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尊失忆后》 作者:南辛一成   文案:   仙魔大战后,郁秋被逼上了悬崖。   提剑追杀她的,正是她亲手养大、却又断绝了关系的三个徒弟。   大徒弟红着眼质问:说!昔日你待我种种,到底是不是真心?!若是真心,为何又要杀我?!   二徒弟咬牙切齿:你挑我手筋,究竟是想要我惨死?还是想让我练成天外剑来找你报仇?!   三徒弟醋意大发:告诉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他们,从来都没有过我?!   大徒弟、二徒弟:?!!!!!   郁秋无路可退,但她已经按照系统要求,完成了大佬培养任务,死在这里,便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悬崖,一个脚滑:……   徒弟们心跳骤停:!!!!!!!   郁秋第一次跳崖,业务不熟练,被挂在了悬崖边上,还被一块石头砸昏了头,失了忆。   从悬崖边上爬起来,郁秋摸了摸脑袋,看着上面三个悲痛欲绝大佬:哥们,愣着干嘛,搭把手啊。   #1v1;男主是大徒弟#   一句话简介:孽徒们都找上门了   立意:敬人者 人恒敬之   内容标签:甜文 爽文   主角:郁秋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仙魔一战。   *楔子*   朝闻道三零八五年,幽境大灵泉遭毁,剑阁阁主亲率弟子三千问罪刑宗宗主。   一战即发。   次年春,战火殃及洛水以北洮州、应州一带,沧澜宗、凤凰台等门派相继卷入战争,仙盟正式宣布仙魔开战,并依照点金手早年立下的规矩:“仙人打架,不得殃及凡人”,战场以洛水为分隔线,设下强大的结界,北面一片焦土,狼烟滚滚,南面农田万亩,王都朝歌夜弦。   朝闻道三零八八年,沧澜宗宗主出关,诛杀妖皇邪利,一举扭转战局。   同年,魔君见寒出战,诛杀剑阁弟子过半,形势陷入胶着。   战火延续十二年,仙盟人才凋敝,所剩主力无几。   刑宗、魔族、妖族等亦受大挫。   朝闻道三零九七年寒冬,双方决战黑云颠。   新的纪元即将开始。   *正文*   寒冬季节,洛水之上结了薄冰。   一衣带水,便是天然屏障,施以结界,护着洛水南岸的凡人不受战火侵扰。   北岸焦土被大雪覆盖,染上冻红的血迹,成为大地上最鲜明的三种颜色。   苍茫天地间,一星黑影掠过荒野,带刀来到洛水之上,衣上雪花未化,刀尖垂着血珠,兜帽下露出一张明艳的脸。   郁秋在冰川上稍作停顿。   须臾,她取出玉简,注入灵力与人通讯。   “小白,”郁秋声音缥缈冷淡,低低地说,“鼠妖是往南逃了吗?”   “师尊!”江白急冲冲道,“我看着他往南面逃的!他腿上还有伤,应该跑不了多快!你在哪了?!需要我来帮忙吗?!”   “闭嘴。”   “好的师尊!”江白语气很愉快:“小白相信师尊一定可以搞定鼠妖!但有小白在,师尊一定会更顺手的!就让小白过来给师尊跑个腿好了!”   郁秋似笑非笑,语气森冷:“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师尊!我不是你师尊,猪教了这么多遍都记住了,你算什么?挂了。”   江白:“……”   好好一仙人,可惜长了张嘴。   不过,这也算是情有可原。   早年郁秋收了三个徒弟,没享到什么福分,落得个师徒恩断义绝、被自己的徒弟们四处追杀的下场。   “师尊”二字,是她的死穴。   江白跟了她多年,一心想要拜她为师,好在郁秋还算清醒,一直没能答应。   否则又要多出一段孽缘。   收了玉简,郁秋提着刀在冰川上仔细看了看。   结界乃是她曾经的大徒弟、现在的沧澜宗宗主亲手布下的,如一顶巨大的透明的帐,手感柔软却坚不可摧,将整个洛水北岸九州大陆纳入怀里。   这手笔她熟悉得很。   按理来说,鼠妖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越过结界,逃往洛水南岸。   她不死心地拿刀尖在结界上戳了戳,借着灵光一照,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透明的结界上竟然出现了裂缝!   为什么会这样?!   沧澜宗主亲手布下的结界,怎会轻易地被破坏?!   郁秋微微蹙眉,扭头看了眼隐在云雾中的黑云山巅,心道:难不成眼下正与魔族决战的沧澜宗主受了创伤?   这不可能的,沧澜宗主已步入大乘极晚期,差一步就能飞升,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郁秋定了定神,顺着裂缝的痕迹,找到了结界的口子。   鼠妖极有可能就是从这里逃往南面去的!   “小白,”郁秋拿出玉简,凉凉地说,“鼠妖逃往了河对面,速来帮忙,免不了要救人。”   “是!”江白一个激灵,接着愣了下道,“他逃往南面做什么?!去搬救兵吗?!乌绮云不会想扩大战场吧?!她想拉整个凡界陪葬?!”   郁秋顿了顿,道:“我只想知道,乌绮云究竟将卷轴给了谁。”   龙族飞升那年,天下纪元更名“朝闻道”。   三千多年过去了,有关飞升的秘辛留存在九尾狐妖乌绮云手中。   而那,正是郁秋苦苦追寻的卷轴。   洛水南岸,沧州的一个小村子里。   郁秋散开一道灵光,照出了桔梗被压弯的痕迹,其中枯枝上还沾着新鲜的血,她指尖沾上血嗅了下,正是那鼠妖的血。   她御风而起,沿着鼠妖留下的痕迹往前追,发现了那躲在田坝底下的一撮灰毛,正是鼠妖露在外面的尾巴!   鼠妖体型小,擅长逃匿,躲在阴沟里就找不到了影。   眼下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再让他逃走,日后想要找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郁秋缓缓抽刀,得凑近了看清楚那鼠妖的真容,以及他此时的动作,不由地心里一惊——   那鼠妖埋着头,身体耸动,正专注地啃食一名孩童的脑袋,血污到处都是,那小孩死前面容扭曲,眼球凸出,看样子是被活活咬死的。   郁秋心里大骂,毫不犹豫、落下刀刃,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稚子的声音:   “谁?!谁在那里?!”   灰毛鼠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逃开,被郁秋手里飞出去的刀削掉了两撮毛,逃到一处田坝下的地洞里,站在洞口,嘴里叼着一块血肉,血红双目与她对视。   郁秋抬手,寒光一闪,刀回到她手里,皮笑肉不笑道:“告诉我卷轴在哪,我不杀你。”   鼠妖藏在洞口,湿漉漉的皮毛上滴着血,一双细小的眼睛阴恻恻地盯着她看,“嘎吱嘎吱”将嘴边的肉吞掉。   “啊!”   身后响起一声凄厉惨叫,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名孩童跌跌撞撞冲过来,喊道:“弟弟!!!”   与此同时,鼠妖飞扑上来,竟是要将那凡人小孩劫为人质!   只见刀光一闪,鼠妖错误地判断了郁秋的行动——   她竟一刀劈了下去,抢在鼠妖之前,直接将那小孩给击倒了!   鼠妖:“……”   她是魔鬼吗?   “你受了伤,跑不了多远,”郁秋利落收刀,在鼠妖惊愕的目光中取出一瓶丹药,漫不经心地笑着,“乌绮云若是知道你临阵逃脱,必将派人来杀你,你想死在她手里,还是安稳逃走?”   鼠妖怔了下,哑声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这药能治你腿上的伤,”郁秋摇了摇丹药瓶子,自顾自说着,“你只需告诉我,乌绮云将卷轴交给了谁。”   “卷轴……”鼠妖疑惑地皱眉,“什么卷轴?”   “冬至那日,乌绮云在黑云颠上将卷轴交付给了她亲信之人,”郁秋眯着眼睛,缓缓道,“当时你也在场,你可知那人是谁?”   鼠妖那双小眼睛蓦地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郁秋,颤声道:“那,那就是……飞升的秘辛?!”   郁秋云淡风轻道:“是。”   鲜有人知道,龙族飞升的秘辛就在乌绮云手中。   也鲜有人知道,仙魔一役,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争夺这份卷轴。   她在心里问:“协助大徒弟飞升,我就能功成身退了,对吗?”   “理论上来说的确如此,”系统回答道,“但朝闻道以来,再无一人成功飞升,你所做的事情,也不大可能成功。”   “沧澜宗主并非常人,”郁秋道,“到时候我把卷轴甩在他面前,他自然就能飞升了。”   系统凉凉地说:“乌绮云掌握卷轴多年,也没有飞升成功。”   “那难道不是因为乌绮云太笨了吗?”   “这话你亲口说给你徒弟听,就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   这种话,自然不可能跟沧澜宗主说的。   郁秋掐指一算,她好像有个近百年没有跟沧澜宗主说过一句话了。   好就好在,她这几个徒弟都是成熟的徒弟了,会自己成长,不用她怎么操心。   绑定了师徒系统后,还能定时查看一下徒弟们的成长进度。   一个大乘晚期,仙盟的顶梁柱,大宗师,靠谱的成年人。   一个走岔了道,入了魔,人称魔君见寒,某种意义上也是大佬了。   至于她的小徒弟顾风华,如今也是顶级炼器师了,谁碰到不说一声牛批?   而郁秋,只想早点退休,回她原本的世界继续肝她的游戏。   “告诉我是谁,我自然会放你一条生路。”郁秋看向鼠妖。   “黑云颠决战之后,手持卷轴之人自会站出来,继乌绮云之后统领整个妖族,”鼠妖喘着气,阴恻恻道,“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郁秋冷淡地笑,“到底是谁,最终得到了乌绮云的器重。”   “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鼠妖哼笑一声,“你在乌绮云身边辛辛苦苦这么久,最终什么都没捞到,心里自然不平衡!”   “少卖关子,直接说名字。”   “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鼠妖捋了下须毛上的血珠,血红的眼睛微微眯着,“我告诉你他是谁,得到卷轴之后,你给我看一眼,如何?”   郁秋不禁笑了。   好半响,只一瞬不瞬地盯着鼠妖看。   她生得极美,开玩笑时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一旦闭上嘴不说话,便显得高深莫测而疏离冷淡,教人根本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反而觉得瘆得慌。   “你就算得到卷轴,也用处不大,”鼠妖莫名地有些紧张,往洞穴口退了退,吞了吞口水道,“我听人说,你境界始终停在元婴期,只因早年被你那几个不孝徒儿所伤,以你的资质,也不可能飞升了,你还不如协助我,我若得道飞升,你也能捞个鸡犬升天的好处。”   郁秋垂着眼睑,似是在笑,叹了口气道:“哎,你这话倒也并非毫无道理。”   “是吧,”鼠妖嘿嘿笑着,“跟着我,总比跟你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徒弟好。”   “那你总得告诉我,乌绮云到底将卷轴给了谁,”郁秋笑得眉眼弯弯,“我得趁着她统领妖族之前,将那份卷轴抢到手。”   鼠妖眸光闪烁,犹疑不决。   他还是摸不准郁秋的性子:她到底站哪一边的?   身为人族,却与仙盟为敌。   表面上对乌绮云忠心耿耿,暗地里却打这种算盘。   或许,她跟自己是同一类人吧。   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自己打算而已。   这也难怪,她那几个都已成为大宗师的徒弟们,要将她逼迫到这个境地。   “快说啊,”郁秋不耐烦道,“黑云颠决战,胜负很快就有了定论,这一波……乌绮云就算不死,也得残了,你也不想错过这个时机吧?”   “嗯,”鼠妖沉声道,“冬至那日,乌绮云的确见了一个人,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谁?”   鼠妖缓缓道:“顾风茹,剑阁阁主长女,未来的剑尊。”   “……”   一阵寒风吹来,郁秋竟有些恍惚。   “原来如此,”她淡定地说,“妖王竟然有如此胸襟,将飞升的卷轴给了未来的正道大佬!”   鼠妖幽幽道:“顾风茹与乌绮云早有勾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郁秋:“……”   这个,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   顾风茹,正是她三徒弟顾风华的胞姐。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嘛?一面占着继任剑尊的位置,一面勾结乌绮云祸乱苍生?   郁秋费解道:“乌绮云待我也不薄,她为什么不把卷轴给我?”   “看来你是真的傻,”鼠妖笑了笑,“你在乌绮云心里几斤几两,顾风茹在她心里几斤几两,你当真一点数都没有吗?”   郁秋抬眸,眼尾一挑,眸色凌厉几分。   “我当然……有数哦。”   刀光一闪,血珠如雨帘散开。   那灰毛鼠瞪大眼睛,栽倒了下去,张了张唇,喃喃道:“为……什么?”   手中刀挽了个花,将刀刃上血珠吹落。   郁秋收刀入鞘,下巴稍扬,笑了笑,“顾风茹再怎么样,不过是正道的叛徒,既然能背叛剑阁,终有一日也会背叛妖族,乌绮云终究信错了人。”   “你……不也一样吗?”鼠妖吐掉最后一口血,无声地说,“不是说好了,协助我……的吗?”   郁秋弯起唇,淡笑:“尔等鼠辈,竟敢跟我谈条件。”   鼠妖咽下最后一口气,倒在阴沟里。   郁秋倒出一粒药,喂在之前用刀背拍晕的小孩嘴里,此时悬在腰间的玉简亮了亮,郁秋拾起,注入灵力,道:“小白,我这边已经解决了,你不用过来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玉简那边出乎意料地沉默。   郁秋不确定地问:“……小白?”   片刻后,那边冷不防地传出一道清冽的声音,如沆砀雾凇下,一片雪花陡然从树梢坠落,激得郁秋脊背一凉。   “郁、秋。”   “……”   郁秋睫毛颤了下,哆嗦着、将手里的玉简碎成了两截,玉白的器物在她手里化作齑粉,散入寒风中。   夭寿了,讨债的追上门了。   郁秋调头就跑。   走之前,还不忘顺手将结界的缺口给补上。 第2章 青秋渊。   2.   洛水以北被称为幽境。   幽境一共九个州、九州内散布着八个大灵泉,分别被七个大门派占据,战火不断,灵气不竭,乃是六道苍生最佳的修炼之地。   无论是仙是魔,只要赢得了这一战,将彻底占据九州之地。   所以,本该在黑云颠上与妖族、魔族决一死战的沧澜宗主,为什么会拿到小白的玉简?   为什么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按理说不应该啊。   江白是炼丹师,很少在战场上现身,平素只跟在郁秋身旁,偶尔施救那些命不该绝的人。   他一不站仙盟,二非魔道中人,跟了郁秋这么多年,早已擅长隐藏自己的行迹,跟沧澜宗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沧澜宗主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上江白?   郁秋找了个破庙挡了会风雪,摸了摸下巴,仔细品了品这事情的关窍,得出一个结论——   这沧澜宗主……或许、可能、大概是冲着她来的。   他还惦记着过去的仇怨,要亲自把她这倒霉师尊给碎尸万段。   此刻的小白,或许已经遭他毒手了。   郁秋在心里给江白点了根蜡,从纳戒中取出一瓶丹药,拔开盖子往手心倒。   又晃了晃,用力去倒。   什么都倒不出来。   郁秋拿起瓶子,眼睛怼着瓶口看,心里一凉。   坏了坏了坏了。   最后一粒丹药昨天晚上就没了,她原本还想和小白会和后,让他再重新炼制一瓶。   被沧澜宗主这么一搅和,全毁了。   还有半个时辰,她体内的霜虫蛊就要发作。   蛊毒发作之时,寸寸筋骨如冰霜冻结,灵脉被强行锁死,灵力全无,五感丧失,形如任人宰割的羔羊,非得服用江白为她炼制的丹药才行。   郁秋拿出丹阳鼎,催动灵力生了火,胡乱找了一堆药草,诸如断肠草、龙君崩、五步倒、逍遥花等等,一股脑地放在丹阳鼎里面烧着。   她记得,江白炼丹的法子,好像就是这样。   在幽境这样一个稍有不慎便会丧命的残酷战场,霜虫蛊一旦发作,又没有丹药压制,她随时都可能死在他人手里。   平日里好歹还有江白为她护法,如今江白不在,她有点悬了。   郁秋在心里嘀咕:“每次一遇到沧澜宗主,准没好事。”   系统:“你怂得连他面都不敢见,这也能叫遇到?”   “都一样,”郁秋道,“但凡扯上一点关系,坏事就要临门了。”   说到这里,破庙大门“吱呀”一响,有人走进来了。   “看吧,”郁秋生无可恋道,“我这是命劫到了吧,一晚上怎么遇上这么多事?”   系统:“先躲起来吧。”   郁秋端起她的小鼎,衣袍一摆,闪身藏在石象后面,稳稳地控着火,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脚步声,约莫有七八个人,匆匆跨过院子,来到郁秋方才小坐的地方,或掸开衣上的落雪,生火照明,或坐下来为伤者治疗。   “就是这里了!诸位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名小道君举着灯,站在石象前,四处端详,感慨道:“真没想到,这庙竟然保存得如此完好!”   另一人道:“幽境已成为一片焦土,这庙却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损毁的迹象,实在有些蹊跷。”   “别担心,”小道君转过身去,朝着那人笑,温声道,“这里是顾仪师推荐我们前来避难的地方,顾仪师乃是剑尊之子,又与沧澜宗主师出同门,他推荐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错。”(仪师,一种对炼器师的尊称,此处指顾风华)   几人闻言都笑了笑,一名伤者道:“顾风华是剑尊之子没错,可我听说,他和顾家的关系不怎么样,如今剑阁当家的那位,乃是顾风茹顾宗师!”   “可不是嘛,剑阁留女不留男,顾宗师集剑道之大成,乃是当今天下最有可能得道飞升的几人之一,你说的那顾仪师,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哈哈哈哈!”   “听说他连剑都握不了,根本配不上姓顾!”   “真没想到,剑阁竟然养出了这样一个废物!我啐——”   “顾仪师乃是当今天下除了点金手以外,实力最强的炼器师!”小道君举着灯,气恼不已,“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占着人家的好处,凭什么妄议别人?!”   “诸位,诸位,”一名老尼姑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争论这个?!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活命?!”   老尼一出声,众人都沉默下来,忧心忡忡。   郁秋低眸注视着丹阳鼎里的药物,有些出神。   系统却在她脑海里骂了起来:“顾风茹左右不过是个叛徒,她哪有资格跟老三比?!”   郁秋想了想说:“你说得对。”   但如果,当初不是她拐走了顾风华,带他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子,这继任剑尊将会是谁,还真的说不准了。   而如今,顾风茹得到了这一切,就连九尾狐乌绮云也愿意将飞升的卷轴传给她。   郁秋突然有点羡慕她了。   她将丹阳鼎轻轻地搁在地上,捏了下僵硬的手指,竟毫无知觉。   霜虫蛊毒开始发作了,身体从四肢开始僵化。   “主人?”系统担忧道。   “嘘。”   庙内,小道君问几名伤者:“几位前辈,你们刚从黑云颠上下来,可知那里的情况如何了?”   几名长者沉吟不语,老尼姑更是拉长了一张脸,冷哼了一声。   “目前形势对仙盟极其不利,”一名年轻的弟子咽了咽口水说,“妖、魔二族大开杀戒,我们几人是拼死从那逃开的。”   小道君叹了口气,握拳道:“顾仪师也说,形势不容乐观,看样子得抓紧一点。”   一人道:“是得抓紧一点,抓紧逃命,哈哈哈哈!”   几人不知该不该笑,只哼了一声。   小道君道:“前辈怎么这样说,有沧澜宗主在,一定能扭转乾坤!”   几人脸色古怪,一名年轻弟子皱着眉道:“这沧澜宗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决战时刻,他人明明已经出现了,结果他……”   “他怎么了?”   “……他就看了乌绮云一眼,就好像在她身边寻找什么,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   小道君瞪大眼睛:“他没出手吗?”   几人摇头叹息,一人道:“他就这样把我们丢在决战之地。”   郁秋:“???”   系统:“他在找你。”   郁秋:“他有病,事有轻重缓急,他难道不知道哪边更重要吗?”   系统:“。”   “既然沧澜宗主不愿意出手,这一仗,只能倚仗顾宗师他们了。”   “但愿如此。”   小道君捏了捏袖中的东西,皱着眉,不甘心地看了几人一眼,犹豫片刻,抬起手行礼道:“既然各位前辈们已经找到了安身落脚的地方,我就先行离开了。”   “你去哪?”   小道君:“去完成顾仪师交代的事情。”   “那怎么行?这里只有你伤势最轻,你走了,谁替我们望风?”   小道君垂着头,有些为难地说:“我有要事在身,若是耽搁久了,没法子跟顾仪师交代……”   “张口闭口一个顾仪师,”老尼道,“顾风华身为剑尊之子,仙魔一战,他为仙盟出了多少力?”   小道君怔了下:“这……”   “你留下来,”老尼道,“这里离黑云颠不过一脚程的功夫,我们这些人都需要你。”   “这……这恐怕不行,”小道君吞了吞口水,“顾仪师交代的任务,是让我去洛水南岸,去取一件名叫‘阿修罗’的法器。”   众人又笑了。   “小娃娃,你怎么去洛水南岸?”   “沧澜宗主布下的结界,你能破吗?”   “只要这一战还没结束,人没死光,所有人都别想离开幽境。”   “阿修罗?”老尼沉吟片刻道,“顾风华说了这个名字?”   小道君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要如何才能渡过洛水?”   此言一出,庙内倏然一静。   如果……假设说如果,这小道君所言属实,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也有机会离开幽境,离开这修罗烈狱?!   小道君终于察觉了不妙,忙摆手道:“此乃绝密之事,恕我无法告知!”   老尼径直冲了上去,一把掐住小道君的喉咙,哼道:“索性你要渡河,带上我们一道又如何?我等身受重伤,无力再战,留在这里也无益!”   小道君修为浅,斗不过几个老狐狸,只能屈服,被几人架着往外走。   终于走了。   郁秋松了口气,拍下一道掌风,将丹阳鼎中凝出来的丹药送一粒入喉。   系统焦急道:“怎么样?”   郁秋:“……”   后悔了。   她就不应该自己动手炼丹的。   炼毒还差不多。   就在小道士被一众人押着出门的时候,门“轰”一下开了,一道白影立在风雪下。   众人正要出招,待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俱是一惊,面面相觑。   “顾……顾宗师?”   白衣女子背着等闲剑,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淡笑道:“阿华说,派了一人去取阿修罗,唯有那件法器能扭转眼前的局势,我放心不下,便跟来了。”   正是剑尊长女顾风茹。   众人皆是一怔,盯着顾宗师看得出了神,半响才有人道:   “太好了,顾宗师,您来了我们可就放心了!”   “是啊顾宗师,您看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   顾风茹置若罔闻,目光直直地落在小道君身上,笑道:“阿修罗的钥匙,可是在你身上?”   小道君咽了咽口水,点了下头。   顾风茹笑意更深了,扬眉扫了眼一众人,道:“你们呢?想在这仙魔大战的决战时刻当逃兵?”   众人惶恐,忙不迭道:“绝非如此!我们是想护送这小道君!”   “伤成这样,谈何护送?”   顾风茹一个眼神看过来,众人哑口无言。   “既然都伤成这样了,索性……”顾风茹红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都死了算了。”   等闲剑出鞘,剑光于风雪中翩然一舞,一众人几乎同时倒地!喉咙被割破!   剩下小道君僵在原地,瞪大眼睛,环顾四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风茹,竟是茫然无措。   发生了什么?   顾宗师为什么会出剑?   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   顾风茹提着剑,冷淡地看了小道君一眼,示意:还不把阿修罗的钥匙交出来?   脚下突然被人摸了一把,小道君低头一看,那老尼姑竟然没死,留着最后一口气朝他说:“快、跑!”   小道君却踉跄地栽在了地上,捏紧了袖子,冷汗涔涔,哆嗦着道:“顾……顾宗师?”   “哗”地一下,顾风茹一剑划开小道君的袖子,里面果然藏着一把金色的钥匙。   她以剑尖挑起那把钥匙,钥匙落入手中,剑尖朝下刺去——   剑气袭来,小道君两眼一闭,浑身肌肉紧绷。   “啪。”   “啪。”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突然了打断了两人。   顾风茹抬眸看过去,微微诧异。   郁秋从石象后走出来,揭开兜帽,看着顾风茹,鼓着掌,噙着笑道:“不愧是乌绮云大人相中的人,顾宗师艺高人胆大,在这种地方就敢行凶,实在令人佩服。”   顾风茹剑尖指着那小道君,皱着眉,不解地看着郁秋。   若郁秋手里头有铜镜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露面。   她脸色惨白如雪,额上冒出冷汗,肩上肌肉紧绷,五指甚至不能弯曲,连刀都提不了,勉强能做出鼓掌的动作而已。   果然,她自己瞎几把配的药,跟小白的药根本没法比。   眼下,她的生死考验到了。   顾风茹满腹疑惑,仔细打量着郁秋,道:“你怎么会在这?”   “乌绮云大人令我暗中查探,确认你能肩负妖、魔二族的未来,我虽然不情愿,只能跟上来了,毕竟——”郁秋缓慢地走来,双手拢在袖中,下巴微扬,笑得意味深长,轻轻地说:“乌绮云大人可是授命你为继任妖皇,连天机都交予了你。”   顾风茹低眸看着手里的等闲剑,冷声道:“果然,她还是信不过我。”   “只是做一番确认而已,”郁秋笑笑,“你不必介怀。”   “他们都说,你才是乌绮云身边最亲信的人,”顾风茹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郁秋,我哪一点比不上你?”   “唔,”郁秋悠然自若,微笑着道,“那要看乌绮云大人喜欢那一类型的咯,或许她就是喜欢我这种嘴贱又讨人嫌的?”   顾风茹面无表情,沉吟不语。   郁秋端着袖子,拉长了音调,客客气气称呼了一声:“妖皇大人。”   顾风茹眼睛亮了一瞬,侧过脸去,道:“乌绮云还没飞升,你这样叫我,还为时过早。”   “不过是迟早的事,叫了又如何?”郁秋笑着岔开话题,“只不过,你杀了这些人,打算怎么处置?”   顾风茹展开手掌,上面躺着那块阿修罗的钥匙。   她云淡风轻地说:“我会告诉仙盟,这一切都是顾风华干的。”   小道君惊愤不已,正要开口,郁秋抢在他前面说:“顾风华还有价值,现在就除掉他,着实可惜。”   顾风茹道:“阿华的价值,就是成为我的垫脚石。”   郁秋不由地蹙眉,迎上顾风茹冷如寒冰的目光,极轻地抽了口气。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她以前怎么没留意到,顾风茹这个女人,竟是这般心狠手辣?   小道君喘了口气,欲要反驳,郁秋微微抬手示意他闭嘴。   她微微笑着,温和地提醒道:“顾风华是你的亲弟弟。”   顾风茹:“沧澜宗主是你的徒弟,你不也一样杀过他吗?”   “嗯。”   郁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眼睑垂下去。   “别心虚啊,”系统道,“她是在考验你,确认你跟她是不是一路人。”   郁秋抬眸注视着顾风茹,脊背挺直,字字清晰地说:“家门有家门的规矩,师门也有师门的规矩,即便是妖族,也要讲究规矩,我想这些道理,乌绮云大人一定跟您讲过。”   顾风茹眸光闪烁:“什么?”   郁秋道:“我杀沧澜宗主,与你杀你胞弟,根本不是一回事。”   系统:“???”   顾风茹诧异地看她,呼吸变得急促,眼眶微微泛红,她往前走了一步,捏了捏手上的剑,颤声道:“为什么?”   郁秋纳闷得很,双臂微微张开,警惕道:“什么为什么?你干嘛这么激动?”   “你杀他们,他们却始终惦记着你,”顾风茹喘着气,目光死死地瞪着郁秋,“阿华心心念念想着你,为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这个姐姐争,那沧澜宗主前往黑云颠赴约,也是为了见你一面,你何德何能,劳他们如此惦记?!”   郁秋干笑:“你确定……他们不是惦记我这条老命?”   顾风茹盯着她,良久,竟是笑了出声。   她肩膀微微耸动,缓缓地抽了口气,情绪慢慢平静,恢复了以往的做派,语气淡淡:“郁秋,阿华连命都愿意给你,你既然不愿意见他,就不必在意我为何要除去他。”   郁秋沉默着,良久才说:“好。”   “阿修罗是他的杰作,一旦投入战场,形势对乌绮云极其不利,”顾风茹道,“他在剑道上天分不高,但炼器化形、天工机巧乃是顶流,若是放任他不管,来日定会对我造成威胁。”   “眼下是除去他最好的机会。”   “你既然称我一声‘妖皇大人’,也知道乌绮云将卷轴授予了我,”顾风茹道,“眼下我让你去杀顾风华,你可领命?”   郁秋沉吟不语。   “她想杀你,”系统紧张道,“别犹豫了,先答应吧,保命要紧。”   出乎意料的,郁秋抬掌一挥,竟是打算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   顾风茹不疾不徐,往后退了一步,讥笑道:“以你的刀法,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可笑!”   但郁秋没有拔刀。   以她的情况,根本没办法拔刀。   挥掌的一瞬,丹阳鼎被打翻出来,无数枚刚炼好的丹药飞了出去,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枚丹药竟是直接飞进了顾风茹喉间!   所有人:“……”   顾风茹僵在原地,哽了一下,一手捏着喉咙,脸色发青,颤声道:“你……给我喂了什么?”   “我炼的丹药,”郁秋尴尬道,“味道可能不太好。”   系统幽幽道:“你炼的,明明是毒/药。”   顾风茹身体抽动了一下,等闲剑尚未出招,“当哐”一声落地,她往后一栽,栽在风雪中,趴在一块石碑上,狼狈地看着郁秋,不甘心道:“郁秋,你这个叛徒!”   “哎,承蒙抬举,”郁秋笑了笑,“哪里比得上顾宗师您啊?”   “你,”顾风茹喘着气,“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还想问,顾宗师您背叛剑阁,为的是什么呢?”   郁秋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接着运气一道掌风——   顾风茹袖子动了动,一样东西不受控制从里面滑了出来,飞入郁秋怀中。   “如我所料,”郁秋挑眉一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会贴身带着。”   “你……你还给我!”顾风茹气极了,挣扎着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踉跄栽倒,吐了一口血,脸色发紫。   “给我解药,”顾风茹哀求道,“郁秋,给我解药……我不想死。”   “哪有什么解药,”郁秋道,“都说了,这是我瞎几把炼的丹药,配方我都记不清了,哪来的解药?”   “你,”顾风茹目眦欲裂,厉声道,“你不得好死!”   郁秋一脸无所谓。   “你……你沦落到这副境地,被你的徒弟们追杀,为正道所不容,而今……”顾风茹大喘一口气,愤愤然道,“而今你又背叛乌绮云,你……你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系统打趣道:“我竟然……认为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郁秋笑了声,冷淡地看着顾风茹,道:“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顾风茹瞪大眼睛,欲要痛骂,身体却抽了下,再也不动了。   大雪覆盖在她身上,一代剑宗,就此陨落。   身后那小道君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静默片刻后,朝郁秋下跪磕头一拜,郑重道:“多谢郁宗师出手相救。”   郁秋好半响才回过味来,开始有些后怕。   万一刚才没中呢?万一她炼的丹药毒/性不够呢?万一顾风茹发现她中了蛊毒呢?   她随时都能丢了性命。   她抿了抿唇,道:“我不是为了救你。”   “您是顾仪师的师尊,”小道君喜极而泣,抹了把眼泪道,“顾仪师曾跟我提起过您,晚辈名为赵九州,机缘巧合之下,曾得顾仪师的指点,此番得救,晚辈心中感念万分,必当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郁秋暗暗地抽了口气,道:“顾仪师交代给你的任务,你还不速去办?”   “是,是!宗师教训得是!”   小道君连忙起身,从顾风茹手上拿回钥匙,回身朝郁秋拜了拜,匆忙钻入了风雪夜中。   “主人,”系统道,“顾风茹身下那块碑石,上面好像有字。”   她倒下去的时候,衣袖扫开了石碑上的积雪,露出上面的字。   郁秋目光停在碑石上,微微错愕。   “青秋渊,”系统惊讶道,“这破庙,原来是你当年开山立派的地方!是你和老大、老二住过的地方!”   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老地方。   郁秋转身进了庙,跨过一众尸体,找了个团蒲坐下来,笑了下,道:“冥冥中自有定数。” 第3章 无涯谷   3.   一夜风雪紧。   郁秋从几个死人身上搜刮了一顿,找到不少灵丹妙药,离开时犹豫了一下,把顾风茹的等闲剑也给带走了。   她这人有点轻微的收集癖,见到好的东西都想要,也不去计较后果。   “你这样不就等于到处宣扬,顾风茹是你杀的吗?”系统道。   “管他的呢,反正我要离开这儿了,就当是我杀的呗。”   郁秋将等闲剑拿在手里,仔细打量,好好欣赏了一番,欢喜得很,弯起唇笑了笑,欣然道:“小七,你说我把这剑送给老三,他会不会喜欢?”   小七是系统的名字,是个小萝莉的声音,幽幽地说:“他会以为你想嫁祸给他。”   “怎么会呢,”郁秋翻过剑,剑光映着她乌亮的眸子,她道,“我告诉他顾风茹是死在我手里,还不成吗?”   系统用翻白眼的语气说:“他会以为你是在挑衅他,你杀了他姐,还把剑丢给他。”   郁秋眸光顿时暗了下去,“刷”地一下将剑收入剑鞘,冷声道:“真难伺候,一群小兔崽子,爱要不要!”   系统:“你杀了顾风茹,必将引起轩然大波,还是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走吧。”   “好。”   郁秋将等闲剑装进她的储物空间,起身活动筋骨,捏了捏手指,霜虫蛊毒总算是被压下去了。   老祖宗说以毒攻毒,诚不欺我!   “既然毒性压下去了,”郁秋压压腿,漫不经心道,“我该去找……”   系统:“找谁?”   郁秋声音淡了下去,僵硬地说,“找……沧澜宗主。”   系统打趣道:“然后将卷轴甩在他脸上?”   郁秋:“……听起来操作难度好像有点高。”   沧澜宗主下了血本来追杀她,放着黑云颠决战都不管,四处寻找她下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   借给郁秋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真将卷轴甩在他脸上。   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她身上就冒鸡皮疙瘩。   郁秋:“得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卷轴丢给他。”   系统:“。”   天色渐渐地亮了,风雪也停了。   往北远眺,隐约能看到黑云颠的轮廓了,那里不时地亮起灵光,炸烟花一般,引得方圆百里山崩地裂,正是仙盟和妖、魔二族在斗法。   不远处,两个地精在枯藤下议论着:   “怎么还在打啊?这地动山摇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啊?”   “不久前乌绮云放话了,要在除夕之前,将仙盟驱逐出幽境!”   “都一样,哪边赢了都一样,对我们这些小精怪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那可说不好了,仙盟要是输了,咱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今早我还看到一群战败的女修们,被乌绮云的人压着送往那边去了,啧啧,那边可是魔尊的地盘,魔尊的手段,可比仙盟那帮人残忍多了!”   郁秋路过,朝两个地精微微颔首致意。   白衣地精立刻热心肠地提醒道:“哎哎,仙姑,你往那边跑做什么?那里可是魔尊的地盘!”   郁秋反问:“黑云颠上正在决战,我只是从旁边路过,不可能这么巧能遇上魔尊吧?”   “这可说不好,”黑衣地精道,“虽说黑云颠上正在决战,可这该出手的一个都没看到,那魔尊更是索性搬了把椅子,挑了个好位置在山顶上看热闹呢!”   郁秋干笑了两声。   系统道:“你这徒弟们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老二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这一仗原本没他什么事的,他是听说沧澜宗主出关了,才跟着来凑热闹的,”郁秋顿了顿,“要是没他参与,这一仗早就打完了,哪里用得上十二年?”   系统:“。”   郁秋欣慰地说:“至少,老三在做正经事。”   热心肠的地精还想拦住郁秋,头上飞来一堆扇子、草药、镜子、匕首等玩意,差点没把两个老精怪砸晕。   两人捡起一把把精致的法器,高高兴兴地、哆嗦着道:“这是我能捡的吗?”   郁秋借花献佛,拿了老尼姑的东西施舍完,潇洒地远去,抬手挥挥,大方地说:“不用谢,有缘再见!”   “喂喂,”系统隐约不安,“你该不会真的要去见老二吧?”   “我想了想,这或许也许是个法子,”郁秋道,“虽然我跟渊儿也有近百年没见了,但好歹……不至于像沧澜宗主那般,一见面就要擦枪走火,而今他是魔尊,我是乌绮云身边的人,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我去找他,让他托人传信,约上沧澜宗主,在他的地界上,把卷轴扔给沧澜宗主,然后我就可以功成身退辽!”   系统沉默了片刻,道:“主人,你这么做,考虑过老二的感受吗?”   郁秋:“什么?”   系统道:“老二若是知道,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大徒弟,他会发疯的。”   郁秋沉默了。   “要不我把卷轴撕成两份,给他们一人一份如何?”   “那老三呢?”   郁秋抓狂了。   管不了这么多,莽就对了。   卷轴都拿到手了,连老天都在眷顾她,总会有办法送出去的!   黑云颠下,无涯谷底。   此处气候温暖,四季常青,驻扎着魔尊及他的手下。   郁秋正愁着怎么进去,就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便追了上去,笑吟吟道:“赫连,赫连你怎么在这里?”   赫连是乌绮云身边一只男狐妖,生的好看,性情温和,见了她未免一惊,行了一礼,细声细气地说:“护法大人,小的是依照上头吩咐,送这些战俘来见魔尊大人。”   郁秋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微微扬了下眉。   所谓的战俘,大多是凤凰台的女修,一个个都相貌出众,皮肉养的极好,身上甚至连皮外伤都没有,只有手上牵着镣铐,模样温顺,看样子是被特意调/教过的。   “哇,”郁秋以手掩唇,笑道,“这些都是送给魔尊大人的吗?他一个人消受得了这么多?”   赫连脸色古怪,皱着眉头道:“护法大人?”   “我随口一问,你不用在意,”郁秋目光落在其中一名女修身上,瞅着有几分眼熟,想了想道,“你既然是来送礼的,怎么干站在这里不进去?”   赫连温声道:“无涯谷有无涯谷的规矩,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入内,小的正在等魔尊大人的答复。”   “喔。”   郁秋一副恍然的神色,心里却道:“老二这人,可真会端架子,会享受。”   “要不这样,”郁秋走过去,搭了下赫连的肩,笑了笑,“这些姑娘们呢,我替你送进去,你呢,该干嘛干嘛去,乌绮云大人那里还需要你吧?”   赫连垂着眼,耳根发烫,忙摇头道:“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郁秋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赫连皱着眉,神色古怪。   郁秋便将他拉到一旁,给他看了一样东西。   “这……”赫连惊愕不已,“护法大人,这……”   “别啰嗦了,”郁秋极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乌绮云大人已经让我做下一任妖皇了,这事我只偷偷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声张。”   这么劲爆的消息,当然得藏住。   赫连煞有介事地点头,竟是对此深信不疑,将俘虏镣铐的钥匙交给了郁秋,径直地离开了。   支走了赫连,郁秋二话不说将镣铐解开了。   众人满脸难以置信,不知郁秋是敌是友,只警惕地看着她,也不敢立刻逃走。   “你是凤凰台刀宗之女,”郁秋敛了笑,朝其中一女修道,“我认得你这张脸。”   那女修惶恐地看着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别担心,”郁秋安抚道,“你们既然已经被我救了,就不用再趟这狼窝了,这一战马上就要结束,你们抓紧一点,回南方去吧。”   刀宗之女犹疑不决,朝她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仙尊,”另一名女修站了出来,慌忙道,“可是您放走了我们,您该如何跟乌绮云交代?”   郁秋:“那就不交代了呗。”   “那魔尊呢?”女修道,“魔尊性情阴鸷,您若是把我们全都放走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派人把我们全部抓回去!”   郁秋:“。”   “至少,让我跟你进谷,”女修一把抓着刀宗之女的手,一副忍辱负重的神情,含泪道,“让我代替我家主子,去服侍魔尊,小婢心甘情愿!”   郁秋若有所思,将那女修往身边一拉,朝其他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就这一个,其他人都散了吧。”   众女犹豫不决,那女修朝她们使了个眼神,才丢下镣铐,慌忙告退。   郁秋便带着这名女修,大大咧咧地进了无涯谷,顺手折了枝梅花,拿在鼻边嗅了嗅。   仙魔一战,幽境一片焦土,唯独这无涯谷中花开不断,分明就无人把守,却也无人敢闯,分明就在黑云颠下,却不受战火殃及,这便是魔君见寒的威慑力。   郁秋索性不装了,梅花枝拿在手里,若无其事道:“素来听闻凤凰台易容高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女修脸色一变。   郁秋转身看着她,稍一扬眉:“你才是刀宗之女,对吧?”   女修立刻出掌,郁秋手中梅花枝一扫,猫击灵蛇一般敏捷、准确,她道:“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刀宗就教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小孩?”   女修闻言愤怒不已,接连出了三招,均被打落,竟是大耗灵气,不住地喘息。   而郁秋甚至就站在原地,不曾挪动一步。   “别告诉我,你就这样去刺杀魔君见寒?”郁秋笑着问。   “你……”女修羞愤道,“你到底是谁?”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刚才我已经连续问了两个,第三个问题——”   郁秋拿梅花枝挑起女修的下巴,幽幽道:“你是怎么潜伏进来的,跟你接应的人是谁?”   女修生的好看,却是一副不懂变通的模样,只咬着牙,含泪不语。   “罢了,”郁秋道,“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丢出去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魔尊一面了。”   “仙尊,”女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委屈道,“你到底是敌是友?为何如此待我?”   郁秋梅花枝抵在她喉间,眸光微愠。   女修颤了下,迎上她的目光,忙道:“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是刀宗之女没错,刚才门口那位是我的同门师妹,我与她替换容貌,只为更好地潜伏……以伺机刺杀魔尊。”   郁秋放下梅花枝,笑道:“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成功。”   “仙魔一战死了多少仙盟中人?”女修神情肃然,“若这一战继续下去,还会有多少人为之丧命?小女虽然自不量力,也已经料到了这结局,但小女愿意一试!死在魔尊手里也毫无怨言!”   郁秋:“你叫什么名字?”   “凤不眠。”   “行,凤不眠,”郁秋道,“你老实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便助你求仁得仁,带你去见我那不成器的二徒弟。”   凤不眠睁大眼睛,诧异不已:“您……你二徒弟?您就是,沧澜宗主的师尊?”   郁秋幽幽道:“师门不幸,教了几个不成才的徒弟。”   不成才,是指诸如沧澜宗主、魔君见寒、顾风华之流?   凤不眠彻底呆住了:“……”   郁秋:“老实告诉我,跟你接应的人是谁?”   凤不眠低声道:“不,我不能出卖他……”   “你舍生取义,前来刺杀魔尊,难道这幕后指使人就连个名字都不能透露?不能犯任何一丁点风险?”郁秋笑了笑,“这可真是没道理了。”   凤不眠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乌绮云身边有叛徒,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郁秋高深莫测地说,“当初沧澜宗主恳求我,让我前去乌绮云身边埋伏卧底,乌绮云身边哪些是你们的人,我一清二楚。”   系统咳了咳道:“主人,你要不要脸?撒谎不用打草稿吗?”   郁秋:“嘘。”   凤不眠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双眸瞪大,咽了咽口水道:“您……您原来是,埋伏在乌绮云身边吗?”   郁秋报以沉默。   当初她走投无路,是乌绮云帮了她。   若乌绮云不日后应劫飞升,丢下这一摊子烂账可得怎么搞?   郁秋转过身去,道:“你不说算了,跟我走吧。”   “是一位名字中带‘花’的药修,”凤不眠垂着眸,犹疑着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郁秋脸上笑意全无,沉吟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无涯谷中一阵疾风簌簌而起,卷起梅花、枯叶,吹得两人裙角飞扬。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谷中回荡,由远及近,从云端飞来。   郁秋蓦地一怔,僵在原处,恍然以为时光错乱,身边的少年郎们永远没有长大。   有一瞬,她竟然有些……不敢回首。   “喂!老三!顾风华!愿赌服输,你别跑啊!哈哈哈哈……”   魔尊陆见寒一袭深色华服,提着银色酒壶,追着一道绯衣身影,翩然停在了远处一棵树梢上。   “你输了,就要受罚,”魔尊倚着树枝,带着醉意,指着另一人,笑道,“先前罚你男扮女装,现在玩个简单的,你只需向本座磕头,承认你二师兄——本座才是最厉害的,本座便放你回去!”   “陆见寒!”顾风华一身女装,容貌秾丽,腰细腿长,忍无可忍道,“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猝然见到二人,郁秋大为意外。   此时情景,又滑稽至极。   黑云颠上打得不可开交,倒是她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们,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郁秋站在树影后,远远地盯着顾风华的女孩扮相多看了几眼,有些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   那笑声登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第4章 “陆见寒的条件是……要你。”……   4.   谷中倏然一静,落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道视线齐齐地投来,隔着树影,隐约看到两道女子的身影。   凤不眠一袭白底红衣,衣上绣着凤凰台的家族图腾。   郁秋穿着黑衣,兜帽挡着脸,正侧过身与凤不眠说话,看不清面容。   “陆见寒,”顾风华转过脸去,厉声道,“我再说一遍,这一战本来就没你什么事,你管好你的下属,及时收手,也不枉师尊当年对你一番栽培!”   “哟,”陆见寒似笑非笑,指了指脚下这块地,幽幽道,“把师尊都搬出来了,你觉得她要是这会儿在这,能管得了本座吗?”   闻言凤不眠偷偷看了郁秋一眼,带着几分好奇和揶揄。   郁秋装死。   徒弟吵架,做师父的看热闹就好。   顾风华一时语塞,陆见寒却舒服地靠在树上,宽袖抬了抬,懒洋洋地笑着说:“郁秋现在不过是乌绮云身边的一条狗,你说她现在若是在这,是不是得跪下来,叫本座一声魔尊大人?”   郁秋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   眼下,就感觉不太妙。   “陆见寒!”顾风华怒不可遏:“你他妈管好你的嘴!”   陆见寒倒也不恼,从树上轻轻一跃落地,踩在落叶上,双手背在身后,悠然道:“哎老三啊,你到现在,该不会还以为……郁秋当年是真心待你的吧?”   “师尊是不是真心待我我不知道,”顾风华沉着脸,字字清晰地说,“至少,她当年是真心待你。”   陆见寒一怔,接着大笑,食中二指在顾风华肩上点了点,道:“老三,你在这做梦呢?”   “还一口一个师尊?真是笑死人了,”陆见寒笑道,“她早就不认你了,你难道还不清楚?也难怪你成不了大器,当年放着好好的剑阁之子不当,非要跑去帮郁秋打铁,你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顾风华忍着怒气,睨了陆见寒一眼,眼尾泛着薄红。   “你当年要不是遇着她,现在恐怕已经是一代宗师了,哪里轮得到顾风茹?”陆见寒咄咄逼人,字字诛心,“顾风华,你说说,你这辈子是不是栽她手上了?”   郁秋实在听不下去了,正要过去,被凤不眠按住,示意她不要冲动。   在凤不眠看来,魔尊疯起来可是连师尊都不认,她现在冲过去不就是送死吗?   她急中生智,连忙使出本门绝招,怼着郁秋的脸,往上抹东西。   郁秋撩起袖子,暗暗道:“不行,我忍不了了!”   系统:“他骂你狗你都能忍,怎么他骂老三你就受不了了?”   “那能一样吗?”郁秋在心里道,“他骂我又没骂错,骂老三委实不应该!”   她推开凤不眠,大步迈过去,正要开口——   这时一名魔族弟子匆匆赶来,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来不及喘气,道:“尊主!属下有要事要报!”   此时传来消息,定然是黑云颠上出了事,说不定关系到这场战役的胜负!   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看向那名弟子。   陆见寒也不避讳他人在场,冷淡地摆手:“说。”   那魔族弟子看了顾风华一眼,沉声道:“属下刚刚得知消息,剑阁一脉顾宗师遭人暗杀,已经殒命了!”   “什么?!”   所有人俱是一惊,就连陆见寒也不禁挑眉,玩味地看着顾风华。   “发生了什么?”顾风华错愕不已,“你说的顾宗师,是指……”   “顾风茹顾宗师。”   顾风华脸色煞白,颤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杀了她?”   那名弟子看了魔尊一眼,得到眼神许可,才接着说:“这个属下也不清楚,仙盟那边打算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恐慌,若属下的消息无误,顾风茹应该是被人毒死的!”   陆见寒不禁一笑,道:“毒?!谁能有这般本事?能毒死顾风茹?”   “这个属下不知!”   陆见寒转过脸看着顾风华,陷入深思。   顾风华猛地抽了口气,额上冷汗涔涔,愣了好半响,终于如梦初醒一般,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哎老三?老三你去哪?”   陆见寒嘴上说说,却没上前拦他。   消息来得太突然了,陆见寒却不意外,敛了笑,注意力回到了之前那两人身上。   凤不眠紧紧握着郁秋的手,脸色阴沉,抿着唇不说话。   郁秋手腕都被捏痛了,心道:顾风茹死了,你这么震惊做什么?   不光是她,老三的反应也出乎她的意料。   这下郁秋彻底难住了。   老三要是知道顾风茹死在她手里,两人之间的恩怨又多了一笔。   老二刚刚大放厥词,落在他手里定然少不了一番折辱。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你,”魔尊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郁秋的背影,寒声道,“转过脸来。”   郁秋身体僵直,闻言站着不动。   陆见寒缓步走过去,踩在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危楼崩塌之前、墙体开裂的声音。   郁秋心跳倏然加快,脑海里仍回响着那句话——   “郁秋现在不过是乌绮云身边的一条狗,你说她现在若是在这,是不是得跪下来,叫本座一声魔尊大人?”   渊儿何时这样恨她了?   老三若是生她的气,恨她怨她,她或许能想到办法哄他。   可身后这人……是她能哄好的吗?   她暗暗地抽了口气,下定决心,转过脸去,揭开兜帽,对上魔君见寒那双黑亮的眸子。   少年的容貌一丝未变,漆黑的眸子映着光,迎上她的目光,眸中的光亮又渐渐地黯淡下去。   陆见寒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郁秋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那陆见寒既不气恼,也不愤怒,他轻笑了一声,身体微微地晃了下,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笑道:“乌绮云倒也了解我,送了两个模样还不差的炉鼎来,很好,很好——”   “好什么……”郁秋刚一开口,凤不眠直接上手按住她的唇,瞪大眼睛朝她摇头。   陆见寒不再多看她们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你们既然进了无涯谷,就别想离开了。”   闻言,他身后那名下属主动上前,将郁秋和凤不眠带到一处院子看管。   一路上,郁秋感觉像做梦一样,所有一切都不真实。   老二到底在做什么?   炉鼎?   不会吧……她没听错吧?   老二把她当炉鼎?想弄死她?   到了没人的地方,凤不眠才放松下来,喘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太好了,好像瞒过他了……”   郁秋这一路满腹疑惑,忙取出一面镜子,照出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由地瞪大眼睛——   “你何时给我改了容貌?”郁秋捏了捏自己的脸,竟是毫无破绽,她惊讶道,“这简直是换了张皮!竟然连他都骗过去了?!”   “此乃本门绝学。”凤不眠朝她欠了欠身,低声道:“刚才我听那魔尊说要折辱你,情急之下擅自替你改了容貌,请仙尊宽恕不眠鲁莽之过。”   “好,挺好的,”郁秋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这张脸,是你自己的吧?”   “是,”凤不眠垂眸道,“暂时先委屈仙尊,先用我的脸了……”   郁秋倒也满意,只是回想起老三刚才的失魂落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出等闲剑看了看。   “小七,”郁秋迷茫地说,“你确定……做完任务,死在这里,我就能离开这是非之地吗?”   “当然,”系统得意道,“你我合作这么久,我何时骗过你?”   郁秋拿出那份卷轴,搁在桌上。   接着,她握着等闲剑的剑柄,转过剑身,以剑尖对着自己腹部,手指微微打颤。   什么样的人会想不开寻死呢?   郁秋即便身陷囹囵,至少也还有期待的事情,盼着几个徒弟得道飞升,脱离这番苦海。   “不行不行,”郁秋将剑往旁边一搁,身体往椅子上一仰,喘了口气道,“我还是怕疼……”   系统语气如常:“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就再等等吧。”   “得逢老天眷顾,我这条命应该还得留一留,”郁秋看了那份卷轴一眼,“至少还是……亲手将这卷轴送到沧澜宗主手里吧……”   系统:“你不打开看看吗?”   郁秋:“我又不飞升,用不着。”   系统:“。”   片刻后,郁秋又道:“小七,你检查一下,看看他们几个的数据更新了没有?”   就像是一月一次的例行检查,系统操作了半天,毫无惊喜的语气说:“还是老样子,一个大乘极晚期,另一个……奇怪,老二怎么回事?”   郁秋动作一顿,道:“怎么了?”   “他在退步,”系统迟疑着说,“上一次他境界在这里,今天怎么跌了?”   “草,”郁秋起身大骂,“跌多少了?”   “两个点吧,”系统道,“修为凝滞,老二这样子看上去有点麻烦……”   郁秋在屋子里乱转,一会儿坐下来,一会又起身,焦急道:“怎么会这样,老二入的是杀伐道,道途本就凶险,如今修为倒退,难不成……难不成他的命劫将至?!”   这个念头让郁秋大为震惊。   “你别着急,”系统道,“总会有解决办法。”   “我当然着急啊!”   郁秋麻溜地收好东西,直接推门出去。   门口立着一道倩影,凤不眠站在她面前,沉着脸,皱着眉头,一字字道:“我要去杀他了。”   郁秋:“?”   “顾宗师一死,仙盟必败无疑,”凤不眠眸色坚毅,沉了口气道,“唯有当下这一次机会能扭转乾坤,我已经等不及了。”   “你现在就去?”郁秋皱眉道,“你杀不了他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郁秋不忍看她去送死,凤不眠先她开口,注视着她道:“仙尊,你知道魔尊为何迟迟不肯出手协助乌绮云吗?”   郁秋诧异地看她,示意:难道你知道?   “魔尊的态度非常暧昧,他带来了他的下属,可他本尊却始终不肯出手,”凤不眠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人们都说,一旦魔尊出手,这一役,胜负便定了。”   郁秋笑了下:“这也未免,太不把沧澜宗主放在眼里。”   “沧澜宗主布置这结界,也不知消耗了多少修为,”凤不眠道,“若非沧澜宗主,这一战定要殃及洛水南岸无数苍生,所以我爹说,沧澜宗主已经出手了,接下来就看魔君见寒的了。”   郁秋陷入深思。   “仙尊,”凤不眠眸光复杂,压低了声音说,“你可知道,乌绮云几次请求魔尊出手,都被魔尊回绝了么?”   郁秋愕然,道:“这我真不知道,魔尊这么做……是图什么?”   “原本我也不知道的……”凤不眠眼神闪烁,附在郁秋耳边说:“但这一次,乌绮云在将我们送到无涯谷之前,曾经犹豫过……她想派人去找你……”   郁秋:“?”   凤不眠低声,一字字说:“陆见寒的条件是……要你。”   闻言,郁秋怔了怔,摸了摸胳膊,总觉得冷得要命。   她淡定地说:“他要我做什么?”   凤不眠耳根红了红,轻轻地说:“无外乎,无外乎……一些欺师灭祖的事……”   郁秋一脸匪夷所思:“???”   “那会您告诉我,您是魔尊的师尊时……我真的非常意外,”凤不眠咽了咽口水,道,“想来您也未曾听闻,也不知道您徒弟对你居心不轨……”   “不不,你一定弄错了,”郁秋急忙打断她,“老二要的是我的命,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今天的话你也听见了,他想弄死我……”   “不管哪样,”凤不眠握着她手腕,沉声道,“仙尊,您决不能让他发现身份,决不能落在他手里!”   郁秋前一刻还在担心老二的安危,下一刻就担心老二把她宰了。   当真是……进退为难!   她揉了揉脑袋,一脸头疼:“我先想一想吧……”   凤不眠朝她抱拳行礼,再三嘱咐她千万要保重,这便离开了。   郁秋在椅子上坐下来,呼叫系统:“小七,你觉得呢?”   “主人……”系统不可思议,怯怯地说,“老二……真的想要你?”   “他是要宰了我!”   郁秋一脸栽在茶几上,生无可恋。   储物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她翻了出来,是另一块玉简。   这块玉简是乌绮云送给她的,专门用来和她通讯。   乌绮云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接还是不接?   郁秋犹豫片刻,注入灵力,镇定地说:“大人?” 第5章 不敢抬头看。   5.   乌绮云那边声音非常嘈杂,不时有兵器碰撞声、轰隆的炸裂声传出,但乌绮云一开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那空灵缥缈的声音,她道:“秋儿,你在哪里?”   郁秋顿了顿,道:“在赶往黑云颠的路上……您找我有事?”   乌绮云笑了下,冷不防道:“顾风茹死了,你知道吗?”   郁秋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勉力保持着淡定,轻轻说:“刚刚才知道。”   乌绮云那边无话。   郁秋硬着头皮,干笑道:“看样子,您这一战,必胜无疑了。”   “错了,秋儿,”乌绮云语气平静,“有件事你还不知道,顾风茹是孤的人,她死了,孤败局定了。”   郁秋抽了口气,笑着安抚道:“乌绮云大人千秋万代,怎么可能输在这里?属下还期待您坐化飞升呢……”   乌绮云拖长了音调:“你快点回来。”   郁秋将玉简换到另一只手上,擦了擦手心的汗,道:“大人……我这里,恐怕一时半会走不开。”   “那可不行,”乌绮云半是严肃、半是撒娇的语气说,“孤需要你,你现在就回来,越快越好。”   “是,”郁秋垂下眼睑,声音微颤,“我会尽快的……”   “你别诓孤,”乌绮云道,“你若是十二个时辰内不能出现在孤面前,孤定亲自来捉你。”   郁秋:“……”   放下玉简,郁秋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   乌绮云要来捉她?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还是说……她看眼下形势不妙,打算捉了她送给魔尊,以此来挽回败局?   郁秋扳着手指数:“乌绮云那边已经靠不住了,让她知道我杀了顾风茹,我将不得好死;老三那边也没办法投靠,顾风茹的事够他头疼了;老二明目张胆问乌绮云要人,我要是暴露了也不得好死;顾风茹说得对,我还真是……走投无路了……”   系统同情地说:“我算长见识了,从未见过有人像你这样,将自己后路全部断掉……”   矮个里头拔高个,郁秋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沧澜宗主怎么样?”   系统:“你找死吗?”   郁秋:“。”   良久,郁秋做出决定,站起身道:“其实我就是想把卷轴送出去而已。”   “要不这样,我去找老二,将卷轴给他,死在他手里也无妨,正好可以回去了。”   她推开门,惨白的脸顿时被火光照亮,眸光里映着烈火,她愣了下,瞳孔猛地一颤,恍然以为自己身处炼狱。   无涯谷中尽是烈火,无尽烈火如流星从天上坠落,砸在建筑物上,砸在树林里,烧的一众魔族慌乱逃窜——   “发生什么了?”郁秋一面躲避烈火,一面逮着人问情况。   一名还算冷静的魔族弟子匆忙交代:“大事不好了,无涯谷结界被毁坏,魔尊大人一定是出事了!”   郁秋心里咯噔了一声。   无涯谷不受战火侵扰,原来是有一层结界护着,老二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无涯谷片刻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小七!”   “在,”系统语气一变,“糟了,老二的生命值濒危,在报警了!”   郁秋骂了一声,抓着那魔族弟子,道:“魔尊人在哪里?!”   那弟子指了一个方向,郁秋立刻撒开他,一阵风冲过去,破开火光,逆着人流往上冲,来到烈火最盛的地方。   火光照着两个人影——   陆见寒胸口插着一把剑,剑柄抵到了肋骨上,将他整个人贯穿,他勉强站直,一手高高举起,掐着一女子的脖子,将她悬在空中。   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袍,流到地上,积了一滩。   郁秋冲上去,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她彻底惊住了。   凤不眠易容成郁秋的样子,握着剑柄,嘴角挂着血,噙着笑,一脸嘲讽地看着陆见寒。   求仁得仁,她做到了。   “郁、秋。”   陆见寒眸光喷着火,盯着凤不眠,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蹦出来,仿佛刀子剜在郁秋心口。   郁秋拾阶而上,走到两人面前,凝视着陆见寒的侧脸,轻轻地叹了口气,道:“现在让你叫我一声师尊都不容易了,渊儿。”   陆见寒:“…………”   凤凰台的易容术直接给两人换了脸,但声音和语气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郁秋一开口,陆见寒便明白了他手里捏着的原来是个冒牌货。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脸,惨白的脸被烈火照亮,魑魅魍魉一般,血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郁秋,身体轻轻地颤了下。   郁秋被看得不舒服,眸光闪烁了下,走到他身侧,低着头,轻轻将凤不眠的手腕折断,再将陆见寒背后突出来的剑折断,卸开两人,抬眸迎上陆见寒的目光,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陆见寒松开手,凤不眠“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陆见寒只盯着郁秋,血红的唇翕张,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四周声音太嘈杂,郁秋根本听不见。   “魔尊大人,”郁秋扯着嗓子,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说,“让为师给您下跪就算了,您现在都伤成这样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您这样子,现在在我面前也逞不了什么能耐……”   陆见寒抽了口气,那目光简直恨不得将郁秋生吞活剥了。   郁秋避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伤口,施了道止血术,语气漫不经心,道:“不过啊,你可千万别轻易地死掉,你找了为师这么多年,如今我活蹦乱跳地站在你面前,你要是就这么死掉了,委实太冤了——”   她一开口,就算是死人也能被气活。   陆见寒体内气息紊乱,悬着一口气,一只手按着郁秋的肩,死死地瞪着她,咬牙道:“还、早着呢!”   郁秋头皮发麻,干笑一声。   陆见寒眼睛红的滴血,一字字道:“你不死、本座怎么敢死?”   “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咒为师死,”郁秋嬉皮笑脸,“为师要是死了,你们连个记恨的人都没有,也没什么意思!”   陆见寒轻笑一声,肩膀耸动,正要反唇相讥,一开口便倒抽一口凉气,表情扭曲,眼珠子凸出,龇牙咧嘴地瞪着郁秋。   郁秋干脆利落地将断剑从他胸口里拔了出来,左手按着他胸口的窟窿,右手握着血红的剑,笑了笑,关心道:“疼吗?”   连关心都是阴阳怪气的!   陆见寒脸色惨白,踉跄着往身后一栽,撞在亭柱上,手脚痉挛起来,抬起一手指了指凤不眠,难以置信道:“你与她,合谋来杀我?”   郁秋懒得解释了,一掌劈下去将人敲晕,给他喂了颗还魂丹,将人扛着就跑。   无涯谷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乌绮云也好,仙盟也好,各大门派只要还活着的、有头有脸的人必将亲临此地,亲自验证魔君见寒的生死,甚至免不了补上一刀,将妖、魔二族彻底击溃。   凤不眠那狗爹说的没错,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就在魔君见寒身上,只不过没想到竟是以这么憋屈的方式。   郁秋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惨死,扛着走了几步,几名魔族弟子浴火冲过来,二话不说要从她这里抢人——   “住手!”郁秋拿出了一块令牌,喝道,“我乃乌绮云座下第一护法郁秋,奉命前来护魔尊大人安危,何人敢上前与我为敌?!”   这一喝,魔族弟子们果然犹豫了。   郁秋气势汹汹,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护我和魔尊大人离开此地!”   众人应道:“是——!”   郁秋扛了一路,改为背着,御刀从无涯谷上飞出,一路避开坠落下来的天火,随行护法的人也逐渐变多,与此同时,黑云颠上有人追来,一个个都如神兵天将,齐齐地往郁秋这里追。   “草!”郁秋累得大汗淋漓,侧过脸看了眼肩头昏睡的徒弟,低声道,“你别给我死了啊!”   仙魔一战,双方死伤惨重,连乌绮云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败局已定,仙盟怎会不明白?   到时候,仙盟多半会以陆见寒的性命为条件,与妖、魔二族议和。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她的徒弟怎么能成为仙魔一战的牺牲品呢?   人刚离开无涯谷,还在空中,四面遭到围困。   凤凰台的弟子们身着红衣,手持长刀,摆开阵仗,为首的刀宗满身是血,开口时声音浑厚,震得郁秋心头一颤——   “陆见寒!死到临头,你还往哪里逃?!”   郁秋将徒弟交给一名魔族弟子,拨开微微散乱的头发,缓缓抽出刀,朗声道:“死老头子,你可认得我是谁?!”   刀宗睁大眼,失声道:“阿眠?!你怎么在那里?!”   郁秋二话不说,径直将刀横在了自己脖子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刀宗,意思非常明显:想杀陆见寒,需得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阿眠?是阿眠吗?”刀宗抽了口气,抬手颤了下,难以置信道,“你,你怎么了?”   郁秋心里冷笑,是不是凤不眠,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来?   你们凤凰台的绝学,绝妙到能把自己人也骗住?   也怪不得,渊儿会在凤不眠身上吃这么大的亏。   “退后!”郁秋将刀横在脖颈上,怒目看着刀宗,“我说,带你的人给我退后!!!”   “不……”刀宗竭力保持镇定,颤声道,“你不是阿眠……不是……”   郁秋扬了扬下巴,喝道:“敢不敢试一试?”   那刀宗尚在犹豫,一旁不知门派的杂鱼们冲了上来,郁秋刀锋一转,锋利的弧光散出去,迎上无数把飞来的刀剑,郁秋扭头朝那魔族弟子叱道:“带他先走!”   众人领命,急忙逃窜,此时刀宗的人提着黑刀追杀,一时间凤鸣长空,天上地下皆是火光一片,凤影掠过,气势恢宏。   “草!”郁秋游走于正邪两道,很少吃亏,只想着有朝一日功成身退,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一个小小的凤不眠手里,一时又气又恼,手中刀不由地快了几分,恨不得再杀几条杂鱼泄愤。   仙魔一战进入尾声,能活到现在的必然本事不凡,几招下来,郁秋力不从心,听得空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她眸光都亮了起来。   “秋儿——”   乌绮云骑在青鸾上,白衣若仙,只剩七尾尽数展开,尾毛上带了血,神色焦急地朝她看来,纵身一跃从鸟背上跳下来,周身杀气“轰”了出去,护在了郁秋面前。   见了乌绮云,郁秋竟是松了口气,接着颤声道:“大人……何人伤你九尾?”   乌绮云侧过身,冲她一笑,不痛不痒道:“无人能伤孤,是孤自己断的,小心——”   郁秋头也不回,旋刀挡下身后的偷袭,对上乌绮云漂亮的眼睛,心中疑惑不定。   顾风茹的事,乌绮云知道了吗?   卷轴就在她身上,乌绮云若是知道,岂不杀她祭天?   眼下没空想这些了,郁秋一向没什么立场,谁弱就帮谁,如今妖族、魔族被逼上死路,她不能让仙盟将他们赶尽杀绝!   乌绮云断了两尾,法力不比从前,面对仙盟众人的合围,竟是节节败退,退到了洛水河畔。   众人来不及喘一口气,南面又生出变故!   顾风华带着他的阿修罗来了。   那是一座由铁甲构成的巨人,光是制作他就花了十年之久!阿修罗高到几乎望不到头,肩膀以上隐在云端,一步下去,几乎能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   魔尊陆见寒此时惊醒过来了,带伤迎战,只一招飞过去,便被阿修罗一掌拍飞。   顾风华站在阿修罗的肩上,长发飞舞,衣袂飘飞,他手里拿了个机械制造的扬声器,朝下面喊道:“二师兄!二师兄,刚才那一掌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识趣一点,现在就投降认输,落在我手里总比落在其他人手里要好,念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我会留你一个全尸的!”   剑阁阁主刚刚给女儿顾风茹收尸,怒气冲冲道:“阿华!无需废话,立刻将这些妖魔鬼怪荡平,为你姐报仇!”   顾风华犹豫不定,皱眉看着仙盟和妖、魔二族的最后兵力。   “阿华!”剑阁阁主一跃飞起,来到阿修罗的肩头,当面呵斥顾风华:“你还犹豫什么?!立刻动手!”   “爹,”顾风华纠结着说,“我师尊她,应该在他们之中……”   阁主冷笑道:“你哪有什么师尊?你是我剑尊之子,师门自然是剑阁一脉!”   同一时刻,乌绮云拍了拍郁秋的脸,笑道:“看什么呢?你的傻徒弟就这么好看?”   郁秋皱眉看她,道:“大人,你把我交出去吧,阿华会念在我的份上,给你们一条后路。”   “这孤可看不出来,”乌绮云哼了一声,“你那傻徒弟,根本拗不过他爹!”   “大人,”郁秋道,“您是要飞升的人,大可抛下这一切不管,但我们还想活着。”   乌绮云眸光暗下去,沉声道:“秋儿,孤不可能将你交出去。”   “您饶了我吧,”郁秋笑了起来,牵住她的手说,“属下得您照顾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回报您,您难道连这个机会也不愿给我吗?”   “不成,”乌绮云正色道,“只要孤还活着,必定护着你,你大可安心。”   郁秋垂下眼睑,神色晦暗,道:“这一战,我们根本没有议和的条件,把我交出去,或许能争取到些好处。”   死在老三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强。   “秋儿,你难道以为,你落在这些小崽子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乌绮云语气严肃,愤然道:“孤说了,孤绝不会将你交出去,你莫要再说了!”   乌绮云很少对她动怒,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劝下去两人就要翻脸了。   她便不再说话。   北面是仙盟的猛烈围攻,南面是顾风华的阿修罗,还有沧澜宗主布下的结界拦着,他们这一次可算是被逼上了绝境,再无退路。   不出所料,顾风华拗不过他爹,操纵着阿修罗步步逼近,拿着扩音器喊道:“乌绮云!我命你现在立刻将我师尊交出来!若你还不肯交出我师尊,阿修罗立刻将你们荡平!”   闻言,乌绮云“轰”地一下飞上空中,七尾展开,气势如虹,痛骂道: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还有些孝心,立刻带着你的破东西给老娘滚!别给秋儿惹麻烦了!”   听到郁秋的名字,顾风华一愣,乌绮云一掌隔空劈出去,周遭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了,卷起飓风,朝着顾风华杀了过去!   郁秋:“!”   眼见着顾风华手无寸铁,无力还击,剑尊立刻抽剑挡在顾风华前面,使出一套出神入化的剑法,堪堪将乌绮云这招化解掉。   “阁下与孤斗法多年,境界竟是比以前进了不少,”乌绮云优雅地收袖,笑道,“阁下是不是得感谢孤的一番栽培?”   剑尊是个极无趣的人,甚至懒得跟她斗嘴,眼神示意顾风华立刻动手。   远处,仙盟一众骂道:   “乌绮云,你死期到了,少他娘的废话!”   “速速投降!否则我等必将杀得你片甲不留!”   “乌绮云——你狐族弟子都死光了,你还强撑什么?!”   乌绮云仗着法力无边,杀戮千里,而顾风华也终于定下决心,操纵阿修罗一路杀过来,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郁秋陷入混战,迎敌的同时,不时地看向乌绮云,心生疑惑——   她明知必败无疑,为什么不肯投降?非要拉着妖、魔二族给她陪葬?   她知道她一定能飞升吗?   那她所说,会护着她又是什么意思?   郁秋一刀劈出去,刀口迎上利器,擦出激烈的火花,刀口瞬间破了个洞,再收刀时,身体却完全动不了了。   郁秋用力收刀,身体却仿佛被定格在琥珀中,无法动弹。   发生了什么?   突然间,好安静啊。   乌绮云呢?   郁秋转动眼珠,右方乌绮云也停在了空中,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坚韧的线,将她整个儿定在了空中,连她那飘逸灵动的七尾都凝滞了。   这算什么?   混战中所有人都停住了,就仿佛每个人都是牵线木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诡异的表情,此情此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就连阿修罗和顾风华都被定住了,维持着攻击的动作。   谁有这般通天的法术,竟能像操控傀儡一样,操控了整个世界!   “小七!”郁秋急忙求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出bug了吗?!”   “不,”系统沉声道,“这是真实存在的,是法术……”   郁秋抽了口冷气,一个念头突然产生,心跳蓦地快了起来。   如果这一切是人为,那这世间……或许真的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来了吗?   他已经出手了?   郁秋垂着眼睑,汗水顺着脸颊滴在地上,一滴一滴,混在血污里。   太安静了。   汗水低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接着,她听到一阵突兀的脚步声,踩在沙地上,不疾不徐,由远而近。   郁秋呼吸凌乱,眼睑颤了下,将汗水眨落。她察觉到那人就在她身侧了。   这天下间,的确有一人。   她不敢抬头看。 第6章 龙君崩   6.   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   万籁寂静,唯独胸腔里那颗心脏怦然跳动着。   郁秋垂着眸,看着地上那双黑色的靴子,雪色衣袍垂下来,在风中轻轻地飘动。   她喉间涌出两个字,像温热的池子里冒出的泡,尚未破开水面就化了。   阿青。   她还配这样叫他吗?   额发贴在脸上,汗珠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她心头燥热,呼吸不畅,像一只被裹在琥珀中的蚂蚁,无端地被人拿在手上赏玩着。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郁秋舔了下口腔内壁,心里自嘲一笑:沧澜宗主能对她有什么想法?   陆见寒或许会恨她,想方设法地折辱她,逼她跪地道歉,公然处决她,让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以此泄当年之愤。   但沧澜宗主修的是无情道,早已断了七情六欲,掐死她跟掐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根本看不上她。   当初,是郁秋下狠手,活生生地将他逼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如今她的报应来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沧澜宗主终于开了口:   “郁、秋。”   一片雪花落在心头,凉了炙热的血。   她牙关紧紧咬着,不露声色,置若罔闻。   沧澜宗主注视着她,淡淡地说:“她在哪?”   她仍然垂着眼,不敢去看沧澜宗主那双琉璃似的眸子,不敢去想……会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样的神情。   脑海里仍是那年,她将无情剑缓缓地从他心口抽出来,少年双手抱着剑刃,鲜血染红了他双手,懵懂的眼睛漾着泪光,央求着她: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师尊,阿青一定会听话的。”   “师尊……”   郁秋冷漠地看着他,一根根地扳开他手指,双唇分开,轻轻说:“我不要你听话。”   她看着那双琉璃般晶莹的眸子,仿佛摔碎了一样,溢出了泪水。   阿青缓缓地阖上眼,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摊开的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枚桃花簪花,早已被鲜血润湿了。   少年的笑音,回荡在她脑海——   “师尊喜欢这个吗?”   “阿青送给你好不好?”   郁秋抽出剑,和无情剑一道离开他胸腔的,还有一段完整的情丝,被她一寸寸地收起来,拿在手里。   雪白的情丝绕在指尖,柔软、晶莹无暇,像盘着情人的发丝。   既然入无情道,就不必要这情丝。   她将那多余的玩意收了起来,凝视着少年惨白的脸庞,良久,转过身去,将未说完的半句话说出来——   “我只想让你变得强大。”   在那之后,郁秋再未从他脸上看到笑颜,两人的交流日益减少,待他离开师门,重逢后两人也免不了兵戈相见。   少年成长的速度惊人,很快郁秋已经招架不住他了,那时候她和陆见寒的关系也很僵,到最后只能躲着他们,不与他们相见。   这一躲就躲了一百多年,若非这一战,她或许还能继续躲下去,直到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郁秋,她在哪?   沧澜宗主明知故问,眼神却一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那眼神明显就是在说: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战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回答沧澜宗主的问题。   良久,江白的声音突兀地出现,郁秋心里猛然一惊——   “师尊,救我!”   “咚”地一声,江白的身体四分五裂地出现在战场上,脑袋滚落到了郁秋面前,与她来了个面面相觑。   郁秋:“!”   那沧澜宗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活生生的人裂成一段一段,伤口倒也没出血,眼珠子还能转动,令人根本无法想象江白居然还能活着?   江白转动着眼珠子,左顾右看,茫然喊道:“师尊你在哪?!师尊救我!”   郁秋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她的下场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乌绮云。”   沧澜宗主开了口。   九尾狐妖蹙眉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畏惧和疑惑,以及那狐族与生俱来的嘲弄和不屑。   沧澜宗主简单地撂下一句话:“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交代后事。”   话音落下,封印被瞬间解除了。   所有人同时松了口气,活动僵硬的筋骨,一个个都难以置信地看向沧澜宗主,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继续动干戈。   交代后事是什么意思?   沧澜宗主想要什么?   乌绮云沉默着,朝郁秋走过来,扣着她手腕转身就走。   郁秋被牵着踉跄了一步,回过头,看了眼沧澜宗主的背影。   他背对着众人,刀宗、剑尊等人前去询问他的意见,他抬了下袖子,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众人心里对他有气,但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   他刚才使的那一手,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只有沧澜宗主在仙盟,仙盟就完全不惧妖、魔二族。   *   朝闻道三零九七年寒冬,剑阁之女顾风茹殒命,魔君见寒重伤,仙盟以压倒性的优势将妖族、魔族逼上绝境。   洛水上白茫茫一片,集结着两族最后的兵力。   乌绮云坐在一张金榻上,七尾优雅地舒展开,一手搭在扶手上,撑着额头,一手抚摸着青鸾的羽毛,即便是穷途末路,她也丝毫不慌张,随意一坐,便是一副王者之气。   她侧着脸,目光从部下身上依次扫过去。   妖皇邪利死后,妖族便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上万妖族跟着她出生入死多年,最后就剩下了这些。   魔族和刑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大势已去,是时候给这些人安排后路了。   “今日天要亡孤,孤无话可说,”乌绮云语气漫不经心,嗓音里带着天生的狐媚,按着兰花指,思索着,缓缓道,“孤原本准备了后路,让顾风茹担任下一任妖皇,将信物都交到了她手上。”   闻言众人大惊,议论了起来,赫连更是立刻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郁秋。   之前在无涯谷,郁秋拿着信物支走赫连,眼下乌绮云又说信物交给了顾风茹,也就是说郁秋原来骗了他?!   这个念头让赫连震惊不已,他冷汗涔涔,不时地朝郁秋看去,什么都不敢说。   郁秋兀自站在妖族之中,面无表情,垂着眼睑,看着脚下的薄冰。   真冷啊。   阿青离开师门的那个冬天,也是这么冷吗?   “秋儿。”   郁秋愣了下,抬眸迎上乌绮云的眼神,有些局促不安。   乌绮云笑着看她,道:“你在想什么呢?”   郁秋道:“属下只是在想,您若飞升离去,留下属下在这人世间,好生孤独。”   乌绮云眼神温柔,笑道:“秋儿若是当真惦记孤,孤便不飞升了。”   郁秋惊了下,忙道:“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呢,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您更有飞升的资质,属下虽有不舍,却日日夜夜盼着您得道飞升,脱离这苦海人间!”   乌绮云眼中笑意淡去,叹了口气道:“秋儿,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和我坦诚。”   郁秋惊道:“大人这话何意?”   乌绮云却没有回答她,突兀地转了个话题:“花不香,魔尊的伤你可看过了?”   “启禀大人,”花不香恭敬地回答,“魔尊大人伤及心脉,幸亏救治及时,服了还魂丹,眼下虽不能完全好转,但姑且性命无虞。”   郁秋还在揣摩乌绮云刚才丢给她的□□,心里忐忑不安。   等闲剑和信物都在她身上呢,乌绮云一旦怀疑她,只需搜一下她的身,她绝对吃不了兜子走!   “秋儿,”乌绮云朝她招手,笑了下,“过来孤这里。”   郁秋低着头走过去,放了张矮凳子在金榻前面,温顺地坐在她身旁。   乌绮云抬手摸了下她的脸,笑道:“孤还是看不惯这张脸,不及你原来的脸千分之一好看。”   郁秋仍顶着凤不眠的脸,心神不宁地说:“大人谬赞了,左右都是要死的人,长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区别?”   “死?”乌绮云奇道,“谁说你要死了?”   越是这样温和的语气,越让人觉得危险。   眼下乌绮云尚余九尾,想要掐死她几乎是轻而易举。   郁秋垂着眼睑,不敢多说一句话。   “对了秋儿,”乌绮云身体往后仰了仰,抬手扶着下巴,仔细地端详着她,道,“你可知道,顾风茹是怎么死的?”   郁秋回答:“属下听人说,她是被人毒死的。”   “嗯,”乌绮云道,“听闻是天下间罕见的毒,孤让花不香剖开她的尸体验过了,毒死她的药里面,有一样叫做龙君崩的奇毒。”   郁秋语气诧异:“龙君崩?”   “是啊,秋儿,”乌绮云注视着她说,“龙君崩乃是奇毒,天下间仅有一人能炼出此等毒/药。”   “那人便是孤。”   郁秋心里咯噔了一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当然了,”乌绮云笑了一声,“孤不可能去杀顾风茹,她可是孤认定的下一任妖皇人选。”   “但是这龙君崩,孤曾给过一个人。”   说到这里,乌绮云冷不防地盯着郁秋看,眼神带着强烈的审讯。   她果然在怀疑郁秋了。   “大人,”郁秋语气平静,“顾风茹乃是继任剑尊,在她卧底的身份揭示之前,妖、魔二族人人都想杀她,她死在谁手里,都不蹊跷。”   乌绮云冷笑道:“一代剑宗,死得不明不白的,能不蹊跷吗?”   “大人,”郁秋镇定道,“属下对此的确毫不知情,您赐于我的龙君崩,我一度不知珍惜,曾经分发给其他药师,江白手里也有,我想……花不香手里或许也有。”   “你血口喷人!”花不香怒道,“郁秋!我看明明就是你嫉妒顾风茹,杀了她夺权!”   郁秋站起身,反唇相讥:“阁下真是抬举我了,顾风茹是何人?一个大乘期的剑宗,会死在一个元婴期炼器师手里?阁下当真觉得我有这等本事,能炼出这等天下奇毒?!你怎么不相信母猪会上树啊?”   花不香:“你!”   “你什么你?”郁秋瞪着他,“你一个大老爷们,打架也不会,治病也不会,竟知道在这里挑拨离间,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宫心计!你是担心死得不够惨吗?”   乌绮云抬高了音量:“秋儿。”   郁秋闭上嘴巴。   沉默片刻后,乌绮云道:“顾风茹一事暂且不论,但魔尊遇刺一事,你难辞其咎。”   “的确,”郁秋耸了下肩,语气诚恳,“凤不眠用了我的脸,借机行刺陆见寒,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输得这么快。”   花不香“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乌绮云看着她道:“你去找魔尊做什么?”   “他是我徒弟,”郁秋道,“我去见我徒弟,有……什么不对吗?”   乌绮云道:“孤以为……你不喜欢他。”   “我听闻,魔尊愿为出手相助的条件——是从大人您手上要到我,”郁秋语气淡淡,“若是能为你分忧,我死在那个孽障手里又有何妨?”   “秋儿?”乌绮云皱着眉,“是我误会你了……”   “郁秋!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乌绮云大人分忧,可你到头来做了什么?!”花不香站出来,指着她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搅局添乱,还好意思在乌绮云大人面前表忠?!”   赫连忙道:“花药师!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还请您注意分寸!”   “花药师说的没错,”郁秋转过脸,幽幽地看着花不香,拖长了语调说,“说起来,我为乌绮云大人办的事的确是太少了,那就再来一桩——”   花不香正要痛斥她,徒然脖子上溢出血,他难以置信,双眼瞪大,“咚”地一下往后倒在地上,将冰块砸出了巨大的裂痕。   “!!!”   郁秋出刀快如闪电,收刀时慢吞吞的,擦了擦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幽幽地说:“花不香此人乃是仙盟安插进来的叛徒,凤不眠刺杀魔尊一事,便是他安排的。”   名字中带“花”的药修。   原本郁秋不是很确定,但今日花不香如此咄咄逼人,要置她于死地,她便完全确信了。   郁秋杀人时毫不手软,而她身后的乌绮云不怒反笑,直接默许了她这种行为。   考虑到乌绮云平日里对郁秋的关照和疼爱,其他人心里纵然有天大的疑问,也不得不压下去了。   乌绮云看着郁秋笑,片刻后起身,道:“你们都下去吧,剩下的话,孤要与郁秋单独说。”   众人迟疑着,乌绮云道:“放心,孤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断去其余七尾,也不会让你们死在仙盟那群小崽子手上的。”   有了这句话,众人总算是吃了定心丸,纷纷跪地示忠。   郁秋却大为不解——   什么叫做拼了这条命,断去其余七尾?   乌绮云……不是要飞升的吗?   “秋儿,”乌绮云凝视着她,沉声道,“你跪下。”   郁秋没有多问,朝她跪了下去。   乌绮云道:“那份卷轴,你打开看过没有?”   郁秋:“…………”   郁秋抬起脸,微微睁大眼睛,对上她的眼神,便知道什么都瞒不了乌绮云。   乌绮云语气淡淡,带着些许无奈说:“莫要再骗孤了。”   “没有。”郁秋跪的笔直,坦白说:“没打开看过。”   乌绮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肩膀耸动,身体颤抖,良久才支着身体在金榻上坐下来,道:“没看过也好。”   郁秋满腹疑惑,道:“……那里面,不是飞升的天机吗?”   “是,也不是,”乌绮云语气平淡,“天机这东西,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的,有些人就算掌握了天机,也不可能得道飞升。”   郁秋道:“愿闻其详。”   “秋儿,”乌绮云道,“你觉得,天道一定是善的吗?”   郁秋摇头:“天道不分善恶,顺应自然便可。”   “什么才是自然?”   “天地生长,万物有时,有生有死,顺应变化,就比如人之于天地,某种程度上,人的发展能促进天地变化,也能毁天灭地,生出祸端,所谓自然,便是这二者之间的和谐,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   听闻此言,乌绮云竟是惊愕不已,道:“秋儿,你当真没看卷轴上的内容?”   郁秋道:“我可以发誓。”   “不,倒也不必,”乌绮云叹了口气,道,“孤想了数千年没有想明白的道理,就在你三两句话间,看样子,孤的判断没有错。”   郁秋正好奇乌绮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乌绮云的下一句话,如雷劈来,直接将她钉在了原地。   乌绮云注视着她,认真说:“秋儿,孤愿将一生修为渡你,助你飞升。”   郁秋:“…………”   “啊?”   郁秋如在梦里,掐了一把脸,道:“怎么是我???”   乌绮云道:“因你的性情,难容于这天下,飞升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郁秋尴尬道:“您是说,我得罪的人太多了,不飞升很难收场对吗?”   乌绮云带着笑:“确实如此,你养大的那几个小崽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沧澜宗主也已经认出你了,你若飞升离去,他再怎么恨你,也拿你没办法了。”   “不不,”郁秋忙起身,揉了揉跪得冰冷的膝盖,主动坐在乌绮云身旁,腆着脸说,“大人,您的修为是您自己的,旁人要不得,您给了我,我也受不了啊。”   乌绮云道:“孤早已下定决心了。”   郁秋愣了下,道:“在您决定将卷轴给顾风茹之前吗?”   乌绮云颔首。   郁秋在心里暗暗地骂自己,吃了一路的醋,倒头来才知道乌绮云早已经将最好的安排给她了。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既酸涩,又甜蜜。   “乌绮云大人,”郁秋站起身,正色道,“您的修为,我绝对不能要,但是您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接着,她朝乌绮云郑重一揖,千言万语道不尽一个“谢”字,唯有做点什么来报答她。   她转身,生怕乌绮云捉住她似的,掠过冰面,往仙盟那边飞去。   乌绮云急道:“哎,你去哪?!”   “去找我的徒弟们,”郁秋扭过头,冲她一笑,朗声道,“乌绮云大人千秋万代,永世不朽!” 第7章 “你会杀了他吗?”   7.   冰川之上,仙盟和妖族、魔族各站一边,阵营明显,有了沧澜宗主那句话,谁也不敢进犯对方。   郁秋孤身一人站出来时,两边的人同时惊了一下。   “护法?!”赫连拦着她道,“您要做什么?”   郁秋端着袖子,闻言回过身看他,笑起来眉眼温柔,她道:“谈判,为妖族争取活下去的机会,你不用跟过来的!”   赫连先是一惊,紧接着连忙道:“刀宗之女凤不眠在我们手上,您要带着她去谈判吗?”   郁秋回过神来:“她在哪?我要见她。”   凤不眠被两名魔族弟子看守着,绑在木架上,身上伤痕累累,已经昏迷过去。   郁秋吩咐:“把她弄醒。”   正好旁边的冰块上有个凿开的坑,赫连直接将凤不眠连人带着木架丢到坑里,只听到“噗通”一声,凤不眠的惨叫声埋没在水下。   “差不多得了,”郁秋道,“本尊还有话要与她说。”   赫连:“是。”   随着“哗啦”一声响,凤不眠被人从水里拖拽出来,冻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颤抖,正大口地喘着气,满脸震惊地看向郁秋。   都落魄成这副样子了,模样还是一顶一的好看。   也怪不得乌绮云连连夸赞她的容貌,这副出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喜欢得不行。   “……仙尊?”凤不眠眼泪滚落出来,咬紧牙关,每个字都在颤抖,“您、找、我?”   “是时候把脸换回来了,”郁秋幽幽地说,“别再耍什么把戏了。”   “仙尊……”凤不眠颤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别废话了,”郁秋道,“花不香已经死了,这就是你利用我的代价。”   凤不眠一个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不过你也达到了你的目的,这一役,仙盟彻底赢了。”郁秋撩了下眼皮,淡淡道:“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我……”凤不眠凝视着她,苦涩一笑,道,“我只想知道……魔尊到底死了没有。”   郁秋:“这就是你的遗愿?”   “若能杀死他,我便了无遗憾。”   “他不会死的,”郁秋笑了下,幽幽道,“凤不眠,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别得寸进尺,仙魔一战只是为了争夺幽境的八大灵泉,没有将人赶尽杀绝的道理。”   “他若没死,日后卷土重来,第一个报仇的对象就是你!”凤不眠咬牙切齿,“仙尊,这种时候,您不能有妇人之仁!”   郁秋:“他是我徒弟。”   凤不眠睁大眼睛:“仙尊?”   郁秋弯起唇,冲她笑了笑:“虽然他现在已经不认我了,但毕竟是我养大的崽子,谁要杀他,先得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良久,凤不眠竟是无言以对。   郁秋换回了自己的脸,只身来到仙盟前,求见沧澜宗主。   顾风华闻讯赶来,隔得远远地看到郁秋,眼神都亮了,拔腿朝她跑来。   脚下冰滑,他差点踉跄摔倒,得到站稳,剑尊横剑拦在顾风华面前,厉声道:“她是乌绮云的人,当心有诈!”   “她是我师尊!”顾风华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冲郁秋笑道,“师尊!你终于来了!”   郁秋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顾风华推开剑尊的剑,大步上前,兴奋地说:“师尊!阿华好想……”   “沧澜宗主在何处?”郁秋打断他道,“我有话跟他说。”   顾风华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郁秋说,闻言神情僵住,脸上笑容消逝,怔了片刻道:“他在……等你。”   郁秋从他身旁走过,眼神没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顾风茹一死,将剑阁发扬光大的责任自然而然落到顾风华身上了。   而郁秋身份特殊,是九尾狐乌绮云的心腹,若是让世人知道他顾风华有这么个师父,免不了对他指指点点,对他来日继任剑阁阁主之位百害而无一利。   郁秋已经定下决心,再发挥一把余热,然后就彻底离开这里。   既如此,就不必跟顾风华有任何瓜葛了。   剑尊在旁边跟着她,一路上警惕地打量她,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引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郁秋停在了那块刻着“青秋渊”的石头前,扭过头,干笑着问剑尊:“是这里吗?”   “小女顾风茹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剑尊盯着她,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沧澜宗主说了,你若来找他,就带你来这里。”   郁秋十分担心,这老头随时都能拔剑将她毙命于此。   顾风华忙道:“爹!这里是师尊当年开山立派的地方,沧澜宗主约她在此见面,并没有别的意思!”   剑尊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嗯”了一声。   郁秋脊背僵直,推开庙门,迈步进去。   尸体都被处理掉了,院子里的积雪也被清理了,角落里顽强地生长着大片的菊,开出雪白的花,与这寒夜格格不入。   沧澜宗主一袭素色长袍,身长玉立,背对着她,负手站在廊下,长发用一根玉簪固定好。   当年负气离开的少年,如今已是这天下第一人,举世无双。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注视着面前那道背影,干笑道:“沧澜宗主,我想……应该不用我给你跪拜吧?”   说是笑,那声音更像是哭。   她润了润嗓子,一脸尴尬。   半响,那沧澜宗主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直直地望着她。   那张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早已不是郁秋认识的那个司珩青了。   可是,真好看呐。   她差点忘了,阿青的真身也是妖,就像乌绮云一样,是妖族骨子里生出的好看。   郁秋眸光与他相触,旋即颤了下,垂下眼去。   “郁、秋。”   沧澜宗主注视着她,几乎要将她彻底看穿。   郁秋双手互相捏握,咽了咽口水,说道:“沧澜宗主,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谈一下条件。”   沧澜宗主面无表情审视着她。   安静了片刻,江白的声音冒出来,突兀地说:“师尊?师尊你声音为什么在发抖?是不是蛊毒要发作了?”   “闭、嘴。”   她明明是被吓得发抖了。   她寻声看过去,见江白还是那副样子,身体被大卸八块分散在各处,躺的十分安详。   “沧澜宗主,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郁秋顿了顿,低声道,“如今……我在这里了,你要杀要剐都可以……能不能,答应我几个条件……?”   他没有说话,郁秋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系统在脑海里说:“完了,我觉得你们谈不拢了……”   郁秋:我也觉得!   沧澜宗主安静地注视着她,良久才说了一句算不上完整的话:“凭什么?”   “凭我不要脸,凭我跟你师徒一场,”郁秋定了定神道,“乌绮云待我恩重如山,我恳请您放了她;渊儿跟你师兄弟一场,他虽然入了魔道,但本性不坏,罪不至死,还有……还有江白,他什么都没做,你能不能放过他?”   江白呜呜地说:“师尊……师尊,你不用为我求情的!”   沧澜宗主淡淡道:“你就一条命,还想救这么多人?”   郁秋:“嗯……你恨的人是我,跟他们无关。”   “恨?”   沧澜宗主毫无感情地重复。   郁秋默不作声。   沧澜宗主道:“你说的这些人,今夜都得死。”   “斩草除根,断绝后患,这是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郁秋猛地抽了口气,抬起脸,诧异地看着他。   他竟然还记得!   他还认她这个师尊吗?   郁秋忙道:“不行!我还有别的条件,只要你肯放过他们!”   “郁秋,”沧澜宗主冷漠地打断她,“你觉得,我会看重这师门情分吗?”   郁秋手指捏成拳头,缓缓阖上眼——   从前的阿青最喜欢师门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在打理,桌子掉漆了,凳子坏了,都是他一个人在修修补补,像个小大人一样忙前忙后。   小时候渊儿喜欢偷懒,作为师兄的阿青也很少责备他,总是一个人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的活都干完了。   他从来不抱怨,常常说“喜欢帮师尊干活”。   就在这个院子里,她仿佛还能听见阿青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师尊”喊她。   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她用无情剑刺穿他胸口,抽走了他的情丝,将他变成了面前这个薄情寡义、冷酷无情的人。   现在她又在用“情义”来恳求他。   她果然不要脸。   郁秋想了想,上前一步,缓缓落下一边膝盖。   “求也没用。”沧澜宗主说。   于是郁秋讪讪地,重新抬起那尚未落地的膝盖,尴尬地看着他。   如今的沧澜宗主就是块捂不热的寒冰,她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   时间一寸寸地流逝,郁秋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煎熬得很。   “要不……”郁秋颤巍巍说,“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   沧澜宗主眼底现出一丝嘲讽,看了她片刻,转过身去,手中却多了一把剑,剑尖指向江白。   “不!”郁秋扑上去,抓着他袖子,急道,“别杀小白!”   沧澜宗主根本没有听她的意思,一剑照着江白的脑壳劈下去,郁秋豁了出去,扑倒在江白面前,用身体去挡沧澜宗主这一剑。   沧澜宗主持剑的手停在空中,平静地注视着她。   她闭着眼,身体在发抖,在害怕。   可为什么,为了一个江白,她能豁出性命?   就在这时候,“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   顾风华被人撵着一路撞飞,掀起石砖,摔在了石阶上,手里拿着剑,勉强站起来。   他身后是沧澜宗主提剑悬在郁秋头上三尺的地方,身前则是突然来偷袭的乌绮云。   九尾狐一袭红衣站在门口,宽大的衣袖在风中翻飞,乌黑的长发散开,红色眼妆的狐眼飘亮得令人心惊,眼神凌厉如刀,一抬手整个破庙都要被掀飞了。   “司珩青!”   乌绮云怒吼着,一个飞扑朝他杀来,两手如鬼爪划过,与沧澜宗主手中的剑相撞,立刻被轰飞出去,栖在了屋檐上,倒挂在空中一个借力,再次朝沧澜宗主扑杀过来!   顾风华终于回过神来了!   虽然说乌绮云该杀,但沧澜宗主竟然要杀他师尊?!这令他既震惊、又愤怒!   眼下无论如何,还是先救走他师尊为妙!   于是他临时改变策略,取出机关弩,帮助乌绮云一起对付沧澜宗主,同时喊道:“师尊!你快走!我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他老爹剑尊带伤从外面冲进来,一柄剑鞘飞来,照着顾风华后背一记闷棍,直接将他给打晕了过去!   郁秋:“……”   弱不禁风顾风华。   郁秋叹息。   “别打了。”   郁秋一出声,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只见她从顾风华身上捡起一块玉牌,拿在了手里,示意给众人看。   这下子,剑尊终于意识到他犯了个大错,一拍脑门,懊恼道:“失策了!”   那块玉牌……是顾风华用来操纵阿修罗的!   同为炼器师,顾风华能操控的东西,她照样能操控。   更何况,顾风华那些本事,还都是从郁秋这里学过去的呢!   远处,阿修罗仿佛苏醒的巨人,迈开脚,一步步朝这边走来,一时间地动山摇,仙盟所在的地盘被踩得稀巴烂!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猝不及防,与此同时妖族和魔族的反击也正式开始了!   “妖女!”剑尊愤愤然,提剑冲上去,要去抢郁秋手中的玉牌!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岂料郁秋更狠,提着顾风华的衣领,将他一把抓起来,横刀架在他脖子上。   “别过来!”郁秋朗声喝道,竟是以顾风华为人质来要挟老剑尊!   剑尊:“!!!”   老头子万万没想到,他只是扔个剑鞘而已,竟引起这么大的变故!   一时间又悔又恼,半响,竟是憋了一句:“妖女!他是你徒弟!”   郁秋扬眉一笑:“怎么,我徒弟就杀不得了?”   碰到这种不讲仁义的人,剑尊老头气得直冒烟,恨得直磨牙,手中剑丢了出去,朝沧澜宗主投过去一瞥。   只要沧澜宗主使出那一招——   让所有人停下动作,眼前局势就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   但沧澜宗主没有任何动作,他在看着郁秋,神情平静,又似乎有些出神。   察觉到沧澜宗主的眼神,郁秋抵在顾风华脖子上的刀微微颤了下,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她刚才说了句什么浑话?   “怎么,我徒弟就杀不得了?”   她竟然当着阿青的面这样说!   阿青会怎么想?   当年她亲手杀过他一次,如今更是执迷不悟,甚至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郁秋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去看沧澜宗主的表情,只瞪着老剑尊,色厉内荏地说:“顾阁主如今就一个儿子了,还不赶紧识时务一点,给我出去!”   老剑尊气急败坏,求助地看着沧澜宗主:“司宗主!您快想想办法!不能这样放过他们!”   沧澜宗主置若罔闻,他凝视着郁秋,语气平静,良久,他问:“你会杀了他吗?”   郁秋:“……”   他一开口,郁秋身体都僵直了,握刀的手不太自然,动作处处都是破绽。   她没有去看沧澜宗主,也不敢回他的话,只盯着老剑尊,冷笑道:“顾阁主,仙魔一战胜负已定,在下根本兴不起风浪,只要你肯放妖族一条生路,在下绝不会伤你儿一根汗毛!”   老剑尊犹豫不决,沧澜宗主往前走了几步:“回答我,郁秋。”   “别动!”   乌绮云从屋檐上跳下来,拦在沧澜宗主前,护着郁秋。   郁秋提着顾风华往后一退,警惕地看着沧澜宗主。   那双琉璃美目里没有一丝涟漪,他双唇动了动,平静地重复:“你会杀了他吗?”   郁秋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她当然不会杀害老三。   可她不得不用老三来威胁老剑尊,为妖族争取一线生机。   阿修罗正在狂躁地追杀仙盟众徒,残余的妖、魔二族势力也突破了重围,只要牵制住了老剑尊和沧澜宗主,妖、魔二族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沧澜宗主:“你怎么不动手?”   郁秋:“……”   “你动手杀了他,我便如你所愿,放了乌绮云,陆见寒,还有……”   司珩青低眸看了眼江白,想了想措辞:“还有这小妖。”   这话直接让老剑尊傻眼了。   连郁秋也没想到,阿青会这么疯。   他要逼她,当着老剑尊的面,亲手杀死顾风华?   郁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曾经的大徒弟,如今的沧澜宗主,心绪波涛起伏。   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天和地,隔了一道永远无法越过的鸿沟。   她养大了一头野兽,现在这头野兽早已经不受她控制,还要将她吃干抹净了!   “司宗主!”老剑尊义愤填膺,“您在开什么玩笑?!妖女手里的人可是小儿!是您的同门师弟!”   沧澜宗主缓缓道:“本尊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郁秋冷汗涔涔,早已经抓不紧手里的刀了。   迎上他的眼神,她此刻的目光中只有慌乱无措。   “秋儿,”乌绮云拦在她前面,“你莫理会这疯子,孤带你杀出去便是!”   “唯有此法了。”   说罢,郁秋将顾风华往老剑尊怀里一推,趁此机会,跟着乌绮云腾空而起,往高空飞去,直追阿修罗的肩头。   一路上,郁秋惊魂不定,生怕沧澜宗主追杀过来,将她剁成肉酱。   但沧澜宗主没有立刻去追她们。   老剑尊带着顾风华追出去了,沧澜宗主仍站在原地,身体僵直,脸色如常,看着面前的空气。   雪花落在他肩头,很快化开了。   他捏碎了手里的剑,松开手,断剑落在院子的泥泞里。   良久,他喃喃地说:   “为什么不杀他?”   “为什么……要杀我?”   “郁、秋。” 第8章 师徒四人竟是在这种情境下碰面……   8.   郁秋劫持了阿修罗,带着妖族、魔族的人突出重围。   仙盟在后面穷追不舍,势要将众人赶尽杀绝。   乌绮云乘着青鸾飞上阿修罗的肩头,来到郁秋身边,道:“这玩意在顾风华手里可够邪乎,一掌能将魔尊拍飞,杀死孤下属无数,怎么到了你手上,只是个逃命的玩意?”   言下之意,是在埋怨郁秋拿到阿修罗的控制权之后,没有大开杀戒,反而选择了逃命。   郁秋以为:以乌绮云的性子,恨不得跟仙盟拼杀到最后,将双方最后一点战斗力都消耗干净!   左右她是要渡劫飞升的,剩下这烂摊子扔给谁都无所谓。   但郁秋擅自做主,选择了逃命,乌绮云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跟着跑了。   “当下胜负已分,妖族大势已去,再这样打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既如此还不如多争取些条件,议和时能为妖族争取到更多的利益。”郁秋解释道。   乌绮云冷笑一声道:“要打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大人,”郁秋规劝道,“您有数千年的修为,迟早要渡劫飞升,您是可以打下去,您可以继续跟仙盟那几位宗主拼个你死我活,可您走了以后呢?整个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妖族还有生存的空间吗?是不是又要像从前一样被赶尽杀绝?”   “晾他敢?!”乌绮云拔高音调,笃定地说:“孤不会飞升!”   “飞升一事,舍你其谁?”郁秋叹了口气,手扶在乌绮云肩上,苦口婆心道:“乌绮云大人,您莫要任性了。”   乌绮云望着她,苦涩地笑了下,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   片刻后她道:“秋儿,你当真……想留在这浊世?”   郁秋道:“心意已决,还请乌绮云大人不要撵我走。”   “孤哪是撵你走?孤能给你的,世上千千万万人都求而不得!修道之人,哪一个不盼着得道飞升、脱离这浊世苦海?”乌绮云沉吟道片刻,道:“你不愿意,要么是这世上有你牵挂之人,要么便是……你还有别的安排了。”   郁秋安静地看着乌绮云,想了想问:“大人您呢?您属于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是,”乌绮云垂眸看着脚下的焦土,冷笑道,“说白了,你与孤一样,都不会适应这世间的规则,你聪明绝顶,偏偏不懂人情世故,生得一副热心肠,处处为人着想,却落得个被仙盟正道追杀、走投无路的下场,孤第一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多疼疼你。”   郁秋低眸笑了下:“承蒙您关照,我得以苟活至今。”   乌绮云摆了摆袖子,有些不耐烦听她说这些客套话了,直接了当地说:“说罢,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小崽子,孤为你抓来,成全你今后幸福,孤便能安心去了!”   郁秋:“???”   “啥?”   郁秋一脸懵,呆滞地看着面前这条美艳的九尾狐。   她在说什么?   什么叫做成全她今后的幸福?   乌绮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语气十分坚决:“你不肯飞升,暗地里却做了这么多事情,孤一开始也想不通,到今天……总算是想明白了!”   “告诉孤,你究竟喜欢哪一只兔崽子?是不是你那三个徒弟中的一个?”   郁秋耳根刷一下就红了。   她一贯没脸没皮,撒谎成性,此时却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乌绮云打量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大人,”郁秋尴尬地笑,“您误会了……”   乌绮云嫌弃道:“啐,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就是孤,也快忍不了了!”   郁秋:“。”   乌绮云道:“之前在那院子里和司珩青对峙的时候,孤见你神色不太正常,对那顾家小崽子也是,左右不过是一刀,有什么杀不得的?”   “还有那陆见寒,他几次三番问孤要人,孤起初并不在意,现在想来,他或许早已经倾心于你了,否则就凭那假货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郁秋一脸匪夷所思。   乌绮云注视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若是喜欢小陆,或者那顾家小崽子,问题都好办,但若是看上了司珩青,啧啧啧……麻烦可就大了。”   郁秋顿了顿说:“……什么麻烦?”   乌绮云阴沉着脸,煞有介事地,凑到她耳边,沉声道:“秋儿,你难道没看出来吗?那司珩青就是个疯子,你还去找他谈条件,跟疯子有什么好谈的?”   “他没疯,”郁秋想也不想,忙为阿青辩护道,“他人很好的。”   “果然,”乌绮云叹了口气,拍了拍郁秋的肩,“你这么维护那厮,多半就是他了,既然如此,孤便替你将他抓来,当面把话说清楚!”   郁秋:“?!”疯了吗?!   乌绮云道:“你既然拿了孤留给顾风茹的信物,就默认你是这未来大地上妖族之主,妖族有妖族的规矩,若是中意谁,直接抓来制伏了便是!”   郁秋被乌绮云的想法震惊了,忙拦住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你别贸然动手!”   “郁秋!”乌绮云突然间勃然大怒,厉声道,“孤给你修为你不要,让你飞升你也不要!难道就这点小事,你也要拒绝孤吗?!”   郁秋:“……”   她从来没见过乌绮云发这么大火,猛然吓了一跳,一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她猜想乌绮云早已经料理好一切,包括她自己的结局。   离开之前,她还想为郁秋做点什么,所以才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郁秋无言以对。   