就好。”褚珀召出勾星,“我御空带你吧,我们慢慢回去。”   障眼法破开后,赤枫林四季不败的红枫也尽数消失,层叠的庭院浮出水面,夹在狭长的山谷中,现在毁损得差不多了。   山崖上斜生着一株青松,翠绿的枝叶掩映下,露出一袭绛色绣金纹长袍,这人头戴金冠,眉眼风流,桃花眼下压着一颗泪痣,打扮得委实有些花哨,他收拢折扇,一只小麻雀落在扇尖上。   “这么快就出来了,一个个还活蹦乱跳的,现在的魔修真是不中用。”   小麻雀啾啾两声。   他轻笑了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麻雀的脑袋,“狗贼如今修出道心,又闯过了心魔劫,结婴于他并不是难事。若是我出手,刺激到他,他当场结婴,像预筮珠里那样把我按在地上打怎么办?不妥不妥。”   麻雀:啾啾。   “我这不是害怕,是谨慎,你这小东西懂什么?”他有些恼怒道,“再胡说八道,小心本王拔光你的毛。”   “现在凤嫣城应该已经聚集了很多来找秦如霜的修士,他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用不着本王亲自动手。”   赤枫林在凤嫣城郊外,御空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受魅魔迫害的姑娘有二十来人,挤着坐了三辆马车,从那符修手里薅来的灵符中,有御空符,贴在车驾前后,由三人护送着回城。   褚珀带着秦如霜慢悠悠跟在后面。   “家里的事,楚风都跟我说了。”秦如霜疲惫地靠在褚珀肩上,温热的眼泪浸润了她的衣衫,“初入巽风派时,我母亲跟我说过,她只是凡人,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她不需要我为了她去争去抢,修行之人有更广阔的天地,她要我向前看,不想我被世俗牵绊,如果因为她,而将我困于小小一隅,就是她的罪过。”   “她从不给我送信,待我越发疏离,收到我的药囊,神情也不见多少欢喜,院子里的丫鬟说,夫人活得就像一尊无欲无求的菩萨。”   “这次回家,因为主院翻新之事,我和父亲大吵一架,才从他口中得知,当年是母亲拿着簪子抵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将我一起送进巽风派的。他说我母亲是真的会动手杀了他,这么多年,他一直对母亲心有芥蒂。”   “这个世间,最爱我的人已经没了。”秦如霜深吸了口气,“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褚珀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我们陪着你。”   楚风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打望,就在他又一次回头之时,只见一道光猛然落下,将前方的车辇与遥遥缀在后边的两个人彻底隔断。   褚珀在那道光幕落下时,按下勾星飞快落了地。   在此同时,林子里窜出几道身影,前后左右地围住了他们。   其中一人抱拳道:“秦姑娘,我们是受令兄委托,来护送秦姑娘回去。”   在他说话期间,褚珀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围住她们的有四个人,林子里还有三人,不能硬扛啊。   她弯起眼眸,惊喜道:“哎呀,那这么说就是自己人嘛,诸位来势汹汹,我还以为遇上劫匪了呢。”   领头那人语带威胁,“把秦姑娘交给我们 ,我们一定将她安全送回迁林关。”   褚珀牵着秦如霜的手,“既然是受委托,总得给我们看看信物才行。”   那人嗤笑一声,“信物?这恐怕……”   “别跟她废话,都是冲着悬赏令而来,我看她就是想故意拖延时间,想等外面的人破开结界。”   领头的话被人打断,不悦地皱起眉,不过还是一挥手,下令抢人。   这些人怎么回事,这也太人狠话不多了,根本就不是合格的配角!   褚珀心里流着泪,一把抽出勾星,灵力猛灌入刀中,寒霜从刀刃爆开,形成一道雪白的圆弧劈去,这种摧枯拉朽般巨大的声势将几人逼得往后急退。   她觑着这点时机,在秦如霜身周扎了几缕刀气,“霜师妹,在这里别动。”   然后冲着那几人迎上去。   秦如霜站在原地,她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瓶子里飞出一只赤红色的小虫。   以一缕神念为引,牵着那虫子行动迅捷地冲入战局。   秦如霜从后山试炼之后,才开始学习一些自保的手段,她炼制这蛊虫的时日尚短,之前又受到魅魔魔气侵扰,这只金翅虫有点不太听话,为褚珀分担不了多少压力。   围攻她们的修士都是金丹期修为,想要速战速决,招招都是杀招,全然没有保留。   褚珀半点都不敢分神,十方俱灭的刀诀在心里运转,勾星刀荡开灵剑,一刀刺进一名修士的丹田。   “小师姐,身后!”秦如霜焦急地出声提醒。   褚珀回眸扫见打来的法诀,已经来不及躲开。   就在此时,她的视野猛地一暗,被严严实实地裹住,褚珀下意识抓向眼前的黑影,捏到一团果冻一样的东西,飞快从指缝间消散,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往哪里抓呢!”   褚珀心里一松:“……抹布兄?”   抹布兄替她挡下法诀,嗷嗷嗷地叫起来,黑影剧烈颤抖,一时间连骂宴月亭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外面传来惨烈的叫声,片刻后,黑影颓然地淌到地上,褚珀只见到满地的血和碎肢,楚风捉着一个修士,长剑钉在他灵枢上,表情有些发懵。   秦如霜捧着自己的小虫,脸上毫无血色,显然是被吓到了。   罗不息小心翼翼道:“他杀得太快太暴力了……”不得不说,男主昨夜对他,实在是太温柔了!感恩。   褚珀:“……”   宴月亭紧抿着唇,身上的戾气还没散尽,有点不敢看向她。   褚珀在身上没找到手帕,捻起披帛,走过去帮他擦脸上的血,宴月亭往后避开,自己抬袖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紧绷的神情终于舒展开,浑身令人胆寒的气场一下子软了下去,轻声问道:“小师姐,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褚珀在他面前转一圈,“幸好你们来得很快,我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你这里还有血。”她抬手虚虚点了下他的额头。   宴月亭又抬起袖子抹了下。   褚珀眨眨眼睛,“其实这里还有,这里,这里,这里。”她一连点了好几个地方。   宴月亭干脆背过身去,给自己掐了一个引水诀洗脸,耳朵尖上红红的。褚珀扑哧一声笑出来。   “没眼看了……”罗不息嘀咕,褚师姐要是再说下去,他都担心宴月亭要当场脱衣服掐大洗涤术洗个澡。   他凑到黑影边蹲下,黑影挨的那一下估计有些厉害,现在缩成了巴掌大的一团,像个圆滚滚的煤炭球,罗不息好奇地用剑柄轻轻戳了一下它。   煤炭球猛地一颤,转过身,露出两只豆大的红眼珠,龇牙咧嘴,“滚!”   脾气还挺大。   罗不息戳在它身上的剑柄用了点力,它就整个凹陷下去了。   影大怒,一阵叽叽咕咕的咒骂后,罗不息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他表情扭曲地转过头,一阵干呕,吐出一团黑东西。   罗不息:“……”   黑影嫌弃地看一眼,“喂,小鬼,洗洗。”   宴月亭闻声回头,分了一团水给它。   翻来覆去洗了好一会儿,黑影才跳过去,融为一体,它的身形立即膨胀开,长大了一些。   罗不息快哭了,“这什么鬼玩意儿!”竟然在他身体里呆了一天。   “你才是鬼玩意儿。”黑黑影跳起来一口咬向他手腕,影子几乎豁成两半,满口尖锐的锯齿,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一口下去,他的手就没了。   罗不息连连后退,识时务者为俊杰,鞠躬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黑影:“呵呵。”   另一边,楚风已经审完那个修士,一剑震碎他的灵枢,“我们恐怕不能回凤嫣城,带那些姑娘进城反倒容易给她们招来麻烦,这里离城不远,只能让她们自己回去了。”   “先离开这里。” 第58章 (二更) 你到底喜不喜欢……   罗不息给车厢里的姑娘解释一番, 说他们临时有事,不能亲自送她们回城了,又在御空符上落下目的地, 车驾会自行回城。   这些姑娘并不清楚他们的来路, 就算被问起也说不出什么。   一行人清理完自己的痕迹,绕过凤嫣城往迁林关方向赶路。   褚珀之前就从袭击的一名修士嘴里听到过“悬赏令”这个词,光从名字就能猜测出几分。   金色的字体浮在半空, 上面写着悬赏内容。   秦倦以秦家库房里所有仙丹灵草为奖赏,发布悬赏令, 只要将秦如霜送回秦家,就算完成悬赏内容。   “这小子,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罗不息不可思议道,“这悬赏令里的‘胎莲’不会是我想的那个‘胎莲’吧?这么大手笔?”   褚珀疑惑道:“这是什么?”她只听说过骂人的‘胎神’。   宴月亭解释道:“胎莲生于心魔谷,极难寻得,修士将它纳入丹田, 可以靠这种天材地宝结婴, 同时还不必遭受心魔劫, 是一条结婴的捷径。”   “既是捷径, 自然同靠自身修行突破的元婴修士, 不能相比。靠这种方式结婴的, 再想往上进阶就很难了。”   “确实如此。”罗不息在旁附和,“只不过, 修真界里就算凭着自身实力到了元婴的, 能突破至化神境界, 少之又少,很多人能到元婴就已经知足了。”   “难怪之前围攻的,七个人里就有四个金丹修士。”褚珀反复看着悬赏令上的寥寥一行字, “可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好心,他之前可是……”默认放弃霜师妹的。   话到了嘴边,她担心伤到秦如霜,只好咽回去。   但秦如霜显然比她想得更深,酸涩道:“悬赏令上只要求将我送回秦家即可,没有强调我的生死。”   宴月亭接着她的话音,“胎莲不仅对正道修士有用,魔修、妖修同样可以使用。”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脚下大地忽然剧烈颤动起来,无数藤蔓从地面激射而出,阵仗之大,简直地动山摇,尘土飞扬,顷刻间将一群人搅得四散开。   他们绕开凤嫣城,御空又太过显眼,走的是偏僻的林路,这林子里树藤乱飞,都找不到源头。   一时间,剑光刀光交织,树藤被斩得七零八落,这树藤阵势大,攻击力却很弱,尘土落定后,宴月亭掐着一只藤妖,脚就踩在它的本体上。   藤妖浑身翠绿,绿得头上冒光,哭得梨花带雨地求饶。   褚珀无语道:“你一只藤妖,这里离迁林关十万八千里远,你也想分一杯羹?”   藤妖抬起枝叶软绵绵的手臂,叶子捧着脸,嘤嘤道:“还不是你们说得太有诱惑力了,从进入这里就开始说,不停地说,我、我一时没忍住才动的藤呜呜……”   这意思,还怪他们引人犯罪咯?“你还有理了不成!”   宴月亭配合地揪了它本体上一根藤叶,那藤妖痛叫出声,“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就是一只小妖,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还能吸收妖气美化环境,你们放过我吧。”   “那不行,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保不齐会将我们的踪迹泄露出去,我们只能……”   褚珀话没说完,宴月亭从头上取下离雀羽,在他的灵力催动下,离雀羽上爆出赤红的火焰。   “你做什么?”褚珀惊道。   宴月亭眨眨眼,见她的反应似乎不对,原本果决的动作迟疑下来,语气也变得犹豫,“烧了它?”   楚风带着秦如霜过来,罗不息也从另一头聚来,正好听到这句话,顺口接话,“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啊。”   藤妖尖叫一声,硬生生把自己的根从土里拔丨出来,缩成一只螳螂一般的小芽,飞快地钻进褚珀裙摆里,语无伦次地大叫:“救命,我跟你们走,我当人质,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干什么!”褚珀提着裙摆到处拍它,“你给我滚出来!”   宴月亭脸上阴云密布,觑着裙摆下的动静,眼疾手快地伸出手,一把按在褚珀大腿上。藤妖被他按在手心里,褚珀也顺手压在他手背上,“宴师弟,按住了,这臭东西,我一定要扯断它头上所有的芽!”   褚珀带着他一起蹲下身,往自己裙摆下掏。   秦如霜和楚风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君子作风,对视一眼,很有礼貌地转过身。   只有罗不息很不识趣地往前凑,一脸恨铁不成钢,“褚师姐,注意影响……”   褚珀被他提醒,捏住藤妖抬起头,才看到宴月亭烤乳猪般通红的脸。   褚珀:“……”她倏地松开宴月亭的手,宴月亭退开两步,偏过头干咳一声。   罗不息觑着宴月亭的脸色,觉得他很有必要继续棒打鸳鸯,用神识传音道:“褚师姐,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和宴月亭单独相处那夜,我帮你炒了一个单恋我的人设。”   褚珀蓦地转头看向他,满脸都写着问号。   “我这可是用命在帮你挡桃花,你给我个准话,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主?”   褚珀神情有些茫然,她当然喜欢宴月亭,但她也喜欢温师兄,也喜欢大师兄……她知道罗不息口里的“喜欢”和这个不一样,所以一时间无法回答。   上辈子加这辈子,她都还没有尝过怦然心动的滋味,并不清楚那种喜欢,会是什么感觉。   罗不息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眉飞色舞地用了宴月亭警告他的话,“褚师姐,你若是对他无意,欲拒还迎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褚珀蹙起眉,若有所思。   宴月亭感觉到他们的神识波动,又看着小师姐望向罗不息的目光,脸上的血色飞快退去,闷声道:“小师姐,你把它给我吧。”   “哦。”褚珀听话递给他。   一到宴月亭手上,藤妖就消停了,软软垂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秦如霜见他真想烧了这只藤妖,连忙阻止他道,“宴师弟,可以把藤妖给我吗?五行灵力,我的灵力属木属性,我也许可以结契它。”   她本身也喜欢侍弄花草之类,也能多一些防御手段。   藤妖闻言,一瞬间挺直,激动得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宴月亭颔首,将藤妖交给秦如霜之前,还掐了它头上一根芽才罢休。   藤妖哭哭啼啼地抱着秦如霜的手,乖乖被人结契。   这一番插曲为他们一路坎坷简直拉开了帷幕,一路上妖魔鬼怪层出不穷,简直比唐僧西天取经还艰难。   他们在下一个城镇里买了一辆马车,乔装打扮,袭击的修士依然络绎不绝。   藤妖巨大的枝蔓裹住秦如霜,八爪鱼一样挥舞着它的绿藤。   藤上被楚风加持了剑气,虎虎生风,逼得两个魔修根本近身不了。这幅画面委实需要打马赛克。   金翅虫叮在魔修脖子上,魔修动作一僵,被藤蔓贯穿,另一人被收拾掉对手赶来的楚风解决掉。   罗不息一言难尽道:“霜师妹这是一路奔着暴力奶妈变态发展了。”   褚珀收回刀,笑一声,“我觉得挺好。”   他俩才凑到一起说上两句话,宴月亭突然闷哼一声,褚珀立即回过头,见他嘴角染着血,倚靠在一棵树边,“宴师弟,你受伤了?”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中了一击。”   罗不息:“……”你每次出状况怎么都那么刚刚好?!   褚珀脚步动了动,又蓦地停住,转向罗不息,“罗师弟,你去看看宴师弟的伤?”   宴月亭抬眸冷冷瞥了罗不息一眼,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小师姐,我没事,不劳罗师兄了。”   比起这一边的暗潮汹涌,另一边就要和谐很多,秦如霜周遭张牙舞爪的藤蔓收了回去,藤妖洋洋得意地趴在秦如霜肩上,头顶仅剩的两片叶子摇来晃去。   秦如霜奖励得挠了挠它的头。   “阿霜你没事吧?”楚风快速上下打量她一眼,确实她毫发无伤,才松口气。   几个人凑到一起,罗不息说道:“我们已经如此遮掩行踪了,怎么还会被发现,就像是被人定位了似的。”   褚珀从储物袋里取药给宴月亭。   藤妖摇晃的叶片猛地一顿,突然转向褚珀。   在它扑到褚珀身上前,一只手飞快伸来,掐住了它,宴月亭阴恻恻道:“你要做什么?”   藤妖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她身上有妖气。”   褚珀看了眼手里的袋子,当即将所有东西倒出来,抖了半天,从里面抖出一撮棕色的毛发。   藤妖趴在棕毛上转一圈,叶片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被毛上微不可查的妖气所染,指甲盖大小的叶片慢慢变成了红色,“是大妖的气息。”   宴月亭捻起毛细细看了一会儿,眼眸沉寂下去,“灵兽毛。”   “鸡毛掸子?” 第59章 主角个人行为,请勿上升……   慕离正优哉游哉地坐在酒楼里吃饭, 桌面上糖醋排骨,拔丝红薯,嫩竹笋, 红糖山药, 桂花糕,盘子叠着盘子,将桌面挤得满满当当。   感觉到自己毛发上的妖力波动, 他的动作一顿,筷子尖上的竹笋落回盘子里。   他放下竹筷, 倚到窗前,朝着一个方向望去,有些苦恼道:“啧,被发现了,真麻烦,引了这么多人去, 没一个中用的。”   窗下过往行人朝他投来目光, 露出惊艳的神色, 慕离抚了下长眉, 敛下面上忧虑, 低下头对他们勾唇笑了笑。   那频频朝他望来的男男女女, 便羞红了脸。   人,真是最会以貌取人的东西。   ***   褚珀仔细回想了一下小熊猫的行为举止,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师兄跟小熊猫近距离接触过, 它能瞒过闻莲, 说明它的修为比闻莲还要高,这样的妖,潜入小悬山, 不可能真就为了安安分分给她当灵兽。   更有可能,它是冲着男主来的。   就因为这撮毛,他们的行踪完全被人掌控在手里,这一路上的妖魔鬼怪想来都与它脱不开干系。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妖是来寻仇的。   褚珀和罗不息显然都想到了一处,两人对视一眼,褚珀神识传音问道:“我大师兄修为已到元婴初阶,比他修为还高,又跟男主有牵扯的,难不成是妖王?”   “是有这个可能,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妖王本体竟然是小熊猫,它该不会是靠卖萌上位的吧?”罗不息有种世界观稀碎的麻木,“男主对这么可爱的生物都能下得去手,难怪会入选‘终点最反派男主’竞选名单。”   褚珀默了默,如果是她,她也会怒投宴月亭一票。除非他的原形能比小熊猫更可爱。   比如,当大熊猫幼崽打小熊猫的时候,那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站大熊猫。   “那在原著里,他还揍过别的妖吗?”   “那可多了去,他能打下妖城,死在他手里的妖不知道有多少。”罗不息忧虑道,“不知道这个是重生的,还是穿越的。”   宴月亭紧紧拽着那一小撮毛,甚至无暇顾及身旁的神识波动,他手背上经络突出,压抑不住的后怕让他浑身上下起了一层虚汗。   他竟然亲手将这么危险的东西送到小师姐身边。   “难怪总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楚风抽走宴月亭手中的妖毛,“先毁掉这撮毛再说。”   藤妖扑过去,又蹦又跳,“让我来让我来,我可以吸收妖气。”   “毁掉毛会被那妖修察觉的吧?”秦如霜捏住藤妖。   “我们动了这撮毛,它应该已经察觉了。”褚珀注意到宴月亭的异样,大概猜到几分他的想法,宴师弟怕是又在自责了,她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宴师弟?”   “嗯。”宴月亭回过神,暗暗吸口气,开口时语气听上去还算平静,“它能瞒过闻莲师兄,修为一定到了元婴,就算毁掉这撮毛,想要甩掉元婴妖修,根本不可能。”   褚珀和罗不息能想到的,宴月亭自然也想到了。   他反复读取过附着在梨花上的魅魔神识,因为次数太多,梨花上的残念消散得很快,不过也足够他了解到一些信息。   按照话本上所谓的剧情,他本应该叛出巽风派,堕入魔道,以蛮横的战力和酷烈的手段,一步步登临高位。   在魅魔的意识里,妖城是魔都的附属,想来也遭受过话本里的他的践踏。极有可能,鸡毛掸子是和魅魔一样经历过话本剧情再重生的人,必然想要在他羽翼未丰之时,先行下手。   这只妖很大概率是冲着他来的。   藤妖一下子缩回秦如霜身上,害怕道:“那它会来打我们吗?”   褚珀摇摇头,“它一个元婴,如果想动手,这一路上随时都可以动手,就算我们加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采用这种方式给我们找麻烦,说明它也忌惮着什么,不想亲自动手。”   小熊猫在流风崖时,忍辱负重不敢动手,还可以理解,那是巽风派的地盘,又有她师父在,如今出了巽风派,还这么迂回婉转,总感觉有点怂。   罗不息闻言抬起头来,朝宴月亭看去。忽然悟了。   这还能忌惮什么,当然是忌惮男主光环。   不管它是不是妖王,小熊猫都是被吓尿过的妖。   罗不息一想到这个,脸上的表情又开始扭曲,这本书里的角色没一个正常的!   褚珀转眸看向罗不息,两个怂货完全能理解小熊猫同样身为怂货的心情。   罗不息附和她道:“褚师姐说得对,如今敌不动,最好我们也不动。”   “先不用管它,前面就是迁林关了,我们先进城,把秦倦拖出来暴打了再说。”   商量完毕,楚风将妖毛递到藤妖面前,藤妖头上的两朵叶片裹住细细的红褐色针毛,将上面的妖气吸尽,整根藤都从绿得发光变成了红褐色,蜷缩着消化妖力,宴月亭将妖毛烧成灰烬。   几个人重新换了伪装,先去迁林关外的客舍投宿,顺便打听打听城里的情况。   秦家的悬赏令闹得沸沸扬扬,迁林关来了不少修士,也不知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想要在最后关头,坐收渔利的。   就连这城外的客舍都有不少人,他们再迟上片刻,就没有房间可以住了。   五人喊了些吃食,坐在客舍二楼,垂眸看向一楼大堂的盛况。   大堂里人多口杂,信息量也多。褚珀听到楼下提及被她和宴月亭塞到巷子里的符修,竖起耳朵。   从符修那日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行为,就看出来他平日里仗着装逼神器嚣张惯了,又干出过不少截人财路的事,所以仇家不少。   境界下跌让他的损伤很大,再加上所有符箓都被他们薅干净,人还没出迁林关,就不知被谁暗杀了,还将他的人头挂在城楼上示众。   这种残酷的做派,理所当然被算在魔修头上,迁林关内又是一阵人心惶惶。   “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宴月亭冷漠道,按照他以往的行事风格,他在那一夜就该死了。   楼下又说起了秦府的近况,秦老爷和姨娘先后去世,秦家可以说是一夕之间,只剩秦倦支撑,他掏空家底发悬赏令的行为,还落了个不错的名声。   “真不要脸,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尽了。”罗不息哼道,“等我们带你回去,看他怎么说。”   秦如霜笑了笑,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没有说话,楚风低声安慰着她。   褚珀觉得稀奇,“如果是我,都到了迁林关了,还守什么株待什么兔,直接去秦府抢不行吗?正道修士就算了,为什么魔修妖修也这么懂规矩?”   “悬赏令是仙盟出品,登上悬赏令的奖励,都会交由仙盟管理。”宴月亭解释道。   “那就算是魔修完成悬赏内容,仙盟也会兑现?”   “悬赏令上落有天道法则,就跟誓言差不多,只要悬赏令上无限制,仙盟也不能违逆。”   褚珀:“……”倒也算公平公正。   不过,天道法则……   她一直猜测,旁白就是天道法则的一部分,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个天道法则也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   【主角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天道。】   褚珀和罗不息同时喷茶,两个人咳得面红耳赤。   把桌上另外三人都吓了一跳,宴月亭犹豫了下,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从袖子里取出手帕递给她,“小师姐,你没事吧?”   褚珀摇摇头,接过手帕擦擦咳出来的眼泪。   罗不息就比较可怜,完全没人关心,楚风甚至抬起袖子扇了扇,防止他的唾沫星子飘到秦如霜身上。   单身狗没人权啊!   罗不息左右看看,心中泛起凄凉,他狠狠瞪了楚风一眼,不跟他一般见识。神识传音道:“褚师姐,怎么回事?”   “看来我猜测得没错,旁白确实是天道的一部分。”褚珀也有些无语,“我刚刚就是想了想,从旁白可以看出天道不正经什么的,结果它还在线辟谣了。”   罗不息:“……那你再问问,我在这个世界能有老婆吗?”   褚珀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惊讶了片刻,还是认认真真在心里呼唤旁白,帮他问问。   罗不息很期待地看着她。   过了半晌,褚珀的目光中慢慢流露出怜悯,因为旁白没吱声,“叔,老婆是需要自己争取的,你不是主角,天道应该不负责分配。”   罗不息:“……”羡慕嫉妒恨到咬袖子。   宴月亭见他们眉来眼去个没完,终于皱起眉,瞥见另一侧,楚风剥好了一捧松子递给秦如霜,他垂眸盯着那指甲大的零嘴,捻起剥了一粒,喂到褚珀嘴边,“小师姐,吃松子。”   褚珀条件反射地张嘴,含住喂到嘴边的东西,舌头扫到他的指尖,才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叼住松子往后仰去,红着脸道:“啊、不是……宴师弟,我自己来就行。”   她捏住宴月亭的手,飞快地用手帕给他擦擦手指。   宴月亭弯起眼角,笑得很开心:“那我给你剥。”   这一瞬间,罗不息觉得自己心口中了好多冷箭,哇凉哇凉的,他含泪道:“我有点不适,我要下楼转转。”说完奔下楼去,徒留下一个孤独心酸的背影。   太孤独,太心酸,令人心疼,褚珀想起他给自己炒的痴情单恋人设,连忙喊住他,“哎,罗……师弟,我给你剥嘛。”   宴月亭默不作声地按住她的披帛,“小师姐,男人有时候需要独自静静。”   褚珀:“???” 第60章 最近怎么不见你身边的狗……   他们已经到了迁林关, 如今这么多正道修士聚集在此地,不信还有人敢当街抢夺胜利果实,与其偷偷摸摸进城, 还不如大张旗鼓地, 让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是如何把秦如霜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送入秦府。   以免秦倦暗地里又有什么龌龊。   当天晚上,褚珀狗狗祟祟地找到客舍掌柜, 跟他嘀咕了好一阵才回来。   第二日一早,几个人出门, 就看到一队民间奏乐班子,在门口一字排开,手里拎着大喇叭,身上挂着金灿灿的大铜锣。   褚珀一看这装备,就满意地直点头,大方地赏了老板小费, 又给奏乐班子领头塞了一把银子, “你们可劲儿敲, 我得让迁林关里里外外都听得见, 等入了城, 要给我吆喝起来, 就说恭喜巽风派道友完成悬赏令,平安送秦大小姐回府。”   罗不息喜道:“褚师姐妙啊, 有便宜不占, 王八蛋。”   宴月亭不输他后, 紧跟着赞道:“小师姐,你真聪明。”   “这……会不会太张扬了些?”楚风一想到那个画面,整个人都不好了, “毕竟我们和阿霜是同门,送她回来本就是分内之事,若是让人以为我们也是贪图悬赏,恐怕会令宗门蒙羞。”   “听小师姐的。”秦如霜冷哼了一声,“我才是秦家嫡女,秦家的东西,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支配。”   褚珀笑眯眯,“那就这么定了。”   领队收下钱,眉开眼笑,“姑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您想要个什么曲儿呢?”   “随便,乱敲都行。”   于是,迁林关里里外外,明里暗里的所有人,就看到几名修士被一队人簇拥着,哐哐哐哐,大张旗鼓地进了城。   一进城,歌舞队就尽职得吆喝上了。   铛——   “恭贺巽风派道友完成悬赏令,平安送秦大小姐回府!”   铛——   这种感觉就跟中了彩票,还提着大喇叭满街喊差不多,招人羡慕嫉妒恨。   城中的人都涌到这里来。   “竟然还能这么搞。”   “不知怎么回事,我感觉他们好嚣张,我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现在竟想当街去抢人。”   “道友,冷静,看看周围这么多人,要这么做的话,以后还怎么在修真界混?”   “巽风派?他们不就是秦如霜的同门吗?”   “这算什么,自产自销?逗我们玩儿呢?”   ……   慕离听着诸人的议论,垂眸看一行人吹吹打打地自街上越走越近,耳朵都快被吵聋了,绝了,当真是绝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究的人修,比妖城里那一窝定时打鸣的鸡妖还烦人。   被簇拥在当中的几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只有其中一人在震耳欲聋的铜锣声中,面带微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着众人挥手。   慕离眯了眯眼。   他在褚珀身上停留的目光久了点,一道视线冰冷地扫过来,隔空与他撞在一起。   慕离攥着折扇的手指下意识一紧,与他对视片刻,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那道目光随即也转开了。   “金丹境中阶,修为涨得好快啊。”慕离摩挲着扇柄,若有所思。   一行人快到秦府的时候,唢呐声响,吹起了哀乐。   守在门口的秦倦被这哀乐震得面容扭曲,他们从城门口就开始敲敲打打,就连仙盟的人都被惊动了,秦倦自然也听到了。   他发布悬赏令,刻意留了空子让人钻,胎莲是魔修妖修同样觊觎的东西,那些邪门歪道之人为完成悬赏,必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如果在争夺中,秦如霜不幸被波及,自然最好,如果她好端端地回来,以他现在的好名声,秦如霜就算顾忌外人口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秦倦定了定神,看到秦如霜的身影出现,便几步跑过去,激动地落泪,“阿霜阿霜,太好了,这些时日让你受苦了,你有没有受伤?身体还好吗?”   “托哥哥的福,我平安回来了。”秦如霜将“平安”两个字咬得很重,冷淡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转眸望向站在秦府门口的一男一女的修士,两人腰上佩着仙盟令。   秦倦做出一副好哥哥的面容,“阿霜,哥哥已经跟仙盟道友说过了,家中出了太多事,你又才回家,先歇息个一两日也无妨的。”   “不用了。”秦如霜绕过他,径直走上秦府门前台阶,跟仙盟两人见过礼后,转身面向所有人,她目光落到褚珀身上,褚珀笑着对她点点头。   秦倦突然有一点不好的预感,想要上前阻止,被人一把拽住手臂,宴月亭看也没看他一眼,冷淡道:“秦师兄,别动。”   秦如霜深吸了口气,高声道:“正好,今日挺热闹,便当着各位道友和城中百姓的面,请各位听听,秦府被魔修袭击的前因后果。”   她拿出的,是那夜楚风逼问秦老爷和姨娘的录音,姨娘如何受魔修蛊惑,引狼入室,酿成惨祸。   秦倦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当时也在场,知道他们录了音,但父母被魔修蛊惑,所作所为身不由己,也是受害者。更何况,二老已经去世,就算做过对不起秦如霜母女的事,也终归已经了结了。   他们做的事,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   围观群众的反应与他预料的差不多,多是斥责魔修无耻。   秦如霜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靛蓝色的荷包,秦倦皱起眉,他记得这是那一日褚珀从他娘身上扯下的药囊。   “这个药囊本来是我替我母亲缝制的,我母亲身体不好,身为医修,我心里清楚母亲陪伴不了我多久了,所以我偷偷在药囊里装了留声珠,希望能记录一点母亲的声音,以后想念她的时候,能拿出来听一听。”   她目光转向秦倦,看到他陡然变色的脸,带着几分讥讽说道:“我知道姨娘素来喜欢找各种理由向我母亲索要东西,所以在制作药囊时,也按照她的体质为她制作了一份,我只在母亲的药囊里塞了留声珠。”   “只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即便她已有了一份,却还是要从我母亲手中夺取,大概别人的东西总是最香的吧。”秦如霜笑了下,“也因此,阴差阳错,录制下了一些哥哥和父亲、姨娘三人的私房话。”   秦如霜从药囊里取出留声珠,珠子同珍珠差不多,雪白莹润,她放在手心里让仙盟的两人仔细检查,确认没有问题,才当这着众人的面,放出里面的内容。   秦老爷的声音最先传出来,“倦儿,我和你娘被那魔修吸尽精气,没有几天好活了。我当年只是一间小小医馆的大夫,是被顾家老爷赏识,才将他独女下嫁给我,顾老爷过世后,将顾家产业全数交到我手上,秦家如今的这份基业,是建立在顾家之上的。这么些年,我花心思拔除了顾家不少人,但核心的几处产业,仍然在顾家老人手里,我要是去了,这偌大秦府就是你那主母说了算,若是知道魔修是我们引进来的,必定会将仇怨算在你头上。”   “所以,她必须要因受惊过度而死,你明白吗?”   珠子里传出秦倦犹豫的声音,“爹,你们是被魔修蛊惑才犯下错误,母亲和阿霜一定能理解的,而且,母亲一直待我很好……”   “你懂什么,她那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装装样子罢了。”姨娘的声音尖锐地插进来,“她平时待我不也礼数周全,但她看我的眼神,就和看个丫鬟差不多。”   “都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做什么。”秦老爷止住她,继续道,“阿霜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就算她母亲不计较,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倦儿,爹知道你心善,但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以前你要什么爹给你什么,秦府的资源全都是为了供给你,就连‘胎莲’也是爹千辛万苦为你找来的,只等你结丹之后,就……”秦老爷剧烈地咳起来,过了半晌,才接着说道,“若我们去了,以后你就不再是首要的,最重要的人,就是你妹妹了,你以后就得从她们母女俩手里讨东西。”   “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显然秦倦考虑的时间并不久,一段无关紧要的声响过后,秦老爷问道:“怎么样了?”   秦倦回道:“我已经找人把魔修的痕迹彻底清理干净,就算楚风来查,也查不出什么,魔修素来残忍,掳走阿霜是为了吸她精气,只要拖延些时日,阿霜……应该活不了多久。”   “那就好,该做的样子你还是要做,该请人去找你妹妹,还是要找,不能留下话柄。”   “我明白的。”   魅魔劫走秦如霜,不知为何,并没有伤害她,她甚至还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对她非常熟识,被掳走期间,魅魔最常做的事,就是伸手到她脸上,一点点抚摸她的眉眼五官,恨不能连她有多少眼睫毛都数清楚。   如果不是魅魔,换作是别的魔修,秦如霜恐怕早就如他们所愿,死在魔修手里了。   这录音放出来,仙盟的两个修士面面相觑,周遭围观群众也窸窸窣窣地讨论,那打探的视线,落在秦倦身上,就如针扎一般。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秦如霜面前,“阿霜,爹娘当时已经快不行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忤逆他们,从小到大,哥哥对你如何,你是清楚的,这一回是我糊涂了,做了错事,只有这一回。”   “只有这一回,哥哥却想我死。”秦如霜冷声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我会调查清楚。”   秦倦面白如纸,彻底说不出话来。   胎莲这种东西,引得这么多人觊觎,褚珀他们都不是想靠这种东西走捷径的人,干脆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胎莲上交仙盟,由他们去处置,免得招来祸事。   秦家这一摊破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迁林关,又传遍整个修真界,被人津津乐道,尤其是她后来做的事,简直称得上离经叛道。   秦如霜在他父母过世后,让他俩和离了,敲下秦府的门头,换上了顾府的匾额,自己也更了母姓。   处理完她母亲的后事,按照礼数,办理了秦老爷和姨娘的后事,还体贴地将他们葬在一起,希望有情人生生世世在一起,别再祸害别人。   秦倦被她这一系列冷酷无情的做法气得吐血,没过几日,又收到巽风派的通告,以他德行不正,被巽风派穿风谷内门除名,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起来。   褚珀提醒楚风,“人被逼上绝路,容易鱼死网破,你得防范着秦倦点。”   楚风点头,“我知道的,谢谢褚师姐。”他抱拳,一阵风地卷走了。   褚珀和罗不息两个帮不上忙的闲人,坐在院子里嗑瓜子。   “秦如……啊呸,顾如霜,霜师妹这事办的,大快人心,原著里面,她就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没想到还这么刚强的一面。”罗不息感慨道。   “明日就是顾夫人七期最后一日了吧?从此魂魄入幽冥,就再也见不到了。”   两个人伤感了一会儿,罗不息忽然问道:“我说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最近怎么不见你身边的狗尾巴了?”   “啊?”   “宴月亭啊。”   “他给我买桃花酥去了。”褚珀捏一把自己的腰,“最近被他喂了太多吃的,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   “是圆润了点,不过,长点肉才好看。”   褚珀摸了摸自己软软的小肚子,所以说,修真界里不论男修女修,个个苗条修长,原来都是辟谷饿瘦的吗?修士吃东西,也是要长肉的啊!   另一边,去买桃花酥的宴月亭身处在一片密林里,他倏地睁开眼睛,瞳中微光一闪,伸手朝着虚空勾了勾手指。   一团黑影从密林深处飞过来,骂骂咧咧,“老子伤才刚好,你就叫我出来做事,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宴月亭敷衍道:“辛苦了。”   “你——”黑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哽咽一声,“臭小鬼,你就只会欺负我,呜呜。”   宴月亭:“……”他眉心魔纹亮起,手心里析出一团精纯的魔气,喂到黑影嘴边,黑影顿时转悲为喜,喜滋滋地一口吞到魔气。   “这下总满意了吧。”宴月亭口气有些无奈。   “这还差不多。”黑影嘀咕,肚子里咕噜噜几声,吐出一只小麻雀,麻雀扑腾翅膀,吓得啾啾啾尖叫,不过它的爪子被黑影拽着,不论怎么扑腾,都逃不掉,麻雀豆大的小眼睛,开始掉眼泪。   宴月亭道:“好好看着它,别伤害它。”   “没问题。”黑影拽着麻雀,将它硬生生拖回肚子里,麻雀的叫声也随之消失。   黑影缩成一团黑球,钻进宴月亭袖子里。   宴月亭抬起手臂,撩开袖口问道:“你做什么?”   “陪你去买桃花酥啊。”   “不需要。”   “谁管你需不需要,我是要去见小师姐。”黑影嘀嘀咕咕,“她都问起我好几次了,之前是我的伤没好,现在我伤好了,当然要去见见她,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宴月亭:“……”   “你什么意思,不愿意把我介绍给她啊?嫌我影魔给你丢人了?那你……”   眼看它又要开始翻旧账,宴月亭一把将它按进袖子了,“我带你去见她。”   “这还差不多。” 第61章 (二更) 能不能让小师姐……   小麻雀被捉住的那一刻, 慕离的灵感就被触动了。   彼时他正坐在迁林关城内最大的胭脂铺,让妆娘给他绘时下流行的火焰花钿,细细的毫笔在白皙的肤底上勾勒出金色的火焰焰尖, 内里是他用妖力填充上的赤红。   镜子里, 他眼尾长而妖,虹膜是透亮的琥珀色,眉眼的颜色似乎要较寻常人浅上一些, 唇角似笑非笑,一转眸一蹙眉, 都能引人失神。   慕离在众人愣神间,轻轻扣下一锭银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时,人影已经从原地淡去。   过了好一会儿,胭脂铺里的人才回过神,兴奋地围在一起讨论刚刚的公子。   赤金袍影在密林中一闪而过, 慕离一把挠断了身旁一棵树, 气急败坏道:“狗贼, 本王都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你, 你竟然敢动本王的小鸟儿!”   ***   影魔一出来, 话就没完, “你说这只小东西不去找虫吃,整天盯着你做什么?”   “你能听懂它的啾啾叫吗?”宴月亭御空往回走。   “老子又不是鸟, 怎么听得懂。”   宴月亭毫不走心地回道:“好巧, 我也不能。”   影魔无语片刻, “……要不我去给你捉只鸟妖来?”   “不用,我应该能猜到它的主人是谁。动了它,它的主人应该会来找我们。”   影魔沉寂片刻, 突然冲出袖口,整张脸几乎拍到宴月亭面门,“该不会是那个元婴期的妖修吧!”   宴月亭飞快偏头,把影子从面前扯开,“嗯。”   “你疯了吗?你惹它做什么?”影子围着他换圈圈,开始嚎哭,“老子这是做了什么孽,要在那天晚上碰到你?你现在给我解开魔印,我要走,现在就走!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安分点,别给我惹事?小时候就算了,那都是别人先来招惹你,现在你怎么就变成这副样……”   它嚎到一半,感觉到陡然袭来的威压,整团影子都颤了颤,那威压转瞬即逝,像一个错觉,但停留在身体里的战栗却很鲜明。   过了好半晌,影魔才颤巍巍地开口道:“你什么时候结婴的?”   “知道有这个威胁之后。”宴月亭的语气很平淡。   “难怪我觉得你刚刚给我那团魔气,特别好吃。”影魔嘀咕,顿了顿回过神来,“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这结婴也结得太无声无息了吧?”   它散漫地游荡在世间阴翳里几百年,此时竟然有点怀疑魔生了。   结婴有多困难,端看这世上能够修炼至元婴的人数就可知一二,过了心魔劫也单单只是过了其中一关,结婴时要将凝结的金丹彻底碾碎,抽出其中所有灵力灌入神魂,然后在灵台里孕育出元神。   很多人在碾碎金丹时,就承受不住,更何况之后灌入神魂。   这也是为什么需要锻神,神魂不够强大的话,会被这股力量撕得稀碎,魂飞魄散。   结丹的雷劫淬身,结婴的雷劫直接贯穿灵台。雷劫的威势都大不一样。   “你去哪里结的元婴?雷劫在哪里渡的?”凝结金丹都需要一两个月,结婴更甚,不可能三五日就完成。   宴月亭抿抿唇,“虚妄台。”   影魔混得够久,也知道得够多,这世上有四处易进难出之地,四中其二,便是心魔谷和虚妄台。   虚妄台是个一进去就万般皆虚妄,恨不能原地坐化的鬼地方,是许多道心崩溃,又被漫长岁月磨得生无可恋的大能修士的葬身地,那里时间的流逝和外界不同,就算在里面呆上一年,外界也不过一日。   这些是影魔以前闲来无事,潜入一座宗门藏经楼里偷看来的。它曾当做睡前故事讲给宴月亭听过。   “我当时告诉过你怎么进去?”甚至连它自己都不记得该如何进去那鬼地方了,毕竟夜晚如此美好,它从没想过自杀。   “嗯。”   影子缠住他的脖子,很想勒死这个祸害,“你还好意思嗯,你就不怕你进去了之后出不来?我给你讲故事是让你记到现在,然后这么冒险的?”   宴月亭抓住它的影子,垂眸看着丝丝缕缕的黑影从手指间散开,“在外面结婴太久了。”   而且,现在妖修虎视眈眈,根本没有合适的时机,让他闭关好好结婴,唯有时间流逝不一样的虚妄台。   “你别闹了,我现在不是出来了么?”   影魔被他气得有些无力,“那你要是出不来呢?要是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呢?”   “那你就自由了。”   看看这说的是什么话?影魔呼哧喘了半晌,一句话没说,钻进他的袖子里生闷气去了。   宴月亭隔着袖子揉揉它,“不准告诉小师姐。”   “我偏要!”闷闷的声音从袖子里传出,“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是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就此消失的话,小师姐会怎么样?”   宴月亭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带你去见她了。”   【小师姐会怎么样?当他身处在虚妄台,凝结元婴时,也曾不受控制地产生过这个想法,大概会哭,会到处寻找他,一直不停地找。也有可能会淡忘他,然后便再也想不起他。】   【不论哪种可能,他都不能接受,所以他不会陷在那里的。】   褚珀磕瓜子的动作一顿,“虚妄台,这是什么地方?元婴?他凝结元婴了?”   罗不息比她更懵,“什么情况?”他看一眼桌上堆成小山的瓜子壳,“我们嗑了很久的瓜子吗?嗑瓜子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怎么就结婴了?这剧情跳得也太快了!”   “结婴又不是结扎,哪有那么快,他每日都给我买吃的,何时有空闭关结婴?什么虚妄台,听旁白的语气,肯定不是个好地方。”褚珀猛地站起来,往外跑去。   “褚师姐,你等他回来……”罗不息话没说完,褚珀已经消失在假山石后。   结扎什么的。这是姑娘家随随便便说出口的话吗?   罗不息夹紧腿,褚师姐怕是气糊涂了吧,都说胡话了!   出了秦府,褚珀直接御空,桃酥在哪里买来着?好像听他提起过,在城南。   褚珀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南边疾驰而去,跨过穿城的那条河,她落到地上,捉住一位姑娘问道,“抱歉,请问这边有一家桃酥很好吃的点心铺,是在哪条街上?”   姑娘给她指了指,“陈记糕点,你沿着这条大街一直走,穿过柳烟巷,右拐百来步就到了。估计这回儿排队的人可多了,你要买的话要快些哦。”   褚珀道过谢,快步往前跑去,一边留意着巷口的牌子。   穿过柳烟巷,一股甜香瞟过来,果然见远处一家点心铺前排着许多人。   宴月亭拎着油纸裹好的点心正往外走,抬眸远远看到她,立即高兴地笑起来,但那笑很快就收敛回去,急速朝她掠来。   褚珀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影。   她的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强大的吸力,甚至这种尖锐的危机感还没袭上心头,周遭的景致忽然在她眼中拉长,一闪而逝,只眨了下眼,她已经身处在迁林关的城楼上。   下一刻,宴月亭出现在她对面不远处,满脸阴郁,与她隔空相望。   褚珀一动也不能动,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方站着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存在,她四肢僵硬,浑身灵力几乎被冻结,连心念唤出勾星都做不到。   她只感觉头皮一痛,有人扯住了她的头发。   然后一个男声说道:“我的小麻雀要是掉了一根鸟毛,我就薅秃你小师姐的头发。”   褚珀:“???”   虽然但是,这种威胁人的方式,还挺别致的。   宴月亭一字一顿,“小师姐若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就拔光你的鸟毛。”   褚珀:不至于不至于,她每天早上梳头都会掉几根的!   她身后之人默了默,不服输地继续威胁道:“那我就震断你小师姐的经脉,让她痛不欲生。”   宴月亭的眼中满是杀意,“我便将你的小麻雀挂在火上烤,让它求死不能。”   “我剁了她的四肢。”   “我碾碎它的骨头。”   “我让她魂飞魄散。”   “我击溃它的灵智。”   ……   褚珀想哭了。   能不能让小师姐和小麻雀说句话?! 第62章 宴月亭是个狠人,对别人……   褚珀大致能猜出身后之人是谁, 想来应该就是那位元婴期妖修,鸡毛掸子。   在两个人对峙的这一刻钟里,褚珀和那位传说中的小麻雀, 在两人嘴里断手断脚, 粉身碎骨,死了后,又从黄泉里被拽出来复生, 再受一番折磨而死,死了活活了死, 翻来覆去,大概可以编写一本修真界版本的《三千种死法》。   她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最后,已经想捧把瓜子边嗑边听,想看看两位大佬,究竟谁的词汇量更丰富。   事实证明, 主角不愧是主角, 就算在嘴炮方面, 也不可能输人一头, 宴月亭凭借着令人发指的“抽出小麻雀的灵体让它看着自己的躯体被拔光鸟毛裹上面粉放进油锅里炸成香酥小鸟被人一口一口连骨带肉嚼得嘎嘣脆吞下食客发出好香的赞叹”而大获全胜。   隔壁的人质都馋哭了。   馋哭人质身后的妖修都惊呆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句连褚珀都耳熟能详的名台词, “宴月亭, 你好狠。”   宴月亭从袖口里放出黑影,影子敞开肚皮, 露出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麻雀, 无动于衷道:“所以, 你最好别碰我小师姐,我也不会动你的小麻雀。”   城楼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从慕离劫走褚珀那一刻时, 他就感觉到他身上爆发出的修为境界,短短数日,他竟然已经结婴了。   这大大超出慕离的预料,到了此刻,他反倒更加不好出手了。   好半晌后,他才妥协道:“好。”   趁着两人达成初步和平共识,宴月亭主动示好:“前辈驱使这只小麻雀成日盯着我,想来是对宴某有什么指教,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鸡毛掸子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随你。”   一盏茶的功夫后,几人坐在了迎宾楼的包厢里。   褚珀依然被鸡毛掸子按在身边,小麻雀也依然被黑影拴着脚脖子。   她转头看向慕离,脸上的震惊和诧异难以掩饰,不得不说,这个看上去骚里骚气的男人,属实是个风流美人,一身暗红金纹锦服,手执折扇,眼尾上挑,泪痣殷红,额上的火焰花钿,将他的骚气张扬到了极致。   但一想到眼前之人,就是那个被她埋肚皮、撸了几个月,还乱拉屎,还被吓尿,还弓起背舔屁屁,整天嘤嘤叫的小熊猫。   褚珀对眼前的美人,顿时就没有了那种世俗的欲望。   咔嚓——   慕离手里的杯子碎成齑粉,他琥珀色的眼瞳冰冷地转到她脸上,眯着眼睛警告道:“你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本王就杀了你。”   嚯,本王。   看来这家伙真的是妖王!   宴月亭皱起眉,面露不悦,褚珀立即收回视线,一边神识传音,“宴师弟,别生气,他就是恼羞成怒。”   一边给鸡毛掸子妖王顺毛:“好好好,对不起,我不看你。”   双方都有忌惮,虽然气氛剑拔弩张,一直处于要打起来的边缘,但终究没有打起来。   宴月亭听了小师姐的话,戴上他的乖巧面具,拱手抱拳道:“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在巽风派时无意间做过许多冒犯前辈之事,实在抱歉,还请前辈见谅。”   慕离被踩中痛脚,又不好发作,当初是他自己封住妖力送上门去,丢脸那也是自己把自己搞得那么丢脸,他有心迁怒,但没胆实行。话说回来,他要是胆子够大,早就亲自出手把他们掐死了,何必兜兜转转僵持到现在。   就算阴差阳错坐上妖王这个位置,他本性里还是下意识在避免直接冲突。   慕离“嗯”一声,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了,“本王对你巽风派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因为某些缘由不得已暂居贵派一些时日,不知者不罪,在巽风派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我不同你们计较,也不必再提。”   他伸出手指,轻轻捻了捻桌面上残留的茶杯齑粉,口气中带着威胁,“当然,最好别让本王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   褚珀做了一个封口的动作,“那是自然,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宴月亭看看小师姐,点头,“嗯。”他端起桌上酒杯,“过去之事就如过眼云烟,从此消散,未来我也无意与前辈为敌。”   