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认错夫君之后》 作者:烬霜   文案   桑眉与白明洲是修真界让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身为第一美人的桑眉温柔貌美善解人意。   身为第一剑仙的白明州飘然出尘实力超群。   然而有一天,白明洲被魔尊陷害,陷入了心魔幻境之中,忘记了一切。   诸位长老翻阅古籍,发现要想唤醒陷入幻境的白明洲,需要用爱唤醒他。   桑眉临危受难,为了丈夫义不容辞的进了幻境里。   然后,她认错了人。   真正的白·其实没有失忆·只是顺应幻境·另有目的·明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对着另一个男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白明洲:神情复杂   ……   桑眉为假货下厨煮了一碗粥。   白明洲:幸好没认出我,不然我人没了   桑眉为假货去河边洗了衣服。   白明洲:幸好不是给我洗,人穷浪费不起   桑眉让假货夜里去她的房间。   白明洲:……先提剑再说   房间里假货倒在地上,温柔貌美的桑眉仙子冷笑着将不敢反抗的白明洲打成了猪头。   我看你还想要装到什么时候!   阅读指南:   1.温馨小甜饼,不虐不狗血   2.女主美又强,男主强且狗   3.有大纲,无存稿,v后不坑文不断更,有事请假后期会补   内容标签:强强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主角:桑眉,白明洲 ┃ 配角:白明泽,宣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第一眼爱上的还是你   立意:保持初心,相信自己,信任亲人,尊重对手,才能摆脱困境收获幸福 =========== 第1章 “你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收到师门传音的时候,桑眉正执剑与捏着个孩子为质的妖魔对峙,闻言睫毛一颤,一道剑光闪过,方才还一脸狰狞的妖魔瞬间便成了一阵血雨,兜头就浇了下来。   淋了一身腥臭的孩子死里逃生还在呆滞着,救他出苦海的仙女姐姐已经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回去的路上,桑眉冷静的梳理了一遍师门传来的消息。   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白明洲,危。   白明洲是她的道侣,两人在一起三百年,她见惯了白明洲架海擎天之能,他本就实力出众,有修真界第一剑仙之名,自百年前得到神剑明深之后,更是再人能与他匹敌。   三十年前,世界屏障破碎,域外妖魔入侵,人间顿成炼狱。   要说威胁,也只能是这些域外来的侵略者。   在她与白明洲分别前去支援边境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一次面,最新的传音,是他带着一群剑修杀进了外域魔界,要与身为罪魁祸首的魔尊决一死战。   难道说就是在外域魔界受了重伤?   桑眉咬了咬唇,心里慌乱无比。   所幸一抬头,九阙山门已经近在咫尺。   桑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迈步踏了进去,一进正殿,就感受到了异于往常的寒凉气息。   大殿中白明洲静静的躺在一块透着微光的白玉床上,丝丝的寒气从白玉床上冒出来,一时间竟分不出这玉和人究竟谁更苍白幽冷一些。   这玉不是普通的白玉,而是瑶山玉,瑶山玉性寒凉,又有锁灵之效,向来是修真界用来敛尸做棺材用的。   桑眉霎时脸色就一白,抖着唇怔怔的看着棺材板上闭着眼仿佛安静沉睡的白明洲。   “明洲他……”桑眉开口,嗓音却嘶哑的厉害,抬头绝望的看着四周或叹气或扭头的长老们,秀美的脸上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柔弱苍白。   “师弟他本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了救我在最后一刻遭受到了魔尊自爆的波及,都怪我,若不是我不够谨慎……”五长老沉重开口,话音中的沉痛与后悔压得桑眉几乎喘不过气来。   “五师兄不必如此,若是明洲还在,也定不会怪你。”桑眉声音颤抖,语气却万分坚定。   白明洲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让他知道你为了他的牺牲感到痛苦愧疚,明洲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宁。”   说着,手指不经意的擦过眼角,桑眉轻轻的握住了白明洲的冰冷僵硬的手掌,声音温柔,“明洲,我可说对了?”   美人落泪,本是一副再美不过的画卷,可在场的长老们却傻了一样面面相觑。   五长老懵逼开口,“师妹你在说什么?师弟还没死呢。”   桑眉心中极欲喷薄而出的悲痛行至一半卡了壳,又听五长老像是慌乱的补充,声音极大,“但是他马上就要死了!”   说完五长老急急忙忙的朝着对面的掌门挤了挤眼睛,桑眉没注意到这一幕,她全副身心都在白明洲身上。   没有呼吸和心跳,神识不见,五识具没,除了魂体像是因为身体还没凉透所以仍然留着,分明一丝活人气都没有。   这又怎能算是活着?   “心魔入体杂念生,是我封了他的七窍灵识让他暂且睡着,否则他一旦入魔必是苍生之难。”一道威严冷淡的声音响起,正是九阙山的掌门开口道。   这样一说桑眉就明白了。   以白明洲的实力,若真是入了魔,恐怕倾尽修真界全部大能之力也未必能将他除掉。   于此同时,以白明洲的性子,也必定会在入魔之前自行了断。   所以五长老会说,他马上就要死了。   桑眉心中涩然,她所爱的人是这个世界的英雄,为了黎明苍生付出良多,却从不为自己考虑半分。   若是他能自私一些……   桑眉闭了闭眼,若是他能自私一些,那也不是白明洲了。   不等她开口,又听掌门说,“不过幸好,我等日夜不寐翻阅古籍,终于找到了救明洲的办法。”   桑眉倏然睁大了双眼,一起一落之下差点道心不稳,生怕掌门又一个反转,忙蹙眉开口,“那何不现在就进行救治?”   她见掌门面有难色,心里便咯噔一下,“可是需要什么世所罕见的灵药?还是——”   掌门抬眸看她一眼,凝重的摇了摇头。   “都不是。”   “那是有何难处?”   掌门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一向严肃冷酷的掌门做出这番情态,桑眉越发感觉到了事态焦灼。   她垂首看着白明洲,无意识的揪紧了袖口的丝绦,究竟是有多难才会让掌门这般难以启齿。   “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定要救他。”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难以开口!”掌门深深的看着她,眼中所蕴含的信息复杂难辨,“师父飞升之前将诸位师弟交付与我,最为年幼的明洲最是懂事听话,他这一生为九阙,为这修真界付出了太多,我却连他的道侣都护不住,老夫——惭愧啊!”   桑眉对着掌门行了一礼,沉声道,“还请掌门明示!”   掌门拧着眉,无力的摆摆手,“罢了罢了,早知你二人情深义重,我也不瞒着你,要救师弟的办法说难也不难,只是独独为难你一人罢了。”   “那域外魔尊诞生于万千恶念之中,人陷入其中便如黑泥沉沼,非至情至爱无法唤醒。在我封住师弟灵识之时,发现他深陷于心魔幻境之中不可自拔。”   “师弟本就与飞升只差一步之遥,若是能超脱,必然能羽化登仙,若是不能,怕是只能由我做这个恶人,亲自了断了他。”   白明洲冷情冷性,一生中唯一做过的出格事便是她,她是唤醒他唯一的机会。   “我明白了。”桑眉淡淡一笑,素来有修真界第一美人之称的她顿时让这充斥着阴寒之气的大殿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师妹,你可知若是失败了,你将会也会被困在这幻境之中,当我除魔之时,你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我知。”她抓着白明洲五指的手紧了紧,能够与他同生共死,总好比一个人在这茫茫然的天地间活着。   掌门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身,领着身后的一众长老走出了大殿。   厚重的玄铁门重重落下,阻隔了内外两个世界。 第2章 “女儿已经心有所属。”……   桑眉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帘嫩得让人眼疼的粉色纱帐,床帐内坠着一串串的细碎的闪烁着莹润光泽的珍珠,整个场景如梦似幻,一见便知是女儿家的闺房。   她和白明洲所居住的山峰上常年飘雪,目之所见皆是白茫茫不化的积雪,第一次见到这样柔软的颜色,桑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拨动垂挂在头顶的珍珠挂坠,清脆的碰撞声如山涧清泉淙淙,闪动间盈盈的华光足以让人目眩神迷。   在帘间珍珠轻撞的声音方才响起,门外便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女声,似是怕惊扰了她而刻意压低了声音,“是小姐醒了吗?”   桑眉一怔,随即放下手坐了起来,“进来吧。”   闭上眼,任由鱼贯而入的侍女扶着穿衣梳洗,桑眉本以为会以真身降临在幻境中,却没想醒来却成了白水城的桑家大小姐,也叫桑眉。   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身娇体弱,穿戴在身上的纱粗糙了些都会磨得雪白的肌肤起了红疹,桑眉修真多年练出来的铜浇铁铸的身躯一朝化为泡影,软绵绵的身体让桑眉重新定义了弱柳扶风这个词。   身上的厚重与无力感让桑眉神色恹恹,所幸神识虽十不存九,到应付起目前的情况却足够了。   只一息之间就将桑家大小姐这十几年的记忆融了进去。   “小姐何必烦忧,依家主与夫人对您的宠爱,您若真是不愿意,又有谁能逼得了您。”说话的丫鬟是方才在门口叫她的人,名叫宣桃。   她与大小姐一同长大,关系亲如姐妹。   这幻境中人虽是假,却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为逻辑,贸然作出不合身份的举动,很容易让幻境崩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思及此,桑眉回想着脑海中原主的行为,倒与她的性子很是接近。   宣桃扶着桑眉坐在梳妆镜前,桑眉想着原主的做法,拉开嵌着金丝的妆奁盒,满满当当的全是各式珠宝。   桑眉抬眼看去,铜镜中映出一张与她一般无二的脸,琼鼻朱唇,杏眼水润,巴掌大的小脸透着一股子未经世事的稚嫩与天真。   “来时夫人吩咐过了,让小姐您这几日称病就是了,城主大人宽宏大量,定不会怪罪。”宣桃替她家小姐挽着发,叽叽喳喳的声音让桑眉略有些不适。   宣桃说的正是在她成为桑家大小姐之前正发生的事情。   白水城城主夫人冉霁雪邀世家年轻女眷入府相伴,说是赏景,可谁不知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给少城主白明泽选正妻。   在一般人眼中,若能为少城主正妻,待到城主百年之后,就能成为这白水城的女主人,金尊玉贵地位超绝,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可同样的,还要同城主一起肩负起这整个白水城的责任,这份责任,可是要与城外妖魔作战护佑百姓的!   桑家三代单传,到了这一代更是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桑眉打小身子骨就不好,柔弱多病,没有一丝一毫的修行天赋,别说是与妖魔作战,就是院子里养的狸奴也能爬到她头上去。   桑家夫妻俩又怎么忍心把桑眉送进那暗含杀机的花团锦簇里去。   桑父早早就为桑眉打算好了,先是称病躲过这一劫,等到少城主正妻人选定了之后就为她招赘,找个模样性子都温和些的,有他压在顶上,也不怕招的赘婿待她不好,等到日后他们两个老东西护不住了,自有她的孩子作为依靠。   只可惜桑廷拳拳爱女之心,还不知晓此桑眉已非彼桑眉,就凭着少城主与白明洲一字之差的名字,这唯一的线索桑眉就不会放过。   梳妆之后,除了宣桃之外,其余的丫鬟都退了下去,桑眉知道该去正院里用早食了。   桑家人丁不多,祖父祖母都已仙去,桑父只娶了桑母一人,到了中年也只得桑眉一个女儿,满府里称得上主子的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个人。   过了廊下,桑眉抬头便瞧见了等在洞门前的贵妇人。   妇人一身金丝绣花长裙,外罩浅碧云纹纱衣,头上珠宝环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待她转过面来,那与桑眉如出一辙的眉眼无不说明着她的身份——桑眉的母亲,桑夫人。   许是记忆融合带给桑眉的熟悉感,桑眉只觉胸中微微发烫,一声娘便轻易的叫了出去。   想到自己本来的岁数不知超过面前夫人多少倍,桑眉脸色不禁有些发红。   第一声叫出去,后面就轻而易举了。   “娘,门前风大,怎么不院里去?”   像是身体做了千百次的习惯,桑眉上前自然而然的挽上了桑夫人的手臂。   桑夫人温柔笑道,“我也是刚到,一个人走着也是寂寞,于是便想着陪我宝贝女儿说说话。”   桑眉面上含笑,眉目舒展,见到桑夫人的第一面她便心生欢喜,可越是如此,她心中就越发警惕,只恐自己的喜恶也被控制。   她可没忘记这是什么地方,是域外魔尊留下来的心魔经白明洲衍化而来的心魔幻境。   桑眉本已作好了见到尸山血海人间炼狱的准备,可谁知一进来便是一片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她本无父无母,于是这幻境便给了她一对恩爱温柔的父母,谁知这慈祥面目下会是怎样的恶鬼修罗。   两人并行了一段路程,桑夫人柔声细语的关怀如暖日清风,桑眉不禁暗叹,果然是至高魔尊落下的心魔,攻心为上,连并非是正主的她都不放过。   不曾得到过,也就无从失去。   可若是真将桑家夫妇当做亲生父母,她怕是也将陷在这幻境中再也出不去了。   软烟罗的修鞋上镶嵌着一颗极大的东珠,在桑眉走动间若隐若现。   及至正堂,天生一张温和脸的桑父正板着面孔极力装作威严冷酷的模样,见母子二人走近,更是冷哼一声,“从阆苑走来路途最是遥远,怎不叫顶软轿坐着,也不怕累着自己!”   听到桑父近似抱怨的话语,温柔的桑夫人眼一瞪,“就这家中半步路,我要是还叫顶轿子,明天就该传桑家夫人命不久矣了。”   跟在后面的下人们忍俊不禁,就连桑眉也扬了扬眉头,一脸促狭。   桑父面子上过不去,在妻女面前更是维持不了对外时的威严,心疼的扶过自家夫人,“说过多少次了,我若去城主府朝会,你与眉儿在自家院子里吃了便是,何必饿着肚子走这么远的路。”   “你若是不想我们娘儿俩饿肚子,就少说几句话让我们早早进去,眉儿你说是吧?”   桑眉淡淡一笑,轻声道了是。   桑夫人皱了皱眉,“眉儿今晨可是身体不适?”   桑父也关切的朝她看了过去,“若是往常,你早该和你娘这促狭鬼合起伙来说我的不是了,怎的今日这般安静?”   桑眉眉头微蹙,她和深闺里的娇娇儿,毕竟有些不同。   她想了想,道:“女儿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说。”   “有什么事情就告诉爹爹娘亲,别一个人扛着。”   “是极是极,上次眉儿说想要的城主府大殿上的明珠,爹爹已经有了避开法阵的法子,明日就能给我的宝贝拿来赏玩,可别不开心了。”   说着三人已经相携着坐到了餐桌前,桑父边说边为桑夫人盛着汤。   桑眉任由糖衣炮弹往身上砸,声音轻柔却又不容置疑,“我要去城主府。”   “哐当”一声,桑父端在手里的冰玉琉璃碗落了地,他大惊失色,“眉儿,这万万不可啊!”   桑夫人也慌乱急切的开始劝,“听说那少城主长得面目狰狞丑陋不堪,城主府向来提倡以身作则俭以持家,除了大殿朝会上用来撑门面的明珠,屋子里一颗亮堂的珍珠绸缎都没有,眉儿你想想那样的日子是人过的吗?”   虽知这对夫妻不过是心魔为了迷惑她而来,桑眉还是没忍住被噎住了。   风雪为伴剑为伍的日子她过了几百年,怎就不叫人过的了?   桑父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若有妖乱,城主夫妻可是要上前线的,他女儿这般娇,又怎受得住!   “是啊是啊,那明珠我今夜就给你全拿来,乖女儿咱们不去受那个苦,你留在家中招个婿再养二三面首,岂不是快活过神仙?”   “什么面首,净会瞎说!给我到一边儿去。”桑夫人踢开丈夫,拉着女儿的手苦口婆心的劝。   桑眉本就灵识强大,耳边一对夫妻的话仿佛苍蝇绕耳般来回环绕,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爹娘不必再劝了,女儿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更改。”   夫妻二人声音一顿,定定的看着她。   桑父鞋面上还沾着些汤汁,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又委屈。   桑眉忍不住柔和了声音,“女儿已经心有所属,自不会是去争这个少城主夫人。我自小身体不好无法修炼,在这白水城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城主夫人为少城主选正妻,自然不会选择对少城主毫无助力的我,爹娘放心便是。”   桑夫人冷不丁的开口,“那若是让你为妾呢?”   她家女儿这颜色天上地下都找不到比她更好的,须知年少慕艾,谁知少城主会不会见色起意央着城主夫人把她女儿给留下。   光是听到这话,桑父便暴怒不止,“那我就去把那小兔崽子给砍了!”   “瞎说什么胡话!”比起暴躁到开始围着餐桌绕圈圈的桑父,桑夫人则要冷静多了,虽然也红了眼眶,“你先说说,你哪里来的心上人,既然有了新上人,还去那城主府作甚?”   桑眉不假思索道,“我心上人叫做白明洲,也是城主府中人。” 第3章 “爹娘放心,等女儿找到了……   桑眉并没有在记忆中找到白明洲的存在。   她此番也是刻意提起白明洲的名字,桑家大小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记忆中没有白明洲的存在并不出奇,她要试探的是桑父。   “白明洲?这名字倒是与少城主这一代相仿,却从未听说过。”   桑父话还没说完就被桑夫人拧着胳膊肉扭了一圈,桑父顿时反应过来,忙补救道,“不过这城主府大得出奇,有所不知也不足为奇,入府这事暂且缓缓,容为父替我家眉儿打探一番。”   白城主没有兄弟子侄,膝下也只有两个儿子,嫡长子白明泽为少城主,另一个庶子也不什么白明洲,他家闺女多半是被人给骗了,可恨他还不敢表露出来,就怕惹得女儿伤心。   桑父与夫人对视一眼,只觉得自家闺女太让人心疼,少女心初一萌动就遇上了个骗子。   都是这杀千刀的骗子,等下就去找城主要人,先把人解决了再说!   桑眉从话说出口之后就一直观察着夫妻二人,见夫妻二人眼神游移神色尴尬,哪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也不觉失望,她进心魔幻境之前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此时不过是猜测落实了而已。   单单一个相似的名字,并不足以确定白明洲是否和城主府有关联。   而白水城五大世家,桑家居于前排,桑父所知并不少,连他都没听过这个名字,要么白明洲根本不在城主府,要么他在,但是在幻境中却不叫这个名字。   桑眉沉思,无论如何,她还是要进城主府一趟才行。   思及此,她轻轻的牵了牵桑夫人的袖口,桑夫人按捺住内心想要砍人的冲动,对桑眉挤出一个笑容来,“怎么了眉儿?”   桑眉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说还羞,脸颊飞红。   桑夫人脸色一僵,愤怒之下一脚就将身边转来转去的桑父踢了个屁股墩,扭头对桑眉的时候,又是无比温柔慈爱的笑,“眉儿饿了吧,我们先来吃饭,瞧瞧你爹,这么大的年纪了不干好事儿,好好的一碗汤给撒了。”   桑父被夫人踹了也不恼,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夫人说的是,眉儿肯定饿了,快吃饭快吃饭。”   桑眉正欲开口,桑夫人又扬声就叫了几个下人进来,进来的人动作迅速的将桌面和地板收拾好了。   桑眉被拉着做了下来,还没开口就被桑夫人拿着公筷夹了好大一块肉塞进了嘴里,“来,多吃点,瞧你瘦的,娘这心疼的呀。”   “对对对,尝尝这个水晶酥酪,是膳房新研制出来的,试试好吃不好吃?”   “还有这个金铃炙,眉儿快尝尝。”   “哎呀你怎么净给眉儿弄这些干物,还不快盛碗汤来,这甜雪羹是用青洛花辅以你最爱的银花露,比银花露更香。”   “还有……”   “试试……”   桑眉:“……”   就这么被填鸭似的塞了一整个早上,直到桑眉实在是撑不下了夫妻俩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手。   桑眉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重提入城主府的事情,却不想吃的太饱,猛的一个饱嗝打了出来。   然后,又一个。   桑眉:“……”   喉咙连带着胸腔开始一下又一下的抽搐,整个身子就是突兀的一震,优雅似仙饮花露食仙酿的桑眉仙子猛的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感受之中,顿时茫然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桑眉了,桑夫人也有些傻眼,大家出来的人,向来秉承着饭食只三分,为的就是防止呃逆出恭等不雅事频繁出现。   眼见着桑眉茫茫然的站在原地,一双波光潋滟的美目里满是令人心疼的无措。   桑夫人慌乱的把手绢递过去让桑眉先遮着,桑父又急急忙忙的将茶盏递过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等桑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在场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都怪你,给眉儿吃这么多东西!”   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桑夫人发的脾气,桑父还不敢反驳,只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   桑眉捏着绢帕半掩着唇角,不发一语,只以一种哀婉凄楚的目光盯着桑家夫妻二人,简直让人十足的心惊肉跳了。   桑夫人尴尬的往后退了半步,直往桑父身后躲,桑父抬眼一瞅自己闺女那哀怨的小眼神,顿时头皮一麻,拳头握在唇前轻咳一声,觑了一眼桑眉。   桑眉微微低下头,垂扇似的睫毛上沾染了两点晶莹的水珠。   桑父:“!!”   他紧了紧拳头,动作缓慢的将拳头挪到身后,捅了捅在自己身后半步的桑夫人的腰,这事儿我没辙,夫人你上。   桑夫人:“……”   桑夫人剜了他一眼,废物点心,还是要靠她!   “娘……”   委委屈屈的声音带着鼻音,桑眉拿绢帕擦了擦眼角,桑夫人脱口而出,“娘答应你!”   桑父:“……?”   一时口快造成的后果是恐怖的。   几天后,桑眉无奈的看着身后就差抱成一团哭的桑父与桑夫人,她明知所谓的父母家人不过是假的,却仍是免不了的从中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父母爱与亲人情。   桑眉温柔道,“爹娘放心,等女儿找到了心上人就会回来的。”   桑父桑夫人知道这什么心上人就是个骗子,顿时哭的更大声了。   更可恨的是他竟然没在城主府找到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就怕坏了女儿的名声。   虽然打定了注意要让女儿做嗣女,他们从不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可眉儿这样的天真小姑娘,他们又怎么忍心让她被人欺负被人说坏话。   桑父大声抽泣,“爹会和城主说,你就是去陪着夫人赏景的,你是我们桑家嗣女,城主不会为难你,就是你那个叫什么白明洲的小畜……小子,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就回来告诉爹爹,爹爹给你做主。”   桑夫人替自家夫君抹了把眼泪,“好了,女儿马上要出门了,你这幅样子出去不是给下人看笑话吗?”   她小声的在桑父身边耳语,“你放心,我吩咐过宣桃了,一有情况就地斩杀,绝不给坏人可乘之机。”   桑父拧了拧眉,“宣桃行不行,不然我让暗部跟着去?”   桑夫人沉默了下来,像是在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桑眉:“……”   早在前几日她就去试着去探城主府了,可惜不知道府内有什么阵法,竟能隔绝她的神识,作为白水城的行政所在,城主府内的守卫想必不会低,她带个丫鬟还好,要真带着暗部进去,怕是连城主府的门都进不去。   她摆了摆手,“好啦,爹爹娘亲,你们难道还不信女儿吗?”   桑夫人和桑父对视一眼,都不吭声了。   桑眉无奈,“城主府过来接人的马车就在门外了,女儿可不想给夫人一个坏印象。”   桑夫人立马反应过来,“对对对,可不能让人给眉儿欺负的机会。”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桑眉点点头。   眼瞧着夫妻二人又有抱头痛哭的趋势,她连忙唤了宣桃进来,就听桑父轻咳一声,面目严肃的沉声道,“到了城主府,可要好好的守规矩,别堕了的桑家的名声。”   桑眉面上含笑,对桑父的变脸术适应良好,“爹爹说的是,宣桃,我们走吧。”   宣桃清脆的应了声是,然后跟在桑眉的身后。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叠一声的幽咽哭声,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快步跟上了桑眉。 第4章 “我这人最见不爱见人眼泪……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到了城主府门口,早已有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妪带着两个总角之年的小丫鬟候在门口。   见桑眉下车,那老妪迅速上前,不卑不亢的对桑眉行了一礼,“桑小姐日安。”   “有劳嬷嬷在此等候多时了。”桑眉柔顺回道,视线却不由自主的飘去了城主府门口的两尊石像去。   凡世中豪门大宅前喜用瑞兽镇宅这习惯她也清楚,大多是用石狮,也有其他祥瑞之兽,可城主府门口这两尊,造型诡异神色狰狞,目视久了更是有头晕脑胀之感,怕是怎么也与瑞兽镇宅称不上关系。   在城主府中她的神识无法使用,这身体也孱弱不堪,此番入府怕是就进了龙潭虎穴,也不知这事是否正是心魔刻意而为。   老妪见她意兴阑珊,只当桑眉是坐久了马车有所不适,很快便领着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带着桑眉往屋内走。   “听闻桑小姐您喜静,夫人特意嘱咐老奴给您安排个安静点儿的地界,这尚竹居后面是一大片竹林,外接居雍山,最是幽静,只除了偶有竹音略吵了些,却无人声烦扰。”说着她指了指身后两个低眉顺目的丫鬟,“这两个丫头尚且算是机灵,这段时间便由她们来照顾您,您初入府中,有什么事情不清楚不明白的吩咐她们二人便是。”   说完那两个丫鬟往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对桑眉弯下腰,齐声道,“请小姐赐名。”   饶是融合了桑大小姐的记忆,此刻的桑眉也不免有些愣住了。   这赐了名,就算是收下了她们,就算以后离开城主府,这两人也是要跟着她走的。   桑眉轻轻的摇了摇头,“便用你们自己以前的名字便好了。”   两个丫鬟抬头,小心翼翼的往后看了一眼老妪,老妪表情不变,笑道,“既然是桑小姐的吩咐,你们听着便是了。老奴这箱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等那老妪一走,宣桃看了眼自家小姐的脸色,将两个小丫鬟支使了出去,“小姐,坐了这小半天的马车您也该累了,要不先歇会儿?”   桑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从见到门口那两尊石像开始她就有些不适,在这府中行走片刻,更是胸闷不已,她摇摇头,“我出去走走。”   她要快些找到白明洲,然后带着他离开这里才行。   地势不利,对于他们摆脱心魔更添难度。   桑眉摆摆手,阻止了宣桃想要跟上来的意图,“我就去后面的竹林走走,很快就回来。”   这老妪所言非虚,这尚竹确是幽静无比,但说是因为她喜静便是无稽之谈了。   其他世家小姐早已到这府中,偏她因为爹娘缘故在家“养病”多日,无论这病是真是假,都已经惹了城主夫人不喜,在这偏远的尚竹居中与流放无异,不过是一个下马威罢了。   不过这也正中桑眉下怀,这名为赏景实为选“妃”活动她实在是不想掺和,在这偏僻的地方也正适合她行事。   且不知是何原因,听着林中竹音飒飒,胸中的郁气与烦闷也消散了不少。   桑眉本是想尽快行动去找白明洲,可目前她刚到此处,且先等等熟悉一二,至少要先适应了此地对她的压制再说。   桑眉微蹙着眉,轻轻抚了抚胸口,这城主府果真龙潭虎穴,也不知明洲此时处境如何了。   就在这时,顶上忽然有竹枝剧烈晃动的声音传来,桑眉闻声看去,金光刺目,喷薄而出的灿金色将头顶那人身形模糊成了一团虚影,只看到竹叶婆娑间漏出的几点纯白的衣摆飘荡着。   但是只一眼,桑眉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白明洲的时候,那人也是这般,从天上落下来,浑身都发着光,当时身边所有人都跪下去叫神仙,只她一人,直勾勾的盯着他,已然是被仙君所蛊惑。   然后仙君带走了她,在她和傻子的婚礼上,把她抢了回去。   从此,世人只知桑仙子与白仙君是一对神仙眷侣,却从未有人知道,她曾被人逼至绝路,是有人乘光而来,带她与光同行。   “可别对着天上看,眼睛会酸的。”顶上那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声线,陌生的却是沉淀了几百年的白仙君不会有的少年意气。   于此同时,桑眉也清楚了一件事,此刻的白明洲并不认识她,这都是心魔幻境用的惯常手段了,把人记忆替换了让人忘了自己是谁,只当幻境就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从心底里就没有出去的想法。   她也想过了,若是白明洲记忆还在人也清醒着,她就带人远远的离开再想办法,可若是真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人了,修为还在倒是可以直接把人劫走,可以她现在这孱弱的身体,也就只能从长计议。   “我都说过了,别对着太阳瞧。”白明洲从竹枝最顶上落下来,手中捏着一把黑金玉骨扇,此时扇面合拢,往前一指便挑着桑眉的下巴抬起来,“啧,眼泪都出来了。”   初时相见的恍惚很快褪去,桑眉因他这轻佻的动作直皱眉,后退两步,还没开口怀中便被甩进来一方手帕。   白明洲:“我这人最见不爱见人眼泪,瞧着让人烦。”   桑眉将手帕从怀中捡起来捏在掌心里,闻着绢上那淡淡的香气,心中更是恼怒,随意的拿食指往眼角上一抹,僵硬道,“公子把这绢帕就这么扔给了我,也不怕惹得人家姑娘知道了伤了心。”   桑眉的手指生的跟白玉似的,又细又长,这么一动作瞧上去也好看的紧,白明洲晃了晃扇子,闷笑一声,“哪来的姑娘生气,怎么男人就不能用帕子了?”   桑眉面上吃惊,心中却一想,白明洲确实与其他男人不同,衣冠必正,言行举止最是妥帖体面。   这么一想着,捏着绢帕的手心有些微微发烫,她抿了抿唇,颇有些羞惭的垂下了头,“抱歉,是我冲动了。”   白明洲唇角便露出一抹笑来,还未开怀,又听得林子外传来几道杂乱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皱,朝着桑眉低声道,“别说你见过我。”   桑眉忙叫着他,“等等——”   然而话音未落,白明洲脚下一点就飞了出去,一息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几个身着下人服的小厮跑了进来,身后来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个丫鬟,正是被指来伺候她的那两个。   桑眉往后看了看,没见到宣桃,直觉有些不对,刚要走,就听到那两个丫鬟中年纪个子较高的丫鬟大声急道,“说了让你们别乱闯,少城主不在里面,是我们家小姐在里面散心呢,什么男人身影,你们分明就是欺负人!”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桑眉打抱不平,却又话里话外引人遐思。   “哪里来的什么小姐,这城主府女主人只夫人一个,我们兄弟几人找的可是这府上的少主子,可别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挨挨蹭蹭的占些便宜。”   桑眉脸色顿时一冷,她本就生的美,在她成了桑家大小姐之后,更是在那绝色之上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绝伦。   此番冷下脸,更是如冰似雪,视线所带的压迫感扫过众人之时,饶是那丫鬟胆子再大,此刻也像是被捏住了脖颈的猫,大气也不敢喘。   只听桑眉语气淡淡,“还未进城主府中,我便知晓夫人是与城主大人并肩作战守我白水城的巾帼英雄,入了城中见到夫人之后更是觉得夫人乃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的温柔善良的大好人,却不想今日却见到你们几个刁奴在这背后编排她,我不知你们城主府的规矩是为何,可这下人说主子的坏话,在哪都没这个理。”   那几个下人几次想开口,却偏偏在桑眉的视线嘴巴跟粘住似的开不了口,只能等她慢吞吞的咬着字一句一字的说完之后,才气恼的开口,“你血口喷人!我们何时对夫人不敬了!”   “夫人怜我在深闺中未曾出门,好心邀我在城主府中客居赏景,你们却口口声声说不知,岂不是说夫人沽名钓誉?再者说,不过区区下人便能在府中横行霸道,随意闯入女子后院,若让旁人见了只会说夫人治家不严,更甚者我身为夫人的客人,却由得你们出言不逊,难道不是对夫人有所不满?留你们在府中,岂非日日夜夜败坏夫人名声?”   桑眉冷笑一声,那几个方才还大摇大摆耀武扬威的下人早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的对着她不停磕头,就连那两个丫鬟也都垂下了头讷讷不言身躯颤抖。   桑眉有些疑惑,这番话她只是想吓吓他们。   从方才白明洲离开之后,她就发现自己的神识修为恢复了一些,虽然只堪堪达到这凡世低阶修者的水平,可对付这几个为入门的普通人却再容易不过了。   神识压迫加上语言威慑而已,她也没这么吓人吧?   正疑惑着,方才离开了的白明洲不知何时又从后面绕了回来,他从林子外面走进来,桑眉抬头看见他,白明洲对她挤了挤眼睛,然后走到几个跪着的下人身后,一脚一个把人踹翻了出去,“一群不省心的,看着就烦,把人赶出去别在府里碍眼了。”   身后立刻出现了几个穿着黑衣服的蒙面人将人拉了出去。   “至于你们俩……”白明洲走到高个丫鬟面前,眸色冷了冷,扇子凌空指了指另一个丫鬟,趾高气昂道,“把她也给我赶出去!”   高个子丫鬟脸色惨白一片,近乎祈求般的看向白明洲。   容貌清隽的少年扯了扯嘴角,睨了她一眼,“不走还要等我送你?”   那丫鬟更是抖如筛糠泪水直流,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哆哆嗦嗦的跑远了。   等到林中只剩下桑眉和白明洲二人,他盛气凌人的模样顿时一收,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桑眉看他一眼,“你是少城主?”   白明洲点了点头,“是我。”   桑眉又问,“你叫白明泽?”   白明洲,“是。”   桑眉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林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斑驳的竹影落在白明洲身上,他笑了笑,带着少年人的爽朗英气,“今天你帮了我一个忙,我可以许你一个要求。”   桑眉:“什么要求都可以?”   白明洲:“什么要求都可以。”   他又补充,“不过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而且不能够违反道义。”   桑眉笑了一下,“照你这么一说,我若是随便提出什么条件,你说在你能力范围外又怎么讲?”   白明洲怔了一下,很快像是气到了一般扭过了头,哼声道,“我那只是怕你贪得无厌!既然你这么说了,即便是摘星星摘月亮我也给你办到。”   桑眉:“你放心好了,我提的条件你一定能够做到的。”   白明洲:“说来听听。”   桑眉敛目,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在我居于府中之时,每日这个时间都来这竹林中等我。”   白明洲呆住了,“……什么?”   桑眉只淡淡一笑,双目中似有天上灿阳落下,点点波澜皆是醉人,少城主忽然觉得,以前看过的所谓绝世突然就变得寡淡起来了。 第5章 “你才是未来的少城主,我……   得到少城主应承的桑眉很快便与白明洲分别了。   她虽然有心想与白明洲多相处些时间,却也明白什么叫做过犹不及。   况且面对着面前不过十六七岁微抬着下巴一脸故作风流的白明洲,桑眉委实提不起任何性质,只想一巴掌往他脑袋上呼好让他正常些。   回去之后宣桃并不在屋内,桑眉心中有些猜测,只往外瞧了一眼便回屋内坐着了。   另一边白明洲方一回去,门口几个小厮就迎了上来,皆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为首的那个语气难掩慌乱,“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方才夫人来过了,知道您不在之后似乎很是生气。”   白明洲淡淡的看他一眼,桌上还有早上剩下的冷茶替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呢?”   那人只低着头,不发一语,白明洲挥手将四下屏退,只留他一人,“说吧。”   这下人有一张讨喜的圆脸,本是不笑也欢喜的面容,此刻却惨白着一张脸,在门窗紧闭后的幽暗室内,恍惚一见,竟像是死人一般难看。   “夫人知道大少爷您将那几个犯了错的下人赶出了府,心有不快,言说若是看不住您,就送我们进禁地。”他跪下来,鹌鹑似的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中,“求大少爷救奴才一命。”   白明洲眼神冷冷的看着他,“你还有话没有说完吧?”   “是……夫人说,让您别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会引起人注意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冷透了的茶水带着一股难言的涩味,杯底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入了内室,拔步床上挂着的是厚重而不透光的夜星纱,白明洲躺在床上烦躁的扯下床帘,重重的往床上一拍——   守在门外的下人们头埋的更深了,不禁想,少城主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然而却无人可知,被遮蔽了所有光线的床上,除了一床散乱的被褥,已经空无一人。   白明洲进密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床铺上拱起来的一个小山包,桌案上摆着一份吃了一半的面碗,面已经坨成了一块儿,桌面上零星的沾着些凝固了的油渍。   白明洲皱紧了眉,“哐”的一脚踹在床脚上,一声巨响之后,那团小山包里的人猛的坐了起来,一脸的慌乱的掀开被子,“怎么了?!”   瞪圆了眼睛一脸惊慌失措的少年有着一张堪称完美的面容,精致的五官似是造物神最完美的杰作,玉做的肌肤在密室昏暗的房间里也似闪着光,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呆滞的模样却半点不显傻气,只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鲜活与灵气。   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一张与白明洲如出一辙的一张脸!   他眨了眨眼睛,睫毛羽扇一般,淡色的眸子水润润的,显然是还没从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在看到眼前人之后,少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小声嘟囔,“哥你真是好凶。”   “我凶?”白明洲冷笑一声,他猛的凑上前去,捏着少年领口将他揪起来,“怪不得你今天一大早的把我叫起来,昨天闯了祸让我今天去替你背锅呢?”   少年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我、我哪有,是他们不讲道理!明明知道我不会这些还非要抽我答问,答不出来就要打我,要是我今天被打了,哥你要想出去,还不得在身上弄上一样的来。”   他皱了皱鼻子,很是痛苦,“那我们俩岂不是要受两份苦,我是知道哥你肯定能解决的,这也是为了我们俩好!”   说到后面,他更是理直气壮起来。   白明洲松开他,将身上玉白的袍子脱下来扔给他,“你才是未来的少城主,我不可能帮你一辈子。”   少城主,即白明泽不高兴了,黑着一张脸一边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换上来,一边自顾自的说,“我不管,你是我哥,你不管我谁管我。”   白明洲看他一眼,“那几个人被我送出府了,夫人很生气,这个月我都出不去了。”   白明泽一脸被雷劈的样子,“凭什么?!”   他来不及高兴那几个仗着是他爹的人,半点看不起他的人被送出府,就听到这么个晴天霹雳,他疯狂摇头,“不行不行,我才不想天天都这么累,我们俩长相都一样,哥你这么聪明,假装我从来没被发现过,你出去就说你是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白明洲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纯黑色的袍子,分明是一样的面容,在外行以白明泽的身份行走时,白明洲也从未被人看出过破绽,可是若是此时有人见了他们二人,绝不会让人认错他们俩的身份。   他与自己一胎而生的胞弟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眼睛,同样的浅淡颜色,在白明泽的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种近乎天真的干净,而在白明洲身上,则如寒星般冰冷而凛冽。   见白明洲不说话,白明泽急了,衣服还没穿好就急急忙忙的往白明洲身上扑,“哥你说话呀,我才不要做什么少城主,以后等爹死了,你就去当城主,你养着我好不好?”   白明泽眼巴巴的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一点看不出在外招猫逗狗的纨绔样。   白明洲板着脸把他从自己身上拉下去,又帮他把穿错了的衣服纽扣解开又重新帮他穿好。   白明泽晃了晃白明洲的衣服下摆,撒娇道,“哥,好不好嘛。”   白明洲叹了一声气,“只要你听话。”   白明泽笑了起来,“保证哥你说什么是什么!”   白明洲嗯了一声。   他双手捧住白明泽的脸,缓缓将自己的额头和白明泽的额头碰在一起,闭目的瞬间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花一般在脑海中流转,然后融入白明泽的记忆之中。   在想到竹林中见到的桑眉时,他停顿了一瞬,将与她每日一见的约定下意识的略过了。   或许是双生子的缘故,他和白明泽天生就能够互相分享自己的记忆,他在外以胞弟的身份行走回来之后,就会在外的记忆分享给白明泽。   当然,一天的时间太过漫长,很容易对白明泽造成冲击,所以他都是挑着重要的记忆分享给他,一个明显是被城主夫人所讨厌的女子是绝对不可能会当上他弟弟的正妻的,所以也不过是无用信息罢了。   白明泽疑惑,“怎么没有把那几个人赶出府的内容?”   白明洲面不改色,“哭的太丑,眼泪鼻涕糊的到处都是,我不想再恶心一次自己。”   几乎只听描述,白明泽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摇头,“那还是别让我看了,知道结果就好了。”   白明洲:“嗯。” 第6章 “不走正路,可不是什么君……   桑眉在屋中等了一会儿,在第二杯茶水见底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跨进院门。   宣桃手里提着一个黄花梨的大食盒进来,笑眯眯道,“小姐你回来啦,正好晚膳也到了。”   原来她方才入竹林不久,便有丫鬟以夫人的名义来将宣桃叫走了。   “倒也没见着夫人,不过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问了很多小姐的习惯,还带我去了膳房认了下路,往后的膳食都由我们自己去提。”   桑眉点点头,是城主夫人把宣桃叫走这事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今天下午这一出也有城主夫人的影子在里面,只是若是简单因为不喜欢她而给的下马威,却也不至于把自己儿子拖下水。   打开食盒,晚膳是四菜二汤,集齐了海陆空各式菜样,皆色香味俱全。   虽然不喜桑眉,城主夫人也不算亏待她。   用了晚膳之后又有两个丫鬟抬着两个箱子过来了。   “奴婢苍竹,见过小姐。”   “奴婢苍兰,见过小姐。”   两个丫鬟自称这两箱子东西是城主夫人送来给桑眉的礼物,一箱里面是绫罗绸缎,另一箱则是珠宝首饰,虽然珍贵,却也都是去岁的老样式了。   宣桃几乎是立时就气红了脸。   桑家夫妻对这唯一的女儿向来百依百顺,宣桃跟在桑眉的身边耳濡目染也知这不是什么好货。   只是她一抬头看到自家小姐神色淡淡的模样,不知怎的情绪就平静了下去。   宣桃摇了摇唇,她家小姐从前几日开始,就变得有些可怕起来了。   比起下午之时见过的两个容貌各有千秋的俏丫鬟,这两人容貌只能用平平无奇四个字来形容,低眉顺目恪守规矩,几乎将战战兢兢四个人刻进了骨子里。   桑眉知晓这府中必然有异,却也不至于为难两个下人,只说自己乏了,就让两个丫鬟去叫了水,让宣桃服侍着自己歇息了。   趴在浴桶边沿,感受着身后宣桃力度适中的按压,桑眉不禁在心中感叹,世人说由俭入奢易,果真如此。   不过几天时间,她便已经习惯了有人伺候的生活,也不知从幻境中出去以后还能不能习惯。   桑眉挑去颊边被水打湿后贴在脸颊上的头发,心里想着,她也算是为了白明洲辛苦了这一遭,外域魔界已灭,已无内忧外患不必他再四处作战,回去之后非得让他这么伺候她一百年不可。   热气蒸腾,熏得桑眉有些昏昏欲睡,她不知不觉的趴在浴桶边缘睡着了。   “啪”的一声响后,桑眉从睡梦中被惊醒,宣桃不知道去了哪里,桶中的水尚算温热,还好不是在冷水中睡了过去,否则以她目前的身体素质铁定会着凉。   桑眉闭着眼,轻轻鞠了一把水浇在有些微凉的肩膀上,又听到“啪”的一声,几乎是瞬间桑眉的神识就压了过去,却在即将碰到窗外那人时消弭于无形之中。   “白明……泽?”   窗纱外这才透上一抹黑影来,来人嗯了一声。   桑眉从浴桶中坐起来,抬手从椸架上抽出绢帕不紧不慢的擦拭着身体,“少城主深夜来访,且不走正路,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白明洲看到隔着窗纱后影影绰绰的女子身影,脸不由得红了红,他羞惭的扭过头,轻咳一声,“这个时间来叨扰姑娘实属无奈,只是——”   桑眉突然打断他,“我叫桑眉。”   白明洲从善如流的改口,“明日之后我将有要事在身,恐怕整个月都得不了闲,想到与桑姑娘的竹林之约,怕姑娘等的焦急,特意来此相告。唐突了桑姑娘,我先给姑娘道个歉。”   他垂着眼,半点不敢往窗纱上瞧。   就在这时,身旁的窗纱忽然被打开,一张被热气熏成了桃花色的绝色容颜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浅淡却极好闻的香气。   几乎是瞬间,白明洲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   桑眉冷眼横眉,“你要到哪去?”   白明洲一惊,下意识的反应转身就跑,他狼狈的遁走,桑眉却伸长了手,也只攥下了一根金丝裹边的纯黑发带。   “小姐,夜里风大,你在窗边小心着凉。”   桑眉回头,眼神如刀剑般射向她,“方才你去了哪?”   宣桃瞳孔陡然睁大,“我见水快凉了,去替小姐您叫水去了。”   桑眉见宣桃被吓得不清,咬了咬唇,“罢了,替我绞了发歇息了。”   宣桃松了口气,只胸腔里还快速跳个不停,方一迈步,竟觉得有些腿软。   桑眉心想,听见白明洲不能见她的话,下意识的当作了是要离开,她也着实是急了,可迁怒到小丫鬟的身上也着实没有道理。   只冷静下来一想,记忆中城主一家世代镇守白水城,除去城门外灭魔除妖,从来不会离开白水城。   再者城主夫人把她们这些女子叫来是替儿子选妻,也定不会在这关口将少城主派出去。   明白这点之后桑眉松了口气,不过既然白明洲没有时间来见她,她大可以亲自去找他。   想到进入心魔幻境之前,门中长老门呕心沥血亲自为她写下来的唤醒白明洲的各式方案,列在首位的便是用爱情。   仔细回忆了那一本足足有七寸高的恋爱指南,其中凡人篇也有提过凡人的妻子为丈夫洗手作羹汤、想得到男人的心先握住男人的胃之类的话语。   不若明日便去问一问他喜欢吃些什么。   正想着,桑眉忽然感觉到一股气劲从头皮顺着四肢经脉游走而下,只因这股气劲无害又熟悉,身体也像是司空见惯一般直接吸纳了进来,若不是方才与白明洲短暂接触后感知更强了一些,她甚至无法察觉!   这股气劲出自何人之手不消说也只只能是宣桃了。   凡间不比修真界灵气充足,筑基就算是天花板,凡人也只当是武至臻境,却不知在这时就已经彻底脱力了凡人范畴,能够以凡人之身以武入道自行筑基,资质心性在修真界皆可排上流。   若是有一番机遇得以继续修炼,必然能够在修真界取得成就。   凡人将修为分为上十层与下十层,下十层炼身,修得一身好武艺与强大内力,上十层炼心,一身内力皆可化为凝实气劲,至于那些有着粗浅的拳脚功夫的人,连修行者都算不上。   上十层与修真界练气十层相对应,以宣桃流入她身体里的气劲来看,竟是有了不弱于上五层的功力。   宣桃不过十四岁,这等天资便是修真界的大门派也会争抢着要,却只给她来做了个丫鬟。   她的气劲借着绞发之便,替桑眉梳理着全身经脉,却也只堪堪将养着桑眉在这世间体弱多病的活着。   桑眉再一次确定了桑家大小姐的身体究竟是差到了何种程度。   不过是被宣桃的气劲吊着一口命而已。   若是有朝一日宣桃不在了……   桑眉叹息一声。   这幻境委实真实,不过几日时光,她竟开始担忧起桑大小姐去了之后桑夫人与桑夫又该如何是好。 第7章 “你这模样,倒像是我们欺……   要说谁对城主府各位主子的口味最清楚,非膳房的厨子不可。   第二天一早,桑眉本想先去膳房打探一下,顺便动手先试一试。   谁知方才睁开眼睛,就听到外面细碎的声音,间或几道女子娇柔的笑声传来。   宣桃的脚步声很快响起,“小姐可醒了?”   桑眉嗯了一声,宣桃推开门,绕过屏风伺候桑眉起床。   “外面何故这么吵?”   “冉家和秦家几位小姐听说您也到了城主府,所以来看望您了。”   就是白明洲的正妻候选人来找她了。   桑眉心头顿时火起,哪怕知道这不过是心魔设计的,却仍是免不了心里不舒坦。   她蹙着眉,“她们来找我做什么?”   宣桃有些犹豫;“我说了小姐你可别生气。”   桑眉:“你说吧,我不生气。”   宣桃:“今天一早奴婢去膳房领早食的时候,听到那些嘴碎的仆人说少城主为了您把家中几个老仆给赶出了府,说少城主是冲冠一怒为红颜,您说不准是板上钉钉的少城主夫人了。”   宣桃见她没生气,于是继续往下说,“外面来的三人说的好听是拉看望您,可哪有人卯时未到就来拜访的,说不得从您这里走一圈,回去就传您惫懒,都不是什么好人。”   桑眉轻笑了一声,“无妨。”   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一群女人拈酸吃醋的。   而且当年的白明洲能拒绝修真界众多众多才貌双全的仙子反而对她这个有了婚约的凡间村姑一见钟情,她就有把握换个世界也能让他一眼爱上她。   这白水城,除城主府外共五大世家,皆是当年跟着白家老祖宗守卫白水城的下属后代,分解是冉家、桑家、秦家、岳家、苏家。   冉家是城主夫人娘家,冉家家主是城主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冉雾青,这次来城主府的正是这位冉家家主的嫡女冉君筱。   桑家就桑眉一个女儿。   秦家子嗣同样不丰,秦家家主统共也只得了一个嫡女、另外宠妾替他生了一儿一女,这次来的正是秦卿若以及庶女秦鸢。   至于岳家和苏家,一个是阳气过重这一代没生出一个女儿,一个是家中的女儿要么年纪大了已经嫁人定亲,要么就是仍在牙牙学语。   所以这一次来城主府的,加上桑眉,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人罢了。   作为城主夫人亲侄女,冉君筱在城主府有着天然的高贵地位,她站在最前面,身姿笔挺,一身湖绿色的对襟齐腰襦裙,双手规矩的交叠放在腰腹,脸上是娴静得体的浅笑。   一见桑眉从内室出来,冉君筱便朝她缓步走了过去,亲热的握住了她的手,“早听说桑家妹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昨日我们便听说妹妹来了,只是一想昨日妹妹坐马车也该累了,于是便今天一早不请自来,妹妹不会怪姐姐们打扰到你休息了吧?”   桑眉自然说不是,只心内冷笑一声,这还没当城主夫人,就已经摆起了女主人的架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我看桑小姐倒不像是坐马车太累,而是忙累了。”   桑眉看了一眼出声的人,来人一身红色的斜襟窄袖长裙,上挑的凤目凌厉又锋锐,一眼看过去不像是大家小姐,更像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剑客。   桑眉心知这便是那位脾气火爆的秦家嫡女秦卿若了。   与温婉的名字所不同的是,这位大小姐醉心武学,自小便跟着父辈出城斩妖除魔,她这话十分的不客气,分明就是在嘲讽桑眉初到城主府便不安分。   其后跟着个低眉顺目的柔弱女子,想必就是她那庶妹秦鸢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桑眉这么大几乎没出过门,也就年纪大了偶尔会在下人的陪同下逛逛胭脂铺和首饰铺,却也只是短暂的停留,更别提正常的贵女社交。   原来的桑眉未尝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与其他小姐相识相交,却绝对不会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   桑眉心中无语。   要说入府之前,在不知道白明洲身份的情况下,对于这些小姑娘间的机锋她是半点也不想理的。   可现在她知道少城主就是她结了契拜了天地的道侣夫君,她是万万不可能由着她们对自己的夫君有所企图。   “确实是有些忙的。”桑眉不紧不慢的回答,她看着面前三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承蒙夫人看重,知晓我喜静安排来了这尚竹居,却原来少城主也爱来幽篁散心,方安顿好便与之遇上,也幸得遇上了少城主,否则初来乍到便遇到这欺主的刁奴,我一个弱女子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冉君筱笑了笑,“表哥人是极好的,只不止妹妹在这里可还住得惯?”   秦卿若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她,“早晚是要习惯的,这是城主府,可别把在自家的骄奢淫逸给带了进来。”   冉君筱脸色一僵,很快脸色又柔和了下来,“这倒也是,不过若是有哪里不习惯,就谴下人来临鹄轩告知姐姐。”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秦鸢小声开口,“桑姐姐这地方偏僻,不若我们日后多多来陪陪她吧。”   冉君筱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原以为是个乖巧的,却原来也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   她还没开口,秦卿若先不高兴的拧着眉,“什么姐姐,你分明比她大,该她叫你姐姐才是。”   秦鸢看了看桑眉,又回头看了眼秦卿若,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嗫嚅着,声音几不可闻,“对、对不起。”   秦卿若更不高兴了,“你这模样,倒像是我们欺负了你。”   秦鸢这下泪水直接流出来了。   她本就柔软如一朵风中的小百花,这一哭,更是我见犹怜。   秦卿若又烦又急,忍不住又说了她两句,这一来一往一个气势汹汹一个默默流泪,看着还真像是秦家嫡女欺负庶女。   冉君筱欲言又止的看着桑眉,桑眉却不接茬,只默默的吃着茶仿佛看戏一般。   冉君筱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劝了劝两人。   等姐妹俩终于消停了,她也再无试探桑眉的心思,出门的时候脸上笑容都僵硬了几分。   等人走了,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宣桃才走上前将几人用过的杯盏收了下去,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悠闲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这秦二小姐这性子也当真是太软弱了些。”   桑眉摇了摇头,“她是个聪明的。”   却也不够聪明。   被冉君筱她们这一打岔,桑眉也歇了今日去膳房尝试的心思,只让宣桃苍竹和苍兰两人去打探关于少城主的消息。   她打探消息的事情必然瞒不过城主府,既然如此,是用宣桃还是她们区别并不大。   虽然没有去膳房,可桑眉还是让宣桃去找了些针线过来,她准备给白明洲做一身衣服。   身材尺寸并不用打探,几百年的相处,对于桑眉来说,白明洲的身体里里外外每一寸地方甚至是神识她都再清楚不过。   他虽然是个冷淡的性子,双修的时候却再火热不过,在神识中她见过各式的白明洲,少年人的青涩与横冲直撞,中年时候的恒久与稳重,她都感受过。   也都是喜欢的。 第8章 “截胡的事我一个人去,你……   无论是哪个桑眉,在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女红,但是这也难不倒她。   不过就是穿针引线,然后把布料按照打好的样子裁下来再缝起来而已,并不算多难。   布料是宣桃传了消息回去之后桑家差人送来的,上好的织云锦,擦咔两下就被裁成了两半。   宣桃抹着额头的汗提议,“小姐,要不我们先用其他布料先试试吧。”   桑眉十分认真的伏案裁衣,脸上神采奕奕,“何必费那番功夫,一步到位岂不省事。”   宣桃沉默了。   她不说话,苍竹和苍兰更不会开口,三个人只能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眼睁睁的看着她将一匹价值万金的布料剪开又快速的缝上,动作迅速毫不犹豫。   如果不是缝合的走向不太对劲,三人简直想给她鼓掌以示崇敬了。   一件做工精致的成衣,白云城内最好的绣娘一个人至少要做半个月。   但是在桑眉的赶工之下,两天就已经完成了。   于此同时苍竹和苍兰也把打探到的关于少城主的消息全部告诉了桑眉,包括饮食习惯行为作息,嗜好与才艺,甚至连这两天少城主的出行路线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桑眉有些讶异,没想到城主夫人这次送来的两个木讷丫鬟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苍竹讷讷开口,“这些消息表小姐都打探过了。”   这些消息都是用真金白银试出来的,一份消息收几份银子,开口说几句话的事情,对这些下人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银子,不要白不要。   至于表小姐为什么还需要打探这些……   桑眉哼笑,一口一个表哥,还以为是多亲近呢。   宣桃说:“好似是学堂那边的先生出了些事情,少城主这些日子正闲着,不过白日多半是和友人在外玩乐,但是一定会回府陪夫人用晚膳。”   桑眉嗯了一声,“他很忙。”   宣桃疑惑的看她一眼,玩也算忙吗?   桑眉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让宣桃把衣服包好。   未时的时候有丫鬟过来说城主夫人邀请,桑眉带上了宣桃和苍竹,等快到的时候,远远的就能听到院里女孩子娇俏的笑闹声。   桑眉抬眼一看,这府中说得上身份的人,除了她都到了。   又是一番见礼问好,城主夫人赐了座,桑眉依声坐下。   城主夫人坐在最上面,离她最近的桑眉不用看也知道是她亲侄女儿冉君筱,她正坐在城主夫人的身边,两人挽着手再亲密不过,再下面一些是分坐两侧的秦家两姐妹。   桑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与前面距离十万八千里的位置,想来是城主夫人对她的不喜已经到连面子上的遮掩都没有的程度了。   桑眉也不愁,反正她只要让白明洲喜欢她,想起她,幻境里其他人或事于她不过是过客罢了。   与其纠结这些,还不如想想该以什么样的姿势与“忙碌”的少城主进行偶遇。   那晚之后她果真没在竹林里再遇到白明洲,说有要事在身的人却偏偏每日都在外进行玩乐,桑眉面上不显心中着实恼怒,要不是想着白明洲没有记忆只能暂且忍着等秋后算账,那包好的衣服里就该缝进去七八根长针了。   桑眉一言不发的坐在位置上,神色不喜不怒的模样并不能让人满意。   冉君筱没看到料想中桑眉不忿与嫉妒的神色,与城主夫人故作的亲密没一会儿也就腻歪了。   她声音柔柔的看向下方,好心的提醒,“姑妈,桑妹妹身体不好恐不能久坐,不如我们早去水阁也好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城主夫人眼神落在桑眉身上,一眼就错开,笑着拍了拍冉君筱的手背,“就你心善,今天本就是想让你们几个好孩子互相认识一番,水阁的景色哪一日不能瞧见,如果眉姐儿身体不适自有人送她回去。”   秦卿若跟着道,“不然让二妹陪着桑妹妹回去,我和冉姐姐陪着夫人您去水阁。”   秦鸢眼中闪过一丝怨愤,很快掩藏在纤长的睫毛之下,她咬了咬唇,“我……我也想去看看水阁,早听说城主府有一方琉璃池,神妙非常,不同的时间季节皆会呈现不同的绚丽景色。”   说着她飞快的看了一眼城主夫人,眸中是纯粹的渴望与欢喜,“我早在闺中的时候就听说过着谭池水,也不想错过每一次不一样的风景……”   城主夫人迟疑了,“这……”   桑眉道,“晚辈打扰了夫人的雅兴心中已经十分歉疚,要是再因为我的缘故让秦二小姐看不到朝思暮想的美景,桑眉只怕真成了罪人了。”   城主夫人摆摆手,“那你便回去吧,苍竹,好好照顾桑小姐。”   落后桑眉半步的苍竹脸色僵硬了一瞬,“是,夫人。”   桑眉带着两个丫鬟转头就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城主夫人看了她好几眼,却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移开了视线。   那眼神有些奇怪,桑眉也说不出什么感觉,虽然不喜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可城主夫人身上对她并没有恶意。   真是矛盾又怪异。   走到一半的时候苍竹突然开口,“小姐应该也跟着去的。”   桑眉无甚兴趣,“我身体不好。”   苍竹说,“夫人今天叫了少城主去水阁见他。”   桑眉脚步突然一顿。   她转过身,看着低着头一副柔顺模样的苍竹,“什么时候?”   苍竹说,“以少城主的脚力,现在应当快到兰苑悬垂门了。”   桑眉在心中快速的回忆了一遍她见到过的城主府地形。   苍竹突然又开口,“绕过后花园假山有条小路,能正好赶在少城主的必经之路前面。”   桑眉很快做了决定,抬脚便往假山方向走。   宣桃忙跟了上去,却被桑眉阻止了,“截胡的事我一个人去,你看好她。”   这个她,自然是说苍竹。   前几日一直谨小慎微的呆丫头突然转了性子,桑眉不傻,自然知道其中定有猫腻,交给宣桃处理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宣桃冷冷的看着突然冒出头的苍竹,“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情也别做。”   苍竹仍是那副模样,却多了几分油盐不进,她意有所指,“宣桃姐姐不想让小姐和少城主在一起,奴婢却是要为小姐做打算。”   宣桃脸色一僵。   她当然是不想让小姐嫁给少城主的,别说她,她们桑家阖府上下和小姐亲近的没一个想让小姐入这火坑。   真让小姐当城主夫人有朝一日在外餐风露宿斩妖除魔,她们谁能舍得!   宣桃颇有些咬牙切齿,“不懂就闭嘴。”   苍竹没有再说话了。   宣桃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最后却跺了跺脚,朝着桑眉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   少城主今日要陪夫人在水阁赏景的事情整个城主府稍一打听就知道。   不过宣桃没提,其他两个城主府的丫鬟更没立场来说。   那秦家庶女说是为景,实则是为人,否则以她的小聪明,又怎么会冒着惹城主夫人不悦的风险死皮赖脸的也要蹭到水阁。   也就桑眉不知道。   但好在她速度够快,还有神识辅助作弊,才能够及时的在长廊下堵到了缓步而来的少城主。   少城主今日仍是一身白衣,只细微之处有所不同。   他身后跟着平安喜乐两个下人,平安一张讨喜的圆脸,唇角自带弧度,喜乐身材高大,肌肉虬扎撑的衣服也鼓了起来。   见桑眉衣着不菲不像是家中下人,白明泽眼神疑惑,“你是?”   桑眉眼神闪了闪。   平安笑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是夫人邀请入府的桑家小姐。”   白明泽恍然,“桑小姐,失礼了。”   桑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的陪着他玩初见戏码,“可问……阁下可是少城主?”   这拙劣的搭讪之语,平安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白明泽点头,“是我,桑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桑眉眉心笼着一抹愁绪,“我迷路了。”   白明泽扇子敲了敲手心,也不由蹙眉,“怎么没下人跟着?”   桑眉凄凄惨惨道,“她们去寻路,看样子也迷路了。”   白明泽:“……”   平安:“……”   就连向来沉默寡言的喜乐都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见桑眉眼角微红,偏又倔强的侧过头去瞧瞧的擦拭眼角的泪水,白明泽一颗怜香惜玉的心瞬间爆棚,“别担心,这路我熟,你住在哪,我送……”   “咳。”   白明泽看了一眼平安,不情不愿的改口,“我让喜乐送你。”   桑眉沉默了一瞬,随后笑了一声,旋即转身跟在喜乐的身后往外走了。   那低低一笑尽显女子的柔软风情,白明泽觉得自己的腿忽然有点软。   喜乐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还没找到是什么东西把少城主的腿吓软了,就不得不带着弱柳扶风的桑家小姐送她回居所了。   “我觉得这样有点不妥。”白明泽深沉道。   平安应声问,“少城主觉得哪里不妥?”   白明泽:“孤男寡女,我让喜乐送桑小姐实属不该。”   平安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白明泽叹息,“谁让少爷我心善,只能送佛送到西了。”   平安张了张嘴,“可是夫人那边……”   白明泽摆手,“那池子水我早看腻了,你回我屋里找张画像给我娘送去。”   平安疑惑,“画?”   白明泽点点头,“对,挂檐下,见画如见人。”   平安:“……” 第9章 “桑小姐也是世家大小姐,……   平安听话的离开之后,白明泽也朝着前面的两人追过去了,“喜乐,等我一下!”   只不过腿还是有点软,第一步往前迈的时候差点扑地上去,幸好扶住了一边的廊柱,才免得自己丢脸。   桑眉脸上做出惊讶的表情,“少城主,您没事吧?”   白明泽脸有点红,是丢脸丢的,他故作无谓的摆摆手,“人生在世难免有摔倒的时候,不妨事。”   桑眉笑着点点头,“少城主所言甚是。”   然后白明泽又把在平安面前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桑眉自然是万般感谢。   说到后面,免不了又提起了那日在竹林的事情,白明洲没把那段记忆给他,白明泽也只能以一些绝不会出错的话语来应对。   “举手之劳罢了,桑小姐于我城主府而言是可是贵客,都是这些刁奴欺人太甚!把他们就这么赶出去都算是轻的,我看就该把他们打几十个板子再轰出去。”   说到那些人的时候,白明泽明显的兴奋了起来,眼睛都亮了不少。   “桑小姐你有所不知,那些个人是我爹的手下,用来与我对战的,因着我……我年纪小人善可欺,常常做些欺负人的事情。”   桑眉说,“听起来实属过分了些。”   白明泽叹气,十分悲愤,“何止如此,只要他们在一天,我这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过。”   桑眉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从那天看来,那些人虽然有些狗仗人势,也分明是欺软怕硬的,在白明洲面前头也不敢抬,又怎么敢对主子行虐待之事。   白明泽不知说漏了嘴,还在一边唉声叹气。   他不喜武艺最好诗文,每次修行课上包括审核试炼都是让白明洲去代上的,一身武艺稀疏平常,偏偏城主给他的陪练都是按照白明洲每次的考核标准来选的。   这便罢了,武艺修行课堂上有白明洲应付,可偏偏这些个人被白明洲打输了不服气,时常在文课下来拉着他说要加练,无论是以身子不适为理由,还是说自己走火入魔不能动武,反正被逮着了就是一番痛揍,揍完了还要撂下一句“少城主还需多加练习”之类的看似关切实则轻鄙的话语。   甚至他还听到有人私下里传他的一身修为都是用药临时堆上去的,就考核和课上的时候有用,下来之后就成了一团被反噬的烂泥。   这些话的来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他的修为本来就是一团糟,可是他哥的修为可是实打实日夜不缀辛苦修得的,哪容得到这些下三滥的人说三道四。   只可惜他性子和修为一样软,说是给他哥出气,最后成了他哥给他出气。   “少城主,过了月门我到了,还请留步。”   白明泽回过神来,果然见一座小院正在花木掩映之后,其后山林竦峙,高大而又压抑。   白明泽嘟囔着,“怎么娘给你选了这么个地儿,离禁地也太近了。”   桑眉疑惑,“你说什么?”   白明泽猛的反应过来,“没什么,就是这地方太偏僻了,居雍山里野兽多,一时有些担心。”   桑眉淡笑,“多谢少城主关心,不过这是在城主府内,府中高手众多,又怎会有野兽入侵,少城主多虑了。”   白明泽尴尬一笑。   心里却想着晚膳的时候就给娘说说,给桑小姐换个地儿才行。   说罢就见一个年纪稍小的丫头风风火火的穿过月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桑眉抬头一看,不是宣桃又是谁?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我这正找苍竹苍兰两位姐姐一起去找您呢。这府中也太大了,奴婢走了好久才找着路……”说着她像是才看到白明泽和喜乐两人一般,惊呼一声躲到了桑眉身后。   白明泽没理会这丫鬟的不规矩,对桑眉说,“桑小姐以后出行还是带着城主府出来的丫鬟才是。”   桑眉自然是道谢。   等到分开之后她入了院中,才忍不住皱起了眉。   禁地?   白明泽当时声音极小,若不是桑眉神识恢复不少,怕是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抬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屋外,只能看到翠绿的竹叶在风中轻轻摇动。   那山太高,也太大,是这小窗完全也拢不住的存在。   “苍竹,城主府一共有几位少爷?”   苍兰看了一眼正为小姐斟茶的苍竹一眼,苍竹一板一眼的回答,“回小姐,共两位少爷,嫡长子正是少城主,还有一位是姨娘所出的二少爷。”   桑眉问,“二少爷叫什么?”   苍竹的头越发的低了下去,“主子的名讳不是我们下人能说出口的。”   “苍兰你说。”   苍兰讷讷,“奴婢不知。”   桑眉也不为难她们,只让她们下去。   “小姐想要知道的事交给宣桃便是,城主府的丫鬟毕竟隔着一层,背后还不知道是谁。”宣桃撇撇嘴,“就说前些日子您让她们打探的消息,回来说少城主好甜口,可我分明听厨子说少城主无辣不欢。”   桑眉并不在意,“本就没想凭着这些做什么,我信任的也就唯你而已。”   宣桃顿时高兴起来,捏着桑眉的肩动作也轻快了不少。   她是相信自己的厨艺,要知道她以前给白明洲不知做了多少饭菜,每次只凭着他眉眼中的欢欣喜悦便可见一斑。   他们二人本就早已辟谷,是她见白明洲实在是喜欢才替他做了这么多年,只不过后来白明洲为了锻炼己身忍痛绝了这口舌之欲,她还安慰了他好些日子,割地让权的答应了许多平日绝无可能施行的双修法门。   桑眉一手撑着脸颊手肘支在案几上,流云的袖口落下来,露出了大片白嫩的肌肤,欺霜赛雪吹弹可破,宣桃瞧着都没忍住微红了脸。   只觉得自家小姐这些年真是越发美了。   却不知冰肌玉骨的冷美人此刻心中所想,皆是百年间所用过的各式法门。   突然,桑眉开口,“宣桃,这事件可有嫡子与庶子长相一模一样的事情?”   宣桃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回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尚且有区别,连母亲都不一样,两个人又怎么会完全相同?”   桑眉淡淡的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了。   只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只觉得这城主府如谜谭一般。   ===========   另一边白明泽送完桑眉之后立马兴奋的回了自己屋中,将所有下人遣走之后就急匆匆的往床榻上躺。   这塌上特制的封印只有在感受到特定的气息之时机关才会启动,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找他哥分享今天的事情了。   正在喝水的白明洲被白明泽一个熊抱扑倒在床上,他反应极快的将茶盏往上方一扔,稳住自己身上人的同时接过落下来的茶盏往旁边桌上一放,才不高兴的把白明泽往旁边一推,“做什么这么毛躁,床要是打湿了你让我今天睡哪儿?”   白明泽不管这么多,一双眼闪着兴奋的光,噘着嘴说,“那你就跟我上去一起睡,这破地儿又窄又小的,睡一觉起来腰酸背痛。”   白明洲伸出一根手指推开他,“那以后你别往我这床上躲懒。”   白明泽想也没想的拒绝,“那不行,金窝银窝不嫌自家的狗窝。”   白明洲黑了脸:“你才是狗窝。”   白明泽讨好一笑,拉着白明洲的肩膀就要往他脸上凑。   白明洲说着嫌弃,动作却放缓了,任由白明泽额头碰到他,天旋地转间,白明泽一整天的记忆尽数炸开在白明洲的脑海中。   然后,他的拳头硬了。   白明泽半点不觉,还兴奋的拉着白明洲说自己似乎遇到了真命天女。   “哥你不知道,她说话的时候我腿都软了,酥的,这就是传说勾魂摄魄的声音吗!”   白明洲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冷笑,“什么酥软,你那是吓软的!”   白明泽不满的晃了晃脑袋,“什么吓的,桑小姐温柔又和气,就是瞧着身体有些不好。”   说着他竟有些担心起来。   白明洲也不知道心中的不悦从何而来,只想着那姑娘从见第一面就让自己日日与他相见,想来也是一眼就喜欢上他的,想那也她对自己横眉竖眼,却对这傻小子温柔亲和。   白明洲越想越不是滋味,他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这时候心中的戾气一上来,腾的一下揪着白明泽的衣领把人提起来。   偏白明泽半点不在状态内,茫然的看向面前的白明洲,“哥?”   白明洲冷笑一声,“什么桑小姐,你未来的正妻只会是那冉君筱,桑小姐也是世家大小姐,难不成还能做你的妾?”   白明泽瞪大了眼睛,想到冉君筱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拳头白明洲的拳头迎面而来,拳风在耳边呼啸而来,刺得白明泽脸颊生疼,他忽然间就明白过来了,他哥居然是玩真的!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密室都晃悠了几下,尘灰簌簌的落下,白明泽却一口气也不敢出。   好一会儿,才听到白明洲哼笑一声,“腿软了吗?”   白明泽晃了晃,欲哭无泪。   白明洲问:“我笑的好听吗?”   白明泽乖巧小声道:“好听。”   白明洲:“心跳的快吗?”   白明泽:“快。”   白明洲又问:“和听到桑小姐笑的时候感觉有不同吗?”   白明泽摇头。   白明洲语重心长道:“所以说,不要把惊吓当成了心动。”   白明泽恍然觉得不该如此,却一时又想不清楚。   就听白明洲又问,“你再想想桑小姐的笑声,想到了什么?”   是呼啸而来的拳头,夹杂着几乎毁天灭地的威势。   白明泽瞬间变成了鹌鹑,缩着肩膀不说话了。   