乌绮云发完火,神色不太自然,拂袖转身离开,身影化作一道亮色,朝空中飞去。   所过之处,刀光剑影,飞沙走石,仙盟弟子们哀鸿遍野。   而郁秋带妖族、魔族逃去的地方,乃是幽境最北面、最贫瘠、最暗无天日的深渊,名为无极渊。   只要逃到那里,他们的人便安全了。   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被仙盟镇压,数百年内不得进犯幽境。   可郁秋带着妖、魔二族尚未走远,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整个大地都在动摇,苍穹仿佛被撕裂一般,地狱之火从天而降,封锁着整个幽境的结界崩塌了。   “发生了什么?”   郁秋回过身去,站在阿修罗肩上往南方眺望,只见无数人影或是御剑、或是御器,或是化作原形,一窝蜂地往南方飞去!   与此同时,来自洛水南面的、新鲜的力量也开始加入这场战役,仙盟的人,妖族、魔族,就连鬼族也来了,声势浩大,场面既壮阔、又混乱。   “护法,护法!”赫连飞上来,兴奋地喊道,“洛水的结界打开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逃往南方了?”   郁秋:“?!”   为什么?   沧澜宗主为什么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做出这种事情?!   他要把整个战场扩大到人界,拉着全天下的人一起陪葬吗?!   “沧澜宗主打开了结界,我们有援军了,不用去无极渊了!”赫连激动地说,“护法,我们是不是可以调转方向了?!”   郁秋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副壮阔的景象,浑身都在颤抖,她不愿这场战争变得无休无止,不愿洛水以南的其他仙盟力量、妖族、魔族卷进来!   “不行!”郁秋喝止道,“不能往南方去!”   赫连愣住,兴奋的表情僵在脸上。   “仙人打架,凡人不得遭殃,这是所有人都必须遵循的规矩!乱了规矩,必将付出惨痛代价!”郁秋笃定道:“继续往北!去无极渊!”   如果能逃亡南方,谁还愿意去无极渊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赫连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却没有异议,立刻传达郁秋的命令。   如今郁秋在他心目中已经是妖族之主了。   命令传达出去后,只有很少一部分妖族愿意继续跟着郁秋往北逃,其余的都像发了狂、扑火的飞蛾一样,死命地往洛水南岸飞去——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死神挥舞下来的镰刀。   但凡越界飞往洛水南岸的,无论是仙盟弟子,还是妖族、魔族,都在越线之后不久,在空中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郁秋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她回过头,仿佛看到司珩青孤身一人立在苍茫天地间,手持死神的镰刀,大开杀戒,毫不留情。   光是想象着那副画面,她浑身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乌绮云怎么样了!   她后悔了,沧澜宗主果然是个疯子!这天下间没有比他更疯的人了!   乌绮云就不该再回去找他的!   “赫连!”郁秋急道,“你带着他们继续往北,前往无极渊!不要停下来!我要去找乌绮云大人!”   赫连还处在深深的震撼之中,好半响才回过神,道:“护法,乌绮云大人……好像和沧澜宗主打起来了……”   郁秋:“……”   天地时而漆黑一片,时而被火光照亮,九尾狐的身影遮天蔽日,狐爪掠过长空,朝洛水之上的沧澜宗主发出全力一击!   那一刹,天地仿佛被盘古的斧子重新劈开了!   无边的法力剧烈地碰撞着,在辽阔的大地上拨散开,地崩山摧,海水翻涌,连远在阿修罗肩上的郁秋都不免被波及,猛地吐了口血。   乌绮云七尾全断,沧澜宗主亦受到了重创。   这一击,见证过的人都叹为观止。   侥幸还活着的人不多,而郁秋所率领的妖族因为隔得远,所受的波及不太大,还勉强存活着。   此时的天空却如沸腾的海水,在激烈地酝酿着什么。   黑云之中,徒然电光一闪,照亮了天与地,照亮了山川和海水,照着一张张惊愕不已的面庞。   谁都不曾想到,乌绮云的雷劫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一道雷劫猝然劈下来,照着乌绮云迎头一击,在地上劈出了巨大的天坑,坑里熊熊烈火焚烧着,将乌绮云的身影完全覆没了!   郁秋:“!!!”   “乌绮云!”   郁秋操纵着阿修罗,奋不顾身地往天坑里跑,眼睁睁地看着第二道雷劫劈下来,整个地表仿佛要被贯穿了!   飞升之劫,怎么会如此惨烈?!   而乌绮云刚刚经历恶战,九尾俱断,又怎么可能经得住这样的雷劫?!   阿修罗在天地间狂奔,郁秋巴不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替乌绮云挡下这致命的雷击。   紧接着,第三道雷劫劈下来,阿修罗以巨人身姿滚落天坑,铁甲迎上雷劫,顿时被贯穿,火光四射,从地底喷薄而出!!!   那火势之盛,竟是令阿修罗整个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烈火中融化了!   更没有人看清楚,那原本在阿修罗肩上的人是以什么样的坠落之姿,葬身在火海里。   “郁秋!!!”   “师尊!!!”   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   顾风华看到阿修罗坠入深渊时,极近崩溃,不顾阻挠飞过来,到了深渊边上,在熊熊烈火映照下,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三个人了。   郁秋被人生生拽住,跪在悬崖之上,面向那深渊的烈火,挣扎着、嘶喊着,一遍遍喊着乌绮云的名字。   雷劫不断地落下,地表一点点地沉陷,鬼斧神工,劈出了这样一道无尽深渊。   目之所见,深渊里除了烈火,一无所有。   九道雷劫悉数落下,乌绮云恐怕早已经化成了灰!   即便是到了沧澜宗主这般境界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那深渊,以免被雷劫殃及。   顾风华走上前,目光依次从他师尊、魔尊、沧澜宗主身上扫过。   “师尊……”   顾风华梦呓似的唤道。   郁秋眼睛被烈火灼得接近失明,汗水涔涔地流,被系统提醒,才终于回过神来。   沧澜宗主站的离她最近,他安静地注视着深渊,注视着她,手里拿着看不见的丝线,将郁秋从深渊边上一点点拽回来。   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钳制住了崩溃失控的郁秋,将她从阿修罗肩上生生拽下来,保住了她这条小命。   沧澜宗主青灰色的衣袍上染满了血,在应付九尾狐的全力一击时,他灵核大伤,更别论在冰川上大开杀戒时消耗的灵力了。   谁都不曾想到,师徒四人竟是在这种情境下碰面,场面一度尴尬。   “郁秋,”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陆见寒,他提着剑一步步走近,冷笑道,“可笑啊,为了个乌绮云,你竟然伤心成这副样子?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跟仙盟的人串通来杀本座?跪在地上给本座磕个头,你要什么,本座还不给你?”   郁秋抬起袖子抹了下脸上的汗和泪,回过身看着他,以及另外两个徒弟。   真好啊,他们全都在这里。   良久,她双唇动了动,揉了个笑容,说:“渊儿。”   听到久违的称呼,陆见寒先是一僵,接着猛地抬高音量,怒道:“你叫我什么?!郁秋!你也配?!”   郁秋无奈地笑着,看着他,默然不语。   “你他娘地别用这种表情看我!”陆见寒大步上前,被顾风华拽住,他猛地一把推开顾风华,指着郁秋道:“这里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对你付出真心?你又是怎么糟践的?” 第9章 哥们,能拉我一把吗?   9.   “这里每一个人,哪一个不是对你付出真心?你又是怎么糟蹋的?”   陆见寒眼眶泛红,一字一字犹如利刃,剜在郁秋心头。   “我……”郁秋双唇动了动,终究无话可说,垂下脸去,低声道:“你杀了我吧。”   “杀你?”陆见寒笑了起来,肩膀耸动,讥讽道,“你想得到挺便宜!”   郁秋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无尽深渊,乌亮的眼眸映着火光,她心里隐约怀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乌绮云,一定没有死。   她有着三千多年的修为,龙族飞升之前就存在于这世间了,区区九道天雷,怎么可能轻易地杀死她?   “郁秋!”陆见寒上前一步,愤愤道,“本座要的是你的交代!这一次,你休想再逃了!”   郁秋确实无路可逃了。   她这三个徒弟加起来,足以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想要弄死她更是绰绰有余。   面对老二的质问,郁秋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乌绮云说她不懂人情世故,所以才会落到这个地步,被仙盟正道所不容,被自己养大的徒弟们追杀。   郁秋始终觉得,还是她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手里捧着晶莹璀璨的宝石,却从来不知道珍惜。   总以为那些璀璨的宝石,就像是沙滩上的鹅卵石,满地都是,弯下腰就能捡到手,丢了一两颗也无所谓。   可等她真正弄丢了,才惊觉……再也没有比过去被她捧在手里的宝石更漂亮的石头了。   郁秋伤感地看着几个徒弟,尤其对于陆见寒,她一直于心有愧。   正因为当初没有看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魔心蛊惑,入了杀伐道,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不逃,”郁秋注视着陆见寒,字字清晰地说,“如果杀了我,能为你除去心魔,你现在就动手吧。”   陆见寒暗暗地抽了口气,他提着剑往前走一步,郁秋便忍不住地往后退,脚下的石子不断地滚落,坠入无尽深渊。   “陆师兄,”顾风华急道,“过去种种,师尊的所作所为,必然有她的苦衷,还请您不要这样咄咄逼人!”   未及陆见寒反驳,沧澜宗主开了口,清冽的嗓音入耳,如纷纷大雪落下,在这灼热的夜里,徒然添了几分寒冷——   “苦衷?”   沧澜宗主安静地看着郁秋,语气里带着几分迷茫和不解,以及几分少年人的好奇和天真。   郁秋心里紧了紧,垂着眼睑,脸庞被烈焰照得通红。   她没有看沧澜宗主的脸,既已入了无情道,此时的他脸上能有什么情绪呢?   他不像渊儿一样爱恨分明,渊儿的一举一动皆有动机可循,但司珩青是怎么回事?   郁秋看不懂他。   也根本没有看得懂他。   他在冰川上大开杀戒,和乌绮云大打出手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郁、秋。”   沧澜宗主冷淡地说,眸光冷不防地盯着她看。   “罢了,”郁秋叹了口气,朝他说,“想必,你也有帐要找我算,既然如此,一个一个来好了。”   沧澜宗主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不语。   他不出声,这里没有人敢说话。   深渊里烈焰被风吹的哗啦作响,郁秋的视线依次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依稀想起一两百年前,她是如何将他们一个一个哄到手、收为徒弟的。   阿青从小话就很少,总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她,高兴的时候就摇摇尾巴,胆子大起来了,就往她怀里蹭。   非要说他有什么坏毛病,那便只剩下黏人这一点了。   慢慢地,郁秋教训他——不准他露出半妖的形态,不准他趴到她腿上来,不准他爬她的床,让他越发像个正经人样,得到了收陆渊为徒的时候,小渊儿可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他的大师兄原来是只妖。   这天下间,见过沧澜宗主原形的,恐怕只剩下郁秋一人了。   他渐渐地有了人样,又渐渐地失去了人的生气,一入无情道,修为和境界飞速地提升。   分开后再听到阿青的消息,屡屡是他降服了大妖,在哪里名声大噪,在哪里独立门派,被推举为仙盟元老……   这些年郁秋偶尔想起他们过去相处的点滴,便如同那弄丢了宝石的小孩,焦急地在沙滩上遍地寻找,徒剩下失落和遗憾。   良久,司珩青注视着她,开口道:“郁秋,你过去待我种种,是否为真心?”   郁秋怔了怔,避开他的眼神,轻轻地说:“当……当然。”   司珩青道:“既是真心,为何要杀我?”   “我……”郁秋结结巴巴,润了润喉咙道,“过去太久了,我早已忘了。”   “哈哈哈,”陆见寒肆然一笑,“郁秋,你的理由未免也太拙劣了!”   司珩青睨了他一眼,陆见寒反问道:“老兄,你难道相信她这种鬼话?”   沧澜宗主沉默着,陆见寒盯着郁秋,阴恻恻地笑,肩膀耸了耸,蹲在郁秋面前,一脸无邪,道:“郁秋,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为何要与凤凰台的女修合谋害我?这个你总记得吧?”   郁秋淡定地说:“为师想了想,你我之间还没有正式断绝关系吧?”   陆见寒轻笑一声:“倒是没有。”   “既然如此,你一口一个‘郁秋’,未免太无礼了,”郁秋看着他说,“你叫我一声师尊,为师便将来龙去脉说与你听。”   陆见寒但笑不语,眼底尽是嘲讽。   一旁,沧澜宗主微微蹙起眉头。   陆见寒问她问题,她便老老实实的回答;怎么他问出的问题,她却找理由搪塞?   他们之间……也未曾正式地断绝关系吧?   郁秋拖长了音调:“渊儿。”   “让我叫你师尊?你怕是做梦,”陆见寒冷嗤道,“郁秋,你死到临头了,难道心里没点数吗?”   “好吧,”郁秋叹息,“让你叫我一声师尊也不愿意,我跟你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   “师尊,”顾风华从善如流,走上前,皱着眉,温声道,“我也有问题要问您。”   郁秋二话不说,取出了顾风茹的等闲剑,扔给顾风华。   顾风华接住等闲剑,难以置信地看着郁秋。   陆见寒奇道:“顾风茹的剑,怎么会在你这?”   郁秋正要解释,顾风华忙打断她,高声道:“多谢师尊为我剑阁寻回等闲剑!”   郁秋:“……”   顾风华一句话堵得死死的,没提顾风茹那茬。   可陆见寒和司珩青也不是傻子,看得出其中的古怪——   这就像是,顾风华知道了什么,他在故意包庇郁秋。   司珩青眉头皱得更紧,打量着顾风华,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   顾风华这人,并没有看上去的软弱。   之前在青秋渊,他一度怀疑顾风华是假装被老剑尊的剑鞘打晕,故意昏迷过去的。   为了让郁秋拿到阿修罗逃走,顾风华甚至不惜当人质来帮她。   他怎么就……这么精明呢?   也难怪,郁秋从未伤害过顾风华,还将一身绝学都交给了顾风华。   他才像郁秋的嫡传弟子,是最了解郁秋心里想法的那个人。   司珩青心想:果然在那院里,应该逼迫郁秋杀掉顾风华的。   “等闲剑你好好收着,”郁秋温柔地看了顾风华一眼,淡笑道,“阿华,你来日是要继承剑阁阁主,将剑阁绝学发扬光大的,日后得更加勤勉修习才是。”   顾风华乖乖地听着,点头说:“多谢师尊教诲,但弟子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郁秋:“嗯?”   “师尊,”顾风华沉着脸,缓缓道,“弟子斗胆问您,在您所教的三个徒弟中,弟子是不是……最愚笨的?”   郁秋:“?”   司珩青、陆见寒:“?”   顾风华笑了笑,淡淡地说:“弟子自认为也不算太愚笨,师尊所传的炼器之道,弟子认真研习了,师尊所留下来的机关图纸,这天下间也只有弟子一人看得懂,也只有弟子一人,能做出与您当初留下来的、一模一样的法器,但弟子实在不解……”   迎上郁秋关切的目光,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明媚的笑,悲伤地说:“但弟子不解,为何师尊心中,只有大师兄和二师兄,从来……都不曾疼爱过弟子?”   所有人:“?!”   郁秋微微睁大眼睛:“什么?”   顾风华笑道:“弟子问,师尊为何只疼爱两位师兄,从来不肯……多看弟子一眼。”   郁秋:“……”   “你说什么?”沧澜宗主语气急促,“顾风华,你把话说清楚!”   “司珩青你急什么?”陆见寒轻蔑地看了郁秋一眼,“当事人就在这里,你为何不直接问她?!”   司珩青拧紧了手中丝线,死死地盯着顾风华,恨不得拿锤子一点一点、从他嘴巴里撬出更多的讯息。   他分不清真心和假意,更无法分辨郁秋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这些年一直在找郁秋,就是为了从她口中得知一个真相,解释清楚当年的所有事情!   但郁秋的嘴,骗人的鬼!   即便如今他站在郁秋面前,也无法将她彻底看穿——   而顾风华说,她心里原来是有他的。   沧澜宗主冰冷的面庞上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提着丝线的手不可察觉地颤了下。   郁秋措手不及,惊愕地看着顾风华,怔怔地说:“阿华,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风华轻轻地摇头,清澈的眼眸里更多的是悲伤。   少年心思敏感多疑,表面开朗乐观,心里却清清楚楚——   他再努力,也比不上其他两个师兄。   郁秋待他们虽然严厉,实则牵肠挂肚,而他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顾风华不答,郁秋只得道:“这……为师真的无从说起。”   紧接着惨叫一声,郁秋扑倒在地,鲜血渗出来,将她的黑衣颜色染得更深。   司珩青操纵着丝线,冷漠地看着郁秋,一时所有人都急眼了,顾风华道:“司珩青!你想对她做什么?!快放开她!”   陆见寒提剑劈过去,直斩向空中那看不见的丝线,只见火光一闪,郁秋浑身筋骨仿佛断裂一般,撕心裂肺地疼。   线没有斩断,反而被牵得更紧了。   “司珩青!你要发疯别在这里疯!”陆见寒剑尖指着沧澜宗主,厉声道,“她的命乃是本座的!你敢跟本座抢,本座今日就将你沧澜宗上下弟子杀个干干净净!”   沧澜宗主二话不说,直接和他打起来了。   两人一个刚受了重创,一个从濒死边缘救回来,一时间谁也讨不到好处。   郁秋僵在地上,脸色惨白,随着沧澜宗主的动作,身体被牵引着在地上摩擦。   丝线的伤对她来说只是皮外伤,要命的是体内的蛊毒开始发作了,四肢开始逐渐僵化,灵脉被封住,使不出劲了。   她可不想,连死都这么狼狈。   顾风华在旁边着急地看着两人打架,见郁秋神情不对劲,只得喊道:“大师兄!你快放开师尊!她受伤了!”   顾风华这一喊,沧澜宗主和魔尊同时停下动作,看向郁秋。   郁秋蜷在地上,衣上带血,头发散开,埋着脸,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神情。   “小七,”郁秋在心里说,“准备好了吗?”   系统:“嗯!主人,你跳吧。”   “阿青,”郁秋垂着脸,轻声说,“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司珩青低眸看着她,微微失神,连忙松开了丝线。   仓促间割伤了自己的手,他浑然不知。   郁秋慢吞吞地站起来,整顿衣裳,从袖中拿出了那份珍贵的卷轴,弯下身,将卷轴放在脚下。   司珩青凝视着她,鸦羽般的眼睫在脸颊上覆着一道阴影,他甚至一眼都没去看地上那份卷轴。   第一次,郁秋在冲他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和那年在大宛国的桃花林里初见时一样。   寒风呼啸而过,郁秋双唇分开,说了句什么,接着徒然下坠。   司珩青僵在了原地,耳边是顾风华悲痛欲绝的惨叫声、以及陆见寒的咒骂声。   “师尊!!!”   “郁秋?!!”   陆见寒扑了上去,被烈焰燎到,衣袍瞬间起了火,紧接着被顾风华拉了回来。   陆见寒跪在地上,大声咒骂着,双手锤着地面,一时间砂石轱辘滚落悬崖,顾风华惊魂不定,眼泪纵横,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深渊。   司珩青缓步走上前,站在悬崖上方,负手而立,语气淡淡:“她刚才……说什么了?”   “交代?”陆见寒一把捡起那卷轴,猛地往司珩青身上,啐道:“这就是她给出的交代?!什么劳什子玩意!”   司珩青拿着那份卷轴,打开看了一眼,随手丢掉了。   “司珩青!”顾风华急道,“这是师尊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怎么能扔了?!”   男人没有说话,冰冷的脸上一丝神情都没有。   他想要知道的问题,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没有任何留恋,他转过身,染血的衣袍在寒风中扑簌。   就在这个时候,悬崖下突然传出了一阵细小的声音,沧澜宗主立刻顿在原地,耳尖动了下。   一只手扒在了悬崖边上,烈焰之中,一个人影缓慢地爬出来,露出了两只水亮的大眼睛,猝不及防地,与悬崖上的两人打了个照面。   三人面面相觑。   郁秋已经到极限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被挂在了悬崖上,还被一份硬邦邦的卷轴砸了脑袋,在她额头上砸出了一个大包。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份卷轴,塞在怀里,然后孤身一人,慢吞吞地从悬崖峭壁上爬起来。   她明明在烈焰之中哎,可那烈火根本灼不到她,反而……让她体内某种僵化的东西一点点化开了。   她不知道,那僵化的东西是她被霜虫蛊封锁的灵脉。   那护着她不被烈焰烧伤的,也正是奇毒霜虫蛊。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仿佛黄河之水猛地浇灌而来,冲开了被冰川堵塞的河床。   但眼下情况有点儿麻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悬崖上方,趴在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正悲痛欲绝地朝悬崖下面叫唤着、咒骂着。   叫魂吗?   呆滞地对视了几秒,她润了润干涩的喉咙,用讨好的语气道:“哥们,能拉我一把吗?”   众人:“?” 第10章 各位是不是……认识我?……   10.   还是顾风华反应快,连忙握住郁秋的手腕,将她从悬崖底下拉了回来。   “多谢哥们。”   “不……不客气。”   郁秋累得气喘吁吁,拍了下“哥们”的肩,找了块大石头,就地躺倒,呈大字型,完全无视了身旁三个英俊男子。   太惊险了,先喘口气再说。   陆见寒瞥了顾风华一眼,带着询问的意思,顾风华脸上也写着大大的“懵”,求助地看向沧澜宗主。   沧澜宗主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一言不发。   他平时话就少,不说话也没什么稀奇的。   顾风华心想,大师兄此时此刻应该也很懵。   上一刻,他们一起逼死了郁秋。   她宁可跳崖,宁可死在他们面前,也不愿解释过去的种种行为。   下一刻,她竟然自己爬上来了?   这下咋整?继续问她,逼着她再死一次吗?   眼下,三人看着毫无风度、大字躺在地上的郁秋,各自陷入沉默。   她所谓的“交代”,只是一份沧澜宗主看了一眼,便随手丢掉的卷轴。   等等!   卷轴?!   难不成,那就是他爹、他姐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   顾风华满脸惊愕地看着司珩青,心想——   师尊原来将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难道说,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留在乌绮云身边,就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以得到那份卷轴?!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沧澜宗主做嫁衣?!   他内心情绪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眸死死地盯着司珩青。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敢这样与他对视。   就连郁秋都不敢。   “你在想什么?”沧澜宗主冷不防道,“眼睛不要可以挖掉。”   “大师兄,”顾风华眼里漾着泪光,苦涩一笑,“师尊留给你的东西,你为何要扔掉?”   沧澜宗主冷淡道:“你要可以去捡。”   顾风华道:“师尊没有给我什么,她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留给你了。”   “老三,跟疯子有什么好说的,”陆见寒轻笑一声,“他什么德性,你到今天还不知道吗?”   “我实在不明白,”顾风华叹了口气,跟陆见寒道,“陆师兄,师尊给你留了什么吗?”   陆见寒:“……”提起这个就来气。   “总是留了的吧,”陆见寒瞥了地上那人一眼,抬了抬手腕,道,“本座这一身的伤,便是拜她所赐。”   顾风华摇了摇头。   司珩青道:“她将等闲剑给了你。”   “那本就是我顾家的东西。”   顾风华无奈地笑了出声。   三人自顾自聊了起来。   郁秋无法理解!   郁秋才刚刚死里逃生哎!   这几人怎么就自个聊了起来?没人问一下她吗?   还是说,眼前这气氛是适合聊天的轻松气氛?   “哥们,”郁秋朝其中一人招了招手,“红衣服那哥们,对,就你——”   司珩青:“?”   陆见寒、顾风华:“???”   郁秋喘着气,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两眼模糊,道:“你能给我一口水喝吗?”   几人神情古怪,互相看了眼,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顾风华主动取出水壶,欣然上前,一只手拦在了他前面。   司珩青道:“她问的是我。”   顾风华四下看了看,这里的确只有司珩青的衣裳颜色……算得上红色了。   他讪讪地,将水壶递给了司珩青。   司珩青走上前,将水壶递给了郁秋。   他甚至都不曾弯一下腰,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郁秋抬起手接过水壶,试着拧了拧壶盖,烦躁地递了回去——   “打不开。”   众人:“???”   郁秋仰着脸友好地傻笑:“嘿嘿,真打不开。”   众人:“……”   “我来我来,”顾风华连忙上前,殷勤地说,“这水壶款式太老了,您当年设计的时候考虑得不算太周全,其实应该先按下去再拧……”   司珩青二话不说,直接将水壶的嘴扳断了,递还给郁秋。   “谢谢哥们,”郁秋对着水壶饮了一口,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仍不忘夸赞道,“哥们你长得真好看!所以请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司珩青:“……”   司珩青怔了怔,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将他养大、给予了他一个安稳的家、一段美满的时光、又亲手将其剥夺的、他的师尊。   她说他好看???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前郁秋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会发怒,呵斥他,警告他——   “男人要这么好看做什么?!快收起你的尾巴,藏起耳朵!别对我谄笑!我最讨厌你这幅讨好的样子了!恶心!”   沧澜宗主微微失神,心想:恐怕郁秋不是在夸他好看,是觉得他恶心吧。   一旁,陆见寒突然笑了出声,几人视线同时落到他身上。   只见他提着剑,懒散地站在一旁,低眸冲郁秋笑,孩子性地说:“你说他好看,那我呢?”   郁秋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以及他手里那把反光的剑。   刚才她没仔细看,爬上来之后只匆忙看了眼这几人的脸,又见几人相谈甚欢,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徒,故而斗胆要水,顺便问一下情况。   现在回过神才发现,他们手上有剑……尤其是这个黑衣服的男人,他衣袍雍容华贵,笑起来邪气十足,一看就很危险。   陆见寒唇角弯起,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两瓣薄唇分开,露出皓白的齿,他柔声道:“秋秋,我好看吗?”   郁秋点头如啄米,忙说:“好看好看!”   余人:“???”   ……叫你“秋秋”都不生气吗?   她笑了笑,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剑,紧张道,“所以,兄台能不能别拿剑对着我……”   陆见寒嗤笑一声,将剑抬起,奇道:“你怕这个?”   他拿着剑走近,郁秋吓得连忙去抓离她最近的男人,抓了抓他的袖子,一把抓到了他衣袖底下的手。   司珩青身体僵了下,眼睛微微睁大,迎上郁秋那有些慌乱的目光。   “哟,”陆见寒笑道,“你跟沧澜宗主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陆见寒,”沧澜宗主剜了他一眼,寒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杀了你。”   那黑袍男子果然停下来了。   郁秋抓着红衣男子的手更加用力,眼前什么状况都不明白,先抱对大腿再说!   诚然,这漂亮的红衣男子就完全镇得住其他人!   “我……”郁秋干巴巴地说,“我能问一下,各位是不是……认识我?”   众人:“???”   “郁秋,”陆见寒道,“你脑子摔坏了吗?”   郁秋抿了抿唇,垂下头去。   刚穿越就遇到这种惨烈修罗场,这是哪本书里的情节吗?   她完全想不起来。   “不会吧,”顾风华顿了顿,颤声道,“你……你真的不认得我们了吗?”   “秋秋,”陆见寒笑道,“老实告诉本座,你跳下这深渊,为什么还能活着?”   “陆师兄,这是重点吗?”顾风华道,“重点难道不是她现在已经不认得我们了吗?”   司珩青看了两人一眼,两人识趣地停止聒噪。   郁秋……   对,她是叫郁秋,还有呢?   能给出更多的提示吗?   她为什么穿了?这三人是怎么回事?尤其这黑袍男子,笑得阴恻恻的,一副要把她生吃了的架势。   郁秋抓着红衣男子的手捏了捏,掌心湿滑一片。   从刚开始她就很在意了,为什么这红衣男子身上这么湿,摸上去还黏糊糊的,很快她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这是……”郁秋震惊,“这是……血?”   顾风华甜甜地说:“对呀。”   郁秋:“…………啊啊啊!”   她声线都在发抖,忙不迭地松开司珩青,甩开他的模样像极了不小心摸到一手蜈蚣、又疯狂地甩开的人,她仔细看过去——   鸭子!哪有什么红衣仙君,这人满身都是血啊!   幻灭了!   这是厉鬼好吧!   “血?!”   “血啊!”   郁秋抓狂——   她晕血啊!!!!!!   一阵疯狂的惨叫之后,郁秋脑子休克,往旁边栽了过去。   司珩青杵在原地,还是顾风华眼疾手快跪下去,一把抱住了昏过去的郁秋,一手托住了她后背。   师兄弟三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一贯嬉皮笑脸的陆见寒也措手不及,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跳下去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受到了什么刺激,”顾风华强作镇定,“既然她已经不认得我们了,过去种种恩怨,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万一她是装的呢?”陆见寒道,“她向来诡计多端,万一她想通过这种办法蒙骗过去,逃避过去种种,也极有可能吧?”   顾风华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假若她真是装的,你又能拿她怎么办?”   陆见寒:“她胆敢骗本座,本座必然让她付出代价!”   “魔尊大人,”顾风华正色道,“仙魔一战已经结束了,乌绮云死在天劫之下,你重伤未愈,能成什么气候?你还有多少下属?还想对师尊怎么样?是不是得先问过我的意思?”   陆见寒一手按着剑柄,眼神阴鸷,死死地瞪着他。   顾风华丝毫不惧,一手扶着昏过去的郁秋,站了起来,和陆见寒对视。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小兔崽子,”陆见寒狞笑,“你比本座想象的聪明多了。”   “知道自己笨,就乖乖地回去养伤,等你恢复了元气再来见师尊,”顾风华道,“这期间,我会好好照顾师尊的。”   陆见寒沉声道:“你在威胁本座?”   “不敢,”顾风华淡定地说,“这一战结束,魔族的地位可不比从前,师弟我只是在为您考虑,恐怕您回去之后,可有得忙了。”   陆见寒道:“郁秋是乌绮云身边的人,你带她回仙盟,想要置她于何地?”   “她在投靠乌绮云之前,乃是沧澜宗主和我的师尊!”   顾风华道:“冲着沧澜宗主和我的面子,谁敢为难她?更何况弃暗投明,对师尊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还是说你要逼着她,和剩下的妖族一起被封印在无极渊?!”   陆见寒猛地抽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顾风华。   顾风华说的句句在理,字字诛心,令他无法反驳。   弃暗投明啊……   也对,郁秋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乌绮云,她既不是妖族,也没有入魔道,此番所作所为全是为了答谢乌绮云的恩情。   仙魔一战中,她出力少,得罪的仇家也少,冲着顾风华和司珩青的面子,仙盟的人或许不会为难她。   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果?   “罢了,”陆见寒挥了下袖子,朝沧澜宗主瞥了眼,道,“你说服得了本座,能说服得了他吗?”   顾风华脸色沉了几分,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沧澜宗主,额上冒出冷汗。   之前在院子里,他的剑悬在师尊头上,差点杀了她啊。   他甚至还逼着师尊,逼她对自己痛下杀手。   顾风华有把握对付陆见寒,但对于司珩青,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杀,若打算强抢,顾风华还不一定能从他这讨到好处。   “大师兄,”顾风华顿了顿道,“您觉得如何?”   沧澜宗主视线始终停在郁秋身上,看着顾风华搂在她腰上的手,微微蹙起眉头。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她……为什么会怕血?”   顾风华茫然:“啊?”   司珩青垂下眸,抬起双手,宽袖张开,半干的血在他衣上留下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痕迹,刚才郁秋就是看到他满身是血,所以才松开了他。   “晕血,”陆见寒幽幽地说,“本座若没猜错,她刚才那是晕血的反应。”   司珩青:“什么意思?”   “对啊,”顾风华惊讶道,“师尊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别说杀人了,从前她不是还给我杀过鸡吗?她怎么会怕血晕血呢?”   陆见寒笑了笑:“晕血也不是不能治,她或许从前怕血,后来给治好了,一朝失忆,给打回了原型,这有什么说不通的?”   “有道理哦!”顾风华恍然醒悟,道,“陆师兄,你知道师尊以前晕血?”   “本座并不知道。”   司珩青道:“我也未曾听闻。”   “师尊以前生在何处,是哪里人,你们知道吗?”顾风华急道,“若她真的是失忆了,是不是得送她回故里,帮助她恢复记忆?”   陆见寒想了想道:“应该是大宛国人。”   司珩青道:“不是。”   陆见寒皱眉看着沧澜宗主,冷笑道:“你是最早跟了她的,你知道她是哪里人?”   司珩青垂着眼睑,淡淡地说:“她从未说过,但不是大宛国。”   顾风华惆怅地说:“看来,我们几个对师尊的生平,所知甚少啊……”   陆见寒嘀咕道:“本座跟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谁知道她原本是哪里人?现在好了,失忆了,还玩个球?”   顾风华笑道:“陆师兄,你刚才不是还怀疑师尊是装的吗?”   “本座只是说,有这种可能,”陆见寒转过身,骂道,“谁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万一把她逼急了,她又要寻死觅活怎么办?”   三人相顾无言。   这的的确确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   “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等她醒来后再细细盘问,”陆见寒道,“若她想通过这种手段忽悠本座,本座让她吃不了兜子走!”   “既然如此,”顾风华温吞地说,“师尊暂时先由我带回剑阁,仙魔大战结束,两位师兄应该有得忙了,大师兄若不放心,可随我一道回剑阁。”   陆见寒玩味地盯着司珩青,一副看热闹的态度。   半响,司珩青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顾风华紧张起来,语气急促:“师尊现在这副样子,你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她能回答你吗?你心中执念,就是想知道师尊当年待你到底是否真心,既然如此,由我来告诉你——”   司珩青看着顾风华,眉间微蹙。   “真心,绝对真心,”顾风华突然笑了起来,注视着他道,“她或许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一颗真心,无从替换,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偷偷看过啊……”   “老三!”陆见寒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年在迷津幻境,我看过她的心,”顾风华看着司珩青,伤感地笑,“幻境中所见,乃是人心中所想,师尊心中所想便是在青秋渊,与你二人相处的时光!”   陆见寒怔然:“你说什么?”   就连沧澜宗主,也一改那副默然的神态,呼吸有些急促。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顾风华耸了下肩,“她若什么都不记得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这些年被你们二人四处追杀,躲躲藏藏的日子,她也受够了。”   司珩青和陆见寒同时沉默了。   远处,仙盟的人正赶过来。   顾风华反应很快,抱起郁秋就跑,一溜烟地来到老剑尊面前,道:“爹!原来等闲剑是在乌绮云手中!我给找回来了!”   等他回过头来时,陆见寒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倒是挺识时务。   老剑尊也没看清楚悬崖上的人,反而更在意顾风华怀里抱着的人,眼神带着询问。   顾风华忙道:“我师尊卧底在乌绮云身边多年,协助沧澜宗主诛杀妖、魔二族,助仙盟赢得这一战,如今算是功成身退了!爹,我师尊乃是仙盟的大功臣!”   顾风华一顿噼里啪啦地说着,众人将信将疑,见沧澜宗主在旁边默许了这种说法,便也勉强接受了。   离开前,顾风华还特意问道:“师兄,你要跟我们回剑阁吗?”   沧澜宗主转过身去,没有搭理任何人。 第11章 我为什么要跳崖?   11.   “醒了,顾公子!你师尊她醒过来了!”   女孩子打着帘子,在廊外奔走相告,脚步声欢快。   一道亮色身影从窗格上闪过,接着门帘晃动,一名俊俏的男子快步进了屋,苍蓝色衣摆拖过一尘不染的地面,很快来到了郁秋床前,盈盈地向他笑。   那是张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脸庞,水亮的杏眼十分有朝气,眉目轮廓恰到好处地温和,不会太浓烈,也不寡淡,明眸皓齿,皮肤吹弹可破,就连笑起来,微微皱起的眼角都生气十足。   郁秋忙求助系统:“老大,他是谁?”   系统躺平装死,一声不吭。   按照系统的话来说,她现在属于自杀未遂、想走却没走成的状态。   可郁秋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为一个穿越新手,郁秋觉得很离谱:“我为什么要跳崖?活着不好吗?”   系统:“这个……说来话长了。”   郁秋:“就不能长话短说吗?”   “我想想……”系统停顿了很久,终于憋了句,“简单地说,这一切,都是你作的。”   郁秋:“……”还能不能好好沟通了?   郁秋还想从系统嘴里问出更多的讯息,这萝莉憋了半天,竟然说:“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所有一切来龙去脉,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就像现在这样子,安安心心地躺平,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时间会给你答案的。”   郁秋:“???”   突然哲学,逗我玩吗?   顾风华拉了个小凳子坐在床畔,望着面前这有些出神的貌美女子,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   “谢谢。”   郁秋接过茶喝了,仍有些恍惚。   “感觉好些了吗?”顾风华笑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都好都好,”郁秋一开口,便自觉风度不够,不够仙,衬不上这仙气袅袅的宫殿,也衬不上这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于是润了润嗓子,道,“甚好。”   顾风华憋着笑,拿过茶杯的手抖了下,轻轻地放在一旁,道:“您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郁秋抿了抿唇,点点头。   “没事,不着急,”顾风华注视着她,眼里带着笑意,温和地说,“慢慢想便是。”   郁秋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便唤道:“顾公子。”   这声“顾公子”叫的可别扭了,郁秋身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顾风华温声道:“如从前一样,叫我阿华就好。”   郁秋“咦”道:“……太肉麻了吧?”   “啊?”顾风华微微惊讶,“您从前便是这样叫我的,怎会有肉麻之说?”   郁秋道:“兄台贵庚?”   顾风华:“今年一百八十又四岁。”   郁秋皱眉:“……原来已经这么老了吗?”   顾风华温馨提示:“师尊您虚长我……”   “不不,”郁秋急忙阻止他往下说,坚决道,“本姑娘今年十八。”   顾风华嘴角抽搐。   郁秋:“真的十八!”   “好的好的,”顾风华忙应着,忍着笑,“您开心就好。”   郁秋:“你这是在敷衍我吗?”   顾风华忙摆手,郁秋一手搭在顾风华肩上,拍了两下,笑道:“虽然本姑娘只有十八岁,但你既然肯叫我一声师尊,那从此以后我就叫你小顾吧!”   顾风华整个人都很懵:“啊?”   “怎么,不乐意吗?”   “倒也不是,”顾风华嘴角抽了下,“师尊,您乐意的话,叫我什么都成,只是小顾已经给了我爹养的那条猪仔鱼了,要不……还是换一个吧?”   郁秋心里暗暗诧异:这人也太好说话了吧?   她只是随便试探一下,他便对她言听计从?   难不成她这个当师父的,就这么有威望?   “既然如此,”郁秋咳了咳,严肃道,“为师便按照排行,暂且唤你老三。”   “嗯,”顾风华颔首,“如此也好。”   紧接着,他拿了块乳白色的、长条形的东西放在郁秋掌心。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那东西精致得很,玉质剔透,上面规整地排列着“甲乙丙丁”等字符,字符旁边缀着繁复的图案。   “这是什么?”   “玉简,”顾风华彬彬有礼地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宽大的袖子,避开郁秋的手,指尖按在玉简上面,解释道,“你像这样子,注入灵力,按照顺序依次触摸字符,便能与相隔万里的人进行对话。”   灵光顺着他指尖跃出来,依次触摸玉简上的字符,很快,顾风华腰上缀着的那块玉简亮了起来。   郁秋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个电话机啊!”   顾风华:“什么鸡?”   郁秋有些兴奋:“发明这东西的人可真厉害!这东西在你们这里应该很受欢迎吧?”   “嗯,”顾风华观察着她的表情,解释道,“此乃上品法器,设计出它的仪师,被世人换作‘点金手’。”   郁秋由衷赞美道:“好厉害啊!”   这点金手莫不也是个穿越的?   顾风华不禁一笑,又拿出张字条,写下一串字符,递给她道:“师尊您先收着这块玉简,另外这是我身上这块玉简的序号,您若有任何吩咐,用玉简召唤弟子,弟子必随叫随到。”   郁秋欣然收下,并开始跃跃欲试:“注入灵力对吧?我试试啊……”   一刻钟过去,无事发生。   顾风华神情僵住,难以置信道:“师尊,莫不是连这个也忘了?”   郁秋:“……”   顾风华一通解释,奈何郁秋总试不出来,抱着那玉简的表情简直就像在便秘,一点仙人风范都没有!自尊心使她无法接受,便推开顾风华,懊恼道:“先不学了,改日再说!”   “行,”顾风华道,“那就先不学了。”   离开之前,顾风华又嘱咐了一通,让她安心休养,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透露出自己失忆这件事,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郁秋都认真记下了,离开前又问:“老三,之前在悬崖下面,我捡到了一样东西,我记得我好像放在怀里,你见过吗?”   顾风华背对着她,顿在原地,脸色沉了几分。   郁秋:“?”   片刻后,顾风华转过身,冲她笑,若无其事地说:“你看看,是不是在枕头下面?”   郁秋翻开枕头,看到那份金色的卷轴,眼睛亮了起来,忙道:“谢谢老三!”   “师尊客气了。”   顾风华淡笑着,转身走开。   他一走,系统突然发问:“你怎么会想到问他卷轴的事?”   郁秋震惊:“你没死啊?”   系统:“我一直在暗中观察。”   郁秋:“。”   郁秋拿起卷轴,又放回原位,道:“我就想确认一下,他这个人可不可信。”   如果刚才顾风华以别的理由搪塞,她一定会警惕这个人!   但他没有,她身上所有东西都好好的!   至少证明这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系统欣慰道:“看来你还是有点心思的。”   *   一处暗室:   顾风华的侧脸映在月光下,眸光清冷,看着面前那狼狈的男子。   “顾……顾仪师?”   男人颤声说着,站起身,清澈的眼睛看着顾风华,亮了起来。   顾风华微微颔首,淡笑道:“那天夜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场,对吗?”   “是,”男子面容狼狈,却温润有礼地说,“我,还有郁宗师在场。”   顾风华道:“你确定,是郁宗师先下的手?”   “是!郁宗师是为了救在下才露面的!当时情况有点复杂,顾宗师不知为何要杀在下……她当时下手很快,若非郁宗师搭救,在下恐怕已经死了……”   “嘘……”   顾风华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男子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惶恐:“顾……顾仪师?”   “再解释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没有人相信我阿姐会跟妖族的人勾结……”   顾风华淡笑着,缓缓道:“更何况,师尊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眼下知道这件事的人,只剩下你了——赵九州。”   “不记得了?”赵九州瞳孔颤了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少年。   “嗯,”顾风华垂下眼,眼底笑意似有若无,“正好,她不记得了,你的存在便没有意义了。”   赵九州狠狠地抽了口气,哪里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姐的死,将不会有人知晓内幕,你安心去便是了……”   顾风华说着,抬起手,袖子下面露出一柄做工精巧的□□,在黯淡的月色下反着危险的光。   “顾……顾仪师?!”   赵九州冷汗涔涔,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仙君。   他为顾风华奔走,去取阿修罗,却因目睹了一代宗师顾风茹的死,而落个被灭口的下场?   此刻他内心震撼无比,却也算不上有多悔恨,更谈不上愤怒——   说到底,他的命就是郁宗师救的啊。   赵九州垂着脸,叹了口气道:“顾仪师要杀便杀吧,此事恐怕你也很难跟阁主他们交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顾风华目无表情地看着他,正要按下扳机,暗室里突然亮了些,幽光照着他那双冷漠的眸子。   他悬在腰间的那块玉简亮了。   少年冰冷的脸庞上顿时揉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眸光晶亮,他放下□□,开心地拿起玉简,甜甜地笑了起来:“师尊师尊,你终于学会用玉简啦!太好了!师尊你太聪明了!”   赵九州:“…………”   “唔,”郁秋声音里没有多少情绪,微微皱眉道,“老三,真的是你吗?”   “当然,师尊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顾风华笑吟吟道,“莫急,弟子马上去找你。”   “好,”郁秋尴尬地笑,“我刚才想弄点吃的,不小心……把你家洞府炸了,这里有一位……咳,一位漂亮姐姐,不太好应付……你能过来一下吗?”   顾风华握着玉简,看了赵九州一眼,那眼神很明显:今天姑且不杀你。   赵九州:“……”   “师尊想弄吃的,问弟子要便是,何必亲自动手?”顾风华笑道,“炸了洞府倒也没什么,反正眼下仙盟的人都在忙着清理战场,收集战利品什么的,趁他们不在,你爱怎么炸都行。”   郁秋看了眼身旁这不好对付的人,干笑道:“好像不是这样吧……”   原本呢,她就是想出门弄点吃的,找到了一个摆满瓶瓶罐罐和各类食材的地方,就着现有的火,熬了一锅不可名状的汤,紧接着就出事了。   房子塌了,瓦片飞了,汤也没了。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正好出门去接水,侥幸躲过一劫。   然后就遇到了面前这个女子。   “你就是郁宗师?”   大冬天的,女人穿得很单薄,一件皮质紧身背心,一条武裤,双臂抱着剑,赤/裸的胳膊鼓起来,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她扎着高马尾,皮肤颜色略深,骨相较粗狂,眼神中也有久经岁月沉淀的沧桑感。   她来意不善,右手拇指将剑柄从剑鞘中抬起了几分,露出锋锐的剑刃。   郁秋记着老三的嘱托,让她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要暴露出失忆一事,于是她想了想,假装没看见这女人,从她旁边默默地走过去。   “郁宗师!”持剑的女子拔高了音量,隐约带着怒气:“你为何不回我话?”   郁秋只得停了下来:“……”   “我乃当世剑尊顾屹之的胞妹,顾风华是我侄儿,”女人微微仰了仰下巴,抱拳道,“承蒙郁宗师早年对我侄儿的照顾,又听说您长年卧底在九尾狐妖乌绮云身边,只为协助仙盟赢得这一战役,汝慷慨大义,实在令我佩服!”   郁秋:不认识,听不懂,很尴尬。   她神情淡淡地、朝这位女剑修点了下头。   女剑修皱起眉头,又道:“郁宗师,您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说话?看不起我吗?”   郁秋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该怎么说呢?还是不说算了。   女剑修冷笑:“早就听闻,郁宗师性情古怪,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郁秋:“。”她是在阴阳怪气吗?   也许是太紧张了吧,她拿出顾风华给的玉简,第一次发挥超常,灵力涌了出来,她使出了拨号功能——   顾风华简单地了解了情况,忙道:“师尊,弟子马上就到了。”   收了玉简,郁秋淡定地看了女剑修一眼。   女剑修双臂抱着剑,不自在地转过身去,脸颊上却漾起一丝红晕。   不会吧……   没听错吧?   她刚才叫她漂亮姐姐?   顾子嫣尚还处于惊愕中,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没多久就看到顾风华从不远处现身,脸上挂着笑走过来。   “师尊,”顾风华朝她一礼,接着朝顾子嫣道,“姑姑。”   顾子嫣“嗯”了一声,却没拿正眼瞧他。   “姑姑,是侄儿不慎,将红莲火放在库房里忘记熄了,才会引起这番动静,”顾风华道,“惊扰到姑姑您,侄儿心里十分抱歉。”   顾子嫣恼道:“一整天的,不做点正经事,只知道捣鼓你那些破烂玩意!剑也不见你佩!像个什么样子?!”   顾风华淡然道:“姑姑教训的是,侄儿必会勤加练习。”   郁秋:“?”   “练习?你几时握过剑?你握得住剑吗?”顾子嫣冷嗤,拿着带鞘的剑柄戳了戳顾风华的肩,“你练个屁啊,和阿茹相比,你自己是什么货色还不清楚吗?”   顾风华没有反驳,垂着眸,安静地听着训。   “罢了,”顾子嫣哼道,“阿茹一死,剑阁一脉没落,这顾家,怕不是得葬送在你手上了!”   郁秋:“???”   “您有事吗?”郁秋突然道。 第12章 谢谢师尊维护弟子。   12.   顾子嫣道:“郁宗师何出此言?”   “这位大姐,”郁秋挺了挺胸,往前走了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冷不防道,“您骂我徒弟,难道不就是在骂我吗?”   顾子嫣:“……”   上一刻还是漂亮姐姐,现在成“这位大姐”了?   顾子嫣表情僵住了,怔了下道:“仙尊,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郁秋如母鸡护崽般,将顾风华护在身后,学着顾子嫣刚才的样子,在她肩上戳了戳,咄咄逼人道:“你想表达什么?你身为小顾的姑姑,你又教了他什么?他学什么都是他自己乐意,你骂他无能,难道不是在说你这个长辈是个废物?”   顾子嫣:“……”   “你自省了吗?”郁秋道,“顾家要没落,你这个当长辈的不努力,怪在我徒弟头上算什么?”   顾子嫣被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不知该如何反驳,却见顾风华拉了拉郁秋的袖子,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姑姑,我师尊性子急,想必您也有所耳闻,”顾风华温润有礼地说,“您别跟她计较了。”   好家伙!   被骂了一通还不能计较?顾子嫣简直是有气没法出,沉着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转身就走。   还没走远,便听到顾风华在身后笑了出声。   “谢谢师尊维护弟子。”   “不客气,”郁秋讷讷地,“炸了你家洞府的事,可以折抵吗?”   “当然,”顾风华端着袖子,大步走着,开怀地笑道,“师尊不是在找吃的吗?弟子这就带您去吃点东西。”   两人走远。   顾子嫣脸色阴沉,回到住处,放下剑,拿出玉简和人通讯——   “剑尊,我觉得你可能猜错了,郁秋不像是杀害阿茹的人。”   “你既然说了,阿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能炼出此等奇毒的人,绝非寻常。”   “但这郁秋……啧啧,她怎么熬个汤,都能把洞府炸掉呢?”   顾子嫣越品越不对劲。   郁秋炸掉的洞府,只是仙宸洞府的偏僻一角。   当她骑在灵狮背上,被这漂亮的灵兽载着升上空中,眺望整个仙宸洞府时,眼里满是惊羡。   一座座漂亮的建筑物整齐地排开,楼台亭阁,布局宏大又不失雅致,放眼望去,整个洞府堪比一国之都。   “老三?”郁秋在空中大声说,“这就是你家的地产?”   这简直太有钱了!   顾风华在她前面御风飞行,给灵狮引路,闻言放慢了速度,与她并肩而行,笑吟吟地回答道:“这洞府只是剑阁在沧州的一处别院,平日里除了我自己,没什么人会来,再远一点那边的城镇,只是附近一些铸剑的村子而已。”   郁秋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下去吃点东西?”   “这恐怕要让师尊失望了,”顾风华摇着头,无奈笑道,“即便是附近的村民,平日里也都是服用辟谷丹,师尊想尝人间烟火,还得再走远一点才行。”   郁秋奇道:“辟谷?你们这里普通村民们都辟谷修炼吗?!”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人们境界都这么高!   “倒也不是为了修炼,”顾风华笑了笑,“具体种种改日再与师尊详谈,今日先带你去宛都,满足您的口腹之欲。”   宛都乃是大宛国的国都,也是洛水南岸的都城中,离幽境最近的国都。   这十二年来,不论仙盟与妖、魔二族斗得如何激烈,也不论幽境九州内战火连天、焦土一片,这一切仿佛都和洛水南岸云境三国百姓毫无关系。   于是便有洛水北岸仙魔大战,宛都的老百姓们搬着凳子坐在高楼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仙人打架的旷世奇景。   这得多亏了沧澜宗主布下的严密结界,以及当年点金手定下的规矩——仙人打架,不得殃及凡人。   如今大战结束,云境各国都在为仙盟庆祝,宛都城内更是彻夜狂欢、载歌载舞,国君早就下令——   城中商肆一律不得歇业,所有珍馐美酒都将免费赠予仙盟赏用,就连那些风月场所,也将无条件对仙盟服务,务必要让仙盟众人好吃好喝,将他们伺候愉快了。   而这一切费用,将由大宛国皇室来承担。   郁秋哪里见过这等好事?   大街上商品琳琅满目,所有吃的、喝的,全都是伸手自取,不用买账,拿完就走。   一开始她还挺不好意思的,但看路边的人都在理直气壮地拿,都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她也有些心动了。   她看上了一只烧鹅,脆皮烤的油光发亮,片完皮码在盘子里,淋上酸甜的酱汁,看着人胃口大开。   于是她默默地来到烧鹅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挂在橱窗上的烧鹅。   未及她开口,一名少女低着头,主动将片好的烧鹅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郁秋温声说。   那少女明显愣了下,抬起脸看向郁秋,露出一个疲惫却友好的笑容:“不必谢,这是我们普通百姓应该做的。”   郁秋有些难为情地端起盘子,身后顾风华却主动取出几枚银锭,放在了橱柜上。   郁秋停下来看他:“?”   少女忙摆手:“仙君不必付账!两位都是仙盟的人,为诛杀妖魔出力,这些都是大宛国百姓们应该做的!”   说着,她匆忙看了眼四周,生怕被巡逻的人发现,怪罪她怠慢了两位仙君。   “你先收着吧,”顾风华淡笑道,“虽说大宛国皇室许诺过你们,这些开销都将由皇室买单,可最后到你们手上能有多少?谁又知道呢?”   顾风华一言点醒旁人,少女惊愕地看着他,旋即露出感激的神情,偷偷收下了银锭。   郁秋也忍不住对这徒弟侧目。   这大兄弟,真是人间清醒啊!   相比于其他那些不问自取、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甚至因为东西不合心意、而拆了别人辛苦经营的店,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仙盟众人,老三简直是菩萨转世了。   郁秋拉了张凳子坐下来,首先挑了块切得最完美的肉送到顾风华面前——   “哎,”顾风华隔着袖子,将她手腕推回去,弯起唇笑道,“多谢师尊一番好意,但弟子早已辟谷,不尝这些。”   郁秋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叼着肉,观察着旁边其他人,边吃边道:“按理说大家都辟谷了,为什么大家都要来占这个便宜呢?”   不及顾风华解释,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懒懒地说道:“仙魔一战十二年了,这一战仙盟大获全胜,胜者必然骄也,对他们来说,吃一顿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费点修为将杂物排出去。   更何况啊,只要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这些人都憋了十二年了,好不容易能像这样释放一次欲/望,自然把持不住。”   顾风华闻言立刻起身,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来源,满脸惊愕,颤声道:“陆……陆师兄,你,你好大的胆子!”   陆见寒倚着栏杆,大喇喇坐在亭下横杆上,一手拿着酒,侧过脸向郁秋笑:“秋秋,还认得本座吗?”   郁秋一见到他就莫名慌张,正吃着肉,偏巧这时候肉筋卡在牙缝里,怎么拔都□□,尴尬得很。   当着两位美男的面清理牙缝实在太没风范了。   她只得战战兢兢地、埋头继续吃。   陆见寒本来是等她回话的,却见她慢条斯理、专心致志地吃着肉,看都不看他一眼,丝毫不给他面子。   终于,郁秋吃完了,擦擦手,看了陆见寒一眼,低声道:“不是应该叫师尊吗?”   “哟,”陆见寒火气立刻冒了出来,起身朝她走来,脚步虚浮,讥笑道,“开始摆架子了?”   郁秋:“……”救命啊,哪个摆架子的人会发抖啊?   顾风华拦在他面前,警告道:“这里是仙盟的地盘,你胆敢在此撒野,我立刻叫人了。”   陆见寒眼神散漫,一把推开顾风华,拉了凳子坐在郁秋旁边,带着醉意审视着她。   郁秋:“……”   吃?还是不吃?   还是继续吃吧。   至少不用停下来看他,不用和他说话。   陆见寒端详着她,见她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吃了起来,不由地笑了出声。   人还是那个人,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身体往前倾了倾,有些孩子气地说:“郁秋,你跟本座回魔域吧,可比待在仙盟自在多了!”   郁秋:“……”   这世上怎么会有变脸如此之快的人?   莫不是要带她回去吃了她?   顾风华拍了下陆见寒的肩,低声道:“陆师兄,你疯了吗?这里人多眼杂,你不怕被认出来吗?”   “怕什么?”   陆见寒仰起脸,笑道:“你们仙盟,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到这里来吗?”   顾风华厉色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你说说呗,”陆见寒耸了耸肩,语气漫不经心,“你知不知道你老爹此刻正带着人,下了乌绮云被劈的那坑?你说那坑里到底有什么?他跑到那下面去,能找到什么?乌绮云留下来的东西吗?”   顾风华道:“我怎么知道?”   陆见寒笑了出声,饮了口酒,接着道:“本座就是觉得,你老子……真蠢啊,老三你怎么半点也不像他呢?”   他看着顾风华,稍一扬眉,戏谑道:“你该不会不是他亲生的吧?”   顾风华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眼神恶狠狠地瞪着陆见寒。   “笃”地一声,郁秋放下了茶杯。   两人视线立刻转移到了她身上。   郁秋:“接着吵,别管我。”   我只是喝了口茶而已啊!放下茶杯的时候,不小心磕重了而已!不要看我!   孰料,顾风华竟是垂下头去,自责道:“对不起,弟子不该动气的。”   陆见寒低声道:“抱歉,我老毛病又犯了。”   郁秋:“???”你们怎么回事?   让你们吵你们不吵了?   郁秋又饮了一口茶,嘴角抽搐,眼神飘远。   “老三,本座就是想提醒你,”陆见寒沉声道,“乌绮云算定了她的天劫会来,必然早有准备,你老子想要的东西,乌绮云一定早早地托给了她最信任的人。”   他顿住,看了郁秋一眼,接着道:“这个道理连本座都明白,你老子迟早也会想通,就这种情况,你还打算把她留在剑阁吗?”   顾风华想了想,道:“我会尽全力保护她的。”   “呵,”陆见寒幽幽道,“你先在剑阁站稳脚跟再说,剑阁一脉向来凭实力说话,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连郁秋都打不过,又怎么能说服得了你家里那些老顽固们?还想当继任剑尊?岂不是痴人说梦?”   郁秋眨了眨眼:“……?”   不会吧?!   陆见寒的意思是说,老三比她还弱?!   难道这大腿抱错了吗?!   “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吧。”   陆见寒起身,看了郁秋一眼,提着酒壶转身就走,一眨眼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顾风华嘴角微动,牵出一丝苦笑,接着看到一抹素色身影,立刻起身迎了起来,笑道:   “沧澜宗主,没想到啊,您也跑这里来了,放在幽境八大灵泉不管,跑来这里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还是有别的需求呢?”   司珩青一言不发,从他旁边经过,默默走到郁秋面前,在那盘烧鹅上放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人头。   郁秋:“……” 第13章 桃花眼,风流债   12.   那是一颗干净的人头,上面没有血渍,脖子被整齐地切断,皮肤仍保持着活人的光泽,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诡异极了。   郁秋喉咙处动了动,艰难地将一小块肉咽下去,紧接着那人头眼珠子动了下,开口说话了——   “师尊!真的是你!师尊……嗷!”   郁秋登时被吓得不轻,“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膝盖撞到了桌腿,把桌子给掀了起来,眼看着那颗人头和那盘烧鹅都要滚下去,郁秋眼疾手快地救下了那盘肉,扣在怀里。   可怜江白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才被顾风华拎了起来。   江白:“…………”   郁秋一言难尽地看向沧澜宗主,忍不住道:“哥们,你跟我有仇吗?”   司珩青淡淡道:“算是吧。”   郁秋扪心自问,她平日里怂得要死,从不干坏事,就连今天怼完顾子嫣之后,都心慌了老半天,生怕那大姐扛着剑来追杀她。   她就这么个怂包,怎么可能跟人结仇?   郁秋再一次地、偷偷地瞄了一眼这位“沧澜宗主”。   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那天在悬崖上只匆匆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位男子面容冷峻、器宇不凡。   今儿仔仔细细这一瞅,瞧着他那流畅完美、不失硬朗的侧脸线条,挺拔的鼻梁,那双薄唇紧紧抿着,唇角自然地勾起浅浅的弧度,尤其是那双略狭长的桃花眼,右眼眼尾下方还生着一颗浅浅的红痣……这分明长着勾人的样貌,可怎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噢!难道说……这其实是一笔风流债?!   是她把人家始乱终弃了?!   厉害啊!   郁秋简直佩服死自己!   于是她干笑着、略带一丝紧张不安和莫名地期待,小声问道:“我对你干啥了?”   沧澜宗主垂眸看着她,远处的灯火映照着他的脸,给睫毛上晕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片刻后他道:“你杀过我。”   郁秋惊得手里的盘子都差点掉了:“……”   “啊这,”郁秋往老三旁边缩了缩,目瞪口呆了一会,眼神中闪过一抹期待落空的情绪,又尴尬得要命,弱弱地说,“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吗?”   别说杀人了,她见血晕倒!   “师尊也曾救过你,”顾风华抱着江白的脑袋,认真道,“恩怨相抵,你能别再提这事了吗?”   司珩青安静地看着郁秋,那眼神冷淡,却恨不得要将她看透似的。   郁秋垂着头,盯着地面,盯着沧澜宗主那双银白色靴子,低声道:“沧澜宗主,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司珩青冷淡道:“什么误会?”   郁秋抱着烧鹅,抓了抓脖子,想了想道:“就……暂时都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   司珩青生怕她改口似的,一口应下:“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郁秋笑起来,有些晃神。   哪里想到沧澜宗主竟然这么好说话?   她抬起手,下意识地挠了下脖子。正是寒冬季节,她穿得比常人厚一些,脖子上缠着一圈奶白色丝巾,系了个简单的结。   余下几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司珩青问:“你脖子那里,可是痒了?”   顾风华诧异地看了司珩青一眼,又看郁秋。   郁秋一脸茫然,想要摘下丝巾,手腕刚抬起却被沧澜宗主扣住。   四目相对,郁秋紧张道:“怎么了?”   “江白还给你了,回去让他给你调药,”沧澜宗主握着她的手,平平静静地说,“还有霜虫蛊,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又要发作了,以后让他多备点药,你好自为之。”   郁秋眨了眨眼睛,几乎一个字都没听懂。   司珩青:“郁秋。”   “啊?”郁秋一手抱着盘子站直了些,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攥着,她皱了皱眉,低声道,“你刚才说的太快了,我没听懂,能再说一遍吗?”   司珩青目无表情地看她。   郁秋诚恳道:“能吗?大兄弟?”   “……”司珩青无语片刻后,缓缓道:“你脖子上有道旧疤,平日里以纱巾遮住所以看不见,偶尔发作时奇痒难耐,需搽上特调药止痒,另外顾风华怀里这小妖,名唤江白,他知道怎么调药,你体内蛊毒每日必然发作,也是他帮你调药压制。”   挨得太近了。   沧澜宗主说话时的气息似有若无地从她脸颊上拂过,她侧过脸去,看着老三怀里那颗人头,和江白面面相觑。   江白叫了起来:“师尊?!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穿太厚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郁秋:“……”   她生硬地挣开沧澜宗主的手,不自然地搭在衣襟上,敞了敞褙子,眼神飘远,道:“是,是有点热……”   顾风华看着她,视线移到沧澜宗主身上,淡笑:“师兄今日话有点多?”   司珩青没有理会他,一抬手,江白“嘭”地一下由一颗脑袋变成了一名小少年,头上还顶着一对褐色的毛茸茸的耳朵,呈扇形往后忽闪忽闪地动了下,整个人被顾风华紧紧搂在怀里。   顾风华:“……”呕。   直男顾风华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小江白,避之不及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江白脸上挂着大大的“懵”字,耷拉着耳朵,垂下脸去。   却听此时,郁秋叫了起来。   她眼睛里漾着星星,捂着脸轻声喊道——   “毛茸茸!狐狸!!!”   司珩青恍惚了一瞬,抬眸看着郁秋。   灯火映着她的脸,照着一脸灿烂,那双眉眼笑得弯了起来,抱着盘子的手更是兴奋地直勾勾,看上去忍不住要对狐妖少年一番揉.弄了。   司珩青微微蹙眉,欲言而又止。   原以为郁秋会讨厌这小妖,不喜他露出的妖态,哪想她竟是这副神情?   司珩青胸腔里那颗平静了漫长年岁的心,倏然颤了一下。   他的耳朵,比这小妖的好摸多了。   郁秋声音不大不小,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众人回头看了过来,却见顾风华眼疾手快地拿出布袋一罩,将小江白罩在了里面。   江白:“……”   顾风华一个头两个大。   先有陆见寒不顾其魔尊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在大宛国王都横行,紧接着又有沧澜宗主公然给他投送了一名小妖,他们就不怕吓到大宛国百姓,惊动附近的仙盟中人,把他们抓起来公开处刑吗?!   顾风华抱着麻袋,一脸难受地看着沧澜宗主,强挤出一个笑容,彬彬有礼地说:“大师兄,您的嘱托师弟我已记下来了,这段日子师尊将由我来照看,您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先回去吧,反正师尊现在不认得你了,说到底跟陌路人没什么区别,您再缠着她质问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   司珩青阖上眼,点了下头。   不认得了。   形同陌路。   是这样吗?   她原来喜欢半妖的耳朵?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她还会晕血?胆子这么小?喜欢吃,很有礼貌,甚至还挺乖的?   他从前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些?   这么想来,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了解她啊。   以为她严厉、凶狠、无情,以为她杀伐果断,原来那些都是她在人前的伪装吗?   还是说,她也曾经历过锥心之痛,历经千辛万苦,才生生地熬成了后来那个样子?   司珩青身影渐渐远去。   待他人一消失,郁秋立刻原形毕露,兴冲冲上去,隔着麻袋抓了抓江白的耳朵,顿时心花怒放。   粗糙的编织袋影响了手感,但隐约能感受到麻袋下面那双毛茸茸的、可以塌下去还可以竖起来的、超有灵性的狐狸耳朵!   “师尊,”顾风华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   郁秋:“我想抱一下狐狸……”   “这可不行,”顾风华语气严肃,“江白是九尾狐乌绮云身边的人,若教人发现狐妖混入宛都,多半会抓起来毙掉。”   郁秋手僵住:“你说什么?”   “你想让他留在身边,就不得让他露出妖态,”顾风华道,“否则让剑阁的人撞见,不问由来就将他杀掉了。”   “妖在你们这里地位这么差吗?”郁秋震惊,“那如果想摸毛茸茸的尾巴怎么办?”   顾风华微笑道:“弟子很少听闻,有人有这种癖好。”   这就很离谱了?!   谁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呢?   “师尊师尊,”江白在麻袋里说,“师尊若是想摸,弟子可以变出原型给你摸!”   郁秋眼睛亮了起来,却听顾风华喝道:“不行!”   郁秋:“?”   “偷偷摸摸也不行吗?”江白委委屈屈,“小白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哄师尊高兴而已啊!”   “那也不行,”顾风华看了郁秋一眼,虚虚握拳掩唇,咳了咳道,“剑阁处处都是眼线,若是教人发现师尊身边有妖族,必然怀疑您和妖族勾结,到时候引祸上身,便是弟子也难以顾全您的安危。”   江白直肠子地说:“师尊不用跟妖族勾结啊,她就是妖皇大人啊!”   郁秋:“???”   顾风华再一次心梗。   迎上郁秋那天真而茫然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为最小的徒弟却承担了太多太多。   这些人,一个个都把难题抛给他。   他匆匆扫了一眼,确认四周没有人听到江白那句话,又警告他几句,逼得江白发誓不得暴露出他妖族的身份,这才带着郁秋和江白回到仙宸洞府。   洞府内:   郁秋服下江白炼制的丹药,饮了口茶,沉吟片刻后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江白开心地凑了过来,笑道:“师尊但问无妨!弟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记得我只收了三个徒弟,”郁秋皱眉打量着他,“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嘿嘿,”江白摸摸头,难为情地说,“小白一直想拜在师尊门下,奈何师尊不肯答应,严格地说,小白不该这样称呼师尊,但……就是改不过来,心想着有朝一日,师尊心软,或许就收小白当徒弟了呢?”   郁秋看他这么乖巧可怜,便说:“收!为什么不收?”   收了徒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撸狐狸了!   闻言,江白激动地拜谢,磕了三个头,才终于正正式式地喊了她一声“师尊”!   郁秋心情很好,可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突然“叮”地一声响,系统那个萝莉音说:   “恭喜主人,成功绑定师徒关系!即将开启新的任务线!” 第14章 阿青,见字如面   14.   打发走江白,郁秋才渐渐回味过来,决定和系统好好沟通一番。   “我以为我已经退休了,”郁秋道,“你告诉过我,我的任务线都已经结束了。”   “嗯,”系统恬不知耻,“在你答应收江白为徒的时候,意外触发了新的任务线,你就当退休返聘呗。”   “什么退休返聘?”郁秋对系统的剥削感到绝望:“分明是被强制延迟退休了!”   “嗨呀,”系统高兴地说,“就不能当做一件好事吗?”   郁秋大字躺倒,一脸被榨干的无奈,不想跟系统说话。   “主人主人?”系统语气讨好地凑了上来。   郁秋翻了个身,拿被子埋着头,仍然不想搭理这货。   “怎么不高兴嘛?”系统兴奋道,“以前你收了新徒弟可开心的!”   郁秋:“。”   “好吧,”系统无趣道,“的确是我的错,都怪我事先没有跟你说明情况。”   过了一会,系统又说:“你还在生气吗?”   郁秋有点忍不住想笑了。   还以为系统有多高冷呢,每次呼叫都不搭理,原来居然是个聒噪萝莉?   “主人……”系统嘟哝着说,“我错了还不成吗?”   郁秋决定好好跟系统算算账。   她坐了起来,倚在床靠上,翘着二郎腿,沉吟片刻,幽幽道:“有人趁着我记不得过去的事,在我面前冒充我爸爸呢。”   系统二腿子的语气:“谁?谁这么可恶?”   郁秋:“呵。”   “好吧,”系统笑笑,“我其实就是想体验一把翻身做主的感觉。”   郁秋道:“那还要我叫你老大吗?”   “不不,”系统乖乖地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小七就好,老大是沧澜宗主,我可不敢跟他抢。”   “这还差不多。”   郁秋放下翘起的腿,想了一会,问道:“小七,我和沧澜宗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去之后,她总想着沧澜宗主那副落寞的神情,感念他特地将江白带给她,还嘱咐她按时服药,而她自己呢?   她总是一副避着他的样子,这完全不像尊为人师应该做的。   系统道:“你曾经把他一个人丢在凶神恶煞的食人岛,大半年不闻不问。”   郁秋“啊”了下,温吞地说:“这……可能是为了锻炼他?”   系统幽幽道:“那时候他才十六岁,练气都不会。”   郁秋:“我是魔鬼吗?”   系统道:“之前在苍龙秘境里,老大和老二同时遇险的时候,你撇下受伤的老大,去救了当时还活蹦乱跳的老二。”   “啊这……”郁秋语气都弱了下去,“这的确有点不对了。”   “哦对,”系统说,“你还用无情剑刺穿了他胸膛,那天你哄他上街给你打酒,还拿出了你给他做的新衣服,把他哄得神魂颠倒,然后亲手——”   “咔擦一下,你懂得。”   郁秋:“……”   郁秋喝了口茶压压惊,片刻后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没杀我,是不是已经算大恩大德了?”   系统:“你觉得呢?”   郁秋:“我觉得……我躲着他,是明智的!”   当天夜里,似乎有人来过。   郁秋醒来时,闻到房间里隐隐有一股腥味,风一吹又散开了。   床头放着一小罐药,看上去像是小白拿给她的。   她打开药罐闻了闻,准备搽点在脖子上的,可是房间里四处找不到镜子,她只得暂时将药罐子收起来,去找其他人。   天蒙蒙亮,院子里有人在练剑,风声夹杂而过,树叶被荡起,满苑萧索。   从回廊走到天井的距离,郁秋听到了两次剑“当哐”掉落的声音,还有一次人摔在地上的趔趄声。   郁秋从院墙花窗后看过去,见顾风华一身武服尽汗湿了,握剑的手尚在发抖,脸色惨白,额发贴在脸颊上。   他身形纤瘦、肌肉爆发力不强,动作虽灵活却很难掌控迅猛的招式,出剑时随着灵力喷薄而出,手中剑很容易不受控制飞出去。   见此情景,郁秋决定折返离开,免得老三难堪。   就在这时,顾风华沉住气,再次使出练了千百遍的剑招!   只听到“哗”地一声,院内千树万树排开,无数纷飞的叶子腾上空中,卷起一道气势恢宏的力量,剑势排山倒海在空中迸发。   “好!好厉害!”郁秋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顾风华稳稳站定,收剑,转身看向郁秋,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兴奋地冲过去,喊道:“师尊?!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郁秋略过之前听到他几次掉剑的事,高高兴兴道,“正好就看到你使出了这么厉害的剑招!”   “跟师尊比起来,一点也不厉害,”顾风华嘴上谦虚,脸却涨得通红,抿了抿唇,笑道,“好奇怪啊,第一次听师尊夸奖弟子,有点不太适应……”   郁秋拍了拍顾风华的肩:“这有什么的?继续努力啊,大兄弟!”   原本是悦耳动听的话,偏偏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   顾风华表情有点古怪,却仍是按耐不住兴奋,忙道:“是!多谢师尊教诲!”   “嗯,这没啥的,”郁秋道,“你继续练吧,我去找面镜子来……”   “镜子?”顾风华奇道,“师尊要镜子何必到处找啊?您打开纳戒,里面肯定有啊!”   郁秋像个傻子一样干站着:“???”   “嗤——”顾风华笑了起来,一抬手手中剑便消失了。   郁秋眼神都亮了,跟猴子看戏法似的,指着他说:“教我这个!我要学!”   顾风华抬起右手给她看,手掌背对着她,五根手指修长匀称,中指上佩戴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这是储物法器,”顾风华摘下来递到郁秋手里,解释道,“这东西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能装的东西可多呢。”   郁秋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戒指,“怎么用?”   “简单的呢,跟玉简的方法一样,注入灵力即可。”说着,顾风华食中二指在郁秋掌心点了下,那枚纳戒便启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储物空间,如书柜一般排列整齐,每一格上都摆放了珍贵器物。   这些都是老三平日里的珍藏,他就这么堂而皇之让自己看吗?   “我懂了,那我也试试打开我的纳戒……”   郁秋归还完老三的戒指,正要去开自己的,却突然顿住。   顾风华关心道:“怎么了?”   “我想既然打开纳戒这么简单,那如果纳戒丢了怎么办?岂不是人人可以拿走里面的东西?”   “初代的纳戒的确是这样,”顾风华道,“但自点金手之后,上品纳戒多了一道加密程序,除本人以外,其他人开启纳戒须加秘钥。”   闻言,郁秋赞叹不已:“这点金手,好厉害啊!设计一道加密程序可不是件简单的活呢!”   她越发怀疑这点金手是穿越的了!   顾风华朝她扬眉一笑:“师尊当真不知道这点金手是谁?”   郁秋摇摇头,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自己手指上那枚纳戒,高高兴兴地、端着手往回走。   “哎?师尊?”顾风华赶忙追上去,“你不试了吗?你不是还没打开纳戒吗?”   “休想套路我,”郁秋摆了下袖子,端正站好,道,“你想让为师当着你的面开启纳戒,以窥探为师平日里的珍藏,为师才不上当!”   顾风华差点笑了出声。   郁秋冷冷道:“笑什么?”   “师尊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顾风华咳了咳,垂着脸,心虚道,“有点可爱。”   郁秋:“……”   她偏过头,哼道:“别以为为师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就能随便套路我,告诉你,你想得美!”   “就是就是,”江白从屋檐上滑了下来,一屁股栽在地上,他爬起身,一只手抱着胡萝卜,一只手拍拍屁股,兴冲冲叫道,“师尊师尊,早上好啊!”   郁秋端着架子,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那瓶放在床头的药瓶,温声道:“小白,这是你给我的吗?干嘛半夜偷偷摸摸给我送药?”   “当然不是我,”江白叼着胡萝卜说,“小白怎么可能半夜偷偷摸摸去给你送药,药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上啊!这些道理可都是你教小白的啊!”   三人交换眼神,各自露出古怪的神情。   江白狐疑地拿过药罐,打开瓶子闻了下,立刻丢掉了。   “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江白啐道,“师尊,以后别人送你的药,你都不要碰!”   郁秋恍惚地点了下头。   顾风华紧张道:“师尊你之前用过这药吗?”   “准备用的,”郁秋定了定神,“还好没找到镜子……”   “没事,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毒,”江白一脸轻松地说,“但凡有点甄别能力的,闻闻味道就知道了。”   顾风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捡起拿药,拿在手里。   郁秋关心道:“怎么了老三?”   “没什么,”顾风华冲她笑了笑,仍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顿了顿道,“不日前,我姐顾风茹便是被人下毒害死,据说是天下难寻的奇毒,弟子想着……如今这紧要关头,有人送来这种东西,或许跟我姐的死有关。”   郁秋抽了口气,哪里能想到,老三刚经历了这般变故?   她实在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得说:“节哀。”   “无妨,”顾风华淡然道,“仙魔一战,刀剑无眼,生死由命。”   “可我不太明白,”郁秋低声道,“这……与我有关?”   顾风华看着她笑,温声道:“弟子只是担心,送毒的人是故意栽赃,想要陷害师尊您。”   郁秋:“!!!”   江白啃着萝卜,不明所以,一脸乖巧地看着二人。   顾风华道:“明日仙盟将在凤凰台召开总结大会,原本弟子想带师尊出面,证实您为仙盟所作的贡献,但如果有人要栽赃您谋害顾宗师,弟子不得不谨慎些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的,”江白傻乎乎地说,“只要他们找不到证据,谅他们也不敢对师尊怎么样的!”   顾风华捏了捏袖子,定下决心:“师尊明日随弟子一道去凤凰台,期间但凡有人向你套话,你都不要搭理,千万不要离开弟子的视线。”   郁秋认真答应了,又问:“那什么总结大会,沧澜宗主会去吗?”   顾风华微怔,低声道:“师尊想见他不成?”   “不不,”郁秋忙着否认,眼神闪躲,“为师只是想着,若能避开他就好了。”   顾风华笑道:“师尊放心,他不会为难您的。”   又絮叨了几句,郁秋打断他说:“老三你先练你的剑吧,我看你这些日子除了陪我,就是在修炼,想来压力也挺大的,我让小白跟着我就好,不会走远的。”   她想着,这天下间,也就老三这么一人,大战结束之后仍坚持辟谷,不敢有一丝懈怠。   顾风华朝她感激地颔首,重新取出了剑。   郁秋回到卧房,关上窗,让小白在门口把风。   江白听话地坐在地上,靠着门,掏出了第二根胡萝卜,啃得摇头晃脑的。   “傻乎乎的,”郁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你是兔子变的吗?”   “嘿嘿,才不是兔子啦!”江白掏出第三根胡萝卜,仰着脸问她,“师尊你要尝尝吗?这里的萝卜好好吃的!”   郁秋冷漠地看着他那只手,道:“爪子能变回原形吗?”   江白想了一会,才明白她的话,甜甜地笑着说:“当然啦!”   于是那只握着胡萝卜的手立刻变成了一只瘦瘦短短、毛茸茸的狐狸前肢。   郁秋兴奋得两眼发亮:“!”   她接过萝卜,成功地握住了那只小小的狐狸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掂了掂。   妙啊。   软乎乎的。   她眼底露出得逞的笑。   “真乖。”郁秋赞扬道。   江白心花怒放。   脑海里“叮”了一声,系统提示道:   [恭喜主人解锁新成就!获得称号“慈爱大师”!连续给予徒弟爱的鼓励,便可/荣获此称号!]   郁秋:“……”   进了屋子,郁秋忍不住道:“合着我带了这么多年的徒弟,从来没解锁过这个成就吗?”   系统:“你心里没自知之明吗?”   郁秋:“……”   “我想知道我之前都获得了哪些成就。”   系统:“有什么‘阴阳大师’,是指主人在培养徒弟的过程中,说话过于阴阳怪气,对徒弟心理健康造成一定打击;还有‘一毛不拔’,是指主人曾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嘉奖过徒弟们;还有……”   “呃不听了,”郁秋实在无法冷静了,“黑历史就让它过去吧。”   她怀疑过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自己,她可能穿越的时候把别人的身体给占了。   但当郁秋成功启开自己的纳戒,看到里面的情形时,她目瞪口呆说:   “哦,这一定是我。”   如果是顾风华的储物空间只有一个阁楼那么大,那她这简直是博物馆啊!搁架上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一层一层堆砌看不到顶。   这绝对是她,没跑了。   她自小就有收集癖,但凡稍微能看上眼的东西,都想往家里搬,还一直因为家里不够大而发愁。   而这个储物空间,就是她理想的家啊。   她神识在其中四处闲逛,辨认着其中一样样东西,在其中一处格子上,发现了一封未开封的信,封口处是她的笔迹,端正地写着:   “阿青,见字如面。” 第15章 他今天有点……太漂亮了,倒……   15.   她试着去触碰那封信,灵识被猛地弹了回来。   面前情景还是之前那间卧室,她手上却多了一封泛黄的、未曾开封的信。   她学会怎么将纳戒里的东西取出来了。   阿青是谁?   是她过去结交的好友吗?(此前只知沧澜宗主,不知其名司珩青)   郁秋怀着好奇和莫名的不安,展开信封看,上面笔锋隽秀地写着:   “院内梅花开了,你几时回来?”   郁秋:“???”   怎么就这一句话?   就连落款都没有,郁秋看得云里雾里,将信原封不动装回去,放在原来的位置,接着她又发现了好几封类似的信——   “冬至快到了,想吃你包的饺子。”   “你生辰将至,给你制了新衣,不知你后来有没有再长高。”   “院中菊花无人打理,已枯死大片,你还不回来看我吗?”   “宛都桃花开了,我搬回去住了,埋了两坛酒,一坛留给你的。”   “院子里的几盆花总养不活,若你在就好了。”   “……”   每一封信背后,都写着序号“甲乙甲辛”,联系上老三给她的那张玉简序号,这应该是那个叫“阿青”的人的玉简序号了!   郁秋一封封拆开,将一张张年岁久远的信纸展开放在床上,不多时床榻被盖满,又听到江白在外面与人说话,她慌忙将信摞起来,一股脑地丢回去。   这阿青原来是负心郎?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害得过去的她苦苦等待?   她也是够怂的,写了这么多信却没有一封寄出去?   太踏马怂了!   要换作她现在,一定劈头盖脸地骂过去,出一口心头恶气!   屋外,江白将几个侍女支走了。   郁秋又拿出信看了看,接着取出玉简,注入灵力,输入刚才记下来的序号,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   玉简淡绿色的幽光映着她的脸,她呼吸有些急促,心想:要不还是算了?怪尴尬的。   过去这么久,万一这个人早已经死了,追过去问又有什么意思?   还是只试探一下?   但对方应答的很快,清冽、短促的声音从玉简中传出:“谁?”   好高冷啊!郁秋真的很好奇,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轻轻地抽了口气,咳了下道:“阿青?是阿青吗?”   那边突然沉默了。   郁秋轻轻地问:“……阿青?”   “我在。”   男人的声音有一丝不可察觉地颤抖,回答完这一句,又无话了。   郁秋有些莫名其妙,打算放弃追问,反正对方也没问她是谁,就当接了个骚扰电话好了。   正要切断,那边又传出声音:“你说。”   郁秋捏着信纸,纠结了老半天,终于道:“嗯,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话要讲清楚,你还在的吗?”   “在。”   依旧是短短的一句。   郁秋抓耳挠腮,接着问:“你是仙盟的人吗?”   “是。”   郁秋道:“明天那什么凤凰台总结大会,你会去的吧?”   “当然。”   “那好,”郁秋飞快地说,“明天咱们见个面,聊一聊。”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复,她立刻切断了灵力,捏着玉简和信纸,干坐在床上,心脏噗通地跳。   天,她都干了什么?   对方知道她是谁吗?   万一真的来找她了,到时候该说什么?   郁秋求救:“小七?”   ……系统装死中。   屋外,江白喊道:“师尊?您在跟谁说话吗?”   “没有!”郁秋大声说,“快闭嘴!”   江白嘿嘿地笑,好久不挨骂,都忘了被骂的滋味了。   整理完信封,郁秋一样一样地研究这个储物空间里的宝贝,将那份金色的卷轴也扔进去了,忙活了老半天,才终于想起正事——   一开始,她只是想找面镜子来的。   她翻了翻储物空间,取出镜子好好地端详自己,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修仙就是妙啊,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样貌跟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不管怎么挤眉弄眼,也看不出皱纹和丑态,笑起来更是倾倒众生。   她那双眼睛,比桃花眼稍微圆溜一点,却不及水杏眼的柔和,笑起来有一对明显的卧蚕,眼珠子黑亮亮的,神韵十足,鼻子也长得端正,嘴唇也好看。   只不过……   郁秋缓缓揭开丝巾,露出脖子上,对着镜子比照。   脖子正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刀痕,大约三寸长,横贯细嫩的脖子,就好像她曾经被人提着脖子一刀戮下去一样。   这就有点影响美感了。   郁秋拿上江白的药,均匀地抹在伤口上,再系上丝巾,遮住那一点美中不足。   翌日,郁秋骑在灵狮背上,跟着顾风华腾云驾雾,飞往幽境东海岸的一处海岛——此处便是刀宗发家之所凤凰台。   仙魔一战历经十二年,幽境各个门派的据点都被毁了,而凤凰台地处东北角,与战乱的中心距离十万八千里。   正因如此,其门派内大部分建筑都能在此次大战中保存完好。   从高空中往下看,海岛上伫立着一座手持长刀的巨人石象,巨人俯瞰着整个东海岸,镇守一方,旁边有一块宽阔的平台,上面站着很多蚂蚁般的小人,空中亦有很多仙人御风飞往那处。   郁秋赶到的时候,凤凰台上已经站满了各个门派的弟子,一个个都精神奕奕、高谈论阔,郁秋还以为他们之间关系这么好呢,仔细一听才发现,他们好像在争论什么,正争得面红耳赤。   当通体雪白的灵狮载着郁秋从天而降,一时间,整个凤凰台都肃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齐齐地投过来。   郁秋:“……”好紧张啊。   他们都想看自己从灵狮背上垮下来的英俊风姿吗?   郁秋觉得这是在为难她。   灵狮很乖,整个儿都趴在地上了,可郁秋每次爬上爬下都很费劲。   她不敢像其他人一样“嚯”一下地飞来飞去,虽然理论上讲她应该也能做到。   好在顾风华很快就迎上来了,恭敬地弯身搀扶着她,协助她从灵狮背上下来。   人群开始议论——   “她是谁啊?好大的排面啊……竟然要让剑阁之子亲自搀扶?”   “别人都御剑,她为什么骑着极品灵狮过来?竟然养得起如此极品灵狮,剑阁果然奢华至极,奢华至极!”   “你们看顾仪师的态度,那应该是他的长辈吧?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啊?”   “不会吧?你们不知道吗?那可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恩师,郁秋郁宗师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郁秋从他们之中走过去,竖着耳朵听他们讨论,有些紧张和兴奋,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这是皇太后的待遇啊,得拿出威严来,不能让老三失了面子。   “师尊莫要担心,”顾风华附在郁秋耳旁低声说,“一会跟紧弟子便是,若是遇到沧澜宗主,千万不要和他起冲突,以免旁人揣测你们二人关系不好,借题发挥。”   郁秋点点头。   “大名鼎鼎的郁宗师?原来就是她?!”   “这是怎么回事?那妖女不是已经背叛了仙盟吗?!”   听到“妖女”二字,顾风华一个眼神杀了过去,那人立刻噤声,捂着嘴不敢妄议。   一人打呵呵说:“哎呀你说你,嘴巴贱不贱?那可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师尊,你胆敢说她不是,那岂不相当于在骂沧澜宗主和顾仪师吗?!”   “可是我听说……他们师徒关系不好,已经决裂了?”   “不好会请她来凤凰台吗?你们他们之间像关系不好吗?”   众人眼神看过去,见顾风华低声在郁秋耳边说着什么,两人轻轻松松、有说有笑的样子。   “这不对啊,整个幽境都知道,这位郁宗师性情古怪,对待弟子严苛至极,怎么今日一见,跟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也曾听闻,郁宗师和他徒弟们决裂之后,无处可去,最后投靠了九尾狐乌绮云,既然如此,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凤凰台上?”   “传闻都是假的,明说投靠,实则是卧底,凤凰台的凤不眠刺杀魔君见寒一事,其中就有她暗中成全,而且我还听说啊……卧底一事,原来是沧澜宗主安排的!”   “沧澜宗主神机妙算,料到不日后仙魔将有一战,提前让他师尊去投靠妖族,这你难道不明白吗?”   “……那也不用提前个一百多年吧?”   “……”   众人细细一品,好像的确不合理,斟酌着不敢开口,很快话题又回到了今日的主题上,即重新分配幽境各州、以及八大灵泉的归属。   顾风华来到剑尊顾屹之身旁,拱手行礼,温声道:“爹。”   顾屹之点了下头,目光落在郁秋身上,敷衍地问:“顾宗师在我剑阁可住的习惯?”   郁秋道:“还行。”   顾屹之轻轻地哼了口气。   顾风华适当地转移话题:“爹,八大灵泉的分配已经定下来了吗?”   说到底,幽境内最有价值的地段也就是八大灵泉所属的州,除此之外那些蛮荒之地,白送别人也不一定要。   灵泉乃是天地间灵气最旺盛的地方,是修炼的绝佳之地,而幽境的八个大灵泉,原来有三个被妖族占据,如今妖族被驱逐了,各大门派自然要去争夺这灵泉的归属权。   顾屹之脸色不太好看,这些日子为了争夺灵泉,他甚至连长女顾风茹的后事都没去料理。   可仙盟的规矩,一向是按照实力说话。   顾风茹陨落了,剑阁一脉没有说得上话的后人,这令他在争夺灵泉分配权的过程中屡屡受挫。   恨只恨他唯一的儿子顾风华不争气。   他冷笑道:“刀宗独女凤不眠冒着生命危险孤身刺杀魔尊,缥缈峰掌门门下十二弟子包括他的后人全部阵亡,玄音门掌门牺牲,妙法宫九位长老阵亡,这些门派都有实力和理由去争夺大灵泉,而我剑阁有什么?”   顾风华沉声道:“阿姐不是也牺牲了么?”   顾屹之厉声道:“阿茹是遭人暗算!不是死在战场上!如何跟这些门派争抢?”   顾风华宽慰道:“换个角度想,剑阁折损不多,也是件好事。”   顾屹之眼底露出嘲讽,哼道:“你说的倒是轻巧。”   顾风华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悲伤的笑,注视顾屹之,认认真真道:“爹,如果需要儿子死,儿子也愿意牺牲性命,换取仙盟大获全胜。”   顾屹之冷笑:“本尊倒是巴不得,死的是你而非阿茹。”   顾风华双唇抿成一条线,垂着头,不再说话。   郁秋牵了牵顾风华的袖子,示意他走开,两人找了个位置坐好。   “你爹怎么那样说话?”郁秋无语道,“你这一家子人都好奇怪啊,牺牲后辈帮他换取荣誉,就是为了抢一个灵泉?”   顾风华无奈笑笑。   郁秋从纳戒里拿出一盒果脯,分了些给顾风华,边吃边道:“别理他了,他脑子不太正常。”   顾风华接过果脯,有些走神。   “你可千万别理会他的话,”郁秋扬眉看他,“你别忘了,你可是我徒弟,你要寻死觅活,得先问过为师的意见才行!”   顾风华认真听着,两人说了会话,听到人群中一阵热闹的动静,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台上准备了七把椅子,分别坐着剑尊顾屹之、刀宗凤患忧、缥缈峰云啸、玄音门许乐霖、妙法宫和南音寺的人。   而最中间那把椅子还没人坐,是留给沧澜宗主。   众人等了一会,沧澜宗的人姗姗来迟,为首的司珩青驾着仙鹤,白衣若仙从云中飞过,翩然落地,流风回雪般从众人面前经过。   众人恭敬垂头,纷纷道:“恭迎沧澜宗主。”   沧澜宗主目不斜视,银色长袍在风中飞舞,乌黑的长发束了一半,插着一根玉簪,玉质剔透发亮,映着银绣金长袍,看得人目不转睛。   这才是仙人应有的模样,郁秋暗暗地想。   眼看着沧澜宗主慢慢走近,要从她旁边经过,她整了整衣襟坐直,藏起那盒未吃完的果脯,垂眸看着地面。   顾风华支着下巴,低声道:“不会吧……”   郁秋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询问。   “师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顾风华倾身,附到郁秋耳边,小声道,“他今天……有点太漂亮了。”   天惹!终于有个人说了大实话!   旁人只敬畏沧澜宗主的威严,从不敢议论他的美貌,如今听到这话,郁秋感动地眼泪快出来了。   她激动地连忙点头,按耐住兴奋,害怕自己失态喷鼻血,半捂着脸小声说:“是是,老三你也觉得他好看?”   “好看是好看,”顾风华诧异道,“可他平日里从来没怎么隆重过,不就是开个会吗?至于这么正式?倒像是来提亲的。”   顾风华把自己给说笑了:“无情道主,哪来的亲?”   郁秋点点头,只要你也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好看,我们就是亲姐妹!亲姐妹说什么都对!   正聊着,郁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人群太安静了。   她扭过头去,白衣撞入眼帘,令她呼吸微微一滞。   沧澜宗主没有去坐台上那把主座,反而一屁股在郁秋旁边坐下来了。   郁秋:“……?” 第16章 负心情郎,锅从天降……   16.   郁秋血压在飙升。   她强作镇定, 目光仍然平视着面前的空气。   草,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她?   还是一脸八卦的神情?   郁秋和顾风华的座椅中间隔着一块茶几,和沧澜宗主中间就隔了竹椅扶手。   沧澜宗主往那一坐, 显得那把椅子弱小可怜, 完全招架不住他万众瞩目的气场。   他右手搭在扶手上,袖摆自然而然地覆在了郁秋左臂上, 清凉的衣料让她手臂处陡然一凉。   沧澜宗主……这是故意要跟她比场子吗?   针对她?   郁秋抿着唇,慢吞吞地、不自然地挪开左臂, 将手斯斯文文地搭在膝盖上, 然后微微侧身, 右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 手指碰到杯壁,她顿了一下。   茶杯里空空如也, 果脯吃的多了,早就把茶喝光了。   抬眸迎上顾风华的眼神,两人面面相觑。   谁知道沧澜宗主在搞什么幺蛾子啊?   这么多人看着她, 手都碰到茶杯杯壁了,不抬起来又很尴尬, 暴露出她很慌张。   事实上她已经慌了。   握着杯壁的手指轻轻地发颤。   两人对视片刻, 顾风华灵光一现, 扶着袖子伸出手, 朝茶杯里扔了一样东西。   “叮铃”一响, 一颗金色扣子掉在了空茶杯里, 在里面骨碌碌地滚了一圈。   郁秋心领神会, 慢吞吞地拾起茶杯,将顾风华扔进去的扣子倒出来,按住边缘凸出来的地方, 注入灵力,神识读取到了一行字:   “淡定,做做样子,让旁人以为你和沧澜宗主关系很好。”   郁秋莞尔一笑,回复完将扣子丢回茶杯里。   顾风华捡起扣子,读到了郁秋的回复,不禁笑了出声。   当着一众人的面,两人若无其事地传起了密语,还乐在其中。   此时郁秋尚且不知,一屁股坐在她左边的那尊大佛脸色已经垮了下去。   沧澜宗主平时就冷冰冰的,脸色阴沉的样子更让人莫名犯怵,这凤凰台上好端端的艳阳天一点也不暖和了,众人各自收起八卦的眼神,继续该干嘛干嘛。   台上六人终于反应过来,刀宗凤患忧站起身,笑呵呵道:“沧澜宗主,您坐在那里做什么?这个位置是专门留给你的。”   沧澜宗主淡然道:“不必了,我陪我师尊。”   闻言,场上众人俱是一惊。   郁秋差点嗑到了自己舌头,悄悄地看了他一眼。   “师尊”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本就挺自然的,但她听着总觉得别有深意。   沧澜宗主的侧脸也很好看,简直是玉雕的人儿,就是不爱笑,总是一副欠他八百万的神情。   凤患忧干笑道:“看不出来,沧澜宗主和郁宗师竟如此师徒情深,是我等冒昧了。”   剑尊顾屹之针锋相对地说:“他二人师徒分别多年,郁宗师又为我仙盟立下汗马功劳,岂是我等能与之相提并论?”   言下之意在暗讽凤患忧,独占了刺杀魔君见寒一事的功劳。   缥缈峰云啸见缝插针:“这么看来,这台上应该多放一把椅子,恭请身先士卒、为仙盟出生入死的郁宗师!”   郁秋:“……”饶了我好吗?   郁秋求助地看向顾风华。   顾风华道:“我师尊素来不喜这种场合,今日是看在在下的面子才来与会,诸位还是先商讨正事吧,座次什么都是虚的。”   凤患忧笑道:“贤侄说的在理。”   郁秋暗暗地松了口气。   “阿华,”顾屹之温声道,“你再为郁宗师添点茶水,莫要怠慢了你师尊。”   顾风华恭敬答是,起身去为她添茶水。   郁秋:“???”   这老剑尊怎么态度一百八十度改变了?   起先还不肯待见她,这会子又说她立了功劳,又要老三好好伺候她?   郁秋百思不得其解,悄咪咪地观察周围人的态度。发现在场那些议论的、八卦的眼神都没有了,迎上郁秋的目光,众人俱是一脸讨好地冲她笑,朝她颔首致意。   郁秋的目光停在沧澜宗主身上,心想:难道就因为他?   白衣仙君有所察觉,侧眸看她,道:“聊聊?”   郁秋尴尬地笑笑,半眯着眼睛,拿出果脯盒子,说:“吃吗?”   沧澜宗主垂下眼睑,淡淡说:“好。”   仙盟各大门派弟子大多辟谷,食用五谷杂粮于修行无益,平日里最多喝点茶水、酒水之类的,至少在公开场合上,没有人敢这样大吃大喝。   郁秋轻轻推开沧澜宗主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将果脯盒子放在扶手上,优哉游哉地去拿里面的果脯,眯着眼看向台面上的六位掌门人。   她吃两块,沧澜宗主吃一块。   用这种办法,暂时先堵住了沧澜宗主的嘴。   她不知道跟沧澜宗主有什么好聊的。   美人是用来看、用来养眼的,一聊天就坏了气氛、坏了心情。   顾风华很快回来了,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银色的酒壶,悄咪咪凑到她耳边说:“我从他们这的姑娘那里讨了些樱桃酒,不醉人的,师尊你尝尝味道。”   沧澜宗主侧过脸看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顾风华做了个鬼脸,道:“师兄要的话自己去讨!”   沧澜宗主懒得搭理他,便由着他去。   顾风华绕到椅子前坐下来,给郁秋斟酒,悄声跟她说了什么。   那酒倒出来跟红宝石一样剔透晶莹,尝一口更是甜到了心坎里,樱桃的香气在舌尖萦绕,酒味不重,郁秋尝了半杯还想要喝,顾风华却不答应了。   场上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凤凰台的女孩们推着一块红布盖住的石碑来到台上,放在那把空椅后面,又有婢女们挨个给仙盟弟子倒酒。   “诸位,仙魔一战十二年了,无数仙盟弟子因此惨死,幽境九州一片焦土,各大门派俱是损伤惨重,所幸所有一切努力没有白费!”   凤患忧站起身,慷慨激昂道,“如今仙盟已赢得幽境九州,将妖魔二族驱逐出幽境,封印在极北之地无极渊中!此乃造福苍生之事,仙盟以身作则,将为神州大地开创太平盛世!”   “好!”   “驱逐妖魔!守护神州!”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诸位仙友,”凤患忧端起酒杯,肃然道,“这杯酒,吾先敬死去的仙友们,自古得道之路坎坷多磨,或是意外崩殂于半路,或是为大义而亡,正是他们的牺牲换取了我们今日的胜利,愿他们转世投胎再结仙缘。”   说着,将酒洒在地上。   台上台下,众人纷纷效仿,不少人垂泪,铭记昔日故友。   郁秋也学着样子,洒了半杯。   好在凤凰台用来招待宾客的酒,只是普通的白酒,与那壶樱桃酒差别大着呢,洒出去半杯也不心疼。   只是……   郁秋看着溅到沧澜宗主靴子上的酒,表情僵住了。   沧澜宗主穿着一双一尘不染的银色靴子,白底银线绣着回风雪浪,这半杯酒洒在地上,溅起的水珠在他靴子上印上了点点斑驳的痕迹。   非常地扎眼。   郁秋盯着那双靴子看了半响,听到沧澜宗主问:“怎么了?”   “啊……”郁秋缓慢地抬起脸,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轻轻地说,“没……没什么。”   “嗯,”沧澜宗主道,“若是过意不去,回头再给我做一双。”   郁秋眼睛瞪大了些:“?”   你讹我吗?一双靴子也能碰瓷?   她转过脸去,假装没听到这句话,继续看台上几位掌门人。   却听沧澜宗主低声道:“若不想听他废话,便与我离开吧。”   郁秋:“……?”   “郁秋。”司珩青道。   “嘘,”郁秋瞥他一眼,道,“安静一点。”   司珩青便无话了。   凤患忧仍在激情演讲:“仙盟一战结束了,自朝闻道以来妖魔横行祸乱世间的时代,业已过去了,新的纪元即将开始,是属于仙盟全盛的时代!”   “好!说得好!”   “新纪元叫什么名字?”   “就是那块牌匾上写的吧?”   缥缈峰云啸看了凤患忧一眼,不耐烦道:“你罗里吧嗦讲的有完没完,还不快点进入正题?”   郁秋掩着唇轻笑了一声,觉得云啸这人有点好玩,她打量着台上几人,伸手去拿盒子里的梅子,漫不经心地捏了下,眼神忽然一变。   她捏的是沧澜宗主的手。   奇怪,这人怎么不提醒她?   还让她捏了老半天?   她装作不在意地松开,拿起另外一颗梅子送到嘴里,不去看沧澜宗主的脸色。   “今日,吾想请一位宗师,为新的纪元完成揭碑仪式。”凤患忧笑眯眯道:“沧澜宗主,可否劳驾?”   沧澜宗主不自在地将手从果脯盒子里收回来,淡淡道:“此事还是交由我师尊来完成吧。”   郁秋一眼横过去:你整我?   顾风华:“噗。”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郁秋拿杯子掩着嘴吐掉梅子核,整顿起身,来到台上那块石碑面前,抓住那红绸猛地一拽——   碑文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伏天下”。   这是新纪元的名字,意味着龙族飞升之后妖魔横行的时代彻底过去,仙盟占据了云幽十八洲,为这盛世开创太平。   台下众人纷纷喝彩,烟花升上高空绽开,凤凰台上一排热闹喜庆。   郁秋丢下红绸,揣着手疾步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   热热闹闹的仪式结束了,接下来便是群枪舌战争夺幽境九州领土权的环节。   这其中形势错综复杂,郁秋听顾风华解释半天,才理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原来七大门派中,南音寺和妙法宫在幽境是没有大灵泉的,若论公平分配,这两个为仙盟劳心劳力的门派,理应得到一个灵泉。   但凤患忧坚决反对这种分配方式,他道:“吾女凤不眠孤身完成刺杀魔尊的任务,若非此举,仙盟怎么可能赢得这么彻底?!如今吾女凤不眠生死未卜、下落不明,难道凤凰台还不配争取这其中一个灵泉吗?”   玄音门新任掌门道:“凤前辈,凤不眠刺杀魔尊的行动,若非药修花不香在乌绮云身边卧底协助,此举怎么可能完成?”   “花不香乃是我玄音门的人,仙魔一战后他的尸首在洛水上被发现,想必是卧底败露牺牲了,若论功行赏,我玄音门难道不应该得到其中一个灵泉?”   “更何况掌门师兄已经牺牲了,玄音门势单力薄,日后只能靠这灵泉助我门派发扬光大了!”   “……”   余下种种辩论,皆是类似的腔调。   郁秋听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就不能像沧澜宗主一样安安静静地当个美男子吗?   倒是台上那位缥缈峰云啸,懒得跟他们吵,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郁秋,冲她笑。   郁秋:“……”   顾风华也注意到他了,微微皱了下眉。   云啸“嚯”地一下收了扇子,站起身道:“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结果,索性啊,七大门派掌门人一个人投一签,以签数决定好了!”   妙法宫宫主是位女道士,她也不爱争这个,便说:“这个主意不错,原有的五个灵泉不动,剩下的三个灵泉由大家共同决定归属。”   顾屹之笑了:“宫主未免把人心看得太简单了,若是投票,七大门派哪一个不投给自己?”   “这个真不一定,”妙法宫宫主和和气气道,“既然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一个结果,不如就按照这个法子,先选出梧州大灵泉的新主人,再选另外两个。”   云啸道:“这个法子公平公正公开,又能令在场所有人服气,有何不可呢?”   南音寺住持道:“贫僧亦赞成此法。”   沧澜宗主道:“可。”   就这样,余下几人虽不甘心,但都同意了。   七位掌门人一人持一张签,可以投给凤凰台上任何一人,签数高人的可以获得大灵泉的分配权。   这原本是毫无悬念的事情,六个人坐在六张椅子上,甚至都不用走动,把签投给自己就好了。   但万万没想到,南音寺住持竟然站了起来,手持法杖朝台下走来,从人群中经过,将第一支签投给了沧澜宗主。   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简直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以一人之力支撑起结界,护住云境的万千百姓,使其免受战火侵扰,这第一签,南音寺无论如何都要给沧澜宗主,感谢沧澜宗主为天下苍生所做出的的贡献。”南音寺住持说。   “好!说得太好了!”   “就是!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场上一片喝彩,不少人都为南音寺住持的大义之举动容。   但几位掌门人的脸色却不好看了,剑尊和刀宗关系一向紧张,更不屑投给其他几个门派,这样他们手里也就只有一张签。   于是第一个大灵泉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沧澜宗主手上。   只剩下两个灵泉可以争取了。   台上气氛变得紧张,又很微妙。   台下的人更是兴奋极了,这热闹比打仗还好看。   有人甚至还下注,议论谁更有资格得到第二个大灵泉的分配权。   六大掌门一个个神情紧张,妙法宫宫主走到剑尊顾屹之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看两人神情,似乎达成什么交易。   “妙法宫主,你俩说什么呢?”缥缈峰云啸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大大方方地讨论吗?”   顾屹之道:“这与你何干?”   “嗐,原本是与我无关的,”云啸站起身,手负在身后,拖着长长的音调道,“可本……可我实在替妙法宫主担心啊,你们讨论的事情,万一剑尊大人最后反悔了怎么办?”   顾屹之怒不可遏:“你说什么?”   云啸掏了掏耳朵,弹了下手指,悠闲说,“刚才啊,我可是听说,有人要把自己的便宜儿子卖掉,送给某宫主当道士,就为了换一根破签子。”   “……!!!”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顾屹之的便宜儿子,不就是指顾风华吗?!   早就听闻剑尊顾屹之不待见他儿子,没想到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好奇的,八卦的,怜悯的眼神,齐刷刷地朝顾风华投了过来。   郁秋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关切地看着他。   云啸的话让他愣在原地,他脸上血色彻底褪去,呼吸变得急促。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郁秋心里清楚,顾风华看重剑阁这个家,苦苦刻苦修炼就是为了在他爹面前证明自己。   哪里想到,他爹竟为了一张签,要将他拱手送人?   台上,顾屹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的两眼发昏,振袖道:“云啸!你休得胡言乱语!”   云啸朝妙法宫宫主努嘴:“喏,你看他,不认账,一会肯定会反悔。”   其他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妙法宫宫主沉着脸,朝众人解释:“仙魔一战后,妙法宫实力式微,顾仪师乃是天下闻名的炼器师,本宫以为,顾仪师不擅剑道,留在剑阁也不顺遂,不如来我妙法宫施展拳脚,本宫必会将其视为亲儿子,认真栽培。”   顾屹之推开衣摆,一屁股坐下去,哼了一声,鼻孔气得鼓起。   顾风华难以置信,眼里漾起泪光,怔然道:“爹?”   “只是送你去妙法宫,又不是要你的命!”顾屹之喝道,“你若有阿茹一半的本事,本尊会做出如此决定吗?”   顾风华羞愧地垂下脸,眼睑轻轻颤了下,手指捏成拳头。   顾风茹才是他爹栽培多年的心血,而他什么都不是。   从小到大,他唯一快乐的时光,也就只有被师尊带走的那几年了。   郁秋轻轻拍抚顾风华的手臂,顾风华转过脸冲她笑了笑,嘴唇动了动,轻轻说:“我没事。”   一直不曾开口的沧澜宗主启唇道:“剑尊以为,如此便能得到灵泉了?”   顾风华怔然,看了沧澜宗主一眼。   他是在维护自己吗?   剑尊朗声道:“本尊在此把话说清楚了,若妙法宫主能助本尊得到灵泉,小儿顾风华便是妙法宫的人了,如此,妙法宫主还有何顾虑?”   妙法宫主冷笑一声:“刚才分明说好的是,本宫将签给你,你便让顾仪师随我去妙法宫,怎么这会多了个条件,必须得助你成功才行?”   顾屹之冷着脸道:“若不成,本尊岂不是白折了儿子?”   妙法宫主又气又恼,拂尘从左臂弯扫到右臂弯,哼道:“剑尊这算计人的本事,倒是令本宫大开眼界。”   顾屹之道:“妙法宫主,本尊也没有勉强您,您自行决定吧。”   