慕离眼中诧异一闪而逝,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伸手取来新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与他遥遥一碰,一口饮下。   又分出一缕神识沉入预筮珠中。珠子里,那一幅他被按在地上打的画面分崩离析,彻底消散了。   哽在心里的结,没想到就这样轻松解开,虽然前面丢了不少的脸,但如今从结果来看,这一切是值得的。   他唇角不由得勾起,对他们的敌意也消散了些许,有心情说点别的。   他上下打量着宴月亭,一抖折扇扇去桌面粉末,轻笑了一声,“元婴初阶,短短不到一月,你就从金丹中阶突破至元婴初阶,这一月里,小麻雀时时都盯着你,而我在迁林关也未感觉到任何破境的灵力波动,你是如何做到的?”   宴月亭下意识看向褚珀,褚珀对他眨眨眼,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虽然她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想知道虚妄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但这事最好关起门来自己说,凭什么讲给他一个居心叵测的鸡毛掸子听。   “此事与前辈无关,恕我无可奉告。”宴月亭不卑不亢地回道。   慕离倒也没有刨根问底,“行吧,虽然不知道你如何结婴的,但本王还是好心给你一个忠告,时机未到,强行结婴,修为的确是提升了,我猜你结成的元婴可脆弱得很,说不准还是个半成品。”   宴月亭眸光微暗,褚珀可太了解他的反应了,她立即转回眸,看向鸡毛掸子,茫然道:“半成品?”   狗贼越吃瘪,慕离就越高兴,于是纡尊降贵,耐心地为她解释:“结婴若是圆满,灵台里孕育出的应是成熟的元神,与法身相似,半成品嘛,指不定缺胳膊少腿,或者干脆连形态都还未生成。”   “但总归也是扛过结婴雷劫的,元神刚刚凝结,的确强大,可惜的是,之后元神便会逐日衰弱,若无天赐的机缘,元神破碎,跌下元婴境界,以后便再无结婴可能。”   他多少能猜到宴月亭这么着急是为着什么,他忌惮宴月亭,宴月亭更忌惮他。   没有对等的实力,今日的这场谈判根本就不会存在。他们就得继续战战兢兢地活在元婴妖修的威胁下,这也是慕离暴露自己存在的原因。   不能直接打,但总可以吓一吓他们,让他们不好过,只要他们不好过,他就好过了。   只是没想到,宴月亭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褚珀的手指掩在披帛下,紧紧拽住裙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原来如此,谢谢前辈解惑。”   宴月亭也一副“老子元婴好得很”的狗样子,“多谢前辈关心。”   谁他娘的关心你了?   慕离忍不住来回看看他俩,一时没从他们脸上看出任何端倪,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顿觉意兴阑珊,“把我的鸟还给我。”   “小师姐,过来。”   慕离皱起眉,动了动手指,压在褚珀肩上的威压陡然一轻,她捏了把酸软的肩膀,从席上起身,往对面走去。   影魔也松开缠在小麻雀脚上的影子,它啾啾叫两声,扑腾翅膀跌跌撞撞地飞起来,可能是被吓得太过,起飞的时候用力过猛,竟然啪得一声撞上屋子中间的吊灯。   灯罩猛烈摇晃,小麻雀直直落进褚珀手里。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重新紧张起来,小麻雀在她手心里发抖,可怜极了,褚珀连忙哄道:“不哭不哭,我跟你都是受害者,和那两个要把我们剁得稀巴烂的臭男人是不一样的。”   宴月亭:“……”   小麻雀仰起头,啾啾叫两声。   慕离:“……”扁毛蠢货,你竟然附和她?   “他们吵架吵得很开心,互相威胁的时候,不是要剁了你就是要宰了我,凭什么啊,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直接点,吵架的方式直接点,一步到位,直接宰对方不好吗?”   麻雀展开翅膀,抱住她的手指:啾啾!   “我们在他们嘴里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是什么感受,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关心自己。”   麻雀:啾!   褚珀摸摸它的小脑袋,虽然语言不通,但此时此刻,她们委屈的心情是相通的,她叹口气,“你回去吧,我要出去静静。”说着抬起手,让小麻雀自己飞,麻雀抱着她的手指摇头,“啾啾。”   “那我们一起去静静吧,你想吃桃酥吗?”   麻雀:啾。   褚珀抓起桌上的桃酥,带着小麻雀,一把拉开雅间的门,一人一鸟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被抛在屋子里的两人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以及深深的自我怀疑。   什么情况?   影魔瘫在桌子上,“你小师姐不会是鸟妖吧?她们怎么交流的?”它凝出一只黑黝黝的手掌,猛地一拍桌子,“可恶,你还没有正式向她介绍我呢!”   宴月亭:“……” 第63章 褚珀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   褚珀没有带着麻雀离太远, 只是下楼坐到了大堂,在他们的感知范围内。   她坐在临窗一张小桌上,捏碎桃酥给小麻雀吃。   宴月亭强行结婴, 她能理解, 元婴的威胁就像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刀,更何况一开始,这把刀就是带着敌意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与其沦为鱼肉, 还不如趁着刀落之前,搏一把,拥有与之对砍的实力。   她能理解,可理解不代表她不会担心,不会生气,哪怕他这么做之前, 和大家商量一下, 都好过他这样自以为是地去独自冒险。   褚珀托着腮看小麻雀啄食, 在心里呼唤旁白, 询问虚妄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旁白不应, 她便一直喊, 说好话,撒泼打滚威胁, 全部手段都用上了, 旁白可能被她烦得受不了, 二话不说,干脆直接将她的神识拖拽进了虚妄台。   褚珀落到一片无垠的荒漠中,中间矗立着一方高台。虚妄台周边白沙无边无际, 是陨落在此的大能枯骨所化,经过成千上万年的积累,堆砌成了一片死寂的海。   虚空中浮现着一行行简体中文,解释了虚妄台的由来。   虚妄台夹在人界和幽冥之间,是上古一位飞升大能的坐化地,那位大能没能熬过道心之衰,在最后的飞升雷劫中道心崩溃,陨落时惊天动地,差点殃及这一方世界,在最后一刻,被天道强行扯入一处独立空间,虚妄台就此落成。   之后便成为了道心崩溃之人的坟场。那位飞升期前辈曾修习的是与时间相关大道,所以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   在虚妄台度过一年,外界不过一日。   褚珀麻木地看着那一行行文字,万般皆虚妄,所以此处名为虚妄台。   她的情绪也像是被抹平了,半点波澜都生不出来,褚珀看着那一方高台,不由得就想要躺上去,就此长眠。   甚至在字里行间看到宴月亭的名字,心中都生不出半分涟漪。   虚妄台离她越来越近,褚珀在灰扑扑的台面上看到一个人,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上方浮出的文字。   【这种时候,他骨血里带着的偏执和魔性变成了最佳的良药,他七情六欲缠身,半点都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宴月亭心里默念着那个人,一点一点将自己的魔丹碾碎,抽出里面的灵力灌入神魂。在虚妄台,痛楚都变成了一种活着的鲜明的感觉。】   她又低头看看宴月亭,毫无所动地想,原来这就是他在虚妄台结婴时的情景啊。   实际剧情发生变动,文字重新生成,头上的文字要比下方实际发生的场景慢上一步。   离得近了,褚珀才注意枯黄的台子上,刻下的名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是宴月亭的笔迹,写着“褚珀”间或夹着“小师姐”三个字。   她死气沉沉的心里忽然微微一漾,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结婴要比凝丹漫长许多,宴月亭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期间,他就会取出刀,很认真地又开始在地面刻她的名字,像是为了提醒自己。   虚妄台在此矗立上万年,进来的人都安安分分躺在这里等死,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它上面刻字,那石面看着枯朽,却不容易落下痕迹,想要落成一笔,需要反复铭刻,往往刻下一划就要花费上许久。   即便如此,他还是断断续续在台面上刻上了八丨九个她的名字。   褚珀麻木地看着,心里的那一丝波澜,早就淹没在虚妄台的死寂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婴的雷劫应运而生,浩荡的闪电撕开这一方天地,直接击落至虚妄台,宴月亭的身影整个陷入雷电里,什么都看不见。   她抬头看上方的文字。   【劫雷贯穿他的灵台,宴月亭识海里,布满蛇形电光,每一道都直接击打在初生的元神上,元神被击散一分,他便又凝聚起一分,骨砂在雷电威力下,终于起了波澜,耳边是脚下枯骨窸窸窣窣的声响,小辈,既入了此安息地,你又何苦要苦苦挣扎,这些声音夹杂在雷霆万钧中,微弱,却无法忽视。】   褚珀只是旁观者,都想听从这些忽远忽近的呢喃,摒弃所有,安息于此,半点都不想反抗。   宴月亭还要扛着雷劫。   她看到宴月亭满是鲜血的手指,撕开电光,指尖轻轻抚过地面上的字迹,轻蔑地笑了一声,“这里是懦夫的安息地,不是我的。”   虚妄台外,白沙被灵力激荡得如海浪般翻涌,沙沙的声响,像是空洞无力的笑声。   这场雷劫持续了很久,台面上,字迹沟壑里积满了宴月亭身上的血,又被风干,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   头上的文字全部被她的名字填满,像是为了和地上的血字相互呼应。   雷劫散去后,她看到宴月亭有些困惑地站在原地。   在被拽出虚妄台前,褚珀看到头顶,她的名字下,最后一行字:   【我的元婴,是颗蛋?】   神识抽离出来,她感觉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小麻雀还在啄着桌面上的桃酥碎。   褚珀伸手按住心口,在虚妄台中,被心如止水的情绪变本加厉地翻涌出来。   一笔一划被刻入石台的名字,落在字迹上带血的指尖,沟壑里凝固的鲜血,头顶上密密麻麻的她的名字,那些她当时看着无动于衷的画面,现在化成了一只无形的手掌,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褚珀觉得心口有些刺痛。   她知道宴月亭对她有好感,只是因为他缺爱,刚好她也对他挺好,就像原著里面,如果对他好的人是秦如霜,他也会喜欢秦如霜。   这种喜欢,在她看来,并不算是爱。等他真的遇上真爱时,就会明白了。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样。褚珀有些困惑,她做的那些,有值得他这样刻骨铭心吗?   要不是被旁白拽出来,她可能半点都不想挣扎,直接在里面躺平等死,在虚妄台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带给她心绪波动,包括师父,师兄,罗不息,温师兄,也包括宴月亭。   但是,宴月亭靠着对她的念想,从虚妄台中出来了。   背负这么重的情感,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你要记住,什么时候都别为难自己。”   塬清的话浮上脑海,褚珀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此时,迎宾楼雅间里。   楼上的两人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寒暄的地步,兴许是都觉得立即追出去会被骂,所以竟然默契地都没有动弹,彼此冷面对着,直到小麻雀把那一把桃酥碎啄完,才迫不及待地起身。   两个人动作出奇地一致,彼此尴尬对望一眼,敷衍一拱手,先后出了隔间。   慕离下到大堂,一卷袖摆,将小麻雀收进袖子里。   “啾啾!”麻雀的叫声听起来很不情愿。   他探入袖中,蛮横地捏住麻雀嘴,低声警告它,“吃里扒外的东西,本王回去再同你算账。”   随后化作一团红色残影,掠出门去,临走前还不悦地睨了褚珀一眼,“连只鸟都不放过,不要脸。”   褚珀半点反应都没有。   宴月亭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小师姐。”那模样就像明知道自己犯了错的狗子,夹尾垂耳,不敢与人直视。   褚珀脑子里乱得很,一时也无瑕顾及他的情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宴月亭愣了下,抬步追上,忐忑不安地小声问道:“小师姐,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   他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只要褚珀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他知道小师姐定然会担心他,正因为知道,他在做之前,才想要隐瞒。现在他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总比不知结果的担忧好得多。   他想看她为自己担心,又舍不得她太过担心。   褚珀只是接着他的话音,轻声道:“我没生气。”   宴月亭微微蹙眉,试探性地问道:“小师姐,不想问我什么吗?”   “问什么?”褚珀一直心不在焉,片刻后,才对他笑了下,善解人意道,“宴师弟,我知道你为什么急着结婴,我能理解的,你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才冒险结婴,我明白的。”   宴月亭心跳一滞,心口那种隐秘的期待忽然落了空,他很想问,小师姐你不问问我怎么结的婴,在何处结婴渡过雷劫,结成的元婴又是不是真如慕离所说,只是脆弱的半成品吗……   他以为小师姐会问他这些,然后斥责他以后不许再自作主张。   他期待着小师姐会生气,会心疼,而不是这么干巴巴地说,她理解。   可在他开口之前,褚珀已经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宴月亭定定站在原地,影魔从他袖口钻出来,不可置信道:“我以为她会骂你。”就连它在知道宴月亭莽撞结婴时,都气得恨不能勒死他算了。   它回头看到他落寞的眼神,叹了口气,安慰道:“小师姐现在肯定很生你的气,懒得搭理你,你活该!”   宴月亭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抬步,远远缀在褚珀身后。   “你最好回去就准备一份检讨书,等小师姐问起的时候,你就赶紧拿出来,好表明自己的诚意。”   宴月亭迟疑片刻,“有用么?”   “当然有用,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影子像一条摇曳的缎带,飘在他指缝间,愁道,“赶紧和好介绍我。”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秦府,罗不息备好了爪子,等着他们回来看好戏,左等右等等不到,正准备出门找他们,就见两人一前一后进到院里来。   “褚师姐。”   褚珀没理他。   “宴师弟?”   宴月亭也没理会他。   罗不息琢磨着,这问题看来有点严重啊。 第64章 男主生子实锤了!   夜色浓郁, 月光明亮地扫在地面,照亮一院繁花似锦的春色。宴月亭不明白小师姐的反应,他心中躁动不安, 既睡不着, 也定不下心修炼,干脆听从影魔所言,捏了笔写检讨书。   影魔趴在他肩膀上, 指手画脚,“你不能这么写, 你得抒情,懂吗,抒情!”   宴月亭皱皱眉,揉了一张纸,重新落笔,老实交代他的所作所为和心路历程。   “啧啧, 你这写的什么啊, 看着怎么跟犯人招供似的。”   宴月亭不耐烦道:“笔给你, 你来写。”   影魔摇头晃脑, “竟然想叫人代笔, 可见你诚心不够。”   宴月亭揉了纸, 敛眉思索良久,才又再次落笔。   这一份检讨书, 他写写划划, 足写了一整夜, 直到晨曦穿透窗棂,才拎起最后的成稿吹干上面的笔墨,小心地折起来揣进怀里。   西厢房里, 褚珀也一夜未眠,可能是一整夜脑子里都乱糟糟的,想得太多,她难得地感觉到了疲惫,早上照镜子时,都神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今日是顾夫人七期最后一日,顾府准备了祭礼,褚珀穿了一身素净的襦裙,一直陪着顾如霜,倒没有机会和宴月亭相处,但她总时不时感觉到对方向她投来的视线,像只等她垂怜的可怜巴巴的小狗。   褚珀捧着油灯,帮顾如霜一盏一盏摆上祠堂的灯塔上,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宴月亭退出祠堂,茫然无措地站在那株茂盛的槐树下,影魔愁成了树荫下的一滩烂泥,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   ——小师姐一整天都没有与他目光对上过。   当夜,五个人难得聚齐,坐在后花园的月色中聊天,顾夫人七期之后,褚珀他们打算离开迁林关了,楚风和霜师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与他们同行。   这也算是道别。   还是罗不息憋不住,主动问道:“宴师弟,你是如何结的婴?”   宴月亭转眸看褚珀一眼,她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眼眸上投下一片阴影,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分明。   他抿抿唇,老老实实将自己何时结婴,又是在何处结的婴说了。   虚妄台中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他在其中呆了将近半年,出来后,外界也不过将将天色破晓。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曾经离开过。   “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顾如霜惊叹道,“那要是进去闭关修炼个几十年,出来也不过才过去几十日,但修为却可突飞猛进。”   楚风摇头,“哪有这样的好事,我倒是曾经听长老提起过虚妄台,那是大能修士葬身地,若是对尘世的眷恋不够深,进去就很难出得来了。”   罗不息惊诧地看了一眼褚珀,旁白里,宴月亭可是念叨着小师姐,才从虚妄台里出来的,这么说来,他竟然是真心的?   这一眼,褚珀没有什么反应,宴月亭却敏感地向他看过来,目光中带着探究。   罗不息立即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你的元婴……若真如慕离所说,”褚珀终于开口,她记得从虚妄台被扯出来时,看到原著变更后的文字,宴月亭的元婴是颗蛋,这是不是代表着他的元婴的确存有缺陷,元神并未完全凝聚成型,“若是跌下元婴境界,怎么办?”   宴月亭沉寂多时的神情终于舒展稍许,流露出一点小心翼翼的欣喜,“小师姐,我的元神并无损伤,也并非他嘴里的半成品,所以不会跌下元婴境界的,元神凝聚成蛋形,这……”他有些不好意思,“可能与我的本体有关。”   褚珀眨眨眼,茫然地看向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另一半血统。   “小师姐,你想看吗?”她好不容易同自己说话,宴月亭哪能放过这个机会,褚珀只是稍稍迟疑了几息,他的神识已经扫过来。   褚珀被他引导着,畅通无阻地进了他的灵台。   宴月亭的识海里是一番昼夜交替的景象,霞光映得整个识海昏红如血,却又夹着灿灿金光,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落日黄昏,还是即将破晓。   在融融红光中,悬着一枚椭圆形的蛋,那蛋格外长一些,有一种玉石般的通透,背着光,能看出里面蜷缩着的阴影。   这是元婴?谁家的元婴长这样?难不成还需要多加一轮孵化的流程?   这是结婴吗?   这根本就是生孩子!男主生子实锤了!修真界果然不同凡响,男主不愧是男主。   褚珀震惊过度,一时忘了她的神识正处于宴月亭识海内,所以她的念头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识海的主人,宴月亭猛地咳嗽起来。   褚珀倏然反应过来,急忙退出他灵台。   宴月亭红着脸解释道:“的确是我结婴太过仓促,所以凝结的元神才不是成体,往后继续炼神,会、会孵化……”他的脸几乎红得滴血,声音越来越小,“小师姐,我、我不是生孩子……”   清亮月光下,桌上的明珠莹莹照透他的眸子,宴月亭面红耳赤,低垂的眼眸中,泄出一点波光,像含着一汪摇曳的春水。   褚珀失神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干咳一声,也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别扭,捂住自己发热的耳垂,“唔,对不起。”   顾如霜掩住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同楚风眨眼,后者疑问地回视她,半点不解风情。   她又不死心地转向罗不息,只可惜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很会抓重点,眼冒金光,往宴月亭肚子瞄去:“什么生孩子?”难不成他们穿的不是原著,是海棠同人文?   要是男主会生孩子,那整挺好,褚师姐就不用受苦了,这门亲事他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宴月亭恼羞成怒地瞪向罗不息,面对他,那一汪春水就变成了冰冷的凶光。   罗不息:“……”考虑个屁,必须拆散你们!   楚风好奇道:“宴师弟,我可以看看吗?”   顾如霜拍他一巴掌,有些无语,“你瞎想些什么,灵台岂是随随便便向他人敞开的,你别为难宴师弟。”   楚风挠挠头,“说的也是,是我冒失了。”   知道宴月亭的元婴并无大碍后,众人都松了口气,转而说起之后历练的事。   罗不息穿入书中,一直想方设法想要避免与自己相关剧情,所以结丹后,也一直赖在宗门,打死都不下山历练。   这一回,解决完霜师妹的事,停留在迁林关期间,他回了一趟宗门,向擎苍峰大师兄凤西楼请了下山历练的宗门令,打算和褚珀他们组团,免得他们二人世界久了,日久生情。   “再有两个月,就到涿鹿遗迹封印最弱的时候,玄阳宗已经发出召集令,邀请各方道友共赴古战场,镇压古灵,这是一次不错的历练机会,你们可以前去。”楚风说道,要不是实在不放心阿霜一个人,他其实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涿鹿古战场啊……”罗不息嘀咕,转眸看向褚珀。   褚珀心领神会,神识问道:“主线剧情?”   “嗯,原著里男主叛出巽风派后,下一个大剧情就是涿鹿古战场,他被迫改头换面,用另一个身份去了古战场遗迹。”   褚珀问道:“他在那里有什么机缘吗?”   “那必须的啊。”   他还没说完,褚珀已经出声道:“我们就去那里。”   罗不息表情一阵扭曲,神识传音,“褚师姐,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在那里,男主的朱砂痣也会上线了!”   褚珀沉默片刻,回道,“爱情丨事业都在那里,我们更应该去了。”   罗不息哑口无言,好像说得也有道理。他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宴月亭,正对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   罗不息:“……”他怎么觉得男主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当天晚上,一缕细如发丝的影子顺着罗不息的窗口钻进他的屋里,游到床榻上,它围着床上的人转了好几圈,有点无处下手。   纠结良久,才游到他头上,融进他乌黑的头发里。   影魔藏好自己的分丨身,趴到宴月亭肩上,“好歹也是同伴,你这样子暗地里监视他,是不是不太好?”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动身启程,楚风和顾如霜一直将他们送到迁林关城楼,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涿鹿封印还有两个月才会开启,他们并不着急着赶路,所以没有御空疾行,往涿鹿行的路上,还能顺道收拾些作恶的小妖小怪。   宴月亭因为元婴还是颗蛋,所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在了金丹圆满,低调行事。   如此走走停停,正好在玄阳宗召集令限定的时日内,踏入玄阳宗脚下的清风镇。   响应召集令的修士很多,清风镇里满大街都是仙气飘飘的俊男美女,一块招牌掉下来,砸到三个人,两人都是修士。   也不是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资格进入涿鹿,古战场遗迹里,机遇和凶险同时存在,若没有一定的实力,进去只会白白送死。   所以,在封印开启前,玄阳宗安排了比试,只有实力排名前一百的人,才可以获得进入涿鹿遗迹的资格。   褚珀三人在玄阳宗弟子那里报好名,各拿到一块玉牌,从玉牌里,可以接收到比试相关的安排和信息。   从玄阳宗外门出来,三人沿着大街找入住客栈,好多客栈都已经满客,他们在镇上找了好大一圈,到了比较偏僻一些的路段,看到路口的客栈,便想上去问问。   此时,那客栈二楼的窗户猛地被从内撞开,一道身影从里面飞出,夺目的红纱飞扬在半空,红纱下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   那女子回眸向他们瞥来一眼,忽然闷哼一声,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弧度,朝着宴月亭落去。   来了来了!   罗不息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分到褚珀手上,两个人自觉地挪到旁边,进入旁观角色。   红衣女子手臂轻扬,“公子救……”   【不论过去多久,宴月亭都不会忘记初遇夏夭夭时候的场景,只见盛放如花的女子从天而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下意识挪动脚步,伸手去接——】   宴月亭飞快往旁边平移,来到罗不息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身后。   罗不息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向前扑去,正好扑向夏夭夭下落的地方。   他抬起头,和红衣美人视线相撞,只见夏夭夭眉间轻蹙,柔韧的腰肢在半空高难度地一扭,一脚踏在他脑门上,再次腾空而起,随后,姿态优雅、红纱翩翩地落了地。   被人当了踏脚石的罗不息:“???”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褚珀嘴边的瓜子都惊掉了。   宴月亭站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捻了几颗瓜子嗑起来。   旁白戛然而止,片刻后:   【宴月亭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罗不息脑门上的脚印。】 第65章 (二更) 她会对我好,想……   一个男人紧随在夏夭夭身后, 从客栈里冲出来,撕心裂肺地喊道:“夭夭,你别走, 我真的只把她当做妹妹, 你听我解释!”   二楼窗边倚着一名女子,气急败坏道:“好,陆言生, 你今日若是跟她走了,你我便恩断义绝。”   好一出三角大戏, 罗不息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被人踩一脚的事。   夏夭夭回眸瞥二楼女子一眼,轻笑一声,转身对罗不息盈盈一拜,向他了道歉,又转眸在宴月亭和褚珀身上来回扫过,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她身上有一股令人沉醉的香风, 随着红纱轻舞, 甜腻的香气弥散开。宴月亭皱起眉上前一步, 挡在褚珀面前, 挥动袖摆拂开袭来的香气。   夏夭夭暧昧地勾唇一笑, 潋滟的眸光落入宴月亭眼里, 蜻蜓点水一般转瞬收回,从两人身旁掠过。   男人追至此处, 狠狠瞪了罗不息一眼, 头也不回地追着夏夭夭那一抹红影而去。   罗不息平白无故被人踩一脚, 还被人瞪,都要委屈哭了,“下次见面我绝不会放过他们!”他转头看到宴月亭, 噎了一下,讪讪道,“算了算了。”   “罗师弟,辛苦了。”褚珀取出一条手帕递给他,“擦擦脸。”   三人往客栈里走去,还没进门,又有一名女子掩面边哭边向外跑来,在跨出门时,被门槛一绊跌到地上,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动,半天都没爬起来。   褚珀认出她就是方才在二楼放狠话的女子。   他们就站在她面前,实在难以装作看不见,褚珀弯腰向她伸出手,“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抬头看她一眼,抓住她的手,忽然放声大哭。   “啊,你、你别哭啊,是不是摔疼了?我扶你起来进去坐一会儿。”褚珀手足无措,忙伸手拉起她,将人带进客栈,找了一处桌子坐下。   罗不息去找掌柜开房间,顺便要了一些茶水过来。   女子抱着褚珀的手臂,啜泣了好半晌,才渐渐止住哭声,红着眼向他们道谢。   褚珀递了杯茶给她,“你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哭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   女子喝过水,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说道:“我刚刚看见你们撞上夏夭夭了?就是那个红衣女子。”   罗不息哼一声,“可不是!”他现在脑门都还是红的呢。   女子犹豫片刻,轻轻握住褚珀的手,“姑娘,你是个好人,你可一定要当心她。她是合欢宗的妖女,惯会勾引男人,且偏生喜欢对有心有所属的男子出手。”   她说到伤心处,眼角又开始垂泪,“我和陆言生青梅竹马,早已经定了亲,可到这里才不过一个月,他就被那妖女迷得晕头转向,要为了她与我退婚……”   褚珀默默和罗不息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怎么回事,朱砂痣怎么是这个画风?   宴月亭将他们的眼神交流收入眼底,什么话都没说。   褚珀安慰了那女子好半天,对方才冷静下来,向他们道完谢离开。   “小师姐,来的路上我看到有卖糖酥煎饼,是这里的特色美食,你先上去休息,我去给你买。”自迁林关开始,宴月亭似乎点亮了什么奇怪的技能,什么地方有什么好吃的,他门儿清,而且致力于投喂小师姐。   褚珀原本想制止他,毕竟天都快黑了,大晚上吃这种东西,很容易长胖的呀。   不过又想了想,点头同意。   宴月亭摇着尾巴出门了。   他一走,褚珀和罗不息正好可以说悄悄话,“夏夭夭,真的是他的朱砂痣吗?”   罗不息的语气也有些动摇,“是吧,你看她出场的时候,旁白激动成那个鬼样子。”他说着,掏出小本子,将刚刚听到的旁白音记录下来。   “喜欢对心有所属的男子下手。”罗不息琢磨道,“这也对,原著里男主叛出巽风派时,心里不是装着白月光嘛,夏夭夭必定是看出了这点,所以在涿鹿期间才对他百般示好,最后终于还是撬动了他的心,成了他的朱砂痣。”   褚珀想起擦肩而过时,夏夭夭看他们的眼神,“百般示好,如何百般示好?”   “啊?”罗不息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细,努力回忆了片刻,“我记得比试的时候,他们会对上,好像是从那一局后,他们的关系就近了许多,进入涿鹿之后,也一路同行。”   “褚师姐,我都穿进书里快三年了,秦如霜的剧情会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从变成‘罗不息’开始,每天都会回顾一遍这段剧情,防止自己忘记,其他的嘛,就只能想起个大概。”   褚珀表示理解。   罗不息见她沉默,便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褚珀反问。   “任由她接近男主吗?”   褚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不然呢?”她也没有权利代替他做选择呀。   大街上,宴月亭通过影魔将他们的对话全数收入耳中,此时天色已经暗了,街面上行人渐少,他提着油酥煎饼往回走,一团小小的黑影趴在他肩上。   影魔一头雾水,“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宴月亭面无表情,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回走,影魔从小将他带大,太清楚他的情绪反应了,有些惊慌道:“怎么了吗?”它分出一缕黑影去摸宴月亭的脸,“你别是要哭鼻子了吧?”   宴月亭的眼睫干干的,在它的触碰下眨了眨,语气中没有半点情绪,“看到他手里的本子了么,我要知道里面都记录了什么。”   影魔缩回爪子,“本子上有禁制,若是我动了,他立刻就会察觉。”   “那就在他每次取出来时,你留意。”   “好,听你的。”影魔知道他心情不好,特别好说话,分出一缕影子安抚地在他头上摸了摸。   宴月亭的脚步忽然一顿,抬眸朝斜前方看去,黑影被他极快地扯入袖中。   夏夭夭从另一条街口走出来,看到他时,眼眸倏地一亮,掩唇笑了笑,语气轻而缓,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温柔又缱绻地呢喃,“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她看向他手中的油纸,抬手似有意似无意地拂过朱唇,嗔道:“真是个呆子,这么晚了,你怎么给姑娘家买这个。”   说话间,夏夭夭慢慢朝他走去,那摇曳的身姿仿如她身后的垂柳,红纱从肩上滑落,露出泛着光泽的圆润肩头。   甜腻的香气拂到鼻息间,宴月亭看着她盈盈的眼波,神情微微怔住,流露出一丝茫然。   夏夭夭唇角的笑意扩大,“公子,我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你随我来。”她伸出葱白的手指,去勾他的袖摆。   余光忽然扫见一抹黑影从他袖口窜出,如蛇一般,差点一口咬在她手上。   夏夭夭惊慌地收回手,往后退去,眼前的人忽然动了,他飞快逼近,冰凉的指腹压在她脖颈要害处。   宴月亭眼神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你的媚术对我没用。”   他只有指尖抵在她脖颈,但杀意却冰冷地窜过她全身,夏夭夭一点都不敢动弹,心脏恐惧地紧缩在一起,又强迫自己放松。   不能害怕,一旦产生了怯意,媚术就彻底无用了。   近距离下,她凝视着那双深蓝的眼眸,望进他眼底,纠缠住冰冷的视线,不让他躲开。   【他们两人挨得极近,夏夭夭身上的甜香盈满他鼻间,在昏黄的光源下,那双眼眸里渐渐沁出委屈之意,宴月亭浑身逼人的气息,不由地收敛了些许。】   夏夭夭察觉到对方的气息有一丝细不可闻的混乱,她睫毛脆弱地颤动,轻声道:“公子,对不起,是我冒犯了,但是……你吓到我了。”   宴月亭眯起眼睛,良久后,按在她脖颈上的手收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夏夭夭看着他的身影融入夜色,伸手抚上自己侧颈,挑了下纤细的眉,“谁说没有用呢。”   宴月亭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掐指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清洁术,清除掉身上沾染的香气。   影魔从他袖子钻出来,有气无力道:“没必要了,小师姐已经知道了。”它把罗不息新写到纸上的话,转述给他。   宴月亭脚步停了停,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怎么回事,他们说的旁白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也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可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宴月亭摇头,“如果真是这样,你藏在罗不息身上的影子会在第一时刻就被发现。”   “说的也是。”影魔在他肩上翻来覆去,实在想不明白,没好气道,“你们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么,非要这样试探来试探去?”   “偷听就算了,听完了还要伤心。”影魔嘀咕,“有些时候,知道的太清楚,不是个好事,稀里糊涂一点,大家都开心。”   它偷偷观望宴月亭的脸色,小心地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也和以前那些人一样……”要么靠近他是别有所图,要么最后如同那对农户一样推开他。   影魔忽然有些担忧,“她的魂魄真的已经换了吗?”   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小师姐,在出巽风派的时候,它就会勒死她!   宴月亭挠了下它,“换了。”   客栈就在前方,大堂里灯火通明,从窗口望进去,能看到小师姐纤细的侧影,她抿了一口茶,转头望门外望来,似乎在等他回去。   “她会对我好,想来是因为我是男主。”   影魔弯成一个问号,被宴月亭扯回袖子里。 第66章 褚珀,只能是他的女人。……   不管她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他、对他好, 宴月亭都无所谓,他是不会放手的,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他怀里。   宴月亭收敛好情绪, 才抬步走进客栈里, 乖乖地喊,“小师姐。”   褚珀回眸看向他,他的眼睛很亮, 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径直朝她走来。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宴月亭脚步明显迟疑了下, 解释道,“排了一会儿队。”   “哦。”褚珀点头,“有劳宴师弟了。”   宴月亭仔细打量她的表情,从那所谓的旁白里,小师姐是知道他和夏夭夭遭遇过的,他自虐般地想要从她的表情里寻找到一点不高兴的蛛丝马迹, 哪怕是一点。   或者再多问他一句。   但是她没有。小师姐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给他倒了一杯水, “去了这么久, 你应该口渴了, 先喝口水吧。”   宴月亭到桌边坐下, 喝完水,拆开油纸, 将糖酥饼推到她面前, “是我没考虑周到, 晚上吃多了这个不容易消食,小师姐尝一口就好。”   褚珀捻起一小块吃了,在他期待的目光中, “好吃,你也尝尝。”   “那就好。”宴月亭开心地笑起来,犹豫片刻,为难道,“可是我没有洗手。”   褚珀眨眨眼,从竹筒里取出一双筷子递给他。   宴月亭:“……”   褚珀托着腮看他吃,斟酌着说道:“宴师弟,修士辟谷之后,口腹之欲不重,你以后其实不用专门去给我买吃的。”   宴月亭动作顿住,“每次见你吃东西都很开心,我以为小师姐喜欢。”   “我喜欢啊。”褚珀连忙道,“我不挑嘴的,随便吃什么都可以,吃也行,不吃也行,我的意思是,宴师弟不用专门花心思在这上面。”   宴月亭对她笑了下,“好,我明白了。”   褚珀抿抿嘴角,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那我回房间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宴月亭垂着眸,耳朵边是小师姐轻盈的脚步声,踩上楼梯。   这客栈处在偏僻地,条件算不上好,即使她脚步很轻,木梯接缝处依然传出细微的咿呀声,那声音缀连在一起,到了最后稍微有点迟疑,但只迟疑了片刻,就踏上楼去。   听到楼上房门关上的声响,影魔才从他袖子里冒出头来,“小师姐肯定是生气了,都不想吃你买的东西了。”   “她没有生气。”宴月亭慢慢碾碎油纸里的糖酥饼,用油纸拢起来,黑影非常熟练地趴到他腿上,影子裂开,豁开一道血盆大口。   宴月亭将饼渣一股脑倒进它嘴里,影魔闭上嘴,影子开始咕噜噜地晃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音,猩红的眼睛眯成了两道缝,看上去吃得很满足。   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没生气,那没生气不是挺好嘛。”   对它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宴月亭懒得再搭理它,将还在咔嚓咔嚓咀嚼的影魔拢进怀里,抱着上楼。   【小师姐没生气,说明心里根本就没他。】   褚珀趴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还有点纠结,他明明遇到夏夭夭了,为什么要隐瞒,那一段旁白里面的氛围也太暧昧了吧,他们今天才刚刚见面而已,这么快就被撬动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旁白音。   褚珀有些茫然,便听旁白音继续念道:   【没有又如何?他便是口口了她的心也要住进去,让她身上只能染上他的口口,从内到外,彻底口口她,褚珀,只能是他的女人。】   褚珀听得面红耳赤,脚趾扣紧,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蚕蛹,这是什么尴尬的霸总台词?   另一个房间里,罗不息已经被旁白练出条件反射,一听它开始哔哔就掏出本子开始记,意识还没醒,身体却很诚实。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清醒了些许,埋头一看,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段旁白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他话本子里的台词吗?!   要不是写到纸上的名字是褚珀,而不是话本子里的白小姐,他都以为是自己睡糊涂了。   而且,半梦半醒间,他把旁白里的口口,都极其顺手地填上了词。   话说这是终点文,又不是在某绿江儿童文学网站,旁白怎么连这么无伤大雅的词汇都和谐?   罗不息猛地一拍大腿,不对啊,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宴月亭这是什么意思?打算用强?!   简直狗胆包天!   罗不息坐立难安,六神无主地召出无痕剑开始擦,胡思乱想道,是他害了褚师姐,他没事写什么话本子呢。   早知如此,他宁愿写儿童文学。   宴月亭坐到床上,影魔从他身上滚下来,快乐地在被子里翻滚,然后冒出头,将罗不息刚刚写到纸上的句子朗诵出来,“没有又如何?他便是剖开了她的心也要住进去,让她身上只能染上他的味道,从内到外,彻底占有她,褚珀,只能是他的女人。”   正在脱衣服的宴月亭停下动作,睁大眼睛看向它,脸上浮出古怪的表情。   他刚刚心里确实浮出了这样的想法,难不成……   影魔怒气冲冲,身形突然暴涨,张牙舞爪地叫嚣,“可恶,罗不息这个混蛋,竟然也敢觊觎我们小师姐!写的都是什么鬼东西,也太恶心了!我这就去杀了他!”   “闭嘴!”宴月亭深吸一口气,将冲到门边的影魔拉回来,塞进虚空。   他现在就想去隔壁,把罗不息杀人灭口了。   宴月亭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冷静下来,又把影魔从虚空拉回来,“我要你时时刻刻盯着罗不息的一举一动,他在本子上写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转述给我。”   “也太腻味了,”影魔不情不愿,“我刚刚吃的酥饼都要吐出来了。”   宴月亭:“……”   “你不觉得恶心吗?小师姐要是看到这段话,一定会扛起大刀杀了他。”影魔灵机一动,“对,趁这个机会,我们正好可以挑拨离间,拆散他们俩! ”   宴月亭倒抽一口凉气,影魔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影魔冲到他面前,圆滚滚的黑脑袋歪来歪去,“你的反应好奇怪,我说得不对?”   宴月亭一把拉起被褥,将它塞进去,往床上直挺挺一躺,闭上眼睛,“睡觉。”   影魔:“???”   这一夜,相邻的三间房,三个人都没睡好。   第二日,宴月亭起床时,已经不似昨夜那般奇怪,他面色平静,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   影魔实在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宴月亭刻意慢了些许出门,就听罗不息压低声音和褚珀说道:“褚师姐,昨夜的旁白音你听见了吗?”   褚珀不自在地咳两声,“旁白的画风怎么那么奇怪,我怎么觉得像是出自你的手笔?”   罗不息干巴巴道:“文学创作都有夸张的嘛,我哪知道真的有傻子看了几本话本子,就跟着盲从。”   楼上,宴月亭把探头探脑的影魔塞进袖口里,慢慢从楼上走下去,两人一见到他,都开始端茶喝水。   “小师姐,”他坐在褚珀旁边,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眼下的青痕,关切道,“你昨夜没睡好吗?”   褚珀脸上被他的指尖蜻蜓点水地撩过,泛起一丝说不出的痒意,震惊地看向他。   宴月亭昨天下了奇奇怪怪的决心后,今天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你……”罗不息刚张开口。   宴月亭已经泰然自若地收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到她震惊的表情后,又无辜又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小师姐,你要是没休息好的话,要不就别去玄阳宗了,今日应该只是宣布一些比试规则,反正重要的信息,到时候都会传入玉牌,不去听也没关系。”   他这样坦然,倒显得褚珀有些大惊小怪,都怪昨天的旁白音,她好像有点草木皆兵了。   罗不息松开了想掏剑的手。   “还是去看看都来了哪些人比较好,有点心理准备。”褚珀说道。   “也好。”宴月亭乖巧道。   三个人掐着时间来到玄阳宗外门,涿鹿封灵是大事,负责主持安排的人,是玄阳宗掌门座下大弟子师飞鸾。   从踏入玄阳宗外门开始,“师师兄”这三个字,就三百六十立体环绕在他们耳边,可见他有多受玄阳宗弟子爱戴。   师飞鸾这个名字,她怎么觉得好熟悉,褚珀神识传音问罗不息,“师飞鸾在原著里有姓名吗?”   罗不息认真想了想,不确定道:“反正我没印象,大概没有?”   那就是原主以前的记忆。想来这个人应该不重要,原主自己也没挂在心上,所以她才不记得了。   玄阳宗里人来人往,一个人影急冲冲跑来,褚珀正打算侧身让开。   只听耳边传来宴月亭的声音,“小师姐,当心。”他出声的同时,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那边带。   褚珀本来是往另一侧闪的,硬生生被他拉回去,这一下,肩膀正好被那疾步路过的修士撞上,一个不稳,直接扑进了宴月亭怀里。   褚珀:“……”   修士与他们擦肩而过,抱歉地一拱手,又脚步匆匆地远去。   等她站稳了,宴月亭立马退开两步,比褚珀退得还快,脸上微红,“小师姐,你没事吧?”   看他那清清白白又无辜的样子,就像被调戏了的大户人家小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饿虎扑羊。   罗不息从旁边看过来,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意外还是他故意为之,老夫这剑是掏还是不掏?   褚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宴师弟,其实我自己能躲开。”   “对不起,小师姐,我习惯了。”   “这么点小事,不用道歉啦。”褚珀无奈道,“我也是金丹修士啊,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不远处的楼阁里,夏夭夭趴在栏杆上,笑盈盈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抬手摸了摸颈侧,真是好明显的差别待遇呢,这个男人昨夜威胁她的时候,都只用指尖压在她要害处,连多碰她一点都不肯。   现在却耍起小心思,只为小心翼翼地抱一抱。   她就喜欢这种忠贞的男人,“我倒要看看你能忠贞到何时,千万别让我失望了。”   宴月亭感觉到投在身上的视线,抬起头来,眼中残留的温度飞快淡了下去,冷漠地一瞥,便收回视线。   夏夭夭挥到一半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褚珀似有所感,回过头去,看到了倚栏微笑的夏夭夭。   夏夭夭凝滞在半空的手腕柔柔地一扬,对她挥了挥,好似两人多熟似的,那双多情的眼眸中淌过水一样的波光,褚珀心神一荡,有种要被卷入其中的错觉。   “小师姐。”玄色袖摆扬起,隔断了她们的视线,“我们走吧。”   褚珀晃了下神,转回头去,“嗯。” 第67章 小师姐,你的未婚夫似乎……   三人被引入一座宽阔的正院, 褚珀一眼便看见台子上站着一位身量挺拔的修士。   此人身着天青色的宗门服饰,玉冠博带,长相精致到带了几分阴柔女气, 他眉眼如含霜雪, 周身凝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浑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字:高岭之花。   褚珀记忆被触动,脑海里浮出一幅画面。   “飞鸾哥哥……”记忆里的身量要清瘦得多, 看上去是小少年时期,从视角上来看, 那时候原主还是个小豆丁。   原主的小短腿实在追不上他,往地上一坐,大声哭起来。   前方的小少年终于回过头来,眉眼和现在的师飞鸾差不多,只是还没张开,周身也没有那种冻死人不偿命的气场, 他皱着眉站在原地, 就这么看着她哭。   褚珀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   师家和褚家, 姻亲关系, 两家配成了好几对, 原主和师飞鸾也定了娃娃亲,师飞鸾比她大三岁, 早一些拜入玄阳宗, 然而他拜入玄阳宗后, 入的是无情道,这亲事就这么一直搁置着。   也没有取消,所以师飞鸾现在还是她的未婚夫……   不过两人好多年没见过了, 大家都长变了样,应该认不出来,从他以前对原主的态度来说,就算认出来,估计也是师飞鸾更想躲她远一点。   为保险起见,褚珀还是喊住宴月亭和罗不息,往人群后面躲去。   师飞鸾站在高台上,所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都能分辨得出来自哪里,所以自褚珀望来的第一眼时,他便察觉她了。   他主持这次涿鹿封灵,自然要过目所有报名的修士名单,巽风派褚珀的报名帖,现在都还在他袖子里装着。   多年不见,褚家妹妹不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哭鼻子的跟屁虫了。   她身边那人额心的纹路是,魔纹?   最终,褚珀三人在一个相当隐蔽的地方站定,前面是两名高大魁梧的体修,能将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褚师姐,你这找的什么位置啊?”罗不息无语了,“我们专门来看人后脑勺吗?”   “别挑三拣四了,这么多人,有个地方站着就不错了。”   宴月亭一直观察着她的举动,不动声色道:“我听闻褚家和师家是世交,小师姐,你应该认识师飞鸾。”   褚珀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修真界里的包打听吗?   “还有这层关系?”罗不息疑惑,他赶紧神识传音,“褚师姐,他和原主很熟吗?你是怕被认出来?”   褚珀尴尬地用神识回复,“是原主的未婚夫。”   “未婚……”罗不息止住话音,干笑道,“这不就巧了吗不是。”   宴月亭听了他半句话,兀自思忖片刻,皱起眉头,“她该不会是和他定了亲?”   褚珀:“……”她不得不开口解释,“只是定的娃娃亲,并没有举办过正式的定亲仪式,因为师飞鸾入的无情道,这门亲事一直搁置着,再也没提起过,想来是不会作数的,我们也多年没见过了,恐怕就是站到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我来。”   