见此,白明洲淡淡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10章 “这般行事,岂不是没有半……   经少城主送回来之后,桑眉自觉时机已经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宣桃和苍竹去了膳房,苍兰照例守着屋。   膳房内早被打点过,管事一见桑眉进来立刻就迎了上来。   “不知桑小姐是想做些什么?我们这里的厨娘经验丰富各式菜色都会。”   桑眉微微蹙眉,“可是我手里丫头没有说清楚?我只是想借一下灶台,饭菜是我亲自来做的。”   管事一噎,她当然知道桑小姐来是做什么的。   实际上这样的手段府上陶姨娘也用过,可也不过是来走走过场,菜快好了的时候拿着铲子使两下就当是自己做的。   可怎么瞧着这桑小姐是想自己从头到尾亲自动手?   正想着,就见桑小姐身后那两个丫鬟已经开始为桑小姐绑襻膊了。   管事嘴角抽了抽,她一瞧这小姐的手指就知道这是从没做过活的,真自己下厨还不知会做成什么样子。   想到兜里揣着的银子,管事还是好心提醒了一番,将府上姨娘的行为去掉名姓讲了出来。   却不想桑眉却皱紧了眉头,“这般行事,岂不是没有半点诚意。”   管事心说,诚意再重,要是难以入口还不是白折腾。   桑眉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多言,只指了个烧火丫头过去帮忙,就揣着手走了。   宣桃小声道,“小姐,其实管事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自家小姐从来没有下过厨,这柴米油盐怎么用用多少,那都是有定量的,用多了用少了用错了那味道可是天差地别的。   桑眉笑着摇摇头,“你要对我有信心才是。”   宣桃看着桑眉脸上的迷之自信,忽然也开始迷惑了,难道自家小姐真在厨艺上有什么天赋不成?   再然后看着桑眉切菜时娴熟的动作,沉重的菜刀在她手下几乎玩成了花,宣桃深深的被自家小姐所折服了。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世上还有谁能有她家小姐这么完美,就是眼神不好,怎么就看上了白明泽那傻蛋。   宣桃揪紧了眉头。   作为一个上五层的修者,白明泽这些日子所言所行早被她打探的一清二楚。   白明泽长得好,出身好,脾气也好,就是人有些傻。   她外出时偷偷打量过他,那群纨绔把他骗的团团转,偏他还真当那些人是好兄弟,整一个二傻子。   宣桃思索间,桑眉一盘菜已经起了锅。   一盘菜好不好,一看颜色二闻气,三才是尝味。   人都是视觉动物,一眼看到的颜色往往才能抓住人的注意,从而产生嗅闻与品尝的冲动。   宣桃也没有做过饭,可是却能看得出她家小姐这盘菜的模样比之大厨也差不了多少了。   就连苍竹也有些惊讶,她刚刚站在后面并没有看到桑眉的动作,只看到她快速而不慌乱的动作知道她是做过饭的,却不知效果竟然这样好。   桑眉一共做了三菜一汤,鲜艳的颜色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   只是宣桃看着这彩色,漂亮是漂亮,可这颜色怎么瞧也不像是辣口的,不禁疑惑的看向桑眉。   桑眉却不管,只淡然道,“走吧。”   宣桃从苍竹的手里接过食盒,小心翼翼的摆盘进去,她见有一盘菜上用萝卜雕出的凤凰展翅,忍不住开口,“您什么时候还学了雕刻了?”   桑眉神色淡定,“天赋异禀罢了。”   她能用剑在妖魔身上雕出法阵,就能在萝卜身上雕花,不过是对武器是掌控度而已,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都是一件事罢了。   除了给少城主准备的那一份,桑眉还为城主夫人装了同样的一份让苍竹送了过去。   少城主住在钧天阁内,钧天,是传说中天帝所居住的地方,这样的名字不是城主居所,却是少城主的地方,着实令人感到迷惑。   桑眉带着宣桃很快到了院门,之前见过的平安正站在门口满面愁色。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宣桃走上前见了礼,笑着道,“平安大哥怎的这幅模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能让奴婢分担一二?”   平安回头看她们一眼,重点在身后的桑眉身上,他脸上愁色顿时一消,也笑了笑,“倒是让桑小姐见笑了,实则是我们少城主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力道太大,这不震碎了屋中的一面墙,偏偏是书房的承重,这不塌下来压坏了我们少城主不少藏书,少城主伤心,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免不了为主子担心。”   桑眉叹气,“那倒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我想着前日多亏少城主送我回去,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偌大的府中迷路多久,为了感谢少城主,我今日亲自下厨为少城主做了这些菜……”   平安自然也看到了宣桃手中提着的大食盒,本来想拒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桑小姐稍等片刻,容奴才回禀主子一番。”   他很快跑到了屋中,紧闭的门内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面对面的苦着一张俊脸。   白明泽怎么也没想到,他哥那一拳头这么厉害。   当时没什么反应,到了夜里密室却整个的塌了,也多亏白明洲跑得快,不然也得被压在下面。   不光如此,密室的上方正是他的书房,塌了之后书房的墙壁也跟着倒了,他的藏书全被压在了墙下不说,还有他那不知放了多少宝贝的博物架也跟着糟了殃。   当然这些死物没了就没了,以城主府的地位要多少有多少,重点是他娘知道了之后气得不轻,本来是让白明洲禁足一个月,现在好了,兄弟俩一起禁足。   “这密室要是被爹发现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相比起白明泽的担忧,白明洲淡然很多,“十几年都瞒过去了,这院子里都是夫人的人,在城主回来之前一起都已经尘埃落定,你何必杞人忧天。”   白明泽噘嘴,“其实暴露了也好,本来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少城主该是你才对,也不知道娘是怎么想的,偏说什么双子不详,我看指不定是南屋那女人给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白明洲冷冷的看他一眼,严厉道:“噤言,这不是你该说的话。”   白明泽也自知说错了话,可还是极不高兴。   白水城一城即为一国,继承大统之人若是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双子兄弟,在掌权者看来最为忌讳不过,可是白明泽却相信,他爹才不是那样的人!   而且他和自己哥哥感情再好不过,他和他哥也不是那样的人。   偏偏他娘却担心生了双生子之后会让他爹心有忌讳,硬是让心腹将他哥给藏了起来,等他明事理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有个哥哥。   也才知道五岁前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疼痛是哪里来的。   那都是白明洲在外修行的时候受的伤!   想到自己在府中衣食无忧受尽父母宠爱,而他哥在外过着餐风露宿死里逃生的生活,白明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吸了吸鼻子,朝白明洲的身边蹭了蹭,“哥,我觉得这次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白明洲瞥他一眼,“闭嘴,鼻涕蹭我身上了!”   白明泽大吃一惊,急忙伸手往白明洲衣襟里去掏,“哥你手帕呢!”   白明洲无奈,“我骗你的。”   白明泽手一顿,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平安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少城主,桑小姐前来拜访。”   墙壁倒塌的轰隆声犹在耳边,白明泽顿觉牙疼,只是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哥给捂住了嘴。   “请桑小姐进来。”   白明泽瞪圆了眼睛,努力的想要扭过头去看他哥的表情。   白明洲神色淡然,十足的为他考虑,“你现在不见,传出去岂不是说你怕了她,放心,由我替你去见她。”   白明泽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又感动的看着白明洲,“哥,你不愧是我亲哥!”   白明洲十分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我是你哥,我不对你好还有谁能对你好。”   随即十分迅速的在衣柜里翻出了新的白衣换上,步伐轻快的踏出了门。   虽然书房塌了,可是其他地方还是完好的。   平安带着桑眉主仆在前厅等候,白明洲方踏入屋内,还未绕过屏风,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诱人香气,他面色不变的脚尖一转,揪住了正退出来的平安衣领。   将人拉到墙角之后,白明洲眉间罕见的带了些焦灼,“桑小姐可是带了饭菜来的?”   平安点点头,“桑小姐说是亲自下厨做给少城主的。”   白明洲倒吸一口凉气,松开平安的领口转头就往内院走。   等做贼似的回了房间里,他才拧着眉仿佛对自己的行为十分不解。   “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桑小姐走了吗?”   白明洲心中不解,却顺应自己的内心将白明泽推了出去。   “我见桑小姐带着自己做的饭菜来,色香味俱全,你知道我向来不重口舌之欲,这样的机会作为兄长当然是要给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了。”   白明泽心中越发感动,“哥我没关系的,你去便是。”   白明洲:“还是你去。”   白明泽:“哥你去。”   白明洲磨了磨牙,“你去不去?”   白明泽脖子一缩:“……我去。”   他可怜巴巴的盯着白明洲,“那我去了啊。”   白明洲挥挥手,十分不耐烦,“快去。”   等白明泽一走,他立马关上门,从另一个柜子里扯出来一件夜行衣穿上,虽然大白天的穿夜行衣作用不大,可这是一种认真严谨的态度。 第11章 “不知道桑小姐能不能给我……   白明洲飞檐走壁爬上了前厅房梁。   底下摆在桌上的饭菜摆盘十分讲究,模样味道皆是一流,可白明洲却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   而且是必须要笑着吃下去,不能有一丝勉强与不情愿的剧毒。   桑小姐分明是无害的,她做的饭菜如果有毒,在踏进钧天院的那一瞬间怕是就会血溅当场了。   不明白。   实在是不明白。   他只能伸长了脖子去看。   房梁下,桑眉正神色温柔的将碗筷递到白明泽的面前,“听说少城主最爱吃甜,这些食物都是加了足分甜量的,定然十分符合少城主的口味。”   她朝宣桃要过来茶盏,替白明泽倒了杯茶,清透的水波晃荡,倒映着屋顶精雕细刻的梁柱。   桑眉笑了一声,“饭菜甜腻,不如先喝杯茶解解腻。”   白明泽一听这菜是甜的就犹豫起来,他想说自己喜欢吃辣的不喜欢吃甜的,可又怕说出口之后伤了桑小姐的心。   一个大家小姐亲自下厨为他做饭,如果不是脑子里的那一拳头砸掉了他整个书房的藏书和宝贝,他怕是当场就能把心给出去。   “不如桑小姐一起用吧。”说着他让人添了一副碗筷摆在桑眉面前。   桑眉淡淡一笑,温柔应了声好。   饭是桑眉自己做的,方法用料都是为白明洲做饭的那几十年用惯的,闭着眼也只该如何去做。   可她那时候早已失去了味觉,只能从白明洲的反应来看知晓自己做的饭菜味道如何,也就今天才能够亲自尝试一二。   她浅笑着着公筷夹了片水晶炙放在了自己碗里,糖融入了肉里,烧至金黄的食物外像披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纱衣。   桑眉本来是笑着的,却在饭菜入口的一瞬间僵住了,一双上挑的凤目第一次瞪的溜圆,与同样将饭菜放入口中的白明泽对视着,都看见了对方眼中满溢的痛苦与震惊。   难吃。   太难吃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难吃之物,只让人生不如死。   下一瞬,两人捂着嘴动作一致的从袖口扯出来张相差无几的黑色绢帕,捂着嘴将口中“剧毒”吐了出来。   回头的瞬间看着对方手里的帕子又是一愣。   桑眉反应极快的将桌上的饭菜收进了食盒之中,顾不得口中惨留下来的几欲作呕的味道,脸上笑容十分勉强,“今日多有打扰,我先告辞了。”   白明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疯狂的灌水,连桑眉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喝了水之后又跌跌撞撞的往自己房间里冲,啊啊啊啊他今天就要去和白明洲决一死战!!   然而此刻的白明洲同样傻了眼,目瞪口呆的看着底下,仿佛看了一场闹剧一样。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看到那菜就转头就走了,这是自己的直觉在给提个醒啊,这要是他一口下去,怕是人都没了。   白明洲松了一口气,一眼瞧见自己弟弟怒气冲冲跟头发怒的小公牛似的,他沉默片刻,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往尚竹居飞过去了。   提着食盒的桑眉脚步飞快的往回走,一路绷着脸一言不发。   身后宣桃也低着头紧跟着桑眉的步子走的飞快。   “小姐回……”苍兰话还没说话,就见桑眉沉着脸往自己屋里去了。   她有些吃惊,扭头看向同样脸色不好看的宣桃,小心翼翼的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宣桃瞪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说完她就往桑眉屋里走,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嘱咐苍兰,“去夫人那边瞧一下夫人用过小姐做的饭食没有,若还没有就将那食盒提回来,若是已经用了,就将夫人的反应仔细记下来,回头和苍竹一起到耳房来见我。”   苍兰应了声是。   宣桃进屋的时候,桑眉面前正摆着之前收起来的那些饭菜,汤一路走过来已经撒了大半,只剩下些浑浊的汤底,其他饭菜也因为粗暴的摆放而晃成了一团胡乱堆在一起。   桑眉微微低着头看着面前仍旧散发着香气的食物,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身上,没有一点瑕疵的肌肤上透着一层金光,宣桃越发觉得自家小姐仿佛话本中的仙子。   此时她目露迷茫,整个人身上都透露着几分浅淡的伤心,宣桃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揪紧了。   “小姐,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的身份大家都明白,城主府要找的是当家主母又不是厨子……”她小心翼翼的安慰着宣桃,她只以为桑眉是因为今天的饭菜让少城主和夫人不喜而伤心。   桑眉摇了摇头,“我没事,替我拿副碗筷来。”   宣桃很快回来,“小姐饿了吗,奴婢这就去膳房去取饭菜来。”   “不用了,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吗?”   桑眉笑容有些飘忽,思绪像是飞到了很多年前。   “这饭菜难吃至极,入口之时,我只以为自己尝到了剧毒之物,这样的东西,可会有人欢喜的吃下去?”   宣桃有些难过,她第一次没了规矩的将桑眉面前的碗筷拿了过来,满满的夹了一大筷子就往自己嘴里塞,却在入口的一瞬间扭曲了表情。   见她是真的奋力想要咽下去,桑眉不由得叹了口气。   “傻丫头,吐出来吧。”   她替宣桃倒了杯水,“别勉强自己,吃坏了还怎么伺候我。”   而这时宣桃却已经艰难的咽了下去,然后端着水就往自己嘴里倒。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宣桃出去的时候还想将饭菜一起收回去,却被桑眉拦住了。   僵持之下她只能苦着脸,只带走了自己用过的碗筷和茶盏。   桑眉神色恹恹的拨动着盘沿,她的出生并不好,从有意识开始就是一个傻子的童养媳。   傻子脾气不好力气又大,常常打她欺负她弄得她一身是伤,她却挂念着傻子父母给自己那几分养育之恩,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照顾傻子。   偶尔她会抬头看着窗外的飞鸟,幻想属于自己的幸福与自由。   她的期望破灭在与傻子成亲的那日,却又重生在那日。   桑眉记得那天的天气不太好,傻子的娘骂骂咧咧的说算命先生不做好事,说好的良道吉日偏偏阴云漫天。   然而所有的阴霾都消散在天边落下的道道剑光。   有神仙降落在他们县中,然后为首的神仙带走了她。   然后她嫁给了他。   所有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桑眉惶恐又害怕,生怕哪一天梦醒来,睁开眼还是在凡间,身边躺着的不是丰神俊秀的白明洲,而是又胖又憨的傻子。   桑眉开始讨好他,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她烫的两只手都红彤彤的,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没有了味觉,生怕饭菜做的差了让讨好变了味道。   再然后,她为喜欢她饭菜的白明洲做了几十年这样难吃的“毒药”。   桑眉自嘲的笑了一声。   却又难过的想要落下泪来。   “方才回味之后,才发觉桑小姐做的饭菜实为世间难得之美味,不知道桑小姐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我饿了。”   说自己饿了的时候,竟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桑眉惊愕抬头,来人从窗外翻了进来,拖着盘子摆在自己面前,食盒里还有一双没人用过的公筷,白明洲也不讲究,端着盘子就吃了起来。   桑眉惊呼,“别吃!”   白明洲眉目舒展,笑着咽了下去,“怎么,这特意为我做的饭菜我还不能吃吗?”   桑眉愣愣的看着他,心中蓦的柔软起来,半晌之后她笑了笑。   “能吃。” 第12章 “那姑娘一身阴脉,哪是你能……   这味道她尝过,是吃了第一口就不想再继续下去的怪异味道。   桑眉见白明洲大快朵颐,感动之余也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方起身就被白明洲眼疾手快的按住了。   他抓着桑眉的一截手腕,只觉得手下触感比凝脂还要滑嫩,只相触的一瞬间就猛的收回了手。   白明洲轻咳一声,“我饭量大。”   桑眉睨他一眼,“还有人敢短了少城主的一口饭不成?”   白明洲闷头不言,只动作迅速且不失姿态的干着饭,生怕桑眉去和他抢一口。   就这时宣桃在外面敲了敲门,“小姐,苍兰从夫人那里回来了。”   白明洲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置信,“你把菜还往我娘那送过去了?”   桑眉脸都臊红了,她几十年的做饭经验了,以为自己是个大厨,自信满满的把菜送过去,结果呢,这事从根上就错了。   桑眉忍不住瞪他,都怪他。   她本是个谦逊的性子,结果第一次做饭端上桌,他就将她做的饭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一天天将她吹膨胀起来。   桑眉深吸一口气。   不能想。   越想越气。   她还记得那时候因为他的推崇,捧着珍宝前来想要吃她一口饭的老饕如过江之鲫,也幸亏她虽然心中飘飘然,却也从未想过要为其他人做饭,否则她身上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无暇名声定会受损。   简直可恶!   因为白明洲在房间里,虽然隔着扇屏风,桑眉仍是难免心虚。   出去的时候只开了个小缝溜出去,转身立马就关上了门。   宣桃疑惑的看向她,“小姐?”   桑眉面色不变,淡淡道,“走吧。”   苍兰正局促的站在外面,哭丧着脸,一见她来便哭诉,“小姐……”   桑眉淡定自若的坐下,语气肯定,“那菜夫人没吃。”   “夫人将食盒给扔了,还说……”苍兰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桑眉,“还说……”   桑眉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宣桃看了眼桑眉脸上神情,眉头一拧,“小姐问话,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苍兰身子一抖,不由自主的开了口,“夫人还说她的食物都是膳房慢熬精炖做出来的,食材用料皆是上品,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端来的东西都能上她的桌。”   “砰”的一声响起,苍兰瞬间便白了脸。   桑眉抬手捏了捏宣桃的手腕安抚,“无事,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的跑出去之后,桑眉这才低下头,宣桃脚下的青石砖竟是破了个大洞,露出红褐色的泥土。   宣桃红着一双眼,胸口距离起伏,“她冉霁雪算什么东西,百年前给我们桑家提鞋也不配,还敢这般辱没小姐!”   桑眉忙拉住她,宣桃现在这模样简直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杀进去把城主夫人给解决了。   “那话也未必是她说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城主夫人哪会这么蠢,多半是下人看菜下碟,别生气了。”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宣桃更是心中酸涩,“小姐,您当真这么喜欢少城主吗?”   桑眉一噎,宣桃以为她是为了白明洲而隐忍退让,可实际上在她看来,这里的一切除了白明洲之外都只是虚假的幻影,若那城主夫人是这幻境外的人,她早提剑去将人砍了。   她不是真正的十几岁小姑娘,而是几百岁的修仙者,修行即修心,又怎么会为了这虚假的辱骂而轻易动怒,那才是真正的在这心魔中落了下乘。   偶尔她也会恍惚于桑父桑母宣桃等人真切的关心之中,可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这都是假的。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将白明洲从心魔幻境中带出去。   可这些,却是不能够给宣桃讲的,桑眉只能默默的戴上了对白明洲爱之欲狂的帽子。   等把宣桃安抚好之后,白明洲已经离开了。   不光人走了,就连盘子连着食盒也整个都被带走了。   桑眉在白明洲究竟是吃完了还是整个端走扔了之间沉思片刻之后选择不再去想。   白明洲本来是想吃完的,但是桑眉一走,想要保住自己那条命的那颗心就蠢蠢欲动起来了。   趁着桑眉不在,他端着盘子就跑了,剩下的全部倒进了城主府花园里的池子中。   回去的时机不巧,正好和前来看儿子的城主夫人撞了个正着。   除了城主夫人之外,冉君筱也陪在她旁边,羞羞答答的叫他一声,“表哥。”   上次在水阁没见到他,后面她设计好的偶遇也总是以失败告终,这次抓着机会陪姑姑来终于见到了少城主,冉君筱真是再惊喜不过了。   但是冉霁雪的心情却没她那么好,她的眉心几乎拧成了“川”字,碍于周围人太多,她不便说得太明白,只沉着脸,“你怎么不在屋内?”   白明洲脸上带着无辜的笑容,“中午吃多了有些积食,孩儿就在府中走了走,娘来了怎么还不进去?”   说着他高声喊了句平安,没一会儿平安喜乐两个人快步走了出来,堆着笑弯下腰,“夫人快请,这群不长眼的狗奴才,夫人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冉霁雪锐利的视线从平安身上扫过,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过。   白明洲拍了拍他的肩,传音给平安,“我上次还剩了些清露膏,你自行去取便是。”   于是平安的脸色更难看了。   进了屋,冉君筱将冉霁雪扶至高位,便站在她的旁边以羞怯的目光看着白明洲。   她有心想要攀谈,偏偏进了屋之后无论是冉霁雪还是白明洲,都一句话不说。   冉霁雪沉着脸面色漆黑,白明洲则坐在下方翘着腿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扣。   冉君筱急在心中,正要张嘴却见白明洲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仿若寒冰,刺得冉君筱下意识就是一抖,再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时间在静默之中流淌,冉君筱坐立不安。   这对母子之间分明是有什么问题,却偏偏她今天撞了上来。   冉君筱后悔不已,脚站得发麻,一向亲近自己的姑姑却也没说让她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洲已经从腰间的玉扣玩到了发冠坠下的珠翠,他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   他站起身,“要是没什么事,孩儿就先告退了,今日的学业还未完成呢。”   听到他的话,冉霁雪却是笑了,“既如此,便和平安一道吧,那孩子本事不差,你们二人一道还能互相讨论。”   白明洲身子一僵,喉头滚了滚,表情不变的点了点头,“好。”   见白明洲转身欲走,冉君筱忍不住叫住了他,“早已听闻表哥文武双全,不知今日君筱可否有幸见识一二。”   白明洲脸朝着她的方向,话却是朝着冉霁雪而去,“表妹的要求,表哥自然无不应允。”   冉君筱面色一喜,看着白明洲这张堪称风华绝代的脸,淡色的瞳孔中淌着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令人羞怯的坏笑。   冉君筱心想,之前所见到的冰冷目光,果然是她看错了吧。   “娘,你待如何呢?”   声音也是那么的清亮……   冉君筱心中越发柔软,声音像是裹着蜜,忍不住叫了一声,“表哥。”   刚叫出声,就见白明洲变了脸色。   下一刻,他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过后却仍十分明显的干呕声。   冉君筱目瞪口呆:她把表哥叫吐了???   她又羞又急,忍不住跺了跺脚,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柔柔的关切道,“表哥这是怎么了?”   这一下,更加明显的呕吐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白明洲弯下身,一团看不出颜色的秽物稀稀拉拉的落在她的绣鞋上。   冉君筱面色恍惚的抬起头,原本黑沉着脸的冉霁雪也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的绣鞋,以及那垂坠感十足的扫在鞋面上的裙摆。   白明洲扶着墙,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   留在屋内的冉君筱和冉霁雪相顾无言。   鼻尖晃荡着的酸臭味一直挥之不去,冉君筱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尖叫一声之后哭着就跑了出去。   冉霁雪同样无言,胸中憋着的那团火却是灭了下去。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屏风后探头探脑的白明泽,忍不住笑出了声,“别看了,出来吧。”   白明泽讪讪一笑,“娘,是我让哥出去帮我办事的。”   冉霁雪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当你娘傻呢。”   她望了眼白明洲去的方向,“走吧,去找你哥哥。”   白明泽出来了,白明洲也就回了密室。   他抱着痰盂吐得面如土色,整个人瘫在床上宛如一条濒死的鱼。   白明泽心中也不好受,他和白明洲之间特殊的感应让他胸中也憋闷反酸,虽然不像白明洲那样严重,但也让他一碰到床就瘫坐了上去。   冉霁雪看着兄弟二人这幅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你这难道是真全吃了桑家那姑娘做的菜不成?”   白明洲正要开口,还没发出声,就忍不住又埋下头吐了一番。   冉霁雪看着他这样子,哪里还不明白,“那姑娘一身阴脉,经过她手的食材也全都变了质,哪是你能用得了的。” 第13章 “那你对桑姑娘有想法吗?……   白明泽好奇追问,“什么是阴脉?”   白明洲一脸淡漠的抱着痰盂,悄悄的竖起了耳朵。   冉霁雪看着兄弟二人,缓缓开始讲述,“万物负阴而抱阳,这世间万物本质便阴阳二气相辅相融而生,修行如此,经脉亦如此。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那姑娘身体里只余阴脉,又名纯阴之体,乃先天不足……”   “不对呀娘。”白明泽手托着下巴,眼神疑惑,“不是说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都是世间难得的天生修炼之体吗?”   冉霁雪冷睨他一眼,“话本里看来的?”   白明泽瞬间卡了壳。   白明洲漱了漱水,虚弱道,“《天衍经注》第三篇十五章里面有讲。”   白明泽猛的点头,“对对对,我就是在那里面看的!”   冉霁雪冷哼一声,“那著书的也不过知其一不知其二,天地自有定数,人为恒量,阴阳相合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天生修炼之体的不是纯阴纯阳,而是极阴与极阳。纯阴之体易招鬼魅生就阴寒,纯阳之体肤若火烧常人触之则燃,此二者非但无法修炼,反而是早夭之体。若我所猜不错,桑家这丫头必定自出生起就有上十层的高手日夜以灵力续命,否则她必然活不到今日。”   白明泽想到那日看到的美人,心中不免唏嘘,心中莫名的升腾起一股酸涩的刺痛,白明泽一愣,看向瘫在床上的白明洲。   他半靠在密室冰凉的墙面上,新赶工修筑出来的密室墙壁冰凉而粗糙,白明洲的脸颊上沾了些碎石块,磨出了些许红痕也浑然不觉。   白明洲目光沉沉,“那可有解救之法?”   “有。”冉霁雪视线落在他身上,神色莫名,“以纯阳之人心头血灌之,由此纯阴褪极,反之亦然。”   白明洲一怔,“我明白了。”   话还没说完,他又扒着桌上的痰盂吐了一遭。   见他这样,本想让他跟着平安领罚的冉霁雪也再说不出惩罚的话来,只不痛不痒的落下几句让他切莫再犯之后就离开了。   白明泽没跟在娘身后出去,而是跟他哥一起瘫在密室里半点不想出去。   白明泽暗搓搓的瞅他一眼。   又瞅一眼。   白明洲无奈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无数念头在心头回转,白明泽捏了捏拳头,气冲冲的看着白明洲,“你上次是不是骗我了!”   白明洲十分心虚,“你说哪一次?”   白明泽睁大了眼睛,“还不止一次??”   白明洲陡然翻车仍面不改色,“我没有,你听错了。”   并且他给出了证据,“每一次的记忆我都和你分享,骗你这个说法从何说起?”   白明泽仔细一想似乎也是,不免有些气短,“可是上次你拿拳头吓我,不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桑姑娘所以故意打消我的念头吗?”   白明洲暗道不妙,这小笨蛋居然看出来了。   他反问,“那你对桑姑娘有想法吗?”   白明泽犹豫了一下,脸红了红,小声道:“桑姑娘是极美的。”   白明洲暗自磨了磨牙,心道我连桑姑娘做的那么可怕的饭菜都吃了,哪能容你染指开窍。   他泼上一盆冷水,凉凉道,“美也不是你的。”   白明泽不高兴的噘嘴,反驳他,“那也不是你的。”   白明洲哼哼,“夫人要给你娶的正妻定然是你的冉表妹,桑姑娘再美,难道还能做你的妾不成?”   白明泽倒吸一口冷气,也不想什么桑眉了,抓着白明洲的手一脸焦急,“哥你可得给娘说,我才不要娶冉君筱。”   白明洲知道原因,却还是故意道,“表哥表妹天生一对,你难道不知道吗?”   白明泽急道:“那她还是你表妹呢!”   白明洲半点不惧,“那也要我能见得了光。”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白明泽瞬间噤声。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白明洲,期期艾艾的开口,“那、那你怎么跟桑小姐在一起?”   白明洲笑着说,“我是准备抢了她就跑的。”   他话说得太轻易,也太轻松,白明泽便明白他是在开玩笑,瞬间松了一口气。   “等爹把城主之位传给我,我就宣布我还有一个哥哥,然后把城主的位置给你。”白明泽说,想了想又小声的提了个条件,“……但是哥你要帮我,我不要娶冉君筱。”   白明洲胃里又翻腾了起来,他擦了擦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放心吧,她再也不想嫁给你了。”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没有月光,屋内黑沉沉一片,桑眉从床上坐起来,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急促的心跳声混杂在雨声中,心脏剧烈得像是要跳出体外,从第一次进入城主府内后又因与白明洲接触而被压制在体内的不适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披上外衣从床上起来,推开窗,细细密密的雨丝瞬间扑了她满脸,竹叶噼啪,潮湿的泥土气息裹挟着一股浅淡的香气,屋外居雍山的轮廓在这一刻竟格外的清晰。   居雍山里有东西。   白水城并不是一个安定的城市。   它四面环山,山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山中有大妖,对着白水城虎视眈眈,城中所呈现出的安居乐业与熙来攘往全都是城主府与五大世家用命去换来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座山里有东西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这是居雍山。   是在白水城范围内,斩了妖魔也画了结界,开辟给城中百姓用以踏青郊游的风景区。   桑眉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无论是城主府门口两尊奇异的石像还是因被留在府中而如丧考妣的高个丫鬟,她都能在这座山里找到答案。   入心魔幻境多日,桑眉只见得这一出异象,且牵扯到了身边的千丝万缕,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探上一探。   只可惜一身修为没能带进来,神识所留也不过万分之一。   仅足够桑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悄无声息的翻出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以及一把原就放在柜子里的油纸伞。   桑眉没有走正门,推开窗踩着湿淋淋的窗框翻了出来。   她深知此行定然瞒不过宣桃,只是山林渺远,等她先入了山,便是上十层也未必能在这大雨掩映下准确的找到她。   穿过竹林深处便有一道角门直通居雍山上,桑眉走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十分顺利的便入了山。   一路有神识开路,桑眉走的并不算艰难,只这金丝绒的绣鞋软则软矣,走在这山道上难免有些脚疼。   为了保证城中人的安全,居雍山是被认为的开过道的。   可桑眉从踏入这山中的那一刻起,周围全是疯长的草木,足下满是锯齿的草叶割破了桑眉的鞋袜,无数荆棘拦在身前,这分明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荒郊野岭。   踏入山中之后,桑眉胸中就越发压抑,周围满是狂暴的灵气,也怪不得普通草叶都长满了锯齿尖刺。   这具身体无法吸收灵气,纵使再狂暴的灵气也无法对她造成伤害,这对桑眉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最好的消息了。   纸伞脆弱,桑眉干脆利落的扔开,这山林草木虽杂乱,却是按照奇门八卦所布的迷引阵。   寻常人入内之后只会在这山林中打转,可这却难不倒桑眉。   桑眉提着一颗心越发谨慎起来,破开迷障之后就仿佛到了另一个地方,桑眉藏在树丛掩映之后,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的石台,如城主府门口那般奇异的石像悬空浮在石台之上,桑眉神识一扫便知,共有二十八尊。   石台被沟渠所环绕着,红褐色的液体在其中缓缓流淌,浓郁的腥臭味几乎熏得桑眉几欲作呕。   每尊石像上面都缠绕着大腿粗细的铁链,铁链的末端垂下来浸在水中,整个场景看起来邪恶又恐怖。   雨下得更大了些。   倾盆大雨落入那一弯沟渠之中,砸起水花无数,雾气翻涌间,桑眉神识清晰的扫见了沟渠中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料,以及被雨水冲刷上来的破碎人骨。   桑眉呼吸一紧,眼中是炽盛的怒焰,她正要上前,远远的却看到了对面路中走过来一个人。   她没有打伞,只信步悠然而至,泼天的大雨却未能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艳色浓郁的五官极美且不失威严,赤金色的华服高贵又华丽,长长的拖尾半浮在空中,周身浮动着一层淡淡的光影,是用灵气阻隔出来挡雨的帷幕。   桑眉抿了抿唇,来人她认识。   正是这城主府的女主人——冉霁雪。   冉霁雪的修为高的出乎桑眉的意料,这一手对灵气的操控怕是许多筑基期的弟子也未必能完美掌握。   若不是深知凡间灵气不足以支撑修士筑基,桑眉几乎要怀疑她已经冲破了这凡间所能承受的修行极限了。   桑眉谨慎的撤回了自己的神识。   她看着冉霁雪缓缓走上石台,闭上眼,就再无任何动作。   桑眉却知道这是她在用灵气开启这石台上的封印,只可惜她却不得而知她灵力的走向。   遗憾间,石台剧烈的震动起来,二十八尊石像在空中快速的移动着位置,桑眉眼也不眨的盯着石头之上,就在方才,她感受到了石台下方浮动出来的魔气。   是这幻境中的心魔藏身之所,绝不会错!   桑眉心中微震,石台上的冉霁雪却猛然睁开了眼睛,灵力化作刀刃,尽数朝着桑眉的方向疾射而来! 第14章 “我不管,我就要嫁他。”……   利刃的破空声炸响在耳际,桑眉瞳孔紧缩,不过瞬息,刀刃已至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然有人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握在她的腰间,将她护在怀里。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衣服被大雨淋透,纤薄的纱衣贴在一起,桑眉身子一僵,只觉得握在腰间的大手如火一般灼烫。   “别动。”白明洲传音道。   随后不等冉霁雪下一步动作,他主动走了出去,“别动手,是我。”   冉霁雪冷冷的看着他,手中捏着的法诀顿时一消,“明泽?”   白明洲顿了顿,“娘。”   冉霁雪仍旧黑着一张脸,目光中的狠戾却已经散去了,她眸色稍缓,“这么晚了,还这么大的雨,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明洲挠了挠头,颇为羞惭,“晚上吃多了积食,本来是想散散心的,结果不小心在山里睡着了,结果雨就下大了。”   冉霁雪眸光一转,“来这里散步?”   白明洲只觉得身上一暖,湿透了的衣服已经全干了,雨水尽数被隔绝在身体之外。   白明洲开朗一笑,“多谢娘亲。”   他快步走到冉霁雪的身前挽住她的手臂,语气近亲,透着一丝娇憨,“我这不是想爹爹了吗,娘你这么晚了怎么也还不睡?”   “我若不来,你这皮猴在这山里待一夜,最后苦的还不是我,真是净会给我惹事。”冉霁雪的目光从桑眉的藏身之处掠过,拍拍他的手,无奈道,“好了,我先送你回去,日后消食在府中逛逛就好了,何必跑到这深山里来……”   等到两人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桑眉才起身从藏匿之处走了出来。   她看了眼已经停止震动的二十八尊石像,方才浮动的魔气已经消散在雨中,然而桑眉却知道,那心魔就在这方石台之下!   只不过……   她犹豫的看向白明洲离开的方向,转身从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方到山脚,就被同样一身湿透的宣桃一把抱住了。   身材瘦小的丫鬟身躯颤抖,抱住她的双臂却收的死紧,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   分明清楚这里的所有一切都不过是假的,可桑眉看着宣桃可怜的模样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一丝心虚。   她拍了拍宣桃的背,“我没事的,别担心。”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怀中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哭嚎,“我以为小姐不要宣桃了,我、我到处找小姐都没有找到……”   桑眉抽了抽唇角,叹了口气,柔声安慰她,“怎么会呢,你是我最信任的大丫鬟,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你的。”   宣桃还是哭,就着雨水淌下来,泪水止也止不住。   夜雨凄凄,这具身体比普通人还要更虚弱些,风一吹,只觉身上透骨的冷。   桑眉忍不住摸了摸湿透了的胳膊,宣桃哭声一顿,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向宣桃,“都怪宣桃,小姐冷,我们快回去。”   桑眉顿时松了一口气。   若是其他时候,任由她哭便罢了,可她方才差点被冉霁雪发现,若是等下招来了人,又是徒生事端。   桑眉和宣桃夜里的动静不算小,然而苍兰和苍竹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一般。   宣桃骄傲的抬起小下巴,“有我在,她们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桑眉唇角忍不住翘了翘,下一秒就打了个喷嚏。   宣桃赶紧把人推到屋中,三两下就扒掉了桑眉身上的衣服,浴桶里有之前备下的水,已经冷透了。   宣桃十分淡定的伸出手贴在浴桶外壁上,不到片刻热气便从桶里飘了出来,“小姐你先洗洗,我去给您熬碗姜汤。”   “不用了。”桑眉看着宣桃身上湿漉漉的裙子,拉住她,“你身上也湿透了,跟我一起泡泡。”   宣桃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脸颊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我是婢女,怎么能跟小姐一起,我等小姐洗完我再洗。”   桑眉蹙着眉头,“可你要是受了风寒,日后谁来伺候我?”   宣桃挺了挺胸膛,“我有修为在身,才不怕风寒。”   桑眉也不多言,只干脆道,“我是小姐,你听不听我的话?”   宣桃皱着一张小脸委屈巴巴的点点头,“听小姐话。”   桑眉:“那进来吗?”   宣桃脱掉衣服,乖巧的爬了进去。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材还未发育,只瘦瘦小小的一团,然而衣衫下的身躯却满是伤痕,观其愈合程度,有陈年旧疤,也有最近还未愈合的。   桑眉怔然,“你这伤……”   宣桃把自己身体埋进水里,小声嘟囔着,“我就知道身上难看,才不想在小姐面前脱衣服。”   桑眉深吸一口气,眼神冷了下来,“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宣桃想了想,郑重道,“这都是作为女人的勋章!”   桑眉被气笑了,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过来,细细查看之后,她心里约莫明白了,“都是修行出来的伤对吗?”   宣桃点点头,“师父说了,最好的修行就是战斗,在跟小姐来城主府之前,我每天晚上都要出城跟那些丑八怪打架。”   秀气的鼻尖皱了皱,宣桃声音十分嫌弃,“那些东西又丑又凶,只有打败了它们我才有东西吃。”   桑眉摸了摸宣桃的细软的头发,“你信不信我?”   宣桃:“信。”   桑眉笑了笑,“那我让你以后不要练现在的功法,我教你另外的好不好?”   宣桃斩钉截铁,“好!”   桑眉笑了笑,“我又不能修行,你不怕我是乱教你的吗?”   宣桃握了握拳头,“小姐是世上最厉害的小姐,我相信小姐。”   她在心里想,肯定是小姐不能修行,所以让她替小姐实现修行的梦想,就算小姐的功法是错误的,到时候她悄悄的替小姐完善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小姐要教她功法,肯定就不会离开了。   想到此,宣桃越发的激动起来,恨不得桑眉现在就教她。   桑眉却是想着,凡世的功法毕竟粗糙,所有的修为都是从刀光剑影里汲取出来的,哪怕知道宣桃是假的,可宣桃对她的好却是真的。   以修真界的功法作报答,也好过在这日渐温暖中迷失自己要好。   宣桃很快泡暖了身子,又去替桑眉换了一桶的热水。   头发湿漉漉的在雨水中绞成了一团,还有些树叶杂草掺杂在发丝中间,狼狈不已。   宣桃替桑眉梳理着头发,一片淡粉色的花瓣从发间飘落下来,“咦,小姐,这是桃花吗?”   桑眉扭过头,果然见宣桃手指间捏着一片花瓣。   花瓣是淡粉色的,上窄下宽呈不规则的椭圆形,由外向内颜色渐渐褪白,桑眉接过来闻了闻,“是桃花。”   宣桃惊讶,“原来七月还有桃花吗?”   桑眉点了点头,“或许吧。”   桃花的花期为何她也不清楚,修真界的花有灵气蕴养,向来是四季常开。   不过一个小插曲,很快两人就把这片花瓣抛到了脑后。   桑眉感受着脑后宣桃的动作,思绪却已经飘到了白明洲的身上。   他为了救她时给出的蹩脚理由,冉霁雪必不可能信。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那一沟渠的血水与尸骨,还有那石台下飘出来的魔气,无不说明冉霁雪这个城主夫人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和城主一同为了白水城的百姓与妖魔殊死拼搏。   世界还未崩塌,就表明白明洲并没有出事,可桑眉的心却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她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明日都要去寻白明洲一见。   然而第二天,桑眉的打算却并没有实现。   因为城主回来了。   关于白水城城主白擎的传言很多,可无论哪一条都的指向都很分明——他白擎,是一个顶天立地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城主回府,受邀在府中暂居的她们也理应前去拜见。   冉霁雪干脆在前厅设宴,邀请了五大世家一同前来聚一聚。   担心女儿的桑家夫妻一大早就来了城主府,桑夫人更是与城主夫人随意见了礼就急不可耐的往后院走。   一见带路的丫鬟越走越偏,桑夫人既是松了口气又难免生气。   喜的是她家丫头果然不受冉霁雪喜欢,看着模样过了赏景的日子就会回府去,怒的是她家女儿再好不过,这姓冉的果真有眼无珠,捧着鱼目当珍珠。   然而内心所有的一切在看到等在门口亭亭玉立的女儿时便化作了盈满于胸腑的酸胀。   “眉儿,你怎么又瘦了,让娘心疼的……”   桑眉的手被桑夫人抓在掌心里,又松开改为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绕了一个圈,最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桑夫人紧紧的搂在怀里,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心肝儿。   这久违的热情的让桑眉瞬间想起了刚到这个世界被桑家夫妻二人无孔不入的关切所支配的恐惧,所有对陌生父母的疏远与不适在府中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的消弭于无形之中。   桑眉脸颊红红,眼中带着自己也未曾发现的喜意,“娘,快进屋中坐坐,苍竹,快给夫人上茶。”   “眉儿在这边可还习惯?”   桑眉笑意盈盈,“这些时日天气正热,屋后有竹林遮挡,有清风穿堂,还算是不错。”   不说还好,她一说桑夫人的脸立马垮了起来,“这算是什么不错,你瞧瞧你这住的什么地方,窗框上没有青丝纱,地上也没铺寒璃玉,哎呀我的天啦这里还有这么大一个洞!”   桑夫人看着之前被宣桃一脚踏裂的地方只觉心头火气,“这不明摆着寒掺我们眉儿吗?!”   她这一辈子就这一个女儿,小时候女儿身体不好常常生病,她不知为她流了多少眼泪,她觉得是自己在怀桑眉的时候没养好自己身体亏了身子害了她。   心疼加愧疚之下,吃的用的全都是给她最好的,只恨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也捧给她。   可这么千娇百宠的女儿在她百般不舍之下入了城主府,住着偏凉的地方不说,连屋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平心而论,这尚竹居虽然算不得富丽堂皇,也算精致中不掩大气。   纵使不喜,冉霁雪也没有想着要在物质上亏待她。   然而货比货得扔,再精致那也是客殿,远远比不上桑家倾全府所能替桑眉堆砌的闺阁。   “娘,您消消气,我真的过得挺好的。”   “好个屁!”桑夫人快要被气死了,忍不住骂出了声。   这声一出,桑眉还没有反应,桑夫人先身躯一震,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你刚刚什么也没听到,特别是千万别跟你爹说。”   桑眉忍笑道,“好。”   然而这么一打岔,桑夫人胸口郁结的火气也散了不少。   她拉着桑眉的手唉声叹气,“待会儿等宴席结束,我就去求夫人,说你身子不好需要回府静养,咱们回家,不在这过苦日子。”   桑眉心说她过的当真不苦,然而这世上有一种苦叫做你娘觉得你过得苦。   她只能说,“我想嫁给少城主,我不走。”   桑夫人目瞪口呆,“你不是说你喜欢那个白什么洲的吗,怎么又想嫁少城主了?”   桑眉微微低下头,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染了些许薄红,“白明洲就是少城主。”   桑夫人愣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可是我瞧着他似乎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桑眉睁大了眼睛,“娘亲何出此言?”   桑夫人哼哼,“冉君筱你应当知道是谁,是这少城主的表妹。入府前,人都说她是板上钉钉的少城主夫人,你在闺阁中是没瞧见,就因为这传言,那丫头素日里在街上都昂着头跟只翘屁股母鸡似的。可是这前几天……”   桑夫人看了眼桑眉的表情,确认自家女儿情绪尚算稳定才接着往下讲,“前几天哭天抹地的从城主府里跑回了家,哭着喊着说这辈子也不想见少城主,死也不嫁他,你说他要是没问题,冉君筱能成这幅模样?”   桑眉摇摇头,“那也不能说是少城主的错。”   桑夫人瞪她一眼,“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了。”   桑眉揪紧了手中绢帕,难得的小女儿神态,“我不管,我就要嫁他,他是极好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头顶哗啦啦的落下来一团砖瓦。   桑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将桑眉扯过来,抖了抖裙子上的灰,指着屋顶看着桑眉怒火炽盛,“我都说了这是个破屋子你不信!”   桑眉抬起头,在簌簌落下的尘灰中与屋顶破洞探出头的人眼神对视。   下一秒,在桑夫人抬头之前,白明洲落荒而逃。   可恶,都怪这屋子太破,他轻轻一掌就拍破了顶。 第15章 “冉霁雪在用人命修炼邪术……   白明泽觉得他哥最近有点奇怪。   会时不时露出诡异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出来。   从前恨不得锁死在密室修炼的人整日往外跑,昨天晚上他睡得正香,轰隆一下一屁股摔到了密道里,而他哥则顶着娘的禁令还要往雨里外跑。   摔醒之后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大半夜的又被疼醒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疼痛只会是从他哥那边传过来的。   果然,他哥大半夜的顶着一身伤回来。   然后躺下没半个时辰又跑了出去。   最让他发愁的是,他哥对他有秘密了。   明明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双生子,记忆不给分享就算了,问他昨夜发生了什么也怎么都不肯告诉他。   白明泽正坐在密室榻上生着闷气,一张价值不菲的软垫被他揪成了咸菜干。   正想着,就见白明洲屁股被火烧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双眸发亮似闪电,脸上也带着奇异的红晕。   一大早看到这样的白明洲,白明泽简直毛骨悚然,“哥你怎么了?”   白明洲一个急刹稳住身形,神色极力往波澜不惊靠拢,“没什么,吃多了出去跑了两圈没刹住。”   白明泽问:“吃多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白明洲说:“都是跑出来的。”   白明泽嘴一撇脸一皱,小声嘟囔,“又骗我。”   “我没骗你。”白明洲见说不通,干脆揪着白明泽的脖子将人往自己额头上摁。   “看到了吗?”   白明泽迟疑的点点头。   白明洲状似疯魔的绕着城主府狂奔的画面已经深深的刻在了白明泽的脑海中。   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看。   白明洲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信了吗?”   白明泽木然:“信了。”   白明洲点头,“那正好,你快出去吧,今日开宴必少不了你,等下夫人就该来找你了,记得别说我早上出去过。”   白明泽叹气,“知道了,是我吃饱了撑的狂奔消食。”   白明洲一噎,他心情好不跟小傻子计较。   见人不动,白明洲干脆动手抓着白明泽肩膀把人领到密道口,机关一翻就把人塞了回去。   还被他哥兴奋的拿被褥缠了一圈的白明泽:“……”   没一会儿白明洲又在下面把机关一按,床板咔嚓一声就开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白明泽连着被褥咕噜噜沿着密道滚了下来。   白明洲忙截住明泽球顺便将人从被褥里捞了出来,分外惊讶,“你怎么把自己裹成了球的模样。”   白明泽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分明是你把我推上去裹起来的!”   沉默了一瞬,白明洲转移话题,“以前没觉得,这密道还挺滑,不太安全,晚些时候我向夫人提提改建一下。”   白明泽:“……”他怀疑他哥疯了!   白明泽眼神幽怨,“哥你干嘛呀?”   白明洲秒变脸,忧心忡忡的说,“我担心今天夫人会宣布你的正妻人选,十之八九都是冉君筱了。”   白明泽顾不得其他,大惊失色,“我不要娶她!”   “有哥在你放心。”白明洲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我跟你一起去。”   白明泽先是一喜,随后猛的摇头,“不行不行,易容骗骗别人还行,今天爹在,要是被发现了我们和娘都完了。”   白明洲让他放心,“昨夜我在山中找到了一株幻神草,城主绝对不会发现的。”   说着,白明泽年轻与他有着同一张脸的俊朗公子缓缓变了一个模样。   正是少城主身边的头号小厮平安。   白明洲捏了捏自己变长的袖口,看着白明泽平视的目光变成了仰视,他抱怨道,“平安这个子也太矮了。”   白明泽愣了一下,“哥你昨天特意出去是为了找幻神草?”   “也不全是。”白明洲支支吾吾眼神游移,分明是一副想为你好又不想被人知道的蠢哥哥模样,“你是我弟弟,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他也就随便一装,偏偏白明泽被感动得眼泪汪汪,深情道,“哥,你真好!”   白明洲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叫白明泽上去把平安叫下来,“我在里面等你们。”   看这小蠢蛋感动的模样,他竟感觉良心有点痛!   ----------------   另一边的尚竹居。   优雅美貌的桑夫人指着屋顶和地面的破洞,用温柔的嗓音将城主府上上下下不带脏字的骂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口干舌燥的歇了下来。   饮完一盏茶之后,她拉着桑眉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她,“世上男人千千万,你听我跟你爹的,咱们回去找个赘婿,日后成了婚家里也什么都听你的,不比在城主府受着气要强很多吗?”   桑眉若有所思,“娘亲说的话极有道理。”   桑夫人眼睛一亮,“那我回去就把咱们白水城中的青年才俊画像给你抱来挑挑。”   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翘了翘唇角,“倒也不必那么麻烦。”   桑夫人瞧她这幅模样,分明与说到少城主时候的样子一样,她心口一跳,试探道,“眉儿这是有想法了?”   桑眉眸中闪着愉悦的光芒,她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或许我的那位少城主会愿意入赘到我桑家也不一定。”   桑夫人一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担忧的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呀……”   桑眉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怎么今日只见娘亲未见爹爹?”   桑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在前面和城主说话呢。”   宴会设在晚上,午膳桑夫人是和桑眉一起吃的,等桑父被丫鬟领着到了女儿住处,剩给他的就只剩下一桌残羹冷炙了。   桑夫人斜睨他一眼,“城主竟然没给你留饭?”   桑父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肚子,板着脸坐到了桑夫人的身边,“宴席未开先入府,本就不合礼数,我哪里来的脸向城主讨饭吃。”   看到了桑父动作的桑眉与桑夫人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苍竹本埋头站在桑眉身后,这时提议,“不若奴婢前去膳房吩咐一声给大人备桌酒席?”   桑夫人看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了,他不吃,你们也都下去吧。”   苍竹被她看得莫名有些慌乱,点了点头,跟着宣桃和苍兰出去了。   等门一关,桑夫人立马将自己面前堆的满满的碗往桑父面前推了过去。   桑父小声抱怨,“又让我吃你的剩饭。”   桑夫人瞪他一眼,“那你别吃。”   桑父表情登时一变,虚虚搂着碗,“那可不行,我饿。”   桑夫人这才哼了一声,看向一旁乖巧坐着的桑眉,“那丫头瞧着倒是能信,就是人蠢了些。”   这时候膳房都忙着准备晚上的宴席,她家大人也说了没那个脸特意讨饭吃,她倒好,上赶着把人往火上架。   桑眉说,“女儿明白的,正事都是交给宣桃,有她照顾女儿,娘您就放心吧。”   桑夫人这才点点头,“这里不比家里,冉霁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需得谨慎才是。”   桑眉想到那天夜里在居雍山里看到的城主夫人,忍不住问道,“娘对夫人可有什么了解?”   桑夫人深深的看了一眼桑眉。   她这女儿看来是铁了心的想要嫁给少城主了,这都开始了解未来婆婆了。   她忍不住叹气。   桑眉问,“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桑夫人说,“倒也不是不能说,我和冉霁雪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少。”   桑眉一喜,“那娘不妨跟女儿讲讲。”   桑夫人:“冉霁雪是现在冉家家主冉雾青的胞妹,打小就是白水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不仅人美,还修为高。”   “上一代冉家家主儿女众多,正妻所出的只有冉雾青和冉霁雪,偏偏冉雾青从小身子骨就不好,资质也平平,而他那些庶子里面有本事的可不少。所以冉霁雪从小就要强,为了这个同胞哥哥更是拼了命的闯。”   “说起来,那时候我们这些姑娘可都是拿冉霁雪当榜样看的,既佩服又心疼,连我们都如此,白水城里的青年俊才又有哪个不喜欢她?就连你爹她——”   正竖着耳朵偷听的桑父脸上挂不住了,“你跟女儿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做什么,说了多少遍了我就喜欢你一个,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话说完,抬头就看见对面女儿戏谑的眼神。   桑父脸一红,埋头吃饭不说话了。   桑夫人耳朵也通红一片,掐着桑父胳膊上的肉使劲的拧了两圈才作罢。   桑夫人喝了口茶,看着女儿脸上的笑意越发的不好意思,“咳咳,我接着说啊。”   桑眉笑着点头,“娘你继续,别管我爹。”   “虽然城中喜欢冉霁雪的人很多,可为了她那个哥哥,一直不曾嫁人。直到后来后来也如你们这般,上一位城主为儿子选正妻,现在的城主大人一眼就相中了本来是去凑数的冉霁雪。有了城主府做靠山,冉霁雪也好,冉雾青也罢,在冉家自然再无人可威胁。当然这都不是我想要讲给你听的。”   桑夫人话音一转,“以前的冉霁雪虽性子冷,人却是好的,可自从城主从城外带回来了一个女人之后,她就变了。变得脾气古怪阴狠弑杀,在城外御敌的时候,别人是一击致命,在她手下的妖魔却是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见不着。”   桑夫人语气微妙,“甚至曾经有传言说,冉霁雪在用人命修炼邪术。”   桑眉神色微变,“邪术?!”   “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桑父忍不住插嘴道,“城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允许枕边人走上邪路?”   桑夫人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城主身边躺着的是冉霁雪还是那姓陶的狐媚子?”   桑父一噎,“你这是胡搅蛮缠!”   眼见桑夫人要发火,桑父在桌下扯了扯桑夫人的袖口,朝桑眉的方向努了努嘴。   下面的话是女儿能听的吗?   桑夫人眼眸几欲喷火,回去再收拾你!   此时桑眉已经陷入沉思之中,并没有注意到父母之间的眉眼官司。   从娘的讲述中来看,城主夫人并不是一个会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女人,所谓的因爱而生执在她这里根本就站不住脚。   那天在石台上感受到的魔气并不是错觉,与其说她是因为女人之间的嫉妒而改变,倒不是猜测她是因为受到魔气影响而乱了心智! 第16章 “我们已经是两情相悦的关……   心魔幻境,并不是凭空而生。   源于宿主而长于魔。   所有的虚假都是为了补足宿体内心的渴求,或是求而不得,或是心头抱憾,只为让人深陷其中成为魔之养分。   所以白明洲的心头渴求,就是……邀美人选妻?   桑眉冷笑一声,气息顿时沉了下去。   倒是看不出那浓眉大眼的还有这样的心思。   桑眉心中不快,在见到宴席上打扮比往常更为华美非常的各色美人时更是心头火起。   桑夫人带着她落座,她另一边是正襟危坐的桑父,在外的桑廷与在家中妻女面前的模样完全不一样,高大威严,是与桑眉幼时想象中的父亲一样。   除了冉家,白水城五大世家地位是与家主的修为挂钩的,桑家位于下首右边第二位,对面的是因为城主夫人而居第一的冉家。   冉家家主冉雾青一身深灰色的长衫,美髯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温和清澈的眼眸,素色的发冠上仅插着一根木簪,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第一世家的家主,倒像是市井里的教书先生。   与他相反是他身边穿金戴银好不华丽的嫡子冉灵潇与嫡女冉君筱。   冉灵潇是个自诩风流的好色之徒,桑眉方一落座对面的视线就再也没挪开过。   却在途中感受到了一股温和的力量将她神识托起,桑眉怔然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冉灵潇被一股力道凭空掀起飞了出去。   “谁、谁打我?!”   冉灵潇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的瞬间脸上红彤彤的五个巴掌印也显露在了人前,偏偏他毫无所觉。   在场的众人顾忌着冉家的低位没敢嘲笑出声,不约而同的就安静了下来。   而这时,“噗嗤”“噗嗤”的笑声响了起来,这一笑之后,众人都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冉君筱最爱面子,冉灵潇丢了脸,作为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的她同样面色不好看,她恶狠狠的抬头,就见白明泽正站在门口笑得直不起腰。   方才的笑声分明就是他发出来的!   想到前些日子吐在她身上的秽物,新仇旧恨一起上来,冉君筱只想一刀砍了他,哪还有什么表哥表妹的旖旎情思。   正当她冲动的想要站起来,一直游离于闹剧之外的冉雾青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冉君筱只觉一座大山猛的压了下来,她惊惧的低下头,却仍是不服气的开口,“爹爹你就任由这些人嘲笑哥哥吗?”   冉雾青摸了摸胡子,温和一笑,“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今日城主设宴本是喜事,你就别闹了。”   冉君筱胸中犹如火烧,小打小闹?   她扭过头,他哥半张脸都快肿成猪头了,这叫哪门子的小打小闹?!   可压在她身上的山岳是她无法越过的鸿沟,就连被打的冉灵潇也捂着脸一言不敢发,她只能咬碎一口银牙坐了回去。   秦家家主秦驰不屑,小声嗤笑,“就这孙子样,也配坐在上首。”   冉灵潇是被谁打的,修为不到家的小辈不清楚,他们却再清楚不过。   刚刚那一巴掌,分明是少城主身边那个眉眼弯弯的矮个子小厮灵气化形打的。   少城主身边的下人又怎么敢得罪第一世家的大少爷,那必然就是少城主让打的。   冉雾青分明也是看得清楚,才让儿子女儿不要声张。   真是让人看不起的软骨头。   打人的,自然化作平安模样的白明洲了。   从早上听到桑眉对他情深意切的倾慕就一直兴奋到现在,结果一进门就见到冉灵潇色眯眯的看着桑眉,白明洲哪里忍得下来。   至于少城主,半点没有察觉到是自己亲哥动的手,他笑只是单纯的觉得冉灵潇滑稽的模样可笑。   白明泽带着白明洲和喜乐坐在了左侧首位,身边正好是冉家的位置。   冉雾青正妻早亡,一直没有续弦。   白明泽坐下来只对他拱了拱手,“舅舅。”   冉雾青笑了笑,半点不见龃龉,“多日不见,明泽好像又长高了,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这一番睁着眼说出的瞎话白明泽接受良好,文字修为也是修为,他最近作画技巧高超了不少,担得起这份赞誉。   白明泽坐下来没多久之后,桑眉也第一次见到了只出现在他人闲谈之中的陶姨娘和城主府二少爷白明洄。   陶姨娘一身粉色的纱裙,走动间自有香风拂面,艳丽的五官却丝毫不显庸俗,整个人如同一簇盛放的雨后桃花,清新又艳丽,纯洁又妖冶,无数人屏息看着她走过,生怕惊扰了这一份美。   “哒”一声,众人抬头,是那个矮个子小厮弯下腰替少城主斟茶后,放下茶盏的声音。   一刹那的安静像是从未发生过,宴会又开始热闹起来。   白明洄和白明洲的长相半点也不像,五官中带着一股邪气,他坐在案几后,微微垂着头,略长的耳发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看上去阴郁非常。   桑眉只瞧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斜方向上少城主身后小厮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滚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如有实质般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少城主同样看着桑眉,但是很快移开了目光,因为站在他背后的人悄悄的踢了他一脚。   好气哦,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重色轻友的哥哥。   白明洲对桑眉的另眼相看,外露的情感已经压制不住的通过心灵感应传到了白明泽的心中。   桑眉不适的侧过头,桑夫人关切的捏了捏她的手掌,以眼神询问她。   桑眉摇摇头,反手握住了桑夫人的手掌。   娘亲的手掌暖暖的软软的。   就在这时,城主白擎携着城主夫人冉霁雪走了进来。   功法所致,白擎看着年纪并不大,清隽的五官与白明洲有七分相似,只气势冷淡又威严,视线,淡色的眸子冷的像冬日里结冰的湖面,不像现在少年开朗的白明洲,倒是与桑眉记忆中心如朗月的白仙君颇为相似。   虽模样相似,可仅凭白明洄这庶子的年纪比白明洲还要大几岁,而陶姨娘又分明是在城主夫人之后入府这一点,白城主因长相在桑眉升起的好感瞬间跌至谷低。   在城主夫妻入宴之后,又有舞女从两侧次第入内,细纱舞动间,朦胧了桑眉的视线,她看着上首端坐着的少城主,恍然间又觉得与日后的白仙君不太像了。   宴席上长辈的寒暄交谈,半点没影响到小辈之间的眼神交流。   冉灵潇吃到一半以身体不适为理由中途就走了,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倒是没人说他不讲规矩。   冉君筱对白明泽恨得牙痒痒,白明泽却一直在暗中偷偷的看着桑眉。   这就是他哥喜欢的女人,除了人美了一点,气质空灵了一点,声音清透了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   他自以为是偷偷的,可实际上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   一直端坐着的秦卿若看着桑眉,手中瓷杯悄无声息的化作齑粉。   她身旁的秦鸢身子一抖,轻咬着下唇一会儿看着白明泽,一会儿瞧着桑眉,眼神好不幽怨。   桑夫人同样差点绞碎了手中的帕子,登徒子,就知道偷看她女儿!   还有岳家和苏家这两家没有适龄女儿入府的世家,看着桑眉的目光满是打量和算计。   如此种种,桑眉只觉厌烦不已。   桑夫人看她一眼,手臂微动,宽大的袖袍不经意的扫过桌面上的酒盏,酒滴尽数倒在了桑眉的衣裙上。   桑夫人惊呼一声,站在桑眉身后的宣桃立刻会意的将自家小姐扶了起来。   “快带小姐回去换身衣服,夜里风凉,这一吹,小心别染了风寒。”   对面的白明洲见状,拿起摆在桌上的酒壶,直接翻过来倒在了白明泽的身上。   白明泽:“……”   他抖了抖衣袍上的茶水,一张脸黑到了极致。   偏偏白明洲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声音惶恐面上不舍频频往桑眉离开的方向看,“少城主,都是我的错,怪我毛手毛脚的,我带您回屋换一身衣服。”   白明泽:“???”   他顶着满头的问号被白明洲拉走,直到远离了宴席才一把甩开白明洲的手,抱怨道,“哥你干嘛呀。”   出来被风一吹,白明洲烧了一整天的脑袋也冷静了下来。   他刚刚看到桑眉要离开,想也没想的就想办法跟着追了出来了。   等出来之后才想起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明显,他懊恼的一拍额头,“方才一见她出去,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离开,就想也没想的追了出去。”   白明泽觉得他个这样不行,“哥你这样不像是在追求姑娘,倒像是个贼头贼脑的登徒子。”   白明洲十分不满,“什么追求,我们已经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了。”   白明泽震惊无比,“你们什么时候两情相悦了?!”   白明洲得意,骄傲的心里的小尾巴都翘起来了,“就早上,我听到她说我是最好的,还说非我不嫁。”   看着白明洲志得意满的模样,白明泽却突然问,“她说的是要嫁给少城主?”   白明洲倨傲的点头。   白明泽牵了牵自己的衣襟,语气十分讨打,“可是目前的少城主似乎是我。”   白明洲瞥了他一眼,十分不屑,“可是目前和她接触的人都是我,他口中的少城主是谁还用得着说吗?”   白明泽不服气,“可是之前我还把迷路的桑小姐送回尚竹居了呢,说不定就是那时候她觉得我十分可靠堪为良人。”   白明洲恶狠狠的瞪着他,白明泽同样以眼神回敬。   兄弟二人互相瞪着对方,半晌之后才一齐冷哼一声猛的偏过头去。   “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不准学我!”   “不准学我!”   “……”   “……” 第17章 “因为宣桃本就是为小姐而……   与直接拿着壶往人身上浇的白明洲不一样,桑夫人选的酒杯很有分寸,拢共几滴,连内衫都透不进去。   夜风一吹,少了宴会之中繁杂之气,只觉分外舒适。   她跟着宣桃回屋换了一身衣服。   夜色深沉,只零星几点月光落在窗外竹枝上,飒飒摇动的枝叶看不分明。   桑眉拢了拢外衫,忽然开口,“今夜的宴会可知何时结束?”   宣桃侧过身看了眼出自城主府的两个丫鬟,桑竹先上前一步,轻声道,“城主仁爱,最是关心各家少爷小姐,起宴乐舞之后还会对众小主子进行考校,今日五家来人不少,酒怕是要吃到三更了。”   桑眉心中微动,正准备挥退三人,却在想到那日宣桃落在她颈间滚烫的泪时改了主意。   她让苍竹苍兰退下,只留宣桃一人。   房中只点了两盏琉璃灯,昏沉沉的灯光下桑眉的面目也模糊了起来。   她抓握住宣桃的手,眸光淡淡,却又有一种力量像是直透入宣桃的心里。   被抓住手腕之后宣桃只顺从的压低了身体,两人视线交汇,宣桃澄澈的眸子里是全然的信任。   桑眉知道今日的行为很是冒险,她甚至不能分辨宣桃对她的忠心是否也是心魔的一个陷阱。   她在赌。   赌即便被困囚在这个世界,作为宿体的白明洲也不会让整个世界全部由心魔来掌控。   他是九天上迎风而立的真仙,是这修真界唯一触及到大道与飞升之路的第一剑仙。   纵使千难万阻,也将势无可挡!   桑眉摸了摸宣桃的头发,忍不住问,“宣桃,你信我吗?”   宣桃温顺的将头埋在桑眉的腿间,“小姐说什么宣桃就信什么,小姐让做什么宣桃就做什么,您永远都不必担心宣桃的背叛,因为宣桃本就是为小姐而生的。”   她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桑眉却微微一愣。   世人汲汲营营多为成就自己,也不乏无私与牺牲之事,这本不算稀奇。   只是桑眉却感觉这话似曾相识,仿若曾经也有人在她耳边说是为她而生。   可修真之人,神识越强对往日记忆也就越发深刻,细观过去,凡人时所谓家人只当她是用来给傻子传宗接代的工具,入了仙门所见修者都是钟天地灵气所生再自傲不过,又有何人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想不出,倒也不必刻意去寻。   顺其自然,事实究竟为何早晚会浮出水面。   桑眉敛眸,低声将自己在居雍山上看到的那一幕讲给了宣桃,只是没有说看到的人是城主夫人,也没说后来她被白明洲所救的事情,只说自己藏在暗处并没有被人发现。   就算是这样,宣桃也忍不住感到后怕,“小姐怎么能孤身犯险,这种事情交给宣桃去做就够了。”   说着她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站了起来,“小姐今日说这些,可是想要趁着所有人都在宴厅里,让宣桃往山上一探?”   桑眉摇了摇头,“不是你,是我。”   宣桃顿时急了,猛的摇头,“不行不行,可不能让小姐再遇到危险。”   桑眉柔和的嗓音微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宣桃,方才是谁说小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宣桃讷讷,“是我说的。”   桑眉道,“既如此,你替我守在这屋中,应付着屋外在两人,若有突发事件你也好替我处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怕让你再担心,顺便替我藏好这尾巴,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宣桃泪眼汪汪的看着她,桑眉便知她已经被说动了。   