妙法宫主沉吟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也罢,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台下顾风华笑容苍白,转过头看向郁秋,道:“师尊,我哪也不去,只跟着你。”   郁秋动作一顿,拍了拍他手背,道:“没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司珩青微微蹙起了眉。   若真让顾屹之如愿所偿,今后郁秋不知该如何心疼她这个徒弟。   第二轮开始,妙法宫主起身,将她的竹签送到顾屹之手中,然后回去坐下。   缥缈峰云啸站了起来,众人以为他要选,顿时兴奋起来。   孰料他只是起身伸了个懒腰,又一屁股坐下去了。   嗐,浪费感情!   就在这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沧澜宗主起身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竹签丢在了顾风华身上。   众人:“!!!”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就连顾风华也一脸莫名其妙,茫然地看着他。   沧澜宗主一句话没说,再次坐回原位。   顾风华拿着签子,心情有些复杂。   他这是……被师兄认可了吗?   台上云啸咳了咳道:“果然是同门情深啊,顾风华又不是掌门人,能受这一签吗?”   凤患忧道:“方才说的是,可投给在场任一人,顾贤侄当然能受这一签。”   南音寺住持又站起身,拿着签子下了台,在一众人的惊呼下,来到了顾风华面前,温声道:   “无可否认,顾仪师乃是点金手之后最出类拔萃的炼器师,仙魔一战,顾仪师操控阿修罗,为仙盟赢得最后的胜利,功不可没,贫僧愿将此签赠予顾仪师,权当鼓励。”   “不敢当,”顾风华忙起身,感激地说,“大师才是理应受此签的人。”   僧人意已决,不肯收回去。   顾风华有些为难,求助地看向郁秋。   郁秋温声道:“阿华,你便收下吧。”   顾风华接过竹签,心中受到鼓舞,却不敢去看剑尊顾屹之的神情。   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而且一定会越发讨厌他这个儿子。   顾风华一时不知改喜还是该忧。   郁秋仰头往台上看去,见顾屹之气得脸都歪了,心里暗暗地得意。   现在好了,他和他儿子各持两只签,这灵泉该怎么判呢?   这时候,缥缈峰云啸再一次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表情古怪地看他,狼来了的把戏,别人还会上当吗?   可云啸却笑嘻嘻地走下来,来到顾风华面前,将签子插在了他发顶。   “云啸?!”顾屹之怒道,“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了,剑尊大人,”云啸回身看他,问道,“顾风华是你顾家的人,我选他,跟选你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啦。   场上的人心知肚明——   这不就是为了让剑尊顾屹之下不来台面吗?   都豁出面子,把儿子卖出去了,结果还是没赢得灵泉。   最后灵泉反而落到了他儿子手上。   传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顾屹之被问得哑口无言,妙法宫宫主也很懊恼,温声问道:“云掌门,您这么做是为何?”   云啸站得笔直,拿出掌门人的气派,淡淡一笑道:“缥缈峰门下十二弟子在大战中全部阵亡,后继无人,门派消亡,我云啸要这破灵泉做什么?”   满座哑然。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众人看向云掌门的神情中,不由地多了些许同情和感慨。   于是第二个灵泉就这样戏剧性地,落到了顾风华手里。   到最后一个灵泉时,台上几位掌门仍不死心地紧紧地握着手里签,一个个都板着脸,满脸严肃。   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郁秋。”沧澜宗主温声道。   “嗯?”郁秋看热闹看得正高兴,嚷着顾风华让他多倒了半杯樱桃酒,喝得脸颊泛红,转过脸看着沧澜宗主,带着笑甜甜地说:“叫我做什么呀?”   四目相对,沧澜宗主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下,转过脸去。   他抬起手搭在扶手上,碰了下郁秋的手,冰凉的手捏住她手指,将竹签塞在了郁秋手心。   郁秋愣住,心跳倏然快了起来。   她的手很烫,手心似乎起了汗,拿到竹签后,她忙缩了回去。   台上,云啸再次站了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郁秋那只被司珩青牵住的手。   其他人都笑了,有人问:“云掌门,您这第三支签,准备给谁呀?”   “当然是……”云啸顿了顿,看着郁秋,抑扬顿挫地说,“当然是选场上最漂亮的人了。”   郁秋嘴角抽了抽,场上各大门派弟子纷纷笑了出声。   “开玩笑啦,”云啸敛了笑,认真道,“仙魔一战,胜利来之不易,论功行赏,这枚签我云某想送给场上这位、为仙盟付出最多,并在关键时候一击击溃魔族的人。”   顾风华脸色沉了下去,依旧用之前的法子,给郁秋传了字:   “陆见寒。”   郁秋:“???”陆见寒是谁?   她可真是一脸茫然,左手拿着签子,右手拿着扣粒,一抬头便看到云啸大步走来,在她面前停下。   于是众人惊呼:   “喔!”   “原来是郁宗师呀!”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云啸勾唇一笑,准备去牵郁秋的手,空中突然看到反光的丝线,于是顿住,惜命地收回手,意味悠长地看了司珩青一眼。   他讪讪地笑,将竹签丢在郁秋身上,转过身,朗声道:“加上沧澜宗主投给郁宗师的签,这最后一个灵泉,非郁宗师莫属了!”   这时候,刀宗凤患忧起身,将手中签投给了郁秋。   顾屹之也跟着投了郁秋。   反正拿在手里也没用,不如当作人情送出去,也不亏。   于是郁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拿到了四根签。   连系统都兴奋地叫了起来:“主人主人!大灵泉啊!你以后可是大灵泉的主人了!”   郁秋:“那是什么?”   “修炼之地,开山立派之所,”系统道,“您以前争破头皮,就是为了抢这个大灵泉啊!”   郁秋:听不懂。   顾风华转过头冲她说:“恭喜师尊。”   郁秋:“同喜同喜。”   沧澜宗主:“恭喜。”   郁秋尴尬地笑:“同喜。”   为争夺这八大灵泉,几位掌门人这些日子劳心劳苦,争得面红耳赤,争到最后竟是这般结果,正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郁秋压根不知道这灵泉是啥玩意,有啥用,但看这么多人都在争,想必应该是个好东西。   她由衷地为老三高兴,又特意嘱咐:“这什么灵泉你好好收着,别让你爹抢去了。”   顾风华笑了笑,点了下头说:“弟子谨记。”   过了会又说:“师尊,如今您也有大灵泉了,我们把青秋渊搬过去吧!”   沧澜宗主一眼瞥过来。   顾风华笑道:“师兄,你觉得如何?”   沧澜宗主点了下头,道:“师尊决定。”   郁秋顿时有了压迫感,结结巴巴地说:“再……再说吧。”   台上,缥缈峰云啸端着酒杯下来,看了看他们师徒三人,笑道:“郁宗师,在下敬您一杯酒。”   郁秋记着这人的情,便也客客气气地,拿起酒杯朝他致意。   两杯酒相碰,郁秋顿住,手停在空中。   酒杯上多了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沧澜宗主拇指和食指捏住酒杯,另外三根手指搭在郁秋手背上。   郁秋:“……”   沧澜宗主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酒杯,冷淡地撩起眼皮,看了云啸一眼,道:“我代她喝。”   云啸的眼神变得幽深,旋即笑了起来。   顾风华起身,在云啸耳边说了句话。   云啸冷着脸,低声道:“本座自有安排。”   而后各大门派掌门人也陆续来敬酒,沧澜宗主一一替她喝了。   郁秋有些坐不住了,想起身去透透气,顾风华主动道:“师尊,我陪您一起去。”   郁秋道:“不用,我不走远。”   她起身走了几步,发现沧澜宗主跟在后面。   凤凰台后面有片园子,隔了一面石墙,此处清净得很,偶尔有一两个人影路过。   郁秋刚进入园子,顿时觉得不妙。   沧澜宗主还跟在身后呢,要是他在这里对她做出什么,她恐怕来不及求救。   于是决定折返,一转身,差点撞到沧澜宗主怀里。   她往后退了几步,紧张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青年面上闪过一丝疑惑,垂眸看着她,淡淡道:“你让我来找你的。”   郁秋:“?”   她又失忆了吗?   怎么不记得这话?   郁秋抿了抿唇:“沧澜宗主……”   司珩青微怔:“你叫我什么?”   之前叫他阿青,现在又叫的这么生分?   郁秋道:“你叫我郁秋,我不能叫你沧澜宗主吗?”   司珩青垂下眼睑,想了想,道:“秋儿。”   郁秋抽了口气,僵着身子转过身去。   ……你们这里的人,都这么肉麻吗?   两人僵持着,一道褐色身影从石墙后出现,刀宗凤患忧大步过来,打着哈哈说:“两位,原来你们在这啊?”   郁秋朝他一点头。   凤患忧走近,朝沧澜宗主致意,来到郁秋面前,客气地说:“郁宗师,凤某一直想单独和您说几句话……”   郁秋不作声。   凤患忧笑了笑,和和气气道:“郁宗师,您脸怎么这么红?是我们这的酒喝多了吗?要不要给您拿点醒酒茶?”   郁秋摸了下发烫的脸,淡定地说:“不用。”   她这一回话,凤患忧便腆着脸上来,打开了话匣子:“是关于小女凤不眠的事,我想她可能多半已经死了,可尸体没有找到,凤某人心里实在难受。”   郁秋:糟了,完全听不到这老头子讲的是什么,该怎么敷衍过去?   凤患忧道:“郁宗师,您之前在乌绮云身边,最后一次见到小女是什么时候?”   郁秋:“……”   “大概……”郁秋大脑一片空白,司珩青开了口:“无涯谷被烧的那晚。”   “沧澜宗主,”凤患忧惊喜交加,“您是不是有小女的线索?”   司珩青答道:“她应该在魔族手里。”   否则如何解释,陆见寒能顶着缥缈峰云啸的脸、大摇大摆出现在凤凰台上?   凤凰台的易容术,是直接给人换一张皮,因此看上去毫无破绽。   因而他推测,陆见寒必定是要挟了凤不眠,让她协助他混入凤凰台。   只因陆见寒这次办的事,还算合他心意,他也没当面拆穿。   “魔族?”凤患忧道,“他们不是被封印在无极渊吗?”   司珩青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概可能有一些魔族跑的比较快,没被封印起来,”云啸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众人身后,沉吟着说,“凤姑娘既然是您的爱女,想必魔族抓了她,会留着用,令千金此时应当……不会有生命安全。”   “云掌门?”凤患忧惊疑不定,叹了口气,悲声道,“若真如您说的这样,那不眠……可有的受了……”   云啸唇角勾了下。   “郁宗师,”凤患忧抹了把泪说,“凤某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恨不得当宝贝捧在手心,哪里忍心让她受这般苦……”   郁秋正要开口,云啸道:“既然这么宝贝她,为何让她去刺杀魔尊?你这跟拿宝贝儿子跟别人换签的有什么区别?”   凤患忧哑然,自知理亏,也拉不下脸继续求人,只得灰头土脸转身走了。   郁秋的危机解除,朝沧澜宗主道了声谢。   顾风华再三叮嘱,让她千万不要暴露出失忆一事,百密一疏,还是让这凤患忧找到了搭话的机会。   云啸扬眉道:“你怎么只跟他说谢,不跟我说?”   司珩青冷声道:“陆见寒。”   闻言,云啸脸色一变,溜得比兔子还快。   郁秋也跟着走了,回到人群中去找顾风华。   “师尊师尊,晚上宛都会放烟花,要一起去吗?”顾风华笑着迎了上来。   “好哇!”郁秋欣然道。   “师兄呢?”顾风华礼貌性地问,“您要一起去吗?”   郁秋:“……”他还跟在后面?   出乎意料的,司珩青回答:“好。”   顾风华笑容僵在脸上。   郁秋:“……”   总觉得带上这么个冷冰冰的人逛街,有点不太对。   她想了想:“要不叫上小白,一起去看烟花!”   顾风华“嗯”了声,遗憾双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司珩青道:“也好。”   临走时,郁秋骑在灵狮背上,突然想起一事——   那个阿青呢?他怎么没来找自己?   这人放她鸽子?   还是因为她今天在总结大会上太风光了,这个男人没脸来见她?   郁秋有点飘了。   她拿出玉简,注入灵力,等待阿青的回应。   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她回头,看到沧澜宗主站在身后,问道:“何事?”   郁秋:“我找我渣男前男友,你稍等一下。”   司珩青:“?”   郁秋:“负心情郎的意思。”   司珩青皱了下眉:“???”   他转过身去,从袖中取出亮起的玉简,听到郁秋在身后说:“阿青,你来了吗?”   司珩青微微一怔,捏着玉简,眼底闪出一丝光。   他掐断了灵力,走远了几步。   郁秋又尝试了一遍,这次对方先说:“秋儿。”   郁秋:“……?”   麻了。   这个世界的人,大概都这么肉麻吧。   那边声音很轻:“晚上在宛都城见。”   就这样挂断了。   “师尊?”顾风华在空中御剑,朝她喊,“还不走吗?等谁呢?”   郁秋心不在焉,摸了摸灵狮的头,小白狮便一跃飞上高空,去追顾风华。   远远地看到沧澜宗主的身影,郁秋突然觉得……他看上去好孤单啊。   接着看到他去找那个一口油腻腔的云啸说话去了。   好吧,也不是很孤单。   一路上她心不在焉,问系统:“小七,这阿青究竟是谁?他说晚上来找我,你觉得可信吗?”   “可信,挺可信的!”系统高高兴兴道,“主人主人,你以后有自己的大灵泉了,要不要重新开山立派,再收一波弟子啊?”   郁秋才不上套,系统就是想忽悠她收徒弟!   系统叽叽咕咕说了一通,郁秋心神不宁,又问:“我今天对沧澜宗主,会不会太冷淡了?”   系统:“啊?什么?”   “那个阿青,”郁秋道,“见了他,我应该说什么啊?”   “说什么都可以,”系统嘚瑟道,“你现在可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师尊,占据着幽境八大灵泉之一,你身份尊贵着呢!这天底下没人敢惹你!”   郁秋觉得此言非常有道理!   她今天真的太风光了,但凡见到她的人,莫不恭敬地称呼一声郁宗师。   七大门派争来抢去的灵泉,到头来落到了他们师徒三人手里。   这排面,简直了!   正得意着,却见空中一道刺眼的光射来,灵狮惨叫一声,从高空跌了下去——   云层下面,乃是望不尽的海,摔下去可就完了!   郁秋:“!!!”   云从身旁掠过,郁秋跟着灵狮一起惨叫,一人一兽越坠越快,她心脏咚咚地跳,听到系统在脑子里喊:“快,快飞起来啊!”   飞个屁啊!   她又不是鸟,丢出去就能飞?!   灵狮还在空中扑腾,一会抓住她努力往上飞,一会直直地下坠。   眼看着快要掉到海里了,郁秋终于从纳戒里翻出了一样像样的东西,将其打开——   “嘭”地一下,滑翔伞打开,挂着郁秋和受伤的灵狮,往蔚蓝的海面上平稳地飞,掠向不远处一座孤岛。 第17章 “好徒弟,不记仇了,行吗?……   17.   凤凰台以南, 海岛众多,一粒人影掉下去可谓是沧海一粟,根本看不到影, 更何况有云层遮挡, 海浪掩盖。   变故发生之时,顾风华正在空中听顾屹之训话, 回过头来发现郁秋已经不见了。   “师尊?”顾风华茫然四顾,心里突然产生不祥的预感。   “阿华, ”顾屹之不耐烦道, “为父在跟你说话呢!”   “不, 我要找我师尊!”   顾风华御剑折返, 绕开他,同时取出玉简联系郁秋。   顾屹之跟了上去, 恼怒道:“郁秋乃一代宗师,又有极品灵狮护送,她能出什么事?!”   顾风华急道:“不……不对!”   是他太疏忽了!光顾着听他老爹说话, 没有看好他师尊!   她现在手里掌握着幽境大灵泉,又有乌绮云留下来的飞升卷轴, 更是妖族之首、沧澜宗主的师尊, 觊觎她的人, 一定非常得多!   顾屹之一把抓住他肩膀, 冷声道:“你这么着急, 是因为郁秋身上有乌绮云留下来的重要物件, 对吗?”   顾风华脸色一变,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爹。   他着急……是因为师尊现在连御剑飞行都不会,很容易遭遇不测!   至于卷轴,顾屹之怎么知道的?!   还是说, 他在诈他?!   顾屹之叹息道:“阿华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爹说?”   “不……不是的,”顾风华睁大眼睛,颤声道,“爹,你……”   “没错,”顾屹之道,“我让你姑姑前去试探她,看看她的真本事,若她身上真的有乌绮云留下来的卷轴……”   顾风华瞳孔颤抖,轻声道:“你打算怎么样?”   顾屹之笑了起来,眼底却露出凶狠之色,他道:“若她身上有卷轴,自然是请她到剑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她将卷轴借给为父看看。”   “不,”顾风华推开他的手,眼神慌乱,“不,你在骗我!”   “阿华。”   “你想杀她,”顾风华颤抖着说,“你杀了她,趁机夺走灵泉,你……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好儿子,”顾屹之道,“你冷静点,你想啊,你师尊无亲无故的,只有你和沧澜宗主两个徒弟,沧澜宗主素来不争这些,她若死了,她的东西,是不是都要落到你手上?”   “不!”顾风华怒吼道,“你敢杀她,我杀了你!”   顾屹之脸色沉了下去,等闲剑出鞘,朝他亲儿子斩了过去——   顾风华却更快、更迅猛,一支短箭从弓/弩里射出,箭往上飞,人往下坠,“叮”地一声,短箭撞开剑刃,而顾风华早已逃得不见人影。   顾屹之收了剑,站在云端,用玉简联络顾子嫣。   “剑尊,出了点意外,”顾子嫣沉声道,“我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的,没想到,郁秋似乎没有半点修为,灵狮坠落,她跟着一起坠海里了。”   “什么?竟有这等事?”   顾子嫣嗯道:“的确如此,不过我还没找到她,附近还有别的门派也在找她。”   顾屹之道:“不能让他们先找到郁秋。”   *   郁秋落地时,撞到了树枝,膝盖都撞破了,悬在腰间的玉简也碎了。   她强忍着对血的不适应,将膝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准备给灵狮也处理一下伤口。   灵狮腹部中了一箭,肚皮朝天躺在地上,白色的皮毛上染了血,一滩滩地往下流。   郁秋:“……”   画面令她极度不适,她背对着灵狮,从纳戒里找了一堆瓶瓶罐罐,在系统的协助下认出了止血丹,喂给灵狮吃。   她不敢拔那根箭,一来怕血,二来怕拔/出/来之后血流的更多。   灵狮病恹恹地,瘫在地上,朝她撒娇似的仰了仰脑袋,郁秋便摸了摸他头上蓬松柔软的毛。   一人一狮流落荒岛,从此这人过上了快乐的撸毛生活。   啊不是,得先帮自己找一个像样的庇护所。   如果没有,就得自己动手。   郁秋在岛上找了找,发现了一块空旷的地方,或许适合搭小帐篷。   于是她就在树荫下面坐着,神识在纳戒里翻找,很快发现了一样了不起的东西,取出来往空地上一放——   很好,现成的房子有了。   想来她从前也经常过颠沛流离的生活,索性造了一间木屋收入储物空间,里面床榻、桌子都有,要用的时候取出来便是。   郁秋拍拍屁股,坐在床榻上,继续翻纳戒里的东西。   庇护所有了,接下来该考虑安全性的问题。   常用的办法是在帐篷外面设上陷阱,防止野兽来袭,也有让狗狗在外面看护的。但灵狮伤成了这副样子,她不可能让灵狮在屋外护着她,只得想办法做些陷阱。   她在纳戒里翻了半天,但凡觉得可能用得上的,全都拿出来了,很快地板上堆满了物品。   灵狮还在屋外“呜呜”地叫,拿脑袋顶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奇了怪了,门没关,灵狮怎么进不来呢?   郁秋从满地的堆积物旁边绕过去,推开门让灵狮进来,可这笨狮不停地拿脑袋顶着空气,像是遇到透明的屏障似的,挤啊挤不进来。   郁秋便动手抓着他后颈的肉,拽着他进了屋。   小白狮刚进屋,又立刻调转方向,撅着屁股拿脑袋奋力顶门,可面前就是一道透明屏障,拦着它不让出去。   郁秋:“你溜我玩呢?”   郁秋推了灵狮一把,便将他困在外面了。   看样子,这屋子设有天然的屏障,能拦住除了她以外的生物。   于是安全问题解决了,她可以安心待在里面了。   郁秋拿出纳戒里翻出来的书,摞在床榻旁边,一本一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旁边还放着一壶从凤凰台顺走的樱桃酒。   一个人喝嘛,就没那么多讲究,对着细长的壶嘴喝就是了。   太阳很快落山了,郁秋收拾出一片角落,让灵狮安安分分地在旁边养伤,她则看完了《大宛国风土人情》、《蓟国公主流亡志》、《幽州八大灵泉详解》、《沧澜宗主传》。   傍晚,有人在外面叩门,高声道:“郁宗师?郁宗师在里面吗?”   声音有点耳熟,郁秋警惕道:“谁?”   “是我,顾子嫣,我们之前见过的。”   郁秋推开门,见顾子嫣仍是武人打扮,扎着高马尾,背着剑,朝她笑:“阿华说你出了事,我们所有人都在找你,所幸,被我找到了。”   有了凤凰台的事,郁秋对顾家人印象不太好,想了想说:“阿华在哪里,我要他亲自来接我。”   顾子嫣道:“天色已晚,阿华恐怕一时半会过不来,你随我回剑阁吧。”   郁秋看着她腰间玉简,道:“你不是有玉简吗?你跟他联系。”   顾子嫣脸色沉了几分,心道——   你一个修为尽失的人,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   她往前一步,正要迈过门槛,却被撞了一下。   这屋子竟然设了结界?怪不得郁秋钻进去之后,半天都不出来!   她修为尽失,但还是留了后手!   郁秋耸了肩,倚在门旁边,幽幽道:“大姐,礼数你懂不懂?让你进来了吗?你急什么呢?赶紧联系我的乖徒弟!”   顾子嫣笑了笑:“郁宗师,你别给脸不要脸?”   “那真不好意思了,”郁秋道,“我呢,反正不缺这点时间,就在里面呆着,您反正会御剑,爱去哪里去哪里,不耽误您了。”   说着,将门关上,把顾子嫣关在外面。   顾子嫣脸色垮了下去,用力捶门,怒道:“郁秋!你修为尽失,落到这个田地还逞什么能?你出来,交出乌绮云给你的卷轴!我以剑阁的名义向你保证,留你一命!”   郁秋摇摇头,从床榻旁边的抽屉里找出一副耳塞,将耳朵堵上,继续看她的《沧澜宗主传》。   灵狮被吵得有点受不住了,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门口和顾子嫣对着吠。   任他风雨摇摆、鸡飞狗跳,我自岿然不动。   纳戒里的食物够吃上一段时间的,再不济还有辟谷丹,她慌什么?   就是遗憾晚上不能去宛都城看烟花,还不得已放了阿青的鸽子。   顾子嫣敲了一会门,也气到了,拔出剑在门外胡乱劈砍。   只是任她怎么劈砍,这屋子犹如有金刚护法,怎么都伤不到。   为了让灵狮不受影响,郁秋翻出了第二幅耳塞,将灵狮的耳朵也堵上了。   门外又有人来了,指着顾子嫣道:“尔乃剑阁中人,为何不讲礼数,用如此蛮横的手段强迫郁宗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顾子嫣怒道:“胖子,少来插手!’   胖子悠然道:“我不插手,你要怎么样才能让郁宗师出这个门?”   只见胖子抱着一把马头琴,手指拨动琴弦,铮铮魔音响了起来,他得意道:“这结界能挡住你的剑,却挡不住我的琴音啊哈哈哈……”   魔音灌耳,就连顾子嫣也难受得捂着耳朵,面容扭曲。   胖子便弹边笑:“这下子,倒要看看郁宗师能藏到什么时候。”   郁秋带着耳塞,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酒,翻了一页书,将手插在灵狮绵密的毛里,享受这人间极乐。   一曲弹毕,胖子尴尬地看了顾子嫣一眼,咳了咳道:“可能还要再弹一曲!”   顾子嫣已经不耐烦了,她找来柴火,准备把这破屋烧了,她不信这样郁秋还不出来!   火光照亮夜空,郁秋开始慌了。   理论上来说,这结界是水火不入的,但一旦外面烧起来了,里面便和桑拿房一样,热的要死,空气也没办法流通。   想不通顾风华那么乖巧有礼貌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缺德姑姑?   她将屋里的东西一股脑收进纳戒,打开门,朝顾子嫣道:“你不就是要卷轴吗?把我和卷轴都烧掉了,你去灰里找吧!”   顾子嫣冷笑着,看到郁秋高高举起一份卷轴,竟是当着他们的面,将其扔进火堆里!   “!!!”   “不!”   顾子嫣来不及思考,管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先救下来再说!   她整个人往火堆里一扑,那胖子也扑了过来。   岂料郁秋竟早已设下陷阱,将卷轴绑在钓鱼竿钩子上,鱼线一收,卷轴飞了回去,顾子嫣和胖子都被引了过来,郁秋站在门口,抓住他们用力一拽,将两人都“请”了进去,然后和灵狮一起冲了出去。   火还在烧着,郁秋拍了拍身上起的火焰,惊魂未定,却看到顾子嫣和胖子两人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一脸吃了狗屎的表情。   她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是喜欢生火吗?再给你们添一把柴。   郁秋站在篝火外,幸灾乐祸地,听到顾子嫣在里面大骂:“胖子!你想做什么?!”   “我他娘的热成这样了,我脱件衣服怎么了?!”   两人吵了起来。   顾子嫣拿着那份卷轴,胖子动手跟她抢,两人在屋里打了起来了,最后那卷轴滚落在地,展开是一副山水画。   两人都愣住了。   玩他们呢?!   灵狮的伤恢复了三成,勉强可以飞了,便载着郁秋离开了此地。   只是这大晚上的,海面上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清,小白狮飞了一段就迷路了,在茫茫大海上胡乱飞。   “要不还是先歇一歇吧,”郁秋摸了摸灵狮的头,指了一处像海岛的地方,“先下去看看!”   等郁秋安顿好,扎了个简陋的帐篷,系统说:“主人主人,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郁秋:“?”   系统:“这里是食人岛海域,是云幽十八洲以外的地界,也是唯一一个仙盟无法彻底收服的岛。”   郁秋暗道:“食人岛?有点耳熟啊。”   “对呀,主人当年就是把十六岁的沧澜宗主一个人扔在这岛上,大半年后才想起来接他,岛上妖魔鬼怪可多呢!可刺激了!”   郁秋:“……”   “小白狮,你还飞的动吗?”郁秋摸摸灵狮的头,“要不再飞一段吧!”   灵狮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肚子上那根箭还插在那里,再不拔/出/来就要感染了。   “好吧,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你要忍一忍哦!”   郁秋忍着难受,借着夜色掩护,卵足了劲,将灵狮肚子上的箭拔/出/来,再撒上药,给它包扎好。   她不敢看手上的血,倒了点樱桃酒洗了下手。   就剩那么一点酒,别提有多心疼了。   箭拔/出/来之后,灵狮的伤会恢复得更快,郁秋得找点武器,替小白狮守夜。   等天一亮他们就离开这里。   鲜血的气息很快吸引了岛上的妖兽,树林里“嘭嘭嘭”地巨响,地面都晃动起来。   一只巨型蜘蛛摇摇晃晃地从森林里钻了出来,眼珠子骨碌一下,贪婪地盯着受伤的灵狮。   郁秋藏在暗处,听到地动山摇,心里喊着:“卧槽卧槽你不要过来啊!”   她拿着火弩,闭上眼睛按下扳机,听到“轰”地一声,火箭飞出去良久,久到她都忍不住睁开眼睛了,才看到那火箭顶飞了巨型蜘蛛,在远处的山头“嘭”地一声,炸出了漫天烟火。   郁秋:“……”   啊这,威力这么大的吗?   她这是直接把食人岛给炸平了吗?   果然,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食人岛上,各类妖魔鬼怪倾巢而出,嘶喊着、尖叫着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   地狱之景,也不过如此。   郁秋吓得浑身发抖,手里拿着火弩,一面哭着将食人岛炸得破烂不堪,一面慌乱逃窜、大喊大叫:   “卧槽你们不要过来啊!”   “啊啊啊救命啊!”   “不要碰我!救命啊!!!”   被炸的七零八落的众妖们:到底谁才是恶魔???   很快火箭用光了,郁秋哆哆嗦嗦地拿出刀,将刀鞘子丢在地上,眼看着怪物扑杀上来,她闭着眼睛一阵挥舞——   那一刹头脑一片空白,仿佛另外一个人在操纵身体,刀刃所过之处,其疾如风,如迅雷闪过,百步内横尸满地,片甲不留。   一通操作猛如虎。   妖物们终于停止了进攻,忌惮地看着她。   郁秋听到没动静了,才停下动作,缓慢地睁开眼睛。   血……   到处都是血……   她手上、衣上、脸上,到处都是血,地上更是血流成河,无数怪物惨死在她面前。   草,她怕血啊!!!   郁秋丢下刀,往后一仰,歇菜了。   众妖一脸懵逼,对手竟然自己晕倒了?   *   不知昏迷了多久,郁秋在一张硌屁股的椅子上醒过来,面前跪了一众妖魔,恭敬地下跪,高呼:“参见妖皇大人!”   郁秋:“?”   谁?妖皇大人?   郁秋左右看了看,这些妖怪们似乎在拜她?   系统:“他们说的没错,你就是妖皇大人,你脖子上戴的信物乃是妖皇的象征,但凡妖族的人都必须认可你。”   郁秋:“我有这么厉害的身份,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系统:“。”   一只豹子妖走上前,高声道:“妖皇大人来我食人岛,为何不提前招呼,非得引出这样一番误会?”   黑熊道:“妖皇大人有事吩咐我食人岛,派人传信便可,何必要亲自前来?”   “呃,”郁秋顿了顿,“这个嘛,说来话长……”   豹子扯着尖细的嗓子道:“可是仙魔一战有了新进展?需要我们食人岛倾巢而出,前去协助?”   郁秋幽幽道:“那个,仙魔一战都打完了。”   众妖大惊失色:   “什么?!”   “已经结束了?!”   “谁输谁赢了?!”   “你们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吧,”郁秋站起身,指着下面跪着的妖族,厉声道,“仙盟已经占据了云幽十六州,你们竟然还不知道消息!真是可笑至极!一群井底之蛙!”   食人岛的妖族们目瞪口呆,又满脸羞愧。   郁秋高声道:“纪元也改了,新的纪元叫作伏天下!仙盟这是要降服天下妖魔的意思!”   “放肆!”   “仙盟那群混账!”   “伏他狗粮的天下!”   众妖义愤填膺,纷纷骂了起来。   郁秋霸气地坐下来,咽了咽口水,心里说:“小七小七,这招管用吗?”   系统道:“先镇住他们在说!”   郁秋定了定神,接着道:“仙盟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今日他们在凤凰台举办了总结大会,就是准备来收服食人岛!”   众妖大骇,惊愤交加,一个个都在下面骂了起来,又有小妖道:   “妖皇大人?您可是来协助我们的?”   “妖皇大人,您有何妙计?”   “妖皇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郁秋故作深沉,垂眸看着众妖,道:“你们这些人之中,谁有玉简能借孤一用?”   一只松鼠妖掏出了玉简,一跳一跳地上前,恭敬地呈给她。   郁秋拿着玉简愤愤然道:“仙盟竟敢挑衅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孤这就给仙盟之首沧澜宗主传句话,告诉他,我们妖族不会怕他!与他拔剑一战就是!”   众妖情绪高昂,高喊:“战!战!战!”   郁秋捏着那枚老旧的玉简,注入灵力,试着联系顾风华,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   众妖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很快就等不及了,纷纷问:   “妖皇大人?仙盟的人回话了吗?”   “妖皇大人?怎么说啊?”   郁秋:“闭嘴!别打断我!”   众妖噤声。   郁秋决定先联系阿青。   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但只要他帮忙传句话,她就有得救了希望。   她注入灵力,输入一串字符,很快那边回应了,略有些急促地、沉声道:“秋儿,你在哪?”   郁秋看了一眼众妖,憋足劲,高声道:“沧澜宗主!”   司珩青:“…………”   玉简另一边,司珩青吓了一跳,愣了片刻,低声道:“还以为你不知道阿青是谁呢。”   可郁秋下一句话,又让他傻眼了。   郁秋一鼓作气,高声呵斥:“吾乃食人岛妖族之主,特此敬告你们仙盟,就凭你们七大门派乌合之众,想要降服我们食人岛?痴人说梦!尔等尽管来战!我食人岛万千妖魔无一惧怕!”   妖族们纷纷喝彩:“好!说得好!”   司珩青静了片刻,道:“你在食人岛?”   郁秋“嗯”了声,用极轻的声音、快速地说:“转告顾风华,让他来救我。”   “叫那个废物做什么?”玉简那边,阿青道:“我让沧澜宗主来救你。”   郁秋:“?!”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郁秋切断通讯,看向台下众妖。   众妖表情有些微妙,豹子妖狐疑地说:“妖皇大人,小妖刚才好像听说……你叫了人来救你?”   郁秋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黑熊道:“我也好像听到那句话……”   郁秋暗暗地抽了口气,伸手去摸纳戒,发现手指上空空如也。   这些妖,怪可恶的!   郁秋站起身,愤然道:“是你们拿走了孤的东西?”   豹子妖道:“妖皇大人初登岛时,杀了我们不少弟兄,小的们不得不警惕行事。”   郁秋喝道:“放肆!”   众人纷纷跪了下来,豹子妖、黑熊精等仍然站着。   郁秋道:“将孤的纳戒还回来!你们想背叛孤吗?”   黑熊精道:“妖皇大人,请问您脖子上那印玺吊坠是哪里来的?”   郁秋咽了咽口水:“当然……是上一任妖皇传给我的。”   众妖笑了起来,豹子妖道:“上一任妖皇乃是邪利大人,他将妖皇印玺传于了乌绮云大人,乌绮云大人虽然掌管妖皇印玺,但从未自称一声妖皇,你回答错了!”   “食人岛虽然消息闭塞,但也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说——”   “你来我们食人岛做什么?为何带着妖皇的印玺?!”   郁秋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来食人岛做什么?我只是碰巧路过啊!   “此人行为十分可疑,”豹子妖道,“小的们,将她押下去,继续关着!”   郁秋:“你们放肆!你们敢!”   小妖小魔们一拥而上,郁秋不敢挣扎了。   她被一群小妖们押着,关进了牢房里,连胸前的妖皇印玺都被抢走了。   郁秋抱着小白狮,委委屈屈。   来个人救她啊,食人岛太可怕了。   她当年到底是怎么狠下心,将沧澜宗主一个人丢在这个岛上的啊?大半年他都是怎么过的啊?   来个人救她吧!   沧澜宗主也行,她一定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她趴在灵狮身上,睡了一会,没多久就听到有人进了牢房,押着她出去。   “你们想做什么?”郁秋骂骂咧咧,“我告诉你们,你们胆敢对我怎么样,我那些徒弟们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看什么看?你们胆大包天,连妖皇大人的印玺都敢抢!抢了有什么用?一辈子呆在食人岛,坐井观天,做你的妖皇大人!做你的春秋大梦!”   “等我徒弟们来了,你们全都要死!”   “我大徒弟可是大名鼎鼎的沧澜宗主,人长得好看,下手又狠!没错,我就是向他求救了!他这么疼我,绝不会对我这个师尊坐视不管的!”   “等沧澜宗主人一到,看你们怎么办?!”   她精力充沛,骂了一路,忽然瞥见一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咬住了舌头。   沧澜宗主站在她面前,白衣若雪,桃花似的眼静静地看着她,眸中亮起一丝光。   他双唇动了动,轻轻唤道:“郁秋。”   郁秋:“……”   郁秋垂下眼睑,呼吸不畅,“嗯”了声。   阿青真的把沧澜宗主叫过来了?   她刚才说的话,岂不是全都让他听见了?   郁秋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脸烫得很,低声、结结巴巴说:“……徒弟?你……你是来救我?确定不是来杀我的吗?”   沧澜宗主往前走了几步。   郁秋忙往后退,撞到了旁边的石墙。   她以前那样对他,如今落到他手上了,还有好日子过?   郁秋咽了咽口水,悄悄抬起眼睑,偷偷看了一眼。   是沧澜宗主,她没有看错。   天下间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司珩青缓步上前,停在了郁秋面前,垂眸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郁秋表情快哭了。   这么漂亮的人,为何偏偏手掌生死大权?!   司珩青语气淡淡,字字清楚地说:“师尊有难,徒弟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郁秋脸垂得更低了。   沧澜宗主说话的气息从她耳边拂过去,撩的她脖子痒痒的。   他还真的听见她刚才大声嚷嚷的那番话了!太羞耻了!   “师尊。”   “不敢当不敢当,”郁秋怂得要死,忙说,“沧澜宗主叫我名字就好。”   郁秋只想赶紧钻洞里去,她腿都吓软了,被一个大男人怼在墙角,旁边还有一群小妖围观。   明明说,等徒弟来了,有这些小妖们受得了!   结果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司珩青道:“师尊怕血,弟子先送师尊回去,再开杀戒。”   郁秋点了下头。   他记着她晕血的事吗?   郁秋低着头,看着沧澜宗主那双银色的靴子,心想——   难不成他真的是来救自己的?   沧澜宗主又往前挪了半步,靴子和她鞋尖相碰,近的不能再近了。   郁秋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地跳。   她强作镇定,心想:这是她徒弟,不敢拿她怎么样的。   隔着袖子,沧澜宗主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郁秋:“!”   她正要缩回去,迎上他的目光,喉咙又干又燥。   沧澜宗主牵起她的手,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拿出一枚银色戒指,给她戴在了原来的手指上。   冰凉的纳戒穿过手指,上面还停留着他指尖的触感。   她忙缩回自己的手,低声道了句:“谢谢。”   沧澜宗主道:“跟我不必道谢。”   她跟在沧澜宗主身后,缓步来到妖族大殿前,两旁的妖族纷纷跪地,头垂得很低,瑟瑟发抖。   之前那欺负她的豹子妖和黑熊精整个儿趴在地上,不敢看她一眼。   郁秋嘚瑟道:“好了好了,现在知道装孙子了,之前是谁抢我的东西,还质疑我的身份?!”   妖族们瑟缩在地上,跪得更虔诚了。   郁秋高高兴兴的,大步上前,正要坐回妖皇的位置,走到沧澜宗主旁边时,她立刻顿住了。   哎呀坏了!   沧澜宗主是仙盟的人,而她是手持印玺的妖皇大人,两者势不两立,她这会兴冲冲去坐那个位置,岂不是摆明了要跟沧澜宗主作对吗?!   机智如她,立刻停了下来,笑眯眯朝大徒弟说:“沧澜宗主,您请。”   司珩青道:“你坐便是。”   “不敢不敢,”郁秋道,“这位置硌屁股,应该留给屁股大的人坐。”   司珩青:“?”   郁秋殷勤地拉着司珩青的袖子,将他请到了宝座上。   “瞧见没有?沧澜宗主人在这了,”郁秋站在他旁边,开开心心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大殿内鸦雀无声。   沧澜宗主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拿余光瞅着郁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这下,妖皇印玺,可以交出来了吧!”郁秋气势汹汹道。   豹子妖摘下印玺吊坠,递给松鼠妖,松鼠妖一蹦一蹦地上前,恭敬地将印玺呈给了郁秋。   那是一根小指大小的鎏金印玺,印面只有指盖大小,却是妖族之皇的掌印。平日里郁秋将它用银链串起来,挂在胸前,用衣服挡住。   没想到进了这食人岛,纳戒也被抢了,印玺也被找出来了。   好在纳戒需要秘钥才能开启,否则她那数百年的收藏,都要被这些土匪里抢劫一空了。   郁秋双手拿着链子,将印玺展示在众妖面前,朗声道:“此乃妖皇印玺,原主乃是沧澜宗宗主,你们面前的这位大人,如今我便将它物归原主,诸位,还不参见你们的妖皇大人!”   司珩青冷声道:“郁秋,你想做什么?”   郁秋眯着眼笑着,拍了下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小声道:“好徒弟,你当这妖皇大人也不错啊。”   司珩青脸色又沉了几分。   从前郁秋说什么来着?不让他与妖族有半分联系?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真身是妖!   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将妖皇的印玺给他,把他推上妖皇之位,她失忆之后,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郁秋看他脸色冷了下去,又有些战战兢兢,轻轻地拿手肘碰了下他,冲他笑,催他接下那枚妖皇印玺。   “郁秋,乌绮云将印玺交给了你,你便好好拿着,妖族虽然没落了,但也没有尽数灭绝,这份印玺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代表着对妖族的守护,这天下间,还有很多实力弱小的妖族,以及藏在人族中间的妖族。”   他想提他自己,想告诉郁秋,他很高兴看着她守护一方妖族。   这话咽了下去,他改口说:“譬如江白,你好好拿着这枚印玺,不必担心会暴露身份,我会护着你,所以你别再将印玺弄丢了,行吗?”   郁秋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听完认认真真点头,才承认道:“我……的确担心……身份会暴露。”   且不知这妖皇的身份有什么用,光是拿着这枚印玺,就可能引来不少麻烦。   郁秋想了想,道:“你刚才说的,我答应你。”   司珩青语气淡淡:“以你过去的实力,制伏这群杂种完全不在话下,可是郁秋,你怎么能把一切都忘了呢?”   郁秋默然无话,大殿内的烛火照着她脸庞,给那双卷翘的睫毛上添上一层淡淡的光。   司珩青起身,高声道:“伤我师尊者,何人?”   几名小妖被推了出去,跪在地上拼命地求饶。   “上一任妖皇邪利,便是出自你们食人岛,”司珩青冷声道,“食人岛久不出大妖,便轮到你们这些小妖们横行了?”   此言一出,大殿上宛如一股寒风拂过,吓得台下小妖们屁滚尿流,郁秋摸了摸手臂,觉得,好凉啊。   世人皆知,妖皇邪利便是死在沧澜宗主手上,自那之后天下各地的妖族四分五裂,除了投靠乌绮云的,还有一些各自为政,占地为王,也都成不了气候。   光是沧澜宗主的名字,就足以镇压这些妖魔邪祟了,如今沧澜宗主亲至,岂不是要将整个食人岛荡平?   司珩青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银色长袍拖在地上,背影挺拔如松,他抬手一捏,随着一声渐渐飘远的惨叫,一只小妖消失在大殿中。   好在要处理的妖物不多,他也不想看到殿上染血,所以才用了这么费灵力的招式。   他转身看郁秋,冷声问:“吓着师尊了?”   郁秋木着脸摇头,没有被吓到。   有被帅到。   司珩青朝她伸出手,招了下。   郁秋便跟了上去,手腕被他扣住。   “你要什么都不会,照顾起来很麻烦的,”司珩青低眸看着她,缓缓道,“徒弟冒昧,愿意教师尊一些本事,权当还清师尊当年教诲之恩,你要学吗?”   “可是可以,”郁秋警惕道,“你教我的话,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岛上吗?”   她还真怕沧澜宗主会用当年她苛待他的方法,来报复自己。   名为教她,实则报复。   司珩青微微眯了下眼,道:“你记得?”   “不不,”郁秋道,“我听别人说的!”   “并非徒儿记仇,”司珩青面无表情地说,“只不过……用这种办法,成长起来最快了。”   郁秋:“你就是记仇。”   司珩青安静地看着她,仍执着她的手。   郁秋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大概听说了一些事情,我过去对你,的确挺不厚道的,被困岛上的时候……也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能来救我……”   司珩青反问:“你等的人,不是顾风华吗?”   郁秋仰起脸笑了下,壮着胆子,拽了下他的袖子,轻轻说:“好徒弟,不记仇了,行吗?”   司珩青冷着脸,转过身去,拽着她往下走,郁秋便跌跌撞撞地跟着他。   “你教我飞就好了,”郁秋说,“只要会飞了啊,我遇到不对茬的,躲着就行,然后再放点大炮,就那个火弩,威力很强的,哎对了,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老三他姑姑啊?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困在那屋里……”   她开了个头,便一个劲地往下说,一点也不把沧澜宗主当做外人了。   毕竟沧澜宗主跑这么远来救她,她一开始虽然被吓到了,但回过头来才觉得……沧澜宗主这个人,还挺好的。   一名跪在角落里、老得不能再老的妖怪缓慢地抬起脸,两只眼睛混浊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她干枯开裂的唇动了动,哑声道:“金素?是你吗?你回来了?”   郁秋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没太在意,身旁司珩青却愣在了原地,脸色变得极差。   郁秋看他脸色不对,便问:“金素是谁啊?她在叫你吗?”   “不是,”司珩青沉声道,“走,不要理她。”   郁秋不时地回头看她,那老妖怪还在叫着那个名字,情绪有些激动。   郁秋想起今天看的几本书,便问:“……金是蓟国的国姓,对吗?”   山洞外,顾风华的声音传来,两人停止了交谈。 第18章 ……心智不全?(加更)……   18.   宛都的烟花是看不到了, 郁秋依然在仙宸洞府住下。   一觉睡过去,陷入沉沉的梦境。   顾风华清早来看过她几次,见她还在睡, 便没有打搅。   一直到下午过去, 太阳快下山了,郁秋那边还没动静, 他开始有些担忧了。   江白在院子里捣药,哼着曲儿, 将多余的草药喂给院子里两只小白兔吃, 看到顾风华站在郁秋门口, 犹豫了好几次, 举起手要敲门又放下。   江白喊道:“顾师兄,你在干嘛呢?”   顾风华皱眉道:“师尊这会还没醒, 我担心她。”   “这有什么的?”江白丢下木杵,拍拍手冲上来,捶门喊道:“师尊, 快起床啦!”   司珩青出现在他们后面,道:“何事喧哗?”   江白:“师尊睡懒觉不起床, 小白这就叫她起床!”   司珩青微微皱眉, 看了顾风华一眼。   顾风华也不再犹豫了, 一把推开郁秋的卧室。   江白欢快地蹦进去, 坐在郁秋床边, 摇了摇她手臂, 喊道:“师尊, 还不醒醒吗?”   郁秋毫无反应,江白又去试她鼻息,吓了一跳, 圆溜溜的眼睛无措地看着两位师兄。   几人同时一惊。   司珩青推开江白,去试郁秋的脉搏。   顾风华担心道:“怎么样?”   司珩青:“脉象平稳,无性命安全,只不过……”   江白:“不过什么?”   司珩青眸光沉了下去:“她体内灵气为何如此紊乱?”   “这个是老毛病了,”江白抓抓头,“霜虫蛊没办法彻底根除,每次发作必然重伤灵脉,久而久之,这身体内的灵脉就像老树枯死一样,一节节冻坏,灵气在体内周转不顺,常年堵塞,便是这个样子。”   顾风华脸色惨白:“师尊境界凝滞,也是这个原因?”   江白道:“这个小白就不清楚了,但只要蛊毒没有彻底根除,她体内灵脉便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   顾风华道:“这与她昏睡不醒有何关系?”   江白耸了耸肩。   顾风华道:“你给她炼的药……”   江白忙道:“药肯定没问题的!绝对不会吃了就睡不醒!”   顾风华叹了口气:“会不会是昨天受到了惊吓,所以才这样?”   江白好奇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怎么会受到惊吓啊?”   顾风华看着司珩青,顺着江白的话问:“食人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珩青道:“昨日你若看紧她,怎会有后来之事?”   顾风华抿了抿嘴,低声说:“是我的过失,师兄教训的是。”   江白一头雾水。   司珩青也不理解,明明他已经很注意了,没有让她看到血,得到消息之后也是第一时间赶过去,担心她的安危。   可郁秋这是怎么了?   在洞穴里还精力充沛,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话。   他很久没看到郁秋话那么多,那么高兴的样子,怎么回来就成这样了?   江白幽幽地说:“你们之前不是还逼死过她吗?或许她就是不想醒过来啊。”   闻言,司珩青和顾风华同时瞪了他一眼。   这茬已经过去了,怎么又提起来了?   难道这次昏睡和之前坠崖有关系?   江白吞了吞口水说:“其实……说到底,师尊现在心智不全,灵脉受损,你们本来就有……责任吧?”   司珩青揣摩了一遍这个词:“……心智不全?”   “也对,”顾风华道:“师尊现在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若她不想记得过去的事情,就这样也挺好的,只希望她能快点醒过来。”   司珩青无话,只安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十七八岁的孩子吗?   好像……的确如此。   从来都以为,她实力强大、足智多谋,她杀人都不眨眼,将剑刺进他胸腔时,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   可昨天在食人岛上,躲在他后面狐假虎威的是她,嚷嚷着要徒弟们来救她的也是她,回想起来,的确很孩子气。   司珩青眼底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片刻后,他道:“江白,霜虫蛊有什么彻底拔除的办法?”   江白摇头。   司珩青冷声道:“她留在乌绮云身边这么久,就没想过将蛊毒彻底拔除吗?”   “师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江白道,“她一向鲁莽行事,哪像你们这些修士,处处给自己留后路,就算知道拔除的方法,她也没想过给自己拔除吧。”   沉默了一会,顾风华笑了笑,“师尊这性子的确如此,暗地里处处为人打算,可到头来什么都没留给自己。”   司珩青道:“你知道霜虫蛊的来历?”   顾风华叹了口气:“师兄可还记得,当初师尊是为何要将我从剑阁带走?”   江白两眼放光,他对这些陈年往事最感兴趣了!   司珩青道:“她一开始根本没想收你为徒,你是顾家血脉,于情于理都应该拜在剑阁门下,之所以要将你带走,是想以你为人质,要挟当年的老剑尊。”   顾风华唇角扬起,“师兄记得挺清楚,实情的确如此。”   江白“哇”了声:“原来你是被拐卖的啊!”   顾风华低眸一笑:“一开始的确是拐骗,但那段时间师尊从未苛待过我,因那时候我还不是她徒弟,与你和陆师兄不同,师尊有时候还会带我出去玩耍,给我买糖糕吃。”   司珩青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飘远。   “当年的剑尊还不是顾屹之,是我祖父,”顾风华道,“也是因为当年老剑尊的人强占青秋渊,强抢师尊的灵泉,师尊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拐走才八岁的我。”   江白睁大眼睛:“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抢师尊的灵泉?幽境八大灵泉不是都被大门派占据着吗?”   顾风华道:“除了最出名的八大灵泉,其他地方也散布着一些小灵泉,早年师尊有幸寻得青秋渊这片地,发现了泉眼,便在此地开山立派,只是她一个女子,没有什么名气,还带着两个年轻徒弟,在当时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盯上。”   “听说青秋渊有灵泉之后,剑阁的人就打上了她的注意,青秋渊被抢了,她就把我给抢过去,以此强迫老剑尊将青秋渊还回去。”   江白:“那后来呢?”   “老剑尊愿意交换,可我爹不愿意,他并不在乎我的安危,”顾风华笑了笑,“师尊后来也发现了,也打算认栽,那天夜里她打算把我送回剑阁,误打误撞听到了我爹和其他人的谈话,知道了我的身世……”   司珩青看了他一眼。   顾风华背过身去,“说出来也什么,反正现在……我跟剑阁的关系也闹僵了,不可能再回去了。”   江白说:“顾师兄,你不是剑尊的儿子吗?”   “我不是,我娘是蓟国人,因为不满剑阁当年协助大宛国灭了蓟国,乃与他人好,才有了我。”   江白目瞪口呆,连司珩青也不禁侧目。   顾风华一脸云淡风轻:“生下我之后没多久,我娘便病逝了,是病逝还是别的原因,谁知道呢?”   “师尊知道实情后,决定带我离开剑阁,便是在那个时候,遭人暗算,中了毒。”   “我爹没打算把我赎回去,但老剑尊却另有准备,他以蛊毒胁迫师尊,让她交出门下三个徒弟。”   闻言,司珩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是三个,”顾风华道,“陆渊师兄那时候还小,却已经展露出了在剑道方面卓越的天赋,老剑尊想要你,更想要陆师兄,便以这种手段胁迫她。”   “后来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老剑尊没得到他想要的,过几年青秋渊也被师尊抢回来了,我也跟着她,顺利成为了她的弟子,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顾风华垂着脸,叹了口气:“我想……她那时候便已经被种下霜虫蛊了。”   司珩青道:“以蛊毒胁迫之事……我闻所未闻。”   顾风华道:“师尊不让我透露,那段时间她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我便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江白道:“下毒的人,如今还活着吗?”   顾风华摇头:“早死了。”   “若是清楚蛊毒的制/作方法,拔除起来可能容易一些,”江白道,“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人也死了,可该怎么办才好?”   众人沉默。   司珩青起身往外走,江白喊道:“大师兄,你去哪?”   顾风华道:“他或许想到了办法,让他去吧。”   郁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梦中俱是刀光剑影,时而是她拿着刀,将食人岛上妖族斩得片甲不留,血流千里,她手上、身上到处都血;时而是另外一些人,面目狰狞,提着刀追杀他们。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血,宫殿里俱是倒下的侍卫,她踩着一洼血滑在地上,撞在一个死去的侍卫身上。   那侍卫不久前还抱过她,双手拖着她举起来,帮助她爬上高高的城墙,看墙外热闹的百姓们。   现在墙内墙外,都是惨烈的地狱之景。   她从侍卫身上爬起来,吐了一地,头昏脑涨,从众多尸体前跨过,不住地往前跑。   她身上都是血,脏兮兮的,染血的衣服变得厚重,黏腻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四肢无力。   “快跑,别让他们抓到你。”   “躲起来,不要害怕……”地上将死的人用尽最后一口气冲她说。   她磕磕绊绊,拼命地逃跑,摔在地上也好,撞在宫墙上也好,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胃里翻江倒海,她厌恶血,厌恶这一切,好想……好想永远地睡过去。   剑客们的身影被火光照着,巨大的影子覆在地上,遮天蔽日,仿佛要将她彻底吞没。   她平生第一次持刀,便是将刀刃架在自己脖子上。   寒夜,一阵冷风吹来,仿佛都能将她吹倒过去。   她怕冷,怕血,怕这些狰狞的怪物们。   可她不想落在他们手上,受尽折磨而死。   她的亲人们死了,城中的百姓们也死了。   国亡了,她活着也没有了意义。   血从脖子上涌出来,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暖意顺着脖颈,滑到胸前,润湿了她原本漂亮的衣裳。   原来,血也并非……那么可怕嘛。   她重重地阖上眼皮,只想永远地、睡过去。 第19章 最喜欢师兄了。   19.   夜里, 顾风华还在院中练剑。   司珩青经过时,实在没看眼他,捏了下空中丝线, 给他强行纠正动作。   “咔擦”一声, 动作过于激烈,顾风华肩胛骨都给折断了。   “师兄!”顾风华丢下剑, 揉了揉伤重的肩,惨叫道, “您能不能下手轻一点?”   司珩青凉凉道:“郁秋当年对你疏于教导, 把你养成了一个废物, 我再轻一些, 指望你这个废物能做什么?”   顾风华笑了起来,连忙追上他, 问道:“师兄,你想到办法叫醒师尊了吗?”   司珩青“嗯”了一声,经过长廊, 来到郁秋的屋门前,叩门。   江白开了门, 高兴地说:“两位师兄!你们回来了!”   司珩青:“她还没醒?”   “嗯, ”江白点头说, “我给师尊喂了辟谷丹, 她一有动静, 我就叫你们!”   司珩青从他旁边走过, 进了屋子, 来到郁秋床前,取出一盏别致的灯挂在她床上。   “三生灯?”顾风华惊道,“你要去她的梦境里?”   司珩青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去,是你去。”   顾风华微微睁大眼睛。   江白跃跃欲试:“师兄师兄,小白去可以吗?”   顾风华道:“你有把握叫醒师尊吗?”   江白挠挠头,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顾风华低声道:“师兄为何不去?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师尊心里在想什么吗?”   司珩青一脸漠然:“没兴趣。”   顾风华抿了抿嘴,犹豫着说:“虽然我……也想知道师尊心里在想什么,但……这么直白地进入她的梦,恐怕不太妥当……梦境,那么私人的东西,让人看到不太好吧?师尊到时候醒过来,责怪我怎么办?”   江白举手:“小白不怕挨骂,让小白去吧!”   顾风华一脸嫌弃地看他,咋舌道:“你万一被困在里面,可怎么办?”   江白咧嘴笑了起来:“那就在梦里面陪着师尊呀!”   顾风华:“……”   司珩青:“……”   傻白甜的样子,有点让人讨厌。   顾风华抽了口气,定下决心:“我去吧,如果我被困在梦境,还有师兄看着。”   司珩青一脸冷漠。   顾风华冲他笑了下:“阿华相信师兄一定有办法的!”   江白说:“你别相信大师兄,大师兄上次还逼师尊亲手杀你呢!”   顾风华拉长着脸,拍了下他大脑门,捡了个团蒲在郁秋床旁坐下来了。   屋里其他的灯都熄灭了,只有这一盏悬在郁秋床前,照着她那张精致的脸蛋。   司珩青负手站在旁边,江白则盘腿坐在地上,两人一起看着顾风华入梦。   “……这是哪?”顾风华缓慢地睁开眼。   面前是一座刚刚被战火摧毁的城,城墙垮了,尸体到处都是,城墙上的旗帜着了火,隐约看得出一个字:蓟。   蓟国?   这是一百九十年前,蓟国亡国的情景吗?   顾风华仰起头,看着浓烟从远处的宫殿里冒出,天空被浓烟遮盖,连落下来的雨都是血色,耳边尽是百姓遭到屠戮时的惨叫声。   顾风华呼吸变得急促。   原来……师尊是蓟国人?!   早年蓟国亡国的时候,她亲身经历了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风华目光变得血红,蹬腿就跑,从无数尸山血海中经过,到处寻找郁秋的身影。   那时候她多大?   为什么后来从来没提起过?   协助大宛国灭掉蓟国的,正是他们剑阁的人啊!   早知道师尊原来是蓟国人,他千不该万不该、欠下她这么多恩情!   她怎么不杀了他,为蓟国死去的百姓们报仇?!   顾风华身上染满了血,茫然四顾,除了数不尽的尸体,便是一闪而过、拿着屠刀的剑阁子弟们。   他喊着郁秋的名字,在这地狱般的景象里,他一无所获,越发追悔、自责,周围尸体越堆越多,逐渐地将他淹没。   他越陷越深,越挣扎越无力。   这是梦,是师尊的梦,他要去唤醒她!   顾风华这么想着,逐渐地失去力气,迷失在梦境中。   “……”   真实世界:   江白打了个哈欠,嘟哝说:“过去这么久了,师尊还没醒,顾师兄也醒不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司珩青脸色阴沉,皱眉看着顾风华。   他面色痛苦,嘴唇翕张,似乎在挣扎着、喊着什么,搭在膝上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江白凑近了些,伸手摸了摸顾风华的额头,立刻被顾风华拽住,用力狠狠地往怀里扯。   江白惨叫起来,喊道:“大师兄,救命啊!救救我!顾师兄发疯了!”   司珩青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起身布下一道结界。   江白终于从顾风华手里挣开,惨兮兮地说:“顾师兄平日里力气不大,怎么刚才像是要杀了我一样?”   司珩青道:“此处已设结界,你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要去。”   江白坐直了道:“你也要去师尊的梦境里吗?”   司珩青看他一眼,江白捂着嘴,低下了头。   “大师兄的话,一定可以唤醒师尊的……”江白捂着嘴低声说。   司珩青冷冷地看着他,道:“何意?”   江白笑了起来,乌亮的眼睛看着他说:“因为师尊,最喜欢大师兄了。”   司珩青微微一怔。   江白认真道:“师兄一定要快点回来,小白怕一个人守不住你们这么多人……”   司珩青点了下头,便打坐入梦。   蓟国?   他初时惊了一下,旋即想起来了……   初遇郁秋的时候,就是在蓟州的一个桃林里,原来那里曾经是她的故土?   司珩青缓步上前,城墙上的积血淋下来,将白衣染成红色。   他心中波澜不惊,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踩着尸体上前。   心中无情,便是这般。   再可怖的场面,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副一掠而过、不会在心中留下任何印记的画。   他在城中穿梭自如,却始终找不到郁秋的身影。   他有一点烦躁了。   郁秋就是这样荒唐地把自己困在梦境中,不肯醒过来吗?   这梦哪里可怕了?   司珩青想不明白,她那样无情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这种无聊的梦境困住?!   直到他在堆积的尸体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司珩青呼吸滞住了,几乎是不顾一切冲过去,跪在了那堆尸体旁边,浑身发抖。   郁秋……她这时候才多大啊?脸庞青涩地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了下那张沾满血的脸,替她将污秽和血迹擦干。   她仰着头,看着污浊的天空,那双清澈的眼睛始终睁着,一动不动。   她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凝固的血堵在那里,看上去丑陋极了。   “郁秋……”   他俯身上去,抱住那具瘦小的尸体,身体不住地发抖,喃喃道:“不要……不要死。”   好奇怪,他明明已经不动情了,可身体仍然记着……那痛彻心扉的感觉。   就好像那时候,郁秋用剑刺穿他胸口时,心撕开时的感受一样。   “别死……秋儿。”   他用力拨开其他的尸体,将她抱在怀里,茫然四顾。   他该去哪里?   怎么让她醒过来?   从未听闻,谁在梦境里是一副死者的状态?   难道说……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彻底长眠,永别于世?   荒唐,太荒唐了!   就像她当时在悬崖上一样荒唐!   给他一份破卷轴,就当作一切的交代?就想这样逃避?   司珩青浑身发抖,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她真的好瘦,一用力就能将骨头架子揉成一团的样子。   司珩青轻轻抚了下她脑后,喘着气,心想——   一定有醒过来的办法!   他试着帮她修复身体,灵气在她体内流转,精细的丝线慢慢地填补在她破损的喉咙,试图给她注入生命力。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在郁秋的梦境里,连他的存在和灵力都是虚假的。   他能触碰到郁秋,也只是因为她对自己不排斥罢了。   梦境还在运转。   来了一群士兵,开始清理尸体残骸,将尸体堆放在板车上,将他们清理走。   一名士兵看到了郁秋,抓着她的脚腕,将她往板车上拖。   司珩青目眦欲裂,抱紧了郁秋,将那士兵推开,却仿佛推了一片空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郁秋从他怀里被抢走,被扔到尸体堆里,不知要被送往何处。   他去拦,去抢,运足了灵力,可在梦境里,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个透明的孤魂,好不容易能抱到她,却还是抵抗不了梦境原生的力量。   他只能跟在士兵后面,爬上那辆板车,抱着死去的小郁秋,神情麻木。   这一切,都是她真实经历的吗?   尸体最后被丢到海里,经过海水冲刷,最后来到了一片荒凉的海域。   这里是云幽十八洲以外,妖魔横生的地界。   尸体被海水洗刷,被阳光晒着,皮肤雪白发亮,仿佛只是睡着了。   一只雪兔精在尸体堆里翻来翻去,很快发现了她。   雪兔精给她喂了一粒金丹,拍了拍她的脸,喊她:“醒醒!”   “哎,还是救不活。”   那小妖怪说着,正要伸手穿破她的肚皮、将金丹从胃里取出来时,郁秋眼睛眨了一下。 第20章 ……将心交予一个绝情的人。……   20.   雪兔精用麻绳捆着小郁秋的脖子, 像拖着小狗一样,将她带到了山洞里。   早年的食人岛,岛上一众都是妖皇邪利的旧部, 首领是一条巨大的黑蟒蛇, 盘在那把硌屁股的宝座上,漆黑的双瞳阴恻恻地看着众妖。   雪兔精拎着小郁秋上前, 笑眯眯地说:“陛下,我捡到了活物, 看这小东西漂不漂亮?”   黑蟒蛇挺起上身, 个头几乎要把洞穴顶破了。   毒液不断地从他嘴角流出来, 滴在石头铺成的地板上, 滋滋作响,毒汁顿时将小郁秋的鞋子和裙角烙了几个洞。   她茫然地睁着眼, 仰着头看着面前这怪物,心想:这里是地狱吗?   “不是,这里是食人岛, 云幽十八洲以外妖魔横行的地方。”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   “你是谁?”小郁秋一开口,风从割破的喉咙处漏出来, 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大殿里的妖全都笑了:   “小东西开口说话了。”   “她居然敢问大王是谁,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   “抽她!剥她的皮!”   雪兔精用力一拽麻绳, 小郁秋猛地趴在地上, 双手摸到毒液, 掌心皮肤瞬间烧了起来, 浓水流出来。   “啪”地一声, 一只蝎子将淬了毒的长鞭甩在她背上,她脊柱断裂了一般,身体匍匐在地上, 四肢抽搐。   好疼。   她不明白。   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唯一一次拿起刀,也是用来抹自己的脖子,为什么下了地狱之后,要受这么多折磨?   她脸蹭在地上,筋骨像被人用锥子一寸寸地敲着,疼得她龇牙咧嘴,发出怪叫声。   大殿里的妖怪笑得更厉害了,使劲地折辱着这个小东西,看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   “她吃了金丹,一时半会不会死的。”   “哎我说你们,能不能别打她的脸,那么好看一张脸,可不能毁掉了。”   “怕什么?她得了金丹,就算是半个仙躯了,毁了还能长回来……就是这脖子上的刀伤,啧啧啧啧。”   “那些凡人下手可比我们狠多了,这脖子上的伤,得挂一辈子了。”   一把刀劈过来,将她手臂划伤,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流得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甩也甩不掉,小郁秋顿时疯狂地叫了起来……   血……   她讨厌血……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惨叫了几声,竟是昏过去了。   “小东西怎么了?”   “她怎么见到血反应这么大?”   “哈哈哈她不会是怕血吧?”   “大王,她连您的毒液都不怕,竟然怕血,这太可笑了!”   “再去弄点血来。”   “哗啦”一声,热血当头泼来,小郁秋一个激灵,醒过来了。   “继续抽!别再让她晕过去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娇贵的东西,连血也见不得!”   郁秋一次次晕过去,又一次次醒过来,被浇得满身都是血,浑身疼痛,一直到众妖对她失去了兴趣,将她关押起来。   “你还想活下去吗?”脑海里那个声音问。   这一次,她像死物一样,什么都没去想,也没去回答这个声音。   “主人?”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你回答我一声啊!”   小郁秋浑浑噩噩,被关了一段时间,每天除了挨打,就是睡觉,对于脑海里那个声音,她从来不去关心。   这些妖物有的是办法折磨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活着。   直到这天,脑海里那个声音说:“你想回家吗?”   家?   她还能回家吗?   “我的父王,母后……”她忍不住地想。   “他们都死了,你的国亡了,城破了,子民也被屠杀了,但你如果能跟我合作,我会带你离开这个世界,去另一个地方。”   “我会死吗?”她在心里说:“让我死,可以吗?”   “不行,你现在还死不了。”   小郁秋再没有回话了。   对于系统说的事情,她没有半点儿兴趣。   但渐渐地,她开始有了新的记忆,她模糊地记着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在她穿越之前,有一个安稳幸福的家。   “你已经不怕血了,你还可以变得更强。”   “等你强大到让所有人都畏惧,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系统锲而不舍地给她灌输类似的想法。   没多久,她用一块石头杀死了一只魔物,将那魔物的脑门敲得稀巴烂,再后来,她得到了一把破破烂烂的刀,刀刃被嗑出一道道口子,尽管如此,她还是用那把破刀,割掉了那只蝎子的尾巴,将他身体一寸寸斩断。   “那小东西越来越厉害了。”   “她昨天挖了一只小怪的内丹,一口生吞下去,吓死妖了。”   “可是大王喜欢她,重新给她赏了一把刀……她会不会拿来砍我们?”   “大王说了,谁若能杀了她,便将她的刀赏给谁!”   “……”   郁秋成长得很快,在食人岛那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中,一次一次杀出血路,她也越来越狡猾,谎话连天,食人岛上想要和她亲近的妖物都不放过。   她不相信任何人。   当然,自她拿起刀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用绳子拴着她了。   她已经开始接受另一个自己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只要帮助系统完成任务,她就能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彻底离开这里。   她拿起刀,便不再放下,她无情无义,无牵无挂,杀人从不手软,每一次都在血浆里打滚,啃食妖物的内丹,剥魔物的皮,不断地杀,不断地变强。   幻境中,司珩青一次次拦在她面前,想帮她挡刀,想为她报仇,恨不得将岛上众妖杀个干干净净,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试着跟郁秋说话,想让她放下手中的刀,让她清醒过来,可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   沧澜宗主入无情道以来,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两百年的时间内,他境界突飞猛进,如今更是大乘晚期,天下无人可敌。   可唯独这一次,他在郁秋的梦境里,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郁秋,在这食人岛上受尽折磨,变得毫无人性,疯狂无比。   与之相比,当年他在岛上受到的磨难,完全不值一谈。   他上岛的时候十六岁,那时候郁秋已经正儿八经地教了他很多东西了。而郁秋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刚刚经历了国破家亡,从地狱里爬出来,熬成了这副绝情的模样。   从前师徒相处时,郁秋便对自己的过往绝口不提。   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郁秋是哪里人,生于何时何地,可还有父母亲人?   自拜她为师起,她便提着刀,一直护着他。   她向来绝情,对门下弟子关怀甚少,可若不是真心待他们,昔日又为何收他们为徒?为何将他从巫人手里救出?为何花这么多心思栽培他?   司珩青内心激烈地挣扎着,他想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不计一切地、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可又害怕,又像那年在青秋渊一样,所有一切都落空。   他不应该……将心交予一个绝情的人。   时间一寸寸流逝。   真实世界中,江白守了一夜,天都快亮了,郁秋还是没能醒过来,两位师兄也被困在梦境中。   看他们三人神情,似乎都被噩梦魇住了,或是眉头紧皱,或是喃喃自语,不停地发抖。   江白坐立不安,打算出门给他们打点水,再配点安神的药,希望能令他们缓和下来。   走到门口,他想起来沧澜宗主的嘱咐,令他不要离开这间屋子。   于是江白重新坐了回去,拿帕子给师尊擦擦汗。   梦境这么难破吗?   就连沧澜宗主也被困在其中?   江白看着悬在床头的那盏三生灯,心里隐隐产生冲动。   或许他可以呢?   他们狐狸一族,最善解人意了!   只要他进入梦境,一定能找到办法,帮助师尊脱离梦魇!   江白抬起手,轻轻触了下那盏灯。   那灯闪烁了一瞬,正要将江白拽入梦境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白一个激灵,连忙松开手,躲在了屏风后面。   他,作为一只毛茸茸的小妖,平素最害怕仙盟的人了。   “叩叩。”有人在屋外叩门,喊道:“有人在吗?”   听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江白吓得瑟缩起来,只探出半颗脑袋往门口张望,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门被猛地推了一把,却没能推开。看得出来:来人似乎一点也不懂礼貌。   江白咽了咽口水,轻轻地说了句:“谁呀?”   “有人在啊,”屋外一名青年的声音说,“剑阁顾风华顾少阁主不见了,剑尊担心他的下落,令我等四处寻找,请问顾少阁主在里面吗?阁下又是何人?”   江白愣了下:来找顾师兄的?   “阁下,”屋外青年说,“您再不回答,我们要强闯了!”   “不,别!”江白急忙说,“顾……顾少阁主在这,他很好!请……请转告剑尊,不要担心!”   门外静了一瞬,似乎在低声商量对策。   “很好,”那青年说,“阁下莫非就是劫走少阁主的人?”   “不!不是的!”江白躲在屏风后面喊道:“没人劫走少阁主,他在这呢!”   青年说:“既然如此,便让少阁主出来说句话吧。”   “他睡过去了!”江白喊道,“你们不要再吵了!”   “既然少阁主睡过去了,阁下为何还在他屋里?”   江白急得说不出话,屋外那群弟子开始撞门——   “咚——”   “咚——”   狐狸没见过世面,平日里只跟在郁秋身边,捣腾一些丹药,从来不和外人打交道,性子单纯得很。   这会一听到撞门声,立刻惊慌了。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江白着急地说。   “把门打开,让我们跟少阁主说句话。”门外的人嚣张道。   “他现在没办法跟你们说话!”江白道。   “哦?难道少阁主出了什么差错?”   “他在睡觉!在做梦!”江白心急如焚,“小白说的千真万确!你们怎么不相信!”   “阁下到底是谁?为什么不开门让我们开一眼?”   江白:“……只看一眼?”   屋外人说:“只要确认顾少阁主安然无恙,我们这就回去。”   江白半信半疑,来到门前,放下门栓,打开了一条缝,给屋外的人看里面的情形。   他想着:沧澜宗主也在里面呢!   谅他们不敢造次!   “果真是顾少阁主,”屋外那青年骂了起来,“你是不是把少阁主怎么了?他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做噩梦了!”江白又急又恼,“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沧澜宗主为何在里面?”屋外那人狐疑地说,“这结界,就是他布下的?”   “你够了没有?”江白气恼道,“看也看了,还不满意吗?”   青年但笑不语,身后一名女道士说:“屋内点着的,可是三生灯?”   江白惊愕了一下:“您……您知道?”   “三生灯乃无垢法宝,出自妙法宫第一任宫主之手,”女道士颔首说,“本宫自然知道。”   江白将信将疑,犹豫地看着面前这女道士。   女道士说:“屋内包括沧澜宗主在内,可是被三生灯纳入了梦境之中,至今不得出来?”   江白吞吞吐吐道:“不……不是的。”   女道士微微笑着说:“你若信得过本宫,不如放本宫进去,本宫有法子助他们二人脱离梦境。”   “不,不行,”江白急道,“若放你进去,师兄一定会骂我……”   “师兄?”青年男子揣摩着这个词,笑道,“你也是郁宗师门下弟子?”   说到这里,江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摸了下头说:“不是的,你听错了……”   青年男子注视着他,寻思了片刻,玩味地笑道:“阁下骨骼不凡,一表人才,尊师定然是向郁宗师这样德高望重的仙尊。”   这话说的,江白都要飘飘然了,他红着脸说:“只是承蒙师尊看得起而已……”   女道士催促道:“三生灯使用时间是有限的,他们入梦这么久还没醒来,恐怕已遭不测,这位小公子,你不如让本宫进来,替他们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江白皱着眉,仍在犹豫。   “情况紧急,再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女道士说,“当着剑阁弟子和本门弟子的面,本宫发誓,绝不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女道士再三催促,又一再应允,说的江白心里早已动摇。   江白回头看了眼尚在昏睡的两位师兄,心一横,道:“好吧,我只放你一个进来,你帮忙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女道士点头答应,拂尘摆了下,缓步上前。   江白伸出手,越过透明的结界,抓住女道士的拂尘,将她带了进屋。   这女道士便是那日在凤凰台上,曾以一支签为代价,问剑尊顾屹之要走顾风华的妙法宫主。   她进屋后,先是仔细打量顾风华,露出莫测的笑容,再绕到沧澜宗主面前,看了他几眼,然后来到郁秋床前,看到了那盏悬在床头的三生灯。   “他们能醒过来吗?”江白担心道。   “醒来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妙法宫主说,“只要有一个人,在进入梦境之后,将梦境主人唤醒,所有人都能醒过来。”   江白天真地眨了下眼睛。   妙法宫主看着他,微笑道:“小公子,你要试一试吗?”   江白愣了下说:“不,我不试!我得看着他们!”   “可破除梦境的方法只有这一种,本宫与郁宗师素不相识,根本没办法进入她的梦境,为今之计,只有让你入梦,将所有人唤醒。”妙法宫主徐徐说。   “可是……”江白皱着眉头,“连沧澜宗主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小白……能做到吗?”   “如若不成,他们只能永远地陷在梦魇中了。”   江白也想进入郁秋的梦境,出不来就出不来,他才不在乎这些,如果能把师尊和两位师兄一起唤醒那就再好不过了!   就在他有所动摇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警惕地看着女道士:“不对!”   “什么不对?”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江白怒道,“你骗我!”   “本宫哪里骗人了?”妙法宫主笑了笑,“本宫说有法子助他们脱离梦境,这个法子就是你啊,小傻子。”   江白哪里理得清楚这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自己上当了,立刻拦在了妙法宫主面前,睁大眼睛,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宫发过誓,不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你难道不信本宫?”妙法宫主推开江白,伸手去摸郁秋的衣襟和袖口。   “不准碰我师尊!”江白气得汗毛直立,冲了上去,被妙法宫主一挥拂尘,摔了出去。   女道士笑了出声,摇摇头说:“枉你还是沧澜宗主和顾仪师的同门师弟,竟是如此愚不可及,不堪一击!”   “你别碰她!”江白重新爬起来,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妙法宫主,怒不可遏,“你骗人!你是坏人!你休想碰我师尊!”   “废物!”妙法宫主用拂尘把在他胸口一撞,将他弹飞出去,接连甩了几下拂尘,照着江白的脸扇来扇去,将他打倒在地,一脚踩在他胸口,眼神厌恶地看着他。   “你……”江白挣扎着,双手抱住妙法宫主的脚,龇牙咧嘴地说:“不准……不准碰我师尊!”   “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话,你有完没完?”   江白额上、嘴角纷纷流出血,眼睛肿的乌青,仍死死地拽着她不放手,喃喃说:“你别碰她……”   屋外的人说:“别跟这傻子浪费时间了,快点找东西!”   妙法宫主抬起脚,却被江白拽住,动弹不了,她嫌弃地踹了他一脚。   江白牙齿都摔断了一颗,吐了口血说:“你休想……”   妙法宫主道:“你信不信本宫杀了你?”   屋外人说:“宫主,还磨蹭什么呢?要杀尽快动手。”   “本宫所图,不过是乌绮云所留下的一样东西,既然答应过你不会伤害屋内几人的性命,你又何必为此拼命?”妙法宫主冷冷一笑,袖中捏着一枚暗器,骂道,“当真是愚不可及!”   “及”字落地,她看到江白松开一只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枚红色药丸,吞入腹中。   紧接着,江白怒吼一声,身体突然变大,脸变成狐狸形状,褐色的耳朵显露出来,力气也突然变得巨大,一个翻身将妙法宫主推开——   她人往后一撞,撞到了橱柜,瓶瓶罐罐“哐当”砸碎在地。   盛怒之下,江白吞食丹药,凝聚妖力,将体型变得无比庞大,犹如一只巨大的、发狂的饿狼,挥舞着利爪,朝着妙法宫主扑杀过去。   “妖!”妙法宫主惊愕不已,躲开他接二连三的攻击,颤声道,“你竟然是妖!”   江白低吼一声,将她扑倒在地上,后者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在了墙角,头上的莲花发冠掉了下来。   “郁秋竟然收了你这个孽畜当徒弟!”妙法宫主怒道,“她居心何在?!”   江白闻言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发狂吼道:“你们人族才是最无耻的!”   屋内打斗天翻地覆,屋外人急得捶门,喊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去叫剑尊过来!”妙法宫主急忙吼道。   江白一爪扑在门上,门板立刻撕碎散开,妙法宫主忌惮着他,不断地躲开,决计和他消耗时间。   她想,这狐狸的真身不可能如此庞大!他是靠吃了那粒药,才变得如此疯狂!   但凡丹药都有药效时间,只要和他耗下去,等到剑尊过来,自然有解决办法!   再之,这屋里都是他亲近之人,这小狐妖再疯狂,也会有所忌惮,以免伤了屋里其他的人。   两人互相耗着,顾屹之很快就赶过来了,与屋外之人联手,合力破开沧澜宗主布下的结界。   结界打开了一个口子,顾屹之大骂一声:“孽畜!”   这便提剑杀了过去,一剑划破江白的肚皮,将他击倒在地。   血洒了出来,江白身形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伤口淌着血,四肢痉挛,嘴唇动了动,哑声说:“你们……休想,别碰我师尊……”   是他不争气,被人族给骗了!   大师兄特意布下结界,就是不想让任何人进来,他为什么没有好好听大师兄的话?上了这些人族的当!   江白心里悔恨着,四肢蠕动,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往郁秋那边爬过去。   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师尊他们……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孽畜,”顾屹之嫌恶地看他一眼,猛地踹了一脚,“滚一边去!”   江白被踹得摔在墙上,骨骼作响,“啪嗒”掉了下来,在墙上留了个红印。   顾屹之绕开沉睡的几人,缓步来到郁秋床前,端详着郁秋的面庞,然后伸手去拿她手上的纳戒。   还没触到她的手,顾屹之愣了一下。   他一根手指头被横向切断了,血从断面洒了出来,淋在了锦被上。   无形的丝线布在郁秋上方,其中一根染上了顾屹之的血珠,靠近她的下场便是如此。   顾屹之怔怔地看着自己断掉的一根手指,猛然回头。 第21章 真言钏   剑修断指, 意味着他今后可能握不稳剑,再也使不出高超的剑招了。   偏偏,面前这人乃是剑道之首, 声名赫赫的剑尊大人。   他的一根手指, 分量比得上这半个修真界了。   谁能想到,他这一根手指竟是说断就断, 没有任何征兆。   他愣在原地,半响后猛然回首, 看到了一脸冷淡的沧澜宗主, 一时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愤然道:“司、宗、主。”   “让开。”司珩青丢了两个字, 直接从他旁边过去,将他撞开。   顾屹之站稳, 一只手捏着断指的手,剧烈地喘着气,眼前发黑, 难以置信说:“你、故意伤本尊?”   司珩青看了眼那根掉在锦被上的断指,以及上面血淋淋的痕迹, 厌恶地皱了下眉, 一挥袖子, 那根断指被扇飞出来, 骨碌滚在地上, 沾了灰尘。   顾屹之气得脸都绿了, 整个人都崩溃了, 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司、珩、青!”   “你若不伤江白,这根断指还能捡起来,洗一洗还能接着用, ”司珩青淡淡道,“可这天下间,能将断指接回去的人不多,江白恰好是其中一个。”   顾屹之浑身颤抖,连忙捡起地上那根手指,怒道:“司珩青!你以为你是沧澜宗主,本尊就奈何不了你吗?!”   司珩青道:“你伤我师弟,我取你一根手指,这一点也不过分吧?”   顾屹之猛地抽剑,剑尖指着沧澜宗主后背,厉声道:“本尊今日杀了你!”   司珩青头也不回,道:“你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试。”   顾屹之剑尖往前猛地一进,司珩青忽然闪到他身后,一只手捏着他肩,骨节“咔擦”一响,随着顾屹之的一声闷哼,他手臂一抖,手中剑“当哐”落地。   司珩青低头看着地上那把剑,冷声道:“剑尊太依赖剑了,只可惜,昔日从蓟国抢来的青莲火,所炼出来的绝世好剑也不过如此。”   顾屹之吃痛地皱眉,痛骂道:“司珩青!你到底为何如此恨我?!”   司珩青默然,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   顾风华也醒过来了,急忙道:“师尊!师尊她醒了吗?”   “孽障!”顾屹之骂道,“你不过问一下你老子吗?”   顾风华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尴尬道:“爹。”   顾屹之道:“你若还认我这个爹,今日便替我杀了司珩青,为本尊报断指之仇!”   顾风华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看到昏迷的江白,脸色一变,急忙冲了过去,跪在地上,急忙给他喂下还魂丹,给他输入灵力。   “孽障!”   “爹!”顾风华扭头看他一眼,低声道,“断指若不能在两个时辰内接上去,就相当于永远断了,您还是先去找人帮您接手指吧。”   顾屹之气得七窍生烟,极不甘心,还是转身走了。   而此时,屋外围来了更多的人。   顾子嫣带着人赶来,刚好和顾屹之擦肩过去,她满脸震惊,看着屋内一众人,沉声道:“阿华,你为何与妖族为伍?”   顾风华道:“姑姑,江白从未害过人。”   “你如何得知?”顾子嫣道,“妖族心性恶劣,就算现在没害过人,你如何知道,他今后也不害人?!”   顾风华背对着众人,笑道:“阿华也无法保证,在场任何一位今后不会害人。”   屋外众人议论纷纷:   “那是剑尊的儿子吗?他怎么这样说话的?”   “是妖族伤了剑尊大人吗?这妖族真该死!”   “妖族不是全部被封印了吗?他为什么没有被封印在无极渊?”   “沧澜宗主是在包庇妖族吗?”   “不会吧……怎么连沧澜宗主也这样?”   顾风华抱着小狐狸,缓慢地起身,转身面向一众人,唇角勾起,正要开口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司珩青道:“江白是我带来的。”   顾风华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司珩青还逼着师尊亲手杀他呢,可如今一听到司珩青开口,他毫无由来地……对他产生信任感。   总觉得,有他在,万事都妥了。   果然,司珩青一开口,众人全都噤声,没有人敢当面质疑他。   片刻后,顾子嫣恭敬地说:“沧澜宗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否请您给出一个交代?”   “江白是我师弟,他是妖,他若为祸人间,我必诛之。”司珩青一撩眼皮,扫了眼众人,淡然道:“这便是交代。”   众人不禁倒抽一口气。   这大概是最不讲道理的人了。   连剑尊大人的手指都能切掉,维护一个小妖算什么?   郁秋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   她睡了好长一觉,醒来外面喧哗不已,正想爬起来的时候,听到了沧澜宗主的声音。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了。   在梦里,这个声音一遍遍地浮现,自始至终地跟随着她——   “秋儿,住手。”   “秋儿,你停下来,看看我。”   “秋儿……”   “秋儿,你放下刀,好不好?”   “秋儿,阿青抱着你,不怕……”   “阿青会保护你……”   “他是妖,他若为祸人间,我必诛之。”   声音听上去实在太像了,简直就像同一副嗓子说出来的话。   可……又完全不一样。   沧澜宗主平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像他这会,威严、泛着杀气。   梦境里,可是那么温柔的语气。   她想再听一会。   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身体却疲惫地宛如打了一场仗,浑身上下到手指头都不想动。   “沧澜宗主,”妙法宫主站出来说,“你说这狐妖是你师弟?本宫斗胆问一句,郁宗师为何要收狐妖为徒?意欲何为?!”   “知道是斗胆,就不要问了。”沧澜宗主冷漠地说。   “可本宫在这狐妖身上发现了这个,”妙法宫主拿出了一瓶丹药,展示给众人,“此乃奇毒‘龙君崩’,方才这畜生服了药,与本宫打斗时,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听闻此言,有人脸色大变,有人不明所以,问道:“龙君崩是什么?”   妙法宫主将药瓶放在众人面前,拂尘扫了下,道:“诸位可还记得,剑阁长女顾风茹是如何死的?”   顾子嫣沉声道:“阿茹所中之毒,里面有一味药,就是这个龙君崩!”   紧接着,她猛地抬头看向顾风华怀里的江白,恍然道:“难不成……是这孽畜炼毒杀了我侄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杀害顾风茹的凶手,原来凶手就藏在顾家?!就是郁宗师的小徒弟?!   这么一想,郁宗师居心叵测,说不定还是和顾风华串通好的!   “孽畜!还顾宗师的命来!”   “杀了他!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杀了他为顾宗师报仇!”   门外一众人激烈地骂着,忽然看到司珩青从屏风后走出来,立刻噤声。   顾风华脸色惨白:“姑姑,此事尚未有定论,还请慎言。”   “顾风华,”顾子嫣厉色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隐瞒我们?!”   顾风华垂着头道:“阿华不敢。”   “龙君崩都找到了,极有可能就是这孽畜炼的毒!”顾子嫣朝他招了下手,“阿华,你将这孽畜交给我,我来审问他,到底是何人指使他这样干的!”   “不行!”顾风华急了起来,“小白已经伤得这么重了,你还想怎么待他?!”   “若这件事情真是他做的,就算杀他一百次,也抵不了阿茹的命!”顾子嫣冷嗤,“更何况,这就是一条孽畜,本应该死绝了。”   “他是我师弟!倘若再血口喷人,我绝饶不了你们!”顾风华头疼得要死,醒来后还没来得及消化梦境带给他的震撼,就要处理这么多麻烦事!   若他能像沧澜宗主一样,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即便是杀光面前这些人,他也毫不犹豫!   “是不是血口喷人还不一定呢,”妙法宫主道,“既然他身上有这一味药,说明他与顾风茹的死脱不了干系,若不能洗清嫌疑,你们师徒几人便都是合谋!”   “大胆!”顾风华怒叱,“当着沧澜宗主的面,你说什么浑话呢?”   妙法宫主叱得脸都青了,一下子不敢顶嘴。   人群中有人喊道:“妙法宫主,你不是有真言钏吗?是真是假,拿出来试一试啊!”   妙法宫主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了一样绿色手钏,展示给众人道:“本宫这里这件法器,名唤真言钏,乃是妙法宫初代宫主所制,带上之后便会吐露真言,无论什么问题,都会如实回答,诸位想要知道是谁设计害死了顾宗师,戴上本门的真言钏,一试便知。”   良久,沧澜宗主启唇道:“妙法宫主可想好了,若顾风茹的死,与江白无半分干系,你们几人该如何担这妄言之罪?” 第22章 谁喜欢我们家老三,难道不……   22.   “妙法宫主可想好了, ”司珩青冷声道,“若顾风茹的死,与江白无半分干系, 你们几人该如何担这妄言之罪?”   众人面面相觑, 顾子嫣执着道:“定是这畜生无误!阿茹境界之高,非常人能及, 这畜生乃是狐妖,极有可能就是乌绮云的心腹, 身上又带着此等奇毒, 就算亲手给阿茹下毒的人不是他, 但这毒/药, 绝对出自他手里!即便如此,我也要杀了他为阿茹报仇!”   司珩青目无表情, 道:“你若错了,我便割你舌头。”   此言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顾子嫣汗毛竖了起来, 冷汗涔涔。   沧澜宗主言出必行,连剑尊大人的手指都敢切, 要她的舌头……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不, 她不会错的!   杀害阿茹的人, 一定就是他们几个!   甚至就连顾风华, 也极有可能参与了这个阴谋!他不是一直想要被顾家认可吗?杀了阿茹, 他就能理所当然地成为剑阁的继承人了!   妙法宫主犹豫不定, 手里拿着真言钏, 皱眉看着顾子嫣。   “沧澜宗主……我不过是一时心急,”顾子嫣喘着气,颤声说, “即便说错了,也没什么的吧?”   司珩青没有出声。   他稍一抬手,一张木榻挪了过来,停在屏风旁。   他坐在那木榻上,姿态稍显随意,宽袖搭在扶手上,便显得这屋里完全容不下第二个人。   容不下第二张说话的嘴。   当然,屏风后面,尚未醒来的郁秋除外。   他低眸,看着床榻上的人,宛如神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屋里屋外的人都注视着他,不敢大口出气。   良久,司珩青淡淡地说:“若我一时心急,杀了你们所有人呢?”   众人一时错愕,竟是哑口无言。   顾子嫣更是目瞪口呆,见司珩青转过脸来,那双淡漠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问道:“即便错杀,也没什么吧?”   她刚才说,即便说错了也没什么。   沧澜宗主这话,完全是针对她的。   顾子嫣一下子腿都软了,站在一众人面前,却仿佛立在悬崖顶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请沧澜宗主开恩,恕我等妄言之罪。”   余人莫不附和。   有司珩青在,顾风华便若无其事,将江白抱在一旁,取出针线给他伤口缝针。   他持针的手极稳,丝毫不见心虚和慌乱,一针一线飞快地穿来绕去,处理好了重伤的小狐狸。   相比较而言,屋内妙法宫主握着真言钏的手,正猛地颤抖着,她忙放下手,藏于袖中,试图掩盖她的惊慌。   但身上骨骼都在细密地颤动着,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   这时候,郁秋睁开了眼。   她明明早就醒了,可情绪仍久久地陷在梦境中,无数次想要睁开眼醒过来,却被困意和疲惫死死地拽住,撑不开眼皮。   她听着众人说话,也察觉到了沧澜宗主的动静,但纷繁的思绪如一层层云翳笼罩,麻线缠在一起,理不清,看不破,她有点……不知道自己醒过来该干嘛。   她想起来,沧澜宗主曾经跟她说过——   “这天下间,还有很多实力弱小的妖族,以及藏在人族中间的妖族。”   “这枚印玺,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更代表着对妖族的守护。”   她不能再睡了,她必须站起来,护着小白,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了。   她一醒,司珩青立刻起身,顺手挥掌,屋门便被合上了,只留了妙法宫主被关在屋中。   他疾步来到郁秋床前,垂眸看着她,欲言而又止。   醒了?   还记得多少?   阿青在这里,不怕了。   郁秋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神,试着坐起来。   司珩青俯身去搀扶,她抓了下他手臂,被扶着后颈,从床榻上坐起来。   一旁顾风华见状,洗掉手上的血,擦干手,拿起郁秋的外衣,伺候她穿衣。   “老三,我自己来就好。”郁秋系上衣带,“给我碗茶喝。”   顾风华忙道:“好。”   接着是沏茶倒水的声音,郁秋喝过水,放下茶杯,问道:“江白怎么样了?”   顾风华答道:“弟子已经为他处理了伤口,休息一段时间便可醒来。”   郁秋道:“何人伤他?”   顾风华低声道:“家父,以及这位妙法宫主。”   妙法宫主看了顾风华一眼,咽了咽口水道:“本宫……是发现他是妖之后,才下了重手。”   郁秋没有理会她,甚至没看她一眼。   妙法宫主反而更紧张了。   屋外一众人更是焦急万分,一个个都被/干晾在外面,竖着耳朵细听屋里的声音,每个人表情都很微妙。   不愧是沧澜宗主的师尊,乌绮云的心腹,寥寥数语,就能令人想象其举手投足间的风采。   郁秋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在身后系成一束,妆容懒散,在沧澜宗主刚才坐的那张榻上坐下来。   静了一会,她说:“诸位,还在屋外吗?”   顾子嫣道:“郁秋,你想搞什么花样?”   郁秋淡淡道:“叫七大门派掌门来,就说……顾风茹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郁秋?!果真是你?!”   “你还我侄儿命来!”   “师尊?!”   门被撞开,郁秋坐在榻上,垂着眸,拇指摩挲着手指关节,一脸云淡风轻,旁边分别立着沧澜宗主和顾风华。   一看到沧澜宗主,众人又有所忌惮,手里拿着武器,却不敢贸然行动。   事情闹到这个局面,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顾风华叹了口气,取出剑,道:“师尊,可能要污了您的眼了。”   郁秋温声道:“不必,这事必须了结,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了。”   顾子嫣骂道:“郁秋!就是你他娘的杀了我侄儿,你也配坐在这张椅子上……”   “上”字还没说完,顾子嫣愣住,嘴里溢出了血。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的看着屋内三人,表情与顾屹之断指时如出一辙。   顾风华看着她,微微皱眉。   妙法宫主急忙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顾子嫣呕了一下,将一块被完整切断的舌头吐了出来,血淌得到处都是。   众人大骇,毛骨悚然地看着面前这几人。   顾风华无奈道:“沧澜宗主,您这么做,就不怕污了师尊的眼睛吗?”   顾子嫣抬起脸,看着顾风华的目光又惊又愤——   她被割了舌头,受此奇耻大辱,而她侄儿眼里只担心他师尊吗?   沧澜宗主语气淡淡:“我警告过你。”   顾子嫣脸上血色褪去,又吐了一口血。   顾风华摇摇头,走到顾子嫣面前,语气柔和、甜甜地说:“姑姑,侄儿扶您到一旁吐去吧,您吐在这里,让我师尊看见了可不好,她见不得血,一会要头疼了。”   顾子嫣:“……”   受此大辱,顾子嫣有苦说不出,一开口血便涌出来,她蹲在地上,浑身颤抖,被顾风华扶起来往外走。   沧澜宗主看了眼一众人,不发一言。   众人噤若寒蝉,有人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倒下去。   顾子嫣吐的血不多,郁秋基本能适应了,甚至能够淡定地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   她在心里问系统:“小七小七,我这样真的行吗?”   系统:“主人,你可以的!你一向都是最棒的!”   郁秋“笃”地一声,放下茶杯,取出了一样东西,往地上一丢。   一份金色的卷轴在地上滚了一圈,摊开露出一角。   屋里屋外一众人为之大惊,争先恐后趴在门外往里面看,妙法宫主正要上前去捡,瞥了眼沧澜宗主的脸色,立刻吓得被钉在原地。   郁秋道:“这份卷轴,是我从顾风茹身上找到的,你们可认得?”   顾风华顺着这话,问道:“师尊,这卷轴为何在我阿姐顾风茹身上?”   郁秋看了他一眼,扬声道:“这倒要问问,你阿姐之前都做了什么。”   她一字一字,抑扬顿挫,意味深长的语气,难免会令人多想——   难不成顾风茹之前做了对不起仙盟的事?   难不成这就是那份传说中的卷轴?!是乌绮云留给顾风茹的?!   屋外顾子嫣气得浑身发抖,欲要开口,又喷出了一口血。   妙法宫主定了定神,掩饰住贪婪的眼神,道:“这卷轴,可是龙族飞升之后留下来的?”   郁秋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淡笑道:“真言钏拿来。”   妙法宫主愣了一下,忙恭敬地上前,将那手钏双手呈给郁秋。   郁秋没去接,她先笑着问:“这手钏当真管用?”   “当然,”妙法宫主道,“手钏乃是初代妙法宫主所制,是妙法宫历代惩戒弟子必用法器,屡试不爽。”   郁秋看着她:“你先戴上,我试试看这真言钏是否有你说的好用。”   妙法宫主愣了下,郁秋眼神干净,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却是一脸不容置喙的神情。   妙法宫主低声说:“太私人的问题,还请郁宗师口下留情。”   郁秋身体微微前倾,笑道:“我问你,你喜欢我们家老三哪里了?”   妙法宫主:“…………”   屋外有人抿着唇笑,俱是一副八卦和看热闹的神情,围着往屋里看。   谁能想到,郁宗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风华正在给顾子嫣处理伤口,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师尊莫要捉弄弟子。”   郁秋稍一扬眉,道:“我就随便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妙法宫主脸色不太好看,语气僵硬地说:“本宫……就喜欢……顾公子这类的。”   郁秋:“噗。”   她发誓,她就是想问个由来,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   屋外一众人都笑了,有人笑得捧腹,有人艰难地忍着,有人说:“看不出来啊,妙法宫主口味这么刁,改日不如跟剑尊大人提个亲?”   郁秋身体稍稍后仰,高声道:“谁喜欢我们家老三,难道不是先过问我的意见?”   顾风华无奈叹了口气,低头笑笑,没有理会她。   众目睽睽之下,妙法宫主简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郁秋笑了笑,捏起妙法宫主那只手,举起来说:“看来,这手钏当真管用。”   说着,她抬头看了沧澜宗主一眼,脸上洋溢着笑。   沧澜宗主也在看她,两人眼神猝不及防地交汇,郁秋不由地想到了梦境里那个暧昧的声音,她笑容僵了下,转过脸去。   是他吗?   阿青,那个她心心念念写了无数封信,又不曾寄出去的阿青。   郁秋定了定神,看着一众人,淡然道:“妙法宫主刚才问我,这份卷轴是不是乌绮云留下来的,等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到齐了,我再戴上这真言钏,为诸位解答这问题,如何?” 第23章 我喜欢你,你一直在欺负我……   23.   要在短时间内召集七大门派掌门人,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此时的剑尊顾屹之正急着找人为他接上断指,而其他各个门派掌门人, 除了沧澜宗主外, 都已经回到了各个门派据点。   顾风华提议:“诸位在这干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到洞府各处歇下, 等其他各位掌门来了,我师尊自会给诸位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顾公子, ”有人道, “万一她逃了怎么办?素来听闻郁宗师狡……足智多谋, 万一她一会离开了, 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她不会逃的,她已经修为尽失, 只能仰仗沧澜宗主,”一名青年男子说,“只要沧澜宗主在这, 她便不会走远。”   “什么?她什么时候修为尽失了?”   “竟有这等事情?!怪不得……之前在凤凰台,从未见她运过灵力 !”   “乌绮云的卷轴怎么会交给一个没有灵力的人保管?这岂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他们都有机会从郁秋手里拿到那份卷轴!   众人小声议论着, 不时地看向屋内几人。   顾风华阴沉着脸, 冷声道:“秦师兄, 我师尊已经将卷轴交出来了, 你在这种时候, 说出这样的话, 是想陷我师尊于何地?”   秦建是顾屹之门下首席大弟子, 一开始也是他联合妙法宫主忽悠了未经世事的小狐狸,江白情急之下才放了妙法宫主进屋。   期间,也是他多次催促妙法宫主, 速战速决,尽快杀了那小妖。   此时听到顾风华的质问,秦建眯起眼睛,笑了下,“我刚才说什么了?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这里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即便我不说,以郁宗师的情况来看,早晚都会暴露的吧?”   顾风华端着袖子,忍了忍道:“秦师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最好心里有数,管住你这张嘴。”   秦建讪讪地,点点头,众人这才散去。   妙法宫主伺机离开,走到门口被绊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她狼狈地回头,看向沧澜宗主,皱着脸,求饶道:“司宗主,绕我一命吧……”   沧澜宗主一抬手,一阵风卷着她摔飞出去,同时四扇木门“砰”地一下合上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师徒三人,以及重伤昏迷的江白。   顾风华站在门口,神情凝重地看着郁秋和沧澜宗主,沧澜宗主侧过身去,背对着郁秋,郁秋坐在那张榻上,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是怎么了吗?   怎么都不说话了?   郁秋咳了下,缓缓从榻上起身,来到桌案前,脚步动作都特意放轻了些。   江白肚皮朝天躺着,白色的肚皮被染红,上面横着一道殷红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是条杂色的狐狸,肚皮和四肢是白色,耳朵、尾巴、背部的皮毛则像焰火般呈红褐色,尾巴压在身体下,从屁股下面露出来长长的一条。   她摸了摸江白的脑袋,手指指腹顺着狐狸皮毛生长的方向轻轻抚了抚,叹了口气。   真是个小可怜。   司珩青看着她的动作,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   郁秋……以前都不曾这样轻抚他。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如果受伤的人是他,郁秋会不会心疼他?   他这么想着,眸光愈发阴沉,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了。   是梦境的影响吗?   他许久没有感受这么激烈的情绪了。   那些扎根在心底的情绪,如疯狂生长的藤蔓,肆意地霸占着一整面墙,即便斩干净了,彻底清除了,仍然看得到那墙上留下来的斑驳痕迹,让他想起每一次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的感受。   ……想抱着她,像在梦境中一样。   一旁,顾风华更在意另一件事……师尊她,是不是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刚才她亲口承认,是她自己杀了顾风茹的时候,可把他吓了一跳。   若无万全的把握,她怎么会亲口承认这种事情?   她那说话的语气、神态,就好像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郁秋回来了。   顾风华有点担心,若她真的恢复了记忆,会不会责骂他?   当初跟郁秋离开剑阁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来这里。   可后来,司珩青离开师门,开山立派功成名就,陆见寒入了杀伐道,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只有他承了郁秋的老本行,继续做着炼造法器、研制新的法宝之类的事情。   名为炼器师,但这条路走得一点也不顺利,尤其是他只有孤身一人的时候。   炼造一件法器,须得经过千百次试炼,浪费无数宝贵的材料,最终的成果也不尽如意。   剑修会为了打造一柄称心的剑而倾家荡产,但他炼造的,是无数把这样的利器。   就拿阿修罗来说,光是制作那件钢铁之躯就花了十年,若非大宛国皇室的支持,他根本造不出那样的巨型法器。   磋磨了一段时间,年轻的顾风华身边除了一堆破铜烂铁,几乎一无所有。   也遭受过冷眼,听过不少冷嘲热讽,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选择了剑阁。   至少剑阁给了一片清净的地,有炼造极品法器必备的红莲火,有取之不尽的原材料,那时候剑尊的心思也不在他身上,对他种种行为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剑阁不缺钱,养得起他这样的炼器师。   更何况,剑阁原本就是靠炼剑起家,一个庞大的门派背后,就是无数门派弟子们勤恳付出,日日夜夜为剑阁铸造出一柄又一柄绝世好剑,再以这些宝剑扬名立万。   若是顾风华早些时候知道——师尊原来是蓟国人,他宁愿一辈子颠沛流离,也不会回到剑阁!   更不会为了得到青莲火,而一次一次地违背心意,在顾屹之面前卖力地讨好,处处表现自己。   这青莲火,原本就是剑阁从蓟国王族那里抢来的!   梦境中血流成河,横尸万里,全都是剑阁为了夺取青莲火而造下的罪孽!   想到这里,顾风华鼻子发酸,不知该以何姿态来面对郁秋。   他注视着郁秋,双唇分开,欲言又止,听到身后沧澜宗主说:   “郁秋。”   郁秋淡然道:“没想起来,刚才全是演的。”   沧澜宗主、顾风华:“?”   顾风华哭笑不得:“师尊,你怎么知道沧澜宗主要问你什么?”   郁秋抿了抿嘴,“好吧,也不是完全没想起来,就是关于……顾,顾宗师那一段,我还是有印象的。”   三人相顾无言,片刻后,顾风华哽咽着、唤道:“师尊……”   郁秋看了过去,见老三眼睛都红了,吓了一跳,急忙说:“你,你突然,这是怎么了?!”   顾风华又哭又笑,轻轻说:   顾风华唇角扬起,又哭又笑,轻轻说:“弟子对不住师尊,在师尊沉睡不醒之际,入了师尊的梦境,窥探了师尊的隐私,未曾想到,师尊过往如此惨烈,却也……从未听师尊提起。”   这下子,郁秋怔住了。   顾风华垂着眼睑,轻轻说:“弟子行事鲁莽,未经允许窥探了师尊的过往,请师尊责罚。”   过往……   郁秋揣摩着这几句话,心想,果然梦境里都是真实的。   那些国破家亡、尸山血海,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郁秋转过身去,看着桌案上江白肚皮上那抹血红,轻轻地眨了下眼。   她好像一点也不排斥血了。   就像梦境中一次一次在血浆里打滚,一次一次提起刀,啃食妖怪的内丹,吃他们的血肉……   这么恶心的事情,真的都是她干的吗?   郁秋摸了下脖子。   隐约觉得那道刀疤又在痒了。   “你进了我的梦?”郁秋不假思索道,“那……阿青是你?”   顾风华猛然回头看向沧澜宗主,后者朝他摇了下头。   “不是,”顾风华苍白一笑,“弟子无能,没能带您脱离梦境。”   郁秋“嗯”了一声,陷入深思。   沧澜宗主的话怎么这么少?   他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没什么的,”郁秋笑了笑,“不必为此介怀。”   听到这个回答,顾风华心里稍稍舒坦一些。   并非奢求师尊放下仇恨,而是希望这份仇恨带给她的痛楚……稍微轻一点。   就像她刚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却总是一副快快乐乐的模样。   如果能一直那样子,那该多好啊。   他宁愿师尊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该问的顾风华都问完了,郁秋见他们二人没有其他问题,便将他们推出去,留给她一人独处的空间。   等人一走,她立刻爬到床榻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小七小七,”郁秋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我炼那个毒害死那个……顾,顾宗师的细节,能不能再说仔细一点?回头他们问我,我得好好回答。”   系统:“。”身为一个系统,他竟然担负起了给宿主备份记忆的作用。   才说了几句,门又被推开了。   听到声音后,郁秋一点点扒开被子,从缝里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门口那人,缓慢地眨了下眼,眸光中泛着些许雾气。   两人面面相觑,司珩青道:“你难受?”   郁秋用力摇头。   司珩青疾步走进来,拉下她蒙面的被子,掌心贴在她额头上。   郁秋:“……”   梦境里,好像也有这么一双手,一次次地抱住她,给予她片刻的平静。   “梦里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徒弟,”郁秋死皮赖脸,笑道,“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沧澜宗主身体往前倾,从被子里一把捞起她的手,死死地捏住她手腕。   力气大得她有些无法忍受,她烦躁地皱起眉。   紧接着,沧澜宗主从她袖中拿出了那件绿色手钏,扣在了她手腕上!   郁秋:“!!!”   她眼睛都瞪大了,四目相对,沧澜宗主的目光中没有别的情绪,唯独一副要彻底将她看穿的样子!   他要问什么?什么大问题,让他如此较真,连真言钏都用上了?!   司珩青坐在她床榻上,沉声道:“过去种种,你当真一一忘了?”   郁秋微怔,回答道:“是。”   她眼中现出嘲讽:“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骗你?”   司珩青面上没有表情,接着道:“为什么这么怕我?”   郁秋:“……”   郁秋还没回答,司珩青又说:“为什么躲着我?”   真言钏戴在手上,她若拒绝回答,只会遭到反噬,浑身难受。   她挣扎了一会,低声说:“因为,怕你……欺负我。”   司珩青眸光平静,抬起手摸了下她的脸,指腹抚过她脸颊。   “不怕。”他温声说。   “沧澜宗主,”郁秋抽了口气,平静地说,“你这样很过分。”   “什么?”司珩青移开手,有些茫然地看她。   郁秋道:“你知不知道,应该怎么尊重人?”   司珩青垂着眼,想了很久,久到郁秋以为他完全无视了自己,才说了句:“我刚才……做错了?”   郁秋:“?”   郁秋简直莫名其妙,老三会因为闯入她的梦境、窥探她的隐私而道歉,但沧澜宗主是怎么回事?   他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   郁秋手腕上仍带着真言钏,她听到自己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司珩青眼眸微微睁大了些,轻轻地说:“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他哪里做错了吗?   郁秋仔细去想,她真的是因为沧澜宗主用真言钏逼问她而生气吗?   她生气的原因……郁秋双唇动了动,她听到自己开口说:   “我喜欢你,你却欺负我,你一直在欺负我。”   郁秋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钏:“……”   郁秋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这手钏……不对劲!   “……”   司珩青怔住了,瞳孔微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喜欢?”司珩青喃喃道。   “喜欢。”郁秋重复了一遍。   她垂下脸去,呼吸变得急促,她试着解下那手钏,沧澜宗主却按住了她手腕,不准她挣扎。   郁秋有点生气了。   这实在太伤人自尊了。   司珩青不解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一副要将她刨根问到底的架势。   “我生气了。”郁秋低着头说。   “你总是在生气,总是骗我,”司珩青语气有些急促,“可我能拿你怎么办?”   