罗不息睁大眼睛,暗暗扯褚珀一下,神识传音道:“她?宴月亭说的是‘她’,指的是原主吧?你们已经说开了?”   “他不是很早就猜到我不是原主了嘛,有一回直接挑明了,只不过我没承认,现在我们就是心知肚明彼此都知道了。”   罗不息沉默片刻,“那也挺好。”   宴月亭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悄悄话,大约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反正不会是他曾经误会过的什么甜言蜜语,如今罗不息在他眼里,已经构不上威胁。   他错开一步,从前方体修臂膀间的夹缝里望出去,台上的人灵感敏锐,立即回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片刻后,互相一颔首,同时转开。   确实如宴月亭所说,玄阳宗今日召集大家来,也就是说一说比试的规则。   修士之间斗法,不能在这清风镇里,所有人都必须在明日午时到达玄阳宗南峰的练武场,只有按时到达的人,才能继续进行下一轮的比试。   台下诸人议论纷纷,有人问道:“敢问师道友,这是第一重考验吗?”   师飞鸾颔首,“的确如此,南峰设有千机阵法,千机阵变幻莫测,随机出现,只要诸位带好身上的玉牌,便无性命之忧,如何上山,诸位各凭本事。”   千机阵,可涵盖天下所有阵法,千机阵究竟套入多少环阵法,只有设阵之人以及入阵之人才知晓。   又有人晃着玉牌开口道:“你只说了到达时刻,未明说何时可以出发,那我岂不是现在就可以出发?”   师飞鸾:“请便。”   他话音落定,霎时便有无数身影化作白光激射而出,褚珀三人前方的体修跑得飞快,人一下去了一多半,周遭陡然空旷起来。   师飞鸾从高台飞下,目不斜视地朝他们走来。   褚珀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啊这……他认出我了?早知道他们也跑快点了!   此时再走就显得欲盖弥彰,褚珀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   “褚妹妹。”师飞鸾走过来,主动出声。   褚珀只好回应,“飞鸾哥哥。”   两个人打完招呼,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没有了话题。片刻后,师飞鸾开口道,“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涿鹿封灵。”   “这是个历练的好机会。”   师飞鸾点头,“确实。”然后话题又中断了。   宴月亭走过去,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勾到耳后,说道:“小师姐,我们最好也尽快往南峰去。”   这个举动的亲昵意味溢于言表,师飞鸾的目光立即转到宴月亭脸上,“这位是?”   褚珀目光复杂地看了宴月亭一眼,介绍道:“他是我同门师弟,宴月亭,这位是罗不息。”   几人互相拱手见礼,师飞鸾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耽误你们了,褚妹妹,阵法奇诡,请务必当心。”   褚珀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拿不准,回道:“谢谢飞鸾哥哥。”   三人从玄阳宗外门离开,与众修士一起,往玄阳宗南峰赶。   “小师姐,你的未婚夫不仅认出了你,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无情。”宴月亭忽然说道。   褚珀莫名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这不至于吧。   她解释道:“应该只是客套,毕竟褚师两家是世交,又有姻亲关系。”   宴月亭没有再说话。从他的直觉来看,对方可不止单单只是客套。   罗不息一直在努力回忆原著,也实在没能想起什么。   从清风镇到玄阳宗南峰,不到一个时辰,大家都聚集在山脚下,倒也没有贸然踏进去,这个时候阵修就比较吃香了,有些人竟为了争着和阵修组队,差点打起来。   也有比较直接的修士,如之前站他们前方的两名体修,搞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一人挥着九耳大环刀,一人双手捂着大锤,两人虎背熊腰,肌肉蚺结,虎虎生风,让旁人都不敢靠近。   看这架势,是准备一力降十会,直接一路硬破阵。   夏夭夭嫌弃地躲开他们,莲步摇曳地走过来,身后跟着那一位抛弃了青梅的大渣男,陆言生。   好巧不巧,这位陆言生便是一位金丹阵修。   “三位道友,我们又见面了,可见缘分不浅,不如,我们组队如何?”夏夭夭款款地一欠身,“我是合欢宗夏夭夭,这位是琉璃山庄的陆言生,陆公子。”   琉璃山庄,赫赫有名,专修阵法的门派。难怪周遭许多修士火热的目光都直围着陆言生转。   褚珀和罗不息的目光下意识都投向宴月亭。   宴月亭很有礼貌地一拱手,“可能要辜负两位道友的好意了,我们修习的都是直来直去的刀剑,不懂阵法的精巧,和旁边两位道友那般蛮力破阵,或许会更好一些。”   他说完看向褚珀,征求她的同意,“小师姐,你意下如何?”   褚珀当然点头同意,“也行。”   另外两位体修听见他们的对话,豪迈地走过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组队,直接一鼓作气冲上山去。”   “如此甚好。”   夏夭夭吃了一回瘪,也不恼,眼中反倒熠熠生光,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一圈,定在宴月亭身上,“就算是蛮力破阵,有阵修的陆公子在,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阵眼,岂不是事半功倍。”   陆言生一脸阴郁。   “夏姑娘说得对。”褚珀笑道,“只不过,我看陆公子似乎不大情愿,我们还是不便强人所难。”   宴月亭嘴角一弯,高兴地转头看向她。   褚珀满脑袋问号,她这句话,有哪里值得他高兴吗?   破阵是精巧细腻的活,陆言生最看不上的就是他们这种蛮力破阵的武夫,他本打算趁此机会在夏夭夭面前好好展示一番,没想到她非要拉自己同别人组队。   夏夭夭回眸看了陆言生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妖艳的红光,宛如她臂间红纱。   陆言生握紧的拳头蓦地松开,脸上露出几分痴态,敛下不情愿的神色,拱手道:“道友多虑了,陆某方才只是在思考千机阵,一时有些走神,并没有不情愿。”   “那好!”另外两个体修实在不想继续墨迹下去,一锤定音,“我们便一同进去。”   陆言生在夏夭夭的注视下,犹豫片刻,从储物袋里掏出七枚琥珀,一人给他们分发了一枚。   琥珀之中封着指甲盖大小的一段东西,细看下,似乎还在蠕动,令人毛骨悚然。   “千机阵变幻莫测,若是毫无准备,一入阵我们极有可能就会被分开。这里面装着的是一条百年引无的截肢。”   “进去千机阵之时,请诸位全数收敛自己的气息,激活琥珀里的引无,引无的气息盖过我们,千机阵会将我们当做一体。”   周围修士见他们似乎已经达成合意,都失望地转回视线。   陆言生表情扭曲,跟着一群蛮子进了千机阵中。 第68章 她来扑我,你就不管了吗……   千机阵确实阵法奇诡, 让人防不胜防。   几人行走在南峰脚下的密林,此时正陷在一座御灵阵中,灵力在阵中汹涌澎湃, 凝结成一头巨大的灵体凶兽。   此阵难就难在, 他们不能随便攻击,只要是他们攻击的术法,不管刀光还是剑影, 都会被御灵阵阵法分解成灵气,灌注进阵中凶兽。   那凶兽本来只有老虎般大小, 让两位体修冲上去一顿操作,如今已经被喂得足有一座小山包那么大。   凶兽形如虎,背生双翼,看模样像是穷奇,它的怒吼声震耳欲聋,时而散开, 携着摧枯拉朽的声势冲向每一个人, 林中遍地都是它尖锐的爪痕, 时而凝聚成型, 一爪子下去, 地动山摇。   在陆言生找出阵眼之前, 众人都不敢再随便攻击,只好手忙脚乱地避让, 狼狈不堪。   “这样下去不行, 你们要先压制住凶兽, 否则灵力混乱,阵法时时都在变动,锁不住阵眼!”陆言生大叫道。   两名体修二话不说, 炮弹一般冲上去,一人挟住凶兽的一只爪子,将它扑到在地,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中,凶兽宛如砸入地面的果冻,溅起一片蓝色的水花。   水花倏地凝成尖刺,倾盆而下,褚珀和罗不息飞快冲上前去,挥舞手中兵刃,帮那两人斩开剑雨。   他们是无法使用灵力的,冷铁与灵气相撞,嗡嗡震颤,能荡开的范围有限。   就在此时,一抹阴影拔地而起,浓郁的魔气从宴月亭身上溢出,几乎是在眨眼间,就蔓延至整座阵法。那一瞬间,御灵阵中的一切似乎都有片刻的凝滞,一种令人胆寒的战栗袭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魔气如一张大网,卷住漫天剑雨,冰蓝色的灵气和暗黑魔气撕扯,碰撞出恐怖的威压,整座御灵阵,都陷在这种交织的异象中,暂时控住了紊乱的灵流。   周围陷入某种凝滞中,仿佛连空气都不能流动,只有浮在半空的蓝黑两色,像一朵朵绽放开的诡异的花,僵持在一起。   魔气惊动了护山大阵,几道白光从玄阳宗南峰射出,落到密林上空。   师飞鸾道:“禀师尊,下方是巽风派的道友,当中确实有一名半魔修士。”   那被他唤作师尊的中年修士,脸上毫无表情,垂眸看向脚下密林。   在他后方一名修士皱眉道:“巽风派刀修?又是屹峰门下,伏安之堕入魔道放出幽冥恶鬼才过去百年,塬清就收半魔入门,真是肆意妄为,荒谬至极,我看他是半点都没有吸取教训,就不怕又培养出一个祸乱世间的大魔头?”   他张扬地一扬眉,身前线与阵交织在一起,不断变幻,正与脚下千机阵相互呼应,跃跃欲试道:“师兄,若是让他进入涿鹿遗迹,怕是不妥,不如我现在就将他剔除出局?”   塬清老鬼,我打过你,我还打不过你徒弟?   师飞鸾皱起眉,一听他喊的是师兄,而不是宗主,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了。他似乎听闻过,余望师叔和塬清真人有仇怨。   玄阳宗宗主回眸看余望一眼,那目光就和看死物一样别无不同,这种目光当然不是针对他,玄阳宗宗主无情道大成,世间一切在他眼里,都跟石头没差。   只不过被这种目光看着,即使面对过千百遍,还是让人无法适从。   再多的跃跃欲试,都被这一眼泼灭了,余望汗颜道:“是我一时糊涂了,宗主说得对,一切按规矩办事,玄阳宗断断不是巽风派这种作风散漫的门派。”   只听下方密林里,爆出一声大喝,“魔气!你小子还真是魔。”   褚珀握紧勾星,警惕地回头看向他,那名体修从地上爬起来,他浑身是伤,啐了一口血沫,大笑道,“这感情好,老子就不信这鬼阵法还能吞魔气。”   他话音刚落,就见半空凝固的景象忽然一颤,宴月亭发现他的魔气在一点点地被瓦解,融入灵气,不由得皱起眉。   “无知。”半空的人兴奋地笑起来,“御灵阵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什么不能吞?等吞掉这小子的魔气,这阵中的人一个都别想走出来。”   御灵阵中,碰撞的气浪压下来,混乱中,一抹身影飞快朝着宴月亭而去,看这路线,是直奔他怀里来的。   宴月亭扛着满阵的灵气,轻易动弹不得,抬起眸,杀气腾腾地瞪向她。   夏夭夭目光直接望进他眼底,眼中泛出绯色,宴月亭睫毛猛地一颤,想要抽回视线已经来不及,那幽蓝的眼瞳中恍惚间也映出了一抹红。   她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刀带着凛冽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抵在她喉间,褚珀手持勾星,挡在宴月亭身前:“夏姑娘,你要做什么?”   宴月亭紧皱着眉,闭上眼睛。   陆言生正在焦头烂额地推算阵眼,看见此幕,怒道:“你们要对夭夭做什么?”   “兄弟,你专心点找阵眼成吗?”罗不息挡到他面前。   陆言生挥出一掌,“你给我让开。”   罗不息:“我不!”   两名体修不明就里地站在一旁,他娘的,都这种时候了,怎么突然搞起内讧了?   另一边,夏夭夭心有余悸地退后两步,摸了摸自己脖子,抬起眼眸,委屈地向她:“我只是想来帮帮宴公子,姑娘为何对我敌意这般大?”   褚珀微微一笑,“夏姑娘说笑了,我刚刚要是直接割开夏姑娘的喉咙,那才叫敌意大。”   夏夭夭一噎,又很快笑起来,在昏暗不定的光影中,她的瞳孔隐隐渗出妖冶的红光,“褚珀姑娘对宴公子这般严防死守,是对宴公子没有信心呢,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   褚珀眼神动了动,皱起眉。   夏夭夭勾起唇角,继续道:“你今日可以砍了我,难不成以后要砍了所有靠近宴公子,想要关心他的人?”   褚珀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的表情,“我只是想说,夏姑娘下回扑人的时候看一下场合。”   夏夭夭眼眸转动,还想再说什么,一声兽吼骤然爆发,冰蓝色的灵气几乎整个渗入魔气中,凝结成半只黑蓝交错的兽形。   所有人都被声浪震得飞出去,魔气与灵气交织成风暴,将宴月亭和褚珀围在中心,他的魔气在飞快地被阵法抽离,消耗。   褚珀只感觉肩上一重,被身后的人压得半跪到地上,她反手抓住宴月亭的手,焦急道:“宴师弟,快点断开,不然把你会被抽空的!”   “不行,被缠得太深了……”宴月亭抵在她肩头,不让她回身,带着鼻音委屈道,“小师姐,那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来扑我,你就不管了吗?”   褚珀都无语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她望向上空,那凶兽长嘴凸出,一口尖利的獠牙,身上覆满黑色的鳞甲,蓝黑两气涌动在它四周,冰冷的竖瞳朝他们看来,看上去比之前的穷奇还要凶悍。   这玩意儿看着好像大鳄鱼!一口下来,他们俩还不够塞牙缝。   身后,宴月亭闷哼一声,“那你管吗?”   “管管管。”褚珀握紧勾星,正准备上去生扛大鳄鱼,宴月亭忽然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抬手插入交织的旋风中,“小师姐,我所修之道,名为掠夺。”   褚珀愣愣地抬头看他,宴月亭垂下眼,与她对视,满脸纯良无害,还对她笑了笑。在他上方,一切都湮灭成雾,灵气和魔气交融在一起。   她被宴月亭按进怀里,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不断崩塌的巨响传入耳中。   褚珀想动一动,被宴月亭更紧地按住,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要吸收这么多灵气,似乎有点难受:“别动。”   褚珀便不敢动弹了。   过了好一会儿,勾星嗡鸣一声,意念传入她脑海:让他撒手!   褚珀挣脱开宴月亭,才发现周围已经平静下来,这一片密林被夷为平地,许多修士茫然地从四方汇聚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我的千机阵!”半空中响起一声崩溃的大叫,一道白光猛地砸到他们面前,怒道,“你这小子,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抽走我阵中全部灵力?!”   师飞鸾紧随那人身后落下,“余望师叔,请冷静点。”   周围修士议论纷纷。   “难怪阵法突然垮了。”   “这位道友厉害啊,前途不可限量。”   “哈哈哈哈那我们这一关算不算是过了?”   “没想到玄阳宗余真人布下的千机阵,竟如此不堪一击。”   余望听得青筋直跳,一把长剑从袖中破出,指着宴月亭道:“小魔头,老实交代你是……”   玄阳宗宗主垂下眼眸,轻声道:“余望。”   只这两个字,余望暴涨的气焰一下子焉了下去,唰地收回袖中剑,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师飞鸾拱手道:“抱歉,我师叔并无恶意。”   “我看他恶意大了。”褚珀不满道。   师飞鸾默了默:“抱歉。”   褚珀:“……”   宴月亭拱手道:“师道友,我们这算是过关了吗?”   师飞鸾看向他,颔首。 第69章 你可不能早恋。   余望苦心布置的连环阵法, 竟然在开阵不到一日的功夫,被人以如此蛮力的方式破开,他都气得快吐血了。   塬清果然和他八字不合, 就连他门下的小鬼都这么气人, 他一定要写信去骂他。   千机阵被破,还牵连到主阵,玄阳宗南峰山门大敞, 师飞鸾要跟着余望重新去布置南峰的防御阵,跟他们告了罪, 便离开了。   玄阳宗南峰主阵动荡,玄阳宗忙着补阵,像他们这些外来者,贸然使用灵力御空,容易被阵法误伤,只能徒步上山。   好在, 此时天边斜阳西坠, 还未入夜, 距第二天正午还有的是时间, 大家都很悠闲地往南峰上行。   褚珀默不作声地往上走, 宴月亭所入道统竟然是掠夺, 从旁白里他强取豪夺的霸总心声就看得出,这道统确实和他心念相合, 道心一致。   所以, 什么他的魔气被缠得太深, 抽不回来,根本就是在编瞎话装可怜。   亏她那个时候那么担心他,褚珀这回真的有点生气。   宴月亭看出她脸色不快, 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边,“小师姐,我错了。”   认错服软,第一名。褚珀没有搭理他,快步往前走去,罗不息幸灾乐祸地瞥他一眼,跟上褚珀,小声问道:“他怎么惹你生气了?”   “卖惨。”褚珀言简意赅,气鼓鼓地说道。   罗不息挑起眉,一脸你终于开窍了的欣慰表情,“他又不是第一天卖了,说起来,只要你不在意,就算他卖身都没用,是吧?”   褚珀瞪他一眼。   罗不息回头望去,观望片刻,“他看着好像真的很难受,不是装的。”   “真的?”褚珀怀疑道。   罗不息很受伤:“褚师姐,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你觉得我会为了他骗你?”   “你太夸张了。”褚珀嫌弃,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宴月亭默默缀在他们身后,肩背紧绷,脸上晕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皱着,时不时深呼吸一下,看上去在隐忍着什么。   夺走整个千机阵里的灵力,他似乎也有些吃不消。   感觉到褚珀的视线,他骤然放松,眉间也舒展开,抬头对她笑了笑。   他这个样子实在让人生气不起来,褚珀停下脚步,宴月亭眼睛一亮,快步跑上前,“小师姐。”   褚珀冷着脸,“你哪里疼吗?是不是吸纳太多灵力了?”说着伸手去抓他手腕。   “我没事。”宴月亭缩回手想要躲开,被她抬眸一看,又乖乖将脉门递到她手里,“只是灵脉有些乱。”   褚珀握着他手腕,就跟握着一把烧红的铁一般烫人,他灵脉里,灵气横冲直撞,鼓胀得几乎要爆开,岂止是有点乱。   头上大阵的光摇曳不定,也不能在这里打坐,只能快些上南峰。   褚珀拉着他的手:“你别动灵力,我带你跑上去。”   宴月亭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拽着手,健步如飞地沿着山阶往上窜去。   “哎,你们……”罗不息只感觉一阵风从自己面前刮过,还被宴月亭的头发抽了一巴掌,他捂着脸,眼含热泪,就像一个被抛弃的老父亲,一咬牙一跺脚,快步追了上去。   路上的修士大惊失色,“怎么了?跑什么?改规则了?”   一些人边问,就边跟着加快速度跑起来,紧追在他们身后,先是七八个,之后是百十个,不到一会儿功夫,山阶上几乎所有的修士全都发足了力往上狂奔。   罗不息听到身后的响动,简直被吓坏了,大叫道:“褚师姐快跑啊,他们追来了!”   褚珀匆忙回头望一眼,崩溃道:“他们追我们干什么?”她紧紧抓着宴月亭的手,“宴师弟,你坚持得住吗?”   “我可以。”   罗不息见他们竟然又加快了速度,又听到后面轰隆隆追来的脚步声,猛提一口气,闷头狂跑。   夏夭夭故意落在后面。   当时在御灵阵中时,她被气浪掀开,一道魔气直接裹住了她全身,尖锐的杀意几乎浸入她骨髓,就在她准备捏碎玉牌放弃时,那魔气不知为何,又放过她了。   夏夭夭心下思索,是“惑心”媚术起了作用吗?   昨夜,她见宴月亭出客栈,专程守在那里等他,再加上方才那次,她已经给他下过两回“惑心”,会起作用,应是理所当然,大多数男人,一次足矣,甚至不需要动用惑心。   可若是媚术生效,他现在不该像这样完全无视她。   “夭夭,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陆言生慌里慌张地凑上前来,夏夭夭现在对他有些腻味了,她转眸看向他,眼瞳映着霞光,灿灿生辉,“承蒙陆公子关心,夭夭没事,只是陆公子是有婚约之人,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以免遭人误会。”   绯红的阴翳从陆言生眼中消散,他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艳丽的身影越走越远,过了半晌,他眼中恢复清明,快步追上前去,“夭夭,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放心,我即刻就传信回家,请父母帮我退掉亲事。”   夏夭夭有点烦,“我一直当陆公子是朋友,请陆公子别叫我为难。”   陆言生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可你我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陆公子,你忘了?我是合欢宗女修,和男子双修只是我的修炼方式而已。”   陆言生气得脸色涨红,抬手想要打她,夏夭夭仰着一张妩媚动人的脸,毫不避让,他的手悬空半晌,最终紧握成拳,愤恨地收回手,红着眼道:“夏夭夭,你如此玩弄他人心意,永远都不会有人真心待你。”   夏夭夭掩唇轻笑,“真心?真心值几个钱?你之前不也待你的青梅是真心的,只一个月,你这真心就给了另一个人。”   陆言生后退一步,被这句话刺得脸色青白,重重一拂袖,扭头往山下走去,“妖女,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定不饶你。”   夏夭夭眼中的笑冷下去,“这句话本姑娘都听腻了。”   等她再回头望去时,前方半个鬼影都没有,人一下子竟然都走光了。   怎么回事?夏夭夭摸出怀里玉牌看了一眼,牌上的信息没有任何变动,她又望一眼半空,头顶上玄阳宗弟子还在忙着补阵。   夏夭夭咬咬唇,提起裙摆往上追去。   南峰上空,师飞鸾不解地看向山阶上浩浩荡荡往上狂奔的修士,就算他们这么积极地往山上跑,可是,玄阳宗并没有给他们安排住宿啊。   夏夭夭原以为自己这么追,一时半刻就能遇上前方的人,却没想到她足足追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半个人影。   她又掏出玉牌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慌乱,更加不敢停步,一直追到南峰顶上的演武场,才看到三三两两瘫坐在地上的修士。   不用去打听了,因为四处飘满了疑问的声音,“你们跑什么?”   “我跟着前面的道友跑的。”   “大家都在跑,我能不跑吗?”   “不能动用灵力,让我们徒步上山,谁知道是不是玄阳宗搞了什么隐性条件呢?”   罪魁祸首缩在角落里,满脸无辜,“没想到修士的从众心理也这么严重。”   罗不息苦着脸,“所以,你们到底跑什么呢?”   “宴师弟灵脉紊乱,需要尽快打坐梳理。”   宴月亭盘膝而坐,闭着眼睛,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澎湃的气浪,震荡得袖发飞扬,能看出来经脉里的乱象。   褚珀余光看到夏夭夭的身影,她抬起头,“夏姑娘,你最好别过来。”   夏夭夭便听话地停在了原地,轻轻嗤笑一声,灵动的眼眸朝她望去:“怎么,这个场合也不合适?”   那双眼中似乎有绯绯红雾弥漫开,但只是一眨眼,有消散了。   褚珀晃了一下神,定下神来,冷漠应道:“嗯。”   “那请问褚姑娘,什么时候合适呢?”   褚珀道:“恐怕都不合适。”   夏夭夭也不纠缠,只深情款款地看了宴月亭一会儿,轻笑道:“合不合适,你说了可不算哦。”   褚珀皱起眉,夏夭夭对她眨眨眼,暧昧一笑,扭身走了。   罗不息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暗戳戳挪过去,小声道:“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我只是答应了他要管管。”褚珀喃喃道。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偏头看向宴月亭,脸上浮出一丝茫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从虚妄台出来,她下意识就想逃避,即使到了现在,一想到虚妄台上血淋淋的名字,她还是想逃。   罗不息来回看看他们,感叹道:“小年轻真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纠结了好久,要不要接受班花的追求。”   褚珀看向他的眼神里,□□裸地写着:你吹牛。   “这是真的!”罗不息不服气,沉默了片刻,望向头顶天幕,“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就记得她看我时的眼睛,比那颗星星还亮。”   褚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一众星辰中,那颗星耀眼而夺目。   “我那时候想着,要是我给不了她同等的喜欢怎么办。”   褚珀慢慢睁大眼睛,是啊,怎么办。   “其实,谈恋爱又不是做买卖,一分钱一分货,等值交换,感情这种事是最没办法估量的。”罗不息扬起嘴角,“我那时候多帅,对她笑两下,她都能满足。”   罗不息感慨完了,突然直起身,一脸严肃道:“褚师姐,男主有多少红颜知己,不用我再给你数数吧?”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想告诉你,你不必管他值几毛钱,你自己开心就好。”   “你可不能早恋。” 第70章 小师姐只是想看雪豹。……   你不必管他值几毛钱, 你自己开心就好。   褚珀认真想了想罗不息这句话,觉得很有道理,她为何要拿别人对她的感情, 来对价掂量自己值不值得呢?   更何况, 原著里男主的红颜知己可不少,现在就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朱砂痣。罗不息愣是冥思苦想,回忆原著, 在她耳边给她数了好几个,还给她讲了些他们之间感人肺腑的爱恨情仇。   褚珀越听越麻木, 越看宴月亭,越像一枝倚在墙头,随时都会出墙去的红杏。   他们守在宴月亭一整夜,看着他身周的气浪逐渐平稳收敛,才放下心来。   晨曦破晓的时候,宴月亭睁开眼睛, 一眼便看到枕在膝盖上盯着他发呆的人。两人目光静静对视了片刻, 褚珀才回过神来, 直起腰身问道:“怎么样了?”   “没事了。”宴月亭的侧脸被晨曦镀了一层温柔暖光, 细碎的金色洒在他纤长的睫毛上, 眨一眨眼都像能抖落一地金粉, “谢谢小师姐。”   罗不息咳嗽两声,宴月亭转眸看向他, 温和道:“也谢谢罗师兄。”   “……”罗不息浑身一颤, 怎么回事, 他怎么觉得后背发凉?   翌日一早,玄阳宗的比试安排通过玉牌传送到每个人手里,褚珀的对手, 是一位来自潮海剑派的剑修,两个人一上场,二话不说就开始对砍。   潮海剑派身处海岛,每日对着澎湃的海浪修习,所以剑中也带着山呼海啸的剑意,带着迫人的气势,直压头顶。   勾星寒霜被剑意逼得节节败退,在所有人看来,她简直是被人压着打。   就在对手的剑意达到顶峰时,褚珀一脚踩在擂台边缘,唇角往上一翘,勾星刀光倏地碎成万千寒霜,反扑而去。   “没用的,别再垂死挣扎了!”那剑修高声道,海潮剑法,一浪叠一浪,当推至最高潮时,有万夫莫当之势,他赢定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澎湃的剑气忽然一滞,继而猛然溃散,一道身影在分崩离析的剑意狂风中,青丝飞扬,裙摆如花,撞入他眼中。   玄色长刀划过一抹凌厉的白霜,停在他眉心。   和她那霜气逼人的刀意相反,女子眉眼弯弯,一刹那霜雪化作春风,撩入心底,“还是有用的,承让了。”   褚珀从台上跳下,兴高采烈地去其他擂台找人,剑修追在她身后,喊道:“褚姑娘。”   褚珀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飞快扫一眼玉牌,看到他的名字,回头应道:“齐道友,有什么事吗?”   “我想冒昧请教一下姑娘,是如何破解我的海潮剑法的。”他说着,脸上泛起红,肉眼可见有一种手脚不知如何摆放的慌张。   褚珀点点头,“其实不算破解,我只是在道友不断推高剑意的间隙,在其中偷偷埋入了勾星刀的刀气,最后一刻,勾星刀光里应外合,才破开的道友剑意,我只是钻了一个小空子。”   她一开始便不断败退,一点一点堆满对方膨胀的志得意满,他想要热血上头,想要一鼓作气取胜,自然会忽略到一些小细节。   “原来如此。”剑修扭扭捏捏地还不打算走,无话找话地跟她尬聊,“褚姑娘,刀法如此利落精妙,让人佩服。”   褚珀心中疑惑,面上礼貌回道:“齐道友谬赞了,在我看来,海潮剑的剑意如滔滔海浪,连绵不绝,令人震撼。”   剑修脸上一红,惊喜道:“以后齐某可以找姑娘切磋吗?”   互吹突然变成了约架,褚珀愣了下,“可、可以的啊。”   宴月亭找来时,就看到褚珀正和一陌生男子交换通讯灵印,那人满脸傻笑,眼中的惊艳欣喜藏都藏不住。   影魔从袖子探出一缕触须,恼怒道:“怎么回事,这接二连三的!怎么个个都对我们小师姐心怀不轨!”   就像是为了印证它的话,师飞鸾从天而降,插进两人中间,低头对褚珀说着什么 。   小师姐仰头对他笑了笑。   影魔顿时躁动不安,怒道:“我这就去把小师姐裹起来,不准别的男人看她!”   她本身就发着光,会被人看到是理所当然的。宴月亭一把扯回影魔,“别闹。”   他嘴上这么说,手里揪着影魔,几乎将它揉成一块酒楼里用了三十年的烂抹布,影子被揉得话都说不清楚:“里这亚子好像怨糊哦……”到底是谁在闹了?   宴月亭扯起影子一角堵进它嘴里,将影魔塞回袖口,快步朝那边走去。   褚珀转眸看到他,高兴地对他挥手,于是另外两个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师飞鸾淡淡道:“宴道友方才的对决很精彩。”   褚珀很遗憾,“我本来想去看的。”   宴月亭眼眸亮晶晶,“没关系,我可以讲给小师姐听。”   “你对阵的是御兽宗啊,我听说她的灵兽是雪豹。”   宴月亭:“……”小师姐根本不是想去看他,小师姐只是想看雪豹。   【小师姐好像很喜欢长相漂亮的兽,他没有青龙那样修长好看的身形,也没有雪豹那种雪白斑斓的被毛,小师姐那日在御灵阵中,那样惊骇,一定不会喜欢他的原形。】   褚珀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那日在御灵阵中,她见到的凶兽,其一是穷奇,其二就是……鳞甲玄黑,目光冰冷的鳄鱼。   大鳄鱼?!   此时,无数的线索在她脑中连接起来,摸起来刺刺的鳞片,能在水下憋很长的气,却又不能像鱼一样呼吸,元婴蛋里面的阴影。   鳄鱼,鳄鱼也是龙吗?   宴月亭注意到她的表情,心念微微一动,所以,现在她又听到那所谓的旁白音了?   他垂下头,认真地想:   【生而非人,长得又丑,大概是没人会喜欢他的,小师姐这般耀眼,是天上的云,他只是地上的泥,他是为何要来到这世间呢?】   褚珀:“???”怎么回事,这似曾相识的画风,现在天还没黑呢!   宴月亭转过身,随着旁白音,落寞地独自离开,褚珀想也没想,甩下另两个人,追上前去,“宴师弟,你要去哪里?”   宴月亭缓下脚步,勾唇笑了笑,“我想去找那位御兽宗的道友,请她给小师姐看看灵兽。”   他这笑容,在褚珀眼里完全就在强颜欢笑,褚珀连忙摆手,“我不看我不看,雪豹没什么好看的。”   宴月亭动作顿住,眉眼舒展开:“可是我想看,小师姐陪我去吧。”   【如果是小师姐喜欢的,他都想给她。】   褚珀心里一软,“那好吧。”   那位御兽宗的道友很热情,别人喜欢她的灵兽,夸她的灵兽漂亮,比喜欢她这个人,夸她漂亮,还要令她高兴。   黑白交错的光芒自御兽匣中射出,落地化作一只气宇轩忙,胖乎乎的雪豹,它仰起头,高傲地打量眼前的两人,辨认出宴月亭是先前才揍过它的人,雪豹龇出尖利地獠牙,发出威胁的怒吼。   宴月亭主动示弱,退了两步,拱手行礼,“方才在擂台上,多有得罪。”   雪豹歪歪脑袋,一屁股坐到地上,原谅他了。   没等他们说话,御兽宗的道友已经很热气地招呼道:“它的名字叫阿雪,快来摸摸它的毛,超级柔软顺滑,我每日都要打理,还有这爪子,厚实有力,这尾巴又粗又长——”   雪豹喉咙咕噜一声,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主人这般炫耀它。   褚珀抬手放在它脑袋上,手指直接陷进蓬松的毛发里,赞美道:“真的好软!呜呜呜。”她好想埋进去。   “肉垫比我脸还大!”   “毛好滑!”   “尾巴真的好粗好长!它好美啊——”   雪豹主人被她的反应取悦,抓着她的手,你再摸摸这里,你再摸摸那里,阿雪,吼一声,两个人捧着雪豹的尾巴,乐得合不拢嘴。   褚珀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忘乎所以了,她匆忙抬头去找宴月亭。   宴月亭站在一旁,眼眸湛蓝清透,映着雪豹的身影,像极了白云飞絮的碧海蓝天,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宴师弟,你也来摸摸看?”   “来摸来摸!”   宴月亭听话地蹲过去,三个人围着雪豹,直把灵兽撸得呼噜噜发起火来,扬起尾巴一人抽了他们一耳光,自己钻回了灵兽匣。   另一边,罗不息从擂台上下来,没找到他们人在哪里,随便找了一处休息,取出小本子将刚刚听到的旁白音记录下来。   他肩上垂落的长发中,翘起一缕细细的发丝。   宴月亭正和褚珀并肩往回走,小师姐正在绞尽脑汁给他讲一个民间小故事,大致意思就是,心灵美才是真的美,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影魔顺着他的袖子,从领口钻出一缕影子,凑到他耳边,将罗不息刚刚写下的话告诉他。   原来真的是这样,那所谓的旁白,还能传达他的心声,从罗不息近段时间的记录来看,旁白只是随机出现,并无规律。   不知道可以不可以控制呢。   第二轮的比试安排通过玉牌传递到每个人手里,宴月亭拿起玉牌看了一眼,眼眸沉寂下去。   “怎么了?”褚珀伸头看去。   合欢宗,夏夭夭。   褚珀唇角微微一抿,果然和原著走向一致,罗不息说,这一场比试下来,他们的关系会突飞猛进。   褚珀抬眸看向他,会吗?   宴月亭收起玉牌,对上她的目光,期待道:“小师姐,有话要对我说?”   褚珀迟疑片刻,还是叮嘱他道:“夏夭夭是合欢宗女修,修行媚术,自从碰上她后,就一副对你志在必得的模样,你要当心。”   宴月亭颔首,满脸都写着高兴,“好。” 第71章 (修) 你一句话就能毁了……   现在已经快入夏,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擂台上的两人光影鲜明。   夏夭夭很懂得利用阳光的变幻,身影像游在光中的一尾鱼, 让人捉摸不定, 她身上的红纱映照在光里,将整座擂台都笼进暧昧的绯红中。   刀刃劈开一重虚影,宴月亭伸手插入变幻的红光, 从中扯出一段朱红色的纱锻。   夏夭夭的娇笑声虚虚实实地传来,宴月亭伸手一扬红纱, 手中冷铁刺破轻纱,朝身后一处红光刺去。   刀光撕开虚影,夏夭夭从中跌出,抬起惊慌的眸子,望进宴月亭眼睛里,那刀尖霎时一顿。   “宴月亭, 看着我。”夏夭夭勾起嘴角, 绯红从瞳孔深处铺染开, 妩媚的声音就像贴在他耳边, 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宴月亭只有片刻的凝滞, 便手腕一转, 雪亮的刀刃上映出夏夭夭陡然睁大的眼眸,刀尖携着凛冽的杀意, 从她眼前横劈而过, 要不是她退得足够快, 这双眼睛怕是已经不保了。   夏夭夭双手结印,红纱从她身后铺天盖地地袭来,裹住她的身影。   宴月亭撕开红影后, 夏夭夭再次不知隐去何处。   比试台下观战的群众啧啧唾弃,“打人不打脸,竟然朝姑娘家的眼睛上招呼,这也太阴损了!”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合欢宗媚术大多是通过瞳术发动,他们炼的就是那一双眼。”   “即便如此,这只是一场较量,点到为止,实在没必要如此狠辣。”   先前那位解释的修士顿了下,也附和道:“说的也是。”   褚珀在旁听到一两句对话,暗自呢喃,“瞳术。”   夏夭夭那双眼睛的确很漂亮,眼中总流动着动人的波光,褚珀曾与她对视过几回,都有一种要沉溺其中的错觉,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但转念一想,媚术是惑人心神的术法,宴月亭虽然将修为压制在金丹圆满,实际上却已经结婴,渡过心魔劫,元神是炼神大成所化,又岂是金丹期的夏夭夭随便就能影响的,他们几人中,最不可能受蛊惑的就是他。   就这么片刻功夫,比试台上又有了新的变故。   萦绕在比试台上的绯红忽然凝为实质,仔细一看,竟然化作了一朵一朵飘飞的合欢花,刀光荡开合欢,那绒花便碎成了漫天的细丝,如一场红色风暴,宴月亭一身玄色长袍,衣摆猎猎作响,身处风暴中心。   “这画面还挺好看的,不愧是合欢宗修士。”   褚珀看到一缕细丝缠上宴月亭飞扬的发尾,漫天花雨就像突然找到了落脚地,朝着他疯狂涌去。   她紧张地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一抹红影撞入眼中,毛球一样的绒花在眼前绽放,她只觉得神识猛地一沉。   恍惚间,她的神识被拽入一处陌生的地界,周围亮得刺眼,只能看到朦胧的轮廓,褚珀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一道刀影已经撕开白光,刺到眼前。   她飞身后退,勾星刀随着意念出现在手中,寒霜荡开了直抵面门的刀光。   “勾星?”白光里响起宴月亭迟疑的声音,“小师姐?”   褚珀听见他的声音,正想要回应,神识却突然被人扼住,一下脱离了她的掌控,只能眼睁睁看着宴月亭的身影消融在白光里。   所以,她被卷进了比试台吗?这是夏夭夭的媚术幻景里?她是什么的时候中的夏夭夭的瞳术?   “呀,被你发觉了。”夏夭夭娇笑道,“第一次是在玄阳宗外门我们隔空相望,剩下的两次都是你为了宴公子与我对峙时。”   细细的红丝缠上她的神识,褚珀仿佛成了夏夭夭手中的牵线木偶,被她操纵着。   “小师姐!”宴月亭茫然地伸手去抓,什么都没能抓到,他能感觉得出,那是小师姐的神识波动,不是夏夭夭的伪装。   耳边响起熟悉的对话。   “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任由她接近男主吗?”   “不然呢?”   宴月亭整颗心都在这冷漠疏离的三个字里往下一沉,朦胧白光里透出一个模糊的背影。   这个身影他太熟悉了,宴月亭脱口喊道:“小师姐!”   那身影微微侧了下头,像是被他惊到了一般,慌张地往前跑去。宴月亭急忙追上去,喊道:“小师姐,是我啊……”   听到他的声音,褚珀反而躲得更快,宛如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怕我,宴月亭心想。   一朵绯红的合欢花落入手中,宴月亭下意识垂眸,目光只离开了这么须臾一瞬,再抬眼时,前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围炽烈的白光退去,露出成片的合欢花海,绯色的合欢花丝如雨一样飘落,他茫然地在合欢林中打转了好久。   终于在一棵树下,重新找到褚珀的身影,宴月亭眼眸倏地一亮,迫不及待地奔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生怕她会再次消失。   “小师姐,别害怕我,别躲着我……”宴月亭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卑微乞求。   褚珀不受控制地张开唇,听到自己说道:“我怎么会躲着你,宴师弟,我喜欢你呀。”   宴月亭眼睛微微睁大,眼瞳一点一点被点亮,泛着光,那种不敢置信的惊喜,像浪潮一样朝她涌来。   趁着宴月亭心绪剧烈起伏之时,夏夭夭借着褚珀的手,指尖慢慢滑到他心口上,周遭的合欢花林化成了无数花丝,汇到她指尖,被一点点推入他心口。   宴月亭眼眸中风云涌动,一时像是起了雾,一时雾气散尽,露出下方湛然的幽蓝,最终合欢花影裹住那一片湛蓝,渐渐渗透。   “不借用你的神识还真的难以骗过他呢。”褚珀听到夏夭夭在她耳边呢喃,“褚姑娘,你看,你一句话就能毁了他所有心防。”   “可惜,他是我的了。”   不行……   褚珀紧紧盯着宴月亭的眼睛,催动勾星,寒霜顺着她的神识爬上红丝,试图崩断操纵她的细线。   “没用的,中了惑心,你是抵抗不了我的。”夏夭夭笑了声,“乖,听话。”   褚珀抵抗的意识渐渐削弱,勾星寒霜退却,抓着她的手指忽然紧了紧,一道清净诀被灌入她灵台。   褚珀灵台霎时一清,勾星寒霜爆发,一瞬间将缚在神识的合欢花丝绞得粉碎。   夏夭夭气急败坏,“你——”   褚珀的神识被骤然抽离,握在手腕的力道松开,她反手想要抓住他,“宴月亭!”   眼前画面一转,褚珀重新回到比试台外,就像从梦中重新落回现实,整个人浑身一震,匆忙抬头看去,比试台上,所有的合欢花丝全都向宴月亭心口涌去,没入其中。   身旁传来围观群众的议论,“看来是中招了,胜负已分啊。”   “合欢宗的媚术真是防不胜防,中术之后,久而久之也叫人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还是和明枪明剑的修士对阵好,至少下了擂台,便没有了多余的牵扯。”   有人问道:“你怎么这么了解合欢宗?”   那修士咳一声,“在下有一同门,在合欢宗手里吃了大亏。”这是他委婉的说法了,其实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中。   原著里面,宴月亭和夏夭夭是在这一场对决之后关系突飞猛进,想来,极有可能也是因为中了媚术,之后才直接发展成了朱砂痣。   就在这短短几息,擂台上的合欢花丝几乎完全涌进了宴月亭心口,夏夭夭露出身形,嘴角挂着尘埃落定的微笑。   没有什么男人,是“惑心”魅惑不了的,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能一点点碾碎他的忠贞不二,最后都沦为她手里的玩物。   她挑衅似的朝褚珀看来,指尖压在唇畔,看口型,对她道了一声,“多谢。”   褚珀漠然地看她一眼,转回眸望向宴月亭。   台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宴月亭瞳中清明,并无不妥。   玄阳宗上钟声鸣响,这一轮比试结束,所有人手中玉牌化作一道流光汇入天幕,随后浮出了一行行金字。   这是涿鹿封灵的最终名录,另一个比试台有两人可能平时就有仇怨,拼杀得太狠,两败俱伤,同时出局,所以宴月亭和夏夭夭都榜上有名。   擂台下有人不服气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这他爷的也行?!   宴月亭闻声转眸,冰冷的视线落到那人脸上,对方浑身一凛,顿时恹恹地闭上嘴。毕竟玄阳宗都认可了,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   宴月亭抬眸对上褚珀的目光,有一丝恍神。   夏夭夭立即便感觉到了他心中情绪的些微波澜,轻扯他的袖摆,高兴道:“宴公子,太好了,我们都可以进涿鹿遗迹!”   宴月亭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垂下头。   褚珀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憋闷,这是第一次,他选择无视了自己。   夏夭夭看进宴月亭眼里,确认那波澜重新归于宁静,才轻声命令道:“带我去见小师姐。”   罗不息结束比试,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整个人都震惊了,“什么情况?他们还真的擦出爱情火花了?”   他原本来以为,宴月亭会跟原著里不一样,现在看来,男主虽然没像原著里那样走上魔道老路,但感情方面,依然还是见一个爱一个。   罗不息暗自嘀咕,“啧,不愧是龙的传人,果然多情。”   褚珀终于回头看向他,“他真的是龙?”   “你不知道?”罗不息解释道,“男主的血脉是鼍龙,形似鳄鱼的龙,在书里的设定是龙九子的其中一种,西游记你总看过吧,里面就有鼍龙。”   褚珀:“……”鼍龙?形似鳄鱼?   还真的是大鳄鱼啊。鳄鱼这种冷血动物,心灵也不太美的样子,褚珀想起她刚穿进书里时,被旁白恐吓的每一天,宴月亭确实凶残得让人害怕。   还整天嘤嘤嘤地装可怜,简直就是鳄鱼本鳄。   两人走到近前,宴月亭询问道:“小师姐,夏姑娘一个人来到这里,可以让她同我们一起吗?”   褚珀还没开口,罗不息先看不下去,语带讥讽的抢着说道:“之前不是有个陆公子为她鞍前马后,这会儿怎么又成一个人了?”   夏夭夭连忙解释:“我跟陆公子只是萍水相逢,结伴一起来这里参加涿鹿封灵,不过,他好像中途退出了。”   宴月亭依然看着褚珀,等待她的答复。   褚珀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在媚术幻景里,他紧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还很鲜明,宴月亭能给她打入一记清净诀,帮助她破开夏夭夭的惑心媚术,那他更不应该被控制才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珀转眸看一眼夏夭夭,后者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宴月亭,感觉到她的视线,夏夭夭眼神一动,飞快眨了下眼,又挂上一派暧昧到挑衅的模样,朝她笑了笑。   褚珀无视了她的挑衅,说道:“随你。”   “谢谢小师姐。”   夏夭夭也高兴地一欠身,行了一礼,“谢谢小师姐。”   罗不息不高兴道:“谁是你小师姐?别乱攀关系。”   “宴公子的小师姐,自然就是我的小师姐。”夏夭夭暧昧地笑,还对褚珀眨了眨眼,故意看向宴月亭,“宴公子,你说是吗?”   宴月亭竟然也没有反驳,还点了下头。   “你还敢点……”罗不息当场就像拔剑,被褚珀按住,她一脸冷漠,“当不起。”说完,拉住罗不息转身走了。   缩在宴月亭袖口偷窥的影魔简直要疯了,它哧溜往上窜去,趴到他耳边,“小鬼,你在干什么?你醒醒啊!”   宴月亭二话不说,重新将它塞回袖中。   夏夭夭一直通过“惑心”感受着宴月亭的情绪波动,除了最开始那一点波澜,再无其他异常,这个男人已经完全被她握在手心里了。   她偏头看一眼宴月亭,后者立即回应了她的目光,幽蓝的眼眸中含着对她的痴恋。   入围修士被玄阳宗弟子领着去休息,玄阳宗是按照门派安排住宿,夏夭夭跟小弟子说了两句好话,将她和巽风派安排在了同一处院落里。   夏夭夭对小弟子莞尔一笑,那小弟立即红了脸,结巴道:“几、几位道友,好好休息,明日玄阳宗会召集诸位,由宗主亲自开坛,讲解涿鹿封灵的事宜。”   “有劳小公子。”   小弟子红着脸,落荒而逃。   待他一走,院子里顿时就沉默下去,气氛有些尴尬,几个人分了下房间,便各自回房了。   在外不便,也没办法沐浴,褚珀只能在屏风后,给自己施展了个大洗涤术,换了一身衣裙出来,推开窗缝,将洗澡水引入花园中。   她抬起头,见对面的房门打开,夏夭夭也换了一身极其清爽的襦裙,裸丨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扶一扶鬓角,敲开了宴月亭的门。   隔着一院繁盛的夏花,她似乎感觉到宴月亭的目光往这里看了一眼,随后侧开身,让夏夭夭进了屋。   褚珀拉上雕窗,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敲响。   罗不息进到屋里来,啧一声,“世风日下,天还没黑呢。”   褚珀:“……”   罗不息不动声色道:“褚师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男主他不行。”   褚珀眨眨眼:“???”   什么不行?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罗不息一本正经,完全没有在开玩笑,“是真的不行,我有证据。”   【小师姐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吧?】 第72章 (修) 旁白和你说的不是……   罗不息听到旁白, “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啊。”说完后,他才意识到不对,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用一种老父亲般沉痛的口吻, 惊道,“这种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除了在幻境里狗胆包天, 难道现实里也……”   褚珀脸上一热,再一次强调, “都说了,在旁白满屏幕口口口口之前,我就从幻境里出来了!”   罗不息还是不放心,“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从他的面相?”   褚珀无力道:“旁白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事。”   阖上房门,宴月亭回头便直接撞进了夏夭夭的眼瞳里。   他的视线被纠缠着,半分都挪不开, 合欢花的绯红从那双眼瞳深处铺染开, 仿若寂静无声的漩涡, 让人不受控制地沉溺其中。   宴月亭瞳中映出同样的色泽, 神采渐渐消失, 牵线木偶一般听从夏夭夭的命令坐到软塌上。   夏夭夭盯着他的眼睛, “宴公子,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宴月亭愣愣地点了点头。   夏夭夭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匕首, 放到他手里, “那我让你死, 你也愿意吗?”   宴月亭神情木然,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往自己心口刺去。夏夭夭咯咯笑着及时拦住了他的手, “傻子,我怎么舍得真叫你去死。”   她凝目细细审视他,以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陷入“惑心”无法自拔,她给他下过太多次惑心,寻常人都该神识崩溃了。   宴月亭抬着眸,痴痴地盯着她,眼里再也没有之前的冰冷疏离。   夏夭夭犹觉得不放心,沉吟片刻,忽然勾起唇角,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现在就去杀了小师姐,好么?”   宴月亭的睫毛几不可见地一颤,在她退开看向他时,已经恢复平静,唤出灵刀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夏夭夭眯着眼睛打量他,没从他心中感受到任何情绪起伏。   他一步步走向门口,抬手按上门扉,宴月亭忽然没有了试探她的兴致,不管她的目的为何,还是真的只为魅惑自己而来,直接杀了就好。如果是以前,在第一次见面,她对自己使用媚术时,宴月亭就会杀了她了。   现在,仅凭她想驱使自己去杀小师姐这一点,就足够将她千刀万剐。   在宴月亭浑身的杀意爆发的前一刻,夏夭夭又突然喊住了他。   “站住,我改变主意了。”夏夭夭手指抵着唇,她只想确认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任她摆布了,并不想节外生枝。   她唤回宴月亭,与他相对而坐,整个人竟然有些微细细地颤抖,夏夭夭伸手抚上他的右眼,一字一顿道:“斩魂刀是在你的右眼里吧?”   宴月亭抬起眼眸,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夏夭夭的语气就如情人间的呢喃,只有娇媚的声音里有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战栗:“我要你拔出斩魂刀,破开幽冥,让冥府恶鬼踏平玄阳宗,我要让玄阳宗上下鸡犬不留,宴公子,帮帮我。”   同一院中的另一间房内。   罗不息:“这么说,宴月亭只是在诱敌深入?”   “嗯,我之前只是猜测,但旁白这么一说,就能确信了。”褚珀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你说他不行,是怎么回事?”   罗不息琢磨了下,觉得有必要告诉她。   原著里面,宴月亭爱上夏夭夭后,对她的控制欲强到让合欢宗妖女都胆怯的地步。   宴月亭为了寻找躲起来的夏夭夭,孤身闯入合欢宗,硬是杀出一条路,带着一身血和煞气走到夏夭夭面前,却舍不得伤她分毫,只是抱着她安稳地睡了一觉。   罗不息摸着下巴,“他只有在夏夭夭面前,才能放松地阖上眼睛。这句话我记得可清楚了,因为这句话的章节说满屏幕都是‘男主不行’。”   褚珀听故事一样听他说,“为什么?”   “因为他抱着一个合欢宗妖女,真的就是单纯地睡觉。每夜闯进合欢宗,就为了抱着夏夭夭纯睡觉。所以吧,读者都在猜测,男主是不是那方面有毛病。”   “你想想,夏夭夭是合欢宗媚修,修炼的方式就是双修,不论夏夭夭怎么诱惑他,他都不碰,又不准别的人碰,所以最后夏夭夭宁愿死也要逃离他。”   褚珀沉默,终点后宫文男主不行,这也太不科学了,“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了吗?”   “我这不是被一刺激,就又想起来了一点嘛。”   