宣桃吸了吸鼻子,虽然有着一身世所难求的修为,可她本质上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稚嫩的面容上挂着两行清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她拉了拉桑眉的袖子,“那我替小姐上山,小姐在屋中帮宣桃遮掩。”   桑眉笑着摇了摇头。   那心魔对于此间幻境来说,与造物者无异,于此而生的人与物,又怎么能察觉。   如此想来,城主夫人未必藏着魔物,多半是邪法与心魔相和,引了它来休养生息壮大自身。   要打发走两个城主府的丫鬟很简单,不用宣桃桑眉自己也能做到。   可她终究是对这个死心眼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回护之意。   只要她不迷失在这环境之中,力所能及的地方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又如何呢。   再次踏入居雍山上,没了大雨遮掩,舒朗的月光稍显浅淡,但是对于桑眉来说已经足够她看清很多上次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暗红色的沟渠约莫三丈宽,程圆形环绕在石台周围。   那日有雨水模糊嗅觉,今日桑眉才发现,沟渠中的的白骨是人骨不错,血水却全部都是些妖魔兽血,最是腥臭难闻。   渠上有八座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桥,按照奇门八卦的方位排列。   桥上围栏柱上皆拴着一个形式古朴的铜铃,拳头大小,却没有铜舌。   过了桥后是九层石阶,石阶上画着模样古怪的图腾,又似是阵法,饶是桑眉这些年所读甚多,也没能看出这究竟是些什么图案。   悬于石台上的二十八尊石像乃是二十八星宿的原型,离桑眉最近的一尊翼火蛇蛇身弯曲盘旋,却又在最高处将蛇头低下,狰狞的张大蛇口,露出两颗尖锐的蛇牙。   桑眉心中一沉,那域外妖魔,正是自称由星辰指引而来,魔尊旗下分为四殿九峰二十八宫,也正好对应四方九野二十八星宿。   虽然不得法门入不到内里,这一趟桑眉也不算无功而返。   折返的路上在途经假山之时,桑眉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她回过头,白明洄从假山后走出来,乱石堆叠的假山约莫六尺高,他有心站在假山另一侧,加上一身黑色锦袍,完美的隐于黑暗之中,桑眉一时间竟未能发现他的存在。   桑眉平静的回过身向他点了点头,“二少爷。”   白明洄于是便笑了。   这一笑,周身的阴郁也消散了不少。   “宴厅中正在进行考校,桑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桑眉十分坦然,“我什么都不会,文不成武不就,半生喝药半生昏睡的人,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她话音一转,“倒是二少爷,又怎会在此处?”   白明洄叹息一声,“我是见有只漂亮的鸟儿,好奇心太重飞错了地方,恐害了自己,我于心不忍特来帮她一回。”   桑眉赞道,“二少爷慈悲心肠。”   白明洄见她神色,便知这一番话她没听进去,不由冷了脸色,“桑小姐是客人,在我城主府还是不要乱走的好,瞎闯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可是会害了自己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有人嗤笑一声,清朗的少年音在这寂寂夜色中,像是一道明光划了进来,少城主轻晃着手中的玉骨扇,语速缓慢却清晰的开口,“你也知桑小姐是客人,桑大人为我白水城立下汗马功劳,桑小姐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城主府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白明泽从假山的另一头绕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夜明珠的下人,一身白衣在月光与夜明珠的照耀下像是一盏烁烁明灯,瞬间照亮了对峙中的两人。   桑眉抿唇一笑,并不言语。   假装成平安的白明洲眼神落在她身上,又看了眼桑眉对面神色阴郁气质妖异满脸写着“坏人”的白明洄,极不明显的冷哼了一声。   白明泽顿时精神一震,挺直了脊背。   他看着白明洄,声音泛着丝丝凉意,“二弟,要说见不得人不能乱闯的地方,莫不是在说你自己吧?”   白明洄狼狈的低下了头,低声道,“大哥说笑了。”   他扭头看向桑眉,干脆利落的道了歉,识时务的向白明泽告了辞。   白明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白明洄作为从外面带进来的私生子,白明泽向来不待见他,见了他就烦。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白明洄的年纪比他们大,分明就是他爹还没娶妻的时候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却偏偏掩人耳目的让人叫他二少爷。   真是可笑。   白明泽一直觉得自己哥哥之所以不能用自己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明处,都是因为这对母子让她娘生了忌惮,生怕爹爹会因他们双子不详而冷落了她。   想到这里,白明泽不免心中憋闷。   可那毕竟是他的娘,生他养他,他说不得她的不是,纵使偶尔想想也当属不孝,所有的火气自然全发在了白明洄和陶姨娘身上。   见人唯唯诺诺的走了,他心里才舒坦了几分。   一回头,就见白明洲已经走到了桑眉面前,声音轻柔,“桑小姐可无事?”   桑眉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平安”,冷然道了声无事。   她侧过身,视线落在白明泽身上时才莞尔一笑,“今日多谢少城主解围。”   美人含笑,自是秀色可餐,饶是知道对面这人是他哥的心上人,白明泽仍是忍不住的红了脸。   桑小姐可真好看啊……   突然,一股极强烈的寒气席卷而来,白明泽只觉得周身一冷,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猛的反应过来,一扭头就看到正面无表情盯着他的白明洲。   连平安那张天生带着喜气的脸都掩不住他哥的冷酷无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里全都是刀子。   白明泽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紧,深恨自己好好的酒席不吃,偏要出来透气吹风。   可再一想,还没娶进门呢,就这么重色轻弟,少城主这样一想,难免有些吃味。   他和他哥还没出生就在他娘肚子里纠缠了一年,自认是他哥身边最亲近的人。   现在居然为了女人瞪他!   白明泽哼哼两声,他才不要让步! 第18章 “桑小姐你别怕。”   他默不作声的后退两步,硬着头皮忽视白明洲的灼灼目光,坚强的与桑眉说着话,“桑小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身边也没个人侍候着。”   桑眉余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主仆二人,唇角翘了翘,声音越发的轻柔,“自是为赏景而来。”   “有道是山无水则缺媚,水无山则少刚,这城主府中的花木奇峰,曲水湍流,气势雄浑又不掩秀致,普通人可是想看也看不到的。”   “桑小姐自然不是普通人。”说到赏景玩乐,他可就有话说了。   白明泽挺了挺骄傲的小胸脯,“其实要说府中景色,首选当是琳琅水阁。”   桑眉微微一笑,“早听闻城主府水阁为一绝,四时风光包括早中晚在内,都有不同的绝色呈现。”   白明泽挑眉笑道,“然则一般人都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桑眉专注而认真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白明泽被这眼神看得胸口一热,摇头晃脑的就开始讲,“水阁风光重点在于一个水字,而之所以有千变万化,是因为池底是一整块琉渊石铺成……哎呦!”   白明泽突然一个趔趄差点脸着地的摔下去,于此同时,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石子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假山外围着的淙淙清水之中。   白明洲假惺惺的扶起白明泽,“夜黑风高路面不清,少城主可要小心着些。”   然后一边不着痕迹的扭头看向桑眉。   桑眉正静静的看着白明泽,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一双眼睛深邃的像是寂夜里的星空。   这时,桑眉突然开口,“不如今日趁兴往水阁一观,只不知少城主可愿一尽地主之谊?”   白明泽一愣,慢吞吞的偏过头去小心翼翼的看着白明洲的脸色,“应该是……愿意的吧。”   桑眉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白明洲兄弟俩人心口同时一跳,莫名的有些心慌。   “不过这明珠光浅,夜色却过浓,恐少城主再摔一跤,不若让这下人回头提几盏明灯过来。”说到下人的时候,她明显是看着白明洲的。   白明洲:“……”   白明泽扭过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在黑夜里开始发光。   白明洲:“…………”   他看了眼已经缩到白明泽身后的喜乐,咬牙,“我去去就来。”   说着将手中夜明珠往白明泽怀里一放,脚下运气,三两步便消失了身影。   白明泽呆呆的捧着夜明珠,桑眉眉心一蹙,叹了一口气。   白明泽瞬间回神,“别担心,平安的速度很快的。”   桑眉轻轻摇了摇头,眉间拢着一抹愁绪,“我不是因为等待烦心,只是为少城主的善良而忧心。”   突然被夸的白明泽微有些羞赧,桑小姐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他俊朗的外表下那颗真诚善良的心。   将轻功发挥到极致的白明洲一息之间就飞了个来回,左右手各提着一盏灯笼。   而此时桑眉正用那双盈着水光的眸子,怜爱的看着白明泽,“你那个叫平安的下人就是仗着你心善好欺,半点没把你当主子,要我说,这样的刁奴还是打一顿教会他听话的好。”   “咔嚓”一声,白明洲落脚的木栏从中间裂开,剩下一个木桩摇摇欲坠。   喜乐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缩在白明泽背后当背景。   白明洲正黑着脸把灯递到两人面前,脑子里又突然想到桑眉才说的话,硬生生的挤了个僵硬的笑容出来,“少城主、桑小姐,灯笼来了。”   暗红色的光芒映照在白明洲的脸上,加上这惊悚的笑容,白明泽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吓撅过去。   再一看柔弱的桑小姐,她侧着身子背对着他们,从白明泽的方向只能看到她颤抖的肩膀,分明是被吓坏了!   他哥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白明泽正准备接过灯笼,也想到了桑眉说的话,眼珠子一转,哼哼两声,“你是奴才我是主子,哪有主子提灯笼的道理。而且你这模样也太吓人了,把人家桑小姐都吓到了。”   后一句是对白明洲十足的抱怨。   夹带完“新仇旧恨”之后,他开始安慰桑眉,“桑小姐你别怕,他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我的小厮平安。”   白明洲:“???”他哪里吓人了!   而且他怎么觉得桑眉不是被吓到了,而像是在背过身偷笑。   白明洲没好气的解释,“我是把灯笼给喜乐,他手长脚长灯笼提的高照的路才远。”   而这时,桑眉也终于在白明泽的劝说安慰下转过了身。   眼睛清澈透亮像是被水洗过,细长的眼尾带了一丝薄红,微红的灯笼光下,更是照出了桑眉一张脸面若桃花。   只白明洲怔怔的看着桑眉眼角残留的湿漉漉的水痕……这是被他吓哭了?   他的心沉甸甸的,激动高昂的情绪也低落了下去。   或许正如明泽所言,她心悦他更甚于自己。   竹林初见时的桑眉,有如山巅上的一捧雪,清冷而高贵,仿佛多看一眼都像是一种亵渎。   然而现在,她温声细语的对着白明泽讲话,带着清凌凌的浅笑,整个人像是发着光,柔和而美好。   像是终于在茫茫然路途上找到了方向,是霜雪初霁,彻底变得鲜活起来。   他和白明泽是两个人,可在桑眉的眼里他们就是一个人。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鲜活或许是因为白明泽,他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疼,窒息一样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开始疼,作为双生子是白明泽瞬间就感受到了。   白明泽与桑眉交谈的声音低了下去。   心口的抽痛断断续续的从另一头传了过来,轻微却绵长。   白明泽时不时的往后看一眼。   白明洲心不在焉的坠在后面。   桑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心不在焉起来。   三个人心思各异,慢吞吞的往水阁的方向走去。   喜乐跟在白明泽身后,茫然的挠了挠后脑勺,怎么感觉怪怪的,刚刚不还聊得好好的吗?   气氛莫名凝滞,桑眉停下了脚步,“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吧。”   她看着白明泽,长而卷的睫毛颤了颤,微有些歉意的开口,“忽然想到还有些事情,水阁之约只能等日后了。”   白明泽却先看了一眼白明洲,见他没反应,扇骨往手心一敲,突然福灵心至,“也罢,不过夜路不平,我让人护送你回去吧。平安,你送桑小姐回去。”   白明洲抬头看了他一眼,提着灯笼的手紧了紧,“桑小姐,请吧。”   桑眉点了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白明泽对桑眉拱了拱手,“我回宴看看他们比试得如何了,再会。”   白明洲微微侧过身,手臂指向前方,“桑小姐这边走。”   桑眉提着裙摆点点头,从他身边越过,“多谢。” 第19章 “说是陶姨娘不喜欢。”……   灯笼在白明洲手中摇摇晃晃,映照着桑眉落在路旁的影子明灭闪烁。   夜风扬起桑眉的裙摆在空中飘荡着,一缕轻纱拂过白明洲的手背,他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白明洲心里闷闷的,清楚不合适,他还是开了口,“桑小姐是喜欢我们少城主吗?”   桑眉脚步顿了顿,背对着白明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她淡淡道,“你逾越了。”   白明洲不高兴,“是我逾矩了,可是桑小姐要是喜欢我们少城主的话,作为少城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我或许能帮帮你。”   白明洲观察着桑眉的反应,见她没回答,他忍不住试探,“桑小姐有没有觉得少城主有时候很古怪,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次的问题桑眉很快就回答了,“不觉得,少城主很好。”   “很好?哪里好?什么时候好?”白明洲接连发问,他像是喝了好大一碗醋,从头到脚都是酸味。   脚步变得沉重,脑子里也蒙蒙的,胸口像是有什么要爆炸开,无可释放的烦闷像火一样焚烧着他。   “咚”的一声,是白明洲撞上了拐角处的檐柱,鼻尖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捂住鼻子蹲了下去。   灯笼落地时被桑眉脚尖轻轻的一抬,稳稳的落了地。   她微微蹙着眉,看着蹲在地上的白明洲,“你怎么了?”   白明洲抬起头,平安那张讨喜的娃娃脸眉眼耷拉着,干净清澈的眼睛微微泛着红,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桑眉讶异,“你哭了?”   白明洲:“……有点疼。”   白明洲想,是他平安哭了,跟我白明洲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红着眼,可不是眼泪染的。   不过这一撞,倒像是把他撞清醒了。   他方才只觉满眼猩红,满心想将桑眉抢走藏起来,为了与这样的魔念抗衡,他将自己一头撞上檐柱。   疼痛给了他清醒,也给了桑眉的满目关切。   只不过他用的是平安这张丑八怪的脸,若是他自己,非得让桑眉亲亲抱抱才起身的好。   白明洲歉疚的看着桑眉,“路太黑了没看清,让桑小姐担心了。”   桑眉脚尖轻轻的在灯笼上踹了踹,红彤彤的颜色虽然在晚上看上去颇为吓人,可光照范围可不小。   桑眉视线在白明洲身上一转,没有多说什么,“没什么事的话,提着灯笼仔细些走吧。”   白明洲笑了笑,“桑小姐放心,定然安全护送您回屋。”   或许是知道之前脑子里叫嚣的冲动太过古怪,之后的路白明洲一直很规矩的半埋着头跟在桑眉身后。   远远的宣桃便看见了接近的灯笼光芒,她凝神一看,果真是身影熟悉的自家小姐。   她急忙跑了上去。   她看也没看桑眉身后提着灯笼的平安,快速而仔细的将桑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的损伤,连头发一丝一毫都没有乱之后,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宣桃似是而非的抱怨,“出去散心也不带着宣桃,让人好不担心!”   桑眉笑了笑,“方才在宴上吃了点酒实在有些闷,这城主府中自有侍卫巡逻,再安全不过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宣桃小声嘟囔着,“我这是关心你。”   桑眉,“我知道的。”   她看向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白明洲,“平安,今日多谢了。”   白明洲呆了呆,突然反应过来平安是在叫他,忙受宠若惊的躬了躬身,“这都是平安应该做的。”   他要将灯笼递给宣桃,“宣姑娘,就麻烦你领着桑小姐走完最后这一段路了。”   桑眉微歪着头看他,“你把灯笼给了我们,你回去该怎么看这路?”   “对呀对呀!”宣桃没接那灯笼,只应和着,“小院就在门口,平安大哥你就跟我们多走几步,也免得黑灯瞎火的摔了跟头。”   白明洲不好意思的推辞一番,半推半就的跟在桑眉身后。   宣桃走在他身边,不着痕迹的往白明洲手里塞了锭银子,“谢谢平安大哥送我们小姐回来。”   她叹息着说,“我们小姐身子不好又喜静,所以时常一个人在院外走动散心,大人夫人也宠着,可这毕竟不是在家中,若是有人说了闲话,我担心小姐她……”   白明洲捏了捏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心里有些复杂。   他道,“宣姑娘大可放心,城主府中人都是嘴紧的,断不会乱说惹桑小姐烦心。”   宣桃笑眯眯的,“那我就放心了。”   把人送到小院门口,白明洲就提着灯笼走了。   桑眉迈步走进院中,发现另外两个丫鬟都不在。   宣桃道,“我让她们去宴厅伺候夫人了。”   桑眉点点头,没有多问。   进了屋中,她卧房点着灯,透过内寝的帘帐,隐隐约约可见床上鼓起来的人影。   她上前掀开,是被褥堆成的人形。   桑眉笑了一声,“你倒是聪明。”   宣桃仰着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桑眉,“没让小姐失望就好。”   她跟在桑眉身后,伺候她换下衣服。   “小姐此去山上,可有所获?”   桑眉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宣桃纳闷,“那到底是有收获还是没收获呀?”   桑眉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小丫头,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她道,“我需要找时间再去探一探。”   而且要等冉霁雪打开石台下的密室的时候。   她的神识又恢复了一些,若是小心一点,未必会被冉霁雪发现。   浴桶中已经倒好了热水,温度正合适。   桑眉拾起水中花瓣,在肌肤上碾磨着,闻着阵阵花香从浴桶中传出,她心里忽的闪过了什么。   哗哗水声响起,桑眉从桶中站了起来,宣桃替桑眉擦干身上水渍,正绞着头发,忽然听到桑眉的声音响起,清凌凌如山涧清泉,“这城主府中,可有桃花还开着?”   宣桃愣了一下,“小姐是想到了哪天的桃花瓣?上次之后我在府中打听了一下,都说桃花早就谢了,而且城主府中甚至后面的居雍山,都没有桃树。”   她压低了声音道,“说是陶姨娘不喜欢。”   不喜欢?   桑眉想到晚间见到的陶姨娘那一身艳丽的桃粉色衣裙,以及行走间身上淡淡的桃花香。   这叫做不喜欢?   桑眉敛下眸子,这城主府中处处古怪,连着姨娘庶子都甚至奇怪的。   “这城主府中藏龙卧虎,小姐以后再去山上可要更加小心才是。”   桑眉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微潮的头发,好笑道,“那你可看到这龙和虎都藏在哪儿?”   宣桃想了想,答:“这最厉害的必然是城主了,再然后是夫人。”   桑眉道,“城主和夫人若不厉害,怎么护白水城中的百姓。”   宣桃噘了噘嘴,“那就是明龙明虎,藏龙我看刚刚把小姐送回来的平安也是一条。”   桑眉顺着发丝的手一顿,“怎么说?”   “方才我把银子放他手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躲开了。”   “就这?”   “就这。”   宣桃正色,“虽然我年纪小,可修为可不低,能够在我手上躲过去,少说也是入了灵的上十层修行者。可之前我见他的时候都是一副笨拙的蠢样子,身子笨重又无气力,要不是我塞银子的时候感觉到他下意识的反击,我还察觉不了呢!”   她道,“这样藏着掖着,要么就是用来保护少城主的暗卫,要么就是心怀不轨的暗哨。”   桑眉点了点她的鼻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那都是城主府的麻烦,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宣桃疑惑,“可是小姐不是要嫁给少城主吗?说不得这就是个隐患。”   “隐患不隐患的日后再说。”她穿上宣桃披在她身上的里衣,“现在,我们该去睡了。”   宣桃郁闷,“不等夫人吗?”   这里的夫人可不是城主夫人,而是指桑眉的母亲桑夫人。   桑眉躺上床,“爹今晚定然喝的不少,娘要顾着爹把他带回府,应当是没有时间再来看我了。”   宣桃哦了一声,替桑眉熄了等离开了。   同一时间,在钧天阁的暗室里,白明泽焦急的来回走动,时不时的朝冗长的密道口望上一眼,“平安怎么还不来,怎么还没把娘叫过来。”   白明洲躺在密室逼仄的小床上,脸色通红,从脖颈延伸到衣物包裹的身躯,皆是火红一片。   他咬着唇满脸痛苦之色,汗水几乎打湿了整床褥子。   白明泽焦急又慌乱,惨白着一张脸。   他知道白明洲很痛苦,甚至痛苦到失去了神志,可让他心中慌乱不已的是,他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难受。   他和他哥的感应断了!   很快,密道里传来了几道急促的脚步声。   冉霁雪快速的走了进来,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   她进来之后,先把泫然欲泣的白明泽赶了出去,然后才坐到床边,伸手抓住白明洲的手腕。   滚烫的温度自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传了过来,冉霁雪被这温度一惊,正俯下身查看,却见昏迷的白明洲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深邃的眸子似深渊,黑洞洞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冉霁雪咬了咬牙,指尖捏着一根足有三寸长的银针。   她看着满目疯魔的白明洲,狠狠的朝着他眉心扎了进去! 第20章 “在养好身体前,他都不能出……   白明洲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针扎一样疼。   眼前像是弥漫着一层雾,周围的景物看着熟悉又陌生,有人坐在他的床边,却又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醒了。”   冉霁雪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明洲眼中的茫然一瞬间褪去,他动了动,起身到一半就无力的砸了回去。   他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夫人。”   冉霁雪没有说话,只冷冷的看着他。   白明洲白着脸,摇摇晃晃的从床上站了起来。   冉霁雪跟着站在他面前。   她的身材并不高大,然而站在白明洲的面前,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足以让所有人仰望。   包括白明洲。   他抿着唇看着冉霁雪,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这是她的母亲,他却不能叫她娘。   冉霁雪将手中药丸递给白明洲,看着他吃下去。   褐色的药丸一直苦到人心口,直到在白明洲身上作用,用来暂时阻隔双生子之间的感应。   这是他每次受罚之前都要吃下的药,因为不能让这痛被白明泽感知到。   果然,甫一咽下药丸,就见眼前人红唇微启,吐出冰冷的两个字,“跪下。”   白明洲眸光一暗,“咚”的一声直接跪了下去,膝盖狠狠的撞在地面上。   冉霁雪只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神情越发冷厉,“关你禁闭你可是不服?”   白明洲垂首,“不敢。”   冉霁雪道,“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明泽心善,让你以他的身份行走在外,可你却在外拈花惹草惹是生非。禁闭期间多次擅自外出,你拿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不成?”   白明洲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冉霁雪神色沉沉,“我知你怪我身为母亲却不能做到一视同仁,可你身为兄长自当忍让胞弟。陶素汐母子虎视眈眈,你若是行差踏错,害的可是我们母子三人。”   言语化为利剑,狠狠的扎在白明洲身上,他只觉得心口像是破开一个洞,他一张嘴,洞中便传来呜呜的风声,似是哀鸣。   他额头触地,哑声道,“明洲甘愿受罚,少城主自此只有明泽一人。”   冉霁雪定定的看着白明洲弯曲的脊背,忽的扭过头。   “记住你说的。”   ……   ……   白明泽跌跌撞撞的从门外滚了进来,扑到白明洲的床上就开始嚎啕大哭,“呜呜哥我担心死了……”   白明洲:“……”   本来他只是身上疼,现在被吵的连脑门也开始疼了起来。   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安慰哭的好不伤心的弟弟,“别哭了,我没事的。”   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声音里的虚弱和苍白遮都遮不住,白明泽心头阵阵惶恐,生怕将瓷器一般的哥哥碰碎了,连哭声都放轻了不少。   白明洲:“……”他弟弟可真是一个一眼见到底的单纯男孩子。   冉霁雪步履优雅的跟在白明泽的身后走了进来,最是端庄的城主夫人看着自己的爱子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让你哥哥好好休息,别再打扰他了。”   白明洲的手无意识的揪紧了被子,他柔弱一笑,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我真的没事,不过日后恐怕无法再代你出去了。”   白明泽一愣,“什么意思?”   冉霁雪神色悲悯,“明洲修行的时候走火入魔伤了自己,虽然不会伤及性命,但是仍要修养一段时间。”   白明泽猛的扭过头看向自己娘亲,震惊得眼睛都绷大了不少。   偏偏白明洲又咳了两声,叹息着,“以后只能靠你跟着城主修行对练了。”   本来没想到这一茬的白明泽瞬间僵硬,只觉得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哥你肯定是骗我的!”   “我……咳……我没……咳咳!!”白明洲咳得撕心裂肺,眼睛都红了。   白明泽顿时抛下其他,担忧的拍拍白明洲的背,“哥你还好吗?”   白明洲摇摇头,摸摸弟弟的头发,“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你。”   冉霁雪缓声道,“这次考校你跑了出去,你爹已经很不高兴了,过几日他定会找查探你今日的修为,与其担心明洲,不如想想你该怎么过这一关。”   白明泽彻底傻了眼,呆愣愣的看向躺在床上面白如纸神如幽魂的兄长。   这分明是天要亡他!   白明泽哭丧着脸,“娘……”   冉霁雪沉吟。   白明泽灵机一动,“不然就跟爹说我走火入魔了!”   冉霁雪失笑,“傻儿子,你爹是什么人?能看不出来你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吗?”   白明泽凑到白明洲的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眼巴巴的看着冉霁雪,“不是有我哥吗,他是真的走火入魔,爹这么多年都没把我们认出来,这次也不会的。”   冉霁雪一口否定,“在养好身体前,他都不能出这密室。”   白明泽有些生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然直接就告诉我不是修行的料,他还有一个儿子是个天才。”   白明洲将自己的手臂收回来,低下头无声的笑了笑。   冉霁雪神情一凛,“你想也别想!说到底,还不是你当初贪图玩乐把你哥推出去顶缸惹的祸。”   白明泽嘴巴一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冉霁雪:“为今之计不如由我将修为强行灌注到你体内,然后再学些与你爹喂招的招式。”   白明泽还是有些不乐意,但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此时却听白明洲忽然开口,“此法不妥。”   冉霁雪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白明洲只当没看见。   “修行一事一看天分二看勤奋,修为再高,可初学者行动间的生涩绝对瞒不过一个高手。再者每个人的修行对招都有差异,城主何其敏锐,怎会发现不了?”   冉霁雪瞥他一眼,“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白明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声试探开口,“我觉得我哥……”   冉霁雪打断他,“所以还有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让你分身乏术。”   白明泽一愣,就听他娘说,“我这便吩咐下去,赏花宴提前,替你选了正妻早日完婚。”   白明泽:“???”   他瞠目结舌,“怎么扯到我成婚上去了?”   白明洲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他解释:“成婚步骤繁琐又复杂,为了只需要说为了表达诚意想要亲力亲为,城主必不会在这时间内打扰你,而婚后你和妻子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作为父亲的城主更不会在这段时间内影响你和新婚妻子。边境并不平稳,等时间再长些,城主又该离开了。”   白明泽恍然大悟,随后他又有了新的烦恼,“哪我娶谁呢?”   白明洲缓缓一笑,视线看向一旁神色淡淡的冉霁雪,轻声问,“你觉得呢?”   白明泽视线在两人面上逡巡,忽然变了脸色,猛的跳了起来,“我不娶冉君筱!”   冉霁雪皱了皱眉,“注意你的仪态。”却并没有对白明泽和冉君筱之间多说什么。   白明泽顿时松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冰肌玉骨的神仙容颜。   他猛的摇了摇头,做贼似的偷偷看了眼白明洲。   他只怕会死吧……   ……   ……   城主夫人有意提前为少城主挑选正妻的消息不日便在府中流传了起来。   宣桃打从知道这个消息起就开始替桑眉着急。   就她所知的秦家的两位小姐,天不亮的时候屋子里进进出出送衣服送首饰的就没停过。   还有那苏家,消息一出就送了个姑娘进来,说什么是自幼身体不好所以从小养在庄子上。   呸!   那妖冶的模样,走路七拐八扭的姿态,谁不知道这分明是他家没有适龄的女儿所以随便送了个狐媚子进来想凭着女色拿捏未来的城主。   这样一比较,岳家送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进来都不算什么怪事了。   其他院中全都热火朝天,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嫁得如意郎君,这她家小姐,就吃吃喝喝闲暇时候往竹林里转转或是就在院中树下躺椅上晃悠着就应付过去一天。   宣桃叹气,“小姐您怎么就不着急呀?”   “急有用吗?”桑眉斜倚在美人榻上,手伸在面前,白皙如玉的指节尽头几抹朱红妍丽,她弯了弯唇角,“苍竹染的这指甲颜色当真不错。”   宣桃鼓着脸不说话了。   桑眉捏了捏小丫头肉乎乎的脸颊肉,“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宣桃噘着嘴,“秦家那个庶女日夜捏着张帕子来回在少城主必经路上晃悠,就等着少城主捡帕子呢。”   桑眉唔了一声,“那你也帮我去扔一条?”   宣桃无语,“这得在少城主经过的一瞬间不经意的让风将帕子吹落,这叫俊男美女的意外邂逅,可不是什么归还失物。”   桑眉忍俊不禁,见宣桃脸上关切之意,她心头不禁一暖,无奈起身,“罢了,便听你一言。”   宣桃好奇的跟在桑眉的身后,“小姐,你准备怎么做?”   桑眉反问她,“除了秦鸢,其他人是怎么做的?”   宣桃掰着手指跟她讲,“秦家大小姐听说少城主修为了得,整日在演武场等着与少城主切磋,苏家送来的那个成日里往夫人身边凑,岳家小姐倒是安安静静的没听有什么动静,毕竟年龄,少城主肯定也不会娶一个摆回来看的。”   她仰着小脑袋看着桑眉,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小姐,我们怎么做呀?”   “我们?”桑眉想了想,“我亲自下厨为少城主备上一碗热粥吧。”   宣桃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就宁这样的手艺,还敢下厨呐? 第21章 “又是一个小骗子。”……   桑眉当然敢。   不光敢再下厨,甚至胆大到将膳房里所有的厨娘都给赶了出去。   宣桃满脸惊悚的看着桑眉将砧板上所有东西一咕噜的全部扔了进去,她甚至襻膊也没穿,一身广袖长裙流光烨彩,哪怕是在膳房也未能沾染上半点烟火气,清冷出尘不似凡人。   她一手牵着袖口,另一只手翘着小指漫不经心的往锅里扔着东西。   看到什么捡什么,想扔什么扔什么,宣桃眼睁睁看着一锅软糯的白粥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成了诡异的模样。   刺鼻又难闻的气味在鼻翼下挑战着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偏偏桑眉像是毫无所觉一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锅里沸腾涌动的粥水温柔至极。   “宣桃,若是你知道有人骗了你,当如何处之?”   桑眉的声音是清冷而温柔的。   这样的温声细语下,宣桃怎么也说不出谁骗她就宰谁的粗鲁之语,结结巴巴的开口,“当、当然是原谅他……?”   桑眉捏着小勺的手顿了顿,“噗嗤”一声便笑出了声。   她回头捏了捏宣桃的脸颊,脸上笑意加深,“真可爱。”   拿着锦帕擦了擦手,桑眉笑容越温柔,目光就越森然,轻柔婉转的声音似微风过耳,她软声呢喃着,“若是我,当送他一碗白粥……”   宣桃低下头,看着锅里诡异的颜色。   刚开始是白色的粥,大概也能算是白粥吧。   她松了一口气,声音也轻快不少,“那这粥就是给胆敢欺骗小姐的坏人准备的?”   小姐简直英明!   看来小姐已经充分了解到自己厨艺的杀伤力,看似关怀备至,实际上却暗藏杀机。   虽然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可有谁会怪罪一个世家小姐厨艺不佳呢?   宣桃瞬间被自己脑补到的真相安慰了。   直到看到桑眉脸上的诧异。   “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亲自熬的粥,什么坏人?他配吗?”   宣桃咽了口唾沫,“那这粥……”   桑眉羞怯一笑,“自然是要给少城主的。”   宣桃:“……”   完了,她家小姐看上去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桑眉的表情是毫不作伪的愉悦,宣桃大惊,原来她家小姐是真觉得亲自下厨才是最有诚意的示好。   桑眉将准备好的白玉琉璃碗摆在案上,然而再尊贵奢华的器具也救不了一碗无处不在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毒粥”。   “上一次只追求模样好看而忽略了味道,是我着了相。”桑眉道,“这一次我可以忽略了外在模样,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是啊是啊,光闻着都快吐了,这风味简直不能更别致。   宣桃眼前冒着光,深恨自己嗅觉为何这般敏锐。   眼见着桑眉已经摆好盘装好了,宣桃深知再不阻止就彻底来不及了,深吸一口气握住桑眉的手腕,“小姐,不如由我将粥送过去吧。”   第一次撒谎,她不是很有惊讶,只低着头不敢看桑眉的眼睛,声音含糊道,“大家小姐,总该是矜持些的好。”   桑眉的手臂被抱住,白玉琉璃碗仍旧稳稳的立在桑眉提着的食盒中,粥液纹丝不动。   她拍了拍宣桃的手,“选妻是要进行对比的,她们就差抱着少城主的腿自荐枕席了,我不过送一碗粥而已,还能提现出我的贤惠。”   宣桃一噎,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桑眉挣开她的手,缓步轻摇的朝着钧天阁的方向走去。   真是要命!   到门口的时候正巧碰上了散步迷路的苏家养女苏燕羽。   她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薄纱曳地长裙,腰带束在胸下,挤出小半边白生生鼓囊囊的胸脯在外面,走动间摇摇晃晃,当真是粉胸半掩疑晴雪,看得路上巡逻经过的守卫大声的咽着口水。   她一见桑眉,就笑意盈盈的走了过来,“这位便是桑家妹妹吧?”   莫说向来将自家小姐当眼珠子看的宣桃,就连向来万事不在意的桑眉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扑面而来的恶意似刮骨之刀,毫不掩饰的直直刺向桑眉。   桑眉思衬,原主是真正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与苏家养女更是没有任何交集,也不知这恶意从何而来。   宣桃走上前行了一礼,不着痕迹的隔开了苏燕羽和自家小姐。   “这城主府太大,也不知我走到了哪里,路上一个人都没见着,幸亏见到了桑妹妹,否则姐姐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桑眉神色淡淡的,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苏燕羽想要绕到桑眉面前,偏偏这丫鬟将她拦得滴水不漏。   苏燕羽心中尴尬又恼怒,看着桑眉那张堪称绝色的脸,心里更是一阵扭曲的嫉恨。   傲什么傲,就算顶着一张天仙脸,还不是要低三下四的去讨好一个男人。   她看着桑眉手中提着的精致食盒,眼中恶毒一闪而过,“桑妹妹这是亲自给少城主做吃的带来了?可真是贤妻良母,还没嫁进来就开始照顾人了。”   “你闭嘴!”宣桃要气死了,以她的脾气,要是在府外,她一掌就能把人拍死。   可在这城主府中,她的冲动却只能给小姐惹麻烦。   苏燕羽得意扬扬的看着缩在丫鬟身后的桑眉,只当她是怯懦。   她本就是个不要脸皮子的,低在尘埃里的下九流,现在有机会和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平起平坐,怎不狂傲。   须知任她高贵如华,可要论勾引人,她才是鼻祖。   桑眉捏了捏眉心,眼前的闹剧平白的惹人厌烦,“苏小姐不是迷路了不知走到哪儿了,怎么知道我这提着的是给少城主还是给夫人,亦或是自己享用?”   苏燕羽愣了一下,然后就被自觉有人撑腰的宣桃狠狠的推了出去,为了让身材更加的高挑而穿的金叶裁边的晚下踩到了长长的裙摆,本就纤薄的纱衣“撕拉”一声,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栽进了草丛里。   宣桃捂着嘴笑了起来。   桑眉只厌烦的扭过了头,轻轻点了点宣桃肩膀,“走吧。”   等桑眉到钧天阁门口的时候,苏燕羽在她这里受挫的消息已经被传到了白明泽的耳边。   他对那个女人厌烦得紧,每次路上遇到都是拉长了一张脸。   偏偏苏燕羽当他是个假正经,每次搔首弄姿为了勾引他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就因为这些女人,每天晚上和他哥分享记忆的愉快时刻让他避之不及,简直丢脸死了!   这些天钧天阁周围都被他安排了人,时时刻刻盯着有没有女人在附近转悠,他吓得门都快不敢出了。   一听桑眉让苏燕羽吃了瘪,在他心里桑眉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起来了。   再加上白明洲时不时的洗脑,对白明泽来说,桑眉那就不是别的女人,而是他未来嫂子!   未来嫂子来见他,能不见吗?   未来嫂子给他熬的粥,他能不喝吗?   白明泽第一次知道,从喜不自胜到泪流满面,原来只差一碗粥的距离。   捧着粥碗,白明泽哽咽了。   桑眉惊讶,“怎么哭了?”   白明泽吸了吸鼻子,难以言说的味道飘了进来,他一瞬间更觉世间太过残忍。   颤声道,“我是感动的。”   桑眉脸上笑意加深,站在一旁的宣桃莫名的从中看出了一丝慈祥的味道。   “感动那就快吃吧。”   端着白玉碗的手,微微颤抖。   宣桃默默的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慈祥,那是恨!   “昨日为了熬这粥底一宿没睡,晨起又以文火慢煮足足熬了三个时辰才熬好的。”桑眉轻声说着自己的辛苦,满是忐忑不安,“是看上去不太好看,可味道却是不差的。”   白明泽:“?”你睁大眼睛再说一遍?   然而他就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仍然是感动却不敢动的。   眼见着桑眉因为他的迟疑神色越发低落,他咬咬牙……   不行,牙咬碎了也咽不下去。   他想了想,小声试探开口,“我也觉得你这么辛苦熬出来的粥肯定很好喝,所以我想等我娘来了与她一同享用,不知桑小姐是否愿意我将这珍馐分享出来。”   桑眉自然是说愿意的。   而且白明泽提出了要等他娘,粥也送到了,她也就只能遗憾的先行告辞了。   跟着桑眉走出钧天阁,别说白明泽,就是宣桃都松了一口气。   桑眉一路浅笑,随口问道,“你觉得少城主会喜欢我这一碗粥吗?”   宣桃顶着一张真诚脸,回答得斩钉截铁,“肯定会喜欢。”   桑眉于是便笑了。   捏了捏宣桃秀气的鼻尖,语带宠溺,“又是一个小骗子。”   宣桃揉了揉微痒的鼻头,心中疑惑。   又?   却说等桑眉一离开,白明泽迅速的打开窗户,手中玉骨扇几乎被摇出了残影。   虽然很对不起未来嫂子几个时辰的辛苦,但是这玩意儿吃下去他要是出了事,岂不是平白的让未来嫂子愧疚?   白明泽理直气壮的指挥着最是嘴严的喜乐把粥处理了。   想了想深觉今天这后半段绝对不能给他哥看。   让他哥知道未来嫂子贤良淑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够了,可不能因为这粥的成色味道让他哥心生抗拒。   自觉帮了他哥和未来嫂子培养感情的白明泽骄傲的挺了挺胸脯。   他就是这样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弟弟! 第22章 “那一定是桑小姐把我认作了……   自从那里在城主夫人面前做了保证之后,白明洲当真是躺在床上开始“养病”。   少城主每日变着法儿的逗他开心。   知道他喜欢桑眉,他就每天都让人打探桑眉的消息回来讲给白明洲听。   而今天桑眉可是真人来钧天阁了,几乎是人刚走,他后脚把粥碗给了喜乐,扭头就蹬蹬蹬的往自己卧房里跑。   人未到,声音先从密道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哥!今天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白明洲眼神一凛,飞也似的从另一间密室里窜了出来,鞋也来不及脱就直挺挺的往床上躺去。   他背对着门的方向躺在床上,被子歪歪扭扭的挂着,半截落在地上。   少城主板着脸将杯子给他盖好,老气横秋的教训他,“哥你是不是又下床了?”   白明洲就是不想听他唠叨,所以才着急忙慌的从训练处出来。   见已经被拆穿,他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先发制人道,“夫人说我可以练功了。”   好不容易有了训人机会的少城主满腔话语噎在喉中。   他瘪了瘪嘴,坐在白明洲床边哼哼唧唧的开口,“今天桑小姐来看我了。”   果然,少城主感觉身边人呼吸一变,下一瞬就贴近了他,星目炯炯的看着他,“让我看看。”   白明洲的动作十分自然,连声音也是平静淡然的。   然而白明泽与他相处十多年,怎么会听不出他平静表面下的亟不可待。   他也不卖关子,侧过头与白明洲额头相抵。   闭上眼的一瞬间,白明洲终于在他人的记忆中见到了桑眉。   分别不过几日,却真如三秋之隔。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滚雪细纱曳地长裙,行走间广袖流云,裙摆如叠浪,头上是同一色系的琉璃冠,做成穿花戏蝶的模样,两侧斜插着的两支珐琅步摇,眉心贴着一枚琥珀额坠。   她本是冷冰冰的瑶台仙,却在走近的一刹那寒霜尽褪,眉眼间皆是鲜活明媚。   “咔嚓”一声,是白明洲握在手中的茶盏被捏的粉碎。   始作俑者睁开眼,面不改色的抖抖衣摆将灰掸了下去,“后面呢?”   白明泽装傻,“什么后面?”   白明洲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他只看到了桑眉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小丫鬟打开了食盒,看到了桑眉对着白明泽言笑晏晏嘘寒问暖。   他最近脾气好了不少,看到这样的刺激画面都没想着要揍他一顿。   只颇为无语的反问他,“你来就是为了给我看你和我心上人如何眉目传情?”   白明泽愣住了。   白明泽傻眼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方才脑子里放给白明洲看的那段记忆,好像确实是有那么几分瓜田李下之感。   他埋头想了想,陈恳道,“那一定是桑小姐把我认作了你。”   白明洲挑眉看着他,心中诽腹,前几日还跟我争辩桑眉开口说喜欢的是我还是你,今日居然变得这么乖顺。   他哪里知道,自从见到桑眉柔情似水的端起那碗泛着毒光的粥让他尝尝之后,在白明泽的心里,桑眉就是他板上钉钉的嫂子,绝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美人再美,那也得有命去享。   白明洲“嗤”了一声,扯了扯弟弟的头发,“别说废话,后面呢?”   白明泽沉默了。   他苦着脸,纠结的看着白明洲,“你真要看呀?我都是为你好。”   白明洲问,“怎么为我好了?”   少城主不是第一次在自己哥哥面前说人坏话,却是第一次这样难以启齿。   万一他哥因此对桑小姐生了嫌隙怎么办?   要他说这白水城的女子,没有比桑小姐没美的人了,美人配英雄,他哥就该要最好的。   他吞吞吐吐的讲了后面那碗粥的事情,果真看到白明洲的神情越发的冷凝。   他不由嚷嚷,“我们这样的身份,做饭烧菜自然有厨娘去,管桑小姐厨艺如何,谁还舍得让她日日夜夜被烟熏火燎。”   白明洲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会怜香惜玉。”   白明泽嘟囔着,“其实我觉得说不准就是看着不好看,吃起来好吃呢?”   白明洲靠在傻弟弟肩膀上,十分无奈,“你忘了上次夫人说过的,她是纯阴之体了吗?”   纯阴之体自带幽冥寒气,凡是桑眉亲手制成的东西,不拘于饭菜或是女工,都逃不脱寒气侵蚀。   “而且你还说那卖相极为惨烈?”   “是啊,看着就十分恐怖。”   白明洲心里突然有些慌。   还有一种极为隐晦的庆幸在里面。   还好不是他在外面,心上人的喂食哪里能拒绝,但是一口下去他铁定就没了!   他隐隐感觉到桑眉的举动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想到此,白明洲不禁心情复杂起来,庆幸又心酸。   而桑眉此时已经带着宣桃回到了屋中。   宣桃跟在她后面,看着桑眉比往日轻快了不少的脚步,心情也不由高兴了起来,“小姐今日心情真好。”   桑眉唇角翘了翘,“有吗?”   宣桃笑嘻嘻的,“当然有啦,小姐你就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呀!”   听她这样说,桑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大概是高兴的吧,因为有人马上要倒霉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回走,却看到苍兰和苍竹两人垂头丧气的站在门口。   桑眉向来是无所谓的性子,宣桃却立马炸了毛。   她家小姐心情这样好,偏偏两个丧气的东西来惹她晦气,从来唯小姐是詹的宣桃大步向前,人虽小,可气势却足以让两个丫鬟身子一颤。   “做什么甩着张脸?”   胆子最小的苍兰瑟缩了一下,苍竹咬了咬牙,将身后的篮子递了出去。   宣桃不明所以的接过来,“这是什么?”   一打开,剪裁好的新衣像是被火烧过,破开一个有一个洞,藏青色的布料上灰蓝色的污渍正顺着破开的洞口一点点的向内里蔓延,上好的织云锦变成了破布。   只一瞬间,宣桃捏紧了拳头,恶狼一般的目光看向两个蓦然苍白了脸的丫鬟,“是谁做的?”   而这时,桑眉也从后面走了上来,宣桃下意识的就将篮子里的衣服遮了起来藏在身后。   桑眉定定的看着她,宣桃低着头小声说,“是这两个毛手毛脚的丫鬟把我的东西弄坏了,我正生气呢。”   桑眉没有说话,葱白的指尖如雪似玉,摊开在宣桃的面前。   “给我。”   宣桃一脸倔强,梗着脖子道:“这事我能解决。”   桑眉无奈一笑,“这篮子是我放上次裁剪的新衣用的。”   宣桃看着她,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她家小姐为了心上人,做了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辛辛苦苦缝制的衣服却被人毁成这样了。   只要想到小姐会因此难过,她更是难过死了。   而这是苍竹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苍兰紧随其后也跟着跪下。   “奴婢今日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顺着味道才发现是小姐的针线篮里传出来的,一掀开就发现新衣成了这样。”苍竹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哽咽着,“是奴婢看顾不周,让人毁了小姐的心意,奴婢甘愿受罚。”   桑眉将篮子从宣桃的手中拿了过来,拿起一片碎掉的织云锦,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捻了捻粘在指腹上灰蓝色的污渍。   宣桃适时的将锦帕递给她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才在两个丫鬟越发不安的心绪中淡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是被人毁了?”   苍竹一怔,好端端的布料变成这幅样子,不是被人毁的,难道还能是自己变成了这样?   缩在苍竹身后的苍兰抖着身子从后面爬了出来,边哭边磕头,“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对不起小姐。”   这话中的信息量让苍竹震惊的睁大了眼睛,“苍兰难道是你……”   “不是奴婢,奴婢哪里来的胆子做这些事情。”苍兰泪眼婆娑,模样可怜的看着桑眉,“方才小姐和宣桃姐姐不在,奴婢出恭回来,看到秦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春雨鬼鬼祟祟的从小姐的屋子里出来,奴婢将她拦了下来,春雨哭着求奴婢说只是来替她家小姐打探一番,并没有做什么,奴婢在屋中看了看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就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苍竹恨铁不成钢,“你简直糊涂!”   苍兰抹了把眼泪,“奴婢只是一时心善,想着要是被抓住了春雨不死也得被扒层皮,都是做奴才的,谁都不容易。”   宣桃冷笑一声,“什么不容易,你看你是收了春雨的好处!”   苍兰睁大了眼睛,一脸被冤枉的委屈,“宣桃姐姐就算不喜奴婢,也不该就这般血口喷人!”   宣桃被倒打一耙,只觉得胸中火烧一般,恨不得上去撕烂了她的嘴。   而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苍竹咬咬牙朝桑眉磕了个响头,一言不发扭头就往屋两人住的下人房里走去。   苍兰先是一愣,下一秒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疯了似的朝着苍竹扑了过去。   宣桃眼疾手快的将她制住摁在地上,桑眉脚踩莲步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放走的不是大小姐的丫鬟春雨,而是二小姐的下人吧?”   苍兰面上表情一空,下一瞬便哭了起来,“小姐,小姐你要相信奴婢,奴婢对您是一片衷心!”   桑眉神色淡淡,“你收了重金,承了秦二小姐的好,一听这衣服被人毁了,就顺势往秦大小姐身上泼一盆脏水,让我和她闹起来,想让她当鹬蚌相争后的渔翁。”   苍兰哭喊着,“我没有,小姐你冤枉我了,我这么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是事情!”   “因为你吃了甜头,想卖秦二小姐一个好,还想再拿这么大一叠银票!” 第23章 “我说过要让少城主入赘到……   苍竹讥诮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   苍兰扭过头,就看到苍竹正从她们两人的房间中跨步出来,手中正抓着一大叠厚厚的银票。   除了作为桑眉贴身丫鬟的宣桃住在正屋偏房好方便照看桑眉以外,她们其他下人是没资格一人单独一间房的。   她知道苍竹心细,藏银票的时候都是背着她揣在袖中带着针线到恭房里,忍着臭缝到自己肚小衣里的。   还因为担心鼓起太大,她特意以试新衣服为理由,分别缝在了不同的小衣里。   可现在,分明还是被苍竹找到了。   她颓然的放弃了挣扎,一瞬间面如死灰。   城主府里不听规矩的下人会是什么下场,她其实并不清楚。   可她见过被拉走的人恐惧到扭曲的脸,隐隐知道那会是比发卖出去更加残酷的结局。   她终于知道怕了,她想要开口求饶,小姐心善从不苛责下人,这次也一定会绕过她的,只要把她赶出去就好,赶出去就好……   然而桑眉却只是漠然的从她身边经过,声音轻飘飘的就决定了她的结局,“去问问夫人,吃里扒外收受贿赂的下人该如何处置。”   苍兰茫茫然的看着那一片水蓝色的裙摆擦过,是融融夏日中最为清透的颜色,然后下一瞬,她眼前一黑,随手打晕她的宣桃将她扔在地上,嫌弃的在身上擦了擦手。   “苍竹,你把她送过去吧。”说完拍拍手就找桑眉去了。   小姐刚经历下人背叛,肯定很难过,她得赶紧去安慰安慰小姐才行。   方才还气势汹汹揭穿苍兰的苍竹此刻正神情恍惚,她比苍兰聪明得多,苍兰都能想到的下场,她又如何想不到呢。   那些犯了错的下人没人见过他们出府,也同样没有人再见过他们。   再加上府中素有夫人修炼邪术的传闻……   苍竹身形踉跄的跌坐在昏死过去的苍兰身上,蓦的红了眼圈。   她只是想卖小姐一个好,想让小姐看到她的价值,可从来没想过害苍兰一条命!   小姐那样善良,对人温和有礼,下人偶尔照顾不周也从不苛责,对,一定是小姐不知道府中秘辛,她要去找小姐说清楚!   然而她冲过去之后,却只见到了守在门前的宣桃。   宣桃恶狠狠的盯着她,仿佛在说你敢出声打扰小姐我就打死你。   她是见到苍兰颈间被宣桃手刀劈出来的痕迹的,知道不能硬碰硬,她陪着小心低声请求,“能不能让我见见小姐?”   宣桃守着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小姐睡了,有什么你跟我说,等小姐醒了我自然会转告她。”   苍竹犹豫了。   宣桃不耐烦的看着她,“到底说不说,不说就走,赶紧把那个吃里扒外的送走。”   苍竹咬着牙,缩着脖子恐惧的四处看了看,等宣桃出手要赶人了才抖着声音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随着苍竹的讲述,宣桃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作为送给桑眉这些外人的丫鬟,苍竹所了解的内容也不多,不过作为生养都在府中的家生子,苍竹所知道的东西比其他人以为的都要多一点。   说完后,苍竹忐忑的看着宣桃。   宣桃也不说打扰桑眉的话了,敲了敲门,声音有些急切,“小姐,我能进来吗?”   隔着一扇门,桑眉正站在窗前,仰头看着落在窗棱上轻轻晃动竹叶光影。   听到宣桃的话她也没动,一对杏眼眸清似水,只偶尔能见其中闪过一丝深邃。   她淡淡道,“我听到了,你进来,苍竹去将人送走。”   门外一瞬间静的连掉跟针在地上都能听清。   苍竹白着脸离开,宣桃虽然不解,但是对于小姐的命令,她从来不会质疑。   只是……   “这城主府当真可怕,不若我们早日离开。”   桑眉笑着摇了摇头,“你忘了,我说过要让我们见过的那位少城主入赘到我桑家的。”   宣桃一噎,心里已经开始盘想该怎么把少城主打晕了绑到桑家,最好是策划出一出假死,不然城主府肯定回追究。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宣桃茫然,“问什么?”   桑眉挑开落在窗台上的几片枯叶,“明知是火坑,还让苍竹送人往里跳。”   宣桃想也没想的回答,“小姐的安排定然是有原因的,宣桃脑子笨,只需要听小姐的话就是了。”   桑眉无声的笑了起来。   随后敛眉,“你暗中跟着苍兰,查看城主府将人究竟送到了什么地方,但是要万分小心,切记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等人都走了,桑眉才从窗边离开,竹篮被放在桌上,损坏的布料上散发着阵阵幽寒气息。   她伸出手碰了碰,宣桃还没入道,是以发现不了这布料上的阴冷之气,这股幽寒在感觉到她的触碰之时便缠绕了上来,是温柔且温顺的。   桑眉叹息。   这具身体,竟是天生的妖魔宿体——纯阴之体。   纯阴之体在转化为极阴之体享受呼吸吐纳皆能修行之前,不仅自身遭受寒气侵蚀恐命不长久,比早夭更加惨烈的下场却是被妖魔附体,成了豢养妖鬼的容器!   桑眉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样的体质她只在门派中藏书阁中见过,她自身经脉断绝,是由白明洲拿天材地宝重塑的道体,也曾在无法修行之时羡慕过这种一旦蜕变便注定一路坦途的体质。   可真落在自己身上,且还是未曾蜕变的时期,桑眉的感觉却并不美好。   这样的体质,她没有修为,神识也被最大程度的压制,在这样的情况下,心魔入侵更是易如反掌。   她从不怀疑白明洲对她的感情。   他们二人,既是修行相辅相成的道侣,也是举案齐眉能够为对方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的恩爱夫妻。   届时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白明洲投鼠忌器,想要将他们夫妻二人灭在这方幻境中简直轻而易举!   怪不得,她在入府之时就感觉到胸中烦闷难忍。   居雍山上的阵法,是饲养也是压制,门口的两尊石像更是封印魔气外流。   纯阴之体与幽冥沾了边,自然也会受封印压制所影响。   若是那日送到冉霁雪桌上的饭菜并没有被她扔掉,以那夜所观冉霁雪应当已经入道,她的体质定然瞒不过她。   桑眉猛的站起身。   不好,宣桃有危险! 第24章 “一刻都离不开我。”……   宣桃虽厉害,可与冉霁雪相比仍是天差地别。   同是上十层的高手,入道便可窥仙途,而未入道者,即便修为出神入化到了凡人所能修炼的顶点,那也只能称之为凡间武者。   纯阴之体作为饲魔的最佳容器,若是冉霁雪早已知道她的体质,肯定早就盯上她了,她让宣桃去跟着苍兰,无异于羊入虎口!   桑眉闭上眼,她记得宣桃的气息,只需一点灵光,就能够找到她的位置。   然而神识所感之处,皆是迷雾茫茫,看不清也摸不着,不是有人刻意屏蔽了宣桃的气息,就是她所处的位置不能为人所探知。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着此事的非同寻常。   就连苍兰的背叛在此刻看来都像是一场蓄意为之的阴谋。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已,或许是宣桃跟进去的地方有神识无法探入的结界也不一定。   桑眉拧着眉,难得心事重重起来。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虽然不知道宣桃的位置,但是她知道冉霁雪在哪!   思及此,桑眉再也坐不住了,身边的两个丫鬟都不在,她自己在妆奁盒里翻找出了两支还没用过成色极好的银珐琅彩如意纹步摇簪,拿檀木盒装好之后便急匆匆的往冉霁雪住的地方走。   在桑眉有意识的提高行走速度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城主夫人门前。   冉霁雪身为长辈,桑眉带着见面礼来拜见名正言顺。   所以在下人通传之后很快就领着桑眉进去了。   还未进门,桑眉便闻到了一股浓郁却不过分甜腻的馨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桑眉隐隐感觉这味道有些熟悉,仔细探寻时却又有如雾中花。   看不分明。   有丫鬟撩开门口一整块由翡翠玉石串起来的帘幕,低着头温顺道,“桑小姐请。”   桑眉抬头,城主夫人冉霁雪端坐于正位之上,冰冷而威严。   这不是桑眉第一次来这屋中,上一次冉霁雪身旁坐着的是冉君筱,她与秦家两位小姐分坐两旁。   而这一次,冉霁雪身边坐着的却是那位艳丽无双的陶夫人。   陶夫人本名陶素汐,是城主大婚三年后,于城外带回来的女人。   彼时城主夫人冉霁雪正怀着孕,听闻城主纳了妾,还早早与她在外面有了一个孩子,怒急攻心之下胎儿早产,生下来的少城主白明泽不仅弱小如猫儿,还几次差点没挺过去。   就算如今身体好了,却根基受损,修行时好时坏,从那之后,冉霁雪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温和大度赏罚分明的城主夫人变得喜怒无常,下人稍有差池便是严厉的责罚。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少城主生过几次病之后,越发的变本加厉。   更有传言说少城主在出生的时候就该夭折,是夫人逆天改命将他从九泉之下抢了回来,却因此沾了阴泉气息,入了邪道。   桑眉垂眸深思。   传言虽不可信,可必不会是空穴来风。   可无论在哪一种传言里,城主夫人和陶姨娘的关系,都是王不见王,势同水火。   除了在节日宴会上碰面之外,其余时间就是路上见到了都恨不得假装对方不存在,可今日她却见到了陶姨娘与城主夫人同桌而坐。   桑眉心中思绪百转千回,面上却是笑着向两人请了安。   冉霁雪盯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常年冰冷的脸上也看不出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陶姨娘倒是笑意盈盈的应了一声,手中团扇轻晃着,股股香风从扇中传来,她对着桑眉招招手,“这便是桑大人家的宝贝女儿吧,果真是国色天香,来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一看。”   桑眉看了城主夫人一眼,见她神色不变就收回了视线,莲步移向陶姨娘的方向。   “瞧这小脸嫩的,白里透红,像朵桃花枝似的。”陶姨娘褪下腕间水头十足的玉镯子,亲亲热热的套在了桑眉手腕上。   白玉剔透的镯子落在凝白纤细的手腕上,更显得那手腕肌肤柔嫩。   桑眉轻声道了谢,陶姨娘脸上笑意加深,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哐当”一声。   冉霁雪手中瓷盏重重磕在桌上,她冷冷的看着一旁言笑晏晏的二人,“要联络感情就去别处,我鸾羽阁地方小,恐陶姨娘施展不开。”   陶姨娘笑声一顿,眸光冷了下去,然而面上却带着明媚的笑容,轻轻的抚着胸口娇怯开口,“姐姐这突然一下,可真是把我给吓着了,妹妹倒是无所谓,就怕城主知道了又该心疼我了。疼在郎心,痛在妾身啊!”   桑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半斤八两,一个冷血无情,一个绵里藏针。   腕间的镯子撞在腰间的玉佩上哐啷作响,桑眉虽然一直分神于应付两位夫人,神识也从未停止过追寻宣桃的踪迹。   忽然,她眼神古怪的抬起头,识海中感受到的宣桃的灵光越来越接近,而此刻——   已经到了门口!   她倏然扭头,她所以为的深陷危险的宣桃此刻正掀开翠玉珠帘走进来。   宣桃手中提着一壶茶水,对着桑眉甜甜一笑,随后在桑眉惊愕的视线中走到陶姨娘的身后,为她续上了一杯茶。   桑眉虽未扭头,却也能感觉到,冉霁雪身上气息倏然冷了下去,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怒道:“哪来的丫鬟,这么不懂规矩乱闯进来!”   桑眉拉过宣桃的手,声音不卑不亢,“回禀夫人,宣桃是我的贴身侍女,年纪小了些不懂事,一刻都离不开我。”   陶姨娘轻笑一声,“这丫头是我带来的。”   桑眉手一顿,被宣桃反手握住。   她的手掌小小的,手心却滚烫温暖。   “瞧我都忘了说了,方才我在后山清溪边散步,就见这丫头提着一桶衣服跟着两个黑衣服的小厮说说笑笑的过来了。在宴会上我也见过这丫头,一直站在桑夫人身后伺候着,见她模样也讨喜,忍不住问了两句。”说着陶姨娘低低笑了起来,纤长的指尖捏着茶盖轻轻的推了推茶沫。   桑眉视线微动,果真见冉霁雪指尖为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后山清溪。   桑眉记下了这个地方。   呷了一口茶之后,陶姨娘蹙了蹙眉,娇滴滴的声音宛如撒娇一般,“有些烫了。”   宣桃说,“奴婢这就去给您重新换一杯。”   陶姨娘凤目一瞥,“我瞧姐姐那盏茶便不错。”   冉霁雪嗤笑一声,手中茶盏往外一推,“哐当”一声碎了一地,淡色的茶水渗透进素色的地毯里,很快消失不见。   陶姨娘目露惋惜,“呀,姐姐怎的这般不小心。”   冉霁雪深吸一口气,“我倦了。”   陶姨娘假装没听出来,噘着嘴不高兴,“可是我还没说完呢。”   她看向桑眉,眼中似乎闪着光,像是戏耍夫人得逞的欣喜,“桑小姐要听听吗?”   桑眉弯了弯唇角,“愿闻其详。”   “我才知道原来后山清溪一直被人用来洗衣服用的,你这丫头拎了一桶少城主的衣服,想帮你呢。”   说着她咯咯笑了起来,指着冉霁雪娇声道,“姐姐你看桑小姐这样一个美人,听说厨艺也很了得,多好的一个儿媳妇呀,丫鬟也知帮着洗洗衣服,我可真是羡慕你呢。”   冉霁雪脸上的神情单用难看已经无法形容了,她恶狠狠的盯着陶姨娘,目光中黑气翻涌着,像是藏着一直亟待择人而噬的野兽。   偏偏陶姨娘一无所觉,仍在笑着挑衅着。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可是高兴坏了?”   饶是桑眉,不由得觉得不善言辞的城主夫人有些可怜了。   她虽在心中隐隐将冉霁雪列为仇敌,可有桑家夫妻做例子,再一看这城主府中宠妾灭妻的兆头,深深觉得城主虽然对外强悍护得一城百姓,可治内却分明是个糊涂蛋。   眼见城主夫人情绪越发暴虐,她甚至在心里想着,若是城主夫人待会儿打过来,是否要与宣桃一同阻挠一番。   这想法不过在脑海中转过一圈,瞬息之间,方才满眼冰寒似乎随时将要暴起的城主夫人却是瞬间将情绪压制了下去,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我说,我倦了。”   陶姨娘像是这才注意到城主夫人的不快似的,眨了眨眼睛,这才意犹未尽的摆摆手,“那我们就走吧,姐姐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累。”   这妻妾相争的戏码,真是让桑眉和宣桃两人大开眼界。   等出了门,桑眉才发现陶姨娘身边竟没带着丫鬟。   陶姨娘袅袅婷婷的缓步走在桑眉身边,“别提了,要救下你这丫鬟可不容易,我怕我死在这院子里,刻意让我丫鬟去城主书房门口守着,随时等着搬救兵呢。”   桑眉忽的停了脚步。   陶姨娘疑惑的看向她,“怎么……”   她瞳孔微微睁大,面容冷淡的少女俯下身,结结实实的给她行了个大礼。   “今日多谢夫人救宣桃一命,日后定当报答夫人今日之恩。”   陶姨娘噘噘嘴,“好啦,你这丫头已经给我磕过头了,你也别叫我夫人,这城主府的夫人可只有一个。”   说着,她话音一转,“不过今日我能救她纯属巧合,那贱婢陷害的秦家大姑娘,恰好给我送过礼,拿人手软我可不能让人随意的坏了她名声,结果就撞见了你这丫鬟。日后行事可不能这么鲁莽了,我那姐姐呀,杀人可是不长眼的。”   言罢,她调转头,慵懒的牵着臂弯间披帛尾巴晃了晃,“好了,我走了。”   “夫……陶夫人慢走。”   陶姨娘身子一顿,桑眉似是听到了一声轻笑,袅袅香风飘过来,舒畅而惬意。   宣桃拉了拉桑眉袖口,桑眉微微侧过头。   “是我没本事。”   “是我思虑不周。”   两人同时开头,又同时看向对方,两人相视一笑,无论是忐忑还是焦躁,在这一瞬间都随着那阵香风渐渐散去。   忽然,宣桃发出一阵惊呼,“小姐!那桶衣服还在溪边呢。”   桑眉看向宣桃,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桑眉率先转身,“走吧,做戏做全套。”   陶姨娘倒是给了她们一个现成的去清溪一探究竟的理由。 第25章 “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说到后山清溪,就不得不提起白水城的来历。   一百年前,天下分崩离析。   战乱瘟疫频发,抢劫、杀人,饿极之下食人之事也常有发生。   路上的死人比活人还多。   适逢外域妖魔界从此间经过,留下了异变的种子。   妖自人心起,魔从仇怨生,世间万物皆可成妖化魔。   凡间生灵涂炭。   天界不忍生灵受苦,故授命修真门派入凡救世,赐下灭妖除魔之法。   五十年来,无数英雄崛起,他们据城而立,护卫者城中百姓免受妖魔之乱。   而白水城城主白擎,就是五十年来最引人瞩目的一位少年英才。   白家世代为渔民,与同族一起居住在海岛上,白擎学成归来本该报效父母,却得知父母亲眷皆被海中大妖卷入腹中。   为了替父母报仇,白擎一人一剑投入茫茫海水中,当时同行的人都以为白擎死在了海底,皆为他叹惋不已。   谁知三天后,一道剑气从海底最深处而来,破开天地日月。   不仅将大妖斩于剑下,剑气穿透海面,几乎将整个海岛一分为二。   后来白擎在海岛上建立了白水城,传说中差点将海岛一分为二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长而深的沟壑,就是后来的清溪。   对于这白水城城主一剑破海的传说,桑眉并不相信,多半是白水城的百姓被白擎所救之后在心中将他神化了。   如果有这样的能力,白擎何至于仍在凡间做一个普通的修行者。   入山门,行大道,踏仙途,岂不快哉?   虽说传言不可靠,可清溪确实不是一条普通的溪流,水流中有细小的剑气在其中快速穿梭。   桑眉亲眼所见,溪边的落叶飘进去,不过瞬息就被绞成了碎末,她瞥了一眼宣桃提在手中的木桶,这样锋锐的溪流,又谈何浣衣。   白水城民众将清溪奉为白擎天神下凡的证据,每处溪岸边都有围栏围着,还时不时的有人自发的前来守卫。   不许人取水、不许人蹚过,三两步跨过的小溪流,要经过只能从城中心的渡桥走。   一条小溪,比好多人都要来得尊贵。   就桑眉来看,一剑破海或许确有其人,这溪水中残留的剑气做不得假。   “小姐,你站着吧,衣服我来洗。”   桑眉猛的回过神来,“别——”   话还没说出口,宣桃已经双手抓着衣领将外衫在空中一甩便扬进水里。   纯白的衣衫入水的一瞬间就被绞成了碎布条,有如千刀万剐。   剑气随着水的沁润攀附而上,若非听到桑眉的话之后,宣桃第一时间将手中的衣服抛了出去,怕是整个人都将被剑气一同绞杀进去。   饶是如此,她双手也被割裂出了道道伤痕,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乍一看过去,简直触目惊心。   顾不得多想,宣桃第一时间将桑眉护在了身后。   鲜血淅淅沥沥的落在溪边草地上,很快便被草叶吸收消失无踪了。   宣桃心有余悸的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流,胸口因后怕而剧烈起伏,“幸好去溪边洗衣服的人是我。”   言语中真挚的庆幸让桑眉一愣,她的手还在滴着血,却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桑眉的心中像是被阵轻轻的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绵密的让人难以忍受。   她忍不住低下头,从衣袖中抽出一张手帕出来,轻声道,“手给我。”   宣桃将手递过去,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不疼的。”   桑眉嗯了一声。   只轻的像是风声吹过,却让宣桃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再轻柔的丝绢擦过伤口时,都难免会让宣桃感觉到疼。   她不怕疼,她身上受过的伤比伤口重的还要多得多。   可她不敢说。   因为她怕小姐哭。   ……   ……   宣桃的两只手都被桑眉裹了起来,星星点点的血透过雪白的绢帕,像是盛开在雪地上的红梅。   木桶被随意的扔在溪水边。   这地方,不光溪水有问题,溪边的土壤乃至草木全都有异常。   这溪流中的剑气如此霸道,然而周遭的草木,除了枯萎飘落进去的枯叶,竟然全都生机勃勃十分茂盛。   桑眉问,“陶姨娘就是在这里把你救下来的?”   宣桃点点头,“苍竹将苍兰送到鸾羽阁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有两个黑衣人架着昏迷的苍兰从偏门出来了。我在后面偷偷跟了上去,没跟多久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躺在这溪边。那两个黑衣人昏迷着,陶姨娘就坐在我旁边。”   桑眉:“陶姨娘一个人?”   宣桃:“据说还有两个护院。她说是她来溪边散心,看到那两个人准备把我往河里扔,就让那两个护院把我救了下来,救人之后被陶姨娘嫌弃碍手碍脚,就被打发走了。”   那是只不过以为那两个人想把她淹死,可现在看来,分明是想让她被千刀万剐!   这条溪里躺一躺,骨头都能磨成花生碎。   桑眉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苍兰被带到这里来。”   宣桃忿忿,“陶姨娘说她来晚了,苍兰可能已经被扔下水了,若是她再来晚些,我也得被扔进去。”   桑眉揉了揉宣桃的头发,“幸好你没事。”   她指了指溪边的木桶,“那这桶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宣桃眨眨眼,“是路上遇到了少城主院里的丫鬟,陶姨娘让我去塞了银子把桶拿过来,说这样更能给那坏女人心中添堵,我就照做了。”   桑眉笑了一声,“小滑头。”   她弯下腰,从地上将那株饱饱吸收了宣桃血的草拔了起来,拿帕子包好。   “走吧。”   “我们这就走吗?”   桑眉将倒在地上的水桶扶起来提好,慢条斯理解释,“再看下去也查不出什么来,倒是你的手需要回去上药才是。”   宣桃两手揣在袖子里,假装没有受伤,乖巧的眨眨眼,“小姐我没事的。”   桑眉扫她一眼,“有事没事都是我说了算,现在我说走了,你走不走?”   宣桃斩钉截铁:“走!”   她嘻嘻笑着,“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第26章 “桑眉是我十里红妆娶回来……   替白明泽关注桑眉的人手伸不进鸾羽阁内,是以清溪发生的事情被下人传了几道描述过来,再传到白明泽和白明洲耳中,完全就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传话的人天生一张上翘的笑唇,正是白明泽身边一文一武两个小厮中的文——书童平安。   