郁秋不说话。   “待事情了结,我便把你关起来,让你今后不得再对我说一句谎话,今生不再离开我的视线,”司珩青注视着她,轻轻地、柔声说,“你再生我的气,我也管不了了。”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竟是无言。   默了一会,司珩青语气平静下来,问道:“等七大门派掌门人来了,你打算如何解释顾风茹的事?”   郁秋很无奈,又不得不说:“顾风茹暗地里为乌绮云办了不少事,如果我能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顾风茹背叛仙盟,剑阁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司珩青道:“除了那份卷轴,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郁秋:“没有。”   司珩青道:“此事为何不早点跟我商量?”   郁秋看了他一眼,闷闷地说:“与你无关。”   “郁秋。”   “我也是醒来后,才想起来这件事情。我想先扔出去一颗炸弹,等人慢慢到齐了,再找其他的证据。”她说着,看了沧澜宗主一眼,“你……到时候会帮我吗?”   司珩青低眸看她,“但凡你开口,有什么东西我不能给你吗?”   郁秋“嗯”了一声,垂下脸去,被司珩青按住手腕的手捏了下袖角。   他冷冷道:“关于卷轴的事,我还有两点要问你。”   郁秋:“你捏疼我了。”   司珩青低头看了眼,这才松开她手腕,说了声“对不起”。   “那卷轴,你打开看过没有?”   “看过。”   接着,她拿出那份卷轴,当着沧澜宗主的面徐徐展开,摊放在膝上。   卷轴的底纸一摸便知不同凡响,白色的底面,印着漂亮的烫金,纹案复杂,纸面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   但蹊跷的是,这卷轴展开之后,上面根本没有文字。   司珩青手指在卷面上轻轻拂过,指尖顺着上面的纹案,一个个抚过去。   郁秋身体紧绷着,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异样。   隔着卷面,大腿外侧的肌肤隐约感觉到了触碰,痒得很。   但沧澜宗主神情专注,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郁秋只得忍了忍,脸垂下去,表情像哭又像笑。   司珩青一抬头,便看到她这副神情。   “怎么了?”他关切道。   “我怕痒……”郁秋抬起脸,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   憋笑憋了太久,到极限了。   司珩青愣了下,有些局促,从床榻上起身,站在一旁看她。   郁秋整了整衣襟,将滑下肩头的外衣拉起来,若无其事地坐好,过了会才问:“还有什么问题?”   破罐子破摔,她已经豁出去了。   她不信,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司珩青垂下眼睑,转过脸去,轻轻地说:“没,没有了。”   “那你出去,”郁秋说,“帮我把门关上。” 第24章 她根本完全招架不住他。……   24.   “听到了吗?他要把我关起来, 永远带着这破手钏,不准跟他撒谎,不准离开他视线, ”郁秋端起茶杯, 猛地喝了一口,喘过气来, “小七,他是不是有病?”   系统沉默了。   “我得冷静冷静。”   她这么想着, 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   她重新翻出那本《沧澜宗主传》, 翻开第一页, 眼神停在第一行字上面。   “沧澜宗主, 姓司名青,字珩青, 珩青二字取自郁秋郁宗师之笔。”   之前看得太快,几乎一目十行,很多信息都被她略读了。   眼下她目光死死地停在那个“青”字上。   司、青。   郁秋回过神来:“他就是阿青, 对吗?”   系统说:“没错,他就是把你从梦中唤醒的阿青。”   郁秋一脸不可思议。   方才被沧澜宗主欺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怎么可能是阿青?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在梦里一遍遍温柔地唤着她名字的人?   郁秋大字躺在床上, 大脑放空。   过了一会, 她爬起来, 重新拿出那些信件, 一封封地拆开看:   “院内梅花开了, 你几时回来?”   “冬至快到了, 想吃你包的饺子。”   “你生辰将至,给你制了新衣,不知你后来有没有再长高。”   “院中菊花无人打理, 已枯死大片,你还不回来看我吗?”   “宛都桃花开了,我搬回去住了,埋了两坛酒,一坛留给你的。”   “院子里的几盆花总养不活,若你在就好了。”   “先前你说想临摹我的字,我便重新抄了《洗梅录》和《百草集》,留着下次带给你。”   “炼了件法器,可配你的佩剑,但我听闻,你如今用的那柄剑,不是我给你的那柄。”   “你再不来看我,我不认你了。”   “我走了,不等你了。”   哦,她之前理解错了,原来这些信都是师父写给徒弟的,督促他早点回家的信。   她就是个可怜、卑微的老母亲角色,日日提心吊胆担心在外流浪的徒弟。   什么制衣,什么临字,还问他长高了没,说的这么明显,她怎么就没想明白?!   司珩青?司珩青……   难不成……那日在凤凰台,他是来赴约的!   郁秋想起来了,那日他多次主动找她谈话,就是因为……她之前约了他来凤凰台见面、说有话要与他说!   可后来为什么不认她了?   她越想越不对,拿起玉简,试着联系阿青。   无人应答。   郁秋起身出门,一推开门,就看到沧澜宗主立在门口,一身白衣,神情落寞,守在门口像只看家狗。   她装作没看见他,从他面前过去,来到院中。   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   郁秋觉得,他们师徒二人好像都有病!   早些时候把误会说清楚不好吗?   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如今两人相见都很尴尬。   门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明里暗里,不怀好意的,好奇的,其中大部分都是一些门派弟子在盯梢。   这些人都以为她修为尽失。   郁秋倒也不怕他们,她修为有是有的,用的不顺手罢了,纳戒里还有无数法器,光是一把火弩就能将仙宸洞府夷为平地。   想到这里,郁秋转了个弯,去了老三的库房。   火弩的弹药用完了,她得赶紧做一些出来。   一路上,沧澜宗主紧跟着她,守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看到他守在外面,郁秋便安安心心待在库房,研究火弩的箭。一摸到那些稀奇古怪的零件,便觉得莫名地熟悉,有些东西她拿在手里就知道如何拼合。   这跟炼丹、熬药完全不是一回事,就好比江白一看到药材就知道它的用途和效用,而她一看到机械零件就能想象出这些东西在法器中所起的作用。   她想起来,她以前在王宫里的时候,就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工艺品。   父王给她做过一个非常精致的木马,转动起来后那木马便像活生生的马匹一样,扬着尾巴,在风中跃动。   所谓炼器,便是将制好的工艺品进行加工,为法器注入灵魂,让一件死物活过来,成为听话的傀儡。   一些本身实力并不强的修士,在得到称心如意的法器后,便如虎添翼,实力等级提升不少。   顾风华便是靠着炼器,跻身修真界顶流水平,其真实实力并不被众人看好。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心无杂念,一不留神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出门时发现一群人围在门口看她。   郁秋从一堆破铜烂铁中钻出来,拍了拍手,灰扬了起来,还有几根不知名的草屑落在她发梢上。   她好笑地问:“怎么了?七大门派掌门人都到了吗?”   “回禀郁宗师,”一名弟子说,“剑尊大人、妙法宫主在大殿等候,刀宗、玄音门掌门也刚刚才到,正在等南音寺和缥缈峰的消息。”   “哦,那就再等等吧,”郁秋笑着说,“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不要围在这里。”   众人纷纷笑了,一个个看上去都挺好说话的,道了“告辞”后分别散去。   仙魔一战对仙盟影响极大。直到如今,很多人还走不出战争的阴影,心魔滋生,戾气深重,相继又出现争夺灵泉、争夺卷轴的事情,就连顾风华也曾多次跟郁秋提及,他担心仙盟出现内战。   而郁秋的存在,就是这动荡的局势中的一枚变数。   往好了发展,便能以一己之力控制住当前局面,维持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往坏处发展,仅凭她一人,也能引起新一轮的大战,掀起腥风血雨。   夜晚,顾风华从宛都带了些人间烟火回来,满当当地摆在桌上。   郁秋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艰难说:“我不吃,我要辟谷。”   顾风华神情古怪地看了司珩青一眼。   郁秋说:“食用五谷杂粮于修行无益,我才不吃。”   “师尊若想修行,当务之急应该是拔除体内蛊毒,而非靠一时半会辟谷,”顾风华拉着凳子在郁秋旁边坐下来,笑着说,“师尊师尊,阿华不在的时候,大师兄欺负你了啊?”   郁秋面色不太自在,看了司珩青一眼。   耳边又浮现那句话——   我喜欢你,你欺负我,一直在欺负我。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吗?   她喜欢……司珩青?   郁秋取出酒壶,心不在焉地、对着壶嘴喝了一口。   她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的时候,听到好多人在议论——   “那是沧澜宗主吗?他竟然如此孝心,郁宗师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你们没看到吗?那会郁宗师从床榻上起来,都是沧澜宗主伺候的,就连穿衣梳头,都是徒弟亲力亲为。”   “郁宗师好福气啊,我等可从未见过沧澜宗主这副样子,简直闻所未闻。”   不是这样子的。   沧澜宗主他……可坏、可凶了。   她根本完全招架不住他。   他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做做样子,让人以为他尊师重道罢了。   背地里是怎么欺负她的,郁秋都没脸说出去。   “我吃一点,”郁秋拿起酒壶,指了指沧澜宗主,“你陪我吃。”   司珩青扬眉看她,“你不辟谷了?”   郁秋不说话,反正她现在也没戴那手钏,可以不回答他。   司珩青走到顾风华身后,示意他让开。   顾风华耸耸肩,站起身说,“行,老三我就是伺候两位主子的命,你们赶紧吃完,告诉我接下来的计划,我已经不想在剑阁呆着了,等这事过去,就跟师尊去幽境,在新的灵泉旁边住下来。”   司珩青挨着郁秋坐下,看了顾风华一眼,凉凉地说:“你不是有自己的灵泉吗?”   “我那位置不太好,离师尊的灵泉太远了,”顾风华嬉皮笑脸,“师尊师尊,你不介意我去你那的吧?”   “嗯嗯,”郁秋叼了一块肉,囫囵说,“你来啊,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司珩青脸色沉了几分,停下动作看她。   郁秋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边吃边说:“我看过《灵泉详解》那本书,大概知道那灵泉究竟怎么用,但实际操作肯定有很多问题,没老三你帮我盯着,我不放心。”   顾风华欣然道:“这有什么的?我跟你去便是。”   郁秋接着说:“沧澜宗主如果想来的话,提前打一声招呼,也不是不可以过来,只不过沧澜宗主有自己的门派,到时候肯定忙不过来吧?”   顾风华笑了笑:“师兄可一点都不像大忙人。”   司珩青无话,只看着郁秋。   郁秋给他塞了块肉,说“吃”。   司珩青慢条斯理地吃着,幽幽说:“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找个人陪着,免得再次被噩梦魇着。”   郁秋道:“不劳沧澜宗主费心,我这次不睡熟了。”   顾风华一脸茫然,“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珩青淡淡道:“为她着想。”   “找人陪也行,”郁秋笑笑,“我晚上抱着江白睡好了。”   “师尊!”顾风华急道,“男女授受不亲,江白是成年男子了!”   “那有什么的?”郁秋笑吟吟道,“说到底就是只小狐狸,小狐狸多好啊,毛蓬松柔软,摸起来可舒服了。”   司珩青沉着脸,手里一块肉被捏成了酱。   “再说,噩梦有什么好怕的?”郁秋歪着头看着沧澜宗主,心想:你才是我的噩梦。   “郁秋。”司珩青语气严厉。   “叫什么呢?”郁秋坐直了些,声调拔高少许,“外人在的时候叫我师尊,私下里叫我名字,沧澜宗主的礼数,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司珩青不说话了。   顾风华道:“师尊,可是师兄惹你不高兴了?”   郁秋拿起酒壶,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空气。   两人齐齐地看着她,她垂下眼睑,轻声说:“没有,哪里敢不高兴?”   等时辰差不多,郁秋喝得半醉,回屋躺下了,顾风华脸色阴沉,问司珩青:“师兄,你对她做了什么?”   司珩青道:“在她的梦境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顾风华皱眉,“蓟国……亡国的时候,师兄,你知道吗?”   “嗯。”   “师尊是蓟国人,”顾风华喉结滚了滚,“她从来没告诉过我们。”   “她最擅长骗人,”司珩青看着她屋前那扇门,淡淡说,“或许真相远不止你所知道的。”   顾风华悲凉一笑,“我还是相信她,就算她谎话连篇,也是为了你我着想。”   司珩青默然不语。   顾风华道:“你呢,你在她梦境中,都看到了什么?”   司珩青道:“你还记得食人岛吗?”   “当然,”顾风华杏眼眨了下,“师尊就是在食人岛受到惊吓,回来才会被噩梦魇着的吧?”   司珩青点了下头,“蓟国亡国之后,她随着万千尸体被扔到海里,然后漂到了食人岛,在食人岛长大成人。”   顾风华神情僵住了,眼睛瞪大。   “我在想,她以前把我扔到食人岛,是不是因为她对那里太熟悉,”司珩青缓缓地说,“甚至……她给食人岛上的妖物传过信,托人暗中照顾我,所以才放心地将我丢在那边,大半年不闻不问。”   顾风华怔了许久,接着勉强一笑,道:“你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我想知道真相,过去的种种真相,仅此而已。”   “师兄,”顾风华注视着他,“入无情道之后,还会动情吗?”   司珩青眼神异样,眼角微微缩了一下。   入无情道之后,还会动情吗?   当然不会。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不明白顾风华为何要问。   顾风华忍不住笑了,转过脸去,道:“瞧我问了什么蠢问题,无情道主呵,这世上若有人喜欢上你,一定非常非常艰难吧。”   顾风华不经意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给了司珩青一个激灵。   他怔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地重复这两句话——   若有人喜欢上你,一定非常非常艰难吧。   我喜欢你,你欺负我,一直欺负我。   她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就像他在梦境中一次次挣扎,只因为他知道郁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愿将心交付给一个绝情的人,不愿一次次被践踏和辜负。   尽管他已经做了决定。   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样?   夜里,郁秋被尿意憋醒了。   “为什么神仙也要上厕所啊?”郁秋觉得不可理解,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   “因为你还不是神仙啊,”系统道,“你吃那么多,能不去厕所吗?”   郁秋认栽,提着床前那盏漂亮的灯,半夜出门去找厕所。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没有摄入便没有排出,故而整个洞府之中只修了一个厕所,需要绕很长一段路才能找到。   已是深夜,洞府里还有不少修士在四处巡逻,见到郁秋后,都礼貌问好,有些人担心她的安危,主动提出要跟着她。   就很尴尬。   她可不想一群人跟着她找厕所,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于是她说:“我去找我徒弟,你们不用跟着。”   众人会意,各自交换眼神,笑而不语。   郁宗师半夜出门,也不知道是翻哪个徒弟的牌子,不知是秉烛夜谈还是夜半双修……总而言之,这一句话就足以令人遐想连篇了。   郁秋当然没想到这上面去,提着灯经过水塘时,看到一名貌美女子靠坐在水榭顶上,白衣若仙,怀里抱着琵琶,开叉裙下面露出修长如玉的腿,长发披散,眉眼妖冶,遥遥地看着她,冲她一笑。   郁秋只觉得这仙女长相亲切,似乎有几分眼熟,乃朝她颔首回礼。   那白衣仙人笑得更亲切了。   郁秋心旷神怡,如厕回来,还在想刚才见过的女子。   长得漂亮的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尤其像刚才那位仙女那样,她的美貌令郁秋过目不忘。   回想起来,这些日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鲜有她那般,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魂儿都被勾走了。   是妖?还是仙?   郁秋忍不住想……若沧澜宗主是女子,他二人站在一起,岂不是得让天地失色?   正想着,回来的路上,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她先是听到了沧澜宗主的声音,不禁放轻了动作,心想——沧澜宗主这么晚在外面做什么?   紧接着就听到一道妩媚的女子声音:“孤这么做,不是帮你,只是为了帮她。”   沧澜宗主清冽的声音在寒夜中犹如桂花落地,他说:“如此也好。”   好什么好?!郁秋心里骂了一声,难不成……沧澜宗主半夜在外面私会女子!   他怎么可以……背着自己这么做?!   郁秋轻手轻脚,循着声音过去,藏在石墙后面,从石窗后偷偷地喵他们。   可恶,是之前那个漂亮仙女!   怎么能勾引她大徒弟呢?!   郁秋竖着耳朵,靠在墙后听两人说话。   女人声音妖娆:“说起来,那卷轴上的内容,你应该一早就认出来吧?”   司珩青道:“自然。”   “大道无情,或许你才是最适合飞升的那个,”女人感慨一声,“司珩青,如果换作你,你会选择飞升吗?”   郁秋心里倏然一紧。   徒弟大半夜地,跟漂亮仙女私会,竟然是在正儿八经地讨论飞升之类的高深玄学?!   不愧是沧澜宗主,原来他渴求的……是飞升之道吗?   他会怎么回答呢?到了沧澜宗主这个境界的人,对这凡尘俗世应该没有眷恋了吧……?   飞升对于他来说,应该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郁秋听到石墙那边,司珩青道:“时机到了,有何不可?”   郁秋黯然,提着灯,转过身去。   她竟然期待……能从沧澜宗主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她着魔了吗?   她轻手轻脚地走开,一路上心神不宁,回到屋中,江白已经醒过来了。   小狐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蹭她的腿,“呜呜”地说:“师尊……”   郁秋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白嚎啕大哭,“都是小白的错,小白不该听那个坏女人的话!那个女人太可恶了!师尊,师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不怪你,”郁秋揉揉小狐狸的头,安抚道,“伤你的是剑尊和妙法宫主,即便你没有让妙法宫主进来,以当时的情况看,他们也会强闯,你帮师兄们拖延了时间,做的很棒了!”   江白止住哭,悬着眼泪看她:“蒸的吗?”   “真的。”郁秋认真说。   江白狐狸爪子擦了下眼泪,搭在郁秋手臂上,嘟哝说:“他们太坏了……”   郁秋:“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慌,不要轻信任何人,好吗?”   江白认真点头。   “还有啊,”郁秋说,“他们想要卷轴,让他们拿走就好,没必要拼死相护,你要是死了,我留着那破卷轴做什么?”   江白委屈巴巴地点头。   郁秋温声说:“伤口还疼吗?”   江白“呜呜”叫了两声,小小一张脸埋在她膝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乖了,好好养伤,”郁秋摸了摸狐狸皮毛,“仙魔一战结束,妖族的地位可不同以往,你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要懂得保护自己,努力变强,才有可能保护其他人。”   江白认真听了,很快在郁秋怀里睡过去了。   脑海中“叮”地一声响,系统说:[恭喜宿主,获得新的成就“循循善诱”,同时奖励1000积分!]   郁秋冷漠:“积分能有什么用?”   系统:“积分多了,可以兑换修为。”   郁秋求而不得,欢喜道:“那快兑换给我吧!”   系统:“兑换的修为只能给徒弟用。”   郁秋脸垮了下去——   这任务做了有屁用哦?   翌日清晨,司珩青推开门,映入眼帘便是郁秋散漫的睡姿。   她侧睡着,姿势舒坦,一只手张开,被子被踹开,只遮了腰部以下,柔软的长发如瀑布散开,发梢悬在床沿,白色的亵衣耷拉着,仿佛随意一拉便能看到里头风光。   司珩青缓慢走近,看到她睡着的侧颜,眼眸里漾起一丝光。   但很快,他脸色沉了下去。   郁秋张开的那条手臂上,躺着一条小狐狸,枕着她手臂,睡在她怀里,那条臭烘烘的尾巴还搭在她胸口。 第25章 梳头   25.   司珩青大步过去, 捏着狐狸后颈,将他提了起来,长长的尾巴悬在空中, 尾梢扫到了郁秋的脸。   郁秋睡醒了, 睁开眼便看到江白被拎在空中,缩着脖子, 脸上的肉都挤到了一起,吊梢眼盯着她, 一脸猥琐的模样。   郁秋:“……”   “沧澜宗主, ”郁秋坐起来, “你做什么?”   “郁秋。”   “有话直说, ”郁秋拨了下耳侧头发,烦躁地说, “不用每次都叫我。”   “其他门派都到了,在大殿上等着,”司珩青将江白丢在地上, 扬眉看她,缓缓说, “我来伺候师尊梳洗。”   “这话怎么听起来, 像是你要给我送终?”郁秋幽幽地说, 不禁被自己逗笑了。   司珩青正色道:“郁秋。”   郁秋敛了笑, 掀开被子, 司珩青上前扶她, 给她拿上衣裳。   郁秋的发髻很简单, 随意梳了两下,拿发簪挽好,便能出门了。   司珩青在旁边看着, 注视着镜中的她。   一两百年过去了,她容貌一点变化都没有,连眼神也是从前那般清澈。   小的时候,他还挺喜欢给师尊梳头,他会挽各种好看的发髻,每天早上都会站在她身后,对着她面前那面铜镜,一遍遍地梳理她那头柔软、乌黑的长发。   就连现在,他好像还记得她长发从她掌心拂过的触感。   他后来还曾给她买过一支桃花簪花,那簪花还没送出去,师尊便拿剑杀了他。   如果一切都没变,这些年来,会不会还是他每天清晨,一遍遍地为她梳头?   他们依然住在那间院子里,种一些花草,春天来了摘些桃花酿酒,夏天去钓鱼,秋天去云境游历,冬天扫雪,炼了法器次年拿去卖掉……   他出神地想着,郁秋已经梳洗好了,起身准备出门。   司珩青给她端了热茶,郁秋掀开盖子,闻到了岭南茉莉的清香,那香气沁人心脾,正合她的心意。   其余六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到齐了,剑尊顾屹之坐在主位,他脸色奇差,看到司珩青带着郁秋从殿外走来,身体更是激动地颤抖起来。   郁秋端着袖子,款款走过去,脸上挂着笑,朝一众人问好,高高兴兴地说:“剑尊大人,您手上的伤好了吗?”   顾屹之手藏在袖中,本不愿提起断指的事,不得不说:“劳烦郁宗师挂心了,这点小伤,无碍。”   郁秋微微颔首,“您没事最好了,以后注意一些,不要趁别人睡觉去拿东西,万一触动了什么机关呢?毕竟啊,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屹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殿里一众人笑而不语。   顾屹之断指的原因,早就在仙盟中传开了。   众人都知道他想要郁秋身上那份卷轴,强闯她卧房不成,反而被切掉了一根手指,好在那根手指被接上了,吃了这次亏,顾屹之可算是长点教训!   郁秋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顾子嫣身上,不禁笑了笑,温声道:“子嫣前辈,您好啊。”   顾子嫣瞪大眼睛看她,恨不得挖她的心,吃她的肉,却只能抿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断舌跟断指可不一样,舌头柔软灵活,就算是接上去了也不一定能接着用。   这份奇耻大辱,可够顾子嫣这辈子受得了。   顾屹之旁边还留着一张主位,或许原本是留给沧澜宗主的,但是这会郁秋来了,谁坐在那里都不一定。   她回身看了眼沧澜宗主,眼神示意他坐,沧澜宗主恭敬道:“师尊请。”   看吧,他人前人后可不一样了!   人前净会尊师重道,装模作样!   郁秋笑眯眯地走上前,在那张主位上坐下。   司珩青便站在她旁边,一副侍者的姿态。   可他站着,大殿上没有人敢坐着,一个个都紧张起来,站了起来,纷纷说:“沧澜宗主,您坐我这?”   沧澜宗主摇了下头。   郁秋抿着唇笑,端起旁边的茶,正要喝一口压压惊,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按着她的手,从她掌心拿走了那杯茶。   郁秋:“。”   “沧澜宗主,您怀疑本尊给郁宗师下毒?”顾屹之愤然。   “不得不防。”   司珩青淡淡说着,掀开茶盖,尝了一口,过了一会,才将茶杯放回郁秋手上。   郁秋:“……”   她盯着茶杯边缘看了会,想到是沧澜宗主尝过的,还是决定将茶杯放回原位了。   南音寺住持站起身,“阿弥陀佛”道:“沧澜宗主,贫僧问你,你先后对剑尊大人和顾修士动手,原因为何?剑阁顾家,哪里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沧澜宗主点头,淡然说:“剑尊趁人之危,伤我师尊,顾子嫣多次无礼,辱我师尊及门下弟子。”   顾屹之拍案怒道:“你胡说!”   沧澜宗主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顾屹之,你有多久没有验过心魔了?贪、嗔、痴、恨、狂,不分是非,颠倒黑白,我劝你别当剑尊了,去修魔更适合你!”   顾屹之气得脸都绿了,大殿上众人更是哭笑不得。   从来没听过沧澜宗主骂人,骂起来竟是如此阴阳怪气、一针见血!   郁秋笑了笑,侧眸看他,“剑尊大人,沧澜宗主说这番话,可是为您好啊。”   顾屹之拂袖,骂道:“混账!”   顾风华站在一旁,适时地转移话题,语气温和地说:“师尊,您此前说顾宗师的死,是您所害,可否给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郁秋点头,声调拨高了些,“诸位,容我问一句,顾风茹顾宗师,在你们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众人愣了下,刀宗凤患忧道:“顾宗师乃是后辈中的杰出人才,性子虽沉默寡言了些,但其实力乃是所有人有目共睹,吾女凤不眠一度仰慕她。”   郁秋道:“仙魔一战,她可有杰出贡献?”   凤患忧想了想,疑惑地看向其他人。   玄音门掌门说:“说实话,仙魔一战中,顾宗师似乎……没有多大作为。”   “那是自然了,”郁秋笑了笑,“她就是浑水摸鱼,私下里帮乌绮云做事,乃至于乌绮云最后连飞升卷轴都愿意传给她!”   顾屹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摔杯怒道:“郁秋,你为何污蔑阿茹!”   杯子摔在地上,玻璃溅得老高,有些碎玻璃都飞到郁秋身上了。   她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却听到南音寺住持率先开口——   那和尚站起来,厉声道:“沧澜宗主,贫僧奉劝你,公审结束之前,不可动粗!”   郁秋回眸看了眼沧澜宗主,才知道他刚才已经动怒了,若非和尚这一声警告,场上又得见血了。   郁秋心情有些复杂,还是端起那杯茶,就着他喝过的,抿了一口。   “这件事事关重大,若无真凭实据,我也不会胡说,”郁秋温声说,“剑尊大人,您还是先收敛一下您的脾气,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大家说清楚。”   众人纷纷点头,顾风华走上前,来到顾屹之身旁,扶着他重新坐下,安抚地拍了下他肩。   郁秋取出那份金色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将其缓缓展开。   所有人屏住呼吸,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都好奇地伸着脖子,仔仔细细地看卷面上的内容。   “一份无字天书,让仙盟一众人争得头破血流,”郁秋笑了笑,高声说,“乌绮云若是还在,定要笑死了。”   “无字天书?!”   “当真如此?!”   郁秋将卷轴递到距离最近的刀宗凤患忧手中,大大方方地说:“尽情传阅吧。”   凤患忧又惊又喜,哆嗦地拿在手里,急忙说:“这,这……真是无字天书?!”   妙法宫主凑上去一看,惊道:“没想到,乌绮云竟然设计这样的骗局,令我们仙盟自相残杀!”   “可不是嘛,”缥缈峰云啸摇着扇子,意味悠长地笑,“妖魔二族,坏心眼可多着呢!”   卷轴传阅一圈之后,又回到了郁秋手上。   她顺手将其交给了司珩青,司珩青便收下了。   郁秋又从纳戒中翻了几样法器,一一摆在茶案上,问:“阿华,剑尊大人,可认得这些器物?”   顾屹之脸色凝重,顾风华沉声道:“若我没认错的话,这些都是我阿姐的东西。”   郁秋抿着唇,点头说:“那日我被困在青秋渊,不得已杀了顾宗师,这些都是从她身上找到的,包括刚才那份卷轴。”   说着,她拿出妙法宫主那串手钏,当众戴在手腕上。   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顾风华道:“郁宗师方才所言,可有半句虚假?”   郁秋:“绝无虚假。”   顾风华又问:“你杀我阿姐,当真是因为她背叛了仙盟?”   郁秋淡笑:“不光如此,当时我若不杀她,就得被她杀掉了。”   人群中传出小声的笑。   顾风华沉声道:“你可有其他证据?”   “有一名人证。”   话至此,众人信了一大半,毕竟那真言钏可是妙法宫主亲自试过的。   郁秋说:“那夜有位小道君,奉顾仪师的命,带着钥匙去取阿修罗,差点被顾风茹灭口,我想,这来龙去脉由他来说,或许更加有信服力。”   南音寺住持说:“他人在吗?”   郁秋:“他在这。”   赵九州从人群中站出来,先是朝郁秋行了一礼,答谢她两次救命之恩,接着又朝其他人行礼,礼数周全后,才将当日之事娓娓道来。   众人听了,莫不感慨。   郁秋又将真言钏摘下来,给赵九州测了,人证物证俱在,就连顾屹之听了也哑口无言。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顾风茹竟然这么大的本事,与乌绮云早有勾结,倒真是死不足惜。   有人说:“这事实在太离谱了,顾风茹乃是来日的剑尊,怎么会想不开和妖族为伍?”   “就算是为了那份卷轴,可那也不过是一张无字天书,也不至于为此弃明投暗吧?”   “在得到那份卷轴前,她哪知道那是份无字天书呢?”云啸拖长了音调,幽幽地说,“妖皇之位,幽境八大灵泉,都足以让她为乌绮云效力了,毕竟仙盟若是赢了这一战,剑阁还得和其他六个门派争灵泉,但妖族若是赢了这一战,只需和魔族平分就好,你们说说,哪个更划算?”   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啊!   “还有一样证据。”   司珩青一开口,满堂寂静无声,都好奇地看着他。   郁秋也没想到,沧澜宗主手里竟然也有证据?   他是早有准备?还是这两天临时帮她去查的?   她转过脸看他,双眸清澈,漾着光彩。   众目睽睽下,司珩青取出了一张血契书,从顾屹之开始,交给众人传阅。   顾屹之接过那张血契书,看了两行字,浑身颤抖,两眼发黑,径直晕了过去。 第26章 蓟国王室后人   26.   顾风华从顾屹之手里拿过那份血契书, 展开,一字字念出来:   “吾名顾风茹,乃剑阁顾家长女, 愿以剑阁至宝青莲火为条件, 与九尾狐乌绮云结契,待吾成为妖族之皇、助妖族赢得仙魔一战, 吾将双手奉上青莲火,供九尾狐乌绮云驱策, 乌绮云将为吾送上飞升卷轴, 此契一成, 永不反悔, 若有人阻挡,吾必将血刃之……”   大殿上, 众人都沸腾了,一个个义愤填膺——   “真没想到,顾风茹竟是这般狼子野心, 出卖仙盟,无耻至极!”   “她竟然打算将青莲火交给妖族?!这还了得?!”   “岂有此理?!这顾风茹好大的野心, 若非郁宗师及时阻挠, 仙盟将彻底葬送在她手中!”   顾屹之气得晕过去, 又醒了过来, 重新拿起那份血契书, 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 确保千真万确, 才终于颤抖着、骂了一句:“孽障!”   有人道:“剑尊,顾风茹出卖仙盟,此事你可知情?可曾参与其中?!”   顾屹之气得心梗, 将那血契书捏成团,扔了出去,骂道:“他娘的腿,本尊只恨不得将天下妖族赶尽杀绝,怎会养出如此孽畜?!”   众人便不再往这方面怀疑了。   有人说:“剑尊,顾风茹以青莲火为条件,与乌绮云结契,在下斗胆问一下,贵阁的至宝青莲火还在阁中否?”   “是啊,这么重要的事,剑尊大人应该早有安排吧?”   “剑尊大人若是信得我玄音门,不如将青莲火交给我玄音门保管,总比放在剑阁安全。”   “你玄音门哪来的自信,自以为能护得住这青莲火?若论机关之术,天下间哪个门派比得上妙法宫?就算青莲火要交给他人托管,也是我妙法宫来管!”   “顾风茹做出此等出卖仙盟的事,这青莲火本就不配放在剑阁!”   “剑阁出了这样的丑闻,日后怎么守得住青莲火?还不如早早交出来,由仙盟来保管。”   “放肆!”顾屹之拍案而起,涨红了脸骂道,“哪来的杂种,管到我剑阁头上了?!”   大殿上,仙盟各个门派的弟子们纷纷笑了,俱是一脸幸灾乐祸。   郁秋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这份血契书是司珩青拿出来的,可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按理说,这种绝密的信件,不可能轻易流传出去。   难不成……他昨晚私会的人,是乌绮云的人?   郁秋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身为仙盟之首,他不仅嘱咐自己收好妖皇印玺、护住妖族,还私下和妖族勾结……?   他图什么?   难道妖族之中,有他在意的、要保护的人?   他会吗?   郁秋眸光黯然,听到一旁凤患忧站起身,沉声说:“剑尊,昔年你剑阁是如何得到这青莲火的,你敢说出来与众人听吗?”   青莲火?好耳熟啊。   郁秋皱着眉,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仙盟这些人也真是够了,先是争灵泉,争完之后争这卷轴,现在连剑阁的青莲火也不放过?   就这副德性,他们不打起来才奇怪嘞?   面对凤患忧的质问,顾屹之冷静极了,反问道:“凤兄,你这话是何意?”   凤患忧面向一众仙盟弟子,沉吟着说:“诸位,你们可还记得曾经的蓟国?”   “蓟国?那是哪个国?”   “不曾听闻蓟国,只知道大宛国国土内有一州名为蓟州……”   “好像听说是巫师之国?”   “……”   郁秋垂着眼睑,一言不发,听着他们议论。   凤患忧解释道:“这炼造极品神剑的青莲火,便是出自蓟国,由蓟国王室守着。”   “是又如何,”顾屹之道,“凤兄如今扯这些,到底想说明什么?”   “只因在座诸位大多是后生小辈们,有些可能也老糊涂,全忘光了,”凤患忧缓缓说,“早年剑阁只是一处铸剑之所,为天下修士锻造兵器、法器,根本连门派都算不上,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便是靠这从蓟国掠夺而来的青莲火——”   顾屹之冷笑,“刀宗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也是一开始,初代刀宗发现了大灵泉,借助这物华天宝,才一步步壮大到这个地步?”   凤患忧沉声道:“青莲火,乃是你剑阁屠戮蓟国百姓,从蓟国王室手中强取而来,代价可是蓟国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大殿之上,众人惊愕不已。   郁秋神情僵住了。   不愿回想的画面再一次掠过脑海,她不由地想到了亡国灭种的那日,剑阁子弟的铁骑和利剑,是如何屠杀她的子民们……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剑阁的贪欲吗?   她身上不由地升起一股寒意,仿佛那些屠戮蓟国百姓的刽子手们,就在眼前,就是这些衣冠禽兽们。   她双手握拳,捏了捏衣角,呼吸变得困难。   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搭在她肩上,隔着衣料,传来温凉的触感。   是阿青。   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在关心自己。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稍稍定下心神。   顾屹之的身后,顾风华也在望着她,皱着眉头,眼神带着关切。   郁秋稍稍点了下头,示意没事。   凤患忧朗声道:“剑阁协助大宛国吞并蓟国,屠杀蓟国百姓,将青莲火占为己有,以如此恶劣的手段强行掠夺,如今也好意思说青莲火乃是你剑阁所有?”   顾屹之站起身,朝众人微微行礼,解释道:“蓟国灭亡确实与我剑阁有关,但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若非蓟国实力弱小,没能力护住这青莲火,又怎么会被邻国吞并?”   凤患忧指着他,厉声道:“这便是你剑阁协助大宛国欺凌他国的理由?!”   顾屹之道:“凤兄,蓟国灭国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您现在翻出来说这事,是想为谁讨回公道吗?”   云啸笑道:“刀宗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你交出这青莲火罢了。”   “云掌门,”凤患忧冷声道,“这并非凤某人第一次提起此事,早年剑阁带人掺和云境各国纷争时,时任刀宗乃是家父,他曾出手制止剑阁,奈何那时候仙盟还不像今日这般,各大门派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商量事情……”   “早年剑阁所作所为,不可能遭到仙盟制裁,但如今不一样了,”凤患忧道,“如今七大门派平起平坐,互相约束,以确保蓟国的悲剧不会重演,既然如此,凤某人认为,剑阁实实在在应该给出一个交代!”   顾屹之拂袖,冷声道:“蓟国覆灭一事,乃是他不思进取,咎由自取,再者,此事是老剑尊主导,老剑尊早已仙逝,你找本尊要什么交代?”   未及凤患忧反驳,大殿内有人骂了出声:   “顾屹之,你还要不要脸?!”   “把青莲火交出来,你们剑阁根本不配掌管青莲火!”   “呸!你们剑阁也只能靠这些卑鄙手段!”   凤患忧摆了下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温声说:   “以凤某人拙见,剑阁理应交出青莲火,只是问题在于,青莲火应该交由谁来保管……”   顾屹之反笑道:“凤兄以为呢?”   凤患忧道:“若蓟国王室还有后人,自然应该交还给蓟国王室,若没有,则应交还给仙盟。”   大殿上众人面面相觑——   蓟国王室,哪里还有什么后人?   这么多年来,他们竟是闻所未闻!   郁秋垂着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小七,”她在心里问,“换作以前的我,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这茬早就过去了,”系统说,“你以前为这事跟老剑尊打过交道,事情也做了了结,小七建议你,还是先别掺和进去,静观其变。”   “好。”   “……”   身后人的气息凑近,郁秋神经紧绷,耳朵簌然动了下。   司珩青俯下身,附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以气音缓缓地说:“青莲火,徒儿为你夺来,可好?”   温热的气息从她耳畔,滑入脖颈间,酥酥麻麻的。   她绷直了身子,耳根一点点红起来,说:“不要。”   司珩青会意,重新站直,一双淡漠的眸子、看猴戏般,看着这群人在大殿上争得面红耳赤。   “凤兄说得对,”顾屹之摸了下胡须,笑道,“青莲火理应交给蓟国王室后人。”   众人纷纷道:“剑尊,事到如今,去哪里找蓟国王室的后人?”   “难不成剑尊知道蓟国王室的后人在何处?”   “当然,”顾屹之故作深沉,微微颔首,道,“你们所说的蓟国王室的后人,就在这大殿之上。”   满座哗然!   郁秋心里咯噔一下,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心想:我的身份何时被他知道的?!   接着,听到顾屹之抑扬顿挫地说:“我儿顾风华,便是蓟国王室后人。”   顾风华:“?!”   郁秋:“?”   众人:“?!”   “哐”地一下,有人摔碎了杯子,有人怒道:“顾屹之,你好不要脸,这种事情也能瞎编?!”   “本尊为何要瞎编?”顾屹之扬声道,“昔年本尊三聘六礼,光明正大迎娶蓟国梵音公主,聘书仍在剑阁好端端地放着,蓟国亡国之后,亡妻才改名换姓,对外称是大宛国人,此事本尊为何要编?!”   “这,”凤患忧惊愕不已,“……竟有这等事?”   “阿华便是梵音公主所生,乃是当今世上蓟国王室唯一的后人,”顾屹之道,“你们口口声声说,青莲火理应交给蓟国王室后人,照这道理,也应该是剑阁所有!”   一众人哑口无言,凤患忧更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能想到顾屹之竟然这般无耻?!   顾风华脸上血色褪去,身体轻轻地发抖,颤声说:“……爹?”   顾屹之置若罔闻,接着道:“阿茹是我第一任道侣所生,并非阿华的胞姐,但多年来,本尊对这俩孩子一视同仁,精心栽培,之所以隐去梵音公主的事情,目的是为了不要让后辈们来背负前人所造的杀孽,所有一切都是为了阿华好。”   顾风华如遭雷劈,被狠狠钉在原地,脸色煞白,轻轻地喘着气。   他娘亲怎么变成蓟国公主了?   他不是向来不受待见、是他娘亲和别人私通所生吗?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顾屹之,看着他嘴唇一分一合,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他无助地看向郁秋,看向司珩青。   郁秋皱着眉,眸光复杂,司珩青看了他一眼,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不,不是这样的,”顾风华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圆、瞪大,轻轻地说,“我娘……怎么会是蓟国公主?我……我算什么?”   顾屹之注视着他说:“你是蓟国王室后人,也是剑阁后人,理应掌管青莲火。”   “你骗人!”顾风华吼了一声,冲上去一把抓起顾屹之的衣襟,咬牙道,“顾屹之,这都是你的阴谋,你利用我!对不对?!”   “啪——”地一声响,顾屹之甩完巴掌的手还扬在空中,郁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心都悬起来了。   顾风华当众挨了一掌,掌印在惨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他笑了笑,眼泪被眨了出来。   “剑尊大人?”顾风华摇摇头,笑着说,“你娶蓟国公主,再助大宛国灭掉蓟国,你还好意思说为我好,你要不索性告诉他们,我生父到底……”   “老三!”郁秋厉声打断他。   顾风华怔了下,转过脸看她,脸上的愤怒和嘲弄顿时消失,他皱了下眉,像个小孩子般露出委屈的神情,喃喃说:“师尊……” 第27章 青莲火   27.   郁秋摇摇头, 示意顾风华别再往下说了。   此时,系统也给了她两个选择。   第一,彻底揭发顾家的老底, 但这意味着她和顾风华二人, 都可能受到伤害;   第二,先放顾屹之一马, 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这姓顾的再怎么人渣, 他顾家的东西到头来都是老三的!   “一、一、一, ”郁秋没有犹豫, “退一步越想越气, 死生看淡,不服就干!老子就干死顾屹之他丫的!”   系统:“冲!”   郁秋站直了些, 看着顾屹之,缓缓说:“剑尊大人。”   “阿华是顾家的人,合该归本尊管教, ”顾屹之道,“郁宗师, 本尊奉劝你一句, 莫要多管闲事。”   郁秋笑了笑:“剑尊大人说得对, 您管教阿华是应该的, 他被你欺骗了这么多年, 连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 活得连蝼蚁都不如, 这一巴掌算得了什么呢?”   顾屹之冷笑道:“郁宗师,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郁秋笑笑, “您既然亲口承认了,顾风华是蓟国王室后人,也承认了青莲火理应交给蓟国王室后人来保管,那您现在就把青莲火交出来,当着仙盟诸位仙师的面,亲手将青莲火传给顾仪师,如此可好?”   顾屹之愣了一下,郁秋笑着问殿上众人:“诸位仙友,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莫衷一是,云啸收了扇子,站起来说:“当然再好不过了!东西是顾风华的,交给剑阁来保管,本来就不合适,更何况,剑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早就应该接受仙盟的制裁了,诸位说,云某说的对不对?”   凤患忧叹了口气,“若顾仪师本就是蓟国王室后人,剑尊自然应该将青莲火传给他。”   “是啊,虽说顾仪师是剑尊之子,但儿子的东西,没道理让老子霸占着啊?”   这下子,顾屹之始料未及,结结巴巴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郁秋冷笑,“你剑阁的东西,传给你儿子,有什么问题吗?”   顾屹之脸色发青,喘了口气,骂道:“这……这,简直荒唐!”   “这有什么荒唐的?”郁秋笑道:“剑尊为何这般态度?难不成这青莲火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风华连一名剑修都不是,想要继承剑阁,任重而道远,”顾屹之道,“岂能急在今时今日?”   顾风华说:“我怎么连剑修都不是了?”   顾屹之嫌恶地看他一眼,“你几斤几两,在座各位都一清二楚!”   顾风华懒得跟他辩驳了,只想翻白眼。   郁秋摇摇头,叹道:“剑尊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长辈的哪有这样教导后辈的?”   “郁宗师,”有人扬声道,“当年难道不是因为你,我顾师弟才会变成如今这副窝囊模样?”   郁秋低着眸,沉吟着,冷笑:“什么叫做现在这副窝囊模样?你又是谁?”   “在下秦建,剑尊首席大弟子,在下不才,可关于当年的事情,在下可是记得一清二楚,是你将顾师弟从剑阁拐走,让他错失了成为一名剑修的机会,如今才会变成这般局面。”   “笑死人了,”郁秋道,“剑阁家大业大,家中长子走丢了不去想办法找回来,反而讹我头上,可怜我辛辛苦苦替你们养了他几年,最后落了个‘拐带’的名声?”   众人哑然,顾屹之道:“当年阿华走丢,的确承蒙郁宗师照顾了一段时间,但是阿华在您手上养成了什么样子,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郁秋笑道:“养成了什么样子?自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只可惜剑尊大人有眼无珠,这么好的苗子看不到,一门心思只顾着栽培你那叛徒女儿!”   顾屹之:“你?!”   “我什么了我?”郁秋朗声道,“说罢,你不愿意将青莲火交出来,到底有什么阴谋,也不用在这里推来推去,说阿华的不是。”   “哎,郁宗师这话有失偏颇了。”云啸笑着,摇摇扇子说:“顾风华那个剑法,的的确确不太行,也难怪剑尊有所顾忌,不愿意承认这个便宜儿子。”   郁秋心里纳罕——   前些日子在凤凰台上,这云掌门可是卵足了劲帮顾风华,怎么今日颠倒过来了?   “他是你二徒弟,”系统说,“老二向来鬼点子最多了,你且听他怎么说。”   郁秋:“。”   “云掌门,”顾屹之叹了口气,朝云啸拱手说:“您真是说出了本尊多年来的心病,实不相瞒,本尊最担心的,的的确确就是阿华,本尊担心……剑阁多年来的基业,会葬送在他手中。”   闻言,顾风华放声大笑。   他现在倒是非常地希望,将剑阁多年基业毁于一旦!   什么青莲火,谁爱要谁拿去就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顾家基业遍布云境和幽境,收敛天下财物,就连仙宸洞府外面那些村庄的村民们,日日夜夜辛勤劳作,靠着半月一次的辟谷丹,不吃不喝,为剑阁锻造天下宝剑……”顾风华唇角勾起,抬手指了指大殿外面,笑道:   “如此庞大的产业,岂是我顾风华一个人能葬送的?”   顾屹之脸色阴沉,皱着眉,看不出神情。   一旁,顾子嫣站出来,以剑鞘拦了下顾风华,警告他注意措辞。   若她舌头还能用,今日这大殿上少不了要发作,可惜如今只能当个哑巴,有气不能出。   “哎,”云啸合上扇子,拍了拍掌心,皱眉忧愁地说,“可惜了,可惜了,剑阁势力如日中天,却怎么能后继无人呢?”   秦建主动站出来说:“云掌门,剑阁弟子三千,绝不会后继无人的。”   “你?你姓顾吗?”云啸笑了笑,问道,“你和顾公子比,到底谁强谁弱?”   秦建挺直了脊背,得意地说:“这还用问?”   顾风华摇摇头,笑而不语。   秦建拿起剑,恭敬道:“顾师弟,师兄这就和你切磋,领教你的高招,当着众仙友的面……”他笑了笑,琢磨了一下措辞,“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顾风华面无表情,一脸麻木地看着他。   可笑,简直可笑!   他甚至都不明白,他今时今日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师尊说,让剑尊将青莲火传给他……可他已经不想要了。   为了那玩意,蓟国数十万百姓葬身于剑阁弟子的铁骑之下,他身上流着蓟国王室的血液,却生在顾家,有何颜面面对蓟国死去的亡魂?有何颜面面对师尊?   “老三,”郁秋说,“老三,你比吗?”   顾风华回过神来,直注视着她,愣愣地说,“徒儿听师尊的。”   “那就比吧,”郁秋弯起唇,冲他笑,“你能赢的。”   听到这话,顾风华那双黯淡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   郁秋扭过头,看眼司珩青,笑道:“徒弟,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司珩青左右手上下交合,缓缓分开,右手掌心便多了一柄剑。   那剑似乎是从他手臂里抽出来的,乃是一柄白骨铸成的剑,双面都有刃,剑尖锋锐,较一般的剑轻盈些许,似乎特意为顾风华做了些改动。   郁秋从他手中接过,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指尖从他手背滑过,握稳剑柄。   司珩青垂眸看着她,眸光平静,看不到任何情绪。   郁秋将剑抛给顾风华,顾风华抬手接过,道了谢。   司珩青冷冷瞥他一眼,丢下三个字:“不许输。”   顾风华握着剑,认真答应。   两人来到院中。   顾风华还没出招,便有人笑道:“这秦建可是顾屹之座下首席弟子,实力也就仅次于顾风茹,顾风华要跟他当众比试,岂不是自取其辱?”   “怪只怪当年顾风华走岔了道,放着光风霁月的剑修不当,去练什么法器?炼了几百年,有什么用呢?”   “那郁宗师到头来不也是修为尽失?也就只能靠着沧澜宗主,才能有现在的地位。”   几人议论着,冷不防地瞧见沧澜宗主眼神瞥了过来,连忙惜命地闭上了嘴。   秦建摆出架势,笑道:“顾师弟,我先让你三招。”   顾风华道:“不必。”   说着便出剑了,众人连剑光都没看见,只察觉一阵风掠过,听到“叮”地一声,秦建手中剑被打落,顾风华手中骨剑已经搭在了秦建的脖子上。   这一招看似寻常,实际上蕴含着极其深厚的功力,而顾风华手中的骨剑少了出鞘这个动作,更无法靠拔剑来蓄力,殊不知他日日夜夜练了多少遍,才能达到一招制敌的地步。   回过神来时,秦建已经输了。   场上众人莫不惊愕不已,有人惊得连手里的剑都掉地上了,有人上一刻还在笑话顾风华,又连忙闭上了嘴,羞愧难当。   “发生了什么?”   “顾……顾风华,不是据说连剑都握不稳吗?”   “他怎么赢了?他既然赢过了秦建师兄?”   秦建脸色气得发绿,“你犯规!”   “够了,”顾屹之看也没看顾风华,冷声说,“结果已经出来了。”   秦建当场跪了下去,惭愧地说:“师尊,弟子无能!”   顾屹之臭着脸,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秦建羞得头垂得更低了。   顾风华这边收了剑,回头看向郁秋,眼眸亮了起来,轻轻地喊:“师尊。”   “乖了,”郁秋朝他笑了笑,朝他扔了个橘子,朗声道:“正可谓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有些人自己不思进取,还以为别人和他们一样,停滞不前呢,真是一群坐井观天的无能小辈!”   郁秋没有指名道姓地骂,场上却一大片都中/枪了,一个个都垂下脸,羞愧不已。   顾风华提着剑走上来,双手恭敬地将剑还给司珩青,道:“多谢师兄赐剑。”   司珩青无话,将剑收了回去。   “剑尊,”郁秋高声说,“阿华是块宝玉,还是块臭石头,您现在还是分不清楚吗?既然他已经赢了你那个什么狗屁大弟子,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当着仙盟的面,将青莲火传给他了?”   顾屹之脸色十分难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顾子嫣站了出来,拔出剑,将剑鞘丢在地上,剑尖指着顾风华,要与他比试。   郁秋不高兴了,护在顾风华身前,冷声道:“老巫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徒儿非得赢了你们所有人,才有资格拿到青莲火吗?”   顾子嫣双唇紧紧抿着,剑抬高了些,仍指着她和顾风华。   顾风华道:“赢了你们,我是不是从此和剑阁撇清了关系?”   顾屹之猛地回头,指着他骂:“你放肆!”   顾风华笑了下:“剑阁与我有灭国之仇,我认贼作父,多年来任你摆布,若死在这里,能与你剑阁彻底撇清关系,又有何妨?”   “你,你个死白眼狼,养了这么多年还是养不熟,”顾屹之气得浑身发抖,“你若真想和剑阁撇清关系,赢了我再说!”   “这不是欺负人吗?”云啸说,“顾风华刚赢了你大徒弟,眼下还要和你们兄妹打?就不让他中途歇一歇?”   司珩青一听到“云啸”开口,就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他看了云啸一眼,目光落在顾屹之身上,冷冷说:“剑尊,你不如先去把青莲火准备好。”   顾屹之肆然一笑:“司宗主,你以为本尊会输?!”   司珩青道:“然。”   人群传出小声的笑,顾屹之气得脸都绿了,转身走人。   倒是那云啸,目光变得非常复杂。   他正想支开剑尊,找个机会和顾风华换张皮,帮他代打,出口恶气。   没想到司珩青一句话就把他支走了,倒像是故意在帮他。   他们师兄弟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   陆见寒自己都不相信。   郁秋抓了抓顾风华的手臂,紧张说:“老三,你打得过剑尊吗?打不过就别勉强,这本来也没什么的。”   “他们想要我留在剑阁,当一条听话的狗,”顾风华笑了笑,“师尊,我宁愿当你的奴,也不想再呆在剑阁了。”   “说什么傻话,谁让你当奴了?”郁秋摸了下顾风华的头,心想,若顾屹之说的没错,阿华应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这时候,南音寺住持站出来,温声道:“顾施主,几位施主,贫僧有几句话想交代一下。”   顾风华忙道:“还请大师赐教。”   和尚眉目温和,微微颔首,将顾风华和郁秋带到一旁,见人少了,才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青莲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顾风华忍不住好奇,便问:“大师,此话怎讲?”   住持说:“你在剑阁这么多年,可曾亲眼见过青莲火?”   顾风华摇摇头:“未曾一见。”   住持叹息一声:“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贫僧早年曾游历至蓟国,有幸见过那青莲火的真容。”   顾风华皱眉道:“这其中有何关窍?”   住持一字字地、缓缓说道:“青莲火乃是蓟国王室供养之火,需以王室血脉之血,日日夜夜浇灌,才能使真火不灭,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闻言,顾风华如遭雷劈,瞳孔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南音寺住持,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也,也就是说,”顾风华颤声道,“剑阁之所以有青莲火,是因为……有人,在以血肉,供养着这青莲火?”   住持阖上眼,抬起手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顾风华喘着气,一字字说:“……我,我娘她,她可能没有死,她就是供养、这青莲火的炉鼎?”   南音寺住持怜悯地看他一眼,叹息道:“事情恐怕就是这样。”   不仅是顾风华,连郁秋也惊呆了。   若他们猜得没错,剑阁极有可能对外宣称顾风华的娘亲早就死了,暗地里却将她关起来,日日夜夜取她血肉,以其鲜血供养这万恶的青莲火。   而剑阁对顾风华若即若离的态度,则是因为剑阁自始至终从未将顾风华作为继承人来培养!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娘死后,成为下一个炉鼎。   顾风华如遭五雷轰顶,接二连三的消息令他震撼不已,久久没有回过味来。   南音寺住持摇摇头,话至此,便转身要走,甫一转身,便看到沧澜宗主正看着他。   老和尚便拄着杖,朝司珩青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正好,云啸从一旁走来,拍了下顾风华的肩,沉声说,“怎么回事?”   顾风华喘了口气,两眼通红,身体轻轻地发抖。   “本座今日帮你,替你砍了你老子,”云啸低声、幽幽地说,“你日后打算怎么报答本座的恩情?”   顾风华仍沉浸在震撼之中,完全听不到旁人说的话。   郁秋道:“你若能砍了顾屹之,这恩情便算我欠你的。”   听到郁秋的声音,“云啸”怔了一会,抬眸看她,眸色极为复杂,笑了笑说:“你……欠本座的恩情?”   郁秋点了下头。   云啸眯着眼,笑道:“你打算如何偿还?”   郁秋道:“我有法子助你增长修为。”   那积分系统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   云啸“嘁”了一声,低头笑了笑:“郁秋,本座以为,你磕破头之后,性情大变,比以前可爱了些,没想到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自以为是。”   郁秋:“哦。”   “罢了,”云啸冷冷地笑,“谁让本座闲得无聊,碰上了一群这样的师门,宰了顾屹之,也是本座的心愿。”   “不,不!”顾风华猛地惊醒过来,厉声道,“我要杀了他们,我自己来,我要杀了……”   郁秋连忙上前,拿手捂住顾风华的嘴。   这么下去,他就要走火入魔了,还怎么跟顾家那两个混账打?   动静闹得太大,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司珩青从一众人旁边走过,泠然道:“眼睛不要了吗?”   众人打了个冷颤,各自收回好奇的目光,纷纷散开了。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陆见寒见了司珩青,心里难免犯怵。   他瞅着司珩青朝他走过来,目光停在他身上,仿佛有无数霜花迎面打来。   “陆、渊。”司珩青唤的是他的名。   世人只知魔君见寒,却鲜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陆见寒忌惮地看了司珩青一眼,笑了笑,“沧澜宗主,您是不是叫错了人?”   司珩青冷不防地说:“你替他打,若输了,我杀了你。”   陆见寒先是一愣,紧接着,眼底泛起笑意,“区区剑尊。”   顾风华仍不甘心,目眦欲裂,被郁秋捂住嘴,浑身发抖。   司珩青上前,扣住郁秋的手腕,将她的手从顾风华脸上顺下来,自然而然地捏在手里。   顾风华瞪大眼睛,泪珠滚了出来,“我可以的,师兄,师尊,我要自己上,我要杀了他!”   “青莲火能解霜虫蛊毒,”司珩青冷冷地注视着他,“顾风华,你输不起。”   顾风华眸色一变。 第28章 【评论破千加更】   28.   事实上, 对于司珩青近乎霸道的决定,郁秋心里头多多少少是有意见的。   她能理解老三当下的崩溃,能理解他想要击败剑尊、彻底和剑阁断绝联系, 这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能交给其他人代劳呢?   但她只是想一想,没有将话说出口, 同时将顾风华拉到一边,想着怎么去安抚他。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后, 此时的顾风华已经近乎麻木了。   他蜷缩着、抱膝坐在一张木榻上, 垂着脸, 面无血色, 乌黑的长发散开,双眸布满血色, 眼尾还有泪痕。   郁秋坐在旁边,心不在焉地剥着橘子,橙白色的橘子皮掉了一地, 她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笃笃。”南音寺住持敲门进来, 远远地站在门口说:“顾施主, 郁施主。”   郁秋起身, 走到门口, 回了一礼。   住持颔首说:“贫僧此次前来, 原是担心卷轴一事, 恐引起仙盟内斗, 如今看来,是贫僧多虑了。”   郁秋笑笑。   “郁施主,”住持叹了口气, 慈眉善目看着她,淡淡地说,“仙魔一战,对云幽两地影响极大,这股幽怨之气数百年内都难以化开,天下大争之势,短期内也难以结束,于百姓而言,便是苦不堪言。”   “贫僧观你言谈举止,便知你心系苍生,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万千生灵,天下安定,如此,贫僧大可放心了。”   郁秋笑道:“你怎么不说,我是搅浑水的呢?”   住持摇摇头,眼底浮出笑意,他道:“贫僧不会看错人。”   郁秋敛了笑,认真道:“承蒙大师看得起了。”   住持道:“接下来的事情乃是顾家家事,贫僧不便掺和进去,特来告辞,还望施主为贫僧转达谢意。”   “你这就要走了吗?”郁秋忙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多停留片刻吗?”   住持微笑着说:“改日再会。”   “好吧,”郁秋说,“我送你。”   “阿弥陀佛,”住持颔首说,“施主还是多开解开解顾施主,贫僧不劳记挂。”   郁秋朝他道了谢,目送南音寺住持带着门下弟子离开,这时候,面前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扎着高马尾,长得水灵灵的,皮肤晒得黝黑,瞪大眼睛看着郁秋道:“你就是顾风华的师父?”   郁秋倚在门口,懒懒说:“问别人是谁之前,不先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吗?”   “好大的排面,”小少年啧道,“你不是修为尽失了吗?”   郁秋冷笑:“小鬼头,你爹娘是谁,没人教你怎么说话吗?”   “你管我爹娘是谁,”少年低下头要往屋里钻,被郁秋一把拽住马尾,他挣扎着说,“顾风华在里面吗?我有话要和他说!”   郁秋拽着他马尾往后拉,那少年出手还击,转身要打她,郁秋便掏出一个刻着“1000 t”的锤子——   那锤子看着怪吓人的,小鬼头立刻怂得抱住了头,两眼瞪得老圆,往旁边躲开。   郁秋见到这种小孩就来气,拿着锤子虚虚晃了晃,照着他头顶轻轻敲了下。   “……”   软绵绵的一下,跟挠痒痒差不多,敲在小孩头顶没有半点痛觉。   那小鬼便怒了,指着郁秋骂道:“你敢吓唬我?”   “我就吓唬你。”郁秋拿着锤子,看着他,不禁笑了出声——   只见那少年肉挨了一击后,身体眼可见地塌了下去,缩小成了孩童大小,高度才到郁秋的膝盖,穿着不合适的衣服,脸上的惊愤立刻转化成了茫然,指着郁秋,奶声奶气地骂:“你欺负我?!你把我变成什么样了?!”   “你自己不会照镜子看看啊?”郁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他脑门,“臭小孩,到底懂不懂礼貌?”   “你把我变回来,我要告诉我舅爷爷去!”那少年越说越气,哭了出声,“你欺负人!”   郁秋冷声道:“你舅爷爷是谁?”   “剑尊大人就是我舅爷爷!”小鬼头咬咬牙,挺直胸膛说,“你们欺负我,他绝饶不了你们!”   郁秋笑道:“顾子嫣是你什么人?”   “我姥姥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小鬼骂道,“顾风华在哪里,叫他出来说话!”   “懂了,”郁秋摇摇头,“原来你是老巫婆的后代,怪不得是这副德性。”   “你骂谁呢?”小鬼气得跺脚,“你们欺负我姥姥,现在还要欺负我姐!告诉顾风华,我姐才不想嫁给他那种废物!”   郁秋气笑了,“死小孩,你浑说什么呢?”   “我才没有浑说!我都已经听到了!”小鬼气恼道,“我爹说了,比试结束之后,就让我姐嫁给顾风华,嫁给那个窝囊废!给他生小孩!”   “这什么辈分关系?”郁秋糊涂了,“你和你姐姐,得叫阿华一声舅舅吧?”   小鬼擦了擦鼻子,嘟哝说:“我姐才不想嫁给他!”   “那你以为,我徒弟想娶老巫婆的孙女?”郁秋好半响才回味过来,“哦我明白了,老剑尊这招真够损的,他是不是看着管不住老三了,所以让老三给他生个后代,延续血脉,再控制他的下一代……”   只要生下继承人,顾风华这枚卒子对他们来说便没有意义了。   想到这里,郁秋拳头都硬了。   小孩嘟囔道:“我姐才不给他生!”   “哦,”郁秋打量着这小孩,“做决定的是你舅爷爷,你不满意找你舅爷爷说去,跑到这来做什么?”   “我,我……”   “你就这么怕你舅爷爷啊?”郁秋笑了起来,拿着锤子吓唬他说,“快滚吧,别站在这里碍眼,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小屁孩吓得飙泪,穿着不合适的衣裳,忙不迭地往回跑。   郁秋得意洋洋,拿着自己锤子在空中挥了挥,欺负熊孩子可高兴了,她差点手舞足蹈。   一回头就看到司珩青站在门廊下,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郁秋笑容停在脸上,咳了咳,将锤子藏在身后,再慢慢地收入纳戒。   司珩青看着她,却不说话,郁秋走过去,说道:“顾屹之这次下血本了,打算赢了老三,再逼他娶一个外戚小姑娘,他想彻底控制住老三,真是够不要脸的!”   司珩青道:“你意下如何?”   “当然是让老三赢了他,出这口恶气!”郁秋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会顾风华击败秦建的时候,简直是大快人心!   她就知道,老三一定可以的!   可转念想到,这次替他比试的人是老二,眸光又暗了下去。   司珩青低眸看她,“交给陆渊,你不放心吗?”   “也不是,”郁秋抿了抿唇,笑了笑,“没什么的,都一样。”   司珩青沉声道:“郁秋。”   郁秋一听到他这副语气,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他总是觉得,自己欺瞒了他,恨不得钻进她肚子里,当她肚子里的蛔虫,将她彻底看穿。   这种严密的监视感,令她很不自在。   “我就是觉得……”郁秋低声说,“就算是老二帮他赢了顾屹之,他也不会开心的。”   司珩青道:“为何?”   “没有为什么,”郁秋认认真真说,“老三想亲手解决顾屹之,这种事情,任何人都不能代劳。”   司珩青凑近了些,垂眸看着她,睫毛根根分明,鼻尖喷出来的气息,仿佛能将她烫伤。   郁秋咽了下口水,见他双唇动了动,沉声说:“你为什么会在意,他开不开心?”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澈亮的眸子盯着他,低声说:“我不止会在意他……”   “我也会在意你。”   司珩青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许久。   陆见寒打扮成顾风华的样子,一推开门,便是这副情景。   他哂笑:“郁秋?”   “叫师尊,”郁秋扭过头,看着他,露出嘲讽的笑,“你一开口,全是破绽。”   陆见寒抬起手,骨节修长的手捋了下额上碎发,冷笑道:“老子只管揍人,开口骂人的活,就交给你了。”   郁秋笑了出声,“承蒙抬爱,为师必当努力,不负厚望。”   陆见寒眼底笑意散开,注视着她说:“郁秋,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郁秋耸耸肩。   “罢了,”陆见寒提着剑,从他二人中间走过去,用肩膀撞了下两人,刻意将他们分开了一些,背对着两人,他得意说,“你今日可得睁开眼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法。”   郁秋朝他说:“加油争点气哦!”   陆见寒笑而不语。   比试安排在洞府的一处校场上,比起第一次和秦建的较量,这场比试来围观的人更多。   顾子嫣一身武袍,英姿飒爽,背着一柄重剑,从人群中现身。两旁的剑阁弟子纷纷让开道,恭敬地将她请出来。   修真界大多驻颜有术,而且普遍都成婚较晚,一两百岁仍然孑然一身的不在少数。   早年顾子嫣亦有“武女神”的称号,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如她这般的剑修还没来得及扬名立万,便有更加天赋异禀的后人,一剑成名,成为万众敬仰的对象。   她很早就认清楚了自己的定位,也从未将精力浪费在追名逐利上面。   她要做的,是护住剑阁的一切。   剑阁给了她一切,让她含着金钥匙出生,在灵泉池子里长大,沐浴着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使她一出生就超过了绝大部分芸芸众生,又赐予了她绝世好剑,享用着修真界最宝贵的资源,让她得以成为一代宗师。   与之相比,后代的幸福也算不了什么。   她要在这里击败侄儿顾风华,当着天下仙师的面,好好地羞辱他,再让她孙女与其完婚,生下顾家和蓟国王室的后代,守住剑阁的一切。   正想着,顾风华提着剑出现了。 第29章 你心长偏了。   29.   “顾风华”和平时一样, 着一身素净的儒士服,衣带束着腰身,显出瘦骨嶙峋的脊背, 提剑的手被挡在袖中, 看不清握剑的动作,他垂着脸, 碎刘海遮住眉,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反光。   单看他提剑走出来的步姿, 郁秋悬着的心便放下去一半。   太像了。   完全看不出来是另一个人。   能模仿一个人到如此地步, 说明陆渊平日里观察力极强, 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一个人身上的特质。   顾风华平日里给人乐观开朗的印象, 实则心思深沉,自卑而敏感, 且一度隐忍,深藏不露。   此前郁秋多次听闻他人对阿华的评价,莫过于“连剑都提不动”、“剑阁怎么养出了一个废物”, 导致她一度低估了他的实力,以为他还真是个百无一用的炼器师。   若非系统提供的数据, 郁秋当时也不会让顾风华去迎战秦建, 但自他赢了秦建之后, 众人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到底是顾风华太强, 还是秦建太弱?他们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赢下秦建这个对手, 不足以说明顾风华的实力, 那赢下顾子嫣, 将彻底为他正名。   但此时,他的对手顾子嫣并未完全将他当一回事。   “怎么不用骨剑了?”顾子嫣以胸腔之力,发出沉闷的声音, 使校场上的人勉强听得到她的话。   “对付你,用不着骨剑。”陆见寒冷笑道。   郁秋:“……”   前一刻还夸他演得像,一开口就暴露了!   她暗戳戳观察旁人的反应——   幸好!这些人都没有察觉,甚至还有一些消息闭塞的人正在纳罕:顾子嫣说话的方式怎么变这么奇怪了?   于是话题的走向变得很奇怪:   “顾前辈是怎么了吗?嗓子坏了?”   “哈哈哈哈道友你不知道吗?她那根没了。”   “哪根?”   男修说着,吐出舌头,做了个手势,演示给其他人看,余人纷纷笑了。   这些弟子都是其他门派跟过来看热闹的,对剑阁本身也没什么好感,且素来讨厌剑阁弟子高高在上、仗势欺人的态度,如今又有了蓟国覆灭这一事,而剑尊的态度更是死不悔改,在那里推卸责任,看了就让人恶心。   相比之下,这些人虽然看不起炼器师,但对顾仪师却是敬重的。   仙魔一战结束那日,他驾驭着阿修罗如神灵般现身,一脚踩下去,山崩地裂,妖、魔二族慌乱逃窜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这顾子嫣可是正儿八经的剑修,顾仪师却是炼器的,若这顾子嫣输在一炼器师手里,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顾仪师,你加油打,我们看好你!”   “顾仪师,你那剑到底行不行啊?要不要我借一把给你?”   校场上,其他门派的弟子们热热闹闹,兴奋地直搓手。   顾风华置若罔闻,他提的是最最普通的剑,阳光下反射出的剑光是最苍白的颜色。   若按法器等级划分,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青光,且光芒纯粹透亮,此间必是绝品!   一柄绝世好剑能让一名最普通的修士在最短的时间内跻身于一流的水平。不仅仅因为剑在攻击力度上有加成,更是因为这样的剑,能让一个人的灵府得到最大强度的锻炼,若有天才地宝协助,还能协助剑的主人境界大增!   而这样的剑,几乎无一例外地出自剑阁之手。   长期以来,剑阁一家独大,垄断着炼剑的工艺,凭借这个优势,在云、幽二地混的风生水起,有些国君甚至对剑阁唯命是从,而那些小门小派更是如此。   顾子嫣翻了下手腕,剑刃折射出青色的光,一晃差点亮瞎别人的眼睛。   她以肺腑发声:“侄儿,我让你先出手。”   “顾风华”站在校场上,影子和人都没有动,直到一阵风吹起落叶,从他剑刃上划过,一分为二。   他剑影快若惊鸿,剑气张弛有序,顾子嫣不得不全力与他迎战,青光一闪,喷薄的灵力爆发而出,如山崩海啸要将顾风华整个儿吞并——   力量上相比,顾子嫣完全是压倒性的胜利。   只见顾风华的人影完全被灵光覆盖,刺得校场的人们都睁不开眼睛,可下一瞬,顾风华已掠至她身后,人影从天而降,浩然剑气逼杀而来!   “锵”地一声,顾子嫣被逼退到校场一角,黄沙飞舞,稍显狼狈。   她抹了把脸,肺腑之力沉声说:“看样子,得使出全力对付你了。”   顾风华没有废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狂风吹乱他的碎发,广袖飞舞,那柄最普通的剑闪着璀璨的锋芒,如入神鬼之境。   校场上的人都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观战,生怕一个眨眼就会错过任何细节。   剑乃百兵之皇,剑气乃至刚至纯之气,而天下间绝大部分人都太倚仗于神兵了。   以为有了神兵,方可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天底下竟然有人能将一柄最普通的剑使得这般神乎其神,正可谓人剑合一,比起所谓的神兵,人才是绝对的主宰!   顾子嫣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接连接了几招,心里已经有些慌乱了。   ……顾风华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他不是炼器师吗?他何时用过剑了?这真的是他能使出来的剑法吗?   她重新提起剑,发出声音:“你使得剑法,是何门何派?为何我从未见过?”   顾风华不出声,郁秋在台上哂笑:“怎么了老巫婆,我徒弟的剑法师出于谁,这还要问吗?”   顾子嫣:“你若不能以剑阁的剑法击败我,休想离开这个门。”   “真离谱了,”郁秋想朝她扔橘子皮,骂道,“老巫婆,阿华是要和你们剑阁断绝关系,他若使出你们剑阁的剑法,那还能叫做‘断绝关系’?”   “就是,顾子嫣你说话也忒自相矛盾了,一会输了可不能言而无信,该交出来的东西交出来,少在这里啰嗦了!”   “顾仪师!你可千万不要顾及老巫婆的颜面,痛快一点击败她!”   “……”   顾子嫣啐了声,扬剑使出一招惊天动地的剑法,照着顾风华命门急急地刺了过去——   眼见着这一招凶狠至极,逼得对手无处可躲,顾风华剑一动,竟是分毫不错地重复了顾子嫣的这一招,出招时便化解了她的攻击,雷厉风行,逼得顾子嫣毫无退路!   在旁人看来,顾风华是按照顾子嫣的意思,使出了剑阁的剑法,当场回击顾子嫣的攻势。   但在郁秋看来,陆渊在极短的时间内记住了顾子嫣的剑法,并完全重现出来,这也太神了!   顾风华这一招使出去,凶狠至极,眼见着剑尖逼近顾子嫣面门,要将她戳个对穿,“铛”地一下,一柄剑从远处飞来,钉在了顾风华的剑身上,将其剑身打偏,在空中“嗡”地发出剑鸣。   剑飞来的方向,顾屹之负手站着,阴沉着脸,死死地瞪着“顾风华”。   短暂的一瞬,众人注意力被转移,顾子嫣当机立断,横剑,俯身向前,使出了破釜沉舟的绝杀!   “当心!”郁秋喊道。   那一瞬,校场上飞沙走石,无人看得清顾风华是怎么出招的,回过神来时,天上飘着一团头发,血溅了出来,顾子嫣“轰”地倒在了地上。   “!!!”   “顾前辈!”   “姥姥!”   众人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校场上众人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剑,没人注意到——   彼时,顾风华持剑的手换成了左手。   他扔了剑,仰起脸朝郁秋看过去,眼眸里闪着孩童般天真的笑意,丝毫不在意刚才做了件什么事情。   顾屹之提剑追了上来,怒道:“孽障!本尊杀了你!”   “剑尊!”郁秋高声道,“比武场上,刀剑无眼,刚才可明明是顾子嫣先下手偷袭的!”   顾屹之指着“顾风华”骂道:“这个孽畜!哪里学来如此蹊跷的剑招?!”   “这还用问,当然是我教的!”郁秋疾步走来,拦在“顾风华”前面,挺直脊背,“枉费世人称你一声‘剑尊’,你竟这般狂妄自负,剑法至高之境便是天人合一,你自己使不出来,还要质疑别人吗?”   “你?”顾屹之气的两眼发昏,“郁秋,本尊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扪心自问吧,我懒得跟你讲了,顺便一说,你想让顾风华娶你外甥的女儿,为你剑阁诞下蓟国王室血脉的后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臭不要脸!”   骂了几句,校场上其他人回过味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郁秋也不跟他们耽搁了,一把抓起“顾风华”的袖子,带着他从人群中离开。   闹了这么一出,顾屹之肯定要分出精力为顾子嫣疗伤,趁此时机,郁秋有些话要交代陆见寒。   陆见寒有些好笑地跟着她,得到了没人的地方,便唤她:“郁秋。”   “叫师尊,”郁秋松开他的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你若下手再没轻没重,我饶不了你!”   “你能拿我怎么办?”陆见寒偏着头,眯着眼看她,“郁秋,刚才我的剑法耍的好不好?”   郁秋又气又好笑,拍了下他肩,“你刚才那一剑,若多了一厘,杀了顾子嫣,便是陷老三于不义,耍得再好看又能怎样?”   陆见寒眼底带着笑,“郁秋,伺候你可真麻烦。”   “不不,”郁秋说,“我不劳烦您伺候。”   “你以前可没这么婆婆妈妈,”陆见寒道,“当杀则杀,这些可都是你教本座的。”   郁秋汗颜,“所以把你给教歪了啊。”   “哪歪了?”陆见寒似笑非笑,“难不成,都得像司珩青那样,才算是正的?”   “也……不算吧。”   郁秋仔细一想,这几个徒弟里面,还真没谁特别正。   沧澜宗主下手可毒了,反倒是老二的剑招,比正道人士更正道,完全挑不出瑕疵。   可惜了,那南音寺主持看错了她,她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祸害,教出了这么几个让人不省心的徒弟。   他们身后,门被推开了。   司珩青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冷不防地说:“换回来吧。”   陆见寒先是一愣,接着就不乐意了,“让我上的是你,让我宰了他们的也是你,怎么说换又要换了?”   “上什么上,”郁秋说,“你风头耍够了,别引起怀疑,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本座才不,”陆见寒双手抱胸,气呼呼道,“你们当本座是呼来唤去的狗么?”   郁秋:“……”   司珩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没说话。   “就算要换,”陆见寒下巴抬了抬,不服气地说,“起码先给本座一个理由。”   郁秋两眼晶亮地看着司珩青,后者淡淡地说:“师尊想让顾风华亲自上。”   陆见寒:“???”   郁秋:“?”   “哦,我是说过,”郁秋抿了下唇,有些担忧,“可……他能行吗?”   司珩青冷漠地说:“临时抱佛脚,给他渡了点修为。”   郁秋眼睛微微睁大——   沧澜宗主亲自给顾风华渡了修为,就为了助他打赢剑尊?   她做梦也没想到,沧澜宗主竟然会听了她的话,还对老三这么好!   陆见寒莫名其妙,“司珩青你转性了吗?”   司珩青白了他一眼。   陆见寒“嘁”了声,“匪夷所思。”   郁秋暗暗地笑,一边推开陆见寒,催促道:“快去换回来,别磨蹭太久,引起怀疑。”   陆见寒过了一把剑瘾,正兴奋着,在屋里兴致勃勃地跟顾风华讲述,要如何破解顾子嫣的剑招,说得天花乱坠,听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姓顾的招数都差不多的,”陆见寒换了衣服,大喇喇坐在榻上,二郎腿翘得老高,摇了摇说,“本座教你这招,包你将那姓顾的打得落花流水!”   顾风华一脸不确定,握着剑试了试手感。   和陆见寒这种剑道天才相比,顾风华这种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拙劣的剑技能击败剑尊。   他想要的,是彻底和剑阁决裂,就算死在顾屹之手上也没什么的。   司珩青站在廊下,背对着他们,郁秋坐在窗下嗑瓜子,安静地看着他们,江白则趴在她脚下啃鸡爪,陆见寒四仰八叉躺在榻上,支着下巴,喋喋不休地说话。   看着他们几人,顾风华突然笑了。   “老三你发癫啊,”陆见寒踹了他一脚,“莫名其妙,笑什么笑?”   郁秋也停下来看他。   “我觉得这样很好了,”顾风华弯着唇笑,“我原本以为,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陆见寒翻了个白眼,郁秋嗑着瓜子说:“你当然有,我们可都是你家人。”   “谁是他家人?”陆见寒冷笑,“别什么事都攀上老子。”   郁秋漫不经心地说:“好吧,那就除了你,我们是一家人。”   江白:“嗷。”   陆见寒又不高兴了,权当没听见这句话,坐直了些,拍了下顾风华的肩,“老三你若是输给了姓顾的那老头,以后可別认我这个师兄了,丢人!”   顾风华说:“我尽力。”   正说着,屋外好几个人跑来传信——   “顾公子,剑尊那边已经就绪了,您还不上场吗?”   “顾仪师,我们等到花都谢了,你怎么还不出来啊?”   顾风华收了剑出门,郁秋起身跟上去,回身看了眼陆见寒,问道:“你不去看热闹吗?”   陆见寒懒洋洋地说:“本座可不忍心,看着老三输掉。”   “沧澜宗主呢?”郁秋经过司珩青面前,看了他一眼,“你去吗?”   司珩青道:“没兴趣。”   听到他这么一说,陆见寒立刻兴奋地站起来,“哎,他不去,本座就要去!”   郁秋:“?”   顾风华无奈:“陆师兄,你连这种事情,也要和司师兄对着干吗?”   “没错,本座可无聊了,他往东,本座偏要往西,”陆见寒满面笑容,大步走上来,“走吧,秋秋,我们一起去看老三怎么输。”说着,伸出手要去牵郁秋的手臂。   郁秋避了避,面前一柄骨剑横在了她和陆见寒中间。   好在他出的是剑,若是丝线,陆见寒这会儿就要一分为二了。   “司珩青,你不会这么霸道吧,”陆见寒说,“你不去,还不让我陪她去吗?”   司珩青面无表情:“我陪秋儿去。”   郁秋:“?”   陆见寒、顾风华同时惊了一下,顾风华瞪大眼睛说:“师兄,你叫师尊什么?”   “郁秋。”   “在的,”郁秋咳了下,“随便怎么叫都行。”   陆见寒讪讪地看着几人,眼神落在郁秋身上,说:“女人,你心长偏了。”   郁秋用力踹了他一脚。 第30章 【加更】   30.   这么一来, 除了江白,师徒四人全到齐了。   郁秋问前来传信的弟子:“顾子嫣那边怎么样了?”   “顾前辈暂无性命之忧,但……”那弟子支支吾吾说, “受此重创, 情绪很不稳定,听说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   郁秋咋舌, “比武场上,有的赢就有的输, 输了有什么了不起, 至于这样么?”   那弟子说:“顾前辈口中念念有词, 提到了天外剑法, 还有老剑尊的名字,剑尊大人听了几句便发怒了, 不让议论此事。”   顾风华看了陆见寒一眼,后者正在跟门下弟子说话,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还刻意跟他们几人保持距离。   他现在是缥缈峰掌门云啸,的的确确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师徒几人身边。   郁秋问那弟子:“既然不让议论, 你又为何跟我们说?”   那弟子挠挠头, 笑了笑, “这有什么的。”   剑阁折腾出了这么多事, 门下弟子都是看热闹不怕自家房子塌, 说到底他们都是给剑阁打杂的。   此时校场上已经围满了人, 郁秋和司珩青找了个角落观战, 两旁的人都不敢离他们太近,自觉地让出一片空地,却又好奇地竖着耳朵听他们师徒二人说话。   “沧澜宗主, ”郁秋侧过脸看他,“他刚才说的天外剑法,是哪门哪派的,能跟……为师讲讲吗?”   “无门无派,”司珩青淡淡地说,“一千年前,一位剑圣前辈留下来的剑法而已。”   郁秋点点头,又问:“你与那位剑圣前辈比,谁更厉害?”   司珩青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些许责备,“师尊,你让我怎么跟一个死人比?”   郁秋笑了起来。   旁人听到这一声声“师尊”,还以为沧澜宗主这般尊师重道,郁秋听了只觉得心里发慌。   这时候顾风华已经来到了校场上,手里提着他平日的佩剑——   尽管他很少拿出来用。   “他怎么又换剑了?”   “这剑有什么稀奇的吗?”   “哎,他既然能用最普通的剑击败顾子嫣,说明剑身本身并不重要啦。”   “……”   顾屹之站在他面前,隔了十来步的距离,冷声道:“身为剑阁之子,却佩这么差劲的剑,阿华,你很让本尊失望。”   “你不配这样叫我,”顾风华眼眶泛红,瞪着他说,“顾屹之,我娘是不是还活着?”   顾屹之神情微微一变,皱眉道:“你又听谁瞎说了?”   “青莲火是蓟国王室血脉供养之火,”顾风华提起剑,剑尖指着他,怒道,“你拿我娘的血,养着这青莲火,日日囚禁着她,放她的血,是不是?!”   此言一出,校场上全都呆住了,紧接着一片哗然。   天下间竟有如此这般骇人听闻之事?!   那可是顾风华的生母,顾屹之的发妻!   什么样的人才狠得下心,以自己发妻的血肉为代价,就为了供养这青莲火?!   这不仅荒谬,简直毫无人性,丧心病狂!   顾家的人全都疯了吗?!   校场上议论纷纷,顾屹之却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叹道:“这些问题,本应该等到你赢了本尊再问……”   接着,他眉梢一扬,“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赢不了本尊?”   “我杀了你。”顾风华提剑走近,低声说。   “杀本尊?”顾屹之哂笑,“你还太嫩了。”   说着,顾屹之扔出一柄剑,剑尖钉在顾风华面前的沙地上,剑身剧烈地摇晃,青色的剑光耀眼瞩目,剑身发出“嗡嗡”之响。   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柄剑非同凡响。   “你要比试,便拿阿茹的剑比,”顾屹之指了指他手里那柄剑,“旁的剑,都辱了我剑阁的门楣。”   顾风华一抽一抽地笑了起来。   “等闲剑?这是顾风茹的佩剑?”   “剑阁果然阔绰,出手便不同凡响。”   “啧啧啧,剑是好剑,可用过它的人,都脏的不行。”   “……”   “我不用你的剑。”顾风华说。   “这是阿茹的剑,”顾屹之冷笑,“那日你拿着阿茹的剑交还给本尊,言之凿凿声称乌绮云才是杀害阿茹的人,本尊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顾屹之声调太高,愤愤然地说:“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杀害阿茹的凶手是谁,一早就瞒着本尊?!”   顾风华默然不语,心里头那个执念越来越深——   他要杀了顾屹之,亲手杀了他!   “阿华,这些事情,本尊都可以不跟你计较,”顾屹之摇摇头,语气放软了些,“那日在凤凰台上,你得到了大灵泉,本尊也从未过问过此事,从未打算强占你的东西,毕竟……”   “阿茹死后,你便是剑阁唯一的血脉了。”   “日后剑阁的一切都是你的,但你的确不应该说出……要离开剑阁的话。”   “废话少说,”顾风华抬眸看他,眼神坚定,碎发被风吹动,他说,“你出剑吧。”   顾屹之无奈地叹息,接着亮出了他的兵器,那是一柄足足有一人高的玄铁重剑,没有剑鞘,被他挥动着,剑气收放自如,招式沉稳而大气磅礴。   顾风华扬剑迎了上去,“锵”地一声,两把兵器相撞,灵光如花火四溅,很快顾风华手中的剑破了个坑,如同被狮子一口咬住脖子的雄鹿。   郁秋提心吊胆,手里瓜子也不敢嗑了,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喃喃说:“老三,挺住啊!”   “太过分了,剑尊的武器完全碾压他,这还怎么打啊?”   “这完全不给对方任何机会啊!顾屹之吸取了顾子嫣的教训,不给顾风华任何出招的机会,只想凭借修为和武器上的优势胜过他!”   “看不出来,顾仪师修为如此深厚,竟然还在坚持?!”   “……”   两股剑气如雷霆之力迸发,从剑刃相触的节点往四面散开,最先波及的便是持剑的两人。   顾屹之以金光护体挡住了凶狠的剑气,而顾风华这边岌岌可危……   他的护体金光脆弱得不堪一击,剑气刺破薄弱的金光,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很快他遍体鳞伤,衣袍被割得破破烂烂,头上发簪被打落,发丝狂乱飞舞,脸上净是血污。   郁秋紧张地和系统对话——   “积分全部兑换为修为,再给他加上去。”   “主人,老三攒着修为没用,他把灵力全部用在攻击上了!所以防护才这么薄弱!”   看得出来,他连命都不想要,就想赢了顾屹之。   “轰”地一声,顾风华终于扛不住这一剑,人与剑都被打飞,狠狠地摔在地上,砸出了一个血坑。   郁秋简直不忍心看了,难不成让老三亲自上场,是个错误的决定?   一旁,司珩青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废物。”   远处,云啸摇着扇子,叹道:“可怜,真是个蠢货!”   郁秋忍无可忍,咬牙切齿说:“你们不准骂他!”   云啸一脸稀奇地看了过来,奇道:“素闻郁宗师待弟子极为严苛,怎么对这样的废物,便如此维护?”   司珩青道:“她转性了。”   郁秋简直无法理解,这两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开玩笑呢?!她都快替老三急死了。   顾风华刚从地上爬起来,顾屹之又是一剑劈来,他一抬手,剑被召来,“铛”地一下,挡在了玄铁重剑前。   这一击过于凶猛,顾风华手中剑一分为二,当场裂开了。   顾屹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放着等闲剑不用,便是这般下场。”   顾风华喘着气,晶莹的血珠顺着脸颊低落下来,滚在沙地上。   至此,这一战胜负几乎没有悬念了。   顾屹之提着剑劈下来,顾风华握着断剑相迎,每一击都深受重创。   “你还有一次机会,”顾屹之左手抬起,等闲剑应召飞来,被他握在手中,他说,“拿起等闲剑,接受剑阁弟子的身份,再与本尊堂堂正正一战。”   顾风华手中断剑的断面支着玄铁重剑,嘴角抽了下,一字字如同从牙缝里蹦出来:   “你、休、想。”   顾屹之脸色彻底垮下去,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如此冥顽不灵,留着还有何用?   就在他准备予以顾风华最后一击时,人群里传出一道清亮的声音。   郁秋朝顾风华扔出一样武器,喊道:“老三!用我的刀!”   一把带着金丝楠木剑鞘的长刀从背后飞过来,顾风华抬起左手接住。   他握着刀身,迅速往左边一避,一个压弯,拔刀出招,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顾屹之叱咤一声,蓄起十成的灵力,扬起玄铁重剑劈了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断剑的事故又要重演了。   重剑喷发出来的灵气如鬼哭神嚎,超越了天地自然的力量,犹如火山喷发、海啸席卷而来,气势磅礴,却在触及刀刃的一瞬,戛然而止。   不知怎么回事,那似乎是一柄专克神器的刀。 第31章 梵音   31.   顾风华接住刀的时候, 的确有一瞬间短暂的犹豫。   他担心敌不过顾屹之,反而将师尊的刀给毁了。   但刀刃撞上重剑时,仿佛迎上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重剑, 纤薄的刀刃竟是在一瞬间如饕餮开口, 将磅礴的剑气给吞噬了!   谁能料到尽是这样的结果?   顾风华错愕了一瞬,旋即使出第二招、第三招, 转攻为守,逼得顾屹之节节后退。   不可能的。   顾屹之仍在恍惚——   他的剑乃是玄铁重剑, 材质为极品中的极品, 又以青莲火淬了九九八十一日, 每一道工艺都出自最严苛的铸剑师之手, 由他严密把控,废了三把剑, 才造出来的绝世好剑。   怎么会抵不上这把破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秋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刀为什么可以挡下这样的攻击?   不止是挡下,而是将剑气尽数吞噬化解了,再反噬回来, 令顾屹之措手不及!   换作旁人,突然间换了一把武器, 使用起来必然手生, 但这把刀在顾风华手中舞得那叫一个称心如意。   若刀能化出灵, 他必然是喜欢顾风华的。   几招下来, 顾屹之竟有些狼狈不敌。   他开始改变策略, 以重剑吸引注意力, 同时左手运气灵力, 趁其逼近时使出掌风攻击。   “嘭”地一声,两掌对击,校场上黄沙漫天, 灵气四散,沙尘逼得人睁不开眼。   顾风华迎上了这一掌,并注入了全部修为,只见两人一触及分,各自退开。   顾屹之站定,握着重剑,脸色苍白,鹰鹫般的目光死死地瞪着顾风华,如同风雨中坚韧的老树,屹立不倒。   顾风华抹了下脸上的血,踉跄着站稳,横刀在身前,准备再一次攻上去。   “噗”地一声,顾屹之重重地吐了口血。   他竟是早已坚持不住,忍耐至此?!   围观的人群也沸腾了:   “好!顾仪师这一掌太漂亮了!”   “这修为之深厚,我等望尘莫及啊!”   “干得漂亮!顾仪师釜底抽薪,这波反杀大快人心!”   “……”   “认输吧,”郁秋清亮的声音响起,朗声道,“输给后生小辈们,一点都不丢人。”   “郁、秋。”顾屹之以重剑支撑着自己身体,半弯下膝盖,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你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郁秋说:“难道不是你先逼阿华的吗?他给你当儿子,你却把他当什么了?”   顾屹之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布满血丝,狠狠地抽了口气说:“昔年剑阁子弟占你灵泉,而你后来也间接害死了老剑尊,你那门派、灵泉,剑阁子弟们早就还给你了,老剑尊死的尤其冤枉,你害死我父,又害死我女,如今连我儿都不放过,郁、秋,我剑阁顾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旧事重提,郁秋听着就头大。   她还以为杀了顾风茹已经是她所做出的的最绝的一件事,没想到还有老剑尊这一茬。   若非要问为什么,大概就是亡国灭种之仇吧。   你屠我蓟国数十万百姓,我却只杀了老剑尊,这或许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郁秋正想回答,告诉这里每一个人,她是蓟国王室血脉,是蓟国最后一位国君的独女,顾风华的母亲梵音公主是她父王的妹妹,阿华则是她的表弟……   此时,顾风华笑了出声。   他笑得肩膀耸动,长发在风中狂乱飞舞,浑身带血,犹如恶鬼修罗,俊俏的脸上被划上剑痕,那双温柔的水杏眼此时也毫无生气。   他提着一柄看不出来头的武器,刀身全黑,在阳光下没有反射出任何光,人与刀的影子被下午的光拉长,盖在了顾屹之身上。   剑尊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你问师尊为什么?”顾风华笑着以刀刃指着他,“顾屹之,剑阁子弟屠杀蓟国百姓的时候,你在何处?”   “阿华,”顾屹之浑身发抖,眼眸里带着几分愤怒,以及难以置信,他支着重剑站直了些,沉声说,“你难不成要杀了我?”   “回答我!”顾风华怒吼着,刀刃在空中猛地抖了下。   顾屹之竟有些被吓到了,身体禁不住地颤了下,他诧异地看着顾风华,想了想说:“蓟国城破之时,我陪着你娘,彼时她肚子里正怀着你。”   顾风华轻轻地抽了口气,脊背绷直,仰头看着湛蓝的天。   过了一会,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师尊便是在城破那日,历经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蓟国百姓?”   无数道目光迎来,带着惊愕、好奇、怜悯,以及无数复杂的情绪,直直地看着郁秋。   没有人议论,校场上安静极了,每个人内心波涛汹涌,却都克制着情绪,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又小心地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拉回到校场上那一对对峙的父子上。   郁秋面不改色,担忧地看着顾风华。   司珩青道:“他疯了。”   “他不是疯了,”郁秋说,“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他也没办法选择。”   衣袖被人拉了下,郁秋回头,迎上云啸微微泛红的眸子。   “为什么,”云啸眸光阴沉,低声说,“你从来没说过?”   “滚远一点,”司珩青横他一眼,“别站在这里。”   云啸皱了下眉,站在一旁,眸光却死死地盯着郁秋。   校场上,顾屹之尚未从震惊中回味过来,他看着顾风华,皱了下眉,说:“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顾风华笑了笑,“是因为屠城之后,尸体都被你们处理掉了,你觉得不可能还有人活下来吗?”   “阿华,”顾屹之颤声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亲眼见过啊……”   顾风华声音有些嘶哑了,他转过脸,看着郁秋,悲凉地笑,接着挥刀,刀刃划破顾屹之的手臂和胸口,血珠汇成帘飞上空中,洒在地上。   顾屹之如待宰之羔羊,发出一声惨叫,连忙避开他残忍的攻击。   好在刀口不深,比起他伤江白的那一剑,这一刀似有若无。   人群却激愤不已,大声喊道:   “顾风华!你疯了!”   “疯子!快住手!他是你爹!”   有人冲上来,护在顾屹之前面,生怕当场出了什么事故。   这时候,司珩青从人群中走出来,直接从顾风华手中夺回了刀。   校场上霎时安静下来。   司珩青拿着刀,就着刀刃仔细看了看,微微蹙眉。   顾风华哑声说:“你想做什么?”   司珩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该收手了。”   顾风华眼眸里漾起一丝水光,瞳孔颤了颤,怔怔地看着司珩青,喃喃说:“我……我要杀了他。”   司珩青冷不防地注视他,道:“我的话你不听了?”   顾风华眼睑颤了下,良久,才终于低下头去,散开的长发垂了下来。   司珩青转身看着顾屹之,吩咐:“去拿青莲火。”   顾屹之:“……”   郁秋疾步赶来,来到顾风华面前,检查他的伤势,拿出止血的丹药,倒在手里喂他。   司珩青凉凉地说:“他手又没废,用得着喂么?”   郁秋只得将丹药放在顾风华手心,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司珩青一眼。   “诸位仙友,”郁秋说,“此前你们都听到了,剑尊可是亲口承诺过,若顾风华能击败他和顾子嫣,便将青莲火归还给他,从此顾风华与剑阁再无半分关系。”   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这亲缘关系必然得斩断啊。”   “青莲火本就是顾公子的,就算没有这场决斗,剑阁也应该将青莲火交还给他。”   “就是,顾家还想以这种手段强行留住顾仪师,原本就可笑极了!”   “……”   一开始帮着剑阁说话的几位仙师都不见了,妙法宫主也不知去了何处,场上每个人都在抨击剑阁的所作所为,而顾屹之站在一众剑阁弟子面前,忽然生出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受。   他叹了口气,看着顾风华说:“阿华,你当真要这青莲火?”   顾风华点了下头。   青莲火能治霜虫蛊毒,若能帮师尊彻底拔除蛊毒,他做什么都愿意。   “好,”顾屹之狠狠地笑了起来,“你想要青莲火,行,行得很,本尊这就去拿给你。”   郁秋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顾屹之收了重剑,笑得有些瘆人,他指着顾风华说:“来,你随本尊来,来看看这青莲火,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顾风华脸色沉了下去,心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还有你,郁秋郁宗师,沧澜宗主,”顾屹之胸腔剧烈地颤了下,强笑着说,“你们来,都跟本尊来,本尊这就带你们去见识一下青莲火。”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离开仙宸洞府,往东面走,去往一处村庄里。   郁秋跟着沧澜宗主御剑飞行,一路上紧紧地抱着他腰。   司珩青忍不住骂,“废物。”   郁秋便暗戳戳较劲,在他腰上用力挠了一把。   只是这人仿佛木头做的,被挠的再狠也无动于衷,转瞬几人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的村民们日夜劳作,开采矿石,提炼出适合铸剑的材料,再逐一进行打磨,得到一把有一把锋利无比、无坚不摧的剑。   接着,这些剑会被送到溶洞,经过一道道秘密的工序,最后的成品便可卖到云幽二境、各国各地的修士手中。   溶洞被严密地把守着,入口隐秘,且布置了无数道结界,就是一只苍蝇飞过,也能引起警报。   顾屹之在前面带路,司珩青跟在他后面,郁秋和顾风华则紧紧地跟着他。   其余门派弟子则远远地在村口看着,连进村的资格都没有。   以四周的地势看,溶洞应该处在一座山腹中,难以看出其深度,里头更是寂静无声,漆黑一片,但凡有点幽闭恐惧的,都难以忍受其中的环境。   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郁秋跟着走了一段,有些迟疑了。   “小七,”郁秋在脑海里问,“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嗷!”系统兴奋地说,“主人,你恢复记忆了吗?!”   “不是,”郁秋皱了皱眉头,“我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当心顾屹之,”系统提醒说,“这里面布满了机关陷阱,你以前在这里吃过亏的!”   郁秋:“你还记得有哪些机关吗?”   “这……”系统为难地说,“这里面这么大,就算记得有哪些机关,也不可能记得具体在哪一个位置啊,你等等啊,我给你查一查……”   兜兜转转不知走了多远,光线才渐渐地亮起来。   溶洞中出现了一线天光,那光穿过山石,照进这山腹之中,照在了一样不知名的东西身上。   郁秋怔住了,停在原地,拉了下顾风华的衣袖。   她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   司珩青回过头,看着他二人,说:“怎么?”   郁秋欲言又止,她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带着药草的芳香,混着恶劣的腐臭,令人极度不适。   这股气味一下子刺激到了她的神经,她越发确信——   她以前的确来过这里。   司珩青仍在看她,郁秋摇摇头,脸色变得苍白。   她身后,顾风华挣开她,急忙冲过去,来到那丝天光下面,跪在了一块石板前。   上面半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已经算不上人了。   女人身体经过了一系列地改造,胸腹中大部分器官被摘除,取而代之是一些金属器械,她四肢仍保留着,乍看上去像一具瘦骨嶙峋的雕像,只是她胸口放着一个莲花型托盘,上面燃着一盏青色的灯。   以人血为燃料,长年累月地供着这样一盏微弱的灯,便是世人趋之若鹜的青莲火。   顾风华跪在冰冷的石块上,浑身颤抖,满脸惊愕地看着那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她就是,”顾风华竭力地克制住情绪,咽了咽口水,抬起的手猛地颤抖,每一个字都轻不可闻,“我、娘?”   顾风华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曾想过,还有机会见到她。   顾屹之面无表情说:“青莲火必须以蓟国王室之血供养,原本躺在这里的应该是你。”   顾风华眼眸再次瞪大。   顾屹之叹了口气,走到那女人面前,摸了摸她早已经不成人样的脸。   “阿华,”顾屹之说,“你知不知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梦想着出生在剑阁,享受这一切的资源,从出生起就高人一等,拿着天才地宝修炼,年纪轻轻就成为整个修真界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顾风华无奈摇头,真没想到,这种时候顾屹之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数人都想成为你,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给你的一切你都不想要,还想亲手毁了这一切,阿华,”顾屹之语气出奇的温和,“你究竟清不清楚,剑阁所予你的一切,背后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代价?”   顾风华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忍了忍说:“我从没想过要这些。”   “你没想过?”顾屹之笑了出声,“你离开剑阁的那些年,是怎样穷困潦倒,连生计都难以维持,你难道都忘了吗?”   顾风华手指捏成拳头,眸光阴郁,死死地瞪着顾屹之。   “本尊以为,经历了那些年的困顿、磋磨,你会长了记性,好好认清楚事实,安安心心地留在剑阁,”顾屹之道,“若是那样,本尊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男人低头看了眼石板上的女人,轻轻地说:“毕竟,本尊承诺过你娘,要看好你一世。”   “你,当年,”顾风华眼睛红的滴血,剧烈地喘着气,“当年是你,从中作梗,逼我重返剑阁?”   “不使一些手段,你怎么会乖乖听话?”顾屹之勾起唇,“你以为,本尊这么多年一直对你不闻不问?”   “你炼的那些废铜烂铁,根本没人敢要,那些上门砸你法器的,也都是本尊的安排,不把你逼上绝路,你怎么会回到本尊身边?”   顾风华闭上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应该杀了我,”顾风华笑着说,“你没杀我,所以今天我要杀你。”   顾屹之冷冷地注视他:“本尊虽厌恶你,但不至于要你的命,你若死在外面,本尊还省心一些。”   “这种时候还要装?”顾风华沉声道,“你现在马上要死了,死之前还是先告诉我,我生父究竟是谁!”   听闻此言,顾屹之竟是一脸错愕和荒唐。   好半响,他振了下衣袖,说:“真是笑死人了,是谁告诉你,你生父另有其人?”   顾风华:“?”   司珩青:“?”   郁秋:“???”   顾风华先是回头看了眼郁秋,紧接着质问道:“顾屹之,你什么意思?”   “本尊什么意思?”顾屹之冷笑,“难不成,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为你生父另有其人?”   看到顾风华不知所措的反应,顾屹之笑了出声,“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是这样想的,难为你这般深沉的心思,竟是藏了这么久。”   “不,”顾风华满脸惊愕,低声说,“你不可能……”   “是郁秋骗了你!你还不明白吗?!”顾屹之音调陡然抬高,“她的话你也能信?你简直愚不可及!告诉我,她都跟你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跟你说,我不是你生父?!”   顾风华回头看向郁秋,郁秋抿了抿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三竟然一直以为他不是顾屹之亲生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郁秋问系统。   “因为你骗了他呀,”系统说,“如果老三以为他不是顾屹之亲生的,就会早点攒够失望离开,安安心心待在你身边。”   郁秋:“……”草我以前居然这么卑鄙?!   “我娘是蓟国人,因为不满剑阁当年协助大宛国灭了蓟国,乃与他人好,才有了我……”顾风华喃喃地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笑至极,可笑至极,”顾屹之又气又笑,“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怪不得你宁愿落魄潦倒,也不肯回到剑阁!”   顾风华回眸看向郁秋,眼眸里噙满泪水,净是难以置信,他说:“你骗我?”   郁秋:“……”   司珩青冷不防说:“现在你可算相信,郁秋有多绝情了?”   郁秋百口莫辩,看了司珩青一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还是当个卑鄙的、绝情的人轻松。   心思多了,怪累人的。   “阿华,”顾屹之叹了口气,温声说,“我就是你生父,如假包换,那个女人欺骗你这么多年,事到如今,你还要跟她走吗?”   顾风华有些彷徨,如果这时候师尊说点什么,哄着他、安慰他,他一定会听他师尊的!豁出一切和她站在一起。   但郁秋什么都没说。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谁对谁错,谁真谁假,他甚至有些糊涂了!   郁秋为什么要骗他?骗了他这么多年?   这跟顾屹之隐瞒他娘亲的真实身份、欺骗他这么多年,有区别吗?!   说到底,他就一直活在谎言之中,还乐观地以为,师尊的种种行为都是为了他好。   他开始有些理解此前司珩青的心情了,被玩弄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他想要一个真相,想知道郁秋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屹之也没有料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峰回路转,顾风华竟然开始动摇了。   他带笑说道:“阿华,本尊提醒过你,你身后那个女人不值得信赖,偏偏你还对她死心塌地。”   “梵音公主,是背叛蓟国的人,”司珩青突然开了口,低眸看着石板上的人,“对吗,秋儿。”   郁秋有些惊讶,看了眼司珩青,点头。   阿青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在帮自己开脱吗?   剑尊顾屹之诧异道:“你,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怎么清楚内情?!”   司珩青淡淡地说:“昔年,你求娶蓟国梵音公主,与她合谋借来青莲火,从她口中得知青莲火的秘密,以及破解用青莲火淬炼的极品法器的方法,转述给你父亲老剑尊之后,直接引来了蓟国灭国之祸,顾屹之,实情是不是如此?”   顾屹之沉了口气,良久才道:“老剑尊想要彻底占有青莲火,便与大宛国协议,破了蓟国的国防,屠城之日,梵音公主刚刚怀上了我的孩儿。”   “阿华出生之后,老剑尊一度想以他做炉鼎,供养青莲火,”顾屹之道,“但梵音以死相逼,又因亡国之痛,日日活在悔恨之中,便甘心当作炉鼎,为剑阁供养着青莲火,只求我……能护着她儿子。”   顾风华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出生就是个祸患。   他才是一切罪孽的源泉。   他的母亲叛国,而他被灭国仇人抚养长大……他这一生,活的像个笑话。   “郁秋,”司珩青冷冰冰地说,“你费尽心思为他编造谎言,就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第32章 略有些急促的心跳。……   32.   刺鼻的气味, 熟悉的溶洞,天光下的女人,微弱的青莲火……眼前这一幕幕, 在郁秋脑海里不断地闪回。   她愈发确信, 她来过这里,见过石板上这个女人,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   一些陌生的片段闪现在脑海里,与眼前的情景相互交叠。   貌美的女子被镣铐固定在石板上, 手腕处插着细小的管子, 源源不断地放着血, 一滴一滴, 灌溉在璀璨的青莲火上。   绿色的火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她噙着泪, 一遍遍地求情——   “帮我……”   “杀了我,杀了我……”   郁秋试着去回忆更多,头却开始痛起来。   司珩青低眸看她, 微弱的光源下,她的面容有些模糊, 乌亮的眼睛里光芒黯淡下去。   “怎么了?”司珩青低声问。   “我……”郁秋抬起脸看他, 皱起眉头, 她说, “我头疼。”   “别去想了, ”司珩青道, “老三也不在乎你当时为何要骗他, 他只是不确信罢了。”   两人对话发生的时候,无人注意到——   石板上的女人,手指尖突然动了一下。   那是郁秋进入溶洞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她转过脸看向顾风华, 此时的他反而冷静下来了,回想种种往事,个中因果,竟然有一些开悟了。   “师尊,”顾风华喉结上下滚了滚,哑声说,“我以前总觉得,你待我不如另外两位师兄,虽很少苛责,但也疏于教导,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现在我想明白了。”   郁秋:“什么?”   “我娘背叛蓟国,间接害死了蓟国数十万百姓,你本就应该恨我,不该帮我,”顾风华摇摇头,无奈地笑,“可你还是选择了帮我,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要求你……像对待其他两位师兄一样,来对待我?”   “我明白了,这一切本应该是我罪有应得。”顾风华想通了这一切,反而觉得轻松多了。   郁秋有些恍惚。   顾屹之欣然道:“阿华,你早点想明白就好,这个女人骗了你这么多年,你实在不应该再由她摆布了!”   顾风华看了顾屹之一眼,眸光立刻沉了下去,冷不防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顾屹之愣愣地说:“……阿华?”   “闭嘴,”顾风华道,“你是不是以为,你是我亲爹,我就不会对你下杀手了?”   “可你都已经知道真相了!”顾屹之急道,“为什么还是这般态度?!”   顾风华二话不说,一抬手,掌心出现一把小小的短/弩,箭头藏在指下,拇指按下扳机——   溶洞里忽然亮了一瞬,一柄流火般的短箭从顾风华掌心飞出,迅速地穿破顾屹之的肩口。   “噗”地一声,顾屹之肩上立刻多了个血窟窿。   顾屹之脸色煞白,闷哼一声,左手捂着右肩,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风华,半响,他低声问:“在校场上,你为何不用暗器?”   顾风华以短弩指着他,面无表情,“赢你,当然要光明正大。”   “你,”顾屹之低头看着肩上涔涔的血,嘴唇颤抖,哆嗦着说:“你……你果然是,铁了心要杀本尊?”   顾风华目光直视面前的空气,冷冷地说:“你死不足惜。”   顾屹之打了个冷颤,喘着气,字字清晰地说:“你若杀我,便是犯下天底下罪无可赦的恶行,弑亲者终将受到天谴,于你修炼之路无益,只会让你滋生心魔,堕入修罗道。”   顾风华道:“你在为我考虑吗?”   顾屹之正要开口,顾风华笑了出声,短弩指着他心口,凑近了些,阴恻恻地说:“那我也为你考虑考虑,让你死得漫长一点,像你对待我娘一样,一点点将你的血放干,如何?”   顾屹之脸色仿佛被冻住,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轻轻地说:“阿华,阿华……你疯了吗?爹哪里对不住你了?”   顾风华轻轻地笑。   “你要这青莲火,我带你来看了,你要拿走它,爹也不会拦你,可是你得想清楚,”顾屹之沉声说,“青莲火以梵音的身体为炉鼎,一旦离开她,便只能靠你自己的血,养着这火焰,你……你做得到吗?”   “她呢?”顾风华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她会怎么样?”   顾屹之道:“她的身体早已经和青莲火融合,一旦拿开,她也会死。”   顾风华怔了下,冷笑,“她已经这副样子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顾屹之叹道:“你若留在剑阁,她也不必死。”   听闻此言,顾风华怒气突然涌了上来,手中的短/弩照着顾屹之的脸摔过去,弩身在他脸上砸出一脸血,另一只手一把掐住顾屹之的脖子,将他往后一推,抵在石板边缘上。   他目眦欲裂,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锐的刀,撕心裂肺地吼道:“顾屹之,谁把她害成这样,你心里当真没数?”   顾屹之被扼住喉咙,身体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被抵在石板上,眼珠子往下瞟,艰难道:“若当日……以你为炉鼎,她便、不必如此……”   最后一句话说完,顾屹之喉咙上溢出一丝血,面容僵住了。   顾风华正在气头上,突然愣住了。   紧接着他回头看了司珩青一眼,回过神来,缓慢地松开了顾屹之的脖子。   