因为夏夭夭的死,宴月亭悲痛欲绝,后来成为魔都魔君,他专门开辟了一座宫殿,内外种满夏夭夭喜欢的合欢,每到合欢花期,他便会在那座宫殿独自闭关,直到合欢谢尽才出来。   原著里,男主又养白月光替身,又建合欢殿思念朱砂痣,真不知道是深情还是滥情。   说起来,魅魔替身的性格和夏夭夭倒有几分相似,如果再算上她那张画上去的白月光的脸,简直就是一人替俩,双重替身。   罗不息欣慰道:“这是装的就好,我还怕你难过呢。”   褚珀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难过,但她蓦然想到在南峰时,宴月亭抬头看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般眼睛透亮地跑向她,而是淡漠地收回视线,对着另一个人笑。   周遭的一切都消融进了背景里,她的眼中只剩下比试台上的两个人,褚珀当时只觉得一口气好像没喘上来,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憋得慌。   直到方才,堵在心口的气才吐出去。她接受自己的情绪,也敢于承认,不会自欺欺人。   “其实还是有一点难过,就好像自己养的小狗,突然跟别人跑了。”   宴月亭通过影魔听到这一番对话,慢慢睁大眼睛,眼睫剧烈地颤了颤,就像突然被点上神采的石像,重新鲜活了起来,夏夭夭立时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起伏。   她退开半步,宴月亭眼中没有半分对她的痴态,冰冷地抬眸看向她。   “你骗我?!”夏夭夭大惊失色,惑心没用,惑心第一次没用。   在生出这个念头时,她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红光冲出门去,但转瞬之间,她就被一股大力猛然掼到地上,冰冷的刀刃抵在她眉心,宴月亭目光比刀刃还要冰冷刺骨,令人脊背生寒,“我说过了,媚术对我没用。”   另一间屋子里的两人听到破门声,冲出门来,只见宴月亭的身影倏地一下冲出来,将一抹红影猛地踩到院子里。   他刀尖抵在夏夭夭眉心,抬起眼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褚珀,眼瞳中泛着光,“小师姐。”   罗不息:男主,你真的是鼍龙吗?   这摇尾求表扬的样子真的好狗啊。   “怎么回事?”褚珀问道。   “她知道我的刀。”   显然,在场之人都知道他说的刀是什么刀。   褚珀顿时一凛,和罗不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震惊。   不会吧,难不成又来一个知道剧情的?   他们将夏夭夭五花大绑捆回房间,这期间,宴月亭给他们说了方才在房中发生的事。   到了这个地步,夏夭夭也看出来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她紧抿着唇,眼中含着怨恨。   褚珀取出符箓布下结界,将整个屋子封闭起来,才坐到夏夭夭对面,“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夭夭收起了她那副妩媚动人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尖锐了起来,嗤笑了一声。   褚珀也不恼,“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没有拒绝回答的权利,搜灵是很疼的。”   夏夭夭沉默片刻,讥讽道:“你们总说我合欢宗是邪宗,可笑,一个个自诩正道名门的人,所做之事却比邪宗还要龌龊。”   “呸,少在那里诡辩,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是你自己贴上来的。”罗不息说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希望夏姑娘理解。”   夏夭夭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目光终于转向宴月亭,面无表情道:“十一年前,魔修袭击了俞州永宁,将全镇童男童女掳至城外的一个破庙,投入熔炉里炼制邪器,我就是那些小孩当中的一个。”   宴月亭毫无所动,显然并没有想起什么。   “那个场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没想到你却忘得一干二净。”夏夭夭哈哈笑了两声,“破庙里被捉来的上百个孩子,被锁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就像待宰的小鸡,每天都会被魔修捉几只,开膛破肚,用最残忍最痛苦的方式杀害,因为这样死不瞑目,怨气才最重。”   黑影从宴月亭袖子里滑出来,“啊,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宴月亭才离开农夫一家不久,像个小乞丐一样四处流浪,到了永宁镇,被魔修一起掳进破庙。   他身上有不知被谁种下的封魔令,所以那些金丹期的魔修并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宴月亭那时候还太小,也只是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影魔混迹人间几百年,只是条咸鱼魔,世间只要有黑暗,它就有生存的余地,没有人修寿命终止的担忧,它从诞生意识之后,就没认真修炼过,否则也不会被一个娃娃盖上魔印驱使。   它对上那些魔修,顶多只能打一个。   宴月亭被魔修钉上砧板,在肢体分离的最后关头,从他眼中爆发出了惊人的刀光,白光映得整个破庙恍如白昼。   这是它第一次知道,他眼中封着一把刀。   那些被救的孩子并没有感激他,他明明有那么厉害的东西,可以一瞬间杀死庙里所有魔修,却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折磨致死,直到他自己被摆上砧板。   “我听到了魔修死前的喊声,斩魂刀。”夏夭夭说道,“我一直记得你,记得你满脸是血的样子,记得鲜血下,你眉心的纹路。”   “后来我被合欢宗的修士看上带走,进入修途,查了斩魂刀的信息,也了解你额头上的纹路是魔纹。”   罗不息不可思议:“那你这是做什么,恩将仇报?还是将对魔修的恨转移到一个跟你同是受害者的人身上?”   原著里面,夏夭夭对男主百般讨好,以身相许还能说得过去,就当做她是为了报恩。   现在蛊惑他破开幽冥,放出恶鬼,踏平玄阳宗,那不是逼他走上伏安之的老路吗,什么仇什么怨。   “恩?”夏夭夭笑起来,“宴公子确实对我有恩,可我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我这人只记得住仇,我想报的仇,是玄阳宗宗主害死我师尊之仇。”   “只是那日恰巧在客栈碰见了,然后我想……”她抿唇轻笑,眼角通红,“这也许是上天助我,也只有在玄阳宗内部放出三千恶鬼,才能踏平这座宗门了。”   “玄阳宗宗主莫衡,无情道大成,你们知道他的大成是怎么来的吗?”   夏夭夭知道自己活不了了,长夜漫漫,也不吝啬和他们多说点,“修炼无情道,若连情是何滋味都不知道,又怎能参得透‘无情’,玄阳宗是正道大宗门,莫衡身为玄阳宗宗主,出了名的严于律己之人,自是光风霁月,不会对良家女子出手,但合欢宗就不一样了,合欢宗是世人口中的邪修,合欢宗的女子,便可以随意践踏呢。”   夏夭夭愤恨道:“如果合欢宗真的邪,真的伤天害理,那为何不直接铲除了我们,为何仙盟还给我们留着一席之地?”   “仙盟匾额上挂着,大道无高低贵贱之分,可真的没有吗?”   “合欢宗宗门上下行双修之法,是你情我愿,双方皆益的道法,门中有采阳补阴、采阴补阳之徒,不用旁人指指点点,我师尊就会清理门户。”   “她这样的人,凭什么要成为他人成就大道的垫脚石。” 第73章 (修) 合作愉快。   她的这一番控诉, 字字泣血,褚珀却只觉得可笑,“那凭什么别人要成为你手中复仇的刀刃?玄阳宗全宗上下的弟子, 又凭什么要成为共同的牺牲品?”   夏夭夭嘴唇勾着笑, 显得无动于衷,“只是顺带罢了。”她来这里本就是来孤注一掷的,她不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有没有用, 或许对莫衡不痛不痒。   所以,认出宴月亭那一刻, 她只觉得是上天垂怜,多了一重复仇的机会,立即就有了这个打算。   “那么,你师尊那样的人,会认可你这样为她复仇吗?”褚珀无波无澜地说道,“你以合欢宗之名在外行走, 又可曾对得起你师尊苦心守护的宗门声誉?”   夏夭夭脸上的笑缓缓凝固了, 嘴角的弧度落下去, 显得有几分茫然。   若她师父还在, 这些年她所行之事, 已经足够她被逐出宗门千百遍。   到头来, 她也辜负了她。   夏夭夭沉默了很久,她眼眶通红, 最后也没有流泪, 只是抬起头木然道:“你们杀了我吧。”   这个事情有点棘手, 褚珀和罗不息对视一眼,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们还真没做过。   “你等着。”   几人出来外间商量, 褚珀问道:“有没有什么能洗掉她关于斩魂刀的记忆?”   宴月亭说道:“洗魂。”   褚珀和罗不息转头看向他,显然两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宴月亭乖乖解释:“洗魂极其损伤灵台,洗过之后,神识基本也残缺不全,形容痴呆。”   “这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罗不息虽然看不惯夏夭夭,但觉得不至于这么折磨她。   “记忆只和灵台神魂相关,是一个整体,无法做到只洗去其中一段,要想清除她的记忆,据我所知,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褚珀有些疑惑,记忆只和灵台神魂有关,那她穿来时,怎么会有原主的记忆?   宴月亭看出她的疑惑,说道:“神魂刚刚消逝时,会残留一部分神识在肉身里面。”   当初,在原主魂魄刚刚消散于斩魂刀下时,褚珀便来到这具身体里,她能接收到的残留神识更多,可能有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被什么触动后,才会浮上心头。   “原来如此。”褚珀点点头。   三个人一筹莫展地坐在那,毕竟夏夭夭也罪不至死。   宴月亭看出他们的为难,站起身道:“我去做。”   褚珀:“坐下。”   宴月亭条件反射地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不论是斩魂刀,还是这个无端冒出来的夏夭夭,归根结底都因他而起。   【他是口口习惯了的人,并不介意手上多沾一个人的血,若不是顾忌着“不可滥口”这条准则,夏夭夭早就死了。】   听到旁白音,褚珀和罗不息的目光下意识瞟向他,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两个人的举动太同步,还有那么点欲盖弥彰,宴月亭以前很少将注意力放在罗不息身上,没有留意到这种细节,现在倒让他觉出来一点。   他们是又听见旁白音了吧?这回听到的是什么?也是他的心声吗?   宴月亭立即收敛心神,默念清净诀。   褚珀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转头对宴月亭道:“你先进去看着夏夭夭。”她顿了顿,警告他道,“别擅做主张。”   宴月亭猜到他会被支开,听话点头,“好。”   把人打发走了,褚珀掐了一个防窃听的法诀,对着虚空喊话:“旁白,出来吧,跟你商量个事儿。”   罗不息惊讶道,“还有这种操作?”   “能沟通,当然就能商量嘛。”褚珀眨眨眼,故意用深沉的口气,说道,“旁白白,你不吭声也行,我们这就带宴月亭回巽风派,每天混吃等死,啥都不做,就是不知道要是主角不干活了,后面的主线剧情该怎么办呢?”   罗不息眼睛越瞪越大,举起双手,缓缓给她点了两个赞。   旁白缄默半晌,不情不愿地上线:   【你威胁我?】   它只要上线,就说明她的威胁起效了,褚珀得了便宜还卖乖,娇嗔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老交情了,怎么还这么见外。”   她以前又不是没威胁过。   “你看,我们不也一直在配合你走剧情吗?”褚珀好商好量地说道,“夏夭夭这人设,跟你原著可完全不一样,崩了吗?”   【主角人设雪崩,导致全书剧情岌岌可危,部分配角也摆脱了人物剧情框架,产生自主行为意识。】   原著里面,夏夭夭只需要陪男主走完这一阶段的感情线就行,小时候的那一段遭遇,也只是为了久别重逢后,给这段感情线一个开启的由头。   在剧情框架下的夏夭夭,不会为了师尊复仇,更不会将男主作为她复仇的工具。她只需要在这个节点,遇上男主,与他谈一场要死的恋爱,然后含恨退休。   因为对师父的感情,她脱离了樊笼,往后的行为都是自己选择,再不受剧情束缚。   “你这么擅长一键替换,应该也挺擅长一键删除吧?”褚珀继续商量道,“删掉她记忆里破庙里那一段,关于斩魂刀和宴月亭之间的联系。”   “原著里,斩魂刀不应该这么早就被人捅出来吧?”   “旁白同学,咱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我们要互相帮助,和谐共进,共创美好未来。”   罗不息拍了两下掌,“就是这样!”   【……】   过了好一会儿,旁白吱声:   【已删。】   褚珀满意道:“合作愉快。”   宴月亭抱着刀站在屏风旁,见夏夭夭忽然瞳孔一散,偏头倒到塌上,晕了过去。他犹豫片刻,还是乖乖地看着她,没有动弹。   影魔趴在他肩膀上,絮絮叨叨:“臭小鬼,你可真会装,连我都瞒着,小师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宴月亭毫不留情,“小师姐没你这么笨。”   影魔:“……”   影魔看出他心情不错,啧一声,“瞎高兴什么。”它伸出爪子扯了扯宴月亭的耳垂,“你没听到罗不息之前说的话?”   “那个罗不息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怎么能在小师姐面前如此造你的谣。你等会儿要想办法跟小师姐解释清楚,你不是不行,你行得很!你只是还没长大,第一次发情期都还没来……”   宴月亭脸上泛出红,“闭嘴!”   影魔被他吼得啧一声,“我这是为你好,真是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小鬼。”   外间的法诀一撤,宴月亭就察觉到了,他转出来,“小师姐,要怎么做?”   褚珀进到内间检查了下夏夭夭,背对他道:“有一种叫‘催眠’的术法,可以让她忘记破庙里你杀魔修那一幕,也忘记你和斩魂刀的联系。”   罗不息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不错,这是我从一些旁门杂书里看来的,之前一时没想起来。”   宴月亭看上去被他们说服了,很乖巧地点头,“辛苦罗师兄。”   两人出到外间来,给罗不息“装神弄鬼”的时间,宴月亭给褚珀倒了一杯水,一直用一种很狗的眼神看着她。   褚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你有什么话,直接说。”   “小师姐,我知道在媚术幻景里的人是你,我能感觉出来,你曾经进过我的灵台,所以我能辨认出你的神识。”   像桃花上未化净的雪。   褚珀:“……”看他这么高兴的样子,褚珀实在说不出口,那句话只是夏夭夭借她的口说出来的,目的是想扰乱他的心神。   宴月亭含着笑,瞳孔深处似乎有红痕渗出,转瞬即逝,褚珀倏地站起来,捧住他的脸细看。   “小师姐,怎么了?”宴月亭睁大眼睛,仰起头,乖乖地任她打量。   宴月亭清澈的眼瞳中倒映出她的影子,褚珀仔细端详他的眼睛,不太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眼花,也许是灯影晃动的错觉?“媚术对你有没有影响?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师姐,放心吧,我没事。”宴月亭的眼眸弯了弯,“我是元婴修为啊。”   听他这么说,褚珀暂且放下心来。   宴月亭状若无意地随口换了另一个话题:“无情道是极难的道统之一,修行此道,需得先尝尽世间七情六欲,再一一勘破,绝情断欲,与大道合一,方能成就道心,以师飞鸾如今的修为,不知道他勘破几情了。”   褚珀托腮看着他,还在留意着他的眼睛,“我明白。”师飞鸾指不定想在她这里破情关。   折腾了大半宿,将夏夭夭扔回房间后,他们都各自回房休息了。   翌日一早,玄阳宗弟子召集众人去“封灵殿”,夏夭夭虽然忘记了斩魂刀和宴月亭的联系,没有了另一层目的,她还是在孜孜不倦地试图诱惑宴月亭。   在宴月亭控制不住想将她捏死前,众人终于抵达封灵殿。   玄阳宗宗主莫衡盘膝坐在殿中,眼眸清冷,像一对毫无生气的琉璃珠子,看众人的眼神和看这殿中的桌椅板凳没什么区别。   夏夭夭顿时就安分下来了,她紧拽着红纱,不去看高座上的人,抑制着自己心里的波动。   玄阳宗主乃是元婴后期,对他而来的情绪波动,哪怕只是拂在水面的一丝波澜,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莫衡死物一般的目光在夏夭夭身上顿了一顿,屈指掐出了其中因果。   看来,第二次的劫是应在此时了。 第74章 酸涩敏感的少男心啊。真……   涿鹿古战场据说是上古时神魔大战的遗迹, 有记载的线索,可以追溯到三千多年前,更往前一些的, 信息就很少了。   涿鹿遗迹被封印剥离修真界外, 每隔十年,封印的力量会降至谷底,这个时候, 遗迹会重现人间,若不在封印的基础上进行镇压, 残留的古灵力量冲破封印,必定会造成修真界动荡。   涿鹿四方本来有四座门派守卫,随着岁月流逝,如今只剩下一座玄阳宗。同许多秘境差不多,遗迹里面凶险和机遇同在,这么大一座遗迹, 玄阳宗自己是独吞不下的。   这次封灵分为两派, 一派修士进入遗迹, 削弱暴动的古灵, 一派修士在外, 护持封印阵法。   受召集令而来的百名修士, 再加上玄阳宗自身二十名修士,一共一百二十人入遗迹。   入遗迹之前, 要进行祭祀大典, 由玄阳宗宗主亲自主持。   祭祀中有一项环节, 所有入遗迹的修士都要上前祭拜,他们祭拜的不是天地,也不是遗迹里的古灵, 而是这座遗迹的封灵大阵。   这座封灵大阵历经几千年,已然生了阵灵,被尊为“灵尊”。   褚珀几人在外排着队,宴月亭不知做什么去了,一刻钟后重新回来,抱了一沓极厚的书册回来。   “这是什么?”罗不息好奇道,正要伸手去拿,宴月亭动作飞快地从下方抽一本,先行递给了他。   褚珀凑上前来,取走最上面那册,“异兽录?”   “嗯,我见小师姐很喜欢灵兽一类,便找御兽宗的道友买的,小师姐闲暇的时候,可以翻来看看,解解闷。”   褚珀很高兴,她对于那些爱恨情仇的话本子一点不感兴趣,不过却比较喜欢看这种科普类书籍。   她翻开扉页,不由得笑起来,“这一册是龙族啊。”是宴月亭故意拿给她的吧。   “嚯。”罗不息在旁边不阴不阳地哼唧了一声,难怪刚刚那么主动呢。   宴月亭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就好像他并不是故意为之,说道:“那这一册里应该有那晚我们在浮风城灯会里所见的青龙。”   “谢谢宴师弟。”褚珀当即坐下翻看起来。   宴月亭也随手取了一本翻看,余光留意着小师姐,既忐忑又不安,半天都没翻到一页。   见褚珀果然在青龙那一页停下来,半天都不往后翻动,他指尖搓着书页,不由得有些焦躁。   【二十三二十三二十三二十三二十三……】   鼍龙在二十三篇,若小师姐这样每篇都细细看过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翻到。   “什么二……”罗不息及时住口,差点说漏嘴了,转用神识传音,嫌弃道,“什么二十三?旁白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偷懒了?连点前情提要都没有,语言也不如以前优美了,尽是口水话,真不见外。”   褚珀也有些懵,她捻着手里的书页,暗地里重新数了下已翻过的页数,然后继续往下翻去。   在二十三页,看到了鼍龙。   原来如此。   身旁的人一下连呼吸都轻了,褚珀垂着头,憋不住笑,书上画的鼍龙小像确实形似鳄鱼,头上生有两角,褚珀惊奇地摸摸龙角,“会长角的啊?”   罗不息伸长脖子看一眼,又抬头望向宴月亭,“是龙当然会长角。”   “蛟龙无角。”宴月亭坐到桌边,踌躇道,“很多龙都不似青龙那般标准体型,小师姐,会、会不会害怕?”   罗不息在旁听着,都要笑喷了,他听见了什么?所以宴月亭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原来目的在这里啊。他张了张嘴正想嘴臭,一看宴月亭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又有点不忍心。   酸涩敏感的少男心啊。真酸臭。   褚珀笑道:“不害怕啊,那日我们在御灵阵里看见的就是它吧,还挺威风的。”   宴月亭抿着笑,点点头。   影魔窜了根细丝出来,吊在他耳边,嗡嗡道:“小鬼,你还挺聪明,小师姐现在既已知道你是鼍龙,等她看完鼍龙这一页,就该知道你不是不行了。”   “我还以为你不上心呢,原来你还是在意的嘛。”影魔调侃他,“你这心眼肯定随了你那人爹,只不过,龙族一百岁才成熟,你若是真随了龙娘,那和不行其实也差不多,罗不息那狗东西不算污蔑你。”   宴月亭被它嗡嗡得耳心里发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怒地将它卷回袖子里,神识传音,“再不闭嘴,我就把你塞回虚空阴影里去。”   影魔要真的能安分闭嘴,那就不是影魔了,它缩在袖子里,神识聒噪得很,“你也不必担心,按照人族世俗之礼,再过个两年,你也及冠了,身体不行,咱们神识行也成……”   它话没说完,被面红耳赤的宴月亭强塞回虚空,影魔揪住他的袖子,不愿意回去那没滋没味的黑暗里,尖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说了!”   褚珀读着鼍龙简介,感受到剧烈的神识波动,抬头看向他,猜测道:“是抹……小影子吗?这么久了,它应该已经休养好了吧?”   宴月亭实在不大愿意在这种时候介绍它,又不想拂了小师姐的兴致,在他犹豫间,影魔泥鳅似的从他袖口里滑出来,化成一只黑猫模样,跳到褚珀腿上。   褚珀下意识接住它。   影魔非常懂得投其所好,耷拉下耳朵憋口气,嘭一下震出一身毛绒绒,配上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尾巴摇来摇去,活脱脱像一只地道的黑猫,殷勤地蹭褚珀的指尖。   宴月亭:“………………”   “这就是那日的黑炭?还挺会变身。”罗不息兴致勃勃地想去摸它,黑猫抬起爪子就挠过去,龇牙咧嘴地吼道,“滚!”   罗不息眼疾手快地缩回去,非常受伤,“怎么还搞差别待遇。”   “它是影魔。”宴月亭见小师姐的注意力已经从书上被引开,只好认命,“跟在我身边很久了。”   影魔扬起脖子,骄傲道:“这小鬼是我当初捡来的,一把屎一把尿养这么大……”   宴月亭一把握住它的猫猫头,“别胡说八道。”他就知道!   影魔脑袋一扁,从他指缝里挤出数条蚯蚓似的触角,每一条上都有一张嘴,齐声道:“你这小鬼怎么还过河拆桥,我哪一句胡说八道了?你说说你小时候,老子为了喂你偷了多少只鸡?要不是我,你能顺顺利利去到巽风派?能遇上小师姐?”   褚珀看宴月亭一眼,遇上小师姐,可能也算不得是好事。   影魔越说越激动,开始翻旧账,“进了巽风派,憋屈得我不敢出来,你竟然还背着我收了一只那么丑的花……”   宴月亭恼羞成怒,用它的影子,将它所有的嘴都塞上了。   他们在打闹间,封灵殿内突然爆出一阵喧哗,殿外的修士不明所以,以为是遗迹出了什么状况,全都朝殿内赶去。   褚珀伸手一挥,收回桌上的书册,“走,去看看。”   宴月亭召回影魔,三人快步朝殿内走去。   封灵殿主祭祀,四面开阔,穹顶极高,由巨大的白石柱子支撑,殿内涌动着极强的灵力,绯红色的流光一瞬扑到眼前。   褚珀看到飞扬的合欢花丝,“是夏夭夭。”   三人心里顿时有了猜想,祭拜的时候,是离玄阳宗主最近的时候,夏夭夭若想做什么,定会选在这个时候。   宴月亭道:“这是金丹破碎的灵力波动。”   他话音刚落,金丹破碎爆开的灵力又以尽快的速度收束回去,他们来到祭台边,只见夏夭夭整个人浮在半空,被一个古怪的阵法控在当中,正被消磨着。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阵法,连玄阳宗的余望都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被挡在祭台外,无数的合欢花丝竟然将元婴后期的莫衡困住了。   在他们之间飘着一根拇指长的金色细丝,此时不断有金光射到细丝处,那根细丝正一点点被编长。   “莫宗主,这是我替我师尊送给你的礼物。”夏夭夭以自己身魂为祭,肉身和神魂正被阵法飞快蚕食着,几乎快被消磨掉一半,她残缺的半张脸却笑得很开心,“抽三千情丝炼成一根送你,这礼物你可满意?”   莫衡盯着那根金丝有些失神,“这里面也有你师尊的?”   夏夭夭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是感觉得到。”   情丝?   宴月亭忽然退了一步,抬手按住心口,自己心里面好像生了一处缺口,有什么他珍而重之的东西正在缓慢流逝。   夏夭夭正在抽他的情丝。   褚珀立即注意到他的异常,“宴月亭?”她扯过宴月亭的手臂,伸手掰过他的脸,强迫他面向自己,只是这么片刻,他已经满头虚汗,从瞳中渗出了幽幽的红光。   是夏夭夭的惑心,她昨夜原来没有看错。   褚珀想起夏夭夭曾说过的话,你一句话能毁了他所有心防。宴月亭是因为她才会中招。   她压抑地喘了几口气,咬牙道:“我应该杀了她,当时应该杀了她的。”她不应该心软,她总想着,能不伤人性命便不伤,可这里是修真界,不是她原来生活的地方了。   夏夭夭能着蛊惑宴月亭劈开幽冥,如今又想抽无辜之人的情丝为平复她自己心中的怨,这样的人,他们根本不该留,全都怪她太自以为是,太心慈手软了。   宴月亭看到她骤然沉下去的表情,艰难维持着清醒:“小师姐,我没事,我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抢走。”   “好。”褚珀取出手帕帮他擦了擦满头的汗,把他往罗不息怀里一塞,“你乖乖在这里等我,罗师弟帮我守着他。”   宴月亭勉强追了两步,被罗不息按住,他焦头烂额道:“你快些打坐守住你的心吧。”   玄阳宗弟子围在祭台边,一名金丹修士以身魂为祭驱动的古怪阵法,将他们阻在了外面,一时片刻还破不开,祭台上,也不知道莫衡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全然没有反抗。   继续下去,这个献祭术很可能会成功。   连余望都从外破不开的结界,褚珀更加没辙,也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她围着祭台转了转,看到法阵光芒下,供案投下的阴影。   她遥遥往宴月亭的方向看了一眼,他闭目盘膝,正在打坐入定,眉宇间很不安稳。   “小影子。”褚珀轻唤了一声。   影魔从宴月亭袖口钻出来,一缕影子应声缠到她手边,褚珀低声问道:“只要有阴影之处,你是不是可以来去自如?”   影子翘起一缕,点了点头。   褚珀抬手指向桌案下,“送我去那里。”   祭台上,莫衡忽然偏了偏头,供案被一抹刀光劈开,一道身影凌空而起,手执长刀,从上而下一刀插进了悬空的法阵里。   刀尖撞上阵法那一瞬间,一股浩瀚的气浪荡开,在封灵殿内擦出尖锐的呼啸声。   褚珀胸口剧痛,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双手握着刀柄,一点一点往下压去。   阵法出现一丝裂纹,不断涌向那根情丝的金光也蓦地停住,夏夭夭几乎目眦欲裂,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话。   褚珀没给她这个机会,勾星刀穿透阵法,直接钉穿了她的灵台。   阵法粉碎,殿内涌动的灵气一下爆开,散入虚空,未完成的金色细丝晃了晃,游龙似的钻进了玄阳宗宗主的心口。   莫衡那一对琉璃珠子似乎裂开了,七情六欲重新上身,他蹙起眉心,偏头呕出一口血。   褚珀被爆开的灵力掀至半空,痛得浑身经脉都要爆开了,她偏头转向一侧,看到宴月亭睁开眼睛,极快地朝她掠来。   师飞鸾和余望领着玄阳宗弟子往祭台上跑。   经这么一通闹腾,封灵殿内本来规规整整的布置被搅得乱七八糟,修士也乱了套。   这乱糟糟的场面可能惹恼了灵尊,涿鹿封灵大阵的阵光突然散开,将满殿的人囫囵个地全都卷进了遗迹里。   “小师姐!”宴月亭的手才堪堪碰到褚珀,她整个人就从眼前消失了。紧接着,满殿的人都随着阵光消失。   殿内寂静了片刻,一个人影被重新吐出来。   灵尊:“呸。”   玄阳宗宗主:“……” 第75章 宴月亭不会出事吧?   莫衡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能把玄阳宗开派老祖宗气活过来,这种货色都能成为一宗之主,可见现在的修真界有多不成气候。   化神屈指可数, 元婴都成了真人, 再继续下去,往后是不是连金丹都难得,只能送些筑基期的进来?   涿鹿封灵大阵的阵灵, 山河灵尊,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它将那又臭又硬的玄阳宗宗主扔出去, 这才得空看了看自己都吞了些啥东西进来。   片刻后,它重重叹一口气,哎,又是些歪瓜裂枣。   山河灵尊在歪瓜裂枣里挑了挑,终于从矮子里面拔出个将军,点到一个元婴初期的小家伙, 身上还带着他熟悉地气息, 山河灵尊大喜过望, 将他扔进遗迹中心。   宴月亭落在一片激烈的战场里, 两耳全都是轰隆的喊杀声, 一柄堪比巨鼎似的大斧狠狠劈来, 斧未开刃不见刀光,但生出的风还未近前就几乎能将他当头劈成两半。   骇人的威压砸在头顶, 宴月亭猛地撞开了自己按在修为上的封印, 饶是如此, 元婴初期的修为在这片战场里,也如夹缝里的蝼蚁一样,身不能由己。他的身体晃了晃, 根本挣脱不了。   乌沉沉的斧头急速落下,只听铛一声,一把宽剑撞上斧刃,一剑将巨斧荡开,剑气恢弘地扫开,在地面上劈出三尺深的裂缝。   宴月亭被战斗的余波扫出去,还未站稳,洪水滔天袭来,他落入卷来的水浪中,混混沌沌地成了水浪中一叶浮萍,水声之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龙吟,如口大钟敲在灵魂上,登时三魂七魄都要裂开了。   水浪携着他在战场上横扫一圈,将先前持斧抡剑的修士都一股脑冲开,战场上尸骸遍地,乱冲的灵流被血染成猩红。不多时,卷着他的水也成了混混浊浊的血水。   怎么回事?这里是涿鹿遗迹吗?   这里怎么看都是化神,甚至是渡劫期大能的战场,任何一道打斗的余波,都能将他这个元婴初期拍死。   若涿鹿遗迹这么危险,放金丹期的修士进来,不是让他们来送死吗?   小师姐在哪里?他要尽快找到小师姐。   ***   褚珀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她醒来后,胸口的剧痛已经缓解了很多,身体里有一股舒缓的灵力,是疗伤丹药的灵息。   她记得自己晕过去前,看到了向她奔来的宴月亭,那双眼中红痕已消散。   一个黑影凑到她眼前,黑猫蹭了蹭她,喵一声,“小师姐。”   褚珀清醒了几分,坐起身,看一眼身下的衣服,天青色道袍,是玄阳宗的门派服饰。她立即有些紧张,将影魔抱到怀里。   影魔道:“师飞鸾出去了,这里有他布下的结界,还算靠谱。”   褚珀转头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破败的茅屋,大半的墙体坍塌,只有她这一角勉强还有个遮挡,“我们该不会是在涿鹿遗迹里吧?”   “嗯,阵灵把封灵殿里的所有人都吸进来了。”   “宴月亭呢?”影魔在这里的话,他应该也在才对。   黑猫尾巴摇来摇去,一双猫眼红光焕发,喜气洋洋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小鬼在哪里,感觉不到他,可能被阵灵扔去了其他地方吧。”   “不用管那个臭小鬼,自由真好!”影魔从她怀里跳下去,上蹿下跳地扭动,兴奋得像一只摘了绳子的疯猫,可见平时被宴月亭拴在身边,有多不乐意。   这时,一道白光落到屋内,师飞鸾一眼辨出屋内充斥的魔气,当即拔剑朝着黑影劈去。   “住手!”褚珀挥出勾星,挡开他的剑光,得意忘形的影魔一溜烟窜回褚珀怀里,耷拉下耳朵,冲师飞鸾龇牙怒吼。   师飞鸾退开两步,手握长剑,有些难以理解,“褚妹妹,这是你养的魔?”   “是。”勾星悬在褚珀身旁,她戒备道,“它只是一只小魔,你应该看得出来,它身上未沾染血戾气息,望师道友手下留情。”   巽风派收半魔入门,屹峰亲传弟子养魔物在身边,确实不太像话。   师飞鸾愣了愣,收剑回鞘,“抱歉,是我冲动了。”   褚珀也收回勾星,“多谢师道友理解。”   “褚妹妹莫不是生气了,为何如此称呼我?”师飞鸾寒霜似的眼中露出淡淡疑惑。   褚珀拘谨地笑了下,“你多虑了,只是,我们都长大了,再按照小时候的称呼,有些不大合适。”   师飞鸾沉默片刻,“既如此,褚妹妹可称呼我表字,凌云。”   “唔,好。”褚珀只好应道,“凌云。”   师飞鸾点点头,拱手道:“褚妹妹,之前多谢你助我师尊斩杀妖女,只不过我们被涿鹿封灵大阵的阵灵吞入遗迹得太过仓促,不知道师尊他如今如何了。”   褚珀忙摆手,“我不是为了贵宗主……”玄阳宗宗主和夏夭夭师父之间的纠葛,她一点也不感兴趣,斩杀夏夭夭,也只是因为她想杀而已。   “不论如何,你帮了我师尊,还因此受伤,在涿鹿期间,我定会护妹妹周全。”   褚珀道:“我的伤已无大碍,谢谢你的丹药,我有两位同门应该也在这里面,我与他们一起就行。”   师飞鸾一点也没有因为她接连的拒绝而生出恼意,他的情绪很淡,说话的语气也无多大起伏,整个人都有些寡淡无味,“褚妹妹可让他们来此地汇合,我此前也向遗迹里的玄阳宗弟子发出信息,召集了一些弟子过来。”   褚珀越过倾塌一半的院墙望出去,果然见到四五个玄阳宗的弟子守在外面。   “此地尚在遗迹外缘,周边的幽魂古灵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师飞鸾一指血色弥漫的天际,“那里才是涿鹿古战场的中心,越是靠近那里,游荡的古灵会越多,我们需要尽量斩杀,缓解封灵大阵的压力。”   “我们同路,可相互间有个照应。”   褚珀略微沉吟,“好,我这就联系他们试试。”   她话音刚落,坍塌的墙面底下传来一声响动,师飞鸾一挥袖摆,掀开土墙。   罗不息拎着剑,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一脸不明就里的茫然,“褚师姐?我还在四处找你呢,怎么眼前一黑一亮,就跑你面前来了?”   褚珀转眸看了一眼影魔,黑猫骄傲地扬起脖子。   与其让小师姐和明显图谋不轨的师飞鸾一起,还不如把罗不息也扒拉来。它之前藏了一缕影子在罗不息头发里,所以一直知道罗不息在哪里。   褚珀:“……”傻子,你就不能背着点别人吗?!   师飞鸾淡漠的脸上,浮出一丝诧异,暗自思忖,在封灵殿时,他们都被挡在祭台外,她好像也是从供案下的阴影里冲出的,是那只魔的能力?   褚珀试图蒙混过关,“我也正想找你,就用了传送符。”   罗不息眨眨眼,转头看一眼师飞鸾,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哦,我就说怀里的传送符怎么亮了,你说你传就传,怎么把我往墙根底下塞。”   “不好意思。”   从师飞鸾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看不出他究竟信了没,不过师飞鸾倒是很善解人意,主动道,“褚妹妹可联系一下宴道友,我们一刻钟后出发。”   等师飞鸾出去了,罗不息才问道:“你是怎么把我弄过来的,你怎么知道在哪里?”   褚珀提起影魔,“它做的。”   黑猫在罗不息脸上踩了一个爪印,充满蔑视,“无知。”   “不过它找不到宴月亭,他应该没事吧?”褚珀有些担心。   罗不息神识传音:“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原著里面,他一路打到了最靠近战场的地方,捡了不少好东西,这就是一个让他练级的副本。”   影魔也仰起脖子,“不用担心他,那小鬼命大得很。”它身上的魔印一闪一闪,就知道宴月亭还活蹦乱跳着。   此时,在涿鹿古战场的中心。   宴月亭被龙吟声震得晕了过去,没过多久,又被血水呛醒,他抬头看到踏在水上的利爪,又一声龙吟传来,宴月亭神魂再一次震荡。   有什么冲入血水中,从他眼前飞快掠过,一口咬穿了在水中翻滚的一头凶兽。   金色的巨鳞擦着宴月亭眼前而过,那长龙角浪凹峭,背生双翼,是应龙。情急之下,宴月亭一把攀住应龙翼根,被带着一同冲出水面。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呛出喉咙里的血水,水面上风雨大作,雨帘背后有一座黑白相间的巨大影子,那黑白影挥出惊天动地的一掌,先前还威风十足的应龙就像一条泥鳅,被一掌拍入地底。   宴月亭踩在应龙折断的羽翼上,纵身跃上那巨大的爪子,像一只想要撼树的蚍蜉,从右眼中抽出斩魂刀,朝着那座山一样的巨影劈去。   斩魂刀的刀光还不如那巨兽的指甲大,宴月亭整个人都陷进黑色的毛发里。片刻后,那一点微弱的刀光忽然暴涨,从巨兽爪子处摧枯拉朽地逆袭而上,将这座黑白影撕得四分五裂,又从它身上蔓延出去,宛如爬行在地面上的闪电。   战场上浓郁的血色被撕开,遍地凶残的古灵就像雷劫下被蒸发的水汽,嗤一下化成了烟。   被短暂劈开的血雾又开始聚集,化作轻烟的的古灵,渐渐聚拢成型,又要开始没完没了地打架。   只是这一回,那座黑白影的巨兽,显然小了一圈。   原本闲散地浮在半空的山河灵尊浑身一震,扑入地面,凭空化成一个半透明的人模样,周身笼着一层光晕,身量颀长,看体型是个男子,他面上罩着一层雾,看不出五官,兴奋地有些瑟瑟发抖,一把接住鲜血淋漓的宴月亭,嘀咕道:“这回捡到宝了!捡到宝了!终于来了个像样的了!”   他原因为他身上只有一把得用的刀,没想到这个人还是个宝。   宴月亭神识混沌,他吸入的凶煞灵气太多,丹田几乎要被撑爆,经脉里每一寸都像是含着刀光剑影一般,斩得他剧痛不休。   他的元神被消磨得越来越弱,灵台里的元婴出现了裂纹,那蛋形边缘有些虚化,快要散了。   “小师姐……”   “什么小师姐,谁是你小师姐?”山河灵尊好不容易捡到个有用的,能帮他捉一捉身上这些闹腾的虱子,然而这个中用的小东西却弱得很。   斩魂刀钉在地面上,刀光再一次暴起,劈开血气,聚拢而来的古灵又一次化了烟。   山河灵尊向那把刀偏了偏头,怀里的人忽然四肢一阵抽搐,浑身上下又崩出一层大大小小新鲜的口子,鲜血将他糊成了一个血人,灵尊伸手点上他眉心,“掠夺?”   难怪能夺走那要命的黑白狗煞气,只不过,他再这样吞下去,可就不妙了,不止身体,就连元神都要被撑爆。   “小东西,你可不能死啊。”   【宴月亭的识海被从战场中涌入的杀戾气息冲得遍布裂纹,他的神识像是化成了沙,洒得到处都是,被无数人或非人的脚碾过,刀剑劈过,洪水席卷,烈火焚烧,他吞了它们,不到片刻,又会再次重演,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   【好疼啊,为什么这么疼……】   褚珀分了下神,让一条细蛇觑到空档,冲过了勾星的雪晶,那蛇转眼扑到眼前,瞬间胀大成巨蟒,一尾巴将她抽至半空,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咬来。   “褚珀!”师飞鸾的命剑朝着蛇头狠狠刺去,剑气将它逼得倒扣向后方,那蛇眨眼又变成细小一条,钻入地缝中。   师飞鸾伸手想要接住褚珀,只见她袖中黑影一闪,她整个人忽然被扯入一抹影子里,从半空消失了。   影魔带着她急速退出蛇窝,砸到罗不息怀里。   师飞鸾回眸看了一眼,转回头继续指挥玄阳宗弟子围剿九婴蛇。   “褚师姐,你没事吧?”罗不息紧张道。   “没事,只是旁白突然冒出来,让我有些分心。”褚珀吐出嘴里的血,心慌得不行,“宴月亭不会出事吧?”   【小师姐,我想见——】   旁白突然中断。   影子猛地一下竖起来,惊慌失措:“他盖在我身上的魔印……失效了。” 第76章 我得去见他。   旁白中断, 魔印失效……   褚珀脑子里就像死机了,一片空白,她听到罗不息不可置信地说着什么, 他的嘴一张一合, 声音传入她耳中。   然后……然后究竟说了什么?   她的脑子好像一时间处理不过来,干脆全都转化成了嗡嗡的鸣响。   影魔沉入地面,从眼前消失, 师飞鸾从远处御剑过来,那张不动如山的脸, 流露出担忧的表情。   褚珀愣愣看着他们,锈住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起来,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句中断的旁白。   他想见我。   “他不会死的,”褚珀想,“所以我得去见他。”   在这瞬间,周遭的一切好像又活了过来, 罗不息的话语明晰清楚了, 是在安慰她, 翻来覆去地喊着她的名字, 说宴月亭不会有事, 一定不会有事。   褚珀失神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落到他脸上,点了下头。她深吸口气, 透过树冠望向天边泼洒的血色, 那下面才是涿鹿古战场, 他们现今都只不过是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差不多百里之外。   “战场,他在战场里。”   师飞鸾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听她这句话,便断然否定道:“不可能,褚妹妹,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进过古战场内。”   褚珀转向他,问道:“为何?古战场里的古灵才是最凶戾最能冲击封印的吧。”   “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任何人进去过,以我们的修为,进去也只是送死。”   褚珀在原地转两圈,又朝血色弥漫的天际望去,“那就奇怪了,我们入遗迹是为了缓解封灵大阵的压力,可凭进入遗迹的修士修为,只能在战场边缘打转,诛杀些不痛不痒的小怪,这也能缓解大阵压力吗?”   “最好的方式,难道不是请高阶修士入内,直接扫荡古战场吗?”   师飞鸾沉默片刻,“在面向天下发布召集令之前,玄阳宗的确是以邀请的方式向各宗门大能修士发送请帖,他们大部分已经进过这里,涿鹿只能进来一次。”   这不对,山河灵尊若想让人帮忙诛灭古灵,缓解自己的压力,为什么要立下这种限制。   除非,它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它缓解什么压力,它只是想要找什么人,或者挑选什么人。   宴月亭身为主角,天命之子,被选中是毫无疑问的。   “那我不去战场了,我想找阵灵,你知道怎么唤出它吗?”褚珀问道。   师飞鸾疑惑地看她一眼,“在封灵大阵内,灵尊应是无处不在的,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唤……”   他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经御空飞了出去,师飞鸾和罗不息都是一惊,同时腾空而起,追在她身后。   “褚师姐,你别冲动啊!”罗不息叫道。   褚珀只是飞到了半空,遥遥望着那一片血色,深吸一口气喊道:“山河灵尊,你给我滚出来,把我师弟还给我——”   师飞鸾眼中闪过震惊:“???”   含着灵力的声音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荡开,惊起了无数魑魅魍魉,幽魂古灵尽数出动,几乎结成了一支大军,轰隆隆地冲向半空,天边的血色更浓,与地面黑云相接,一时间好像天塌地陷,末日降临。   “你在做什么!”师飞鸾想要上前抓褚珀,被罗不息一道剑光挡开,“兄弟,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山河灵尊正手忙脚乱地帮宴月亭护住他那已经裂成筛子的识海,灵台要是崩了,这小东西就废了。   他被这一声吼惊得整个人都是颤了颤,半透明的身躯又淡了几分,语气无比心虚,“这不会就是你念叨个不停的小师姐吧……”听上去有点凶。   地上的血人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山河灵尊默了片刻,在他身上翻了翻,找到一处还算干净的衣摆,撕下来,把宴月亭露在外面的脸和脖子都囫囵擦了一遍。   血已经有些干了,擦不掉,反倒被他抹得均匀了些,那可怖的伤口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山河灵尊端量片刻,将宴月亭的衣冠拾掇整齐,“总之,比刚才看着要好看一些。”   他兀自点头说完,这才循着那一声大喊而去。   古战场内外,不散的幽魂怨灵冲天而起,浩瀚的大军冲上天空,不到片刻,又被无形的力量给压回去。   果然,阵灵是压得住这些魑魅魍魉的。   随着这无形的力量而来的,是一抹熟悉的光,从暗沉沉的天幕下扫过来,将浮在空中的三人一股脑卷走。   褚珀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站定时,入目便看到躺在残破石台上的人,她走了几步靠过去,才认出来,那是宴月亭,四肢不由得一软。   落后褚珀半步的罗不息一把托住她,这才抬眼往前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口凉气里都充满了血腥味。   宴月亭浑身是血,裸露在外的脸和脖子上爬满了崩裂的伤口,延伸进领口,可以想象得到衣服遮挡下,这具身躯是什么模样,他的手臂以一种好似没有支架的扭曲样子虚软地垂着,石台的沟壑里全都是干涸的血,在低洼处积起了一汪。   难怪他说疼呢。   褚珀实在难以想象,人怎么可以伤成这样,她站在那里,别说试一试他的呼吸,连看一眼都觉得心口一阵翻江倒海,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罗不息把褚珀拉到身边,挡住她的视线,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涌出嘴角的血,“褚师姐,丫头……你、你冷静点,这里是修真界,只要元神还在,再重的伤都可以治回来。”   师飞鸾走过去探了探宴月亭的气息,脸色凝重地摇头,“肉身死了,元神无处依存,久而久之也会消散,魂魄归幽冥。”更何况金丹修士,尚未结婴,何来的元神。   “你闭嘴吧!”罗不息回头瞪他一眼。   男主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   罗不息茫然地想,如果男主就这样随随便便就死掉,他又算是什么男主?他们的蝴蝶翅膀能把男主也扇死吗?   师飞鸾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褚珀,抿抿唇角,“褚妹妹,节哀。”   “节你个头。”随着这声清斥,虚空中浮出一个半透明的灵体,他周身笼着一层带着血色的光晕,面上罩着雾,看不见五官,盘膝浮在空中,面向师飞鸾,“见识浅薄,就别乱发言。”   师飞鸾从未见过阵灵灵尊的实体,一时片刻竟没认出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拱手行礼,“弟子拜见山河灵尊。”   褚珀抬头直勾勾地看着那所谓的灵尊。山河灵尊被她看得分外心虚,幸而有一层雾遮挡,他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说道:“暂时没死,但快要死了。”   “他迷失在自己所修之道,只知永无止境地掠夺吞噬,法身承受不住,自然经脉寸断,骨骼粉碎,若不是本尊护着他的灵台,你们确实可以节哀了。”山河灵尊侧了侧头,后方显出一片辽阔的平原,平原上神魔交战,喊杀声震天,肃杀之气遥遥扑来,令几人心脉一震。   遍地尸骸中,隐隐闪过一抹刀光,那刀光闪电一样在大地上铺开,将战场中的古灵斩成了轻烟,但不过片刻,这些古灵又重新聚集而成,开始新的轮回。   “再有三次,他的元神就会被撑爆,要么他现在修为暴涨,当场飞升,一刀劈了满地魍魉,要么,得有人进入他灵台,唤醒他,将他散在战场里神识收回来,唤回命刀。”   山河灵尊说这话的时候,往褚珀的方向偏来,明显是说给她听的,“进入他的灵台,你会和他承受相同的痛苦,他受……”   褚珀擦擦嘴角,走到那半损的石台边坐下,还是不太敢看宴月亭的模样,“别废话了,我进去。”   “褚师姐,这家伙太可疑了,不要上了他的当。”罗不息已经顾不上私下交流,直接当着灵尊的面就把这句话说出口。   山河灵尊冷哼一声,“本尊想杀你们,动动手指头就行,若是疑虑,大可看着他死去,更何况,那小东西现在神识不清,疯狗一样,会不会让她进去还两说……”   在他说话期间,褚珀小心翼翼地轻轻捻着一点宴月亭的指尖,闭上眼睛,神识沉入他眉心,他的灵台外有一团结界一样的屏障,将他牢牢护在其中。   山河灵尊感觉到她的神识,在屏障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褚珀顺着裂口探进去,随即便落入到一处昏红的地方。   “竟然这么容易就进去了。”山河灵尊啧一声,之前他为了救这小东西,尝试过进入他灵台,那家伙大半只脚都跨在幽冥里,竟然还凶得瘆人,不分好赖,差点连他一起吸干了。   褚珀上次进入宴月亭灵台,这里还是破晓黄昏一般的景象,现在整个识海里遍布裂纹,就和他的身体一样伤痕累累。   那颗元婴蛋现如今已经散成了一团光晕,别说里面的暗影,连蛋形都没了。   褚珀将神识探过去,团团围住他。   一股尖锐的刺痛立即扎入神魂,褚珀的神识似乎随着他一同散入了脚下战场,体验到了刀斧加身,冰火侵袭的剧痛。   “宴月亭……”她试着呼唤他,“你不是想见我吗,我现在来了……” 第77章 宴月亭的元婴还真的孵出……   宴月亭的神识散在这片大地上, 像一捧被狂风吹散的草木灰,拢都拢不起来,有影子在这片大地上窜来窜去, 一直哭哭啼啼的, 让他烦得很。   碾压在神识上的剧痛又一次袭来,剧痛之下,他覆灭一切的欲望又被彻底激发出来, 恨不能毁天灭地。   但是,有一团柔和的东西忽然凑近了他, 神识上的痛楚顿时淡了下去,都被那温柔的触感抚平。   恍惚间,这无休止的酷刑似乎有了躲避的港湾,他凭着本能想要得到更多慰藉,希望自己每一分神识都能得到庇佑。   褚珀也体会到了神识散成细沙是什么感觉,她神识靠近宴月亭, 只来得及说那么一句话, 就被他蛮横地拽了进去, 与他散成细沙的神识贴合在一起, 碎在这片大地上。   她看到战场中再一次闪过的刀光, 短暂地平复了大地上的凶戾躁动。   只剩两次了。   宴月亭的神识散得很开, 几乎涵盖了整座遗迹,不止在那片战场里, 褚珀发现了在阴影里乱窜的影魔, 它游荡在阴翳里, 还在试图找它的主人。   褚珀听到它呜呜咽咽的哭声,从宴月亭的神识上传来焦躁,他逃避似的不想听到这个声音。   他们的神识就像两缕交缠的云烟, 沉在这片大地深处,战场上的古灵又一次重聚,刀光剑影扑来,褚珀一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剧痛,这痛几乎让她想要当场魂飞魄散。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出来了,宴月亭缠住她的神识猛地一震,剧痛突然从她身上被剥离。   但宴月亭依然缠着她,他神识不清,却依靠本能地承受了所有的痛,承受不住的时候,便在那温软的触感里找慰藉,缠着她蹭。   褚珀被剥离痛感,其他被痛觉掩盖的感觉慢慢浮上来,酥酥麻麻,每被宴月亭蹭一下,都像过电一样窜过她全身。   这是什么?   她每一寸神识都被宴月亭缠住,不分彼此地交融在一起,宴月亭强烈的索取随着交融的神识传递给她,就像是失了理智的魔兽。   “宴月亭……”褚珀受不住,啜泣着用神识拥住他,“轻一点……”   粗暴的魔兽便乖巧地缩了尖牙和利爪,努力学着克制。   褚珀终于得了片刻喘息机会,从这种强烈的刺激中抽离出来,她随着宴月亭沉在这片大地里。   这座遗迹被死气淹没,腐朽的气息充斥在每一处角落。草木是死的,土地也是死的,就连这里的天光都像是死的。   她修习枯荣道,明白死生共存,任何地方都会有一线生机,就算是黄泉幽冥,那也是通往生之路。   世间不存在绝对的死域。   宴月亭大部分的神识都散落在战场里,想要将他带回去并不容易,褚珀难免碰到一些古灵,痛楚都被宴月亭担负着,杀戾气息还是冲入她神识,在这杀意之下透着绝望和疲惫,还有一些破碎的画面。   褚珀从这些古灵残留的记忆里,拼拼凑凑出了大致的真相。   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大战正激烈时,一卷画轴铺天罩地展开,涿鹿从人间脱离,被扯入画卷中,空白的画布上铺染开水墨,正是一副激战图,右上角落着三个字:山河图。   战场被收入山河图的那一刻,一只手捏了杆白玉毫笔,笔尖在图上轻轻一划,图中庞大的凶兽就在笔尖下灰飞烟灭。   “山河生花,能成为你这图上第一幅景,荣幸之至。”被纳入图中的魔皇狂肆大笑,图上血气翻涌,纠缠上生花笔。   魔皇和仙君隔着山河图对峙,那执笔的仙君也奈何不得,两方僵持许久,同归于尽,生花笔碎,山河图中困着古战场中不休不死的亡灵,至今。   褚珀看到再一次淌过战场的刀光。   宴月亭的神识变得虚弱,他的元神开始崩溃了。   紧缚在她神识上的力量也开始衰弱,褚珀从内到外倏地冷了下来,如坠冰窟,她拼命拥着他,“宴月亭,你醒醒啊!你不是想见我吗,我来了啊,你清醒着看看我……”   但他的神识还是如同捧在手心里的水,不断漏出去。   她不能让斩魂刀再爆发第三次,最后一次了,褚珀一边试图拽住宴月亭的神识,一边在战场上横冲直撞,随着他神识渐弱,被剥离的痛感又开始在她身上复苏。   “完蛋了。”山河灵尊说道,他回望一眼身后的战场,这些古灵无休无止地在他身上打了几千年,他们痛苦,他也痛苦。   罗不息看着战场上最后一次劈开血雾的刀光,呆滞地转头看向宴月亭。   石台上,褚珀的身体忽然晃了晃。   没有了宴月亭的束缚,她的神识飞快收拢,被推拒出他的灵台外。   褚珀神识退出来,睁开眼睛,气得抬起手想抽他,但一看到宴月亭遍布伤痕的脸,她甚至无处下手。   