平安和喜乐是除了冉霁雪以外,唯一知道白明泽和白明洲二人身份的人。   此时平安微微弓着背,脸上堆着笑凑在白明泽身边,“桑小姐这是为了讨您欢心,亲自给您洗衣服呢。”   听到这话以后,白明泽的第一反应是看向坐在密道台阶上的白明洲。   白明洲席地坐着,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的搭在台阶上,包裹在黑色布料里的长腿肌肉遒劲,蕴含着绝对的力量。   密道两侧烛火昏暗,白明泽只能看到他脸上暗色的光影,黑眸闪烁,像是幽暗可怖的深渊,带着莫可名状的诡异气息。   白明泽莫名的打了个哆嗦。   他上次听了他哥反问他的话。   ——“你来就是为了给我看你和我心上人如何眉目传情?”   他再傻,也能明白他哥是不会高兴听到人说桑小姐又为了他做了什么事的。   至少在桑小姐能分清他哥和他的区别之前。   他忍不住紧张的看了白明洲好几眼。   这么明显的视线投过来,白明泽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   况且他还是最为敏锐的修行者。   想到这是自己亲弟弟,他耐下心问他,“怎么了?”   白明泽结结巴巴的开口,“就是……就是嫂子给我洗了一件衣服……”   白明洲恍然,眼神怜悯的看着他,“衣服被洗坏了?”   白明泽先是一愣,随后猛然反应过来,扭头看向平安,“她洗的我哪件衣服?!”   平安脸上笑容一僵,硬着头皮回答,“就是您刚换下来的那一套,鲛纱织的单衣。”   白明泽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没事,鲛衣水火不侵,洗不烂的。”   他欢欢喜喜的坐到白明洲的身边,看着他眉眼弯弯。   “那现在怎么样了?”   他想让白明洲听的是人,平安却以为他问的是衣服,傻子也知道少城主十分喜爱那套衣服了,想到手下来报说的鲛衣下场,只能苦着脸期期艾艾的答道,“碎成沙,落入清溪里寻不着了。”   白明泽脸上笑容一僵。   白明洲庆幸抚胸。   幸好不是洗他的衣服,要知道以他微薄的月例,甚至都买不起这鲛衣的一条袖子。   他面带同情的拍了拍白明泽的肩膀,叹惋道,“别担心,桑家有钱。”   白明泽悲愤无比,那是钱的事儿吗?!   鲛人本就少见,这一整块给他做成单衣的鲛纱更是珍贵无比,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么一匹被他遇上了。   白明洲见他实在郁闷,迟疑道,“不然我把上次夫人赐给我的那匹南明纱给你?”   白明泽噘嘴摇头,“我才不要,黑漆漆的颜色,也就你喜欢了。”   白明洲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以后我再寻来第二匹鲛纱给你。”   白明泽顿时眼睛一亮,竖起三根手指,“要三匹!”   白明洲双手抱在胸前,挑眉笑道,“这么贪心?”   白明泽哼笑一声,“就说答不答应吧。”   白明洲深深的看着他,像是要把对他的承诺刻进心底,“答应,我都答应,只要我能出这天地,一年三匹我都给你找得。”   白明泽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脸一红偏过头,小声嘟囔着,“明明只要答应我代替我以后做城主就能离开这间密室了,你偏不肯。”   一旁的平安听着少城主这话,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过了好一会儿,白明洲从密道台阶上站了起来。   “哥你干嘛去?”   白明洲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伤口复发了,我回去躺躺。”   白明泽瞪圆了眼睛,过了这么久了他早知道他哥没受什么伤了。   他抱怨,“明明就是懒的,最近娘逼我逼得越发凶了,再不选个人娶了,我就要被爹提到演武场挨打了,哥你也不心疼心疼我。”   白明洲回头看他笑了笑,“那就娶了吧,你的冉表妹可是在等着你。”   “呸呸呸呸呸!”白明泽不高兴了,怒气冲冲的大声朝白明洲喊道,“我这就去给娘说,我要娶桑小姐!”   “咚”的一声闷响,已经走了很远的白明洲身影瞬间出现在白明泽面前,平安惊恐的看着白明洲抓着少城主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   方才的那一声正是白明泽脊背撞到墙发出的响声。   白明泽痛的龇牙咧嘴,眼里却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他梗着脖子喊,“就算我不娶桑小姐,那就凭你现在日夜待在这地底下,就能娶到她吗?你要真喜欢她想要她,你就走出去见她,告诉你心悦她想娶她,而不是现在在我面前逞威风!”   说完这一通话,几乎用掉了他全部的勇气。   他的唇抖的厉害,明明那样大声的说着让人恼火的话,却委屈似的低垂着头,眼底也弥漫起了水雾。   白明洲本来满腔的怒火在与白明泽视线相对的那一刹那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愣了愣,松开抓着他领口的手。   沉默很久才哑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有愧疚,觉得你占了我一半的人生,想把城主之位给我用来补偿我。”   白明泽大声打断他,“我没有!”   然而他微红的眼眶,颤抖的双唇,怎么看都知他的色厉内荏。   白明洲眼神复杂,“可是汝之蜜糖,彼之□□,你又怎么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再说了,桑眉是我十里红妆娶回来的妻,关你屁事。”   他眼神不屑,也难得说脏话,让白明泽一时都有些懵。   过了好一会儿,他情绪缓和下来,才小声的怼了回去,“还十里红妆呢,我看你是白日做梦梦里娶妻。”   却再不提让白明洲做城主的事了。   一直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的平安这才抖抖索索的钻了出来,这一动,利刃一般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本就瘦弱的身躯一瞬间弯曲的更加厉害,“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白明洲嗤笑一声,“别装了,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我只告诉你,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果传到了夫人耳中,我要你的命。”   说到后面,声音越发的轻柔,却让平安毛骨悚然。   他忙不迭的点头,“大少爷放心,奴才是有分寸的人。”   白明洲摆手,“滚吧。”   平安顿时如蒙大赦,飞本出了密室。   白明泽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撑着脸眼神真挚的看着白明洲,“不过我觉得,哥你要是真的喜欢桑小姐,就应该告诉她真相,真诚不一定能够获得真情,可是欺骗一定不能。”   白明洲坐在他身边,捂着脸闷声道,“可是我不敢。”   少城主用自己小脑袋瓜思考了一息时间,唏嘘叹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咚”的一声,白明泽捂着自己脑袋眼泪汪汪的指责,“你又打我!”   背着手正襟危坐的白明洲瞥他一眼,“我没有。”   “你有!”   “我打的是我自己。”   “……”   可恶!   分明是作弊!   白明洲只用了一招就将气哼哼的少城主哄了下来,他默默收回差点薅秃了白明泽头发的手,语气真挚,“我真的不敢告诉她,我怕她会打我,到时候你也会疼。”   白明泽疑惑,“可是桑小姐分明是个很温柔的人,又怎么会打你。”   白明洲以一种过来人的沉痛眼神看着他,啧啧感慨,“你不懂,在外越是温柔的女人,就越容易窝里横,回家就家暴。”   白明泽被他哄的一愣一愣的。   好一会儿才绷着脸说,“可是你要一直骗下去吗?说不定本来只是半身不遂,这下都要变半死不活了!”   白明洲被他描述里可能发生的场景吓得打了个抖,脸上神情瞬间变得深情而又坚定起来,“你说的对!那么你帮我说吧!”   白明泽:“……?”   两人视线交汇在空中,半炷香之后,白明泽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趁着白明洲不备,猛的扑到他的身上抱住他把他往外拖,“我们现在就去说!”   白明洲痛心疾首,“夫人的禁令时间还没过,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白明泽铁了心的不放他走,“哥你放心,一切有我担着,绝不会有问题。”   白明洲无奈了,“那好吧,你先松开我,我们一起去。”   白明泽半信半疑,“那你可不能逃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白明泽想了想,松开了手。   下一秒怀里一空,曲折如迷宫的密道深处传到一声又一声的回音,“好弟弟,你先帮哥哥探探底,哥哥随后就来。”   白明泽脸上一个大写的“懵”字。   过了好一会儿,他气哼哼的跳着脚。   好你个白明洲,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第27章 “你还想要装到什么时候!……   白明泽说到做到, 第二天一早就跑去找桑眉了。   最近盯着他的人太多,路上无时无刻都有秦家苏家的女儿来与他偶遇,知道自己待的时间太久必然会带给桑眉麻烦。   所以在见到桑眉之后, 只想速战速决的白明泽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她。   “你喜欢我吗?”   桑眉:“……”   她轻轻的揉了揉耳朵,微微蹙着眉, 姣好的容颜上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震惊。   桑眉看向身侧的宣桃, “你听到少城主说什么了吗?”   宣桃一言不发, 只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才跨进门的苍竹也听到了少城主说的话,不由心底一颤, 手里托盘就歪了, 上面的茶盏滑下来, 叮铃哐啷的碎了一地。   氛围立马从三个人的尴尬无言转化成了四个人的沉默僵硬。   苍竹白着脸跪下去,刚要说话就被白明泽不耐烦的打断了,“求饶的话别说了,收拾了然后滚出去,今天你犯的错我就当没看见。”   苍竹顿时松了一口气, 飞快的收拾起地上的狼藉。   他折扇指向宣桃,“你也下去。”   宣桃鼓着脸瞪他,什么人也想吩咐她, 她的主子只有小姐!   桑眉拾起她颊边的一缕散发放在她耳朵, 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下去吧。”   宣桃咬着唇, 一脸不甘的瞪了白明泽一眼才扭头出去。   白明泽扁扁嘴,这要是她屋里丫鬟,早被她娘拖下去了。   “少城主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来戏耍我吗?”   桑眉与白明泽相对而坐,眉眼温和, 声音轻柔。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听了白明洲的家暴论,此刻白明泽看着桑眉莫名的有一种紧张感。   压力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这府中还有好几个已经往尚竹居赶就等着偶遇他的女人。   他急忙解释,“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前前后后盯着桑眉差不多快有一刻钟的时间了。   在桑眉脸上轻柔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开始往狰狞的方向靠拢的时候,求生欲十足的白明泽在莫名的心里发冷驱使下开了口:“我有一个朋友……”   桑眉:神情复杂。   她艰难道:“……这个朋友,可是姓白?”   白明泽眼睛一亮,“桑小姐果然聪明!”   桑眉:“……”现在看来,冉霁雪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不仅仅是城主和陶姨娘母子的原因。   她微笑,“不过凑巧猜到而已。”   白明泽于是不提刚进门的时候矢口喊出来的问题,只一股脑的将他这个朋友有个孪生哥哥,哥哥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是哥哥和姑娘相遇的时候是用他……他朋友的身份和姑娘相识的,现在哥哥想要娶姑娘为妻,但是又怕姑娘生气,所以不敢出门见姑娘的故事一口气全讲了出来。   桑眉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能以袖掩唇,生怕自己没忍住笑出来。   而一口气说完好长一段话口渴不已的白明泽扭头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桌上,才想起端茶的丫鬟被他轰了出去。   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桑眉。   桑眉脸上的笑容连眼尾上翘的弧度都没变,轻声问道,“少城主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咽了下去。   白明泽想,事情的真相应该由他哥亲自讲给桑小姐去听才是。   于是他努力维持着严肃的模样正色道,“是这样的,我作为……我那个朋友作为他哥哥最亲近的人,决定帮他一把。”   桑眉问:“你想怎么帮?”   白明泽纠正,“是我的朋友。”   桑眉一顿,“那你的朋友想怎么帮?”   白明泽顿时来了精神,“我想要搞一把大的!”   桑眉:“……?”   “烦请桑小姐附耳过来。”   ……   白明泽说完就走了,连一口热茶也没喝。   桑眉一直觉得,这幻境既然是心魔所化,其间所生人物定然都是为了迷惑人心。   于她,桑家父母慈爱,身边宣桃忠勇。   于白明洲,定然是想让他在苦楚压抑之中迷失自己,一个优秀的让他无法翻身的同胞兄弟岂不是更有用?   偏偏用了白明泽这样一个小蠢蛋来。   桑眉理了理坐在椅上压出褶的裙摆,而这时宣桃也急急忙忙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抓着桑眉的袖口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抱怨,“这少城主到底是来干嘛的,偏要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   桑眉一脸正色,“因为少城主想入赘我桑家当赘婿,与我来商量。”   宣桃长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小姐你说的是真的?”   桑眉轻叹一声,摸了摸宣桃的头发,“小笨蛋。”   宣桃:“……”她家小姐又逗她!   时间很快到了夜里。   宣桃退下的时候在桑眉的吩咐下留了一盏油灯。   黄豆大小的火苗在夜色里跳跃着,桑眉的影子落在窗纱上,窈窕而玲珑。   白明洲在幻境中与桑眉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她会每次与她在竹林中相见。   然而事实上,这扇窗,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夜,就再也没有为他而打开。   他曾经无数次路过尚竹居,也曾深夜里想要敲开这扇窗,最后却因为与她身份迥异而退缩了回去。   现在想想,只觉哭笑不得。   他想到今天白明泽冲进来,二话不说就传给他的一段记忆。   从白明泽的视角看去,桑眉清冷如仙面容上带着些许羞怯的红,纤长的睫毛如蝶翼翩跹,如水的眸子里脉脉流淌着的是丝丝情意。   他听到桑眉以温柔的声音邀请白明泽夜里一叙……   然后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白明洲:“……”已经开始生气了!   无论是神态还是目光,声音还是话里的内容,无一不让白明洲心里警铃大作,他再也淡定不下来了。   他找了个法子让夫人罚白明泽在书房练字,让他没办法离开钧天阁。   白明泽:我冤!   然后趁着夜色,不管不顾的就飞到了竹林里飘着。   趁着竹声飒飒,他飘然至桑眉窗下。   望着窗纱上桑眉的影子,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   根本不敢进去!   白明洲分外头疼。   忽然,他看到屋内桑眉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是走到了门边。   白明洲听到门扉被轻轻打开的“吱呀”声,另一道影子落在桑眉的身边。   来人要高出桑眉许多,窗户上的影子只能看到高高的发髻立在头顶。   分明是男子的梳头样式。   白明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还没咯噔完,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哪怕因为压低了嗓音而有些失真,可这声音的主人,化成灰他都认识!   白明洲磨了磨牙,三百套咒法书都不能把人留下来。   他想要冲进去,想起对桑眉的隐瞒和欺骗,心中却不免气短。   这一犹豫,他就看到窗纱上拉长的两道影子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白明洲忍不了了!   他化竹为剑,一脚踹开窗户就跳了进去,长剑直指贴在一起的两人……人?   白明洲还维持着一脚踩在窗框,一脚踏在桑眉靠在窗边的梳妆台上,他看着桑眉靠着的粗制滥造的布娃娃,斜倚在床边冷冷看着他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烫脚。   那布娃娃是临时赶工来的,脑袋上五官都没有,只有绒布堆成的发髻高高耸立着。   下半身用竹篾织成,连基本的腿脚形状都没有。   但是就这么一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靠着投在窗纱上的发髻,就将他骗了进来。   手中竹剑化为碧色的叶片飘落在地面上,白明洲绷着脸跳进来,硬着头皮道,“我经过这里,从窗外看到似乎有歹人对桑小姐欲行不轨,一时冲动就闯了进来,还望桑小姐见谅。”   桑眉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白明洲心里更慌了。   他想跑,脚下却跟扎了根似的背离主人逃离的意愿一动也不动。   白明洲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既然桑小姐没事,那我就先……”   “我有一个朋友叫关素。”桑眉忽然开口,却是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   “她是一个偃师,最擅长制作偶人。她所制造的偶人,能口吐人言,一眼望去与常人无异。”桑眉微微侧过头,抬手轻抚着倚靠着的超大型布娃娃胡乱堆砌的发髻,“我虽然只学到她的一星半点,但是在这修行不盛的凡间想要成事,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白明洲干笑,“桑小姐的朋友果然和你一样,都是非同凡响之人。”   “哦?”桑眉眼波流转,流泻出的微光如星辰降世,白明洲不由得呆了呆,就听她轻柔道,“那也是你的朋友,少城主有印象吗?”   白明洲这下回答的很快,他道,“没有。”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桑眉轻笑一声。   翘起的唇角一点一点的抹平,微弯的眼角开始变得冰冷,她一寸一寸的用视线描摹着白明洲那张脸,眉眼中有火光在燃烧。   忽然,她猛的将身边制作粗糙的人偶朝着白明洲重重的扔了过去,怒道,“你还想要装到什么时候!”   桑眉用了最大的力气扔过去,白明洲不敢躲,只能看着人偶在空中掠过,再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   竹篾未收拢的枝条擦过白明洲的手腕,立刻划出了一道血痕来。   桑眉皱了皱眉,没好气的问他,“为什么不躲?”   白明洲目光陈恳,“因为我怕我的小仙女会生气。”   桑眉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笑完又气哼哼的转过身,只留了个怒气冲冲的背影给他。   白明洲上前两步,按着桑眉的肩膀往下和她并肩坐在床边,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梁,“还生气吗?”   桑眉看着他,破委屈的开口,“生气。”   她一条一条的数着白明洲这些日子来犯的错,“说好了每日来竹林找我、还装成别人接近我、爬我屋□□坏了瓦砾房梁……”   白明洲微微睁大了眼,“这也能怪我?”   桑眉斜睨他一眼,“是你砸断的。”   白明洲点点头,“怪我怪我。”   桑眉不高兴的看着他,“刚刚不还嘴硬吗,现在你就这么轻易承认了?”   白明洲摊手,“不承认有用吗?”   桑眉气得眉毛倒竖,捏着白明洲腰间软肉狠狠的拧了一圈,疼得白明洲倒吸一口冷气。   “还假装不认识我,罪加一等!”   白明洲快速的捉住还想在他腰间作妖的纤细手腕,牵到唇边亲了亲,解释道,“我那时候是真的不记得你,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   桑眉愣了愣,很快抓住了重点,“不认识我为什么要答应我每日来竹林见我?你还夜里在我洗澡的时候偷偷进来!”   她越想越生气,随手抓过床上的软枕“砰砰砰”的往白明洲身上砸。   桑眉气得眼尾都有些发红,“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你就敢答应和她幽会,还偷看她洗澡!”   白明洲抱头鼠窜,这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他大声解释,“我哪有偷看你洗澡!”   桑眉管他有没有,她想打他不需要理由。   枕头虽软,却不轻,砸在身上是实打实的痛。   他知道桑眉在幻境中没有修为,生怕伤到她,只能撤去了身上所有的防护。   他见桑眉砸累了有片刻休息的时候,一手搂住桑眉腰肢,另一只手趁机夺过软枕扔到一边后,抓着桑眉的手腕把人按倒在床上。   桑眉眼睛微微瞪圆,琉璃一般闪着光,“你敢还手?”   白明洲失笑,俯身亲了亲她眉心,柔声安抚她,“乖。”   桑眉微仰着头,与白明洲额头相抵时能清晰的看到他眸中倒映着的她的面颊。   粉腮含情,映衬着他眸中深远而辽阔的天地。   满满的都是对她的爱意。   “我会答应是因为邀请我的人是你,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女人,是因为——”   “哪怕失去了记忆忘记了你,我第一眼爱上的人还是你。”   像是脑海中忽然有繁花盛开,识海中的凛冽风霜一刹那都变作了柔软清风。   她微微侧过头,一直紧绷的身躯放松了下来,慢吞吞的窝进了白明洲的怀里。   却仍是不看他。   白明洲感到好笑,“你呢,有分清我和明泽的区别吗?”   桑眉扭过头,满脸倔强的看着他,“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和他弄混过。”   无论在外多么冷然如皎月高不可攀,在白明洲怀里的时候,她永远可以展现出自己最娇柔的一面。   她可以撒娇,可以发怒,可以说脏话,可以做一切不顾形象的事情。   她抬起头,一口咬在白明洲的下巴上,倏然红了眼眶。   细小的呜咽声低低的传来,桑眉搂着白明洲的脖子,“我好想你。”   白明洲一怔,细细密密的疼从心脏最深处蔓延上来,攫紧了他的整个心神。   他后悔了。   她那么想他,那么依赖他,他却因为畏惧而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   白明洲抱着桑眉,手按在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的吻着她乌黑发丝,一叠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桑眉从他怀里支起身子,红着眼睛看他,“你什么想起来的?”   白明洲想到自己被冉霁雪惩罚,无力的躺在密室狭小的床铺上几欲撑不过去的时候,眼里倏然闪过一丝冷意。   他笑了笑,贴着桑眉的耳廓压低了声音说,“从我意识到我原来是喜欢你之后。”   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性感,桑眉的脸红了红,“就是你假扮那个小矮子之后?”   白明洲故作惊讶,“小仙女这么厉害,我变成那副丑样子你也能认出来呀?”   桑眉被他逗笑了,嫌弃的把他往外推了推,眼角眉梢却都带着笑意,“热死了,你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就感到屋中瞬间冷了许多。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明洲紧紧的抱在了怀里,“不热,还有点冷,小仙女快暖暖我。”   桑眉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人却十分诚实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她小声说,“白仙君和白少爷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这么明显的破绽。”   白明洲笑了起来,“因为我笨。”   桑眉于是也笑了。   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后,白明洲拉着桑眉的手一起坐到了桌边。   “关于如何出去,我心里大致有了一个猜想。”白明洲说。   桑眉挑眉,不甘落后道,“我也有一个猜想。”   白明洲看着她,“那一起说?”   两人相识一笑,忽然同时开口。   “后山清溪。”   “居雍山阵地。”   南辕北辙的两个答案念出来之后,两人面面相觑。   桑眉不高兴的皱了皱小脸,“你怎么跟我一点都不心有灵犀。”   白明洲一手撑头,气定神闲的看着桑眉笑,“刚刚最快说错了,我也觉得是居雍山。”   桑眉面无表情的捏住他的脸往外拉,直把这张帅气绝伦的脸捏变形了才松手,“又哄我。”   这一伸手,又被白明洲捉住手腕亲在了手心里。   他笑眯眯道,“居雍山阵地里确实有魔,七十二星辰阵就是用来封印魔物用的。”   桑眉愣了愣,“封印?”   白明洲点头,“包括城主府门口的两尊石像,以及整个城主府的构造分布,就是最大的一个的封魔阵。冉霁雪虽然不算是什么大善人,可是在大是大非上却不会出错。”   真实的怀疑过冉霁雪修炼邪法的桑眉默默的撇开了眼。   白明洲拿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为桑眉画出了城主府的地形分布图。   他道:“在这整个大阵上,居雍山是位于阵眼之处的。”   桑眉道:“而阵眼又是另一个阵法,如此封印的魔物必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她猜测,“整个幻境因心魔而起,它合该是这个世界里最强大的魔物。”   白明洲说:“心魔被我重伤过,现在的心魔,随便一个踏入仙途的修行者都能用神识将之绞杀。”   他语气淡淡,桑眉却能从中听到些许隐藏的骄傲。   她侧过身,仰着头亲在白明洲的侧脸,目光中盈着笑意,“白仙君就是厉害。”   白明洲拱了拱手,笑道,“不及桑仙子御夫有术。”   桑眉:“……”   她颇为无语,“还是快说说你为什么觉得会是后山清溪。”   白明洲沉吟,“你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来的吗?”   桑眉想也没想的答,“心魔幻化的。”   白明洲失笑,“这样说其实也没错。最开始的时候心魔是想让我无知无觉是死在危险中,可惜没让我上当反而被我重创了,于是它就幻化出了现在的世界。”   桑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她静静的看着白明洲,握住了他的手,无声的安慰他。   白明洲反手抓住桑眉,修剪圆润的指甲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   桑眉:“……”   白嫩的指尖因为痒而微微蜷缩着,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   白明洲眼神温柔。   少年时的白家少爷与六百年后第一仙君,性子相差实在是太大,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可是白明洲却说,“这是我的过去,是我这一生中,最无法释怀的遗憾。” 第28章 “你是我的小仙女。”……   在白明洲未挑明之前, 桑眉可以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哪怕听到白明泽讲述的故事,最多也不过是淡淡的惆怅。   更多的就没有了。   然而听得白明洲这样讲,他的语气平淡, 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桑眉仍旧感受到了阵阵窒息感扑面而来,疼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明洲将她搂进怀里, 下巴搁在桑眉发顶, “别难过, 这没什么好难过的。都过去六百年了,这些事我都快我忘光了, 也难为这心魔还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这等旧事。”   极端的保护姿态让桑眉心中安定了许多, 白明洲又逗她,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的记忆还在,后来才消失的。一开始心魔力量很弱,我趁机改了很多。”   桑眉抬眼看他,好奇不已, “改了什么?”   白明洲笑着说,“比如我本来是当弟弟的,这次我稍加变动就先出来了。”   桑眉听他这样一讲, 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含笑道,“原来是白弟弟, 还有什么吗?”   白明洲轻抚着她顺滑的发丝,声音温柔,“不如你出猜猜?”   桑眉早就想问了,“还有我这个桑家大小姐身份是你安排的吧?这么恰到好处从名字性子都与我相差无二,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救你?”   这次白明洲迟疑了一瞬, “因为……自信?”   桑眉笑着扯了扯他垂落在身旁的乌黑长发,“你就贫吧。”   白明洲顿时求饶,“我错了。”   他说,“我本是不想让你牵扯进来的,谁知道他们竟会让你进来。我原想着这魔的实力不过尔尔,约莫在你回来之前就能够解决掉……”   “这就是你的不过尔尔?你未免也太过自大!”   桑眉生气了。   她想到了自己接到师门传信时一路飞回来的惊慌恐惧,想到那架锁灵敛尸的瑶山玉床,想到苍白着脸可能永远也醒不来的白明洲。   而这所有的一切被白明洲以不过尔尔四个人轻描淡写说出口的那一刻,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后怕。   白明洲哄着她,“你看我不是没事吗,只是一点小意外,我们现在马上就去把心魔解决了,云仙居出了新裙子,我让人给你留了好几套,还有新的头面……”   从压制的记忆回来之后,他心里早就打好了哄她的腹稿,却在望进桑眉眼睛的一刹那再也说不出口。   他望见了她平静眼眸下的波澜,丝丝缕缕都是对他的情深似海,他也望见了她害怕失去他的恐惧,也看到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孤注一掷。   嗓子像是被封住了,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明洲抱着她,像是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她在夜间惊醒时他做的。   为她唱着渺远的歌曲,哄孩子那般轻拍着她的脊背……   桑眉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的开口,“我才不是小孩子。”   白明洲轻轻的嗯了一声,“你不是孩子,你是我的小仙女。”   一直到最后,两人都没有讲到后山清溪。   反正白明洲已经醒来,心魔已经不足为惧。   ……   ……   这一夜,白明洲直到凌晨才回到密室。   “你可算是回来了。”白明泽眼神幽怨,“不然待会儿娘来了可瞒不住了。”   白明洲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放心吧,我一路都很小心。”   冉霁雪的眼线昨夜与他家小仙女身边的丫头,都被他送了一场美梦。   他看着原本该是他兄长的白明泽眼巴巴的看着他乖巧的叫哥哥,心中不由暗爽。   本来只是他一个人爽,现在有他家小仙女陪着一起爽,不由觉得昨夜挨的那几拳万分值得。   “哥你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奇怪。”白明泽一脸惊恐,“昨夜你不会是做坏事了吧?!”   “咚”的一声,白明洲屈起双指在白明泽额头上敲了一记。   现在看来,让他做哥哥,真是再正确不过的一件事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比较有哥哥模样的都是他。   “我和桑眉定情了。”   声音已经尽可能平淡,可白明泽还是听出了他话里根本就压不下去的洋洋得意,他都瞧见他翘起来的小尾巴了!   他撇撇嘴,小声嘟囔,“得意什么,要不是我,你还自己一个人躺床上当咸鱼呢。”   白明洲一个眼刀扫过来,“什么咸鱼?”   白明泽摆手摇头,“我没说什么。”   说着他凑到白明洲面前讨好的看着他,“哥,你看你们也说开了,要不你用我身份和桑小姐成亲吧,我真的不是那块料。”   别说现在,就是以前的白明洲,也不会答应他这荒唐的要求。   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白明泽凑过来的眉心上狠心一戳——   可怜的弟弟立马被戳了个人仰马翻。   “你就死了这条心。”   白明泽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十分不服气。   “那你就不想和桑小姐拜堂成亲,光明正大的叫她夫人吗?”   “当然想。”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的提议?”   “因为太蠢。”   白明洲说,“夫人的儿子是你不是我,世上没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白明泽最不乐意听到他这样说,他眼睛不由得红了,哑着声音倔强道,“你是我一母同胞一胎而出的亲哥哥,你就是娘的亲儿子,是白水城的嫡长子,你才是真正的少城主。”   白明洲垂眸看着揪紧自己衣摆的细长手指。   这是一双一看便知养尊处优的手。   没有他掌心里握着剑磨出来的茧子,也没有受伤留下的细碎伤口。   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提笔写字。   与已然经历了六百年岁月的他不同,幻境里的白明泽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   他天真而柔软,善良而温软,总是笨拙的用自己的方式来对他好。   他会假装惫懒,央着他替他学习与修行,只为了让他能多出去看看这天地辽阔。   或许是年纪大了就容易心软,更何况未来的结局又是那般。   强硬的话在胸中环绕了几圈,最后全部咽了下去。   白明洲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对当少城主没有任何兴趣,我们不是说好了,由我日后来辅佐你吗?”   白明泽看着他,神情可怜,“可我总觉得你想走。”   白明洲想了想,没有骗他,“不瞒你说,这是真的。”   “!!!”白明泽瞬间炸毛,怒气冲冲的跳着脚,“我就知道!”   “不过我是要去桑家入赘当上门女婿。”   看着白明泽瞬间呆滞的表情,白明洲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语气认真,“日后我和妻主定然会好好辅佐你,你放心吧。”   白明泽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屁话!   白明泽觉得他哥在说屁话。   同一时间,宣桃也觉得她家小姐在说屁话。   当然女孩子的心里不会冒出这样粗俗的话语,顶多是觉得她家小姐一夜过去睡糊涂了。   她昨夜也不小心睡死了,睁开眼就已经天光大亮。   慌里慌张的起来叫醒小姐,又去膳房取了饭菜,一通忙碌下来,刚吃完饭松快一些,就听到她家小姐温言细语说出的爆炸性消息。   “我有恋人了。”虽然早在六百年前就成过亲了。   然而在这幻境中,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   她莫名有一种与白明洲初次相恋的错觉。   桑眉像是现世里无数爱与闺中密友分享自己秘密的小女孩一样,是炫耀也是喜不自胜。   谁知宣桃听了她的话,脸上既无喜色也无惊诧,只担忧的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心翼翼的问她,“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桑眉:“……我很好。”   片刻的无语过后,她拉着宣桃兴冲冲的在她身边坐下,“我说的都是真的,就在昨夜,我们……”   她脸色微红,素日里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桑家大小姐做出这番娇怯神态,更让心神一荡。   宣桃却觉得心里被扎了一杆枪。   她艰难道,“昨夜……?”   桑眉点头。   宣桃倒吸一口凉气。   她就说,向来最是警惕的自己怎么会睡得那般死!   这是阴谋,一定是阴谋!   她家小姐长得这般美貌,又是桑家唯一的女儿,更是有望成为少城主正妻的最优人选,在这节骨眼上忽然和人私定了终生……   不对,她家小姐说了她喜欢的人是少城主,再联想昨天百日的时候少城主过来脱口而出的话。   宣桃心里咯噔一下,眼神瞬间就变了,“小姐你说的恋人,不会是少城主吧?”   桑眉犹豫了一瞬,她不知道白明洲的打算是什么,也不会在没有取得对方同意的时候告诉其他人有关他的私事,只含糊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但是宣桃心里少城主已经是板上钉钉,不由又气又急。   这少城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喜欢小姐可以等这次选妻结束了上门来提亲,哪有在背后私相授受的!   况且昨日她睡的这般熟,也不知道那登徒子夜里登门有没有做什么不要脸皮的坏事。   想到此,宣桃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桑眉不知道她这一番话在宣桃心里转了一圈后,已经在少城主背上扔了一个又一个黑锅。   在桑眉眼里,白明洲就是她的丈夫。   两人在天道下起誓,给白明洲的师父师兄都磕过头,几百年的老夫老妻了,哪里还能想到在他人眼里二人相处会是私相授受。   桑眉坦然得让宣桃直发愁。   她只能强撑着冷静道,“小姐,这事我觉得还是要回去与大人和夫人商议过才是上策,纳吉采礼都需要时间,不若我们现在就向夫人请辞,推说家中有要事,早日商议也好早日完婚。”   桑眉却是一怔,“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宣桃顿时急了,她可不会想到桑眉留下是要与白明洲一起处理心魔,回去之后城主府里有结界,她神识无法跨越,城主府就只剩白明洲一个人了。   他已经出过一次事了。   就算白明洲说得天花乱坠言明自己对付心魔绰绰有余,她也绝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此处。   正想着,忽然听到苍竹在外唤她。   桑眉看向宣桃,气冲冲的小丫头裹着雷霆之势冲了出去,横眉冷竖看着苍竹,“你做什么?”   苍竹吓了一跳,急忙解释,“不是我故意打扰小姐休息的,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说明日赏花宴,夫人为诸位小姐准备了新衣和头面。现在其他院里的小姐们都在鸾羽阁试衣,让我来喊小姐早点过去呢。”   宣桃正愁怒气没处发,一听这话就呸了一声,“什么试衣,哪家小姐的衣服不是提前几月找绣娘量身,明日宴会今日给的能是什么好衣服,都是些陈年剩下来的烂货,她也好意思来叫人!”   苍竹吓得脸都白了,快步上前想要捂住宣桃的嘴。   可宣桃是什么人,下意识的就抓住了苍竹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苍竹的手瞬间不自然的垂了下去,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折了苍竹的手腕之后,宣桃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拉着苍竹去了自己屋中,急得满头是汗,“我、我以为是你想要攻击我。”   苍竹疼得满头是汗,抖着唇挤出一个笑容来,“没关系的,也不是很疼,我就是想告诉你,在这城主府里,千万不要说夫人的不是。”   宣桃心中更为愧疚,期期艾艾的看着苍竹,“我要帮你把骨头正回去,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苍竹艰难点头。   宣桃定了定神,咬着牙手上用劲一推,饶是苍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是没忍住痛叫出声。   良久,苍竹虚弱一笑,“没事了,不疼了。”   宣桃闷着头拿出药膏和纱布将苍竹的手腕包起来。   “这是什么药,凉凉的很舒服。”   “习武之人难免受伤,这些药都是常用药。”   “你可真厉害。”   “你也很厉害,断手之痛,好多男人都难免会被痛哭。”   宣桃收好药膏,认真道,“在你手好之前,你的活我帮你干。”   苍竹下意识的摆手,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痛得一阵吸气。   见宣桃紧张又小心的模样,她笑了笑,“别管我了,快去叫小姐吧。”   宣桃点点头,担忧道,“我跟小姐去夫人那里,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苍竹觉得好笑,同时心里微暖,她道,“我是一只手伤了,又不是整个人瘫了,你快走吧。”   宣桃也不推辞,在她心里还是小姐最重要。   既然确定苍竹无事,她也松了一口气,替她关上门离开了。   等宣桃离开后,一直端着形象的苍竹瞬间疼的趴了下去。   忽然,她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砸在墙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苍竹脸色一变,循声看去,就见宣桃满是焦急的站在门口,一双干净清澈的眼里满是惊慌恐惧,“小姐呢,小姐怎么不见了?!” 第29章 “我知道她在哪了。”……   桑眉不见了。   就在宣桃拉着苍竹回屋替她上药的这短暂时间里。   她没有听到一丝响动, 整个尚竹居安静得吓人,连窗外竹叶飘落的声响也没有。   桑眉坐过的桌边摆着半杯清茶,茶盖被倒扣放在桌上, 水珠凝结又滴落,在杯盖上留下道道痕迹。   宣桃伸手碰了碰杯壁, 这杯她才为桑眉斟满的滚烫茶水, 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就变得冰冷无比。   她疯狂的翻找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 眼眶通红,脸上隐隐有崩溃之色。   又一次。   她又一次把小姐弄丢了。   宣桃只觉得心口割裂一般的痛, 小姐在哪?小姐究竟在哪!   苍竹跟在她身后, 见她一脸天塌的模样, 也顾不得手腕生疼,忙拉住她,“你先别急,会不会是夫人那边催得急,所以小姐就先过去了。”   “不可能, 小姐最是守礼,怎么会做出将茶杯扔在桌上自己一个人就走的无礼之事!”   宣桃猛的一把甩开她的手,苍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手下意识的按在桌上, 顿时就是一阵剜心钻骨的疼。   宣桃眼底闪过一瞬的的愧疚,很快又被满面冰寒所覆盖, 她快速的丢下一声抱歉,飞也似地往外奔去。   就在宣桃焦急万分的时候,桑眉方才被人揭开眼上蒙着的黑布。   她方才正喝着茶,宣桃和苍竹在门外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清楚,但并没有出面去干涉二人。   然而她刚掀开茶盏, 就感觉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微压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她压了过来。   无法抵挡,也无可反抗。   桑眉陡然色变,这股力量暴虐又熟悉,这是来自冉霁雪的毫不遮掩的宣战!   冉霁雪的实力,甚至比她之前推测到的入道筑基还要强。   观其灵力厚重磅礴,分明是到了元婴化身之境。   桑眉下意识的以神识相抵,然而在幻境中被弱化后的她根本抵挡不了冉霁雪的全力压制。   就这一瞬间的力量交锋,她感受到了冉霁雪的力量中隐含的心魔气息,冉霁雪同样诧异与桑眉这一刻竟有能力与她抵抗一二。   螳臂当车的行为让冉霁雪稍一挑眉。   下一瞬,裹挟着她全部力量的压制更加猛烈的朝着桑眉汹涌而去,桑眉只觉得头顶一座大山直挺挺的压了下来,她再也动弹不得,冷汗涔涔的看着窗外突然冒出来的一众黑衣人,猫一样的悄无声息将她带了出去。   临走前,她用仅剩的力量撞向一边的矮桌,倒扣着的茶盖在桌面上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却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桑眉这才发现,风声、虫鸣、衣物摩擦之声,全部都被这力量吞噬了进去。   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中发寒。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息之间,等到宣桃从屋内出来,留给她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而寂静的小院。   而桑眉则是被人用黑布蒙着眼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冉霁雪并没有想过桑眉身上会有神识存在,除了蒙着她的眼,并没有吩咐黑衣人做其余更多的防护。   是以桑眉虽然被蒙着眼,神识却将途经之路全部看的清清楚楚。   两个黑衣人带着她快速的朝居雍山的方向掠去,穿过迷引阵,很快就到了山上石台处。   石台处所环绕的沟渠中血水已经盈满,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环绕,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她“看”到两个黑衣人将她扔在地上,两人分别站在石台两侧,面朝东方,双手捏决悬于身前,口中喃喃念着咒语。   “罗天毒兽,备具四门,吞流割胆,山丑万群……”   随着两人整齐的咒语声,石台上十二八座星宿石像纷纷动了起来,按照曲素五辰之法的走势急速旋转着。   桑眉躺在石台上,身下传来传来的剧烈震动声十分明显,像是整个天地都将为之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桑眉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身下石台缓缓的裂开一道门,而桑眉所处的位置,正在这扇横在石台上的正中。   随着这道门的缓缓开启,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将桑眉整个人吞了进去!   在咕噜噜滚进去的那一刹那,桑眉清晰的看到正面对着她的黑衣人脸上震惊的表情。   桑眉一向冷淡的表情终于没忍住裂开了。   桑眉动弹不得的在黑暗中一路翻滚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撞到最下层平台的石柱上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不急不缓的响起,来人从不远处越来越靠近,一缕淡淡草木香气传来。   随后桑眉眼前的黑布被揭开,幽暗的光芒落入桑眉眼中,她仰起头,看到冉霁雪冷冰冰的脸庞。   她俯视着她。   “桑小姐。”冉霁雪冰冷的声音响起,周围的黑暗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头顶的石柱忽的燃起一簇火焰,将周遭映衬得一片明朗。   随着光芒大盛,桑眉身上被压制的力量也终于退去。   她站起来,云淡风轻的拍了怕自己身上沾染到的灰尘,理了理被裹乱的头发。   输人不能输阵。   她淡然一笑,优雅的朝着冉霁雪福了福身,“见过夫人。”   冉霁雪目光扫过她平静的脸上,像是在衡量些什么。   半晌,她转身走到最高处通体玄黑的石椅上,极不明显的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冷静。”   桑眉微微一笑。   她滚下来的时候约莫衡量过,这应该是在石台往下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是在山腹里。   现在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长约二十尺,宽俞三十五尺的地底平台。   平台四角各有一深邃通道,通道口有着成年男子三人合抱粗细的石柱,石柱约有一人高,顶上九瓣莲花环绕,中有火焰熊熊燃烧。   桑眉方才就是从居雍山的通道处掉下来,最后撞在了石柱上。   居然还有另外三个通道……   平台正中是一口井,井盖用铁链绑着,一头放在井里,另一头则被深深的嵌进地底,井口周围画着形状古怪的血色图腾,只一眼就让桑眉胸中血气翻腾。   她忙撇开眼。   最开始的雨夜,在外面的时候她感受到的不过是几缕浅淡的魔气。   可从这井口缝隙里渗透出的邪恶气息,却让她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冰寒,丝丝缕缕浸入骨髓中。   她的脸颊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冷霜,她开口,却呼出了一口白气。   “夫人让人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冉霁雪高高的坐在石椅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桑眉。   即便是在这样简陋冰冷的环境中,她骨子里的优雅和高贵却没有损毁半分。   她道,“你私闯禁地,让你的丫鬟乱闯,还勾引我的儿子,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桑眉虽然是以仰望的姿态看着冉霁雪,周身气势却半点不输于她,她冷静的反问,“夫人今日所图,就是为了兴师问罪吗?”   冉霁雪指尖点在扶手上,冰寒的气息带着魔气包裹上来,白嫩的指尖寸寸化为白骨,却又在瞬息恢复,“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在杀人前让人死人明白,好在阎王殿下不做个糊涂鬼。”   桑眉没有开口,她知道冉霁雪定然还有后话。   她暗中警惕起来,神识凝结成丝刃,只消冉霁雪异动开始,她就能刺穿她的识海,虽然以这样的方式对抗修为高深的大能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可识海毕竟是修行者最重要的地方,她只需要拖延时间逃走就是了。   果然,冉霁雪话音一转,漫不经心道:“不过连神魂都不会留下的人,知不知道,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她的视线落在桑眉身上,蛇一样冰冷黏腻,桑眉不适的皱了皱眉。   下一瞬,紧紧缠绕在井盖上的铁链寸寸崩裂,阴诡的气息沿着井壁不断攀升,终于——   铺天盖地的魔气瞬息之间弥漫了整个山腹,世界像是变了个模样,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诡异扭曲。   有非男非女的尖利笑声在耳边响起,隔着灰蒙蒙的云雾,似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际。   冷。   好冷。   有什么东西沿着缠绕在她的四肢百骸,不停的想往她的身体里钻。   她又冷又疼。   恍惚中似乎见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从渺远的天际而来,淡色的眸子,永远梳得整齐端正的头发,掩月白玉冠上垂下来两颗价值连城的银水珠规规矩矩的贴在他的前胸,一身无暇的白衣如他的人一般高洁又清冷。   她穿着凤冠霞帔,脸上画着可笑的妆容,身边的傻子牵着她的袖口晃晃荡荡。   厅堂里所有的主人宾客的都跪了下来,只有她。   努力的睁大双眼,仰望着天上的仙君。   她看到了天上的楼阁亭台,也看到了无数华服仙子,也看到了,俊美无俦的仙君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除了她被风拂起的裙摆,不留一丝痕迹。   ……   桑眉不见了。   眼看着桑小姐身边的宣桃姑娘疯了一样的四处寻找,被白明泽安排来一直盯着尚竹居的下人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忙不迭的就跑去禀告了主子。   从白明泽处知道消息的白明洲瞬间冷下了脸,冰冷的模样吓得白明泽大气不敢出。   被他戳着胳膊赶鸭子上架的平安发着抖期期艾艾的开口,“大、少爷,城主府里有结界,歹人有恶意肯定是将桑小姐带不出去的,现在出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到了后面越发的顺畅,就差列个子丑寅卯出来让白明洲选了。   然而一通激情昂扬的话下来,却见白明洲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呼吸平缓、胸口起伏缓慢,平安脑子一懵,这、这是睡着了?   脑子正懵着,就见少城主皱着脸伸出手在大少爷面前晃了晃。   白明泽也傻了眼。   他还担心他哥知道以后急疯了,谁知转头闭眼站着就睡着了。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拉着平安往外走去帮着寻桑眉,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滑腻、冰冷,白明泽心里莫名的浮现出了尸体两个字。   自己吓自己,最为致命。   喷吐在他后颈的气息幽冷诡异,白明泽腿一软。   正准备思考究竟是求饶还是喊醒他哥来救他,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白明泽诧异回头,就见白明洲身上覆盖着一层幽蓝的冰霜,整个人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他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了他哥的胸口。   幸好。   还在跳,是活的。 第30章 “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   桑眉感觉自己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呼啸着的寒风凛冽如刀,不断的割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冰霜覆了满身,她渐渐失去知觉, 耳旁有嘈杂之声一直回响,刺耳又难听。   “你还在挣扎些什么, 我早已遇见了你的失败, 你是个废物……”   眉梢上幽蓝的冰霜散发着不详, 随着桑眉身体温度的消失,环绕着的蛊惑之声渐渐清晰, 她嘴唇蠕动着, 是无声的反驳。   不……人之生也, 禀天地之元气……   “你无父无母,无亲无眷,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既有大道,道生阴阳……   “仙君爱你吗?他不爱你,他只是贪恋你的颜色……待你容颜不再……”   ……容颜枯骨, 表象声色……始同起于无外……   “这世间,唯有力量才是唯一,我才能给你想要的……”   ……阴阳生天地, 天地生父母……   “与我融为一体, 那些不要你的,那些累赘的感情,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都是你的……”   父母……父母生我身……我又怎会是无人可要!   她重重冷笑,对着心魔发出再厚重的积雪也无法掩盖的怒吼声——   “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   “所以——”   “给我滚开!!!!”   有光,从风霜掩盖下的溟濛之处倾泻而出,忽的映亮了整个天地!   桑眉身上风雪堆积成的雪块, 发出碎裂的声音,从最顶端开始,像蛛网一般裂开,灰暗的天空越来越明亮,随后狂风呼啸而至,所有的风雪在刹那间被吹散,消失在这浩渺天地中。   她睁开眼,眸中有浅蓝色的烟雾浮动,又在瞬息退去。   她手中无剑,却陡然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剑鸣,双指并拢,迎着光劈下,周遭的一切有如秋水漾开,渐渐恢复了初见时的山中腹地里挖凿出的平台。   桑眉凝神站在井口处,井中的魔不消说正是将他们困在幻境中的心魔。   心魔曾被白明洲打成重伤,未曾回复又被她以心剑削去余下力量。   虽然侥幸被心魔逃脱,但此时的心魔也不过苟延残喘,任何心志坚定者都可斩杀之。   但如若遇到了心怀鬼胎满身欲孽之人,若是被心魔所吞噬,却难免闹出隐患祸事。   思及此,桑眉转身欲追寻而去,却在启步的瞬间身形不稳的晃了晃,她知道是方才强行从心魔中突破出来有些乏力,正准备缓缓,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   熟悉的气息相融已经数百年,桑眉没有任何防备的腾空,她顺手搂住白明洲的脖子,轻轻的蹭了蹭他的脸颊,“你怎么来了?”   白明洲原本铁青着脸,却在桑眉温软的气息中柔和了下来,他俯下身亲亲桑眉的额头,“我来带你回家。”   他没有说自己为了寻找她以身代之,被心魔拉入了更深一层的幻境中,经历了何种艰难才苏醒过来。   也没有告诉桑眉知道她失踪时自己的肝胆俱裂五内俱焚。   桑眉不再是软弱到需要他挡住所有风雨娇养在樊笼里的菟丝花,她早已强大到了让所有人仰望的程度。   他不会让自己的关心成为囚笼,他只会是她永远的心之安处。   她尽可斩破风雪劈开天地,乘风破浪勇往无前,而回首之时,他永远在他的身后。   会在她疲惫之时抱着她,带她回家。   ……   桑眉睡着了。   在白明洲的怀里,她想,她分明是已经到家了呀。   睁开眼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粉色纱帐,极尽光华的珍珠从床顶垂落下来,满是雍容华贵。   在城主府所感受到的被压制的烦闷感尽数消失不见,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偏过头,桑夫人正坐在她的床边,头靠在床柱上闭目休息。   桑眉看到了桑夫人眼底的青黑,显然是日夜不歇的在照顾着她。   桑眉心中微有些烦闷,眼睛一转,就看到了桑夫人身后两只眼睛肿的不成样子的宣桃。   宣桃是第一时间发现桑眉醒过来的人,黯淡的双眼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桑眉食指竖在唇前让宣桃安静下来。   桑夫人这样累,她不想吵醒她。   虽然小姐示意她安静,但宣桃仍是激动的手舞足蹈,她无声的说着话,手脚并用的比划着,说着她心里的担忧和见她醒来的喜悦。   桑眉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也明白宣桃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她笑着伸出手,隔空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   桑夫人并没有睡多久。   桑眉昏迷了两天,她就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她两天。   不能睡,不敢睡,也就累极了才在恍惚中靠着床柱打了个盹,却又很快的惊醒过来。   这样的场景在桑眉融合的原主记忆中有很多。   桑大小姐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日还要长久,而每次生病了,桑夫人都会如这般细心照料着她。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反之亦然,特别是在世家之中。   然而桑夫人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关爱着她女儿。   甚至为了让自己日后不会发生改变,她用药毁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再也无法生儿育女,只一心的爱着桑眉。   而桑眉的父亲,以同样的真心宠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男女有别,他虽然不能日夜照料女儿,在尽可能的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了女儿最好的。   桑眉眼底微微有些潮意。   这对夫妻是她所知道的最好的父母。   却不是她的父母。   “眉儿,感觉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桑夫人方一醒来就见到女儿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忙伸长了身子凑过去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桑眉握住桑夫人的手腕,细瘦的令人心惊。   她抿了抿唇,摇摇头,“女儿没事,只是累了些,多睡了会儿。”   “好、好、没事就好。”   桑夫人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她扭过头,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却被桑眉强硬的按着肩膀将她拧过身,她怕伤到女儿,没敢用丝毫力度。   桑眉眼睫低垂,认真又温柔的擦拭着桑夫人眼角的泪水,“女儿现在睡饱了,浑身都是力气,娘不要担心,我真的没事。”   桑夫人胡乱的点着头,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桑眉十分无奈,干脆转移了话题,“娘你可见到了送我回来的人?”   她不知白明洲是以何种身份将她送回来,他身份尴尬,有着和少城主一样的脸,在这天下却没有一个能够行走在外的身份。   想到这是白明洲真实经历过的曾经,桑眉不禁有些心疼。   桑夫人点了点头,“那位侠士被娘安排在了客院里,想着等你醒来之后亲自酬谢一番。”   她后怕的抓握着桑眉的手,心中后怕不已。   天知道她被满身狼狈的宣桃敲开府门说小姐不见了的时候内心有多惶恐。   说是等着酬谢,实际上却是囚禁。   那游侠来得太过凑巧,深夜里登门不说,还将她女儿抱得死紧。   若非仍存着一些理智,桑夫人早就不管不顾的直接将人拿下丢到地牢里去了。   现在看女儿的反应,那游侠应当真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桑夫人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听桑夫人以侠士形容白明洲,桑眉便明白了,白明洲应当是遮掩了面容以游侠的身份将她送回来的。   却不知在白明洲的心里,桑府竟会是他口中的家。   “娘,我好了,现在就能去向像救命恩人道谢。”   说着她翻身想要下床,却被眼疾手快的桑夫人裹着被子又将她按了回去。   桑夫人心中狐疑,“这么着急做什么,你刚醒还是先歇着。要答谢人家也要做好准备,好歹也要让娘吩咐下去设宴款待一下,否则人家还说我们桑家不知礼数。”   桑眉心中微有些着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也不知道那逃出去的心魔去了何处。   只能艰难的将两条白腻的手臂从被褥里抽出来,抓着桑夫人的袖口撒娇的晃了晃,“娘,女儿那日被人所救,还没见到恩人长什么模样,毕竟是救命恩人,女儿亲自前去感谢才显得情真意切。”   桑夫人向来对桑眉没辙,皱着脸勉为其难的让宣桃陪着她过去。   “多穿点,外面风大。”   桑眉抬眼看了看窗户外的艳阳高照,目光在桑夫人聚拢的眉心处停顿片刻,什么也没说的穿上了桑夫人披在她身上的衣服。   反正纯阴之体性寒凉,区区烈日不足为惧。   虽然急着去找白明洲,可在桑夫人紧盯不放之下,桑眉只能用完了饭,还喝了一嘴的苦药之后才离开的。   白水城的夏日是有风的,然而这风却也带着难以言喻的闷热之感。   人行走其中,如同置身笼屉。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桑眉拿着绢帕擦了擦自己脸上冒出来的汗珠,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小姐,你忍着点,马上就快到了。”宣桃一边替桑眉打着伞,一边不着痕迹的加快了脚步。   桑眉笑笑,她很多年没有感受到汗流浃背的感觉了,此时除了被热得有些难受之外,还颇有一种新奇之感。   桑府讲究的是小而精致,亭台楼阁五脏俱全,相隔的距离却并不远。   桑眉刚走到客居,就看到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郎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   虽然换了一张脸,可桑眉却仍是第一时间将人认了出来。   除了白明洲,世上再无人能让她生出眷恋之感。   白明洲看出桑眉的不适,虽然有些讶异她在夏日还穿成这样,但他聪明的一句话也没说,只尽快的将桑眉主仆二人带了进去。   他偷偷的用灵力替桑眉降了降温,简单的道过谢之后,桑眉扫了眼身侧的宣桃,定了定神,“宣桃,你先出去。”   宣桃有些犹豫。   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氛围环绕在小姐和这个男人身边,让她脸红心跳的同时,忍不住升起了警惕之心。   虽然不情愿,但她还是个听小姐话的好丫鬟,只咬了咬唇,认真道,“宣桃就在门外,小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的话唤我一声就好。”   宣桃方才跨出门,就听到身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心中莫名担忧,纠结瞬间之后悄悄的绕到了另一边,熟练的爬到了树上。   从茂密的枝叶中,她看到她家小姐主动的投入了这个男人的怀里。   宣桃猛的睁大了眼睛。   “!!!!”   小姐喜欢的,定了情的,不是少城主吗??   该死的,她分明只是个只动手不动脑的小打手,现在竟开始思考起如何替小姐在两个男人之间转圜了! 第31章 “你知道鱼和熊掌怎样才能……   屋内的桑眉与白明洲并不知道, 屋外的树上有人被他们震碎了三观又飞速的为了自家小姐黏上来。   桑眉讲自己那日在山腹密室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白明洲,宛如祭台一般的石柱火焰,那口藏着心魔的井, 用来封锁井盖的铁链,以及铁链的突然断裂, 甚至是幻境中见到的冰雪。   白明洲叹息一声, “你应当知道, 你的体质无论是豢养妖魔还是封印斩杀,都是最好的容器。”   桑眉点点头, 她看着白明洲, 微有些迟疑。   白明洲拉着她在桌边坐下, “不用顾忌我,我和夫人的关系并不好。”   他们的关系,从白明洲对冉霁雪的称呼中就能够可见一斑。   白明洲以为桑眉是想说一些因他与冉霁雪的关系而有些难以启齿的话来,却听桑眉说,“我觉得, 冉霁雪不是在养魔,而是为了封印心魔。”   白明洲眼神微动,桑眉能这样说, 绝不仅仅是她的感觉与猜测。   他问, “你发现了什么?”   桑眉道,“那日两个黑衣人带我进山腹密室的时候, 念的是伏魔的咒法,是正宗的玄道心法。”   更重要的是,冉霁雪看着她的眼神,太过坦荡。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正道与魔道的区分也从不会因为个人的心法而界定, 而是从人的心性与己身罪孽来判断。   凡间常有话本将修者分为正道与魔道,也有正道英豪被人陷害入魔而被追杀的剧情发生。   可实际上,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修真界中的确不乏有嫉贤妒能抢夺机缘甚至是杀人夺宝之事发生,可修仙证道本就逆天而为,这其中的艰难险阻本就在天道默许之下。   不能因修行方式离经叛道就判定其人为邪魔歪道,同样的,一个真正入了魔道的人,眼神中的浑浊与邪恶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白明洲沉默了。   虽然早就对母亲没有了期待,可毕竟生他养他予他温饱与遮风挡雨的庇佑。   少年时的冉霁雪是何种模样,他本以为自己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可直到入了这幻境,才知道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比起明泽来,夫人对他并不算好。   可若是心狠一些,为了以绝后患完全可以在他出生后就杀了他。   她只是不爱他而已。   白明洲撇过了头,“不说这个了,你就不想知道你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桑眉当然想知道。   心魔逃脱不知去向,始终是个隐患。   她微微养着下巴,凝神看着白明洲,清透的眼中漾着光,吹弹可破的肌肤雪一样白的透明。   白明洲忽然觉得心痒痒的。   小仙女这样认真的样子太乖了,乖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她。   他道,“你摔进了我怀里。”   桑眉耳尖动了动,神色越发认真。   白明洲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你好可爱……”   桑眉:“……?”   她茫然的看着白明洲陡然凑到近前放大的脸,脊背贴在桌沿上,两侧是白明洲伸出来的两只手臂,她只能仰着头来拉远与白明洲的距离。   她被白明洲完全困住了。   眼前人唇角漾着愉快的弧度,淡色的眼眸中藏着漫天星河,盛着对她的情深似海。   桑眉睫毛颤了颤,就听到白明洲近乎呢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仙女,我可以亲你吗?”   “咚”的一声巨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旖旎气氛。   白明洲眼眸微微眯起,侧过头看向窗外的一瞬间目光陡然变得冷漠起来。   他直起身,伸手想要将桑眉拉起来,却被斜靠在桌沿的桑眉反手抓住了袖口。   “窗外有人。”白明洲喉结滚了滚。   桑眉偏过头,脸侧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壁画,抓着白明洲袖口的手却紧了紧。   支着窗户的玉杆一歪,木窗落了下来,发出“碰”的脆响。   白明洲眼神微动,就听到桑眉紧张到微微颤抖地小声说,“这下没人了。”   白明洲差点笑出声。   怎么能这么可爱。   他抓着桑眉的手,手指从缝隙里插了进去,十指相扣以后,他将人按在桌上,看着桑眉眼底细碎的光,忍不住问,“什么时候恢复力量的?”   桑眉微微抿唇,“在伤了心魔之后,只恢复了一点。”   白明洲眉峰一扬,“这么早就恢复了?你还往我身上倒,是不是早有预谋,就想占我便宜?”   桑眉看了他一眼,然后脚下用力,猛的踹了过去。   白明洲没躲,只在桑眉踹过来的一瞬间,整个人压了下去。   温软的唇瓣相触碰的一瞬间,桑眉似乎听到了一声似欢愉似得偿所愿的喟叹声。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眼底倒映着白明洲变得幽深的眼。   脚下踹过去的力道一瞬间松懈了下来,轻飘飘的踩在白明洲的膝盖上。   ……   宣桃第一次马前失蹄从树上摔了下去。   她爬起来之后,茫然的看着眼前紧闭的窗户。   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冲进去阻止小姐和这个陌生的男人。   可方才掉下去的一瞬间她望进窗中,却看到小姐望着那个男人眼中时遮掩不住的情意。   这是小姐她这样喜欢的人,她怎么舍得进去打扰她。   情感与理智不断的在脑海里拉扯。   宣桃又猛的想起在城主府的时候小姐提到少城主的时候眼底溢出来的光。   无论是之前还是方才,小姐脸上的鲜活与愉悦,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小姐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年,哪怕她不说,宣桃也知道,小姐是活的不开心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小姐找到了她的光。   虽然是两束。   宣桃忽然有些发愁,少城主的地位不必寻常,他能接受跟其他男人一起伺候小姐吗?   “宣桃姐姐……宣桃姐姐!”   宣桃抬起头,“有什么事吗?”   小丫鬟指了指一旁放沟渠,“宣桃姐姐你快走进沟里了。”   宣桃一愣,这下回过神来,认真向小丫鬟道了谢。   小丫鬟腼腆的笑了起来,“没关系的,不过宣桃姐姐,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呀?”   宣桃惆怅的一叹,“你说,鱼和熊掌,怎样才能兼得呢?”   小丫鬟拧着眉想了想,她常看话本,主角经常会在做选择的时候说他都要,因为他是主角。   于是代入其中道,“有足够的的钱,或者有足够的力量和地位。”   宣桃眼睛缓缓的亮了起来,像是突然找到了人生中的方向一般,抓着小丫鬟的手欢快的晃了晃,“你说的对!多谢!”   说完宣桃扭头就往回走。   与来时的茫然不一样,这次她找到了方向!   只要足够强,城主都能当禁脔!   ……   虽然很想和桑眉做没羞没臊的事情,可他还记得这是在桑府。   小仙女脸皮向来很薄,对外从来都要维持自己的清冷仙子形象,方才抓着他的袖口不让他走怕是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白明洲爱怜的看着一旁脸颊红红的桑眉。   桑眉被他这样一看,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湿润的眸子快要淌出水来,她小声抱怨着,听在白明洲耳边却更像是撒娇,“好好的说着正事,偏要做这不要脸的事情。”   白明洲唇角还沾染着桑眉的口脂,他浑然不觉的挑眉笑道,“不是你拉着我不让我走的?”   桑眉眼一瞥,顿时又羞又气,“你快擦擦嘴!”   白明洲握着桑眉的手腕,两指捏着桑眉食指,在她莫名的眼神中慢慢的凑近自己的唇角,“夫人帮我擦擦。”   桑眉:“……”   她恶狠狠的在白明洲唇角一扯,白明洲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心魔在我剑下逃了。”   白明洲摸了摸嘴角,他觉得可能被揪肿了,他对心魔一点也不关心,随口道,“没跑,被我杀了。”   桑眉一见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气,一连追问,“被你杀了?真没了?”   白明洲见桑眉有些生气,也不敢再开玩笑,认真的点点头,“我保证,一点气息都没能留下。”   桑眉怔然的坐在桌边,指尖按着眉心百思不得其解,“心魔都灭了可为什么我们还没出去?”   白明洲随口逗她,“也许有人舍不得我们走。”   桑眉忽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白明洲内心不由忐忑起来,凑到她身边小声问,“怎么了?”   桑眉抓着他发冠上垂下来的系带,忽然道,“我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   “……”   桑眉没等到他的回应,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白明洲轻咳一声,伸手拉住桑眉的手握在掌心里,“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一针见血,我正在想该怎么感谢你。”   桑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不信?”   “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白明洲笑着揽过桑眉的肩膀,在她侧脸上亲了亲,叹道,“是你正好点醒了我,不过不是有人舍不得我们,是我舍不得这里。”   