这位剑尊大人便顺着石板的边缘,一点点往下滑,垂着头坐在地上,完全断气了。   郁秋轻声道:“……这?”   “我杀的,”司珩青转过脸,冷淡地说,“我烦了。”   郁秋抿了抿唇,“哦。”   她又说:“你是怕老三失控杀了他,犯下弑父之罪吗?”   司珩青低眸看着她,微愠。   郁秋偏过头去,唇角勾了下。   一旁,顾风华整个人像是断掉的弦,完全松了下来。   他转过身去,背靠着石板,萧条的身影被山顶泻下来的那丝天光照着,凌乱的长发泛着金色的光。   过了许久,他笑了出声,抬起一只手,手腕按着刺痛的眼睛,哑声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郁秋走过去,轻轻地拍抚他后背。   “我没想到竟是这样一回事。”   顾风华垂着脸,手腕用力地压着眼睛,血珠都快挤出来了,身体仍有些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咧着嘴惨笑,血红的皮肤下,皓白整齐的牙齿倒显得极为好看,垂眸看着地面,每一个字都格外用力,“太草率了,应该慢慢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华,”郁秋掌心贴在他后背,感受到他骨骼都在细密地发抖,她说,“算了,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空气。”   顾风华用力点了下头,接着转过身来,张开手环住她的腰,动作轻柔地往她怀里蹭了下,脸埋在她肩窝,深深地抽了口气。   郁秋愣了一下,好似怀里抱着一头受伤的、撒娇的小兽,毛茸茸的,委屈唧唧的……她弯起唇,手掌轻轻地放在他后背上,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顾风华软软地“嗯”了一声,仍埋在她怀里。   郁秋轻笑,叹了口气,抬眸便看到了对面司珩青阴沉的眼神。   他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眉眼轮廓被阴影覆盖,鼻梁和脸颊的线条显得有些粗犷,唯独一双琉璃似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郁秋觉得他眼眶有些泛红。   像染了桃红,又似怒意。   她心跳快了半拍,隐约觉得不安。   他刚才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利落地杀掉了顾屹之。   他会不会哪天不高兴了,将她也咔擦杀掉?   不,不会的。   郁秋心想,阿青可是在梦境里,一遍遍唤她名字、护着她的人。   “老三,”郁秋紧张地看着司珩青,推开顾风华,“好了,我们该走了。”   顾风华听话地松开她,目光回到石板上的女人身上。   他想了想,尝试着抬起一只手,捏成拳头,从掌心原有的伤口处挤出血,滴在了青莲火的托盘上。   那盏世人求而不得的青莲火,火焰不过黄豆大小,可当顾风华的血滴上去之后,“兹”地一声响,青莲火的焰苗瞬间长得老高,溶洞立刻被照亮了一些,绿色的光照着几人的脸。   仿佛浇在上面的不是血,而是某种燃料。   “果然,”顾风华眸光亮了起来,“这火焰,的确吃我的血。”   “省着点用,”司珩青说:“你还要养它一段时日。”   郁秋认真说:“用我的也可以。”   顾风华不假思索:“师尊说笑了,这火只认蓟国王室……”   话说到一半,他看着司珩青和郁秋的表情,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师尊怎么会说笑呢?她既然说出口了,必然是有道理的!   而她旁边,司珩青那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更足以说明实情了!   他瞳孔放大,声音发抖,语无伦次地说:“师尊,师尊……你……你原来,是王室?”   郁秋认真点了下头,伸手摸了下顾风华的头,手指尖给他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笑着说:“阿华,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应该是我弟弟,我父王是蓟国最后一位国君,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顾风华怔怔地看着她,张着唇笑,眼泪滑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生怕一个眨眼,这一切便如梦境般消散了。   “怎么又哭?”郁秋低声嘟哝,“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顾风华又哭又笑,抹了把眼泪,在衣上擦了擦手,然后去牵郁秋的手,兴奋地说,“太好了,师尊,原来你是我亲人,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好最好的消息了……”   一旁,司珩青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看了眼两人,转身往回走。   “师兄,”顾风华忙喊住他,“师兄,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为师尊拔出体内蛊毒!”   司珩青背对着两人,“以你之血,焚烧殆尽,你可愿意?”   “当然,”顾风华道,“若能为师尊拔出体内蛊毒,就算是放干我的血,又有何妨?”   郁秋心道,若要放干他的血,还不如彻底灭了这青莲火,反正她的蛊毒发作起来也不厉害。   她看着司珩青的背影,想追上去,重新商量一个对策。   司珩青突然说:“郁秋。”   郁秋澈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嗯?”   司珩青默了一会,道:“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郁秋愣在了原地,笑容僵住:“?”   司珩青道:“你早知道他的身世,却瞒了他这么多年,从未想过要认他,从未将他视为亲人,投奔乌绮云之后更是对他不管不顾,你若一直这样就算了……”   他垂下眼睑,眼底带着嘲讽,“郁秋,你今日是看他可怜,便巴巴地认了他,待他百般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郁秋被他一通话说得都快傻眼了,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她仔细揣摩了一番,翻来覆去地想,缓步走上前,好声好气地说:“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生气?   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司珩青微微皱眉,忽然有些懊恼,刚才的话或许不该说出口的。   郁秋抿了抿嘴,反将问题抛了回去,说:“你想让我怎么办?告诉我好不好?”   该怎么办?   司珩青也不知道。   他真的是因为郁秋性情大变而生气吗?   仔细一想,好像又不是的。   这段时间来,他一直很开心,喜欢留在郁秋身边,观察她日常各种变化。   他不讨厌秋儿现在的样子,甚至……很高兴看到她身上的一些改变。   他生气的原因……司珩青认真想了想,还是因为顾风华。   郁秋待他百般地好,抱他,安抚他,处处关心他,宽慰他……   司珩青从未见过郁秋对哪个人这般好过!   想到这里,他连呼吸都不畅了。   他宁愿郁秋绝情一些,狠一些,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也不喜欢她这样子,尽管那是她弟弟。   他缓慢地转过身,郁秋和顾风华都在看着他,而他们两人身后,一个人影坐了起来。   司珩青:“…………”   顾风华刚才浇上去的血,使得青莲火烧得更旺了,也刺激到了石板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让她像回光返照一样,突然醒了过来。   “秋儿,”司珩青冷淡地说,“看你背后。”   郁秋转过身去,看到顾风华身后的石板上,直直地坐着一个人,立刻吓得往后一缩,轻轻地撞了下沧澜宗主。   顾风华转过身,也被吓到了。   石板上,梵音公主突然坐起来了,如一具僵尸,无神的双眼看着面前的空气。   她身体皮肤呈深紫色,过度地抽血使身体早已经骨瘦如柴,即便靠着剑阁各种天才地宝续命,也已经和活死人无异。   顾风华走过去,朝她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连眼珠子都不转。   郁秋不确定地说:“她……这是醒了吗?”   一听到郁秋的声音,梵音缓缓转过脸去,面朝着她,嘴唇动了下,以极低的声音说:“你……来了?”   “娘,”顾风华俯身上前,握住她细小的手臂,急忙说,“娘你醒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阿华。”   梵音仍“注视”着郁秋,对顾风华的话充耳不闻。   郁秋盯着石板上的女人,想了很久,想得头都要痛了,终于说:“我见过你,你曾求我杀了你。”   梵音嘴唇动了下,望着她说:“素素。”   “你让我取走青莲火,让我杀你,我没答应,”郁秋喘了口气,沉声说,“因为我恨你。”   顾风华诧异地回头看她,郁秋一只手按着额头,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冷汗冒出来。   她隐约记起来了——   那个时候顾风华还很小,梵音公主也不像现在这般憔悴、不成人形。   那是郁秋离开食人岛之后的事情。   她带着阿青和渊儿,刚找到一处落脚地,就碰上了剑阁的人。   他们抢她的地盘,砸她的法器,还要带走阿青和渊儿。   郁秋气不过,抓来了老三,让顾屹之将地盘还给他们。   后来她找到了这个溶洞,闯进来,见到了被镣铐困住的女人。   而她,刚好认出了这个女人。   郁秋提着刀,刀刃从女人脖颈间轻轻划过,“你还认得我吗?”   年轻的梵音看着她,许久,惊恐地说:“素素?”   “没错,我是素素,”郁秋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她说,“剑阁的人三聘六礼娶了你,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待你?”   “素素,你怎么会在这?!”梵音一激动,扯着身上的镣铐“叮铃”作响,她连忙说,“你躲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   “躲?”郁秋歪了下头,笑了笑,“我不会再躲了。”   “……你有刀,”梵音沉吟了片刻,低声说,“素素,你杀了我吧。”   “杀你干什么?你应该……日日夜夜活在悔恨之中啊。”郁秋用刀刃挑起她身上的铁镣,残忍地笑着说。   那个时候,梵音才放了只是比正常人要虚弱一些,被囚禁了自由而已,斩断镣铐,再休养几年,她便和正常人无异。   但郁秋并未打算救她。   甚至当这个女人一遍遍地哀求她杀了她,郁秋都无动于衷。   身为蓟国王室血脉,她本应该护住青莲火的秘密,而非为了一己之私,出卖蓟国,引来无穷祸患。   “若有一日我连亡国之恨也忘了,或许我会回到这里,赐你一死,”郁秋将刀背抵在肩上,看着她说,“你可以祈祷着……会不会有这么一天。”   “……”   一两百年过去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她的确将过去的一切全忘了。   也正好,是时候给她一个了结。   郁秋拿出刀,与顾风华说:“老三,你让开,我要杀了她。”   顾风华愣了一下,却没有多问,起身退到一旁,目睹郁秋挥刀。   他隐约觉得,曾经那个郁秋回来了。   恨就是恨,即便梵音公主身份殊荣,即便她是这世上郁秋仅剩的亲人,即便那时候郁秋知道,她就是顾风华的娘……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顾风华将青莲火拾起来,割破手腕,用自己血喂着这团小火。   这时候,地面猛地震了一下。   郁秋晃了一下,下意识去抓手边的东西,堪堪站稳,地面再次剧烈地摇晃。   溶洞里头,大大小小的滚石从天而降,轰隆隆而来,有些直直地照着她脑门砸来——   四周一片漆黑,耳边山石滚滚作响,郁秋措手不及,抬头瞥见头顶升起一道金光,如透明的屏障,将巨大的山石挡住。   她身体无法动弹,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山崩地裂,轰隆作响。   贴着他的胸膛,她听到了略有些急促的心跳。   “阿青……”郁秋喃喃地说。 第33章 【营养液感谢加更】……   33.加更   山石滚滚落下, 一时间天崩地裂。   变故发生时,司珩青一手搂住她,将她紧紧地环在怀里, 另一只手扶在她脑后, 掌心贴着她柔软的长发。   她像是中了圈套的猎物,双臂被禁锢住, 伏着身体,低垂着头, 脸挨在他胸前。   完全动弹不得。   “噗通、噗通。”   司珩青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隔着衣料, 仿佛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热。   “阿青。”   郁秋低声喃喃。   极轻的两个字, 被山石轰隆隆的声音彻底埋没。   一片混乱之中,她感受到司珩青微微垂下头, 气息落在她耳边,好似那两瓣唇要碰到她耳廓了。   他轻轻说:“师尊从前不喜欢徒儿碰你,怎么今日这般温、顺?”   “温顺”二字格外地用力, 郁秋耳尖轻轻地动了下,身体有些发软, 抬起小臂, 抓了下他的衣服。   司珩青没再说话, 抱着她后脑勺的手轻轻拍了下, 以示安抚。   山崩还在继续, 郁秋半点也不怕了。   有阿青在的地方, 总是很安全。   也不知道老三现在什么情况, 他手里还带着青莲火,应付山崩的同时,还要分出精力去照顾那盏火, 估计处境堪忧。   中间声音停下来的间隙,郁秋扭过头,朝一片漆黑中喊道:“老三!”   “他不会有事,”司珩青道,“连这点麻烦都应付不了,岂不是废物?”   郁秋迟疑了一下,“……你在骂我吗?”   司珩青低眸看她,淡淡说:“有徒儿在,你且安心当个废物。”   郁秋:“。”她才不想当废物!   护体金光如一座小小的堡垒,外面山石越堆越高,越堆越多,将他们彻底埋在里面,两人依旧毫发无伤。   等到山崩消停了一会,郁秋才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想从他怀里挣开。   “金光并非结界,只对本人有效,”司珩青说,“你想让我放开你吗?”   “……那还是抱着吧。”郁秋索性搂住了他的腰,顾不上一身热汗了。   抱老三的时候,他身上满身是伤,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但阿青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白衣一尘不染,便是杀人如麻,身上也不沾半点血腥。   除了第一次在悬崖边上见到他时,抓着他衣袖,摸了一把浑身带血,把她给吓晕过去了。   在那之后他好像特别在意,身上干净得连一朵深色的印记都没有。   空间还是太逼仄了,郁秋有些喘不过气。   等到山崩结束,外面的动静都没了,郁秋问:“可以出去了吗?”   “再等一等。”司珩青平静地说。   在等什么?   再等下去连呼吸的空气都没了。   沧澜宗主可以一直不说话,而她却憋不住,过了会又问:“等离开这里之后,你还会陪着我们吗?”   “你们?”司珩青微微皱眉。   “我和老三,”郁秋垂着脸,缓缓说,“等他离开剑阁,我们就找个大灵泉修炼,慢慢地恢复修为。”   司珩青道:“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比试之前就决定了,”郁秋说,“现在有两个大灵泉都是我们的,我和老三在商量,去哪一个合适。”   司珩青冷声道:“你体内蛊毒未解,灵脉尚未恢复,就想着这种事了?”   郁秋抿了抿唇,稍稍松开他,想了想说:“我觉得蛊毒不解也没事,发作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小白的丹药也管用,可以一直服用。”   “郁秋。”司珩青声音泠然。   郁秋心里咯噔一下,上下牙齿咬合,身体也有些不自然地绷紧。   司珩青道:“你说喜欢我,现在又想赶我走了吗?”   郁秋抽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迎上司珩青的目光。   “你躲了我一百五十多年,每次要找到你,比登天还难。”   司珩青扶在她脑后的手往下挪,顺着发丝,按着她后颈,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沉声说:“你现在恢复了一些,又想躲开我了?”   郁秋双唇动了下,轻轻地说:“……我没有想躲着你。”   司珩青脸色适才好看了一些,低眸看着她,一字字、不容置喙地说:“你跟我回沧澜山。”   “为什么?”郁秋瞳孔颤了下,问道,“你要囚着我吗?”   司珩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郁秋也不再说话了。   山崩已经停了,郁秋索性挣开他,决定自己想办法出去。   她从储物空间里翻出了一件类似推土机的工具,转动轮/盘时,前面的铲子就能将堵路的山石推开。   司珩青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只见那铲子轰隆隆地往前,开出了一条小道,接着卡在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前面。   她试着加大力气转动轮/盘,此时头顶的山石开始摇晃起来,失去支撑的碎石有滚落的趋势。   “小心!”司珩青说着,急忙去拉她,还没碰到她手臂,手立刻被一样法器弹开了。   情急之下,郁秋撑开了一把机关伞,伞面挡开了坠落的山石,也挡开了沧澜宗主。   这既是意料之外,又算是情理之中。   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司珩青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郁秋原本就是这世上最出色的炼器师,她会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什么法器都不稀奇。   他甚至根本不用担心她。   她有的是法子,让自己过得很好,如今只是短暂的失去了记忆,等一旦恢复记忆,上天入地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甚至可以一直躲着他。   就像从前一样,一躲便是那么长时间。   “沧澜宗主?”郁秋一手撑着伞,一手伸出,朝他招了下,说,“不走吗?”   司珩青错愕了一瞬,旋即走上前,单手搂她,带着她往上一升——   郁秋:我的推土机?!   伞顶轰然破开山石,载着两人从狭隘的山腹中穿出来,紧接着天光大白,他们从里面出来了!   郁秋双手抓着伞,借着沧澜宗主的力量,升起后从山顶平稳地往下飞,穿过云雾,回到了村落里。   这都是她以前做出来又丢在储物空间里、没再拿出来用的法器。   没想到一招撞到头,这些破破烂烂都成了防身之物。   上下飘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郁秋还在空中就闻到了。   脚一落地,便往村子洞口那边赶。   地上全是死尸,三五步的距离,便有一人惨死倒在草地里,杀死他们的,无一例外全是剑伤,而且都是一剑毙命。   这些死尸都是修士打扮,各门各派的弟子都有,没有死在仙魔一战的战场上,反而惨死在这座无名的村落里。   而他们从进入溶洞到出来,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他们所在的那座山竟然已经被荡平了。   从外面看去,山腰上俱是灵力、剑气、火/药炸出来的痕迹。   原来,刚才那场轰轰烈烈的山崩不是机关牵动的,而是外面的人想把他们葬在里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秋再往前走,洞口处已是另一番情景。   “别过去。”司珩青在旁边说。   郁秋停下脚步,即便有机关伞护身,她也不敢贸然走近面前那片诡异的地带。   空气的颜色变成了匪夷所思的灰色,里面的空间像是被压缩了,剑气变得肉眼可见,像柳叶飞过,凌乱无序,   又如游鱼,飞速地在海里划过,一旦触及活物,立刻使其毙命。   剑气围着一名男子打转,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重境界。   男人耍的一手左手剑,剑技神乎其神,如海上明月,望而不及,又如深渊之景,一眼窥不到尽头。   溶洞洞口就是他的屠宰场,那些前来闹事的门派弟子无一成了他剑下亡魂。   入杀伐道的人,靠的就是一场场杀戮,不断地提升境界。   “郁宗师?!沧澜宗主?!”一名年轻的道君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头上顶着铁锅,急忙道,“太好了,你们没事!”   “赵九州?”郁秋认出了他,奇道,“你在这做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们进去山洞之后,各大门派的弟子们跑来闹事,有人煽动各大门派弟子,说青莲火留在世上只会祸患无穷,还不如趁机毁掉,”赵九州鼻青脸肿地说,“他们想把山炸平,把你们和青莲火彻底埋在里面!”   郁秋咋舌,看向司珩青,眼神示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司珩青道:“山崩时猜到的。”   赵九州急忙说:“顾仪师出来了没?他有没有事?”   “他应该不会有事,”郁秋看着司珩青,不确信地问,“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司珩青:“嗯。”   “现在怎么办,”赵九州惊惶无措地说,“那个人是谁?他是魔修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仙魔一战结束,有人没有控制住心魔,入了杀伐道,便是这个后果。”司珩青撩起眼皮看了赵九州一眼,后者吓得脸色惨白,两腿发软。   司珩青道:“你侥幸逃出,离开之后知道怎么说吗?”   “当,当然,”赵九州咽了咽口水,组织措辞,“仙盟各大门派为了争夺青莲火,趁剑阁危难之时,谋害剑尊,引发□□,便有人……立地成魔,杀尽各大门派弟子……”   司珩青道:“然。”   赵九州瞪大铜铃般的眼睛,颤抖着说:“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郁秋沉声说,“你先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赵九州连忙点头,一边逃,一边回头看——   远远地瞅见沧澜宗主一步步走入修罗场中,在狂乱的剑气之中行走自如,逼近那魔修,几招卸下了他的剑。   太疯狂了。   小道君心想,那魔修的境界已经是无人能及,而沧澜宗主竟然轻轻松松地压制住他。   也不知道这魔修落入沧澜宗主手中,会是怎样凄惨的下场。   他飞得太远,没听到那边,司珩青朝那魔修说:   “陆渊,住手。” 第34章 立地成魔   34.   “这几个是剑阁弟子, 看着有些面熟,黄色衣裳的应该是玄音门的,妙法宫的人也在, 这些看不出门派, 应该是附近的小门小派,赶来看热闹的。”郁秋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间, 一一辨认。   “一群乌合之众,”陆见寒杀完人收了剑, 冷嗤, “郁秋, 就这些人, 还想把你们埋在里面,可笑!”   他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张皮, 换完装,面容俊秀,剑眉星眸, 笑起来更是一脸无邪。   也怪不得赵九州认不得他,乍看下去, 此时的陆见寒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修士。   仙魔一战都结束了, 谁能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竟然藏匿在正道门派之中?   郁秋低着头, 沉吟着说:“这里面……没有沧澜宗的人。”   司珩青道:“沧澜宗弟子不会参与这种事情。”   郁秋抬眸看他。   司珩青淡淡地说:“沧澜宗和这些门派不一样。”   陆见寒舒展着筋骨, 歪了歪脖子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都是些所谓的正道。”   司珩青不理会他, 与郁秋说:“回沧澜宗后,他们都得称你一声师祖。”   郁秋“啊”了下,一下子没能明白沧澜宗主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句话。   司珩青注视着她说:“你应该, 会喜欢那里。”   郁秋“哦”了声,点了下头。   他是不是惦记着山洞里头那句话?   要带她回沧澜山?   ……囚着她?   陆见寒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两人说:“山洞里发生了什么,你们两怎么回事?郁秋,你脸怎么跟螃蟹一样?”   “把你憋在里面试试?”郁秋横他一眼,“有心思在外面杀人,怎么不来救我们?”   陆见寒却笑了,他笑起来喜欢勾左边唇角,唇角露出两个梨涡,一副凡事不挂心头的样子,拖长着音调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剑都见血了,哪里止得住?”   郁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问:“小七,当初老二是为什么入了魔?”   系统顿了顿,“主人,这个问题……直接由我来告诉你,恐怕不太好吧?”   郁秋:“什么意思?”   “少君见寒,立地成魔的典故,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就知道啊!”   郁秋舔了下嘴唇,心道:“十有八九,也是我辜负了他。”   系统哭笑不得,“主人,你不要这样想啊。”   郁秋:“大概率是的。”   经历了顾风华的事情,郁秋逐渐地对过去的自己有了一定的了解。   一方面,她对顾风华的娘亲所遭受的痛苦视而不见,另一方面,编造谎言欺骗顾风华,让他与剑阁断绝联系,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   她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人,而这个人恰恰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   郁秋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疯起来连自己都能杀。   在溶洞下面的时候,老三没朝她发火已经是很克制了。   等他回过神来,还会对她死心塌地吗?   郁秋有点忐忑。   她从一众尸体前跨/过去,来到洞口,挪开一块山石,这时候腰间的玉简亮了。   郁秋连忙回应——   “师尊,”顾风华沉闷的声音说,“你们还好吗?”   郁秋说:“我们都出来了,老三你呢?”   “唔,师尊,”顾风华嘟哝说,“你们都丢下我不管,我还在里面找出路。”   “没用的废物,”陆见寒一把夺过玉简,嘲讽道,“老三你个孬种,亏得老子平日里以为你本事不错,没想到就这点山崩能把你埋在里面,你索性在里面安安心心躺着,老子找人给你立个碑,就说你们剑阁绝后了,你也别出来了,出来丢人现眼!”   一顿狂喷,骂得顾风华体无完肤,他顿了顿,问道:“陆师兄,外面这么大动静,你杀了多少人?可还记得,师尊最见不得血腥了?”   陆见寒立刻脸色一变,将玉简扔给了郁秋。   郁秋哭笑不得,温声说:“阿华,需要帮助吗?”   “要的,”顾风华立刻说,“师尊师尊,阿华带着青莲火不方便,找不到出路,你要是能来接我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司珩青和陆见寒的脸色同时沉了下去。   郁秋却高兴地说:“好哇,我找找有没有工具,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   正说着,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抹白色的人影。   司珩青从她旁边走过去,来到洞口,犹疑着,将手掌放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   顾风华还在里头唠叨,突然听到“轰隆”一阵巨响,已经崩裂的山,再一次解体了。   粉尘、碎石往四面散开,泥土哗啦啦地往两边垮,郁秋将伞前倾,挡着迎面飞来的碎石,又留出一条缝,看着面前这超越了自然的一幕。   可怜的大山!   她想:这座山一天之内崩了两次了!   司珩青这一掌下去,地形地貌都发生了改变,波及四周的村落,使得山下的村民们四处逃窜。   这些村民们都有些简单的修为,世世代代为剑阁工作,忙碌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人间烟火,就是为了打造出绝世宝剑。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剑阁已经是大势已去,如广厦将倾。   顾屹之一死,剑阁后继无人,这个门派或许将会从历史上消失。   新的纪元里将不会再出现这个名字。   这些世世代代为剑阁劳碌,除了铸剑一无所知的村民们,又能去往何处?   山崩时,村民们还在极力抢救矿池、抢救那些半成品的剑,若是出了差错,半个月的辟谷丹就没了。   没人关心溶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珩青自然清楚这些,故意让赵九州放走消息,一方面是不想让世人知道陆见寒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警醒世人,提防下一位魔君的诞生。   山崩得厉害,郁秋又往后退了几步,挨得离陆渊近了些。   她侧眸看他一眼,道:“你们魔族不用人管的吗?怎么感觉你好闲?”   “闲的发慌,正好到处杀人,”陆渊拍拍手,带笑看她,“郁秋,乌绮云飞升之前,是不是将妖皇之位传给了你?”   郁秋转过脸去,说:“不告诉你。”   “妖皇玉玺是不是在你身上?”陆渊讨好地拿手肘碰了下她,“你偷偷告诉本座好不好?”   郁秋说:“没礼貌,该叫我师尊。”   陆渊笑了笑,“哟,司珩青这样叫你你就不说,怎么每次老子这么叫你,你就这么大意见?”   郁秋面不改色,“他也叫我师尊。”   陆渊轻笑,耸了下肩。   “你若是妖皇,这天下妖族全都任你驱使,你我二人合作,重新来一次,必当血洗仙盟。”   郁秋看了他一眼,幽幽说:“你非要将天下人赶尽杀绝吗?”   陆渊愣了下,眼角微微眯着,意味悠长地看着她,唇分开,轻轻地说:“我成魔时,便发誓杀尽天下,你告诉本座,这天下——”   “有谁不可杀?”   郁秋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   她不是人生导师,也没办法跟他讨论三观,更何况——   她对这个陆渊一无所知。   眼前,一个人影从山崩中走出来,身上胧着一层护体金光,手里捧着一只盆,上面烧着一团青色火焰,看到郁秋后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先和司珩青说:“多谢师兄救我。”   司珩青懒得看他,转过脸去。   顾风华趁机将青莲火一把塞在他怀里,疾步冲过来,来到郁秋面前,双手按着她手臂,兴冲冲说:“师尊!”   “没事就好,”郁秋笑道,“这么大个人了,别傻乎乎干站着。”   顾风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郁秋看,一脸傻笑。   陆见寒白他一眼,“傻子,你脑壳撞坏了吗?”   “我没有,”顾风华双唇抿成一条弧线,抑制不住地笑,扭头看了眼陆见寒,得意地说,“师兄,你不知道吧,师尊其实是我姐姐。”   陆见寒脸上的嘲弄消失,宛若他自己才是小丑。   “什么意思?”陆见寒说,“哪方面的?什么姐姐?”   “师尊师尊,”顾风华那双水杏眼直直地看着郁秋,弱弱地问,“可以告诉他吗?”   听上去就是在说,陆见寒他配吗?   陆见寒:我日。   反正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郁秋说:“嗯,没关系。”   顾风华点了下头,认真说:“是表亲的,师尊以前从来没说过她的事,她是蓟国公主,是我表姐。”   陆渊脸色沉了几分,看了眼郁秋,有些心事重重地说:“……原来如此。”   顾风华越发恃宠而骄,拉着郁秋的手,说:“师尊,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回蓟州看看吧?”   司珩青拿着那盆火,忍无可忍,“顾、风、华。”   “师尊!”顾风华喊了出声,完全无视了司珩青,抬起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惨兮兮的语气说,“阿华好累,一点都不想动了。”   司珩青:“……”   陆见寒:“……”草贱人。   “好,你先歇着,回去给你弄点补血的,”郁秋看了眼司珩青,有些尴尬地说,“就一盆火,你先帮他拿着?还是我来?”   司珩青面无表情,说:“算了。”   顾风华弯起唇,少年的脸庞上带着得逞的笑。   陆见寒走到司珩青面前,看了眼那团火,支着下巴思索,“这玩意,就是大名鼎鼎的青莲火?”   司珩青一脸麻木,一个字也不想说。   “哎老三,”陆见寒说,“你把本座的剑再炼化炼化,就跟你们那些所谓的正道一样,搞个极品法器呗!”   “这火不是用来炼器的,”顾风华转过身,幽幽地看着陆见寒,“你别打其他心思,这青莲火是给师尊解毒用的,比起炼器,自然是师尊更重要。”   陆见寒嘴角抽了一下,当即炸了,“老子没说她不重要!谁他妈知道这火是给她解毒用的?!”   顾风华垂下眼睑,显得乖巧温顺:“哦。”   陆见寒吼完,才意识到——   郁秋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他失态了。   果然,郁秋责备道:“你别凶阿华。”   陆见寒:“……”气死老子了。   司珩青看在眼里,一言不发。   这时候,郁秋腰上的玉简又亮了。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那枚玉简上,显得有些警惕。   谁会在这个时候联系她?   郁秋若无其事,拿起玉简说——   “小白,什么事?”   哦,原来是那只狐狸。   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江白在那头焦急地说:“师尊!你们在哪里啊,洞府现在好乱,我逃出来了,应该去哪里找你们?”   郁秋停下来,看向司珩青,“我们这是在哪?”   司珩青拿过玉简,“去宛都城。”   说罢,利落地掐断了灵力,将玉简还给郁秋。   愣了会,顾风华问:“去宛都做什么?”   司珩青:“约了人。”   几人面面相觑,但既然是沧澜宗主决定的事情……那就没办法反驳了。   陆渊道:“是不是跟她身上的蛊毒有关?”   司珩青一个字不想多说,看着郁秋,“御剑?”   “好嘞!”   郁秋会意,收了伞,来到司珩青身后,张开双手从后面抱他的腰。   顾风华、陆渊:“……”   大意了,他们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司珩青二话不说,带着郁秋腾空而起,同时脚下多了一柄剑。   剑的作用可有可无,只是为了让飞行更加平稳,郁秋踩在上面也更有安全感。   空中风太大,她将头埋低了些,靠在他背上,双手环着他腰。   司珩青一只手护着那盆青莲火,另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将她的手往腹部挪了挪,让她抱得更紧一些。   似乎是为了甩开陆见寒和顾风华,他飞得比平时快了些,提速和转弯时,手覆在她手背上,提醒她抓牢一些。   到达宛都时,华灯初上,街道上处处都是摆摊做生意的,路过一家烧烤摊,郁秋便走不动道了。   司珩青走了好一段路,回头一看,她正盯着烧烤摊上的烤兔看,乌亮的眼睛闪着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代宗师,就这点出息?   司珩青折返回去,抓着郁秋的袖子拖着走。   “我想吃肉……”郁秋鼓着腮帮子说。   司珩青揪着人赶路,冷冰冰说:“你不想。”   郁秋:“……”   这一路上,郁秋发现自己不仅想吃兔肉,还想买个糖人,买个猪蹄,客栈旁边栗子的香味也很迷人!   司珩青不是顾风华,完全无视了她腹中诉求,冷酷地揪着她,一路将她带到客栈。   一名僧人站在客栈门口,手举在胸前,朝两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道:“施主,请随我来。”   两人被带到楼上一间客房,里头熏着檀香,一名僧人从里屋走出来,朝二人颔首。   见到熟悉的面孔,郁秋惊讶地说:“大师?原来是您约了我们?”   这名僧人便是南音寺住持,此前在凤凰台上他也曾将竹签投给了沧澜宗主和顾风华,以示褒奖和鼓励。   仙盟各门各派为了青莲火的事情争来抢去,南音寺住持却早早地离了场,门下弟子也无人参与其中。   他微笑着,让人给两位客人斟了茶,客气地说:“郁宗师,沧澜宗主。”   三人围着一张茶案坐着,旁边烧着炭火。   郁秋喝了热茶,才想起来,又到服药的时候了。   她道了声“告罪”,侧过身去,取出丹药,以茶水送服。   住持说:“郁宗师所服用的丹药,可否借给贫僧看看。”   郁秋倒出一粒,放在住持手上,说:“这药是压制蛊毒的,药性本身剧毒无比,大师您闻一闻就好,千万别尝。”   那和尚像是不听人话似的,立刻扳开一点,送入口中。   郁秋:“……”   和尚品了品,点点头,说:“果然如此。”   司珩青扬眉看他,“你有思路了吗?”   郁秋看他们两人说话简直像打哑谜,敲了下司珩青搭在膝上的手背,眼神询问。   司珩青说:“是这位大师说,拿到青莲火,或许可以为你解毒。”   “或许?”郁秋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司珩青撩起眼皮看她,“你不信我?”   “不是,”郁秋抿了抿嘴,说道,“我是觉得,就因为‘或许可以解毒’这种不确定的事情,便将青莲火夺来,好像有点过分了。”   “青莲火本就是你的,”司珩青道,“便是为了它,杀光剑阁的人,又有何妨?”   郁秋端起茶,抿了一口,缄口不言。   再多说一句,显得她婆婆妈妈了。   南音寺住持一手拿起茶盏,一手抬起挡着脸,将那半颗剧毒的丹药吐了出来。   他脸色不太好看,想了一会,眉目柔和地说:“二位施主,你们可知道这霜虫蛊的来历?” 第35章 三寒虫(加更)   35.   青莲火摆在茶案上, 以人血为燃油,白骨为灯芯,支着微弱的火焰, 照出青蓝色的光。   南音寺住持名唤慈音, 身材高大,着暗红色僧袍, 面目温和,看不出实际年纪。   他那双温厚的唇分开, 缓缓说:“二位既然已经拿到了这青莲火, 应该对其有所了解。”   沧澜宗主道:“所知不多, 愿闻其详。”   和尚叹了口气道:“起初, 这青莲火只是蓟国王室供养,用以炼化法器, 加固城防,以确保蓟国百姓不受外界侵扰,从未将其投入战争, 也从未用来炼化兵刃。”   “蓟国处在大宛国和沙国中间,像这样的小国家, 想要在乱世中发展壮大, 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大宛国有万亩农田, 百姓从事生产, 男耕女织;沙国男子擅长捕猎, 女子从事商贸, 以此攥取钱财;卫国兵强马壮, 靠掠夺他国财物以立国,这其中,唯独蓟国很少与各国往来, 一不从事商贸,二不扩张领土,蓟国百姓从王公贵族到普通百姓,都擅长制作手工器械。”   “蓟国领土内有矿场,百姓擅长各种奇门遁甲,说蓟国王都是炼器之都也不为过,屋前有看家护院的傀儡人,屋后也有协助做农活的工具,王都外面立着手持贪狼剑的巨人,护住蓟国百姓不受战火侵扰。”   “对蓟国王室而言,执掌青莲火,意味着以王族之血世世代代喂养,以确保蓟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那时候青莲火并未大肆投入使用,只需确保火苗不会熄灭,以少量的王室之血喂养即可,不至于为其付出性命,”和尚喝了口茶,接着说,”但时间久了也会出现问题。”   郁秋:“什么问题?”   “火毒,”和尚注视着她说,“青莲火和其他灵兽一样,偶尔也有发脾气的时候,若是饲养过程中突然意外,极有可能反噬饲主,使其感染火毒。”   “感染火毒之后,此人经脉都将发生变化,体内如有烈火灼烧,皮肤发红,浑身发痒,一个喷嚏甚至能喷出火来,若是凡人早就承受不住死了,但历代蓟国君主多多少少都有仙缘,他们能熬过最开始火毒的发作,也开始想各种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后来发现了有一种毒,能镇住青莲火引发的火毒。”   司珩青道:“这便是霜虫蛊的由来?”   “是,”和尚颔首道,“那时候还不叫霜虫,而是三寒虫。”   “这种生物一开始在沙国的一个部落发现,凡人被啃咬之后,通常当场暴毙,即便有点修为的人,也熬不过经脉僵硬而死。卫国国君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想将此种生物投入战争,他们看中了邻国蓟国。”   “蓟国虽有强硬的国防,但若将三寒虫引入其国内,引发动乱,再强硬的国防也敌不过虫毒引发的祸乱。”   “虫毒爆发之后,蓟国国君亲自带人清理三寒虫,也是在清理三寒虫的过程中,蓟国国君被这些毒虫啃咬,非但没有暴毙,其体内的火毒也被压制了。”   “于是他将这种虫子带回去研究,发现了抑制青莲火毒的方法,这便是霜虫的由来。”   郁秋豁然开朗,“也就是说,青莲火的火毒和霜虫蛊的毒,两者相互克制,要解这个毒,只需要拿青莲火的毒,以毒攻毒便可!”   “郁施主稍安勿躁,”和尚说,“虽说两种毒性相克,但实际应如何操作,多少剂量合适,针对你体内已经枯死的灵脉是否合适,这种种问题,都有待商榷,贫僧不敢妄言,也不能保证这青莲火一定能治好你的蛊毒。”   司珩青道:“大师有何建议?”   慈音大师想了想,良久才开口,“郁施主,你体内的蛊毒,有多长时间了?”   “啊?”郁秋看了司珩青一眼,不确定地说,“应该有一两百年了吧……”   系统:“准确地说是一百七十五年,你干嘛不说实话?”   郁秋:“我要说实话,他不就怀疑我全都想起来了吗?”   系统:“高明,还是你高明。”   慈音大师叹了口气,摇头说:“已经过去这么久,蛊毒早已和你心脉相连,即便拿到了青莲火,恐怕也无药可治。”   见他们一个个都垮着脸,郁秋宽慰道:“那就不治了吧,慢慢服药就好。”   司珩青道:“即便是心脉相连,亦有解决之道。”   慈音大师看着他说:“既然司宗主早有想法,何必来问贫僧?”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还有,”司珩青道,“你为何知道蓟国过往种种?”   慈音大师垂眸,默然不语。   一旁的小和尚开口说:“南音寺有一位闭关长老,乃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弟,出家之前曾是蓟国太子,我师父早年曾在蓟国王宫逗留,故而清楚其中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郁秋看着慈音大师,越发觉得亲切了。   司珩青道:“既然如此,来日我与师尊必将拜访这位前辈。”   “已是出家人,早已斩断凡尘,更何况睿音闭关多年,从不见外人,”慈音大师微笑着说,“施主不必记挂我师弟。”   聊了几句,两人便道了“告辞”,那小徒弟恭敬地将他们送出去。   这时候,楼下传来熟人的声音——   陆见寒笑着说:“我跟你赌,郁秋他们一定在这间客栈。”   顾风华道:“这有什么好赌的?你见过司师兄约人约在其他地方吗?”   “我猜对了你就请我喝酒,”陆见寒一条手臂搭在顾风华肩上,大咧咧地说,“剑阁就剩你一根独苗,亿万家产随便挥霍,够老子喝到死吧?”   “我请你们喝。”郁秋站在楼梯上面,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说。   “师尊?”顾风华眼睛亮了起来,笑着说,“好哇,那弟子也不辟谷了,索性陪师尊吃上一顿!”   “当然,”郁秋双肘支在栏杆上,望着陆见寒,扬眉道,“老二你呢?”   “叫什么老二,”陆见寒冷嗤,“难听死了。”   郁秋一步步走下楼梯,端着袖子,带笑注视着他,近到眼前了,才轻轻地唤了声:“渊儿。”   陆见寒脸色微微一变,转过脸去,挥了下袖子,僵硬地说:“恶心。”   郁秋伸手去揪他耳朵,顾风华笑了起来,司珩青走下来,将青莲火还到他怀里。   “师兄?!”顾风华抱着火盆,惨叫道,“我这么明目张胆地拿着它,会不会不太好啊!”   司珩青:“怕什么?”   “这可是青莲火!”顾风华说,“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得到它?!”   此言一出,客栈里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风华手中的火盆看。   仙运客栈本就人多眼杂,安插了各大门派的眼线,如今剑阁出了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几人看。   陆见寒耳朵被揪红了,睁着一只眼睛说:“老三你个憨比,你说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顾风华抱着火盆,双唇抿紧,嘴角带着笑意。   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你想把青莲火甩给我,那你也得好好看着我。   你要是嫌麻烦,就自个抱着。   毕竟这天底下可没人敢从沧澜宗主手中抢走青莲火。   司珩青一字字、清清楚楚地说:“你拿好,谁敢抢青莲火,我便杀谁。”   在公开场合说出这话,无异于说给全天下的人听。   客栈里那些人纷纷收起心思,各自忙碌去了。   师徒几人招摇过市,顾风华抱着火盆,郁秋拿着糖人,陆见寒和司珩青更是一脸不对付,几人找了家酒肆坐下来,吓得酒肆的小厮手忙脚乱,慌忙去抱酒。 第36章 桃花簪子   36.   陆渊抱着酒壶, 横腿坐在栏杆上,喝一壶漏半壶,衣襟被打湿了, 星辰般的眼直直地看着郁秋, 带着些许醉意,启唇说:“秋儿。”   郁秋反手将一只鸡腿塞在他嘴里, 堵着他的嘴。   “吃你的,别哔哔。”她说。   陆渊拿手捏着鸡腿把, 笑了起来。   相较而言, 顾风华吃相斯文多了。   他换了身儒雅的衣裳, 宽袖以绑带系到颈后, 右手拿着折叠刀,以小刃在左手上割了一刀, 喂了点血给青莲火,以手帕擦过刀刃后,再将折叠刀换成中刃, 将烤好的羊排一块块切好,蘸上酱料, 送到郁秋面前。   “师尊师尊, ”顾风华仰起脸, 甜甜地说, “给我也喂一块。”   郁秋神情散漫, 单手撑下巴, 手肘支在膝盖上, 另一只手拿签子插上一块羊排,送到他口中。   顾风华一脸满足,咽下肉, 才说:“谢谢师尊。”   郁秋重新叉起一块肉,余光瞥到了沧澜宗主,便转过头去,拿着签子看着他。   两人对视,司珩青仍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模样。   郁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肉送到自己嘴里了。   “师尊,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啊?”顾风华看看郁秋,又看看司珩青,问道。   “去沧州吧,”郁秋边吃边说,“把青秋渊搬过去,在那边修炼。”   “你身上的蛊毒怎么办?”顾风华注视着司珩青,低声道,“师兄呢?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司珩青拿起酒壶,倒出一碗,低眸看着酒水里的光,双唇动了下,淡淡地说:“去无极渊。”   他的语气就像是出门买个菜一样寻常,顾风华听得一惊,屁股下面那把凳子滑了一下。   陆渊侧眸看过来,怀中酒往地上一搁,懒懒地说:“无极渊可是个好地方,暗无天日,底下都是些被封印的魔物,等老子有一天嗝屁了,也得埋那里,你们什么时候想起老子,过来给老子祭祭坟也不错——”   他话音一转,冷笑道:“只是这会子你们都活的好好的,赶那边去干嘛?巴不得早点死吗?”   郁秋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地看他一眼,问:“无极渊是个什么地方?”   “仙魔一战后,战败的妖族、魔族都被封印在无极渊,”顾风华抿了抿嘴,“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陆师兄可能清楚一些。”   陆渊眯了下眼睛,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亡灵之海,埋骨之地。”   顾风华皱着眉头,“连陆师兄都这么说,我,有点不想去……”   陆渊冷哼一声,“要去你们去,老子好不容易逃出来,疯了才回那种地方去。”   郁秋看看他们,再看看司珩青,默默地喝了口酒压压惊。   司珩青若无其事地说:“无极渊乃是仙盟七大门派共同封印的,封印钥匙执掌在各个门派掌门人手中,你们得分头行动,拿到钥匙,不能惊动任何人。”   陆渊手中酒壶往地上一摔,骂道:“司珩青你听人话吗?!老子说了,老子不想去那种地方!”   顾风华一脸为难。   司珩青道:“郁秋身上的蛊毒早已伤及心脉,要为她重塑心脉,须得借用妖皇邪利的骨骸,将青莲火移入她体内,如此尚有恢复的可能。”   酒肆内倏然一静。   沧澜宗主从不妄言,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这一定是最值得尝试的法子了。   良久,陆渊道:“我去趟凤凰台,找凤患忧那老头子要钥匙。”   顾风华皱着眉头道:“你把人家闺女还回去好了,或许刀宗会看在这份恩情上,将钥匙借给你。”   “老三你脑子抽了吗?”陆渊骂道,“你觉得如果本座抓了你,拿你跟你老子换钥匙,你老子会愿意吗?”   “不一样的,”顾风华沉着脸道,“刀宗凤患忧的为人,比剑尊强多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陆渊冷笑,“都是一群势利小人。”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顾风华拆了绑带,收了刀,起身说,“我回去找剑尊的尸首,将钥匙拿回来。”   陆渊笑着说:“那妙法宫宫主不是很中意你吗?你去求求她,说不定她就把钥匙给你了。”   顾风华说:“那云啸的钥匙呢?”   陆渊:“你猜?”   顾风华没意思地转过脸去。   陆渊笑了笑,伸出左手,掌心躺着一枚铜绿色的圆形钥匙。   顾风华还没看清楚,那枚钥匙便落到了司珩青手中。   他一撩眼皮,冷淡地说:“封印钥匙放在你手里,祸患无穷。”   陆渊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的确有过打算,哪天把七大门派的钥匙都偷来,把无极渊下面那些妖魔鬼怪全部放出来——   只是一想到,其中一把钥匙掌管在司珩青手中,就有点头痛。   几人商量对策,郁秋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问道:“需要为师做什么吗?”   “你跟着我,”司珩青注视着她,“我去哪,你便去哪。”   陆渊和顾风华同时看了过来,看着郁秋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他们宁可单独行动,也不想跟着司珩青,这厮霸道专横,丝毫不讲道理,一点意思都没有。   唯一的好处就是,办事效率高,靠谱。   顾风华沉吟片刻道:“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只是容易被人盯上。”   郁秋抱着酒坛子,提议道:“我可以跟着阿华。”   跟着他,至少吃肉喝酒方便!   司珩青一个眼神横了过来,语气温和地问:“跟着他有什么好的?”   郁秋:“……”   别看此时沧澜宗主说话的语气好好的,但郁秋总觉得他的眼神要杀人。   “我跟着你就是,”郁秋说,“你别凶我。”   司珩青眼神柔和了些,紧接着,他低头,扳断了自己一根手指,将其一分为二,分给顾风华和陆渊。   郁秋看得目瞪口呆,见他手指断口整齐,一滴血也没有,新的皮肉包裹在断面,完全看不出伤痕。   “拿好,”司珩青看着两人,冷冰冰地说,“一旦有事,这个比玉简更快。”   顾风华接过半根断指,讷讷地道了谢。   陆渊不屑地看了眼,“老子能有什么事?”   “你不要那给我吧!”   郁秋说着,伸手去拿,指尖尚未触及断指,便被陆渊抬袖卷走了。   陆渊藏起那枚断指,一脸淡定,重新抱了一壶酒,掀开壶盖接着喝。   郁秋又气又好笑,司珩青低眸看她,温声说:“你想要?”   郁秋抿了抿嘴,司珩青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搭在她膝上,淡然道:“挑一根。”   郁秋:“???”   你是莲藕精吗?还随便挑?   他的手长得极好看,骨相匀称、修长,因不常握剑,肌肤细腻如玉,美中不足的是断指处的缺口。   郁秋手覆上去,将他的手掌捏成拳头,抬起脸,澈亮的眸子看着他,“你保护我,我跟着你就是。”   司珩青眼神柔和地注视她,说“好”。   只捏了短短的一瞬,郁秋松开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好了啦,时辰差不多了,逛完这条街,我就回去睡了。”   “要逛街你们慢慢逛,老子不陪你们了,”陆渊饮了酒,丢下一句,“七日之后,无极渊见。”   说罢挥挥手,潇洒离开了。   顾风华凑上来,牵了下郁秋的袖子,“师尊,我陪你去逛。”   郁秋回头看司珩青,后者已经跟在他们身后了。   酒肆旁边有一家做纸面具的铺子,里面挂着各种色彩华丽的面具,有动物形态的,代表各类妖族,有些代表各类职业的修士,红的、绿的,黄的,被浅色的灯笼照着,流光溢彩,看着漂亮极了。   画面具的画师低头描边,任由他们几人挑选。   郁秋拿起一个带尖耳朵的狐狸面具,在脸上比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眸从孔里露出来,她笑着说:“这个送给小白怎么样?”   顾风华挑眉说:“那我呢?”   郁秋将狐狸面具放在臂弯,从上百个悬挂着的面具中,挑了一个蓝色的、形态狰狞的鬼面具,嘻嘻一笑,“这个怎么样?喜不喜欢?”   顾风华有些嫌弃,“这个鬼面具,画的是魔修。”   郁秋扬了下眉,接着将鬼面具和狐狸面具放在一起。   重新挑了一会,拿出一个红色相间、图案像妖,却又分不出动物形态的面具。   “这个好漂亮,”郁秋笑着说,“这是什么妖?”   司珩青抬眸看了过去,若有所思。   顾风华托腮思考,“应该是某种妖物,半妖之类的,这里有人形的符号,表示有人族血缘。”   “这个是魅妖。”   画面具的小女孩停下手中的毛笔,仰起脸看着郁秋,解释道:“魅妖是一种不起眼的妖物,修为不高,但是长得非常漂亮,性情温顺,一些门派专门饲养魅妖,只为了当炉鼎修炼,仙师您挑这边的吧,狼妖,虎妖,都比魅妖厉害多了,这个蛟龙也可以,上一代妖皇邪利,就是一条黑蛟!”   郁秋一脸佩服,“你知道的可真多!”   女孩笑了起来,高兴地起身,拿出几个藏在最后面的面具,“这几个是我们这里卖的最好的,只剩下几个我拿来做样本的,这个小白脸是剑阁的顾仪师,黑脸是大名鼎鼎的沧澜宗主,还有这个,这个像妖女的,可是照着沧澜宗主的师尊郁宗师的画像画的!你要的话可以全部带走,便宜卖你!”   顾风华尴尬道:“……顾仪师怎么画成了女相?”   郁秋忍不住道:“郁宗师为什么是妖女?”   司珩青:“……”槽点太多,算了。   旁边一名挑面具的女修笑着说:“郁宗师卧底百年,把妖皇乌绮云迷得神魂颠倒,为她放弃飞升之路,怎么算不上一名妖女呢?”   执笔的画师说:“之所以把顾仪师画成女相,是妙法宫的女修们要求的,她们说顾仪师女相好卖,仙师你看,这都卖断货了!”   郁秋品了品,砸吧舌头,“你们不对劲。”   顾风华从画师手里拿过妖女面具,戴在脸上,笑着说:“师尊,我就要这个了,你给我买好不好?”   少年身上本就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杏仁眼温柔如秋水,气质柔和,和郁秋记忆中父王的脸庞有几分重合。   郁秋盯着他看,笑着说:“好的呀。”   她将手里的魅妖面具带上,回眸冲沧澜宗主眨了下眼睛,“你要不要?为师也给你买一个?”   “小魅妖”明眸皓齿,声音清甜,司珩青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摇头。   郁秋转身拿出银子结账。   街上很多人戴着面具,无数个“顾仪师”和“郁宗师”从他们旁边走过。远处还有人放烟花,顾风华带着面具跑了几步,来到一处首饰摊子前,拿起一枚银杏叶的簪花,回过头喊郁秋:“师尊姐姐,我送你一枚簪子好不好?”   司珩青愣了下,看着郁秋的背影,看着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裙角翩跹飞舞。   他想起来,他也曾经给郁秋买了一支桃花簪子。   在这样一次热闹的集市上。   十六七岁的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喜欢的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待她。   桃花,是倾心于你。   想和师尊过一辈子。   司珩青垂着眸,呼吸微微急促。   那年桃林初见,他本以为……这一世都不会和她分离。   他本就是送给卫国王室当炉鼎的小妖,阴差阳错被她救下来,抱着终身服侍她的念头,想着和她长相厮守,或是一辈子为她躬身为奴。   后来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桃花?   是不是送给她,她就不会再生气了?   司珩青摸了下空荡荡的袖子,恍惚间还以为能从那里取出为她买的簪子。   手被人用力牵了下,他失焦的视线慢慢恢复。   低眸,看到了从前的心上人。   郁秋牵着他四根手指的左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下他的脸,掌心摸到了汗,她皱眉问:“你怎么了?” 第37章 情丝(加更)   37.   司珩青低眸看了她一会, 将她的手从脸上顺下来,扣着她手腕。   郁秋眸光暗沉,挣开他的手, 低声说:“要不要回去休息?”   “什么?”司珩青仍有些恍惚。   “你如果不舒服, 就先回去吧,”郁秋看着他说, “我送你回去。”   “无碍。”司珩青定了定神,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 又觉得不太对。   他早已经忘了怎么笑了。   离开青秋渊之后, 他便从未笑过。   他修的是无情道, 世间一切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   无情之剑, 便是天下最强之剑。   “你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郁秋说着, 牵了下他袖角,转身跟顾风华说,“阿华, 不逛了,我们回去吧。”   顾风华手里拿着两支簪子, 正在挑选一支适合郁秋的, 闻言将两支簪子的钱一并付了, 跟了上来, 问道:“师尊怎么了吗?”   “嗯, ”郁秋说, “我有点头晕。”   她没说是沧澜宗主不太对劲, 到了沧澜宗主这个境界的人,就算有什么不对劲,旁人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郁秋也是通过系统提醒才发现的。   “是不是吹风着凉了?”顾风华皱起眉头, 看了沧澜宗主一眼,“师兄御剑的时候能稍微慢一点吗?明知道师尊身子弱,还不管不顾。”   郁秋扯了下顾风华的头发,让他少说两句,免得沧澜宗主发脾气。   哪想得,身旁,沧澜宗主轻轻地说了声:“……好。”   她有些怔然,一路上心不在焉,不时地看着沧澜宗主,跟着回了客栈。   夜里,郁秋都已经躺床上了,系统还在唠叨:“主人主人,老大的情况不太妙啊。”   黑暗中,郁秋睁开两只困得不行的豆豆眼,“他又怎么了?”   “心魔这一项数据突然涨好高,已经在报警了,”系统焦头烂额,“老大都已经是大乘晚期,飞升只差一步,这个时候心魔怎么冒出来了?!”   郁秋坐起身,“需要我做什么吗?”   系统:“主人主人,你先过去看看他吧!”   郁秋打了个哈欠,披上外衣,穿上鞋,摸黑出了门,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笃笃。”   “笃笃。”   郁秋敲了两遍,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她找了把锯齿刀,从门缝将插销锯断了。   储物空间里全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工具,郁秋一拿到手里就知道该怎么用。   不愧是蓟国小公主。   郁秋推开门,一道白影撞入眼帘,吓得她一个冷颤,小声说:“徒弟?”   沧澜宗主站在一片黑暗中,脸色苍白,眸光平静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沾了雾水,右眼眼尾那颗痣分外明显了,红得有些灼人。   郁秋壮着胆子,伸手去摸他的脸,关心道:“你……怎么了?”   男人那双薄唇轻轻分开,轻轻地说:“师尊。”   “我吵到你了吗?”郁秋收回手,抿了抿嘴,编了个谎说,“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否则如何解释,她大半夜来撬徒弟的锁?   男人仍死死地盯着她看,眼眸中的雾气似乎散开了一些。   系统在脑海里说:“好样的,主人,他好像开始平静了。”   郁秋:“我看他一直很平静的样子。”   “不,”系统说,“数据稳定下来了,你哄他有效,继续哄他。”   “要是吵到你的话,我就回去了。”郁秋说。   “……”司珩青伸出手,按住她手腕,直直地看着她。   系统崩溃:“这哪是哄人啊?”   “闭嘴啦,”郁秋说,“我哪里知道怎么哄人?”   系统:“想想他在梦里是怎么哄你的。”   郁秋:“……”   不能想好吗?!   一想就脸红心跳。   过了一会,司珩青哑声说:“陪我,呆一会。”   郁秋咽了咽口水,点了下头。   系统:“好家伙,这原来是欲擒故纵啊?干得漂亮!”   郁秋:“闭嘴啊!明明不是那种关系!”   郁秋将门合上,拿起茶壶倒了杯水,刚将茶杯拿起来,便看到司珩青在旁边看着她。   他额上有汗,就像那会在大街上丢了魂一样。   郁秋将杯中水一口气喝完,并没有平静下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杯子都不知道搁哪合适。   司珩青定定地望着她,唇分,轻轻地问:“秋儿,我……被讨厌了吗?”   郁秋:“?”   郁秋眼神变了变,见他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郁秋放下杯子,捏着袖子抬起手,过去给他擦了擦汗,温声说,“你怎么会被讨厌,你是天下第一人,是沧澜宗主啊。”   司珩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无措地搭在桌上,抬头看着她,唤道:“郁秋。”   “你看上去不太好,去睡一会,”郁秋说,“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司珩青点了下头。   郁秋嘴角勾了一下,心里暗暗地觉得好玩,别看他平时横得不行,实际上还挺听话的。   她伸手去挽他胳膊,扶着他慢慢地来到床边,按他肩让他坐下去。   他便自己乖乖地脱了鞋,坐在床头看着她。   “衣服也脱了。”郁秋说。   沧澜宗主低下头,缓慢地解开外衣,将其丢在一旁,接着开始脱里面的衣服,扯了下白色亵衣,露出男人凌厉而漂亮的锁骨。   郁秋:“!”   “不用全部脱!”郁秋急忙按住他的手,“脱个外衣,能睡觉就行了!”   司珩青点了下头,垂眸思索的样子,看着真是温顺极了。   她还真的有点喜欢司珩青。   只要他一直听话,不霸道蛮横,尊师重道就行了。   正想着,要将手抽回来。   捏着她的那只手却不愿意了。   郁秋:“?”   她手放在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抓他手背的时候,摸到了他胸口。   司珩青反过来按着她手,将手往心口按了按,贴着他的肌肤。   那里是离心脏最近,最温热的地方,隔着皮肉,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   郁秋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有些发烫。   可紧接着,她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阿青的心口,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   她手掌贴上去,完全覆盖在那道疤痕上面,指尖轻轻摩挲,感受到那道疤痕狰狞的面容。   就和她脖子上那道自刎而来的伤一样。   她想了想,温声说:“还难受吗?”   男人垂眸看着她,目光变得柔软、平静,他轻轻地抽了口气,胸腔微微起伏。   他动了动唇,低声说:“郁秋。”   郁秋眼睑颤了下。   司珩青似乎有些失落,“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系统:“这疤是你给他的。”   郁秋:“……”   她回过神来,有点被吓到了,想要抽回手,却挣不开。   司珩青紧紧拽着她的手,注视着她,轻轻地、带着讨好的语气说:“我听你的话,好好修炼,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郁秋心里轻轻地抽了一下。   她怎么会生气呢?   明明受伤害的是阿青。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在担心,她会生气?   郁秋有些愕然。   她鼻子有些发酸,低着头,用力点头,嗓音带着一点鼻音,低声说:“我不生气,你好好睡一觉,别想这些了。”   司珩青听话地点了下头,过了好半响,整个人才慢慢地放松下来,松开了她手腕。   郁秋有些颤抖着,将手收回去,垂着脸,催促他躺下去,拿被子给他盖上。   “听话。”郁秋将手掌覆在他眼睛上。   眼睫毛从她掌心轻轻刮过,他当真听话地睡下了。   系统松了口气,“主人,好像有点效果。”   郁秋:“我想知道,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杀他。”   “置之死地而后生啊,”系统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虽然当时的确有一定的概率杀死他,但无情剑就是这么用的,你若不杀他,他又怎么会走上无情道?”   郁秋迟疑着问:“修无情道的人,真的不会动情吗?”   “没有情,怎么动情?”系统说,“情丝都被斩断了,难不成还能再发一次情丝?这不就走火入魔了嘛?!”   “走火入魔?”郁秋细细地想,“小七,你今晚叫我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系统:“老大心魔指数有点高,让你过来看看……”   突然间,两人同时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系统说:“我觉得这有点离谱。”   沧澜宗主何等高人,既已入了无情道,又怎可能再生情丝?   他可是站在这天下至高顶点,旁人只能望其项背、不敢与之比肩之人,若一朝走火入魔,天下还有何人能拦着他?   郁秋不再说话了。   她靠在床柱上,看着他安稳入睡,直到实在困得不行了,才回屋躺下。 第38章 麻辣兔肉   38.   郁秋床边摆着一对银杏簪子, 是顾风华前一天夜里留下来的。   昨夜送她回客栈之后,顾风华便离开了宛都,回去找剑尊的钥匙, 同时想办法将妙法宫宫主手里的钥匙骗来。   同一时间, 陆渊已经到了凤凰台。   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刀宗手中的钥匙拿到手, 即便是魔尊大人,处理起来也有些棘手。   郁秋睡一觉醒来, 房间里熏着香, 茶水已经烧好了, 茶案旁边还摆着早点, 一道素色身影在窗下忙碌,给窗台的花草换了水, 开窗通风。   男人穿着素净的衣裳,宽袖拢在了手肘处,乌黑的长发上只有一根玉簪, 简单地固定好。   他开了窗,阳光泄进来, 照在他扶着花瓶的手上, 手背白的发光。   郁秋盯着他看了一会, 动作轻柔地下了床。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郁秋拿起一块点心, 送到嘴里。   司珩青回眸看她, 眼里带着晨曦金色的光, 淡淡地说:“先去找慈音大师借钥匙, 再去找玄音门门主。”   “慈音大师会借给我们吗?”郁秋看着他说,“无极渊那么重要的地方,一旦打开封印, 如何保证里面的妖魔一定关得住?”   “我来保证。”司珩青说。   那也只能希望……慈音大师信得过你。   希望无极渊那边,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这些话听上去就扫兴,既然是沧澜宗主的决定,他必然有一定的把握。   郁秋想了想,看着他说:“我担心你。”   “过来,”司珩青眸光柔和了些,招了下手,“徒儿为师尊梳头。”   既然是为师尊梳头,语气和态度理应更客气一些。   但沧澜宗主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模样,话说出来总有一种违和感。   简直跟说“你跪下,我求你”一样矛盾。   郁秋在梳妆台前坐下来,长发披散在两边肩头,她看着镜子里面的沧澜宗主,仍有些不真实的恍惚感。   昨天夜里,他还巴巴地说,会好好听话,好好修炼,让她不要生气。   旁人走火入魔是发了疯,失了心智,而他走火入魔,像是有些分不清楚过去和现在,记忆开始混乱了。   他梳头时,神情十分专注,一簇簇长发在他指尖绕过,光滑细密如丝绸一般,很快便盘成了精巧的发髻,结好固定住。   他看到了桌上那一双银杏发簪,却没有动手去取,而是用她平日里的雕花木簪插/上去。   两人先去见了慈音大师,郁秋一言不发,听沧澜宗主与他交涉。   果然,得知他想要钥匙解开无极渊的封印时,慈音大师脸色彻底变了。   “不可能的,”慈音大师那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意,“司宗主,贫僧敬你是仙盟之首,以天下为己任,便是由你来执掌灵泉,贫僧亦无话可说,但无极渊不一样——”   “无极渊所封印的,不光是仙魔一战后那些被击溃的妖魔二族,更有朝闻道以来,无数被封印的魔物,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你便是杀了贫僧,贫僧也不可能将钥匙交给你。”   司珩青还真就有点想杀了他。   郁秋开口说:“大师言重了。”   慈音大师转过脸看她,目光稍微平静下来。   “沧澜宗主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取走邪利的尸骸,”郁秋说,“邪利葬身于沧澜宗主之手,其尸骨应有权交给沧澜宗主处置。”   慈音大师叹道:“话虽如此,但封印一旦打开,极有可能放出渊底的妖魔。”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既然能凭一己之力布下结界,守住云境万千百姓不受影响,自然也能守住无极渊的出口,不放任一只魔物离开无极渊,”郁秋认真看着他说,“大师,您难道信不过沧澜宗主吗?”   过了好一会,慈音大师终于说:“你们找邪利的尸骸做什么?”   郁秋弯唇,语气淡淡:“沧澜宗主想为我重塑心脉,拔除霜虫蛊毒。”   “果然如此。”慈音大师有些无奈地摇头。   可既然是沧澜宗主决定的事情,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   郁秋得想想办法说服慈音大师,以免两人之间发生冲突。   她说:“大师,南音寺那位闭关长老,出家之前是不是唤作金楠?”   慈音大师诧异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到什么了。   他对这位郁宗师莫名地有些好感,但一直说不上来为什么。   提起同门师弟,慈音大师才终于想起来一些——   郁宗师笑起来的神态,和师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睛。   郁秋嘴角挂着笑,缓缓说:“太子楠是我伯父,我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   “你,”慈音大师惊愕不已,“你……你是素素?!”   太子楠出家之后,储君之位传给了他胞弟,那时候那位年轻的王子已经有一位爱女了。   她既然称太子楠为伯父,那她极有可能就是蓟国的小公主——   金素?!   郁秋颔首,缓缓解下脖子上的丝带,仰起脸露出伤疤,云淡风轻地说:“离开蓟国之后,未去拜访睿音长老,是我做的不妥。”   “不,孩子,”慈音大师往前走了一步,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激动,语气却竭力保持着平静,“你活下来了,这就够了,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苦吧?”   郁秋摇了摇头,一脸淡然。   “睿音知道你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慈音大师笑了下,眼角现出亲切的皱纹,他说:“你小的时候,贫僧也曾见过你,没想到,时隔多年,唉,司宗主——”   司珩青抬起眼皮看他。   “蓟国蒙难之事,贫僧曾劝阻师弟,出家之人,理应将凡尘俗世置身事外,”和尚摇摇头说,“直到蓟国覆灭,数十万百姓遭到屠戮,贫僧开始日夜反省,贫僧是不是做错了?”   “若贫僧没有拦下师弟,而是与他一道前往蓟国,救蓟国百姓于水火之中,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司珩青道:“没有人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是,确实如此。”慈音大师叹了口气,“睿音长年闭关,连贫僧都不肯见,此事实乃贫僧心头憾事。”   片刻后,他终于定下决心:   “贫僧与你们一道去无极渊吧。”   郁秋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问题。   郁秋悄悄看了眼司珩青,忍不住去猜测他心里的想法。   司珩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换作从前的郁秋,说不过便打,打不过便使出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便不择手段。   但她从未提过自己过去的事情,不见故人,六亲不认,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将过去的一切抛之身后。   如今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对世人……开始展示出温柔善意,对他如此,对顾风华、陆渊他们也是一样。   他不喜欢这种平等对待。   一路上,司珩青还在想她的事,直到门派弟子出现。   郁秋在集市上买了两只烤兔,转过身便看不到沧澜宗主人影了。   她想阿青可能先一步回去了,便提着烤兔回了客栈,刚到屋门口,便有人从里面杀了出来——   郁秋往后一躲,亏得腰功好,才堪堪站稳,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沧澜宗主心真大,竟然让你一个没修为的独自行动?”   刺客声音很年轻,双手各持一剑,脸上带着鬼修面具,看得出是名贵族男修,衣着打扮不菲。   但他显然轻敌了,一击刺杀不成,竟然还有心思与她聊天。   郁秋将烤兔挂在楼梯栏杆上,犹豫着要怎么对付刺客。   走廊狭窄,不适合出刀。   如果是火弩呢?楼上楼下都是客人,殃及无辜也不行。   正犹豫着,对面又是一刀刺了过来——   郁秋取出一柄伞,“轰”地撑开,伞面散开金光,将刀刃弹了回去。   这时候,身后也出现了两名刺客。   前后包围,形势刻不容缓,郁秋只得壮着胆子,从栏杆借力,一把从二楼跳了下去。   她双手握着伞,借着伞的浮力,稳稳地落地。   一楼地面相对开阔很多,可以放开手脚打斗。   这和食人岛那次不一样,她必须集中精神、冷静出刀。   但楼上那名戴面具的刺客还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刺客的修养,一会儿嘲笑她没有修为,一会儿又说她招式婆婆妈妈,趁着郁秋和其他刺客过招时,直接一刀把她挂在楼梯栏杆上的烤兔砍下去了!   郁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只烤兔从高处落地,摔在地上,烤的金黄的兔皮立刻沾上了灰。   太损了!   这根本无法忍!   郁秋决定也使出损招——   她煞有介事地收了刀,接着从纳戒里取出一只瓶子,按下开关,照着几名刺客的脸“刺啦”射/了过去。   “啊——!!!”   “救命啊!我眼瞎了!”   客栈里爆发一阵凄惨的叫声,空气里都是辣椒水的味道,逼得人连连打喷嚏,很难想象这种东西喷到眼睛、鼻子里是什么滋味。   至少,这群人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见到形势不对,楼上那名刺客跳了下来,将面具推上去,露出一张俊秀的男子脸庞。   他将双刀插在背后,以手掩着鼻子,做出一副休战的模样,皱眉说:“郁宗师,我们不过是试探一下你的真本事,看看你是否如传言中一样修为全无,你何必要动真格?”   郁秋火冒三丈:“你试探个鬼啊,我杀了你行不行?!”   面具男语气温和地说:“我们就是附近一些没门派没势力的散修,听说郁宗师在此处,想着来切磋一下,既然切磋过了,要不就到此为止,江湖不见?”   郁秋脏话要骂出来了,刀尖指着那人,啐道:“你毁了我的晚饭,现在就想江湖不见了?!你做梦呢?!”   旁边看热闹的说:   “就两块肉,修道之人还吃这个?”   “就是,人家只是试探一下,用不着要他性命吧?”   “郁宗师有点仗势欺人了,仗着法器多,欺负我们这些散修。”   郁秋:“???”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这些看热闹的大多是一些无门无派的修士,和宛都的百姓不同,他们打心眼看不起这些大门派的修士,认为他们修为高,纯粹是占了天时地利,用了便捷之法修炼。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帮郁秋出手,看着一群男人围攻她一个,现在还要数落她的不对。   郁秋心想:行吧,那就索性欺负你们。   郁秋指着地上的兔肉,对那面具男说:“我放过你,你也别浪费粮食,把兔子吃干净,算是我款待你了。”   面具男露出诧异的目光,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郁秋冷笑。   从一开始,她就怀疑这面具男是哪里冒出来的王公贵族,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会捡地上的东西吃?   果然,他讪讪地说:“郁宗师,一只兔子而已,大不了我赔给你,用不着这样吧。”   “我不要你赔,”郁秋凶巴巴地说,“你给我吃!”   面具男低头看了眼和了灰的烤兔,露出嫌弃的目光。   一名手下捂着流泪的眼睛,主动说:“殿下,属下为您代劳吧。”   “说了是他吃!”郁秋喝道,“你们谁敢代劳,我杀了你们。”   那下属们都不敢吭声了。   面具男表情都快哭了,尴尬地说:“实不相瞒,小王是跟人打赌赌输了,不得已才来仙运客栈,前来试探您的功夫,郁宗师,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王,小王必当重礼答谢。”   瞧瞧,还小王?果然开始摆架子了。   人群议论起来:   “小王?哦?!那就是前来做客的卫国小王子吧?!”   “看他打扮,定然错不了了!”   “是啊,那可是外国来宾,怎么能在我们国都上出事?!”   “郁宗师,你别跟他计较了,一个玩笑而已!”   “好样的,”郁秋笑着说,“小殿下,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款待,那就只有等沧澜宗主过来,看他怎么处理你了。”   一听到沧澜宗主的名字,众人都不说话了。   面具男不得已,只得弯身捡起地上那两块肉,当着一众人的面,以一只袖子挡着,低头吃了起来。   看他表情痛苦极了,像是郁秋在逼他吃毒。   可那明明是郁秋买来的,准备和阿青一起吃的兔子!   她打算重新去买两只,恰好瞥到沧澜宗主从外面进来了。   郁秋眼睛亮了起来,接着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白衣翩跹,相貌昳丽,神情温婉,正低头与沧澜宗主说话。   郁秋突然间失去了兴趣,转身上了楼。   司珩青:“?”   卫国小王子在客栈这么一闹,晚上大宛国王室的人亲自登门道歉,统统被郁秋赶出去了。   司珩青前来敲门时,郁秋正在气头上,骂道:“有完没完,还来吗?”   司珩青在门外说:“是我。”   郁秋愣了下,前去开门,嘴里叼着一根兔骨头。   司珩青看着她,欲言又止。   之前在楼下,她怎么看见他,又回头走开了。   生他的气吗?   他只离开了一小会。   见他好半响不开口,郁秋将嘴里的骨头拿在手里,“大宛国王室给我送了三十斤麻辣兔肉,你要一起吃吗?”   司珩青眸光亮了下,看着她,点了下头。   “把门带上。”郁秋说。   司珩青带上门,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条狐狸。   江白坐在地上,两根爪子抱着兔肉,正啃得带劲。   他面前已经堆了小山一样高的骨头,吃得浑身皮毛脏兮兮,见到司珩青,才腾出空来打招呼,“师兄好!”   司珩青:“……”   兔肉的气息太浓了,完全盖住了狐狸的气息,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郁秋盘着腿坐下来,沏了两壶茶,一壶凉着解辣用,另外一壶倒给沧澜宗主。   桌上摆着王宫里送出来的三十斤兔肉,肉切得很碎,上面撒着花椒、辣子、各种香料,看着壮观极了。   江白刚找到郁秋的时候,就看到这副梦幻般的情形,一个激动直接变回了原型,叉着腿坐在角落里认真啃了起来。   但沧澜宗主不是狐狸,对兔子没有兴致。   他从进来起,就一直在看郁秋。   江白哼哼唧唧地说:“师兄,你不喜欢兔子吗?”   司珩青道:“郁秋。”   “有话直说,”郁秋喝了口茶,抬眸看他,“有事也请尽管吩咐。”   司珩青注视着她,“明日你随我去一趟玄音门。”   “好,”郁秋笑了下,歪着头看他,“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司珩青低眸看她,缓缓开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关于无情剑的事,不可以瞒我。”   郁秋愣了下,心里却在问:“小七小七,无情剑是什么?”   “能斩断世间一切情缘的剑,”系统说,“之前一直在你手里,后来给弄丢了。”   说了等于没说!   她想知道阿青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   司珩青低眸注视着她说:“我最近,常常想起过去的事情,隐约觉得,那日你杀我,其中还有隐情。”   郁秋点了下头。   她不知道怎么接这茬,想了一会,生硬地转移话题,“兔子太多了,你带点回去,给你那位……朋友也尝尝?”   “朋友?”司珩青茫然重复。   “就跟着你那小姑娘。”郁秋看着他说。   “那是我徒弟。”他淡淡地说。   “哦,”郁秋嘴角勾了下,“你还收徒弟了,哦对,你是沧澜宗主,门下弟子一定不少。”   “郁秋。”司珩青微微皱了下眉。   “乖了,”郁秋用签子叉起一块肉,送到司珩青面前,“好徒弟,尝一块?”   司珩青挨着她坐下,抬起手,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捏着签子,就着吃了。   他尝了一口,表情有些古怪,数息后,他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猛地咳了起来。   郁秋从来没见过沧澜宗主这副样子,区区一块兔肉,把他给辣得眼眶都红了,低头咳个不停。   郁秋好笑又心疼,给他拿水,给他顺背,还踹了目瞪口呆的江白一脚,让他不要说话。   她自己却憋着笑。   “为师不知道你不吃辣,”郁秋好笑地说,“多喝点水,慢点。”   司珩青喝得很慢,眼眶里仍有些雾气。   他除了杀人比较利索,做其他事情都很斯文,就像早上给她梳头,每一遍都慢条斯理。   “我送你回去。”郁秋说着,扶他起身。   她推开门,门外立着一名白衣女子,低头行礼,温声说:“弟子拜见师尊,拜见师祖。”   郁秋打量着她,心里想着:不愧是阿青收的徒弟,相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性子看上去也是极好的。   女徒弟抬起眼睑,看着沧澜宗主,见他脸色不太对,欲言又止。   郁秋开口:“你送沧澜宗主回去歇着吧。”   女修目光有些讶然,忐忑地看了眼沧澜宗主,低声说:“师尊?”   司珩青没有说话,从她旁边过去,径直离开。   那女修朝郁秋一礼,道了告辞,便匆忙追了上去。   郁秋合上门,回到屋里,重新倒了杯水。   杯子是他刚才喝过的,她这次半点也不在意了。   只是想到阿青收了个漂亮徒弟,这么多年师徒相伴,她心里总归有些不畅快。   “师尊,”江白跳到她身上,“你们去玄音门,要带上我吗?”   他满身是油,郁秋嫌弃地丢开他,“去洗澡,别碰我。”   江白嘟哝了一声,灰溜溜地走开。   郁秋洗了手,盘腿坐在床上,连线系统:“小七小七,老大的数据怎么样?稳不稳定?”   “啊,”系统说,“和昨天差不多的,心魔有一定的波动,但还算稳定,先观察看吧。”   郁秋:“他有徒弟了!”   系统:“那算是你徒孙,能给你涨积分的!”   郁秋仰面躺在床上,不甘心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他身边有别的女人。”   系统:“?”   郁秋:“你说他心魔,会不会跟徒弟有关系?”   系统:“所以呢?”   郁秋突然坐起来,“要是这样,那我这个当师父的只能棒打鸳鸯,做一回恶人了!”   系统:“。”   想到这里,郁秋莫名来了精神,撇下江白,拎着剩下的兔肉出门。   “笃笃。”   郁秋敲了两声,无人应答。   她稍微用力推了下门,门竟然被推开了。   昨天夜里,她用工具切断插销之后,阿青就没上锁了。   这简直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啊。   她正要进去,便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小徒孙端了一碗下火的莲子汤,站在门口,诧异地看她,“师祖?您这是做什么?”   “给你带了麻辣兔肉,”郁秋将袋子放在托盘上,“赏你的,拿去吃吧。”   袋子口摊开了一些,从里面露出了被啃得极为难看的一堆骨头。   草,拿错纸袋了。 第39章 百花楼   39.   看到里头一堆碎骨头之后, 小徒孙表情精彩极了。   郁宗师向来性情古怪,下午折辱卫国小王子,请他吃掉在地上的兔肉, 晚上一时兴起欺负小徒孙,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师祖,”小徒孙垂着眼, 迟疑着说,“弟子恐怕消受不起。”   郁秋面上仍然挂着得体的笑容, 不发一言。   小徒孙越发忐忑, 在门口跪了下来, 托盘仍端在手里。   系统激动地说:“主人, 干得漂亮,就像这样, 狠狠欺负她!”   郁秋低眸看着托盘里那碗莲子汤,想了想说:“小徒孙,这汤是送给我徒儿的吧?”   小徒孙点了下头。   系统:“大晚上给老大送汤, 安的什么心?!不怕他长胖吗?!”   郁秋:“重点是长胖吗?”   郁秋敛了神色,语气自然地说, “你去把这堆骨头处理掉, 汤我帮你送进去。”   小徒孙抬起脸, 慌忙道:“岂敢劳烦师祖?”   郁秋不与她多说, 稍稍弯身, 拿起那只碗进了屋, 顺手将门合上。   小徒孙被关在门外, 一脸呆滞。   系统忍不住嘀咕:“她送不可以,你送就行?做人不能太双标。”   郁秋:“闭嘴。”   屋里一盏灯也没有,榻上有微弱的灵光闪烁, 郁秋走过去才发现,是阿青在榻上调运灵气。   他修的道法,他本身最清楚不过了,若有些岔气不稳,他自己理应第一时间发现,并及时调整。   所以郁秋判断,阿青此时正在运功,是非常重要的时候,身旁不得有人打扰。   她得给他护个法。   郁秋将莲子汤放在一旁,坐在他床上看着他,一只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翻着书。   夜太难熬,郁秋看了会书,便困得不行,索性在他床上躺下去。   修道之人很少主动入睡,若有些疲乏便打坐调息,不出半个时辰便神清气爽。   正是因为调息的效率比主动入睡的效率高,他们可以有一大把的时间用来修炼,而他们的床榻通常是整洁、不染人气的。   郁秋恰恰相反。   她沾床就睡,到点就困,睡相也不好看,恨不得将别人家的床榻狠狠蹂/躏一顿。   到后半夜,她感觉被人抱了一下,迷迷糊糊间,她主动往那人身上靠了靠。   脸庞被轻轻抚了抚,她眼睑稍微颤了一下,意识仍陷在沉沉的识海,挣扎不出来。   小徒孙在外面守了一夜,一整宿不见人从里面出来,愈发提心吊胆起来。   宗主修的是无情道,早已斩断了俗世凡尘,即便是与女子共处一室,按理说她也不应该担心。   但她从未见宗主对一个人如此用心。   从见到郁宗师那一刻起,他眼神一直在她身上,眸光中情绪起伏,皆是因她。   小徒孙觉得自己有点太敏感了,掐了把自己的脸,眼看着天快亮了,才终于离开。   *   玄音门主门设在卫国境内,门内弟子主修音律,擅长弹唱、吹奏,将内力注入音律之中,以此攻击对手。   当然,也有以弹奏温和舒缓的琴音,让对手失去战斗欲望,或是为了调和心境的。   乍听上去,风雅极了。   但现实中的玄音门:   四五个胖子在街上吹着唢呐、敲锣打鼓,拉着马头琴,热热闹闹地给人办红白喜事;娇俏的姑娘坐在楼上,弹着琵琶唱着曲儿,唱到大半夜才终于肯歇息;就连门派内的长老也不得不出来给王族弹奏,赚一点微薄的费用,以补贴修缮乐器花的钱。   仙魔一战之后,这个门派便穷得叮咣响了。   卫国不像大宛国那般崇尚修道,不可能花钱供养修道之人,贫穷如玄音门这般,门中弟子上至长老下至外门子弟,都得出来自力更生。   郁秋跟着沧澜宗主来到玄音门,门外连个通传的弟子都没有,玄音门大门敞开,院中落叶满地,不见半个人影。   司珩青便索性在客厅里一张主位上坐下来,温水烧了壶茶,给郁秋递茶。   他伺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茶杯都是清洗了几遍,才斟上茶,就连捏杯子的动作也极为恭敬。   郁秋又想起来,早上摆在茶案上的点心,以及那温温热、恰好可以下嘴的高山茉莉茶。   甚至是他梳头的样子。   她完全想象不出,清高如沧澜宗主这般,伺候起人来,竟是这般细致、周到。   郁秋看了他一眼,心想:他是天生会伺候人吗?   不,这绝不可能。   还是说,他曾经这样子伺候过别人?   若沧澜宗主出生低微,的确有这种可能。   但郁秋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出生低微的痕迹。   漫长的寂静之后,郁秋开口说:“昨天那个弟子回去了吗?”   司珩青答道:“是。”   郁秋又问:“她是你亲传弟子?”   司珩青转过脸看她,淡淡地说:“是。”   郁秋喝了口茶,“沧澜山风雪寂静,有个人陪着你,倒也是好的。”   司珩青眸光微微亮了一瞬,看着她说:“师尊愿意随我去沧澜山了?”   郁秋轻轻咳了下,哪里想得到——   她酸溜溜的一句话,被沧澜宗主理解成这个意思了?   她说的有个人,是指那小徒孙。   不是她自己。   她还没开口,司珩青看着她说:“无极渊凶险,回来之后,我便带你去沧澜山养伤,你可以一直住在那里,山门前有我种的两株月季,藤蔓爬满院墙,能开一整墙的花。”   能开一整墙的花。   院中几盆花总养不活,若你在就好了。   院中菊花无人打理,已枯死一大片,你几时回来?   他料理的花,必然是十分好看的。   郁秋眸光微动,茶杯放在案上,葱白的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手。   她润了下喉咙,心跳倏然快了起来。   阿青。   两个字从喉间呼之欲出,她想去看一眼,他亲手种出来的花。   门外传来动静,郁秋移开目光,见几名伶人打扮的修士背着乐器从外面走来,进屋见到两位客人,顿时一惊。   为首的弟子哑着声音说:“两位是何人?”   郁秋正要起身,司珩青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师尊坐着便好。”   她且不说话,司珩青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玄音门的弟子一个个不知所措,有几名男修还不时地瞥向郁秋,偷偷地看她,耳根稍稍变红了。   司珩青开口道:“沧澜山,司珩青。”   “……”   三男两女,登时被钉在了原地。   “……沧澜宗主?”   “不知沧澜宗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司珩青道:“你们门主在何处?”   “门主今日在百花楼,”一名女修回答,“今天夜里,恐怕要在那边过夜了,二位仙师远道而来,不如先在宗门歇着,待弟子前去通传。”   “百花楼?”司珩青重复了一遍。   “是。”   司珩青道:“不必通传了,我自己去找。”   “仙师,”女修忙道,“百花楼乃烟花之所,仙师何必亲自前往,还是弟子前去通传吧。”   司珩青抬了下眼皮,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   女修立刻哑口无言,低下头去,脸颊涨得通红。   郁秋站起身,温和地笑了笑,从众人面前走过,袖摆若有似无地拂过沧澜宗主的衣角,她说:“走吧,阿青。”   众人俱是一惊,连沧澜宗主也微微诧异了一瞬。   阿青?   她唤的是沧澜宗主?   只见那平日里冷得像块冰的沧澜宗主,眼底浮出一丝柔和的笑意,看上去有些没由来的欢喜,径直跟了上去。   那神情,简直就像被摄了魂?!   郁秋一边走,一边摆摆手说:“贵门派的茶不错,感谢招待了。”   玄音门弟子大惊失色:那女子究竟是何人?!看上去好大的派头?!   司珩青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有些欲言又止。   郁秋没有回头看他,笑着说:“茶其实一般,是你煮茶的手艺好,喝起来怎么都香。”   “嗯。”司珩青应了一声。   郁秋以眼角余光偷偷瞥他,笑容僵了下,轻轻问:“你……不喜欢我这样唤你吗?”   司珩青道:“唤我什么都行。”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是啊,之前在仙宸洞府,她也是这么说的来着。   过了一会,司珩青说:“此前在凤凰台,师尊是不是误以为我是其他人了?”   郁秋低头按了下额头,想将这一茬糊弄过去,她说:“记忆有些混乱,分不清了。”   司珩青淡淡地说:“负心情郎是什么意思?”   那完全是一个误会。   郁秋笑容彻底消失,“不记得了。”   两人穿过繁华的巷子,来到百花楼前,被殷勤地招待进去。   路上,郁秋还颇为感慨地说:“别看玄音门弟子落魄成这样,门主却还流连烟花之地,这当门主的,的确就是不一样。等日后去了你那沧澜山,你倒不用这样供着我,给口饭吃就行了。”   司珩青有些荒唐地看了她一眼。   老鸨说:“这位仙师有所不知,玄音门门主乃是我们这的头牌,并无流连烟花之地一事。而且这当师父的,本就应该多照顾门下弟子,哪有坐吃等死的道理?”   郁秋:“……”   玄音门门主沦落为百花楼头牌?!   这简直……好惨一门派!   老鸨将他们请到包间里,笑着说:“两位先在这等着,玄音门门主一曲表演还有半个时辰,到时候叫他过来陪你们。”   桌上摆了些水果和点心,郁秋便拿着吃,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门被推开,进来了两名年轻貌美女子,先是欠身一礼,接着直接无视郁秋,来到沧澜宗主面前。   郁秋:“???”   一名女主主动伏跪在他身边,为他捶腿,另一名女子弯身为他斟酒,涂着丹寇的纤长五指捏着酒杯,恭敬地呈到沧澜宗主面前。   郁秋捏起一颗葡萄送到嘴里,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   阿青会怎么做呢?   他总不至于为这种事情生气吧?   出乎意料地,司珩青接过那女子端起来的酒杯,淡淡地说:“退下吧,不用伺候。”   郁秋有些诧异地看他。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温和了?   地上那名女子也惊讶地抬起脸,司珩青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下去。”   两人稍显为难,郁秋在桌上放了两枚金叶子,道:“听话,退下吧。”   都是混口饭吃,郁秋也知道她们不容易,赏了钱将人打发了,接着吃点心。   过了一会,进来了两位清秀的小厮,搽着粉,描了眉眼,眼下涂着厚厚的红胭脂,一个怀里抱着琵琶,另一个捏着一根洞箫,稍稍欠身,温声说:“奴来伺候仙师。”   郁秋:“……”   还别说,挺好看的。   郁秋弯起唇笑了下,两名小厮也看得出来,这位客人比较容易伺候,便主动上前,为她捏肩。   手指尚未触到她肩,面前倏然出现一柄锋利的骨剑。   司珩青将剑横在两名小厮面前,低眸看着郁秋,问:“师尊,徒儿哪里伺候的不周吗?为何要请他人伺候?”   郁秋眨了下眼,心想:这能一样吗?   但她没出声,也意识到阿青似乎有点生气了。   算了,还是将人打发走吧。   她在纳戒里翻了翻,顺手摸到了一些漂亮首饰,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司珩青目光落在一枚发簪上,眸光登时一变。   郁秋顺手摸出来的首饰里面,有一枚藏了不知多久的桃花簪。   簪花上还染着血渍,斑驳的血迹染在浅色的桃花花瓣上,像是湘妃洒泪染成的竹。   错不了了。   那正是他当初买下来,打算送给她的。   郁秋将剑从他心口抽出来的时候,他轻声哀求着,双手紧紧握着剑刃,鲜血流出来,掌心里正握着那枚簪花。   他没能送出去的簪花,被她一直藏着?   司珩青握剑的手有些发抖,郁秋没有察觉到,与那两名小厮说:“这些赏你们,都退下吧。”   “仙师,”一名小厮垂着眸,将桃花簪拣出来,低声说,“桃花,是送给心悦之人的,这枚簪花,奴不能收。”   郁秋适才反应过来,将簪花拿回去,若有所思。 第40章 司珩青抬眸看她,眼里带着光……   40.   临走前, 那小厮还说:“仙师,容奴斗胆说一句,若有人赠您桃花, 表达倾心之意, 还请仙师慎重考虑,一旦应允, 便是两厢情愿之事,皆大欢喜。”   郁秋点了下头, 两名小厮行了礼离开。   门推开时, 外面的喧嚣声被送了一阵进来。   玄音门掌门许乐霖在外面弹唱春江花月夜, 嗓音醇厚, 如烈酒入喉,花香馥郁。   司珩青收了骨剑, 站在郁秋身后,抬了下衣袖,双手轻轻地触到她肩, 十指覆在她纤瘦的肩胛骨上。   郁秋脊背绷直了,肩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司珩青说:“徒儿伺候郁宗师。”   隔着薄薄的衣料, 他掌心的温度清楚地传来, 指腹按过的地方, 肌肉、神经一阵抽痛。   郁秋身体抽了下, 忍着笑说:“痒。”   “那我重一点。”司珩青冷漠地说, 语气听上去让人忍不住怀疑, 他是在伺机朝她撒气。   “不行, ”郁秋被捏两下,缩得像虾米,抬起手搭在他手背上, 摸了下蜷起的拳峰,忍着泪说,“可以了。”   司珩青停下动作,手却没有撒开。   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的侧颜,微微泛红的眼睛,以及顺着侧脸线条往下延伸,漂亮的天鹅颈,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再往下便没入衣襟里。   “沧澜宗主。”郁秋抽了口气说。   “唤我阿青。”男人低眸看着她的脖颈说。   “可你现在是沧澜宗主,”郁秋说,“别捏了,我不需要人伺候。”   司珩青道:“师尊刚才看那两人的时候,可没有这样说。”   “你与他们怎能一样?”   “一样的,”司珩青淡淡地说,“还是说,师尊不喜欢徒儿伺候?”   郁秋面不改色,“喜欢,消受不起。”   司珩青眸光微动,尚未开口,郁秋严肃道:“司珩青,你有点走火入魔了。”   司珩青静了一会,轻轻地说:“我知道的。”   “专注你的道心,别想其他的,”郁秋定了定神说,“待你飞升之后,俗世凡尘皆可放下。”   司珩青顾左右而言他,“那枚桃花,师尊为何收着?”   郁秋明知故问,“哪枚?”   司珩青从她背后俯下身,脸几乎挨着她侧脸,长发滑落在郁秋肩头,伸手去触碰她放在膝上的手。   此时她若是侧眸看他,嘴唇便要碰到他脸庞了。   郁秋握着那枚簪花,手背被他完全覆住。   被人从身后这样半搂着,会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语气严肃地说:“沧澜宗主,你越来越无礼了。”   司珩青垂下眼睑,睫毛的阴影覆在鼻梁上,他若无其事地说:“师尊以前还喜欢抱阿青睡,现在都不喜欢了?”   抱、着、睡?   郁秋眼睛蓦地睁大,紧接着耳根红了起来。   不会吧。   还有这种事情?   郁秋僵着身子,过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吞吞吐吐地说:“……你骗人。”   “嗯,”司珩青淡淡地说,“是骗你的。”   郁秋暗道好险,接着心情复杂起来。   包间外传来脚步声,郁秋催促,“你放开我。”   司珩青虚虚地伏在她身后,握着她手掌,翻开,展露出掌心那枚簪花。   他道:“若有人赠您桃花,表达倾心之意,一旦应允,便是两厢情愿之事,皆大欢喜。”   “师尊收下了我赠的桃花,我很欢喜。”   “……”   门被人用力推开,郁秋两眼一闭,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她可不想被人撞见,她和沧澜宗主这副拉拉扯扯的模样。   “沧澜宗主,郁宗师,”玄音门门主抱拳行礼,“许某听闻二位到访,不甚惶恐,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司珩青淡淡地说:“却有一事。”   郁秋缓缓转过身,余光瞥见沧澜宗主早已经起身,站在门口,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   好险。   她有些莫名地心虚。   桃花簪这事,要怎么揭过去才行?   难不成她真的臭不要脸,跟徒弟搞这样那样的事?   她一面听着玄音门门主和司珩青谈话,一面连线系统:   “小七,桃花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系统:“啊?”   郁秋:“我怀疑,他会不会是走火入魔,导致脑子哪里出问题了,怎么说的好像我拿了他的定情信物一样?”   系统咋舌,“走火入魔?”   郁秋:“有这回事吗?”   “没有的,”系统忧心忡忡,“该不会真的出问题了吧……”   郁秋倒了杯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要么是大徒弟不正常,要么是她不正常。   万一他们真搞到一起了,到底算她占了便宜,还是徒弟占了便宜?   不,大徒弟那种情况,怎么可能占到便宜?   她东想西想,面上却十分镇定,安静地听他二人说话。   玄音门门主名唤许乐霖,是位年轻的乐修,听到司珩青说明来意后,态度出奇地冷静。   他想了一会,问:“你们去无极渊做什么?”   司珩青道:“取一样东西,为我师尊重塑心脉,解毒。”   “重塑心脉?”许乐霖好奇道,“此前听闻郁宗师修为尽失,难道还有法子挽救?”   司珩青冷淡地看他一眼。   许乐霖脊背倏然一寒,笑了笑说:“必是如此,只是晚辈没有想到,司宗主竟如此孝心,为了给郁宗师治伤,竟然要闯无极渊。”   郁宗师懒得插嘴。   许乐霖道:“无极渊凶险万分,司宗主可有万全之策?”   司珩青冷声道:“若无呢?”   许乐霖讪讪地说:“果然,即便如沧澜宗主这般,也并无万全之策,这样许某也算放心了。”   司珩青:“?”   许乐霖笑笑,解释道:“晚辈只是担心,沧澜宗主您这般境界之人,倘若真的能来去无极渊如入无人之境,那我们这些修道的,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司珩青懒得讲一句废话,直接说:“钥匙。”   “钥匙要给你也可以,”许乐霖拉了张凳子在郁秋旁边坐下,一点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剥了根香蕉说,“只是沧澜宗主,晚辈冒着这么大风险将钥匙借给你,总不可能一点好处都捞不到吧?”   司珩青道:“开个价。”   许乐霖笑了起来,“沧澜宗主,您这话说的,晚辈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郁秋一言不发,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袋上品灵石,搁在桌上。   是灵石,不是普通的金银财物,而且还是上品的!   足足一袋!   凡人之间以金银财帛为等价交换工具,但是这些财务只能在云境三国内使用,而各国内的货币又不一样,使用起来麻烦重重。   但灵石就不一样了,这是云幽十八洲内所有修士们都认可的币种!   一颗上品灵石足以换来不菲的材料,重新打造一把琴,即便不花出去,光拿在手里收藏,也能积攒灵力。   许乐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袋灵石,手里的香蕉掉了半根,他想了想说:“钥匙……晚辈可以晚两天给你。”   郁秋第一反应便是,两天而已,完全等得起。   但很快她一拍桌子,道:“为什么要拖两天?”   许乐霖拣起一块灵石拿在手里,笑眯眯地说:“两天而已,许某回头拿给你们。”   一块钥匙而已,要么给,要么不给,为什么要拖上两天?   郁秋掀起眼皮,看向司珩青,问道:“沧澜宗主,真言钏可在您手上?”   司珩青安静地看着她,桃花眼里含着光,“嗯”了一声。   一听到真言钏,许乐霖脸色大变。   “之前在仙宸洞府,许掌门也见过真言钏的威力了,”郁秋说,“你堂堂一个大门派的掌门,沦落到百花楼当头牌也就算了,若连这钥匙的事情也敢忽悠我——”   郁秋话锋一转,眸光凌厉起来,双手互相捏了捏,发出“咔哒”的骨节响声。   她轻笑一声,幽幽说:“我也不管你是什么掌门,杀你跟捏死蚂蚁一样轻松。”   许乐霖突然觉得,手里的灵石有点沉重了。   他讪讪地放下那颗灵石,尴尬道:“郁前辈,司宗主,实不相瞒,那钥匙并不在晚辈手里。”   郁秋挑眉看他。   司珩青只看着郁秋。   许乐霖说:“您二人不是第一个来问我要钥匙的,其实就在今天下午,卫国太子殿下也来找晚辈,晚辈便将钥匙借给他了。”   郁秋有些荒唐地笑了下,“你既已经借给别人了,还想从我这里讹走灵石?”   “晚辈不敢,”许乐霖急忙说,“郁宗师有所不知,我们玄音门现在的确是步履维艰啊。”   他眉头一皱,叫苦不迭:“仙魔一战后,玄音门如今是江河日下,前任掌门遇害,门下弟子惨死,如今连生计都无法维持下去,还要应付各种日常开销,买琴得花钱,炼器得花钱,寒碜成这副样子,如何维持下去?”   “太子殿下重金承诺,又以皇室身份保证,不会出任何差池,晚辈思来想去,暂时将钥匙借给他了。”   郁秋说:“你就是贪财。”   许乐霖不甘心地说:“为门派谋取利益,怎么能叫贪呢?”   郁秋拿起水果盆扣在他头上,骂了起来,“无极渊的钥匙本应该由你这位掌门以命相护,你随随便便就拿给别人,还想骗我们,拿假的钥匙忽悠我们吗?!简直岂有此理!”   水果糊了许乐霖一脸,他顶着盆,摸了摸鼻子说:“郁宗师言重了,许某从未想过要骗您二人。”   “岂有此理!”郁秋恼道,“我的话你也敢反驳?!”   许乐霖不敢说话了。   他不明白郁宗师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郁秋大骂:“什么垃圾门派,落魄成这副样子,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亏得我称你一声‘许掌门’,你眼都钻钱袋子里了!索性也别修道了,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得了!”   许乐霖:“……”   郁秋火气一上来,嘴巴就跟火/枪一样,突突突骂个没完,说得许乐霖长跪不起,羞愧不已。   郁秋悄悄拿眼瞥了下司珩青。   心想,这番泼妇作态,可够恶心沧澜宗主了吧?   哪想司珩青抬眸看她,眼里带着光,轻轻地笑了一下。   郁秋:“……”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沧澜宗主笑。 第41章 两厢情愿,皆大欢喜。【二……   41.   严格地说, 那甚至称不上是笑,他连唇角都不曾勾一下,唯有眼睛里带着浓郁的笑意。   桃花眼下, 那一双卧蚕更加明显了。   眼角微微弯了下, 仿佛三月桃花花瓣纷纷落下,眼尾那颗朱砂痣更加灼人。   郁秋有些失神, 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轻轻地笑了下。   奇怪了,她本来打算恶心人的。   怎么沧澜宗主还吃这一套似的?   她敛了神情, 低头看着许乐霖, 言简意赅地说:“你说的卫国太子, 人在何处?”   许乐霖道:“若许某没有猜错, 他此时应该已经去凤凰台了。”   郁秋心想:陆渊不是在凤凰台吗?到时候让他一并截胡就好。   系统提醒道:“主人,这位卫国陆氏太子, 和老二有些渊源,到时候碰了面,可能不太好对付。”   郁秋:冤孽。   她扭头看着司珩青, “徒弟,我们也去凤凰台吧!”   司珩青敛了笑意, 看着她, 有些失神地说:“好。”   郁秋蛮不讲理地说:“去把这个卫国太子揍一顿, 看他还敢不敢跟我们作对!”   许乐霖:“?”   司珩青点了下头, 温声说“嗯”。   郁秋想了想, 又说:“还是先不去凤凰台了。”   司珩青:“嗯。”   郁秋说:“难得来一趟卫国国都, 要不你带我到处逛逛吧?”   司珩青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说“好”。   郁秋忍了忍,心里想着:你难道不觉得我事很多很烦很闹吗?   她又想起一事,指着许乐霖背后那把琴, “徒弟,我想听人弹琴。”   许乐霖主动将琴放下来,殷勤地说:“晚辈为郁宗师弹琴。”   “我不要听你弹,”郁秋厌恶地看他,“你出去。”   许乐霖和和气气地笑了下,郁秋转过脸,看着司珩青,说:“沧澜宗主,你会奏琴吗?”   司珩青点了下头。   “郁宗师,”许乐霖忍不住多嘴,“这恐怕不太好吧?”   郁秋踹他一脚,骂道:“要你管?”   许乐霖:“……”   许掌门放下琴,躬身告退了,临走前郁秋还捏了颗灵石砸他,态度傲慢不可一世。   许乐霖捡起灵石,高高兴兴地告退,替他们将门合上。   郁秋坐在椅子上,身体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支着下巴,神情复杂地看着沧澜宗主。   琴搁在地上,司珩青弯身去取。   在卫国,艺人弹奏都是坐在地上的。   房间里地板擦得再干净,也不及沧澜宗主那身如雪白衣干净。   郁秋看他拿起琴,欲盘腿坐下去,忍不住说:“我闹着玩的。”   司珩青拿了个团蒲,盘腿坐好,将琴放在膝上。   “无妨,”司珩青说,“阿青很久没为师尊抚琴了。”   郁秋注视着他,喉间动了下,说:“关于那枚桃花簪子,我之所以收着它,的确是想留个念想。”   司珩青指尖按在琴弦上,抬眸看她,桃花似的眼睛漾着天上的星光。   “但不是你理解的意思,”郁秋望着他说,“在蓟国,桃花的意思代表丰收,我收你为徒,必然要从你身上获取些什么,簪花是我从你身上得到的,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一度被我扔在纳戒里,你也看到了,我差点拿出来送人了。”   司珩青眸光暗了下去,垂下眼睑,轻轻说:“你……都想起来了?”   “我纳戒里有块记事本,”郁秋说,“我以前有记录的习惯,这两天翻出来看了看,我想事情大抵如此。”   司珩青手微微地发抖,在琴弦上按了个音。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心头,怎么都不畅快。   司珩青,你到底怎么回事?   拜托,你可是这天下第一人,无情道被你修到哪里去了?   别做出一副难受的神情,好吗?   “……可有可无的东西?”司珩青低声说。   “嗯。”郁秋定定地看着他说。   “你骗人的时候,喜欢看着他的眼睛,”司珩青抱琴起身,“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再骗我的吗?”   “那你想干嘛?”郁秋撩起眼皮,无所谓地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司珩青面色冷淡,却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还是害怕,害怕师尊发怒,生他的气,责备他,骂他……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即便两人身份对换,即便她已不是高高在上的郁秋,而他也不是那只总喜欢黏着她、听她训话的小妖,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是永远也不会遗忘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喜欢爬她的床,夜里太害怕了,便要蜷在她怀里睡。   郁秋揪着他耳朵,将他从床上踹下来,说他恶心,骂他没用。   骂得越凶,他越是要忍住。   万一红了眼眶,耳朵垂下来,露出可怜的样子,就要被师尊打了。   后来他性子越发冷淡,虽然也黏着师尊,却也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不喜欢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去做的。   他不想看到师尊生气。   可后来,师尊还是冲他发脾气。   那次,青秋渊被剑阁的人抢走,他们师徒三人无路可去,夜里在洛水河畔露宿。   他摘了些果子,一颗颗洗干净,送到师尊面前,想让她稍微高兴一些。   他笑起来,安慰她说:“师尊,青秋渊没了,我们可以再建一个。”   师尊当时也是像这样,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半响,她将那盘果子一股脑地砸在他脸上,骂了一句:“没用的废物。”   她想变强,想要夺回青秋渊,想欺在剑阁弟子脸上,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夺回来。   可她什么都做不到,身边只有两名年幼的弟子。   司珩青也想帮她,可他只是只小妖,一旦使出妖力,又要给师尊带来无穷麻烦。   这会儿,郁秋看着他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司珩青突然有些无措。   他足够强大,可以保护师尊,可以护住青秋渊,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欺负他们了……师尊还是在生他的气。   她还是不满意。   他只想,永远护着她。   和从前一样,侍奉着她,晨起为她梳头,为她煮茶,即便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他也觉得够了。   郁秋看着他说:   “沧澜宗主,你知道什么是情?”   “像你这样的人,还会动情吗?”   司珩青侧过身去,将玄音门门主的琴放在一旁,垂着眼睑,沉吟不语。   他还会动情吗?   知道什么是情吗?   他一直都知道的啊,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是再也忘不了的。   即便后来不复那般摧心肝,可记忆里酸涩的滋味,就像冬天储存起来的蜜罐一样,每一次挖一点出来舔一下,时常想着念着回忆着,又怎么会忘掉?   他双唇动了下,轻声说:“师尊。”   郁秋心里骂了句,长得好看就是犯贱。   他要是再唤她一声“师尊”,她估计就快忍不住将心肝都掏给他,好好地疼他。   她起身,下巴稍稍抬了下,面色平静,认真说:“飞升卷轴给了你,是我对你唯一的期望。”   那天晚上她也听到了,沧澜宗主亲口说——   “若有机会,何尝不可?”   郁秋扪心自问,天底下有谁比沧澜宗主更有资格飞升呢?   大道无情,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岔子。   司珩青左手不自然地动了下,他抬起脸看着郁秋。   郁秋似笑非笑地看他,期待从他脸上看到大彻大悟后决心,甚至是一点失魂落魄也好。   但他没有。   他面色平静,直直地看着她,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往她面前走了一步。   又往前走了一步。   再往前,就要撞到她脸上了。   郁秋不能退步,稍稍侧过脸去。   司珩青抬起手,牵着她的手,低眸看她,眼底眸光柔和。   他说:“类似的话,你以前说过无数遍了。”   郁秋呼吸有些不畅:“?”   司珩青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手指钻入她指缝里,与她手指相扣。   郁秋急了眼,骂道:“司珩青,我的话你都当耳边风?!”   司珩青将她手牵得更紧,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贫瘠如同青草都无法生长的高山。   他的手有点不自然地发抖,郁秋本欲挣开,见他抖得厉害,便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不管师尊怎么骂徒儿,”   司珩青语气冷淡,如寒山雪松上,大块地积雪从枝头抖落,激得她脊背一凉——   “徒儿喜欢师尊。”   郁秋掌心都是汗,一股不知名的东西顺着她手掌,倏然爬到她身上,她整个人都不自在,呼吸变得凌乱。   脑海里陡然冒出了几个字:   “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啊。   郁秋轻轻地喘了口气,一时间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司珩青说:“师尊,抱紧阿青。”   郁秋:“?”   郁秋正在犹豫,到底是先骂“孽障”,还是先一巴掌拍过去,脚下突然一空——   司珩青一手环过她膝盖窝,一手扶着她后颈,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郁秋:“?”   平地一阵风起,司珩青搂着她大步走出,一步千里,城楼、山丘、河流都在后退,不过数步的距离,两人从卫国国都,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宫殿内。 第42章 点金手   42.   “平地一步, 缩地千里。   道法高深者,便可如此为之。”   没由来地,郁秋脑海里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语气里带着为人师表的自持和庄重, 乍听上去没有多少情绪。   不仅没有情绪,她甚至一度缺乏耐心。   对她来说, 收徒不过是为了完成系统交待的任务。   将他们培养成大佬,在未来即将到来的仙魔大战中, 让这些大佬们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使这个世界继续维持平衡, 继续向前发展。   到了那天, 她便可以功成身退,回到系统为她描绘出的新世界去。   再没有比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更加残酷、恶心的世界了。   她需要强大的弟子, 最好是能自己融会贯通、不怎么需要她指点,勤奋又乖巧的。   毕竟她自己,都是在血浆中摸爬滚打, 靠着各种野路子杀出来的。   年轻的郁秋低头看了眼刚刚捡回来的小徒弟,稍稍扬眉, 看不出喜怒。   徒弟还是太小了。   连责骂的话都不忍说重了。   “如何……才算是道法高深?”   少年的声音响起, 嗓音里带着一股三月芳菲满地的清甜, 像是春笋的脆爽, 又如新茶的幽香, 让人忍不住地去咀嚼、去回味。   “这个只有等你道法到一定程度了, 才能窥见真正的高深, ”郁秋坐在案前,远目看向窗外,神往地说:“若一辈子坐井观天, 停滞不前,永远也别想见识汪洋大海。”   小少年认真听着,没由来地冲她笑了笑。   