山河灵尊撤回屏障,“他的灵台要崩了。”   褚珀没有理他,她捧住宴月亭的脸,抵在他额头上,神识再次探入,可他的灵台明明伤痕累累,却又似铜墙铁壁,牢牢将她挡在外面。   她进不去宴月亭的灵台了。   眼泪滴落到他脸上,浸入他面上的伤口中,再滚落时,仿佛成了血泪。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求你了……”褚珀的神识在他灵台外徘徊,她想要他活着。   罗不息手足无措地守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山河灵尊猛地站起身,他面上凝固的雾气剧烈波动,只见血色铺满的暗沉大地上,忽然冒出了细弱的绿色,生机从死气沉沉的大地中冒出头,便如春风拂过大地,冒出星星点点的碎花。   天幕中凝出一支白玉毫笔,划过厮杀的战场,那些纠缠不休的古灵就如同被赦免的囚犯,一点一点消散。   血雾消散,天幕的浓云中透出道道天光,咆哮的凶兽消失,在大地上逡巡的幽魂古灵在云层破开的光下,化成了轻烟。   遗迹内,前一刻还在与古灵殊死搏斗,下一刻对手就凭空消散,所有的修士都懵了,望向天空中那一杆白玉毫笔。   血色光晕从山河灵尊周身褪去,他渐渐褪色成一片纯白,“生花……”   山河图,本身是一张空白画卷,铺开可纳一方山河入内,一旦被收入图中,图中的一切皆可由生花笔主宰。   山河灵尊颤抖着,朝着天幕中的生花笔飞去。   那笔绕过来他,落到了褚珀面前。生花笔从宴月亭身上扫过,他满身的伤痕便一点点复原,碎骨重组让他整个身躯都在颤抖,口鼻里又涌出血沫。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的身体才恢复如初。   褚珀神识滞留在他眉心,看着他灵台重建,识海的伤痕愈合,她轻轻一碰,便落入其中,宴月亭识海内的霞光淡了许多,却越发明亮了。   原来是破晓啊。   褚珀一颗悬着的心才悠悠地要落地,便见那笼罩在朝光里的蛋咔一声,崩出了一道裂纹。   她心惊胆战地凑上前去,和顶开蛋壳的小鳄鱼看了个对眼。   宴月亭的元婴还真的孵出来啦! 第78章 小师姐不讨厌他的原形……   小鳄鱼冒出头来一眼看到褚珀, 像是被她惊吓到了一般,扭头缩回壳内,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宴月亭的元神这么害羞的吗?   褚珀在旁边守了片刻, 里面依然没有动静, 她转动眼眸,想起之前他暗戳戳拿异兽录试探她的样子,不由得抿嘴笑起来。   看来宴月亭对自己的原形真的很自卑诶。   “小鼍龙很可爱的啊。”见蛋壳里的影子动了动, 她故意道,“那你不想见我的话, 我出去好了。”   蛋壳里透出的暗影顿时一番躁动,一条尖尖的小尾巴从破壳处试探性地垂了出来。   褚珀轻轻摸了摸他的尾巴,心情彻底松懈下来后,那种劫后余生,大喜大悲的疲累让她再也坚持不住,神识一散, 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罗不息只看到褚珀身体晃了晃, 歪倒在宴月亭身上, 他整个人已经快被连番变故弄得想要厥过去, 紧张道:“怎么了?褚师姐怎么了?生花笔你快扫一扫褚师姐啊!”   师飞鸾伸手想要去抱起褚珀, 被罗不息眼疾手快地挡住, “你做什么?”   他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就算是修炼无情道, 心静如水的师飞鸾, 都有了些许恼怒之意, 冷声道:“罗道友,褚妹妹与我从小便定有亲事,我要做什么, 不劳驾你过问。”   罗不息不客气道:“你师父的前车之鉴还在,你最好别打什么歪心思。”   师飞鸾目光骤然冷下去,令人望而生寒,“我师尊的事,容不得旁人置喙,我劝你最好慎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啧。”罗不息撇了下嘴角。   “要吵要打,到旁边去。”山河灵尊一道利风将他们两人一同推开几步远,凑过去检查褚珀,“她没事,神识起伏过大,昏睡过去罢了。”   生花笔兀自在褚珀身上转来转去,被她脊骨里的勾星刀气蛰了一下,自觉地换了一个地方,落在她手腕内侧,化成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山河灵尊面上的雾气几乎要掐出水来,凑到褚珀手腕处,像个陈年的老怨男,幽怨道:“生花,你都不跟我说句话吗?”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捡到的是一株好苗子,没想到招来的却是一只恶龙,在宴月亭神识洒了满地图,混沌不清时,凭着掠夺本能,硬生生与他结契。   山河图被宴月亭强取豪夺认主,没想到生花笔现世,竟与他认了不同的主。山河灵尊现在后悔地想把宴月亭生吃了。   生花笔静静的,毫无反应。   倒是宴月亭的袖口里,钻出一缕黑影,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臭小鬼,你可吓死我了啊,呜呜呜呜……”影魔没有泪,只顾干嚎,嚎得肝肠寸断。   它跟在宴月亭身边十多年,虽然动不动就嚷着让他解开魔印,放狠话要扔下他不管,魔印骤然消失,影魔恍惚间又成了一滩游走在黑暗里,找不到归处的影子。   它差点迷失在遗迹的阴翳里。   山河灵尊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被生花笔无视的满腔怒火全都迁怒给了旁人,大手一挥,将所有人都扔出了图景。   一刻钟前。   在外护阵的修士齐聚南山之巅,玄阳宗宗主莫衡紧急闭关,现接任代掌门职务的是他的师弟,余望真人。他盘坐在最前,拧眉望着头顶变幻的海市蜃楼。   天幕上,涿鹿遗迹的虚影几乎覆盖整座南山,血红的浓云延绵铺展,不时爬过蛇形闪电,隐约能看到里面涌动奔流的磅礴灵力。   激烈的交战使得这副图景时刻都在变化着,杀戾之气俯冲下来,玄阳宗方圆百里,鸟惊兽骇,人不敢出。   骇人的灵压惊得玄阳宗护山大阵动荡不已,这一次遗迹内似乎比以往都要凶险。   祭祀被搅局,阵灵灵尊大怒,修士仓促入遗迹,玄阳宗主闭关,这一连串事,在所有人眼中都意味着不详,如今这反常之景,似乎都落实了众人心中的担忧。   只是碍于玄阳宗的威势,没人敢说出口。   眼看天幕将倾,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却不曾想,浓云中的血色竟然开始淡去,遗迹内的图景就像褪色的画卷,逐渐湮灭消散。   “余真人,这是怎么回事?”   “遗迹每十年现世,以前从未出现这种现象。”   “遗迹里的修士可怎么办?”   众人议论间,遗迹里绵延的血色消融殆尽,天地之间令人恐惧的杀戾气息如同被一阵风涤荡一空,此前被吸入遗迹的修士接二连三被扔出来,那表情比外面的修士还要茫然。   随他们而落下的,是倾盆的雨。   不少人掐诀避雨,但这雨却直接穿透屏障,将众人淋了个透心凉,有人惊呼道:“这是灵雨。”   太过浓郁的灵气凝为实质,化而为雨,将天地连成了一片。困顿几千年的灵气终于重新汇入这片天地。   这一场灵雨一连落了一天一夜,不少人在磅礴雨声之外听到龙吟长啸,充裕的灵气几乎将玄阳宗淹没,灵木疯长,藤蔓一夕之间爬满了玄阳宗的亭台楼阁,躲藏起来的鸟兽虫鱼全都冒出头来。   一时之间,整个玄阳宗地界都变成了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   褚珀在哗哗雨声中醒来,屋里垂着层层帷幔,光线十分黯淡,她翻了个身,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浑然感。   她这是在何处?宴月亭如何了?涿鹿古战场原来是千年前收入山河图中的一景?他们已经从涿鹿遗迹里出来了吗?还有生花笔……   随着她的意念,手腕上的迎春花微微一亮,一道灵体从她腕上浮出来,飘到眼前,“主人?”   褚珀瞪大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巴掌大的灵体,灵体半透明,穿着一身雪白的罗裙,黑亮的长发蜿蜒垂在罗裙上,长至脚踝,她脸上蒙着一层白纱,与山河灵尊一样,看不见面孔。   “生花笔?”   灵体福身对她行了一礼,点点头。   褚珀摊开手,她便飘落到她手腕,坐在那小小一朵迎春花上,“你为什么会认我为主?”   生花歪了歪头,“我喜欢你。”   褚珀对她笑了下,她心里有一堆的问题,却半点都提不起劲头来,随着窗外的雨声,又沉沉闭上眼睛。   神识落入一处暖融融的地界,褚珀这才发现,她在宴月亭灵台里的神识竟然还没收回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没见,宴月亭的元神强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元婴形体也长大到她手臂长,蜷缩着身子,还未苏醒。   她的神识被一股无形力量束缚着,被他抱在爪子间,褚珀没忍住探出神识触角,趁着他还睡着,从鳄鱼脑袋细细地摸索到他尾巴尖。   这种感觉无比奇妙,真的太玄幻了。   如果她结婴的话,会是什么模样?元神是炼神所成,那应该是她本来的样子吧?   “小师姐……”   褚珀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急忙收回自己作乱的神识触角,“你、你醒了?”   “被你这么揉,我怎么可能不醒。”宴月亭语气很温柔,夹着一丝无奈,从褚珀神识刚开始波动时他就感觉到了,出于一种说不出来的怯意,他没有动。直到褚珀的神识轻轻落在他元神上,从头开始,顺着鳞片一直摸到他尾巴尖。   小师姐不讨厌他的原形。   宴月亭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抑制住自己元神的颤抖。   “小师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宴月亭低声道,在涿鹿遗迹里,他濒临死亡,元神将散,神识一直混混沌沌,一时像是飘在云端,一时又像是生在炼狱,他的灵魂时时刻刻都在刀刃上翻滚,痛不欲生之时,又总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欢愉拽着他。   他只知道,小师姐似乎哭了,他又害小师姐哭了。   “我只是被你吓到了,我以为你要死了。”褚珀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她一点也不想回忆自己当时的心情,“这不怪你,都怪那张臭图,肯定是他把你扔进战场中心的,在那种遍地都是化神渡劫期古灵的地方,怎么可能打得过。”   “嗯。”宴月亭不由得蹭了蹭她,“小师姐,还能见到你,真好。”   大约是之前他们实在纠缠得太深,褚珀已经习惯了宴月亭的神魂,被他蹭得咯咯笑,“山河图是在你那里吗?我感觉到他的气息了。”   宴月亭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强制与他结契了。”   褚珀噗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是抢来的,还真是道行合一。”   宴月亭:“……”   褚珀精神抖擞,跃跃欲试地想从他灵台里退出去:“我现在就拿着生花笔,在那破图上画一万只哈士奇为你报仇。”   小鳄鱼挥舞爪子抱住她的神识,急道:“现在是夜里。”   褚珀十分遗憾,“那明日吧。”   宴月亭沉默了片刻,“哈士奇是什么?”   “一种特别闹腾的狗,一万只哈士奇能把屹峰夷为平地吧。”她在脑海里想了想哈士奇的形象,这些念头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宴月亭。   宴月亭声音里含着笑,“好,明日一早便画上去。”   褚珀神识上的疲惫感还没有消退,不多时便又开始迷迷糊糊,但灵台的主人却烦得很,时不时便要轻声喊上一句。   “小师姐。”   褚珀半梦半醒:“嗯……”   他喊完又不说话,神识包裹着她,褚珀被扰得实在不行,用力掐了一把他的尾巴,想要退出宴月亭灵台。   宴月亭按住她,乖乖认错,“我不吵你了。”   褚珀这一觉睡得很沉,也许是因为有一缕神识在宴月亭灵台内,做的梦都和他交织在了一起。   很难得的,她竟然梦到穿书之前的经历,梦到盛夏里的教室,白晃晃的阳光从窗口泼进来,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头顶的风扇无休止地转着,都驱不散暑热。   她拿着心仪学校的资料,给父母打电话,希望他们能抽一天时间来听一听。爸爸说工作忙,抽不出时间,让她找妈妈去,她妈妈在电话里抱怨,说难道就他一个人有工作。   挂断电话,微信声叮叮两声,两人很有默契地都给她微信上发了一个红包。   好像每次打完电话,都以红包结尾。   她不是去要钱的啊。   宣传资料被风扇吹起来,乘了风似的飞出教室,她胡乱抹一把眼泪,忙不迭追着去捡,纸张轻飘飘地落到一人脚下。   那人站在教学楼的中心花园里,在这么烈的太阳下,好像一点也不怕晒,仰头打量着四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   褚珀走近了,才看清楚他的模样。心跳不由得一滞。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纸,朝她走来,“小师……”他略顿了片刻,一双幽蓝的眼瞳,目光很温柔地描绘过她的眉眼,微微笑起来,“褚珀,这是你本名吗?”   “当然……”褚珀及时闭上嘴巴,他们认识吗?这人太奇怪了,穿着一身古装,在玩cosplay吗?这么长的头发,是假发吧?眉心上还画着花,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对方脸上的笑一僵,露出复杂的表情。   褚珀从他手中抽出资料,“学校里穿成这样,你会被教导主任抓的。”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教导主任奔来的身影,褚珀冲他努努嘴,“你完蛋了。”然后飞快逃离,和他划清界限。   那人在身后喊道:“我叫宴月亭。”   周五下午,她独自去听了学校宣讲,周围都是有父母陪同的同学,她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有人拿着资料挤到她身边,“大学?就和宗门差不多吗?外门入内门考试?”   在说什么呀?   褚珀转过头,要不是他额上的花实在太别致,她差点没认出来。   “我叫……”   “宴月亭,我知道。”褚珀打断他,眼前的人规规矩矩地换了校服,很丑的白色蓝领短袖,穿在他身上还挺好看,“你这头发是教导主任给剪的吧?狗啃的一样,他竟然没有把你脸上的花擦掉?”   宴月亭笑得很开心,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天生的,擦不掉。”   褚珀翻个白眼,骗鬼呢。   “不信你试试。”宴月亭凑近了一点。   她就像被那双蓝眼睛蛊惑了,真的抬起手去搓他额头上的花纹,实在擦不掉,还不服输地站起来沾了口水去蹭。   宴月亭的眉心被她蹭得通红,仰面无辜地望着她。   褚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站在他双丨腿丨间,几乎被他半抱在怀里,在这间满是学生和家长的大教室里,似乎已经有异样的目光飘过来。   她满脸通红,仓促退开一步,坐回自己位置上。   宴月亭什么话都没说,安静地坐在旁边,陪着她听宣讲。在不甚清晰的背景音中,她偏头睨他一眼,“你听得懂吗?”   宴月亭撑在下巴一直盯着她看,“听不懂。”   果然是学渣。   学渣阴魂不散,时不时在她身边晃,他就像是个灾星,总在她狼狈的时候出现。   褚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雨里,被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高一的时候,她翘了一节晚自习,故意去淋雨。想着若是生病发烧重感冒了,他们总不至于也扔点钱,然后让她自己爬着去医院吧。   她偶尔还是会脑筋短路,想出些馊主意,不放弃似的折腾。   暴雨里的操场就她一个人,她瑟瑟发抖地在雨中漫步,很有那种偶像剧里女主角的味道,走着走着便发现身上的雨越来越少,一眨眼间,连衣服都干了。   她茫然抬头,头上分明大雨如注,雨声哗哗,她伸出手,那雨怎么都落不到她身上。   有人很自然而然地牵住她,褚珀看到分开雨帘的人,惊呆了,“你是妖怪吗?”   没等他开口,褚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在做梦。”   宴月亭擦去她满脸的鼻涕眼泪,眼中带着心疼,“是啊,你在做梦,所以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想要什么都可以实现,不必折腾自己。”   褚珀默默被他牵着手,绕着操场转圈,雨帘就在他们两步远外,将他们罩在这处空挡里,溅起的水雾晕着远处的灯光,雾蒙蒙地辟出一块小天地,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移动。   “我想起来了,我这个馊主意没有成功,刚走出教学楼,就被老师抓回去了。”她托着宴月亭的手,前后晃,“算了,强求来的,也不一定就会是美梦。”   “我送上门来的,算是个美梦吗?”   “你整个人都是我做梦幻想出来,这算什么送上门。”褚珀做梦也梦得很有学霸的逻辑思维,她表情变得有些纠结,“而且,不太美,早恋若是被抓到,会被教导主任全校通报批评的。”   在梦里,真是不能想,说曹操,曹操到,果然便看到教导主任举着个喇叭,趴在楼上喊,“操场上的两个同学,是哪个班的!不好好上晚自习在外面乱晃什么?公然违反校规校纪,胆子忒肥了啊!”   “快消失快消失,要变成噩梦了!”褚珀慌忙抽出自己的手,闭上眼睛,拼命幻想他已经消失掉了。   宴月亭低头看着她,忍不住心动地靠上前,呼吸拂到她脸上,褚珀眉目一惊,睫毛剧烈地颤动,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没敢睁开眼睛。   宴月亭立即退开去,低声说了句,“抱歉。”顺应她的要求,融进雨帘中。   隔了好一会儿,褚珀才悄悄睁开一条缝,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而远处有个身影正向她冲来。   褚珀被教导主任吓得当场从这个梦境里跳出去,落进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过年。   褚珀心里一颤,她为什么总是在这种难过的梦境里打转,电视里的春晚正热闹,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越热闹,越冷清。   她想起来好像有人对她说过,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想要什么都可以实现。   褚珀努力地想了想那个人。   然后睁眼便看见了他。 第79章 他的情劫对象不会真是我……   褚珀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来后神识上的疲惫终于缓解,她一坐起来,便发觉了身体里的异常。   灵力在她的金丹周围打转, 形成了云霓一样的岚, 灵力膨胀得将她灵脉拓展到极致,她浑身轻飘飘的,要进阶了。   怎么回事?她修为怎么突然增长得如此之快?褚珀清楚自己修为的情况, 要淬炼凝实金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又不是宴月亭那种逆天的主角, 按照正常进度,从金丹初阶突破到中阶,少则三五年,多的花上十几年也有的。   她看一眼手腕内侧的迎春花,想来是因为契约了上古仙器,才让她的修为突飞猛进。   山河图, 生花笔, 这样上古时候的仙器, 若是传出去, 必定会引起一些心思不正之人的觊觎。在修真界, 实力真的太重要了。   但这个节点上, 实在不是闭关安心突破金丹中阶的时候,褚珀盘膝打坐片刻, 勉强压下即将突破的境界, 往外走去。   还是那间玄阳宗安排的院落, 院子里的花草都如同吃了生长剂,长得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垂下姹紫嫣红的繁花。   一个人从回廊一端绕过来, 身上披着星星点点的斑驳阳光,拂开枝蔓,朝她走来。   褚珀蓦然想起梦里面,轻轻扫在自己脸上的呼吸,那种微妙的痒意似乎也从梦里追到了现实,就像打开了潘多拉之盒,更多的梦境翻涌上来。   梦里面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暧昧,就像那拂在脸上的呼吸,撩得人心痒。   这完全就是纯纯的校园恋爱,褚珀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但梦里的人都面目模糊,没有具体的指向。   只有这次,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是谁。   然后……然后她思想一滑坡,纯纯的校园恋爱,就变成了不能言说,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她甚至还能回想起,在春晚欢乐喜庆的歌声中,宴月亭是如何小心翼翼地描绘过她的眉眼,捏着她的手,每一根指头都细细揉过。   她被那双眼睛看得心浮气躁,像一个抵抗不住诱惑的昏君,一个没忍住,就将他按倒在了沙发上。   她毫无章法,宴月亭比她更加毫无章法,手足无措地抓着她的腰,她坐在宴月亭身上蹭了蹭,然后,宴月亭就被她给蹭跑了。   落荒而逃。   褚珀面红耳赤,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步退回屋内,反手拍上了门。   宴月亭:“???”   “小师姐?”门外传来他疑惑不解的声音,“你怎么了?方才我感觉到屋内灵力波动很厉害,像是要进阶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影魔从宴月亭溜出来,从门缝里挤进一缕影子,被褚珀一巴掌拍回去,“我没事,你别说话!”   她摸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耳垂,唤出勾星刀贴到脸上降温,在心里默念清净诀。   天啊,她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宴月亭还只是一只小鳄鱼!   幸好她的神识已经收回来了,宴月亭应该是不知道她都梦了什么的吧?不然她真的想抱上勾星跳崖。   宴月亭退到房檐外,随手扯了一片冰凉的叶片贴到额头上,看小师姐的反应,难道是记得梦里发生的事?他最后逃得实在惊慌,牵连她的梦境一起崩塌了,她应该不记得才是。   虽然他很想与小师姐亲近,但却不想在她的梦里趁虚而入。   屋内屋外,两个人各自冷静了片刻,宴月亭出声道:“小师姐,我们暂时还出不了玄阳宗,你不必压制修为,若是要进阶,正好趁着这几日突破。”   褚珀打开门,“是因为山河图?”   宴月亭颔首,“涿鹿遗迹里封着上古之战,同样封存着许多失传的秘法传承,蚀日剑诀便是玄阳宗第三代宗主从山河图中领悟得来,山河图和玄阳宗先祖有过盟约,以图中的封存之术换取玄阳宗引人入遗迹。”   山河灵尊从宴月亭身上飘出来,在山河图外,他的灵体也变得与生花笔一般大小,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从身体姿态便能看出他的高傲。   “本尊让人入图便是为了寻找合适的……”倒霉鬼,帮他分担图中散不去的戾气和怨气,但这话他是绝不可能说口的,更何况,当时他都还在犹豫,是宴月亭非要契约他,“……合适的主人。”   “如今本尊已认主,盟约自然作废,你们想走就走,不必管他们。若是不识好歹,本尊一张图把整个玄阳宗都给他吞了,让生花笔把他全宗上下,全都改成臭虫。”   宴月亭和褚珀都沉默了一下,不用管是不可能的。   玄阳宗和巽风派同为正道大宗,属于有建交的友派,他们不可能和玄阳宗撕破脸,当初,他们是按照玄阳宗规矩,正当进入遗迹,后来发生的事,也都不是他们能控制的,还差点死了呢。   那么大一个遗迹就这么没了,玄阳宗想来是不会甘心,他们也不能闷声吃亏。   要通知师父才行。   宴月亭:“我已将此事的具体情况,通过宗门令传回屹峰,门派给玄阳宗回了函,所以,就算要商谈,也会在塬清长老他们到这里后再商谈,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   褚珀闻听此言,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山河灵尊在他们说话间,暗戳戳地想往褚珀袖口里钻,去找生花笔,被宴月亭拎住后领拖回来。   他忍了又忍,维持住了涵养,冰冷地警告道:“放肆,你怎可对本尊如此不敬。”   “你想见生花,可以呀。”褚珀挽起袖口,指尖在迎春花上轻轻一勾,一只笔出现在手心里,山河灵尊面上雾气一荡。   褚珀朝宴月亭看去一眼,他立即平展开双手,山河图在身前展开。   山河灵尊意识到不对劲,坐在自己本体的画轴上,警惕道:“你们要做什么?”   “在遗迹之中时,多谢灵尊看得起我师弟,一来便将他扔入战场中心,受古灵好一番践踏。”   宴月亭忍俊不禁。   山河灵尊一看他们俩的表情,便心生不祥。   褚珀捏着生花笔,朝空白的画卷上落去,笔尖下的墨迹,随着她心念化成一只只黑白花色的犬,头顶三把火状的纹路,个个表情精神抖擞。   这些小东西一落到图上,就开始在图上撒了欢地乱窜,狼嚎声此起彼伏,山河灵尊的灵体上登时多了许多的狗脚印,谪仙一般的高贵形象顿时变得滑稽起来,他一把捂住耳朵,怒不可遏,“又是黑白色!快把这些东西弄走!”   褚珀倒也没真的画一万只上去,五百只就够他受了,她幸灾乐祸道:“怎么?灵尊大人对黑白色有阴影?”   “差点将你心上人拍死的,就是一头黑白色食铁兽。”最能搅动腥风血雨的,也是它,这几千年来,山河图没少受它的折磨,如今对同花色的东西都心有余悸。   宴月亭眨眨眼睛,脸上漫出一抹红晕。   然而褚珀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方面,她双眼放光,兴奋道:“食铁兽?大熊猫!!”   生花灵体浮出来,伸手在图上一点,一只体型庞大的食铁兽滚落图上,哈士奇顿时被熊猫吓得夹着尾巴躲远。   山河灵尊面上的雾气更浓,山河图内开始落雨,灵体勉强维持着端正姿态,幽幽道:“生花,你怎么能够如此对我。”   生花偏头看看褚珀,又随手将食铁兽抹去。   山河灵尊被这群疯狗吵得不行,整个灵已经快崩溃,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我只是看中了斩魂刀,斩魂刀前一任主人也算帮过本尊一点小忙,这把刀的气息本尊还是能感觉得到的,哪里知道他修炼的竟是掠夺道。”   褚珀动作一顿,她之前只顾着怎么救宴月亭,心绪大乱,直到此时才想起被忽略的问题,“斩魂刀闹那么大的动静,有没有别的人察觉?”   “战场上古灵的气息杂驳,完全掩盖住了斩魂刀的刀意,除了山河图本身,无人察觉。”   褚珀仍不放心,“师飞鸾呢,我记得他也随着一起到了战场,看到过斩魂的刀光。”   山河灵尊努力地想要抹去自己身上的狗脚印,闻言嗤笑道,“他红鸾星动,要过情劫了,满副心神都在别处,可没心思去混乱的战场感受别人的刀意。”   宴月亭的表情明显一沉。   褚珀不可思议:“他的情劫对象不会真是我吧?”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宴月亭?”山河灵尊道,“无情道修士的情劫对象需得是与他命数纠缠颇深之人,情关最是难闯,便有人为了渡劫,专门为自己准备一位合适的对象。”   这不就是渡情劫工具人吗?   褚珀脑子里飞快转动,像褚师这样的大世家,族中子弟出生时,会入什么门派,拜入谁门下,承接谁的道统,这些差不多就规划好了。   但她是褚家的嫡女,怎么会成为别人渡劫的工具?就算褚家嫡子女众多,她与父母亲缘淡薄,也不至于被直接牺牲掉吧?   如果真要牺牲她,加固褚师两家的关系,将她留在家中不是更好控制吗?为何又会将她送到巽风派。   原主残留的神识里,关于家里的记忆太少了。她不解道:“我跟他多少年没见了,怎么纠缠颇深?”   “你跟他定过亲,合过命数,说不准不止是定亲。在他准备好勘情关之前,自然不能见你。”山河图只是一件仙器,又不修无情道,他会知道这种隐秘,都是从接待过的无情道修士那里探知来的,再细就说不出来了,“当然,也说不定,你们是真爱。”   褚珀:“……”   宴月亭眼中闪过杀意,将山河图卷回去。 第80章 山海可移,此心不变。   玄阳宗玉鼎宫。   密室幽暗, 昏不见光,盘膝而坐的人静静睁开眼睛,翻开手掌, 从手心里飞出一块星盘, 星盘悬至半空,散做满室明暗不定的星辰,星光将密室照得亮堂了些, 也照亮了师飞鸾的脸。   当中的主星最为耀眼,星辰之间或深或浅的联系全都围绕着这颗星而存在。而那颗原本隐于星盘中, 依附于他的星辰,由于两人相见,已经抖落覆在上面的封禁,越来越明亮。   禁制未解之前,与褚珀相关的只言片语,都到不了他这里, 如今禁制一解, 褚珀作为他的附属星, 她的所有过往都通过星盘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中。   但那些过往却在某个节点上断开了。   他的情劫, 是小时候便埋下的引, 是大司命为他们编织好的命数, 他从始至终都知道,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会成为他的牺牲品, 既是知道, 他自然不会傻到还为她投入感情, 哪怕一丝一毫。   只等以后,到了合适的时机,开启这段命数, 让他经一番红尘情爱,渡过情劫。   然而现在,只有他落进了这场编织的命数里,情劫来势汹汹,师飞鸾已经开始尝到因爱而生的忧和怖,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褚珀趴在别的男子胸口,捧着别人的脸,为别人流泪的画面。   本该受主星牵引,与他共同走完这一段命数的人,反而岿然不动。   星盘上,主星微微一颤,反倒受了附属星的影响,师飞鸾脸色铁青,挥袖收回星盘。   师飞鸾给家中送去一份信函,将星盘里的异状告知给自己父亲,父亲自然会让师家在巽风派的子弟去调查清楚,去年六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星盘异动,大司命应该感知得到,在弄清楚之前,他还是不要继续和褚珀接触的好。   遗迹消失这件事闹得很大,玄阳宗内外,无数仙门关注着,由于种种原因,褚珀他们这座小院却安静得很,玄阳宗还真的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只有几名负责照顾他们的小弟子,一名小弟子来清理了院子里疯长的花木,不知道他在院中洒了什么东西,藤蔓枝木一阵窸窸窣窣,全都缩了回去,院子里一下敞亮许多。   褚珀知道师父和大师兄会来之后,就半点不操心了,安心闭关进阶。   在涿鹿遗迹里时,她的神识随着宴月亭一起被打散,散得到处都是,收拢回来后,神魂就像吃了催化剂,一夕之间茁壮成长,变强了许多,这才是她修为进阶的主要原因。   褚珀在自己神魂上感觉到了宴月亭的气息,在涿鹿时,他们神识纠缠得太深,她浑身上下都沾染着他的味道,简直就像是被标记了一样。   这个气息扰得她有些心浮气躁,褚珀谨慎地从金丹里引出一丝灵力,引往灵台,打算清洗掉宴月亭的气息。   另一间房内,宴月亭没来由地从入定中惊醒,他神情有些恍惚,不清楚方才那片刻的心悸是怎么回事。   宴月亭匆忙出门,对面的门扉仍然紧闭着,小师姐还在闭关。   “怎么了?你调息完了?”罗不息坐在院子里嗑瓜子,为他们俩护法。   宴月亭抚着心口怔怔站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走到石桌边坐下,“还早。”他在涿鹿战场里吸纳了太多戾气和怨气,神魂被污染得乱七八糟,想要清理消去这些浊气,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他现在神思不属,心里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滋味,不适合再继续打坐,要是不小心被那些戾气影响,反倒弄巧成拙。   罗不息疑惑道:“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我一直守在院子里,从灵力的波动来看,小师姐进阶没出什么问题。”怎么一脸像是被人始乱终弃的样子。   宴月亭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很正经地对他拱手行礼。   罗不息被他这个反常的举动吓得差点跳起来,“你、你这是干什么?”   “罗师兄,我以前对师兄做了许多失礼的事,现在想正式向师兄道歉,望师兄海涵。”   罗不息眼睛瞪得像铜铃,犹豫地伸手拉他坐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其实,你也没对我做什么,用不着道歉。”   “谢谢师兄。”宴月亭顺势坐下,他漫不经心地捻了一粒葵花籽在指尖,斟酌着说道,“罗师兄和小师姐,应是来自同一方世界?”   罗不息心里一惊,含含糊糊地装作听不懂。   “师兄和小师姐总是格外默契些,有些时候,你们之间有一种独特的气场,别人怎么也插不进去。”宴月亭笑了一声,“初见你的时候,我便发现了,所以不自觉地对师兄抱有敌意,抱歉。”   罗不息谨慎地没有答话,他有心理准备,褚师姐在他那里暴露了,他迟早也会暴露,罗不息只是没想到,他连他们俩不是这个世界中人都发现了。   他看着宴月亭的眼睛,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罗不息也拿不准这是好还是坏,下意识朝褚珀的房间看去。   宴月亭问道:“罗师兄可还记得魅魔?”   罗不息点点头。   “魅魔死时,她的执念不消,附着于沾染她心头血的梨花上,在她的残识里,我读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宴月亭慢声细语地说道,“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话本中的世界,按照话本的设定,我本该叛出巽风派,堕入魔道,和许多人……”他抿了下唇,看向罗不息,“纠缠不清。”   罗不息坐立难安,“额……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比起话本里,我更喜欢现在的我,”宴月亭眼眸澄澈,真诚地一眼就能望到底,“罗师兄,现在这个我,是小师姐和你,还有塬清长老,大师兄,霜师姐,是你们一同将话本里那个陷于阴翳中的我,一点点拽到阳光下的。”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罗不息慢慢睁大眼睛,被人当面这么赤诚剖白,老实说,他真的还挺感动,尤其这个人还是他曾经花了不少心思,写过小作文的宴月亭。   宴月亭垂下眼,落寞道:“罗师兄,既是你们亲自改变的我,为何又不愿相信我与话本不同?”   “不是不愿意相信……”罗不息万分心虚,认真反思了下自己,的确如宴月亭所说,从始至终,他对他的看法好像一直都停留在原著里,每一次脑海里首先冒出的都是原著里的男主会如何如何。   他不仅自己困于原著,止步不前,还不停提醒褚珀,原著里的男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以为多清醒,其实是最糊涂的人。   罗不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对不住,我以前确实局限于原著,带着有色眼镜看你,不过大家相处这么久,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和原著不一样。”   宴月亭抬袖在桌面一拂,桌上多了一壶酒,他给一人斟了一杯。宴月亭双手执杯,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期待:“罗师兄,过去种种都在这杯酒里,咱们一笑泯之,从现在开始,师兄可愿意摒弃成见,重新认识我?”   罗不息毫不犹豫地在他杯上一碰,“自然,大家都是兄弟。”他碰完杯,望到褚珀闭关的房间,连忙一压他的手腕,“等等,你成年了吗?”   “按照世俗之礼,我还有十七个月及冠,在你们那里,算成年了吗?”   罗不息掐指算了算,“嗯,算。”   “第二杯酒,感谢罗师兄来到这个世界,幸好有你在,小师姐能免了一分孤独。”   “好说好说。”他简直不要太了解独自一人在异世界的孤独不安,要不然也不会在发现剧情有变的时候,那么莽撞地去试探褚珀了,罗不息欣慰道,“你还挺会说话。”   宴月亭继续给他斟酒,“师兄曾说过,把小师姐当做妹妹看待,我这杯酒敬兄长。”   “不论原著如何,”宴月亭郑重道,“我喜欢褚珀,只会喜欢她,山海可移,此心不变。”   他这句话带着誓言的味道,被纳入天道规则,微风卷过庭院,带起满园细碎的花瓣。   四个人的灵感同时被触动。   罗不息仔细打量他片刻,抬手在他杯子上轻轻一碰。 第81章 小师姐,我听话吧?   院中随风飘落的花瓣忽然有了微妙的卡顿, 时间凝固,空间凝固,所有的一切都宛如被塞入一卡一顿的慢镜头中。   在涿鹿遗迹中, 男主险些丧命, 旁白下线,这触动了书中世界的根本,天道规则追根溯源, 判定罪魁祸首,决定抹杀褚珀的存在, 将男主拉回正轨,好好走完剧情。   现在,宴月亭的一道誓言,褚珀忽然杀不得了。   旁白:愁到抠脚。   在这幅极缓极缓的卡顿画面里,宴月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余光朝着院中浮空的花瓣看去。紧接着, 卡顿的时间忽然开始正常流逝。   罗不息半醉半醒, 大着舌头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什么搓纸张的声音, 沙沙沙沙……”他“沙”起来就没完。   宴月亭怔愣片刻, “罗师兄, 你喝醉了。”   “叫什么罗师兄……”罗不息打了一个嗝, “褚师姐都叫我叔,你也得叫我叔……”   玉鼎宫内。   师飞鸾又一次从入定中惊醒, 星盘从袖中飞出, 上面编织好的星轨命数冥冥之中似乎多了一股与之拉扯的力量。   想来方才的灵感触动, 便缘由于此。   命数的变动让他根本静不下心来勘悟情爱,磨砺道心,师飞鸾暗自焦急, 他是没办法联系到大司命的,只能等他嘱咐。   星盘却闪了闪,一道枯朽的声音像是早有预料,从星盘中传出,“此人非彼人。”   师飞鸾心中大震,冲着星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请大司命赐教。”   那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响起,混浊地像是口中含着一口痰,拖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调子,叹息一声,“褚家女已然魂飞魄散,如今那具身躯内的灵魂,连我都算不出她的过往。”   “现如今没有三年时日让你慢慢识情磨心,趁着你们命数尚未断开,速战速决。”   一句话尽,星盘兀自黯淡下去。   褚珀出关的时候,罗不息已经喝趴下了,院中的花香里渗着一股酒气。   听到身后的动静,宴月亭立即起身,隐在袖中的手指飞快掐了一个诀,劲风席卷过整座庭院,将酒气散去,他袖袍飞扬,清理干净自己身上的味道,才快步走上前,“小师姐,你怎么出来了?”   酒味虽然散去了,但他脸上还带着微醺的红,眼瞳中也湿湿润润,褚珀心跳不由漏了两拍,移开目光,“没事,已经顺利进阶了,之后再慢慢稳固境界,我总觉得心不太静,不好继续打坐。”   宴月亭有些懊恼,难道是因为他打扰了小师姐?   “师父师兄明日就该到了,我总不能还在闭关。”褚珀往趴在石桌上的罗不息走去,“你们怎么还喝上酒了?”   “小师姐不是一直希望我和罗师兄友好相处么。”宴月亭邀功似的凑到她身边,“我是在市井里长大的,经常能见到一些人,争斗起来横眉怒目,喝上两口酒便开始称兄道弟,这个方法百试不爽。”   褚珀一看他那副尾巴快翘上天的样子,就知道罗不息也没能免俗。   宴月亭偏下头,轻轻在她发髻上蹭了下,含着鼻音,“小师姐,我听话吧?”   褚珀退开两步,诧异地抬眸看向他,“你是不是也醉了?”   “没,我要守着小师姐,怎么能醉?”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言,宴月亭眼睛瞪得溜圆,炯炯有神,除了眼角有些红,眼里没有半分醉意,软软地问道,“我听话吗?”   “嗯……”褚珀目光闪烁,不自在道,“听话。”   “那小师姐可不可以……”他话音一顿,敛回嘴角的笑意,抬头望院外望去。影魔从他袖口里窜出来,裹住醉得人事不知的罗不息,将他送回房间。   褚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变脸,直到不速之客出现在院门口。   师飞鸾一身天青色道袍,袖口银线绣就的雪景在走动间若隐若现,周身萦着一股浑然物外的超凡脱俗,是那种普罗大众眼中谪仙似的人物。   与他一同上线的,是久违的旁白音:   【师飞鸾不应该这么冲动过来见她,就算是要速战速决,也需要筹谋稳妥,师出有名,只是听完大司命那一番话后,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院外了。】   褚珀浑身一凛,在心里惊喜道:旁白,你又活过来了?!不过,你旁白里的主角怎么换人了?   旁白没有搭理她。   师飞鸾遥遥拱手致礼,“我方才察觉到这里的灵力波动,想来你应是出关了,恭喜褚妹妹进阶。”   褚珀礼貌地回道:“多谢凌云道友。”   师飞鸾目光落在她身上,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心中各般滋味早已翻江倒海,随着禁制解除,越往后,他便会在这编织好的宿命情劫中陷得越深,如今,褚珀一颦一笑皆能撩动他心绪。   师飞鸾压下心中情绪,不计较这刻意疏远的称呼,不如说,她越是这般疏离,越是说明她确实已非本人。   身体里的灵魂换了人,那绑在她身上的宿命对她的束缚力度自然很薄弱。   “褚妹妹,之前一直忙碌,也没找到机会和你好生叙旧,玄阳宗祝融峰上的晚景不错,我带你去逛逛?”   褚珀下意识想要回绝,转念想到山河灵尊说的话,如果“褚珀”真的是给师飞鸾渡劫的工具人,那定然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她必须设法搞清楚,不然总是个隐患,一味回避解决不了问题。   单独跟师飞鸾出去,又有点危险,万一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劈了她,来个杀妻证道,那岂不是很冤枉?   宴月亭见她犹豫,大致猜到她的想法,“我久闻玄阳宗祝融峰晚景一绝,只是外人不便上去,如今托小师姐的福,能有师道友引路,真是太好了。”   他伸手轻轻扯住褚珀袖口,“小师姐,我也想一同去。”   师飞鸾将这番亲昵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心绪一阵起伏,未平息的妒火又开始沸腾,终于皱起了眉。   宴月亭没有错过他陡然加重的呼吸,眼神动了动,更往褚珀靠去,软声求道:“小师姐,你帮我同师道友说说情,若是有什么我不方便听的,可以捻下隔音诀,我绝不打扰你们。”   “哪有什么不方便听的。”褚珀被他这种矫揉造作的撒娇语气,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憋住笑,问道:“凌云,可以吗?”   师飞鸾的情绪只外露了那么一瞬,又全数收敛回去,淡然道:“无妨。”   宴月亭拱手道:“有劳师道友。”   祝融峰乃是玄阳宗最高峰,是宗主洞府,身为宗主亲传的师飞鸾,他的玉鼎宫也在祝融峰内。   师飞鸾和褚珀在前方走着,宴月亭落后几步,不远不近地缀着,像个忠实的保镖。   师飞鸾看得出来,他们在防备自己。   “褚妹妹,我本不应该议论我师尊之事,只是夏夭夭之前的一番做派,可能容易令人产生误解。”师飞鸾盯着她,“师尊是不在乎别人看法的,我亦不在乎,但我不想让褚妹妹误解。”   这么快,她就是那个特别的了?   褚珀咽了口唾沫,“莫宗主一身正气,想来定是光明磊落之人。”   “修炼无情道,需得生情再灭情,生情在于己心,断情也在于己心,这是无情道修士磨砺自己道心的方式。”   “我师尊为夏夭夭师父动了情,他不需要对方做什么,只是在情难自已的时候,希望能够去看上她一眼,这些从一开始,师尊便向她坦言相告。”   “夏夭夭师父给了师尊进出合欢宗的令牌,以十次为限,十次之后,我师尊回玄阳宗闭关,斩断这段情。”   师飞鸾望向渐渐暗淡下去的霞光,“我师尊闭关十年方出,夏夭夭师父苦等十年,来见了他一面,不久之后便我师尊便收到了她陨落的消息,我师尊修为停滞在元婴中期,再无进展。”   褚珀默然,照他这么说来,莫衡根本没做错什么。   师飞鸾无奈地笑了下,引得褚珀侧眸看去,他的情绪似乎多了些?   “不少人对无情道存在误解,我们勘破七情六欲,若通通以杀的方式证道,岂不是要将自己的亲朋故友全都杀尽不可?”   【无情道最是艰难,若是有捷径可走,自然是最好的。】   褚珀:“……”以杀证道,算是捷径吗?   褚珀想要打听消息,便主动提及了往事,“我那时候年龄太小,好些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总是跟在你身后,傻乎乎地追,追不上你就坐在地上哭。”   师飞鸾转头看她一眼,“褚妹妹原来还记得。”   【师飞鸾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十分惊讶,她怎会知道这些?】   褚珀暗自疑惑,我为何不该知道这些?   “我还记得,我和飞鸾哥哥定过亲,只是后来父亲和母亲就没有再提起过了。”她只从原主的记忆里挖掘出了一些零散的画面,大约举行过一个简单的仪式,并不正式。   师飞鸾沉默片刻,“那只是俗世之约,想来是你我都已入了修途,所以便不再提了。”   他说完停住脚步,掐了一个隔音诀。   藏在褚珀头发里的一缕黑影翘起来。   宴月亭抬眸看过去,听到师飞鸾坦然道:“我对褚妹妹动了情。” 第82章 小师姐可不可以奖励我一……   师飞鸾说:“我不需要你回应我, 生情灭情乃是我一人之事,与褚妹妹无关,你不必为此烦忧。”   褚珀奇怪地看他一眼, “那你就不应该告诉我才对。”   缀在后方的宴月亭噗一声, 没忍住笑出声 ,他连忙抬起袖子,挡住自己控制不住翘起的嘴角, 但是那他满含笑意的眼睛和不住颤抖的肩膀,实在令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师飞鸾垂在袖摆里的手紧握成拳, 额角青筋跳了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调整好心态,“褚妹妹说得对,是我一时情难自已,让你困扰了。”   褚珀善解人意地宽慰他, “没事的, 我不会困扰啦。”   师飞鸾:“……”并没有被宽慰到。   知道自己布下的隔音诀根本没有用, 师飞鸾也不再多此一举, 他撤了法诀, “晚霞已经散尽, 我送褚妹妹回去吧。”   褚珀点点头,“劳烦了。”   师飞鸾一直将他们送回玄阳宗的客院, 褚珀说道:“明日我师尊到了, 我们身为弟子, 理应去山门前迎接。”他们现在属于玄阳宗重点看护对象,虽然没人来打扰他们,但也不能随便乱跑。   “这是应当, 明日一早我会谴人来。”   又你来我往寒暄了两句,褚珀才行了个礼,转身往院子里走。   宴月亭快走两步,与她并肩而行,故意侧过头,亲昵地靠向她,余光落在另一人身上,低声道:“小师姐,我下午的话被人打断,还没说完呢……”   身后骤然涌来一抹尖锐的杀意,师飞鸾眼神冷得像冰,压抑的不悦终于掀开表层波澜不惊的伪装。   宴月亭对他的杀意恍若未觉,嘴角那一抹愉悦的笑意依旧没散,拉住皱眉的褚珀,拐进回廊,离开了师飞鸾的视线。   师飞鸾在院外站了片刻,转身消融在夜色里。   宴月亭道:“小师姐,看师飞鸾那个样子,他恐怕做不到他嘴上说的那样。”   褚珀也感受到了师飞鸾那一瞬间迸发的杀意,宴月亭只是靠近她,师飞鸾就这么重的敌意,这跟他嘴上说的可不一样,要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生情灭情都与你无关”,那她与什么人接触,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而且,旁白里的意思也不太对劲,师飞鸾对她,绝不是善意的。   “我也觉得奇怪,我们才见过几面呀,他动情也动得也太快了,明明小时候还对‘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山河图说过,在他准备勘情关前,不能见你。”宴月亭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下滑,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定是一见到你,他的情劫就会立即降临,但感情是循序渐进的,又不是开闸泄洪,像他这般强催而生的情,稍有不慎,很容易陷入魔障,小师姐,务必不能与他独处。”   “嗯,我知道,好在师父明天就到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离开玄阳宗。你去睡吧,明天一早我们去山门接师父。”   “好,小师姐早点休息。”   褚珀看着他走下台阶,突然想起来,“宴月亭,你下午想说什么?可不可以什么?”   宴月亭回过头来,笑了下,“没什么,想问小师姐可不可以奖励我一下。”   “奖励?”褚珀瞪他,“你跟人喝酒,把罗师弟灌醉到现在还人事不省,还想让我奖励你?”   宴月亭立即认错,“那我以后不喝了。”   褚珀咬了咬唇,心跳慢慢加速:“你过来。”   宴月亭眨眨眼,听话地走回去。   玄阳宗被上古灵气好一通洗礼,天清云舒,月光亮得如同水银,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褚珀踮起脚,抬手抱了抱他,耳垂从他脸侧擦过,有一种灼灼的热度。   宴月亭就像是被那点热度点燃,整个人都烧起来,抬手回抱她。   褚珀的身体一下子绷紧,宴月亭便立即放松了力道,虚虚拢着她,褚珀没有退开,耳边安安静静的,只有贴着他的耳垂越来越热。   过了好一会儿,宴月亭不得不出声道:“小师姐,你喘口气……”   褚珀紧张得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被他提醒,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猛抽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他,“好了,你走吧。”   宴月亭眼瞳里的光几乎要化开,乖乖听话回屋。   等宴月亭走了,褚珀回屋坐回塌上,默念了好几遍清净诀,才定下心来。她本来想从旁白那里套一点原主小时候的信息,结果旁白死活不上线,褚珀只能闭着眼自己回想,希望溅起一点原主记忆的水花。   另一边,宴月亭刚阖上门,影魔从他袖子里钻出来,捶胸顿足:“叫你走,你就走,你是不是傻?”   宴月亭根本没听它在说什么,傻笑着搓揉它好一阵,才收敛回神色,倒了一杯茶推向对面空置的位置。   半透明的灵体在宴月亭对面显形,不再是巴掌大的灵体,而是一副成年男子的身形,白袍上绘着山川之景,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若是想要将玄阳宗收入图中,便收了,将本尊铺展在玄阳宗山川间做什么?”   “灵尊大人不是很烦画里的狗么,将它们散放到山间不好?”祝融峰是玄阳宗的中心山脉,宴月亭直接将山河图铺在了祝融峰地底,几乎将整个玄阳宗涵盖其中。   “确实没那么吵了。”山河图铺展开,和整个玄阳宗融为一体,画中的哈士奇自然也落入南岳群山中,陷入深山密林里,吵不着他了,他面上浮动的云雾荡漾了一番,揶揄道,“方才你们两人的心跳,耳朵都快给我震聋了,我还以为做了什么。”   宴月亭不自在地抿了下唇,没接他的话茬,问道:“师飞鸾那里如何?”   山河灵尊回过味来,大受侮辱,“本尊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你这里不是有个在阴翳里乱窜的小魔。”   小魔龇牙,“懂不懂得先来后到了,你的地位还得排在那朵臭花之后,没大没小。”   山河灵尊:“……”   “影魔很容易被发现。”师飞鸾不同于罗不息,罗不息对他是没有防备的,宴月亭揉揉影魔,又给山河灵尊添了一杯茶,“玄阳宗刚刚落过一场从你图中封禁千年的灵雨,如今全宗上下的灵息都与你相呼相应,就算是莫衡也察觉不了。”   山河灵尊轻蔑道:“一个修为停滞的元婴中阶,就算本尊在他面前晃,他也察觉不了。”   “所以,这不是一举两得之事吗,灵尊既可获得清静,我也可以顺便探探师飞鸾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山间灵兽颇多,等收回图,那些狗说不定已经没了。”   山河灵尊被他说服了,伸手一挥,从他面上飞出一缕白雾,雾气在屋中铺展开,将师飞鸾那边的情形投映过来。   师飞鸾盘膝打坐,但看他的神色并不平静,显然根本没能静下心,过了片刻,忽然偏头吐出一口血。   “啧,玄阳宗开派祖师单雨薇对着一尊石像悟情断爱,哪里像他们这般,道心如此脆弱。”   师飞鸾出了玉鼎宫,将他心中不平复的欲念发泄了一通,才又重新回来,一道金光落入他手中,是一块传讯玉符,师飞鸾神识探入其中。   “神识传讯,你能读吗?”宴月亭问道。   山河灵尊哼一声,半空中浮出一行金字:褚言已带上魂相,随我们一同启程,明日可到。   宴月亭皱起眉,“魂相……”带的是谁的魂相,不用猜都知道,看来是知道小师姐神魂不是原主了,怎么知道的?   魂魄,神灵之名,本从形气而有,形气既殊,魂魄各异。褚家这样的世家,会在孩子出生时留有魂相,这不奇怪,小师姐现在的魂魄绝对和魂相合不起来,一旦被判定为夺舍,就算是塬清也保不了她。   到了那个时候,塬清还会不会保她还说不定。   山河灵尊:“本尊看你这模样,定然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宴月亭对他纯良无害地笑了下。   翌日一早,玄阳宗几名弟子来院中,引他们去往山门。   