只消一瞬,桑眉就想明白了。   “心魔以你为宿体,虽生于外域却长于你心,这个幻境的根本不在心魔,而在你的心。”   白明洲扯了扯唇角,“我都不曾知道,我这辈子最难以释怀的竟然是我以为早就忘记的过去。”   “你真的忘了吗?”桑眉看着他,通透的眸子让白明洲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苦笑道,“是我以为我忘了。”   “你有父有母,却无法道于人口。父不知,母不慈。”桑眉靠在他的肩膀上,垂眸敛下了眼中的心疼。   白明洲揽着桑眉,听她如乐吟一般轻柔的嗓音轻缓的在他耳边道,“你最想要的,是让父母承认你,能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身份行走在外,还是从此一刀两断彻底隔绝亲眷往来?”   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年时,最想要的是母亲的承认。   入九阙,最想要的是证得大道飞升成仙。   再后来,他遇到了桑眉。   只一眼,他就知道,他找到了这世间最想要的珍宝。   他叹气,十分无奈,“我觉得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桑眉眼波微漾,“那看来白仙君真当是要飞升了。”   人都有欲望,没有欲望的只会是飞升与尘世斩断一切的仙人。   白明洲知道桑眉是在促狭自己,他只得解释,“这世间,唯一能成为我最想要,能让我生出独占之心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而你已经在我怀中。”   他的声音淡然,似在说着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却让桑眉心头如小鹿乱撞,一股热气只腾上脸颊。   又听白明洲话音一转,“不过或许是因为我在遗憾你第一次穿上嫁衣不是为了我。”   桑眉心乱如麻,只觉得这人过分的紧。   分明是个冰冷剑仙,却偏偏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惹她心烦。   她从白明洲身边跳开,背对着他,似是不满的抱怨,“那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也亏得你吃了这几百年的醋,倾倒下来怕是整个幻境都该被淹了。”   白明洲双手抱在胸前,凤目中满是笑意,他看着桑眉的背影,轻轻一笑,“你只消说,嫁,还是不嫁。”   桑眉回头怒视他一眼,“要嫁也是你嫁!”   白明洲无声大笑,正欲开口,却忽然转过头看向门外。   桑夫人一边推门一开开口,“什么嫁不嫁?”   忽然,她眼神一凝,狐疑的视线在白明洲和桑眉的身上来回移动着。   就在桑眉提着心想要上前解释之前,桑夫人却忽然粲然一笑,“侠士是我们桑家的恩人,怎么也没个人伺候。”   她对着桑眉招招手,眉眼温柔,“眉儿可是向这位侠士道过谢了?”   桑眉一愣,慢吞吞的走到桑夫人的身边。   “说来颇有些失礼,这些天我忙着照顾我家这不省心的丫头,都忘了问侠士叫什么。”桑夫人不动声色的走到桑眉身前,恰好将她整个人遮挡在身后。   白明洲淡然点头,“人之常情,夫人不必介怀。在下姓白名明洲。”   桑夫人面色不变,长袖遮掩下的指尖却倏然收紧。   白明洲。   不就是眉儿最开始要入府时说的那心上人的名姓吗?   她笑容不免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只不知白公子与我白水城城主府是否有什么关系?”   白明洲无奈一笑,“实不相瞒,这个问题我从小到大听过很多次了,虽然名字很像,可我确实与城主府没有关系。”   桑眉站在桑夫人后面,冲他眨了眨眼。   大骗子,就知道骗我娘。   白明洲眉眼弯弯,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又多情。   桑夫人回头瞪了桑眉一眼,转头的瞬间也没了与白明洲交谈的心思。   在她的眼前也敢眉目传情,她女儿这胳膊肘都快拐上天了!   她是过来人,知道年少慕义少女情思,也知道她现在多说一句都是惹人嫌。   若非这人是真的救了桑眉的命,否则她早一剑斩了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登徒子!   心中越气,桑夫人笑得就越甜,“今夜我家大人欲宴请白公子以感谢公子对小女的救命之恩,还望公子届时能够赏脸。”   白明洲拱着手,万分认真垂首回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尓。”   他弯下腰,只能看到头顶天玄玉做的发冠,两条系带从耳侧垂下来,晃晃悠悠的荡在空中。   桑夫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   顺便一把扯住了还想往屋里走的桑眉的胳膊,状似亲密实则恶狠狠的凑到桑眉耳边,“跟我到你爹那儿去,跟我们俩好好谈谈关于你这救命恩人的事!”   桑眉眼珠子一转,小声说,“女儿觉得,救命之恩,或许当以身相报。”   桑夫人倒吸一口凉气:“?”   随即冷下脸。   我看你应报个头! 第32章 “那要是白明洲爹你就同意……   桑家大小姐要对救了她的侠士以身相许。   这对桑家夫妻来说是头等大事。   桑夫人坐在太师椅上, 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黑着脸扭过头,就是不看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儿。   桑廷桑大人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 却也在听到孩她娘说女儿想嫁人的时候露出了被雷劈中的恐怖表情。   深吸了一口气。   又吸了一口气。   还是冷静不下来的桑大人又不能像夫人那样干脆的扭过头不理女儿。   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她,“你还小, 现在涉及情爱还是太早了些, 要感谢恩人, 钱和权你爹我要什么给什么,以身相许那都是话本里瞎写的桥段, 你可当不得真。”   桑眉一开始不过是随口一说, 但是说出口之后却想到, 若是顺其自然,干脆和白明洲成婚,或许能成为出去的契机也说不定。   于是言语也强硬了起来,“可之前女儿进城主府去找心上人的时候爹都没阻止过,现在却说不该涉及情爱, 爹爹身为一家之长,怎能行这函矢相攻的失呢?”   桑大人一噎,心说那不是因为他提早去调查过了城主府根本没有个叫白明洲的人存在, 知道女儿在府中寻找也没有结果才放心她去的。   结果谁知道去一趟, 差点失踪受伤不说,被人救了还惹了一出以身相许的糟心事来。   看着女儿望着他干净澄澈的眼, 桑大人想说我那是唬着你的,压根就说不出口!   他想着桑眉说的话,忽然灵机一动,自觉抓住桑眉把柄的他不由得带上了得意的笑。   桑眉:“?”她爹别是被她给气傻了。   桑大人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眼神睥睨的瞅着她, 假惺惺的开口,“闺女啊……你可记得爹教过你的,做人呢,在情爱一事上,最重要的是从一而终,爹爹当初看你对那姓白的小子思慕过甚,所以才同意了你去城主府寻心上人,可要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接受第二个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什么叫做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就是!   桑眉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爹娘答应,结果桑廷就把□□递了过来让她自己往上爬。   桑眉喜上眉梢,故意反问他,“那要是白明洲爹你就同意了?”   桑廷觉得女儿这反应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心想着这叫白明洲的小子白水城里压根就不存在,一口答应下来,“那当然……哎哟,夫人你踩我作甚!”   桑眉看了眼中喷火的娘一眼,目光灼灼的盯着傻爹,“爹不反悔?”   他只觉得是夫人还想惯着女儿,大手一挥,“大丈夫一言九鼎!”   “你就是个屁!”快要被桑大人气死的桑夫人终于忍不住了。   突然被骂的桑大人颇有些委屈的扭过头,“夫人,我这也是为了眉儿好。”   桑夫人深吸一口气,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桑大人忙不迭的就凑了过去,结果一句话没说,就被桑夫人扯着耳朵恶狠狠的拧了一把,“你算是哪门子的大丈夫?”   桑大人表情都扭曲了。   桑夫人可不是个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手掌法可劈山断浪,一手指法更是出神入化,捏一个桑大人的耳朵那都是小材大用了。   “我不是大丈夫,我是个屁。”能屈能伸的桑大人从善如流的捡起了桑夫人骂她的话,丝毫没有在女儿面前需要撑面子的思想。   桑夫人都要被他这飞速改口的能力气笑了,她问,“你知道救眉儿的那人叫什么吗?”   “我哪儿知道。”桑大人本来不以为意,然而看着桑夫人面上萦绕的郁气一起桑眉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心里忽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忐忑开口,“不会是……姓白吧?”   桑夫人一把松开他,冷哼一声,“岂止呢,人家还叫明洲!”   桑大人脚下再也站不稳的“咚”一下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   桑夫人:“……”   嫌弃的踹了桑大人一脚,桑夫人捋了捋头发,冷静道,“你听到了,你爹不是大丈夫,他说的话不算。”   桑眉本来还在笑,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了,嘟囔着,“可我还不想做屁的女儿呢。”   刚爬起来的桑大人眉毛一竖,“好好的女儿家,说什么屁不屁的,粗俗!”   桑眉:“……”   她无语的看着她爹娘,就她娘,哪怕是说脏话也是小仙女是吧?   她也做不出撒泼耍赖非要嫁给白明洲的事情,牵着裙子摇摇头从爹娘的屋子里出去了。   桑夫人担忧的看着桑眉离开的背影,桑大人胳膊上的手差点没被揪烂,却舍不得说夫人一句不是。   “眉儿她向来有分寸,别太担心。”   桑夫人自嘲一笑,“我当然知道她有分寸,我可更愿意她更任性些不让她嫁就不让我安生。”   小时候的桑眉还会哭着问她为什么不让她出门和同龄的姑娘玩,可越是年纪大了,懂事了,明白爹娘为她所付出的一切之后,就将所有的任性与桀骜都藏进了内心最深处。   夫妻二人将所有自己能够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全部给了她,却从没见桑眉问他们二人主动的要过什么。   她是乖巧懂事的,同时也是抑郁不快的。   在桑眉闹着要进城主府的时候,除了担忧之外,桑夫人久违的感觉到了欣慰与激动。   却不想……   桑夫人怔怔的看着门外,“这是眉儿第一次主动的说想要什么。”   桑大人紧紧的握住桑夫人的手,无言的安慰着她。   桑夫人知道他的意思,叹息道,“可我却不愿就这么轻易的将眉儿嫁给他。”   桑大人抚开桑夫人紧皱的眉心,轻哄道,“眉儿及笄之时并没有出事,或许一切都是我们多虑了。”   桑夫人摇摇头,“那不过是因为宣桃在罢了,可眉儿大了,总要成家立业的。”   桑大人沉思片刻,忽的凑到桑夫人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随着桑大人的耳语,桑夫人先是一恸,随后变得越来越坚定。   最后她一锤定音,“好。”   夫妻二人商量了什么桑眉并不知道。   她一出去就看到宣桃正焦急的站在外面,看到她出来之后立马就欢喜的迎了上来,“小姐!”   被人如此欢喜的牵挂着总是让人感到愉悦,桑眉笑了笑,“方才我出去没看到你就被娘带走了。”   宣桃见她情绪尚可,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夫人怎么可能会凶小姐呢。   有些人不好好干活,就知道乱嚼耳根子!   宣桃撑开纸伞遮在桑眉头顶,“这日头烈日太盛,小姐还是遮着些。”   桑眉眉眼温柔,“这伞大,你也站进来些。”   宣桃灿然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   桑家要宴请客人,从下午开始府中的下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而桑眉同样一早就被宣桃拉着坐到了梳妆镜前。   她来了这幻境这么多日,头上戴的和身上穿的,从来没有重复使用过两次。   即便是这样,桑眉妆奁盒里的朱翠环佩,柜子里的绫罗绸缎,也都多的数不清。   桑大人确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无限度的宠爱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这样汇集了两人一生心血的珍宝,又怎么会轻易的许给他人。   桑眉叹息一声。   她其实,有些不清楚如何与父母相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女儿。   只能感受着记忆中桑眉的所思所想,一切都凭着第一感觉去做。   “小姐真是太美了!”随着最后一支珠钗被宣桃插入桑眉发间,她凑到桑眉耳边小声又快速的说了声什么。   桑眉摸了摸发间垂下来的珠翠步摇,轻轻笑了起来。   “淘气。”   宣桃吃吃的傻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少城主和白公子两人为了讨小姐欢心使尽浑身解数的模样。   另一边的白明洲在夕日西沉的时候收到了桑夫人让人送来的衣服与羽冠,随之而来的还有三五个被送来伺候他的丫鬟。   白明洲皱着眉将人赶了出去,自己熟练的换上了衣服整理好了发冠。   他每天和白明泽互换身份互换衣服,可从来都是不假于人手的。   桑夫人这试探,未免也太过小儿科了一点。   夜幕低垂的时候,就有下人来请白明洲入席。   他是客人,而且还是桑眉的救命恩人。   哪怕桑廷和桑夫人因为女儿的缘故对他颇有些微词,可一码归一码,他救了女儿的命却是不争的事实。   桑廷向来明事理,况且和夫人说过一通之后,两人自知堵不如疏,且看这小子对他女儿究竟有几分真心!   除了桑眉的饭菜因她身体的缘故颇有些清淡之外,其余的菜色皆是火红一片的重辣。   桑眉看着旁边案几上的白明洲,眉头微挑。   她爹娘这招可难不倒白明洲。   要知道他可是一个能够面不改色的吃下由她煮出来的,寻常人闻之变色的,难吃至极的食物的狠人。   看着桑眉轻松的表情,饮灵液食朝露几百年的白仙君有了一个错误的认知。   于是在一番推杯问盏结束坐下用食的时候,白明洲十分放松的将一筷子红油裹着茱萸粉的菜放入了口。   下一瞬,冲天的火光自桑家起,熊熊烈焰汹涌如同滔天巨浪,映亮了整个白水城的夜空。 第33章 “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   桑眉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头顶粉色纱帐上珍珠垂落,晃晃悠悠的荡在她的面前。   她沉默的从床上坐起来,珠翠碰撞间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于此同时门外敲门声传了进来,“是小姐醒了吗?”   桑眉掀开落在自己头肩上的珍珠, “进来吧。”   话音刚落, 她就愣了愣。   面前的场景和方才的对话和万分的熟悉, 桑眉不禁怀疑起是不是这幻境被白明洲一剑劈碎了一层,然后一切重新来过。   然而宣桃一推开门, 桑眉看到外面一片焦黑中站着的穿着一身黑衣的白明洲, 只脸和手是白的, 宛如一张涂黑的画纸上被点了一大二小的三个圈。   桑眉冷静的看向宣桃,“发生了什么事?”   宣桃抽噎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心痛又难过:“小姐,你又病了。”   桑眉:“……”这话听着怎么让人感觉有些微妙。   她眼神瞥向门口站着的白明洲,轻轻招了招手, 白明洲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样,立刻大步跨了进来,关切的看着她, “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察觉到桑眉看着他的眼神有异, 摸了摸脸,十分无辜, “我脸上有什么吗?”   宣桃看了眼小姐,会意的走了出去,顺便替二人关上了门。   等宣桃一走,屋内就只剩桑眉与白明洲两个人。   白明洲在桑眉的注视下坦然问,“怎么了?”   桑眉将这句话在口中嚼了两遍, 看着白明洲的眼神越发的危险,“外面是怎么回事?”   白明洲十分无辜,“起了大火烧起来了,就变黑了。”   桑眉谆谆善诱,“那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呢?”   白明洲眼神游移了一瞬,“就这么燃起来了……”   桑眉看他这样子,哪还不明白。   白明洲是能一剑破万山的剑仙,却没几个人知道他在道法上的造诣同样出神入化。   他天生火属,所用剑法也同样至刚至阳,是所有邪魔歪道最大的克星。   桑眉曾听掌门师兄说过,白明洲才步入修行之路的时候,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动辄便引起一片大火,后来是白明洲的师尊特意为他从天外寻来万年玄冰融于他峰上由此中和他体内的火灵。   见桑眉不说话,白明洲不由得心里有些忐忑,“你放心,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府里的所有房间都有阵法护持,也全都毫发无损,至于损坏的那些花木,我也都可以赔的。”   白明洲说要赔,桑眉毫不意外。   甚至如果不是她醒的太早,说不定外面所有被烧毁的东西都已经被恢复如初了。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吃不得辣?”   白明洲坦然道,“我也不知道原来我不能吃辣。”   桑眉以前给他做的饭也不是没有加过茱萸辣粉,但是经过桑眉的手,所有菜品原来的味道都会变成那唯一的一种——被阴寒之气侵蚀后的苦寒。   “是我一时不察,被这重辣引得身上火灵沸腾。”   本就是她爹娘为了故意整治白明洲的,其实除了最开始的几道味道比较重,后面的都是正常菜品。   桑夫人只是想略微为难他,可没想毁掉整个宴会。   谁知道就有人这般无用,第一口下去宴会就结束了。   桑眉无奈又好笑,她知道这是错误不在白明洲身上,之前的问询不过是看他战战兢兢的模样有些好笑罢了。   笑完后,她也不再逗他,“我爹娘反应如何?”   白明洲知道桑眉的意思,只道,“只当这火是从天而降,没有想到我的身上。”   思考了一瞬,白明洲补充说,“桑夫人似乎是将这起火的原因放到了另一件事身上,观夫人模样似是有些慌乱。”   桑眉:“那我爹呢?”   白明洲想了想:“桑大人倒是冷静的指挥人救火。”   但是在白明洲看来,那更像是一种强撑的镇定。   夫妻二人的反应,与其说是惊慌害怕,不如说是忧虑伤心更甚。   桑眉沉默了很久,久到白明洲有些心生不安了,才缓缓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将府内修整好,否则在这之前,成亲是绝对不可能的。”   前面还好,这话一出,白明洲顿时眼神一凛。   他对桑眉小声说,“我知道城主府的宝库位置和进去的方法。”   桑眉:“……?”你住嘴!说好的光风霁月众人榜样的第一剑仙呢!   桑眉大义凛然,“你身为嫡长子,城主府偌大家业本就该有你的一份,什么时候去,我跟你一起。”   白明洲:“……”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轻咳一声,“这种事情我去做就好了,城主府你也不熟悉。”   桑眉笑得眼睛弯弯,“你在想些什么?这都是幻境里的虚假之物,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早日出去。”   白明洲若有所思,他曾晃眼看到库中有几套头面很是好看,不若这次干脆一起带出来给小仙女用。   关于城主府宝库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但是有一个他们一直下意识忽略的问题现在不得不思考,那就是冉霁雪现在怎么样了?   她身有魔气,定然是被魔气所侵蚀过,哪怕她眼神清明神志坚定,可肉身的损毁同样是不可逆转的。   现在心魔已灭,她身上沾染的魔气再供给力量的源体,定然浮动缭绕无法遮掩,这样的她又去得了何处?   “你我修为已恢复大半,何必怕她。”桑眉不明白,她难道还能奈何得了他们不成?   白明洲半眯着脸,摸了摸桑眉的头发,“因为关于我们该如何出去,我有了另一个猜测。”   桑眉:“什么猜测?”   白明洲:“我现在还不确定,等到我们成婚后还出不去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桑眉郁闷,“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嫁你?”   白明洲:“你不嫁我嫁。”   桑眉:“……”   白明洲见她面色茫然,顺着昨日发生的事情提醒道,“你昨天说要嫁也是我嫁,我同意了。”   桑眉:“???”   她忽然想起,她娘邀请白明洲去宴会的时候,他郑重其事的开口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的时候,眼睛是一直盯着她的。   想明白之后的桑眉无语至极,“你对我耍小聪明没用,我爹娘那一关还得过。”   白明洲笑眯眯的,“这个吗,爹娘已经同意了。”   桑眉惊讶,都没发现白明洲已经顺理成章的改了口,比修真界用来传音的光雀还快,“你做了什么?”   白明洲说,“我说我愿意入赘,然后他们说若是我能找到明光砂、伏火令香、千红日精,就答应我嫁给你。”   桑眉愣了愣,“这些……”   白明洲:“都是能够改善你体质的灵药。”   桑眉低头沉默一瞬,再抬头时情绪已经看不出异样,“城主府宝库中有?”   白明洲如实以告,“除了千红日精,其他都有,但是日精我也有了线索。”   他道,“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桑眉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着急的又不是我。”   白明洲笑笑点头,“对,是我着急。”   白明洲在桑眉房中停留时间不宜过久,两人又闲聊几句之后白明洲就准备走了。   推门前,他也说不清为何,忽然忍不住回过头去,   他看到桑眉沉默的坐在床边,整个人陷在床柱投下的阴影中,那一瞬间桑眉身上萦绕着的落寞让白明洲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轻声道,“若是舍不得,陪着他们百年后面再出去也未尝不可。”   他声音很轻。   但是知道桑眉一定是听到了。   ……   这一天,对于白水城百姓来说是难以忘记的一天。   冲天的火焰映照得整个黑夜亮如白昼。   白水城位于海岛之上,其上水汽甚浓,城中修者也多为水属,别说这样遮天蔽日的满目赤红,就连寻常火灾也从未见过。   火焰燃烧中发出的“噼啪”声不绝于耳,那火焰像是一朵巨大的赤红莲花,汇聚在云端的一瞬间又炸开来,像是滔天的巨浪朝着桑府扑了下来,汹涌而可怕。   这是对人类来说堪称大恐怖的灾难,也是很多新出生的城中城民第一见到城主的厉害。   真正的浪涛从城外海中卷起一条水蓝色的巨龙席卷而来,龙头上白擎神色淡然的浮空而立,挥手间水龙倒灌,整个桑府在水火夹击之下几乎摇摇欲坠。   也幸得是桑府这样的城中世家,所有的住所之下都有防护的阵法在,屋内丫鬟挤挤挨挨的透过窗户望着天空之上,如有神临的城主,纷纷跪下行礼。   这就是他们白水城的守护神。   桑眉是醒来后听宣桃讲才知道这件事的。   能够御水化形,这白擎的实力也不可小觑。   桑眉无奈,说好的普通凡间,结果先是冉霁雪,再是白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都远超于凡间所能够出现的极限。   按理说这样实力的修行者,不可能不被修真界那群求贤若渴的山门所放过。   更重要的是,凡间的灵气浓度,又怎么能支撑两个人的修行进阶?   可偏偏他们夫妻二人从白水城落地之始,就一直护佑着这个地方从没有离开过。 第34章 “她早晚会害死你的。”……   白明洲决定回城主府一趟, 一是为了聘礼,二是为了赔礼,而三则是因为兄弟连心的另一头这几日来日日夜夜传来的酸涩沉痛。   虽然从小爹不知娘不疼, 可这个兄弟却是从小到大一直全心在为他着想的人。   白明洲回去的时候没有带桑眉,给出的理由是给她的聘礼他要自己去拿才是。   这理由再正当不过, 再加上桑眉深知这个世界对白明洲再无威胁, 于是只抢白了一番称他是去准备嫁妆之后, 就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城主府内的警戒明显加强了不少,只是白明洲如今的境界早已远超这些守卫不知凡几, 几乎是光明正大的摸到了钧天阁里。   甫一进去, 白明洲就闻到了一股药味, 这味道被人为的驱散过了,只留下一些浅淡的痕迹。   白明洲瞬间就知道了,冉霁雪在他之前待的密室里。   那间密室为了遮掩他的存在,在修建之前便设下了遮掩气息的阵法。   白明洲从窗外翻进了卧房中,眼神顿时凝在白明泽床上被堆得乱七八糟的被褥。   他嫌弃的躺了进去, 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了光线沉暗的密道之中。   两侧烛光晃动,白明洲的影子被拉长投在地上,很快就被站在尽头处的喜乐发现了。   喜乐神色顿时一变, 飞速掠来朝着白明洲伸出手就要捉住他。   白明洲眼神微动, 还未见他如何行动,喜乐已经被他抓着胳膊反手拧在背后压在墙上。   脸与冰冷粗糙的墙面相贴, 白明洲这一下并没有放水,喜乐感觉自己的脸肯定已经擦破了,他努力的想要扭过头,双目几近喷火。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打斗声的白明泽跑了出来。   他从白明洲踏入城主府的那一瞬间, 心里就有了一些看不分明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听到外面的声音的一瞬间达到了极点。   心脏“砰砰砰”几乎要跳出体外,只一个被喜乐遮挡了一半的轮廓在外面,白明泽就将人认了出来。   “哥!!”   他激动的叫了出来,两三下跑到了白明洲面前一把抱住他。   “你这几天去哪了,我都担心死你了。”白明泽紧紧的抱住他,瓮声瓮气的。   白明洲摸了把他脑袋,推了推他,“进去说。”   白明泽吸了吸鼻子,正准备拉着他进去,就被喜乐一把拦住了。   “少城主,夫人受伤之日大少爷就失踪了,你不觉得这事情太过巧合了吗?”   白明洲抬眸看他一眼,忽然嗤笑一声。   “怀疑我想做掉夫人和你的少城主自己上位?你怎么不问问,你家少城主多少次想把这位置送给我我都不要!”   喜乐一惊,扭头去看白明泽。   “喜乐你闭嘴!”白明泽生气了,他一把甩开喜乐拉住他的手,牵着白明洲就往里面走,声音怒气冲冲的,“我哥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们挑拨我们关系!”   白明洲由着他牵着他走,“这几天怎么了,这么难过?”   白明泽脸一拉,声音低落了下去,“娘受伤了,看她难受我难过。”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听到白明泽说是另一回事。   而亲眼看到冉霁雪此时的模样,对白明洲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这幻境中,他所有的在六百年时光中遗失淡忘的记忆与情绪都被放大了,以至于让他看到冉霁雪的一刹那心神不稳的晃了晃。   冉霁雪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凄惨。   她闭着眼半靠在床榻上,呼吸轻微,脸上有一半的肌肤不见,能够看到内里艳红的肌理和白骨,搭在被子外面的两条胳膊,从手肘开始往下已经全部变成了森森白骨,除此之外,浓重的黑雾包裹着她,黑雾中时不时有诡异可怖的人脸狰狞浮现。   哪怕已经看了很多次。   白明泽仍是在看到黑雾中诡异人脸的时候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他拉着白明洲的袖口,心中难过又绝望,“哥……”   白明洲拖着白明泽走到冉霁雪的床边,“这不是生病。”   白明泽看过的书不知几何,哪里不知道他娘这样的情况,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可是他不想相信。   他的娘亲,是白水城的英雄,这一生与他爹一起,护佑着城中百姓。   哪怕她在他哥的事情上犯了错,哪怕她自大易怒的脾气遭人诟病。   可她依然是白水城无数人心目中的英雄。   这样的她,合该坐上神坛俯视众生,又怎么会和邪魔扯上关系!   白明洲抚了抚胸口,那里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知道这是白明泽心里传过来的痛,因为在自己身边被无限放大。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能分清,这样的痛苦难过,究竟是因为双生子的感应,还是因为他自己本身。   就在这时,冉霁雪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一双眼睛仍是像冰雪一样的透彻冷酷。   很多时候,这冰雪都是化为利刃,除了白明泽,几乎所有人都有被她所割伤可能。   “你还敢回来。”   她的声音因为身体的缘故而变得虚弱,可说话时的气势却半点不减。   被她质问的白明洲有些想笑。   于是他就笑了。   “我在这里睡了十六年,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这笑声却像是一瞬间惹怒了冉霁雪,她想大声的吼出来,向以往训斥他那样厉声大喝,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剧烈的咳喘了起来。   白明泽急忙上前替她拍着后背顺气。   这一动作让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她胸腹地方的黑雾比身上其他地方更严重。   那些鬼脸是心魔所引诱陷进去逃脱不了的灵魂。   如果他和桑眉出不去,也会变成这样的一张鬼脸,在心魔缠上下一个人之时,成为迫害下一个的力量之一。   在看到冉霁雪模样的一瞬间,白明洲就明白了。   心魔是杀不死的。   它无孔不入且无处不生。   只要还有人心存阴暗,只要这世界还留有不平,心魔就永远也除不掉。   只不过在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之前,它看不见也摸不着。   或许只是一瞬间阴暗的念头,或许只是一刹那心中的嫉恨不平,亦或者是一念之间的做错的事情,都会成为心魔生长的宿体。   冉霁雪心中有恨,有怨,有不平。   年少相爱的恋人在自己怀孕的时候带回了另一个女人和孩子。   生下的孩子是传说中不祥的双胎。   一手养大掌控在手中的儿子一个无能,一个桀骜。   于是本是沾染上的魔气,在白明洲斩杀心魔的一瞬间,在她的身上生出了新的心魔。   白明泽不知道白明洲愣着是在想什么,在冉霁雪情绪稍稍平缓之后,他小声说,“哥,你别气娘了,她病了。”   他的声音近乎哀求,白明洲恹恹的嗯了一声。   “我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我要走了。”   白明泽愣住了,“你要去哪里?”   白明洲笑了笑,“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我要入赘到桑府了。”   白明泽猛然睁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应该过一段时间你就能收到我婚礼的请柬了。”   白明泽茫然又无措,喃喃念道,“怎么会这么突然……”   “你不能跟她在一起。”缓和过来的冉霁雪冷冷的看着他,用嘶哑的嗓音艰难却坚决的开口。   白明洲没有理她,仍是笑眯眯的对白明泽说这话。   被他拉着的白明泽心里惴惴的看了眼母亲,心不在焉的和他哥搭着话。   冉霁雪显然是第一次被白明洲无视,她茫然了一瞬,很快怒气在眼中勃发,她加重了语气,“……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白明泽顿时吓得噤声。   他不说话,白明洲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白明洲看着冉霁雪,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悲哀。   他问,“为什么?”   冉霁雪说:“她的体质不合适你。”   白明洲:“这世间能够解决纯阴之体的方法并不只有一种。”   冉霁雪闭了闭眼,像是不欲与他多言,只冷漠的转过头,“无论如何,我不同意。”   白明洲的眼神冷了下来。   在白明泽以及平安喜乐震惊的眼神中,他在床边朝着冉霁雪跪了下去,“咚”的一声将膝骨重重碾在地面的声音响起。   白明洲低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生我养我给了我生命,可有在哪一瞬,把我当做儿子来爱过?”   冉霁雪的额角抽搐了几下。   “若您对我还有那么几分情意在,这一辈子我没有求过您一件事,可今天我想叫您一声娘,娘,我爱她俞过生命,请您成全我。”   说完,他重重的磕了下去。   砰砰砰的三个响头下去。   冉霁雪只剩白骨的手指刺破被褥,雪白的棉絮飘了出来。   过了很久,她才哑声开口,“她早晚会害死你的。”   白明洲凝视着她,神色再认真不过,“哪怕如此,我也要和她在一起。”   “哈哈哈哈……”低哑又绝望的笑声从冉霁雪口中溢出,她笑出了眼泪,又毫不在意的擦去,白骨手掌在脸上擦出了血痕,她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白家竟还能出一个情种。”   她说,“你滚吧,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白明洲抿了抿唇,“您保重。”   “哥……”白明泽下意识的拉住了白明洲的袖口,只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真,他茫然又难过。   白明洲揉了揉他的头发,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   “我会回来看你的。”   走出密室,他望着明亮的天空,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他从来没有释然过。   当初他是第二子。   古有传言,若有双子,第二子当为妖邪所化。   所以在入幻境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将身份与白明泽对调。   只是想知道,他被放弃究竟是因为他,还是他的身份。   如诅咒般的第二子。   然而他现在知道了。   哪怕他变成了哥哥,被放弃的那个人还是他。   不被所爱的那个人还是他。 第35章 “白擎疯了。”   白明洲并未在城主府中待多久便回去了。   除了桑夫人提的要求, 他还将所有桑眉可能会喜欢的头面衣料首饰全部打包带走。   来的时候两袖清风,回来的时候地面却都差点被压出辙。   白明洲能够把宝库里的东西拿出去用作聘礼或者说是嫁妆送到桑家,自然是清楚就连城主府两个主子自己都不清楚宝库中究竟有多少东西。   在白擎声建立白水城死守城中百姓之前, 他一人一剑行走天下,遇不平事即杀之, 被他斩在剑下的有妖有魔也有人, 不乏身家丰厚家财万贯之人, 一些银钱被他拿去接济百姓,可有些宝物送出去却难免会有怀璧其罪之祸, 就这样将底蕴慢慢积攒了下来。   虽然这些珍宝财物都被白擎积攒了下来, 可他本身是一个武痴, 放进库房之后就不管不问也没让人打理过。   后来成了亲,冉霁雪本就身家不菲,她也不屑于贪图城主府的财物,才让白明洲捡了这个便宜。   回来后他与桑眉打了个招呼,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房间里。   桑眉皱了皱眉, 看了眼天空压低的乌云,莫名的觉得心中有些发闷。   ……   是夜。   桑眉睡的很浅,几乎在来人拨开床帐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床头镶嵌的几颗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幽光, 映照在来人如玉的面容上, 柔和的浅色眼眸盈着水光,温柔的看着她。   桑眉揉了揉眼角, 晕开了一层浅淡的红,“怎么这么晚来找我?”   说着她掀开被角,往拔步床里面让了让。   白明洲动作自然的翻身躺了进去,身后将桑眉搂进怀里。   “你说,要是等下你那丫鬟推门进来会发生什么?”   他笑着, 胸膛处传来的震颤让桑眉不禁下颚发痒,她小手一拉,张口就咬在白明洲露出的健壮胸口上。   白明洲:“……”   他粗鲁的搓了搓胸口,不疼,就是痒。   像只小虫顺着胸口一直痒进了心里。   像是察觉到了白明洲的变化,桑眉不闹他了,乖巧的躺在他的怀里,玉白的小手抓着他的领口,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白明洲抚摸着怀中桑眉冰凉柔顺的发丝,“我知道瞒不过你。”   桑眉“嗯”了一声,声音透过白明洲的怀里传出来有些失真,带着一股朦胧的娇憨,“心情不好?”   白明洲失神的望着帘帐上在夜明珠光芒映照下莹莹闪烁的颗颗珍珠,缓缓道,“我之前有个猜测,我的心结或许不是和你成亲,你是我的这一点,我从来都不曾怀疑过。”   桑眉下巴在白明洲怀里蹭了蹭,“然后呢?”   “后来我怀疑是我想要救下城主府的人才能让我出去。”   “救?”   桑眉坐直了身子,惊讶的看着白明洲,“城主府有一劫?”   “我那时候的修为不过普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明白,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城主府起了一场大火,到处都燃了起来,然后白擎疯了。”白明洲冷静的讲述着记忆中堪称地狱的一幕,“他杀了冉霁雪,然后是白明泽……”   他闭了闭眼,面上有痛色一闪而过,桑眉攀着他的肩膀,将自己挤进他怀里,然后仰起头亲亲他的下巴,“别伤心,都过去了不是吗?”   白明洲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滋味,被遗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从来没有被遗忘过,只是被他上了一把锁,深深的关了起来。   然后在幻境心魔的窥伺下,将压抑了几百年的情感全部放了出来。   “他本来也是要杀我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没有动手,我被他一掌拍出府外昏了过去,等我清醒之后回去,发现所有人都死了。”   “你想要在幻境中阻止这一场惨案的发生,让他们有一个没有遭遇横祸的结局?”   “我之前是这样想的。”白明洲摇摇头,无意识的摩挲着桑眉纤细的腰肢,“往事不可追,哪怕我在幻境中救了他们,可是在现实中他们也永远活不过来。”   桑眉有些痒的在他怀里动了动,不高兴的扒开他乱动的双手,“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白明洲将自己和白明泽序齿互换的原因说了出来。   他苦笑着,“是不是觉得看错我了,原来我这么卑鄙,分明知道换了之后遭受痛苦的可能会是明泽,可我还是这样做了。”   “不会。”桑眉心疼的抚开他紧缩的眉关,低声的呢喃着,“我觉得心里好疼的。”   白明洲微微低头,轻轻碰了碰桑眉开合的唇瓣。   “所以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为什么会抛弃我。”   “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是因为可笑的忌讳与诅咒传说。   ……   后半夜的时候雨终于下了起来。   黑压压的天空不见一丝月光,厚重的雨幕砸了下来,噼啪的声音下,桑眉躺在白明洲的怀里,沉沉的睡着了。   一夜无梦,睁开眼的时候白明洲已经不在了。   枕边放着一支蝶恋花的繁复珠钗,无论是花还是蝶,都栩栩如生浑然天成。   桑眉捻着珠钗上坠着的珍珠,笑了笑。   她没有唤人,自己起身梳好了头发,换好了衣服。   打开窗,一场雨过后,焦黑的地面被冲开,露出其下褐色的泥土,烧枯的花木已经被移了出去,过几日就会有新的花团锦簇被移植进来。   “小姐,你醒了呀!”在檐下享受着夏日难得清凉的宣桃,一眼就望见了窗口露出半张脸的桑眉,她惊喜的抬头,“小姐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打水给您洗漱!”   桑眉笑着摇摇头,头顶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不着急,慢慢来。”   洗漱之后,桑眉在宣桃的坚持下简单的擦了擦口脂。   她眉形极好,不描也妙,白皙的肌肤透着粉,带着玉质的莹润与滑嫩,无论看了多少次,宣桃都不禁在心里感叹,世上真的是再也没有比自家小姐更美的人了。   收拾好了之后,桑眉就领着宣桃往父母的院中去用早食了。   去是时候才发现,已经有人比她们更早的到了。   白明洲一身玄黑锦袍,厚重的颜色穿在少年身上却没有老气横秋之感,只觉尊贵无匹。   桑眉眉尾微挑,白明洲唇角一翘,眼角眉梢都散发着喜色。   桑眉略有所感,果然,待吃完下人撤过桌之后,桑大人就神色严肃的提起了她和白明洲的婚事。   一般商量家中女儿婚事,采征纳吉都只是家中大人的事情,儿女都会羞涩回避。   然而桑家不同其他,无论是桑廷还是桑夫人,对桑眉这个女儿不说千依百顺也是从不让她受委屈的。   成亲这样的大事也必须要事事让女儿满意才是。   再者虽然没有提到入赘二字,但是谁都清楚,白明洲和桑眉成亲之后必定是住在桑家的。   上门的女婿,那更是要让女儿参与其中才对。   从早上商量到午时,正好一起用了午膳。   桑廷见女儿神色似是有些乏了,才挥挥手让她回去歇着,却把白明洲留了下来。   “岳父请放心,小婿定会事无巨细亲手准备好一切。”   这一声岳父听得桑廷眉头一跳,看着白明洲的眼神更加不顺眼了。   他和夫人想出来的条件本来是想为难他,另一方面也是想尽早为女儿解决体质问题,本想着就算他知道这些东西在哪,要找也要一些时日。   谁知道前日才提的条件,第二天就拿着东西来了。   桑廷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要不是夫人拉着他,简直就要动手打人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加上女儿的身体确实也等不得了。   桑廷也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女婿认了下来。   他不情不愿的开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眉儿身体不好累不得,后面的事情就都交给你去办吧,但只有一点,必须要眉儿顺心高兴才行。”   白明洲自然开口称是。   将一切都谈妥之后已经是夜里了。   中途桑眉过来一家人一起用了顿晚膳,婚礼的事情繁琐又无趣,桑眉听了一会儿就带着宣桃又走了。   反正这事就是为了完成白明洲的心愿,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等到一切商议完毕,桑廷就着烛火,望着桌上写来的足有一指厚的成亲适宜,眼眶忽然就红了。   桑夫人脱了里衣过来一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正在灯下掉着眼泪呢。   她无奈的将人拉了起来,“女儿成亲是喜事,你哭什么?”   桑大人闷声开口,“我舍不得。”   桑夫人何尝有舍得呢。   她眉上也染上了一缕愁绪,“你还记得女儿出生的时候给她批命的上仙吗?天火已经降了下来,女儿的阴体快要压不住了,我们必须要以男子阳气先行压制,然后……”   她说着忽然一顿,扭过头不忍再开口。   桑廷擦了擦眼角的泪,面上已是一片坚毅之色,“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最难寻的日精也已经找到了,等到眉儿成亲之后,就能够开始了。”   “夫人,我们已经准备了十三年了,这次一定能够万无一失的彻底治好眉儿。”   桑夫人怅然一叹,“是啊,上天总不会真的这么残忍,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第36章 “是你哥的婚礼吧。”……   八月初七, 黄道吉日,冲蛇煞西,宜成亲祭祀出行入宅。   白明泽捏着手里大红色的请柬, 望着北面桑家的方向。   “平安,你说我该去吗?”   平安心中酸涩, 要是以前的少城主, 一定早就欢天喜地的带着礼物礼登门了。   平安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没有人烟的屋中, 转头心疼道,“夫人最疼您了, 知道您和大少爷兄弟情深, 她不会怪您的。”   白明泽摇摇头。   他不是担心娘会怪他, 他只是不想让娘心里难受。   那日他哥走了之后,娘身上的魔气也随着消失了。   白明泽心中隐隐猜测是他哥做的,心中骄傲又酸涩。   他们是最亲密的半身,他哥是自有翱翔在天际的雄鹰,而他却是抓着他的翅膀让他无法自由的累赘。   虽然娘身上的魔气没了, 可身上被魔气腐蚀的伤口却还在,露出殷红的血肉。   或许是因为被魔气浸入过,伤可入骨的地方怎么血也止不住。   一个人的身上哪里有哪么多血能往外流。   若不是冉霁雪修为高深, 才能够一次次的撑下来, 可即便如此,她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明眼人都能够看明白, 冉霁雪已经是行将就木,出气比进气多。   死气已经萦绕在她的周身,白明泽这些每天都守在她的身边,身体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轻飘飘的, 简直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   这些天白擎找人已经找疯了,城里城外,却还担心引起城内百姓动乱要压着消息只暗中命人查探。   白明泽不是不想告诉他爹,可是他娘清醒的时候明确说过决不能让他爹知道这件事。   白明泽知道冉霁雪的担忧是什么。   他爹是一个真正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正义英雄,如果知道他娘受了伤,定然会刨根问底,他不知道他娘究竟做了什么,可仅凭着之前缭绕在她身上的魔气就知道绝对不简单。   冉霁雪爱了白擎一辈子。   也怨了他一辈子。   因为另一个屋子里的陶姨娘和白明洄。   她宁可死,也不会将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展现在白擎的面前。   这时喜乐从屋里出来了,他拉着一张脸走到白明泽面前,没有说一句话,白明泽却瞬间明白了。   他娘醒了。   他急忙扭头进了屋,蹬蹬蹬的跑进了密室里。   “娘,你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他跑进去,头发凌乱也顾不上,红着眼睛半蹲在冉霁雪的床边。   冉霁雪肺腑的地方被侵蚀得最为眼中,呼吸间都带着血沫,更别提是说话了。   然而即便如此,她仅有的清醒时间里,她也一定会和白明泽说上几句话。   活着的时候从未察觉,快死的时候才后悔和儿子的交谈太少。   她眼神落在白明泽手中的红色信笺上,口中只能发出气音来,“这是什么?”   白明泽捏着请柬的手指一颤,才发觉自己跑进来得太急,忘了把请柬放下了。   他听着娘亲艰难的说话声,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底气不足道,“没什么。”   冉霁雪露出了一个笑来,“是你哥的婚礼吧。”   白明泽不想再骗她,沉默的点了点头。   “你去吧,好歹兄弟一场,你和他关系最好,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白明泽看着娘亲脸上苍白的笑容,很难形容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自己是想哭的,可是眼眶中却干涩一片,“好。”   礼物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作为白明洲的半身,早从桑家小姐婚事传出来的那一天就准备好了一切。   身为白水城的少城主,白明泽的宝贝当真不少,他将自己身上所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全部放了进去,除此之外他还去了宝库里,要不是平安后面拦着,他差点将整个宝库全部给白明洲搬过去。   “我的少城主哟,你要是真搬空了,城主还不得开始怀疑你?”   白明泽只能悻悻的收回了手。   ……   另一边,身为婚礼的主人公之一,桑眉丑时就被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就着月光和烛火开始梳妆。   梳妆之前先是开脸。   开脸由桑夫人亲自动手,两根红色细线绕在两手间,绷直之后挨到人的面部轻轻一动,就能够将面上细小的绒毛除干净,使得肌肤更加的白嫩光滑。   这本是女子嫁人梳妆的步骤之一,然而桑夫人端着自家女儿的脸左看右看,半晌之后沉默的将绞绳放在了一边。   就她女儿这脸,摸上去和白玉也没差了,细腻的没有丝毫瑕疵,根本就没有她的用武之地。   桑夫人挽着桑眉的一头青丝,顺滑的头发如丝绸般在她指尖滑动,铜镜中模糊的映照出一张芙蓉面,看着娘亲在身后略显佝偻的身影,听着她轻声细语念着梳妆的诗,桑眉忽然就感觉到了心中有一丝不舍来。   “……三梳儿孙满堂……”桑夫人的声音回荡在桑眉的脑海中,带着压抑着不舍的颤抖。   这是她第三次穿上嫁衣。   第一次的时候只有对未来茫然的麻木。   第二次是以为嫁个天上仙人时纯然的惊喜与忐忑。   却唯有这一次,是在娘亲温柔的声音下,由娘亲亲自替她梳妆穿衣,再亲自将她送到人生中的另一半手上。   “……八梳穿莲道外游……”   鼻头开始发酸,桑眉微微仰着头,身体轻微颤抖着,有眼泪抑制不住的浮现在眼眶中,她一动不动,生怕自己轻轻一晃泪水就会滚下来。   她怎么能哭呢。   她是清冷高贵的桑眉仙子,是修真界的第一美人,是让所有人仰望的高岭之花。   可当桑夫人念完最后一句“十梳夫妻到白头”尾音颤动的一刹那,眼泪却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傻闺女,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日后还在府中又不是见不着了。”   桑眉默不作声的递上绢帕,还是将那句娘你在哭什么咽了下去。   母子两人互不打扰的抹了一会儿眼泪,桑夫人将打扮好的桑眉戴上红盖头让她坐在早就装扮好的喜床上。   “等下我让宣桃给你带点吃的来,时间还早,你可别饿着了。”   桑眉点点头,头顶环佩叮咚,只觉头上沉重无比。   桑夫人伸手按住桑眉想要取下凤冠的手,“这是规矩,只能在洞房夜的时候由夫君亲手为你褪下所有的,他身上的衣服也要由你来脱,意味着洗尽铅华将最真实的自己托付给对方。”   桑眉脸一红,虽然早就和白明洲没羞没臊了几百年了,可听到她娘这样直白的话,还是忍不住心中羞涩起来。   “我不说了,我和你爹还要去接待外宾呢。”   除了桑廷以外,白明洲也在外面接待客人。   白明洲是上门女婿,也一早就住进了桑家,是以婚礼就省去了迎亲的步骤直接在桑家拜堂成亲就够了。   虽然桑眉是嗣女,可这世道也没有成亲之日让女子出门迎客的道理,也只有白明洲这个上门女婿来接待宾客了。   听得白明洲名字,不少人面露惊异,桑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解释自家女婿和城主府没有关系,名字就是凑巧,他也不是白水城中人。   其他宾客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要真是城主府哪个如白明洄一般被养在外面却没被接回来的少爷,也绝对不可能来做桑家这赘婿的。   而这个猜测在少城主带着重礼来参加婚礼之后更是得到了验证。   少城主对那庶出的少爷什么态度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要真是城主私生子,少城主还能笑得这么灿烂带着礼来?   白明泽是白明洲亲自去接待的。   看着白明洲脸上明显是易容的模样,白明泽又开始郁闷了,“哥你以后都要以这一副模样示人了吗?”   白明洲淡定点头,“总不能名字差不多还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吧?”   白明泽皱着脸冷哼一声,“那你以后生了儿子跟我长得一样岂不是更吓人?”   白明洲脸瞬间一黑,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就知道胡说八道!”   白明泽摇头晃脑,“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去去去!”白明洲推他一把,“你这是来贺礼的还是来气我的?”   白明泽哈哈大笑,做了个鬼脸之后一把跑开了。   白明洲看着他蹦跳的模样,没忍住也笑了。   一直等到黄昏十分,婚礼才正式开始。   桑眉若不是修为恢复了些,差点被沉重的凤冠压塌脖子,一想到她娘说这是女子嫁人的必要步骤,心中不由对凡间女子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情。   都是猛士!   在等待的过程中,桑眉一直想着有的没的打发着时间,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当她牵着红绸的另一头,盖头上的流苏轻晃在她的眼前时,她才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紧张。   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在九阙法会上与同门对战的时候,怕自己输了比试给白明洲丢脸,也怕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白费。   红绸的另一头微微抖动着,是白明洲传递给她的鼓励信号。   桑眉深吸一口气,绣鞋跨过门槛,挺直脊背与白明洲在喜娘尖细的声音中一同走了进去。   “新郎新娘到——” 第37章 “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害羞……   桑眉是枕在白明洲的臂弯里醒来的。   她习惯性的先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白明洲含笑看着她的眸子。   这张脸是他本来的脸,如冠玉似流云。   是真正的云中仙, 飘然出尘傲雪欺霜。   几缕落在白明洲颈弯的长发被他捧起来,凑在唇边亲了亲。   桑眉斜睨他一眼, 红唇白面, 本就美极的面容或是在这红帐的映照下, 就像是一朵得到极致滋养的娇花,展颜的一刹那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白明洲从背后抱住她, 本是简单的一个动作, 桑眉却感觉像是有极轻的电流在两人接触的地方蔓延, 身上本就酸软的地方更是酥麻无比。   她听到白明洲闷声一笑,唇贴在桑眉的耳廓上,“老夫老妻了,怎么还害羞呢?”   桑眉不说话,只将头埋在他的颈弯里, “我们还没出去。”   白明洲“嗯”了一声,抱住她的手紧了紧,一双眸子像是盛满了星光, 亮得有些惊人。   “没关系, 只要你在我身边,在哪里都一样。”   桑眉也笑, “只怕师兄们等在外面知道你这样想都要气死了。”   “不怕,他们打不过我。”   成婚的第二日两人本该一早起来给长辈请安的,但是桑廷夫妻心疼女儿,特意让丫鬟不要叫醒他们。   于是等到两人洗漱收拾好了出得门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桑眉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这种事后酸软的感觉了。   不提两人修炼过后的体质, 更多的时候的时候做这档子事的时候都会顺便运行功法,完事之后只觉神清气爽,整个都会焕发新的活力。   哪像是这次……   桑眉不禁恶狠狠的在白明洲的手臂上拧了一把。   白明洲夸张的嘶了声,面上却是笑眯眯的将搂着桑眉腰的手越发紧了紧。   一直到出门,桑眉都没见到宣桃的人影,她有些担心,但是去见父母的事情同样迫在眉睫。   想到这是在家中不会有危险,桑眉寻了几个丫鬟去找人,让找到人之后立马来报告她之后,才和白明洲一同朝着正堂的位置走去。   而宣桃此时正一个人窝在角落里郁闷着。   昨日小姐大婚,还是跟喜欢的人之一,宣桃心中也跟着高兴,一不小心吃得撑了些。   这本不算什么,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少城主欢欢喜喜的来参加小姐的婚礼,那模样没有半点勉强和吃醋的感觉。   于是宣桃为小姐发愁的毛病就又犯了,又是想着少城主明显对她家小姐没意思,她家小姐这齐人之福似是也不太好享。   宣桃一发愁就没忍住吃东西,到了晚上就有些坏了肚子。   小姐成亲第二天她就掉链子,这样一想宣桃就更气了。   无论宣桃有多气,此时桑眉已经和白明洲敬完了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   在接受了女儿成亲之后的事实,夫妻二人爱屋及乌,看着白明洲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白仙君若是想要讨好谁,效果自是不必说,温文尔雅进退有礼,一顿饭下来,夫妻二人对这个女婿更是满意得不得了。   而这是桑眉让去找宣桃的丫鬟也来了,说是宣桃姐姐有些吃坏了肚子。   她本来是叫了个小丫鬟来向小姐说明的,但是那丫鬟也不知道去哪里躲了懒,平白的让小姐担心了一番。   知道宣桃没事之后,桑眉也就放下了心。   而这时桑夫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说起来我都快忘了,那丫头也快要及笄了,她娘前些时候来过信了,说是想要让她回去给她办一场及笄礼。”   桑眉一愣,这才想起宣桃虽然是她的丫鬟,却不是桑家从外面买回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是桑家的家生子,父母具在,在桑家的庄子做个小管事。   这是正事,桑眉也没有阻拦的理由,甚至已经开始在想该为宣桃准备什么及笄礼物了。   白明洲在桌下拉了拉桑眉的手,眼眸含笑,“我带来的那些东西里有不少适合送人的,稍后我们可以去挑一挑。”   他从城主府捞来的那些东西桑家夫妻一样没要,只说是给女儿的聘礼就该送给他们女儿,这些东西抬进去,原本桑眉的小私库都不够用了,只能吩咐人连夜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当做新的库房。   桑夫人眼尖的瞧见了两人贴在一起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只当夫妻二人新婚燕尔正粘稠着,拉了拉桑大人的袖子先就走了。   被迫告辞的桑大人还很不情愿,他还想和女儿多说几句话呢。   就听到桑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人家小脸口正如胶似漆,要你一个死老头子掺和什么?”   桑大人第一反应就是摸了摸脸,然后反唇相讥,“我这是风华正茂,你才是死老太婆。”   桑夫人:“?”   话音刚落,跟在夫妻二人身后的下人纷纷后退,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殃及池鱼。   桑大人被打成猪的事情桑眉并不清楚,她此时跟着白明洲踏入了新的库房里,刚走进去就差点被闪瞎了眼。   在她和白明洲的洞府里,也有这样一个宝库,专门放着白明洲这几百年来为她置办的衣物和首饰头面。   那间宝库被白明洲施展了空间之外,在外看着不过一间普通房间大小,进去之后却是宽余万丈,比桑府这间规模比起来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然而修真界之人向来爱好素雅白静,桑眉对外的形象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   白明洲自然也不会对外暴露自家小仙女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的真性情。   饶是一心想把最好的东西带给桑眉,买回来的衣物首饰也都是些淡雅素白之物,哪像是这间库房一样,数不清的珍宝堆堆叠叠放在一起,满室生辉。   流光溢彩的珍珠玉翠在一瞬间呈现在人面前的视觉效果是惊人的,看到摆在自己最近的一整套鸽血红宝石的头面,在风中轻晃着步摇,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桑眉不禁有些咋舌,“你这别是把城主府搬空了吧?”   白明洲笑着说,“你还是把城主府想的太简单了,城主府对外的模样是有些朴素,那只是因为城主和夫人都不兴此道,你若问夫人今年大盛的兵器招式是什么,她能头头是道的告诉你,可你若问时兴的珠宝面料是什么,恐怕她自己也不清楚。”   桑眉想到当初夫人赏赐下来的过了时的旧礼,她虽然无感,却是把宣桃气得够呛。   所是如白明洲这般所说,倒像是冤枉了冉霁雪了。   她将这段往事笑着说给白明洲听,倒惹得白明洲笑个不停。   “虽然她这人确实是不惹人喜欢,可这件事上你们倒真是冤枉她了,她对寻常女人喜欢的衣服首饰向来不清楚,以前是没有时间和机会,到了后来却是真的不感兴趣了。”   笑着笑着,他却是突然怔住了。   桑眉低着头,抚摸着离自己最近的琉璃云冠上婴儿拳头大的南海珍珠,“回去看看吧。”   白明洲心中五味杂陈,他摇了摇头,“她不会想见我的。”   “可是你还在担心她,不是吗?”桑眉忽然转过头,水润的眸子透着光,像是要望进他的心里,“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她如果死了,你还怎么知道答案?”   在桑眉如水的目光中,白明洲似乎也从中得到了力量一般,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就不能让我逃避几天?”   桑眉挑眉,“这可是因你而起的幻境,你要是退缩了,我们还怎么出去?”   白明洲拉过她的手,握着的掌心紧了紧,“跟我一起去吧。”   桑眉笑,“我虽然不介意跟着你去拜见父母,可我却担心自己会反而气死她。”   虽然白明洲从未提起过冉霁雪对他们成亲的反对,可就桑眉所知的冉霁雪,却也是十分厌恶她的。   她又何必去讨这个嫌。   白明洲也知道这一点,心里闷闷的,“那就去见见明泽,他还没叫你一声嫂子呢。”   桑眉同意了。   “我这个做嫂嫂的,岂不是也该准备些东西给他?”   白明洲拿过她之前把玩过的琉璃玉冠,随意道,“就这个吧,他不挑。”   桑眉没忍住笑出了声,这算什么?拿了城主府的东西,借花献佛也就罢了,还只送回去了九牛一毛。   白明洲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给桑眉的,别人想从自己把留给桑眉的一切拿走,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   两人商议过之后,决定婚后第三日,本该是女子归宁的日子一道去城主府。   先与白明洲一同与白明泽见过面,然后白明洲再独自一人去见冉霁雪。   然而却没想到计划却赶不上变化。   因为冉霁雪要死了。   这是白明洲没有想到的。   那日他走的时候除去了冉霁雪身上新生的心魔,以她的体质本该很快就恢复的,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痊愈。   终于,在白明泽从兄长的婚礼回去后的第三天,也是白明洲准备归家的前一天,冉霁雪就昏死了过去。   彼时白明洲正为桑眉描着眉,忽然一口血就喷殪崋了出来。   喷溅出来的血水顺着铜镜蜿蜒流下,映照着镜中桑眉那张骤然凝固的脸分外的惊悚。 第38章 “你娘究竟在哪?!!”……   桑眉第一时间站起来握住了白明洲的手腕, 她没有把出问题来,又将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他的体内。   然而所有的力量传入之后,都像是泥沉大海般毫无反应。   桑眉将白明洲半扶着放到了床上, 又让下人打了水进来。   她不想让爹娘担忧,然而宣桃不在, 其他人她一个也不信任。   隔着厚厚的帘幕, 等到外面的丫鬟走了之后, 桑眉才出去将水端了进来。   不过一息的时间,白明洲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满头的汗水。   桑眉心疼又无措, 然而灵力探知的情况却是白明洲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异样。   怎么可能没有异样!   没有异样为何会突然吐血, 为什么会昏迷。   不过瞬息, 方才还浅笑着为她画眉的人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桑眉拿着帕子为白明洲擦拭额间汗水的时候手都在抖,面前人苍白的脸和那日在九阙山上所见到的重叠在了一起,有一瞬间,桑眉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中。   这一场梦从白明洲从异域魔界重伤回来之后就开始了。   没有所谓的幻境,也没有桑家大小姐和白公子的这一场婚礼。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黄泉路上的一场幻梦。   桑眉咬了一口舌尖, 血腥味蔓延的同时也让她的眼神清醒坚定了起来。   白明洲莫名昏迷,若她这般自怨自艾下去,又如何能够救得他?   桑眉将被子盖好在白明洲身上, 又将重重帘帐放下, 吩咐好了下人守好门之后,她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现在她所能想到的令白明洲昏迷的原因, 只有城主府的冉霁雪和白明泽二人了。   白明泽是白明洲一胎而生的双生弟弟,两人之间自有血脉感应,一方若是昏迷另一方也会出事。   是她关心则乱,也许出事的不是白明洲而是白明泽,也许他只是受牵连的那个人呢?   城主府有能够隔绝内外的结界存在, 桑眉不欲惊动城主府中人,只能选择一条完全不会触碰到城主府结界的路。   ——她决定从清溪里面游进去。   清溪之中有万千锋利剑气,结界也无法阻隔清溪水的流动。   也因为清溪中的剑气存在,普通人入内瞬息就会被搅成血泥,修行者也无法彻底的隔绝这剑气对自身的伤害,是以城主府也从未想过,居然会有人能够从清溪中偷偷闯入进去。   桑眉怀疑这里面的剑气恐怕是哪位剑仙留下来的,才能够有这样霸道凌厉的气势。   一入水,桑眉就感觉到了身上肌肤被利刃割裂的痛楚传来,这剑气比桑眉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在撕裂了表面的皮肤之后,又贪婪的往肌肤内里钻。   桑眉咬了咬牙,灵气护在自己身上不过片刻就被割开来,她不得不时刻凝神以灵气化盾保护着自己,否则她怀疑自己根本就撑不到进入城主府内。   饶是如此,等桑眉上了岸之后,鹅黄的裙衫也尽数被染成了红色,手臂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往外流着血。   手臂上的伤口还留有残余的剑气,无时无刻不在伤口中肆虐。   这般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桑眉却像是毫无察觉般,只在发现无法用灵气止血之后才忍不住皱了皱眉。   若是任血这般流下去,难免留下痕迹被人发现。   桑眉两三下扯下自己的裙摆裹在伤口上,然后用灵气阻隔了伤口两侧血液的流通。   确认不会再流血留下痕迹之后,桑眉才满意的向着记忆中白明泽的居所飞掠而去。   赏花宴已经结束很久了,但是冉霁雪一直没有公布少城主夫人的正妻人选,留在府中的贵女日日忐忑祈祷,然而直到冉霁雪失踪,白擎干脆的就把这些姑娘全部送了回去。   咬碎多少银牙尚且不知,这城主府里,比桑眉在这里住的时候不知冷清萧条了多少。   桑眉去的并不是时候,因为白擎也在钧天阁内。   白明泽并没有昏迷,看着除了苍白虚弱了一些,瞧着并无其他身体上的大碍。   桑眉藏在正厅主位后的屏风夹角处,正好将两人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上次在宴会上看到的白擎强大又威严,然而此时的白擎脸色看上去却憔悴了不少,眼圈下一片焦黑,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下颚一片杂乱的胡茬,颓废无比的同时身上隐隐传来狂乱的气息。   桑眉忽然想起白明洲说的在他记忆中城主府的下场,是白擎疯了之后杀光了府中的所有人。   桑眉始终无法将众人讲述里和所见到的那个面虽冷淡却一心为民的英雄人物与杀了所有人的疯子相联系。   可是看着白擎此时目光中隐隐显露的疯狂,她却似乎是有些明白了。   白擎绷着脸在问白明泽关于冉霁雪的事情,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偏偏白明泽心里本就有鬼,谎话虽然在心里排练了很多遍,第一遍说出去的时候虽然心虚却还算正常,可随着白擎一遍又一遍询问自己见到娘最后一面时候的细节,白明泽冷汗一滴滴的落了下来,结结巴巴的声音不成语调,前面说过一遍的细节后面又突然变了模样,前后矛盾的话语让白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在又一次问出来之后,白明泽终于抖着唇然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擎闭了闭眼,努力压抑下心里想到一掌打死自己亲儿子的冲动,沉声问,“你娘在哪里?”   白明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一边是娘,一边是爹,他无论是说还是不说,都会对不起另一方。   “我……我……”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娘在哪里?”   白明泽张了张嘴,“娘……”   然而白擎却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掌拍在手边桌上,一张黄梨木的古董座椅也跟着一起四分五裂。   他暴怒出声,“你娘究竟在哪?!!”   白明泽也大吼出声,“在密室!娘在密室!!娘在密室娘要死了!!!”   像是终于将这些日子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部吼了出来,他抱住头突然支撑不住似的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震耳欲聋,夹杂着令人绝望的委屈与悲痛。   白擎身子晃了晃,捏紧了拳头,提着白明泽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一双眼比寒冰还要冷漠,“带我去见她。”   “如果你不想让她死的话。”   直到白擎和白明泽是身影消失不见,桑眉才心有余悸的从屏风后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桑眉总觉得白擎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似乎是看了她一眼。   桑眉垂下眸,方才白擎那一瞬间的暴怒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甚至有了大乘期的威势,与桑眉幻境外的实力也相差无几了。   可是……   这可能吗?   这一出父子争执的场面以及白擎所爆发出来的实力,并没有让桑眉知难而退。   她隐匿身形,小心翼翼的跟在白明泽的身后。   当看到他从自己的床上打开机关进入密道,却无任何气息泄露出来的时候,桑眉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冉霁雪藏了另一个儿子在密室里却从来没有任何人发现了。   眼见密道的入口快要关闭,桑眉也顾不得自己可能会被发现的,快速的跟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白擎一心念着密室里的冉霁雪没有注意到身后,桑眉顺利的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只两旁的墙壁上斜伸出来的铁架上放着两根蜡烛,烛光微弱,隔着很远才能见到下一处光源。   桑眉心中开始闷闷的疼。   这是白明洲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在无法见天日的密室里,最亮的地方也不过是昏暗的烛火。   甬道两旁有很多岔路,岔路里湿漉漉的生长着很多深绿色的苔藓,看上去荒凉又腐败。   桑眉跟在白擎的身后,小心点不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们在其中一间石室门口停了下来。   桑眉藏在对面的岔道口里,隔着这么远都能够闻到冉霁雪身上萦绕着的腐败与死气。   她是真的命不久矣了。   桑眉心情有些复杂。   前一日她还和白明洲商议着要来看冉霁雪,却没想到一日之隔,冉霁雪竟然就要死了。   她要是死了,她的明洲还如何能知道自己被抛弃的真相?   桑眉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满脑子一切都不过三个字——白明洲。   很快,白擎就横抱着昏迷不醒的冉霁雪出来了。   桑眉不得不将自己往后隐藏得更深,却在下一瞬,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机关一般,身后有石门轰隆隆的响起,巨大的声响在密道里无限回响。   在白擎视线望过来之前,桑眉下意识往后退去,然后下一瞬,石门轰然落下砸在了桑眉的面前。   不远处的白擎只眼珠子转了转,头也没回的抱着冉霁雪往外走去。   “爹……”白明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好像见到了她嫂子。   白擎冷漠的抖开白明泽想要牵他袖口的手,脚步飞快的往外。   他的夫人命在旦夕,他哪有精力去管别人的夫人如何。   夫人找到了。   城主府里的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后随着夫人命不久矣的夫人传来,所有人那颗才放下不久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少下人都在传,说是夫人丧尽天良的事情做多了,这都是报应。   结果不小心被城主听到了,只一眼,那人就被吓死了,听说浑身的骨头都被吓软了。   可想而知城主最近有多吓人。   城主不假人手亲自照顾着夫人,不许任何人接近。   所有人中,唯有白明泽才能偶尔进去看一眼,但也就是看一眼就要被他爹赶出去。   这个时候白明泽不禁越发思念起白明洲来。   分明自婚礼过后与他分别也不过两三天,白明泽却觉得度日如年一般难捱。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他很久都没有感觉到他哥那边传来的喜怒哀乐了。   上次他和娘提了一嘴,那时候娘还能说话,只笑着说你哥也不想成亲的夜里被你感受到什么,所以吃了什么药隔绝了感觉也不一定。   白明泽怅然一叹。   忽然,他眼神一凝,陶姨娘手中挎着竹篮袅袅婷婷的从不远处走来。   她画着浓艳的妆容,一身粉色的裙装清丽又明亮,白明泽顿时像被噎住了一样扭过了头。   他娘命不久矣,这人穿这一身衣服来,分明就是挑衅!   白明泽要气死了,干脆眼不见为净。   然而陶姨娘却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般,站在他面前就停了下来,“少城主,几日不见,怎么瞧着憔悴了这么多,是不是因为……”   她轻笑一声,声音似毒蛇般黏腻冰冷,“……冉霁雪她要死了呀。” 第39章 “我和你那好哥哥早就联合……   陶姨娘充满恶意的话让白明泽怒从心起, 他像是再也忍不了的举起了拳头就想朝陶姨娘打过去。   然而扬起的手却被人死死的抓住了。   白明泽红着眼,恶狠狠的瞪向身后抓住他的白明洄。   今日白明洄将一直散落下来的头发梳了上去,白明泽才发现他这个“弟弟”原来有这样一张勾人心魄的邪异面容。   此时他的神色也不好看, 虽然抓着白明泽的手,眼神却看向陶姨娘。   陶姨娘嗤笑一声, “我可没说错, 你可真是可怜啊。”   她眼中像是淬着毒, 声音满是恶意,“你娘死了, 你哥哥也要被发现了, 现在他跑了只剩你留在府中承受你爹的怒气, 等你被打残了再回来继承你的一切。白明泽,你完了。”   白明泽瞳孔猛的一缩,缩在袖中的手指颤了颤,他冷声道,“什么哥哥, 你终于承认白明洄这个孽种是你在无媒苟合跟……生在外面的了?”   陶姨娘眼中怒气闪过,她声音甜腻,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看你这么可怜, 我就告诉你吧,我和你那好哥哥早就联合好了, 一起夺得这城主府的所有。”   “你放什么屁!”