他睫毛浓密纤长,平素总安静地垂着,覆着那双桃花似的眼睛,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忧郁气质,一旦笑起来,便像是三月的桃花开在白雪皑皑的山头,晶莹的白雪,绯红的花瓣,两种鲜明的颜色交相辉映,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是副极好看的场景,郁秋回过神来,面上突然现出怒气。   她道:“司青,我跟你说过,不准这样对人笑,你又不记得了?!”   少年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敛了一半笑意,注视着她,低声说:“阿青只是看着师尊的时候,会这样子……平时,不会对他人笑。”   郁秋冷冰冰地说:“有区别吗?”   少年的司珩青欲言又止,垂下眼睑。   看着喜欢的人,总是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神情。   但师尊不喜欢,这样的话又怎能说给她听呢?   郁秋拿起桌上的刀,少年抬起眸,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说过无数遍,你还是记不住。”   郁秋抽出刀,将那柄细长的刀横着搁在桌上,手里拿着刀鞘,朝他招了下。   少年司珩青缓缓站起身,来到郁秋面前,径直跪好,低下头,伸出略有些颤抖的双手。   那双手掌心已有些红痕了。   他昨夜刚挨过打,才隔了没多久,又要受罚。   郁秋一手捏着他指尖,一手捏着刀鞘尾端,将刀鞘竖过来,用细的那段打他。   “啪”地一声,司青忍不住闭上眼,身体却没有任何躲避动作。   “说过无数遍,不准你笑,不准露出妖态,”郁秋一边打他,一边骂,“再笑一次,我打你一次。”   很快,司青掌心又多了几道红痕,一道道红痕平行却没有交错。   郁秋看一个地方打红了,便换一个地方打,这样不至于让他皮开肉绽。   对于新收的徒弟,她出奇地严格,拔苗助长一样,希望他尽快强大起来。   可真正责罚起来,她又总是忍不住地想护着他。   少年一双手都打红了,眼眶也有些泛红,只强忍着不敢掉眼泪,头垂得更低了。   “记住了吗?”郁秋问他。   “嗯。”   “不准对人这样笑,”郁秋说,“等你慢慢强大了,想要的东西便抢过来,谁欺负你,你便欺负回去,笑和哭都是最没用的手段,听见了吗?”   少年紧紧咬着唇,用力点了下头。   想要的东西便抢过来……   对师尊,也是一样吗?   司珩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眸光愈发阴沉。   抱着她的时候,身体里仿佛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在推动着他,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如春蚕结茧,候鸟南飞,情不自禁地想要更靠近她。   郁秋缩在他怀里,两只手分别抓着他衣襟和后领,没有任何准备,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过去的回忆。   阿青。   她想,原来他们过去是那样的啊。   为什么不让他笑?   他笑起来可好看了。   郁秋稍稍抬起脸,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沧澜宗主冰冷的侧脸,额头和鼻梁的弧线可真好看,薄薄的唇,两端带一点弧度,唇珠微微突出,冷红色的唇上纹路极浅,像是雪后无人涉足的林间,让人忍不住在上面留下一点或深或浅的痕迹。   他平时不苟言笑,双唇才会看上去这样完美。   “到了。”司珩青双唇微微动了下,说道。   郁秋收回目光,挣扎了一下,说:“放我下来。”   两人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在一间香闺里,司珩青找到了他留给顾风华的一截手指。   断指的旁边,放着一盆正在燃烧的火焰,一块玉简,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看得出都是顾风华平时携带的东西。   离开宛都时,司珩青曾经交代过,一旦有事,便用断指叫他过来,比玉简更迅速。   断指归位,顾风华却不在此处。   就连他平时从不离身的青莲火,也不知为何被随随便便地搁在这里。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青色的火焰照着两人的身影。   司珩青道:“师尊。”   “你知道叫我师尊,”郁秋推了下他前胸,“礼义廉耻全被你忘光了吗?”   司珩青淡淡地说:“学了这么多年,就为了学着当人,可当人也不快乐,索性不当了。”   郁秋一时不知该如何骂他。   司珩青低眸看她,轻轻地说:“是师尊教徒儿,想要的东西便抢回来,徒儿想来想去,师尊便是徒儿想要的。”   郁秋眼前有点发黑。   她觉得,沧澜宗主这会疯得有点厉害。   跟他将礼义廉耻没用,跟他讲大道无情也没用,一支桃花簪子就让他疯成这副样子,若是……有朝一日让他看到过去那些,她未曾寄出的信,他岂不是得急火攻心,彻底疯魔了?   少年的喜欢是热切的、纯粹的,便是挨过打,受过罚,甚至被“杀”了一次,那些埋在心底的情愫,如历久弥香的酒,才掀开酒盖,便已被那醇厚的酒香勾得魂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不要脸,我要脸,”郁秋淡定地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嗯。”   司珩青放下郁秋,看着她整顿了衣裳,来到窗口,打开两扇窗。   冷风吹来,窗外景色映入眼帘。   他们处在一处半山腰上的楼阁里,从窗外往下看,能看到鳞次栉比的宫殿建筑,一间间宫苑里点满了灯火,从外面看上去,粗略地看到机关术的在建筑上的运用,山腰处还有一栋高而瘦的建筑,通过齿轮的转动将山底的人和物一步送到山顶。   郁秋猜想:“这里应该就是妙法宫了。”   司珩青道:“初代妙法宫主以机关术立下门派,宫殿内尚且保持着这样的特色。”   “我去找老三,”郁秋转过身,看他一眼,“要一起去吗?”   司珩青面不改色,“师尊去哪,徒儿便去哪。”   郁秋装作没听到,从他身边过去,正要去开门,听到屋外廊上传来脚步声,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观察动静。   脚步声在屋门前便停下来了。   郁秋只得避了避,拉着司珩青躲在书架后面。   门被推开,两个年轻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有说有笑着。   “当心一点,这香是专门为顾公子准备的,光是这么一粒,就花了两千颗灵石,”侍女笑着说,“如此不菲之物,半点也不能浪费。”   “当然,”另一人说,“可这香是现在点,还是等一会顾公子进来了再点?”   “当然得早点点上,”侍女说,“一会顾公子来了再点香,岂不是让他多疑?”   “可我听闻,长情香最大的特点就是香气自然,跟檀香的味道相似,让人分不出是情香还是普通的熏香,便是等顾公子回来了再点,也没有什么问题。”   “你傻啊,等顾公子进来了,你还有机会在他面前点着?宫主的吩咐,你照做就是。”   “我就是有点心疼……这么贵的香。”   “长情香再贵,比得上和顾公子春风一度吗?”   “当然,比不上的。”   两人说着笑着,掀开香炉,将香料倒进去,再引火点燃。   “……”   书柜上塞满了书,青莲火的灯从缝隙里照进来,隐约可以看到那两名年轻婢女的背影。   郁秋寻思着,他们口中的“顾公子”,应该就是指顾风华了吧?   按照计划,顾风华要从妙法宫主手中拿到无极渊的封印钥匙,只是郁秋没有想到,老三为了拿钥匙这么拼,这是准备出卖色相了吗?   哎,不对。   妙法宫宫主喜欢老三,这是准备给他下套!   郁秋抬起脸,额头撞在司珩青脸上,她吃痛地闭了下眼睛——   司珩青抬起手,摸了下她额头,温热的手掌覆在她额上。   郁秋像兔子一样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那两名侍女还在磨磨蹭蹭,点完香,还凑上去闻了闻,一人笑着说:“这么贵的香,多闻一口都是赚到。”   “可不是,”另一人说,“还是宫主有福气,顾公子现在和剑阁那边断绝了关系,要是能入赘我妙法宫,日后我们也能天天看着这么好看的男子。”   香气一阵阵地飘出来,郁秋也有幸闻了一口两千灵石一粒的香究竟是什么味道。   说来奇怪,长情香钻入鼻腔时,一股遥远的熟悉感传来,她仿佛混沌之中望见了一片清明,如坠冰湖一般,身上传来了莫名的滋味。   司珩青虚虚地抱着她,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猛兽,连气息都轻不可闻。   侍女还在闲聊,一人说:“你可知道,这长情香为什么这么贵?”   “能花上两千灵石的,我印象里就只有东海的鲛人泪,还有剑阁出的极品宝剑,再贵,我实在想不出来了,哎,我有点热了。”   “这香,是从魅妖身上的内脏里炼出来的,你知道魅妖吧?”   “那专用来当炉鼎修炼的小半妖?谁人不知呢?”   “像这么一粒长情香,也不知得要多少魅妖的命,就为了烧这一炉香,给人春宵一夜哎。”   “春宵一夜值千金,就是可怜那些小妖了,待日后我攒够灵石了,也去买个小魅妖养着玩玩,听说那妖性情温顺,最适合用来暖床了。”   “……”   侍女聊了几句,突然安静下来。   郁秋身子僵直,脸红到了脖子,半明半暗之中,她听到了相濡以沫的声音。   许是长情香起了效,那两侍女竟然直接亲了起来?!   郁秋头皮发麻,身上的血管简直要炸了,汗从额上冒了出来,将额发打湿。   司珩青一条手臂半搂着她,安安静静地待在黑暗里。   换做平时,他早就对那两侍女出手了,免得污了人的眼睛。   可此时,他却袖手旁观,似乎还有点兴致,看那一对野鸳鸯搂抱在一起。   “阿青,”郁秋有些喘息着,以极轻的气音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长情香对徒儿不管用,”司珩青低眸看她,“师尊耐不住了?”   何止耐不住了?   简直想将他扑倒。   郁秋捏了把司珩青的腰,催促道:“先离开这里。”   司珩青“嗯”了一声。   郁秋捏了块石头,扔在窗口处。   “咚”地一声,窗上插销被打断,风将窗户吹开,送来一阵冷气。   两人惊醒过来,慌忙分开,一个去关窗,一个收拾东西离开。   郁秋低着头,推开司珩青,将那炉子里的火灭了。   司珩青看着那香炉,冷冷道:“二千灵石一粒烧出来的香,师尊不多闻几口?”   “他们刚才也说了,这香是从魅妖内脏里炼出来的,”郁秋说,“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   司珩青面上表情不冷不淡,看着她,若有所思。   “我先去找阿华了。”郁秋说。   司珩青突然拦着她,从身后揽了下她腰。   细细的腰肢,单手便能拢在手里。   往怀里一按,那滋味想想就逍遥。   郁秋顿了下,在踹开他,还是用力踹开他之间犹豫了。   她的犹豫,便显得有几分温顺了。   司珩青道:“师尊若觉得难受,徒儿可以帮师尊。”   郁秋没见过把“以下犯上”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又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   不愧是沧澜宗主。   郁秋心想,或许也是她认知上的错误,一直以来都把无情道主当做清心寡欲之人,跟绝了根的太监一个概念,但或许无情道……根本不是她想象的样子?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你能起吗?”   能起吗?   郁秋两眼一黑,心道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别在别人的宫殿里想这种事情行吗?   好吗?   司珩青显然有些被问住了,面上露出荒唐的神色。   “松开我,”郁秋沉着脸道,“沧澜宗主,这里不是沧澜山。”   司珩青眸光亮了下,道:“师尊想跟徒儿回沧澜山,再试吗?”   郁秋大窘:你哪只耳朵听成了这个意思?   “先松开我,”郁秋说,“我有点生气了。”   司珩青“嗯”了声,才放开她。   郁秋灭了香,开了窗,离开房间,去找顾风华。   司珩青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郁秋在迷宫一样的宫殿里找了半天,接着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从纳戒里翻出了一份妙法宫地图。   果然!她纳戒就是百宝箱,里面什么都有。   司珩青双手负在身后,安静地站在旁边看她。   郁秋看着地图上的标注,自言自语地说:“这地图……有点熟悉。”   司珩青道:“像蓟国王宫,是不是?”   “对,”郁秋抬起脸看他,眸光已恢复平静,她说,“你可知这其中缘由?”   “妙法宫初代宫主,也是蓟国人,”司珩青低眸看着她,眸光柔和,“之前进入你梦境时,所用的三生灯,以及真言钏,都是这个人炼造出来的。”   提到梦境,郁秋身上又燥热起来。   每次回想食人岛上的时光,郁秋总觉得有个人一直在陪着自己,在她伤痕累累的时候一遍遍唤着她名字,在无数孤独的夜里抱着她,给予她一丝温暖。   那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出来的温暖。   梦境里的事情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从来没提过。   他说的“喜欢”,是真的吗?   长情香的效用有点猛,她短暂地分了神,有些不敢看司珩青的眼睛,只低着头,抿了抿唇说:“这位初代妙法宫主,听上去十分厉害。”   司珩青说:“一般。”   郁秋不服气了。   沧澜宗主说别人一般都行,但不能说这种顶尖的炼器师也不行。   他们干这一行的,若是连行业顶尖的几个人都被否定了,岂不相当于彻底否定掉了他们炼器师这个行业?   别人可以这般愚昧傲慢,可沧澜宗主不能跟那些没有眼力的人一样。   郁秋正要反驳,司珩青说:“若非要算厉害人物,点金手才是。”   郁秋:“点金手?”   司珩青眼里带着玩味的意思,看着她说:“炼器师这一行,没有谁能和点金手相提并论。”   郁秋眼睛稍稍睁大。   她从未听沧澜宗主这样不吝赞美地夸过一个人。   能得到沧澜宗主这番夸奖,这位“点金手”绝非凡人。   郁秋回过神来,说道:“我好像想起来了,给纳戒做加密,还有发明玉简,这些都是点金手做的事情。”   “包括此前提出‘仙人打架,凡人不得遭殃’,”司珩青道,“若没有这条规矩,云幽十八洲将是一片混乱,蓟国灭国的悲剧,不知要重演多少次。”   郁秋好奇道:“阿青很仰慕此人?”   “嗯,”司珩青低眸注视着她,“仰慕至极。”   郁秋眸光暗了一些,接着笑了下说:“能得到沧澜宗主这般仰慕,想必这位圣人也很荣幸。”   司珩青道:“但愿如此。”   郁秋想了想,“这位圣人……是男是女?”   司珩青淡淡地说:“是位女修。”   女修。   阿青仰慕之人。   郁秋心里有些酸酸的,决定先不提这茬了,便问:“那这位初代妙法宫宫主呢?刚才说到哪了?”   司珩青道:“正因为初代妙法宫宫主是蓟国人,妙法宫宫内建筑,都是仿造蓟国王宫而造出来的。”   郁秋恍然,拿着地图起身,有些高兴地说:“我明白了,怪不得我一开始就觉得,这里的建筑有些熟悉。”   司珩青道:“沧澜山上也有这样的特色,你若喜欢,下次我让人改成这样的。”   郁秋道:“非要一样做什么?各有各的特色才好。”   司珩青:“嗯。”   郁秋从地图上找了个地标,边走边说:“跟我来吧,我知道老三在哪里。”   司珩青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像是来观光的,避开了一路上巡逻的弟子,轻轻松松地找了一处宫殿。   郁秋和司珩青赶到的时候,里面的舞姬刚退出来,又有一群侍女进去伺候。   区区一个剑阁弃子,竟然能让妙法宫如此盛情欢迎?   郁秋想到了宛都城里,那些画着女相的顾仪师面具,有些哭笑不得。   眼看着司珩青要大步进去,郁秋拉了下他手,笑着说:“先听一下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司珩青扬眉看她。   只见郁秋从纳戒里拿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工具,将一只折纸做成的小青蛙放在地上,按了下青蛙屁/股,折纸青蛙便一蹦一蹦地跳了起来,从门口往宫殿里头跳去。   那青蛙轻薄得很,在宫殿里丝毫不起眼,很快就凑到了妙法宫主面前。   郁秋拿出两只耳塞,一只塞在自己耳朵上,一只放在司珩青耳朵上,手指轻轻拨开他的头发,将小耳塞堵在他耳朵孔。   两人躲在墙外,交换了一个眼神,听着里面的声音清楚地传来。   顾风华道:“让我留在妙法宫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拿东西跟你交换。”   妙法宫主笑着说:“顾公子,我妙法宫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像点金手这般才华横溢、点石成金的人。”   顾风华道:“你们更需要的,应该是点金手留下来的手册。”   听到点金手的名字,郁秋忍不住看了眼司珩青,或许会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不一样的神情。   但阿青只看着她,眸光带着一丝询问和关切。 第43章 不由自主地撞上去。……   43.   点金手留下来的手册?   妙法宫宫主第一个念头便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心里的话完全写在脸上, 顾风华看着她说:“我早年时曾受过点金手的指点,的的确确还留着这位高人留下来的手册。”   聊起点金手,妙法宫主的兴致便提上来了。   她看上去也就不到两百岁, 嘴唇两侧的法令纹已经有些明显了, 双手因经常摆弄各种器械而有些粗糙,待人时总是一副亲切的样子, 也就只有和她多打几次交道,才知道这个人一肚子坏水。   但此时聊到点金手, 妙法宫主脸上的笑容和神采的的确确是真诚的。   她眼神亮了亮, 身体往前倾, 忙问:“你不仅见过这位高人, 还有幸受她指点?你能否与本宫多讲一讲,这位高人的事情?”   女道士小臂搭在案几上, 手指状似无意地碰了下顾风华的手。   顾风华不动声色地抬起手,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她说:“宫主对这位点金手很感兴趣?”   “当然。”妙法宫主正色道:“这天底下, 能与沧澜宗主齐名的,也就只有点金手了。”   顾风华微微颔首, 表示十分认同, 他说:“确实如此。”   殿外, 郁秋眸色又暗了几分, 悄悄看了司珩青一眼。   能和沧澜宗主齐名的人物, 必然是绝佳的妙人。   否则怎么连着老三、和这位妙法宫主都如此盛赞此人?   她自问跟这种一等一的圣人是比不上的, 但听他们多次提起这人, 心里不由地对她愈发好奇。   高山仰止,即便只是听闻一下她的风采也好。   司珩青神情柔和地看着她,带着些许询问, 抬手动作自然地给她捋了下鬓边碎发。   郁秋一个警惕,一把抓着他的手,拿下来捏在手里,又松开。   司珩青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亲昵了,没有再动手碰她。   郁秋低声说:“我想再听一会,看看他们怎么说。”   司珩青:“好。”   屋内头,妙法宫主接着道:“就是可惜了,这位点金手虽然成名比较早,但是活跃时间太短,否则以她的才华,足以能独立开山立派,跻身于仙盟七大门派之首,若她还在,这仙盟盟主极有可能是她的。”   顾风华奇道:“怎么是七大门派之首?”   “玄音门名存实亡,缥缈峰也只剩下个空壳,这两门派加起来勉强算是一个,沧澜宗不问世事,剑阁如今……”妙法宫主顿了顿,看着他笑,“剑阁如今也没落了,若点金手当年真留下了门派,本宫思来想去,这天下间无一门派能与其比肩。”   顾风华高兴地笑了起来,跟小孩似的,多喝了两杯酒,有些飘飘然了。   他指着妙法宫主说:“好眼力,妙法宫主果然好眼力!”   同为炼器师,聊到了同一位仰慕对象,话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妙法宫主说:“本宫不才,早年有幸见过点金手的作品,当真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只可惜不能像你一样,亲眼见一见这位圣人,蒙她指点一二,哎顾公子,你快跟本宫说说,这位点金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风华沉吟片刻,故弄玄虚道:“我先考你几个问题,你若都能回答正确了,说明你是真心实意仰慕点金手,我才能将她的事情告知你一二。”   妙法宫主坦然道:“但问无妨。”   顾风华道:“你可知道,玉简是点金手于哪一年发明的?”   妙法宫主毫不犹豫,“朝闻道二九零五年,第一版玉简在宛都城进行公开售卖,三年不到便在修真界普及了,点金手的名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传遍了云幽十八洲。”   顾风华稍稍扬眉,表示对她刮目相看,接着又问:“朝闻道二九一零年,点金手曾在宛都城拍卖一样法器,最终以两万灵石的成交价将法器卖给了大宛国王室,你可知道那件法器叫什么名字,用来做什么的?”   妙法宫主想了想说:“本宫记得……似乎是一件傀儡兵人,大宛王室买下这件兵人就是为了给当时的太子殿下、后来的大宛皇帝作伴,陪他练剑?”   顾风华点了下头,“不错,大宛国王室人傻钱多,实情的确如此。”   妙法宫主道:“那次拍卖之后,便有人质疑点金手的人品,责备她欺骗大宛王室,区区傀儡兵人,如何能卖到两万一具?自那之后,点金手便不再公开售卖任何法器。”   顾风华道:“不错。”   妙法宫主激动地比划道:“但也正因如此,点金手炼造的法器变得千金难求,曾一度和剑阁极品宝剑齐名,不,比剑阁的剑更加难求!偶尔出现在人们视野里,必然引起一场轰动!”   顾风华笑道:“倒也不至于,世人向来不会珍惜轻而易举到手的宝贝,当这些宝贝变得重金难买之后,才开始将其高高捧起,奉上神坛。”   妙法宫主道:“旁人不说,点金手的确值得如此对待。”   两人盛赞不已,堪比真假粉丝鉴定的现场,郁秋也从未见老三这般仰慕一个人,一时心里有些惊讶。   顾风华沉吟不语,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只折纸青蛙上面,稍稍一愣,接着嘴角勾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妙法宫主稍稍收敛兴奋的神色,故作沉稳地说:“你的问题本宫都回答了,你也该跟本宫好好聊聊这位点金手了。”   “罢了。”顾风华带着笑,扭头看她,话锋一转,问道:“妙法宫主可知,那日在仙宸洞府,你伤我师弟,又屡次挑衅我师尊,得到后来,我师门中人终究还是放过了你?”   提起此事,妙法宫主仍有些后怕。   若那日在仙宸洞府,她失言多说一句话,极有可能下场和顾子嫣一般,落得个当场断舌的后果。   好在她之后一度谨言慎行,没有在那种场合上出风头,最后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如今顾风华提起此事,她虽然有些心惊,却忍不住好奇道:“你说,是沧澜宗主故意放了本宫一马?”   顾风华道:“昔年妙法宫于我师门有些恩情,妙法宫初代宫主也是蓟国百姓出身,念在这两点上,我师门中人一再对您留情。”   妙法宫主顿时哑口。   未曾想到,竟有这层因果在其中。   顾风华冷冰冰道:“只是万万没想到,妙法宫传到你手上之后,完全变味了。”   妙法宫主惶恐不已,“什么变味了?”   “妙法宫最初以机关之术开山立派,经过数十代妙法宫人的努力,才得以跻身于仙盟七大门派之列,靠的是踏踏实实地炼造法器,不断地积累和提高……”   顾风华摇摇头,看着她说:“宫主,您不但不思进取,还一味地寻求歪门邪道,如此下去,妙法宫前途堪忧。”   “正是因为本宫能力有限,所以才一再邀请你来我妙法宫,”妙法宫主站起身,急切地辩解,“顾公子,本宫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妙法宫考虑!与剑尊合谋,也是因为他答应本宫,给本宫一个与你牵线的机会。”   顾风华轻轻一笑,“宫主可真有意思。”   “你手上有点金手留下来的手册,妙法宫有数不尽的物产资源,你我二人联手,绝对可以扶持起妙法宫,让天下修士,再也不会看不起我等炼器之人!”   顾风华笑道:“天下人从来没有看不起炼器师,是宫主你太废了而已。”   被如此□□裸地嘲讽,妙法宫主也不恼,镇定地说:“本宫以无极渊的封印钥匙与你交换,你且在我妙法宫待个半年,半年以后再看,若实在不喜欢这里,本宫自然不会强求。”   顾风华轻轻哂笑,“我还以为,你我之间聊了这么多,我以点金手留下来的手册与你交换钥匙,你便能满足了。”   妙法宫主敛了神色,再次强调:“妙法宫需要的是点金手这样的人,而不是点金手留下来的东西。”   这话实在太荒唐了,顾风华不由地怀疑,这妙法宫主究竟是靠什么手段才得以坐到这个位置的?   他笑了笑说:“我很好奇,宫主是当真仰慕点金手,还是只是为了和我聊得投机,提前做了些功课?”   妙法宫主脸色一变,不自在地说:“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风华神情柔和地看着她,弯唇笑道:“不过随便问问。”   他一笑,妙法宫主耳根有点红了。   顾风华歪了下脸,笑意犹在,轻声说:“你先给我看一下钥匙。”   妙法宫主有些犹豫,但顾风华身上所有东西都放在房间里,连青莲火都放心地扔给她保管了,全身上下除了一身素色衣裳,就只有一根玉簪。   炼器师身边没有法器,便形如废人。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妙法宫主放下警惕,露出欢喜的神情,适才从纳戒中取出了封印钥匙,摊开手掌展示给他看。   也正是因为当初点金手对纳戒做了改进,这枚戒指即便丢了,落在别人手里,他人也无法拿到里面的东西。   非的是本人开启才行。   顾风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材质和剑尊手里那块差不多,应该是真的。   “很好,”顾风华斯斯文文地站起身,语气冷冰冰地说,“妙法宫主,给你的你不要,我也够仁至义尽了。”   妙法宫主笑意僵在脸上。   顾风华轻笑一声,抬手摸了下头顶发簪,掌心便突然多了一样绿色的宝瓶,瓶口朝向妙法宫主,那封印钥匙便飞了出去,被顾风华轻轻巧巧地捞住。   “妙法宫主甄映景。”顾风华唤她名字,冲她笑着。   “在……”   道士应了一声,紧接着面目狰狞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法器里迸发,竟是要直接将她的魂魄给抽走?!   “不……”妙法宫主来不及防备,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瘫倒在椅子上,犹如一具死尸。   顾风华收了法器,冷冰冰地看着她,说了句,“亏得你是一名炼器师,狡兔三窟懂不懂?”   既然储物灵器能做成戒指的形状,为何不能做成玉簪?   以顾风华的习惯,他也不会将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多准备几件法器,总是有益无害的。   顾风华得手之后,便将事先准备好的另一道魂魄放出来,放入妙法宫主体内。   那是他来之前抓的一只小猴子。   小猴子附在妙法宫主身上,很快醒了过来,抓耳挠腮,迷茫地看着顾风华。   顾风华便叫侍女过来,送妙法宫主回屋歇着。   他也跟着回屋,去拿属于自己的东西。   侍女将熄掉的香炉重新点燃,便将门合上了。   顾风华从窗外离开,出来和郁秋会和,一见面就要撒娇,去抓郁秋的衣袖。   郁秋拿刀鞘格挡,笑着说:“靠出卖色相偷来钥匙,可真是辛苦你了。”   顾风华甜甜地说:“师尊姐姐。”   “嗯?”郁秋漫不经心地拖长了音调,“我可不认识点金手,也没有提前做准备,跟你也没有话题好聊,叫我叫的这么亲切干嘛?”   顾风华怔了下,看向司珩青,两人心照不宣,又啼笑皆非——   他们明明知道郁秋把点金手这事给忘了,还当着她的面明里暗里一直在称赞点金手,有点像故意招惹她、让她不高兴似的。   这下子……好像做的有点过了。   师尊这是醋了吗?   一时间,顾风华不知该如何接话,司珩青道:“倒也是。”   郁秋:“什么也是?”   “点金手只存在了短短几年,因为过于光辉和短暂,所以才会让人一直记挂,”司珩青吐字缓慢地说,“世人只知道去怀念得不到的,倒不如珍惜眼下,看好眼前人。”   他很难得地说这么多话,最后几个字更是看着郁秋说的,桃花似的眼睛澈亮无比,道是无情却有情。   郁秋只静静地看着他。   沧澜宗主……这是在安抚她吗?   顾风华看了两人一眼,不声不响地拉了下郁秋,将两人稍稍拉远了些,有些卖乖地说:“师尊,阿华好些天没看到你了,很是想念。”   郁秋摸了下他头,关心道:“天天割血喂这青莲火,的确瘦了。”   顾风华用力点头,又说:“剑尊的钥匙也拿到手了,加上妙法宫主手里这枚,我这边算是完美完成任务。”   郁秋也看到他的表现了,心里很欣赏,表面上却只是笑一笑,又问他:“你刚才对妙法宫主做了什么?会不会让人发现问题?”   “不碍事,我只是把妙法宫主的魂魄暂时关起来,”顾风华拿出那绿色瓶状法器,示意给郁秋看,“得到他们意识到问题,我们人已经在无极渊了。”   郁秋拿过他手里的瓶子,正研究这宝贝是怎么炼成的,突然间山林里传出一阵动静,有什么动物一窜而过。   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司珩青和顾风华同时往两个方向将她拽了下,郁秋被这拽得措手不及,手里那只瓶子“当哐”一下碎掉了。   郁秋:“……”   三人面面相觑,郁秋左右手分别被人拽着,尴尬地看向顾风华,“对不住,回头想办法赔你。”   顾风华看了看郁秋,又看了看拽着她另一只手的司珩青,全然不在意法器被砸坏的事,只说:“师兄?”   司珩青撩起眼皮看他,冷漠道:“你放开?”   顾风华咬字清晰地说:“师兄先放开。”   司珩青冷声道:“你当她是什么人,动不动拉拉扯扯?”   顾风华下巴稍扬,“她是我姐姐。”   司珩青道:“她从来没想过认你。”   顾风华讥笑道:“师兄呢?你为什么要拉拉扯扯?”   郁秋语调抬高:“你们都放开好嘛?”   两人才同时松开手,郁秋弯下腰去捡碎瓶子,顾风华也蹲了下来,帮她一起收拾。   郁秋说:“改日我研究一下怎么炼,也炼一只还给你。”   顾风华道:“阿华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摔坏了就摔坏了,不用在意。”   两人站起来,司珩青目光掠过郁秋,直直地落在顾风华身上。   隔着无形的空气,郁秋都替他觉得冷。   顾风华泰然处之,反正他还要养着青莲火,司珩青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便越发有恃无恐,笑道:“沧澜宗主又有何吩咐?”   司珩青道无话。   顾风华道:“所以,接下来是直接去无极渊和陆师兄会和吗?”   郁秋看了眼司珩青,回答说:“可能要先去凤凰台,我们刚才玄音门过来,玄音门门主的钥匙被人先一步借走了,事情可能稍微有点麻烦。”   顾风华先是诧异,接着轻轻一笑,半嘲不嘲地说:“没想到,沧澜宗主也有失手的时候。”   司珩青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顾风华若无其事道,“我只是表达一下诧异。”   司珩青看他一眼,“你先联系陆渊。”   顾风华自然是不乐意司珩青这颐指气使的态度的,他挑眉看向郁秋,带着询问的眼神。   郁秋说:“我来联系吧。”   两人吵架,她现在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一个是说一不二的沧澜宗主,另一个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帮谁好像都不合适?   她一边对玉简注入灵力,一边悄悄问系统:“小七,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不吵架吗?”   系统很有经验地说:“有啊,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共同的敌人?郁秋若有所思。   这时候,玉简灵光闪烁,郁秋还没开口,陆渊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老三?你找本座何事?还是说是秋秋想我了,想要见本座?”   陆渊笑吟吟说:“她在旁边是不是?乖,让本座听听我那可爱的小师尊的声音。”   郁秋:“……”   原本,司珩青和顾风华脸上挂着截然不同的神色,一个清高冷淡,一个和煦温暖,闻言同时垮了下去。   顾风华一把夺过郁秋手里的玉简,似笑非笑地说:“陆师兄真有闲情逸致,看来是凤凰台那边太轻松了,应该让你多分担一些,我这边已经拿到了两把钥匙,陆师兄你呢?任务做的怎么样了?身份没有被发现吧?堂堂一魔尊大人,可真是让人操心哦。”   司珩青幽幽地说:“废物。”   “可不是嘛,”顾风华笑着说,“连沧澜宗主都这么说了,看来陆师兄那边的确是让人操心呢,说到底从小到大,陆师兄就是最让人操心的那一个,想必师尊忍了你这么多年一定很不容易吧。”   陆渊:“……?”   两边的攻击同时对准了陆渊,此人还一脸莫名,不晓得为何突然间就被针对了。   郁秋哭笑不得,可算是找到办法,让阿青和老三不吵架了。   她拿过玉简,笑着说:“老二乖,再叫一声师尊听听。”   陆渊破口大骂。   *   话说那妙法宫主的魂魄离开法器之后,在山腰间截获了一只野猴子,便附身上去,一心想着要拿回自己身体,她便径直回到宫殿。   趁着无人注意,她推开了香闺那扇门,此时屋内一片凌乱。   顾风华的东西全都带走了,青莲火也不见了,而妙法宫的侍女们却没有一个发现蹊跷的!   妙法宫主借着猴子的身体,缓缓来到屋内,在一张软榻上,发现了她原本的身体!   她必须要拿回自己的身体,回头去报复欺骗她的顾风华!   她这辈子过得顺遂,没什么大成就,却也照样熬到了妙法宫宫主之位,熬过了仙魔一战,熬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指望飞升是不可能的,她只想继续这样浑水摸鱼,维持住妙法宫门派屹立不倒,继续当她逍遥快活的宫主,即便没有顾风华,她还有其他的替代品。   魅妖的滋味她也尝过,又觉得太过温顺的没劲,还是得带点刺的香。   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比她狠毒的人多了去了。   剑尊顾屹之落得个葬身溶洞的下场,也是他贪欲过盛,实属他活该。   但她不一样,她没多大的志向,自问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怎么害过人,上次那狐妖江白胡搅蛮缠,她才忍不住下杀手的。   遇上郁秋几人之后,她一再栽了跟头。   凤凰台那次也是,她打定主意想从顾屹之手里要走顾风华,可最后几个大灵泉都被郁秋师门的人抢走了,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仙宸洞府那次也是,原本看准了机会,趁着郁秋他们几人昏迷,想从她身上拿到卷轴,结果打不着狐狸还惹了一身骚。   这次她更是步步为营,处处提防着顾风华,想着法子让他留在妙法宫,结果还是被暗算了!   她心里实在不服气,借着野兽的身体,一步步地逼近床榻上的自己。   黑暗中,传出一阵极其暧昧、又粗重的喘息声。   她头皮有点发麻,借着野兽的眼睛,终于看清楚床榻上那个“妙法宫主”的模样。   床上那人衣裳剥落,正以奇异的姿势趴着,身体微微耸动着,冒着热汗,气喘吁吁。   空中飘着一股极其自然又清淡的幽香,一开始她没在意,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了?!   那是她吩咐自己门下弟子点的!   专门给她和顾仪师准备的长情香!   栽了!竟然栽在自己挖的坑上!   她借着野兽的身体,正想破口大骂,脚下轻轻一动,在黑暗里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床榻上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一双红色的、冒着雾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第44章 红雨   44.   从妙法宫出发, 跨越了云幽两地,横穿云境三国,一路腾云驾雾, 才来到了幽境最北地带——无极渊。   郁秋一开始御刀飞行, 跟在顾风华后面,后来渐渐地掌握飞行要领, 便收了刀腾空飞。   一开始会因为没有落脚点而担惊,眼睛紧盯着万丈高空之下的城镇、山丘, 到后来便放开胆子, 在空中快速地掠过, 极目望去, 云雾在风中不断地变幻形状,从身旁轻轻擦过。   飞得高了, 便不去在意地上是什么情形。   很快,她追上顾风华,冷不防地拍了下他肩, 气也不喘地说:“你还能更快些吧?不用特意等我的。”   顾风华回头看她,先是错愕了一瞬, 接着笑道:“才没有特意等你, 这个速度已经是阿华的极限了。”   郁秋却是一笑, 再次提速, 破开空气和云层, 如一道流星掠过, 将顾风华甩在了身后。   司珩青从身后徐徐地追上来, 慢悠悠地超过顾风华,化作一道白光。   顾风华笑着叹了口气。   起先,师尊可是连灵狮都不敢骑, 短短数日就已经恢复到全盛的状态。   虽然说,御空飞行只是一样基本功,与个人的修为境界关系不大。   但速度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天赋、敏捷度等,她既然能顶着一副破损的心脉,炼到现在这个境界,待日后为她重塑心脉之后,以她的天赋和资质,想必境界又要提升好几个层次。   靠近无极渊的地方,气候诡谲多变,偶尔会有“蜂雀”形成,彼时空中全是密密麻麻的、石头大小的冰雹,远看着像是蜂雀成群,一旦撞上去,轻则摔个包出来,重则创伤肉/体,便是护体金光也护不住。   以前就有人托大,撞上蜂雀之后没有减速,也没有及时打开护体金光,等尸体被找到,胸口已经百孔千疮。   一想到这里,顾风华扔出两颗加速陀螺,借助反推力冲上去,去提醒她注意周围的气候变化。   但已经迟了。   他一个提速上去,便看着“蜂雀”迎面撞了上来。   郁秋一袭红衣,早已经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蜂雀之中,转瞬便失了踪影。   顾风华第一反应是往下看,怕她落了下去。   高空下空空如也,再看四周,也难以寻到她的踪迹。   这时候,他后领被一股力量提了一下,陡然上升了一段距离。   他抬起脸,柔软的裙角从他脸上刮过去,一道红影映入眼帘。   郁秋一手撑着伞,悬在空中,一手拿着铁钩将他拎了起来,绣鞋分别踩在两颗悬浮的冰块上,低头冲他笑,“愣着做什么?等你好久了喔。”   伞的升力带着两人冲破了蜂雀,刺目的日光照在伞面上,光线变得柔和起来,洒在郁秋那张如玉的脸盘上,秋水盈盈动人。   顾风华有些恍惚起来。   她手中那柄伞叫做“红雨”,伞柄是取自凶兽毕节的脊椎,伞面乃是龙鳞和其他材料炼化而成,伞柄内嵌着暗器,光是设计这件法器,就花了她大半个月时间,炼化期间更是闭关半年,一心折腾法器。   春去秋来,青秋渊院里积满了落叶,她仍将自己锁在炼器室里。   与她相处久了,师门几人都知道她的脾性。   她留给自己用的东西往往随随便便敷衍两下,够用就行了。像这样费尽心思打造这样一件法器,大概率是送给他们师门中的某一个。   故而,从她开始闭关起,顾风华就开始猜测——   新法器究竟是送给谁?   那时候司师兄已经离开青秋渊了,多年来杳无音讯,也不见一封书信。   在此之前,师尊更是亲手拿剑将他捅了个穿。   她炼造这样一件法器,大概率是送给司师兄,借机会让两人冰释前嫌的吧?   也不一定……   顾风华又想,上次闯龙潭秘境,若非陆渊师兄的剑法出神入化,在关键时刻以一敌十,力挽狂澜,诛杀了秘境中魔物,他们也不可能成功地拿到龙鳞碎片离开。   陆渊师兄剑法飞速精进,境界不断地提升,从未有一次辜负师尊的期望。   这件新法器,极有可能是用来嘉奖他的。   顾风华一遍遍地想……他有什么资格,能得到师尊的青睐,得到师尊的新法器?   他想不出头绪。   可他也会期待啊。   一遍遍地清扫院中落叶,整理一片狼藉的屋子,翻来覆去地看师尊的手稿,空了跟陆渊师兄切磋剑法,累到完全站不起来了,就会想着……也许师尊那件新法器,是送给他的呢?   于是他又爬起来,捡起剑,陪陆渊师兄练一会。   郁秋出关的时候,他和陆渊两人站在门口迎接,两人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上那件新的法器,少年人的脸庞上写满了期待。   红的?   伞?   伞???   陆渊眼神暗了下去——   很好,不是送给他的,他陆渊不需要这么娘的东西。   顾风华眼神亮了起来——   好哎,不是送给陆师兄的,看着也不像给司师兄的……   虽然,也不像给他的。   郁秋闭关大半年,肤色养的惨白如雪,乌黑的长发直直地落到了地上,穿着一件褪色的红袍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懒懒地撩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问了一句话——   “司青回来了吗?”   陆渊没好气地说:“死外面了吧,你还问他做什么?”   顾风华温温柔柔地回答:“不曾见司师兄回来,书信也没有一封。”   郁秋脸上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冷白的脸仿佛常年不化的冰川,闭关之后更加没了人气。   过了一会,她双手捧着收起的伞,唤了声:“阿华。”   顾风华杏仁般水亮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她,恭敬说:“在,师尊有何吩咐?”   郁秋:“你随为师来。”   顾风华心跳快了起来,脚下千钧之重,生怕他一个失态冲过去,却发现期待落了空。   郁秋半转过身,懒懒地看他,“怎么,还不来吗?”   顾风华笑着跟上去,进了师尊的炼器室,将门合上。   真乱啊。   地上全是零件,脚都没地方放?   真难想象,师尊这大半年来,就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   不吃不喝不睡,没日没夜地捣鼓她的法器?   顾风华左右看了看,找了个靠墙的地方恭敬地站着,垂着脸,看着师尊的脚底。   郁秋在屋里将伞打开,试了试其中机关,当着小徒弟的面最后一遍检查,终于满意地说:“可以了。”   顾风华镇定地说:“师尊花这么大心血,炼造这件法器,如今终于成功,弟子恭喜师尊。”   郁秋道:“你为它取个名字吧。”   她一袭长发被一根绸带拢着,身形纤长,双手转动伞柄,神情恬淡,柔和的红光从伞面落下来,映在她如雪的肌肤上,黑眸如玉,漂亮得不似人间之物。   顾风华注视着她,想了想说:“一笑相逢蓬海路,桃花几度吹红雨,取作红雨如何?”   郁秋眼里带着笑意,说:“好。”   顾风华心里飞起了桃红,满心欢喜地想:师尊这件法器,大概、可能是送给他的。   他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郁秋将红雨伞递给他,缓缓地说:“阿华,这件法器是为师为你炼造的。”   顾风华弯唇笑了下,郁秋道:“青秋渊比不上剑阁,这些年也实属委屈你了。”   顾风华忙道:“不委屈的,师尊待弟子,丝毫不比剑尊差。”   郁秋微微颔首,接着说:“你修为太差,为师想来想去,有一条法子比较适合你。”   顾风华眼睛里含着期许的光,稍稍睁大了些。   郁秋淡然自若地说:“与人双修,借助对方修为,弥补自身缺陷,你也长到这个年纪了,合该选一条法子,双修之道比较适合你。”   顾风华:“…………”   郁秋看着他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奇道:“怎么了?”   与人双修来提高修为,也就只有一些邪魔歪道才会用这样的法子。   师尊的意思……是说他只配走这样的歪道吗?   顾风华忍住心中疑惑,淡定地说:“既然如此,师尊为何要费心为弟子炼造法器?”   郁秋“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解释:“这个啊,是为师为你准备的,你若遇见了法力高强的女子,便将这法器赠予她,讨她欢心,与她结为道侣,与她双……”   “师尊?!”   顾风华怒意涌了上来,第一次在郁秋面前失了态。   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像个小丑一样垂着手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他默默地将红雨伞放在一旁的搁架上,勉强揉了个笑容,低声说:“师尊的好意弟子心领了,只是弟子无福消受,还请师尊收回法器。”   郁秋眼睛稍稍睁大了些,带着几分不解地看着他。   “弟子不才,宁愿一辈子当个废物,也不想用这种手段来精进,”顾风华垂着脸,胸腔因情绪剧烈而有些起伏,他后牙槽磨了磨,笑着说:“师尊若是实在嫌弃弟子无能,便驱逐弟子,免得辱没了师门。”   郁秋无话,安静地看着他。   顾风华朝她拜了一拜,交握的手有些发抖,面上却保持着冷静,不忘朝她说:“弟子恭喜师尊出关,不敢多叨扰,师尊若还有吩咐,尽管告诉弟子。”   郁秋垂着眼睑,双唇动了下,说:“你走吧。”   “……”   那是他和师尊唯一的一次争吵,自那之后这柄辛苦炼造的法器红雨伞,一直被她扔在角落里,从未见过天日。   他无数次想,那是她的心血,是她一片心意。   即便他当时毅然拒绝了,话说得重了,可他这么多年来对师尊的仰慕,想要见识她杰作的心情,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   只可惜,这样的心情永远只能当作遗憾了。   如今郁秋一朝摔破了头,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红雨,让这柄法器有机会重见光明。   于他而言,自然是莫大的欢喜。   原来时光不会只留下恨,偶尔也会给些意外和惊喜,让过去那些无法修复的裂痕,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慢慢地恢复了。 第45章 阿青身上好香。【二更】……   45.   郁秋拽着顾风华离开了“蜂雀”, 再往前飞一段,便到了无极渊的入口。   入口成壶状,火山的岩浆不时地从渊地冒出来, 在地表上勾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痕迹。   谁也不知道无极渊究竟有多深, 里面究竟是什么形状,那些被封印的大妖还在里面活动吗?如何找到邪利的尸骨?究竟有没有生路回来……诸如种种问题, 只有真正进去了才知道。   远目望去,从无极渊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方圆百里一片焦土, 不见任何活物, 更别提人类的活动痕迹。   这里就是妖魔的墓地, 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妖们最终都逃不过埋骨于此的结局, 就连陆渊也为自己盘算着,终有一日葬身于此。   悬崖之上, 火红的岩浆旁,早已经杵着一道人影。   隔着滚烫的岩浆,郁秋一手拎着顾风华, 一手持伞,缓慢平稳地飘了过去, 悬在空中, 朝悬崖上那道人影打了个招呼——   “慈音大师好。”她甜甜地笑着说。   “你好啊, ”慈音大师笑着回应, 看向她身旁之人, “顾仪师, 别来无恙。”   顾风华挣开郁秋手里的钩子, 轻轻一跃来到悬崖之巅,朝慈音大师欠身行礼。   比起上一次碰面,老和尚显得更加沧桑了。   他穿着一身洗涤得发白的暗红色僧袍, 捏了捏手中的滚珠,笑着朝顾风华颔首。   郁秋借着伞的浮力,悬停在空中,奇道:“沧澜宗主没来吗?他不应该比我们早到吗?”   老和尚笑了下,朝她身后使了个眼神。   郁秋回过头,仙人白影撞入眼帘,端的是一副芝兰玉树、从容不迫的风姿。   郁秋勾了下唇角,“你在啊。”   司珩青神情淡淡,“嗯。”   想来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提防她一路遇到不测,只是这么闷声不响的,有点不像沧澜宗主的作风。   郁秋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她轻轻地抽了口气,避开他,来到慈音大师身边,和他说了几句叙旧的话,问起了南音寺的情况,也提到了今后的打算。   她没有回头去看沧澜宗主。   心里隐约觉得,只要她回头,他一定就在旁边看着她。   与陆渊约定的时间是七日后,但才过了五天,他们几人都顺利地拿到了钥匙,眼下只等陆渊过来和他们会和了。   地表上岩浆滚滚地往外流,悬崖上的山石露出裂缝,不时地有石头从裂缝处滚落,砸在滚烫的岩浆河流里,溅起老高的岩浆汁,“兹拉”一声将黑石烧得发红。   郁秋虽然行事莽撞,但在细节上还是挺谨慎的,她不喜欢这种没有安全感的落脚点。   而那位慈音大师便大大方方地坐在悬崖角上,丝毫不惧怕底下翻滚的岩浆,就连顾风华也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开始打坐调息。   郁秋借着伞的浮力,悬停了一会,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   其他人坐着等陆渊的时候,她飞到了远处一个宽敞的、可以落脚的地方,从纳戒里翻出了一些基础材料,造了个简单的箩筐,再将箩筐整个儿悬起来,和上次的滑翔伞一样,只是箩筐和伞之间放了火盆,点燃燃料,整个箩筐在热气的作用下慢慢地升起来,悬浮在空中。   像个大号的孔明灯。   郁秋四仰八叉地躺在箩筐里,虽说处在空中,但里面平静无风,也不用担心掉下去在岩浆河里洗澡,于她来说简直是安逸极了。   就这么躺着等陆渊过来好了。   郁秋从纳戒里翻出几本没看完的书,躺着看了一会,拿出一些果脯出来吃。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去,郁秋爬起来,从空中往下看,依稀能看到岩浆旁边的几道人影。   慈音大师仍杵在原地,宛如一座雕塑,顾风华坐在他旁边,安静地调息,只是不知道沧澜宗主去了何处?   罢了。   她点了灯,继续看书。   箩筐突然往下沉了沉,郁秋停下翻页的手,抬眸看到月色和灯光下,白衣仙人立在她那颤巍巍的箩筐上。   郁秋:“……阿青?”   司珩青俯身钻了进来,猫一样窝在郁秋身边,双手搂着她,要往她身上蹭。   郁秋手掌格挡在胸前,额上冒了汗,低声说:“怎么了?”   司珩青不说话,双手分别搭在她腰侧,低眸无声地看着她。   郁秋倒也不气恼,笑了下说:“想说什么便说,去了无极渊,或许再没机会说了。”   司珩青低下头,将脸埋在她肩上,轻轻地在她肩窝上蹭了一下。   郁秋身子僵了些,面上却不动声色。   在这个地方动手,她打不过沧澜宗主,还可能毁掉她辛苦做出来的小窝。   司珩青跪坐在地上,身体挨着她,轻轻地说:“乌绮云说师尊喜欢徒儿,徒儿一直不相信……”   郁秋脖子往后仰了仰,本能地避开他的气息。   然而这个动作直接让衣襟口拉开了些,男人的气息喷在她肌肤上,招得她有些发痒,身上像走电一般,血液都翻滚起来。   “上次师尊也说喜欢徒儿,”司珩青顿了一会,说道,“徒儿姑且信。”   郁秋嘴唇动了动,笑着说:“不信最好。”   “嗯,”司珩青道,“徒儿愚昧,不知师尊口中的喜欢,究竟是怎样的喜欢,只能慢慢去想。”   郁秋垂下眼睑,无话。   什么样的喜欢?   比如现在,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像是满载的星河慢悠悠地淌在月色下,涓涓水流看似平静,可稍有不慎便会决堤而出。   阿青。   她心里一遍遍默念。   司珩青抬起脸,桃花似的眼睛眼尾有些泛红,也不知谁招惹他让他委屈了似的。   他分开唇,轻轻说:“但如今……似乎慢不得了。”   郁秋安静地看着他,眉头稍稍皱了下。   “乌绮云飞升不顺,只得了个散仙,但若这次……”司珩青低眸看着她,抬手摸了下她的脸,一字一字从喉间滚出来,“徒儿若去了,师尊会想我吗?”   去?   去哪里?   郁秋呼吸微微一滞,怔怔地看着他。   司珩青抬起的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轻抚,双眸依恋地看着她,一字字说:“你会想我吗?”   “什么意思?”郁秋顾不上那么多,抓着他扣在手心,“你要飞升了?”   司珩青道:“无极渊渊地有些变故,徒儿可能……要开杀戒。”   郁秋抿了抿唇,避开他的眼神,问道:“这与飞升有何关联?”   他低声道:“师尊留给徒儿的卷轴,其中天机,大抵如此。”   郁秋虽然有些糊涂,但对于沧澜宗主的话是深信不疑的。   他既然这样说,说明他已经预判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阿青,我会是你飞升路上的障碍吗?”   司珩青平静地看她,良久不语。   “你若飞升离开,我……当然会想,”郁秋心里怦然直跳,握着他的手改为十指相扣,手指钻入他指缝,与他掌心相对,低声说,“怎么会不想?”   就连他当初离开青秋渊,她也日思夜想,攒了一封封信,却从来不曾寄出。   司珩青垂下眼睑,轻声说:“……师尊。”   郁秋弯唇笑了下,身体往后靠了靠,若无其事地问:“你呢,你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司珩青点了下头,眸光柔和、映着漫天的星光。   隔得近了,郁秋从他眸光里看到了自己。   他眼里仿佛只有自己,即便飞升之道就在眼前,依然忍不住来找她倾诉衷肠。   而她到底还是喜欢阿青,即便知道眼前铺着一张网,处处都是陷阱,她也想往前跳,跌得粉身碎骨,也就为了抓住眼前之人。   大抵是从前遗憾、惋惜、错过了太多,骨子里刻着的记忆推着她不断地往前,她想抓住更多、留下更多。   而不是等他离开之后,独自遗憾,怅然若失。   郁秋笑了起来,轻轻地抽了口气,眼睑轻轻地颤了下,带着豁出去的决心,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郁秋捏紧他的手,字字清楚地说:“喜欢一个人,不能光靠说,要、靠、做。”   司珩青眼眸微微睁大了些。   做?……师尊想和他结为道侣吗?   郁秋抬起另一只手,有些颤抖着探到他腰间,手掌放在他后背,将他人往自己身上一带。   两人相拥在一起,郁秋双手放在他身上,又不知该放在何处,磨蹭了一会,才抬起手放在他后颈处,拨了下那柔软的长发,搂着他脖子。   司珩青一开始猫在她身旁,此时才放开了些,横过一条腿,整个儿压在她身上,双手搂着她腰,俯身下来,长发从两肩滑落,落在她胸口,与她那满头青丝交缠在一起。   郁秋稍稍仰着脸,闭上眼睛。   阿青的唇是热的,有一些咸和甜,和他平日里一贯清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尝起来会让人乱了心智,悸动不已。   那是一个漫长而轻柔的吻,也不记得是谁先主动的,回过神来,郁秋已被抵到了箩筐一侧边缘,身上起了热汗,双手仍抱着他,仿佛一松开,灵魂要被抽走了似的。   她搂着他脖子,回吻过去,带着些气势汹汹的占有欲。   阿青身上好香,简直像从肺腑里散发的香气,吻过之后,便整个儿被那股缠绵的香气霸占了。   那香气还有些熟悉,和那夜在妙法宫里闻到一样。   长情香?阿青身上怎么会有这气味?   郁秋那夜她尚且有些理智,如今深陷其中,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她稍稍起身,从侧面翻身过去,手劲也不大,却将天下第一的沧澜宗主翻了个身,跨/坐在他身上,再倾身下来。   空中,箩筐狠狠地往一侧倾倒。 第46章 等他飞升之后,你也离开吧……   46.   情到浓处, 她几乎忘了自己还在空中。   眼看着箩筐跟小船一样往一侧翻倒,她回过神来,稍稍克制了一下, 松开沧澜宗主的唇, 往反方向滚了下,仰面朝天, 让箩筐重新恢复平稳。   两人的手仍然牵着,衣裳覆在一起。   她心跳得极快, 脸色潮红, 仰头看着湛蓝的夜空。   有那么长一个瞬间,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沧澜宗主要飞升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或许会成为这三千多年来唯一一个成功飞升的人族。   无人能比肩的成就, 她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箩筐在月色下一沉一浮,载着她的心情,在荒野里漫无目的地放逐, 飘向没有定数的未来。   她侧身背对着他,身体半蜷着, 长发如瀑布泻开, 摊成水墨般的一团, 落在阿青的掌心, 落在他袖间、他身上。   他近乎迷恋地来回抚摸她的长发, 发梢在他的指尖打圈, 一遍遍地摩挲着。   接着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他稍稍起身,从背后抱着郁秋,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呼吸落在她发间、落在她后颈上。   长情香的气息萦绕在方寸之地,郁秋尚不知阿青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息,也没去细想。   如果是沧澜宗主给她设的圈套,她显然已经被俘获了。   她牵着司珩青环抱着她的一只手,拿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下他手指,舌尖舔了下指尖,接着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送入口中。   她太难受了。   身体往他身上靠了靠,情难自禁地动了下。   司珩青将脸埋在她发丝里,轻轻吻她,咬了下她耳垂。   郁秋差点没忍住发出声音,眼睛用力闭上,眼角有些湿润了。   她后腰贴着他前腹,挨着他腰下,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无情道主,也有动情的时候吗?   他的气息落在他耳畔,轻轻地、一字一字说:“师尊,和阿青双修吧。”   郁秋心跳漏了一拍。   双修?   好啊。   和喜欢的人一起,为什么不可以?   她几乎脱口答应,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司青,你脑子里只剩下这些放荡的事情了吗?”   “你还想不想做人了?别人把你当贱种,你便以为自己是贱种了?”   “你再说一次,就别认我这个当师父的了!”   “你想和人双修,就去找其他人双修,被人当作炉鼎,被利用完遗弃,死在外面也好,别来找我!”   郁秋心里陡然一凉。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为什么要这么责备阿青?   骂得极其难听,又字字诛心。   她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少年狼狈逃窜的模样,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院角,喃喃地说:“……师尊。”   衣襟被轻轻扯了下,司珩青伸手探入她怀中,轻轻地碰了下她肌肤上。   指尖带着湿润的水,是她方才亲过的痕迹。   郁秋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她咬着牙关,好半响,以为自己要失控了。   就像断线的风筝,直直地往泥沼里坠去。   直到底下的箩筐被突兀地往上抬了一下。   顾风华的声音突然传来,在外面说:“师尊?”   郁秋:“……”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风将他们吹得稍微高了一些。   顾风华何时靠近的?她和司珩青完全没有注意到?!   顾风华御剑悬在空中,抬手从下面扶了下箩筐,在外面说:“师尊?你在里面吗?”   “……在,”郁秋润了润喉咙,“怎么了?”   顾风华温声道:“我看师尊这飞行物不太稳,时而下沉,时而飘远,想着可能有什么故障,故而来为师尊检查一番。”   “是吗?”   郁秋说着,猛地一怔,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沧澜宗主。   都这种时候了?!   他非但不怕被人撞见,完全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无视了外面的人,轻轻地剥开她的衣裳,指尖轻抚她的肌肤。   郁秋素来怕痒,身上肌肤更是敏感极了,不堪一碰。   她说了一句突然停下,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顾风华疑惑道:“师尊?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快死了!   郁秋眼泪快憋出来了,瞳孔放大,眼前发黑,耳朵充血,刺激得仿佛从高空直直坠落。   她万万没想到……沧澜宗主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师尊?”   顾风华的声音靠近了些,似是要进来亲自检验一番。   郁秋无声地喘了口气,带着些鼻音,镇定道:“阿华,我睡了。”   顾风华顿了下,犹疑道:“可这飞行物……”   “我一会睡醒了,会收拾他,”郁秋狠狠剜了司珩青一眼,恨得咬牙切齿,“你先回去吧,别管了。”   司珩青神情温顺,没有一丝戏弄的表情,仿佛伺候郁秋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理应由他做这些事情。   顾风华在外面迟疑着,片刻后说:“既然如此,徒儿不打扰师尊休息了。”   郁秋“嗯”了一声,无声无息地抽了口气,只差千恩万谢感谢老三,多亏他比较有涵养,没有擅自闯进来。   可很快,顾风华去而复返,从箩筐上方探出脑袋,甜甜地说:“……师尊?”   郁秋:“…………”   她半靠在箩筐里,睁开眼皮,不耐烦地看他一眼。   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将她和方寸之地完全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散乱的长发。   顾风华在上面冲她一笑,“果然是睡了。”   郁秋:“。”   锦被下,司珩青埋在她怀里,身体轻轻动了下,看着像是郁秋不耐烦地踢了踢被子。   顾风华垂眸看她,温柔地说:“晚安。”   “安。”   待人一走,郁秋伸手探入被子下面,恨得牙痒痒,只想狠狠地教训司珩青,至少认清楚场合,别在天上做这种奇怪的事?!   她玩不了这么野,并且已经吓得精神了。   指尖触到了软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她愣了一下,接着又捏了捏。   郁秋完全想象不出,被子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摸上去手感极好,细密绵长的绒毛包裹了她手掌,瞬间连心情都变好了。   等人从被子里钻出来,抬起脸往她怀里蹭,郁秋才发现,她捏的是阿青的耳朵。   和常人一样,薄薄的、有点褶皱的耳朵。   哎、奇怪?   她刚才捏的毛茸茸的东西是什么?   是错觉吗?   司珩青抬起眼睑看她,在她唇上亲了下。   唇分,郁秋说:“双修的事情,我还没想好。”   司珩青停下动作,安静地看着她,手心仍握着她一撮长发。   郁秋垂着脸,双眸潮红,睫毛颤了下,轻轻地说:“今天不行。”   司珩青点了下头,眼中亮起一丝期许的神采。   他默然无话,松开郁秋,起身时摸了下她头发,身影化作一道白光离开。   郁秋身体软倒下去,抱着被子,侧身睡着。   仿佛身体空了一块,越来越空。   过了许久,她心脏依然跳的很快。   “小七?”   “嗯?”   郁秋翻了个身,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低声说:“我迷茫了。”   系统沉吟许久,提议道:“等他飞升之后,你也离开吧。”   “嗯。”   系统道:“把情丝还回去,别折腾了。”   郁秋:“情丝?”   “你拿了他情丝,逼他走上无情道,如果有机会,还是还回去吧。”   郁秋愣了好一会,无数疑惑盘桓在心头,记忆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逼得她头疼欲裂,几乎喘不过气。   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隐约觉得,阿青不是第一次提出要与她双修了。   一夜梦境沉沉,无数光怪陆离的场景在脑海中飞快地掠过,时而是她在秘境中与凶兽搏斗,时而是她躺在枯草丛里奄奄一息,心口有个洞,鲜血不住地从里面流出来。 第47章 无极渊。   46.   翌日, 风和日丽。   郁秋在草坪上醒来,被缭乱的梦境困了一夜,精神不算太好。   她慢吞吞地收了工具, 灵识在纳戒里游走, 又忍不住看了眼那一叠从未寄出去的信件。   迟早有一天,她会烧了这些信, 将过去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永远地埋葬起来。   无极渊洞口的岩浆消减了不少, 慈音大师仍保持着昨天夜里的姿势, 顾风华远远地朝她打招呼。   郁秋强打起精神, 问道:“早啊, 陆渊还没来吗?”   “快了,”顾风华说, “陆师兄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郁秋点头,看了沧澜宗主一眼。   眼神交汇,又迅速地分开。   她径自来到洞口, 从外面往里看,除了喷薄的岩浆, 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就这样子, 他们还要下到深渊底下去?   简直跟下十八层地狱一样。   她从纳戒里拿了块红糖馒头, 撕了些送到嘴里, 呆呆地看着渊地火红的岩浆。   等了片刻, 空中飞来一架鸾车, 青色鸾鸟拖着富丽堂皇的车轿, 白衣仙女坐在车窗上,玉白的腿悬在空中,长裙在空中飘荡, 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貂,低眸看着他们笑。   郁秋认出了她,露出诧异的目光,看向沧澜宗主。   那夜在仙宸洞府,沧澜宗主半夜与她私会,想必两人交情不错!   此次沧澜宗主料到无极渊底将有变故发生,料到自己天劫将至,所以特意将她请来?   郁秋满腹疑惑,只淡淡地看了沧澜宗主一眼,回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鸾车上的仙人。   仙人也在看她,眼中笑意犹深。   一旁,慈音大师手中现出法杖,一脸敌意地看向空中那仙人,厉声质问:“乌绮云,你此时来无极渊,意欲何为?”   郁秋眸光亮了一下。   原来她就是乌绮云啊。   九尾狐化形而出的美人,数千年的修为,当世少有的散仙,果然名不虚传。   乌绮云将怀里的白貂往车架里一扔,信步跃下来,来到几人面前,冷笑:“秃头,你以为孤来做什么?看你怎么死的吗?”   郁秋:“……”一开口老毒舌了。   慈音大师手中法杖一扬,随着法杖上金环“叮铃”一响,一道金光飞了出去——   乌绮云站在原地,也不出招,朝慈音大师轻蔑地笑了一声。   直到金光逼近她眼前,白影一现,将那金光化解开。   沧澜宗主抬袖挡了慈音大师的攻击,站在乌绮云旁边,启唇道:“是我让乌绮云来的。”   对慈音大师的诧异和不解,乌绮云丝毫没有兴趣,扭头看向郁秋,主动牵她的手,亲切地笑着说:“秋儿,孤不在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孤?”   郁秋:“……”   郁秋弯起唇笑,“自然是想的。”   “丫头,你又骗孤,”乌绮云敲了下郁秋的额头,“你连孤都不认得了,还想蒙混过去?”   郁秋笑笑,取出胸前那枚妖皇印玺,当着慈音大师和顾风华的面,展示给她看。   意思是说:你看,你给我的东西我有好好留着。   乌绮云轻笑一声,抬起手捏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像是在检查自己的宝贝,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才说:“胖了。”   郁秋:“……?”   胖了?   胖了???   乌绮云脸色凝重,又说:“精神也不济,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你没睡好觉吗?”   郁秋:“呃。”这太受伤了。   说到这里,乌绮云扭头看向司珩青,厉声道:“司珩青,你是怎么照顾秋儿的?!”   郁秋:“……”   草天下间竟然还有人敢这样和沧澜宗主说话?她算是开眼界了。   然而……她熬出了黑眼圈,跟沧澜宗主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责问他呢?   郁秋当真是窘迫极了。   这边,司珩青正在与慈音大师解释乌绮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便被乌绮云这一喝,打断了思路。   他微微皱眉,看着郁秋,心想——   她好像是没睡好?   果然昨天夜里扰到她了吗?   乌绮云连忙拿出一颗药丸送到郁秋嘴里,睨了司珩青一眼,气势汹汹地说:“就算在仙魔一战时,秋儿也好端端地活蹦乱跳着,怎么到你这里,没几天就焉成了这副样子?”   郁秋咽下乌绮云的药丸,咳了咳,拉住乌绮云,讨好地说:“跟他没关系啦,是我昨晚没睡好。”   一旁沉默的顾风华问:“师尊昨天好早就睡了,怎么没睡好?”   提起这个,郁秋更加窘迫了。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地看着她,郁秋摸了摸鼻子,半真半假地说:“我做了些噩梦,梦到老三跟合欢宗的女子跑了,老二追了他一路,被我打了一顿,后来老二心如死灰,入了佛门,我怎么哄他他都不愿意出来见我,心中记挂,所以没怎么睡好。”   众人面面相觑,顾风华愣了一下,接着爆笑起来。   “我?合欢宗?”顾风华捂着肚子笑道,“师尊,几百年过去了,你还在操心我的事情吗?!”   郁秋:“。”   换作从前,顾风华也许要气炸了。   郁秋心心念念想着,让他找个修为强大的女子双修,就连失忆了做梦还想着这茬。   这本就是他的雷区,他最反感郁秋提这茬,唯一一次和郁秋吵架也是因为这事。   但人总会变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顾风华也不太在意这类的玩笑了。   他是名炼器师,也是名剑修,但炼器师的身份摆在剑修前面,难免让人忘了他还有剑修这层身份,多多少少免不了要小看他。   他早已经强大起来了,但要改变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偏见,他需要不断地证明自己,一两次不行,还得继续砥砺前行。   他笑着说:“我就算了,为什么陆师兄要入佛门?”   郁秋踹了他一脚,不高兴地说:“这不是你们非要问我吗?问了又笑,笑屁啊?”   乌绮云也禁不住笑了,眯着眼睛说:“荒唐。”   郁秋才没有告诉他们,真实的梦境更加地荒唐。   ……就像她和沧澜宗主昨晚做的那些事情。   她偷偷看了沧澜宗主一眼,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   陆渊带着人从凤凰台赶来,便看到一群奇奇怪怪的人无极渊的入口处说笑。   南音寺那和尚也在?乌绮云也在?再加上他一个魔修,这下子可真是热闹了。   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御剑悬在空中,顶着魔尊大人那张冷脸,朝众人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准确地说,是捆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双手被他用缚仙索捆起来,像牵着奴隶一样牵着他们。   “魔君见寒?”慈音大师最为诧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郁秋回答,陆渊立刻道:“本座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老秃驴,你跟着过来做什么?”   “闭嘴,”郁秋喝道,“陆渊,慈音大师是为师请来的人,你放尊重一些!”   她这一喝,仿佛过去那个郁秋又重新回来了。   场上其他人莫不侧目。   陆渊眼神冷了下去,沉默不语,他看着八面威风,却很吃郁秋这一套。   想来,郁秋以前也经常骂他。   慈音大师摇摇头,“郁施主,解封无极渊乃极其重要的事情,有魔君见寒在,恐怕引起不测。”   乌绮云虽然曾经是妖族之皇,但飞升成散仙之后,地位和身份都变了。   散仙好歹被尊称为一声仙,与过去的大妖有着天壤之别。   或许来日她能直接干涉仙盟,以仙盟长老的身份坐镇仙盟。   但魔尊不一样,魔修就是魔修,打入泥沼里的怪物,永远不可能和正道有瓜葛。   慈音大师此时的反应,才是正道门派掌门人应有的反应。   乌绮云和陆渊的脸色同时变了,遇到这种情况,根本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将人杀了将钥匙夺来便是。   郁秋沉住气,赶在他们有所行动前,认真说道:“陆渊是我徒儿,只要没被逐出师门,就得受我管教,此行前去无极渊,也是为了给我治好灵脉,没有其他目的。当然,他若敢在这种时候出幺蛾子,我毙了他。”   陆渊笑而不语。   慈音大师此前一再动摇,这时候却闷声不语了。   如果连魔修都可以让步,那他究竟还有什么原则呢?   这时候,顾风华温声道:“大师,顾某也愿意保证,若陆师兄惹出祸端,我定会协助师尊治他。”   慈音大师眉头皱得更紧。   他愿意相信沧澜宗主,愿意相信这几人,但是……魔修毕竟是魔修啊。   这时候,司珩青说:“陆渊,你发个誓。”   陆渊骂了起来:“发誓?为了这种事情发誓?老子……”   郁秋横他一眼,手里的法器红雨照着他脑门敲了下,不容置喙地说:“师兄让你发誓,你啰嗦什么?”   陆渊抱头,不满意地瞪她。   顾风华笑着说:“算了啦,魔修毕竟是魔修,的确不该和我们走在一起。”   “老三你个憨批,你瞎说什么,”陆渊骂道,“不就是发个誓吗?难道你们担心本座扛着无极渊跑了吗?”   乌绮云笑了起来,说:“真有意思。”   看着她笑,郁秋也有些开心,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将乌绮云逗得笑得花枝招展。   陆渊牵了下手里的缚仙索,敛了神色,捏了个焚心誓,当着众人面说:“本座今日带凤凰台女修凤不眠,以及卫国太子陆川,一道前往无极渊,此去只为拿到邪利的尸骸,期间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后果由本座一力承担。”   他不甘心地扫了一眼一众人,冷冷道:“绝不放任任何魔物离开无极渊。”   郁秋接着他的话说:“你自己可以离开,别忘了你也是魔物。”   陆渊意味悠长地看了她一眼。   眼见着陆渊为顾全大局,当众发下焚心誓了,慈音大师才终于宽下心,拿出了封印无极渊的钥匙。   他手里一把,沧澜宗主手里一把,顾风华手里有两把。   最后,陆渊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三把封印钥匙。   一把是缥缈峰云啸的,一把是从凤凰台刀宗那里偷来的,最后一把则是从卫国太子陆川那里抢来的,此前这把钥匙由玄音门门主守着。   见到慈音惊讶的目光,陆渊得意地挑眉。   想不到吧,仙盟半数门派,在短短数日之内,被本座耍得团团转。   本座想要的东西,有的是办法得到。   四人合力解开无极渊的封印,无形的结界被打开,冲天妖气从里面爆发而出。   陆渊一脚踹开卫国太子,骂了一声:“滚里面去吧。”   伴随着一声惨叫,男子的身影很快被岩浆吞并了。   郁秋:“……”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她仿佛闻到了一股烤肉的味道。   她迟疑了一瞬,乌绮云、陆渊纷纷打开护体金光纵身跃入深渊,顾风华、慈音大师也随之跟上去。   郁秋撑开红雨,还在做心理建设。   沧澜宗主不由分说,将她往怀里一带,抱着她纵身一跃。   没有风声,没有烈火,唯独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护着她穿过地狱般的烈火岩浆。 第48章 (二合一)   48.   穿过岩浆, 再往里去,竟像是入了一处仙人洞府,里头豁然开朗。   岩浆河流缓慢地流动着, 从更深的方向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护体金光能护住他们不受刀剑、火焰等伤害, 但空气的灼热,难以呼吸的闷重感, 这些只能靠自身素质去克服。   就连踩在地上的脚,一不留神都会被烫伤。   纵然有半仙之躯, 也难以承受这一轮接着一轮的热浪。   很快就有人扛不住了, “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娇嫩的肌肤摩在滚烫的地面上, 发出“兹拉”的热气声。   接着,她又挣扎着爬起来, 又摔了下去。   凤不眠双手被缚仙索捆着,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闷头跟着陆渊, 摔得伤痕累累,额上的血印盖住了半张脸。   陆渊不耐烦了, 一把扯了下缚仙索, 骂道:“废物。”   女修被他拖拽着往前猛地一摔, 膝盖磨在地上, 在地上擦出血痕, 看上去狼狈极了。   相较而言, 那位叫陆川的卫国太子殿下的情况要好很多了。   他修为明显比凤不眠强, 经历了被踹下岩浆、被拖了一路之后,仍然保存着体力,见此情形, 还主动上前去扶凤不眠。   他伸出手,还没碰到凤不眠,便被她避犹不及地躲开了。   女修被缚仙索捆住的手撑在地上,一点点地支撑着自己抬起膝盖,直起腰杆,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陆渊冷嗤了一声,拽着她继续往前。   慈音和尚看不下去了,拿出法杖拦在陆渊面前,面色沉重,沉声道:“魔君见寒,你何故要如此对待凤施主?”   陆渊懒懒地看他,“秃驴,你以为本座想干嘛呢?”   慈音大师:“他二人与此次行动有何关联?为何要带他们进来,为何又如此羞辱他们?”   不等陆渊发话,凤不眠忙道:“大师,跟魔尊无关,是不眠求着魔尊,让他带我来无极渊的。”   她说完温温和和,语气诚恳,身为受虐的一方,竟然还帮着施虐者说话,这有点令人费解。   慈音大师眉头皱得更紧。   他自问向来洞察人心,看人从未看错,可是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沧澜宗主和顾仪师都帮着魔尊,连凤凰台的千金也帮着魔尊,郁秋自不必说,乌绮云也不例外。   难道他们所有人都没错,是他立场有问题吗?   慈音大师想了想说:“阿弥陀佛,凤施主,你这样让刀宗怎么办?”   凤不眠怔了一下。   慈音大师说:“仙魔一战后,刀宗四处在找你,不想你竟然心甘情愿地跟着魔尊。”   “不是的,”凤不眠垂着脸,解释道,“不眠想亲眼见一眼凤族骸骨,圆心中夙愿,故而与魔尊结契……”   陆渊轻笑一声,笑声意味不明。   凤不眠看着他,低声说:“是不眠的错,回去之后,还请大师替不眠转告刀宗大人,不眠不能留在刀宗身边尽孝了。”   既然凤不眠自己都这样说了,慈音大师有心帮她,也无能为力。   至于那卫国太子,他非仙盟中人,与陆见寒原本就有些瓜葛,以慈音大师的立场也不好帮他说话。   陆渊抬起手,轻轻推开他的法杖,拖着两人继续在前面开路。   乌绮云和顾风华跟在后面,最后面才是郁秋和沧澜宗主。   郁秋撑着伞跟在队伍后面,沧澜宗主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句话不说。   她脑海里反复地想起沧澜宗主的话——   “师尊,和阿青双修吧。”   “师尊不喜欢阿青吗?”   “阿青想和师尊双修……”   “……”   想得多了,对上沧澜宗主的眼神时,总忍不住有些慌乱。   想亲一下他的唇。   想留住他。   身上的肌肤还记得他轻抚的触感,与他耳鬓厮磨时的感受,让她忍不住一遍遍地回味。   手指被轻轻碰了下,郁秋几乎是条件发射地收了回去。   她回眸看向沧澜宗主,带着些许疑惑。   司珩青淡淡地说:“前面有断崖,徒儿担心师尊过不去。”   他一开口,一道妖娆的女声立刻反驳他:“司珩青,秋儿好歹是你师尊,区区断崖,怎么就拦得住她?”   顾风华笑着说:“司师兄担心师尊,倒也没什么错。”   司珩青默然不语,只看着郁秋。   郁秋一路上被沧澜宗主的目光盯得实在不自在,就连靠近他,闻到他的气息,她脑子里都是各种放荡的画面。   这样的心情,怎么可能让其他人发觉呢?   她看了眼前面的断崖,一来一点也不高,二来下面都是丛林,没有入口的岩浆那般气势汹汹。   她估摸着自己完全可以应付,便躲开司珩青,走上前说:“接下来换我打头阵,陆渊,你让我先下去吧。”   陆渊笑道:“这么着急下去,不怕会有深渊反应吗?”   第一次来无极渊的,自然不知道深渊反应是什么。   顾风华道:“陆师兄,你说的深渊反应是怎么回事?”   “就像深海之底,海水给人的压迫感一样,无极渊也会这样,”陆渊漫不经心道,“我们一口气通过了岩浆的入口,当前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第五层,修为弱一点的,基本能感受到无极渊带来的压迫了,再往下去,便会有经脉膨胀,血液逆行,七窍流血的可能。”   顾风华面色冷峻,“既然如此,要不要暂时先歇一歇,再继续往前?”   “歇有什么用?”陆渊站在断崖边缘,往下看了一眼,“这跟下沉到渊地的快慢无关,拖得越久,深渊反应只会越来越明显。”   说着,他看了眼凤不眠,冷嗤,“弱者本身就不适合在无极渊生存。”   “既然如此,”郁秋撑着伞轻轻一跃,朝众人说,“我先下去等你们。”   郁秋带着众人,一口气从深渊第五层来到了第八层。   这下子,修为的高低区别立刻显现出来了。   顾风华撑着剑,身体踉跄着往前倾,试着去抓郁秋的衣袖,却只抓到了空气。   他栽了几步,堪堪站稳,觉得脸上有湿热的东西,摸了一把,竟然是血。   血从他眼睛里、鼻子里往外流,耳朵嗡嗡地作响,蜂鸣声极其尖锐,让他几乎听不到其他人说话。   直到郁秋再一次回到他面前,摸了下他的脸,给他喂了一颗丹药。   气息慢慢地回正,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他像是被人丢进油锅,又立刻捞了出来,耳旁噼里啪啦地响着各种声音——   “老三?!”   “老三!你醒醒!”   “阿华?!我是你师父!”   天灵穴被人用力地掐了下,一股冷冰冰的力量注入进来,顾风华一个激灵,终于耳清目明。   “师尊?”   顾风华一开口,便“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血。   他有些懵了,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郁秋担忧道:“是中毒了吗?”   陆渊抽了口气,淡定地说:“深渊反应而已。”   不光是顾风华,一旁太子陆川、凤不眠等人的反应比他还严重,就连陆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无极渊一共十八层,这才到第八层,”陆渊轻蔑地笑,“老三,你这底子着实太弱了。”   顾风华嘴角带着血,柔柔地笑了下,说:“抱歉。”   “没什么抱歉的,”郁秋拿手帕给他擦了下血,“无极渊本就是凶险之地,你能陪我过来,心意我已经领了,不如你先留在这里,不要再往下了。”   慈音大师温声道:“留在此地作为看守,提防下面的妖魔闯出来,的确是个主意。”   顾风华笑了笑,神色淡然地说:“没关系,我还能往前走,刚才没准备,所以才中了招。”   郁秋有些担忧。   顾风华问道:“师尊呢?你……你怎么看上去完全没事?”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郁秋打头阵走在最前面,一路从深渊第五层往下,简直跟下楼梯似的,不带喘气,身轻如燕。   什么深渊反应,跟她没有半点联系。   郁秋也才反应过来,摸了摸下巴,沉思道:“的确,好奇怪啊,可能是法器的作用?”   “不可能的,”陆渊沉声,“任何法器,都无法阻挡深渊反应。”   陆渊看向另外两人,“你们谁,给她渡了修为?”   乌绮云扬眉一笑,“孤倒是想呢?秋儿若是个男子,与孤双修,从孤这里大大方方地拿走修为又如何?”   她笑起来风姿卓然,只是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让郁秋有点慌张。   乌绮云当众否认了,那只有可能是沧澜宗主了。   渡修为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乌绮云非要拿双修来说,这下子所有人脸色变得很古怪。   不会吧。   沧澜宗主不能跟她双修了吧?   不可能的。   他可是无情道主啊。   他不可能动情的吧?   众人的目光在郁秋和沧澜宗主身上扫来扫去,郁秋实在受不了了,干笑着说:“是啊,到底怎么回事,沧澜宗主你知道吗?”   司珩青低眸看她,淡淡地说:“你体内有霜虫蛊,能抵御入口处的岩浆,其他人从入口下到第五层时,修为损耗了不少,对你来说不仅没有损耗修为,还在一定程度上舒缓了原本僵化的灵脉。”   郁秋恍然点头,扬起脸笑着说:“原来如此,那一会还是由我走在前面,给你们开路。”   司珩青注视着她说:“灵脉的僵化和舒缓都是短暂性的,与你平时服药,外部的刺激,甚至心境状态都有关系,也就是说,你现在虽然短暂地恢复,但只限于现在,一会还是注意些,不要离我太远。”   从来没有人见过沧澜宗主说这么多话,婆婆妈妈的,简直像被人夺舍上身了。   他对郁秋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温柔了。   尽管……温柔这两个字,跟沧澜宗主丝毫不搭。   陆渊莫名其妙道:“司珩青你也转性了?既然你说了这么多,那本座也问你,你之前说拿到邪利的尸骸,便能为她重塑心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司珩青看了他一眼,一副半句话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陆渊:“?”   乌绮云笑了声,“孤也很好奇,邪利死了这么久,除了一副白骨,还有什么剩下的?”   司珩青冷淡地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师兄,”顾风华道,“我们已经在无极渊第八层了,再往下还会遇到什么凶险的情况也不知道,你不如先告诉我们。”   所有人都在等沧澜宗主发话,他却只看着郁秋,“师尊,你急着要知道吗?”   郁秋道:“你告诉我们吧。”   当着众人的面,司珩青抬起郁秋一只手,捏着她手腕,指腹用力按在她脉搏的地方。   挨得太近了,郁秋喉咙动了动。   恍然间,似乎又闻到了那撩人的香气。   好奇怪,难道只有她一个人闻到了吗?   司珩青道:“师尊。”   郁秋抬眸看他,“嗯”了一声。   他道:“昔日你为救一人,与问心门一名医修合力,剖其心,在其心脉上安置了一样法器,你有印象吗?”   郁秋:“?”   她怎么会记得这种事情?   一旁,顾风华兴奋地说:“确有此事!司师兄说的是搭桥手术,那位修士原本已经危在旦夕,做了搭桥之后便活过来了!”   郁秋微微张了下唇,有些惊讶。   她以前还真是……什么都干啊?炼器炼到这个境界,连医疗器械都在做吗?   “只是可惜了,”顾风华话音一转,悲凉地说,“这位做了搭桥的修士,后来没撑过五年。”   “五年都没撑过去?”陆渊冷笑,“沧澜宗主,你逗本座玩吗?你想让郁秋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拿她的生命开玩笑?”   司珩青道:“不是开玩笑。”   陆渊显然有些气到了,他转过脸去,闷声抽了口气。   凤不眠关切地看他,被他低声骂了一句。   郁秋皱了下眉,司珩青便解释道:“其实也不算搭桥,主要是为了将青莲火移到你体内。”   所有人:“……”   搭桥就算了,还将那吞噬鲜血的青莲火送到她体内?!   这个想法,完全就是在要她的命吧?!   顾风华揉了揉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师兄?你刚才说,把什么移到师尊体内?”   司珩青面不改色,“青莲火。”   所有人都安静了。   沧澜宗主果然是个疯子,不是疯子怎么会想出这么大胆的主意?   可怜郁宗师此前一无所知,还对沧澜宗主毫无保留地信任。   见众人这副反应,司珩青不死心地解释道:“可以做到的。”   没有人回应他。   郁秋弯唇笑了下,“嗯,沧澜宗主说到做到,为师信得过你。”   司珩青颔首。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再想反驳,也着实无话可说。   更何况,他们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倒是那乌绮云,想了想问道:“将青莲火移入她体内,然后呢?”   司珩青道:“若以极小的焰火暖着她心脉,久而久之,她心脉自然会恢复。”   “孤问的不是这个,”乌绮云道,“孤是问,心脉逐渐恢复之后,如何提高修为?”   司珩青不曾去想这个问题。   他想不了那么远,能为郁秋重塑心脉,便是他能够做到的全部了。   他不答,郁秋便说:“办法总有的,你们一个个这样待我,我若不勤加修炼,怎么对得起你们的心意?”   乌绮云走到她面前,捏了下她的脸,当着一众人的面,冷不防地说:“你这底子太差,想快点提高修为,最好是找个道法高强的人双修,比你一个人慢慢练强多了。”   郁秋:“……”   啊这,你这话说得也太明显了吧,怎么不按头逼我跟旁边这道法高强的人双修呢?   一旁顾风华笑了出声,不厚道地说:“师尊,天道好轮回啊。”   郁秋:“。”   就在几人说笑的时候,丛林里一阵声响,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动静。   陆渊当即出剑,只见半明半暗中,剑光一闪,伴随着一声声利剑捅入血肉爆破的声音,那藏匿在黑暗中的怪物惨叫起来,一个个当场暴毙。   余人只按着武器,观察四周动静。   陆渊收了剑,听到司珩青说:“还有。”   闻言,陆渊反手出剑,比黑暗中那怪物更快、更准确,一剑捅穿了那魔物的脑壳。   那是一名入魔已深的魔修,光秃秃的脑壳上布满了魔纹,一条手臂已经炼化成了一柄巨大的黑色的铁钩作为武器,身体早已经看不出人形。   常人来到深渊第八层,早已经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而这些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怪物们,不仅擅长隐藏,还能随时发动偷袭。   可想而知,再往下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   陆渊收了剑,啐了一声,骂道:“敢对你祖宗动手,胆子忒肥了。”   血洒开,郁秋拿伞挡了挡,准备带着众人继续往下。   深渊第九层。   凤不眠已经到了极限,瘫倒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   顾风华也快撑不住了,走一段路不得不停下来喘气,不时地有血从耳朵里流出来。   郁秋走几步停下来看他,抬手摸了摸他额头。   “我没事,”顾风华脸色惨白地说,“一定要拿到邪利的尸骸……”   “顾施主,”慈音大师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听说无极渊半数以上的妖物都在第十层,你不如与贫僧一道守在这里,把守此处,不放任任何妖物往外逃。”   顾风华下意识地去拒绝。   郁秋连忙说:“那太好了,有大师照看阿华,我们都能放心了。”   顾风华皱眉看她。   “听话,”郁秋轻轻敲了下他额头,“师父说的话,徒弟就得好好听着。”   顾风华满脸不甘心,他也想深入无极渊底层,亲手拿到邪利的尸骸,帮师尊重塑心脉……可他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身体都在打颤。   他需要慢慢去适应深渊反应,才有可能进一步向深渊底层出发。   但他现在,只会拖其他人的后腿。   顾风华抿着唇,想了一会,道:“弟子听师尊的话。”   “哎呀,孤也不想下去了。”乌绮云突然说道。   众人:“?”   “秋儿,”乌绮云双手交叉抱胸,看着她,嘟哝着说,“孤好累,走不动,想歇一会了。”   “啊?”郁秋惊掉下巴,“姐姐,你不是仙吗?”   叫她一声姐姐,乌绮云更开心了,细细打量着她,冲着她笑。   旋即一招手,地上便多了一张木榻。   她整个坐上去,双腿放在木榻上,一手支着下巴,朝她招了一下手,“过来。”   郁秋:“……”   郁秋听话地过去。   乌绮云神情慵懒地说:“姐姐累了,给姐姐捶腿。”   帮这么漂亮一个仙人捶腿,郁秋自然是乐意的。   但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们还在无极渊,随时可能有魔物来偷袭,就这么躺下来歇着,会不会不太妥当?   她迟疑着说:“要不大家先在此处歇息?”   陆渊看了眼凤不眠,冷声道:“也好。”   司珩青道:“我来戒备。”   众人感激地看他一眼,无话。   郁秋坐在榻上,给乌绮云锤了会腿,期间被她拎着衣襟,附在耳边问她:“可曾与你那大徒弟双修?”   郁秋:“……”   她摇头,神情非常诚恳。   乌绮云丢开她,骂了句:“废物。”   郁秋也觉得自己特别废。   阿青一次次地送上门,她要不是特别能憋,早就将人干翻了。   这一路上,乌绮云对她照顾有加,郁秋也对她颇有好感,此时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她也有问题迫不及待地想问乌绮云。   趁着这个机会,她开口说:“乌绮云大人,您之前飞升的时候,是否也提前预料到了自己天劫将至?”   乌绮云挑眉看她,笑道:“你问这个,是为了司珩青?”   郁秋垂着脸,低声说:“我也想……预判一下我的天劫什么时候到来。”   乌绮云用力捏了下她脸蛋,嗤笑:“撒谎也不打草稿,你还有什么天劫?孤当日要将修为渡你,你是如何拒绝的,要孤说一遍给你听吗?”   郁秋抿了抿嘴,乖乖地说:“乌绮云大人待我恩情深重,我就算是摔破了头,也铭记在心的。”   “就你嘴甜!”   乌绮云笑了起来,松开她脸,沉吟着说:“龙族当年留下飞升卷轴,上面写着天机,时候到了,天机就会显露出来,司珩青应该也看过天机了,正因如此,他才能预判到自己的天劫。”   至此,郁秋心中疑惑消减。   原来那份卷轴并非无字天书,只是旁人看到的,与即将迎来天劫的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而已。   郁秋点头,又问:“天劫来临之时,是不是修为越高越好?我是说,比如……”   乌绮云冷不防道:“比如你与沧澜宗主双修,夺走了他的修为,他是否还能顺利渡过天劫?”   被猜中心事,郁秋大窘,摸了摸鼻子,起身离开。   刚站起身,便被乌绮云抓着手,附在她耳边,低声柔柔地说:“孤天劫来临那日,断去九尾,散去修为,为的便是不飞升,而留在这混沌世间,他若缠着你双修,极有可能,也想将修为渡与你,宁愿被天劫劈得万劫不复,也想留在这世间,陪着你。” 第49章 凤凰精血   49.   深渊里没有白天和黑夜,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反而是个安心修炼的好地方。   顾风华找了个位置打坐,正集中精神做自我调节, 他试着调运无极渊内的灵气, 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行为。   无极渊内,灵气稀薄, 萦绕在深渊之下、澎湃涌动的气息是一股莫测的魔气。   引魔入体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轻则灵气紊乱、修为大减, 重则六亲不认、走火入魔, 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他自认不是陆渊那种天才, 入魔之后尚且能保持心智, 将毕生所学颠倒过来,开辟出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并且一战成名,达到无人能及的高度。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缺点,只因他这是第一次来无极渊, 再加上之前以血喂养青莲火,损耗过度才让他难以招架突如其来的深渊反应。   他睁开眼, 视力慢慢变清晰, 耳鸣声也减弱了很多, 能让他清楚地听到四周的动静。   需要再谨慎一些, 提防每一步可能出现的差错。   如果师尊已经决定让他留在深渊第九层, 把守此处洞口, 提防有妖魔从此处逃出去, 那他拼上性命也要完成任务。   “老三?”   “老三,你感觉好些了吗?”   顾风华缓慢地睁开眼,扭头看向面前之人。   郁秋一袭红裙在风中摇曳, 长发拢在身后,发梢垂地,衣领扯得比平时低很多,露出修长的脖颈、漂亮的锁骨,以及……微微隆起的胸口,她低眸冲他笑,红唇勾起,抬手拢了下耳边扬起的发丝,衣袖滑了下来,露出玉白的手臂。   肌肤白得发光,贝齿红唇,倾城一笑,让他有些失神。   顾风华喉结滚了滚,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目光缓慢地从她胸口移开,双唇动了动,低声说:“……师尊?”   “浑喊什么?”郁秋笑了下,弯身,伏在他身旁,红唇凑近他耳畔,柔柔地说,“叫姐姐。”   顾风华:“……”   他身体完全绷直了,察觉到女人轻轻地碰了下他耳垂,双手落在他身上,身体柔弱无骨一般、一点点地往他身上靠。   他分明知道这情况不对劲,可身体却无法抗拒,抬起手却无法用力推开她。   师尊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来不会这样露出来给人看;   师尊才不会这样暧昧地靠在别人身上,更不会……与他耳鬓厮磨;   声音也不对,头发的长度也不对,就连……胸部大小都不对!   想到这里,顾风华突然有点恼怒,猛地用力引来一股灵气,右手并指为掌,照着“郁秋”脖颈处猛地劈了下去!   “啊!”   伴随一声惨叫,顾风华终于看清了怀里那人的真实面容——   一名骨瘦如柴的女修摔在他怀里,抬起头,长发散开,露出半边被毁容的侧脸,一只手半掩着脸,连忙挣扎着起身要逃走。   那一瞬间,顾风华那双柔和的水杏眼变得无比冷峻,抬手掐住女修的脖子,竟是要生生将她脖子拧断!   女修无力挣扎,身体瘫在地上,枯瘦的双手竭力地挣开顾风华的手,眼珠子凸出,艰难地呼吸。   这时候,一柄剑飞来,剑尖直指顾风华的胸口——   顾风华松开女修,衣袖一挥,将那柄剑卷走,杀气腾腾地弹回去。   剑回到陆渊手里,他睨了顾风华一眼,怒道:“老三,你发什么神经?!你着魔了?!”   他这一喝,顾风华才猛地惊醒。   他身上、手心萦绕着团团黑气,双目变得血红,一道浅浅的魔纹爬上他的脖颈,像墨水染在他脸颊下方。   他刚才……在对付那女修时,不小心调动了无极渊的魔气,引魔入体,刹那间就着了魔。   陆渊二话不说,冲了过去,一手抓着顾风华的衣襟,另一只手隔空放在他心口,阖上眼集中精神,调动四周魔气——   无形的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江河入海不断地涌入陆渊的体内。   连着顾风华体内那份魔气,也被他争夺过来,饕餮一般将其吞食。   良久,陆渊才睁开眼,放开了顾风华。   顾风华有惊无险,双目变得清明,诧异地看着四周情形。   那勾引他的女修已经被陆渊一剑制伏,身体如烟气在空中渐渐消散。   陆渊满身煞气,眼眸漆黑如墨,低眸看着地面,身体仿佛被一剑钉在了原地,黑色的魔气缠绕在他身上,仿佛无数密密麻麻的蜂鸟,在一点点地啃噬他的身体。   他纹丝不动,体内灵脉一遍遍调运这冲天的魔气,如同在驯服一群不羁的野马,将这股狂躁的力量据为己有。   顾风华看得呆了,悬着心问:“陆师兄?”   “别管本座,”陆渊低声说,“你去看其他人。”   顾风华点头,迈步冲了出去。   他先去看郁秋,见她安然无恙,正提着刀砍攻上来的魔修,旁边还有沧澜宗主在帮她,便放下心去看其他人。   乌绮云在呼呼大睡,凤不眠双手持刀,在给慈音大师护法,而慈音大师……   顾风华愣住了。   慈音大师也着了道,他身上布满魔气,黑雾缠绕在他手臂上、胸口,他那捏着佛珠的手上爬满了魔纹。   他正闭眼打坐调息,试着将魔气驱逐出去。   身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陆渊从顾风华身后出现,看着那位南音寺住持,冷笑道:“魔气只进不出,妄想通过真气将魔气逼出来,只会弄巧成拙,秃驴,你省省吧。”   顾风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样?”   “本座能有什么事?”陆渊笑了笑,“倒是这秃驴,免不了要走火入魔了。”   顾风华想了想,温声道:“师兄,你能帮帮他吗?就像刚才帮我那样?”   陆渊翻了个白眼。   顾风华抿了抿嘴,“就当是行善积德?”   陆渊白眼翻上了天,踹了顾风华一脚,“你让本座行善积德,你怎么不让本座剃度当和尚呢?”   说到剃度当和尚,顾风华不由地想到了师尊提起的荒唐梦境。   他勾了下唇,扯了下陆渊宝蓝色的衣袖,讨好地说:“好师兄,你本事这么大,一定能帮大师的,你帮了他,老三对你心服口服,承认你就是天下第一,好不好?”   陆渊冷嗤一声,“老子本来就是天下第一。”   顾风华笑了笑,“当然,你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陆渊沉着气,来到慈音大师身边,抬起衣袖,正要动手——   慈音大师厚唇动了动,字字清楚地说:“贫僧不需要魔尊帮忙。”   顾风华:“……”   “……”陆渊那张冷得不能再冷的脸,彻底垮了下去,拂袖转身。   顾风华忙拖住他,抓着他手臂,扭头冲慈音大师说:“大师,我师兄没有任何恶意,您这样强撑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让我师兄帮你把魔气逼出来吧!”   慈音大师冷冷地说:“不必。”   顾风华急道:“您别犟了,您若是走火入魔,还怎么守住这无极渊?”   慈音大师无话。   陆渊冷笑:“老子不帮不领情的蠢货,随他去!”   顾风华:“师兄!”   “滚你的去,”陆渊猛地甩开顾风华,骂道,“当老子做慈善吗?什么人都让老子帮?!”   两人僵持着,郁秋提着刀赶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   陆渊满肚子火气,见了郁秋反而焉了,抬眸看了她一眼,委屈地一字不说。   郁秋轻轻拍了下他肩,从他旁边过去,来到慈音大师身边,取出一粒丹药送到他口中。   慈音大师张口吞服了,继续打坐调息。   “魔修真是让人防不胜防,”郁秋起身,将染满血的刀收入刀鞘,若无其事地说,“还好有渊儿在,这次我们都要着道了。”   陆渊背对着他们,冷哼一声,脸色终于舒缓了一些。   他拖长了音调说:“老子早说过了,无极渊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让你们长点心,不听老子劝告,就是这个下场。”   郁秋笑了,装模作样地说:“是是,魔尊大人教训得是。”   陆渊勾唇一笑,心情好了起来。   顾风华摸了摸鼻子,惭愧地说:“刚才多谢师兄救我。”   陆渊扬眉冷笑,“拿点实际的来报答本座。”   顾风华抓着陆渊的袖子,甜甜地笑着说:“陆师兄,你果然是最英勇,最厉害,关键时刻最靠谱的!”   陆渊甩开他,骂道:“恶心!”   郁秋不禁笑了。   别看陆渊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也挺好哄的。   她笑着,抬眸,刚好撞上沧澜宗主的眼神。   司珩青也在看她,良久才缓慢地移开目光。   变故发生时,郁秋正在折腾她的法器,想着给老三做一件护身的器物,等他们一众人去了渊底,老三身边多少有点东西防身。   司珩青想法跟她差不多,也没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在深渊九层布下一道结界。   十层以下的妖魔想要出来,必须得通过这道结界才行。   这样顾风华他们留在第九层就安全很多。   施加结界不仅损耗修为,还比较费时间。   郁秋本来打算去找顾风华的,先看到沧澜宗主在第九层和第十层之间施法,便想着在旁边为他护法。   幸好她这么做了。   第九层的魔物从黑暗中潜伏而来,原本计划将他们逐个击破,吞食他们的内丹。   郁秋和陆渊同时觉醒过来,救下众人。   除了慈音大师,其他人都没有大碍,而那位卫国太子陆川,却在混乱之中挣开缚仙索,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众人也没去在意他。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众人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结界已经布置好了,他们开始分头行动。   顾风华和慈音大师留在第九层,一来在原地休养,二来作为后援提防有任何不测发生。   郁秋将自己的家产一样一样掏出来,火弩、磁力炮、海龟盾等等,全都留给了顾风华,自己只带了伞和刀,跟着其他人继续前往深渊第十层。   乌绮云睡到一半,被郁秋拉着醒过来,这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深渊第十层,据说无极渊半数以上的妖物都在这里。   巨大的树干在空中横着生长,上面栖息了各类妖物、魔物,在暗中窥视着这突如其来的到访者。   乌绮云跟在众人后面,忍不住抱怨:“当初为何要将邪利的尸骨扔在这么深的地方,以你们仙盟的作风,不应该将他分尸,挂在仙盟某处地方耀武扬威吗?”   一行人中,除了一路不曾开口说话的凤不眠,只有司珩青是仙盟的人了。   乌绮云这是在问司珩青,但后者并没有开口回答。   陆渊背着剑,嘴里叼了根野草,懒懒地说:“邪利是沧澜宗主杀的,尸骨也是沧澜宗主处理的,至于为什么扔在这个地方……也只有沧澜宗主自己知道。”   乌绮云笑了下,“秋儿,你明白为什么吗?”   郁秋想了想,“大概是……沧澜宗主觉得,人也好,妖也好,各有各的归途,应该互相尊重,所以在诛杀妖皇邪利之后,将他尸骸送入无极渊,算是一种尊重。”   闻言,陆渊和乌绮云都笑了。   死在沧澜宗主手上的大妖还少吗?   竟然谈起了要互相尊重?   不久之前在仙魔一战的战场上,沧澜宗主大开杀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也亏得郁秋把此前的一切都忘了,才会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陆渊正要讥讽她,却听司珩青冷不防地开口,他说:“师尊说得对,确实如此。”   陆渊:“……?”乖乖,老子没听错吧?   乌绮云:“……?”   司珩青走在众人身后,不时地关注四周的动静。   布下结界损耗了他一部分修为,而他们也才刚刚抵达深渊第十层,目前为止只遇到了一些小妖和魔修,传说中成眠于此的大妖,一个都没见着。   陆渊在前面开路,挥剑划断一条拦路的藤蔓,开玩笑的语气说:“来日本座若死在你手上,你会千里迢迢将本座扔到这里来吗?”   郁秋不高兴地责备:“渊儿!”   “怎么,”陆渊笑了笑,“本座担心的事情,极有可能会发生啊。”   “不会有这种事情,”郁秋笃定地说,“同门手足相残,不如先杀了我。”   陆渊敛了笑意,眸色暗了下去,“本座记着你这句话。”   而此时,空中一道黑影飞过来,照着众人猛地甩来——   陆渊随手砍掉的藤蔓,此时竟然像蟒蛇一样活了过来,扬起藤蔓狠狠地劈杀过来!   “小心!”   郁秋出声提醒,横刀劈过去——   藤蔓触及刀刃,立刻一分为二,化作了两段毒蛇,朝郁秋左右扑杀而来!   陆渊出剑将其一一击杀,孰料这些藤蔓竟是越杀越多,极其难缠!   不仅如此,空中,脚下,无数藤蔓都活了过来,天罗地网一般要将他们团团包围!   凤不眠双手持刀,刚刚将飞来的藤蔓劈开,脚下却被猛地一勾,整个人从树干上掉下去——   陆渊扔出缚仙索,将人带了上来,使出一套天外剑法,空中一片混沌,剑气、藤蔓交缠在一起,彻底将他们困住了!   郁秋收了刀,喊道:“别斩了!只会越斩越多!”   没有人听她的。   众人都是使刀、使剑的好手,就连沧澜宗主,一招下去都能将一截藤蔓分成百断。   而这一百段很快就像泥泞一样缠了上来。   这种作战方式对他们非常不利。   郁秋撑着伞,站在纷飞的藤蔓雨里,冷静地观察四周。   乌绮云道:“秋儿,你找找这妖的本体在何处!”   本体?   郁秋在脑海里问系统:“本体一般长什么样子?”   系统:“不同妖物的本体都不一样,凭外貌是辨认不出来的!”   “总得有办法的吧?”郁秋思忖道,“换一个思路,妖物的本体是不是必须处在一个开阔的位置,这样他才能操控其他的□□,知道该怎么样进攻?”   否则如何解释,这些藤蔓像长了眼睛一样,对着他们精准攻击?!   ……有了!   郁秋看到了!   藤蔓呈旋风的形状围绕他们攻击,有一个像风暴眼的出口,顺着出口的方向——   那里有一截绿色的灵光!   她御风飞起,接着红雨的保护,冲出风暴眼,抽出刀,一击刺了出去!   “刺啦”一声,刀刃刺入了树妖的腹部,狠狠一绞,无数粘液爆破出来,溅在她一袭红裙上。   与此同时,空中飞舞的藤蔓立刻有青绿色变成了灰褐色,瞬间焉了下去,如冰雹一般齐齐地坠地。   杀了这树妖,郁秋以为可以短暂地歇息片刻,孰料,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藤蔓汁水有毒!”陆渊吼了一声,“郁秋,你快回来!”   郁秋怔了下,看了眼早已经染满汁水的双手,费力地抽出刀,一跃回到众人身边。   所有人的情况都很不妙。   陆渊脸色发绿,找了一处地方运气逼毒。   凤不眠呕了一口血,双手持刀支撑着自己。   沧澜宗主也染了毒,正在运气调息。   唯独乌绮云,她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看着,没怎么出手,身上几乎没染毒素,她看向郁秋,见到她身上都是毒汁,立刻道:“秋儿过来,孤帮你将毒逼出来!”   郁秋提着刀过去,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乌绮云慌道:“怎么了?”   听到乌绮云惊慌的声线,司珩青睁开眼睛起身,却听郁秋平平静静地说:   “我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众人:“……”   郁秋再次检查自己,快步上前,高兴地说:“真的哎,我一点事都没有,这个毒对我不起作用!”   其他人都沉默了。   也对,郁秋从食人岛一路杀出来,熬过了霜虫蛊,拿剧/毒龙君崩入药,炼个丹药都能把顾风茹毒死,早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怎么会怕这种毒?   是他们自己托大了。   司珩青重新坐回去,捏了个洗尘术,将郁秋满身的毒汁洗干净,再继续运功逼毒。   郁秋便在旁边为他们护法。   一炷香时间过去。   其他人都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有陆渊毒性逐渐地往五脏六腑蔓延,身上的皮肤都变成青绿色,嘴唇因中毒而发紫。   反倒是那不起眼的凤不眠,她很快就恢复过来,蹲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渊,一脸担忧。   系统在脑海里不断地作警报提醒:   “老二生命值一直在下降,快想想办法!”   “主人主人,不行了,他要撑不住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司珩青启唇说:“他不行了。”   乌绮云叹了口气,说:“天意。”   陆渊仍在逼毒,他闭着眼,肺部像是破风箱一样,一字字地抽出气来,“司珩青,你敢说本座不行?”   “毒入肺腑,”司珩青冷冷地说,“撑不了一个时辰。”   郁秋心里咯噔一下。   她走上前,半跪在陆渊身边,抬起袖子,准备割腕放血。   刀刃还没碰到手腕,便被人一把夺过去——   司珩青怒道:“你做什么?!”   “我的血百毒不侵,让他喝点我的血,说不定有效果!”郁秋看着他说。   “你疯了吗?!”乌绮云道,“你的血本身就有剧毒,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郁秋眉头皱得更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凤不眠开口说:“喝我的吧,我的血……好像能制这毒。”   众人诧异地看她。   凤不眠垂着脸,低声说:“家父在我年幼时,曾以凤凰精血喂养我,方才我中毒之后,并未运功逼毒,体内毒素便自行化解了,我想……我的血,能治这毒。”   郁秋眼睛亮了起来。   倘若这是真的,这也就意味着……陆渊有救了!   “凤凰精血?”乌绮云沉吟着说,“这的确是个好东西。”   凤不眠点了下头,从地上捡起刀,准备割腕。   手被人按住,陆渊冷着脸,骂道:“你找死?”   凤不眠怔了下,握着刀的手轻轻一抖,刀刃在手腕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迹。   陆渊咬牙切齿,“本座喝了你的血,便是欠你一命,与你此前杀本座一事一笔勾销,你想与本座两清?”   凤不眠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可是,我与你结契,你若死了,我的事情也办不到了。”   陆渊冷笑,“本座死也要拉你陪葬。”   凤不眠沉着脸,犹疑不决。   磨磨唧唧的,郁秋都看不下去了。   之前慈音大师也是,死也不愿意接受陆渊的帮助,宁愿忍受着魔气的折磨。   慈音大师她管不了,但陆渊是她徒弟啊。   她二话不说,上去掐住陆渊的脸,捏开他的嘴唇,朝凤不眠说:“凤姑娘,有劳你了!”   陆渊:“¥%#@¥#%…” 第50章 有仇必报   50.   凤不眠割开手腕, 将血滴到碗里,再喂到陆渊嘴里。   眼见着陆渊的脸色逐渐好转,乌绮云沉吟着说:“这凤凰精血果然是好东西……”   凤不眠无话, 慢吞吞地收起袖子, 起身退到一旁。   这一路上,她基本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恭恭敬敬地跟着陆渊身旁,保持两人以上的距离, 很有主仆意识。   此次算是凤不眠救了陆渊一命, 郁秋半开玩笑地说:“老二, 你现在可算信得过她了吧?要不这缚仙索, 就先别拿出来了?”   陆渊低声咒骂一句。   郁秋擅作主张,将他悬在腰间的金色绳索一节节地收走。   “郁秋!”陆渊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乱喊什么?”郁秋那缚仙索敲了下他脑门, “叫师尊。”   陆渊冷笑:“本座的事,你也敢管?”   郁秋扬眉,“我不管你, 天下间谁能管你?魔尊大人,老老实实听话, 乖——”   说着, 摸了摸他头。   陆渊脸上虽然嫌弃, 却没有躲开她, 由她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顿, 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揉得稀巴乱。   一旁, 司珩青脸色沉了几分。   此时, 他们停留的树干往下沉了沉,所有人顺着树干的方向看过去——   面前又来了一只妖物。   那妖体型瘦小,一件灰色的袍子将整个人拢得密不透风, 兜帽遮住半张脸,阴沉沉地看着众人。   那妖轻巧地从树干上走过,朝众人走来。   她身上没带任何武器,看上去也不具备任何危险。   但凡能在深渊第十层活下来,还能大摇大摆出现在此处,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有了树妖的经验,众人不敢掉以轻心。   那妖看着一众人,轻笑一声,“今日无极渊来贵客了。”   乌绮云一条腿往后,动作散漫地踩在一截树干上,悠然道:“叫你家主子出来迎接孤。”   “你是何人?”那妖眯着眼睛看她,“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乌绮云活了几千年,很少被人问起姓名——   天底下还有人不知道九尾狐乌绮云的名号吗?   乌绮云忍不住笑了起来,扭过头,幽幽地说:“在问别人名号之前,是不是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号?”   那妖阴沉着脸,想了想说:“我家主子是这一层的妖物之主,唤作‘宓’,不知阁下是何人?”   九尾狐仙轻启红唇,一字字道:“乌、绮、云。”   原以为会在那妖物脸上看到震惊、悔恨的神情,以为她会自责大骂,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可那妖竟然平平淡淡地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乌绮云,说了声:“哦。”   这下,乌绮云不乐意了。   这天下间,竟然有人听到她的名号之后,还能如此淡定?   眼见着乌绮云那张媚惑众生的脸渐渐地冷了下去,郁秋笑了笑,朝那妖人道:“阁下连九尾狐仙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就别装了,直接告诉我们,你来找我们所为何事?”   乌绮云抬眸诧异看了过去,万万没想到……秋儿这是在为她维护场子吗?   她何时心思变这般敏锐了?   那妖笑了起来,露出两颗长长的兔牙,“你说的也是,的确是我孤陋寡闻了。”   听到这话,乌绮云心情才渐渐转好。   郁秋大步上前,司珩青抬手拦了下,“当心有诈。”   郁秋冲他笑了下,露出两个好看的梨涡,她眨了下眼说:“有你在,我不怕。”   司珩青低眸看着她,只得收回了手。   那妖看着郁秋一步步走上来,面带笑容,丝毫不惧,反而有些慌张了。   刚才她躲在暗处,清清楚楚地看着这行人对付那老树妖,也估得出这行人的实力。   自她记事起,老树妖就盘踞在深渊十层,从他这里路过的,不死即残,这也就是……无极渊中半数以上的妖物都被拦截在了深渊十层,不敢往下去的原因。   如今他们轻而易举地击杀了老树妖,相当于打通了十层往下去的通道,也意味着帮她大忙了。   那妖紧张地看着郁秋,嘴唇动了动,欲要开口——   郁秋突然快步走了上来,踩在摇晃的树枝上,脚步带风,吓得那妖突然一个哆嗦,生理性地猛地往后一退。   郁秋:“……”   那妖躲得太快,兜帽被猛地掀了下来,万万没想到,那兜帽下面竟然藏了一双粉白色的、毛茸茸的,直直地竖起来的兔耳朵!   郁秋眼睛都亮了。   兔子!兔子!   可以抓来撸吗?   郁秋双手情不自禁地动了起来,敏捷地一个飞扑,绕到她身后,一把按住了小兔妖的脊背。   瘦瘦小小的脊背下,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毛茸茸、软乎乎的一身兔毛了!   兔妖两只耳朵竖得更直了。   她绷直身体,一只眼睛闭着,脸上紧张地冒出汗,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往外蹦:“那个……你……”   倒是乌绮云忍不住赞叹道:“秋儿刚才的步法好漂亮,孤竟然从未见你使过。”   陆渊幽幽道:“一见到喜欢的东西便成这样了,你以前可真是藏得够深。”   司珩青意味悠长地看着她。   郁秋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十恶不赦的老妖怪,一只手按在小兔子身上,吓得她不敢再哆嗦了。   兔子生性胆小,平日里只躲在洞穴里不出来。她今日是鼓足了勇气才跑出来和这行人搭话,没想到被这个漂亮女修一把按住,就原形毕露了。   郁秋抬起手,在她头顶挠了挠,指尖拨了拨她两只耳朵中间的一撮绒毛,一脸享受地问:“走吧走吧,你不是要带我们去见你主子吗?”   小兔妖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僵着身子,缓慢地转过身,带着一众人往前走。   横向生长的树密密麻麻地交错,一层交叠一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树干上又湿又滑,稍有不慎便会跌落下去,摔入更深一层的迷宫之中。   郁秋跟着小兔妖走在最前面,不时地停下来等其他人。   “老二,你行不行?要不要我牵你?”郁秋回眸看他。   陆渊冷着一张脸,双手负在身后,朝她翻了个白眼,悠悠地从她身边过去。   郁秋目光落在他身后不远的那人上,笑着说:“凤姑娘,你呢?”   “多谢郁宗师,”凤不眠垂着脸,紧盯着脚下的树干,“不劳烦郁宗师了。”   乌绮云扬眉笑着,不声不响地从她旁边过去。   身后只剩下沧澜宗主了。   沧澜宗主这么厉害,需要人牵吗?   郁秋伸出的手还在空中,默默地往回收。   手收到一半,便听到沧澜宗主说:“师尊为何不问我?”   前头的人还在笑,陆渊双手抱着后脑勺,扬声道:“沧澜宗主,你搁这跟谁撒娇呢?”   乌绮云似笑非笑,“秋儿素来讨厌人撒娇了,更何况是堂堂沧澜宗主?”   对面,司珩青眸光暗了下去,鸦羽般的睫毛覆着一双桃红般的眼。   郁秋刚收回去的手又抬了起来,梗直了脖子说:“谁说的?都是我徒弟,哪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司珩青抬眸看她。   郁秋笑了下,踩着心上的鼓点,润了润喉咙说:“阿青,为师牵你。”   空气倏然静了静。   陆渊走在前头,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回过头去,看见沧澜宗主竟是轻轻地笑了下,说了声:“好。”   