师飞鸾带着迎接的弟子,早已候在山门外,他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眉宇间含着郁气,一眼看到伴在褚珀身边的人,他眉心狠狠拧了一下,又立即舒展开,淡淡点了下头。   罗不息虽然醉了一夜,醒来后却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灵酒果然和一般的酒不一样。一顿酒后,罗不息开始对宴月亭掏心掏肺,他用神识弹了一下宴月亭,提醒他注意师飞鸾这个大情敌。   宴月亭回道:“他还不配。”   罗不息:“……”这么自信?他醉了之后是又错过了什么剧情吗?   褚珀感觉到他们的神识波动,惊奇地转眸看向罗不息,神识传音,“你竟然背着我和宴月亭说悄悄话?”   罗不息摸摸鼻子,“我觉得他人还是可以的……”   褚珀高兴道:“看来你们感情真的好了很多。”   “小师姐。”宴月亭打断了他们的私聊,传音褚珀,“小师姐昨夜是不是没睡好?”   褚珀:“???”这也需要神识传音?褚珀抬眸对上宴月亭关切的目光,对他笑了笑,“我昨夜入睡前一直试图挖掘一下原主小时候的记忆,所以睡着后,做了许多乱梦。”   宴月亭抬了下眉,示意她继续。   “在定亲的仪式上,‘我’好像被人取了心头血,还有什么引魂魄入命盘,听到有人称呼大司命之类。总之,山河图说得应该是真的,我就是师飞鸾的渡劫工具人。”   他们几人在旁边,连掩饰都不做掩饰,神识不断波动,师飞鸾的表情越来越沉。   大概一刻钟后,天边显出一驾巨大的鸾车影子,鸾车由五只凤鸟灵体牵引,车身几乎相当于一座小阁楼,雕梁画栋,垂挂轻盈鲛纱白锻,四处都镶嵌着明珠,凤鸟仰头长唳,声冲九霄。   玄阳宗主殿内。   莫衡闭关后,由他的师弟余望真人代理宗主事宜,听到凤鸣,余望神识往外探一圈,顿时一张脸拉成了个马脸,“这个混蛋,这是来炫富来了啊!屹峰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阵修,花灵石如流水,再加上之前被塬清门下弟子抽了一整个阵法的灵力,余望近日手头有点紧张,他望着那辆鸾车,自动换算成灵石,馋得口水都要出来了。   山河图是大事,玄阳宗的九位峰主都到了,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余真人,注意影响。”   不到片刻,那鸾车到了近前,轻盈地落到山门外,凤鸟灵体化作莹莹流光收回车驾内,那鸾车差不多同玄阳宗的山门一样高了,离得近了,一股子豪横之气扑面而来。   褚珀瞪圆了眼睛,原来他们屹峰这么有钱!   塬清和闻莲从车内下来,闻莲长袖一挥,鸾车被他收回芥子里。   褚珀都快五个月没见到师父和大师兄了,她迫不及待地奔上前,“师尊,大师兄安好。”   闻莲虚扶她一把,打量她片刻,“急什么?小师妹瘦了。宴师弟、罗师弟不必多礼。”   塬清扬了扬眉梢,“不错,这么快就进阶了,看来历练很有长进。”他又仔细看了看宴月亭,满意颔首,“你也不错。”   师飞鸾上前行礼,将众人迎上玄阳宗主殿。   余望和塬清不对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两个人才一碰面,就开始互相甩脸子。   玄阳宗毕竟有求于人,余望忍气吞声地说道:“不知道我宗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塬清端坐在座上,“本座就是来领门下弟子回家的,我考虑什么?”   余望倒抽一口气,他左手边的峰主连忙安抚住他,接口道:“塬清真人,涿鹿遗迹同公开秘境一样,是天下所有修士的福祉,论起来,玄阳宗只担有守护之职罢了,如今遗迹就这么消失,成了私有之物,怕是难以向大家交代。” 第83章 他以杀破情关,顺理成章……   塬清抚着下巴, 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师父怎么会同意?!   褚珀睁大眼睛,想要说话, 被宴月亭默不作声地捏住手指, 对她摇了摇头。   闻莲朝他们看过去,用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那位峰主面上一喜,继续道:“塬清真人理解就好, 如今生花笔现世,山河图中古灵戾气已消, 可以重建遗迹,继续作为新一辈修士历练地,天下修士定会感谢贵派大义。”   “一百三十七年前,周峰主在九泽收从渊泉眼,致使九泽枯竭,好好的一处灵气充裕的仙草灵田就此成了荒野, 不如周峰主将从渊泉还回去?这样天下修士定会感谢峰主大义。”   那位周姓峰主噎了噎, 表情扭曲片刻, “从渊泉是我入道之物, 这如何能一样?塬清真人说这话, 无异于叫我自绝修途。”   塬清慢吞吞地喝口茶, 从袖中掏出一卷卷轴,扬手铺于主殿半空, “好在玄阳宗诸位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丰功伟绩’传扬四海, 我这上面也就罗列了不到一半,若是诸位都能将这些返还,天下修士定会感激涕零。”   余望抬目扫了卷上内容一眼, 气不打一处来,“岂有此理。”   塬清心平气和道:“那诸位要我徒弟交出已认主的宝物,又是何道理?”   主殿上,没人接他的话,玄阳宗几位峰主都兀自沉默,互相看了看。   卷轴还浮在半空,玄阳宗九大峰主能修到如今的境界,谁没有一点机缘奇遇?修真界普世所遵行的一条行为准则,天材地宝,仙器灵兽,只要无主,能者得之。玄阳宗堂堂正道大宗,断不可能做出杀人夺宝之事。   山河图已经认主,他们想要人再交出来,确实不占理。只不过山河图是与玄阳宗开派便共存的遗迹,不同于其他宝物,就这么拱手相让,总归不甘心。   周峰主看来是个惯常出面发言的人,吃了一回瘪,也不气馁,摆低态度道:“塬清真人别动气,玄阳宗和巽风派历来交好,不要因此伤了两派和气。只是山河图于我宗而言,实在非比寻常,我们诚意相商,商量嘛,自是你来我往。”   塬清笑了,“不打大义的旗号了?”   周峰主干笑一声,“之前所言,也确实是其中一个原因。”   主殿谈判期间,又有两名来客到了玄阳宗山门前。   师飞鸾随同在殿内,只派了同是师家子弟的师云前去接引,师家来的人是师飞鸾二叔,褚家来人是褚家嫡长子,褚珀的亲哥哥褚言。   双方没有多话,师云引着两人直奔玄阳宗前峰主殿,眼看主殿就在前方,三人落地,攀上主殿前的九十九阶台阶。   师云行到半途只觉得一阵微风袭来,竟被这风吹得微微迷了眼,他似有所感,刚一回头,就被两只黑脸蓝眼的狗扑了满怀。   而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踪迹全无,师云惊道:“二叔?褚公子?”   师云被踩了一脸狗脚印,两只狗撒了欢似的东奔西窜。他下意识掐了一个法诀,将两只狗困住,那两只狗凄厉地嚎起来。   主殿内,师飞鸾眉目微微一动,几不可查地与周峰主对视一眼,快步往外走去。   用一时刻,宴月亭无奈地在心中问道:我只叫你擒住那两人,你还做了什么?   山河灵尊满不在乎,“送两只狗逗他们玩玩。任务完成,你快将我放出去,本尊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这几个敢藐视本尊的蠢货。”   他说着,嚣张的语气突然一敛,“玄阳宗的化神老怪物醒了,都怪你修为太低,认你做主后,也拖累本尊,快快收图。”   师云找遍了都没找到二叔和那褚家的公子,就算再无法置信,也只能拖着这俩奇奇怪怪的狗往上跑,刚跑到顶,就跟出来的师飞鸾撞上。   师飞鸾青筋直跳,目光在那两只狗上转一圈,落到师云身上,“怎么回事?”   这四个字带着掩藏不住的冰冷怒意,让人瑟瑟发抖,师云语速飞快地解释:“师兄,我接到二叔和褚公子后,立即将他们带往主殿,只是到了殿前石阶上,不知为何他们两人突然失踪,取而代之的是这两只狗跟在我身后,我找遍了都没找到他们二人身影,要是他们真的……呃,万一跑丢了不好找。”   “废物!”师飞鸾满脸阴沉,揪住一只狗打量,他才揪住狗头,那畜牲就骤然化作轻烟消失,另一只狗同时消散。   障眼法?什么人可以在玄阳宗主殿前悄无声息地将人换走?   塬清吗?就算是塬清都做不到。   师尊闭关不出,余望师叔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人,为免节外生枝,这件事师飞鸾只告知了周峰主,他会在殿中尽力周旋,拖延时间,只等取来魂相,当着诸位峰主以及塬清的面,揭穿褚珀神魂真相。   夺舍之人,一律视为邪祟,人人得而诛之,他以杀破情关,顺理成章。只要取得生花笔,山河图也就手到擒来。   这一系列决定都是知道褚珀非本人后,临时安排,二叔两人是用师家旁支内部传送法阵连夜赶来,怎么会被人察觉?   师飞鸾心里转着数不清的疑问,转头才发现身边无声无息站着一道虚影,他脸色剧变,猛地退后两步。   那虚影一身素裙,淡如云烟,抬手在半空中一捞,苍白的指尖沾上了一点残墨。   师飞鸾看清她袖口识纹,震惊地跪地行礼,“弟子拜见右琴长老。”   一旁的师云如坠梦里,一起噗通跪地,右琴长老?他竟然有幸能见到化神长老?   单看外形,这位化神长老平平无奇得像是一名凡间女子,但她那双眼睛却极为温润,垂眸看他们一眼,说道:“起。”   只一个字,便犹如清风入怀,润物无声,能抚平人心中一切烦忧杂念。   师飞鸾近日来欲念缠身,第一次这般心如止水。   眼前还只是化神长老的一道分丨身。   主殿内的大部分人自然也察觉了化神修士的到来,塬清脸色凝重下去,跟着一同起身。   九位峰主还未迎到殿外,化神长老的虚影已经踏入殿中,在主位上坐定,九位峰主毕恭毕敬地俯首行礼,殿内殿外的玄阳宗弟子顿时趴了一地。   余望也说起了人话,“惊扰右琴长老清修,弟子们惶恐。”   塬清带着身后小辈拱手鞠躬。   “免礼。”温和的声音轻飘飘拂过所有人耳际。   犹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褚珀忍不住抬眸望向主座,没成想直接撞入一双墨玉似的眼珠,那眼瞳沉得恍如深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柔引力,即便是深渊,也是一处温柔的深渊,有她最向往之景……   塬清侧身一步,截断了她们的对视。   褚珀被手上几乎握得她生疼的力道惊醒,转眸才看到宴月亭担忧的表情,他幽蓝色的眼瞳中,瞳孔几乎缩成一条直线。   “你……”褚珀想起当前场合,立即闭上嘴,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宴月亭放松下来,竖瞳恢复成圆点。   “别紧张,我只是想看看唤醒生花笔现世的,是什么人。”右琴轻声细语,探出袖口的指尖上,捻着一丝墨痕。   褚珀手腕上的迎春花微微发热,那是生花笔的墨迹。   右琴:“山河灵尊与我师祖定下盟约,如今盟约实现,尔等这般强留,违信背约,当罚。”   自家化神长老发话,就算是玄阳宗宗主在此,也只能垂首听命,九位峰主心中苦不堪言,面上还不能露出分毫,齐道知罪。   塬清拱手道:“多谢长老。”   右琴颔首,“山河灵尊,可否放过被你收入图中之人?”   宴月亭瞳孔猛缩,握紧手指。 第84章 薛定谔的魂相图   师飞鸾立即反应过来右琴长老口中的两人是谁。   山河图掳走这二人, 说明他们的意图已经被人发现,那此时更加拖延不得。   他立即上前两步,对着众人拱手道:“方才失踪的是晚辈二叔师自德, 以及褚家大公子褚言, 因怀疑褚家妹妹被奸邪之徒夺舍寄生,才连夜带着褚妹妹魂相图赶来,若不是右琴长老明察, 弟子还真不知他们竟是被收入山河图中了。”   右琴托着下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故事。   褚珀脑袋里嗡一声, 宛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脚,她惊骇得几乎想要发抖。   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指尖,宴月亭手心里的热度似乎给了她一点勇气,褚珀爆炸的思绪沉淀下来,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不能露出任何端倪。   闻莲偏头看向她, 褚珀硬着头皮迎上大师兄的目光, 无辜又无语地扁了扁嘴。   “没事。”闻莲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   塬清脸色铁青, 浑身的震怒肉眼可辨, “你知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指控?”   “塬清真人, 晚辈正是知道此事马虎不得,不能随意妄断, 才请褚家大公子带上褚妹妹魂相图前来验证。”师飞鸾视线转向并肩而立的两人, “宴月亭此时驱使山河灵尊将这二人劫走, 岂不是正好说明了他们心虚?”   “心虚?”宴月亭冷声道,“心虚的人该是师道友才对。”   师飞鸾皱起眉头,料想他恐怕也知道情劫之事了。   必须先钉死夺舍之事, 让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师飞鸾余光扫见宴月亭袖袍下淌过的流光,蓦地想到什么,急道:“我行止无愧无心,你如此拖延,莫不是想利用山河生花两样仙器,篡改魂相图?”   “好一个无愧于心。”宴月亭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师飞鸾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刻预感便成真,只听对方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又怎知你们带的魂相图是真是伪,是不是你为了名正言顺以杀证道,而故意污蔑我小师姐?”   师飞鸾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上,咬着牙道:“山河生花是上古仙器,入图之物,全凭生花笔主宰,若非这样的仙器,魂相图又岂能随意篡改。”   “师褚两家乃是当世大族,树大根深,又怎会没有一两件与山河生花相当的仙器?”   师飞鸾冷笑了声,“你无端揣测我师家便罢,褚家为何要污蔑自家嫡女?”   宴月亭顿了下,“自然是为了成全师道友的无情道心。”   师飞鸾看他的模样,重新把握住打乱的步调,从容道:“强词夺理,你说这话不觉得荒谬吗?”   “我也觉得荒谬。”褚珀脸上毫无血色,苦涩地笑了笑,“当我知道,原来我从小就已经被自己父母、兄长,拱手送与他人,注定要成为飞鸾哥哥渡过情劫的牺牲品时,我就觉得荒谬。”   听了这么一会儿,褚珀哪里还猜不到师飞鸾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人嘴上同她光明磊落,暗地里已经安排好一切,要在今天将她按上砧板,置之死地。   师飞鸾压下面对褚珀时心底不由自主翻涌的情绪,“无稽之谈,拿出证据。”   单是小时候的一桩娃娃亲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星盘编织的命数,只有大司命才能解释,就算他们监视了他的一举一动,也拿不出证据。   褚珀没有直接回复,反问道:“细数起来,我跟飞鸾哥哥十多年没见了,才再次相遇不到十日,你又是凭什么断定我被人夺舍?”   “只要与魂相图对照一下便可判断。”   “如此说来,飞鸾哥哥之前也没别的证据证明我被夺舍了啊?为何语气却这般笃定,像是知道我神魂定然和魂相图合不上。”褚珀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如果魂相与我神魂符合,你是不是又要说,魂相已经被生花笔篡改了?反正左右都是你的理。”   “昨日你才说对我动情,今日便要将我打为夺舍妖邪,这就是你对我的情?”   师飞鸾:“……”他就不该去见她。   余望看一眼主座上一副置身事外的右琴长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转头怒斥道:“都闭嘴,你们当这里是菜市场吗?成何体统。师飞鸾,到底怎么回事,你先一五一十解释清楚。”   真是个余大棒槌,周峰主很想捂脸,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场的人估计心中都有了决断,还能解释什么啊,他打岔道:“来者是客,不能叫人在我们玄阳宗出差错,还请宴小道友将两人先放出山河图。”   塬清回头,“放人。”   山河图的虚影在半空舒展,两个人从图中滚出来,虚影收束,化作一道巴掌大的灵体,山河灵尊一屁股坐在宴月亭肩上,趾高气昂地嗤笑道:“真是一出好戏。”   褚、师两人在山河图中,惨遭恶犬蹂丨躏,衣冠不整地跌落在众目睽睽之下,登时又羞又恼,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整理仪表。   褚珀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褚家人,记忆里,原主同家里人都不亲,对她这位嫡亲哥哥也没残留多少印象,只知道两人年岁差得挺多。   修真界有修为之人,大多将形貌保持在自己最佳之时,单从外貌是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褚言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举止却很沉稳。   利落理好衣冠后,对着众人躬身行了一礼,“晚辈褚言,奉家父之命,携舍妹魂相图前来,方才走到殿前石阶上一眨眼就不知被掳到何处,师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有人害怕了,利用山河图掳走了你们。”   “这么说来……”褚言表情渐渐阴沉,立即朝褚珀看去,仔仔细细打量她片刻。   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他和褚珀一点也不熟,每个家族都有这样需要为家族牺牲的存在,就算嫡子女也不例外,不如说,嫡子女更娇贵,也更能展现诚意。   一个小时候就已经被决定献祭出去的妹妹,要不是阴差阳错被塬清真人看上,褚言连这一个正眼都不会给她。   不管心里怎么想,褚言面上还是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了自己的倾向,他是怀疑眼前之人的。褚言从怀中取出一副玄色绢帛,正是专用于存储魂相的蚕丝帛,“这便是舍妹的魂相图,由我一路亲自护送……”   宴月亭嘴角几不可见地翘起,师飞鸾目光一凝,皱起眉。   褚言很有点眼观八方的本事,余光扫见他的眼神,察觉不对劲,便及时住了嘴,没把话说死。   他的表现落在场中另一人眼里,闻莲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们两人,褚言和师飞鸾越有默契,便越证实了小师妹所言。闻莲能成为屹峰亲传大弟子,是将来要接替师父掌管屹峰的人选,自然也有个不菲的出身,对世家之间的腌脏,还是知道一些的。   从山河图中走一遭出来,现在这张魂相图,能不能和褚珀合上,连师飞鸾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若是合上了,他肯定不能承认,要是辩称他们改了图,不就正和之前褚珀说的一样了吗,其他人还会相信他吗?   若是合不上,会不会有人疑虑这张图的真假?他之前质疑宴月亭改图,无异于提醒了他,宴月亭将魂相收入山河图中却不改动,岂不是反证明他们坦荡无惧?   师飞鸾飞快扫过众人的表情,心里清楚,凭着这副魂相图已经无法一锤定音了。   大殿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静默中。   塬清忽然慢吞吞地说道:“若是今日我小徒弟被判定为夺舍,倒是人人可杀,这么一来,生花笔又成了无主物。”   他的言外之意赤丨裸裸地抽在九位峰主脸上,连余望这个直脑筋都听出其中的讽刺,怒道:“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塬清反问。   周峰主拉了余望一把,示意他长老还在。   其余几位峰主更是面面相觑,他们舍不得自家遗迹,也委实想要再争取争取,可也断然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进行逼迫。   就连主座上,一直袖手旁观的右琴长老都皱起了眉。   “那便请出定魂钟吧,若她真是夺舍之人,定撑不过定魂钟三响,若不是夺舍之人,定魂钟对她也不妨害。”   塬清深吸了一口气,额角上青筋直跳,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简直欺人太甚。“先以大义绑架不成,又千里迢迢取来我徒弟魂相,魂相不成,又来定魂钟了?定魂钟之后还有什么,贵宗一次性说完吧。”   右琴语气还是那般轻柔:“塬清,你太放肆了。”   山河灵尊直起身,小小的身躯却溢出一股凛冽的威势,“本尊出自渡劫仙君之手,封涿鹿遗迹五千年,好不容易因两个娃娃重获自由,要是今天连自己主人都护不住,那可以投焚天炉自尽了。”   褚珀手腕上微光一闪,生花白裙飞扬,浮在她身前。 第85章 (替换) 【剧情修改了,……   大殿之上的氛围霎时紧绷到了极点, 事情闹得这个地步,委实有点难看了,玄阳宗本没有打算和巽风派撕破脸, 毕竟也是名门大宗, 顾及脸面。要不然他们大可以在塬清到来前,就先逼迫两个小弟子交出仙器。   当然,也因为那弟子实在机灵, 动作太快,玄阳宗这边都还没将遗迹消失的情况调查清楚, 巽风派的函件就已经到了。   师飞鸾心里清楚,虽然现在看上去剑拔弩张,但不可能真的大打出手。玄阳宗和巽风派身为正道两大宗门,两个门派明面上还维持着友好关系。   他识海转动的星盘里,忽然传来大司命浑浊的嗓音:“她的魂已不可控,但我手握她的心头血, 肉身尚在掌控中。”   随着大司命的话音, 星盘里代表褚珀的那颗附属星光芒黯淡下去, 露出血红的内在, 周遭的星轨线快速流动, 倏忽没入心头血中。   大司命:“趁乱杀之。”   褚珀的手指动了动, 不受控制地伸出右手,用力握住了身前漂浮的灵体, 生花灵体消散, 化作本体。   宴月亭第一个察觉到不对, “小师姐?”   在他开口的同时,从褚珀手心里爆出澎湃的灵力,一瞬间撕开他的臂膀, 挣开了他们相握的手。   温热的鲜血飞溅到脸上,褚珀眼中满是惊惧,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像只牵线木偶一样朝着殿外飞去。   “小师姐!”宴月亭毫不犹豫地追上去,目光望进褚珀眼里,只一眼他便明白了,小师姐的意识是清醒的,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右琴直起身,手指从袖中探出,压向虚空,她的指腹下凭空出现一根细弦,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从弦上破空而出。   塬清想也没想地一道劈开了音浪,挡到她面前,右琴微微皱眉,“塬清,你还没发现吗,你的小弟子确实有问题。”   “不敢劳驾化神长老亲自出手。”塬清阴沉着脸。   在他身后,闻莲和宴月亭同时朝褚珀追去,褚珀手指一动,生花笔尖猛然甩出一道凌厉剑光。   闻莲和宴月亭首当其冲,本命刀一瞬浮在闻莲身前,被撞得嗡一声,刀身直颤,这一剑竟然将他劈得倒飞出去,雪白的衣袍上顿时渗出鲜血。   那剑光携着惊天动地的灵压,一剑将玄阳宗主殿地面劈成了两半,剑气荡开,竟一时间将殿内的所有人都压制住了。   山河灵尊一挥袖摆,化去扫到宴月亭面前的剑气,语速飞快道:“这道剑气是涿鹿战场上那个使宽剑的剑修的,他化神中阶了。”   山河生花一对仙器,生花笔主攻,山河图控场,生花笔一笔化去涿鹿古战场,古战场中乱砸的刀光剑影,术法符咒全都被它收入笔尖。   大殿中,乱成一团,化神一剑堪称地动山摇,玄阳宗的几位元婴峰主也只能在剑气中狼狈乱爬。   罗不息这个金丹境界的,更不用说,要不是塬清护着他,他已经当场升天了。   从“魂相图”三个字从师飞鸾嘴巴里吐出来,他就开始提醒吊胆,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露出马脚连累褚珀,他全程安静得像只鹌鹑。   罗不息看得出来,双方是绝不可能打起来的,这件事多半就会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怎么都想不明白褚珀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动手。   澎湃的剑气冲入身体,浩瀚剑意席卷过他周身灵脉,涌往内府,罗不息有种被千刀万剐的感觉,塬清仓促之间从袖中扔出一道芥子,芥子眨眼将罗不息吸进去,带着他遁出玄阳宗。   另一边,褚珀已经身不由己地退出玄阳宗主殿,殿外是一座宽阔的广场,她的神识被困在灵台内,脸上表情木然,连瞳孔都没有丝毫波动。   可她能看见这一切,她能看到宴月亭被她撕裂的手臂,能看到大师兄衣袍上的血,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   只有本命法器与神魂相契,生花笔认主,灵契是落在她的法身上,所以,她的躯体受人操纵,也可驱使生花。   褚珀心念电转,在她又一次抬起手时,勾星刀随着心念而出,狠狠朝着自己手臂斩去。   勾星抗拒地发出嗡鸣。   手腕上的迎春花亮起,灵光护主,宴月亭的刀光也冲到面前,挡开了勾星,“小师姐,别伤害自己!”   山河灵尊化作一道流光朝着生花笔射去。   主殿中乱做一团,右琴指尖按在弦上,一连三道音浪铺开,冲散了大殿中的剑气,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火光如红莲在地面绽放开,玄阳宗的主殿终于承受不住着接连的冲击,轰然倒塌。   火焰和烟尘冲天而起,将褚珀的身影淹没。   宴月亭一偏头,看到鬼祟地朝着褚珀而去的师飞鸾,他眉心浮着一张星图,其上光芒缠绕着一颗血一样的红珠,就像套在它之上的枷锁。生花笔中释放出的红莲火焰都自动绕开他,不伤他分毫。   心头血……   他记得小师姐说过,在小时候的定亲仪式上,原主被取心头血,引魂魄入命盘。师飞鸾有这滴心头血,生花笔自然不会伤他。   宴月亭伸手一挥,袖中灵刀破开红焰而去。   师飞鸾的脚步滞了一滞,一道身影如鬼魅般转瞬欺到眼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宴月亭?”   师飞鸾这才惊觉在宴月亭手中,他竟然无还手之力,“你是元婴?!”   宴月亭懒得与他多说,直取他灵台,想要抽出星盘上的血珠,从师飞鸾灵台爆出一声大喝,“小子,猖狂!”   宴月亭神识剧震,喷出一口血。他就像是不知道痛一般,神识被星盘撞得反噬,口鼻里不断冒血,手下依然死死按着师飞鸾不放。   师飞鸾被元婴的灵压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看着他伸手按上自己眉心,指尖一点点陷入星盘里。   一道身影分开火焰走过来,宴月亭猛地抬起头,便见小师姐在赤红的火莲环绕下,手里灵气化刀,从肩头慢慢往下划去。   鲜血顺着她胸前断了线似的往下淌,褚珀说不了话,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神识被囚禁在这具躯壳里,五感却依然鲜明,她痛得浑身都在颤抖。   山河图的灵光锁在她手腕上,正努力封着生花笔。   枯朽的声音从星盘传出,威胁道:“放开他。”   “小师姐!”宴月亭手劲蓦地一松。   师飞鸾眯起眼睛,命剑自半空显形,朝着宴月亭心口刺去。   星盘里的人轻蔑地笑起来,就在对方这么须臾一分神之间,宴月亭的指尖猛地破开星盘,抓住了那滴心头血。   同一时刻,勾星刀荡开了师飞鸾的命剑。褚珀身上的桎梏感顿时消失,四肢百骸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中,她捂着肩上伤口。   铛——   钟声穿透火焰,震在她灵台识海,褚珀脚步一顿,跪到地上。   是定魂钟。   宴月亭甩开师飞鸾,飞扑过去抱住她,他脸色骤然变色,握住褚珀的手腕,崩溃道:“山河图,将小师姐收进去,快点!”   然而山河图沉寂在她手腕上,毫无反应。宴月亭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力量,同前一日,他发下誓言时所感觉到的一样。   第二道钟声响起,褚珀的神魂被逼出体外,浮在身躯上方。   “不要再敲了——”灵气从宴月亭身上爆开,狂风一样卷开所有火焰,他一眼看到扣着定魂钟的右琴,拔出斩魂刀朝她冲去。   不要去啊……   褚珀神魂浮在半空,手指从宴月亭袖摆上穿过,火焰褪去后,露出师父和大师兄的身影。   塬清脸上的愤怒一点点凝固,闻莲第一次露出这样茫然的表情。浮在半空的魂魄,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只到肩膀,额上垂着细碎的刘海,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难过,她勉强笑了下,“师父,大师兄,对不起。”   定魂钟三响,最后一响便是诛灭异魂,右琴怜悯地看了一眼疯狂朝自己而来的人,屈指一道灵气弹出,撞向定魂钟。   宴月亭就像也被定魂钟撞散了魂,失魂落魄地回过头,只看到消散在虚空的残影。   【重要角色创建成功,剧情修复正式启动。】 第86章 她不是邪祟,所有的罪责……   桎梏着山河图的力量消失, 山河灵尊像是此时才反应过来,听从宴月亭的命令,灵光卷过静静躺在地上的人, 将她收入图中。但随即他就察觉到, 这具身躯是空的,里面的神魂已经没了。   短暂消失的身体又重新出现,她肩上的伤口仍在渗着血, 染红了大片衣襟。宴月亭表情木然,行尸走肉般走过去, 跪到她身边,轻轻牵住她的手,“小师姐……褚珀,褚珀……”   褚珀手腕上的迎春花亮起,生花笔浮出,笔尖从她身上扫过。   宴月亭空洞的眼眸便微微浮出一丝希冀的光, 可白玉毫笔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次, 沉睡的人依然毫无声息。   “没用的, 生花。”山河灵尊叹息一声, 若是山河图一直铺展在玄阳宗内, 生花笔自然可以掌控图中一切的生死, 可山河图未铺展开,褚珀的生死不在他们可掌控的规则下。   她的神魂彻底被钟声击溃了。   法身上的金丹开始破碎, 一波波灵力从她身上溢出来, 归散于天地间。   师飞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擦去嘴角的血,挺直脊背,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塬清真人,你也看到了,事实摆在眼前,褚珀确实被邪祟夺舍,他们二人之前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污蔑我师家……”   宴月亭眼眸暗得如同深海,瞳孔拉成了一条直线,抬眸冰冷地望他一眼,一个眨眼的瞬息,斩魂刀的刀光已经抵到他的眉心。   “放肆!还不知错?”右琴轻叱一声,指尖弦响,音浪化作利剑荡开了斩魂刀,余音扑到宴月亭身上,霎时犹如万千利剑,贯穿他的身体。   宴月亭顷刻间成了一个血人,可他手中的斩魂刀依然不停,再一次朝着惊惧后退的师飞鸾追去。   右琴又一次按下长弦,在拨动之前,指尖的灵气流动忽然凝滞,如陷入一汪死水泥沼,塬清手执长刀,刀尖闪着一抹光,右琴身周灵气皆成死水。   在同一时刻,闻莲的身影也掠过去,一刀斩开想要布阵的余望。   师飞鸾退到一位峰主身后,宴月亭丝毫没有停留,和对方战作一起,他像是不知道伤,不知道痛,以一种鱼死网破的气势,悍然挥动着命刀。   竟凭着一己之力,一时间将前来阻挡的几名峰主全数击退。   塬清面无表情,“右琴长老,贵宗这是要将我师徒全数诛杀在此?你可承担得了这个后果?”   “塬清,难不成你要认夺舍之魂为你弟子?”右琴蹙起眉头,压在弦上的手指一点点往下按去,周围死水一般的灵气开始缓缓流动起来,“他手里的刀是斩魂刀吧,塬清,你好大的胆子!”   “斩魂刀?斩魂刀不是被灭灵阵碎了吗?”   “这刀意确实是斩魂刀!”   “擒下那个半魔。”   在玄阳宗的地盘上,一名化神长老,九名元婴峰主,还有数不清的玄阳宗弟子,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宴月亭勾起嘴角,鲜血模糊了他的五官,只有那一双眼睛,亮得妖异,他转眸看了山河灵尊一眼。   山河图猛地铺开,广场上的人影在铺天而来的卷轴中,被从广场中一把抓起,洒在了南岳群山中的各处。尚未沉淀的古灵气云腾雾绕地奔涌而起,将整个玄阳宗笼入其中。   生花灵体重新回到地面冰冷的躯体手腕上,迎春花的线条从腕上消失,生花笔脱离,再一次碎入图中。   “生花,你别走啊!”山河灵尊急道,“这小子也是可以将就一下的嘛!”   玄阳宗山门,灵雾一阵晃动,塬清和闻莲的身影从中落出。   “混账!”塬清怒斥一句,御空而起,被山河图拒之门外。   紧接着,雾气中又出现一道身影,褚珀的身体从雾中浮出来,她身上的血已经凝固,面色青白,身躯上的灵力看上去已经流逝尽了。   塬清和闻莲的动作都是一顿,闻莲伸手接住了小师妹的身体。   “褚珀没有夺舍,杀了小师姐的人是我,她只是无辜落入这具身体里的普通人,一直尽力活着而已,对师父,对大师兄,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真心相待。”宴月亭的声音附在巽风派的宗门令上,被一起送还,“她不是邪祟,所有的罪责都在我。”   玄阳宗主殿前广场。   护在师飞鸾面前的人消失,宴月亭像一个索命的阎罗,直接撞入他眼中。   宴月亭一掌将他掼到地上,青石地面登时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元婴威压像一座大山轰然压下,“邪祟?师道友,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样的才叫邪祟。”   师飞鸾惊骇欲绝,唤出命剑刺去。   宴月亭抬手捻住剑刃,灵力灌入剑身,一连数声脆响,命剑寸断。   师飞鸾喷出一口鲜血,神魂大震。   刀意自他浑身经脉震寸寸碾过,师飞鸾身上皮开肉绽,灵脉冲破身躯,整个人竟像是被人生扒了一层皮。   宴月亭击溃了他的灵枢,一节一节碾碎他的灵骨,金丹破碎,灵力从残破的肢体上飞快流逝。   师飞鸾几乎生不如死,声带被撕破,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嘶嘶的痛呼,恐惧扼住他所有的感官,师飞鸾本就摇摇欲坠的道心开始崩溃。   宴月亭一刀劈开了师飞鸾的灵台,残破的星盘浮出来,膨胀成一团星辰,中央的主星倏地黯淡下去。   他对着分崩离析的星盘说道:“大司命是么,等着,我会杀了你。”   宴月亭眼也不眨地捏着斩魂刀,分开师飞鸾的三魂七魄,慢条斯理地一道道钉穿。   星盘背后的人也像是被他骇到一般,星象飞快黯淡消散。   山河灵尊目瞪口呆,他抬头看了看,没有入魔天象啊?   宴月亭甩了甩手上的血,脸上一丝波澜也无,杀掉师飞鸾并没有让他有半分畅快,他眼瞳深得近黑,握着斩魂刀,点名下一位,“右琴。”   山河灵尊看着他一副破破烂烂的样子,不忍心道:“你打不过她,何苦自寻死路。”   “在你图中,连主人都护不住,那你不如去投焚天炉自尽。”宴月亭冷冰冰地说道。   山河灵尊灵体一颤,竟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寒意。 第87章 那便不回来了。   仙君在炼制山河图的时候, 指不定给他点了什么乌鸦嘴的技能,山河灵尊脑子里才转过天象的念头,那罩在玄阳宗上方的云层就有了异变, 黑云翻涌, 闪着雷光。   周遭的灵气形成异常涌动的漩涡,朝着宴月亭疯狂涌去,他被鲜血湿透的衣袍随灵气鼓动, 猎猎作响,玄色衣衫上到处都是裂口, 露出底下惨白肌肤上血红的伤口。   笼罩着玄阳宗的灵雾都被卷往一处,竟形成了龙吸水一般的天象。   山河灵尊急切道:“你要是再次迷失在自己的道心里,现在可没有人能拉你回来了!”   “那便不回来了。”宴月亭头冠被罡风吹散,湿漉漉的长发顿时披了一肩,额上的碎发在他眼上投下浓重的阴翳,血痕之下的眼瞳里, 烧着一丛妖异的火, 像个嗜血的恶鬼。   赤金色的离雀羽被狂风裹着, 自他眼前掠过, 亡命徒周身的血气便微妙地一敛, 宴月亭伸手捻住离雀羽, 轻轻摩挲了一下翎羽,抬手重新挽起长发, 将离雀羽簪回发间。   看上去, 像是终于拽回了一丝人味。   右琴乃化神期修士, 山河图本就困不了她多久,汹涌的灵雾稀薄后,她立即破开迷障, 转瞬便回到玄阳宗前峰主殿。   玄阳宗前峰几乎生灵灭绝,大殿坍塌成了废墟,其上的的法阵铭文都被抽干灵气,沦为死物,从主殿往外,草木枯败一地,就连土壤都焦枯干裂,被夺走生机。   堕魔的天象在头顶盘旋,血戾气息冲天。   魔种,天生就埋在这些魔物体内,就算修出道心,也早晚逃不过道心蒙尘,被魔性吞噬,沦为残忍嗜杀之徒。   “在玄阳宗内入魔,找死。”右琴口气温和,身前的本命法器终于显出全貌,是一把五色瑶琴,金色弦响,勾动天上隐雷,蛇形闪电终于撕开云层,随着弦音所指,骇然落下。   塬清蓦地抬起头,仔细望向玄阳宗上方的雷云,片刻后,舒了口气,“不是堕魔劫雷。”   宴月亭在浮生幻阵中时,入魔天象便时聚时散,会有天象示警,便意味着他一旦走上魔道,将来会有数不清的无辜生命丧生在他手里。   当初伏安之堕魔,九重天罚没有将他劈死,没过多久,他便劈开黄泉,放三千恶鬼出幽冥,使得南蜀之地生灵涂炭,至今仍是鬼哭狼嚎的阴寒死地。   塬清负手站在玄阳宗山门的坊楼顶上,如果宴月亭在此入魔,他便要肩负起清理门户之责,“闻莲,你带上那名擎苍峰弟子,立即回去巽风派,尽力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   “是,师尊。”闻莲拱手应下,抬头看一眼远处的雷云,携带着小师妹的身体和装有罗不息的芥子,御空离去。   玄阳宗周边的天光飞快地暗了下去,越发衬得那雷电威势惊人。   元婴境界之上,每升一阶都好比跨越鸿沟,每一个大境界之间更是犹如天堑。   弦音携着雷光破空而下,还未到身前,那浩瀚的灵压已经逼得宴月亭七窍渗血。山河灵尊袖摆拂动,音浪猛地从前峰荡开,散入虚空,但残留的声波依然将整个广场压得往下一陷。   宴月亭就像是山崩下的蝼蚁,被砸入深坑。音浪压到他身上,竟然短暂地凝固了片刻,当中灵力一下被全部抽离。   山河灵尊从虚空浮出,垂眸看他一眼,“还活着吗?”   影魔一直在阴影里躁动不安,想要冲出来,被宴月亭屈指按回去,以它那点子不上进的实力,一冒头就会被音浪碾灭。   尘土飞扬中,灵气依然在往宴月亭身上涌动。   感受到他修为的进阶,高高在上的化神长老眉间微蹙,按上琴弦,脚下的大地随着琴音而动,要将他吞入地底,碾压粉碎。   宴月亭一刀劈开合拢的地裂,斩魂刀和音浪撞在一起,刀身顿时嗡鸣不止。   山河灵尊将他从地陷中掏出来,送到了半空,还没站稳,凭空而生的火鸟便席卷过他周身。   “快收了你的离雀羽!她的五色琴可操控五行元素。”山河灵尊从来没这么狼狈过,护着他被右琴的弦音逼得满山头跑,“化神修士灵力深厚,你就算这么一直掠夺她的灵力,在抽空她之前,你已经被她打死了!本尊不擅长战斗,你若想杀她,只有生花笔可以助你。”   山河灵尊见他毫无所动,继续念叨,“你小师姐当初是为了救你才唤醒生花现世,想来生花看在她的份上,也许能勉强助你一臂之力。”   “我没打算抽空她。”宴月亭擦擦嘴角,斩魂刀的刀尖淌过一道流光。   他的斩魂刀是控魂法器,五色瑶琴身为本命法器,与右琴神魂相连,斩魂刀与弦音的每一次相撞,都不是徒劳无功。   山河灵尊再一次险之又险地将宴月亭卷走,如此交战了数回,右琴有些失去耐心,但山河图到底出自渡劫仙君之手,她破不开这仙器,只能想办法全力击杀宴月亭。   右琴的弦响越发急促,几句话的功夫,斩魂刀已经同弦音撞上几十余次,要不是山河灵尊每一次都能及时将他抽离出险境,宴月亭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宴月亭灵台内的元神都在这样的碰撞中,被强催着成长,小鼍龙的鳞甲每剥落一片,便代表着他元神的一丝损伤,如今鼍龙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完整的地方。   但灵力依然在疯狂地涌入他的元神里,强行提升。   要么斩魂刀碎在此地,他神魂俱灭,要么,斩魂刀反噬五色琴,撕开右琴的神魂。   他还有一个人要杀,绝不能死在这里。   头顶骤然响起一声霹雳,酝酿良久的的堕魔天罚,终于撕开云层,落下第一道雷,那森然的天象向此间的每一个人昭告着,受劫之人未来将会背负多少血债。   山河灵尊看了一眼宴月亭的眼睛,他蓝色的眼瞳中爬上蛛网一样的红光,俨然是一副快要走火入魔的迹象。   “你给我清醒点,本尊可是仙器,绝不可能与堕魔之人为伍!”山河灵尊替他挡下雷劫,勃然大怒道。   宴月亭歪了下头,染满鲜血的嘴角竟然还噙着点笑,“才第一道而已。”   山河灵尊:“……”你还能回头吗?本尊看你回不了头了!   “你想想你的小师姐吧,她真的愿意看到你为了她变成魔头吗?”   宴月亭脸上的笑倏地沉了下去,没有再理会他,冷漠地抬眸望向傲然立于半空的人。   相较于他的狼狈,右琴裙摆飞扬,纤尘不染,脸上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仿佛她理所当然地拥有可判人生死的权力。   有些人高高在上久了,就算面上再如何温和,也掩不住骨子里的傲慢。   恐怕已经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天地之间的刍狗。   宴月亭指尖轻叩了一下斩魂刀,右琴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顿,竟从自己的本命法器中感受到一丝凝滞感。   怎么回事?   就在她停顿的间隙,宴月亭终于开始正面回击。   “不自量力。”右琴轻声道,她连一步都没有退。   弦音击散斩魂刀的刀光,数道冰箭直射向宴月亭的灵台、灵枢。但她随即便发现瑶琴的凝滞感越来越重,她再一次压上琴弦,指腹顿时传来一股刺痛,一滴鲜血渗出,垂挂在琴弦上。   她竟然被自己的本命法器伤了?   右琴怔愣间,余光扫到劈至眼前的刀光,她仓促后退,忍着手指刺痛,再一次压上琴弦。   音浪铺开,将近身的宴月亭重新逼退回去,她看到对方猩红的眼眸中,冰冷如尖刺的瞳孔,里面竟盛满了胜负已分的轻蔑。   一个元婴修士,轻视化神期的她?!   右琴沉淀已久的心中翻涌上波澜,双手抚上瑶琴,周遭一切都随着她的琴音而动,化成凛冽的杀招,连宴月亭身体里的血都开始响应琴音,从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里喷出来。   头顶落下第二道劫雷,山河灵尊扑过去抱住他,“不行,必须马上带你走!”   右琴:“休想逃。”   山河图从玄阳宗群山中回收,宴月亭拉下山河灵尊的袖摆,勾唇笑起来,“休想逃的人是你。”   他手中斩魂刀消散,下一刻,雪亮刀光从五色琴上迸发而出,呛一声将琴弦齐齐斩断,右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崩溃的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分崩离析,她的神魂遭受重创,就在这短暂愣神的片刻,斩魂刀没入她眉心。   斩魂刀想要撕开化神修士的灵台并不容易,宴月亭跌坐到地上,元神同样岌岌可危,为了熬过右琴,他开始不管不顾吸收神魂上自涿鹿战场里沾染的气息。   山河图一开始回收,塬清就从山门处离开,朝着主殿飞来,但山河图依然铺在主殿,他和赶来的几位玄阳宗峰主,都不能进。   头顶劫雷越发低沉,塬清握紧手中刀,已经是第三道了。   山河灵尊一边留意头顶,一边蹙眉关注着宴月亭的反应。   怀中的人身体忽然一震,那满身走火入魔的血戾之气就像被一盆水当头浇下,飞快地消散。   宴月亭的眼中带着震惊和茫然。   小师姐?为什么他的神魂上会有小师姐的神识标记?之前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浊气遮掩,他竟一直没有发觉。   神识标记在,那小师姐的神魂没有消散!   “怎么回事?你入魔还真的可以入到一半再掉头回来的?”山河灵尊面上的雾都惊得凝固了,头上天罚盘旋片刻,竟开始隐隐褪去。   许是生花笔也感受到褚珀的气息,从虚空浮出来。   山河灵尊惊喜道:“生花!”   白玉毫笔笔尖淌出一道金光,形如一条背生双翼的游龙,没入宴月亭灵台,应龙神力渗入小鼍龙之中,金光笼罩着宴月亭元神。   斩魂刀击穿右琴灵台,不远处传来她的一声惨叫。   化神修士陨落,玄阳宗地动山摇。   山河图的结界消失那一刻,数道身影射入主殿,这里完全被夷为平地,前峰山头生生被铲平了几十丈低,右琴长老魂飞魄散,修为散尽,佝偻地坐在废墟之中,身形干瘪,鹤发鸡皮,只剩一把枯骨。   宴月亭不知所踪。 第88章 他心甘情愿走上原著剧情……   【重要角色创建成功, 剧情修复正式启动。】   实际上,褚珀只听到两声定魂钟的钟声,在第三声响起时, 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 已经将她扯入虚空。   同一时刻,旁白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重要角色创建成功,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褚珀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然后她就带着这个疑问, 陷入一片虚无,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被“扑通”一声轻响惊醒。   褚珀茫然地望着黑暗的虚空,她意识昏昏沉沉,有一种午觉睡过头,直到半夜才醒来的浑然感,浑身上下都僵硬无力。她下意识想要舒展开手脚,缓解这种不适。   紧接着, 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的身体呢?我怎么动不了?   扑通——   又是一声微弱的搏动。   褚珀沉睡的记忆也像是被惊醒了, 重新复苏。   她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在逐渐褪去的火光中, 师父和师兄难以置信的表情, 宴月亭孤注一掷冲向右琴的背影, 那是化神期修士啊,她伸手想要抓住他, 却什么都没能抓到。   在一夕之间, 一切都在向着无可挽回的深渊里滑去, 如同江河入海,大势所趋,她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宴月亭怎么样了?师父师兄是不是断定她是夺舍的邪祟了?那又会如何看待一直帮她遮掩的宴月亭呢?他是不是回不去屹峰了?罗不息有没有受到她的牵连?   这一连串抓心挠肝的问题塞满她的脑海, 让她恨不能即刻飞回他们身边,褚珀急切地放出神识,想要尽快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没有肉身灵台做基,她的神识也变得十分孱弱,只勉强“看”到咫尺范围。   她被困在一处极为狭小的空间里,从神识摸索的结果来看,不像是人的躯体,倒像是一块埋在土里的鹅卵石。   她变成了一块石头!   褚珀想起最后一刻听到的旁白音,愤怒地问道:这就是你给我创建的重要角色?!一块不知道埋在什么鬼地方的石头?   旁白寂静无声,没有搭理她。   扑通——   大约是她此刻情绪太过激动,震动在她体内的声音重了一些,褚珀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她的心跳。   随着这一声微弱的搏动,有什么从周遭的黑暗里淌入了鹅卵石中,带来一丝清凉舒适的感觉——是灵气。   她就像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心跳孱弱地微不可闻,每一次心跳之间都要隔上好半天,像是有了上声没下声,随时都可能跳不上来。   就在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鹅卵石中又响起了一声轻微搏动。   *   仙盟,天衍宫。   在地脉里响起第一声搏动时,守在一侧的人便睁开了眼睛。他眼珠上像是蒙着雾,没有半点神光,这人穿着一身繁冗的服饰,层层叠叠堆在身上,长发披散,顺着衣袍蜿蜒拖到地上。   宫殿开阔,周遭四根蟠龙宫柱撑起高高的穹顶,殿内地面上铺着一整面的山川走势图,随着又一声轻微的搏动,从图中一座山脉的深处,漾出了一丝细小的涟漪。   这幅图竟是由水作成。   那人垂下头,目光落在了涟漪初起的山脉,他带着雾气的眼中似乎短暂地清亮了片刻,映出山川走势图中,金色的灵脉脉络。   涟漪转瞬即逝,图中又恢复平静,守在一侧的人并起双指,凭空写下一行字:蜀中灵脉孕出生灵。这行字随即化作白光从他指尖飞出。   天意预示,灵脉或许会有动静。   他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动静。不知道这与玄阳宗化神修士陨落有没有干系。   那人重新将手拢进层层叠叠繁冗的衣袖内,通透的眼似乎能透过面前的水景,直接落到蜀中地脉里。   褚珀浑然不知自己的存在已经被人察觉了,她浑浑噩噩陷在那种担忧的情绪里许久,最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被困在此处,什么都做不了,心里转的那些疑问再如何揪心,也无能无力。还不如抛却杂念,想办法尽快摆脱这样的处境。   不论这是哪里,只要有灵力流入,便说明她可以修炼。褚珀细细感知了一下鹅卵石中灵力的流动,试着吸纳吐息,随即她便发现,她这个心脏根本不是什么鹅卵石,而是由纯粹的灵气孕育而成,不需要特意引气入体,灵气就会随着她的心跳,自然地流入。   这些灵气与她而言,就像是人体内流入心脏的血液。   既然能孕育出心脏,那自然可以炼出身躯。   她现在就如同初生的胚胎,母体有着丰富到过剩的营养,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发育成长,褚珀收敛心神,随着缓慢微弱的心跳,再一次陷入沉睡。   距离蜀中万里之遥的云州,正下着大暴雨,才过午时不久,天便黑得仿佛要塌下来,云州安定县名叫安定,却从来没安定过。   这里已经到了各大正道仙宗的势力边缘,正邪两道三天两头地要在这里打一架,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条件好一些的往东走一走,求仙门庇护,条件一般的,也能往西退一退,在妖城手底下讨生活。   只有什么路子都没有的,翻不过山越不过岭,生在此地,便也只能死在此地。不知道哪一天,天上飞落片叶子,都能被削掉头。   只不过,最近这几个月两头都不安生,修真界玄阳宗先是涿鹿遗迹消失,放出大量千年前的灵气,之后又是化神修士陨落,一时间搅得气候都错乱了。   妖城那边生了叛乱,打得昏天暗地,就连安定县时常都能听得见大妖怒号。这座夹缝中的扁舟,更加风雨飘摇。   一人身披玄色斗篷,几乎和暗沉的天日融为一体,快速穿过陈旧的街道,进了尽头一家客栈。   踏进客栈檐下,那斗篷自己一阵哆嗦,抖落一身雨水,宴月亭推开客栈大门。   大堂里只零落坐着两桌,便听一个大嗓门说道:“扯淡,杀得了化神修士的人,害怕他玄阳宗的诛杀令?”   “玄阳宗三个化神长老,右琴修为处于末位,就算陨了一位,如今还有两位,宗门实力还是在的。”   宴月亭置若罔闻,找掌柜要了一间房,径直往楼上去,客栈冷清,他身上裹得严实,一进来就招人目光。   闲聊的人抬头打望他一眼,只看到斗篷底下露出的半张脸,顿时眯起眼睛轻佻地朝他吹了声口哨。   宴月亭脚步顿了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上走去。   “快收收吧,裹得那般严实,公母都分不出来,你也能流口水。”另一人道。   那人猥琐地嘿嘿一笑,“你懂个屁,爷睡过的美人比你吃过的鸡还多。”他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低声道,“尤其喜欢人修的味道。”   楼下的污言秽语毫不遮掩地飘上来,宴月亭肩上的斗篷飞起来,缩成一团黑影,“老子去撕烂他们的嘴。”   “别节外生枝。”宴月亭按下影魔,进了房间,“罗不息还没醒吗?”   “唔。”影魔藏在罗不息发丝里的影子还在,闷闷道,“他被生花笔中化神一剑剑意灌入经脉,被送回擎苍峰就一直在闭关。”   宴月亭掐诀洗去自己一身风尘,沉默地坐到塌上。   影魔见他又准备盘膝入定,连忙扑过去,问道:“你说小师姐没有死,难道是在妖城?”   宴月亭摇摇头。   “那我们去妖城做什么?”影魔不解,“我们不该去找小师姐吗?”   “去哪里找?”宴月亭毫无波动地反问。   影魔生气道:“那你就不找了吗?她被什么人带走了?万一小师姐有危险怎么办?万一她此时正在忍受煎熬怎么办?你就不查了吗!”它停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不是喜欢她吗?”   宴月亭捏了捏眉心,低声道:“她是安全的。”   “可是……”   “没有可是。”宴月亭断然道,就像是也在说服自己,他反复回想过当日的场景,一遍一遍在脑海里重演,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将小师姐安然带走的,只有那冥冥之中压制过山河图的力量,他感受到过它两次,在最后一刻也察觉到了它的存在,只是他那时太过崩溃,几乎不能思考。   从罗不息和小师姐对旁白的态度来看,它并不是绝对与他们对立的力量,是可以善加利用的。   宴月亭起初想不明白,在定魂钟声中,它为何不允许山河图收入小师姐,又在最后一刻,将小师姐神魂带走。   唯一能想到,是它并不希望他们在一起。旁白既然在最后一刻救了小师姐,应该不会再伤害她。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小师姐在他身边反而更危险。   宴月亭揉揉影魔,“我不想小师姐以后躲躲藏藏地活着,我要让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判定她。”   所以,他心甘情愿走上原著剧情。   宴月亭闭上眼睛,神魂上的神识标记带着淡淡的霜意,这是他仅有的慰藉。   山河灵尊提到过,在涿鹿战场中时,小师姐曾进过他的灵台,想将他散在战场中的神识收回来。他那时候神智不清,隐约感知到小师姐的气息,便依凭本能地靠近她,纠缠她,不知节制地向她索取。   那些原来不是他神识崩溃时的妄想。 