白明泽两手被制,却突然双脚朝着陶姨娘的方向乱踹过去,他踹红了眼,哪怕白明洄拦着也总有挨到陶姨娘的时候,他怒急, 都忘了陶姨娘怎么会知道他哥哥的事情,脱口而出骂道,“我哥对我最好了,我把少城主的位置给他他都不要!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就是想离间我们!”   “离间?你算什么东西我用得着离间你?你就是个靠着你娘的废物!”陶姨娘啐了一声,“有你娘压着,就算你把少城主位置给他他敢要?还不得等害死你娘之后再对你下手。反正你娘要死了,我就告诉你吧,你哥被你娘关在这地下,早就恨透她了,这次你娘出事就是你哥下的手!”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我要撕烂你的嘴!”   白明泽疯了似的往陶姨娘的方向打过去,白明洄沉着脸死死的抱着他,以他的力气都险些抱不住。   “娘,够了!都别说了。”他快被烦死了,“等下爹出来,谁都没好果子吃!”   谁料听见这话,陶素汐却更像是被惹怒了,“他白擎敢对我下手?也不怕遭了天谴!”   说着她抓住白明泽的头发,一脸的凶狠,拉扯着就要把人的头往一旁的墙上狠狠撞。   白明洄大惊失色,忙松开手抓着白明泽的手去拦他娘。   结果这一松手,白明泽的双手却是空了出来了,他扭着身子一把抓住陶姨娘的头发,也要以牙还牙的把陶姨娘往墙上撞。   白明洄夹在中间,两边都朝着他伸手,然而他谁也不敢还手,只无措的阻拦着,却谁也拦不住。   三个人乱七八糟的打成了一团。   “要闹给我滚出去闹!!”   充满怒气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城主府的上方,连地面也像是震了震。   白明泽听到他爹的声音,委屈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到一阵劲风吹来,三个人被裹成一团一起被扔了出去。   白明泽郁闷的骂出声,“……艹!”   ……   白明洲知道自己在做梦。   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周围的一切全都蒙着雾笼着纱,周围来来去去的人影熟悉而陌生。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柔弱无骨的小身子被一双软软的带着暖香的手抱在怀里。   这怀抱温暖又柔软,白明洲努力的想要睁开双眼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却只听到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把他带走吧。”   那双手将他交给了另一个人,他听到自己好像是哭了,有冰凉的风透过襁褓吹了进来,冷的他打了个抖。   然而抱着他的人却半点没有察觉,他好像被塞进了一个箱子里,散发着沉闷而腐朽味道的箱子里。   白明洲心里莫名的想到了一个词——棺材。   他能睁开眼了,所看到的却全部是一片黑暗。   他躺在冰冷的棺材里,身体的温度一点点的褪去。   他想,原来夫人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要让他去死的。   这个事实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告诉自己不在意的事实像气泡一般被瞬间戳破,留下的只剩下纯粹的疼。   他分不清是因为窒息而感到疼痛,还是因为事实扎的他心疼。   若一直躺下去,他会就此死去吧。   死去的话,就不能长大,不能遇见他的小仙女,也不会和她成亲在一起。   那她会和谁在一起呢?   和那个傻子?   然后被那个傻子折磨着,日复一日的欺负着。   她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叫做白明洲的人,爱她甚过于自己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洲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了,眼皮外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光亮来。   他睁开眼,眼睛因为骤然出现的视线半眯着,   过了好久才彻底的张开,圆溜溜的大眼睛与一双凤目在空中碰撞的一瞬间,他看到凤目的主人忽然落下泪来。   泪珠落在婴儿小小的身体,像是一场大雨落了下来。   冉霁雪苍白着一张脸将他从棺材里捧了出来,指尖里全是腥臭的泥土。   哦,夫人把他挖出去了。   白明洲小小的吐了个泡泡,小小的手指在空中张合着,冉霁雪看着他,缓缓的露出了一个笑来。   ……   同一时间,桑眉在看到面前的门落下的一瞬间,就知道遭了。   果然,在遍寻机关无果之后,她选择了暴力破门。   却不知道这扇门究竟是什么做的,用尽了全部力量砸过去,也不过是让门抖了些灰尘下来落了她满头,再一看,门上连一丝裂缝也没有。   桑眉又惊又怒,心中分外的着急。   白明洲还在家中昏迷着,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否则爹娘见不到她的面一定会怀疑的。   虽然已经告诉丫鬟了,说是告诉她爹娘今日她和姑爷在房中用膳,但就怕她娘见不着女儿非要来找她。   到时候就穿帮了!   然而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将门打开之后,桑眉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自乱阵脚对找到开门的方法没有任何的用处,反而会加剧出去的困难。   桑眉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郁气,更加仔细的观察起这间困住她的密室。   密室四面密封,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线透入进来。   桑眉的眼中浮起淡淡的光影,瞳孔中散发出玉白色的萤光,这一片黑暗的密室在她眼中已经与白昼无异。   这是一间方形的密室,大小像是一间练功室。   除了两个灰扑扑的蒲团被放在正中的位置,什么东西也没有,甚至没有放置油灯的地方存在。   难道进到这间密室的人一直是就着黑暗练功的吗?   灰色的墙体上被胡乱涂抹着黑色的墨渍,桑眉仰头看去,头顶和地面的墙体同样被涂抹着这样毫无规律的墨渍。   就连方才落下的石门背后也是。   这样的涂抹,不像是在涂画什么奇怪的符号,倒像是在遮掩墙体上本来就有的图案。   桑眉伸出手,在墙体上随意的抚过,指尖沾染上了些许墨渍,黑漆漆的痕迹在雪白的指尖上分外的明显。   她将手放在鼻下嗅闻着,闻到了一股极不明显的血腥味。   是人血,不会错的。   桑眉眼神一凝,下一瞬,指尖轻轻的点在墙面上,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掀起了波澜,所有黑色的墨渍在这一瞬间如浪潮般褪去,重新化作墨汁,淅淅沥沥的从墙角处流了下来。   展现在桑眉眼前的是,是一整面用人血绘制出的阵图。   这血的颜色极其浅淡,像是被人吸收了所有的精华之后剩下的余料,稀稀拉拉的在墙面上显现出丑陋的颜色。   而不知是不是桑眉的错觉,她感觉墙面上的红色痕迹不像是一次涂抹的,像是反复多次的涂抹,甚至在墙面上结出了厚厚的一层痂。   桑眉的手在空中一拂,所有的墙面包括地板和头顶,所有的墨渍褪去,鲜血涂抹出的阵图终于重见天日。   这是她曾见过的转换命格的阵法。   是一种极其邪恶的术法。   须知人的命数早在冥冥之中便被天道所书写好了。   所谓的人定胜天,也不过是在这基础之上在范围内选择自己未来的路而已。   就像是桑家大小姐的纯阴之体。   这是体质,也是命数。   因为有家人一直用天材地宝喂养着,后来又有功力深厚的宣桃为她梳理着经脉给她续着命,才让她能够平安的活到现在。   须知寻常的纯阴之体一般在幼时就会夭折。   而这就是在范围内对自己的命运进行的改变。   可从根本上却没有任何的改变,若是有朝一日再无人为她续命,而本身的纯阴之体又无法修行,她终究会早早的死去。   命数看似早注定。   可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逆天改命。   逆的是天道书写的阴阳伦常,改的是此生根本的命数。   通过改命之法,注定早夭之人可以得到一条长寿健康的命,本该一生坎坷艰难的人也能得到本该顺遂而生的命途。   而被夺走命数之人,只能够被动的承受原本不幸之人的命数。   就连前世与今生积累的福报也能够一同夺去。   这本就是邪术,被划归为禁书放在九阙山上藏书阁的最里面,寻常弟子无从得见。   而桑眉身为第一剑仙白明洲的妻子,也同为九阙山的长老,才有一阅禁书的资格。   冉霁雪修炼邪术的传闻,说不定就是从这禁地而起。   这墙角有灰尘堆积,地面却无一丝,这里没有除尘的阵法存在,分明就是常有人踏入才是。   桑眉想到了传言里没有再出现过也没有被发卖放出府的下人,又想到了自己所见的在犯错之后如丧考妣的几人,可惜当初苍兰被送过去的时候被发现了。   桑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虽然白明洲从来没说过,可她却知道,对于冉霁雪这个母亲,他还是有所期待的。   冉霁雪双目清明,无入魔之兆。   然而此地的鲜血痕迹分明不只是一条人命所能填补的。   一个神志清明走在正道却做着邪恶事的人,比一个入了魔道疯狂杀人的妖魔更加的可怕。   前者隐藏于人群中,无人发现她的可怕。   后者却是一目了然的恐怖,只要露面就会有无数正道杀之。   虽然知道了这间密室是用来做邪法的地方,可这对于桑眉出去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而且桑眉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这间密室,是只能够从外面开启的。   如果是这样,如果这地方真的是冉霁雪用来给自己换命的地方,那么她必然还会有一个帮凶帮她在外面守着门。   ……又会是谁呢? 第40章 “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啊………   白明洲在梦中又睡过去了。   哪怕强大如他, 也无法背离婴儿的本能。   在更深层次睡梦中的他看起来比刚出生的时候看起来要更大一些,藕节似的白嫩手臂乖乖巧巧的叠放在胸口,随着呼吸起伏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被冉霁雪带着跳进了密道里, 与后来的密道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密道像是刚建好, 粗糙的墙壁上还在往外渗着水, 地面上一层浅浅的水洼沾湿了冉霁雪的裙摆也毫不在意。   冉霁雪抱着他在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密道里, 在拐了个弯之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石门, 拱形的石门上雕刻着奇异的符号, 门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头发梳着丫鬟的样式,“夫人,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   冉霁雪点了点头,丫鬟踩下机关,轰隆隆的巨响下, 石门慢慢的抬起,直到与冉霁雪等高之后才停止了上升。   她跨入门内,暗淡的光芒从大开的石门照了进来, 光芒虽然微弱, 却也足够刚醒来的白明洲看清石室墙壁上绘制的血红图案。   人血的腥味不断的传来,白明洲脑子里蒙蒙的, 有种窒息的难受。   他感觉到自己被放了下来,身下质地微硬的蒲团,磨在婴儿白嫩的肌肤上只觉刺刺的疼。   仰躺的姿势让白明洲只能看到头顶血红一片,鲜血像是一条条蜿蜒流动的蛇,盈盈闪烁着微光。   黑暗让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郁, 白明洲心跳如擂鼓,身上越发滚烫的温度让他意识越发的模糊。   ……   桑眉在心中将所有会协助冉霁雪的人都数了一遍。   在白明洲对她的讲述中,知晓他存在的除他外一共有四个人。   冉霁雪和白明泽母子,以及平安和喜乐两个下人。   其他的无论是修建密道的工匠还是为冉霁雪接生的稳婆,都在这些年里无声无息的被冉霁雪处理掉了。   在不排除还有其他人知道密室存在的情况下,情理中嫌疑最大的应该是白明泽。   然而桑眉在仅有的几次与白明泽的接触中,丝毫不觉得对方有这样的本事。   他是一个真正的活在父母保护中,没有接触过任何生活中黑暗之处的天真少爷。   又傻,又白,还甜。   除此之外,平安是个小书童,胆子小性子懦弱,但不排除这些性子都是他装出来用来迷惑人的。   喜乐是个胸无点墨的武夫,修为高深性格耿直,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来往于密道石室与外界而不被白明洲发现。   现在看来,最大的嫌疑就在喜乐身上了。   桑眉沉思着。   就在这时,漆黑的石室却突然亮了起来。   先是一点微光,从黯淡的血迹上透了出来,然后那红色开始加深,像被人一层层的重新涂抹上去,到最后,血红色的光充斥在了整个石室中。   那鲜血,像是活过来一般朝着正中的方向缓缓流动起来。   随后在最顶端中心的地方,一朵血色红莲缓缓的绽开……   ……   白明洲在昏迷与清醒中不断的挣扎,柔软的身躯被放置在略微凹陷的蒲团上,让他无法看到除了头顶血迹以外更多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白明洲忽然听到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碎的清脆响动,下一瞬,他被人从蒲团上抱了起来,黑暗一片中,石门轰然打开。   光透了进来,白明洲看到身后墙壁上血迹已经变得无比的黯淡。   门口,丫鬟打扮的年轻女人跪在地上,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彻底停止了呼吸。   ……   在石门打开的瞬间,暖黄色的微光投射进来的瞬间,所有的一切,什么血迹,什么红莲,都在一瞬间如幻影一般消失了。   桑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候眸中的微光已经消失了。   她转身,一身白衣的白明泽目光正震惊的看着她。   准确的说,是透过她看向她身后用人血绘制的阵图。   “这、这是什么?”   白明泽瞠目结舌。   桑眉眼神微动,“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他手中端着一盏油灯,没有上灯罩,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过,烛火晃悠着,地面上桑眉与白明洲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而扭曲。   “我不知道。”白明泽声音微哑,也许是风太冷了,他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他说,“我只是觉得刚才好像看到你了,我想看娘但是爹不让我进去,我就想来这里看看。”   桑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后你就这么简单的打开了这道门?”   白明泽鞋底在地面上蹭了蹭,“我本来是想找个干净的落脚点,这里其他地方都这么脏,就这里是干净的。”   桑眉低头一看,果然在长满了苔藓的地面上,唯有石门的机关落脚处是干干净净的,像是被人刻意的清理过。   能让白明洲这么多年没有被人发现过的人,不可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是有人刻意的想要引人发现这里!   桑眉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墙壁上干涸黯淡的血迹,挥手之间所以的痕迹都消失了,她留下了刀剑划过墙壁的痕迹,留下了室内中间位置上的两个蒲团。   在她的处理下,这间石室已经不再像邪术修炼之地,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修炼室了。   她告诉白明泽,“如果不想你娘出事的话,忘记你之前看到的所有一切。”   白明泽神情恍惚的点点头。   他晃了晃脑袋,像是才想起来,“嫂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桑眉神情凝重,“你哥哥没有任何原因的陷入了昏迷之中,我想你们是双生子,之间肯定会有所感应,所以才会想要来问问你。”   结果白明泽比她还震惊,“什么我哥昏迷了?怎么会这样?是受伤了吗?还是生病了?我什么也感应不到!”   桑眉摇摇头,“既然你不知道,我就先回去了。”   白明泽点点头,他咬了咬牙,“我娘还没醒,我现在不能离开,等娘醒了我就去看他!要是我哥醒了,嫂子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桑眉点头。   她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落下的石门,厚重的青苔与藤蔓浑然天成的将石门遮蔽的严严实实。   如果不是石门前那处刻意清理干净的机关,谁也不会想到在这里竟然会藏着一间满是人血的诡异房间。   出了密室,明亮的光让桑眉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睛。   白明泽在屋里找出了一套小厮衣服扔给她,桑眉换了衣服出来,正要道谢,眼神却忽然凝在了白明泽额角处,那里突兀的少了一块,显露出带着斑驳血迹的肌肤出来。   白明泽顺着桑眉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额角,瞬间疼得他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好疼……”白明泽眼泪汪汪的捂着自己额角。   “怎么来的?”   白明泽嘴巴一撅,“跟人打架了。”   桑眉失笑,“这城主府里还有能欺负你的人?”   当然是有的。   少城主,毕竟还带了一个少字,还不能算是城主府真正的掌权人。   他头上还压着白擎和冉霁雪这两座大山。   但是很明显,这两位就算惩罚儿子,也不可能用扯头发的可笑的方式。   桑眉猜测,“是白明洄?”   白明泽翻了个白眼,“他算个屁,是陶素汐。”   这倒是桑眉没有想到的。   她和陶素汐也接触过,对方当时将宣桃从冉霁雪的手里救了过来。   能够与冉霁雪当堂打擂台,显然是个不简单的,桑眉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做出和小辈扯头发这样的事情来。   桑眉仔细一看,除了额头上的伤口,嘴角上也有些微的青紫,脖子上更是有一道划痕,已经有些肿了。   他用和白明洲一模一样的脸做着委屈的表情,看起来可怜极了。   桑眉叹息一声,屈指在白明泽捂着额头的手背上敲了敲。   白明泽下意识的松开手,就看到桑眉手掌轻轻的在额角处拂过,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过后,却是再也不疼了。   白明泽惊讶的摸了摸,那块地方已经有绒毛长了出来,他忙谢过桑眉,然后加快了送桑眉出去的速度。   “我哥要是醒了一定要来告诉我呀!”   白明泽眼巴巴的看着桑眉,桑眉摆了摆手,“我会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还不确定爹娘有没有发现她不在屋中。   桑眉穿着这一身城主府小厮衣服翻窗进了屋里,先是往床上看了一眼,让她失望的是白明洲还昏迷着。   她快速的将衣服换下,在守在门外的丫鬟惊讶的目光中开门走了出去。   “我爹娘来过吗?”   丫鬟答道,“午时的时候差人来问过,知道小姐和姑爷要在自己屋中用饭之后就走了。”   桑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爹娘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还说了什么吗?”   丫鬟有些犹豫。   桑眉语气加重了些,“说吧。”   丫鬟憋红了脸,“夫人说,让小姐和姑爷还是要节制些才是。”   桑眉:“……”   “夫人还吩咐人炖了汤,晚些时候等小姐姑爷出来之后就让人端给你们。”   “…………”   桑眉半点都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汤。   她抚了抚额,虽然心中无言,但不得不说,被误会总好比让她娘知道她的女婿昏睡而女儿给自己搞了一身的伤还差点回不来吧。   “把汤端上来吧。”   丫鬟应了声是。   桑眉回了屋,坐在白明洲的身边心中惆怅又并无多少焦急之色。   在困在石室里的时候,桑眉除了在找机关,也顺便想清楚了白明洲的情况。   这幻境中再无任何能够伤害他的存在,忽然昏迷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他自己。   或许他是做了什么梦,所以才暂时没有醒。   踏入修行界之后,他们就不会再轻易做梦。   做梦的话不是忽有所感梦到了什么预兆,就是着了谁的道要在梦中斗法一番。   而后者谁又能在白明洲的手里走过一招?   那必定就只能是前者了。   桑眉使劲戳了戳白明洲的脸颊,直将他白玉似的脸庞戳了一个小洞出来,“等你醒了,非得收拾你不可。”   她趴在白明洲的胸口上,听着胸腔里心脏鲜活的跳动声,看着他光滑的下巴,低声喃喃,“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啊……”   白明洲醒来的时候,看到就是桑眉干净柔和的侧脸,白的有些透明的肌肤像是稍纵即逝就会融化的冰雪。   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像是在睡梦中也不安宁,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上去无端的生出了几分脆弱之感。   白明洲小心翼翼的弯下腰,在桑眉的侧脸上亲了亲。   然而在落唇的一瞬间,一只手横空划过来,挡在了白明洲的唇前。   然而白仙君在夫人面前向来不要脸,干脆在桑眉的手心里啾啾亲了两下。   桑眉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冷笑一声,“既然醒了,那就把汤快些喝了吧。”   白明洲眼神警惕,“什么汤?”   桑眉说,“我娘给你炖的补汤。”   白明洲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没笑出来就感受到了桑眉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来,表情顿时一边,唉声叹气道,“我还以为能喝到小仙女亲自为我炖的汤呢,好生让人失望。”   桑眉面无表情,“别失望,明天开始每天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做什么。”   白明洲沉默一瞬,伸手抬起桑眉的手,轻轻抚过,“这双手,就该用来拈花弹琴,不应当去沾染厨房的烟火气。”   桑眉抽回手,“怎么说你都有道理。”   她掀开纱帘,出去将那碗汤端了进来,“喝吧。”   白明洲接过碗,第一口就差点吐出来,他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扇了扇,脸皱成了一团,“这是什么?”   桑眉唇角弯了弯,眉眼中都带着笑意,她轻笑着道,“虎丨鞭汤呀。”   白明洲:“……”   他的脸黑了下去,将碗搁在桌上,“我没问题我不喝。”   桑眉点着下巴,眸中波光流转,“你今天一整天没出门,这可是娘的心意。”   白明洲抽了抽嘴角。   桑眉含笑看着他,“喝不喝?”   白明洲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盯着桑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喝。”   桑眉眨了眨眼,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催促道,“快喝,喝完我跟你讲我今天的发现。”   白明洲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猛的灌下去了一大口。   桑眉正看着笑话,却没想白明洲下一个动作却是握住了她的腰,一把将自己按在他的怀里,然后低头将那口汤顺势渡了过来。   桑眉;“!!!”   被迫喝下一口又腥又臭的汤汁,只觉胃里都开始翻腾起来。   桑眉擦了擦嘴,咬牙切齿一番后也不管汤了,按着白明洲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白明洲哪里敢还手,蹲在地上抱着头承受着桑眉雷厉风行的击打。   “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桑眉眉毛倒竖,显然是气急了。   白明洲眼神诚恳,“知道了。”   桑眉冷哼一声,双手抱臂坐在床边,白明洲狗腿的跟了过去,将桑眉两只手拿出来揉了揉,“手打疼没有?”   桑眉看他一眼,突然伸手抱住了白明洲的腰,将自己的头也跟着靠了过去。   “下次不许这样了。”桑眉说。   白明洲摸了摸桑眉的头发,没有说话。   桑眉抬头怒瞪他,“听到没有呀!”   白明洲想了想,“我只能保证,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握住桑眉的肩膀在她面前蹲下来,眼神直视桑眉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的,我会一直想着你念着你,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不要担心我了,乖。”   他捏了捏桑眉的脸,“现在可以说说,今天做了什么吗?”   桑眉说,“我去找你弟弟了,正好撞上冉霁雪快死了然后被白擎抱走了。”   白明洲说,“那她应该是没事了。”   “你就这么相信白擎?”   “他是很厉害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厉害。”   桑眉忍不住提醒他,“可他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要都能这样厉害,他们还修什么仙?   “别人或许不可能,可白擎不一样,”白明洲道,“白水城传说里一剑断海的人不是神化了白擎而确实是他做的。”   桑眉眼神怀疑,你这别是父子崇拜吧?   比百姓还要离谱。   白明洲气得捏了捏她的鼻尖,“我可没骗你。”   “当年天下大乱,除了修真界出手之外,天上也派人下来了。白擎的天资究竟如何,凭他在这凡间灵气如此稀薄的地方还能修行到这个地步就可见一斑,天上下来那人一见他就如获良宝收他为徒。”白明洲感慨,“如果白擎后来进了修真界,只怕会是千百年来谁都无法超越的奇才。”   而正是因为他太厉害,在疯掉之后才越发的可怕。   这白水城中,再无人可阻止他的杀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杀自己,白明洲也找不到答案。   或许是在那一刹那有片刻的清醒,把自己认作了白明泽扔了出去也不一定。   桑眉却想着,如果白擎真这么厉害,那自己这恢复不到一半的修为在他面前根本走不过一招。   那时在白明泽屋中,他定然也发现了她,却不知为何放任自己跟着他一路下了密室里。   她将这一段讲给了白明洲听。   白明洲想了想说,“或许是当时怀中夫人命在旦夕无心纠缠其他。”   “我以为城主对夫人不过尔尔。”   白明洲想到那日冉霁雪嘶哑的嗓音大笑着说出的话,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白家会不会出情种,和他这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白擎究竟爱不爱冉霁雪,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爱,又怎么会有陶素汐的存在?   对于父辈的情爱纠葛,两人只感叹两句便罢,桑眉又说起了在密道岔路口进去之后发现的密室。   白明洲听得有些惊讶,因为那石室他在下面住了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   他幼时无聊,整个密室有多少条岔路多少个不同作用的房间,每个房间放了些什么东西甚至是铺了几块地砖他都一清二楚,却从来没发觉里面竟然会还有一个石室。   但是那间石室,他却是确切的见过的。   “我在梦里见过这间石室,是在我小的时候。”   桑眉凝神细听,“你的意思是,冉霁雪是将你和她的命换了过来?”   白明洲摇了摇头,“虽然我没能见到法阵的全貌,但是我不觉得那是在换命。”   桑眉拧着眉,“我去把我见到的法阵画出来。”   白明洲跟在她后面,“我跟你一起。”   桑眉点点头,打开门的一瞬间,门外桑夫人正摇着扇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哟,舍得出来了?”   桑眉:“……” 第41章 “这是天上下来的人留给白……   桑夫人眼中是肉眼可见的对女婿的不满。   她家女儿身娇体弱, 哪里受得了这毫不怜惜的日日夜夜。   白明洲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岳母误会了,恭恭敬敬的对桑夫人行了个礼,“岳母。”   桑眉倒是猜出来了, 但这时候也不能去提醒白明洲,只笑着上前挽住桑夫人的手臂, “娘到女儿这里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好让娘不必等这一遭。”   桑夫人对女儿的态度要好很多。   她拍拍桑眉挽着她的手, “我也是才来。”   “汤喝了吗?”   桑眉轻咳一声,“喝了。”   桑夫人这才点点头, 但还是不满, 凑到桑眉耳边小声道, “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但是有些事却是该拒绝就拒绝,你身体不好,可别反而害了自己。”   桑眉干笑着转移了话题,“爹爹今日去了哪里, 怎么没有陪着您?”   “你爹是有正事在身的人,哪像你我这般闲,倒是姑爷也该找点事做了, 虽然我们桑家不缺养这闲人的钱, 但是找个正经事说出去也好听些。”   白明洲没想到话题突然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这一辈子, 挥剑斩魔没问题,修行讲课也无碍,可这凡人间的差事,他却是半点也不了解的。   只能虚心请假,“不知岳母觉得小婿做些什么才好?”   桑夫人瞪他一眼, 像是在说瞧你这浓眉大眼的怎么是个吃软饭的。   桑眉没忍住笑了出来,摇了摇桑夫人的袖子,“娘,他之前就是个游侠,行侠仗义走江湖的,不懂这些。”   人是女儿自己挑的,桑夫人还能怎么办,只能把扇子摇得快一些,“明天跟着去铺子上看看吧。”   桑眉戳了戳白明洲的腰,笑得眉眼弯弯,“听见了没有,好好学着。”   白明洲被戳的有些心痒痒的,碍于岳母在面前,只能严肃道了声是。   因为桑夫人的到来,直到晚上的时候桑眉才有时间将见过的阵图凭着记忆将阵图逐一临摹下来。   白明洲将这六张纸拿了起来,桑眉还贴心的在左上角的位置标注好了每一张对应的阵图是哪个方位墙面上的。   其实标不标注都一样,因为这六面上面的阵图符文都是一样的。   白明洲仔细看了很多遍,皱着眉沉思不解,“这确实是换命之法,可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白明洲摇了摇头,确定道:“这不对。”   桑眉问他,“你在梦中看到的阵法是这样的吗?”   白明洲皱紧了眉头,他当时意识被烧得有些模糊,回忆起当时看到的头顶的那一块血符,也朦朦胧胧的像是罩着一层雾。   桑眉想了想,又把最开始看见的被墨迹遮掩的几面墙的模样分别画了出来。   白明洲将分别画着墨迹与血符的两张纸叠在了一起,想了想,他将其中一张纸翻了过来。   烛光下,重叠在一起的两张纸重叠在一起,虽然是画着两种符文,却是用的同一种颜色。   两张纸上的痕迹混杂在一起,透过烛光落在雪白的墙面上,就像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白明洲和桑眉的表情同时变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这是什么?!”   桑眉和白明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符文不在修真界记载的任何符文册上。   九阙山身为修真界第一门派,底蕴身后,连九阙山的藏书楼里都没有记载的话……   桑眉肯定道,“这是天上下来的人留给白擎的。”   可这又有另一个问题。   身为飞升成仙的仙人下界救世而来,为什么要留给弟子这样一看便知是邪术的东西?   桑眉拧了拧眉,“难不成那帮凶还是白擎不成?”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要是白擎本就知道密室的存在,那白明洲的存在也定然瞒不过他,冉霁雪闹这么一出岂不是自打嘴巴。   白明洲问,“什么帮凶?”   桑眉之前只说了自己发现了一间画着血符的石室,却没说自己被关在里面差点出不来的事情。   她含糊道,“就是那间石室的机关是在外面,里面的人是打不开的。”   她一个字没提到自己,白明洲却是瞬间明白了,他气道,“你差点陷入危险还不告诉我?”   桑眉小声说,“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谁帮你的?”   “你弟弟。”   白明洲微微放心了一些,“明泽不会乱说的。”   桑眉狂点头。   白明洲却是又问,“我都忘了问你,城主府是有结界的,我能自由出入是因为血脉,你是为什么?”   桑眉心虚的垂下了头,“……可能也是因为血脉。”   白明洲一愣。   就见桑眉摸了摸肚子,“在这里面呢。”   白明洲:“???”   他再强也做不到让他俩孩子一天成型!   他差点被气笑了。   “清溪?”   桑眉苦着脸点头,“你知道的我修为的,这根本拦不住我。”   白明洲浑身冒着寒气,“但是也不会很轻松。”   桑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你生气了吗?”   “没有。”却是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桑眉咬了咬唇,转身出去亲自去端了盆水进来,挨挨蹭蹭的坐到白明洲的身边,“夫君,你渴了吗?”   白明洲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让我端盆喝?”   “怎么会呢,这是来伺候你洗脸的。”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自己噗嗤噗嗤的笑了起来。   一盆水笑着笑着身子东倒西歪的撒了大半出来。   白明洲:“……”   看着自己身上被泼湿了大半衣服,颇为无语的将铜盆从桑眉的手中接过来,“把你脑子里我端盆喝水的画面清掉。”   桑眉笑得歪倒在他的身上,“分明是你在故意逗我笑。”   她胳膊上搭着的汗巾被白明洲取下来,用盆中剩余的水浸湿后拧干,他动作轻柔的为桑眉擦了擦脸,“我身上还有水,别沾你身上去了。”   桑眉偏要挽着他,将另外半边脸侧过来,“这边还没擦。”   白明洲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那这到底算是谁伺候谁?”   桑眉眼睛微微睁大,“难道你还真让我伺候你不成?”   “你当初还为我做饭洗衣呢。”   桑眉于是便笑了,“我现在也可以。”   白明洲:“……”   他理了理胸口被打湿的地方,“我让人打了水。”   桑眉偏过头看他。   白明洲揽过桑眉的要,鼻尖蹭过桑眉脸颊,“一起去,你打湿的你负责。”   ……   第二天桑眉难免起晚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桑眉伸手摸了摸,是冷的。   她去和爹娘吃饭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白明洲一早就被遣到了铺子上去“学习”了。   “这么早?好歹也让人吃完饭再去。”   桑夫人点了点她额头,“要是都像你这么懒,桑家早就完蛋了。”   桑眉虽然心疼,但是也知道这是她娘的好意,遂不再说什么。   在这幻境中,他们不必忙着整日修炼,也无需担忧下一刻是否就有敌人打上门来。   这里悠闲而缓慢,所有的谜团也只像是恬静生活中的调剂。   他们可以像普通夫妻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父母朋友相会游玩。   “娘,宣桃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桑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怎么?那几个丫头伺候不好你?”   桑眉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她从小跟我形影不离,这还是第一次她离开我。”   “她现在及笄了,也是年纪该议亲了。虽然她是你的大丫鬟,但是咱们家向来也没有非要拘着下人的,这不人道。”桑夫人在她碗中添了一份汤,“难道等到她日后嫁了人,你也要让她日夜陪着你?怕到时候怨着你的就是她了。”   桑眉愣了愣,宣桃还这般年幼,就已经要开始嫁人了吗?   她皱了皱眉,在她心里分明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怎么转眼就该嫁人了。   桑眉将碗端了起来,勺底触碰间泛起了阵阵细小的涟漪。   这汤里放着至阳之物,是因为宣桃离开了无法以修为替她疏通经脉,桑夫人暂时所用的替代物。   无论是宣桃每日以修为疏导,还是这汤里的天材地宝,桑夫人都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女儿。   桑眉心中微叹一声,捏着小勺一口一口的喝掉了碗里的汤。   桑夫人笑着替她擦了擦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老是沾上嘴角。”   桑眉乖巧的等桑夫人替她擦完了嘴才笑道,“因为我知道会有娘帮我。”   桑大人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闻言轻咳了一声。   桑眉看着他道,“爹,我想要琳翠阁新出的那套头面。”   桑大人笑得牙不见眼,“好好好,爹今天下午回来就带给你,还有什么要的吗?”   桑眉果然思考了起来,然后一一道了出来。   桑廷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一旁的桑夫人,“夫人想要些什么?”   桑夫人翘着指尖拿帕子擦了擦嘴,“一大把年纪了,我还能跟女儿抢东西不成?”   桑大人一噎,“哪能一概而论,疼女儿和爱夫人可不矛盾。”   桑夫人脸一红,小声嘟囔着,“真是个老不修。”   桑眉捂唇一笑,“女儿还是先告退了。”   “先别急。”桑夫人一把拉住她,“今日娘有事情需要你跟我去一趟。”   桑眉虽然疑惑,但还是乖巧的应了声是。   桑夫人弯了弯唇角,声音轻了下来,“是好事,别担心。”   桑眉看着桑夫人嘴唇开合,耳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眼皮沉重如坠千斤,最后昏过去之前,桑眉不禁想到之前与白明洲谈论白擎身为仙人之徒不应轻敌,下午就在自己亲娘这里着了道。   倒下去的一瞬间,桑眉感觉到自己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接住了。   娘……   她彻底闭上了眼睛,黑暗笼罩了一切。   ……   白明洲从来不知道,原来做生意居然这么难。   桑家经营者城中最大的酒楼客栈。   白水城的客栈都是没有生意可做的,四面环海的孤岛,岛上城外都是窥伺着城中人类血肉的妖魔,大多数人都是一生都没有出过白水城的。   于是在这基础之上,桑家就在客栈内开辟了指点修行的业务。   须知大部分修行者,自己都要努力的修炼到最高,又哪里有时间指点其他人。   有收徒的也都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模式。   这对天资聪颖的天才来说,不会走进死胡同里限制自己的天分,但是对于那些没有天分的愚钝之人来说,闷头勤练不得其法却更容易走上岔路。   从这条业务出来之后,桑家客栈里几乎是客流如云。   但随之而来的麻烦也来了。   面对再凶恶的敌人也面不改色的白明洲,第一次因为这层出不穷的争吵而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躲了个闲,不到片刻就有人在外面喊他出去,“姑爷,外面来的这位爷我们不好处理,还是您出去看看吧。”   白明洲无奈,“又是因为什么?”   那小厮含糊道,“你出去就知道了。”   白明洲抬眸看了他一眼,猜到了外面应该是位权贵公子,而且背景不比桑家低,否则凭着外面桑家的招牌,就没有这几个能干的小厮处理不了的事情。   他也不想为难他们,只冒着一身寒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然而一出去,看到外面那人的时候却愣住了。   一身月白锦袍的白明泽在看到白明洲的那一瞬间也愣住了。   脸上火烧火辣的,他下意识的背转身,撂下一句“我今天有事明天再来”之后就快步朝着外面鬼撵似的要跑。   白明洲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领口,一路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将他拉到了后院里。   “怎么回事?”   白明泽哪里知道自己第一次仗势欺人就被亲哥发现了,一张脸憋的通红。   “你不说我就带你去见城主了。”   “去了他也不会见我的。”   白明洲看他一眼,“现在有事情都不告诉我了?”   白明泽一双手搅着袖口,埋着头就是不说话。   “陶素汐说什么了?还是白明洄?不是他,他没那个胆子,那就是陶素汐了,他说了什么?”   白明泽抬起头,眼眶却是不知不觉的通红一片,“她说娘马上就要死了,你要和她一起抢少城主的位置还要把我赶出去。”   白明洲冷着脸抹掉他脸上的泪水,“所以你就信了?”   白明泽抽噎了一声,“我才没有!我只是和她打架没打赢,气不过想要找人来指点我……”   白明洲皱了皱眉,他这个弟弟虽然不喜欢修行,但是连个女人都不过确实是弱的有些离谱了。   “那你怎么想到桑家客栈来的,城主替你找的师父呢?”   白明泽小声说,“你上次把陪练赶出去之后那个师父就发脾气走了。”   白明洲无奈,“你是少城主,在这个白水城里,除了城主和夫人,就是你最大,你就由着他们欺负你?那几个陪练打着喂招的旗号日日欺负你,那师父这次明摆着也是用你不听话的名号拿着城主府的俸禄用着你的资源明摆着偷懒,这样的人拖下去打一顿就规矩了。”   白明泽情绪明显的低落了下去,“我就是这么没用,所以才想让哥你来做这个少城主。”   白明洲神色严肃了起来,“听着,你是少城主,除了你自己立起来,谁也帮不了你。”   “你可以!”白明泽倔强的看着他,“你不是说了吗,就算我以后当了城主,日后你也要在我身边帮我。”   白明洲摇摇头,“求人不如求己,身为城主有谁也取代不了的责任。”   “你看城中,冉家桑家秦家都是城主的臣下,可有谁能够完全替代城主吗,没有。”   白明泽眼泪掉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只默默的擦着眼泪跟在白明洲的身后。   白明洲去哪他就跟到哪。   白明洲:“……”算了,就当多了个小尾巴。   但是这个小尾巴也没能跟多久,因为城主府很快就来人了。   冉霁雪醒了。 第42章 “所以现在我后悔了!”……   自白擎在外面将陶素汐带回来之后, 冉霁雪就搬了出去。   床头挂着的一串风铃是她亲手串起来挂上的,歪歪扭扭还丑,窗台上放着一盆玉岑花, 羊脂般的花瓣上凝着一层浅浅的露珠。   这间房里所有的物件都如她离开时的样子,半点也没变。   然而看着他们曾经的新房, 冉霁雪只觉得心中阵阵厌烦。   她掀开被子, 床头的风铃碰撞间发出声声脆响, 脚还没落地,白擎就推开了门, 略微紧张的看着她, “你醒了。”   冉霁雪点点头, “多谢。”   说完她侧过身子,就想从白擎的身边离开,看着冉霁雪冷淡的侧脸,白擎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做完这一切,看着冉霁雪看过来的诧异目光, 白擎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有很多关心的话想说, 出口的一瞬间却变成了质问, “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为什么会受这样严重的伤?   为什么受伤了不让人告诉我?   然而冉霁雪只是皱了皱眉,他就下意识的放开了手。   “我……”   “大人自可放心, 我不会做出伤害白水城的事情。”   白擎触碰过冉霁雪的那只手悄悄的袖中握紧,他绷着脸道,“是与不是我自然会查清楚,在我查清楚之前,你还是先不要离开这间房了。”   冉霁雪眸光陡然冷了下去。   “你是要软禁我?”   白擎只道, “稍后会有人把药送来。”   冉霁雪心中又惊又怒,然而还未开口,外面陡然掀起了一阵旋风翻滚着奔了过来。   “娘——”   白明泽一把抱住冉霁雪的腰,“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他心里激动又兴奋,抱着冉霁雪的腰没忍住转了两圈,冉霁雪本想拍开他,然而看着白明泽微红的眼眶,伸出去的手悄然收回落在他的头上。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   白擎眉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蚊子,在他严肃冷淡的声音里,白明泽不由得讪讪的将他娘放了下来。   而这时,丫鬟端了药过来,抬眼看到冉霁雪的模样的那一瞬间,嘴里发出一声恐怖的惊呼声,手上的托盘不稳的晃了晃被白明泽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做事毛毛躁躁的,还不快滚下去!”他接过碗,一脚踹开脸色变得惨白的丫鬟。   冉霁雪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的转身又回了内室。   那里有镜子。   还是十六年前她摆在梳妆台上的。   其实不用镜子,冉霁雪也大概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恐怖。   当初魔气腐蚀的地方已经开始愈合,成了一团没有皮的,纠结诡异的血红肉块。   冉霁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止是脸上,还有身上到处都是,只觉心中一片冰凉。   透过铜镜模糊的影像,自己在这城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男人正站在她的身后。   “娘,你在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白明泽小心翼翼开口,像是生怕她不信似的还重重点了点头。   冉霁雪心中一窒,她这个儿子是真的不会说话。   她干脆不理他,看向木桩似的站在她身后的白擎,“城主还有事?”   白擎闷闷的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冉霁雪:“?”他这么看她倒像是她是个负心人一般。   她不想再去想白擎,干脆拉着自己儿子在桌边坐下。   这一次差点死了,让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很多不该的偏执本就是她着相。   可到底是高高在上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对自己儿子低头也让她十分难以启齿。   她这样眼神纠结的看着白明泽,让白明泽越发的心虚起来,战战兢兢的回想自己最近都做错了些什么,总不是他在外第一次仗势欺人不仅被他哥撞上了,还立马被他娘知道了吧?   “我……”   “我……”   同时开口的母子俩同时一愣,白明泽作为小辈首先让步,“娘先说。”   冉霁雪道,“最近你兄长可与你见过面了?”   这话一出,白明泽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被娘知道了!   他娘怎么这么神通广大!   白明泽低下头乖乖认错,“娘我知道错了。”   冉霁雪一愣,“你错什么了?”   白明泽心中叹息,果然长辈就是这种,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还非要让你羞愧难当的再说一遍。   他沮丧道,“不该仗势欺人败坏城主府的威信。”   他说着,却见冉霁雪眼神陡然一凝,“仗势欺人?”   白明泽连忙说,“可是我只是想!也没做成。”   冉霁雪的声音更加古怪起来,“也就是说你想仗势欺人但是最后却灰溜溜的跑了?”   白明泽极其心虚的小声“嗯”了一下。   冉霁雪这次是真的确定这个儿子被自己养的太天真了。   “你是白水城的少城主,娘虽然不赞同你用自己的身份做欺压百姓的事情。”冉霁雪的声音严厉起来,“可是你在外代表的是城主府,你要永远高高在上肆无忌惮,藐视你就是在藐视城主府,若是城主府失去了威信,谁还会服从你的管理?”   她问,“是谁?”   白明泽愣了愣,“娘你不知道吗?”   冉霁雪蹙眉,“我知道什么?”   白明泽:“……”   心中的悔恨如同清溪的水,搅动着他五脏六腑都有些疼。   他痛苦的皱着脸,“那你问我哥干嘛呀,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做坏事被哥抓住了呢。”   这下轮到冉霁雪愣住了,“那人是你哥?”   白明泽点点头,“是呀。”   冉霁雪垂下眼,掩去眼里的复杂思绪,“他最近怎么样了?”   白明泽说,“刚成亲的男人,那当然是好的不得了。”   冉霁雪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羡慕,凉凉道,“上次你有选中谁吗?”   白明泽顿时噤声。   他谁都不想要。   他虽然天真,但却不蠢。   那些女人盯着的都是他的位置和身份,没一个是真正喜欢他这个人的。   而且在白明泽的心里,一直都没放弃把城主府少主的位置给白明洲的想法。   那些女人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嫁给他,那要是以后他没了身份地位,岂不是他就要成为被妻子抛弃的可怜人了?   不行不行。   他才不娶。   “我还小,娶妻的事情还是等我加冠以后。”   冉霁雪就知道他要这样说,“你和明洲可有约时间见面?”   白明泽警惕起来,“娘你不会都不让我去见他吧?”   冉霁雪再次无言的揉了揉眉心,“我只是想见见他。”   白明泽半信半疑,“可是娘你之前还让哥滚开还说这辈子别回来。”   冉霁雪:“……”   她近乎恼羞成怒的低吼出来,“所以现在我后悔了!”   白明泽哈哈两声笑了出来,就差拍着他娘的肩膀说一句你也有今天了。   冉霁雪:“……”这儿子生的真是太糟心了。   白明泽得意扬扬的说,“我们约在八月初十,到时候嫂子也会在场,娘你也要去吗?”   冉霁雪听到他这声嫂子心里更气闷了。   她还是无法接受桑眉和白明洲在一起。   桑眉的体质太过于特殊,与白明洲在一起根本就是两厢不利。   手边还放着空药碗,冉霁雪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白明泽神情放松,随意道,“七月十一……?”   他猛的睁大了眼睛。   七月十一?!   冉霁雪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冷漠,“没关系,有娘在,明洲不会打断你的腿的。”   白明泽:“……”   事实上,七月十日的这一约。   白明泽忘了没去,白明洲在昏迷中也没去。   至于桑眉,倒是和白明泽见到了,只不过是在那等狼狈的境地中。   而这时,白明泽终于从白日的忙碌中脱得身来。   结果回去的时候只看到岳父岳母对坐在桌边,小仙女的身影却不在。   桑夫人看他一眼,絮絮叨叨的说,“回来的正好,眉儿去参加宣桃那丫头的及笄礼了,恐怕要过几年才能回来。她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却实为姐妹,女婿你多担待着点。”   白明洲眉头微皱,“若去的时日不短,不若让我去陪着夫人一起,不知夫人是何时出发的?现在可还赶得上?”   桑夫人看了看对面的桑廷,犹豫起来,“这……”   桑大人放下小口啜饮的茶盏,沉声道,“男儿当以事业为重,不过分别两三日,何故这般情态?”   白明洲心里有了谱,眉目舒展开来,他拱了拱手,“岳父教训的是。”   嘴里这样说着,回到屋里之后他离开打开了墙边的立柜,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   一整块用金丝楠木所制的精致木盒端端正正的放在抽屉里面,随着白明洲的眼神落在上面,咔哒一声自己就打开了,露出了里面塞满了的珠翠玉石。   白明洲眼神冷了下来。   挥手关上立柜之后,白明洲闭上了眼。   一点灵光从他眉心漂浮而出,渐渐的变大笼罩到了整个桑府之上。   在这瞬间,无数的画面,每个地方每个角落,从漫漫长夜到晨光微熹最后日落西山,今日内所有时间发生的全部事情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看到自己离开后,桑眉陷在柔软的床铺中安静熟睡的模样,白皙的肌肤在睡梦中染上了一层薄红,长长的睫毛卷翘,睁眼的一刹那,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在微光下顾盼生辉,美的让白明洲忍不住失神片刻。   他很快回过神来,看到在桑眉起床后,问过他的下落之后喝下了桑夫人递过来的一碗汤。   也就是这一碗汤,在桑眉对桑夫人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让她昏了过去。   桑夫人接住了昏迷的桑眉,将她抱着从后门走了出去。   白明洲睁开眼,在床上留下了一道自己的光影之后隐去了自己的身形,顺着桑夫人带着桑眉走过的路从后门出了桑家。   出了门之后,他又故技重施一路循着桑眉过去时间留下的影像追了过去。   而此时,桑眉也终于从冗长的睡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醒来的一瞬间,桑眉仍是不可置信的。   在她相信了这幻境中的父母,甚至想过等他们终老之后再与白明洲离开这方幻境,却没想到现实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   她发现自己在一方水池里,池水呈乳白色,其上漂浮着些许鲜红的花瓣,每一片都像是一簇小小的火焰,而正是这花瓣,散发着阵阵甜香,让整个空间都变得甜腻粘稠起来。   浓厚的灵力顺着水流冲刷着她的灵脉,让她肌肤刺痛无比。   除此之外,桑眉眼神古怪的伸手往下一捞,赤金色的细砂顺着指尖缓缓落下,正是常人难得一见的异宝明光砂。   而那香气浓郁的红色花瓣,正是伏火令香。   除了千红日精,所有让白明洲寻到的对她身体有好处的天材地宝都在这里面了。   桑眉错愕无比。   若是为她改善体质,告诉她一声就是了,何必以这么大的阵仗还要先迷晕她?   正想着,忽然听到潺潺水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桑眉警惕的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蹚着池水从后面走过来。   “宣桃?”   宣桃抿唇一笑,“小姐。”   她的手里捧着一块样式奇怪像是琉璃的红色石头,正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桑眉只觉得脑海中天旋地转。   这块石头,桑眉是曾经见过的。   那时候还不是这般模样,而是透明的带着金光的,只石头正中有一点红芯,在透明的石块中盈盈舞动着。   那是日精,却不是千红日精。   在白明洲从城主府带来这些东西的时候,她曾经问过千红日精是什么模样的。   那时白明洲摇着头说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千红日精,多半是她爹娘想要为难他。   但他可以说着日精的名字就叫千红日精,岂不是就能娶她进门了。   她还笑白明洲的狡黠。   现在她却是明白了。   所谓千红,却是以灵药蕴养那颗红心,等千日后将日精放入心脏中,等到与心脏融合之后,就成了千红日精。   而这样的日精能否使用,全看蕴养着心的那人,心中存着的是爱还是恨。   看着宣桃脸上的笑,她是全然的信任着她,也爱护着她。   桑眉眼眶中渐渐的雾气浮现,水珠在眼眶中打着转,只轻轻一碰就会落下。   宣桃穿着一件桃粉色的小衫,这本是一件新衣服,然而这时在衣服胸口的位置,却慢慢的泅开了一道血红色的痕迹。   先是针尖大小,最后蔓延成一朵花的大小。   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在池水中晕开,又很快被乳白色的池水吞没。   桑眉这才如梦初醒般的骤然回过神来。   她手中灵力凝结,伸手就想捂住宣桃胸口的伤口。   然而正如天命不可违,她的体质是恢复了修为也无法违背的属于她的命途。   在她伸手的一刹那,在她触碰到千红日精的光芒笼罩的范围内的一瞬间,无法言喻的痛楚自指尖开始,缓缓的蔓延到整个身上。   她无力的跌在了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宣桃仍是笑着道,“宣桃本就是为小姐而生的,如果不是为了救小姐的命,宣桃早就死在了十年前。”   她弯下腰,就这样轻微的动作也让胸口的伤口撕裂的更大了一些,她想要将桑眉拉起来,眼前却模糊成了一片残影。   “能够为小姐而死,是宣桃的荣幸。”   只是再也无法实现,站到最高最远的地方,要让小姐左拥右抱也无后顾之忧的愿望了。   宣桃想着,然后闭上了眼睛,重重的砸进了水里。   桑眉全身如被烈火焚烧,难以言喻的剧痛像是要将她的骨头一寸寸的碾碎又重新长合起来。   她听到了水花砸开的声音,她想要抓住宣桃的手,她恢复修为了,她可以去救宣桃……   然而现实却是,她疼的蜷缩在了池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动弹一二。   宣……桃……   ……   桑眉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身上。   不对,是小时候的桑家大小姐身上。   六岁的桑眉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了,大而明亮的眼睛,卷翘的睫毛长得令人羡慕,小巧而精致的嘴巴形状优美,一身肌肤更是吹弹可破。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色太过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她坐在小凳上,望着天边游云的时候,琉璃似的眼珠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一尊冰冷苍白的人偶。   小姐姐可真美。   这是五岁的宣桃看到桑眉时候的第一印象。   那时候她家人犯了大错,为了利益与妖魔做了交易,害死了一整队巡逻在外的城主府近卫。   那些死去的近卫中,有的曾在妖魔来袭的时候保护了许多人最后落下一身伤,也有继承了牺牲的家人遗志来保护城民的小英雄,无论生前志向有多远大,最后都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样的大罪,让她整个家族死十次也不为过。   她本来也该跟着去死的,可是桑大人却救下了她。   因为她是天生的火属,修为可以缓解小姐身体的不适,同时也是日精最适合的容器。   宣桃自小早慧,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因为小姐而生的。   她从小就用药养着自己的心脏,就是为了等大人和夫人找到日精的时候能够以最快的时间将小姐从长久的病痛中拯救出来。   若说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一丝不情不愿,在看到脸色苍白的小姐转过头对她温柔一笑的那一刹那,宣桃就知道了,自己一定会心甘情愿的。   幼时的桑眉虽然模样乖巧,可在常年的病痛侵扰下,脾气却不小。   她虽然笑着,看着宣桃的眼神却不算友好,她的声音很轻微,那是因为她不能大声的说话,会牵动胸口滞涩的经脉。   “这个妹妹是送给我玩的吗?”   领着宣桃过来的丫鬟一愣,“不是的,这是夫人安排给小姐的大丫鬟。”   桑眉哦了一声,却像是突然厌烦一般的摆摆手,“这般大点能做些什么,送走。”   那丫鬟有些为难,而这时,却是宣桃自己挣开了丫鬟的手朝着桑眉跑了过去。   她人虽小,步子却很稳健,她在桑眉身前蹲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的全是她的小姐。   她抿了抿唇,笑容灿烂的说,“小姐,我很好玩的,我会编蚂蚱放风筝双陆六博斗百草也会。”   桑眉愣了一下,蹙着小眉头伸出纤细的手指抵在宣桃眉间,轻柔的嗓音慢吞吞的道,“你好臭哦。”   宣桃想也没想的说,“因为我没有跟在小姐身边呀,小姐这么香,我会近香就香的。”   桑眉捂着唇小声笑了一下,“那叫近朱者赤,好笨哦你。”   就这样,宣桃被桑眉留在了身边。   就像桑夫人说的那样,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孤独的病弱小姐有了能够说话的朋友,笑容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只仍然时不时的会昏迷,而这时,桑夫人会流着眼泪看着宣桃,像是在看一道还未煎好的药。   每当“桑眉”生病昏迷的时候,桑眉就会从她身体里出来。   她在桑府里飘荡,看着宣桃抹着眼泪日夜不辍的修行,在山中和比两个自己还要大的妖魔对打,看着她往自己心口处抹着精制而成的药膏。   桑眉无数的次的想要阻止,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宣桃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越来越亮的模样。   没有人能看到她,也没有人能碰到她,她就像是一只看着事情发展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时间过客。   她看到“桑眉”和宣桃一起长大。   看到“桑眉”从一个骄傲任性的小姑娘在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中,在桑夫人和桑大人的眼泪中沉寂下来,变成了端庄而懂事的大家闺秀。   桑眉及笄的那日,在桑夫人反复检查之后,她终于能够踏出家门。   第一次出门的桑眉兴奋又怯懦,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不知道那些小贩叫喊的是什么,不知道街边散发着浅淡香气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原来有人会端着碗席地而食。   不知道越过她身边的少年为什么俊美成那般模样。   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在这瞬间能跳得这么快。   唯有她身体里来自六百年后的灵魂怔怔的望着少年的背影。   那是——   白明洲。 第43章 “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父……   桑眉心中因为白明洲的出现而掀起了波澜。   另一边白明洲循着影像赶来, 却只看到了一片平静的水面。   水汽缭绕间,只能隐隐看到一丝衣角漂浮在上面。   有那么一瞬间,白明洲只觉自己被拖进了一片无边黑暗之中, 再也看不到丝毫的光芒。   他长袖一甩,池中水液尽数被抛了出去。   桑眉蜷缩在池底, 长发湿哒哒的贴着, 遮住了头脸, 已然是没有了呼吸。   白明洲瞬间心脏骤停。   他像是陷入了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梦中血色弥漫, 他不看见来路与归途。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动了。   只不过方才跨出一只脚, 就软软的跌了下去。   他倒在甩干了池水的水池中,指尖落在桑眉尤带着温热的肌肤上。   指尖不受控制的轻轻抽搐着,白明洲沉默的爬了起来,俯身将桑眉抱了起来。   灵气蒸干了她身上的水汽,白明洲看了一眼同样倒在水池里的宣桃, 皱了皱眉。   他方才的反应不过是看到桑眉失去呼吸后的一时惊怒,冷静下来之后他就发现了桑眉只是灵脉重构时封闭了身上关窍才会造成这种死亡的假象。   而水池里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宣桃,才是真正的要死了。   她的心被自己挖了出来, 生气流逝了大半,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有修为存在,早就彻底的消亡了。   虽然对桑家人的行为不满, 但是白明洲不至于对一个失去了自我的小丫头做什么。   明光砂在池底流动起来,飞卷到半空中慢慢的凝结成了一颗心脏的模样。   白明洲指尖微动,那颗金红色的心脏便瞬间没入了宣桃的心口里,破开的肌肤开始愈合,宣桃呛咳出一大口乌黑的鲜血出来, 虽然仍闭着眼,呼吸却是渐渐的平缓下来。   很快,除了新衣上那块昭示着死亡的血色痕迹,她已与睡着了没有任何两样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白明洲才贴着桑眉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之中,隔着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他看到了翘着脚坐在桑家屋顶上,捧着脸看星星的桑眉。   “小姐,我们快下去吧,风有些凉了。”   桑眉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这样的风景,我还想多看一会儿。”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有的风景现在不看,或许就再也看不到了。   宣桃眼眶红了红,沉默的跳下了屋顶。   桑眉双手捧着脸颊,双目晶亮,笑意盈盈的看着树梢上坐着的俊朗少年。   这是在深墙遮蔽下无法看到的风景。   忽然,她看到少年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少年无声的笑了笑,隔着沉沉夜色,也遮不住那双含着无尽星光的眸子。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传来,桑眉愣怔的看着他踏着月色而来,干燥而温暖的手抱住了她。   “我来带我的小仙女回家了。”   ……   白明洲抱着桑眉稳稳的朝着桑家的方向凌空飞回去。   宽敞的斗篷遮住了桑眉的脸,她在白明洲胸口蹭了蹭,她被白明洲从梦境中唤醒,人还迷茫的时候就又听到他说宣桃活了过来。   初时的迷茫和惊喜褪去之后,随着他们距离与桑府越来越近,心中却升腾起了另一种复杂的情绪。   桑廷和桑夫人是她渐渐承认的父母,她也清楚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桑眉,为了他们的女儿。   可是她无法接受他们为了救她而牺牲另一个人的生命!   像是感觉到了桑眉内心的震动,白明洲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没事的。”   桑眉抓着他肩膀的手紧了紧,没事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我想出去。”   桑眉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可在看到桑府大门的那一刹那,她却畏惧了。   打开门,桑廷和桑夫人正站在门口,整个桑府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眉儿……”   桑夫人开口的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桑眉不忍视的撇过头。   桑夫人脚步颤抖的往前走了走,朝桑眉伸出手,“眉儿,娘都是为了你。”   桑廷搂住桑夫人的肩膀,他面色沉静,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与桑夫人同样的痛楚,“进去说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   桑夫人被桑廷搂抱着往屋里走,脚下踉跄,如果不是被扶着,早就走不稳的跌倒在了地上。   她时不时的往后看一眼,女儿红润的面容证明了某件事的发生。   桑夫人心中欣喜又酸楚,眼泪却落得更凶了,她哑着声音,“无论你信不信,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你的。”   桑眉垂着眸一言不发。   或许是之前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听到桑夫人的话,她竟也能在心底冷静的想,她不是真正的桑家大小姐,也无法替她做出决定。   她只是一个意外进入这方幻境的游魂。   甚至除了白明洲,其他人都是虚假的幻象。   所有的一切,亲情也好,友情也罢,都是在心魔操纵下属于她的妄念。   白明洲的执念是过去。   而她的,是一对恩爱无比深切宠爱着她的父母。   见她不答,桑夫人神色低落的埋下了头。   桑廷眼眶也是红着的,他抓着夫人的手,与夫人互相从对方那里汲取力量。   “你出生的时候全身冰冷,稳婆将你从母亲体内取出来的瞬间,整个屋子都凝上了一层冰霜,稳婆更是整个人都被冻住了,轻轻一碰就碎成了一片。”桑廷神色麻木的开口,“这是因你而死的第一个人。”   桑眉手蓦的收紧。   “你浑身散发着寒气和煞气,除了你娘和我,任何人只要接近你都会被冻成冰,哪怕再小心,总有不小心碰到你的时候,府中渐渐有人传出你是妖魔转世的消息。”   “你做了什么?”   桑廷笑,笑意却不答眼底,“我把所有嘴碎的人都杀了。”   桑眉瞳孔倏然睁大。   白明洲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眼神锐利的看向桑廷,“不重要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桑廷漠然的与他对视,“既然说了要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就不会停。”   桑眉抓着白明洲的手,一笔一划的在他掌心里写着字,我没关系的,这是桑大小姐,不是我。   白明洲裹住她的手指,不让她继续写下去了。   他和桑眉都清楚,其实早在不知道何时,桑眉就已经在心里把这对夫妻当做了自己的父母。   以魔尊这样等级化作的心魔,所生的幻境介于真实与虚假之间。   祂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   端看人心如何抉择罢了。   桑廷说的其实也没错,知道了一切之后才能够更好的面对。   逃避与自欺欺人从来都不是办法,只会让自己道心受阻,从此再无缘于大道。   白明洲心中微叹,只觉心疼无比恨不得以身代之。   桑夫人抽泣一声,“后来眉儿是由我和你爹爹亲手照顾的,大约半年后,城主知道你的事情,他身为上仙之徒,自然有非凡的手段,他说眉儿是纯阴之体,面有早夭之像,如果不想办法的话甚至活不过三岁。”   话说到一半,她已然泣不成声,“她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看得她去死!”   桑廷拍拍她的肩膀,递过去的手绢已经不成样子,他接过话,“城主告诉我们要救眉儿有两种办法,一是找到纯阳之体,两种极端体质互换心头血,二是找到九中极阳之物,以千红日精做引子,能够在不改变体质的情况下彻底的祛除纯阴之体身上的寒气。”   白明洲冷笑一声,“于是你们选中了宣桃,让她做了祭品。”   桑廷沉默了下来。   桑眉闭着眼,眼角却浸出了泪珠。   无论是宣桃还是桑家父母,都是她在这个幻境里,除了白明洲以外最亲近的人。   过了很久,安静的只能听到桑夫人啜泣的声音。   “最开始的时候,选定的人是我。”桑廷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冷淡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但是城主却告诉我们,作为纯阴之体的血亲,我们养出来的千红日精在接触眉儿的一瞬间会化作无边的罪孽缠绕在她的身上,哪怕她性命无虞,此生也定当噩梦缠身煞气难了,不得善终。”   白明洲冷冷道,“这分明就是他用来骗你们的谎话。”   桑廷道,“我们当然也知道,可他又道只有天生火属才能够蕴养日精。”   桑夫人苦笑着,“我们承受不起一丝失去眉儿的风险。”   “后来宣桃长大了,那丫头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我如何又舍得让她失去性命?这些年用药也将眉儿的性命吊了上来,我和廷哥本来都想好了,大不了我们就用天材地宝养眉儿一辈子。可谁知……”桑夫人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眉儿幼时也曾有雷火降临,我和廷哥翻阅了古籍才知,纯阴之体属于天道所不能忍的逆天之体,天降雷火便是要除去她。”   白明洲忍不住皱了皱眉。   “自雷火之后,眉儿在床上整整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桑夫人道,“自那日天火从天而降,我就知道,眉儿的极限已经到了。”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用宣桃换回了我这条命,我又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桑眉终于忍不了的从白明洲的怀里出来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眼里噙着泪,“如果是那样,我情愿去死。”   她一字一顿,仿佛越过时间,与另一个桑眉重合在了一起。   桑夫人仰着头看着桑眉,她眼里落下来的泪,变成了刺在她心口上的刀子。   桑眉跌坐下来,被眼疾手快的白明洲拉进了怀里。   在那些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道出了很多年没有说出口的话来。   那一刹那,她身上自己也未曾知道的枷锁一瞬间裂开化成了碎末散落在识海中,封印的修为彻底的恢复了。   桑夫人愣愣看着她,嘴唇嗫嚅着,“我……”   桑眉目光直视着她,眼底是说不出的悲悯与难过。   桑夫人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桑廷眼神平静的看着桑眉,“事实上,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原谅我们。”   桑夫人吃惊的看了他一眼,“廷哥?”   桑廷握住她的手,一直冷静的他终于落下泪来,“你被我们保护的太好了,世间有很多事都不是两全其美的,你恨也好,怨也好,只要你能活着就比一切都好。这一辈子,你想要什么我和你娘都想尽了所有的一切给你最好的,所以今日,哪怕你要让我们用命来平息你的怨恨,我和你娘二话不说就自尽在你的面前。”   桑夫人眼睫微颤,对着桑眉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是你要相信,我们是那样的爱着你。”   白明洲带着桑眉回来的时候日头正亮,暖黄的日光落在人身上,却冷的让人浑身冰凉。   桑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是白明洲冷静的开口,“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无解的结局。”   桑眉将头靠在白明洲的肩上,不再去看那对泪水纵横的夫妻,闷闷开口,“宣桃没死。”   桑夫人死水一般的眸子慢慢的亮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又神色低落了下去,“那你……”   桑眉怒瞪她一眼,“娘!你还没有明白吗,不管我是不是明天就要死了,用其他人的命换回来的我活着跟死了也没有区别!”   桑夫人讪讪的点了点头,“好,好,娘知道了。”   她说着,扭过了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明显又是在哭了。   桑眉心里又是心疼,又觉得不能这样轻拿轻放。   她还没想出该怎么办,白明洲却是搂着她转身就走。   “知道为什么你的心境一直上不去吗?”   桑眉沉默。   因为她一直割舍不下世俗的感情。   大道无情,她却连七情六欲都无法舍去。   “什么大道无情,骗骗刚修仙的菜鸟就算了。”白明洲刮了刮桑眉的鼻尖,“修真界最有望于飞升的人是我,我要是无情,你算是什么?”   桑眉眨了眨眼,神情懵懂的望着他。   “因为你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修行最忌迟疑不决定,你想让岳父岳母知道自己的错,却又舍不得让他们难过。你想要原谅父母,却又不愿意让宣桃白白的受这伤害。”   