陆渊:“……”   魔尊大人敛了神情,缓缓回过头去。   他突然想起来,以前司师兄也是会笑的啊。   许是太久没听到“阿青”这个称呼了,他有些失神,恍然以为回到很久以前,在宛都城里,刚开始跟着师尊、师兄一起混生活的时候。   年少的他除了挨打,几乎什么都不会,一开始只能帮师尊做点跑腿的活。   但因他身份特殊,担心被人认出来,每次出门都会将脸涂黑,送完货就回家继续帮师尊干活。   大概是因为他脸涂得太黑,显得太邋遢了,总免不得挨一顿贵家子弟的欺负。   多数时候他都会藏起来,不让师尊发现,然后继续去送下一单,或者去帮师兄收拾屋子,煮上饭菜。   但终于有一次,他伤的太重,满脸是血地回到家里,担心会被师尊骂,他第一时间跑去洗脸、换衣服,还是被司师兄发现了。   他记忆中师兄话非常少,当时问了他情况,扭头就去找郁秋。   那一次,郁秋给他上了一次,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有仇必报!   欺负陆渊的人,正好还是郁秋的客户。   她法器做到一半,定金都收了,直接带人砸上门,问那户人家讨回公道。   那日,那户主人刚好不在家,粗鲁的仆人直接拿棍子将他们驱逐出去。   郁秋拿出刀,将里头七八十个人揍得七零八落,一把火烧了他家的院子,扭头带着两个徒弟扬长而去。   那一日,陆渊不断地回头,看着身后的熊熊烈火,心里暗下决心——   他一定要强大起来,像师尊一样,有仇必报,不让任何人欺负到他头上。   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师尊当年一把火烧了那户人家的院子,很快更多的仇家寻上门来,他身为质子的身份也被人识破,无奈之下师尊只得丢下宛都城的生意,带着他们远走幽境。   陆渊出生卫国皇室,年少时在大宛国为质,受尽虐待和欺凌,早已习惯忍气吞声,将旁人予以的恶意和伤害一并收下。   唯独那一次,看着烈火照彻宛都的夜,看着仇人在火场里狼狈逃窜,他第一次觉得……快意极了。   “到了,”小兔妖推开郁秋的手,往前一蹦跳远,双手背在身后,笑起来露出两颗兔牙,看着众人说,“我家主人在这里等你们好久了。” 第51章 渊儿,你肯叫我师尊啦?……   51.   那兔妖一路上带着他们往上走, 位置大约处在第九层和第十层之间。   绕过繁密的树林,从悬崖断口进去,面前出现了一处像宫殿一样的建筑物。   众人根本无法想象, 在无极渊底下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小兔妖在前面引路, 手里提着一盏桃红色的灯笼,大着胆子和他们说话:“我叫玉, 按岁数算的话,已经十二岁了, 我的主人叫宓, 是世代守护深渊的妖……”   陆渊冷嗤, “本座从未听闻, 深渊还有守护的妖。”   小兔妖黑亮的眼睛看着他,怯怯地问:“你……自称本座, 你是何人?”   陆渊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小兔子,魔君见寒可曾听过?”   兔妖眼睛亮了起来, 立刻说:“当然!威风八面的魔尊大人!自然是听过的!”   陆渊勾唇一笑,看了乌绮云一眼, 示意:看吧, 本座名号比你响亮。   乌绮云:“……”   郁秋笑着说:“你才十二岁呀, 好小一只哦。”   小兔妖一手提着灯笼, 一手指了下凤不眠, 眨了眨眼说:“她也好小, 跟玉差不多吧?”   众人俱是一愣, 目光落在凤不眠身上。   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袍子,衣袍早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发被束成一团, 拿一根木簪固定好,身形枯瘦,脸色蜡黄,但即便如此——   凭着郁秋的眼力,也是能看出凤不眠的骨龄的。   两百岁到两百三十岁之间,怎么能叫小呢?   乌绮云拖着漫不经心的语调,“骨龄两百零八岁,是吧,沧澜宗主?”   司珩青无话。   陆渊道:“不一定的。”   乌绮云皱眉,“什么意思,这种事情,孤还能看错?”   陆渊挑眉看她,“乌绮云,你说的两百零八,可没算上她休眠的时间,若再加上去,说不定比你还大。”   “荒唐,”乌绮云挥袖,“你怎么看得出来她休眠了多久?”   陆渊歪着头,勾唇一笑,“是啊,本座不知道,但本座不知道的事情,不比你多呢?也怪不得,这小兔子只知道魔尊,却不知道乌绮云是谁。”   乌绮云翻了个白眼,轻哂,“无聊。”   “是啊,真无聊,”郁秋接着她的话,“魔尊大人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可真多。”   陆渊却得意洋洋地笑着。   旁边,小兔妖皱着眉,“你们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有两百岁?最多十七八岁啦!”   众人却不理会她,只当这小兔妖眼力太差,转瞬便来到了宫殿之中。   宓是一只黑色的秃鹰,左边翅膀已经折断,坐在一张王座上面,琥珀色的眼睛微眯着,警惕地打量着来人。   大殿两旁,侍奉着各路妖物,恭敬地迎着他们。   小兔妖快步走在最前面,朝宓跪拜行礼,踏上台阶来到王座旁边,侍奉在宓身侧。   她挺直胸,捏着嗓子开口说:“来者分别是魔尊大人,乌绮云,还有若干闲杂人等,而你们面前之人,乃是深渊的守护者,宓。”   听到魔尊和乌绮云的名字,侍奉在大殿里的妖物们都不淡定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宓目光落在郁秋身上,身体微微前倾,鹰勾嘴动了下,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   “我认得你,点金手。”   郁秋抬起脸,一脸懵,“啊?”   鹰的目光敏锐、准确,他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无形的目光仿佛刀剑一样形成一股压迫感,让她不疑有他。   没错,宓就是在和她说话。   他管她叫做……点金手?!   郁秋眼睛微微睁大,耳边响起一阵轰动:   “传说中的点金手?!”   “是点金手本尊吗?”   “宓大人说的,是那位红衣女修吗?!”   “不会吧,我竟然能见到活的点金手?!”   “……”   妖物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就连殿外都聚集了不少妖魔,听到点金手的名号都忍不住凑过来,亲眼见一眼点金手的真容,一个个你推我搡,震惊不已。   相比之下,魔尊大人和乌绮云的名号根本算不上什么。   郁秋也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点金手原来是我自己?   她跟系统确认了一遍,在脑海里把老大和老三暗暗地骂了一遍。   丫的,竟然都不告诉她真相!   老三是最开始跟她聊起点金手的,后来又把点金手吹得上了天,就是不跟她说实情!   连沧澜宗主也是!   郁秋万万没想到,一本正经的沧澜宗主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玩弄她?   耳旁,乌绮云双手抱胸,不满意地说:“秋儿,你名号什么时候这么响了?竟然比孤还响亮?”   陆渊道:“真教本座大开眼界!”   郁秋讪笑:“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的呢?”比输了你们要伤心,还得费心思宽慰你们!   郁秋看向沧澜宗主,旋即将视线移开,走上前,朝王座上的鹰说:“没错,我是。”   宓叹了口气,吩咐说:“玉,你去将我的义肢取来。”   小兔妖点点头,快步蹦了出去。   宓:“点金手,我在这深渊之下,日夜盼着你能再临深渊,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他说的是“再临”,也就是说……郁秋以前来过无极渊。   这个消息让其他人都倍感震撼。   感受到其他人好奇、不解的目光,郁秋一脸淡定,“原来我以前来过这里,我竟然全都不记得了。”   乌绮云轻轻一笑,陆渊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司珩青若有所思,良久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宓抽了口气,淡然道:“你上次来深渊,应该是一百四十二年前的事了。”   旁人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可陆渊却愣住了。   脑壳仿佛挨了一道雷击,他呼吸变得急促,身体细密地发抖。   一百四十二年前,正是他入魔第二年。   那年他孤注一掷,抱着必死的心投入了无极渊。   他修的是剑道,乃是天下间最正气凛然的道。   可一朝走火入魔,相当于几十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彻底抛弃了原来的剑道,入了杀伐道,也因此一剑成名,人称魔君见寒。   十年修剑无人问,一朝入魔天下知。   这与他一开始想走的路,与师尊给予他的期望……实在相差太远了。   投入无极渊的时候,他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想着埋骨于此便好,从未想过有一天从这里杀出去。   但冥冥之中,他仿佛被上天额外眷顾似的。   一次一次都活了下来。   他熬过了深渊反应,熬过了一次次魔物的追杀,一路顺利地到达深渊之底,也因此而境界大增。   他一直以为,是上天不让他死。   直到今日,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宓说,郁秋上一次来深渊,是一百四十二年。   正是他投入深渊、自暴自弃的那一年。   他想起来,无数次他重伤昏迷过去,以为再也醒不过来……昏昏沉沉之中,总觉得身边有个人在照顾自己。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郁秋一路跟踪他,在暗中保护他?   陆渊身体有些发抖,不敢去看一旁郁秋的脸色。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这些年来对郁秋的怨恨,显得多么可笑啊?   “一百四十二年?”郁秋若有所思,“那年……好像的确发生了什么。”   宓注视着她,颔首道:“那年人界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深渊之底也发生了不少事。”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司珩青开口道:“你说的是她最后一次来深渊,在那之前,她是不是来过……多次?”   别说陆渊,就连乌绮云也有些吃惊——   郁秋非妖非魔,没事老往这种地方跑做什么?   这也难怪了,郁秋这一路上表现得非常轻松。   第一次来无极渊的,免不了要受深渊反应的折磨,更别说一路上层出不穷的妖魔,各种毒物……而她应付起来尚有余力。   这令乌绮云也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宓坐在王座上,点头说:“此前,的确来过多次。”   司珩青眉头皱得更紧,一副迫不及待要将她看穿的神情。   她到底还有多少经历,是他不知道的?   最后一次来无极渊,是为了陆渊吗?   为了陆渊,郁秋还真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他们在深渊之下都经历了什么?!   想到这里,司珩青妒火中烧,袖中双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头。   秋儿……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阿青?”郁秋抿了抿唇,被他盯得头皮有点发麻,低声道,“你怎么了?”   司珩青眼眶泛红,轻轻地抽了口气,缓慢地阖上眼,摇了下头。   小兔妖回到大殿,手里抱着一副黄金翅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部分零件还有些生锈发黑。   宓站起身,小兔妖从后面协助他,将机械翅膀固定在他肩上,和他原本的断翅连在一起。   他展开双翼,一阵风平地而起,身影一掠而过来到郁秋面前。   “咔擦咔擦”,黄金翅膀在空中抖动,听上去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机器发出的破损声。   对于飞禽类猛兽来说,翅膀是他们最珍贵的部件,一双强壮的翅膀能带着他们驰骋四海,称霸一方。   折翅乃是致命性的打击。   宓动了动装上去的机械翅膀,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沉声说:“点金手大人,昔日你为我打造了义肢,一直以来我都用得好好的,可几十年前突然出了点毛病,像现在一样,用得不利索了,我找遍深渊之下,没有人会修……”   郁秋哭笑不得,“所以你一天天地盼着我重新来到这里,给你修好义肢?”   宓道:“我有重金酬谢。”   郁秋粗略地看了眼那机械翅膀,看上去只是一两个零件丢失了,找东西给他装回去就好。   问题不大,于是她欣然答应。   陆渊忙道:“我师尊帮你修翅膀,你要怎么报答她?”   闻言,郁秋诧异地看过去,盯着陆渊那张冷峻的侧脸,笑道:“渊儿,你肯叫我师尊啦?” 第52章 印玺。   52.   陆渊冷着脸, 一路都不再说话。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郁秋也太不是人了。   都跟着他进了无极渊,整整一年都不曾露面, 只跟在他身后, 暗中保护着他……这份深情,到底意欲何为?!   陆渊现在很烦躁,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杀的人多了, 内心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原以为他们师徒决裂, 师门情谊早已作废, 往事不可追回……甚至很难想象, 有朝一日他们师徒会聚在一起,坐下来一起喝酒吃肉。   他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果真都成了事实。   郁秋一朝撞破了头,让他们师门重新聚在一起,也让他再一次、重新认清楚郁秋的原本面貌。   那日顾风华告诉他, 郁秋的真实身份是蓟国公主,是蓟国王室血脉。   陆渊心中大骇, 却只字未说——   早在蓟国亡国之前, 在他离开卫国前往大宛国为质之前, 卫国曾经一度想和蓟国联姻, 让当时还是卫国王子的陆渊, 前往蓟国为质。   到一定岁数了, 再与蓟国公主成婚。   造化弄人, 他没能见到年少的小公主,不久之后蓟国亡国,他也随之被送到了大宛国。   陆渊忍不住地想, 如果当初他被送去了蓟国,那他会在更早的时候遇见郁秋。   兴许大宛国攻打蓟国的时候,卫国会出手阻拦,那样的话……蓟国或许不会亡国,郁秋也不会成为今天的郁秋,她还是那个快乐的小公主。   陆渊攒了一肚子的话,始终不知道如何跟郁秋说。   他守在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长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零件,其中有金色翅膀上拆下来的,还有郁秋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来的。   她正在想办法帮宓修复那只机械翅膀,将受损的零件一块块拆下来,再以工具打磨,重新组装上去。   天知道,郁秋身上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每次她取出一样法器,都足以令深渊之下这些没见识的妖物们大开眼界。   就像很久以前一样,郁秋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她忙活起来就完全忘了时间。   陆渊等了一会,腰间玉简亮了。   他拾起来,走远一点,生怕声音吵到了郁秋工作,才懒洋洋地说:“何事?”   顾风华的声音传出来:“师兄,我担心你们,所以问一下你们现在的情况。”   “没事少联系,”陆渊说,“深渊灵力不够用,省着点用。”   顾风华“嗯”了声,又问:“那个慈音大师,有点入魔的迹象了,我该怎么帮他?”   陆渊冷笑:“他啊,活该。”   顾风华:“陆师兄,你说句好听的话吧,你向来最好了。”   陆渊沉思着,说道:“这样,老三,本座教你一道口诀,他用不用是他的事,你听着就好。”   顾风华欣然道:“陆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不顾的!”   陆渊骂了一句,才将口诀授予顾风华。   “……”   郁秋沉迷着组装金色翅膀,将过去的绘纸也找了出来,仔细分析了一番,再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进,确保让重新组装好的翅膀在一段时间不会出现新的故障。   整个过程,花去了两天时间。   这段时间,司珩青和陆渊一直守在外面,乌绮云呼噜大睡,凤不眠则安心修炼,偶尔跟那小兔妖说话。   郁秋干活累了,便席地而睡,醒来时人已经在床榻上。   因点金手的事,她心里还有些生沧澜宗主的气。   可转念一想……阿青那日说的,倾慕这位点金手,可不是在说倾慕她自己吗?   郁秋自认为脸皮厚,可一想到和司珩青之间的种种事情,便不由地有些心慌意乱。   好在工作的时候,完全可以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她拿出青莲火,割了点血滴上去,将组装好的翅膀用青莲火炼化,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工。   她都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有人。   郁秋转过身,吓了一跳,拍了下心口说:“是你?”   陆渊勾唇一笑,“你以为是谁?”   郁秋抿了抿嘴,“我以为撞鬼了!”   陆渊笑道:“鬼见了你才害怕吧?”   郁秋不高兴地用力推他,手掌在他肩上拍了下,却被陆渊抬起手握住。   两人对视,郁秋轻轻地打了个嗝。   陆渊双眸如星夜般璀璨,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师尊。”   郁秋讪讪地收回手,莫名其妙道:“怎么这么肉麻了?”   陆渊垂眸看着她,睫毛上晕了一层淡黄的光晕,神情显得十分柔和。   一贯冷峻的魔尊大人,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唯独在她面前的时候。   郁秋身上不太自在,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尤其是陆渊牵着她手的时候。   可阿青牵她的手……她却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刚才那一瞬间,在她回身的时候,的的确确期待着见到阿青。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她也不可能说出来,听上去还有些伤人。   陆渊看着她的侧影,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终于才鼓起勇气问:“那年徒儿走岔了道,入魔之后投入无极渊,你是不是跟来了?”   郁秋:“……”   她花了会功夫,才理解清楚陆渊的意思。   陆渊盯着她看,想到她可能不记得了,又细细与她解释:“宓说,你上次来无极渊是一百四十二年前,那一年,本……我也来无极渊了,所以我想,当时是不是你跟着我,救了我无数次?”   郁秋微微惊讶,在心里连忙求助系统,“小七小七,还有这种事吗?”   系统:“嗯。”   “草我真他妈被自己感动坏了,”郁秋表面淡定内心却激动地问,“这么感人肺腑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系统幽幽地说:“因为你其实也没做什么,一路全靠我的指引,论功劳应该算在我头上。”   可是她只是个系统。   一个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说的狗系统。   这种事情,到头来肯定还是算在郁秋头上。   在她过去臭名昭著的为师生涯中,难得有一两件说得出口的好事,这让她开始有些自信了。   “的确是我,”她摸了摸鼻子,镇定自若地说:“渊儿,你不要多想,你是我徒儿,帮你是为师应该做的。”   陆渊怔了下,眼眶瞬间红了。   他身体轻轻地发抖,一双漆黑如墨的眼漾着泪光,咬着牙,勉力揉出了一个像笑又像哭的表情——   “果然,”陆渊肩膀轻轻耸动,发了疯了一样笑着说,“果然是你……”   在他一次次昏迷时在暗中护着他的光,一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拖回来的手,那道朦胧的身影,原来都是真实存在的。   见到他这副模样,郁秋彻底慌乱了。   她见过顾风华崩溃的样子,知道怎么去哄他。   可这是陆渊啊。   大名鼎鼎的魔尊大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一旦崩溃起来,她如何招架得住?   “老二?”郁秋手忙脚乱,拍了下他肩膀,努力组织措辞,慌忙说:“你别激动,为师从前对不起你,没看好你,让你选了现在这条路,害你造下太多杀孽,再无回头的可能,是为师对不起你。”   陆渊轻轻地抽了口气,身体平复下来。   他低眸看着郁秋,摇头道:“是徒儿辜负了师尊。”   郁秋皱起眉头。   陆渊道:“杀伐道,是徒儿选择的,虽然迫不得已,但……我问心无愧,唯独对不住师尊。”   郁秋轻轻笑了下,摇头说:“你问心无愧就好。”   “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道,只要能问心无愧,为师都全力支持你,”郁秋注视着他,“我想,当年我尾随你来无极渊,也许就是为了支持你选择心中的道。”   陆渊勾起唇,点了下头。   郁秋这才将人哄好,再将人送出去。   回味过来又觉得,哄他……似乎,一点也不难?   拿到翅膀之后,宓决定跟随郁秋一众人前往无极渊渊底。   他给予的回报是——待他从旧日叛徒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王座之后,心甘情愿地将妖皇印玺送给郁秋。   众人纷纷称奇,乌绮云道:“你也有妖皇印玺?”   宓抬起脸,脖子下面覆着绵密的羽毛,那里有一根红色的细线。   他将细线捞起来,展示出悬挂在脖颈间的印玺。   那是一块银白的玉玺,除了颜色与郁秋的稍有区别,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   郁秋也将脖颈间的玉玺摘下来,和宓手里那块放在一起。   乌绮云露出意外的神情,很快那丝神情消失。   第二枚妖皇印玺的出现,虽然教人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其他人纷纷吃惊不已。   陆渊奇道:“怎么又来一块印玺?到底哪一块是真,哪一块是假?”   宓道:“我这一块,自然是真的。”   乌绮云冷笑,“孤给秋儿的那块,也假不了。”   宓微微颔首,解释道:“妖皇一开始就有三个,龙族飞升之前,一共造了三枚印玺,分别封给了三位妖皇。”   众人表情变得奇怪起来。   怎么会有三位妖皇?他们真是闻所未闻。   对于他们惊讶的神情,宓丝毫不见怪,接着说道:“这三位妖皇分别是深渊之主,大地之主,海洋之主,而我的祖辈,便是这深渊之主,受最后飞升的龙族册封,得到了这枚宝贵的印玺。”   乌绮云婉转一笑,“孤很久以前就听闻,得三皇者,统领天地,飞禽走兽,世间万物,莫有不敢朝者。”   宓朝她点头,“那是龙族飞升之后留下来的说法,据说手持三枚妖皇印玺,天地间妖物均可供其驱策,但有史以来,除了已经飞升的龙族,从未有人真正得到过三枚印玺。”   “深渊之主长埋地下,海洋之主缥缈无踪,唯独这大地之主……一直以来活跃于世间,为人们所熟知,但真正的妖皇,其实不止这一位。”   众人露出了神往的神情。   就连沧澜宗主,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原以为天地虽然广袤,也不过是云幽二境,总共十八个州,其中赫赫有名的修士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沧澜宗主、乌绮云、魔君见寒等人更是占去了一半。   原本以为他们所处的境界,已经到达了修真界的顶峰,才堪堪觉得索然无味,闻言又生出了一种想要往更广袤的世间探寻的意图。   宓低头看着郁秋掌心那枚金色的玉玺,神情晦暗不明,低声说:“你手上这枚印玺,想必便是大地之主传下来的妖皇印玺。”   乌绮云道:“他的上一任主人,便是邪利。”   宓点点头,叹道:“昔日邪利想从我手上拿到白金印玺,和我的部下里应外合,率领部落攻入无极渊,将我的部落彻底打垮,而我死里逃生,一直埋伏在深渊表层,想着有朝一日重新入主深渊……从邪利手里夺回王座,可没想到,他却比我早死了。”   郁秋沉吟片刻,说:“杀死邪利的人……就在你面前。”   宓睁大眼睛,惊讶不已。   他先是看着郁秋,以为郁秋便是那英勇无畏杀死邪利的人。   郁秋摇头,宓的目光依次从乌绮云、陆渊身上转移开,最后才落到沧澜宗主身上。   “……你?”宓惊愕不已,“阁下竟有如此本事?真令人难以置信!”   司珩青神情淡淡。   郁秋道:“沧澜宗主杀了邪利,也算是为你报了仇,而邪利的尸骨十年前就被扔进无极渊,你却一直藏在这个地方,也真是够窝囊的!”   宓垂下眼,犀利的目光变得温顺,叹了口气说:“点金手教训得是,今日我便带上部落,为你们冲锋陷阵,替你们开路,协助你们完成目的!”   宓展翅在空中盘旋,召集深渊十层的妖族,开始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说。   时隔多年,黄金翅膀再一次在深渊里振翅而起,金色的光掠过暗无天日的渊底,众妖们高呼着宓的名字,高呼着点金手的名号,高呼着杀死邪利的沧澜宗主的名号,带上武器准备冲锋。 第53章 “敌——袭!”   53.   深渊十层正是一道瓶颈, 通过这道瓶颈之后,下面开始豁然开朗。   空中的飞禽变多,魔物的种类也变多, 妖物以各自的形态潜藏在各处, 偷偷地打量着这支庞大的军队。   到深渊十二层,地貌完全变了。   他们一路过来, 都凭着直觉不断地往下走,可到达深渊十二层之后, 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下行的路。   树木繁茂, 空气清新, 一眼看去, 根本看不到地平线的头。   这里没有日光照射,草木叶子上散发这一种淡淡的荧光, 接天连叶,如无数盏灯笼连贯起来,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照亮着整个深渊之底。   宓的大军在前面开路, 一路上斩杀了不少妖魔,同时兼具向导的作用, 跟他们解释这里面的情况——   宓飞在高空, 张开鹰嘴的唇, 朝众人说:“深渊十二层到十六层, 实际上在同一个水平面上, 你们人界有十八洲的说法, 我们深渊也有十八层, 但是光论垂直高度,是算不上十八层的。”   陆渊轻笑,“凑个十八层, 至少外面那些胆小怕事的,是不敢上来的。”   “此十八非彼十八,”宓说,“深渊十八层,听着像十八层地狱,可实际上,深渊之底生机勃勃,乃是我族世代守护的圣地。”   郁秋在旁边认真听着,时而点点头,心理反应不外乎:   原来如此。   竟然是这个来头?   这样哦……   她频频点头,让宓十分兴奋,于是他展翅飞走,回来时嘴里叼着一条小臂粗细的花纹蛇,朝郁秋扔了下来。   郁秋:“……!!!”   眼见着一条金黄色花纹蛇在空中剧烈扭动着,马上要挂在她头上,毒液糊她一脸,司珩青和陆渊同时出手——   “刺啦”一声,皮开肉绽的声音响起。   郁秋及时地撑开了伞,伞面上流淌着各种组织器官、不明液体,粘稠的血,以及切碎的蛇肉……   所有人:“……”   好险。   郁秋张着脸,看着那顺着伞檐流下来的混合物,暗暗地说。   陆渊一跃而起,将宓从空中抓了下来,揪着他的翅膀,骂道:“你找死吗?”   宓在空中扑腾两下,羽毛飞得到处都是,他被揪着按在地上,尴尬地看着郁秋,讪讪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郁秋抖了抖伞面上的污秽,抿了抿嘴说:“高空抛物在我们那是违规的,你还是别抛了。”   宓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刚才那头蛇是他的部落缴获的战利品,是一条有点道行的小妖了,在他们深渊,互相夺取妖丹、互相吞噬,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点金手以前来深渊,也经常吞噬他人妖丹。   为何现在变了?   哦?!   点金手说了,高空抛物不对!那他下次还是叼着送过去好了!   宓暗下决心,展翅飞远,从大军的后面飞到前面去领路。   等回头诛灭了大妖,再将其妖丹献给点金手。   司珩青捏了个诀,将郁秋的伞面洗干净,荧光照着薄薄的水膜,看上去焕然一新。   深渊十三层,丛林变成了草原,飞禽鸟兽的数量锐减,相应地可见度降低了,这让长期生活在陆地上的他们感到不适应。   郁秋只能模糊地看到百步外的人影。   很快她又不确定,那到底是人影,还是被雾气挡住的山。   就连在前面打头阵的宓的大军都看不见了。   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被卷起的海浪,差点将他们掀了出去。   郁秋下意识地朝自己人身边靠拢,与陆渊、乌绮云形成一个三角,各自照看一方。   紧接着,她听到了摇旗呐喊声,急促的脚步声,飞鸟响彻长空的嘶鸣声,原来那山崩地裂的摇晃,是百鬼夜行引起的动静。   深渊底下,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出动了!   宓的手下惊恐大喊:   “敌——袭!”   “掩——护!”   “轰隆轰隆”的声音四面八方如潮水般袭来,吞并了她所有的感官,让她深处于震撼之中。   无极渊底下到底藏了多少妖魔?他们像是捅了蚂蚁窝一样,被蜂拥上来的蚂蚁团团地包围着。   一万?十万?甚至可能不止!   她看到不远处的凤不眠,双手握着刀,刀刃却不住地发抖。   她瞳孔放大到无限,深深喘着气,警惕地盯着四周,整个人仿佛拉到了极致的弦,稍微一碰,极有可能断裂。   相比之下,郁秋虽然也很惊慌,但握着伞柄的手是稳的。   鼓声轰隆,响了一会,敌方士气激昂,猛烈地往前冲,仿佛要将他们彻底踏碎。   郁秋这边,金光在空中一闪而过,宓高喊着:“出——击!”   “夺回王座!”   十层的妖族在宓的带领下,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郁秋只看到一阵巨浪冲过,疾风卷着沙尘、卷着泥土,卷着野草,将天地万物彻底模糊了过去。   那一瞬,她听到了一个很轻、又很清楚的声音,轻巧地钻入她耳道,仿佛藤蔓抽出了新条,花朵倏然绽放。   “别动。”   郁秋僵在了原地,抽刀的手停了下来。   是阿青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恍然间似乎看到白衣如虹一闪而过,没入了混沌之中。   远处魔气、杀气汇聚,不时地有斗法的光芒亮起,像混沌中酝酿着的闪电,呐喊声、厮杀声响彻天地,该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幕。   郁秋陡然觉得冷。   像是冰蚕顺着脊椎钻了进去,在体内慢慢地爬升开,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又像是冰冷的雨,顺着皮肤一点点渗入骨髓,冷得她骨骼细密地发抖。   哗啦啦的雨打声,滴在了她伞面上。   郁秋惊奇,深渊之下,还会下雨吗?   她伸出手接了一点,手指轻轻一搓,立刻皱起了眉。   是血。   毛毛细雨般的血雾,倾盆大雨的血瀑,不一会儿,脚下血流成河。   她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战争,黑暗之中连敌我都分不清楚,所有人都在拼命厮杀,一路往前冲,见人便杀,完全陷入了混战的状态。   郁秋本欲杀出一条路,被司珩青提醒了一声,有些犹豫了。   一旁,凤不眠像小鸡一样浑身发抖,仍强撑着提刀往前,双目血红,发出嘶吼,亢奋着厮杀,像是着了魔一样。   郁秋拿缚仙索勾了下,将她困在了原地。   凤不眠腰下受绊,身体往前一摔,双刀支地,扭头朝她喊:“让我杀!”   “让我杀过去!”   郁秋不与她争辩,拿缚仙索稳稳地扣着她,脑海里和系统对话:   “小七,快点确认徒弟们的状态。”   “好的,”系统说,“目前状态都还不错,老三血条正在恢复,修为和境界也有所提高,老二血条85%,中毒之后恢复得非常迅速,修为和境界非常稳定,老大……等下,等下,我眼花了吗?”   郁秋心悬了起来:“怎么了?”   “老大血条在掉,相应的,修为好像……好像又涨了?”   “他受伤了吗?”   郁秋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试着从混乱之中寻找沧澜宗主的身影。   “是,”系统紧张道,“主人,我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不会在这种时候吧?”   郁秋:“什么?”   “什么什么?”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郁秋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秋儿,你往哪去?”   “乌绮云大人?”郁秋愣了下,忙道,“你看到沧澜宗主了吗?”   “你刚才跟谁说话呢?”乌绮云反问,“孤找你半天,还好你没事。”   郁秋将手里的伞侧过去,替乌绮云挡着落下来的血雨,自己身上却淋湿了一半,她浑不在意,急忙问:“你看到沧澜宗主了吗?”   乌绮云脸色阴沉,“你以为这漫天血雨是谁的杰作,你大徒弟这会好着呢,另外一个也好得很,你只要别凑过去,等着他们消停,围观这难得一见的杀戮,见证天道的决心,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不明白,”郁秋说,“宓带他的部下夺回王座,阿青为什么要开杀戒?”   乌绮云摇头,突然问道:“洛水河上,孤曾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天道一定是善的吗?”   郁秋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直在想阿青受伤了,该怎么办。   乌绮云的话,她只能勉强听进去一半。   她皱起眉头,问乌绮云:“你觉得……天道一定是善吗?”   “孤从未觉得天道是善,”乌绮云笑了下,“相反,孤一直以为,天道是十恶不赦的。”   郁秋眼睛微微睁大。   “孤带着飞升卷轴,数千年都不曾飞升,正是因为孤以为,天道十恶不赦,孤不愿意助纣为虐,”乌绮云弯起唇,“可当时你说,天道不一定是善,也不一定是恶,顺应自然即可。”   郁秋隐约猜到了她说这番话的意图,问道:“你接下来要说,可是卷轴上的天机?”   乌绮云颔首道:“所谓飞升的天机,实际上是协助天道,完成一次对天地生灵的屠戮。”   郁秋眉头皱得更紧,简直难以相信这种说辞。   但这话是乌绮云亲口说出来的,她不得不信。   “屠、戮?”她格外咬重了这两个字。   “没错,”乌绮云道,“天地生长,万物有时,要顺应自然的变化,维护天地间的平衡,生灵的更替是必不可少的,而六界之中,修道之人,妖魔一众,都违背了天道的原则,与天地争灵气,求长生不老,都是违背天道的。”   “沧澜宗主所做的,是替天道完成一次清洗。”   郁秋神情变得凝重,她处在战场的一个角落里,连刀都没□□,却已经沾了一身的血。   她想了想,问道:“仙魔一战的目的,也是为了替天道清洗三界?” 第54章 十七层   54.   战争来得快, 去得也快。   很快“雨”停了,万籁寂静,空气中的杀气和魔气逐渐散去, 草地被血染红, 荧光照着血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乌绮云话说到一半,狐媚的眸子里现出惊讶的眼神。   她一手牵着郁秋, 转身看向远方,眼睛微微眯着, 红唇轻启, 柔柔地说:“孤想错了。”   郁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血雾朦胧之中, 隐约看到了一道白影,身上染着斑驳的血迹, 宛如一树红梅开在雪地里。   是沧澜宗主!   郁秋快步过去,远远地喊了一声:“阿青!”   司珩青寻声看过去,眸光亮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手的血,又停了下来, 捏了道诀, 洗净一身的血污才疾步上前。   这时候, 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爆发出来: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为宓王赢了!”   黄金翅膀的影子掠过高空, 所到之处, 部下莫不振奋, 喊着“宓王”的名字。   “他没有乱杀, ”郁秋捏紧乌绮云的手,心情复杂地说,“完全不像沧澜宗主的作风。”   乌绮云轻笑一声, “的确,让人意想不到。”   就在片刻前,乌绮云信誓旦旦告诉郁秋,沧澜宗主大开杀戒,是按照飞升卷轴上的指示,帮助天道清理妖魔两族,事成之后他极有可能迎来天劫,渡劫飞升。   仙魔一战,便是乌绮云为自己谋划飞升之道、在各方力量的促使下而发动的一场清洗三界的战争,目的就是为了重新构造天下的秩序。   任何事物发展到了极致,都将迎来衰弱,人族也好,妖族也好,都逃不出自然的规律。   人族的数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会带来资源、环境的问题,故而早在龙族飞升之前,就曾经有“人类清除计划”的说法。   所谓“清除”,就是消除那些弱小、贫穷、衰老的人类,留下强壮的力量,让人族在天地间继续保持着蓬勃生机。   唯有这样,才能让天地间灵气、怨气、魂魄、资源等有限的力量周而复始地往返轮回,让人族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   如何有效地清除一部分人族?   面对天道提出的问题,龙族给出了一份优秀的答卷:   他们发动自然灾害,洪水、旱灾、地震等等,打着这样的名义让一部分弱小的人族死去,留下来的自然是更强大的、更有生命力、更加百折不挠的人族。   龙族飞升之后,其他妖族也试着去回应天道的问题。   有的散布疾病,有的发动战乱,这些都从一定程度上达到了效果,也遏制了人族的发展,但天道的需求不止如此。   天道的目光落在了修仙界上。   一批又一批的修士们,前赴后继地与天地争灵气,违背天地自然规律强行发展,在某种程度上也威胁到了天道的地位。   天道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些修士和妖魔们。   乌绮云过去所做的,就和司珩青现在所做的一样,对修真界完成一次清洗。   郁秋想起进入无极渊之前,阿青跟她说的那番话。   “无极渊渊地有变故,徒儿可能要……开杀戒。”   “若徒儿去了,师尊会想我吗?”   “……”   郁秋担心沧澜宗主乱杀,担心殃及到宓和他的部下,担心伤到凤不眠等人,也担心他受伤……但同样的,她也私心希望他能飞升。   乌绮云说她无法彻底下定决心,但沧澜宗主不一样。   他修的是无情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比他有资格飞升。   让人意外的是,杀戮很快就停了,沧澜宗主并没有乱杀。   他帮助宓赢了这场战争,洗净一身血,来到郁秋面前,眼里带着笑意。   他像是个求表扬的孩子,从血雨中快步而来,满脸期待地看着郁秋。   那神情仿佛就是在说:你看,我做了件你一定喜欢的事。   郁秋知道他想听什么话,可是她无法说出口。   万一……沧澜宗主是因为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呢?   就像乌绮云所说的,他宁愿被天劫劈的万劫不复,也想留下来陪她。   对视片刻,郁秋皱眉上前,关心道:“你受伤了?”   “一点点,不碍事,”司珩青看着她,抬手为她顺去身上的血水,低声说,“原本不愿让师尊见血,委屈师尊了。”   郁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沧澜宗主想听到的,她一句都没说,转身去看陆渊他们。   这是宓发动的,对深渊底层的妖物的一次进攻,结果大获全胜。   宓的大军休整片刻,一路长驱直入,从深渊十二层到十六层,如滔滔河流奔赴前方,在断崖处如瀑布一样跳了下去。   郁秋跟着众人,从高处一跃而下。   她没有感受到落地前的失重,意识在她从高处一跃而出的那一刻,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低头,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只穿着一条半透明的丝裙,双手被捆起来,悬在床柱上。   四面是金色的栅栏,将囚着雀鸟一样,将她囚在其中。 第55章 妖族的天性   55.   发生了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在这种地方?   她分明记得, 他们已经离开了深渊十六层,前往最后两层深渊之底。   其他人呢?   郁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忽然有点难堪起来。   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   她试着挣开束缚双手的绳索, 手腕稍微动了动, 发现那条绳子捆得并不紧,让她双手手腕有一点活动的余地。   于是她试着慢慢转动手腕, 一只手手掌从捆绑中挣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惊醒了什么,那条绳索活了过来, 稍稍一缩, 将她手腕捆得更紧了。   郁秋:“……”   她跪坐在床榻上, 倾身去解开绳索的另一端。   床榻很软, 让她几乎使不出力气,身体如同陷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之中。   很快她放弃了这一行为, 开始想……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七?”   “小七你在吗?”   “……”   连喊了十来声,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更糟糕的是,她原本只是在心里发出声音, 可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动了,喊了出声。   她要冷静下来, 想想应付的办法。   囚着她的地方很窄, 前后左右不过五步之远, 金色的栅栏将她围住, 栅栏以外的地方, 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仿佛被置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除了栅栏投下来的明暗交错的影子, 她没有任何线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   她试探自己的神识,神识空空如也, 像凡人一样感应不到任何东西。   数息的时间,漫长到让她以为过去了很久。   她开始有些惊慌了。   “阿青……”   口中不由地念出来,像是本能一样寻求他的身影。   很快,她听到细小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郁秋抬起脸,看向声音的方向,望见了一道白影。   她呼吸几乎停了下来。   “阿青?”她声音有些颤抖。   男人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她身上,毫无遮掩地打量着她。   郁秋打了个冷颤,轻轻地抽气,身体骨骼都在细密地发抖。   她蜷着腿,大腿往内收,想要遮掩什么,可整张床上除了被捆住的她,她找不到任何遮蔽物。   “别看我。”郁秋心里的声音,在虚空之中响了起来。   无法忍受的目光。   她好像一根绷紧的弦,浑身肌肉都僵硬着。   “当哐”一声,金色的笼子被推开,男人的身影进入到铁笼里,一步步靠近她。   郁秋喘着气,将脸垂的更低,死死地咬着嘴唇,殷红的唇被咬出一道发白的印子,眼底映着水光。   她低着头,看着男人落在她面前的影子,心想——   是阿青这样做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   脸被轻轻地碰了下,冰凉的指尖激得她轻轻地哆嗦。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好烫。   男人伸手摸了下她的脸,拇指托着她下巴,其余四指覆在她脸颊上,强迫她抬起头。   迎面对上那双冰冷的目光,郁秋身体都在发抖,嘴唇动了动,语不着调地说:“……阿青?”   她从未见过阿青这副模样,只一眼,看得她魂儿都颤了一下。   他穿白衣,胸口大片地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肉线条饱满的胸膛,心口那一道刀疤突兀地存在着,腹部肌肉密集地收缩,再往下被一条腰带束着,宽肩窄腰显得尤其好看。   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桃红的眼像被一池春水晕染过,眼尾泛着红晕,朱砂泪痣尤为明显,鼻梁挺拔,曲线完美,唇是薄情的唇,连勾起的弧度都带着冷峻的气息。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她忍不住地想,忍不住地想去靠近,即便知道他是蛊,是毒,是掺着蜜糖的□□。   隔得近了,郁秋都想主动亲一亲那双唇,想用自己的体温,去靠近他,融化他。   他捏着郁秋的脸,低眸看着她,冷冰冰地开口:“师尊方才念的小七,是谁?”   郁秋:“……”   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是你……这样待我?”   司珩青眼睑缓慢地眨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神情。   郁秋脸贴着他手掌,垂下眼,轻轻地说:“你放我离开。”   司珩青手指轻轻动了动,食指和拇指捏着她下巴,玩味地看着她,启唇说:“师尊。”   “阿青你别这样,”郁秋身体颤抖着,咬牙说,“我们现在在深渊之底,宓的大军还在等着我们,乌绮云和陆渊也在,你……不能这样。”   司珩青淡淡道:“师尊心里只想着他们,阿青无论怎么做,都讨不到你欢心,是吗?”   讨不到你欢心?   郁秋又想起那一幕——   阿青抖开满身血雨,欢喜地朝她奔来,只想听一声夸赞,可她什么没说,转过去了。   “但凡你唤我一声师尊,都,都不该如此待我……”   最后几个字,语调不由地弱了下去,她眼睑颤了下,秋水般的眸子此刻雾气弥漫。   司珩青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手往下滑,顺着颈部的线条,在她脖子上的疤痕上轻轻摩挲着,接着是锁骨,再往下,隔着丝薄的、半透明的衣料,肆意地触碰。   郁秋“嘶”地抽了口气,身体不禁往前倾。   “师尊,”司珩青低眸看着她,轻轻说,“你现在这样子,阿青会忍不住疼你的。”   她身体本来就敏感,被轻轻地捏了下,颤栗感顺着周身的血流涌向全身,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司珩青抬起另一只手,拇指指腹给她擦掉眼角的水珠。   他倾身,虚虚地往她身上靠,身体没有碰到她,气息却落在她耳畔,轻柔地说:“师尊觉得,阿青该如何待你,才是合适的?”   郁秋偏了下头,避开他的气息,轻轻地抽气。   “阿青……”郁秋低声说,“你在生我的气?”   “阿青怎么会生师尊的气?”   男人抬起一边膝盖,越过去,赤脚上了床,伸手勾了下她腰,将她往怀里揽过去。   郁秋侧身躺在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前,脸贴着他胸口,双唇几乎碰到他的肌肤。   她微微蜷着,身体几乎完全挨着他,肌肤相贴,仿佛一道雷电从头顶呲溜一下爬过去,一个念想达到了顶峰。   她咽了下口水,残余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昏过去。   阿青是她徒弟,飞升在即,不能让他走岔了路。   郁秋哆嗦着,轻轻地说:“你别这样……”   “师尊不愿意和阿青双修,那阿青便一直等着,”司珩青勾了下唇,揉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师尊还是喜欢阿青的,对吗?”   郁秋缓慢地阖上眼,脑海里司珩青的笑容挥之不去。   “喜欢啊,当然喜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   “舍不得你为我做那么多事。”   “舍不得你放弃飞升之路。”   “我在你识海里,对吗?”郁秋最后问道。   “嗯,”司珩青声音听不出喜怒,“师尊喜欢的话,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你开什么玩笑?”郁秋咬牙,轻笑一声,“我不喜欢。”   “深渊十七层是幻影之层,所有人都在沉睡,都在一场梦幻泡影之中,想象着最渴望得到的事物,”司珩青轻抚她的脸,“阿青最渴望的,就是将师尊永远禁锢在身边。”   指尖触过她脸颊、红唇,在她柔软的唇上一遍遍地摩挲。   郁秋终是受不了了,轻轻张了下唇,碰了下他指尖。   他自顾自地、低声说道:“难道在幻影之中,师尊也不愿和阿青双修吗?”   郁秋后牙槽磨了下,喘着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懊恼,字字清楚地说:“司珩青,你非要这样勾引我吗?”   勾引?   司珩青不禁笑了出声。   郁秋第一次听到阿青笑,竟是在这种场景之下,却也不觉得可气,反而有些失神。   她缓慢地抬起被捆住的手,手背轻轻地碰了下阿青的脸。   他握住她双手,抵在脸上,淡笑道:“师尊忘了,阿青本来就是……杂种。”   郁秋双眸微微睁大。   司珩青亲吻她手背,低眸注视着她说:“勾引,本来就是妖族的天性。”   郁秋:“……”   “妖?”郁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词。   阿青竟然是妖?   身为仙盟之首,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人,他的真身竟然是妖?   郁秋带着陌生的目光,重新打量面前这人。   是啊,她应该想到的。   沧澜宗主漂亮得太不寻常了,像九尾狐乌绮云那种,眉眼带着勾人的韵味,说他是妖,完全合情合理啊。   她倾身往他身上靠了靠,手指碰了下他脸,注视着他,弯起唇说:“阿青完全不像妖,别轻贱了自己。”   司珩青垂眸看着她,冷冷地问:“你还没回答我,小七是谁?”   郁秋:“……”   “徒儿从未听闻此人,为何你一开始要唤他的名字?”司珩青道,“郁秋,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郁秋缄口不言,司珩青松开她的手,搂着她,让她身子正了些,横坐在他腿上,姿势就像暴君搂着心爱的妖艳妃子。   他衣料很薄,郁秋身子抵在他腹部,感受到了什么,神情微微变了下。   “阿青……”她低声说,“我想要你。”   司珩青怔了下,问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郁秋抬起雾气氤氲的眼,看了他一会,倾身上去,双唇覆在他唇上。 第56章 囚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56.   不记得折腾了多久。   郁秋浑身酸痛, 陷在一个沉稳的怀抱里。   喉咙很干,灼热的气息落在他脖颈间,同样也闻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气息。   好香。   阿青若是妖的话, 大概是花草成的精吧……   香气缭绕在床笫间, 让她忍不住地一遍遍地凑上去闻,凑上去亲吻他的唇。   双手已经被解开了, 她玉白的手臂搭在他肩上,指尖轻轻抚摸他身上的肌肤。   “阿青……”她声音嘶哑着说。   男人低下头, 在她额上印下一个亲吻, 一手捧着她的脸。   郁秋眼睑轻轻颤了下, 身体抵在他身上, 稍稍动了下,抬起腿盘在他身上。   才刚刚结束唉。   她抬起脸, 轻轻地啄吻他嘴角,身体不住地往他身上靠,笨拙地去触摸他身上各个地方。   尝过蜜糖的滋味, 怎么舍得停下来?   而沧澜宗主的回应,则显得有些小气了。   他所做的, 不过是配合着郁秋, 予取予求而已。   床笫之间, 他唤她师尊, 像是对待一样珍贵的器物, 竭力地讨她欢心。   相比于平时, 他话更多一些, 在她难以忍受的时候停下来安抚她,亲吻她嘴唇,带着珍而重之的敬意。   可谁又受得住真正停下来?   那滋味就像魂被抽走了。   郁秋便抓着他手臂, 缠着他,就差开口央求他了。   这一点,郁秋始终都做不到。   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已经让她颜面尽失了,若是开了口,她始终觉得在阿青面前抬不起头。   就连情意浓时,她也死死地咬着唇,咬紧牙关以免发出不堪的声音。   司珩青便安抚她,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师尊若受不住,便喊出来。”   她强忍着,眼泪蓄了一池。   她又如何知道,这般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将人的魂都给勾走了。   她抬起雾气氤氲的眼,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嘴唇被咬得红肿,身体微微前倾,司珩青便顺从地靠过来亲吻她。   唇分时拉开一丝口涎,额上冒出汗珠,沾湿了额前碎发,滚烫而柔软的身体,仿佛被刀斧劈开了一遍。   第二次了,郁秋彻底瘫倒,四仰八叉地躺着,手与他相扣,仰面看着头顶——   金色的栅栏绕了一圈,围成一个顶。   狭窄、逼仄,如笼中之雀,被彻底囚禁在沧澜宗主的识海之中。   以他的实力,早就可以这么做了吧?   郁秋乐观地、庆幸地想,他至少没有一开始就这么做。   她侧过身,捧起司珩青的脸,轻声说:“阿青,我要出去。”   司珩青看着她,想了一想,问道:“师尊可是厌弃了?”   郁秋:“……”   她没有再说话了。   以她对沧澜宗主的了解,这会儿提起陆渊他们,他一定要生气。   她松开手,翻过身去,身体陷在柔软的床榻上,继续看着那顶金色的笼子发呆。   片刻后,她听到窸窣的声音。   司珩青起身下了床,银白色的袍子懒散地披在身上,低眸看她,问:“阿青伺候师尊沐浴?”   郁秋喉咙干涉,像闷在鼓里发出来的声音,低哑地说:“我不想动。”   过了好一会,她察觉到司珩青仍在看着她,一动没动,便改了口说:“你放好水,我自己去洗。”   识海里根本不需要放水,司珩青意念一动,面前便出现了一大只放满了热水的木桶。   就连郁秋身上的衣料,随着他意念,彻底消失了。   “你转过去。”她说。   司珩青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道:“师尊还有什么,阿青没看到的吗?”   于是她改了口吻,“你转过去,好不好?”   “……好。”司珩青眼底带着笑意说。   郁秋下了床,脚着地时还有些发软,接着是一阵水声,她将自己整个人泡在浴桶里。   热水能舒缓酸痛的肌肉,让她神经得到放松。   她想,既然浴桶都是他意念化出来的,那整个笼子也是,是他打造的一间漂亮的囚室。   要离开这里,还是要想办法说服阿青,削弱他的意念。   可她刚才只是开了个口,阿青便不乐意了。   郁秋从水里抬起手,轻轻地牵了下司珩青的衣袍一角。   他转过身,侧眸看她。   她身体浸泡在水下,水光给她添了一层朦胧的柔光,肌肤也更剔透了些,眼神柔和地盯着他,牵着他袖子,轻轻说:“想跟阿青一起泡。”   只要她不想着离开自己,似乎她的所有要求,他都能为她做到。   司珩青弯唇笑了下,看着她说:“阿青伺候师尊便好。”   郁秋轻轻眨了下眼,看到阿青冲她笑,她总有一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男人来到她身后,双手抚过她柔软的长发,指腹顺着她耳鬓,稍微用力按了下,将长发抖散开,握在手里。   用瓢舀了水沾湿头发,涂上皂角,十指轻柔地为她按摩头皮。   他像是天生会伺候人的,力度不轻不重,每一次抓下去,浑身像走电一样,经脉都疏通了不少。   她整个人渐渐地放松下来,舒服地闭上眼,靠在桶壁上。   就连在他怀里,她都没有这样放松。   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   还是阿青的识海,还是那顶金色的笼子,四周一片黑色的虚空。   身上盖着一条轻薄的被子,她掀开看了下,这次至少给了她一身稍微体面的衣裳。   看样子,只要他高兴了,就会渐渐地满足她的要求。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坐起来时,只觉得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体内涌动着蓬勃的灵气,平时很少感知的呼吸,变得绵长而轻松。   便是这么心无杂念地坐着,也觉得舒坦极了。   这是和阿青双修之后,境界提升的体现吗?   可惜她现在只是在阿青的神识里,无法检查自己到底提升了多少,也无法去探知自己的神识。   郁秋闭上眼,想到此前发生的事情,身体不由地紧绷了些。   那些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她身体上,让她忍不住地一遍遍地去回味。   她摸了下嘴唇,怅然若失地想,后来发生了什么?   阿青去哪里了?   就连此刻回想起来,耳边净是喘息的声音,肌肤触碰的声音,还有水声。   她伸手碰了下,哆嗦着收了回来。   怔了好长一会,她抱起那袭锦被,身体轻轻地发抖。   “阿青……”她喃喃地出声。   思绪放空之后,唯一的念头便剩下他了。   竟然没出息地……想和他再赴一场春欢。   虚空中现出人影,徐徐朝她走来,隔着栅栏,朝她一笑,“师尊今日怎么不唤小七了?”   醋精!   郁秋心里忍不住地骂了声,骂完又愣了一下。   她只是想了想,却没有发出声音。   也就是说,她的心声不会再被迫说出来了!   她就像个表现良好的犯人,讨得了看守者的欢心,从他这里得到了一些特殊的权益。   种种复杂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望着面带笑容的司珩青,弯起唇,眸光亮起来。   只那一瞬,司珩青就知道她想要什么了。   他和前一日一样,走进去,来到她面前。   郁秋主动去抱他,将他拉拽到床榻上来,亲吻他,与他重复做着欢乐的事情。   这段时间,她试着从司珩青口中打探旁人的消息,了解外面的情况。   深渊十七层原本就是个巨大的梦境,大部分人会沉浸在梦境之中,许久都得不到解脱,久而久之身体会变成一滩养料,提供深渊十七层的三生花食用。   而沧澜宗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进入十七层的一瞬间就从梦境中解脱出来,并将郁秋拽入他的识海。   识海中时间流逝和外界不一样,她和司珩青度过的这段时日,十七层或许只度过了短短半日。   也就是说,只要司珩青乐意,他可以囚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郁秋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57章 该打   57.   司珩青以为, 郁秋一次次从他口中打探十七层的事,一定会再次开口提出离开此处。   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对外面的事情坐视不管。   每一日, 他都在等郁秋开口。   一开始他以为, 只要她开口提出来,他一定会生气, 想办法回绝她。   过了两天他开始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看郁秋怎么开口求他了。   但郁秋始终没有提及此事, 每天沉湎于与他欢爱, 在他怀里一遍遍地唤他名字, 累了便睡过去,醒来后主动与他求欢, 温顺得完全不像过去那个残忍冷漠、高高在上的郁秋。   哪怕她开口提出一点要求也好,司珩青不时地想。   至少他还能满足她的需求,千方百计寻她欢心。   但她什么都不说, 反而让司珩青有些患得患失了。   他开始期盼着郁秋开口,盼着她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 听她说些责备他的话, 似乎这样更能让他好受。   终于他忍受不住了, 便主动问:“师尊想不想离开这里?”   郁秋倚在他怀里, 想也不想, 懒懒地开口, “怎么会呢?我喜欢你这里。”   他理应喜欢这个回答, 却又觉得……这不是郁秋真实的想法。   对于□□,他仍有些懵懂。   年少时的刻骨铭心已然成了过去,一直以来他依靠直觉去喜欢一个人, 去讨好一个人。   但直觉是会消退的。   尤其在他已经选了无情道的情况下。   他无法和旁人一样,去真切地感受喜欢一个人所带来的喜怒哀乐,只是因为郁秋高兴,他便跟着高兴,看到她开心,他也会跟着笑起来。   可他仍然不懂啊。   那年郁秋拿剑刺穿他心口,随之而去的,是他身体里一部分灵魂。   怀里的人支起身子,伸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角上亲了一口。   司珩青轻抚她脸庞,低声道:“师尊若觉得乏了,阿青带你去别处逛一逛。”   郁秋弯起唇,笑着说:“好呀。”   司珩青愉悦了一些,又问:“你想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呢?”郁秋语气漫不经心,双手抱着他腰,说道,“阿青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金色的笼子渐渐地消失,面前出现了另一道风景。   她牵着司珩青的手,站在宛都的街头上,看着人流来来往往,街道热闹,小巷里还有叫卖的声音。   面前有一扇掉了漆的门,两边贴着对联,门上还贴着漂亮的剪纸窗花。   窗花上映着一大一小两个小人,看情形应该是在院子里栽树。   郁秋对这间院子有点模糊的印象,指着门联说:“这是我写的字。”   司珩青看着她,淡淡道:“师尊果然记得。”   郁秋手指碰了下窗花那薄薄的纸,笑着说:“窗花,应该是你以前剪的。”   司珩青莞尔。   郁秋道:“那时候你多大啊?”   多大?   小妖对岁数没有多少概念,只隐约记得——   有一年师尊在院子里点满了花灯,为他庆祝十二岁的生辰。   十二岁的小妖,未免教人看轻了去。   于是他回答:“十五六七□□了。”   郁秋嗤声一笑,用力推开门。   天突然暗了下去,院子里点满了花灯,挂在树枝上、屋檐下,照得灯火通明。   有些花灯上画着当下流行的图案,有些写着寄语,屋檐下那张灯旁边挂着缀着流苏的木牌,上面字迹隽秀地写着:“阿青,生辰安康。”   郁秋从前便是这般,喜欢的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素日表现得冷淡,就连留下来的文字,都是极其委婉的。   旁人给小孩子写寄语,恨不得写满一整列,将期望和祝福全部表达出去。   郁秋就连离别时写的信,也从未说过想念。   台阶前栽了一排紫菊,花瓣抽丝般绽开,香气铺天盖地。   她弯下身,摘了一捧拿在手心。   司珩青看着她,淡淡地说,“那年你为陆渊出气,一把火烧了一户官宦,惹得仇家上门,不得已才带我们离开宛都。”   “后来呢?”郁秋说,“你回来过吗?”   司珩青摇头,“后来就去了幽境,找了一处灵泉修炼,再后来……也没回来过。”   没由来地,郁秋突然想到了过去写下的话:   “宛都的桃花开了,我搬回去住了,埋了两坛酒,一坛留给你的。”   埋酒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间院子里。   她将紫菊放在台阶上,重新审查这间小小的院子——   桃树已经光秃秃了,枝头挂满了花灯,还有些爬藤的植物,在寒风中是另一番风姿,   “阿青,”她回过身,牵他的手,眸光晶亮,“我想回去看看,等我们离开无极渊,我们就回去一趟吧。”   司珩青微微蹙眉,“为何?”   郁秋道:“那院子还在吗?”   “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郁秋皱眉,“什么都不剩了吗?”   司珩青语气淡淡,“百来年过去,还能剩下什么呢?”   “会有留下的,”郁秋牵着司珩青的手,走到那桃树前,摸了下桃树树干,认真道,“树也好,一片瓦也好,都有可能留下来,甚至还有你从前未曾发现的……”   司珩青看了她半响,道:“回不去了。”   郁秋双唇抿成一条弧线,注视着他说:“没试过,怎么知道回不去了?”   “阿青,”郁秋凑过去抱他,轻轻吻他侧脸,“你不能一直将自己困住,画地为牢,所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司珩青侧过脸去,手指微微蜷着。   画地为牢,他困住的到底是谁?   是郁秋?还是不肯去相信真相,不肯面对事实的自己?   他阖上眼,轻轻说:“先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郁秋眨了下眼睛,道:“阿青,我想去沧澜山。”   司珩青道:“可以。”   “我想去真正的沧澜山,去看一下你住的地方,看你种的花,”郁秋微微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阿青什么都可以变出来,但我就是想亲自去一趟。”   司珩青知道自己一开口,一定会答应她的。   只要她陪着自己,还有什么要求不能答应呢?   可她这样哄着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早点脱身离开?   他思来想去,还是沉默了。   “阿青?”郁秋又唤了一声。   谁知道她表面上唤得好听,心里何尝不是盼着离开这里呢?   司珩青突然有些恼,转身牵着郁秋的手继续往里头,带她穿过客厅,穿过后院的回廊,来到东厢的一间房。   他走得太快,郁秋趔趄地跟着他,看着廊下熟悉的风景,隐约想起曾经——   她牵着半大的小孩,将他从厢房里赶出来。   那小孩也是这样,有些踉跄着,脸上带着懵懂的神情。   只是方向完全反了。   过去她一次次将阿青从厢房里赶出来,这次却被司珩青拽着扔到房间里去。   屋门被合上的一瞬,她身上被激起了一身疙瘩。   这是她过去的房间,屋内摆设整洁,花灯的光从映着窗纸,照得屋内三分亮。   床榻上面被铺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子。   光是这样站着,郁秋身体便有些发软了。   沧澜宗主想做什么?她还不明白?   郁秋往后靠了下,抵到桌案前面,颤抖着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又不由自主地往后靠。   侧脸被他用手托了下,她双唇被吻住,唇齿霍地被撬开。   她身体稍稍往前倾,双手手掌抵在桌案上,眼睛睁得大了些。   之前在床笫间,阿青甚少对她用粗的。   即便是囚着她,困着她,每次动作都极轻柔,也唯有在她几乎快丧失理智的时候,才偶尔过度地用力,带着她奔赴欢愉。   可是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兴奋?   郁秋有些喘不过气,心里却想着——   或许早在很久以前,早在他们离开宛都之前,两人之间的羁绊就已经产生了。   衣料一点点被剥开,从肩上垂下来,挂在臂弯上,穿似乎比没穿更显得放荡了。   “阿青……”郁秋被抱起来,坐在桌案上,深深地抽了口气,微愠的语气说,“你到底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司珩青停下动作,抬起脸看她,眼眸仍是那般清冷,似笑非笑,“师尊,阿青以前最喜欢师尊了。”   郁秋:“那是以前。”   他有些固执地说:“徒儿只记得从前。”   “所以呢,”郁秋轻笑,“我现在待你种种,你都熟视无睹?”   司珩青不再说话了。   郁秋抬起手,放在司珩青脖子上,拇指和食指分开,掐住。   两人对视,郁秋眼眶有些泛红。   有些恨意,有些懊恼,但她根本没去用力。   过了片刻,司珩青开口说:“师尊,责罚阿青吧。”   郁秋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想起来——   过去阿青爬她的床,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她都会责罚他,骂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郁秋稍一出神,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刀鞘。   是啊,现在的沧澜宗主,的确该打。   她捏着刀鞘,衣带半解开,光洁的背被窗外的灯照着,随着她的动作,背后漂亮的蝴蝶骨展翅欲飞,顺着脊背往下,衣带半掩的地方,露出漂亮的腰窝和令人遐想的曲线。   她没有留意司珩青似有若无的注视,捏着刀鞘,一次一次打在他掌心,数着次数,低声骂了几句。   放着飞升一事不管,在神识中与她寻欢作乐,实在太不像样了。   以下犯上,违背她意愿囚着她,哪里像一代宗师的作风?   死活听不进劝告,一根筋犟到底,要如何才能开窍?   双手掌心被打得通红了。   他一声不吭,抬起眼睑,眼眸泛红。   看着她的眼神,换成了另一种注视。   “师尊,徒儿要你。” 第58章 苍龙秘境。   58.   清晨, 院中麻雀叫了几声,扑腾着翅膀飞远。   郁秋醒过来,下意识地往司珩青怀里钻。   之前被囚在笼里的时候, 他习惯将她哄睡了, 抱上床再离开。   昨夜郁秋不肯他离开,缠着他, 在他怀里睡了一夜。   醒来后,司珩青问她:“想去其他人梦境里看看吗?”   郁秋歪着头看他, 笑着说:“可以去吗?”   “十七层长满三生花, 此刻他们所有人都在梦中, ”司珩青道, “徒儿带了三生灯,你若觉得乏了, 徒儿带你去他处看看。”   “好呀,”郁秋高兴地说,“连乌绮云的梦境也能去吗?”   她竟然没提陆渊?司珩青稍感意外, 亲了下她额头,“能。”   郁秋道:“会被发现吗?”   “不会。”   郁秋爬起来梳洗, 心里却十分清楚——   让阿青一下子改变想法, 恐怕不太可能。   只能先探查一下其他人的情况, 再想办法离开十七层。   两人离开院子, 转瞬来到了一处王都。   牛车从街道上缓缓驰过, 带起浓浓灰尘, 两旁的百姓们穿着简陋的衣袍, 或是忙着制作陶器,或是冶制青铜,巷子里飘着浓浓的酒香, 奴隶们则被赶往南方,在洛水河边修筑高高的楼台。   对建筑和手工业稍微了解一些的,便能猜到这大概是两千年前人们的生活状态。   郁秋站在王都繁华的街道上,目光落在不远处奢华的宫殿中。   这里是九尾狐乌绮云的梦,许是她生平最怀念的时光。   她宁愿沉浸在梦中,将身体当作养料供给三生花,也不愿轻易地醒过来。   宫殿里响着舒缓的乐声,伶人击缶,歌女低唱,王怀里搂着心爱的妃子,正饮酒作乐。   郁秋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是——   那怀里的妩媚女人,该不会是乌绮云吧?   难道她就是传闻中那位祸国殃民的妖妃妲己?   两千年前,商人建立王都,历代国君励精图治,使国家不断地强盛、壮大,王位传承到了帝辛这里,强盛成为了挥霍的资本,王沉迷于酒色,开始逐渐走向灭亡。   “铛”地一声,王手中的酒杯滑落下去,他靠坐在王座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怀中那位美人推开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深沉,看向郁秋所在的方向。   不是乌绮云,却也漂亮得令人惊魂动魄。   她生得极美,眉眼深邃,五官精致,长发结成辫子,穿着短衣、短裙,裙后摆拖得长长的,走动时在风中舞动。   望着郁秋这边的时候,郁秋呼吸微微一滞。   她的美带着一股自然、淳朴的特色,像是森林里走出来的精灵。   一道风从郁秋身边过去,她睁大眼睛,看着身旁过去的那道亮色身影,耳边响起一道空灵、清脆的声音——   少女提着鹅黄裙子,从郁秋旁边快步跑过去,到那妃子面前,双手抱着她手臂,甜甜地唤她:“姐姐,山上好无聊,我来找你玩了!”   郁秋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少女,她一脸无邪和天真,裙底下面长长的尾巴毫不遮掩地摇晃着,跑起来灵动而活脱,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这位妃子。   她才是乌绮云?!   “乖了,”那女子柔柔地说,“可是山上少了什么,从姐姐这里搬点走好了。”   “山上没有姐姐,一点都不好玩,”年轻乌绮云抱着她手臂,笑得眼睛眯起来,“姐姐,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回去啊?”   “我不回去,”女人摸了下乌绮云的头,温柔地说,“马上要打仗了,山里缺了什么,我会让人送过去。”   “打仗?”乌绮云略带天真地问,“为什么要打?是王要扩大疆域了吗?”   “是迎战他国,”那女子牵着乌绮云的手,绕过王座上的男人,往寝宫那边去,笑着说,“小九,姐姐这里珍宝美玉很多,你想要可以全部拿走。”   寝宫的地板上、床榻上都铺满了珍宝美玉,流光熠熠,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乌绮云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开心地跑了过去,一脚踩在地上,差点将那些各地供奉来的美玉踩成两截。   美玉的光映着九尾狐年轻稚嫩的脸庞,她抓起一捧珍珠,一时间欢喜得不行,但很快她不安起来,回眸去看妲己,问道:“姐姐,你要飞升去了吗?”   女人注视着她道:“我留下来,陪着王。”   乌绮云愣了一下,丢开手里的珍珠,转过身扑向她怀里,焦急地说,“为什么?你不是说要打仗了吗?你之前不是说,仗打起来,你就有可能飞升,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是啊,突然就不想飞升了,”妲己笑了声,摸着乌绮云的头,“商人勤劳生产,与天道争夺资源,天道不仁,令我来亡其国,我本来只是奉命行事,可现在我觉得,天道不一定是对的。”   “姐姐!”小乌绮云急道,“你跟小九回去好不好,回到森林里去,我们妖族有妖族的本事,就算不飞升,照样能过得好好的!”   妲己看着她,垂下眼睑,沉吟不语。   “是因为王吗?”乌绮云眼眶泛红,央求道,“小九替姐姐杀了王,你跟小九回去,好不好?!”   “不行!我叫你回去!”妲己声音陡然抬高,一把抓住乌绮云的手,厉声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姐姐!”乌绮云声音带着哭腔,无措地说,“小九只想让姐姐离开朝歌,姐姐听我一次好不好?”   “……”   郁秋在寝宫外面,听着他们争吵,想了想还是离开了。   这一段历史几乎家喻户晓。   战败之后,商人的王带着他心爱的妃子自焚于鹿台。   商人的国家没了,楼台垮了,但商人还是活了下来,接受新的王的统治,继续从事生产和劳动。   世间改朝换代,却也未曾听闻妲己飞升的消息。   而乌绮云所求,终究是无所得。   她想要的,不过是和自己的姐妹一起回家,回到森林里一起生活。   她手持卷轴,却从未像龙族一样去卷起灾难、祸害百姓,如此安稳地过了数千年。   就像她说的,妖族有的妖族的本事,即便不飞升,照样能将自己过得好好的。   离开时,郁秋心中仍然感慨万分,却不作评点,只笑了一声,“怪不得……乌绮云总说喜欢漂亮的女孩,她那位姐姐长得可真是好看。”   司珩青牵着她手,“嗯”了一声,过了会才说:“她眉眼有几分像你。”   郁秋愣了下,“谁?”   司珩青道:“妖狐妲己。”   郁秋笑了出声,“她可是几千年前的古人,就算像也是我像她。”   转念又想,亏得她方才一直在心里夸赞她的美貌,岂不是相当于变相地在臭美?   不由地觉得好笑。   同时也有些理解,为何每次看到乌绮云,总是觉得很亲切。   许是因为她有几分像她姐姐,乌绮云待她比常人要好。   她摸了下鼻子,想了想说:“商人擅长炼器,这一点和蓟国很像,许是南迁的商人,辗转千年后又重新建立了蓟国,原本就是一脉相承。”   两人悄然离开乌绮云的梦境,来到一处全是礁石的荒岛上。   郁秋看着形状怪异的礁石,站在洞口便觉得迎面一股妖风袭来,她问:“这里是哪里?”   司珩青道:“你想一想,应该有点印象。”   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她轻轻地抽了口气,提起裙边,踏步上前,一边说:“渊儿的梦,对吗?”   听到“渊儿”两个字,司珩青隐约有些不快。   郁秋从未主动提起陆渊,反倒是他,迫不及待地想去陆渊的梦境看一眼,想知道他们过去都发生了什么?   离开青秋渊之后,他很少打听到郁秋的消息。   后来陆渊入魔,在魔域一战成名,成名之后四处宣扬——   声称郁秋当初如何辜负他,背叛了他,并扬言要将郁秋带回魔域折辱她。   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难道郁秋也曾杀过陆渊?   陆渊的剑凛然正气,又是如何走上了杀伐道?   “是陆渊的梦,”司珩青道,“这里是苍龙秘境。”   苍龙秘境?   郁秋看过《沧澜宗主传》,自然也看过《魔君见寒传》,当即想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在《沧澜宗主传》中,苍龙秘境是沧澜宗主性情转变的一个契机,在《魔君见寒传》中,苍龙秘境则是陆渊境界飞升的一个地方!   但如果此时能连线到系统,它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提醒她:   “当年就是在这里,你抛下了伤势更重的老大,跑去救了老二,因为这事,老大心中一直有刺。”   郁秋头皮有点麻,看了眼司珩青,笑道:“要不,还是不去了?”   司珩青:“为何?”   郁秋干笑,“这还要问吗?”   不想看到阿青被抛弃的样子……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司珩青却不甚在意,走到她旁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进入洞穴之中。   凛冽的妖风呼啸而过,郁秋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去取随身带的刀,在手指上摸了下,才反应过来——   她在他人的梦境之中!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郁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听到过去的自己在洞穴深处朝一人吼道:   “陆渊,你他娘的给我起来!别告诉我你没力气了,捡起剑,快!”   “杀了这些小比崽子,不然我杀了你!”   “动手!这是秘境,不是演习!我艹你给我杀过去!”   那声音切切实实是她的,骂的极其难听。   郁秋有些不适,看了眼司珩青,窘迫地摸了下鼻子。   司珩青笑了出声。 第59章 信   59.   离开陆渊的梦境, 郁秋和司珩青都沉默了。   不出所料,她重新被关了起来。   这一次,司珩青很久没去看她。   郁秋盯着头顶上的金柱子发呆, 心想——   她活该啊。   从陆渊的视角, 她和司珩青都清楚地了解到,秘境里遇险的时候, 她的的确确……有过舍弃司珩青的想法。   那时候他们手中所剩的补给有限,郁秋在权衡利弊之后, 选择了当时攻击性更强、有更大机会突围的陆渊。   彼时陆渊还问郁秋为什么要抛下大师兄。   “他没用, 别管他了。”郁秋提着刀、没有一丝犹豫地说。   “……”   现在好了, 坏事做尽, 报应没完没了。   郁秋根本无法理解,她过去种种罪行, 沧澜宗主到底是怎么看上了她,喜欢她哪里了?   无情道主,一定哪里弄错了。   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了一段时日, 她渐渐地发现自己能掌控沧澜宗主的神识。   一开始只是能变幻出简单的工具:剪刀、梳子之类的,没多久这顶金色的笼子囚不住她了, 她能在虚空中变幻出更多的事物, 甚至是幻影的人。   她知道司珩青一定在看着她, 但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郁秋几次召他, 都被他视而不见。   他甚至忍住了没看她, 想着等气消了, 再过去看。   这日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往郁秋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心脏差点骤停——   白色的床单上全是血, 女人躺在床榻上,看上去已经气绝。   司珩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过去,在进入笼子里的一刹,郁秋突然从后面出现,一刀劈过去,直接锁住他灵脉,再将他推入笼子,以其人之道将他困在其中。   司珩青:“……”   剑气出现的一刹,他完全没有反抗,就像当年郁秋亲手杀他一样。   隔着金色的栅栏,他看着外面的郁秋,眸色阴沉。   郁秋轻轻抽了口气,将刀扔在地上,说:“我不能陪你玩了。”   “玩?”司珩青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她为什么说这是在“玩”?这段时间她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郁秋抬眸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双修的结果,就是两人共同占有神识,双方的地位此消彼长,一旦郁秋找到了机会削弱他意念,侵占他神识,司珩青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她顺利地离开了司珩青的神识,在十七层清醒过来。   她的身体悬在一处空中,身边漂浮着的紫色三生花,以及其他人沉睡的身体,如银河里千万盏星,在深渊底层华丽地绽放。   郁秋睁开眼的一瞬,沧澜宗主已经到了她面前。   没想到沧澜宗主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两人对视,郁秋镇定自若地说:“你不能再那样待我。”   “为什么?”司珩青望着她,眼神平静,“郁秋,我该怎么待你,难道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吗?”   “你不相信我,”郁秋低声道,“你自始至终都不相信我。”   “师尊过去也曾一次次抛弃徒儿,”司珩青淡淡地说,“信任是靠一次次完成契约而建立的,师尊这样,徒儿很生气。”   郁秋嚯地一下抬手,使出一道灵光,照着沧澜宗主那边打过去——   司珩青以为她在发怒,在责罚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像过去无数次挨打时一样。   但郁秋那一击并不是冲着他去的。   身后传来强大的、压迫性的妖气,是乌绮云。   郁秋刚才那一击唤醒了她,她带着怒气清醒过来,朝这边喊了声:“秋儿!”   “姐姐!”郁秋遥遥地朝她喊,“我在这!”   九尾狐倏地一下如一道白虹跃来,这下子司珩青失去了主导优势。   此时对郁秋用粗,一定会遭到乌绮云的反抗。   她是散仙,经历过天劫,有三千多年的修为,比司珩青境界高多了。   全力迎战,不一定能从她这里抢走郁秋。   此时,郁秋摘下自己的纳戒扔给司珩青,朝他说:“你离开青秋渊的时候,我想过写信给你,让你回来,跟你言和,如今说什么已经迟了,你若感兴趣,可以打开看一眼,权当离开之前的一个念想。”   双修之后,两人共用神识,司珩青不需要密钥就能打开郁秋的纳戒。   过去他经常好奇师尊那枚储物戒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怎么像百宝箱一样能没完没了地取出新鲜的玩意?   如今拿在手里,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三生花紫色的光芒照着他的脸,他双眸血红,死死地看着郁秋,握着那枚纳戒的手有些发抖。   “离开?”他声音低哑,“我为什么要离开?”   郁秋实在想不出来——   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能让他放弃飞升而留在她身边。   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全心全意去喜欢一个人。   她真的喜欢司珩青吗?   还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性情温和?   没有能让她放弃一切的理由。   没有谁是离不开另一个人的。   郁秋鼻子发酸,转过身去,被乌绮云抱了下。   乌绮云神情古怪地看着两人,道:“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郁秋说,“想办法唤醒其他人,我们去十七层吧。”   她实在不明白啊,像她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有什么资格得到沧澜宗主的疼爱?   幻境里发生的那些,只是一场蜜做的美梦,醒来后经过系统提醒,她反而更加坚决了。   “小七,检查一下徒弟们的数据,收拾一下准备完成任务离开吧。”她在脑海里说。   系统承诺过她,只要她成功死去,就会带她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她想等司珩青飞升之后,将其他徒弟都托付好,然后找个僻静的角落去寻死。   这样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   “好的主人,”小七笑嘻嘻地说,“欢迎回来啊,小七可想你了。”   郁秋:“数据。”   “老大现在是70%血量,修为和境界没有受影响,老二现在差不多是巅峰状态了,老三……唔,老三情况也挺不错的,”系统高兴地说,“主人,情况挺乐观的呀!”   郁秋迟疑着说:“……沧澜宗主修为没有少吗?你再看一遍?”   “没呢,”系统说,“双修对于强大的魅妖来说,只会增补修为,于双方都挺好的。”   郁秋:“哦……这样子……”   接着猛地一颤,“魅……魅妖?!”   系统:“。”   “你说谁?谁是魅妖?”郁秋瞳孔地震,“不会吧,你开什么玩笑?”   系统:“哦。”   过了好一会,郁秋才渐渐地回味过来。   原来阿青是魅妖啊?   怪不得在床上的时候那么温顺,亲吻时从他唇角闻到那似有若无的香气,恐怕还真就是长情香了。   也怪不得她无法招架司珩青每一次取悦她,就连想着他的名字,她都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说他是妖的时候,郁秋总想着他能力如此强大,定然是如九尾狐一般血统高贵的妖族,又觉得他身上带着万种风情,许是花草成的精,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位半妖。   郁秋若有所思,慢慢地将过去的事情一点点地联系起来。   “你生辰将至,给你制了新衣,不知你后来有没有再长高。”   小时候的司珩青,一定很可爱吧。   郁秋用力去回想,只想起来在幻境里,在宛都那间院子里,她将年幼的阿青的赶出去,一只手牵着他,拽着他跌跌撞撞地走着。   少年眼睛红红的,一双蝴蝶状的、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金褐色的绒毛在晨曦下漾着光,鼻尖有些红,看着可怜又可爱极了。   她遗憾地想,错过了年少时软乎乎的沧澜宗主,当真是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人群陆续醒过来,郁秋有些心不在焉地,和脑海里系统对话:“小七,你是怎么知道那双……什么的?”   “你修为涨了啊,”系统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是和老大双修了呗!”   好家伙,按照这个逻辑,接下来怎么瞒过其他人?   只要发现她修为上涨了,是不是都会怀疑她和沧澜宗主双修了?   她灵机一动,问道:“你能帮我隐藏一部分修为吗?”   系统:“?”   “为啥啊?”   身处险象环生的深渊十七层,所有人都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几双手来对付这里的妖魔,郁秋干巴巴地想了想,最后还是说:“算了。”   只要她脸皮够厚,只要她不尴尬,只要她死不承认,这些又有何妨呢?   宓的大军苏醒过来,利用人多力量大,很快将十七层的三生灯清理出一条路,直通往深渊十八层。   郁秋一路上紧跟着乌绮云,牵着她的手,偶尔看一眼远处沧澜宗主。   他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信纸,三生花环绕在他身侧,照着他颇不平静的神色。   “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脑海里,司珩青的声音突然出现。   郁秋怀疑自己幻听了,竟觉得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她愣住,远处沧澜宗主正抬眸看着她。   泛红的眼,炙热的眸光,就像之前每一次和她欢爱时一样。   郁秋像是被焰苗烫到了,立刻转过身去,心跳倏然快了起来。   “秋儿。”   他的声音占据在郁秋脑海,让她无法逃避,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双修的后果,果然很可怕。   他在她神识里呢喃,“秋儿,为你治好灵脉,我们回沧澜山好不好?”   郁秋心里蓦地一痛,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她想说“好”,可她又清醒地意识到——   这样意味着放弃了飞升仙界的机会。   “秋儿?”乌绮云牵了下她手,“下面就是十八层了,你能自己下去吗?”   郁秋点了下头,却已经察觉到了身后另一人的靠近。   她身体顿时绷紧了些。 第60章 魅妖就是魅妖。   60.   起初, 郁秋将纳戒扔给司珩青时,他以为她在耍什么手段,想继续骗她。   注入灵力的一瞬, 用神识看到郁秋储物空间里满满当当的东西, 他还觉得有些好笑。   郁秋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是古董珍藏, 至少还能看得出收藏价值;有些跟炼器有关,一些平时想不到但关键时刻用得上的小零件;还有一些根本看不出用途的, 完全可以当破烂扔掉的玩意, 都被她认真地收藏起来。   也怪不得郁秋还会留着那支桃花簪子, 或许对她而言, 那簪花就像其他破烂一样没地方扔所以才随手搁这里。   他看到一只水晶岩石打造而成的浴缸,想起来这是他们师门三人联手送给郁秋的礼物。   水晶石是花高价从妖族那里买来的, 当时陆渊洋洋得意,声称即便是大宛国王室也用不上这般规格的水晶。   他们三人商量着,要拿水晶做成一件器物, 拿来送给师尊讨她开心。   顾风华拿不出主意,觉得这事交给师尊自己选比较合适。   司珩青认为, 做成武器比较合她心意。   陆渊一脸匪夷所思, “武器?师尊平时拿刀打打杀杀也就够了, 你们就不能想点不一样的吗?能不能考虑一下女子用的东西?”   司珩青猜拳猜输了, 不得已听了陆渊的话, 最后三人合力将大水晶凿成了一件浴缸, 拿去送给师尊。   他们想啊, 那缸是女子沐浴用的,师尊平日里打打杀杀累了,歇下来就应该换一副样子, 像个真正的女子一样。   郁秋当时脸都气黑了。   买来的水晶石多贵啊,用来做原材料加工法器,说不定能炼出更高阶的法器。   结果这帮小兔崽子们,一刀挫一下,将两百斤的水晶石凿得只剩下八十斤,做出一口像棺材一样不可名状的东西。   一怒之下,郁秋罚他们辟谷三月,不准他们再乱花一分钱了!   他以为郁秋气急败坏,一定会砸了这缸,拿了原材料继续闷头搞她的研究。   没想到她倒是把这缸留了下来,旁边还标注了日期,倒有几分珍重的意思。   不仅如此,过去他们师门用过的东西,就连司珩青过去穿过的衣服,都被她一一留了下来。   她嘴上劝着司珩青,不能只沉湎于过去,但真要比起来,她才是始终活在过去的那个人。   除了他十一二岁时穿过的衣服,还有几件成人的男子衣裳被整齐地折好放在一旁。   旁边留着一沓信,上面写着:“阿青,见字如面。”   司珩青愣了许久,盯着那上面熟悉的字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像是追逐夕阳的孩子,日夜奔波在大雨中,期盼着终有一日能重新见到夕阳的光辉。   可没有人告诉他,他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或许只要他回过头,绚烂的风景和灿烂的星河就在身后等着他。   他始终不肯回头。   他拆开信,里面写着:   “你生辰将至,给你制了新衣,不知你后来有没有再长高。”   司珩青摸了下橱柜上那一件湖绿色的柔软衣裳,想着郁秋去买布料,比划尺寸,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样子。   生辰的时候,师尊都会给他拿出新衣。   离开青秋渊的时候他已经快十八岁了,他最后穿过的郁秋做的衣裳,也被她一件捅穿。   那时候他好心疼。   才穿了一次的衣裳,师尊怎么舍得弄坏它?   他央求着,双手抱着剑刃说:“阿青会好好听师尊的话,求求师尊,不要杀阿青……”   剑刺穿了他心口,他以为他会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再次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他仍然在青秋渊,身上穿着那件新衣,师尊却不在身边。   她根本不愿意见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杀他。   司珩青等了一些日子,每天仍是收拾院子,照顾花草,看陆渊练剑。   等伤渐渐好了,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青秋渊。   这一走,一两百年的时间里,他和郁秋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   有几次偶然重逢,郁秋也避着他,不愿交代过去的事情。   原来她曾给自己写过信啊?   司珩青想着,快速地拆开另一封:   “院内梅花开了,你几时回来?”   司珩青肩膀轻轻地耸了下,做了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她果然还是想见他的。   若那个时候他收到了师尊的信,或者只要有人传话与他,或是用玉简问一句,他都会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二话不说来见他最喜欢的师尊。   “冬至快到了,想吃你包的饺子。”   刚开始拜在郁秋门下时,两人过得极其粗糙,根本不会去在意节气、生辰之类的日子。   每日除了修炼,研究炼器,郁秋根本不会关心任何事物。   后来陆渊来了,三个人的生活开始慢慢地变得有些仪式感了。   陆渊冬至想吃饺子,又不知怎么去包,央着郁秋给他做饺子。   最后他两人谁都没包出像样的饺子,任务落在了司珩青身上。   三人从清晨折腾到了夜里,才终于吃上了热乎乎的饺子。那时候陆渊说了,以后每年都要让司师兄包饺子,郁秋也说好,懒洋洋地说:“以后每年,都要一起吃上一顿饺子。”   空口许诺轻松,可除了那一次,他们哪里还一起吃过饺子?   “院中菊花无人打理,已枯死大片,你还不回来看我吗?”   “宛都桃花开了,我搬回去住了,埋了两坛酒,一坛留给你的。”   桃花酒?司珩青唇角轻轻勾起来,眼角湿润,低声说:“好。”   在神识里,郁秋也说要回宛都看看,等离开无极渊,他就去找郁秋以前埋下的那坛酒。   “院子里的几盆花总养不活,若你在就好了。”   “先前你说想临摹我的字,我便重新抄了《洗梅录》和《百草集》,留着下次带给你。”   “炼了件法器,可配你的佩剑,但我听闻,你如今用的那柄剑,不是我给你的那柄。”   原来那个时候,郁秋一直在等他。   就像他一直在等着郁秋开口,让他回去一样。   司珩青将信一封一封收起来,立刻起身去找郁秋。   她说的喜欢是真的,就像他过去痴恋于她一样。   他想要她,现在就想。   想抱着她,好好疼她,放下一切去爱她,珍重她,想生生世世与她缠绵,与她欢爱,将她护在手心,即便现在让他跪下来,让他去死,他都心甘情愿。   郁秋身体绷得很紧,神识中司珩青不时地喊她。   她从十七层跳下来的时候,司珩青主动去牵她,神识中与她说:“师尊,阿青想和你双修,现在就想。”   她听着乌绮云说话的时候,司珩青轻轻碰了下她袖子,桃花般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眼眸里带着雾气,神识里却和她说:“不光是神修,阿青现在就想和师尊欢好。”   众人在齐心协力对付十八层的叛军,帮助宓夺回王位的时候,司珩青还在想着这事,在神识里不时地干扰她。   郁秋快被逼疯了。   魅妖就是魅妖,仿佛脑海里只有这样一件事情,即便是刀尖砍到了眼前,他心里仍惦记着双修。   一路上乌绮云到哪,郁秋便跟到哪,而司珩青就在他们不远处尾随着。   很快乌绮云也不耐烦了,直接将郁秋甩给司珩青,跑战场上浑水摸鱼去了。   “秋儿。”司珩青在身后跟臭皮糖一样黏着她。   “你够了,”郁秋手里提着刀,转过身看他,涨红了脸,忍无可忍,“司珩青,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东西?”   “阿青喜欢你。”司珩青面不改色地说了出来。   郁秋:“……”   她没想到司珩青还能这么疯下去,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很魔幻。   旁人全身心地投入战场,而他一代宗师,却在黏着她,跟在她旁边发/情。   司珩青认真地看着她,眸光坚定。   郁秋当真担心,他下一句就要说出“我想□□”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郁秋说,“我都知道了,所以你能不能暂时先别说了。”   司珩青点了点头,依然认真地看着她。   “阿青,”郁秋想了想,“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吧,我一下子实在做不了决定……”   即便他不飞升,那她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着他啊?   她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完成任务之后死掉,回到现实的世界。   如果她真的死了,司珩青又会怎么样发疯?   她根本不敢去想。   等到司珩青终于消停了一会,她才提着刀,将宓的叛徒部落杀得片甲不留。   早在一百多年前,宓的部下背叛了宓,联合妖皇邪利,差点将宓置之死地。   仙魔一战之后,战败的妖魔二族被逼退到了深渊十八层,和宓的部下联合起来,占据这得天独厚的深渊十八层。   与无极渊其他地方相比,十八层的资源和条件要好很多,这里有蓬勃的灵气,也有沉淀下来的魔气,供妖魔们恢复元气,不断地壮大力量。   但魔尊和乌绮云的出现,立刻改变了这种平衡。   仙魔一战残余的妖魔一看到二人,便直接倒戈,而十四层的惨败更是让敌方失去了核心战斗力。   宓带着部下一鼓作气,在长达百年的蛰伏之后,终于重返深渊,夺回深渊之主的位置。 第61章 陵园   61.   深渊十八层, 一座金碧辉煌、巍峨的宫殿立在此处,宫殿顶上立着一座凤凰的雕像,经历了数千年的时光依旧屹立不倒。   这里便是龙族飞升之后, 深渊之王历代居住的宫殿, 也是宓原本的家。   如今宓的大军整齐地列好队,部下们拿着武器对准了宫殿, 准备朝里面负隅顽抗的叛徒发起最后的进攻。   宓站在军队面前,战袍在风中翻飞, 黄金翅膀展开, 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而宫殿楼台上, 站着一名黑袍男子, 面色冷峻地看着这支大军。   他是宓的同胞弟弟,名唤“烟”, 平日里都以人形现身,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原身。   兄弟两人隔了百年未见,依旧是拔剑张弩的气势。   宓展翅高飞, 隔得离烟近了些,朗声道:“烟, 放下兵器, 打开城门, 吾将以深渊之王的名义, 对你从轻发落。”   兵临城下, 同盟已经倒戈。   宓的身后还有乌绮云、魔尊这样的角色, 而烟这边却只剩下一座空城了。   如今这般形势下, 烟已经没有抵抗的资本了。   烟眉头深深地皱着,琥珀色的眼珠子显得极具攻击力,在这种形势下, 他丝毫不慌张,拉开弓朝着宓射出一箭——   破空声响起,那一剑如流星般朝着宓直直地射过去,只见宓毫不闪躲,令所有人俱是惊慌!   可下一瞬,只听到“叮”地一声,宓挥动黄金翅膀,箭射中翅膀后猛地打飞出去,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朝着城门“轰”地劈过去!   箭钉在高高的宫墙上,立刻劈出了一道裂缝,碎石滚滚落下,惊得宫墙上的人不由地摇晃了一下。   这一招反击,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更是让宓的部下士气大振!   他们只知道,宓的翅膀乃是点金手亲手加工的,却不想加工之后竟然具备了这样的威力!   “是极品法器!是点金手!”   “青莲火的威力!王拥有了极品法器!”   “点金手!点金手!”   大军高呼着,看着宫墙上脸色大变的烟和他的部下,得意洋洋地喊着:“投降!打开城门!”   见识了那一箭,烟完全不淡定了,他脸色铁青,转过身匆匆下了宫墙,接着他做了一个决定——   一名女子被捆起来挂在了城墙上,脖子被烟的部下指着。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裙,长发披散着,头上戴着一顶王冠,一张漂亮的脸哭得梨花带雨,赫然是宓的妻子。   当初宓抛弃了他的发妻,被迫向深渊上层逃亡。   好在他的妻子并未遭到屠杀,而是成了烟的王后,辅佐烟治理者深渊之底。   如今兵临城下,烟竟然完全不顾夫妻之情,利用女人来威胁宓。   宓彻底被激怒了,展开翅膀高高飞起,在空中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   那气势震得宫墙上的王旗都在空中飘扬,叛徒们也瑟瑟发抖。   “放了王后!”宓高喊,“否则吾必杀了你!”   宫墙上,烟一把拎起王后,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从后面按着她头,使她被迫弯下身,头和身子悬在空中。   女人头发披散,王冠坠落下去,尖叫着喊道:“不!”   烟手里的剑抵在王后后颈上,脸上青筋暴露,汗毛竖起,握剑的手不住地发抖,在宫墙上吼道:“宓!你赶过来,我马上杀了她!”   他眼睛血红,像是完全入了杀障,如此情形下,宓完全不敢有所行动。   宓悬停在空中,瞪大眼睛看着他那阔别多年的王后,张开嘴,大喊一声:“别杀她!你敢杀她?!”   “我有什么不敢?!”   烟往前推了一把王后,情绪极其激动,看样子像是随时都能将王后斩首于宫殿前。   形势如此紧张,围观者心都被悬了起来。   郁秋盘算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要如何从烟手中救出往后。   陆渊却事不关己地笑着说:“宓的妻子在他逃亡的时候没有追随他,现在又凭什么要求宓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放弃进攻?”   郁秋道:“宓如此关心她,看重她,可见她并非那种背信弃义之人,说不定她留下来还是有苦衷的。”   她猜测,宓住在深渊十层,很多消息就是从王后这里得来的。   听到郁秋这样说,陆渊立刻改口,道:“本座去救她,若她并非你口中所说,本座再让宓宰了她。”   郁秋一时无语。   无论过了多少年,陆渊还是这个敢爱敢恨的真性情,又无比在意着郁秋说的每一句话。   女人的尖叫声在宫墙上响起,血顺着她脖颈沿着高高的宫墙往下流,其情形惨烈至极。   身为宓的部下,他们也不愿意夺回王座的第一天,就要亲眼看着往后被斩首于众人前,一个个都于心不忍,战斗意志都被削弱了。   这个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笑着说——   “还犹豫什么呢,还不立刻杀了她?难道要等对手占据先机吗?”   烟抬起脸,看向声音的方向。   魔尊着一身黑色鎏金长袍,腰佩长剑,脚踏黑色绣金长靴,衣袍在风中飞扬,双手负在身后,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笑着说:“本座若是你,必然先想办法折辱他,让他得不偿失。”   烟喉结滚了滚,握着剑说:“魔尊。”   “嗐,”陆渊笑道,“别这样叫本座,显得咱们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魔尊为何帮他?”烟一手指着宓,一手按着王后,咬牙切齿,“成王败寇,吾已经是深渊之王,而他!本应该死了!”   “本座不帮任何人,”陆渊笑吟吟地靠近,“只是看你磨磨蹭蹭这么久,心中实在好奇,难不成你对这女人有了感情不成?”   这一问,竟然把烟给问住了。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他连手足都能杀,这女人有什么杀不得的?   他注定要失去深渊之王的位置,而宓竟然欺骗了他这么多年,蛰伏隐忍直到今天!   紧接着,烟想到了第二个问题——   这一切,莫不是有人在暗中帮助宓?   他眼睛瞪大,看着剑下的女人,怒吼一声,道:“贱人!是你背叛了吾!”   女人被他按着,尖叫着挣扎着,长发被高空的大风吹得凌乱打结,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扑腾,看得人揪心得很。   郁秋忍不住骂道:“老二不是去救人的吗?他为什么要激怒那人?”   司珩青轻笑一声,“心大。”   郁秋看了他一眼,回眸却见烟已经高高扬起剑,竟是要将王后直接处死——   陆渊离他最近,约百步之远。   只见他抬手拔剑,电光火石的速度,他竟是直接将宫墙上的烟一剑钉住,握剑的手臂被钉在了身后墙上,一时动弹不得。   见过这一招的人都惊呆了。   连烟也万万没想到,竟是魔尊阻挠他杀了王后。   魔尊刚才不是在鼓励他杀了这个贱人吗?   他怒不可遏,费力将陆渊的剑从血肉里拔/出来,这时候城下的士兵受到鼓舞,纷纷怒吼着朝城门攻来。   王后半截身子都悬在了墙外,失去了定力后惨叫着、整个人头朝地跌了下来。   陆渊一挥袖,女人便如一片薄纸,朝另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黄金双翼掠过高空,宓喊了声“王后”,从空中搂住她,双翅裹成蝉蛹一般,将人死死地护在怀里,缓缓落地。   不出半个时辰,宫殿被彻底攻下来了。   烟被生擒,和他残存的部下被捆着送到大殿里,跪在了王座前。   那是一把黑曜石铸成的王座,椅背足足有数人高,上面插满了深渊历代王的羽毛,象征着统治深渊的最高权力。   宓从大殿外走进来,这一次他却没有急着坐上王座,而是朝郁秋做了个“请”的手势。   郁秋摊手,示意自己担不起。   玉笑着露出一口兔牙,说:“王认为,若非点金手为他制作翅膀,若非您的徒弟们协助他赢得战争,他不可能重新回到这里,所以还请您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承受这份荣耀。”   郁秋看向宓。   这位长着鹰脸的男人朝她点头,接着将脖子上的印玺摘了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印玺呈给了郁秋。   郁秋:“……”   “不!”烟跪在地上,怒吼着道,“妖皇印玺!你怎么能交给其他人!”   不光是烟,大殿上其他人也吃惊不已。   宓正色道:“我早已做了承诺,若点金手能协助吾夺回王座,便将妖皇印玺呈给点金手,如今正是信守承诺的时候。”   郁秋也知道,宓所做的,是让深渊部落知道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也是为了在平叛之后,得到了更多的追随者,重新塑造深渊的秩序。   她没有推辞,从宓手中拿过印玺,说:“印玺我收下了,王座仍然是你的。”   宓这才在众人爱戴之下,登上王座,接受深渊一众部落的跪拜。   陆渊不耐烦道:“别搞这些罗里吧嗦的,直接拿邪利的尸骨出来。”   “邪利的尸骨被看守在陵园,”王后站在王座后面,朝陆渊说,“你们随我来,我知道怎么去。”   陆渊扬眉,跟了上去。   郁秋和司珩青也跟在王后身后,她还回头看了眼乌绮云。   乌绮云笑着说:“你们去吧,孤累了,想随便逛逛。”   通往陵园的路上,王后开口道:“多谢魔尊此前救我。”   陆渊双手背在脑后,抱着后脑勺,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笑了笑,“师尊让救人,不得不救嘛。”   王后朝郁秋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郁秋道:“没事,您为宓王忍辱负重多年,命不该绝。”   王后垂着眼睑,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是个温婉动人的女人,看了看郁秋,目光落在她胸前,问道:“恕我多嘴,您这次故地重游,当真是为了邪利的尸骨?”   郁秋点了下头,品了品她口中的“故地重游。”   王后道:“可您上一次来,不是也要了类似的东西吗?”   余人微微一惊。   司珩青脸色变了变,声线带着一丝颤抖,“你说什么?”   王后皱起眉头,朝郁秋走近,手指在她心口点了点,说道:“上一次您过来时,从陵园里要走了一样东西,虽然不是邪利的尸骨,却也差不多,您从陵园里挖出了大妖‘風’的尸骨,風也是一条黑蛟,您还让我协助您,做了个手术。”   司珩青:“……”   郁秋轻轻地抽了口气,看着陵园里开满蓝色双瓣花的草地,蓦地想起来那个梦境。   梦境里,她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血从心口不断地流出来。   司珩青脸色惨白,万万没想到……他一心想要帮郁秋重塑心脉,想将青莲火以邪利的尸骨为载体移入她体内。   而多年前,郁秋却已经做了一件类似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当年她冒着巨大的风险,剖开心,用黑蛟的一截骨,究竟装载了什么东西,移到了身体里? 第62章 道侣。   62.   她既然这般能耐, 为何没有直接治好自己的灵脉?   司珩青根本无法去想。   她太清楚郁秋了。   当年为了青莲火,她负气与背叛了蓟国的梵音公主说出了那般狠话——   “或许我哪一天连亡国之恨都忘了,或许我会回到这里, 给你一个解脱。”   她有能力夺走长期被剑阁占据的青莲火, 但她没有这样做。   正如他此时此刻才知道,郁秋早就来过无极渊, 她有能力为自己治好灵脉,她甚至还曾经剖过心, 将一段黑蛟骨放入体内。   但是那并不是能治好她灵脉的青莲火。   无法想象当年的她到底做了什么决定, 将什么东西藏在了骨血之中?   却不是为了治病。   那必然是她视若珍宝、爱之入骨的一样东西。   司珩青光是想一想, 就快疯掉了。   他从未见过郁秋喜欢过谁, 疼爱过谁,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责骂人的时候从不心软,是个十足十的绝情之人。   若正要计较起来,世上唯一能让她喜欢的, 可能只有炼器一事。   只有在炼器的时候,她心无旁骛, 认真钻研着图纸, 打磨着每一件器皿, 比吃饭睡觉都要上心。   能有什么东西, 能让她欢喜到恨不得嵌在骨中, 时时带着、生死相随?   司珩青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那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在寻找的、像一粒无法落地的种子, 突然间开始抽芽了。   秋儿……   他心快要疼死了。   司珩青眼眶泛着雾气,轻轻地抽了口气,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盯着她心口的位置。   神识中欢爱的时候,他亲吻过她身上每一处肌肤,就连她身上一两颗痣的准确位置、她大小尺寸,肌肤的触感,腰窝的形状,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除了脖子上那道明显的刀疤,郁秋身上没有其他的疤痕。   在流落到食人岛吞食妖丹之后,她的身体也进入了半妖的状态,普通刀剑带来的伤口会快速的愈合。   就像她曾经剖开心,而身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样。   而司珩青心口却始终保留着那道疤痕。   郁秋拿剑刺穿他心口的时候,他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了,理论上来说是不会留下刀痕的。   但无情剑就不一样了。   司珩青阖上眼,眼睑微微颤抖着。   他心里有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一个足以令他发狂的猜想。   他快要丧失理智了。   秋儿。   司珩青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她的名字,甚至不敢看郁秋的脸,不敢发问,不敢在神识中打扰到郁秋。   他像是跪在邢台上的犯人,在烈日炙烤下等待着刽子手手上的刀,抑或是一道不可能到来的赦免令。   若他的猜想是真的,秋儿比他想象中的要喜欢他,甚至到了癫狂的地步。   司珩青心口又是狠狠一抽,疼得快喘不过气了。   王后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郁秋在脑海里和系统聊了几个回合,这厮竟是闭口不言,还搬出了“会影响到老大修无情道”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她。   但郁秋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那种不安的情绪是从神识里传来的,像是另外一个人的情绪。   阿青。   郁秋用余光看了司珩青一眼,见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半响,陆渊打破了尴尬的静默,他说:“本座实在没听明白,你刚才说,我师尊之前来过无极渊,做了个什么手术?”   王后神情温柔地看着众人,抬手比划了一下,温声道:“此事还是由点金手亲口来说比较合适。”   郁秋有一种隐私被道破的尴尬感,还被数道目光直直地盯着。   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家都费心思帮她,就是为了帮她治好灵脉,到了最后一步才知道——   原来她之前早就干了这么一件煞笔事。   她本来有机会为自己治好灵脉,却花了个大代价,只为了在身上烙个看不见的纹身。   郁秋有一丝丝窘迫。   陆渊盯着她看了一会,目光也不再咄咄相逼,反而有几分宽容和理解了。   “算了,”陆渊冷冷地说,“你向来是这个样子,为所欲为,不顾别人的想法,你能做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司珩青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即便如此,还是要先将你体内的东西取出来,将青莲火嫁接进去。”   “对,”陆渊很难得地赞同司珩青,扬了扬下巴,朝郁秋说,“不管怎样,先治好灵脉。”   两人主动给了郁秋台阶,也没再逼问她什么。   郁秋乖乖地点头,说:“好。”   当年为郁秋操刀的,正是这位经验丰富的医修王后。   而这一次,也将由她第二次剖开郁秋的心口。   她不厌其烦地交代着手术的注意事项,司珩青和陆渊认真听着,偶尔提出问题,补充意见。   他们决定休息一夜,第二天再为郁秋移植青莲火。   回到宫殿后,郁秋早早地休息下了。   她睡在王后为她准备的寝殿里,将人埋在被子里,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比起第二天的手术,她更加烦恼司珩青的事情。   阿青是铁定了心思要和她在一起。   而她却像个胆小鬼,一而再地逃避,推脱说自己还需要再考虑。   她下不了决心,但身体却骗不了人。   一想到阿青,念到他的名字,心里好似被狠狠地揪了一把。   白天人多的事情,他口口声声说着要和她双修,要和她好,怎么夜里人影都没了?   郁秋闭着眼睛等了一会,满心满眼都是司珩青的影子。   想着他过来找她,想抱着他,亲吻他,和他做着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她轻轻地抽了口气,不见沧澜宗主的身影。   忽然间有些落寞地想,沧澜宗主的喜欢……是不是也是凭着一股冲动呢?   她想去找阿青了。   她试着进入司珩青的神识,喊了一声:“阿青。”   身体像是被一股温柔的海水包围起来,司珩青从身后搂着她,将人死死地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她脖颈,像是海浪一遍遍地袭来,他双手抚过她身上的衣料,带着一股要将她彻底吞噬的气势。   她身体一下子酥倒下去,靠在司珩青怀里,迫不及待地要和他好。   “阿青,”她声音有一丝委屈,“我好想你。”   “我知道,”司珩青声音颤抖,低着头亲吻她唇,吻得她浑身发软,肆意地侵占她唇齿之间,眼里雾气朦胧,温柔地说,“阿青也想你。”   从离开陆渊的梦境算起,郁秋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和司珩青欢好了。   那本来就是司珩青囚着她的手段,他在气头上,醋意未消,想着和她冷淡几天,看她忍受不住来与他和好,主动找他欢好。   郁秋在床上很少外露情绪,若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咬破唇,抓破了床单,也克制着很少发出声音。   她忍耐力一向就好,毕竟是从食人岛摸爬滚打杀出来血路的,身体上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相对而言,她更喜欢实际一点的动作,阈值也渐渐地提高了,更加放得开了。   就像这一次,她主动进入司珩青的神识里,两人没有多少交流,全靠肢体动作。   久旱逢雨,惊雷炸响,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加凶猛。   伴随着水声,近在耳旁的喘息声,郁秋终究受不住,哭了出声。   那声音立刻勾起了另一人更剧烈的反应,她咬着牙,黑亮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发出呜咽的声音。   竟是完全破防了。   她将脸埋在枕头上,身体有些痉挛,腰稍稍低下去。   脑海里因充血而嗡嗡地响着,她松开紧紧咬住的唇,轻轻地抽出气。   她才渐渐地体会到,过去很多次,阿青似乎有意地克制着,而这次是彻底发了疯,完全丧失理智了。   身体完全像散架了一样,司珩青凑上来咬了下她耳垂,一只手绕到她前面,捏着她下巴,强迫她转过脸,亲吻她的唇、她眼角的泪水,哑着声音唤她:“师尊。”   郁秋脑海里一片混乱,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保留着清醒和理智了。   她“呜呜”地叫了几声,口中凌乱地说了些什么,一些求饶的话,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长发落在背上,轻轻地晃动,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躺倒下来,四肢完全麻掉了,心脏“砰砰”地跳动着。   她无声地笑了下,心想——   果然,和阿青在一起,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替代的快乐。   她侧过脸去,脸颊上挂着泪痕,喉咙也喊哑了,低低地说:“阿青,过来抱我。”   司珩青俯下身,郁秋便张开手臂抱他。   两人相拥,司珩青将她搂在怀里,脸抵在她肩上,亲吻她柔软的发丝。   “阿青,”郁秋鼻子有点酸,润了润喉咙说,“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疼你的。”   司珩青先是愣了下,手温柔地抚着她发丝,问:“你想好了?”   郁秋“嗯”了一声,带着些鼻音,低声说:“你是妖,我带着妖皇印玺,身为妖皇,自然应该好好护着你,好好、疼你。”   最后几个字说出口,竟有些难为情了。   郁秋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不能再做胆小鬼了,阿青是妖,她要护着他,要留在他身边。   谁让她喜欢阿青啊。   司珩青亲吻她手背,轻声笑了起来,注视着她说:“师尊。”   “嗯?”   “想叫你。”司珩青笑着眼睛弯起,眼底那两道卧蚕尤为明显。   微红的眼,皓白的齿,漂亮得像是不经事的少年,喜怒哀乐都是那般鲜明。   郁秋亲了下他眼睛下面那颗朱砂痣,身子舒展开,懒洋洋地枕在他手臂上。   “师尊。”   郁秋转过脸看他,“说。”   司珩青道:“离开无极渊后,你会以我道侣的身份,随我去沧澜山。”   郁秋:“……”   沧澜宗主端的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而郁秋完全没想过这出,“啊”了一下,脑壳有些卡带了。   她琢磨了一下道侣这两个字,无法想象其他人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反应。   他们能良好地接受这个消息吗?   毕竟沧澜宗主可是她养大的徒弟。   连郁秋本人都觉得有些难以适应,无法想象她身上的标签从“沧澜宗主的师尊”变成“沧澜宗主的道侣”之后,风评得变成什么样子?   “那个修无情道的,竟然和他师尊好上了?”   “臭不要脸的婆娘,连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都要祸害?”   “沧澜宗主以下犯上,竟然好这一口?”   郁秋揉了揉头,将这些纷杂的想法扔出脑海,拖长了音调说:“我只能以一种身份去沧澜山。”   司珩青:“?”   郁秋看着他,一本正经道:“必然是你师尊。”   司珩青轻轻笑了声,翻过身,伸手去闹她。   郁秋躲了躲,听着沧澜宗主凑到她耳畔,以气音说:“师尊执意如此的话,那边只能以一种方式去沧澜山。”   郁秋耳根痒痒的,身体紧绷着看着他。   司珩青笑道:“阿青抱着师尊,一步一步登上沧澜山,可好?”   郁秋:“……”   她脸迅速地烧了起来,也经不住闹腾,竟是顺水推舟地和他折腾了第二回 。   从神识中离开,郁秋身体仍有些发麻。   她翻了个身,微微蜷着身体,从纳戒中取出一面镜子,对着脖子、脸颊这些地方仔细照了照。   很好,没有痕迹。   神交就是好啊,一来不用操心后事,二则不会留下痕迹,还能增补修为,她可实在太喜欢了。   只是……想到她之前意乱情迷时喊的那些胡话,又恨不得找个洞钻了。   要是能有什么法术,能让阿青忘记那些话就好了。   餍足后,她正想躲着司珩青,突然间身上一个激灵,身体僵住了。   被子一角鼓了起来,熟悉的怀抱将她裹了进去,一个吻落下,满满一口长情香的气息,激得她醉倒过去。   她脸涨红了,双手抓着司珩青的衣襟,低声、微愠道:“不是刚分开吗?你又来做什么?”   司珩青不说话,只搂着她,恨不得将她一寸寸地拆开、嵌在身体里。   郁秋听说过,魅妖黏人,难缠得很。   却没想到像沧澜宗主这般,也是如此难缠。   他动了下,手掌挨着她心口,细细地感受着体内那与众不同的地方。   郁秋只当这个动作轻浮,推了推他手臂。   “师尊。”青年的声音带着些许压抑,和一股欲说还休的缠绵低沉。   “嘘。”郁秋闭上眼睛说,“让我睡会。”   她实在无法理解沧澜宗主这样无情无欲的人,怎么一晚上这般精力充沛?   奶狗一样,又黏又狠。   他从后面搂着她,郁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终于要阖上眼睡过去。   屋外“笃笃”地响了两声。   陆渊在门外说:“师尊,徒儿进来了。”   郁秋眼睛蓦地瞪大。 第63章 阿青喜欢师尊。   63.   陆渊在门外犹豫了一会, 鼓足勇气推门进来。   门“吱呀”一声响,泄进来一丝幽光,以及一道颀长的男子身影。   他穿着一身素色内袍, 半宽的袖子搭下来, 骨节匀称、修长的手虚虚地按在门上,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显得柔和起来, 褪去了白天咄咄逼人的气势,朝屋内看过去。   他眸色微微一变, 察觉到了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这个时候, 谁会出现在郁秋的房间里?!   不及细想, 他立刻出剑, 低声道:“郁秋,本座这就救你!”   空中亮起了几丝细线, 如蛛网迅速一缩,便听到“铛”地一声,陆渊手中的剑脱落了!   一道人影徐徐从屏风后走出来, 白衣翩跹,衣领扣得极低, 长发以一根带子系在身后, 那张脸俊美风流, 眉目间带着一股厌世的淡漠, 赫然是司珩青。   “是你?!”陆渊收了剑, 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师尊这里?”   司珩青若无其事道:“你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   陆渊狐疑地打量他,眉头微微皱着,品了品, 沉吟着道:“你也是为了印玺那事来找她?”   司珩青稍一扬眉,看着陆渊的目光带着几分笑意。   沧澜宗主一笑,陆渊鸡皮疙瘩冒了出来,摸了下胳膊,“你有病吗,笑什么?”   “嗯,”司珩青盯着他看,“你说是就是。”   许是因为司珩青修了无情道,常年来在陆渊心中是一副清心寡欲的形象,就算是全天下的和尚都还俗了,他也不会相信司珩青会动情。   就连以前一起住在青秋渊时,陆渊也从未察觉出他们师徒二人有什么不对劲。   郁秋刺了司珩青一剑后,陆渊心里反而还挺同情他这个没什么用的大师兄。   见到他衣裳不整地从郁秋内室里出来,陆渊一时也想不到那方面去,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司珩青,又朝内室看了一眼,嚷道:“师尊在里面吗?”   郁秋披了件外衣,起身时,腿仍然有些发软的错觉。   折腾得有点过了。   郁秋有些懊悔,靠在床榻上,朝外面懒洋洋地应了声,“什么事?”   “师尊,”陆渊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徒儿有事想跟您单独商量。”   司珩青拦在他前面,无声地看着他。   陆渊皱着眉,“司珩青,你有病吗?本座跟师尊说话,你拦着做什么?”   “沧澜宗主,”郁秋润了润喉咙,在里面说了声,“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先回去吧。”   司珩青道:“魔尊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你这不是废话吗,”陆渊气笑了,“本座谋划大策,你在这听像什么样子?”   司珩青扬眉看他,听到他说“谋划大策”几个字,额外地放松了一些,收回手背在身后,从他面前走出去了。   陆渊看着他离开,莫名其妙地嗤笑了一声,朝郁秋这边大步走来,不怎么规矩地倚在床尾床柱旁,低眸看着她,扶着下巴说:“师尊,你脸色倒是挺好的。”   郁秋:“……”   心里咯噔一下,以为陆渊下一句话就要问她:“是不是和沧澜宗主做了什么事……”   没想到陆渊盯她看了半响,身体往前倾,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说:“师尊,你此前到底将什么宝贝放在体内了,是不是跟你在深渊之底修为大进有关系?是邪修的法子吗?能教徒儿吗?”   郁秋:“……”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渊,心想:老二这个脑回路,也是挺厉害的。   “原来说你灵脉受损,可自你进入深渊之后,一路上适应得挺好,百毒不侵,现在脸色更是越来越好,”陆渊盯着她,煞有介事地说,“本座琢磨着,你应该也修习了一些深渊一族修炼的法子,或是摄入了魔气,毕竟你从前也经常吞噬妖丹,练些邪魔歪道,也是情有可原。”   郁秋嘴角抽了一下,“……可能吧。”   陆渊轻笑一声,“果然。”   他往前走了几步,在郁秋床榻上坐下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膝上,一手扶在腿上,神情散漫,幽幽道:“你如今掌了两枚妖皇印玺,所修的门道于正道不容,待灵脉修复以后,你便同本座一道远走,去寻第三皇,如何?”   郁秋抬眸看他,眼里噙着笑意,“陆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渊被她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搭着的腿放下来,“什么意思,本座带你去寻第三皇,拿到三枚妖皇印玺,你便是这天下妖物之主,本座与你平分权力。”   他睫毛垂着,剑眉星眸带着少年意气,在郁秋面前却总是一副收敛的模样。   郁秋好笑地看着他,“我已经得到了两枚印玺,为什么要与你平分?”   “不平分也成,你给我一部分妖族管理,”陆渊道,“妖族性情好,管理起来比魔族顺手多了。”   郁秋笑吟吟道:“若我不答应呢?”   陆渊侧过身直直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什么不答应?你不想让我管理妖族?”   郁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哎”道:“渊儿,你若想要妖族,我分一枚印玺给你便是,只是我不可能跟你走的。”   对于这个回答,陆渊没有多大的反应。   他之所以犹豫了这么久,就是担心郁秋会拒绝她。   她现在是仙盟一员,又拿到了幽境的大灵泉,虽然掌管妖族印玺,但已经获得了仙盟的认可,算是仙盟那边的人。   再加上顾风华、司珩青都在仙盟,她没有充足的理由跟他走。   饶是如此,陆渊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愿意跟我走?”   “陆渊。”郁秋定定地看着他,“若去寻第三枚印玺,能帮你解除心魔,我定然答应你跟你去,就像你来无极渊帮我修复灵脉一样,但若得到第三枚印玺,只为了得到无上的权力,我实在无法答应你。”   陆渊点了下头,有些讷讷地起身。   郁秋看着他离开,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陆渊身世本就可怜,他原是卫国王子,却被送往大宛国为人质,从小受尽欺凌、忍气吞声,遇到郁秋之后才开始有了正常人生活。   郁秋发觉了他在剑道上的才华,督促他刻苦研习,原以为能在剑道上有所建树,能将他培养成为一代剑修,或有机会重振卫国。   连陆渊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苍龙秘境里,在逼到绝境之下,他一次次绝地反杀,剑技和境界猛然提升。   郁秋甚至为了培养他,差点放弃了当时有些拖后腿的司珩青。   原以为他会一剑成名,让青秋渊这个名字为世人知晓,取代司珩青,扛起门派的大旗。   但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   一朝入魔,他成了人人唾弃的魔头,也曾立誓杀尽天下,与郁秋他们相比,他已经越走越远,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既然郁秋不愿跟他走,他只能留在无极渊,或是独自前去寻找第三皇了。   翌日。   医修王后换了一身白色衣裳,身后跟了两名提着工具箱的侍从,款款来到郁秋的房间。   郁秋只着了一件单衣,在一张榻上躺平,平静地看着为她执行手术的王后。   台子上码了一列东西,分别是邪利的一段软骨、青莲火、草药、手术刀、镊子、针线、消毒用的火等等。   她捏了些药粉扔在香炉里,又问:“要用迷香吗?”   郁秋:“嗯?”   “你上次,连迷香都没用,要清醒地看着我是怎么操作的。”王后温柔地看着她,朝一名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拿起一面镜子,举在郁秋面前。   镜子照着她上身,单衣解开了一半,露出如玉般的肌肤。   这样子,郁秋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王后是怎么将青莲火移入她体内。   但郁秋并不想目睹自己手术的过程,也不想到看到胸腔剖开之后,里面血管、内脏等东西。   她以前居然还有这种癖好?亲眼目睹王后是如何将黑蛟的软骨移植到她体内?   就很离谱。   郁秋闭上眼睛,说:“先上麻药吧,我怕见血。”   王后笑了下,开了几句轻松的玩笑话,趁着她精神放松,将她迷晕过去,再以锋锐的刀切开她心口。   郁秋睡了漫长的一觉,眼角不由地湿润了。   她梦到那一年,她以无情剑刺穿司珩青的心口,看着少年双手抱着剑,央求她:“阿青会好好听话,好好修炼的。”   “师尊可不可以……不杀阿青?”   血染红了他双手,他晕倒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下去,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被血浸没的桃花簪子。   她面无表情,缓慢地将无情剑抽出来。   剑尖带出了一段蚕丝一般雪白、轻盈的东西,晶莹剔透,是少年最热切、最纯澈的感情。   那年,绯衣少年在院落里,扫了扫院中的落叶,回眸看到郁秋的身影,便丢下扫帚,屁颠颠地凑到她面前,满脸笑意。   “师尊昨日问阿青,为何想与人双修。”   他声音清亮,眼眸里倒映着梧桐树影、和她明晃晃的脸。   郁秋眸光动了下,安静地看着他。   “我想明白了。”   “阿青不是想和人双修,阿青只喜欢师尊一个,只想和师尊双修。”少年盘腿坐好,认真地说。   郁秋皱了下眉,骂道:“贱不贱?”   少年挨了骂,却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牵了下郁秋的袖角,望着她说:“阿青当真喜欢师尊。” 第64章 桃林   64.   从食人岛出来之后, 郁秋又四处晃荡了一段时间。   那时候蓟国已经没了,地图上只剩下大宛国的一个州,唤作蓟州。   郁秋想去看故国的城墙, 去看一眼王国, 寻找她生活过的痕迹,只找到了一片桃林。   系统告诉她,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完成相应的任务, 她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   三月的蓟州, 桃花千里芳菲, 开得极为妖艳, 仿佛汲取了那年蓟国子民成河而流的鲜血,灿烂得令人心惊。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裙, 戴着帷帽,纬纱遮住了整张脸,身后背着一把破刀, 骑着马从桃林路过,花瓣轻盈地落在她肩口。   衣裳是新换的, 马是新买的, 脖子上的刀伤也仔细地遮好了。   她原本期待着回到蓟国, 打听一下过去蓟国子民的消息, 听一听熟悉的乡音。   蓟国子民勤劳聪慧, 百姓人人都会机关之术, 城墙上也布满了机关, 在巨人和王室的守护下,孕育出一座生机勃勃的城邑。   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正如系统所说,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天地间无依无靠。   她骑着马从一队赶着马车的人身旁经过,心不在焉地,看着泥地上铺满的落英。   那辆马车后面拖着笼子,里面关着几名少年。   其中就有年少的司珩青。   那时候他还没有字,出生时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排行,选了“青”为名字,烙在了右脚脚底上。   和所有出生在大宛国的小魅妖一样,他一开始就知道,作为一只人工饲养的半妖,这辈子只有被人当作炉鼎、伺候主人的命。   只是不知道会被卖到何处,未来他的饲主是谁,性情如何,好不好伺候。   早就听说,有很多性情暴戾的主,喜欢虐杀他们。   尤其大宛国王室,他们将魅妖圈养起来,双修之后将他们丢在山里,拿猎狗追杀他们,跑得慢了、气息被猎狗发现了,有逃不过被咬死的下场。   妖命本就下贱,更何况是人工饲养的半妖。   半妖长得比人要快,三五岁时便有人类孩童七八岁的样子,长到十岁左右就可以拿来取乐了。   被玩死了也不可惜,王室有着大量的饲养农场,有的是新的替代品。   司青原本是被送往大宛国王室的那一批魅妖,意外被一群修士们劫走,关押在马车后面,在泥泞路上疾驰着。   无论是被大宛国的护卫抓住,还是被修士劫走,他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少年坐在笼子里,和其他小妖们挤在一处,从栅栏里往外看,瞧着一名戴帷帽的女子骑马从旁边过去,桃花落在她的肩头。   不由地,露出了心驰神往的神情。   郁秋不曾在意看她的少年,很快她前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几个锦衣护卫骑在马上,朝她这边高喊:“前面的人停下来!”   是大宛国的护卫。   郁秋眉头皱了下,下意识地去摸背在背后的刀。   当年大宛国联合剑阁,攻破蓟国,害得她家破人亡,流落在外地多年。   如今她只想拔刀斩了这些护卫。   她手握在刀柄上,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驾——”,马车陡然加快了速度,车轮在泥泞路上骨碌碌地响着。   见状,护卫急忙去追。   魅妖本身不值钱,但有人敢当着他们的面,劫持给大宛国王室的进贡,就意味着不把大宛国王室看在眼里!   宁可杀了这些魅妖,也不能让这些修士们占了便宜。   三名护卫追着一队马车在桃林里疾驰,郁秋冷眼旁观。   跑了没多远,眼看着护卫马上扬刀杀到面前了,马车上的人高喊着:“快点!别管这些魅妖的死活!”   一个人从马车里跳出来,斩断牵着车的绳子,丢下刚刚截获的魅妖们,驾着马慌忙逃跑。   车厢失去了源头,又在一道下坡路上,顿时失去控制,不停地往前加速,直直地冲向山坡,冲向一道陡峭的悬崖!   笼子里的小魅妖们惊慌失措,吓得眼泪横流,三三两两地抱成一团,或者紧紧地扒着旁边的栅栏。   就连危险近在眼前,他们也不会大哭大喊,长期以来培养出来的性情就是——   要温顺,要听话,不能惹主人生气。   司青紧紧抓着栅栏,眼看着山坡越来越近,他眼睛睁的很圆,呼吸也滞住了。   车厢悬在悬崖上,突然停了下来。   一把刀从远处飞来,不偏不倚,卡在了轮子中间,将轮子死死地钉在了石缝里,才堪堪将车厢定住。   郁秋骑着马幽幽地赶过来,手里拿着空空的刀鞘,朝车厢里看了一眼,兴致寥寥。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些小妖们。   这不符合她的作风。   难不成离开了食人岛,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善良的小公主?   郁秋沉默着来到山坡前,从马背上下来。   车厢里的小妖们一个都没有动,都定定地看着她。   他们的认知里,没有逃跑这一项活动,即便死亡近在眼前。   郁秋一眼便看见了司青,和其他那些抱团取暖的小魅妖们不一样,少年孤零零地靠在一边,看着十来岁,脸长得极为漂亮,圆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郁秋以为那是个女孩子。   桃花林下,带着一丝绯色的眼睛,安静温雅的气质,长发披散着,完全就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也正因为如此,其他小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时候,她唯独选了司青,将他一把搂起来丢在马背上,抽出刀折回去,当着司青的面,将护卫和那些劫持他们的修士杀了个精光。   少年俯卧在马背上,不一会儿身上淋了个浇湿,滚烫的血粘在他身上,他无声地往郁秋身边靠近了些。   那时候系统可不赞成她捡走司青,理由是:“魅妖没前程,妖力又弱,性情也怯弱。”   郁秋却说:“临危不乱,隐忍顽强,这一点我倒挺喜欢的。”   只是捡回去了,将人扒光了衣服才发现——   弄错了性别。   可当时捡都捡了,无奈只能按照计划行事,一把将他推到湖里,让他洗干净一身的血。   司青小时候就不爱说话,只由着她瞎折腾,随时跟在身后等她吩咐。   郁秋对这少年没有意见,就让他一路跟着,给他弄了身带兜帽的衣服,让他遮住耳朵和尾巴,平时少露面,不要让人发现他是魅妖。   还是从大宛国护卫手中劫走的妖。   早在蓟国还未亡国,她父亲为蓟王的时候,大宛国王室就曾经向蓟国王室赠以魅妖,被她父王严厉地拒绝了。   魅妖和人一样,也是活生生的命,不该被奴役,更无法忍受大宛国王室公开饲养魅妖的行为。   少年沉默寡言,认了她为师父之后,也憋不出其他的话。   直到这日,郁秋让司青挑水给她沐浴用,司青那小身板来回跑了三趟才将浴桶装满,擦好地上的水,恭敬地跪在地上,没再离去。   郁秋外袍都脱下了,看着他一脸莫名。   “有话就说吧。”她语气难得地温和。   “师,师尊……”少年鼓足了勇气,咬咬牙说,“双修吗?”   郁秋脑子卡壳了一下,手捏在衣襟上,重复道:“双休?”   少年点了下头,看上去紧张极了。   “你想双休也可以,”郁秋说,“本来就是放养的,你九九六也行,修行全靠命。”   司珩青只听懂了那句“双修也可以”,更认真地点了下头。   郁秋急着泡澡,见他仍然跪着,干脆拎着他耳朵将人扔了出去,才将屋门关上。   小司青却只记得她说“可以”,一直等着机会,等她开口。   至少,他的认知里就是这样的。   很长一段时间内,郁秋都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   她没有这方面的癖好,更不可能对一名少年下手,只顾着怎么在宛都安定下来,也尝尝教训着司青,让他逐渐忘记自己是妖的事实。   时间过得太快,一眨眼司青就长高了很多。   妖本就比人要早熟,尤其是这样的半妖。   夜里打雷的时候,司青还钻到她卧房里,爬到她床上,往她怀里去钻。   虽说郁秋也是长在食人岛那种地方,对礼数这些不怎么讲究,但阿青还小,迟早要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这样下去像什么样子?   一次两次的,她只是将人赶走,骂了几句。   后来便直接打他,那刀鞘打他手心,责骂他下贱,不知廉耻。   妖本来就不知廉耻啊。   司青偶尔还会在心里这样子反驳。   被责骂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地懂事起来。   师尊说的“双修也不是不可以”,或许是骗人的吧?   陆渊来了以后,他都不再提这件事情,直到后来去了幽境。   一个春日里,司珩青又问到了双修的事。   他现在有灵力了,若能和师尊双修,对于两人的修行都是有益处的。   这次郁秋算是听懂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仍然骂他:“你贱不贱?”   “阿青喜欢师尊,所以才想和师尊双修。”   “妖物就是妖物,做了这么多年的人,骨头里还是下贱的样子,”郁秋轻笑,“既然这么想双修,今天夜里,我等你便是。” 第65章 给你一点点好处,你就开始……   65.   十六岁的少年, 从来都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心事。   喜欢一个人,就算被无数次地伤害过,也能轻易原谅她。   司珩青从第一天跟着郁秋开始, 就从未正确地理解过这一段师徒关系。   桃林下, 郁秋曾经问过他——   “可愿意跟我修炼?”   风卷着花瓣吹开纬纱,露出雪白的肌肤, 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恹恹的神情。   惊鸿一瞥, 少年长卷的睫毛颤了下, 揣摩着她的语气, 以及她刚才的神色, 心想:她应该想听到“愿意”的回答。   于是他点了下头。   至于修炼是什么?拜她为师意味着什么?他从一开就没弄明白。   他跟在郁秋身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郁秋杀了妖, 挖了妖丹扔给他吃,他默默地接过去,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闷头将妖丹都吃了。   让他背心法,他便彻夜不眠地背, 有时候累到极限直接昏倒过去。   练功也是一样, 但凡郁秋交代的事情, 他都会不计一切地去做。   他本来就是妖, 修炼上的事情一点就通, 就跟呼吸、睡觉一般, 自然而然地练了起来, 不知不觉就筑了基,悟性方面也让郁秋大为意外。   唯有一事不明——   师尊若是喜欢他,怎么不准他与师尊亲近?   若不喜欢他, 又怎么会教他这么多事情?   那天夜里,他满心欢喜地去找师尊,一想到她的样子,想到她说话时的神情,想到她的声音,他心跳不由地快了起来。   最近每天为她梳头的时候,脑海里不由地产生荒诞的想法。   想将师尊抱在怀里,亲吻她,和她做一些更加亲近的事情。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有时候夜里还会梦到她,梦到她衣裳凌乱,俯身亲吻他的样子。   长发落在他身上,微微阖着眼,像蝴蝶一般轻盈地扑过来,和他融为一体。   常人若是做了这样的梦,定会无地自容,从此只会远远地避开她,慢慢打消自己的痴心妄想。   但司珩青却想——   他果然是喜欢师尊的啊,喜欢到骨子里了,所以才日夜不停地想着她。   他告诉喜欢的人,想与她双修,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郁秋呢?   骗着他过来找她,扭头带他去了青楼。   双修有什么好的?   人为了一时的欲望,跟不同的人做着苟合的事情,发泄起来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她厌恶这样的事情。   过去在食人岛上,她也见过不同物种的妖之间的交/合。   妖本就没有羞耻心,会当着其他妖的面交/配,有时候好几只妖一起乐在其中。   郁秋看了,只觉得脏了眼睛,有时候抄着刀劈下去,将那些扭成一团的妖物劈得远远的。   她想,像阿青这样的魅妖,没有经历之前,对于那种事情是充满向往的。   但如果给他看了,让他也恶心恶心,指不定能好一些。   怀着这样的心情,郁秋将司珩青带到了勾栏之地。   光是郁秋那一脸不是善茬的模样,老鸨和其他女子都不敢靠近她,却忍不住地多看了司珩青几眼。   长得漂亮的少年,格外地招女孩子喜欢,尤其是像司珩青这般看着性子温顺、气质忧郁的。   那天司珩青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一路跟在郁秋后面,跟着她上了楼,进了房间。   郁秋选来选去,挑了两名看得上眼的女子过来服侍,她看戏一样就在旁边嗑着瓜子。   老鸨还问,要不要给她也安排小厮伺候着。   郁秋懒洋洋地用眼神朝司珩青点了一下,说:“不用,我看他就行。”   老鸨眼神古怪,心里嘀咕着“怎么会有这种癖好的人”,暗搓搓地溜走了。   少年规矩地坐在一旁,身体紧绷,脸上肌肉都绷紧了,垂着眸,只看着眼前盛满酒的杯子,始终不发一言。   “带你出来玩,你放松一点,”郁秋嗑着瓜子说,“又不是平时修炼,不必这样正襟危坐。”   她一开口,屋里两个女孩都笑了,一人端起酒送到司珩青面前,另一人主动去牵他的手。   郁秋眼神落在那女子的手上,微微地皱了下眉,抿了一口酒。   这么一对比,阿青的手生得真好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每一根手指都跟玉笛一般,肌肤好看的像是养在深宫里的贵公子,指甲剔透,修得整齐干净。   她平日里很少注意,哪想到当年桃花林里捡回来的小少年,长出来是这么个迷倒众生的样子。   就这么被青楼女子牵着,倒教她有些舍不得了。   她暗暗地收回目光,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   女孩的手探向司珩青腰间,小心地去剥开他的衣裳,解开他的衣带,靠过去,在他耳边柔柔地问:“公子今日可是第一次来?”   司珩青扭过头去,眉头皱着,身体完全绷紧了。   抬起手想要拦着这名女子,当着郁秋的面又不敢发作。   和陌生人的接触让他无比反感,尤其被师尊这样看着。   他只得再避了避,捏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   郁秋死死地盯着那女子环着他腰间的手,喉咙里好似梗了什么东西,又饮了一杯酒,那股不快却始终咽不下去。   那两女子见司珩青一避再避,不由地笑了起来,想让气氛更轻松一些,便说:“公子第一次来,倒也不必如此拘谨,妾为公子弹点曲子吧。”   另一人主动为他捶腿。   郁秋嗑瓜子的速度都降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   四人就这么尴尬地处在一屋子里,到后来还是郁秋说算了,打发了些金银,让那两女子先下去,那两人才赔着笑走了。   她本来就是带阿青过来看看,给未经事的少年上一课,绝了小妖成日里缠着她的想法。   现在看来,既然阿青对别的女子没什么兴趣,那姑且带他听听墙角,暗暗地看别人怎么行事也好。   机智如她,牵起闷坐在一旁的阿青的衣袖,看准了一处房间,带着人溜进去,躲在榻底下兴致勃勃地看着。   没多久就有女人牵着贵公子进来了。   两人躲在床榻底下,起先只能看到一男一女的裙底和鞋子,听着男人哄女人的甜言蜜语。   没多久那两人搂在了一起,裙子掉在地上。   从他们的视角,只能看到两人光洁的脚踝和小腿肚子。   吱呀一声响,那女子弯着膝上了榻,跪在那榻上,男人从身后搂着她,两人肌肤相近,发出暧昧的声音。   郁秋好笑地看了眼司珩青,还别有兴致地观察阿青的神情。   少年身子很僵,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在他出生的地方,每天都会目睹到这样的场景。   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想要他做什么表现。   一开始,那女子声音低低的,带着笑音,还调侃那男子:   “公子,再用点力啊。”   “公子饭否?”   “啊就是这样,嗯~”   起初郁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听那两人声音越来越大,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带着勾引的叫喊声……原本对她来说,是稀疏寻常、甚至会让她厌恶的事情。   不知为何,这一次,郁秋发现自己并未像过去那样,对这种事情十分抵触。   她趴在床榻下面,呼吸渐渐地变得凌乱,看了眼并肩挨着她的徒弟,身上热了起来。   床榻下面的空间本来就小,两人肌肤紧紧贴着,原本什么事都没有,这会郁秋反而变得不自在了。   屋里那两人从榻上转移到了床上,折腾了许久,光是听他们的声音,郁秋便浑身难受,奈何自己坑了自己,当着司珩青的面,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却苦苦捱着。   到两人声音消停了,郁秋这才拉着司珩青离开,匆匆忙忙地逃了出去,走了一段,才发现自己一直牵着徒弟的手。   “……”   郁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立刻甩开司珩青的手。   第一下没能甩得开,司珩青紧紧地牵着她,兔子一样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郁秋冷淡地笑了下,骂道:“你贱不贱?还不松开?”   司珩青硬着头皮,牵着她手,看着她说:“师尊,下次别来这里了。”   郁秋猛地一下用力甩开他,这一下过于用力,肩上的外袍都滑落下来,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臂上。   她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说道:“你不喜欢这里的姑娘,是吗?”   司珩青点了下头,桃花般的眼睛望着她,不死心地补了一句,“阿青只喜欢师尊。”   郁秋嘴角抽了抽,给两人都找了个台阶,说:“算了,今天准备不充分,你看不上眼也说得过去,改日再给你重新物色,若有漂亮的女修,说不定你也喜欢了。”   “师尊,”司珩青皱着眉头,固执地、重申道,“阿青只喜欢师尊。”   “那是因为我救了你,”郁秋不耐烦道,“换作另外一个人,你照样屁颠颠追过去,妖就是妖,给一点点糖就开始掏心掏肺了,你蠢不蠢?”   司珩青无话,只看着她。   “这几年的人情世故没学会吗?被骗得不够多?还是脑子进水了?”郁秋咬牙切齿,“给你一点点好处,你就开始死心塌地了?司青,你真是一点也没有成长!”   少年眼睛微微睁大,无措地看着师尊。   郁秋骂得痛快了,拉了下袖子,气呼呼地转身走人。   养徒弟真费神。   她看不得徒弟一心扑在情爱上,跟抓早恋的家长一样,恨不得一棍子将人狠狠敲醒,再逼得人悬梁刺股,发奋刻苦。   回去之后她连觉都睡不好了。   那双男女的事给了她极大的刺激,在那种情境之下,她竟然可耻地……有些情动了。   她本意是给司珩青当头棒喝的,到头来弄得自己很是尴尬。   辗转一夜,她将这些念头驱逐脑海。   次日醒来,司珩青和往日一样,煮好了茶,备好了早膳,收拾了房间,伺候她起床洗漱,为她梳头。   少年碰到她的手,她忽地缩了回去。   两人对视,郁秋想了想说:“明日起,不用做这些事了。” 第66章 无情剑   66.   那双明灿灿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   郁秋移开眼神, 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避开他的手,径自起身, 来到案几前,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也不必煮了。”郁秋将剩下的大半杯茶倒在火炉里,“兹”地一声, 焰火被浇灭了,她说:“不好喝。”   司珩青:“……”   郁秋低眸看了眼摆在旁边的花饼, 捻起来丢掉, 冷冷道:“早说了辟谷, 不吃五谷杂粮, 你心思全在这种无用的杂事上了,还怎么修炼?”   司珩青脸色煞白, 眼睛微微睁得大了些,双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滚下去, ”郁秋说,“以后这些杂事, 让渊儿来做。”   “师尊, ”司珩青眼眶瞬间红了, “徒儿惹您不高兴了?”   “别做出这副样子, 司珩青, ”郁秋冷嗤一声, “跟我矫情什么呢, 你若将这份心思用在修炼上,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司珩青咬咬牙,低下头去, “徒儿……有认真修炼……”   “闭嘴吧,”郁秋不耐烦道,“口口声声说认真,陆渊都快赶上你了,当初我收了你为徒,怎么就没想到养成了这副德性?”   司珩青缓缓地阖上眼。   又被师尊讨厌了。   “以后这种事情都不用你来做,”郁秋冷冷地看着他,丢出一句话,“少在我眼前碍事。”   司珩青:“……”   那日之后,司珩青很少去郁秋的房间了。   同在一个院落里,师徒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郁秋从屋里出来,看到无所事事正在发呆的司珩青,心里气打不从一处出来。   郁秋问他:“心法背了吗?”   司珩青点了下头。   “惊鸿剑法练到第几重了?”   “第九重。”   郁秋稍感意外,看了他一眼。   少年成长得很快,一日与一日不同。   他个头比郁秋高了,眉目长开,眼尾柔和地上挑,与那张线条凌厉的脸一配,倒显出几分锋芒之色。   郁秋多看了几眼,手背在身后,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想了想说:“好。”   第九重了,比她想象的要厉害了。   不愧是阿青,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郁秋双唇动了下,将其他话都咽了下去。   当天夜里,她做了个决定——   送司珩青去食人岛。   他是妖,也是时候了解其他妖物的习性,在那里磨炼一番,说不定境界也能得到提升。   简单地交代了一番,郁秋带着司珩青离开青秋渊,御刀来到食人岛上空,将人从空中扔了出去,并撂下一句话:“生死由命。”   这期间,她闭关多次,少则半个月,多则三月,可从来没去食人岛上看一眼,没有主动打听司珩青的消息。   至少其他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实际上,郁秋每天都会通过系统查看司珩青的数据,看他的状况,猜测他在岛上的经历,估摸着他还有多久才能离开食人岛。   原计划让他在岛上待上一年,到冬天的时候,陆渊突然说:“想吃师兄做的饺子了。”   郁秋:“……”   就在一年前,他们还一起包了饺子,当时郁秋信誓旦旦,说每年冬至要一起吃饺子。   想到司珩青一个人在食人岛上的情形,郁秋终于松了口,说:“回头我去接他吧。”   陆渊忍不住高兴起来,“太好了,以后不用我每天打扫庭院了!”   郁秋挑眉看他:“你就这点出息?”   “师尊,”陆渊一本正经说,“你看看院子里那些花草,没有师兄在,根本养不活,还有啊,别说我了,就是你自己,也受不了没有师兄在吧?”   郁秋冷哼了一声。   陆渊拖长了音调,担忧地说:“就是不知道他这趟过去食人岛,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若是境界提升了,倒勉强能和我比试剑法,要是缺胳膊少腿,以后我们师门就只能靠我一人来支撑了。”   郁秋:“你加油。”   那天郁秋带着陆渊去食人岛接司珩青。   她站在海岸上,看着少年穿着一身破败的衣裳从窟穴里走出来,差点没认出人。   只是大半年没见,他怎么能成长得这么快?   他又长高了,身体精瘦而强壮,雪白的肌肤被晒成麦色,眸光显得沉稳多了,从他身上很难找到小魅妖的影子。   郁秋忽然生出一股遗憾,竟然开始觉得——   时间过得太快了。   好快啊。   过去那个软乎乎的黏人精……无声无息地成长了。   她竟有些舍不得。   见到郁秋亲自来接他,司珩青心里欢喜得很,被抛弃在食人岛之后、日夜积累的委屈和愤懑立刻消失了。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朝她快步奔了过来。   “师尊!”少年清亮的声音变得沉稳,双眸定定地望着她,“师尊,你来接我吗?”   郁秋点了下头,朝他丢下一句,“可以回去了。”   没有一句宽慰,没有一句关切,说完转身走了。   司珩青快步跟在她身后,目光几乎从未从她背影上离开。   郁秋被他盯着看得有些不耐烦了,问:“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奖赏吗?”   陆渊嗤笑,“没出息。”   司珩青垂下脸去,欲言而又止。   郁秋打算告诉他:为师重新为你炼了一柄剑,算是你离开食人岛的奖励。   话到了嘴边,突然听到司珩青轻轻地说了句,“阿青想师尊了,所以才想多看几眼。”   郁秋:“……”   她先是一怔,心里仿佛被小动物的爪子轻轻地抓了一下,痒痒的,又很舒服。   可原本将他扔到食人岛上,就是想绝了小魅妖满心情爱的念头,让他在杀伐之中,坚定自己的内心。   怎奈他一开口,又是满口欢喜的话。   郁秋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正要骂他,陆渊抢先说:“肉麻死了,你怎么不说想我?”   司珩青看了他一眼,无趣地转过脸去。   陆渊:“?”   少年陆渊心性纯正,却明显地理解到了司珩青眼里的淡漠和鄙夷,当即气得跳脚,“司青,你什么意思?明明是我跟师尊求情,让她放你回去的!”   郁秋揪住陆渊的耳朵,“没大没小,乱喊什么?”   “本来就是我跟师尊求情!不然师尊早就把你给忘记了!”陆渊气呼呼地说着,连忙吃痛地喊,“哎,哎!别揪了!我错了!师兄!司师兄我错了!”   司珩青还是老样子,无论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如何伤害过他,但只要她稍微说句软话,哄他一下,拿点好处贿赂他,他立刻屁颠颠地跟上来,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欢欢喜喜地讨她开心。   有一次郁秋在屋子里画图,熬得太晚了,趴在桌案上睡过去,夜里迷迷糊糊地察觉到——   有人抱了她,将她移到床榻上,替她掖了掖被子。   她当时半睡半醒,没有抗拒那人,甚至主动往那人身上靠了靠。   之后再回想,可把她气坏了。   那之后发生了另一件事——   青秋渊被剑阁子弟侵占,郁秋抓了顾风华,也曾因为两个徒弟没能帮上忙而气得破口大骂,一面逼着两个徒弟苦苦修炼,一面给顾风华买好吃的,哄着他玩。   那时候顾风华还不是她徒弟,待他好也并不是因为血缘关系。   郁秋需要找个人转移一下注意力,有时候更是故意当着司珩青的面,温声细语、耐心教导顾风华,给顾风华讲解她的图纸,传授他炼器之道。   她从来没对别人这么好,有时候就像是故意跟司珩青置气。   一次两次都还好,司珩青也没有吃醋的迹象。   他一向如此,性子温顺,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不会发作,从来不给她招惹事情。   直到这天早上,陆渊急冲冲来告诉郁秋,司珩青吐血晕过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系统在脑海里警铃作响——   大徒弟走火入魔了。   郁秋跟着陆渊冲过去看,阿青倒在血泊里,仍是打坐的姿态,身影显得很单薄。   她将人弄醒,花了好长时间才将人安抚下来,表面上甜言蜜语地哄着阿青,心里却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让阿青继续这样煎熬了。   魅妖本就是为情而生,一旦喜欢上谁,那必然是轰轰烈烈、至死方休。   他悟性极高,却绊在“情”字之上,这样根本无益于修行,甚至相当于自毁前程。   郁秋不能坐视不管了,她盗来无情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她做的事情是无比正确的。   没了情丝,阿青会变得更强。   走火入魔期间,司珩青缠着郁秋,牵着她的衣袖,有时候赖着要抱她,郁秋都一一应允了。   她让陆渊守在外面,自己一个人陪着司珩青。   他意识混乱,大多数时候只安安静静地枕在郁秋膝上,或者由郁秋为他调理灵气,有时候看上去十分清醒,定定地望着她,口里却说着胡话:   “阿青好喜欢师尊。”   郁秋笑着哄他,“你喜欢我哪里了?”   “都喜欢。”司珩青爬起来,在郁秋脸上亲了一口,眼里带着得逞的笑容。   唇印在她脸上,带着柔软、温热的触感,转瞬而消失了,教人忍不住地去回味。   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了?”   “第一眼。”司珩青注视着她,弯起唇笑,“第一眼就喜欢师尊了。”   郁秋心里好像被虫蚁嗜咬,揪得疼了一阵。   等他恢复了一些,郁秋让他去买酒,拿出了自己裁制的衣裳。   那一天,少年换上了郁秋为他亲手缝制的新衣,高高兴兴地去了集市,在集市上买了一支桃花簪子,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郁秋的样子。   桃花落在她的肩头,真的好看极了。 第67章 怀着珍重和喜爱   67.   司珩青去买酒的时候, 她拿出无情剑,拔/出剑鞘,在手里掂量了一会。   手掌擦过剑刃, 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剑刃锋利无比, 刺进去应该少一些疼痛。   她淋了冷水,吹了风, 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目的是取走情丝, 让司珩青专注于修道, 但这么做并非完全没有风险。   剑剖开的是司珩青的心口, 位置稍有偏差, 他可能会当场毙命。   那次在苍龙秘境,她抛下重伤的司珩青去救陆渊, 险些以为大徒弟要命丧秘境之中。   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无数次后悔莫若,也曾暗暗发誓——   若他熬过了这一劫, 日后必当好好待他,护他安然无忧。   她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想一想罢了。   后来不也一样?骂他打他, 将他送往食人岛, 对他漠不关心。   郁秋握着剑柄, 手有些发抖。   手抖是办不成事的, 万一刺偏了, 她将亲手杀了阿青。   她想:阿青喜欢的人是她, 那截情丝也是为她而生, 由她收走,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个理由只能自欺欺人。   没多久,司珩青欢喜地回来了。   郁秋抬了下手臂, 他便放下酒坛子,过来抱她,将她扑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真烦人啊。   郁秋勾起唇,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下徒弟的后脑勺,掌心抚过他的头发。   旁人走火入魔失了心智,要么堕入杀伐道,戾气深重,六亲不认,要么疯疯癫癫,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司珩青走火入魔,却只是缠着她,黏着她不肯放手,只记得她的好,全然忘了过去她是如何伤害他、如何欺负他的事情。   养这么个漂亮、听话的炉鼎,一定很快活吧。   这个念头一产生,她立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   禽兽不如,妄为人师!   “可以了,”郁秋推开他,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司珩青点了下头,表情淡淡的,眼里噙着笑意,桃花般的眸子微微垂下来,眼角那颗泪痣格外招人喜爱了。   少年的喜欢总是热切的、不加掩饰的,不像她一样老气横秋,战战兢兢。   她望着少年人的脸庞,目光落在他薄薄的、微微上翘的唇上。   唇印在她脸上的触感,她仍然记得清楚。   小的时候,父王和母后都喜欢亲吻她脸颊,怀着珍重和喜爱之情。   亡国之后,再也没有体会到被人珍重的感觉了。   可是在司珩青面前,似乎又能找到被疼爱的感受了。   她喜欢醒来喝她泡的茶,喜欢他给自己梳头,就连他在院落里打理花草的样子,她都能盯着看很久。   郁秋朝他笑了下,杏仁眼眼温柔如水,唇角露出漂亮的梨涡,长发散在肩后,飘亮得像是住在森林里的花精灵。   司珩青有些晃神地看着她,下一刻郁秋朝他走近,双唇微微分开——   他心跳变得很快,情不自禁地去靠近她,突然听到“刺”地一声,他低下头,看着郁秋刺在他心口的剑,眼睛微微睁大。   “师尊?”他如在梦中,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郁秋面上的笑容消逝,双眸无神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司珩青轻轻地抽出一口气,心疼得打颤,咬咬牙说:“为什么?”   他脚步有些站不稳了,郁秋一手扶着他后背,将他放倒在地上,凝神想着如何将剑从他心口抽出来。   司珩青双手抱着剑,血从他手掌渗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他双眸清澈,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轻轻说: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师尊……阿青一定会听话的。”   “师尊……”   郁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玻璃渣子卡在五脏六腑,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请来医修给他缝了伤口,还没施救她就走了,看也不看徒弟一眼。   她不敢看他,不敢去关心他。   只日夜将自己关在屋里,什么人都不见。   唯独看着那捧晶莹如雪的情丝,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像守着自己得来不易的宝物。   “主人,老大清醒了,你去看看他吗?”   “主人主人,他伤恢复了,你就当做没事发生,去看看他吧。”   “主人……你再不搭理他,就要彻底失去徒弟了。”   “……”   郁秋始终没有勇气踏出门,这一次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说几句好听的话将人哄回来了。   剑刺进他胸膛之前,她还想着——   阿青的唇看上去很软,想亲一亲。   她甚至异想天开,觉得和阿青在一起应该也挺好的。   她会疼他,宠他,一直照顾着他。   可她还是亲手将剑刺进去了。   少年央着她,求她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甚至暗自庆幸地想: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再去面对他了。   过了几日,司珩青仍然杳无音信,郁秋思来想去,忍不住问陆渊:“他走的时候,留什么话没有?”   陆渊摸不着头脑,“师尊,不是你赶他走的吗?你还关心他什么?”   她想想也是,遂又闭上了嘴。   春去秋来,青秋渊越发凋敝,郁秋常常闭关不出,对另外两个徒弟近乎不闻不问了。   她写了一封封信,想过跟他道歉,想跟他解释来龙去脉,也曾多次打听他的消息,最后都放弃了。   偶尔路边看到青涩的少年,会忍不住想到司珩青以前的样子,也会忍不住对路边不知名姓的少年格外温和。   司珩青第一眼看到她,就决心对她死心塌地。   而她,花了漫长的时间,才渐渐地摸清楚自己的心。   那段情丝一直被她小心珍藏着,夜里睡觉时握着它,缠在手心,捧在怀里,恨不得将它刻在骨子里,铭记在心里。   有时候清醒过来,着了魔一样地找那截情丝,生怕弄丢了、弄脏了,也生怕被人看到了、偷走了。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将那截情丝藏在自己胸腔里,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这样就能一直守着它了。   她辗转来到无极渊,让深渊之主的王后剖开她的胸腔,取了一截黑蛟骨为载体,将情丝藏好,放在她心脏附近,以自己的血肉润养着它,守护着司珩青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手术开始前,王后问她:“要用麻药和迷香吗?”   郁秋摇头。   她想清醒地看着王后将阿青的情丝移入她体内,与之相比,切开皮、扒开骨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始终喜欢着阿青啊。   若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疼他,倾其所有去爱他。   锥心之痛让她猛地抽了口气,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嘭——”   “嘭——”   耳边响起嘈杂的打斗声,郁秋仍躺在那张手术桌上,心口被切开了。   王后面色焦急,手里握着刀,刀口沾了郁秋的血,正在竭力处理那团青莲火。   火一旦沾上郁秋的血,立刻“嗡”地窜出高高的焰苗,像是兴奋地不断吐信的毒蛇,来势凶猛。   见她醒了,旁边的侍女焦急地提醒道:“王后,点金手醒过来了!”   “王后,接下来可怎么办?”   王后专注着处理青莲火,面不改色地说:“沧澜宗主和魔尊守在外面,这里不会有事,专心继续手术。”   情势突然紧张起来,郁秋有些懵懂,十分冷静地问:“发生了什么?”   “深渊内乱,”王后语气迅速,笃定地说,“只要我在,一定会帮你完成手术。”   郁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好。”   王后:“药效过了,疼的话你忍着。”   郁秋:“嗯。”   她余光瞥到了王后从她胸腔里取出来的那一截骨,抬手指了下,“能将那个,拿给我吗?”   侍女依言照做。   郁秋手有些抖,紧紧地握着那截骨,握着藏在里面的情丝,胸腔微微起伏。   王后暼她一眼,说:“别乱动,不要有任何情绪,你现在这样十分危险。”   郁秋点了下头,竭力让自己呼吸平静下来。   她现在,只想快点见到司珩青。 第68章 必将不辱使命。   68.   深渊之中一片混乱。   宓王刚刚夺回深渊之主, 第二日就发生了动乱。   彼时,郁秋还在昏迷之中,医修王后正在为其进行手术治疗。   突然间外面一阵打斗声、喧哗声, 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   陆渊和司珩青正守在郁秋门口, 听到动静后俱是一惊。   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在宫殿后院、十分僻静的地方了,既然打斗声已经传到了这里, 说明外面很有可能沦陷了!   但也有调虎离山的可能性,说不定外面那些人就是冲着郁秋来的!   于是陆渊提议:“我去外面看看, 你守着师尊。”   司珩青看他一眼, 道:“我去, 你守着这里。”   陆渊冷笑:“司宗主担心本座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么?”   司珩青道:“若外面那些动静惊扰了师尊, 你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陆渊:“……”   他嘁了一声,转过脸去, 不服气地说:“你速速去解决问题,本座在这等着。”   司珩青没搭理他,在屋前布置了一道结界, 转瞬人影已经消失了。   陆渊站在屋外,面上的表情渐渐消逝, 显得凝重起来。   深渊之底灵力十分稀薄, 司珩青灵气得多么深厚, 才能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地消耗?   相较而言, 陆渊就轻松多了, 他就地取材, 吸收深渊之底的魔气为己用, 而他修得道恰好是杀伐道,这一路厮杀过来,境界得到了久违的提升。   他隐隐感受到一件事——   他快要突破现在的境界了, 换句话说,陆渊觉得自己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预想过这件事。   杀伐道乃十恶不赦之道,即便迎来天劫,极有可能是极其凶险恶劣的劫,将他劈得万劫不复。   陆渊不惧怕天劫,他只担心自己死后师尊的处境。   他师尊这辈子骄傲跋扈,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这地位也是靠着沧澜宗主和顾风华的面子得来的。   这种表面关系维持得了一时,却维持不了一世,今后她身为妖皇的身份一旦曝光出去,必将迎来仙盟的讨伐。   陆渊心想——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替她夺来三皇印玺,让她趁早和仙盟划清界限,立于不败之地,仙盟那群窝囊废也拿她没有办法。   而现在的时机恰好对她十分有利,她手上已经有两枚印玺了,只需拿到第三枚……   他先试了试司珩青布下的结界,费了点力气才突破他的结界,推开门,到屋里头去——   一名王后身边的侍女过来拦着他,说道:“王后正在为点金手治疗,您不能过去。”   陆渊朝内室看了一眼,只看到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点了下头表示理解,看了眼那小侍女,朝里头说:“王宫发生动乱,你去取来点金手身上的妖皇印玺给本座,有了印玺,动乱很快就能平定。”   侍女不疑有他,忙转身进了内室,朝王后解释情况。   彼时郁秋尚在昏迷,王后分出神来,问道:“屋外那人当真是魔尊大人?”   陆渊递出了随身佩剑:那剑名唤“见寒”,与陆渊同字。   王后验过剑,便将郁秋挂在脖子上的两枚印玺一道摘下来,让侍女拿给陆渊。   陆渊拿了印玺出去,却不走远,依旧守在门外。   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侍女们以为他拿了印玺去处理动乱了,同时也是为了继续守着郁秋。   袖中玉简亮起,陆渊拿起来与人通讯——   顾风华焦急万分:“陆师兄,你们在哪里?”   “老三?”陆渊语气称不上诧异,还有些轻松地问:“上头发生了什么?有妖物出逃吗?”   “不是妖物出逃,”顾风华语气急促,“是仙盟的人!他们已经追到深渊底层了!”   陆渊嘴角勾起,“仙盟的人?怎么现在才说?”   顾风华冷静道:“原本我也想第一时间与你通讯,但是深渊十层以下,一直到十七层都没有灵气,慈音大师也受了重伤。”   陆渊皱眉,“怪不得外面这么吵。”   顾风华道:“仙盟的人从我们进入无极渊便一路跟随我们,你说说,是不是我们之中有人向仙盟报信?”   他话中机锋明显有所指,陆渊冷笑:“老三,你怀疑谁呢?”   顾风华道:“陆师兄,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你带来的两个人嫌疑最大,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将仙盟的人引进去的?!”   “是又如何?”陆渊坦荡荡地笑:“让他们来,本座让他们今日都死在这里。”   “你疯了吗?”顾风华声音陡然抬高,“你这么做只会让师尊和司师兄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的?”陆渊道,“索性将仙盟正派全都杀了,正合本座的意!”   “你杀得完吗?”顾风华怒了起来,“陆渊,你忘了你也是青秋渊出生,师尊当年栽培你,本来只想将你培养成当世剑修!不是让你变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别再拿她来压老子,”陆渊沉声警告,“顾风华,你走你的名门正派,别扯上老子,老子愿意走哪条路干你何事?你以为郁秋就名门正派了?她吞食妖丹,多次出入无极渊,走的歪门邪道比老子多多了,你凭什么拿她来说老子?”   顾风华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吞食妖丹?出入无极渊?师尊以前还做过这种事?   玉简那边,陆渊嗤笑一声,啐道:“本座本就跟你们正邪不两立,哪来的脸要求本座对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手下留情?本座今日就杀了这些名门正派,明日再杀你!”   “陆渊!”顾风华咬牙启齿,“你简直不可理喻!”   陆渊笑了一声,幽幽说:“老三,你才知道啊?”   顾风华沉下气,“进入无极渊之前,你发过焚心誓,忘了吗?”   “焚心誓只是说,不放任何一只魔物离开无极渊,”陆渊道,“仙盟的人自己跟进来,跟本座有何干系?”   顾风华一字一字复述:“本座今日带凤凰台女修凤不眠,以及卫国太子陆川,一道前往无极渊,此去只为拿到邪利的尸骸,期间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后果由本座一力承担。”   陆渊:“……你记得挺清楚。”   “我只是不想看你犯错,”顾风华道,“师尊人在何处?她还好吗?”   陆渊不再说话,阴沉着脸,断掉玉简。   远远地,他听到郁秋屋内有动静了,好像是郁秋醒过来了。   他联系司珩青:   “司师兄,师尊醒了,她说她想见你。”   司珩青没有说话,玉简中传出嘈杂的声音。   陆渊猜测,他应该和仙盟的人撞上了。   仙盟的人一路尾随,少不了要跟深渊部落打起来,介时司珩青出手,矛盾可能很快就调和了。   显得忒没意思。   但如果将他引回来,陆渊再去与仙盟的人交涉,事情发展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巴不得仙盟那些狗东西全部葬身深渊,再无回去的可能。   果然,司珩青听到“郁秋想见他”之后,几乎毫不犹豫:“我现在过去。”   他暗中感慨,沧澜宗主虽然不可一世,但是在师尊面前还是个毛孩子样,待她百般尊敬,这一点倒是令他十分欣慰。   来日他渡劫失败,粉身碎骨,起码还有沧澜宗主守在师尊身边。   他没再多想,收了玉简径直离开了。   刀宗凤氏一脉有一门独门秘术,只要摸过一个人的脸皮,便可与那人交换容貌,变幻成那人的样子。   早在一开始,凤不眠变幻成郁秋的样子来骗他,他当时就恨不得将凤不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一剑刺在凤不眠肩骨上,洒出来的血当即化作了火焰,让她伤口得到快速的恢复。   是妖骨?抑或是凤凰骨?   这个念头让陆渊惊了一下,暗道怎么可能?   他特意去调查凤不眠的身世,这一查还的确查出了一些名堂。   二十年前,凤不眠前去幽境黄泉落一带试炼,不慎掉入谷地,找回来时据说“已经是具死尸”。   刀宗凤患忧悲痛欲绝,紧接着封锁了这个消息,若非陆渊一番深入调查,根本不知道凤不眠死过一回的事情。   他仔细盘问凤不眠,关于黄泉落一带发生的事情。   凤不眠对于当年的事根本毫无印象——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二十年以前的记忆。   她的骨龄与她的皮相并不匹配,魂魄也有可能是借来的,而她对此一无所知,过去几十年依旧拼了命在为凤凰台效力。   直到陆渊告诉她,她其实是个杂种,连真实身份都是别人为她包装的,她的人生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言。   她所谓的父亲欺骗了她,根本没有失忆这一回事。   她只是披了一张真正的刀宗之女凤不眠的皮而已,这么多年她只是替别人活着,弥补凤患忧心中的遗憾而已。   陆渊厌恶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也答应了凤不眠,带她去深渊之底寻找凤凰一族的尸骸,寻找她的身世线索。   与之交换,凤不眠将无条件地忠诚于他,为奴为婢。   他一路来到一间僻静的小院,推门而入。   开门的竟然是身上带着黄金双翼的宓王,朝他下跪,称他为“尊上”。   只是“他”一开口,声音便暴露出来了,是个女人。   陆渊不满意道:“声音得改改。”   “宓王”点头,恭敬地说“是”。   僻静的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披着凤不眠的皮,昏迷不醒躺在角落里。   而那才是真正的宓王。   凤不眠伪装成宓王的样子,带着他的黄金翅膀,正在一旁听候魔尊的命令。   “仙盟的人就在外面,接下来要怎么做,你都清楚吗?”陆渊幽幽地丢出一句话。   “清楚,”凤不眠垂下头,以宓王的声音沉声说,“必将不辱使命。” 第69章 换皮术   69.   深渊之底, 仙盟各大门派魁首陆续抵达。   为首的是刀宗凤患忧,身旁带着玄音门门主和妙法宫宫主,以及一众近些年渐渐崭露头角的小门派。   而凤患忧旁边站着卫国太子陆川, 显然这一路都是他在为仙盟通风报信。   仙盟的人浩浩汤汤, 带了将近两千人。   他们先是跟随着陆川等人进入深渊,接着跟随宓王的步伐, 一路顺利地来到了深渊之底。   相较而言,宓王的人经历了一次次战斗, 战力已经折损了一大半。   仙盟此趟来势汹汹, 殊不知却落入了他人“诱敌深入”的圈套之中。   凤患忧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 朝深渊之主发起了第一轮进攻。   而此时, 刚刚被宓王平叛的部下浑水摸鱼,在宫殿里掀起了第二次叛乱——   这正是郁秋昏迷时, 听到外面动乱的原因。   司珩青一路杀到外面,清理内部叛徒的同时,也发现了仙盟的人, 他找了一圈没看到宓王,此时陆渊告诉他:郁秋醒了, 想见他。   简单地抉择之后, 他选择回到郁秋身边去。   恰好是这个时机, 给了陆渊制造混乱的机会。   彼时, 顾风华照看好慈音和尚, 将他交给南音寺的人, 匆忙追上来。   他骑在鸟背上, 隔空朝仙盟之首的凤患忧喊话:“凤宗主!深渊之底乃炼狱修罗,你带这么多人来这里做什么?”   凤患忧神情严肃,看向空中的顾风华, 朝他抱拳行了一礼,道:“贤侄,你问凤某人来这里做什么,可你又在这做什么?”   顾风华回了一礼,心里哭笑不得:即便是这种时刻,凤老宗主也依旧不失礼数。   他沉着气,朝仙盟众人说:“自然是来阻止一场不应该发生的灾难。”   凤患忧会错了意,缓缓道:“剿灭妖魔二族,对妖魔来说的确是灾难,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正义之举。”   顾风华皱眉,“刀宗难道以为,凭仙盟现在的实力,能清缴深渊一众妖魔?”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仙盟众人的愤怒。   妙法宫主愤然道:“顾公子,你骗走无极渊封印钥匙,试图放出深渊妖魔,本宫就是带人来阻止你的!”   玄音门弟子道:“无极渊祸害万年,若能彻底清缴,也算是造福苍生之事。”   群情激奋,顾风华大喝一声,“我等前来无极渊,乃是受沧澜宗主和慈音大师所托,放出深渊妖魔乃无稽之谈,是谁生此谣言!歹毒至极,出来与我当面对质!”   这一喝气势磅礴,不少人吓了一跳,看着面前这个骑在飞鸟上的剑修青年。   剑阁当初如日中天,在仙盟占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顾屹之死了,剑阁的余威尚在,而如今能代表剑阁的人只剩下顾风华。当日在仙宸洞府,顾风华更是当众击败了剑尊,让世人不得不对这位剑修刮目相看。   凤患忧张开手臂,示意喧哗的人们安静下来。   他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顾风华,神情肃然,“顾贤侄,凤某人今日带人围剿无极渊,原因有三——”   顾风华看着彬彬有礼的凤患忧,暗中庆幸至少仙盟之中还是有通情达理的。   “其一,的确有人传信给仙盟,说你们师徒几人试图放出深渊之下的妖魔一众,故而凤某人不得不管;其二,得到消息之后凤某人与其他各大门派联系,才发现尔等竟是以卑鄙手段从各大门派掌门人手中盗取钥匙,此事牵扯甚广,凤某人不得不管;其三,魔尊陆见寒也在你们之中,此人穷凶极恶,非除不可!”   顾风华嘴角抽了下,有一瞬间甚至想撒手不管,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死干净了也好。   但师尊还在里面,他需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再考虑如何全身而退。   凤患忧说的有条有理,最后补充说:“如果还要加上私人的理由,那便是小女凤不眠在魔尊陆见寒手上,凤某人牵肠挂肚,实在不能不管。”   顾风华道:“刀宗若真想救凤姑娘,不如听我一句劝,暂且收手回去,改日我亲手将凤姑娘送回凤凰台,如何?”   凤患忧后牙槽磨了磨,说:“小女生死事小,斩除妖魔事大!”   顾风华:“……”   话到这份上了,顾风华差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重新审视凤患忧,甚至暗中将他和顾屹之作对比,心中隐约觉得——   凤患忧并不是那种会舍弃子女的人。   顾屹之或许恨他,曾一度将他视为累赘,想要放弃他;   但凤患忧不一样,仙盟世家之中,凤凰台算是比较清高、不与人同流合污的一脉。   他为大义而牺牲子女,与旁人为私心而牺牲他人,全然不一样。   可就在顾风华和仙盟众人继续周旋的时候,一名身穿黑底金边王袍、肩上背负着一双黄金翅膀、长着鹰勾般的鼻子的男子从敌方阵营中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顾风华的视线落在那名男子身上,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深渊部落的妖魔们振臂高呼,振奋地喊着“宓王”。   只见那宓王展开双翼,黄金翅膀从深渊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宓王”一跃飞到了宫墙之上,紧接着抬起一只手臂,手里掐住了一名女子的脖子,将她身体举高,露出她的脸庞给仙盟的人看——   恰是刀宗之女,凤不眠。   仙盟一众哗然,又惊又怒,却不敢贸然上前争夺人质。   凤患忧脸色铁青,嘴唇有些哆嗦着,鼓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高处的人影。   “不眠……”凤患忧声音颤抖,低低地喊了一声。   那声音却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宓王抓着人质,却不着急开口,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仙盟众人,神情冷淡,观察他们的反应。   有了刀宗那句“小女生死事小,斩除妖魔事大”在前,一时间竟无人劝凤患忧开口索要人质。   一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又不敢轻举妄动。   “宓王”冷漠地看着他们,眼神落在沉着的刀宗身上,若有所思。   此时,顾风华当众排开,站出来,朝“宓王”高声说:“宓王!你手里抓着的乃是仙盟凤凰台刀宗嫡女,还请宓王手下留情,放过刀宗嫡女,仙盟今日自会收兵离去!”   仙盟各位掌门人和长老纷纷看向顾风华,各自心照不宣——   既然已经来到深渊底层了,收兵是不可能的;但这话若能骗得了宓王也成,反正是顾风华说的,跟他们无关。   顾风华也有自己的打算,无论接下来形势如何,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为师尊他们争取时间全身而退。   可凤患忧依旧没有表态,额上青筋暴露,握刀的手也十分用力,几乎要将刀扳成两段。   紧接着,他瞳孔猛地一颤,眼眸里的光映着十分惊恐的一幕——   宫墙之上,那宓王竟是直接抓着刀宗之女,扬手一刀劈下去,将凤不眠的人头径直地砍掉了!   “!!!”   “不眠!!!”   凤患忧撕心裂肺地大喊,那一瞬间他完全丧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往敌方阵营扑杀过去!   砍头的一幕发生得太快,等所有人回过神来时,凤不眠的人头竟是已经从宫墙上掉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才被凤患忧捡起来抱在怀里。   当着仙盟的面,直接砍掉了刀宗之女的人头,此举无异于毫不留情地践踏仙盟的颜面,直接宣布与他们开战!   当时是,仙盟所有人都被激怒了,呐喊声、叫嚣声响彻深渊之底,所有人都如脱缰之马,被杀气和愤怒支配着,猛地冲向敌人阵营!   凤患忧冲在最前面,将凤不眠的头颅处理好之后,扬起他的陌刀,高喊着令所有人都随他一起冲杀,屠尽深渊底层的魔物,为凤不眠报血海深仇!   目睹着一切的顾风华完全看傻眼了。   他此前并未见过宓王,不知道宓王性情如何,心想或许深渊生物都残忍嗜杀,从未有与他们和谈的想法,为今之计只有早点找到师尊他们,趁早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宓王杀完凤不眠之后,并未直接迎敌,扭头飞向宫殿深处,转瞬消失不见。   一场更大的厮杀接踵而来。   陆渊以魔尊的身份现身,率领魔族部落直接开门迎敌,一骑当先杀入敌军深腹,将敌军溃散开来,再逐一击破。   很快他遇上了劲敌——   凤患忧与玄音门门主许乐霖联手对付他,刀宗手持陌刀,气势恢宏,许门主弹着琵琶,将修为化作音律,辅助刀宗的进攻。   亲眼看着女儿惨死,凤患忧悲愤交加,将情绪发泄在攻击上,招招逼人,竟是与陆渊的天外剑不相上下。   而许乐霖这边配合得恰到好处,转瞬三人已经对了百招,凤患忧渐渐占了上风。   突然间一抹金色飞来,宓王手持一把砍刀,“铛”地一声挡在了凤患忧的陌刀上。   他是来协助魔尊的!   凤患忧稳住这一招,暗暗地咽了口血,一双血红的眼睛像猛兽一样狠狠地瞪向“宓王”。   他恨毒了这个人!恨不得亲口吃了他的肉,扒了他的皮!抽他的筋!   宫墙之上那一幕极大地刺激了凤患忧,如今杀害女儿的仇人就在眼前,凤患忧攻势猛地提高,直接放弃攻击陆渊,转而攻向宓王!   数招之后,凤患忧含着热泪,陌刀往外一送,直直地朝“宓王”胸口刺了一刀!   “还不眠的命来!”他收刀时,在宓王胸腔内狠狠一绞!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宓王身体往后一倾,眼睛瞪大,血从刀口涌了出来,顿时化作了花朵儿般绚烂的火焰,在他的伤口轻轻一灼,竟是将他伤口的血止住了。   凤患忧:“…………”   凤凰精血?   宓王怎么会有凤凰精血?他到底是谁?!   刀宗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无比震撼地看着面前这个“宓王”,对上他那双温和的眼睛,握刀的手发着抖,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之前死去的不是不眠,而他亲手杀死的……却有可能是不眠。   凤患忧当场发疯了,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眠”,紧接着朝她扑了过去,完全不惧怕灼热的火焰,将被她一刀刺穿心脏的凤不眠抱住。   “噗呲”一声,凤患忧肚子上也被人捅了个穿。   老刀宗抬起脸,看向魔尊和他手里的剑,轻轻地喘了口气说:“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渊抽剑,冷漠看他,“假仁假义,你若真关心你女儿,早先就不会让她去刺杀本座了。” 第70章 凤凰骨   70.   陆渊一剑刺进刀宗的腹部, 抽剑时看了凤不眠一眼,示意:你要救他吗?   凤不眠面上露出迷茫之色,看着面前的老刀宗, 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她自有记忆以来, 一直在竭力地讨好这个男人,努力研习刀法, 将凤凰台的传承发扬光大。   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这一身骨不是自己的,皮也是借来的, 魂魄更不知是何处而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降生于世的意义何在?   她不想回凤凰台, 不想再面对过去的一切。   她跟着魔尊, 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   起初,魔尊带她看过一面照得出魂魄的镜子, 让她看看自己真实的样子。   但镜子里只有模糊的影子,影子心口处闪着金光,刻了一个“水”字, 除此之外根本看不清魂魄的面容。   直觉告诉她,深渊之底会有答案, 她一定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当兔妖玉说她只有十七八岁的时候, 她就觉得……她来对地方了!   离真相或许只有一步之遥, 眼下陆渊一剑捅了刀宗, 凤不眠内心竟然没有半点波澜。   要救他吗?   凤不眠将目光移到了魔尊身上, 懵懂的眼神里带着茫然和询问。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日借着郁秋的皮去刺杀魔尊, 她是多么果断和勇敢啊。   就连落入魔族手里,她也一度桀骜不驯。   她以为自己是凤凰台嫡女,是骄傲的小凤凰, 她这一生就应该拿着刀斩除妖魔。   可到头来发现她什么都不是,甚至她自己就是一只低贱的妖。   她没了主见,只能听令于魔尊。   陆渊嫌弃地看她一眼,道:“这种事情,你自己做决定就是。”   凤不眠若有所思,朝刀宗走近,伸手放在他的伤口上。   凤患忧伤口不断地涌出血,他一手捂着伤口,抓着凤不眠的手,一手伸出去碰她的脸,伤口的剧痛让他神情扭曲,他挤了个笑容,眼里含着热泪,“真的是你,不眠……太好了,你没死……”   凤不眠心中一动,抬起眼睑认真端详着刀宗,拿出一粒止血丹喂给他。   “你……你自己吃,”刀宗忙推辞道,“我不碍事,不眠,不眠你过得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假扮成宓王的样子?”   凤不眠咽了下口水,低声说:“我不碍事,你把这个吃了。”   凤患忧接过丹药送到嘴里,缓缓地抽了口气,盘坐在地上运功调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凤患忧一边运功,一边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魔尊给你喂了什么药,蛊惑你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报个信?”   凤不眠无话,凤患忧叹了口气说:“你不想说就算了,一会别再掺和这事,等战争结束了,爹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走,”凤不眠突然道,“我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凤患忧怔了一下,“什么?”   “别装了,”凤不眠不耐烦地推开他,起身说,“我根本不是你女儿,你真正的女儿二十年已经死了!”   凤患忧:“……”   听闻此言,凤患忧并未着急辩解,只垂下脸、叹了口气说:“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欺骗我?”凤不眠怒气涌了上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坚信你的话,斩除妖魔、匡扶正义,可我自己就是妖,不伦不类的妖!你为什么不斩了我?”   凤患忧轻轻地唤她,“不眠……”   “别叫我!”凤不眠怒道,“这不是我的名字!”   凤患忧不再说话了,垂着脸,颓坐在战场一角,听着厮杀的声音、呐喊声、惨叫声、刀尖捅入血肉的声音……   他终究坐不住了,伸手去摸一旁的陌刀。   凤不眠一脚踩在刀柄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人?”   凤患忧微微诧异,嘴唇张了又合上,最后说:“……你当真想知道?”   凤不眠微微点了下头。   远处,正在与人厮杀的陆渊听到这里,耳尖微微动了下。   凤患忧捂着伤口,轻轻地抽了口气,看着凤不眠踩着的陌刀,说:“爹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能松开吗?”   “爹还要提起刀去斩杀妖魔,清除祸害。”   这话让凤不眠心中不由愤慨,咬牙一字字说:“凤、患、忧。”   “我女儿不眠坠亡的地方名叫黄泉落,距离冥海只有一线之遥,人们说冥海是亡灵通过的地方,也有说是深海一族的领地,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去过那里的人从来没有回来的。”   “不眠坠入黄泉落之后,尸骸是我找回来的,”凤患忧注视着凤不眠,眼神温和、慈爱,“黄泉落深不见底,一线之隔又是冥海,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把不眠的尸骸找回来的,我也未曾将真实情况告诉任何人。”   “实际上,是冥海有人帮了我,他像孤魂一样从海上飘来,将不眠的尸骸给了我,同时嘱托我办一件事。”   听到这里,凤不眠微微动容,带着诧异看他。   凤患忧道:“那人嘱托我,照看好你的魂魄,将你养大成人,看护你一世平安无虞,我答应了。”   凤不眠立刻问:“他是谁?”   “爹不知道,”凤患忧说,“你的魂魄本就与常人不同,爹花了几年时间才帮你修补好……”   “我魂魄长什么样子?”   “看不清,像是一团雾气,朦朦胧胧的,又有金光护着,”凤患忧笑了下,“哦对了,你心口还刻了一个字——”   “什么字?”   “水。”   凤不眠不再说话了,耳边传出陆渊的声音:“起码他没有撒谎骗你。”   她“嗯”了一声,继续问:“还有呢?”   刀宗注视着她,眼神深沉而温情,摇了摇头。   “骨,”凤不眠说,“我的骨,借了谁的?”   “骨也是冥海那人给的,”凤患忧道,“是一具刚刚死去的凤凰骨。”   凤不眠喃喃说:“为什么?”   “凤凰台曾与神鸟凤凰结缘,我想冥海那位高人之所以将你托付于我,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凤患忧道,“朝闻道以后,凤凰一族身影消逝,据说凤凰陨落于深渊,也有说远去海外,不再归来……”   他沉吟着,拖长了音调说:“可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米不食,怎么会远去海外?更何况凤凰一族天生属火,不可能在茫茫大海之上生存。”   凤不眠道:“可冥海那位高人,的确将凤凰骨交予了你。”   此事过于离奇,若非要为此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当年的凤凰爱上了深海一族的某位前辈,从此放弃了天空之主的地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深海。   而凤不眠,是他们这段感情的象征,是冥海那位前辈和凤凰的精神延续,他们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一世无忧。   该讲的都讲完了,凤患忧握刀的手使出力,将陌刀从凤不眠脚下拉出来,以刀支撑着身体,丢下凤不眠,转身投入了战场。   所谓的凤凰精血是骗人的。   凤不眠这具身骨,原本就是消逝一族的凤凰骨,借了凤不眠的皮伪装身份,只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身世被人发现而已。   凤患忧或许是真心想要保护她,只因为立场不同,他不能让凤不眠知道身世的真相。   说到底她也是妖,凤凰台的宗旨是“斩除妖魔、匡扶正义”,而凤患忧多年来所做的就是让凤不眠相信自己是个人,和其他所有人一样。   最起码……她在凤凰台长大,自始至终未曾怀疑过自己的信仰。   话说到这里,凤患忧不再多言,他勉强支着受伤的身体,从混乱中一路杀过去,直往魔尊所在的方向杀去。   路上无数魔族弟子杀来,将他团团包围,直到空中一道金光飞来,凤不眠“轰”地落地,借着黄金双翼,捣起一股强大的气势,将人群震开。   她这一身骨就是翱翔四海的凤凰骨,驾驭宓王的黄金翅膀可谓是轻车熟路。   她披着宓王的皮,挡在凤患忧前面,诛杀围上来的妖魔二族。   这是父女两人自从仙魔一战之后,关系第一次有所缓和。   最起码,凤不眠不想让刀宗死在这里,也是为了偿还养育之恩。   局势变得越来越混乱了,人们分不清敌我,开始陷入了无休止的混战和厮杀中。   宫殿一角,司珩青守在郁秋床前,一手执着她握着情丝的手,一手抬起放在她额头上,试着将她催眠过去。   郁秋阖上眼睑,迷迷糊糊看到司珩青的脸。   她好想告诉他,她自始至终深爱着他。   王后成功地将青莲火移到了她体内,为她缝好针,上好药。   侍女拿起一旁的外袍,司珩青接过去,拿在手里平静地说:“我来就好。”   从取出情丝到移入青莲火,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四个时辰。   王后一直全神贯注,眼下终于收工,累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沧澜宗主,”她喝了口水,看着那名守在郁秋床前的青年,“外面动乱不止,你不如先去平息动乱,点金手由我们看着就好。”   司珩青握着郁秋的手,一根根抚过她葱白的手指,费了点力气将她蜷着的手掌展开,从她手心拿过一段黑蛟骨。   握着那截细细的软骨的时候,他手不禁有些发抖。   秋儿。   他哪也不想去,只想守在郁秋身边,等着她清醒过来。   对于王后的话,他置若罔闻。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也是,王后和侍女在前面拦着,可根本架不住沧澜宗主的硬闯。   他说:“师尊想要见我。”   彼时郁秋衣裳被解开,剖开的心口还未缝合上去。   连妖族都知道男女有别,本着护着点金手的想法,不愿让沧澜宗主看到点金手此时的样子。   沧澜宗主却大步走了进来,半跪在点金手面前,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庞。   “阿青……”半是昏迷中的郁秋抬起手,被司珩青双手捧着,握在怀里。   见此情形,王后和侍女也不再阻拦。   “她应该还要一会才会醒来,”王后说,“外面形势如何了?”   “不知道。”   他说着,完全无所谓的态度。   紧接着,将郁秋整个人抱起,搂着她上了床,放下床幔,给她擦洗身上的汗,为她更衣。 第71章 天道   71.   战场一片混乱, 陆渊仅凭一人之力,杀了将近乎上千名仙盟弟子,以及数以万计的妖魔。   名剑“见寒”饮血越多, 杀气越盛, 旁人很难驾驭这样浓郁的杀气和魔气,但陆渊是魔尊。   一场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下来, 他的剑技已经上升了好几个境界。   他所在的地方,一般人根本不敢接近。   一旦进入了他的攻击范围, 等待的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陆渊成魔那天杀了九百多名仙盟弟子, 其中还包括卫国皇室陆氏一脉。   旁人只说他六亲不认, 可这一切都是陆氏自作自受。   他身为卫国王子, 六岁时在大宛国作人质,七岁时开始跟随郁秋, 及至在青秋渊修炼、长大成人,他都未曾主动去招惹卫国皇室,也未曾记恨陆氏抛弃他的行为。   本以为泾渭分明, 从此互不相干,可偏偏那边要来招惹他。   一方面以亲人的名义招揽他, 一方面离间他和师尊的关系。   那段时间师尊的状态非常糟糕, 一直闭关, 出关了也总是没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们师徒之间也总是在争吵。   就连性情温和的顾风华, 也免不了跟郁秋一顿争吵。   为了练成天外剑, 陆渊跟着郁秋吃了不少苦, 平日里也没少埋汰她。   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话,被郁秋听见了,又要生一顿气。   他想着, 索性眼不见为净,就像司珩青一样。   司珩青在的时候,郁秋对他爱答不理,态度冷漠;可等司珩青走了,郁秋开始魂不守舍。   远香近臭,总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也收拾东西跑了,那时候卫国陆氏正好在招揽他,他没有太多怀疑就跟过去了。   少年人心性纯正,对于皇室的勾心斗角没有任何兴趣,只单方面想着换个地方、换一下心情,以为那些尔虞我诈都与他无关。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有人问他:“那个叫郁秋的女子,是你什么人?”   陆渊半个月没摸剑,躺在床榻上犯瞌睡,突然听到郁秋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故作无所谓地说:“不是什么人,怎么了?”   “就知道不是什么人,她还死皮赖脸地不肯走,说要见你一面。”   少年陆渊:“……”   “她来了吗?她在哪?”陆渊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师尊会亲自找上门来看他,一时间激动得语无伦次。   那人慢悠悠地说:“几天前说是要见你,便让人在外面等消息,这都过了好几天了,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陆渊气急败坏,立刻丢下东西冲了出去,没找到郁秋,只打探到了消息——   当日郁秋登门求见,卫国皇室是如何折辱她,欺负她,看不起她,将她晾在一旁让她干等着消息,这边却只字不跟陆渊说。   陆渊找遍了整个皇城,紧接着被皇室的人软禁起来。   千辛万苦逃出来,打听到郁秋所在的地方,那里却成了一片火海。   陆渊以为郁秋在火海里,奋力冲上去,却被人拦住——   他抽剑杀了那人,血溅三尺,糊了他一身的血。   他杀过妖,除过魔,却从来没有杀过无辜之人。   但那一剑斩下去,他心里痛快极了,就像那年在大宛国目睹郁秋放火烧了那官宦人家的院子一样。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原来当强者是这样的痛快!   越来越多的人拦上来,陆渊彻底疯了一样,见人就杀,火场蔓延了一整条街,越来越多的人卷入战斗,当日火光漫天、血流成河。   魔君见寒、立地成魔的典故,便是由此而来。   眼下,深渊底层血流成海,乌绮云站在宫殿一处屋顶,远远地看着厮杀的战场,看着手持见寒剑、已进入无我之境的陆渊,倒生出别情雅致,心里寻思着——   难道天道最后选的人是陆渊?   她啧了一声,替沧澜宗主发出一声惋惜——   原本他有机会的。   “轰隆”一声,深渊之底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地在剧烈地晃动,岩石做成的天空撕开了一条裂缝,看上去竟是有倾倒之势!   他们这是在深渊之底,经历了漫长的旅程才到达这里,如果这时候“天”塌下来,岂不是要将他们所有人一起活埋在里面?!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讯号!   如果天道决定在此降下雷劫,那他们所有人都将成为陆渊的陪葬品!   这一刻,不光是乌绮云,陆渊也很快回过神来,手中剑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那道裂缝,瞳孔微微颤了下。   ……是天劫吗?这么快要降临了吗?   陆渊早有预感,原本只想在死之前多拖一些人下水,早点拿到第三枚妖皇印玺,将师尊安置好……却没想到天劫说来就要来了。   此时的他根本不知道一件事——   天道不在乎凡人的境界和修为,也不在乎是妖是魔,天道所需要的,是能够克制六界发展的力量。   而陆渊所做的一切,误打误撞地吻合了天道的需求。   乌绮云经历过天劫,此时看到裂开的天空,心里顿时犯怵,忙不迭地往回跑。   其他人死了就死了,秋儿不能死。   数万人的战场,此时仅剩下了一两千精锐,一个个都满身带血,在听到天空撕开的声音之后,都不由地停下了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弥漫在人群之中,这些人经历了炼狱一般的历险,好不容易走到深渊底层,原本一个个都踌躇满志,对自己仙途充满了期待。   毕竟这里可是无极渊的底层,是无数修仙之人无法到达的地方,能活着到达深渊底层,已经是无数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了。   但眼下……一道天劫砸下来,他们所有人都将遭殃。   这个巨大的深渊,将是他们所有人的坟墓。   谁还有心思管正邪立场的事?都顾着逃命,一个个御剑飞走,妖兽、魔族也不例外,你推我搡,拼了命地想要逃离深渊。   陆渊杀人杀得正欢,见此情形也觉得扫兴。   他被雷劫劈死事小,殃及了师尊可怎么办?   索性收了剑,凌空飞起,想着离开深渊底层,想着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去死。   但深渊底层只有一条向上的通道,此时还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挤满了,小小的瓶口堵得水泄不通。   穹顶的裂缝撕开得更大了,砂石滚滚落下来,再来几道雷劈,这里将彻底沦为火场!   打算换个地方挨雷劈的陆渊这下子彻底愣住了。   天道待他不薄,连死也要拉这么多人一起陪葬吗? 第72章 沧海桑田   72.   及至天劫降临的那一刻, 陆渊仍然坚信一件事——   他这辈子十恶不赦,若有天劫降临,那也是凶险至极的雷劫, 一道雷劫下来就能将他劈得灰飞烟灭。   眼见着天空裂缝越来越大, 他只能尽可能地离郁秋所在的宫殿远一些,希望雷劫劈下来的时候不会殃及他们, 并将寄希望与沧澜宗主和乌绮云,心想他们一个个本领通天, 应该可以护住郁秋。   仙魔一战结束时, 他曾亲眼目睹过乌绮云的雷劫, 看着那一道道天火般雷劫砸在乌绮云身上, 将她劈入深不见底的地下,他当时心中极为震撼, 并暗中估测……换作是他,究竟能挨几下雷劫?   乌绮云有着几千年的修为,底蕴深厚, 在捱过雷劫之后虽然没能飞升成功,但好歹活下来了, 还成为了一代散仙。   陆渊现在就是非常地后悔, 没有提前跟乌绮云取取经, 问问她活下来的办法。   他兀自叹了口气, 死到临头竟颇有些遗憾——   他之前偷走了郁秋的妖皇印玺, 本来打算拿到三枚印玺之后一并还给她, 并跟她好好解释。   但他没有机会了。   连死都要做个坏孩子, 这让陆渊心中平白生出一丝委屈。   他一避再避,飞到了底层的边缘处,面前是坚不可摧的巨石, 在雷劫面前就跟泡沫一样,“轰”一下就会变成粉尘。   他一路躲避,穹顶那道裂缝也随着他的行动轨迹不断地偏移,追着他到了边缘地带。   陆渊盘腿坐下来,望着那不断逼近的天劫,心里十分纳罕——   他到底做了什么,为啥天道这么稀罕他?放着沧澜宗主不管,要拉他飞升吗?   不,不可能的。   他杀了太多人,如果魂魄还能保全,那也是去地狱里受尽折磨,根本轮不到他得道飞升。   这么想着,心里越发委屈了。   他看了眼腰间的玉简,想最后和师尊说句话,告诉她:那年你亲自来卫国皇宫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当时不是故意苛待你、冷落你,以为你在火场里的时候,我担心得要死……虽然辜负了你的教诲,堕入了杀伐道,但也算是此生无悔。   最起码,我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了。   如果还要再说点什么的话……   陆渊想了想,后牙槽忍不住磨了磨,暗道:你那几个徒弟里面,只有我才是最争气的,你看吧,就连天道也稀罕我,追着我想渡我飞升。   这待遇,司珩青没有吧?   还有,你离司珩青远一点。   老子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想到这里,陆渊啐了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娘们唧唧的,废话实在太多了。   “轰——”   随着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声音,天劫劈了一路,终于彻底将深渊底层撕开,一时间金光闪耀,亮得人们压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天塌下来了,要将他们彻底湮没在混沌之中。   陆渊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全神贯注,将护体金光开到了最大,拼尽全力来抵挡天劫——   那一瞬间,他五感尽失,惨痛的喊叫声埋没在雷劫浩荡的声音中。   痛!!!   太痛了!!!   只一道雷劫下来,几乎将他劈到了深渊之底的深渊,在那一瞬间他几乎灵魂出窍,护体金光被劈得粉碎,他猛地喘了口气,随着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一片模糊,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唯有强烈的痛觉提醒他:   他没死成,接下来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陆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抹了把血,重新调运体内的灵气,心里发出一丝蔑笑:区区天劫,也不过如此嘛。   第二道雷劫紧随而来,这一击挨下去,陆渊仍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很好,不过是挠痒痒的程度而已。   陆渊心里笑着,忍受着剧痛,试着用灵识去感应周围的环境。   天劫带来了烈火,整个深渊都被烧了起来。   他四周也是火,烈火灼得他皮肤冒烟,身上的皮掉了一层,成了个血肉模糊的怪物。   陆渊去摸他的剑,专心等待第三道雷劫。   郁秋给司珩青留过剑,给顾风华留过伞,却自始至终没给他留过法器。   他入魔后的那段时间,时常想着把郁秋抓来,将她困起来,让她只给他一个人炼造法器,弥补当初的遗憾。   可有时候清醒过来,他也会想……师尊当真没给他留过法器吗?当真就亏待了他?   当初在苍龙秘境,她抛下重伤的司珩青来救他,在卫国的时候她也曾来找他,光是想到这些,陆渊心中就喜不自胜。   见寒剑也是师尊帮他一起寻来的,他的字也是师尊为他取的。   虽然也想像老三一样留在她身边报答她,可偏偏他走了一条世人根本不认可的道啊。   陆渊运足了功力,竭力撑开破碎的护体金光,全力去抵抗第三道天劫。   这一道雷劫劈下来,他身上骨头碎了好几根,天灵盖感觉被击穿了,就差一点粉身碎骨。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相反陆渊觉得自己境界又提高了。   他有些兴奋地想:或许他这一次有足够的实力和运气,能够成功挡下天劫,飞升离去?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惊愕不已,可事实上他的确如此,就连丧失的五感也逐渐地回来了。   身上的血肉在一次次雷劫中不断地烧成灰、再重生、再烧成灰……   陆渊有些飘飘然了,心中情绪激荡。   可惜的是,就连飞升离开,他也是孤身一人。   这令他不禁有些遗憾。   视力逐渐地恢复,他看到了漫天的火焰,看到了金色的雷光,看到飞禽走兽四处逃窜,再往近一点……他看到了为他护法的人。   顾风华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巨大的法器,搭建在陆渊身旁,整体呈椭圆形舱装,主体材料由黑曜石和夜魔金建成,每一道雷劫劈下来,那法器便吸走雷劫一半的威力。   像是汹涌的水流一分为二,主流继续劈向陆渊,支流则被顾风华的法器吸走,像河湾一样将能量蓄了起来。   就连乌绮云也来了,她九尾全开,白色的尾巴如祥云一般撑在陆渊头顶,替他抵挡一部分的天劫。   烈火照着她的护体白光,映出绚烂的图案。   一道华丽的红色尾翎当空划过,穿插在祥云之中,犹如神迹降临。   伴随一声响彻深渊的凤鸣,神鸟凤凰展开双翼,奋不顾身以血肉之躯为陆渊抵挡一道道天劫。   陆渊:“……”   奶奶的,这就很操蛋了。   老子以为老子是凭真本事对抗天劫,这群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而且这只火鸟到底是谁?   看着这一幕幕奇景,一直以为自己百毒不侵的陆渊,突然间热泪盈眶了。   就连一贯冷漠的司珩青也来了。   是师尊让他来的吗?   她在何处?   陆渊疯狂地想见她,紧接着一道雷劫劈下来,他筋骨仿佛一寸寸地断裂,护体金光彻底被碾碎,睁开血肉模糊的眼,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短暂地失明了。   他听到乌绮云的声音,挨着他骂了一句——   “集中精神!你想灰飞烟灭吗?!”   陆渊再次沉静下来,集中精神开启防御,只要意识还能保持清醒,他还是能抵得住这万恶的天劫!   只是不知道……那些为他护法的人撑不撑得住。   他隐约听到火鸟的惨叫,不由地为之担忧,但很快就摒弃了这个念头,在烈火中继续抵抗天劫。   一共十八道雷劫劈下来,换作常人早已经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然而就在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的时候,陆渊彻底突破大乘,乘着刺目的金光应劫而去,成为了伏天下以来飞升的第一人。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匆忙之间便已经离开了。   天火在深渊之底熊熊燃烧,境界在合体晚期以下的修士和妖魔们几乎全部被歼灭。   一夜之后,海水涌了进来,将熊熊烈火彻底湮没。   原来的深渊之地经历了一道道天劫之后,竟然在朝夕之间变成了茫茫大海。 第73章 完结章(上) 肝肠寸断   73.   伏天下元年, 仙盟围剿无极渊失败,数千精锐弟子葬身无极渊,玄音门、妙法宫、缥缈峰等大大小小的门派全部覆灭。   幽境北面地面下沉、海水涌入, 一夜之间沧海桑田。   经此一役, 仙盟长期以来以世家占据主导地位的局面开始发生改变,一来云境百姓不再像从前那般崇尚修仙, 二来更多的无门无派的修士有了上进的机会。   这天下犹如一盘打散的棋,等待着新的规则和秩序。   而在这新规则和秩序到来之前, 修士们需要经历漫长的休养, 重新发展壮大势力。   起码数百年内, 云幽两地再无大的战役爆发。   无极渊被海水灌满, 生还者们没去讲述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留下一片揣测。   世人无从知道, 这一年有一人应劫飞升了,正是大名鼎鼎的魔君见寒。   若杀伐道也能顺利应劫飞升,那天底下将会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 决心堕入魔道、以杀证道。   离开无极渊之前,郁秋如此告诫众人。   生还者们无不赞同, 并对郁秋的话心服口服。   就如百年前, 郁秋以点金手的名义昭告天下, 越过仙盟颁布一条法令:   仙人打架, 不得殃及凡人。   那时候她是声名远播的点金手, 她颁布的法令世人莫不遵从。   而现在, 她是点金手, 是蓟国王室后人,是沧澜宗主拥戴的师尊,手持妖皇印玺, 号令天下妖族。   *   郁秋做了漫长的梦。   时光回溯到过去,她记起了在蓟国王宫里的时光,父王和母后的面庞重新出现在面前,她还见着了她那已经出家的大伯,曾经来蓟国王宫做客的慈音大师……   她记起第一次见司珩青的样子。   那小孩文文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眼神纯澈,却又茫然。   她当时想:那小孩跟她过去好像啊。   长得好看又乖巧的孩子,格外地招人疼爱。   郁秋本想招揽个为她打下手的,没想到是个黏人精,除了漂亮简直一无是处。   可小孩眨眼就长大了,褪去了少年时的柔软,心性变得坚韧、强大。   在神识里,他们亲密无比,沉湎于情爱的欢愉中。   郁秋记起了宛都的那间院子,那是他们一开始落脚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初的家。   桃树是司珩青种的,角落里的花草也是他打理的。   那么简单的一个院子,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他性子沉静,总喜欢和花草相伴。   陆渊来了以后,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   他养兔子,但那兔子闹腾,没多久就把司珩青养的花草吃光了,为此两人还吵了一架。   陆渊开始养乌龟,养了一段时间就忘了,等想起来时那乌龟早被人抓走吃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郁秋也在宛都城内积攒了名气和声望。   宛都城内聚集了不少门派修士,托他们的福,郁秋才能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实力。   她以点金手的名号,将各类法器卖给这些修士,攒下来的财物则用来兑换灵丹、灵草,为两个小徒弟打下修炼的基础。   及至后来搬到青秋渊,惹上了剑阁的人,拐走顾风华,以及后来种种……郁秋都问心无愧。   唯独一事,令她始终无法去面对司珩青。   并非那年在苍龙秘境她抛弃了重伤的他,也非亲手取走他的情丝、险些要了他的命,而是因……她动了情。   她想着他、念着他,却又亲手断了他的情,逼他孤身离开青秋渊,逼他走上无情道,逼他成为了后来的样子。   她自己种下了苦果,也只能由她独自品尝。   在她颠沛流离的一生里,她只能怀着那抹情丝,想着过去的时光,像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慰藉漫长而苦涩的孤独和相思。   她原以为,和司珩青闹到了那个地步,两人死生不复相见。   可后来司珩青开山立派、名扬四海,成为了真正的一代宗师后,几次下山来找过她。   第一次郁秋猝不及防,两人匆匆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郁秋便以更衣为由,仓皇溜了。   再后来郁秋只能隐藏行踪,实在藏不下去了才去投靠了乌绮云。   沧澜宗主再怎么猖狂,也不可能去招惹九尾妖狐乌绮云。   起码在那个时候,沧澜宗主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招惹她。   郁秋安心地躲了几十年,直到仙魔大战爆发。   这下真是避无可避了。   仙魔大战爆发的第三年,沧澜宗主才正式出关,第一战便诛杀了妖皇邪利,一举扭转当时战局,使得仙盟占据了优势。   他布下结界,以洛水为界将云幽两地分隔开,此举便是强迫其他人也不得不遵从点金手当年的规矩——仙人打架,不得殃及凡人。   郁秋从未去细想这些。   她亲眼见过剑阁弟子屠杀蓟国百姓,见过各大门派为了灵泉争得头破血流,付出代价的依旧是无辜百姓。   正因如此,她才立下那条规矩、并号召仙盟遵从那条规矩。   有些人出于门派门规不得不从,有些人敷衍了事随便应付,但也有人……自始至终都听从她的话,将其视为行事准则,并强迫他人不得不从。   从桃林里的少年,到一代宗师沧澜宗主,根本没人能想到:区区半妖,也能有达到世人不可企及的境界。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布下结界,也相当于为她布下天罗地网,只耐心地守着、等着收网。   既然他屡次去找郁秋都被她躲开,不如等着她自己送上门来。   该知道的,他迟早要知道的。   在顾风茹死去的那间院子里,在仙魔一战结束之后,郁秋终于不得不去面对司珩青,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她忍不住去想:   他到底有多恨她呢?   恨到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挖出来?   可这又完全矛盾啊。   他不知情爱,又怎会生出“恨”?   她曾开口求他,让他放了乌绮云、陆渊,还有江白他们,她差点给他下跪。   可司珩青让她杀顾风华。   一遍遍地问她:“你会杀了他吗?”   当时郁秋以为他疯了,疯到六亲不认,想法设法地折磨她,报复她!   可如今……郁秋只觉得难过。   为什么逼她杀顾风华?   是不是他以为:只要她对顾风华下了杀手,就说明她对所有人都绝情,而不是单独针对他。   那样的话,他依旧可以原谅她,不去在意过去的事情了。   郁秋心里一阵阵地抽疼,只要想到司珩青仍然在意她,这些年来始终眷恋着她,她五脏六腑好像一节节地裂开了一样,肝肠寸断。   被逼上悬崖时,她也未曾真正去理解阿青,以为将飞升的卷轴扔给他,就算是全部的交代了。   郁秋想回到过去那个时刻,一巴掌拍醒自己。   一味地逃避和沉默,对于在乎的人来说,是莫大的伤害和煎熬。   *   她从悲伤中醒过来,泪水从眼角滑了出来。   火光漫天,空气异常灼热。   天劫来了。   这场景和乌绮云应劫那天一样,只不过这次应劫的地方在深渊之底。   郁秋心念一动,想:阿青要飞升了吗?   系统:“不是老大,是老二。”   闻言,郁秋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哦”了一声。   系统:“哦是什么意思?老二在应劫啊主人!”   “好事。”   郁秋语气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她身上盖着一床薄被,上面隐隐留着阿青的气息。   陆渊正在应劫,系统在脑海里实时提供他的数据,显示他的血量、修为等等。   值此时刻,郁秋将系统攒下的积分兑换成修为,一股脑地输入到陆渊身上。   她仍是不放心,起身去看外面的情形。   刚爬起来,心口的伤撕裂般地疼。   她取出一粒止疼的丹药服下,推门出去。   门外医修王后拦了上来,道:“沧澜宗主嘱咐我,务必要看好你,不得让你离开这间屋子。”   屋里设了结界,天塌下来也能挡住。   郁秋朝屋外看了一眼,“他也在渊儿那,对吗?”   “深渊将彻底陷落了,你待在这里最安全,”医修王后说,“有沧澜宗主在,你那二徒弟一定能顺利应劫的。”   有沧澜宗主在……郁秋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是啊,有他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天劫一道一道地落下,系统开始传来好消息:   “老二的境界快要突破大乘了!”   “太好了,老二濒血回来了!”   “这道天劫下来,根本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啊!”   第十六道天劫落下,结界以外的地方寸草不生,深渊成为炼狱火场,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完了。   这时候郁秋却离开了结界,王后来拉她,她笑着回头朝她说:“我的徒弟要飞升走了,我去看他最后一眼,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王后眼睛睁大,担忧之情转为震惊和兴奋,再要开口,郁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火海里。   朝闻道至今三千多年了,陆渊或许是天下间第一个飞升的魔。   她带着伤穿过火场,亲眼目睹了陆渊应劫离开,目睹了沧澜宗主、顾风华、乌绮云、凤不眠等人是如何协力帮助陆渊渡劫。   尤其是已经化作凤凰形态的凤不眠,完全像疯了一样展开双翼全力挡在天劫之上,当即被劈得羽毛掉光,身体焦黑……   陆渊离开后,凤不眠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焦黑的身躯上亮起了一道月白色的符号。   那符号看上去十分熟悉,郁秋下意识地去摸原本挂在脖子上的那枚妖皇印玺。   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毫不意外,伸手去摸纳戒。   早在一开始,司珩青嘱咐她拿好那枚妖皇印玺、护着天下妖族的时候,她就做了另一手准备:仿刻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印玺,将其挂在脖子上。   真的那枚被她藏在纳戒里了。   在给宓修复黄金翅膀的时候,她也顺手仿刻了另一枚印玺。   也正因如此,她对印玺上的图文十分熟悉,以至于看到凤不眠身上的印记就立刻想起来了。   烈火覆盖了一切,越靠近他们的地方,温度越是高得难以忍受。   郁秋快步走过去,想将奄奄一息的凤不眠带出来,想见着阿青,想带大家一起离开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金光突如其来,猛地盖过了火光,一股劈天盖地的气势从他们之中迸发开。   “嘭”地一声,在承受了十八道天劫之后,深渊终于给了回应。   大地彻底撕裂,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与天火交织,卷成剧烈的气,喷出猛烈的火,以各种形态不断地置换能量,如同天地诞生之初的混沌,欲要将他们所有人彻底撕碎。   海水如混沌猛兽来势汹汹,“轰隆”一下冲了过来,郁秋的伤口顿时撕裂,溢出了血散在海水里。 第74章 完结章(下)我们结为道侣吧   74.   天界:   一仙人守在入口,似乎等待已久。   陆渊初来乍到,尚有些迷糊,见到那仙人却是像撞了鬼一样,立刻惊醒。   “……师尊?!”陆渊掐了把脸,浑身冒着金光,“老子不是在做梦吧?!”   仙人长着一张和郁秋一模一样的脸,身上却没有半点生气,仿佛一座会动的石像,嘴唇分开,冷冰冰地说:“唤我天道。”   陆渊:“……”连声音都一模一样,见鬼了!   “你说你是天道?”他一脸惊奇地说。   “魔君见寒,”仙人毫无感情地说,“今日你应劫而来,天界封你为‘见寒上君’,主杀伐、天灾,你可愿意受封?”   陆渊一听乐了,“杀伐和天灾?这就是你们天道干的事情?”   天道目无表情给了他一眼。   陆渊笑吟吟道:“有趣倒是有趣,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长得跟我师尊一样?为什么选中了本座?”   “天道只是一个化身,”仙人说,“你说的人,应该是天道的另一个化身,目的是协助天界培养人才。”   陆渊稍一扬眉,越发兴致勃勃。   原来郁秋是天道的化身?   她的目的是培养人才?培养他们师徒几人?   真有意思,这事郁秋自己知道吗?   陆渊好奇心旺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可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了。   他死皮赖脸地凑过去,问道:“我以后还能见到我师尊吗?”   天道:“为何?”   陆渊:“什么为何?”   “为何要见?”天道说,“天界所主宰的凡尘世间,并非这一个凡尘世间,应劫飞升之人,只能去往他该去的地方。”   “若我想见师尊呢?”   仙人不说话,陆渊脸色沉了下来,片刻后问:“……我该去哪?”   仙人回答:“去工作。”   陆渊:“?”   什么玩意?这个长着和郁秋一模一样、自称天道的人竟然让他去工作?   他应劫飞升而来,难道就是来给人当苦差的?   这太滑稽了!   陆渊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仙人,冷冷嗤笑一声。   仙人垂手而立,依旧毫无感情,她说:“天界需要帮手,你的工作是协助天界管理各个位面,若有机会,你会见到你想见之人。”   陆渊:“……”   他听得云里雾里,但仙人最后一句话给了他希望,他正要开口,却听仙人说:“到时候你可能不会再想见她了。”   陆渊:“……”   *   及至飞升离去,陆渊都不知道:那日是凤不眠以性命相护,护他得道飞升。   她的魂魄被天劫劈散,引来了山崩、海啸,唤醒了成眠在深渊之底的大妖,唤醒了上古猛兽。   千钧一发之际,是郁秋震住了那些大妖和凶兽。   当时顾风华刚刚保住了凤不眠四散的魂魄,一回头,发现此时几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海啸停了,地裂止住了,在极度的混乱之后天地间一片寂静。   郁秋朝他们慢慢走来,手中持着三枚合体的妖皇印玺,身上多了一套白金闪耀的帝王服饰,她浑身金光,周围被巨大的气泡笼罩,不受海水侵犯。   顾风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真的是郁秋?他的师尊姐姐?   只见郁秋头发被高高束起,冠冕上垂下来十二根金珠,在水下晃得叮铃作响,白底金纹的皇袍华丽至极,广袖拖到了地上,靴尖高高翘起,妆容华丽,飘亮得令人惊心,却也令人敬畏不已。   除了顾风华,几乎所有人都跪拜在她面前。   深渊之主和他的残余部落纷纷跪地,将武器横放在膝前,垂着脸听候命令。   大海卷起高耸的瀑流,一个人影藏在瀑流之中,头戴黄冕,手持象征深海之主的三叉戟,单膝落地,朝三皇印玺的主人跪拜。   九尾狐乌绮云停在她右侧,尾巴蜷缩,单膝落地,神情恭敬。   就连天下第一人沧澜宗主,也跪在了她面前。   而深渊之底,更多的、沉睡的大妖醒过来,尚未来得及发起动乱,被不得不臣服在三皇印玺之下。   此等场面,令郁秋也有些心惊胆战。   第三枚妖皇印玺原来在凤不眠身上,又恰好被她看到了,时机刚刚好,天下妖族都臣服于她,若再晚一步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她先是驱逐上古猛兽,令苏醒过来的妖族们重新回到自己巢穴。   接着驱退深海之主,让海啸褪去,海浪平息。   缓解了危机,郁秋这才来到司珩青面前。   司珩青也是妖,是妖就不得不臣服于她。   郁秋低眸看着他,眼含热泪。   那日在洛水河畔,他也是这样审视着自己,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阿青。”郁秋轻轻唤他的名字。   司珩青抬起脸看她,眸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喉咙动了动,无数话语哽咽在喉,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司珩青冲她笑了下,深海的水光映着桃花般的面庞。   于是郁秋说:“我们结为道侣吧。” 第75章 后记(一)   别说司珩青, 系统也被她的话惊到了。   “道侣?主人?你想清楚了吗?老二现在飞升了,你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双修完拿了点修为就走啊,留下来干什么?……”   系统在脑海里吵嚷着, 一开始理直气壮, 接着有点焉了,语气渐弱。   “嘘,”郁秋在心里一笑, 温和道,“你吵到我了,我在等他回话。”   系统:“……”   “阿青?”她重复了一遍,眼睛里带着灿若星辰的笑意。   “好, ”司珩青轻轻地抽了口气,看着她的神情像笑又像哭, 他垂下脸去, 眼睑微微颤了下,“你记起来了?”   郁秋伸手去牵他,抓着他的手让他起身, 两人相视,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   前往沧澜山的路上, 系统仍在努力地说服郁秋:“主人,跟我走吧, 老二都走了,你没必要留下来了。”   郁秋:“我不走,我陪着阿青。”   系统坚持:“可你不属于这里。”   郁秋:“阿青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   这完全像是中了毒,被沧澜宗主给迷住了。   系统是看着郁秋成长的,从未见过她感情用事, 完全占据了理智。   “主人,”系统弱弱地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郁秋平静道,“现在这样挺好。”   系统:“你当真要留下来?你留下来的话,我得走了。”   郁秋迟疑了一下,“你去哪?”   “回原来的地方啊,”系统,“主人决定跟老大一起生活的话,小七留在主人身边也是多余。”   她似乎在挽留郁秋,等着郁秋开口让她留下来。   但郁秋沉默着,仍然坚持她的选择。   到这个份上,系统打起精神说:“哎,既然主人已经下定决心,小七只能支持你啦,老大的确很好,也难怪你一直喜欢他!”   郁秋:“我会想你的,小七。”   系统沉默了一瞬,开口时声音有些激动:“草你果然变了!”   “你以前从来不说这些的,突然这样子让小七我好难过啊,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能跟主人说话了,可恶的老大,真讨厌他!”   郁秋:“你走吧。”   系统:“……”   鸾车穿云驾雾而过,郁秋坐在车厢里,掀开车帘看向车窗外。   她伤势未恢复,乌绮云安排了鸾车送她离开,外头还有妖族一路护送。   郁秋是去沧澜山疗养,不是去出嫁的,乌绮云搞得像是嫁女儿一样。   不知道司珩青在哪,郁秋只想着见他。   她取出玉简,注入微弱的灵力,输入字符。   玉简闪着微光,亮了数息,无人应答。   郁秋掐断灵力,无端有些懊恼。   一回眸,司珩青倚在窗外,抬手扶着帘子,望着她说:“师尊找我?”   郁秋手指微微蜷了下,眼神朝自己身旁看了眼。   少顷,抬眸看着窗外说:“你进来。”   司珩青朝外头看了眼,似乎有所避讳。   郁秋什么都想起来了,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样,显得凌厉、带着攻击的气势。   她现在的身份是三皇之主,身为妖族的司珩青不得不朝她臣服,侍奉她,听从于她。   想起在神识里发生的一些事,司珩青有种微妙的感觉。   当时他囚禁着她,以下三滥的手段蛊惑她,日日与她交欢,就差对她用强的了。   现在是他遭报应的时候了。   “进来。”郁秋重复了一遍。   司珩青绕到鸾车前,推门而入,缓步朝她走来。   鸾车车厢足以容纳七八个人,前头还有个小厅,里头才是内室,放着一把竹榻,两条长凳。   郁秋身体往后仰,倚在壁上,注视着他。   司珩青一身白衣,仙人般清冷的面庞,底下却藏着一身魅妖的皮骨。   这个秘密,只有她一人知道。   他干站着,眼睑微垂着,面色淡淡的,良久才说:“师尊唤我过来,何事?”   郁秋眼波一转,抿了下嘴,语气如常,“我心口疼。”   司珩青抬眸看她,急忙上前为她查看,半跪在她面前,抬起手想要碰她,又顿了下。   郁秋牵住他的手,低下头,在他指尖轻轻吻了下。   像是蝴蝶在他指尖上短暂地栖息。   司珩青有些无措,眼神温柔地看她,俯身上去亲吻她的唇。   郁秋眼里有泪,一个绵长的吻落下来,胸腔里那颗破碎不堪的心似乎在愈合了。   “阿青。”   “在,”司珩青抚摸她脸庞,在她唇角近乎迷恋地亲了下,“我在这,师尊。”   郁秋弯起唇,神情坦然,贴着他的脸,说:“……抱。”   司珩青搂起她,双手在她腰间,低头亲吻她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