第89章 我好想你啊……   啾啾!啾啾啾!   褚珀被嘈杂的鸟叫声惊醒, 烦躁地自黑暗中睁开眼,紧接着脑子一激灵。   我怎么听见鸟叫声了?   当她彻底清醒时,耳边又静悄悄的, 什么声音都没了, 那尖利的鸟叫就像是她做的一个梦。周遭还是一片漆黑,寂静得毫无声息,褚珀感受自己的身体, 心跳虽然极其轻微,但明显变得规律了起来。   褚珀将神识沉入其中, 能感受到它似乎长大了一点,她的神识也变得强韧了几分。   她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随着流淌的灵气往外探索,身周都是坚硬的灵石,充沛的灵气像水一样包裹着她,随着神识越往外扩散, 褚珀越发震惊。   这一片灵石矿也太大了吧!差不多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规模。   她简直就是埋在钱堆里, 这才是货真价实地含着金汤勺出生?   褚珀一激动, 心跳加快, 周围澎湃的灵气也随着一起摇曳涌动。   仙盟天衍宫中, 灵脉图景上漾出几不可见的细细涟漪。   “祂又醒了。”低沉的声音响起, 正是一直镇守着灵脉之人,他眼中的雾气散去, 较寻常人更大一圈的虹膜上淌过金色的流光, “盟主, 我们就这样放任自流么?”   虚空中有人回道:“还不到时候。”   蜀中地脉深处,褚珀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随着她神识的外扩, 她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被埋在土里,而是被埋在不知多深的地底,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埋进了地心。   她的神识外放到极致,目之所及依然是坚不可摧的岩层,还有些不知道多少年前被埋入地底的巨大骸骨。   等她炼制出身体,完全可以就地同这些前辈们一起入土为安。   褚珀心不在焉地想着,神识散漫地飘在灵气汪洋里,冷不丁又听到一声鸟鸣,她神识倏地凝聚起来,循着那声鸟啼找去。   但那鸟啼就像是个错觉,转瞬就消融在周遭的寂静里。   褚珀徒劳无功地打转许久,慢慢静下心来思考,这像是循环的灵气从外界带来的声音,如果之前不是她在做梦的话,那两次听到鸟叫声,都是她在神游的时刻,神识无意识地淌入灵气里。凝聚起神识后,反倒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心中有了猜测,尝试着铺开神识,想象自己就是这一汪浸润在地底深处的灵气,渐渐地,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在陷入沉睡前,她感觉到了一缕风。   眼前是一片纷飞的白,雪尚未覆盖地面,只在树冠草顶积着一层白,寒凉的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她出来了!   然而只是刹那,她眼前一黑,又缩回了暗无天日的地底。仅仅只是一刹,已经足够让褚珀震惊。   ——我的神识竟然能同游离的灵气相融?!   修士修行,吸纳灵气入体,都要经过灵枢炼化,形成为自己掌控的灵力。修士开窍、筑基、结丹,都是在身体里一步一步建成一个完善的灵力循环。   先锻体,后炼神,元婴境界便是将魂魄加入这个循环系统,炼成元神。再进一步,便是神形合一,达到化神境界,直至天地人三者合一进入渡劫期,可渡劫飞升。   她现在神识同游离的灵气相融,与结婴时将自身金丹里炼化的灵力全数灌入神魂,融合神识炼成元神,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就相当于,这天地间的灵气对她来说,是可以随便掌控的,她完全省去了别的修士引气入体,经灵枢炼化这么一个步骤。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细细一琢磨,似乎又毫无用处的一个技能。   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主角才有的待遇。褚珀想到这里,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又开始翻腾。   她被困在此地,时醒时睡,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不知道外面究竟过去了多久,只有思念一点点地堆砌,积累成疾,触碰不得。   她无数次地后悔,后悔清洗掉神魂上属于宴月亭的气息,哪怕还残留一点,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难捱。   我好想你啊……   安定县往西,是一座绵延起伏的雾障山,跨过这座山,另一端就是修仙之人口中的极恶域,当年宴月亭是被伏安之塞进一个芥子,顺着水流送出去,直到芥子的主人身死,灵气耗尽,才将他吐出来。   如今他重新回到了这片混乱的故土。   雾障山对凡人来说高不可攀,山中雾瘴横生,妖兽遍地,但对修仙之人来说,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可横跨。   妖城动乱,猩红的血气在天幕上绵延铺出百里,暗沉沉的天幕下,间或亮起结界被撞击的幽光。   乱象之下,大大小小的妖修都开始裂土自封,妖王一派同反叛的蛇族斗得你死我活,两边都暂时没空收拾这些小虾小将。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零散的力量已经在悄无声息间,被人整合成了一股不容小视的势力。   一时间,宴白这个名字出现在了无数的传讯符上。妖城里的人在查他的来路,临近的仙门也在查这个人的来路,妖城内的每一次动乱,都少不了正道宗门的影子,正道宗门之间,也有资源利益纠葛,有自己想要扶持的对象。   “鸟妖?”叛军的首领吐了吐蛇信,竖瞳闪着嗜血的冷光,“又是鸟族那帮玩意儿,既是鸟族,肯定会站在慕离那一方,必须要先剿灭他,免得腹背受敌。”   妖王宫殿内,慕离身边的鸟族老头裹在一身姹紫嫣红长袍内,花白的头发打理得很齐整,像一只花里胡哨的鹦鹉。   明显可以看出,慕离的审美没少受他影响。   鸟族族长已进入天人五衰,脸上的皮越发皱成一堆,“老夫执掌鸟族八百多年,就连修真界御兽宗有多少只鸟,老夫心里都一清二楚,我们鸟族绝无此人。”   他嘱咐旁人道:“再去打探,最好能想办法带回几缕他的鸟毛。”   “宴白。”慕离念叨着这个名字,有种不祥的猜测。慕离对“宴”这个姓可谓敏感至极,在和宴月亭和解之前,他做过最美的梦,就是把全天下姓“宴”的都给铲除了。   宴月亭半年前从玄阳宗失踪,至今都没听说他被诛杀的消息,莫不是跑到妖城来了?他在这个节点上来妖城,是敌是友很难说。   尤其,他身边小师姐葬身在玄阳宗,他越级杀化神修士的疯癫行径,让慕离不得不联想到预筮珠里的噩梦。   慕离坐立难安,深切觉得他有必要亲自去确认一番,宴白到底是不是宴月亭,他到底疯没疯。   宴白掌握的地盘遍布妖城各个地域,一夜之间竖起的结界,插在两方势力范围里,这些地方原本不足为虑,但是一旦联合起来就让人头疼。   所有人都想不通,他是如何将这些毫无相关的地方联合起来的。   在这样的微妙情况下,妖城里竟然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山河灵尊浑身妖气,就像身上长满了虱子,浑身不自在,他脏了,“本尊就不该认你做主,怪我当初太过心软,想着若是反抗,你定当场魂飞魄散,才勉强接受灵契,没想到你竟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宴月亭放出影魔,挥手赶他们到旁边去聊,像是觉得他们不够热闹,又放出一朵绯红的小花。   影魔:“……”它以前是骂过宴月亭白眼狼。   山河灵尊:“……”他堂堂仙器,就算现在灵气不存,只剩妖气,那也和这种智力有缺陷的小魔没什么共同语言。   一黑一白两团东西互相瞪着对方,相顾无言,食人花夹在他们中间,傻乎乎地摇着花瓣。   影魔转过头,看着宴月亭独自往外走的背影,它看过无数次这样的背影,兜兜转转,除了身量长了,他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影魔默不作声地追在他身后,看着他穿过大雪中的庭院,绕进前厅,屋里一股子酒香。   伺候的人还按照前主的习惯,在桌上温着酒,宴月亭斟了一杯,只闻了闻又放回去。   “小鬼,你要是想小师姐的话,就入定看看小师姐呀。”   宴月亭摇摇头,不行的,他不能看,他如果看了只会更想她,想到不愿意醒过来。神魂上的神识标记是慰藉,也是止渴的鸩酒。   【小师姐,我好想你啊……】   褚珀听到旁白音,心跳剧烈一震,她好不容易才靠着数远处那具像是鱼一样的骸骨有多少根骨刺,分散注意力,压下心头的情绪,被旁白这么一念,再也控制不住。   她想出去,想去见他,她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   灵气融了一丝她的神识,带着她翻涌的情绪顺着灵脉淌出,分流到支系,落入到一处开采中的灵矿里。   褚珀“哭”得累了,精疲力尽,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仙盟盟主看向师弟给他指示的地方,“是御兽宗的灵矿,容我想个法子去把它讨过来。”   “师兄,你生辰快到了。”   仙盟盟主顿了顿,“妙极。” 第90章 那他们不是成兄妹了?……   御兽宗宗主收到仙盟送来的信函, 拆开一看,这信函里没写具体什么事,落着一个极为显眼的日期, 端端正正的瘦金体, 乃是盟主亲笔,每页上都写着‘嘘寒问暖’几个字。御兽宗宗主一头雾水,横竖睡不着, 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满篇都写着两个字‘送礼’。   生辰礼,是该送的。这种基本的人情往来,宗门内司礼长老都处理得很好。   问题是,伸手要,跟别人主动送,那是不一样的概念, 以往盟主可从未如此不讲究过。仙盟盟主修习衍术, 有天授意, 御兽宗宗主登时草木皆兵起来, 不知道自家宗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连忙回信, 请盟主明示。   一回生,二回熟, 褚珀有了之前融入灵气的经验, 第二次神识便很轻松地随着灵气浮出地面。   她上一回出来被飞雪扑了一脸, 这次一出来也是满眼的白,她起初以为是雪,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千树万树的梨花, 和煦的春风携带着梨花瓣,从她神识里穿过。   这里处在灵脉上方,是天然的洞天福地,灵气极为充裕。   山坳里有一座规模极为壮观的建筑,她飘近了才发现是灵兽园,里面都是幼兽,小老虎,小狼,小豹子,还有许多她认不出来的毛绒绒。   她在御兽宗的地底下?   褚珀乘着灵气在御兽宗里转了一圈,只要是需要灵气的地方,不论结界禁制,还是封印符箓,对她而言都形同虚设,她可以去到任何地方,没有一个人察觉她的存在。   褚珀在御兽宗的学堂里看到时刻,在心里算了算,从玄阳宗事件到今日,竟然已经过去了近两年。   不知道宴月亭怎么样了,知道她还活着吗?   她这样还算活着吗?   褚珀游荡在御兽宗弟子身边,想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修真界近来多被人议论的大事,是妖城动乱的平息,褚珀立即支起耳朵,听一人说道:“鸟族对泠山君一脉还真忠心耿耿,千年都过去了,依然效忠泠山君的徒子徒孙,上一次妖城动乱,也是鸟族力挽狂澜。”   “这是自然,泠山君对鸟族有大恩。”另一弟子道,“若非如此,那位半路杀出的鸟妖,完全可以取妖王而代之。”   褚珀跟在这两名弟子身边,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忽然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问道:“你醒了?”   她起初并不知道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那声音又说道:“你独自呆在地底灵脉深处,若是寂寥,我可以同你说说话。”   褚珀陡然一惊,诧异地望向四周,因为这一分神,她的神识飞快地退出御兽宗,缩回了地底深处。   但那个声音依然能传入耳中,对方更加放轻了语气,“抱歉,我似乎吓到你了。”   你是谁?   褚珀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那声音继续道:“某姓傅,字乐谦,是现今的仙盟盟主,你乃天地灵脉所生之灵,天生灵窍洞开,灵识俱全,应是能听懂我所言。”   仙盟盟主?啊,那不就是原著里宴月亭的未来老丈人?   修仙界历任的仙盟盟主都是未开灵窍的普通人,但又与凡人略有不同,仙盟盟主修行衍术,与天对话,他们寿命天赐。   换句话说就是,要是天道觉得你这个下属工作能力还行,便能让你活得长长久久,不入五衰,寿与天齐,要是觉得你不行,下一刻就能送你入土为安。   完完全全就是天道的代言人,因为掌握了太多不可泄露的天机,连辞职自由都没有,辞职即死亡。   傅乐谦这位仙盟盟主已经在位八百年,想来是挺合天道心意的。   在褚珀满心疑虑中,对方很诚恳地将他们是如何发现她,又是如何能与她对话的经过说了。   在旁白把褚珀搞到蜀中地底灵脉中的同时,仙盟盟主就收到了上天指示。   仙盟内有一方天池,池中倒映全境山川灵脉,她的心跳一生,天池便起了波澜。她的一缕神识依托灵气淌入灵矿打算越狱时,也当场就被逮住,现如今那块含着她一缕神识的原矿石,就在仙盟里。   褚珀用心感受了一下自己那缕逃狱的神识,随即眼前一亮,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睛。她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眼,就区分出了他与右琴的不同,右琴的温和实在流于表面,就算是温和,也带着居高临下。   但眼前的人是用着与她对等的目光,不如说他对世间万物,一草一木,都平等视之,所以他的眼中有包罗万象,海纳百川之气象。   褚珀能看到,能听到,但她的神念传不过去,无法同对方交流。   傅乐谦看上去也不需要与她交流,自顾自和缓地继续往下说道:“天生灵胎想要孕育出来并不容易,人尚且要怀胎十月才能诞生,你莫要着急,越是急躁反而越容易弄巧成拙,到了合适的时机,你自然可以出来。”   褚珀:“……”感情旁白所谓的创建新角色,是要天地自己亲自怀的?那她以后不就成了真正的天道亲闺女,还得喊旁白一声妈?   宴月亭作为本书主角,是天道亲儿子,她是天道亲闺女,那他们不是成兄妹了?   旁白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不得不出声警告她:   【劝你适可而止,不要胡思乱想!】   褚珀:“妈!”   【……】   她在心里乐道:“爹?”   另一边,傅乐谦一个人,也可以将聊天从容地继续下去:“你在御兽宗地下灵脉倒比其他地脉更佳,御兽宗有许多憨态可掬的灵兽,可与你解闷。”   褚珀心想,旁白爸爸应该不是随机将她扔在这里的吧?难道是因为知道她喜欢毛绒绒,才将她安排在御兽宗底下?   若真是这样,怎么说呢,还挺贴心的。   傅乐谦:“再有一个,你若是想炼化灵胎,修出法身,可以去御兽宗藏经阁内转转,那里应该有你需要的功法。”他顿了片刻,笑道,“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褚珀并不敢相信这位仙盟盟主,她在灵石的灵气散发范围内,谨慎扫了一遍他的书房。随即被桌案后方置物阁上的木盒吸引。   盒子上落着灵封,里面按照日期记录了修真界中发生的大小事件,每七日进行汇总存档。   褚珀飞快地扫过这两年的记录,神识在宴月亭的名字上停住,关于他的消息并不多,他当日在玄阳宗越级杀化神,入魔天象持续许久,最终没能堕魔,从玄阳宗消失。之后玄阳宗向外发布诛杀令,斩魂刀曝光。   半月后屹峰确认他杀害同门亲传弟子,正式将他逐出巽风派。   有人看到他跨过雾障山,去了妖城,玄阳宗峰主亲自去妖城查探,结果如何,就没有记录了。   从盒子里目前的记录来看,修真界其他门派并无大动静,宴月亭未入魔,更未背负无辜杀孽,仙盟似乎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打算。至于他与玄阳宗、巽风派之间的纠葛,那是你宗门之间自己的事。   总之,宴月亭现在应该没事。   毕竟是天道亲儿子,旁白还殷殷期盼着他走剧情,维持书中世界的稳定,仙盟盟主一个天道打工仔,应该不会逆天道而行事。   褚珀心不在焉地听着盟主唠嗑,有些想念师父和师兄,巽风派就像是一座桃花源,他们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   沧云淮三州,都在雾障山西南,这里被修真界划为极恶域,是妖魔邪祟的老巢。正道宗门和妖城魔宗还没有闹到赶尽杀绝的地步,正道修士一般是不屑于跨越雾障山,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的。   当然,没有一点实力也不敢来,很可能有来无回。   与修真界相比,这一侧全然是乱世,妖城都算得上是这里秩序比较好的地方了。   玄阳宗没能拦下宴月亭,就算明知道宴白就是宴月亭,也不敢请动宗门里的化神长老出手。化神一旦跨过雾障山,说不得就要惊动什么陈年老魔头,若是闹大,引发双方大战,玄阳宗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此时,宴月亭正坐在妖王宫里,他的一身鸟妖气息,都来自于离雀羽。鸟族老头显然并不知道,他们鸟妖在巽风派后山还有一只土生土长,混吃等死,从未踏出后山一步的金丹期离雀。   慕离摇着扇子,小麻雀蹲在他膝盖上,“鸟族确实可以帮你寻找师家的大司命,不过就算找到了,你现在还能出雾障山,去杀他吗?”   玄阳宗,师家、褚家,还有以前跟斩魂刀前主有仇怨的人,可都想杀他。   “不劳你操心。”   慕离啧一声,垂头听小麻雀叽叽喳喳叫了一通,用手点了点它的头,说道:“我看巽风派对外的声明,塬清只定了你的罪,并没有定褚珀夺舍之事。”   宴月亭无动于衷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冷冰冰的神情缓和下去。   “本王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是能做出夺舍之事的人。” 第91章 我当然是不赞成这门婚事……   褚珀神识回到御兽宗内, 进了御兽宗的藏经楼,神识穿过浩瀚的书卷,落在了一卷化形卷轴里。   这卷轴的品级看着颇高, 上面有好几层灵封, 从最开始的灵兽化形,渐渐深入到一些生出灵智的法宝仙器如何修出灵体,炼化法身,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   褚珀毫不客气地将卷轴内容收入脑海,照着卷轴修炼, 修炼的间隙,就乘着灵气飞上御兽宗撸撸灵兽,看看书,有时候被仙盟盟主叫过去,听他老人家唠嗑。   他是真的很能唠,对着一块无回应的石头, 也能自说自话一两个时辰。   因觉得她身处地脉深处, 寂寥孤苦, 还时常端着褚珀到处晃悠, 晒晒太阳, 逛逛花园, 遛狗似的,非常老大爷。   仙盟所在名叫叶镜湖, 仙盟叶镜湖单成一州, 是一片澄静如同镜面的汪洋大湖, 湖上飘着九座纤薄的岛屿,像是漂浮在湖面上的荷叶,因此得名叶镜湖。   褚珀有幸见到了那方天池, 池子里的山川走势图很像百度上的卫星地图,镇守灵脉那位,是傅乐谦的师弟,名叫傅常思,他的眼能穿透山脉,看到那玄而虚的灵脉,是亲眼见证她从灵脉中诞生之人。   仙盟里那些修士下属,大多在外环岛等候盟主差遣,老傅两兄弟所在的天衍宫十分清静。这位仙盟盟主有多能说呢,连他花园里的小金鱼,都一条一条介绍给她认识了,就是没介绍他女儿。   看他俩兄弟孤家寡人的样子,褚珀很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女儿。   春去秋来,寒暑轮转,褚珀花了整整五年才修出一副完整的灵骨,像她这样,已算不得是人,法身一成,便是定了,不会生长亦不会衰老。   她能自己修炼身躯,自然想照着自己本来面貌修炼,灵骨骨龄是十八岁,但是她自己该是什么面貌,却有些记不太清楚了,干脆顺其自然,自由生长吧。   在此期间,宴月亭的名字只出现了一次,四年前,他出现在荆阳,杀了师家大司命,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仙盟盟主的记事簿里,再也没有提到过他。   从去年开始,他的记事簿上开始频频出现一个叫“宴白”的人。褚珀用她还没长出来的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就是宴月亭。   白,是取自她的“白小姐”吧?   宴月亭在沧州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和妖城联合起来,在雾障山以西翻云覆雨,搞得修真界这边也挺紧张,时刻都关注着另一边的动静。   修真界的诸多仙门是不希望看到苍云淮三州统一的,妖魔自来喜欢争斗,魔宗之间尔虞我诈,势同水火,修真界历来喜欢坐山观虎斗,不能明着插手,暗地里很能煽风点火。   若那极恶域最终掌控到一人手里,势必威胁到修真界的安稳。   难怪,从旁白送来的一两句关于他的信息里,时常都是伤痛加身,血淋淋的。褚珀恍惚间似乎都能听见他含着鼻音,可怜巴巴地说:“小师姐,我好疼啊……”   她灵骨已成,经脉成形,血肉会自行生长,但她要开始建灵台识海,就得收回所有神识,直到最后修出法身,都不能再出来了。   相思入骨,她迫切地想要见他一面,否则根本静不下心来。   褚珀在焦躁中,被傅乐谦敲了敲灵石,她熟门熟路地摸过去,听到对方说:“再有半月,便是仙门法会,在琼花岛上举办,你想看看么?”   她倒是能去啊!不过傅大爷突然这么说,定是有办法带她去的。   果然,便听他继续道:“我会请人将这块原石进行炼化,可勉强作为你的身躯,只有十日,不可磕破损伤,有一丝一毫的破损,你的神识都会立即回到地底灵脉中。”   褚珀自然同意,她听傅乐谦唠嗑五年,这还是第一次他说要带她出去,褚珀猜测多半是旁白爸爸听到她的心声,心疼她了。   亲生的,待遇就是好。   宴月亭一定会出现在仙门法会上的吧?   仙门法会在即,不少宗门都开始动身往叶镜湖去,有些小门小派,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型飞行法器,要么靠着脸皮蹭一蹭大宗门的飞船,要么提前就得出发。   御兽宗七日前就收到周边诸多小门派的申请,按照往年的惯例,已经在自家飞船上给这些周边门派道友预留了位置。   小门派本身人也不多,要去参加法会的人数就更少了,都是门派内有些资质的年轻人,委托给御兽宗领着出去见见世面,统共二十来人,到了仙盟,其门派名号也基本挂在御兽宗名下。   御兽宗在宗门内经过一系列的评选,选拔出门下资质、实力上佳的弟子参与本次法会。   出发前,所有的人到在御兽宗广场上集合,褚珀在其中发现了一位熟面孔,是那位曾经热情地让她和宴月亭撸过猫的女修,她的雪豹又长大了一圈,威武又可靠。   雪豹很受邻居道友的喜欢,不少人围在它身边,褚珀也偷偷飘过去,趁机摸了摸雪豹尾巴。灵气从雪豹又粗又长的大尾巴上淌过,碰到了毛发下另一人的手掌。   灵气拂到手背上,那手微微一顿,似乎感觉到什么,又似乎是个错觉,修长的手指蜷缩起来,那手白得几乎和雪豹的皮毛融为一体。   褚珀偏过视角,看到一名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长得甚是好看,眉眼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眼眸黑而润,睫毛像是一副羽扇,轻轻颤抖着,表情有些怔愣。   正在此时,鼓声鸣响,要开始登船启程了。   雪豹扬起尾巴,蓬松的尾巴从他面上扫过。   褚珀又偏头看那名少年,他站起身,目光往四下一扫,似乎在寻找什么,同一时刻,她感觉到了对方外放的神识。   褚珀心跳扑通一声。   宴月亭?   那神识似乎忌惮着什么,只外放一瞬,没有找到想找的,便立即收回,少年面露失望,被催促着往飞船赶去。   褚珀随着他的脚步往前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细看之下,他和宴月亭似乎又有几分相似,但好看的人大多都有那么几分相似,他身上没有丝毫魔气,年龄也小,褚珀疑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   飞船起航,雕刻着麒麟的船头迎着旭日而去,宴月亭倚在船舷,垂头看向脚下起伏的山峦,伸手抚了抚手背。   五日后,御兽宗抵达仙盟所在的叶镜湖。   好些年轻弟子都是第一次来仙盟,早在飞船上看到这一片浩瀚的汪洋大湖时,就心驰神遥,如同镜面的湖上倒映着蓝天白云,天光水色相连,几乎看不出分界线。   湖上浮着荷叶一般的岛屿,岛屿上连绵的绿涛中点缀着琼楼玉宇,岛与岛之间用着藤桥相连,那桥也紧紧贴着水面,静止得像是一幅画。   中间是仙盟盟主所在的天衍宫,无藤桥相连,又有隐蔽的结界阵法,看不清岛上的情形。   仙盟接待的修士将他们带到安排的地方,“这里地势开阔,方便御兽宗诸位道友的灵兽活动,那一边竹楼里是巽风派道友居住,再过去一些是两仪门所在。”   修士一路介绍完,又给了传讯符,“还是三日法会才会正式开始,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传讯我。”   领队的御兽宗长老交代大弟子安排好众人,先行去仙盟议事,等长老一走,大家都放松下来,开始找各门派相熟的朋友串门。   宴月亭从屋中出来,就看到罗不息和两名御兽宗弟子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晃过来。   两个人目光一碰,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罗不息在玄阳宗遭化神一剑冲击内府,被闻莲带回擎苍峰就一直闭关。   化神大佬那剑意像个横行霸道的强盗,在他经脉里横冲直撞地逛了一圈,摧枯拉朽地绞烂了他的金丹,废去他一身修为,又保住他一条残命,随后在他丹田里扎了根。   罗不息也不知大佬剑意是看上了他哪点,稀里糊涂地成了个被恶霸强娶的大姑娘,苦兮兮地被逼迫着重头开始修炼。   连本命剑无痕都越长越胖,变成一把笨重的宽剑,半点没有“无痕”该有的飘逸灵动。   毕竟是化神传承,他这个不上进的弟子,被剑意抽着长进,七年间可谓苦不堪言,生产队的驴都比不过他辛苦,半年前终于成功结丹,重新回到往日的修为境界。   他醒来的第一刻,就被一道黑影抱住脖子哀嚎,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他奔丧呢。   影魔揪住他的头发,“你他娘的可算是睁眼了!”   罗不息受宠若惊。   然后,他才知道在他被困在大佬剑域里期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被蝴蝶翅膀扇歪的剧情线,以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原轨。   两人虽然通过影魔联系上,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宴月亭,宴月亭的这个分丨身上,满满的只剩一身人味,找不出半点与本体的联系。   宴月亭走过去,找了个话题插入他们之间。   没过多久,那两名御兽宗弟子被其他人喊走,就剩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罗不息:“你胆子也太大了,仙盟里也是有化神修士坐镇的,你这分丨身靠谱吗?”   宴月亭淡然道:“能安稳地进来,不就说明了问题。”   “行,主角就是牛。”罗不息羡慕嫉妒恨地瞪他一眼,实在眼馋他的修为,不过心里也清楚,他这样快速的修为进境,是不知道遭了多少罪换来的,单从他醒来后,听到的旁白音里只言片语,就不是他这个混吃等死的咸鱼能受得住的。   如果可以,罗不息希望褚珀最好听不见这些,最好什么都别知道。但是旁白有一次明显跟她对过话。   影魔把这段话传过去的时候,宴月亭还高兴了好久。   “现在雾障山那一边那么腥风血雨,你这么分心两用,那边能应付得过来吗?”   宴月亭颔首,“嗯,不用担心。”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开始找小师姐,神魂里的印记在减弱,再拖下去,他害怕再也找不到她了。   “你在御兽宗有发现什么?”   “御兽宗的宗主性情散漫,除了对宗门里那些宝贝灵兽外,门派管理方面向来都是稀松二五眼,不过五年前不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好好整顿了一番宗门内部。几日后,亲自去御兽宗的灵矿上取了一块原石送到仙盟。”   罗不息没从这无头无尾的两件事中听出什么问题,疑惑道:“这和她之间有关联?”   宴月亭摇摇头,面上露出些许脆弱的茫然,“随着时间推移,她留在我神魂里的印记越来越淡了,我也不知道感觉准不准,任何有可能的地方,我都要来看看。”   罗不息叹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仙盟。”罗不息沉吟,“原著我还没看到这里来,也不知道仙盟会是个什么剧情,只知道仙盟盟主的女儿,是你未来老婆,那他估计也不会害你就是了。”   宴月亭默默看他一眼。   “我当然是不赞成这门婚事的!”罗不息立即道,“我会帮褚师姐好好盯着你的,决不允许你同那什么女儿有半点接触,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第92章 (二更) 小师姐一定在这……   褚珀度日如年地等着傅盟主炼化原石, 连毛绒绒都没兴趣撸了,直到法会开始前一日,才收到傅乐谦的召唤。   她迫不及待地摸过去, 神识落入一个躯壳内。   随即她就感觉到自己视角的变化, 眼前的傅乐谦格外高大,她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们此时身处在天池边,傅常思也在, 两个人都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慈爱。   傅乐谦体贴地蹲下身,把一面镜子举到她面前, 笑眯眯道:“怎么样?”   镜子里的小女孩只有三四岁光景,穿着藕粉色襦裙,肉肉糯糯的一张小脸,大眼睛像一对溜圆的黑葡萄,一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齐刘海, 乌黑柔亮的头发挽成两个小丸子, 丸子下各垂着一条金色流苏, 宛如一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这谁??   褚珀睁大眼睛, 张了张嘴, “这么小?”声音也是甜甜的童音。她太久没说话了, 一时竟有些不适应用口舌说话。   傅乐谦用老父亲般和蔼的目光看着她,“那块灵石就那么大, 只能炼出这般大小。”   傅常思那时常弥漫雾气的眼眸都清亮了些许, “你自灵脉中诞生也不过七年, 本就是个小萝卜头。”   行吧。褚珀伸出小短手戳戳自己的脸,软乎乎的,又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丸子头。   “哎, 你别用劲……”   傅盟主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头上漂漂亮亮的发髻已经被扯下来,褚珀茫然地看看手里的假发套,又抬头看看镜子里锃光瓦亮的头顶,“啊?”   傅乐谦取过她手里的发套,解释道:“你这身躯只能维持十日,磕不得碰不得,头发最是细弱,容易受损,所以炼制的时候,就没给你做。”   褚珀沉默了片刻,乖乖站着让傅乐谦帮她把头发套带上去,然后拱手行礼,“谢谢盟主大人,还是盟主考虑得周到。”   傅乐谦退开半步,坐下身与她说话,“你要出席仙门法会,便需要给你一个身份,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可愿认我做爹爹?”   傅常思顿时不满起来,“师兄,看着她长大的人是我!”你那肉眼凡胎,能看穿灵脉吗?!   傅乐谦好脾气地笑道:“是你是你。”转头看向褚珀,“你可愿认我做爹爹?”   傅常思:“???”   褚珀懵了,犹豫着问道:“盟主有其他女儿吗?”   傅乐谦苦笑,凄凄惨惨地叹息一声:“我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值守此处,受天地圣谕,又怎好耽误他人,是以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本以为会一直这么孤苦无依下去,没想到天道垂怜,将你送来。”   师兄,你可真会卖惨呢!傅常思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拆自己亲师兄的台,毕竟若是师兄成了她的爹,那他不也就晋升成她的师叔了嘛。   傅常思这么些年关注着灵胎的成长,也不觉生出了一些感情。   褚珀:“……”没有其他女儿,那难不成仙盟盟主女儿竟是我自己?   不应该啊,什么时候她的角色定位又变了的?旁白怎么都没有通知她?   不对,之前旁白说的是重要角色创建成功,所以这个“重要角色”指的就是仙盟盟主的女儿,宴月亭的官配cp?   旁白竟如此煞费苦心,感动了。   【不论原著如何,我喜欢褚珀,只会喜欢她,山海可移,此心不变。】   褚珀慢慢睁大眼睛,伸手抚住心口蹲下身,胸口内静悄悄的,她这具身躯里并没有心脏。身旁天池里的水漾出一层一层的涟漪。   傅乐谦惊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师兄,你炼制的身躯是不是有问题?”   褚珀摇摇头,“我没事。”她努力平复心情,池子里的涟漪渐渐平息,褚珀站起身,小脸上表情郑重,“我受两位这么多年的关照,就算无法与你们沟通,我也一直很开心,若是能认二位爹爹,我自然愿意,但我想请你们听完我所言,再决定要不要接受我,可以吗?”   她被傅乐谦端着逛花园逛了五年,因觉得她身处地底深处,时常带着她这一缕神识晒太阳。傅常思会在天池的山川走势图上方,用一缕灵气圈出来,告诉她,她在什么位置。   每当她因为听到旁白的声音,心绪剧烈起伏时,天池静止的水面便会漾出丝丝涟漪。   傅常思就在灵石上一敲,给她念清净诀,让她控制一下自己,不要引得灵脉动荡太大,免得吓到御兽宗宗主。   在今天之前,天池水面的波澜,是她唯一能给他们的回应。   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万分熟悉,一开始,褚珀还带着防备,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其实心里面早已经将他们视为家人。   她来到这个世界,收获的善意和爱,远比伤害要多。她愿意相信他们。   师父,大师兄,温师兄,二师姐,巽风派的一切永远都是她心里的遗憾,褚珀不想再重蹈覆辙。   傅乐谦和傅常思收敛表情,认真地点头。   褚珀提提裙摆,想要坐到地上慢慢说,这实在是个太长的故事,她刚弯下腰,傅常思就扔了一个软垫到她身下,“你现在可是琉璃娃娃,磕碰不得。”   褚珀乖乖坐到软垫上,“我应该算不上是什么天生灵胎,我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   旁白响起的时候,罗不息就揪出发间的影子,将内容复述了过去,然后疑惑道:“旁白为什么要重复你这句话?它又在与褚师姐对话?”   影子对面无声无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宴月亭轻声道:“小师姐一定在这里。”   雾障山以西,沧州,长夜宫。   瓷器碎裂的脆响划破了寂静无声的黑夜,这座大殿实在太过空旷和冰冷,竟产生了隐约的回响。   摇曳的灯光下,那仿若凝固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弯腰拾起地上碎瓷,指尖碰上尖锐的棱角,一滴鲜血落到地上。   化神期的修士,被一片茶盏碎片,割伤了手。   宴月亭这时才神魂归了位一般醒过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界限明晰的阴影,他的眉眼轮廓已经彻底褪去少年之气,显出成年男子的英气,周身有着截然不同于分丨身的凌厉气势。   但此时此刻,他幽蓝的眼瞳灿若星辰,完全冲去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宴月亭闭上眼,神魂里的标记已经淡得快要消失,但好在,他已经快找到她了。 第93章 她满三岁了吗?   仙门法会每十年举办一次, 容各方修士交流、切磋,是年轻修士大展身手的舞台,也能展现一番修真界年青一代的实力, 各宗门带来的都是本门内的佼佼者。   仙门法会就像是修真界版本的奥运会, 法会上什么项目都有,清澈如洗的天幕上飘着比试项目,各修士可拿着仙盟令自行选择报名参加, 另一侧飘着一张积分榜,积分排名前一百者, 榜上有名。   弟子们为了盛会摩拳擦掌,准备为宗门带回殊荣。门派负责人都集中在琼花岛上的梓灵殿里,一边通过水镜关注法会进展,一边商议事项。   他们当下聊的话题,自然是雾障山另一头的情况。   玄阳宗宗主闭关未出,余望一直代掌宗门事宜, 而恰好, 这一次巽风派领队之人, 是屹峰新任峰主闻莲。   余望跟塬清两人的恩怨可谓“源远流长”, 对他门下弟子自然也是一万个不待见, 坐下没多久就开始一对一找茬, “你们屹峰出去的人倒是都很有出息,百年前的伏安之, 让修真界各仙门合力绞杀, 现在又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清曜君, 看他这架势,莫不是想收服苍云淮三州,自封魔君。”   闻莲谦逊道:“惭愧。”   余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噎了一下,不死心地继续找茬:“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师父不想着清理门户,竟然还有心情闭关,简直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闻莲不温不火:“余真人倒是比盟主更加关心天下苍生。”   “你!”余望正要发火,被旁边的掌门劝住,只好重重哼了一声。   褚珀被傅乐谦牵着往殿内走,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这短暂的言语交锋,即将面对大师兄的怯意从远在蜀中地脉里的心脏里往她身上窜来。   傅乐谦弯下腰,“我让人带你去法会上玩?”   褚珀踟躇片刻,摇摇头,“我想进去看一眼。”她穿入原主身体里情非得已,继续装作原主是别无选择。从师父和师兄的角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是占据了原主身躯的人,那天她在玄阳宗魂飞魄散了,应该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今后只能形同陌路,她想再去见一眼大师兄。   傅乐谦捏了捏她的手,弯腰抱起她,往里走去。   梓灵宫的大殿上浮着好几面水镜,正实况转播法会的情况,诸位掌门分坐在两侧,见到仙盟盟主,都起身行礼。   褚珀一眼便看见一身白衣的闻莲,他拱手时,袖口上的鸿鹄飞羽纹若隐若现,褚珀目光不由得在那暗纹上怀恋地停顿了片刻,再抬眸时,就对上闻莲温润无澜的眼眸。   他对她很温柔地笑了下。   褚珀也抿起嘴角,对他微微一笑。   殿上的众人都在打量盟主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有人问道:“盟主,这小姑娘是?”   傅乐谦笑呵呵道:“我女儿,来,阿褚,见过各位掌门真人。”   褚珀迈着小短腿一一和各位掌门峰主见礼。   傅乐谦担任仙盟盟主八百多年了,从未听说过他娶妻生子,此时冷不丁冒出来的一个女儿,各大掌门一边在心里犯嘀咕,一边在自己储物芥子里一通翻找,送见面礼。   法会结束后,还得着门派安排,再送份正式的来。   仙盟盟主所居之处为天衍宫,褚珀被称为小宫主。她拿人手短,被众位掌门捏脸的时候,就只能忍了。   幸好今日出来之前,她又想办法好好固定了一下自己的假发,不然非要被他们rua秃不可。   闻莲送给她的是一把玉骨扇,雪白的扇骨上覆着薄如蝉翼的丝绢,卷面上是他亲笔所画的岱山巅的梅林,梅香浸入玉骨,捏在手里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意,比空调扇还好使。   那扇子对现在小胳膊短腿的褚珀来说,本有些大的,在交到她手里的时候,扇子便自行缩小到了适合她手拿的大小。   闻莲道:“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的防御小法器,和小宫主倒是很合得来。”   褚珀高兴地抱着扇子点头,发髻上的流苏摇来晃去,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闻真人。”大师兄真的是习惯保护他人的人,以前送给她的刀阵也是防御型的法器。   闻莲忍不住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脸,看到她被其他掌门揉得有些泛红的脸颊,最终收回手去。   褚珀没在梓灵殿待太久,她还要出去找人呢,傅乐谦唤了鹤童带她去法会上玩。   仙盟里有三百只仙鹤,这些仙鹤可以来往于仙盟的所有岛屿,就跟天衍宫池子里的鱼一样,傅乐谦每一只都为褚珀介绍过,他自己也不大分得清它们,所以在每一只翅膀上都编了号。   因她这个身躯实在脆弱,傅乐谦在褚珀身上挂满了防御法宝,发髻上的穗子,襦裙上的披帛,脖子上的小银锁,手腕上的珠串全都是防御法器,如今又多了一把玉骨扇,她就算跳进比赛场里,也没人能伤到她。   褚珀坐在仙鹤身上,往琼花岛中心飞去。   九座岛屿中,琼花岛是专门用以举办大型盛会的,岛中心的广场极为辽阔,是法会的主会场,放眼望去,修士众多,中心岛四周飘着花瓣一样的小岛,岛上是一些分试的项目,仙鹤在会场上方盘旋,提供会场服务。   她怀里抱着一篮子小果子,边吃边到处瞅,目光忽然落到一人身上,是那日她在御兽宗上见过的少年。   褚珀其实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确信肯定是他,少年独自穿行在会场中,似乎对周遭的项目都没什么兴趣,到了广场边缘休憩的亭台花园里,他掐诀唤了一只仙鹤下去。   褚珀遥遥打望了一眼那只仙鹤翅膀上的标记,是鹤十九。   仙鹤收拢翅膀落地,化作一名童子,俯身对他行礼。   少年跟鹤童说了些什么,十九转身引着少年往楼阁里走去。   褚珀拍拍仙鹤,说道:“阿四,我要去那里。”   仙鹤化作人身,抱着她落地,鹤童化作的人形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羽翼化成的外衫,白底黑纹,翅膀上的标记也化作了袖子上的识纹。   褚珀提着裙摆往阁楼里走,刚走进大堂,便见一个身影往外走来,褚珀喊道:“十九,你刚刚领进去那人呢?”   鹤十九愣了下,才低头回道:“在里面休息。”   褚珀走过去牵住他的袖摆,“那你带我去看看他。”宴月亭若是要来法会,肯定要进行伪装,她总觉得之前在御兽宗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错,所以还想再去确认一下。   “阿四,你去忙吧,让十九陪着我就好。”褚珀回头交代。   鹤童弯腰行了一礼,“是,小宫主。”随后腾空跃起,在半空恢复原形,展翅飞走了。   褚珀仰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眸眨了眨,催促道:“十九,走呀。”   鹤十九也垂头看向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周身扫了一圈,光面上就数出四五件顶级防御法宝,简直是个行走的钱袋子,一层一层防御灵力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要是动她一根头发丝,怕是立刻就会惊动这些法宝的主人,横生枝节。   能够被仙盟鹤童称为“小宫主”的人,该不会就是仙盟盟主的女儿吧?   可是,她满三岁了吗?   仙鹤童子的化形皆来源于化形符箓,它们本质上还是只鸟,宴月亭借用仙鹤的羽毛,分丨身化作鹤童的模样,此时顶着鹤十九的伪装,只能服从指令,带她往阁楼深处走去。   褚珀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反应,她犹豫片刻,推开门,看到了倚在软塌上休憩的少年。   她偏头对鹤十九道:“十九,你在门口等着我。”   宴月亭点点头,目送她神秘兮兮地阖上门。   他设下的障眼法,除非是另一个化神修士来这里,否则不会有人识破得了,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孩子。 第94章 他不是秃头,他的头发是……   这少年明明也是个筑基期的修士, 竟然睡得如此毫无防备,被人近身都还没有醒,实在不像是宴月亭的作风。   但来都来了, 还是去看一看吧, 褚珀心里嘀咕着,哼哧哼哧爬上软塌,跪坐在他身旁, 试探性地喊道,“哥哥, 醒一醒,我好无聊,你陪我玩好不好?”   少年沉浸在梦乡里,没有半点反应,褚珀仔细打量他片刻,没看出什么异常, 便故作生气地推搡他, “你醒醒, 别装睡了。”   她伸手摸上少年脸颊, 谨慎地将灵力沁入肌肤。   魂有魂相, 法身也有灵相, 不论是做的什么伪装,灵相是不会变的。   房门口的宴月亭只看到那所谓的小宫主在“他”脸上摸了半天, 小手往下滑去, 又在身上摸来摸去。他确信自己和这个小宫主是第一天见面, 她为何对自己这么好奇?   若不是看得出来她毫无修为,宴月亭得怀疑她是不是在摸他的灵相。   反正是那只仙鹤的身体,就算被摸个精光也无所谓, 宴月亭抱臂站在门口,打算等她摸够了出来,让影魔重新将鹤童藏起来。   他顶替鹤十九,是打算想个办法去中心岛上的天衍宫探一探,仙盟盟主傅乐谦是无修为之人,但他有个师弟是化神期修士,傅常思常年镇守灵脉,只要不出大动静,便不会惊动他。   仙盟里,只有鹤童能自由出入中心岛。如今仙盟的鹤童都在琼花岛上,如无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单独往中心岛上去,会惹人生疑,现在倒是可以利用这个小宫主。   褚珀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出来,挫败地想,也是,她现在一点修为都没有,还比不上炼气期的弟子,只因自身是个灵胎,才能操纵灵气,若是她都能探出宴月亭的伪装,那他在踏进仙盟的第一刻,就会被人发现了。   她也不能把少年弄醒了直接问你是不是宴月亭,且不说宴月亭会来法会只是她的猜测,如果他真的来了,那一定是有什么筹谋安排,他现在的身份在修真界太过敏感了。   各大宗门的大能齐聚在这里,说不定她一提“宴月亭”这三个字,都会触动某个大佬的灵感。   目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老傅俩爹,这一问可能既暴露了她自己,也暴露了宴月亭。   褚珀纠结地小脸快皱作一团,在心里骚扰旁白,爸爸妈妈妈咪爹咪喊了一串,向它求证。   旁白兴许是被她吵得太烦,终于妥协上线:   【不是。】   哦。褚珀干脆利落地从软榻上爬下去,走了两步又掉回头爬上去,重新帮少年整理好衣襟,确保毫无痕迹,才爬下去往外走。   影魔附到宴月亭耳边,立即将罗不息听到的旁白音传过来。   宴月亭垂眸沉思,“不是……”小师姐问了旁白什么问题,它才会回答是与不是?她们之间能交流之事必定与他有关,小师姐也在找他吗?   她知道我来法会了?   宴月亭心跳加快,鬼使神差地按在门扉上,在他使力推开门之前,房门先一步打开,褚珀爬上爬下做完这一通操作,委实有点累了,她这个身躯实在身娇体软很柔弱,打开门看到鹤十九,便对他张开手臂,“十九,抱。”   宴月亭:“……”   褚珀没等来对方的反应,疑惑地又一次喊道:“十九,我有点累,你抱一会儿我,就一小会儿。”   宴月亭凝眸盯着她片刻,弯腰抱起她,余光扫了一眼屋内,单手阖上门的间隙,一缕影子悄无声息地溜进屋里,将塌上的少年重新吞入阴影中。   褚珀对此毫无所觉,还在不死心地骚扰旁白,希望它能给点线索,不然这法会上几万人,她要找到宴月亭,无异于大海捞针,等这具身躯的时限届满,她可能都摸不到宴月亭一根头发。   旁白一声不吭,再不搭理她了。   旁白总是在介于亲爹妈和后爹妈之间徘徊。   “我送小宫主回去休息。”   褚珀立即拒绝,“不回去,我要去法会会场上玩。”   宴月亭只能依言将她回到法会会场。   浮在琼花岛上空的积分榜已经刷新了好几轮,不同境界下细分了排名,最引人注目的自然还是金丹境的榜单,褚珀第一眼便在金丹境积分榜中看到了排在第一的朝暮,她一个人就为宗门总积分贡献了不少。   原来二师姐也来了,这个法会确实是朝暮会喜欢的场合。   褚珀一目十行地扫下过去,在中间发现了楚风的名字。楚风来了,那罗不息应该也会来吧?   褚珀振作起来,勾住鹤十九的脖子,“十九,你化作原形,带我在会场上空转转吧。”   宴月亭垂眸打量她的表情,“小宫主是在找什么人?”她身上的防御灵力实在太厚了,铜墙铁壁一般锁住她周身气息,宴月亭不敢轻易试探。   褚珀悚然一惊,她有这么明显吗?竟然连鹤童都看出来她在找人了?她不让傅乐谦请仙盟修士陪她,只让鹤童带她出来,就是觉得仙鹤脑瓜子简单。   她皱起一张小脸,故作深沉道:“十九,你知道为什么别的鹤头顶都比你红吗?”   宴月亭:“???”   褚珀一本正经地伸手摸鹤十九的头顶,“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别把心思专注在她身上。   褚珀顺着他半披在肩上的长发摸了摸,又摸了摸。   等等,这手感?似乎不像是假发套?同样是仙盟出品的假发套,凭什么你的摸起来这么真实自然,褚珀不由地揪住一小撮发根扯了扯,又顺着摸上去,摩挲他的头皮。   宴月亭倏地皱起眉,一把将她的手扯下来,忍了又忍,才没有将她扔到地上。   仙盟盟主到底是怎么教育自己女儿的,为何这么喜欢摸别人?!   褚珀睁大眼睛,他不是秃头,他的头发是真的!他不是鹤十九!   褚珀深吸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以免天池水波动,引起傅常思的注意。周遭修士来来往往,穿着不同的门派服饰,褚珀抱住鹤十九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地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丹顶鹤头顶是没有毛的,它们都是秃子。”   宴月亭的脚步一顿。   褚珀眼眸灵动地转了转,灵机一动,试探地喊道,“小日公子?”   “小师……”宴月亭的喉头哽住,周遭的一切都潮水似的退去,只剩下他的心跳声如雷贯耳,日复一日积攒的思念,都在这一声“小日公子”中爆发,他不自觉收紧了手臂,又蓦地意识到手臂间的人是如此娇小脆弱,整个人进退维谷间,竟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这样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褚珀趴在他肩头上,她不能叫他的名字,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咬了咬唇,又强迫自己松开,这具身躯不能有丝毫损伤。   他们就像是与这热闹图景里错开的一隅,在沸反盈天的热闹里安静地一点一点磨平自己的情绪,过了好半天,褚珀才轻喃了一声,“我好想你。”   雾障山另一端的人,和小心翼翼拥着她的人同时开口,“我也是。” 第95章 那等你长大了,咱们下一……   宴月亭尽职地担任着鹤童的职务, 抱着褚珀在法会上慢慢逛,两人分别说了下自己在玄阳宗分开后的遭遇。   之前觉得痛苦到熬不下去的时日,现在说起来, 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捱, 此时此刻天幕上的阳光,仿佛能溯及过往,撕开旧日的阴霾。   宴月亭没提他一步步走到至今, 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又在死亡边缘上来回了几次, 他道:“沧州漫山遍野都是长春树,叶如莲花,树身似桂树,花随四时之色。沧州的一年四季都是浓墨重彩的。”   “云州的野生魔兽比御兽宗还多,我已经相看了许多种,白虎的长相与雪豹, 我看也差不多, 我收服了一座名为黑白门的魔宗, 里面全是山河灵尊害怕的食铁兽魔修, 据宗门内记载, 是千年前从御兽宗叛逃过去的, 你可以随便摸。就算想摸慕离,我也可以给你捉过来。”   “淮州多山, 灵气匮乏, 较为封闭, 但却是凡人昌盛之地。”   褚珀眼瞳又黑又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宴月亭,恨不能立刻随着他飞过雾障山, 那哪里是什么极恶域,那分明是天堂。   可是她现在还做不到,她只有这十日,法会结束之后就要重回蜀中地脉中,构建灵台识海,她的神识将会彻底和外界断开,她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我会等你的。”宴月亭低声道。   褚珀笑起来,“好。”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比试地,台上丹修和医修正在斗丹,这个比试项目要求参与修士在规定的时限内现场炼制不同品级的指定丹药,最后根据丹药成色来评分。   宴月亭的脚步停下,褚珀随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才看到守在丹炉前的温竹影。   “温师兄。”褚珀在心中轻喃,这个法会可真好,能让她见到这么多想见的人,只可惜没有见到师父,也一直没机会见见那位传说中的三师兄。   炼丹是个耗时极长也无趣的比试,会在这里驻足的人不多,修士们都有自己一个单独的小隔间,有简单的休憩的地方,温竹影坐在蒲团上,正摆弄着一盆仙草,手执一盏瓷杯,接花瓣间滴下的水。   “仙露草。”褚珀想起了她寄养在温竹影那里的那盆草,她随手掐了个唤醒灵印的诀,她的小星星多半已经消失了。   温竹影的动作一顿,捻住仙露草的叶尖,猛地抬头望出来。   褚珀看到那叶尖上一闪一闪的五角星,她整个人都是一愣,匆忙收回视线,蜷缩回手指,紧张地抓住宴月亭的袖摆。   宴月亭身形极快退出去百步远,隐在了来往修士背后。   梓灵殿中,闻莲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石,若是褚珀在这里,定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大师兄当初送给她的刀阵芥子。   闻莲定定盯着手心里的玉石,他喜欢摆弄风雅,就算装着刀阵的芥子,也雕琢成了一朵雏菊的模样,此时雏菊花蕊中的五角星正微微闪烁,三息后,才又重新黯淡消失。   小师妹……她在仙盟法会里?   闻莲倏地站起身,殿上的谈话声一顿,傅乐谦那双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抬手制止了其他人想要喊他的话音。   闻莲捏着玉石,走出梓灵殿,急促的脚步却在行进间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住。   五角星的灵印,不是小师妹的。   闻莲抬眸望了一眼法会现场,最终转身回了梓灵殿中。   褚珀伏在宴月亭肩头,匆忙躲开了温竹影寻觅的目光,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原身,竟然还能唤醒以前的灵印。   温竹影怀里抱着仙露草,遍寻不到,静静站立了片刻,神识忽的不顾被斗法现场伤到的危险,在法会现场铺开,外放到最大范围,说道:“很高兴还能见到你。”   他的神识就像一缕风,扫过褚珀耳边,整个法会现场的修士都能听到这句神念传音,沉寂片刻,哗然一片。   “这是谁?在这种场合外放神识也太大胆了。”   “好像是从丹斗台扫过来的。”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吧哈哈哈哈,从神识来看,感觉是位清冷公子,又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温柔。”   “这里可是法会,比试台上到处刀光剑影的,你说的那位清冷公子现在怕是在吐血了。”   温竹影的神识只外放了一瞬便收回,他嘴角染了点红,从袖口里取出丹药喂进嘴里,重新回到丹炉边坐下。   仙露草叶尖的小星星闪了一下,像是对他的回应。温竹影捻着叶片看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十九,我不想逛了,带我去湖畔水榭。”褚珀情绪低落地说道。   “是,小宫主。”宴月亭便抱着她退出法会广场,往琼花岛边缘走去。   水榭坐落在湖上,一条走廊连接水岸,四面有窗,里面摆着休憩的坐卧具,有什么事,可以拉响廊下的铃铛,唤来鹤童,比起广场外的花园楼阁,这里远离法会,要僻静得多。   水榭外刻着私密性很好的隔音隔神识的铭文,这简直就是法会期间,专为修士提供幽会的绝佳场所,毕竟仙盟提供给各宗门的住所,大家都是住在一处的,就跟宿舍楼差不多,贸然带着别的门派修士回去,肯定逃不过同门八卦的眼神。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仙盟的体贴。   琼花岛外圈的亭台楼阁,花园水榭,完全就是人民公园相亲角。仙门法会,切磋牵线两不误,足以见得,仙盟为修真界的未来操碎了心。   这种好地方自然也特别抢手,有的水榭门窗大敞,能看到里面畅谈论道的身影,有的门窗紧阖,幕帘遮得死死的。他们二人围着湖岸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一座空置的水榭。   罗不息被影魔揪着头发找到这里,在水岸边看到水榭里面小姑娘的身影,另一位一看就是鹤童的装束,他疑惑道:“小影子,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影魔没好气地啃他的耳朵,“别废话,进去就是了。”   罗不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揉揉自己沾满口水的耳垂,对着水榭里的人,装模作样地躬身行礼,说找不到休憩之地,能不能拼个桌之类的。   褚珀在里面热情地招手。   他克制着自己急促的脚步,慢慢走过去。   精雕玉琢的小娃娃笑出了两个梨涡,乌溜溜的眼睛漾着光,喊道:“叔。”   罗不息咽下喉咙里的激动,一屁股坐过去,上下打量她,谨慎道:“奇变偶不变。”   褚珀笑了下,“小鸡炖蘑菇。”   罗不息登时一把鼻涕一把泪,“丫头。”影子从他头发里窜出来,回到那鹤童手指间,罗不息自然猜出了他的身份,感动道,“你找到她了!”   宴月亭笑着“嗯”了一声。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罗不息一迭声地问道,“是又穿到别人身体里了?怎么这么小?”   褚珀言简意赅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所以,我现在是仙盟盟主的女儿。”   罗不息震惊到爆粗口,“操,竟然和原著圆上了,还有这种操作?这感情好,从炮灰女配到白月光,到正宫,下一步你可以夺走男主光环,自己当主角了。”天道爸爸,不愧是天道爸爸。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个世界三种体验,这简直就是褚珀珀升职记,她仰起下巴,一本正经道:“不用下一步了,我现在就是天道亲闺女,就等着天道妈妈早点把我生出来。”   罗不息戏精上身,配合地从宴月亭头上一捞,捞走他的主角光环,掌中剑气凝结出一圈半透明的王冠,戴到褚珀头上,哈哈大笑道:“不错,那等你长大了,咱们下一步就开后宫,什么高冷仙尊,温柔师兄,年下小狼狗,白月光,朱砂痣,替身,全都来一套。”   宴月亭放出影魔去咬他,“罗师兄请不要教坏小师姐。”   “开玩笑开玩笑!”罗不息被黑影扑倒在地,影魔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将他整个脑袋都含进嘴里,褚珀头上的剑气突然散开,撞得她身上的防御法器同时一亮,厚得如同城墙的防御灵力微微荡漾,将剑气化去。   褚珀发髻上的金色流苏摇了摇,发套往下一歪。   宴月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发髻,愣了愣,“小师姐??”   罗不息撕开脸上的影子,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你变秃了,也变强了?”   褚珀满脸通红,“我说过的啊,这具身躯不能有损伤,所以没有炼制头发,发丝太细弱了。”   宴月亭坐过去一点,将她的发髻重新扶正固定好,忍笑道:“难怪你对头发那么敏锐。”   三个人说话间,宴月亭忽然竖起食指在自己唇前压了一压,然后飞快地收回影魔坐回去,紧接着,一道霸气的神识立即锁定了湖上水榭,横扫过来。   傅常思的声音在褚珀耳边响起,“发生何事?”   褚珀连忙道:“小师叔,我没事,就是假发套歪了。”   傅常思的神识在屋内逡巡一圈,像个家教森严的老父亲,仔细审视和自己女儿来往的对象,他先略过了鹤童,注意力落在罗不息身上。   罗不息在化神神识下紧张地脚指头都扣紧了,但身体里的剑意却斗志昂扬,傅常思嘀咕了一声,“化神剑意?”   傅常思的剑意从中心岛上射来,直接激得罗不息的本命剑从身体里飞出,两道剑意撞在一起,迸出一道罡风。   宴月亭一把抓住褚珀,将她护在怀中。   那罡风散入虚空,傅常思大笑三声,“很好。”   等到罡风散尽,傅常思的神识又在宴月亭身上转一圈,一巴掌将他从褚珀身边抽开,才对褚珀轻声道:“别玩太晚。”   傅常思的神识退去,罗不息收回本命剑,面如死灰对着无痕吼道:“你疯了吗竟然敢答应化神剑修的挑战?我现在才只是个金丹,就算给我一百年我也到不了化神!”   无痕嗡嗡响,罗不息流泪了,“无痕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的小宝贝了。”   他话音未落,就被无痕剑气赶牛一样往外抽去,罗不息扒拉着水榭的柱子,要死要活,“我不修炼!有本事你杀了我吧,我就是个废物!你们也别干看着啊,救——”   “诶?”褚珀手悬在半空,眼睁睁看着罗不息被他自己的剑气卷飞。   “放心吧,他没事。”宴月亭捻了下袖口上的鹤童识纹,“你的小师叔应该发现我了。” 第96章 就算重来一次,我也愿意……   既然被发现了, 宴月亭干脆不再遮遮掩掩,他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十三四岁的少年人, 额头光洁, 眼瞳很黑。   褚珀走过去,伸手摸他的眉眼,“为什么不一样?”   “这是我属于人的分丨身。”   褚珀惊讶道:“还有魔的吗?是什么样的?”   宴月亭捧住她的脸, 与她额头相抵,褚珀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面, 是一个独自坐在幽暗房间里的少年,桌面上点着一盏油灯,能堪堪照亮他的周身,他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窄袖劲装,乌黑的发高高绑起,额头上方斜生着两只分出小叉的龙角。   他抿着嘴角, 抬起眼眸朝她望来。碎发下的眉心有她熟悉的纹路, 眼瞳是暗红色的。有些笨拙地朝她笑了下。   看得出来, 他不太会笑。   “这是在哪里?”褚珀问道。   “一个敌对的魔宗里。”   褚珀还想再继续看看, 那画面却忽而消失了, 一个声音委屈道:“小师姐, 你不想看看本尊么?”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坐在书案后的宴月亭, 这才是她熟悉的模样, 他眉眼长开了许多, 也凌厉了许多。他们分开的七年光阴,在他身上铭刻下了一些令褚珀觉得陌生的东西,但那丝隔阂转瞬就融化在了他那双幽蓝的眼瞳中, 宴月亭支着下巴,含一点笑,轻声喊道:“褚珀。”   褚珀的心脏不由躁动起来,她耳边似乎都能听到蜀中地脉里自己的心跳声,根本抑制不住,她都能想象得到,天池水会生出怎样剧烈的波澜。   褚珀猛地退开两步,那人影便随之消失了。   眼前的少年睁开眼睛,很无辜地看向她,“我吓到小师姐了?”   “我哪有这么胆小,再说了,你那不是吓……”是在勾引!褚珀眼神闪烁,换了个话题转移自己注意力,“你炼这么多分丨身做什么?”步入化神境界后,可以分出化身,但分丨身受损,本体同样会受损。   “方便行事。”宴月亭回道,“这个分丨身潜入修真界不会引人注意,另一个需要他跟魔修周旋,沧州刚刚建都,我暂时还不方便离开。”   这是爱情和事业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褚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当时从涿鹿遗迹出来,我神魂上本来有你的标记,但我洗掉了,你现在再给我按一个?”这样等她重回地底深处,想他的时候,还能聊以慰藉。   她说着跃跃欲试地凑上前,想把自己额头贴上去,“是直接神识交缠就行了吗?”   宴月亭瞪大眼睛,身体往后仰去,抬手抵住褚珀凑上前来的小脸,短短一瞬间,脸上红得几乎快冒烟,“小、小师姐,这个……不是灵印,不是随便想按就按上去的……”   褚珀抓着他的手,从指缝间露出一双黑而润的大眼睛,奇怪道:“那要怎么不随便?在涿鹿遗迹中时,你神识一直缠着我蹭,味道就沾染上了啊。”   “……”宴月亭偏开视线,似乎不敢看她,片刻后,又鼓足勇气转回目光,“我那时候神志不清,冒犯小师姐了,对不起……”   自那之后,神识标记可以在他神魂上维持这么久,他当时定然做的很过分,宴月亭垂下眼,他并不想那么稀里糊涂地伤害到她。   褚珀满脑袋问号,不过也看出来他这个反应很不对劲,坐回软垫上,犹豫道:“你……不愿意?”   “我愿意。”宴月亭立即道,褚珀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滑了滑,“只不过,你如今灵台未建,神交反而会损伤你的神识。”   “哦,这样啊。”褚珀耷拉下肩膀,垂头丧气。   宴月亭神色不自然:“小师姐,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褚珀:“???”   果然不知道。宴月亭捂了下脸,难怪从涿鹿遗迹出来她都没什么反应,还独自清洗了神魂上的印记。   “神魂上的神识标记,是神魂双修后留下的……”宴月亭抿抿唇角,给她解释什么叫神交。   神交对褚珀这个上辈子生活在唯物主义世界观里的人来说,的确太高端了,但双修是什么,她还是听得懂的!她没怎么看过仙侠小说,但是听过同桌念叨啊。   褚珀脑子里嗡一声,所以,她刚刚那种行为,不就是在向宴月亭求欢?   坑爹啊,你们修士也太会玩了吧。   外面日暮将至,天光水色铺出一片连绵不绝的霞光,与他们二人此刻眼中摇曳的波光一样晃眼。   “天黑了,我要早点回去。”褚珀麻木地站起身,看也不敢看宴月亭一眼,摇了摇门边的铃铛系绳,一只仙鹤从半空飞落下来,她跳到仙鹤背上,像只鸵鸟一样埋进仙鹤羽毛里。   仙鹤载着她腾空,宴月亭的声音姗姗来迟地飘到她耳边,“小师姐,明天见,我会在这里等你。”   褚珀回到天衍宫,傅常思知道宴月亭的身份了,那傅乐谦多半也知道了,但他们没问,褚珀也没有明说。   傅常思只提醒了她一下,情绪波动太厉害了。   褚珀趴在软乎乎的床上,清亮的月光从雕窗淌进来,褚珀闭上眼睛,神识回到御兽宗,乘着灵气钻入御兽宗的藏经阁。   从第一层一直游荡到第三层,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御兽宗藏经楼里专门开辟了一个版块,林林总总摆了三个书架的生理知识书籍。旁边更多的书架上,是教导御兽宗弟子如何给灵兽牵线搭桥。   褚珀孜孜不倦地学了一晚上,疯狂恶补自己缺乏的生理常识。   对于修士来说,神交是比身体交融更亲密的事,就算是合欢宗的修士,也不会随随便便同人神交。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涿鹿遗迹时的心情,她陷在即将失去他的惶恐中,以前的那些退却、顾虑都只是庸人自扰的酸楚,她其实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就算当时清楚知道这些,她也不会拒绝的。   褚珀从塌上爬起来,翻出一张通讯符,折成纸鹤放出去。   琼花岛湖上水榭,纸鹤撞得雕窗咚一声响,宴月亭睁开眼睛,伸手往半空一抓,纸鹤出现在手中。   五角星灵印缀在翅膀尖,他像是预感到了一般,直起身来,手心里浮出一道传送法阵,远在雾障山另一端的人从虚空浮出的阵法中捻出了这只纸鹤。   宴月亭点开灵印,耐心地拆开纸鹤,符纸内夹着一张满是折痕的纸条,里面落着圆润的一行字:我喜欢你,就算重来一次,我也愿意的。   宴月亭的指尖颤了颤,一股灼烧的热度似乎从这行字中窜出来,一路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燃烧至心底。   “小师姐……褚珀……”   【宴月亭伸手轻轻抚过纸条上的字迹,只是轻喃这个名字,就能令心口一阵发烫,他心里的这丛火肆无忌惮地蔓延开去,唤起了他身体的口口,宴月亭浑身口口口口,身体第一次有这样的反应,一时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褚珀:“……”什么身体反应?第一次?她忽然想起宴月亭曾给她看过的异兽录,又一猛子扎进御兽宗的藏经阁,翻到了这套卷轴。   这是发情了?龙不是一百岁才成熟吗?难道因为宴月亭是混血,所以比较早熟?   【宴月亭起身往后殿浴池里走,他……】   褚珀忍无可忍,“闭嘴,你行行好,给他留点隐私好吗!”要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旁白音就算了,问题是,罗不息也能听见啊!   旁白一下子不吭声了。   情况实在不妙,仙盟里的化身还好,潜伏在魔宗里的化身处境比较危险,宴月亭掐了一个清净诀打入自己灵台,身在魔宗里的分丨身在屋里飞快布下层层结界,确认妥当后,他才收回两个分丨身。   宴月亭屈指弹了一道灵气入浴池,池子里的水热度骤然消散,他扯下外袍,踏入池中。   影魔被他一并收了回来,非常欣慰,“恭喜,你终于长……”话没说完,哗啦一声水响,宴月亭苍白的手背上水痕漉漉,一掌将它按进了虚空。   虽然旁白不实时播报了,但褚珀还是心浮气躁地睡不着,干脆翻起了异兽录看。   这个玄幻世界还是讲究生殖隔离的,不然当初伏安之也不会花了那么多年才有了宴月亭。但又不像现实世界那么严苛,只要信念够强大,也能打破生殖隔离,毕竟这个世界还有“感而有孕”这种听起来就很玄幻,却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但龙这种生物是个例外,龙性非常那啥,可以和任何物种结合,至于结合之后会生出什么来,很难预料,所以世间龙种才这么多。   褚珀翻了一阵,慢慢睡着了。   天将明的时候,宴月亭才从刺骨的水中浮上来。 第97章 (二更) 这是另外的价格……   仙门法会的热闹要持续一个月之久, 但褚珀却只有十天,这具灵石炼化而来的身躯里,灵气就会耗尽。十天之后, 又不知道要分开多久才能再见面。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每一寸光阴都恨不能掐碎了黏在一起,褚珀捏着宴月亭的手指,嘀咕道:“御兽宗宗主也太抠了, 但凡这块灵石大一点,也不至于给我炼个这么小的身躯, 做什么都不方便。”   “小宫主要做什么,我带你去。”宴月亭弯下腰。   褚珀眨了眨眼睛,伸出手臂,宴月亭俯身将她抱起来,随即便被人捧着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宴月亭愣了下,脸上慢慢浮出抹红, “我会记在账上的。”   褚珀:“???我只是随便亲一下而已。”   宴月亭含着笑, “嗯, 你可以再随便多亲几下。”   “我拒绝。”   高高悬在半空中的积分榜随时都在变动, 朝暮的名字始终雷打不动地挂在前列, 温竹影就比较佛系, 参加的项目要么是炼丹,要么是培育仙草, 都是耗时极长的, 褚珀随时过去, 都能看到那抹安静的身影坐在那里。   罗不息不知道被化神剑意拖去了哪里,大概是又被扔进剑域里锤炼了,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再见到他。   褚珀每日都要跟着傅乐谦先去梓灵殿露个面, 每天都能见一见大师兄,闻莲又给她的玉骨扇上添了一个小挂件,是一颗雪白的珠子,珠子下挂着流苏。   “这是个芥子。”湖边水榭里,宴月亭捏着那枚珠子,闻莲担心小宫主年龄太小,无法驾驭法器,玉骨扇和珠子上面都落有灵封。   “想要打开看看吗?”   褚珀犹豫片刻,点点头。   宴月亭抹去了白珠上的灵封,从里射出一道光来,光芒散去,玄色的长刀静静悬在半空。   褚珀脊背慢慢挺直,怔愣道:“勾星刀。”   勾星低低嗡鸣,刀意温顺如一缕风缠上她的指尖,从刀魄上,褚珀看到一闪而没的画面——闻莲将并指悬在原主身躯上方,从她脊骨里一点一点抽出勾星刀。   在玄阳宗上,定魂钟最后一道钟声响起时,褚珀的神魂被旁白抽走,勾星被斩断了与主人魂魄的联系,自动回到身躯脊骨里。   勾星刀与她魂魄相系,人在刀在,人亡刀亡,勾星刀完好无损,原来大师兄他们早就知道她还在的。   褚珀抱着勾星刀,“大师兄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小师姐,屹峰没有定你夺舍的罪名。”宴月亭轻轻蹭了下她湿润的眼角,“塬清真人和大师兄没有责怪你。”   只不过他终究是杀了原主的人,屹峰弟子见则可杀,褚珀若是和他在一起,才是再也回不去屹峰了。   褚珀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症结,伸手牵住他的手指。   两只手的日子转眼即逝,知道还会见面,只是不知道需要等多久才能见面,褚珀就跟每天落日时一样,召来仙鹤,爬到仙鹤背上,对宴月亭挥了挥手。   宴月亭对她笑了下,不再说“明日见”了。   褚珀回到天衍宫,周身的关节已经开始僵硬,她去了天池看傅常思,傅乐谦也在,有些吃味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先往这里来。”   “因为我猜到两位爹爹肯定都在这里。”   傅常思被她的甜言蜜语哄到,笑得很开心。   褚珀乖乖地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傅乐谦奇怪地看着她,“已经到现在了,你也不问问仙盟打算如何对待那位清曜君?”   褚珀眨眨眼,大家都是知道结局的人了,不是心照不宣就行了吗?哦,对,傅乐谦只是依照天道指示行事,是不知道他们知道结局的。   难道天道爸爸现在还没有给他透露最终任务?   褚珀心念如电,在神识从身躯里抽离前,伸手抓住了傅乐谦,飞快道:“爹爹,他是你女婿。”   傅乐谦:“……”   傅常思:“谁??”   身躯灵气彻底耗尽,褚珀神识离开,她在黑暗中呆了片刻,静下心来后,收拢所有神识,开始构建灵台识海。   天池旁边,傅常思皱眉道:“师兄,沧州魔都大肆扩张,宴白化身潜入仙盟,他难道真只是冲着阿褚来的?”   傅乐谦沉吟道:“你不是悄悄跟了几日,看不出来他们之间什么情况?”   傅常思回过味来,“这就是你收她为义女的原因?”   傅乐谦瞥他一眼,“她是你亲眼看着自灵脉里诞生的,我与你一样,都是在她坦白之后,才知道这层关系。”   “那师兄要如何做?”   “自然是成全他们。”   傅常思不太赞成,“雾障山以西那是极恶域,妖魔栖息,局势混乱,且离叶镜湖这么远。”他思索了片刻,妥协道,“让他入赘,不愿意的话,我就去打到他愿意,我可以即刻动身去雾障山另一端将他本尊捉来。”   “别胡闹。”傅乐谦仿佛能透过屋顶看到无垠的星空,“等她出来,那里兴许就不是混乱恶域了。”   天池水轻轻的波动了一下,傅常思眼中的白雾散去,瞳中映出金色的脉络,能清晰地看到灵气在朝着一处缓缓汇聚。   褚珀在灵台重建的过程中,灵气缓慢地灌入她的神魂,这是结婴的过程,因她本来神识就与灵气相融,这个过程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反而有种水到渠成的畅快感。   灵气一点一滴地在识海里汇聚,经年历久地积累下,终于能看出来是山川轮廓,灵气汇成的溪流从山川淌下,仿佛是天池水中那副地脉图的缩小版本。   褚珀不知外界天日,却还是能感觉到,灵台识海的成型一定花了许多时间。她又让宴月亭等了好久。   *   近日以来,御兽宗上方的云层聚而不散,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一股天劫的威压压在头顶。   御兽宗宗主都被惊得一个翻身从自己毛绒绒中滚出来,召集各门紧急开会,一通查问下来,大家门下都没有快要渡劫的弟子。   “速速去筛查灵兽。”   隔日,御兽宗上的劫云更厚了,而且劫云终于显露出了更重的威势,看得出来,这是结婴的雷劫。御兽宗里的灵兽,更没有要结婴的。   御兽宗宗主怒道:“是哪个不要脸的,竟然偷潜入我御兽宗地盘渡劫!”他怒归怒,还是紧锣密鼓地组织门下弟子转移,在三日内,将人和兽,一应活物全都转移出来劫云笼罩范围。这是有史以来,御兽宗办的效率最高的一件事。   此时春意正是浓时,漫山遍野的梨花被罡风卷得铺满天地间,乍一看,像纷扬的大雪。梨花之后,一道人影凭空出现。   他等了太久了。   在御兽宗远离劫云的山头,育兽院的院长清点完小灵兽,开始清点弟子,一名弟子惊慌地喊道:“长老,没看到宴师兄,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他!”   “他是不是还没出来?育兽院正在劫云下方,宴师兄会不会出事?”   那长老拧起眉,拂袖起身,“我回去找他。”他很快被另一位长老拦住,“来不及了。”   就在两句话之间,刺眼的白光劈开浓云,骇然而下,所有人下意识偏头闭眼,几个呼吸之后才听到滚滚的雷声,震动得天地间都在震颤。   隆隆的响声越来越剧烈,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出,众人惊骇地望见远处的山峦,地形似乎发生了改变。   褚珀顺着灵脉往外,从雷击劈开的地缝里往外钻,蹭得一身灰头土脸,那雷光还直往她脑门里钻,半点都不讲情面。   后妈,你对自己的亲闺女可真狠啊!   褚珀被劈得昏天暗地,一轮又一轮的霹雳冲入她灵台,搅得识海里的山川河流动荡不休,她那舒舒服服躺在草地上的元神都要被劈傻了。   等她一身焦炭,乞丐似的从山沟沟里钻出来,路都还没看清,就猛地被一人拉进怀里。   雷劫的威势还在头顶没来得及消退,久违又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她,褚珀在他身上使劲蹭了把脸,眼泪止不住往下掉,又哭又笑地哽咽着道:“你就不怕认错了,抱的是只野猴子?”   “野猴子可不会这么乖乖地让我抱。”宴月亭掐了一个洗涤术,在两人身上卷过,褚珀就像在洗衣机转了一圈,晕头转向地被宴月亭裹进衣袍里。   在御兽宗之人回到这里之前,黑影罩住两人,从原地消失。   褚珀余光只看到层层垂下的纱幔,她靠在了一处极为柔软的地方。   温热的指尖抚到她脸上,轻轻蹭过她的眼角眉梢,慢慢滑到唇上,宴月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这副眉眼刻进心里,“你梦里的样子没有这般清晰。”   褚珀被他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说得有点懵,宴月亭便提醒道:“在你梦里,我也曾这样摸过你的眉眼。”他捏住她的手指,从指尖一根一根地揉过。   褚珀想起来了!是她半路夭折的春天的梦。下一步,她就把他按在了沙发上。   褚珀脸红得滴血,所以当初他确实在她梦里,还被她吓跑了!   “那你现在怎么不跑了?”   “我不跑。”压在她肩上的人气息润润的,可怜巴巴低声道,“小师姐,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答应我,别再抛下我。”   褚珀好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暗示我,让我对你做点什么。”   宴月亭无辜地眨着眼,幽蓝的眼中一片澄澈,只是眼尾晕着云霞似的红。   褚珀摸着他的眼角,“清曜君,这是另外的价格。” 第98章 小师姐,你看看你的神魂……   宴月亭的轮廓更加锋利了些, 鼻梁挺直,剑眉斜飞,眼尾狭长, 被她摸得略微眯起眼睛, 眼睫不停地颤,登时就被她揉得软乎乎了。他眉心的魔纹和脸颊上淌过一丝金色的光,这么多年养出来的内敛从容, 眼看快要瓦解。   褚珀及时抽回手,“这一回我又让你等了多久?”   宴月亭像只没被rua够的猫, 凑上前蹭着她的鬓角,“差三十日,十年。”   褚珀心里颤了颤,回握他一直插在自己指缝里的手,“记得这么细致?”   “不知不觉便数着了。”   褚珀由灵脉所生,周身纯净毫无杂质, 但她到底在地底被埋了许多年, 出来又遭到一通五雷轰顶的雷劫, 浑身十分不自在。   宴月亭牵着她去了侧间, 浴池里的水早就备好了, 水面浮着朦胧雾气, 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花瓣之类, 一侧的木施上搭着干净的衣裙。宴月亭放下帷幔, 去外间等她。   褚珀褪去身上宴月亭的外袍, 踏进浴池里,恰到好处的水温让她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她闷头沉进水里,冷静了一会儿。   水波下的身躯泛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 长发顺滑地飘散在水中。   褚珀钻出水面,屈指在水里划一圈,水面的热气散开凝结成了一面薄薄的镜子,镜子里映出水中的身影,她对着镜面,转来转去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又勾近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脸。   乍一看,镜子里的人有点陌生,细细看下,其实五官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因为心境改变,大约气场不同了。   她是很典型的圆眼,眼尾略有些下垂,睫毛不是很翘,却很浓密纤长,五官也柔和,是班里公认的乖乖女的长相,好看是好看,没有什么攻击性,以至于动不动就会有人爪子痒,要揉一把她的脸。   现在,镜子里的少女眉眼间多了一份遮掩不住的属于刀修的锐气,沉眼凝目的样子,还是十分唬人的。   结果,还是被宴月亭捉着一顿揉,被他指尖蹭过的地方带着些微的痒意,褚珀捏碎了镜子,捧起水揉了把脸,神念传音,同外面的人说话,“这是哪里?”   比以往成熟了不少的声线从外飘来,“飞行法器上,带你回叶镜湖。”   “你带我回去?”   “是我和傅常思在结界里切磋了好几天才争取来的。”   褚珀噗一声笑了,今日来接她的是宴月亭的本体,她从水里起身,抽下木架上的衣衫裹到身上,“你现在可以这样直接过来修真界了?”   宴月亭本来无所事事地躺在宽大的塌上,见她出来,立即起身坐端正了,像个小学生,“仙门法会在即,是受仙盟盟主邀请而来。”他轻笑了下,“傅常思恨不能把我扣在他眼皮子底下。”   “为什么听上去你们关系还不错的样子?”褚珀站在帷幔后,心在焉地说道。   宴月亭看向那个身影,“托小师姐的福。”   褚珀:“……”她深吸口气,心跳一点点加速,撩开帷幔走进去。   她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身上只穿了素色中衣,不知是被浴室的热气熏的,还是觉得羞涩,从脸颊到脖颈都透着一层红,眼眸里湿漉漉的,全都是水色。   褚珀不太敢看他,只听到宴月亭微微凝滞的呼吸,起身朝她走来,抬手探入她发间,用灵力烘干潮湿的长发,撩到耳后,指尖滞留在通红的耳垂上:“现在可以吗?”   “唔。”褚珀含糊地哼道。她的脸颊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偏头贴向他手心想要汲取一点凉意,却发现那掌心比她的脸还要灼人。   *   劫云散开后,久违的阳光洒向大地,御兽宗宗主带着几位长老紧赶慢赶地冲到劫雷落下之地,想要擒下敢偷渡御兽宗渡劫的人。   结果四下搜寻便了,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育兽院所在的山谷里,梨花凋落满地,一侧的山体里有被雷劫劈开的裂痕,一路蔓延到了地底深处。   浩瀚的灵气从地缝中泄出,使得周遭被落雷击毁的林木有了复苏的迹象。   “这么小的山缝,不久就会阖上,倒是对灵脉影响不大。”   御兽宗宗主松了口气,“好在没什么损失。”随即又板着脸道,“听我令,全宗上下重新加固宗门阵法,我御兽宗岂是让人随便进出的,要是传出去,招来更多不道德之辈就不好了。”   此时,御兽宗宗主嘴里那个在别人地盘上渡劫的不道德之人,已经快出了御兽宗的地盘。   *   天幕上的云絮无端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散,刻着隐匿铭文的飞舟与天光融为一体,只在穿过云层时,会留下长长一条轨迹。   宴月亭抱起褚珀,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塌上,层层帷幔垂下来,挡住了外面明亮的天光,他俯下身,柔软的亲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眼角、脸颊,最后在唇上蹭了蹭。   褚珀抬手勾住他的肩膀,眼睛被他的手掌覆住,褚珀眨了眨眼,便觉唇上被轻轻咬了一下,随即灵台被人叩开。   褚珀迷迷糊糊的,被翻了个身,她趴在宴月亭胸口上,但依然有种被人紧箍住的窒息感,每一寸神识都被人纠缠着。   这一次再没有能令她分心的东西,宴月亭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横冲直撞,毫无章法。这一回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磨人得多。   褚珀清醒过来时,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宴月亭正用手帕给她擦脸上的泪痕。   “……不是,这为什么和之前感觉不太一样?”褚珀嗓子有些涩,抬手捂住脸,这就是神交吗?跟第一次为什么完全不一样?也太刺激了,感觉她的澡白洗了。   宴月亭尴尬地咳一声,“我那时候神志不清醒,神识濒临崩溃,所以、嗯……没发挥好。”   褚珀四肢瘫软,那你今天发挥得很棒棒哦。   宴月亭眼中含着光,“小师姐,你看看你的神魂。”   褚珀听话地闭上眼,神魂上全都是熟悉的味道,手指被他轻轻一碰,还有战栗的感觉窜出。   他重新躺到她身侧,伸手揽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后来有认真学习过。”   褚珀被他揽在怀里,看他好像不打算继续实践他的学习成果,犹豫片刻,问道:“结束了?”如果搞完了,她就要起身去清理了,这么直接睡的话,不太舒服。   宴月亭眨眨眼睛,“你还想继续?”   神交当然也可以啦,褚珀挣脱开他的怀抱坐起身,“那我去沐浴了。”   她的脚还没落到地上,就被人一把捞回去,后背贴上一个灼热的体温,宴月亭在她耳边委屈巴巴地说道:“你之前一直哭着喊你不行了,所以并不是真的不行了?”   褚珀:“……”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好吗!她喊了吗?   “那可以继续吗?”宴月亭轻声问道。   褚珀咬咬唇,“也、也不是不行。”   扣在腰上的手松了些许,但紧接着,褚珀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就蓦地收紧,指节处用力到泛出了白,皱起眉头。   宴月亭掰过她的脸,观察着她的神色,动作停下来,不知道该不该抽回手,“是不是疼了?”   “不疼。”褚珀抿起嘴角,只是感觉有点奇怪,“你转过来,我想看着你。”   宴月亭转到前面,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他脑子里一团糟,从纸上学来的技巧全都成了浆糊,指尖上像捻着脆弱的琉璃,生怕力道重了,碎在自己手心里,“会难受吗?”   褚珀摇摇头,紧紧捏着他衣襟,“你不是认真学过了?不要这么紧张。”害她也放松不下来。   “……”他现在理解了何谓“纸上得来终觉浅”。   有夜风从窗棂里钻进来,拂得纱幔轻舞,时起时落,露出后面紧靠在一起的身影,蜡烛淌下烛泪,光芒黯淡了许多。两人努力了大半宿,都没能找到章法进去,最后倚在一起,磨磨蹭蹭勉强做完。   宴月亭掐了诀,消去身体里的燥气,抱着昏昏欲睡的人去侧间清洗,褚珀感觉到他的碰触,微微掀开眼睑。   温柔的亲吻落在她眼角上,宴月亭轻声道:“睡吧。”   等抱着人回到休憩的屋子,褚珀已经睡熟了,宴月亭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到塌上,盯着她片刻,挫败地叹了口气。他取出一张传讯符,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伸手挥去。   金光从窗棂飞出,遁入虚空。   在夜色茫茫的另一地,有人被传讯符砸醒,茫然地坐起身,看到悬空的灵印,顿时清醒了,“君上的传讯。”   这么晚又是这种即时传讯符,想来定然是很紧要的事,他一边拆信,一边已经掐诀唤来其他同僚。   两道光匆匆忙忙射来,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推门而入,“是不是仙盟那边有了变数?”   收到传讯符的人已经读完了内容,百思不解道:“君上要合欢宗的功法。”   “???”   屋内静默片刻,一人道:“只要功法?” 第99章 她深切感受到了旁白迫不……   飞行法器是一艘小飞舟, 甲板上布置成了花园,褚珀在地底下呆得太久了,出来很喜欢晒太阳。   宴月亭直接把坐塌搬来甲板上, 铺上软垫, 让她在上面躺着。一侧的木几上煮着茶,还有些时令水果和糕点。   褚珀吃着宴月亭投喂来的果子,惬意地躺在软榻上, 翻来翻去地晒,晒得很均匀。柔顺的长发从软塌上垂下去, 蜿蜒地铺开,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捞住,用手指梳理几下,给她编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花辫,还在发尾用红色发带系了一个蝴蝶结。   “在你梦里,你是短发。”   褚珀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辫子, “入乡随俗嘛, 你喜欢短发还是长发?”   宴月亭凑过去亲她, 尝到樱桃的甜味, “都喜欢。”   午后的阳光晒的人有些懒, 两个人一起窝在软塌上, 再次实践宴月亭的学习成果,褚珀靠在身后人怀里, 咬着唇随着那修长的的手指轻颤。   发辫上的蝴蝶结被她自己稀里糊涂地用手勾掉, 凉凉的发丝从肩头滑落, 发尾垂到他手背上,倒是很好地挡住了那令人脸红耳热的举动。   “长发挺好的。”宴月亭贴在她耳边,呼吸灼热, “小师姐,有适应了一些么?”   褚珀紧紧抓着他的袖摆,脸红得滴血,根本说不出来话。   飞舟钻驶进云层里,云雾淹没甲板,湿漉漉的水汽随着急促的呼吸钻入她口鼻,还是缓解不了嗓子里的干渴。宴月亭察觉到了,迫使她偏过头,含了一口茶渡到她口中。   根本半点作用都没有!   褚珀没好气地咬了他一口,实在没有力气,反倒像是挠痒痒一样,惹来他一声笑。   从御兽宗到叶镜湖有约摸七日的路程,宴月亭的实践行为,一次比一次过分。   春日里多雨,今日天色阴沉,褚珀醒来的时候,正看到一道光穿透飞舟的屏障,落到宴月亭手中。   宴月亭背对着她,靠坐在软塌旁边的地上,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储物芥子。   他从芥子里取出一卷卷轴,褚珀好奇地凑上去,只看了一眼,便满脸通红,一想到这些都会被他实践在自己身上,当即伸手从后捂住他的眼睛,恼羞成怒道:“你别再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宴月亭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口气无辜道:“这是正经的合欢宗双修功法。”   褚珀:“……”   到了夜间,飞舟静静地悬在一处月光皎洁的天幕,屋内没燃烛火,只余霜白如水的月色。褚珀几乎想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埋起来,她压抑着喉咙里的呜咽,问道:“这、这正经吗?”   臭鳄鱼,我信你个鬼。   “大约是不太正经的。”宴月亭抬起眼眸,从下往上看来,他额前碎发凌乱,那双眼眸含着月光,幽深近黑,眼角和唇边都染着湿润润的水色,顶着一副天然无辜的容颜,将人拆吃入腹。   “宴月亭……”褚珀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手抚摸他的眼睛,宴月亭偏头半眯着眼蹭了蹭她的手心,起身抓起被子将两人裹进去。   宴月亭声音喑哑,紧张得有些发颤,“小师姐,我不想你难受。”   褚珀抬手揪住他一缕鬓发将他拉下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亲,“你做了那么多……唔,乱七八糟的事,不会难受的,第一次都会有点点疼吧,我不怕的。”   宴月亭眼角更红了,抵在她额头上,隐忍地深吸了口气。   灵台被他叩开,两人神识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五感也随之共享。宴月亭感觉到那绵软的刺痛,皱了下眉,缓下动作。   这种双重感觉涌入感官,褚珀在昏暗中睁大眼睛,心情十分地微妙。   啊,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好奇妙啊,痛倒是其次,这是什么?我上我自己?啊不是,总觉得稍微有一丢丢变态,你们修士真的好会玩啊!那要是生孩子的时候,和宴月亭神识相连,是不是他也会有生孩子的绝赞体验?   宴月亭感觉到了她想法,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个人的表情都变了变,同时哼唧出声,褚珀揪他的头发,“你别抖。”   宴月亭伏在她颈间,无奈道:“那你别逗我笑了。”   “我哪有……”褚珀一句话没说完,咬紧了唇。   宴月亭伸手压在她唇上,让她咬他的手指。神交已经快要掉她半条命,如今神魂和身体同时被人缠住,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被宴月亭拖入深渊。   失去意识之后,又会被刺激得醒过来,褚珀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听到自己哭得好大声。   去他大爷的龙。   恍惚间,她又听到了宴月亭的笑声。   褚珀醒过来的时候,能感觉到太阳晒在身上的暖意,她嘴里被塞进了一颗小丸,入口即化,凉丝丝地顺着喉咙流下去,就如饮了一口清泉,褚珀舒服地哼唧出声。   那停留在唇边摩挲的指尖便顿了顿,熟悉的气息涌入她的灵台。识海里的溪流里浮出一道影子,她愣愣地看着鳄鱼摇摆上了岸,然后朝她走来的过程中,化作了人身。   宴月亭浑身湿漉漉的,湿发凌乱地散在肩上,发间生着深红近黑的龙角,上面还缠着水藻似的头发,发黑肤白唇红,一身玄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领口大敞着,腰上松松垮垮地系着系带,衣服穿得很是潦草。   褚珀:“……”元神的状态随心念而动就能改变,根本不存在湿不湿身的问题,他就是故意的,这一定是在勾引她。   可恶的是,她真的被勾引到了。   褚珀摸着他头上龙角,“为什么右边这只角短了一截?分叉呢?”   宴月亭身体颤了颤:“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褚珀沉浸在美色中,等回过神来,元神已经稀里糊涂地落进他怀里,被他抱着沉沦起伏。   灵台之外,软塌上的身躯几乎要融化掉,哭湿了宴月亭胸身前一片衣襟。   褚珀一时间连天地时日都分不清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再次悠悠醒来。   怀里的人一动,宴月亭便察觉了,收回手里的东西,“小师姐?”   褚珀没动,她真是怕了他了。   “小师姐,醒了就别装睡了。”宴月亭收紧手臂,仿佛她是个人形抱枕,在她肩头蹭了蹭。   褚珀立即睁开眼睛,她浑身清爽,已经被清理过,“我还没缓过来,不能再实践了。”   宴月亭愣了下,失笑道:“明日就到叶镜湖了。”   “七日了?”   宴月亭目光闪烁,“十四日了。”飞舟行进的速度很慢,七日的路程他们整整走了十四日。   褚珀:“……”她捂了捂脸,自从上了飞舟,她就被宴月亭抱进抱出,大部分的时间都被他抱在怀里,连鞋都没穿过,而大部分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实践,这也太口口无度了!   “对不起。”宴月亭靠在她肩上,“让小师姐受累了。”   褚珀捏住他的脸往两边扯,“我看你根本就不觉得抱歉。”   宴月亭眼中波光摇曳,“因为小师姐也很快乐。”   褚珀:无言以对。   她的指节被轻轻捏了下,有一个冰凉的触感套到了无名指上。褚珀抬起手,润泽如玉的玄色指环套在纤细的指根上,里面有微光流动,宛如游龙,“戒指?”   “罗不息说,这是你们那里的求婚习俗?”宴月亭羞赧道,“我不太会炼器。”   褚珀忽而意识到什么,“这是你用龙角炼的?”   “嗯,以后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感觉到你。”   褚珀撑起身,用力捏他的脸,生气道:“笨蛋,你的龙角还是幼角,摸一下你都抖个不停,取龙角你不疼吗?”   “疼。”宴月亭抓住她的手,她指根上微微一痛,血珠浸透入指环,宴月亭眼中有浓到令人胆颤的神色,“你神魂上的标记,不论你再怎么清洗,都洗不掉了。”   “褚珀,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了。”宴月亭说完闭了闭眼,想要克制自己的心绪。   眼睑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我不会洗的,也不会离开你。”   【正文已完……】   宴月亭睫毛颤个不停,“仙门法会过后,便举办你我的道侣大典。”   【……结不了。】   褚珀:“???”   她深切感受到了旁白迫不及待想要完结的心情。 第100章 正文完。   飞舟进入叶镜湖的地域内, 隐匿的符咒便失了效,一只仙鹤叼着铭牌落到小舟上,引领他们入境。   褚珀瞅了一眼仙鹤翅膀, 噗一声笑出来, “又是十九呀?”   鹤十九转过头,展开翅膀对她行了一礼,转头看到宴月亭, 没好气地嘎一声,躲去了船头, 它显然还记得这个曾经把自己关进过小黑屋的仇人。   宴月亭挑眉道:“记忆力真好。”随后从储物袋里掏出几块上品灵石,“十九,我向你赔礼道歉。”   褚珀笑道:“你这道歉也来得太晚了。”   鹤十九终于转回了它高傲的大红鸟头,谨慎地蹦过来,叼走了他手里的灵石,又快速退回船头。   仙门大会在即, 仙盟已经为这回的盛会做好准备。   这一次的法会主题看上去与上次不同, 琼花岛散成了星罗棋布的小岛屿, 每一座岛上都隐约浮动着秘境的虚影, 褚珀看到其中一座上白沙起伏, 连绵不绝, 隐隐能看见一座石台。   宴月亭从后拥住她,靠在她耳边懒洋洋地说道:“是虚妄台的投影, 这一次的法会, 注重于炼心。”他说着轻笑了一声, “想是专程为我魔都修士准备的。”   “虚妄台?”褚珀抠紧了脚趾,“那什么 ,只是投影的话, 太过细枝末节不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就不会显示了?”   宴月亭不解问道:“比如?”   褚珀回头瞪他一眼,“你在虚妄台上做了什么,你忘记了?”   “你怎么知道?”宴月亭睫毛颤动,脸上浮出不自然的红晕,尴尬地转开视线,“又是旁白让你知道的?它怎么什么都说,嘴也太碎了。”   旁白:???   褚珀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勾住他的脖子,“是啊,不仅告诉我你做了什么,还带我进去了,你在里面的一举一动我全都看见了。”   宴月亭忽然明白了她那时候为什么会躲着自己了,“我吓到你了?”   褚珀抿抿唇,犹豫片刻,“我从未担负过别人这么重的情感,我觉得自己回馈不了,所以当时确实被吓到了,第一反应便想要退缩、回避,若不是……”   她以前看电视剧,里面的男女主角大多总要经历过生死,尝过失去的滋味后,才能看透自己的感情,才能拾起勇气,她总觉得俗套。   没想到自己也落入到了俗套中。   “我是不是太不勇敢了?”   宴月亭定定盯着她,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眼角,鼻尖,在唇上流连,“如果你不勇敢的话,在流风崖上第一次醒来时,就会逃跑了吧。”   她当时满脑子是想逃的,褚珀目光闪烁。   宴月亭看出她的想法,实在没忍住笑,“哪有人像你那样逃跑的?以进为退?”   褚珀无辜地看着他,宴月亭便垂下眸,抚摸上她的右眼,慢条斯理道:“如果我是你,屹峰亲传弟子,背后有元婴圆满的师父撑腰,手握御使铃,勾星的刀气深入我经脉,知道我最致命的秘密,还知道后续剧情进展,能从旁白听到我的心声,这些已经足够杀死当时的我了。”   褚珀一脸“你少忽悠老子”的表情:“……你有主角光环,跟主角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当时若是要杀你,肯定会被你反杀。”   “你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了天道并不能完全掌控书中的剧情进展,否则原主便应该按照剧情,在对的时间点上死亡,而不应该提前死去,这一个错位,便能牵动后续无穷的变数。”宴月亭含着笑,“你不需要亲自动手杀我,只需利用你知道的一切,剥夺我的主角光环,将我推入死局……”   褚珀整个人都迷惑了,他们是怎么开始的这个“我杀我自己”的话题?而且,你为什么还越说越起劲了?!   她忍无可忍地伸手捂住宴月亭的嘴,在他吐出什么血腥暴力的词汇前,说道:“我不干,那我还是选择恋爱通关。”   宴月亭愉悦地笑了一声,“谢过小师姐不杀之恩。”他呼出的热气拂在她手心里,褚珀又想起了他眼神迷离地含住自己手指的画面,脸上不由一红。   褚珀使劲收回手,在自己裙摆上蹭了蹭,“你能不能收敛点,不要动不动就勾引我!”   宴月亭歪了下头,无辜地眨眼睛。   褚珀:“……”她忍不住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宴月亭按住她后颈,想要加深这个吻。旁边传来一声鹤鸣,鹤十九扭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褚珀一把推开宴月亭,捂着脸不再去看他。   宴月亭:灵石白给了。   扁舟落到湖上,行进一段距离后,便不能再往前了,叶镜湖的天衍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的,这里的“什么人”特指宴月亭。   褚珀随着鹤十九去了中心岛上的天衍宫,与人间阔别十年,似乎格外漫长,又似乎只在弹指一挥间,什么都没有改变。   好像就与十年前的黄昏没什么两样,她在法会中和宴月亭腻歪一天,然后在余晖遍天的时候坐上仙鹤回去,去傅常思的天池报个到,再听一听傅乐谦的唠叨。   对于闺女刚回家,便要嫁出去,老傅两兄弟表示很忧伤,可能他们这辈子都享受不到养女儿的快乐了吧。   仙盟在开展法会的同时,也在筹备她与宴月亭的道侣大典。仙盟盟主女儿要与魔君联姻,这个消息在修真界引发了极大的讨论热度,以至于众人这次对法会的关注度都少了许多。   宴月亭收拢苍云淮三州,彻底掌控雾障山以西后,修真界的仙门委实忧虑了一阵子,尤其靠近雾障山的门派,几乎三天两头向仙盟传讯,请求各仙门在雾障山做好备战准备。   修真界这边警惕了许久,结果雾障山对面的魔修搞民生、搞建设,搞得如火如荼,几年间把那片百乱之地搞得有声有色,人家一点也不稀罕入侵修真界。   这回再一联姻,修真界这头更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比起仙魔大战,生灵涂炭,大家还是更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好好修炼追寻大道。   这一次,她的那些旧朋友全都到齐了,顾如霜抱着她哭了一盏茶的时间,骂她没良心,她和楚风竟然是最后知道她还活着的人。   然后因为霜师妹太过明显的表现,导致温竹影也认出了她,温竹影仔细看了她许久,有些遗憾道:“若早知灯会上一别,便如隔世,我定会与你多说几句话。”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留下来她。   褚珀笑了笑,“现在也可以说呀。”   温竹影嘴巴张了张,好半天后,忽而微微一笑,“那时候的心绪如何,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了。”   法会期间,褚珀又一次半夜溜出天衍宫,跑去琼花岛旁的水榭和人私会。   宴月亭揉着她的手指:“岱山身侧有一座小山峦,是座无名山,山上有座三人的小门派,叫做两仪门,我买下了两仪门。”   “从那里可以看到屹峰山巅。”宴月亭轻声道,“抱歉,小师姐……”   “不要道歉,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褚珀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说起来,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了?”   宴月亭眸光微动,“珀珀?”   褚珀满意地嗯一声,“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然后褚珀就不知道这句问话的哪个点戳中了鼍龙的兴奋点,被他按在塌上,哭哭啼啼地从宴月亭,宴白,清曜,一路喊到阿宴,相公,再喊到臭鳄鱼。   道侣大典前三天,魔都的迎亲队伍到了叶镜湖境内,之前端坐在最前方那只赤鸟身上的人,一直都是宴月亭的分丨身。到了这里,他终于被赶出来,安安分分地按照典礼的规程接亲。   褚珀在屋内试喜服,桌面摆着一套精致的首饰,她只是伸手碰了碰,便能感觉到上面属于宴月亭的气息。   不擅长炼器的人,为她炼制了一整套的头面首饰,就连嫁衣上都满是他的气息,褚珀摸着袖口上繁复的暗纹,实在无法想象,堂堂魔君下班后,都在殿中为她绣嫁衣的样子。   大概是她的脑补实在离谱,旁白塞了一副画面到她脑海里。   宴月亭皱眉盯着那一大幅嫁衣图样,挥手将图样悬在半空,丝线在灵力的引导下一点点成型。   【这是他静心的方式。】   褚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勾唇笑起来。   她在心里问道:“如果完结了,你还会在吗?”   旁白没有吭声。   道侣大典那日,褚珀在万千修士的见证下,结下同心契,被宴月亭牵上鸾车。   鸾车腾空而起,幕帘垂下,宴月亭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无数次地想象过,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样子。”   “那我现在,是你期待中的样子吗?”   宴月亭眼中神色已道明一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