白明洲掀开纱帐,将桑眉放在床边让她坐下,“可是这件事,却是你钻了牛角尖了。”   桑眉小声辩解,“我没有……”   “宣桃的所作所为是她心甘情愿的,她觉得为你牺牲是幸福,那她就不算是受苦。”白明洲在她身前蹲下,直视着她的双眼,“而宣桃没死,你和父母之间就没有无解的矛盾。他们是爱你的,只是用了你不能接受的方式,你可以告诉他们对你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他们这样爱你,一定会把你说的话听进去的。”   “那要是听不进去怎么办?”   白明洲笑了笑,“那这样以爱之名,会伤害的父母,你还留着做什么?”   桑眉睁大了眼睛,醍醐灌顶般。   是啊,她都在心里告诉了自己这么多遍,这只是虚假的幻境。   既然如此,她还纠结什么呢。   她抱住白明洲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白明洲挑眉,缓慢的偏过头,将另一边的脸颊侧了过来。   桑眉:“……”   虽然无语,但是她还是低下头,在白明洲另一边的侧脸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幸甚有你呀,我的白仙君。   ……   第二天醒来,桑夫人是顶着肿的老高的眼睛醒来的。   躺在她身旁的桑大人眼睛跟她相差无几,压在他身下的床铺堆满了揉皱成一团的手绢。   桑夫人和桑大人对视一眼,桑大人扯了扯嘴角捂住了眼睛,前半夜桑夫人哭,后半夜夫人哭累了睡着了桑大人才敢坐起来偷偷开始哭。   “今天是临翠阁出新的日子,眉儿上次问的要的新头面……”   一听桑大人的话,桑夫人又想哭了。   她抽了抽鼻子,却突然听到外面敲门的声音。   桑夫人手肘推了推桑大人,桑廷耷拉着嘴角闷着头穿上外衣,“丫鬟打发走就是……”   桑夫人揪紧了手帕,“可万一是眉儿……”   桑大人没说话,却突然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   桑夫人同样不落后的往自己身上套着衣服。   两人的修为不低,可是在这一刻,谁也没有去查探门外的人是谁。   敲门声轻轻的,三下就停了。   下一刻,清脆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大人,夫人,小姐吩咐我来叫你们一声,小姐在后院等你们。”   桑夫人穿衣的手一顿,下一刻她将外衣一批,抓着桑大人的手颤抖而紧张,“是……是宣桃吗?”   桑大人深吸一口气,眼里也满是喜色,“是她,宣桃没死!”   “可是……”桑夫人想到自己女儿,“那眉儿是真的……”   桑大人声音严肃打断她的话,“夫人,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如果眉儿当真过不了这一截,我这把老骨头也活够了。”   桑夫人系带不小心扯断了一根,她含泪笑了笑,“是啊,哪怕是做鬼我们也是一家人。”   “一起做个鬼修,也算有个照应。等我这眼睛好一些了我就去找城主要份鬼修的功法来,夫人不是我吹,咱们眉儿这体质,要是做鬼修,那肯定是万中无一的好苗子!”桑大人哈哈笑了两声,“说不定我们两个老东西还得靠着眉儿保护我们呢!”   一墙之隔,坐在檐下的白明洲看着桑眉脸上越发奇异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岳父岳母也算是个妙人了。”   桑眉也扯了扯唇角,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情,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   白明洲心情倒算是不错,翘着腿将桑眉拥进了怀里,来来往往的丫鬟从他们身前经过,谁也看不到他们。   “你怎么不知道,岳父岳母没有跟你想到你一起去呢?”   桑眉侧过头看他一眼,“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毕竟由我提议,已经属于大不孝了。”   白明洲道,“其实我以为你会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他们了。”   修真界的桑眉仙子,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是即便走了,她心里的难过也不会减少分毫。   桑眉沉默了一瞬,道,“可我们是家人。”   所谓家人,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心紧紧贴在一起的一群人。   家人即便做错了事情,那也是她的家人。   她会陪着他们改正,教他们正确的做法,这不是不辨是非,而是家这个字。   “会相互指责,一旦犯错就恨不得把自己摘出去痛骂对方的那不叫家人,只是住在一个地方的陌生人而已。”   白明洲摸了摸桑眉的头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哪怕这是假的?”   桑眉反问他,“这是假的吗?”   白明洲愣了一下,苦笑。   桑眉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加舒服的窝了进去,“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幻境不仅仅是你的遗憾,还有我的。”   “等出去之后要我陪你去找自己的父母吗?”   桑眉拒绝了。   “我觉得,他们就是我的父母。”桑眉轻声说,“很可笑是吗?我分明知道我的过去,我无父无母生于荒野,长大后又被人牙子拐去卖给傻子做童养媳。   “可在这幻境里,我却有一种错觉,我是真的生于此长于此,有一对爱我的父母,他们吵吵闹闹却又恩爱。有一个视我为光的小丫头,我和她名为主仆实为姐妹,还有一个俊秀的少年,自长街走过时回头张扬一笑间,我就记住了他……”   白明洲扭过头,轻轻的捏了捏桑眉下巴,然后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声音很不高兴,“什么少年,有我俊秀吗?”   桑眉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一点点的顺着眉梢往下,描摹着他的眉眼,声音渺远,“他有一双上挑的凤目,身上有着桀骜与自由的光,哪怕他只能活在低矮的密室里,也遮不住属于他的英勇和傲气,他是我的英雄,是我爱的人。” 第44章   穿衣洗漱用早膳的时候速度有多快, 桑夫人此刻迈的步子就有多慢。   “夫人,走吧。”再慢也必须要去面对。   桑夫人咬了咬唇,她何尝不知道拖延逃避都不是办法。   可是所谓近乡情怯, 越是接近心中就越是惶恐。   “眉儿若是还怨着我们可怎么办……”   桑大人叹息一声,拍了拍桑夫人的肩膀, “至少她还愿意去见我们。”   他望着后院的望向, “当初我们杀的人, 都将成为我们身上的罪孽反馈于己身,这是我早就知道的道理。”   桑夫人垂眸, 轻声道, “或许当初我们有更温和的办法处理, 可是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后悔。”   桑大人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为女儿做过的所有事情,所有的后果他们都愿意承担,哪怕是这一身的罪孽让他们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   从桑家父母院里到后院亭中,对白明洲和桑眉来说, 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两人在亭中坐了没一会儿,桑大人就携着夫人走了过来。   桑大人眼神复杂的看着女儿女婿对着自己和夫人行礼问好,开门见山道, “我和你娘做了错事, 我们自然会承担这一切。”   桑夫人看着她眸中有水光浮动,“当初被我们所杀之人家有亲眷活着的, 一直都被我们赏以重金好好照料着,家中无亲眷的,后事也是风光大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狡辩,只是想让你知道, 你的父母不是滥杀的恶徒。”   桑眉心情复杂,桑夫人声音中的小心翼翼让她心中酸涩不已。   她当然知道桑夫人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仍是一心想着自己,真正闺阁里长大的桑家大小姐柔软而善良,只怕会因为父母做过的恶事而痛苦。   桑眉道,“我知晓这些年来,你们定当有所补偿,也一直在做善事。”   否则夫妻二人身上的罪孽她早该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该看到。   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所做善事的功德存在,加上桑眉修为未曾全部恢复,是以竟没有发现桑大人桑夫人曾经做过这般恶事。   桑夫人眼神殷切的看着她,桑大人虽然稳重些,却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两人看着桑眉,像是在等待对自己的审判。   他们这些年做的善事,当然不是因为当初杀了人而心神不安为了让自己能够睡个好觉,或许不会有人相信,会有人坚持十来年行善,只是为了给不被天道所接受的女儿积攒功德。   好让上天知道,他们的女儿不是什么逆天而生不容于世的邪物,她有血有肉会笑会哭,是能将两个杀神变成弥勒的一把坚锁。   “大人,夫人,这外面晒着呢,怎么不进去歇着。”宣桃端着盘果脯从后面走了过来,疑惑的看着在三角小亭前站的笔直的桑大人和桑夫人。   桑眉见两人站桩似的不肯动,不禁暗叹一声,道:“您生我养我,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我,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您的不是。”   言罢牵着白明洲的手让开位置,好让夫妻二人进来。   白明洲笑着对外面的宣桃招了招手,“宣桃,带着岳父岳母进来吧。”   两人本就因为宣桃而与女儿有了嫌隙,自然不会给宣桃的面子。   桑大人脸色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护着夫人先进亭中坐下。   小亭依山傍水而建,山是假山,水却是活水,潺潺的水声下,桑夫人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小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我和你爹都脾气大易冲动,本就城外猎杀妖魔惯了的,也沾了那一身的邪肆暴虐,你爹昨日气你指责我们,故而说是为了你杀人。”桑夫人开口,却与昨日所言完全不同。   桑大人也轻咳一声,“你也知道我这辈子最珍爱的就是你娘了,你惹得你娘哭成这样,爹生气也想气气你。”   桑眉看着桑大人一双肿泡眼,夫妻二人今日所言却是完全推翻了昨天说过的话。   桑眉知道桑大人说的生气是真,说的话却不仅仅是为了气她。   多半是看今日她情绪还算平静,便还想将那些恶事一力承担下来。   桑眉心中越发酸涩难忍,又听得桑大人道,“过去做过的坏事被女儿全知道了,我和你娘羞愧又难过,我们已经决定为那些死在我们手中的无辜之人立下牌位日日供奉,以求得原谅。”   桑大人和桑夫人有修为傍身,人到中年仍是年轻模样,然而桑眉今日却诧异的发现,桑大人的头顶上竟然已经生出了丝丝白发。   白明洲坐在她身边,虽然不发一言,却是在石桌下悄悄握紧了她的双手。   桑眉摩挲着桌面粗糙的痕迹,久久才开口,“女儿已经长大了,如今也已经嫁人了,只望爹娘日后行事能够多想想自己。”   桑大人和桑夫人所做一切的初衷,都是为了女儿。   哪怕到了如今,也一直在想尽办法保护女儿,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两人做错了事情呢。   归根究底,也是她的错。   见到桑眉神情低落,白明洲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传音道,“要错也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那日引大火烧了宴会,也不会让岳父岳母两人误会。”   桑眉也传音回去,声音中带着笑意,“我什么时候脆弱到需要这般安慰了。”   白明洲见此也松了一口气。   除了放下果盘之后就被桑眉放回去休息的宣桃,亭中四人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一直等到有下人来告知午膳准备好了,才一起前往前厅用饭。   饭后桑眉和白明洲就告辞了。   回去的时候宣桃正盘着腿坐在门前,见到桑眉和白明洲的身影才赶紧站起来。   “小姐姑爷!”   桑眉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还疼吗?”   宣桃摇了摇头,“不疼。”   白明洲推开门,招呼着二人进来,“有什么进来说吧。”   宣桃昨日从池中醒来,也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去阴曹地府前最后的愿望就是看看小姐的体质究竟有没有被改变,秉着这样的想法,宣桃一路走回了桑府,然后在门口的时候被守门的小厮看到她衣服胸口上的血迹吓得尖叫。   而桑大人和桑夫人一整晚忙着哭去了,被全面开启了神识的白明洲带着桑眉匆匆赶到将人接了进来。   等好不容易给宣桃讲明白她没死而桑眉的身体也没有异样,又让她去洗澡换了那身血衣之后,天光已经大亮了。   桑眉于是叫了宣桃去叫醒桑家夫妻二人去后院一叙。   然后就有了亭中的一幕。   昨日一切匆匆,宣桃虽然知道自己没死,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回来后就蹲守在小姐门前等着他们。   见到人回来,更是迫不及待的发问,“小姐,我明明是亲手把自己心脏剖开了,怎么现在我还有一颗心在跳着?是小姐你救了我吗,逆天改命的事情会不会伤到你?”   桑眉被她一番话连珠炮弹似的打了个措手不及。   无奈的扶额,“你好歹等我先喝口水歇歇再慢慢跟你讲。”   宣桃提着水壶快速的倒了一杯水给她。   见宣桃眼神巴巴的瞧着她,桑眉也不卖关子,将自己身边的白明洲推了出来。   “不是我救的你,是你家姑爷。”   白明洲翻开倒扣的水杯,推到宣桃的面前微微一笑。   宣桃一愣之后很快将水杯接过来,热水汩汩而下,“姑爷请喝茶。”   “你现在这一颗,是我用池底明光砂重新捏来的。”白明洲啜饮一口茶,“你天生火属,心脏为人之关窍所在,可这能否活着,却不单单看这关窍,还有修行者的灵窍门。”   宣桃摸了摸自己的下腹,若有所思,“是丹田?”   “错,是灵台。”   白明洲道:“灵台位于胸腹,与心脏接近。你当初用药蕴养时,有些许药物浸入灵台,维持了你的身体生机不散,而明光砂身为至阳之物,更是生机勃勃,用来做心脏的代替物维持身体血脉基本运转再合适不过。”   宣桃没听明白,但是她也懂,自己之所以现在还能够见到小姐能够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她,都是因为姑爷救了自己。   她跪在白明洲的面前,“宣桃今日的命是姑爷救回来的,但是宣桃身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宣桃不能够另外择主,但是为了报答姑爷的救命之恩,宣桃保证,只要在宣桃在一日,就不会让其他的野男人威胁到您的地位!”   白明洲:“???”   桑眉:“?”   宣桃所言掷地有声,看得出来她对于白明洲是真切的感激,但是这话中的内容却让他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只要在她在一日,就不会让其他的野男人威胁到他的地位。   什么野男人???   桑眉也有点发蒙。   她就喜欢白明洲一个人,哪里来的什么野男人还威胁到白明洲的地位。   “什么野男人?”   看着小姐和姑爷愣住的模样,宣桃那颗明光砂做的心脏顿时咯噔了一下。   糟了,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姑爷不会误会了吧??   可千万不要因为她的话让小姐和姑爷之前产生误会了! 第45章   傍晚的时候白明洲收到了白明泽送来的信。   浑身雪白的肥鸽, 差点被看到白明洲就心里发虚的宣桃打下来给他炖了汤喝。   “信里写了什么?”   白明洲将信直接递给桑眉,无所谓道,“夫人醒了, 说想要见我们。”   这个夫人,自然是指城主夫人冉霁雪了。   桑眉将信看过之后折好放在一旁, 沉吟片刻后才道, “你怎么想?”   白明洲淡淡道, “去见她。”   桑眉点点头,随后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白明洲笑了声, “看我做什么, 她始终是生我养我的母亲, 我可是个孝子。”   桑眉握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白明洲并不赞同,他劝道,“你和她两相生厌,又何必勉强自己。”   桑眉也知白明洲说得有道理, 但是……   她皱了皱眉,看向白明洲的眼中是明晃晃的担忧。   罢了。   白明洲心想,若是让他家小仙女避着不去, 岂不是告诉冉霁雪他们感情算不得坚定, 连带着自己的妻子去见她都不敢,还当是怕了她了。   “我先问问明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面。”   桑眉拉了拉他的衣袖, “带我么?”   白明洲手指抬了抬她下巴,笑道,“去哪都带着你。”   肥鸽很快就把消息带了回来。   ——“明日午时,函玉楼。”   函玉楼是冉家自己的地方,确实是冉霁雪私下里会面其他人的最佳地点。   ……   翌日中午, 白明洲和桑眉准时到了函玉楼门口。   楼里静悄悄的,偌大的酒店内除了恭敬领着他们上楼的酒楼店家和小二之外空无一人。   小二脚步沉稳,落地却无声,明显是个练家子。   到了楼上,小二为他们推开门,装饰华丽的屋中只有一张桌子,红绒布上正摆着慢慢一桌的美食,热烫的菜肴上热气漂浮,却不见人影。   白明洲诧异的看过去,小二脸上堆着不变的笑容,“夫人和少城主有事耽搁了,稍后就到,吩咐奴才告知公子和小姐可以先行用菜。”   白明洲和桑眉对视一眼,沉住气走了进去。   坐下之后,白明洲笑着问道,“却不知夫人和少城主什么时候能到,这一桌子美食若是冷了可就不好了。”   小二端着水为他倒下一杯茶,赔着笑说,“这不是奴才能够知道的事情。”   白明洲若有所思,汩汩水流声后,小二往后退了两步,朝二人微微鞠躬,“两位,这是我函玉楼特有的君山玉瑶茶,以晨露烧开冲泡开,此刻饮下,更是馨香四溢唇齿留香。”   桑眉指尖点了点杯壁,眉心微蹙,“听着倒是不错,可这般烫又怎么入口?”   白明洲却是豪爽的一口饮下,“过真好茶!”   小二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牛嚼牡丹,可真是浪费了他这好茶了。   他眼神殷切的看向桑眉,“晨露寒凉,自是减去了几分热烫,小姐不必担心。”   桑眉若有所思的看过白明洲握在手中的收紧的茶杯,轻啜一口之后才放下,“不错。”   小二见此垂下眼眸,恭敬的离开了。   门一关,桑眉就握住了一旁白明洲的手腕,“我们走吧。”   白明洲摇摇头,“这不是冉霁雪的手段,她如果想要我的命,没必要特意约我们出来。”   更重要的是,她绝对不会借着白明泽的手来害他。   在白明泽面前,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慈母,所有会让白明泽感到不适的事物,她都不会摆在他的面前。   又怎么会让白明泽经受哥哥因他而死的痛楚。   况且……   他心底最深处,从不觉得冉霁雪会害他。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属于白明泽的脚步,以及因病重而虚浮不少,属于冉霁雪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桑眉传音道。   白明洲点点头,下一秒猛的掀开桌上所有的饭菜,唇角留下鲜血,抱着桑眉缓缓的倒在地上。   下一秒,听到声音快速赶来的冉霁雪踹开门,看到的就是让她几乎目眦欲裂的一幕。   “哥!!!”   慢她一步跑上来的白明泽惨痛大叫,踉踉跄跄的扑向了倒在一起的白明洲和桑眉。   他的眼泪唰啦一下的就下来了。   冉霁雪站在门口,仿佛变成了一座凝固的雕像。   身后几个跑堂跪倒在地上,埋着头瑟瑟发抖。   跪在最外面的一个小二微微抬起头看了眼房中景象,唇角勾了勾,膝行往后慢慢退去,待出了冉霁雪视线范围之后,就飞快的跑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房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冉霁雪长袖飘飘,门前跪着的小二们如同被一阵浪涛打过来,咕噜噜的全数滚到了楼下。   门内白明泽的嚎啕声不绝于耳,白明洲眼角的血迹刺眼的红,冉霁雪深吸一口气,迈步的瞬间才发现脚软的厉害。   白明泽哭的打嗝,抱着白明洲的腿伤心欲绝,感受着兄长渐渐僵硬的身体,白明泽两手胡乱的往上攀着,想要找到白明洲活着的证据。   眼看着他一双手要摸到桑眉的身上了,白明洲再也忍受不了的踹了他一脚。   力度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落在他腰腹处,雪白的布料顿时黑了一大块。   白明泽张大着嘴震惊的看着死去的他哥一只脚翘在半空中,眼睛猛的瞪大了,“炸、炸尸——”   在白明泽尖叫出声之前,无力跌坐在桌边的冉霁雪眸光一亮,反应比意识更快的以长袖卷裹着白明泽的脑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白明洲和桑眉站了起来,“夫人。”   冉霁雪眼神复杂,被她拉过来的白明泽因为头被裹住,看不见也说不出口,正惊恐的挥舞着双手。   冉霁雪袖口一收,在白明洲啪叽摔在地上之前扶了他一把,稳住身体之后,才刚松一口气,扭头就看到白明洲和桑眉并肩站在一起,涂抹开的血液加上唇角僵硬的笑容,白明泽沉默一瞬,倏的躲到冉霁雪身后抓着她的袖口就开始往自己脑袋上裹。   悲壮沉痛的声音隔着布料传了出来,失真的声音掩盖不了白明泽话中的真诚,“哥,嫂子你们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但是我怕鬼,有事情书信联系,不要来见我了呜呜!”   冉霁雪:“……”   白明洲:“……”   桑眉:“……”   冉霁雪轻轻拍了拍白明泽的后脑勺,抽了抽自己的袖口,没抽动。   这死孩子抓的太紧了,她又不想伤了他。   “你哥没死,别怕。”   白明泽瑟瑟发抖,“我不信,我刚才摸了,呼吸心跳都没有了。”   冉霁雪干脆换了种说法,“那你是想他们死还是活?”   白明泽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他们活着!”   “那你相信娘吗?”   “我信!”   冉霁雪视线落在正小心翼翼为桑眉擦着嘴角上血迹的白明洲,转头看向自己的傻儿子,“那现在睁开眼睛,你就可以看到活着的明洲了。”   白明泽期期艾艾的揪紧了手里的轻纱,“那我嫂子呢?”   冉霁雪心梗了一瞬,但为了哄儿子,只得不情愿的开口,“也活着。”   白明洲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放下纱袖,咧开嘴笑了笑,“要是娘你说嫂子死了哥还活着我还不信呢。”   冉霁雪心中稍动,“为什么?”   “因为没有她的话我也不会独活。”   收拾好了桑眉和自己的白明洲说道。   白明泽扔下之前还紧抓着的冉霁雪袖口,蹦跳着就朝白明洲奔了过去。   白明洲一把抱住傻弟弟,使劲的揉了揉他被裹乱的头发。   白明泽被揉乱了头发也不怕,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白明洲以及站在他身边含笑的桑眉。   “别光顾着说话了,坐下边吃边说吧。”   桑眉看向一旁神色冷淡的冉霁雪,毫无芥蒂的笑了笑,“夫人还请上座。”   冉霁雪一愣,瞬息又扭过头,甩着袖子走了过去。   这本是一个十分威严的动作——如果在此之前不是被白明泽扯着袖子围过脑袋的话。   待得四人都坐下之后,冉霁雪才冷着脸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桑眉动作自然的为傻弟弟布了菜,才笑容浅淡的开口,“这应当是我们问夫人的问题才对。”   冉霁雪脸色一僵,视线落在一旁笑意融融的白明洲身上。   白明泽正犹豫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小声的问着一旁的白明洲,“这饭能吃吗?有没有毒呀。”   白明洲同样小声与他耳语,“你信不过你嫂子吗?”   白明泽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牙酸,他看着他哥脸上的表情,想到他们之前差点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咬咬牙,筷子一挑就入了口。   炸裂在舌尖的味道浓郁又美味,白明泽眼前一亮,“哥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白明洲笑眯眯的与他互推着菜品,对两个女人之间的机锋仿佛一无所知。   冉霁雪觉得更加心梗了。   她看着笑意不达眼底的桑眉,冷淡道,“我和明泽在家中耽搁了些许时间。”   桑眉道,“有人给我们下毒,君山玉瑶茶,以毒水烧开冲泡开,此刻饮下,更是馨香四溢唇齿留香。”   她手边茶盏被她一根手指抵着,此刻说完,轻轻往前一点,茶托飞起,越过桌上道道菜肴,稳稳的落在了冉霁雪的面前。   冉霁雪掀开杯盖,君山玉瑶原本的清香下另一道浅淡的甜香浮动着。   她盖上杯盖,推开茶盏站了起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桑眉笑得眉眼弯弯,“看夫人这样子,是知道究竟是谁想害我夫妻二人了?”   冉霁雪神色更冷,“几只老鼠而已,管他们是谁,一网打尽便是。”   她今日本想是和白明洲缓和关系,却因为这莫名的毒杀将一切都打乱了。   前日故意想将那道暗室暴露在人前的老鼠她还没抓到,此次正好一网打尽!   “明泽,走了。”   白明泽放下筷子,不舍的看着白明洲,嘴上却说着,“这还没吃完呢。”   白明洲摸了摸他的头发,白明泽鼻头一酸,“这顿饭还没吃完,不如请桑家小姐和她的夫婿到府中一叙吧。”   冉霁雪沉默片刻,转身就走,“走了。”   白明泽眼神一黯,就听门口冉霁雪不耐烦的声音,“随意将客人喊到家中只会失了礼数,你若想请两位到府中,自可下帖开宴。”   白明泽顿时笑了起来,“哥,嫂子,到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呀!”   白明洲点点头,“你快回去吧。”   桑眉拉着白明洲的手,“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却还是要当一个死人。”   白明泽一愣,就听桑眉温柔的请求声,“还请明泽能够告知我父母以及贴身侍女宣桃一声,免得他们为我心中着急。”   说完,她的嘴角缓缓流下鲜血,与白明洲的倒在了一处。   白明泽走上前,蹲下去伸出手指在白明洲鼻息下探了探,又在他胸口处按了按。   好家伙,还真是说死就死毫不含糊的! 第46章   冉家后门, 梳着双髻的婢女正探头探脑的往外瞧着,直到看到远远奔来的人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只打开一个门缝将人拉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冉家酒楼跑堂的衣服,正是之前给白明洲桑眉倒了茶的那个小二。   “快把衣服换下来。”   婢女将藏在花丛里的包裹递给他, 小二从里面翻出来一套冉家下人的衣服,在婢女的帮助下快速的换了过来。   “人杀了吗?”   “死的透透的, 你是没听到少城主那哭声, 简直震天响。”他系好了腰带, 埋头纠结着身前的盘扣,“也不知道大人让我们杀桑家那个病歪歪的大小姐做什么, 那女人身体一看就不行, 我看就是不杀桑家也得绝后。”   那婢女接过他换下来的衣服, “大人的事情,管你什么事,少多嘴。”   她不太高兴的转过头,将衣服在包裹里放好之后,却没听到小厮的声音, 她心里有些被忽视的不快,拧着眉扭过头,却看到小厮正被人捏着脖子, 头已经歪了下来。   婢女眼神惊恐的瞪大了, 尖叫在喉咙处却再也没有机会叫出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婢女便断了气。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神色冷淡的松开手, 一旁的婢女立马拿着绢帕替他擦了擦手。   冉雾青嫌恶的伸出脚踢了踢软倒的地上的两具尸体,“大人我什么时候杀人会让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来下手,当真是可笑。”   他冷哼一声,身后的小厮会意的替他推着轮椅。   刚出后院的范围,就听到前面有人快速的跑来朝他行了一礼, “大小姐回来了。”   这个大小姐,自然不是指冉君筱,从那次冉君筱不顾规矩哭着要从城主府回来之后,冉雾青对这个女儿就越发的嫌恶。   他这么多年,所得的孩子也只有冉灵潇和冉君筱两个,外人只当是他深爱着亡妻,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年他虽然没有修行天赋,却也不是风吹就倒的虚弱模样,是他爹听着耳旁风给他娶的恶女人给他下了药害得他成了这副模样。   若不是只有这两个孩子,他早就一掌拍死不成器的嫡子和嫡女了。   听到冉霁雪回来了,冉雾青脸上不由一喜。   他和妹妹的感情一直很好,只是自从她嫁到城主府去了之后,兄妹二人就很少见面了。   “快推我过去,让他们赶紧设宴。”他招着手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情愿的开口,“把少爷和小姐也叫来见见他们姑母。”   他一心想着招待好妹妹,冉霁雪却不是来叙旧的。   进门之后她就将服侍在他身旁的下人尽数遣了下去。   冉雾青脸上带着笑,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妹妹这边来坐。”   冉霁雪皱着眉看了眼那轮椅,最终什么也没说的坐到了冉雾青所指的位置去。   “妹妹好久没回家了,你的屋子我都让人每天打扫着,今天可是要在家中歇息一晚?”   冉霁雪神色冷淡的看着他,开门见山道,“我今日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想问问哥哥让人用君山玉瑶毒杀我那孩儿是为何?”   冉雾青神色震惊,“我何时让人去毒杀明泽了?!”   “不是明泽,是明洲。”   冉雾青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之后,他一拍桌子怒道,“白擎又从外面带人回来了?还有个私生子!”   冉霁雪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忍不住问,“哥哥当真不知道?”   冉雾青十分茫然,“什么不知道?”   她叹道,“这件事现在城主已经知道了,我瞒着也无甚意义,哥哥也不是会在外随口乱说之人。”   见她模样认真,冉雾青也不禁紧张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妹妹先别着急,万事有哥哥在呢。”   冉霁雪垂眸,淡淡道,“我当初生下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冉雾青神色稍动,眼中有了些许不认同。   就听冉霁雪继续道,“大的那个被我藏了起来,起名叫明洲,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我藏在院中密室里。”   冉雾青恍然,“当时你让我找工匠,说是为自己建造练功房,实际上却是为了藏我这个侄儿。”   他摇了摇头,“你怎么这般糊涂,那等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而且就算是藏,你怎么还把大的藏了起来。”   冉霁雪却是不再解释了,只告诉他今日发生放一切。   冉雾青想到自己在后院处一个人安静待着,偏有下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还强行将杀人的帽子扣在了自己脑袋上。   他挑眉,“说起来,今日这事还真是巧了。”   冉霁雪听完,看着冉雾青半晌无言。   冉雾青也知自己坏了事,要是没把那人杀了,一番折磨下多少能吐出些东西来。   只能讪讪道,“妹妹别担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挑拨你我兄妹二人之间的关系。”   冉霁雪知道今日无法在冉雾青这里再问出些什么,两人又说了几句之后就准备告辞了。   冉雾青却有些不舍,“妹妹有些时候没有在家中小住了,今日正好多留些日子,君筱前些日子还在说想你呢。”   冉霁雪摇摇头,“哥哥可知前些日子我差点没能熬过来?”   冉雾青大惊,“怎么回事?”   他快步走到冉霁雪身边,也顾不得身份,抓着冉霁雪的肩膀来回仔细的将人身上看了个遍,“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看到他眼中真实的担忧,冉霁雪神色稍暖,“这件事看似杀的是桑家大小姐和她的夫婿,实际上针对的却还是我。”   “桑廷最爱重这个女儿,要是她死了绝对会发疯。我约了二人去酒楼并没有遮掩,到时候知道这件事,再加上下手的是冉家的小厮……”   冉雾青喃喃,“冉家和桑家斗起来,虽然有你这个城主夫人,但是世人皆知城主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到时候你我下场绝对不好看。”   他心中悚然一惊,“这是想要灭了我冉家!”   冉霁雪却是想到白擎知道密室之后对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尖微微颤了颤。   “妹妹,这件事绝对不简单,我现在去桑家一趟,一定要说清楚这件事!”   冉霁雪伸手拦住他,“我已差遣下人去桑家说明了情况,我们要玩一出引君入瓮。”   冉雾青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告诉我一声。”   言罢,门外忽然传来冉君筱娇俏的声音,他只觉心中厌烦不已,转动着轮椅扭头就走。   冉霁雪看着他艰难的动作,忍不住皱了皱眉,“哥哥并非腿脚不便,何必这般坐着?”   冉雾青笑了笑,“我虽然行走无碍,但是有人想要我瘫着,我便顺他这一回意,看看能有什么水花溅起来。”   冉霁雪闻言不再说话,扭头就走了出去。   门外冉君筱看到冉霁雪的身影,一瞬间笑容更是甜蜜了几分,“姑姑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告诉筱筱一声。”   冉霁雪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躲过冉君筱挽过来的手。   她对兄长家中这两个孩子还算是爱护,解释道,“今日我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开。”   冉君筱脸上笑容僵硬了几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尴尬收回的手在袖中握了握,“筱筱想姑姑了,姑姑就不能留下来陪陪侄女儿嘛。”   冉霁雪却是两三步走到了门前,只远远的传来一句话,“筱筱和灵潇若是想姑姑了,自当可以到城主府去找我。”   冉灵潇轻嗤一声,转身就走了。   去城主府?   她冉霁雪难道不知道,城主早就警告过他们不许随意来打扰她,除了城主府的宴席他们哪有机会进去!   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请求去的频繁了些,就惹了她的厌,面上却要装作对他们无比的关切,当真是可笑至极。   ……   冉霁雪没有在冉府中得到消息,只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两具尸体。   而这时她派去桑府的小厮也回来了,见到她的一瞬间就吐出一口血水来。   冉霁雪心中惊怒,“桑廷不信你?”   被派去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实高大的喜乐,他摇了摇头,“属下只是被桑大人在听说有人想要害桑小姐之后的震怒不小心伤到了。”   冉霁雪冷冷看着他吐在地上的血迹,什么震怒的误伤,分明是桑廷给的下马威。   她甩袖进了房中,却在看到坐在桌边的白擎时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防备道。   白擎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十分有压迫感。   不知为何,冉霁雪竟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憋闷之感。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冉霁雪先退让的撇开了视线。   就听到白擎低沉的声音,“我另一个孩儿呢?”   冉霁雪低下头,“他走了。”   白擎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桑家那个丫头怎么样?”   冉霁雪心头重重一跳,忽的冷笑一声,“既然你全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兴师问罪?” 第47章   “你为何每次与我讲话都这般夹枪带棒, 我们是夫妻,为何不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冉霁雪只觉心口一窒,她冷声道, “你默不作声的将陶素汐和白明洄从外面带回来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我是夫妻?”   她扭过头不再去看他, 冷淡的声音里带着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悲声, “从你我怀孕的时候纳妾开始, 我和你注定就不能再好好的当这夫妻。”   白擎越发的憋闷,“我没纳, 是你替我纳的。”   冉霁雪被他这不负责任的话激怒了, “我若不纳了她, 你是想让那孩子当个父不详的野丨种吗?”   白擎纠正道,“明洄不是父不详的野丨种。”   冉霁雪冷笑,“当然,他本该是你城主府的大少爷。”   白擎张了张嘴,深邃的眼中像是有万千话语想要告诉她, 最后却只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答应过别人, 可是这件事我向你解释过很多次, 可是你从来都不听,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这话若是曾经的冉霁雪, 一定会喜欢听,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凉。   她曾经喜欢过的人,怎会是这般模样。   将所有的错误责任推到她的身上。   她指着门口冷下脸,“出去。”   白擎稳稳的站在原地不动, “我要见我儿子。”   冉霁雪朝外怒喊了一声,“把明泽叫过来!”   白擎道,“是我大儿子。”   冉霁雪闷头不语要将他往外推,白擎身子直挺挺的在地面上挪动,“听说他叫明洲对吗,是个好名字,泽为水,洲为陆,他们兄弟二人感情定当很好。”   冉霁雪推不动他,干脆利落的松开手。   猝不及防身后失了力道的白擎差点摔下去,他身子晃了晃,走到冉霁雪面前执着道,“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要见他。”   他这般不要脸的模样,冉霁雪也多年未曾见过了。   曾经他向她说只爱她和陶素汐没有关系的时候也是这般,只是那时候她伤心又愤怒,说了很多口不择言的话,到了后面他每次见她都收敛了很多。   她冷淡道,“藏着那孩子是因为他身带不详,可不能让他害了城主。”   白擎皱起了眉,第一次在她面前冷下了脸,“这种无稽之谈,你竟然也会相信?别说什么身带不详,只要是你肚子里出来的,就算他是真的妖魔转世,有我在府中压着他,也要教他做一个一心向善的妖魔才是。”   他抿了抿唇,神情中带着几分痛惜,斩钉截铁道,“今日便由我做主将那孩子接回来。”   冉霁雪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直到这个时候才缓缓道,“来不及了。”   白擎愣了愣,“什么意思?”   冉霁雪冷淡的声音条理清楚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却只说到了她和白明泽二人发现他们夫妻二人死在酒楼上。   白擎不可置信的退后两步,在冉霁雪带着悲哀的视线中只觉脑中空白一片。   系在腰上的长剑忽然震动起来,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然后从剑鞘中飞射而出,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一往无前的朝着外面冲了出去。   白擎大惊,想要抓住剑柄,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剑芒大盛,分明是饮血之像!   冉霁雪也第一次见白擎慌乱的样子,两人一同跟了上去,却见那长剑身上雷芒阵阵,不时有华光流淌在剑身上。   飞剑行进的速度极快,快得白擎全力往前也不过堪堪见到剑柄上晃动的流苏划过的弧线。   “停下!”   冉霁雪看着飞剑往陶素汐的屋中飞了过去,顿时又惊又怒。   一阵巨大的雷鸣声响过,陶素汐被白明洄抱着悬于半空之中,狼狈的在飞剑的攻击下奔逃着,屋中一切被飞剑搅动得天翻地覆,乱糟糟的灰尘四扬。   而这时,白擎和冉霁雪也赶了过来。   陶素汐发丝凌乱,她从白明洄怀里跳下去,看到白擎的身影之后顿时破口大骂,“你这黑心肝的,今日还想杀我和洄儿灭口不成?杀千刀的狗杂丨种,你今日敢杀我,我倒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这遭瘟的当初是怎么杀了结拜过的亲兄弟来当上这一城之主!什么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你就是个吸血而生的王八蛋!”   白擎脸上一白,却是听到这边响动的白明泽大骂出声,“放你娘丨的臭屁!坏人家庭的坏女人,你还敢骂我爹,我打死你!”   说着他在花园里捡了块石头重重的砸了过去。   陶素汐狼狈的躲过去,却被身后袭来的长剑不小心伤到了手臂,一直护着她的白明洄见此惊怒不已,眼中如墨汁滴落瞬间填满了整个眼白,漆黑的眼中弥漫着阵阵恶气,他看着白明泽,双手成爪迅速的朝他袭了过去。   冉霁雪哪里能让他伤到自己儿子,长袖一甩挡过白明洄一击。   那双手已如鹰勾般锋利,撕拉一声之后冉霁雪被灌注了灵气的长袖便成了两半。   她顺势捞着白明泽的领口见他甩了过来,白明泽指着白明洄的眼睛惊恐大叫,“他的眼睛!”   他都看到的,冉霁雪和白擎自然也看到了。   白擎赶在冉霁雪之前拦住了白明洄,厉声大喝,“明洄,醒醒!”   白明洄身子晃了晃,眼中黑色褪去几分,他身后的陶素汐见此哭嚎一声,声音一出,白明洄表情顿时更加狰狞起来。   园中花枝朝他飞了过来,落入他的手中顿时成了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刃。   白擎无奈,长剑不听使唤,只能拿着剑鞘与白明洄缠斗起来。   陶素汐一边大声哭嚎着,一边不断的躲避着朝她攻击过来的飞剑,一边朝外奔去。   那飞剑攻势如破竹,她却能游刃有余的在这迅猛的攻击下躲开,冉霁雪冷笑一声,她倒是不知,原来白擎还在这院中养着这样一匹狼。   她见陶素汐往外逃去,又看了一眼和白擎缠斗在一起的白明洄。   什么缠斗,应当说与白明洄闹着玩才是!   冉霁雪咬咬牙,心中大恨,想到每次白擎指点白明泽的时候将他那成那副模样,对白明洄倒是心疼成这样。   她抓着白明泽的肩膀将他带离了战斗中,“去找你哥。”   说完就朝陶素汐的方向追了过去。   白明泽揉了揉摔疼的肩膀,看着她娘追过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不安来。   他扭过头,瞪了一眼藏在角落里捂着耳朵眼睛瑟瑟发抖的下人,“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   被吓破了胆的下人们纷纷点头,忙不迭的就跑开了。   白明泽拍了拍身上的灰,跑出府门的瞬间却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去找人。   他和娘走的时候他哥和嫂子还“死”在函玉楼里,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说不定都被抬回桑家了。   他思考了一瞬,扭头朝着桑家跑了过去。   然而才走到一半,就听到一声声叠在一起的嚎啕大哭,桑大人的声音尤为大,震得白明泽耳朵都有点疼。   他跑过去一瞧,两具棺材被摆在冉府的门口,周围的百姓围了一圈。   白明泽脸上发愁,他哥要是现在坐起来,怕是得吓坏这一城的百姓。   冉灵潇出现了一瞬,立刻就被桑廷脸上凶恶的表情给吓了回来,冉灵筱更是躲在房中用被子捂着头,心中不由怨恨起了父亲来。   杀人都做得这般笨,也不知道遮掩一番,现在冉家的脸都丢尽了,她还有脸怎么出门!   冉雾青听着门外的嚎哭声,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身后的下人更是埋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良久,冉雾青将手中茶盏重重的放在桌面上,力道之大,落下的瞬间杯盖便翻了过来,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他恶狠狠的挤出了几个字来,“桑廷,你可真是不要脸!”   他就知道,桑廷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与他们合作,将计就计也要趁机恶心他一番。   冉雾青冷冷的自己推着轮椅往前,“让大少爷出去处理一下这件事情。”   下人一愣,忙不迭的点点头,“奴才这就去。”   “等等。”冉雾青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让二弟去吧,他不是说我病了他要来帮我处理冉家事务吗,事情来了。”   他倨傲的抬了抬下巴,大笑两声出去了。   桑廷可不好惹,他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   桑廷在门外让下人敲着门,他悲伤为假,愤怒却再真实不过。   有人想要对冉家下手,却想用他女儿的命来让他做刀子。   无论是谁,只要敢对他的眉儿下手,就该承受他的怒火承受来自他桑廷倾尽一切的报复!   对冉家,是迁怒,也是胸中憋闷的宣泄。   知道和见到是两回事。   虽然知道眉儿没死,可是见她躺在棺材里苍白着脸呼吸全无的模样,他就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桑夫人更是瞬间就倒了下去。   这件事,他桑廷绝对不会善了!   在桑廷的怒火声中,冉雾青的庶弟正在门口吩咐下人打开门。   门房苦着脸劝他,“不能打开,外面桑家人可凶了。”   冉二爷充耳不闻,“我冉家身为第一世家,他姓桑的难道还敢硬闯不可?开!”   门房无奈,他一个奴才也无法组织主子,只能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拔腿就往旁边跑去。   背着手挺胸抬头准备解决冉家难题的冉二爷清了清嗓子,“桑……”   话音刚起,桑家一干下人在宣桃的带领下就冲了进去,而站在大门中间的冉二爷首当其冲的就被冲进来的人流卷了进去。   等到桑家的人抬着棺材进了冉家,他一身精心穿戴了两个时辰的衣服已经乱成了一团咸菜,发冠歪歪斜斜的垂到了肩膀上,脚上的鞋不知何时也掉了一只。   他茫然的望了望,看到台阶下属于他的长靴。   冉二爷忙不迭的跑过去捡起来,正穿着,就见他家侄子慢悠悠的走过来,指着天空哈哈大笑,“你们看那傻鸟,可笑死小爷了。”   冉二爷:“……”   真当他傻的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在指桑骂槐呢!   他拍拍自己身上被卷起来的会,呸了一声。   扭头见门房扒着柱子正探头探脑,他怒气冲冲的走过去一脚踹了过去。   然后就听到“咔嚓”一声,砖红色的石柱上他的脚以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扭曲着。   “嗷!!痛!!!”   他痛苦的大叫一声,想叫门房将自己扶起来,扭头却见所有下人都围到了门口另一人身边。   白明泽神情冷淡的从门外踏了进来,气势十足的眼神十分的唬人。   他看着扒在石柱上哭嚎得十分伤心的冉二爷皱了皱眉,实在没认出头发凌乱遮了半张脸的老头是谁。   甩了甩袖子,领着身后一大串巴结他的尾巴朝着桑家哭嚎的方向而去。   哼,真是不专业,居然还掉队了! 第48章   白明洲和桑眉虽然躺着, 但是神识一直留意着周围。   虽然不知道城主府里打起来的事情,但是白明泽被一群人迎进来的事情二人却一清二楚。   “你来做什么?”   脑子里有声音响起的时候白明泽正坐在会客室的雕花木椅上,一仰头摔了个人仰马翻。   在众小厮婢女震惊的视线中, 白明泽处变不惊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仰着头装作看风景一般四处望了望。   靠, 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吗!   他该怎么回他哥, 就脑子里喊吗?   白明泽清了清嗓子, 哥?   很快,白明洲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嗯, 是我。”   白明泽莫名觉得兴奋起来, 手里折扇摇的飞快,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没话找话,“哥,你们那棺材躺着舒服吗, 要不我让舅舅给你们换一个?”   白明洲:“……”   一道清脆的笑声响起,熟悉的女声让白明泽瞬间明白了这人是谁,“嫂子!”   桑眉温柔的声音如暖风拂过, 她问,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白明泽扁扁嘴,“我爹和白明洄打起来了, 我娘追着陶姨娘走了,让我来找我哥。”   桑眉正在诧异,白明洲却是想到了白擎日后的发疯,追问道,“你把来龙去脉一丝一毫全部讲给我听!”   白明泽道, “前面如何我不知道,我是听到有人说一道雷往陶姨娘的住所劈过去的,我过去一看才知道是爹的佩剑飞了起来,上面裹着一层雷光正追着陶姨娘在砍,然后陶姨娘就开始骂我爹。”   他顿了一下,下意识的省略了自己骂过去的话,“然后白明洄就想来杀我,被娘阻住了,然后爹又去和他打。白明洄眼睛黑咕隆咚的,手也变成了妖魔那样,我就说他这样的人看着就阴暗这不就化魔了!”   说到后面,白明泽不免带上了几分愤懑之情,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现在还疼着呢!   说完,他等了好久都没听到白明洲说话,“哥?嫂子?人呢?”   他坐在会客厅里等了很久,也没人来接待他,他也没见到白明洲,心里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站起来踱步走了一会儿,自觉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白明泽合上扇子往手心一砸,朝着桑家哭喊的方向就跑了过去。   却说白明洲与桑眉,在听到白明泽简单讲述之后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白明洄的变化是他曾经的记忆里没有的,这样的变数让白明洲莫名的有些心慌。   “这是幻境,本就与你的过去不同,我和你在这幻境中本身就是变数,还有之前藏在暗处的心魔同样也是变数,城主夫人因为心魔生变,或许白明洄的魔化也是因为心魔遗留的魔气所变,不必为此而忧心。”桑眉安慰道,“你我现在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半年后白城主发疯屠杀一事,你要相信白城主的强大,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你我,他应当所向无敌。”   白明洲仍是心头难安,他总觉得有什么细节或许被他所忽略了。   “你若是还担心,不若我传音给爹爹,让他盖上棺材,我们在里面放上化身去城主府去一探究竟。”   说着,铁质的车轮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冉雾青眼中含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两具棺材之间,“我可怜的桑眉侄儿,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害了你的,命叔叔我看着真是心痛难忍!”   桑夫人呜咽一声,顾不得贵妇姿态就撕打了过去,“我女儿是吃了你冉家特有的茶水才去的,冉雾青,你好狠毒的心啊!”   桑夫人长而尖利的指甲上涂抹着艳红的凤仙花汁水,乍一看跟索命的女鬼似的。   冉雾青手背上被划了一道,留下了好长一道痕迹不说,还疼得他直抽气,他忍不住瞪了桑夫人一眼,说好的做戏你们还真动手??   “这是阴谋,肯定是阴谋!是有人想要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故意害了我这侄女儿想来陷害我啊!嫂夫人你可不能受了小人的挑拨让渔翁得利。”   桑夫人假装没听到,哭得好不伤心。   宣桃跌坐在桑夫人身边,似垂着眼抹泪,却一直留意着四周。   而在这时,桑廷突然大步上前将夫人扶了起来,再重重的将冉雾青给推开,冷哼一声,“别用你这张丑脸脏了我女儿的黄泉路。”   说着他把棺材盖子往上一推,厚重的棺材盖遮住了所有人窥探的目光。   冉雾青震惊的腿都蹬直了,这棺材可是密不透风的,桑廷也不怕真把他女儿女婿给闷死了?   桑廷也心中惶惑,但是谁让这是自己女儿亲自要求的。   棺材盖方一阖上,白明洲和桑眉就穿过厚厚的棺壁出来了,只在内留下了两具随手揽下的两缕清风做成的化身。   飞往城主府的路上,桑眉忍不住问他,“城主的那把剑是什么来头?”   白明洲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那把剑我只在城主发疯那日见过出鞘,不过那时候城主佩剑上满是鲜血,浑然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桑眉拧着眉,“雷火至刚至阳,能借雷光而行,定然是以正法所铸,是天下邪物妖魔的克星,若遇生有灵物之剑,更是嫉恶如仇容不得丝毫恶事。”   白明洲沉默不语,直到迈进白水城城门之时才声音低落道,“我却不愿相信城主会在府中置放妖邪。”   桑眉道,“或许是如夫人那般被心魔侵蚀,人生而为善,谁也不是一开始就坏的。”   虽然桑眉这样说,但是白明洲却觉得,近些时日所了解的城主当真与他记忆里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丝毫恶事的刚正之人有很大的差别。   白明洲不想承认,可凭着夫人所做之事,凭着那间密室里所流过血的人,全然正直的城主,就不应当徇私救她。   然而踏入城主府的一瞬间,白明洲却忽然想到,他似乎是把弟弟给忘在了冉府里。   桑眉长袖掩面轻笑了一声,“冉家是夫人娘家,明泽在那里不会有事的。”   白明洲心里那微末的愧疚也散去了。   冉家虽然没几个好人,但是冉雾青对自己的妹妹和侄儿却是真的好。   就在城主府遭了灭门之后,他还听说冉雾青还想去给冉霁雪报仇,却在白擎手里一招都没走过就没了性命。   白明洲心中叹息,城主府的覆灭,看似不过是毁了一家,可实际上,没有城主府的庇佑,白水城被四周妖魔吞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的记忆里,城主疯了之后,桑家如何了?”   白明洲一愣。   他仔细的想了想,愕然发现,“我不记得。”   修行之后,他的神识越强大,对于以往记忆就越是清晰。   他记得冉雾青为冉霁雪报仇而被白擎所杀,冉君筱跟着秦家人一起往城外逃去了最后进了路上的妖魔口中,冉灵潇倒是长大了一般想要扛起整个冉家,可惜能力不足最后被他那些叔伯吞得骨头也没有了。   他同样记得岳家和苏家的结局,两个本来垫底的世家一朝越过冉家,在白水城中作威作福,妖魔潮中藏在地窖中却被下人出卖被翻找了出来,尸体掉在城门上被剥了皮挂了好几天。   然而关于桑家的后来,他却是怎么也想不清楚。   他迟疑道,“或许是在那之前就离开白水城了。”   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时候的白明洲被师父所救,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而被师父藏在法宝之中。   他也曾求过师父拯救这一城的百姓,却被告知他这是命数,他也无法插手此地因果。   白明洲心有愧疚,桑眉却笑了笑,“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爹娘的实力不差,应当会好好活下来的。”   而这时,两人循着白明泽的讲述到了陶姨娘的屋外。   白擎背对着他们,怀中抱着昏迷过去的白明洄。   两人本来是隐身飞来,却在靠近的那一刹那感到心中发毛,白明洲一把搂住桑眉的腰,另一只手往前画了一个圆,却是一道灵力凝聚的灵气盾牌。   下一瞬,白擎转身的同时白明洲身前的灵气也盾碎了。   桑眉抽出了手中软剑,警惕的看着脸色阴沉的白擎。   白擎竟是比他们两人所以为的还要强!   怕是与白明洲一样,只差一线就能够飞升成仙了。   白明洲同样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然而白擎却在看到白明洲的那一刻眼睛一亮。   下一刻他朝着白明洲伸出一只手,白明洲和桑眉下意识的反击,桑眉的软剑被白擎以灵气推开,他本人却莫名的心神一松,就被白擎在脸上抹了一道。   一瞬间,白明洲脸上的伪装褪去,两张相差无几的脸面对面的贴的极近,白擎脸上复杂之色一闪而过,低沉的嗓音藏着激动,“明洲。”   白明洲眉梢微颤,快速的向后退去,站到了桑眉的旁边。   桑眉握着剑朝白擎行了一礼,“城主。”   白擎甩手落在地上,他一只手还抱着白明洄,却丝毫不损他的威严。   “无需多礼。”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沉着脸拧着眉看着二人的模样,让桑眉不由得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这幻境的走向让她越发的迷惑起来,她不禁怀疑,能够构建出渡劫大能的心魔,真的就那样轻易的被她和白明洲杀掉了吗?   而且若是白擎和他们打了起来,这区区海岛,又怎么承受得了两个渡劫大能的堪比移山填海的往来招式。   白明洲却是想到,“你早就知道夫人做过的事情。”   以白擎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冉霁雪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过的事情,无论是那间满是鲜血的密室,还是他的存在。   他一直都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却一直都假装不知,默许着他的存在,却也从来不提及这件事情。   白明洲心中一阵翻滚的难受。   白擎“嗯”了一声,“我去密室里看过了,你受苦了。”   桑眉与白明洲几百年的默契,只一眼就知道他心中定然苦闷。   白明洲闷头不语,她却是想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桑眉冷然笑道,“却不知城主对于明洲的存在是怎么个想法,若是觉得他犯了双子的忌讳,怎的不早早杀了或是送走,若是将他当自己儿子,又怎么忍心让他这么多年来困居于地底不见天日!”   她说着,“唰啦”一声,软剑直指白擎面首。   白擎凝眸看着半透着光的软剑上凝结出来的剑意,认同般的点点头,“好剑法!”   他看向白明洲,眼含欣慰,“你找了个好妻子。”   桑眉:“???”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第49章   “前些日子你娘受了重伤我才知道的密道存在, 是我这些年的疏忽让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白擎道,“你是我城主府的大少爷,日后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白明洲眼神古怪, 桑眉却没有顾忌的问道,“城主的意思是说, 您作为一城之主一家之长, 这些年来对于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被藏在府中的事情毫无所觉?”   白擎脸色一时间有些不太好看。   这话问得实在是诛心。   无论是作为一城之主对于自己城中所发生的事情的无知还是一家之长对于后宅的掌控不力, 都会让一个自负的男人感到受挫。   他干巴巴道,“因为我相信夫人。”   若不是他怀里还抱着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儿子, 而他们还站在陶姨娘的门前, 桑眉甚至要忍不住叹一句城主对夫人的用情之深了。   然而事实却十分讽刺。   白明洲不欲再与他说这些, 直白道:“明泽告诉我们,说是白明洄化魔,而您的佩剑又追着陶姨娘去了,呼召风雷、伏魔降妖,乃是世间正法, 却不知被这飞剑雷光追着的陶姨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白擎微微叹气,“我当是所谓何事,然而这件事情我却不能告诉你。”   白明洲眼神微冷, 他追问道, “为什么?因为是你的妾所以就要护着她?”   桑眉浅浅笑着看着仿佛被噎住了的白城主,“这是世间常情, 英雄也难过美人关,既然城主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拉住白明洲的手,转身欲走。   往前迈了不过两步,就听到身后白擎叫住了他们, “等等。”   桑眉矜持道,“城主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白擎拧着眉,像是在纠结,“我会镇着她不会让她再做错事。”   听着白擎的话,桑眉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想杀我和明洲的人是她?”   白擎沉默了。   虽然没有直言,但有时候,沉默就是答案。   桑眉再也忍不住的冷嘲出声,“城主对陶姨娘可真是情深义重!前面说的倒好,扯什么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明洲,结果却放着自己小妾去杀你亏欠了十多年的亲儿子!”   白明洲这时候也开口道,“娘子这话说错了,我从未把城主当做过父亲,又何必强求城主以慈父待我,今日擅闯城主府,城主若要兴师问罪只管找我白明洲一人。”   白擎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茫然的看着白明洲和桑眉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他抬起头,看着之前夫人追着陶素汐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头,往前踏了一步,身影却陡然越过整个城主府走到了清溪边上。   而在他停下脚步之后,被飞剑追杀的陶姨娘才身形狼狈的跑了过来。   她本是惊慌失措的,却在看到尽头处白擎的一刹那睁大了眼睛,那双上挑的凤目中流露出掩盖不住的仇恨,白擎张开手掌,伸手往上一抬,闪烁着雷光的飞剑落入他手中的一刹那雷光顿收。   白擎将飞剑系在腰间,之前还气势汹涌的飞剑像是一把普通的铁剑一样,平平无奇的垂落在白擎腰上。   在这之后,陶素汐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而在这时,一直追在她身后的冉霁雪也赶到了,未曾断裂的那处袖口裹挟着无数的灵气刃朝着陶姨娘而去,却在即将落在她身上时被白擎轻飘飘的散去了。   冉霁雪的攻势被白擎随手化去,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机并指为掌,朝着陶姨娘狠狠的拍了过去,白擎见状不得不再次上前阻拦她,两人虽然缠斗在一起,但白擎怕伤到她,难免束手束脚,不到片刻就被冉霁雪逼到了溪水边。   而这时,一直颓然跌坐在地上的陶姨娘眼中精芒暴涨,她双手撑在地上,须臾之间,地面陡然发生了变化,白擎脚下的泥土忽然断裂,从地面伸出无数细草藤蔓卷着他的腿将他往清溪里面拉。   冉霁雪稍一愣神,双腿已经全部陷入了地底,她扭过头,陶姨娘抬头望着他们,双鬓散乱着,看到她脸上的震惊之后忽的吃吃笑了起来,她的双手化为了深褐色的树枝深深的嵌入土地之中,什么陶姨娘,分明是桃姨娘!   陶素汐,分明是一株桃树修炼成形的妖怪!   冉霁雪心头猛的跳了起来,她扭过头,白擎半边身体已经落在清溪之中,那些卷住他的藤蔓在碰到溪水的一刹那就被卷成了碎片,看着白擎脸上平静的表情,冉霁雪忽然就明白了,陶素汐的身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一瞬间,她心中想到了很多,可看着白擎逐渐下沉的身体,身体比意识更快的以长袖卷住了他。   “撕拉”一声,布帛碎裂的声音刺耳又难听。   碎布纷纷扬扬的落下,像是他们曾经见过的一场花雨,在这雨中,白擎淡淡一笑,身子沉没进了清溪之中。   ……   白明洲和桑眉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重物落下的声音。   桑眉一回头,就看到白擎随手扔下白明洄身影消失的一幕。   她沉默的拉了拉白明洲的袖口,指了指地上像是磕到了头的白明洄。   那一声太过响亮,白明洲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感同身受的觉得自己脑袋也有点疼了。   桑眉无情拆穿他,“就算是疼那也是明泽嗑了头。”   白明洲道,“修为回来之后,他们谁的头嗑到了我都不会再疼了。”   桑眉一想便明白,双生子之间的所谓心灵感应,其实是因为在母体之中灵识交错而生,而现在白明洲和白明泽的神识修为差别太大了,若非白明洲刻意感受,白明泽那边的灵识感应传过来之后也只会如泥牛入海。   而这时白明洲已经走到了白明洄的身边,微微伸手,落在他身边的一截花枝就握进了白明洲手里。   他微微弯腰捅了捅白明洄的腰,“醒了就被装了,睁眼,我有话要问你。”   桑眉伸手拿过白明洲手里的花枝,“有妖气。”   白明洲点点头,“可不止这花枝上。”   他见白明洄没有丝毫反应,干脆伸脚踹了踹他,“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去找你娘了。”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白明洄就“迷茫”的睁开了眼睛,他揉了揉眼睛,苦着脸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兄长今日怎么想到来看我了?”   说着他嘶了一声,苦笑道,“也不知为何,我这头有些疼。”   他摸了摸后脑勺,边碰边嘶叫着。   若是他以往用头发遮着脸,浑像是见不得人的倒霉样子说这话,倒是会让人相信几分,可今日事发突然,他在陶姨娘屋中并未遮掩自己,束着发露出了脸,也露出了一张自带邪气的俊美面容。   别说是装无辜了,就算是真傻子看着也像是不怀好意。   桑眉重点看了他的眼睛和手,在白明泽的讲述中,他见到白明洄眼白褪去一双眼中黑雾弥漫,确实是魔化的表现,但是结合着他身上未曾散干净的妖气,她却得出了一个不同的结论。   白明洄不是魔化,而是妖化。   至于这妖化是因人心化妖,还是原本就是妖在雷法之下现了原形,现在却是看不出来了。   她想要打探一二,白明洲心情却算不得好,只抓着桑眉的手,捏着她拿去握在手中的花枝朝着白明洄直接抽了过去。   白明洄身上力量有一瞬间的膨起,却不知为何又突然散去了。   白明洲冷笑一声,挥去的力道中夹杂着磅礴的焰火,白明洄在感受到热气的时候身上就忍不住汗毛炸起,在火焰即将落下的刹那更是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他一句,骂完一个翻身溜得老远。   然而白明洲又怎么会让他逃走,只听“砰”的一声,不弱于之前白明洄脑袋砸在地上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晕头转向的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就见桑眉一双素白的手掌在他面前收拢,于此同时在他面前不知何时升起的一道灵力墙也随之碎去。   白明洄:“……”   他退后两步,陈恳道,“看在我之前还想要救你的份上,能不能放过我?”   桑眉挑眉,“你什么时候救过我?”   白明洄心想这姑娘记性可真不好。   遂提醒道,“那日我有让你不要去后山禁地。”   桑眉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白明洄松了口气,面上笑容还没绽开,就听到桑眉凉凉的声音,“什么时候威胁也能算作是想救我了?”   白明洄一噎,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而白明洲此时也站在了桑眉身边,目光冰冷像是万古不化的寒冰,在他的目光之下,白明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死人。   他心里暗暗发苦,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藏在密室里的大少爷,原来是这样可怕的一个人物。   锋锐的剑气四面八方袭来,在他身边围裹成了密不透风的囚笼。   打不过,他就算是再修炼几百年怕是也打不过。   白明洄苦笑,“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明洲问,“你是什么人?”   “城主府二少爷白明洄。”   一缕火焰卷上了他的发尾,白明洄脸色一白,剧烈的疼痛让他感觉这火竟像是直接燃烧在他的神魂之上的。   他咬着牙,“我只是借住在城主府的妖。”   火焰熄灭了。   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木料燃烧后的清香。   白明洲捻了捻指尖接过的黑灰,“和城主生下来的半妖?”   白明洄没有说话,白明洲却摇了摇头,“不对,你身上精纯的妖力不像是半妖,而且你说借住——”   他看着白明洄,一时间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桑眉垂眸擦去他指尖的灰尘,“别什么脏东西都上手去碰。”   “脏东西”白明洄:“……”   “我已经说了,你可以放了我吗?”   白明洲冷冷的看着他,“他知道。”   这不是个问句,白明洄本不用回答,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觉得以城主的能力,会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白明洲牙关紧了紧,桑眉却是轻飘飘的道,“所以以城主的能力,却让自己头顶飘上了一片绿,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做贼心虚他不敢!因为他心中有愧!”   尖利的嗓音携着深藏的仇恨,白明洲和桑眉同时转头,陶姨娘摇摇晃晃的从后来走了过来。   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看到白明洲那张脸的时候笑容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第50章   “娘!”白明洄大叫一声, 着急的朝着陶素汐扑了过去。   却忘了自己身困与灵焰之中,烧灼的味道顿时传了出来,他痛叫一声往后倒去。   陶素汐眼中红芒闪过, 双手化为树枝朝着两人袭了过来。   然而别说白明洲和桑眉两人在此,就独桑眉一人也不是她这样草木所化的妖怪能够打得过的。   桑眉和白明洲对视一眼, 白明洲知道桑眉这些日子心中正憋着火, 只能无奈退后。   白明洄捂着身上烧伤的地方, 见他退后忍不住嘲讽出声,“躲在自己妻子后面算什么男人, 呸!”   白明洲斜睨他一眼, “我还是更喜欢你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说完指尖轻弹, 白明洄四周的火焰突然大盛。   而这是桑眉在缠绕上来的花枝中轻巧闪避,陶素汐感受着身后热气,回头一看更是气急,浓郁的桃花香气弥漫开来,桑眉眼神一闪, 这个味道她曾闻过。   那日从居雍山上下来,身上夹带着的桃花瓣怕是也是陶素汐身上不小心落下的。   她忍不住发笑,原来早有人暗中盯上了她, 她却毫无所觉, 只一心在冉霁雪身上下着功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居然也当了这螳螂!   她抽出腰中软剑,软绵绵的剑身透着微光,却在她手中瞬间凝实,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   充斥在鼻腔中的桃花香气会让人身体发软出现幻觉,桑眉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脚下踏在花枝上, 长剑在她手中挽了个花,周围的树枝便纷纷断裂,与落花一同簌簌的落下。   几个来回之后,桑眉一脚将陶素汐踹了出去,长剑一指便要将她斩于剑下。   “住手!”白明洄脸上身上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在陶素汐挨打开始,他就尝试着往外冲,却每次都被灵焰打了回去。   哪怕是这样,他也没有放弃往陶素汐的方向奔去,眼看桑眉的剑快要落在陶素汐的身上,他忍不住叫了出来,“你要是杀了我娘,城主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一落,果真见桑眉手中长剑攻势一顿。   他微微松了口气,急切道,“我知道你和白明洲在一起,他可是城主的亲儿子,你要是杀了我娘,你还怎么跟他在一起?”   桑眉还没有反应,他身旁的白明洲却是轻嗤一声,冷然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但是白擎不是我爹,我也不是他儿子,再说了,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诸之,城主最是正直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夸我们除妖有功。”   白明洄因这急转而下的形势心中焦急万分,他看了看白明洲脸上的冷漠,膝盖一弯,竟是要给他跪下去。   深褐色的木枝破土而出,穿过灵焰已经变成了焦黑。   即便如此,仍是稳稳的支撑在了白明洄身下阻止他跪下。   躺倒在地上的陶素汐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白擎,他被我拖进了清溪里面,现在早就变成一团血沫了哈哈哈哈哈,你尽管杀了我,只要这世间桃树盛开的地方,便是我恨意不绝之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着娘亲的狂笑之声,白明洄心中越发的绝望,“娘……”   白明洲看着眼前母子情深的一幕,只觉乏味。   他与桑眉对视一眼,桑眉收了手中剑,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谁说我要杀她了?”   白明洄猛的抬头望向她。   桑眉脸上的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只觉万分可恶,她道,“你不是救过我吗?我可不是会恩将仇报的人。”   手中软剑在她松手之后自动的缠在了她的腰上,纤细的腰肢像是一株柔嫩的柳枝,她浅笑转身,陶素汐眼里突然爆发出精光,朝着背转身去的桑眉扑去。   “娘不要!!”   白明洄声音落下的同时,一道光牢从天而降,将陶素汐困在了里面。   白明洲瞥了他一眼,伸手一挥,他四周燃烧的火焰顿时消失了。   没了火焰牢笼的白明洄站在原地,警惕的看着白明洲。   “你不跑吗?”桑眉好奇道。   白明洄冷笑,“我跑得了吗?”   桑眉点了点头,而这时白明洲已经伸出长腿,一脚将白明洄踹进了围着陶素汐的光牢里。   他第一时间没有管自己身上被踹疼的地方,焦急又关切的扑到了陶素汐身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就掉了下来,“娘,你没事吧?”   陶素汐双手仍是树枝模样,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白明洄,“我还没死,别给我哭丧!”   她隔着光牢看向并肩而立的桑眉白明洲二人,“今天你不杀了我,来日这一切我必双倍奉还。”   桑眉淡淡的看她一眼,“我倒是忘了,你是树妖,是能从地下逃走的。”   说着,她指尖轻轻一抬,陶素汐和白明洄只觉身下地面微微颤动起来,她伸手碰去,一道淡淡的光芒亮起,却是在地面也设下了牢笼。   她下意识想要破口大骂,抬头的一瞬间却已经看不到白明洲和桑眉的身影了。   ……   白明洲和桑眉正在往清溪去的路上。   清溪桑眉曾经为了潜入城主府的时候曾经从清溪中蹚过。   溪中剑气虽然密集锋锐,实际上真正的伤害性却并不大。   以她的修为尚且能够从清溪中平安渡过,城主的修为在她之上,更不可能会因为被拉入清溪而出事。   “除非陶素汐还做了什么。”   桑眉道,“曾经在猜测心魔所在之地的时候,你猜测是清溪,为什么?”   “这只是一种感觉,那剑气虽正,我却总觉得其中有邪气溢出。”   桑眉沉吟。   白明洲只差一线便可飞升入天,他的感觉可不仅仅是普通人莫名的猜想,而是基于天道勾连下的感应。   当然或许这幻境中的天道并不认可白明洲,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感觉也只是无用的反馈。   但是桑眉第一时间就相信了白明洲。   两人走到城主府范围内的清溪边,水面平静清澈,看不出是否有人掉了下去。   清溪是活水,就算有人在里面被搅成了碎末,也会被冲到下游去。   “清溪的尽头在哪里?”   白明洲道,“清溪没有尽头。”   桑眉疑惑的看向他。   白明洲却是在溪水边蹲下,将手伸了进去,一瞬间剑气在肌肤表面炸开的疼痛传了过来,有一缕红色在溪水中晕开。   桑眉猛的将他的手拉了出来,眼中满是怒意,“你这是做什么?!”   白明洲就着桑眉的手在她指尖亲了亲,“我只是想试试,这谁能够将一个渡劫期的大能伤到什么程度。”   他反手握住桑眉的手,将自己的手背翻了过来,方才在水中割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红。   在桑眉目光注视下,这一丝红色也消失不见了。   “伤口自然愈合的速度比不上剑气的炸裂速度,但是如果在身上覆盖上一层灵气。”白明洲握住桑眉的手,一层浅浅的灵气在两人手上若隐若现。   桑眉信任的看着他,白明洲温柔一笑,将两人的手同时浸入溪水中。   无数剑气朝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奔袭而来,隔着覆盖在他们手上的一层灵气,软软的痒痒的。   桑眉以前还觉得,身为剑修的她即便是越级作战也未必没有胜算,但是看着两人之间灵气的差别,她仍不免愣了愣。   她想到自己之前从清溪出来后一身细小的伤口将裙子都染成了红色,再一看白明洲灵气包裹下不痛不痒的攻击。   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实力的参差。   白明洲收回手,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的将她手上水渍擦干。   他条理清晰的缓缓开口,“不过是这样的攻击,一个渡劫期的大能变成血沫?即便是没有灵气护着,依照天雷淬炼下□□强度也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桑眉想了想,提议道,“我们把清溪水抽干。”   白明洲替她擦着水的手一顿,倏然笑出了声。   桑眉不满的看着他,白明洲揉了揉她的头发,感叹道,“真是个好主意。”   这个好主意,可不是反讽。   清溪是没有尽头的,因为这是一条环绕着白水城的“护城河”,说是溪,这么多年来水流越来越大,已经能够称得上是一条小河了。   这样的一条小河,在白水城里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虽然水中有锋锐的剑气可以阻挡城外的妖魔,别说对一些皮糙肉厚的妖魔来说这样的伤害不过是挠痒痒,就说一些身形巨大的妖魔一个跨步就能从清溪上跨上去。   要抽干这样一条小河的水,并不容易。   这些带着剑气的水虽然对于强大的修士来说算不得致命的伤害,但是对于这些普通的花木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桑眉道,“清溪底下定然有结界,否则这溪边两边不可能有草木生长。”   白明洲点点头,“所以我们可以做一个困住陶素汐母子那样的光牢将所有的水装进去。”   两人确定要将清溪水抽干之后,很快就分工明确起来,由桑眉控制凝出结界光牢,再由白明洲将所有的水灌入结界中。   清溪水不算多,桑眉在凝成光牢的同时以灵力开拓出了另一个空间,整条清溪灌进去,落在桑眉手中,不过拳头大小。   她将清溪水揣入袖中,看了一眼干涸的河床,与白明洲对视一眼之后,以指尖划开,从河床正中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然后越来越大,地动山摇之间,清溪之下蓦的裂开了一条堪称深渊的沟壑。   白明洲同时朝着原本清溪的两边同时扬袖,灵气顺着河床往外延伸,目之所见,干涸的河床上溪水映着日光,波光粼粼。   却是他用灵气凝出的假象幻术将一切都遮掩了起来。   “瞒不过城中一些修为高的,但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却是足够了。” 第51章   那沟壑足有万丈深, 正幽幽的往外冒着森寒黑气。   白明洲站在这深渊沟壑旁,摇了摇头,“这不对。”   桑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 笑道,“若是没有问题, 我们何至于将清溪抽干?”   她说完, 却见白明洲直直的盯着下方, 忽然灵光一动,“白水城位于汪洋之中, 然而这沟壑纵深如此, 却没有海水渗出。”   白明洲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正是如此。”   桑眉指尖凝出一只萤光闪烁的蝴蝶,展翅朝着下方深渊飞了进去。   一道圆光镜浮空在二人面前,正是这只灵蝶飞下去所看到的景象。   两人定睛看去,灵蝶速度很快,周围的景象正如虚影般浮现, 然而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深渊却似无边无际看不到底。   忽然,一道暗色的烟雾朝着灵蝶飘了过来, 在触碰到玉白发着光的灵蝶时瞬间变成了一张狰狞的鬼脸, 张开了大嘴,一口将灵蝶吞了进去!   圆光消失了。   桑眉与白明洲对视一眼, 白明洲握住桑眉的手,手指嵌入她的指缝里,笑着道,“跳吗?”   桑眉抿唇一笑,率先朝着下方一跃, 白明洲被她拉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往下落的同时将桑眉抱进了怀里。   漫长的坠落中,时间仿佛被凝固了,深渊中只剩下了长久的黑暗。   白明洲下颚搁在桑眉下巴上,鼻端嗅到的是她发间传来的淡淡馨香,他笑道,“我们像不像是殉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桑眉一巴掌甩在了背上。   他自知失言,吸着气讨饶,“我胡说的,我还要和你一起飞升仙界做神仙眷侣呢。”   桑眉趴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膛处心脏跳动的声音,淡淡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我们该怎么落地,你还想要抱多久?”   白明洲叹气,当然是越久约好。   但是他怕挨打,只能低声念道:“太上四明,九门发精,耳目玄彻,通真达灵。有敢掩我耳目者,太上当催以流铃……”   这不是桑眉第一次听白明洲念咒,剑修向来讲究一力降十会,她自己也是喜欢简单粗暴的战斗,但是白明洲不一样。   他是剑修,但却同时深谙法修之道。   随着白明洲清亮的声音想起,黑暗中突然涌来了无数细碎的灵光,那些光芒缠绕在白明洲和桑眉的周围,后又渐渐的扩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   桑眉眼前周围具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点,白明洲握着她的手,忽然往前一划,一道金光从他们划出的裂缝间透出来,随着缝隙的增大,金光越发的耀眼,直到彻底弥漫在整个天地间。   白明洲伸手在桑眉眼前遮了遮,片刻的刺目过后,金光如潮水般褪去,白明洲抱着桑眉落了地。   桑眉拿开他的手,只见他们身处在一个天然的洞穴之中,桑眉放眼望去,形状奇异的石头堆叠生长,阴冷的气息从四周狭窄洞穴口传来,头顶有石笋滴答往下落着水,整个洞穴湿冷又阴森。   白明洲拦腰抱起桑眉,“地上都是水,别踩脏了你的鞋。”   “深渊是第一重幻境,灵蝶被黑气吞噬是入了第二重。”   白明洲点头,“河床下原是这样一个洞穴。”   桑眉伸手碰了碰支棱生长过来的石笋,森寒的气息透过笋尖传了过来,桑眉皱着眉甩了甩手,“这些石头生长已有数万年。”   白明洲带着桑眉走到右边的洞口,呼啸的风声从里面传来带着幽咽的阴森哭嚎,桑眉往下一望,这洞穴很深,桑眉目之所及,只能看到洞穴底下一层浅白的东西正在闪着光,“那是……”   “死人骨头。”白明洲神色冷了下去,“而且是死了很多年的。”   桑眉顿觉风中满是腥腐之味,“这白骨莹润有光,像是有人以灵力蕴养出的。”   白明洲带着她退后两步,凝神看着洞口,“你看这里。”   桑眉闻声看过去,白明洲伸出脚在洞口处划开一道弧线,灵气浸染之下,洞口处有浅浅的金色光芒闪过。   白明洲点头,然后带着桑眉在另外三个方向的洞口处都试了试。   “是阵法。”   除了第一个洞口的白骨洞之外,另外的三个洞口后面都是通往未知之处的道路。   桑眉两眼一抹黑,她是看了不少书,但是可阵法一道不是谁看的多久能够用得好的,而是要融会贯通。   对于一些简单的书上有过记载的阵法,例如当初居雍山外的引魂阵,她能够死记硬背记下解法,可这洞穴之中的却是处处关联的连环阵。   她见白明洲正闭着眼凝神细思,干脆从他怀中下来,被白明洲用抱小孩的方式抱着,下来之后反倒自在了许多。   桑眉往另外三个洞口都去看了看,走了一圈回来之后,在白明洲面前站定,欲言又止。   白明洲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桑眉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只迟疑的指了指其中一处,“我觉得,我们该走这里。”   白明洲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我们走这里。”   桑眉被他牵着手,拉了拉他,“你还是再想想吧,我就是随口一说。”   “不是随口一说。”白明洲道,“你忘了自己的体质了吗,纯阴之体能够吸引一切阴冷之物,相反你也能够对他们有所感应。”   桑眉有些心梗,“也就是说,我选的路不一定是对的,但一定是阴物最多的?”   这不就是说她是倒霉蛋吗?   白明洲轻笑了一声,“并非如此,我们是来探寻这溪水之下的奇异之处的。越是奇异的地方,往往越是危险,以你我之能,难道在此方世界还有能够威胁到我们的吗?”   桑眉淡淡一笑,眉眼间皆是自傲,虽然觉得白明洲所言有理,但她还是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幻境中可不止你一个渡劫。”   白明洲对于桑眉的关心很是受用,手中凝出自己法剑来,“如何?”   桑眉轻道了声幼稚,却也没用自己腰间软剑,而是同样握心剑于手中。   万法唯心。   凡间剑客修至臻境都能摘花飞叶为剑,到了他们这一阶级的剑修,修的早已不是凡剑,而是心了。   一踏进去,浓郁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桑眉道,“是桃花的香气。”   确切的说,应该是陶素汐的味道。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闻到过这样的甜香味道。   她谨慎跟在白明洲身后,耳边忽然传来了缥缈的仙乐,袅袅乐音让人听之似乎忘却了全部的烦恼,随着仙乐响起,桑眉看到通道尽头有云雾弥漫,浅淡金芒中有白玉雕铸的楼阁浮现,其间有飘飘然飞过的仙人,如画的面容上都带着温和愉悦的笑容。   白明洲忽的停了脚步,身后桑眉一时不查正好撞在了他的身上。   白明洲脸色一变,转过头一把拉住桑眉的手,然而被拉住了的桑眉却好似没有感觉到一般仍旧迈步超前走着。   她眼神灵动,丝毫没有被假象迷惑的呆滞。   白明洲心道不好,若是寻常入执,他只需将她叫醒便是,但是看她这模样,迷惑桑眉的不是香气引发的幻象,她是被自己的心所迷惑了!   他侧头看去,果真见桑眉手中心剑已经消失无踪。   悟道入心,万事为空,万物不察。   白明洲就算叫破了嗓子桑眉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轻轻一甩就成了一根无限长的丝带,他在桑眉身上绕了几圈,将人绑在自己的背上。   洞中弥留的妖气极为霸道,丝丝缕缕钻人入骨,白明洲心知这洞穴中所藏妖物定然不简单。   只是白擎的消失究竟是这洞中妖物所为还是他自己离开的单听白明泽所言并不明朗,白明洲掐算之后也只看到了一片模糊云雾。   通道越是往内,香气就越是浓郁。   白明洲虽不至于像桑眉那样被迷惑,却也觉得鼻中实在受罪。   眼看着洞穴尽头光芒大盛,明晃晃的告诉他这里就是陷阱,白明洲已经做好了带着拖油瓶单打独斗的准备了,背后的桑眉却忽然惊醒。   “你怎么绑着我了?”   白明洲听着桑眉疑惑的声音,轻咳一声,“我怕你摔下去。”   桑眉轻轻一碰,绑着她的丝带就变成了原本的黝黑长发,她勾着腿缠在白明洲的腰间,也不说下去,只从背后伸手摸了摸白明洲的脸,“就这样,我们过去吧。”   那手冰冰凉凉,冻得白明洲一个激灵。   哪怕成了渡劫飞升的大能,肉体灵识强大到无惧任何妖魔,然而只桑眉一巴掌,就能叫白明洲肝胆俱裂。   白明洲应了声好,往前走的时候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洞里都是妖气,清溪剑气不是当初破开海岛的缝隙,应该是用来镇压下面的大妖才是。”   桑眉在他背后踢了踢腿,手缠着他的脖子懒懒道,“你怎么就知道是镇压而不是用来养着的?谁家镇压妖魔还要填一洞的白骨。”   白明洲却道,“那白骨之上魂灵平静,非是被镇压的恶鬼之流。”   桑眉搅着他的发,“若是平和只是迷惑我们的表象又该如何?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们应该先破去那洞中白骨坑,以除后顾之忧。”   白明洲停下了脚步。   桑眉不解,“怎么了?”   他沉默着双手往下一抖,桑眉措手不及的一脚踩在地上水坑,绣鞋上沾了泥点,她皱了皱眉,心里莫名紧张起来了。   白明洲轻叹一声,转过身,淡色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良久,直看得桑眉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之时,他才轻笑一声。   “都听你的,回去破了那白骨坑。” 第52章   白明洲虽然嘴上说着要去捣毁白骨坑, 但是说完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桑眉歪头看着他,一脸莫名,“怎么了?”   白明洲垂着头看见她空荡荡的手心, 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没什么。”   桑眉娇俏的斜睨他一眼, “那我们快走吧。”   白明洲点点头, 手边利芒一闪, 长剑毫不犹豫的挥了过去。   桑眉低下头,直刺过来的长剑刺穿了自己半个身体, 她的眼眸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些许茫然之后不可置信又伤心的看着白明洲, “你……”   她往前踉跄几部,“为什么……”   白明洲将利刃从桑眉身体里缓缓抽了出来,剑身清透,不见丝毫血迹。   他微微一笑,“如你所愿, 破去这白骨洞穴。”   话音刚落,面前的桑眉整个人散作了点点星芒,随着风声消失在了通道里中。   与此同时, 通道尽头明光闪耀的地方倏然暗了下去, 黑咕隆咚的阴森又可怖。   白明洲四下看了看,没瞧见桑眉的身影, 微微叹了口气之后,便抬脚朝着通道尽头走去。   通道尽头是另一间洞穴,洞穴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这种黑却不是光透不进来的原因,而是洞穴里充满着一种阴暗又潮湿的气息。   像是有烟雾笼罩在眼前, 是妖邪之气浓郁到了极点已经能够具现化的体现。   这些烟雾状的妖气会蒙蔽人的眼睛,修行者吸入肺腑之后只会更糟,被封闭七窍五识,永远在这黑暗中打转。   以白明洲渡劫之能,也只堪堪能见到自己面前三寸之物,再远一些,再好的眼睛都像是睁眼瞎。   白明洲心里略有不适,桑眉不见去向,眼前又迷雾重重,也不知她身在何方是喜是忧。   他手中捏诀,快速念了几声咒语,随即飞快的在自己眉心正中一点。   刹那间红色的火焰似流光自白明洲眉心处蔓延到整张脸,直到没入衣领再也看不见。   也在这一瞬间,驱散了围绕在他身边难以弥散的黑暗。   那道流光从眉心开始,流经全身经脉,最后汇于涌泉。   在白明洲的脚下,倏然绽放出一朵燃烧着的红莲,火光浓烈,几乎照亮了整个洞穴。   地面开始塌陷,如烛灯融化,不到片刻,除了白明洲脚下浮着的这朵红莲,其余地方皆是茫茫一片水域。   这地方似真如幻,到处是真又处处是假。   若非他生性谨慎召出灵焰来,只怕此时早落入这水中了。   这水面粘稠又浑浊,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   白明洲垂眸静静的看着这平静无波的水面,像是要透过这浑浊望到最深最黑的尽头。   忽然,水面开始沸腾起来,不断有气泡腾起又炸开,溅出一团浑浊的黏腻。   白明洲握着长剑的手倏然收紧,整个人又往上腾空了数尺。   稍稍站定还未喘口气,洞穴中忽然开始飘起雪来,沸腾的水面上顷刻之间就凝结出了一块厚厚的冰。   熟悉的气息让白明洲驱使着脚下红莲往下落了些,就在这时,有人从水面下破冰而出,一身雪白群衫,鹅蛋脸,柳叶眉,向来温和恬淡的脸上满是怒气。   不是桑眉又是谁?   白明洲心中一直积攒的那口郁气,终于吐了出来。   然后就被桑眉掀起的水浪,兜头朝他浇了过来。   白明洲:“……”   这一刻,多年的生死战斗里养成的绝佳反应能力及时救了他一命,须臾之间灵气罩在他身上足足裹了十层!   水滴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白明洲顿了顿,走上前去,正准备伸手将桑眉揽进怀里,却见她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的眼中满是嫌弃。   白明洲:“??”   他没有被淋到,以天道起誓!   桑眉叹气,颇有生无可恋之感,“我不是嫌弃你,我是嫌弃我自己。”   她第一次没有形象的呸了一声。   她道,“这水中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又臭又脏。”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里面泡过一会儿,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哪怕有灵气护体,身上半点脏污也无。   但心理上的不自在却有如跗骨之蛆,让她只恨不得亲手将幕后黑手砍个十七八块的!   白明洲只觉骂人时候的桑眉有如炸了毛的兔子,又凶又可爱。   在心里回味了些许时间之后才问她起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眉道,“我本是跟在你身后,一直警惕着后方,却忽见看见前方浮现亭台楼阁,如仙界之景。”   飞升成仙是每个修行之人毕生夙愿,以仙界为诱饵,确实是抓住了吾辈中人的命脉。   以桑眉对白明洲的了解,几乎是在他眉眼微动的瞬间就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桑眉瞥了白明洲一眼,忽然道,“我还看见你成了上仙,受万人膜拜。”   白明洲矜持道,“是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   桑眉还没听他说话,突然冷笑一声,“你可厉害了,我看见你背上还背了个姑娘,不是我。”   白明洲:“!!!”   桑眉说到后面“不是我”三个字的时候,简直咬牙切齿。   白明洲背脊发凉,心中莫名心虚,他板着脸严肃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背后是小仙女的专属之地。”   对,没错,就是这样,刚刚背上也是小仙女,虽然是个假的……   他努力想要转移话题,“所以你是怀疑我中了招,所以想追上去,结果反而着了道?”   “不必将我拔这么高。”桑眉皮笑肉不笑,“救你?怎么可能,我是准备上去把你打断腿的。”   白明洲脚一软,差点从红莲上跌下去。   桑眉踩着一角花瓣将他一把拉住,狐疑道,“你怎么怪怪的?”   白明洲一脸纯良看着她,“我来抱着你,小心别被这火烫着脚。”   桑眉:“?”   这是白明洲渡劫之后炼出的,只烧邪魔不伤其他的心火,桑眉迟疑,“你想烧我?”   白明洲就差哀嚎出声了。   真是多说多错,他干脆闭嘴。   桑眉是知道轻重的人,说这些只是想调戏他而已,嘴上闹了他几句之后就转回了正题。   “从看到你背着别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看到的全部都是假的,是以将计就计让祂引我进了老巢。”   “就是这水下?”   桑眉颔首,想着水面的下的东西眉头皱得死紧,“这水不是水,是妖邪之气的化身,盖因水底藏着一只大妖的原身。”   白明洲心微微沉了下去。   虽然早有猜测,但是真的直面一只能够将无意识发散的妖气浓稠到凝结成一池泉水的大妖,白明洲仍是感到分外震惊。   他甚至不知道这妖究竟是幻境中心魔带来的变化,还是自己记忆里没有被他发现过的真相。   “过去几百年里,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厉害的大妖出世。”   “那是因为祂还没有醒来。”   白明洲眉梢微皱,“若是这样,我们必须要尽快出去将这里的大妖报告给师门,以免这妖醒来之后为祸人间。只是不知道这妖的原身是什么?也好对症下药。”   在白明洲问到大妖原形的时候桑眉眼神就变得古怪起来。   白明洲猜测,“难道是上古凶兽?”   桑眉摇头,神色间颇有些不可置信,“是一团红色的水草。”   白明洲怀疑自己听错了,“水草?”   桑眉不忍直视的点头,“暗红色的像是血一样的颜色,下面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隐隐感觉上面的血液似乎是流动的。”   说到后面她越发肯定。   “那血是活着的。”   白明洲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妖怪,草木化形比动物更加艰难,盖因草木在幻化人形之前都无法移动,年岁久了就成了灵物,灵物向来遭人觊觎,往往草木在生出神志之前就被人挖走了。   正是因为生存艰难,能够成精的草木妖修往往比普通妖修更为凶残。   这时桑眉又道,“池底下的草叶无边无际,我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白明洲摇摇头,“这里面空间有重叠,或许你看到的只是一簇被放大了。”   “但是也有可能我看到的也不过只是这妖怪的一部分。”   白明洲无奈,“是。”   “我在水草中间还发现了一片花瓣。”   桑眉伸出手来,只见她指缝间正夹着一片粉色的桃花花瓣,嫩粉色的花瓣形状饱满娇嫩欲滴,像是就着晨露刚刚摘下的。   桑眉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还有,那草的妖气与白明洄,系出同源。”   白明洲淡定的哦了一声。   从发现陶姨娘是妖怪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白明洄绝不可能会是白擎的儿子。   白擎心里有一杆秤,平衡在妖和人之间,他绝不会做人妖不分混杂两界血脉的事情。   白明洲看着桑眉白嫩手掌中的一抹粉色,忽然问,“刚才水沸腾起来是不是因为你把花瓣拿走了?”   桑眉十分淡定,“我只是看这花瓣眼熟,谁知道这草就闹起来了。”   她小声嘟囔着,“谁能想到白明洄的亲爹是一簇水草,也太巧了,就差颜色不是绿的了。”   白明洲:“……”   白明洲颇为无语。   白擎毕竟是他血缘关系上的亲爹,虽然和他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是听到桑眉说他头顶带绿,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微妙。   这时桑眉正好问到她被人引到另一个空间之后他那边发生了什么。   白明洲还没挨打,就觉得腿已经在疼了。   他神色镇定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就是有人变成你的模样,让我去毁了那白骨坑。”   桑眉眉毛一竖,“变成我?你说这里空间有异,隔着仙界幻象看到身处另一个空间的你也是有可能的。”   白明洲目光直视前方,强行将话题扭回正题,“我一开始是猜是坑中人想要从里面解脱所以想引我过去,但是那白骨坑中死去的尸首都是些普通人,尸体上除了用灵力蕴养出来的些许灵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若是横死,蕴养超度几年就能入轮回,且有灵光下辈子也会是个耳聪目明的,受影响更深的兴许来世走上仙途也不一定,在白骨坑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人倒像是恨坑中人入骨,想要彻底断绝他们投胎转世的可能。”   “所以你是真的背着其他人走了一路而且好半天没有发现你背的人不对劲??”   白明洲:“……”   他话讲完了,一时想不到还能说什么。   他看着面前桑眉柳眉倒竖,嘴唇一张一合,发脾气都可爱得让人心颤的模样,如壮士断腕般的伸手按住桑眉的后颈。   桑眉:“?”   他心一横,反正要挨打。   然后低下头,以吻封缄。 第53章   如何在夫人生气的时候进行自救。   当然是亲她, 亲她,再亲她。   直将她亲得面红耳赤,手脚发软, 晕头转向。   这样就算是挨了打,心里也是美的。   白明洲任由桑眉抬起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拍了两下, 莫说他是修行者刀枪不入, 寻常的男子汉大丈夫也同样不痛不痒。   看着桑眉脸颊红红的模样, 白明洲忍不住笑弯了眼角。   现下他们已经知道,这一池污浊的水下藏着的是大妖的原身。   思来想去之后两人还是决定, 虽然这水恶心的够呛, 但是要解决目前的困境, 要是要下去一探究竟才是。   一团火红的水草,说来有些好笑,但是桑眉看着眼前浑浊而粘稠的液体,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哪怕身上裹着数不清的灵气罩,真到了入水的时刻, 桑眉却怎么也迈不进去。   两人看着水面沉默半晌之后,白明洲沉痛道,“要不我们放弃吧。”   桑眉:“?”   她轻轻瞥了白明洲一脚, 很坚决, “不行。”   白明洲深情的看着她,“你就算臭了, 也是我的臭仙女。”   桑眉:“???”拳头硬了。   白明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水是妖气具现所化,不是真正的池水,不会沾染到身上。”   桑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自己,没好气道, “妖气缠身岂不是比沾到污水更加可怕?你我将这水抽干,照样能行。”   这池水不是真正的水,要比之前抽干清溪的时候费力不少。   饶是如此,想到能够将池水抽干后的两人都纷纷松了一口气,胸口的大石落了地。   抽干这池水,也就是要将这些妖气全部度化。   白明洲在莲花上屈膝半蹲下去,伸手按在莲心之上。   这红焰之莲是他入渡劫期彻底脱凡时自身火属灵根祭炼而成,称之为他的半丨身也不为过。   他闭目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感应着什么。   忽然,他手动了,于身下莲花之中缓缓往外抽出了一把银光烁烁的长剑。   长剑上燃烧着熊熊烈焰,是能够焚尽世间一切罪孽的净世真火,伞柄上雕刻着南明离火阵符文,与剑身上的火焰相辅相成。   白明洲将这剑从莲花中抽离出的一瞬间,整个空间似乎都变得干燥起来。   他将这把剑递给了身旁的桑眉。   桑眉对这把剑早已相熟,什么也没问题点点头就往莲台下一跃,在脚尖悬于水面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白明洲则盘腿坐于莲花之上,双手于胸前捏诀。   手势几番动作之后,他与桑眉对视一眼,身下的红莲花瓣忽然铺展开来,如波涛般朝着四面汹涌而去。   与此同时桑眉双手长袖一扬,冰雪自空中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穿过铺满了整个洞穴的火幕,纷纷扬扬的落在水面上。   不过一息,自桑眉脚下开始,浑浊的池水寸寸凝结成冰。   她双手握住剑柄,在火幕汇集凝成一条声势浩大的狰狞火龙时朝着冰面狠狠的刺了下去——   刹那间整个空间剧烈震动起来,冰面自她刺入的地方开始皲裂,如蛛网般快速蔓延,同时火龙席卷而下,一口将冰面上的长剑吞了进去,随后没入池水中,直将这水搅得天翻地覆!   白明洲拉着桑眉自两人身前划开一道屏障,下一刻,阵阵刺耳尖利的惊叫哀嚎声响彻了整个空间。   桑眉忍不住皱起了眉,忽然感觉到温柔的手掌覆盖在了自己耳上。   桑眉就势往后一靠,抱怨道,“好吵。”   白明洲捏了捏她的耳朵,“这妖怪杀了不少人,妖气里混着的郁气燃尽了就好了。”   他低下头,恰好最后一缕火焰消失在了血红色的水草里。   没了池水之后,下面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坑洞,毕竟是草木化妖且身带罪孽,铺天盖地的火势烧光了妖气水全干了不说,大妖的真身连叶片都蜷缩了起来,皱巴巴的缩成了一团,干瘪而枯黄,哪里有桑眉之前看见到的仿若流动的鲜血模样。   桑眉没忍住笑出了声,白明洲握了握她的手,并指朝着下方挥去就要将这烧干了水分的大妖原身除去。   然而他手还没抬起来,斜后方忽的一把剑朝他疾射而来。   白明洲反应速度极快的偏头躲过,饶是如此仍被削去一缕头发,长剑落在坑的正中央,发出雷电与妖气碰触后的“噼啪”声响。   桑眉袖子卷回白明洲的头发揉进了自己怀里,转身勃然大怒的抽出剑。   还没看清眼前人是谁,就被白明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拉去。   桑眉被白明洲高大的身躯完全遮住了,她从白明洲的身后探出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洞穴的通道口缓缓朝着他们二人走了过来。   一张和白明洲七分相像的英俊面容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比起白明洲此时稍显稚嫩的少年俊朗,来人则多了几分时光沉淀的成熟英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明洲血缘上的亲生父亲白擎!   桑眉心头憋着火,冷声骂道,“都道城主光明磊落,原来也是个背后伤人的无耻小人!”   站在桑眉身前的白明洲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望着沉默不语的白擎。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仍是那个在白擎血红双眼下无力反抗的弱小少年。   看着他杀了冉霁雪又杀了白明泽,然后提着长剑一路滴着血朝他走来。   这个画面成为了他年少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的梦魇。   在今天。   在记忆里的时间线提前了半年的时刻,白擎一双眼睛血一样通红,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缭绕着黑气,无神的双眼里只剩下狰狞可怖的杀气。   白擎疯了,以渡劫大能的身份到了幻境里,他仍是没能够阻止白擎发疯。   想到此,白明洲只觉喉中一片腥甜,眼前纷乱的是过去与现在交叠的无数画面。   冲天的烈焰焚尽了整个城主府,火红的颜色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火还是血,还是死死看着他的一双幽深双目。   “凝神。”桑眉压抑着怒气的冰冷声音突然响起,她双手贴在白明洲的背后,一探之下更是怒不可遏。   哪有人看了眼自己亲爹一眼就心神不稳走火入魔的!   桑眉冷冷道,“不就是一双兔子眼,等我剜下来给你泡酒喝!”   白明洲:“……”堪称恐怖的话吓得他都不敢走火入魔了。   他深知疯狂之后的白擎有多么可怕,那是彻底摒弃了一切将所有置之度外后的狠厉。   不知疲倦也没有敬畏,一心只剩杀戮。   他两手背于身后偷偷在后面掐诀,见到陷入狂乱中的白擎,他回过神来第一反击就是要划开空间将桑眉送出去!   桑眉习惯了一柄长剑直来直去,也不会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做什么,白明洲警惕防备的看着踱步而来的白擎,手在身后更是加快了几分速度!   然而空中默念的术法才到一半,背在身后的手却被桑眉捏住了。   白明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还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漏了陷,就听到桑眉十分不高兴的道,“我觉得就是修行道修的这些招式让你有了这道劫。”   所谓道劫,是修行者在逆天途中每升一个阶段就会经受的考验。   渡过去了更上一层楼,渡不过则是修为倒退或是在雷劫下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间。   雷劫是每个想要往上飞的修行者都会经受的磨砺,但基于剑修的修行方式,没有什么是一剑斩不掉的,除开修行之初难以入门之外,越到后面越是一路坦途。   因为比起其他修行者来说,剑修得天独厚的原因就是没有心魔劫,后来慢慢演变成了将突破时雷劫以外的心魔劫称之为道劫。   虽然知道桑眉并没有发现他想要把她送出去,但是桑眉手这么一捏,传送也彻底被打断了。   白明洲哭笑不得,这时桑眉又朝着白擎说话。   白擎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目光无神,飞快的就到了两人面前。   桑眉心下一凛,白明洲先一步抬剑迎了上去。   白擎手一招,插入池底的长剑嗡嗡飞了上来,落入白擎手中的一刹那黑气从他掌心流泻而出,将一把斩妖除魔的雷光剑瞬间染成了漆黑的不祥之物。   长剑模样一变,与白明洲记忆里的样子更为贴近。   双方甫一接手,白明洲就感受到了白擎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   他借着白明泽的身份和白擎交手过很多次,却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让他寒毛直竖的杀气,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尸首分离被斩于剑下。   若是只白明洲一人与他打,谁胜谁负不一定。   但是幸好他没将桑眉送走,几百年的夫妻相处已经默契非常,斜刺里桑眉配合着白明洲的剑法与他结成剑阵共同对抗着白擎。   三人修为都不低,三两剑下去然而洞穴里摇摇晃晃落下些碎石,竟稳稳的撑住了。   见此桑眉更无后顾之忧,两人很快就一左一右将剑架在了白擎的脖子上。   白明洲以头发变成了丝绦想要拴住白擎,还没动作就见白擎身体不管不顾的往前一撞,麻木的表情里隐藏着令人胆寒的疯狂。   猝不及防的动作之下,眼看长剑将要割断白擎的脖子,桑眉大惊下意识的收回了手。   下一瞬,白擎彻底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第54章   白擎跑了, 连带着卷走了坑底的大妖原身。   呼啦啦的风声穿堂而过,偌大的空间里,除了面面相觑的白明洲和桑眉二人, 就只剩下一个坑坑洼洼的大洞。   白明洲没有去追,他反复思索着幻境中与他记忆里, 有关白擎的所有事情之间有差异的地方。   疯, 只是对白擎陷入狂乱状态的一个最直白的描述。   而修真界对于白擎这样的“疯”, 有更详细的分类,是自己走火入魔, 还是被妖邪影响了心智, 亦或是被妖魔附身, 更甚至是直接被夺舍换了个芯子。   所有的事情是从他和桑眉在冉家酒楼里被人下毒开始,本想是将计就计联合冉家和桑家一起将人揪出来,但是冉霁雪回了一趟城主府后,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以诛杀妖魔为己任的白城主,在自己的府上藏了两个妖怪。   若不是有他的默许和遮掩, 以城主府的层层守卫和连他也数不清的结界,加之白擎真实的修为在,绝不可能会让陶素汐和白明洄在府中隐藏这么久。   他记得很清楚的是, 出事的那天夜里白擎是去找了陶素汐。   当然不是因为他盯着亲爹的后院, 而是那天晚上冉霁雪处理了两个嘴碎的丫鬟。   然后没过多久,大火就烧了起来, 汹涌而来的火势怎么也扑不灭,而踏着火焰走来的白擎更是宛如修罗恶鬼。   他以为白擎是杀了陶素汐和白明洄之后来找的他们,可如果陶素汐就是白擎发疯的原因之一呢?   白明洲想到陶素汐喊着说是白擎对不起她,在不知道白明洄是白擎头上一顶帽子的时候,还能理解为是情感纠葛, 可当白明洄的身世浮出水面,这一点也站不住脚。   而且在白明泽的话里是冉霁雪和白擎两个人一起消失在清溪里,但是在白擎离开之后,两人上上下下将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也没看到冉霁雪的身影。   “陶素汐可能是在骗人,夫人或许根本没有到清溪来过。”   白明泽只是说冉霁雪追着陶素汐去了,却没说她是在清溪不见的。   “先不要想这些,我们当务之急要先赶回去。”   桑眉凝神看着连片叶子也没留下来的坑底,打断了白明洲是思绪,“城主府里的人现在很危险!”   幻境是依托白明洲的记忆而生的,白擎在他记忆里疯了之后屠杀了整个城主府的人之后消失不见,那么现在的他很有可能也去城主府杀人去了!   白明洲脸色一变,抓着桑眉的手两人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向上飞去。   然而却在即将飞出去的时候头顶一道金色屏障当头罩了下来!   白明洲只来得及翻身将桑眉护在自己怀里,脊背却狠狠的撞在了金光之上,霎时间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有如山岳压顶的重量砸下来,白明洲只觉喉中一片猩甜,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   从修行至今,他一路顺风顺水涨修为如同喝水涨气一般。   何曾受到过这等委屈,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背都快给他砸传了!   他眼神往怀中桑眉看了眼,沉默的将一口血咽了下去,一探经脉,竟是一丝灵力也无。   桑眉正疑惑的看着他,显然不觉得这样的一道光幕能对他有什么影响,白明洲正准备开口,还没发出声音,脸色突然变得惊恐起来——   没有了灵气作支撑,他还怎么飞得起来!!   下一瞬,他带着怀中的桑眉,整个人往下坠去。   桑眉茫然的随着他往下飘落,“是下面还有什么线索吗?”   伴着坠落时的呼呼风声,白明洲大喊,“是我灵气全无,我们要摔死了!”   桑眉:“?”   她停在空中,提着白明洲的衣领将他悬在空中。   白明洲:“!”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桑眉看着他,突然伸手握住了白明洲的手腕,内府空空荡荡,确实是没有一丝灵力。   她瞠目结舌,“可是我的修为都还在。”   她在白明洲脚下用丝绦画出了一条悬空的道路来,白明洲这才站定在上面。   “你方才往上飞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白明洲凝神细思,突然道,“到金光罩下去。”   桑眉抬起头,如天穹般遮天蔽日的光幕耀眼明亮,遮天蔽日的覆盖在整个深渊之上。   她带着白明洲往上飞去,直到在抬手间能够触碰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没有了修为的白明洲在丝绦上摇摇晃晃的,桑眉忍不住担忧起来,“小心。”   白明洲笑了笑,“别担心,我想我知道修为消失的原因了。”   桑眉见他胸有成竹,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你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白明洲被她这样信任,胸中更是豪气万丈。   桑眉望着顶上光穹,“这是这光幕确实有些古怪,还是要谨慎些……”   话音还没落,就见白明洲伸出手,双手往光幕上探去。   桑眉;“!!!”   震惊的下一瞬,白明洲脸上笑意陡然加深,与之相反的却是他眼里的郑重,声音沉沉道,“我要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你我。”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他往上伸出的两只手突兀的穿过了光幕!   透过金色的耀眼流光,他的一双手仿佛也染上了一层金光。   桑眉看着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在白明洲含笑鼓励的目光中,她伸出了手,“我要这下世间再无妖魔作乱,我要天下亡魂皆可安宁。”   在她声音落下的刹那,她明显的感觉到了有什么不一样了。   脚下深渊开始震荡,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白骨坑中沉睡的灵魂开始苏醒,一切朝着她希望的方向而去。   桑眉眉眼弯弯,牵着白明洲的手,两人一起穿过了阻隔他们的光幕。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方才我砸在光幕上之前,想的是不能让你撞上去,会疼的。”   “然后你就被撞疼了?”   白明洲含笑点头,“是,但是以我的修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修为全失。”   听他这样说,桑眉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你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白明洲无奈,“不过一念之间。”   “所以那光幕到底是什么?”桑眉问,“我不信世间会有真正的心想事成,还是这也是幻境的手段之一?”   白明洲沉吟,很久之后才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桑眉:“……”   她道,“说不定也是你的想象在幻境中被变成了真的,不过这样也好,真要在现实里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动乱,现在让我们解决目前的困境已经很好了。”   正说着,两人已经在城主府落了地。   刚一抬头,就看到了被困在了光牢里的陶素汐母子。   白明洄盘腿坐在角落里垂着头如往常一般阴郁,而陶素汐形容狼狈,抓着一根折断的珠钗在地上乱划着,狂乱的妖气缠绕在她身上,是随时想要吃人的模样。   桑眉:“……”   白明洲扭过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桑眉干巴巴的道,“看到范围只在那光幕里。”   而这时陶素汐也看到了他们二人,朝着他们的方向就扑了过来,然后在撞到光幕之后又被弹了回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陶素汐想要下毒杀她和白明洲来挑拨冉家和桑家对立,对于这样的人桑眉并不同情,她看了一眼光牢里想要扶起陶素汐却被她一巴掌拍开的白明洄,皱了皱眉。   白明洲走到桑眉的身边,“白擎不在这里。”   桑眉也将神识铺满了整个城主府,“城主夫人也不在。”   白明洲嗯了一声,虽然没有明说,桑眉却明显察觉到了他的烦躁。   “别担心,这次我们一定可以的。”   白明洲笑了笑,“我也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你陪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   城主府中的结界不知是何人所布置,桑眉和白明洲的神识都无法穿透。   要在整个白水城中找人,两人只好拆分出去,一个在外面一个去密室里。   “密室里有隔绝探知的阵法,或许她是藏在某间密室里也不一定。”   曾经去过这“某间密室”的桑眉深有体会,她玩笑道,,“或许是进去了没人在外面给她开门所以出不来也不一定。”   原本是玩笑话,却没想白明洲真的沉思起来,“也不无道理。”   桑眉愣了一下,然后倏然笑了出来,笑完之后她严肃道,“有任何事情传音告诉我,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白明洲在她额头亲了亲,“你也是。”   桑眉紧了紧握住白明洲的手,郑重道,“我会的。”   说完,她松开手,率先朝着城主府外奔了出去。   在找不到白擎的情况下,将白明洲记忆里会死的人先行保护起来是最好的方法。   白明泽在冉府里,桑眉一露面什么也没说,他就自觉的跟着桑眉走了。   偷偷摸摸跟着桑眉从后门出来的白明泽觉得既刺激又忐忑。   他嫂子脸上的神色太过凝重,他大气都不敢出。   隔着灰墙朱瓦,桑眉仍能够听到冉府里她爹娘的已经变得有些嘶哑的哭喊声。   他们明明知道棺材里的尸体是假的,她也没有死。   可是听着桑廷和桑夫人的哭声,桑眉忽然觉得心口处有难以忍受的痛楚蔓延上来,像是有一只手在撕扯着她的心脏,让她一瞬间眼前发黑。   “嫂子,嫂子你怎么了?!”白明泽眼睁睁的看着桑眉捂着胸口倒了下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从他们二人的身边擦肩而去,冷漠的像是不曾看到他们一样。   白明泽心中愤愤,虽然知道现在的情况偷偷出来还是不要被人发现的好,可知道城中人的冰冷漠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齿冷。   白明泽扶起疼晕过去的桑眉,前后看了看,不知道他哥在哪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冉府里,把人给舅舅然后把桑大人桑夫人叫过来。   他咬咬牙,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然而一转头,就看到一张大脸贴面而来,白明泽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见这张脸的主人整个的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白明泽;“!!!”   震惊和疑惑充斥在白明泽小小的脑袋里。   他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被他扶着走的桑眉半边肩膀都穿到一旁的墙壁里的,白明泽又是心虚又是难过。   心虚的是他这样粗心,差点没把嫂子怼墙里面了,难过的是他还没在函玉阁把那顿饭吃完,自己就死了。   白明泽也顾不得带桑眉去找人了。   人都死了,找人还不如在这里等阎王爷呢。   他将桑眉在地上放平,然后一屁股往地上一坐。   噫噫呜呜的就开始哭。 第55章   一枚铜钱从上面被扔了下来, 咕噜噜的在地面上滚着。   白明泽眼神随着滚动的铜钱移动着。   紧接着,第二枚落了下来。   第三枚、第四枚……   白明泽都忘了哭了,视线落在滚动的铜钱上, 咽了口唾沫,实在没忍住伸出手, “啪”的一下拍在滚动的铜钱上面, 压扁了之后又去寻另一枚。   “你是猫吗?这么蠢。”突然响起的声音像是淬着冰雪, 白明泽抬起的手顿时一僵。   他僵硬的抬起头,熟悉的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 白明泽哽咽一声, “舅舅, 你也死了吗?”   冉雾青:“??”   他一巴掌拍在白明泽头上,直将他拍了个人仰马翻,“在这卖身葬父?”   冉雾青低头往下一看,嚯了一声,“小子胆儿大啊, 桑廷现在还在我屋里哭呢,你这就把人闺女偷走了?”   白明泽揉了揉被拍疼的脑袋,哭丧着脸, “舅舅, 我们死了呀!”   冉雾青脸色一青,“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白明泽见他不信, 泪眼朦胧的将之前的事情讲了出来。   冉雾青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地上躺着的桑眉,“你是说,你们出来之后她的晕了过去?”   白明泽点点头。   “行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没死, 你也没死。”他将白明泽从地上拉起来,“但是你要再在这里待下去,桑小姐会不会死就不一定了。”   白明泽闻言赶紧从站起来,站直之后第一反应是把地上的桑眉抱了起来。   “你哥呢?”   白明泽脸一垮,怎么全天下都知道他有哥哥了,他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   冉雾青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带着他往府中走,“别乱跑,我让人去请桑廷。”   白明泽点点头,这才发现他舅舅是直挺挺的站在地上的,“舅舅你的腿……”   冉雾青面色不变的从屋后拖出来一张轮椅,自己坐了上去。   白明泽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昏迷不醒的桑眉,又看了眼明明腿脚灵便却坐在轮椅上的冉雾青,心情十分复杂。   “这是你之前的房间,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谢谢舅舅。”   “没什么。”   冉雾青摆摆手就出去了。   没过多久,白明泽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他探头往外一瞧,整个人都傻眼了。   说好的没人来打扰呢,怎么还有一整个丧葬队列的人来了啊!!   窗外,抬棺材的、吹唢呐的、扔纸钱的、负责哭的,应有尽有。   白明泽:“……”   白明泽靠着墙,面无表情。   丧葬队伍在门口停了下来。   白明泽走出去,茫然的和正巧走过来的桑廷撞在了一起。   桑大人发红的眼圈下,是真切的急切和担忧,他粗着声音道,“少城主,这里是我们算出来的最适合停灵的地方,还烦请你让让,我女儿女婿在看着你呢。”   白明泽:“???”   就非常离谱!   想抢他房间就算了,还威胁他!   他想行使自己作为白水城少主人的权利,然而看着桑大人一脸“我恨不得冲进去看我女儿,但是又担心破坏女儿的计划所以不得不演这一场”的模样,心软之下白明泽一句话没说就让开了。   然后就被轰隆隆往前冲的一队人马差点撞翻在门口。   不知何时过来的冉雾青拍了拍白明泽的腰,从他的动作来看,本来是想要拍肩的,可惜身高不够只能够拍腰了。   白明泽没好气的拍开冉雾青的手,“说好的不打扰我呢?”   冉雾青也一脸的心有余悸,“我也没想到桑廷居然这么疯,轮椅都差点给我撞翻了。”   他本来想着的是以交涉为理由让桑廷悄悄跟他进去,结果才说明原因,这人领着丧葬队伍就冲过来了。   甥舅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的又扭过了头。   “算了,那就不跟你计较了。”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你们闹这一出的原因是什么,谁下的手不是很明显了吗?”   白明泽一脸震惊,“是谁?”   冉雾青看着他,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震惊还是真的蠢,“知道你还有个哥哥的都有哪些人?”   白明泽掰着手指数,“我娘,舅舅你,平安,喜乐,还有……”   他眼神倏然一变,“是姓陶的!”   冉雾青一笑,“还不算蠢。”   “可是她是妖怪,要杀我哥为什么不用妖法,反而绕这么大的弯子?”   “因为目的不在你哥哥身上,而是在你娘……什么?妖怪?!”   冉雾青成竹在胸的表情顿时裂开了,他拉着白明泽的袖子连连追问,“你是说陶素汐是妖怪?白擎在城主府里藏着一个女妖做妾?!”   他作为局外人,想到以斩杀妖魔为己任的城主在府中藏了一个妖女,冉雾青就觉得十分难受了。   更别提是他作为城主夫人的妹妹了。   冉雾青出离愤怒了。   妖魔乱世还没过去百年,他们这些人对于这些祸乱世间的魑魅魍魉最是痛恨,他恶狠狠道,“而且还和妖怪生了一个小杂丨种!”   白明泽解释,“白明洄不是我爹的。”   冉雾青冷笑,“那这帽子还挺好看的。”   白明泽:“……”   他指了指门口,“他们出来了。”   只是丧葬队的出来了,桑廷桑夫人,包括桑眉的贴身丫鬟宣桃都在里面。   “推我过去。”   白明泽推着冉雾青的轮椅到了门前,在半开的房门上敲了敲,十分有礼貌的问,“我能进来吗?”   冉雾青无言道,“这是你的房间,也是我的府宅,这天下再没有比你我更能进去的人了。”   白明泽不理他,这可是他哥的岳父岳母,现下他哥的身份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要是桑大人和桑夫人以后怀疑他哥的家教怎么办。   冉雾青不知道他这莫名其妙的坚持,但是他轮椅被白明泽捏在手里,也只能在外面跟着他一起等。   没过一会儿,那个跟着留下的小丫鬟出来了,冉雾青清了清嗓子,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两扇门在丫鬟的手里几乎被捏碎般的狠狠并拢在了一起。   冉雾青:“……”   脸色铁青的扭头瞪了白明泽一眼。   白明泽看了眼他舅舅,冉雾青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瞬,身下轮椅两个木伦飞速的旋转起来,他身后的白明泽秉承着将他舅舅晃晕就跑的念头,以飞一般的速度将轮椅推了出去。   冉雾青:“……艹!”   ……   宣桃关了门之后沉默的走了回去。   桑夫人神色凝重的坐在桑眉身边,桑廷则是在屋内焦急的走来走去,“怎么会突然晕倒,难道是眉儿骗了我们,她的体质根本就没有改!”   桑夫人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她握着桑眉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闻言惨淡一笑,“或许这就是命,便是换了体质又如何,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就跳不出死亡这个圈。”   “还没死呢!”桑廷第一次对夫人用了重话,“眉儿去了又如何,忘了我们之前说的吗,大不了就一起下去做鬼修,还当一家人!”   桑夫人抹了抹眼角,“你说的对。”   却听宣桃伴着抽泣的声音,“宣桃也要跟小姐下去做鬼保护小姐。”   桑夫人像是被说通了,竟是笑着拍了拍宣桃的肩膀,“我们都去。”   这时桑廷却迟疑起来,“那明洲呢……”   桑夫人眼神一冷,“眉儿在外昏迷,若不是少城主心善将人带了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他人呢?两人人一起出去,眉儿横着回来,他却不见了踪影!”   桑廷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该往哪边站了,于是跟着呸了一声,“就是,做鬼也没他的份!”   “我可以陪小姐的!”   “你们就没想过,我还没死吗?”   “反正早晚都要死,我们这是提前做好打算。”   下意识回话的桑廷突然一愣,猛的回头就看到自家夫人已经把女儿拥上了,女儿另一边则是被小丫头紧紧的抱住。   “眉儿,眉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疼吗?”   “小姐,宣桃担心死了,你是受伤了吗,下次能不能带上宣桃,宣桃想一直保护您。”   桑大人茫然的张了张双臂,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还是桑眉笑着喊了他一声爹爹,宣桃才不舍的从小姐身上下去,换成桑大人隔着夫人抱住了自家闺女。   这下桑大人是真实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的眉儿,你受苦了。”   桑眉摇了摇头,她看着桑大人和桑夫人,笑着笑着忽然哽咽了起来,“爹爹,娘亲,我好想你们啊……”   桑大人都没听清女儿说什么,就忙着答应,“爹爹也想你,是不是白明洲那厮欺负你了,爹爹这就去砍了他。”   桑眉顿时一笑,心头莫名的空落感也消失了不少。   “可有哪里不适?”   桑眉摇摇头,“我没事。”   “那怎么会晕在路上。”   桑廷插嘴,“是啊,要不是遇到了少城主。”   桑眉知晓这应当是白明泽解释给他们的理由,未免家人担心,她只能道,“我不是昏迷,而是元神出窍。”   桑廷和桑夫人一愣,“元神出窍?”   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当然不陌生,话本中常有这样的情节,穷书生元神出窍飘到了小姐闺房一通腌臜事之后,小姐非他不嫁然后一起对抗父母之后和穷书生在一起。   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元神出窍无疑是修行到了一定程度之后能够人神分离。   他们俩都没到这种程度,因为体质一直不能修行的他家女儿能做到?   桑夫人担忧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也没发烧啊……”   桑夫人微凉的手背贴在额头上,桑眉哭笑不得。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宣桃却斩钉截铁道,“小姐很厉害的,比姑爷还厉害。”   桑眉一愣。   “我相信小姐。”   桑夫人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宣桃,桑廷这时候也轻咳一声道,“我也相信眉儿。”   桑夫人:“……”   她没好气的瞪了桑廷一眼,“合着就我一个人不合群是吧?”   桑眉搂着桑夫人的手晃了晃,“娘不是都听到我的传音了嘛。”   桑夫人迟疑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桑廷道,“女儿有本事你该为她骄傲,怀疑她做什么,女儿难道还会骗比我们不成?”   桑眉心虚的挤出来一个完美的笑容。   桑夫人勉勉强强的点了点头,“那我也信眉儿。”   桑眉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脚还没落地,又听到桑夫人冷不丁的问她,“白明洲哪儿去了?”   “他就这么任由你躺在地上没管就跑了?”   桑夫人的声音冷得眼角泪珠都仿佛结了冰,桑眉一时无言,只得干笑两声。   白明洲:危。 第56章   此时的白明洲还不知道自己在岳母的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他在密室里找了个遍, 竟发现了好几个曾经没有发现过的隐藏石室,包括那间幼时曾经来过,后来桑眉也不慎被关进去的地方。   白明洲仰着头看着头顶诡秘的血色符文, 在白擎发疯灭了城主府之前,他对这间房没有任何的记忆, 可是在后面却与白擎一起, 成了他很多年无法消失的噩梦。   沉默的站在石室中片刻, 白明洲转身就走。   门前的化身在开过门之后与他融为了一体,白明洲最后检查了一遍, 没有找到冉霁雪的身影之后就离开了。   就在他从白明泽卧房的密道口飞出的一瞬间, 冉霁雪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神识范围之内。   白明洲往前迈了一步。   普普通通的一步, 却从钧天阁内跨步到了城主府门口。   与正踏入府门的冉霁雪撞了个正着。   冉霁雪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你回来了。”   白明洲让过她,“我来是明泽说你和城主失踪了。”   冉霁雪对这话不置可否。   她让白明泽离开的时候她和白擎可没消失。   “既然来了,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白明洲摇摇头伸手拦住了她,“时间不多了, 我长话短说。”   冉霁雪看了眼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忽的笑了。   她笑的时候,眼底也是冷的像寒冰, 只是唇角微微勾了勾, 若非白明洲观察细致入微,也难以差距这微妙的弧度。   他将清溪下面的所见所闻言简意赅的讲给了冉霁雪。   果然见到那微妙的弧度瞬间消失。   冉霁雪冷嗤一声, “他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白明洲将自己过去的记忆以猜测的形势讲了出来,但他并没有信心冉霁雪会相信。   果然,听到他的担忧之后冉霁雪眼皮都没眨,那双与白明洲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一座永不融化的雪山,她红唇微启, 冷嘲一声,“杀我和明泽?他没那个胆子。”   虽然不合时宜,但白明洲仍是忍不住的想,原来他的惧内竟然是一脉相承来的。   但是——   他诚恳道,“失去了原本意识的城主是不会认得你和明泽的,在他眼里只有要杀的敌人,没有妻子和孩子。”   冉霁雪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他不会的。”   白明洲微微一怔。   就听冉霁雪道,“虽然我一直恨他将陶素汐和白明洄带回来,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正直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的——圣人。”   说到圣人二字的时候,白明洲一时没分清冉霁雪究竟是嘲讽还是感慨。   他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的让开了。   “你准备放弃了?或许我已经被你说动了,只差最后一点火候了。”   白明洲摇了摇头,“我跟着你,要是有危险的话我会保护你。”   冉霁雪这下愣住了,她这才仔细的看向白明洲。   对于这个被藏起来养大的孩子,冉霁雪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   她无疑是爱着他的,作为她的长子,他一直以隐形人的身份被养在密室里,只偶尔能用明泽的身份出去,有时候夜里她也会因为白明洲问她的一些天真的话语而落泪,可更多的时候,她是恨着他的。   可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他都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冉霁雪僵硬的扭过头,面上维持着多年不变的冷漠,往前走的脚步却有些踉跄,“你要跟就跟吧。”   白明洲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沉默的跟了上去。   鸾羽阁里的下人看到白明洲都很吃惊。   白明洲知道为什么,少城主最喜白衣最厌恶修行,而他却一身黑袍不说还拿着剑。   再次经过一个叫着少城主行礼的下人,白明洲沉默不语,走在前面的冉霁雪却停了下来。   “不是少城主。”   那下人将头埋的更低了一些,只以为少城主是犯了什么错误被夺去了继承人的身份。   白明洲却心头一跳,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冉霁雪,她背对着他们,挺直的脊背似乎永远不会弯曲。   她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是城主府大少爷,白明洲。”   ……   桑眉在听到桑夫人的话之后就愣住了。   桑廷站在夫人背后,看到闺女看向自己,他默默的扭过头,顺便帮夫人插了一刀,“这样的男人,不负责任!”   桑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对于要不要瞒着爹娘,桑眉在心里转了一息就下了决定。   要是白擎真想灭了城主府,渡劫大能的威力一剑下去怕是整个城都得被劈开,所以肯定是瞒不住的。   既然瞒不住,还不如主动告诉爹娘,还能让他们早做准备。   想到这里,桑眉心里忽然闪过了什么。   渡劫期有多厉害桑眉是知道的,毕竟身边就有一个。   抬手之间排山倒海从来不是传说故事里的一个简单词句。   陷入狂乱的白擎不可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那么更大的可能不是他灭了整个城主府,而是在力量失控下毁了整个白水城!   想到这一点的桑眉倒抽一口凉气。   甚至来不及想白明洲记忆里的白擎是真疯还是假疯,急切的拉着桑夫人的手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然后再次得到了桑夫人爱的摸额头。   “你累了,睡一觉歇会吧。”   桑眉;“……”   她看向桑廷,“爹,你信我吗?”   桑廷严肃点头,“我信!”   话音刚落,就憋不住的扭头哈哈大笑起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桑廷道,“乖女儿,你是不是信了他们说的什么城主一间劈开整个岛,还说清溪是城主那一剑造成的?都是假的,要真有这一剑,海水早就灌进来了。”   桑眉:“……”实不相瞒,在前段时间,她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眼神落在宣桃的身上,宣桃握了握拳头,“小姐放心,宣桃这就去买船,到时候要是岛沉了宣桃就带着小姐和大人夫人划到岸上去。”   她看着三张关切看着她的脸,忽然感到有些心累。   “是真的,白明洲和城主境界相当,他马上就要飞升了,不会感觉错的。”   桑廷笑眯眯的,“说的没错,我女婿要当神仙了,我就是神仙岳父了。”   桑夫人也跟着问,“都说鸡犬升天,那岂不是我们也能上天了?”   宣桃眼里亮晶晶的,“还有我还有我,到了天上我也要跟着小姐照顾小姐,谁敢欺负小姐宣桃就去拼命!”   桑眉:“……”   她叹息一声,“算了,我要休息了,爹娘你们也歇会儿吧,不用出去哭了。”   桑大人犹豫道,“这样要是引人怀疑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桑眉想到之前城主府里发生的一切,“真凶我们已经找到了。”   桑廷:“!!!”   桑夫人和宣桃顿时竖起了耳朵,桑夫人更是叉着腰怒火中烧,“是谁?!”   桑眉:“是陶素汐。”   桑夫人愣了一下,“谁?”   桑大人在犄角旮旯的记忆里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   只有宣桃抿着唇,神色有些复杂,“是陶姨娘?”   桑眉点点头。   她知道陶姨娘曾经救过宣桃,而宣桃又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   这对宣桃来说,或许会难接受。   然而桑眉却不知,从那日剜去心脏又被白明洲重新捏了一颗之后,宛如重生的宣桃眼里就只剩桑眉一人。   她握着拳头恨恨道,“宣桃这就去杀了她为小姐报仇。”   桑眉连忙拉住她,“这件事情先不着急,我还没说完,陶素汐不是人而是妖,现在被我和明洲困住了。”   宣桃却道,“那正好,也懒得我与她打斗浪费时间。”   桑眉见劝不住她,只能道,“去杀她还不如在我爹娘身边护着他们。”   桑大人忙开口,“我和你娘都很厉害,不用宣桃保护的。”   桑眉无语的看他一眼,“爹,你怎么也跟着凑这热闹。”   桑大人干笑两声,被桑夫人一巴掌拍到身后去了,“既然眉儿说让你保护我们,你就跟在我们身边别离开。”   几人中,桑夫人是最了解自己女儿的,“你现在是要去找白明洲吗?”   桑眉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其实娘不是不相信你。”桑夫人抓着她的手,神情微怔,“只是娘不愿意相信,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城主发狂,他还这般厉害,你身子娇弱,又怎么能去阻止他?”   桑大人见夫人这般模样,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他沉重的将黯然的夫人拥进了怀里,“我和你娘这一辈子,一直以为自己对你有多好,然而直到这般年龄才知道,原来我们这样无用,差点害了你害了宣桃不说,现在你面临着我们难以想象的危险,我们却只能在幕后做一个不托你后腿的累赘。”   宣桃站在两人身后,埋着头悄悄落泪,“……是宣桃没用。”   桑眉心中无奈又心酸,还有一种心安的温柔在胸腔里发涨,她弯了弯唇角,柔声道,“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我背后,我才能够放心的一直往前走,你们对我来说,是谁也无法取代的重要。” 第57章   在与父母谈过之后, 桑眉就离开了冉家,走的时候顺便捎带上了白明泽。   这次是正大光明的在冉雾青的眼皮子底下从大门走的,桑眉连脸都没遮, 大摇大摆的以诈尸的状态差点没把冉府下人吓出个好歹。   城主府上空弥漫着暗灰色的不详气息,缭绕盘旋着直冲天际。   桑眉皱了皱眉, 伸手抓住白明泽的领口, 白明泽只觉一阵风吹过, 眼前已经出现了城主府紧闭的门扉。   桑眉没等他反应,一脚踹开门就进去了。   若不是因为城主府的结界, 她现在就应该到白明洲的面前了。   白明洲是第一时间察觉到桑眉踪影的。   察觉到白明洲神色一瞬间的变化, 冉霁雪看了他一眼, “去吧。”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屋中突然出现的两道气息,其中一个人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了。   冉霁雪猛的站了起来,迎面一个人就砸了过来。   把白明泽扔过去的桑眉面色凝重的开口,“你们找到白擎了吗?”   一见桑眉的模样, 白明洲就知事情应当有变,“发生什么了?”   桑眉见他果然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什么也没说, 干脆利落的拉起白明洲将他推到屋外。   隔着一扇门, 门内母女其乐融融,门外浓郁的死气却已经直逼到白明洲面门了!   他大惊, 心剑在眉间嗡鸣,一朵火焰莲花欲从他体内挣脱而出,被他一把捏在了掌心里,瞬间化成一把缠绕着火焰的长剑。   “这不对!”   白明洲悬立于空中,目之所及, 城主府所有人脸上都缭绕着代表死亡的黑气,他们麻木的在府中行走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陶素汐所居住的地方被他们下了禁制,所有经过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绕开。   然而白明洲所看到的,陶素汐院中的下人却仍旧如往常一般做着事情,却对光牢中的两个主子熟视无睹。   不是他下的禁制失去了效用,而是在这一瞬间,他们已经转变成了另一种形态,作用在人身上的禁制对他们全部失去了作用!   桑眉也愣住了,“刚刚进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白明泽站在门口望着飞上天上的哥哥和嫂子,回头叫了一声冉霁雪,认真道,“娘,我哥他真的好厉害的。”   冉霁雪抬头看他,顿时手腕一颤,杯中茶水被全数泼了出来。   白明泽嘟囔着“娘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走进屋里,却见他娘死死的盯着他,眼神十分奇怪。   白明泽愣了一下,下一瞬就被冉霁雪握住了肩膀,力道大得让他忍不住叫了疼。   他本来想挣扎的,但是在与他娘眼神对视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何默默的放弃了。   冉霁雪的眼中满是惊惧和害怕,在白明泽在门口转过头来的时候,她清晰的看到了他脸上弥漫上的一层浅薄的死气,隔着灰黑色的气息,他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唇却红的像是吸食过鲜血。   在那一瞬间,她惊恐到甚至不敢有任何动作。   幸好在白明泽进了屋之后,他脸上的死去就消失了。   冉霁雪一把将白明泽抱进了怀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咬咬牙,将白明泽按在凳子上面坐下,咬破指尖在白明泽的周围画上了一个简单的圆圈。   虽然简单,但是从指尖下来的心头血至刚至阳,再加上母子连心,这样随意所画出来的比任何阵法都要来得有效。   “坐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白明泽脸一白,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看到至亲这样凝重的模样也知道是发生了大事。   他知道自己没用,只能尽可能的不去拖他们的后腿,白明泽只道,“娘,要小心。”   冉霁雪点点头,最后在白明泽头顶温柔的摸了摸之后旋即走了出去。   出了这道门之后,冉霁雪明显感受到了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吸取她的生气。   而此时白明泽和桑眉则是正试图将城主府内的所有人放进二人设置的保护圈中。   冉霁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默默的开始将人往保护圈里赶。   说这些人是行尸走肉再准确不过了,人失去生气之中可不就是死了吗,然而却因为太过突然灵魂仍然留在体内,只机械的做着自己生前最常做的事情。   桑眉道,“我给他们留了一口气,后续如果能好好修养补充生气的话还能活。”   冉霁雪冷淡道,“他们是在城主府出的事情,后续自有城主府照顾。”   他们的保护圈,就是关着陶素汐和白明洄的那道光牢。   在城主府开始变异吸收人的生气之后,用来困住二妖的光牢竟成了他们的保护圈。   白明洲重新将二妖隔出一个小空间之后,将其他下人赶去了另一头。   陶素汐冷眼看着桑眉三人做的这些事情,冷笑道,“没用的,你们都得死,这是城主府欠我们的。”   “你们?”桑眉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看来这件事情是你们搞出来的?还有同伙是吗?”   陶素汐冷哼一声扭过头。   冉霁雪眼神冷了下去,就要开口的时候却被白明洲拉住了,“她自己会解决的。”   冉霁雪一愣,低头看了眼被白明洲拉住的手腕,抿着唇点点头。   两人的交流声不算小,桑眉回头看了一眼,对两人弯了弯唇角,一回头却猛的将白明洄从光牢中踹了出去。   “同伙是吗?你搞出来的是吗?”桑眉恶狠狠的看着她,充满威慑的眼神让陶素汐的浑身紧绷。   身后被踹出去还被桑眉封住灵窍的白明洄身上生气迅速的流失着,陶素汐先是一愣,随后疯狂的朝着白明洄扑过来,却又在撞到光牢的一瞬间被弹飞回去。   “他只是个孩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桑眉轻笑一声,“那就是跟你有关系了。”   她将倒在地上片刻之间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的白明洄又踹了回去,在陶素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她的领口将人拖了出来。   一剑斩下朝着桑眉刺过来的树枝,缭绕着的火焰迅速的在陶素汐身上燃了起来。   听着陶素汐的惨叫声,白明洲神色淡定的收回手。   “所有下人都在这里了吗?”   冉霁雪皱着眉,“在城主府里的人都进去了。”   白明洲看了一眼保护圈里的人,突然问,“平安和喜乐在哪?”   冉霁雪脸色微变,白明洲顿时明白了,“在密室?”   冉霁雪点点头,“我去找他们。”   “不用了。”白明洲道。   在冉霁雪不解的眼神中伸手往空中一抓,两具尸体从空中突然落下来,又在即将碰到地面是时候放缓了力道,轻轻的落了地。   在平安和喜乐身上,缠绕着颜色诡异的藤蔓,血红色的叶片像是吸饱了血,又像是人的肌肤,阳光下,血液在透明的“肌肤”里缓缓流动着。   白明洲剑身一扬,火星落在叶片上,顿时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声,这声音直击灵魂,除了修为最高的白明洲,冉霁雪和桑眉都神情恍惚了一瞬,更惨的是被烧了的陶素汐,整个人叫都叫不出来,无力的瘫软在地上,若非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简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她身上的火已经灭了,因为受伤严重的缘故,身上的生气也在缓缓的流失着。   冉霁雪看到她也被吸取着生气,本来在怀疑之前她说和幕后之人有关系是想要刺激她的假话。   然而在看到平安和喜乐身上叶片的一刹那,陶素汐眼中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光芒,让所有人都能够确信,她和这幕后黑手,确实有关系。   而桑眉和白明洲更是知道,那大妖身上的气息,和白明洄如出一辙。   桑眉在三人之外设下了隔音的阵法,才道,“是清溪下面的大妖,他复生了。”   白明洲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正是因为这样,他才需要这么多的生气来补充自身。”   桑眉担忧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城主府外面也同样不安全。”   “不会。”冉霁雪道,“城主府的结界是双向的,能够阻隔外来妖物闯入府中,同样也能将妖物困在府中。”   她眼神不屑的瞥向一旁瘫软的陶素汐,冷嗤道,“怪不得从来没见过有些东西出过府。”   对城主的家务事,桑眉和白明洲都选择了没有插嘴,而是由桑眉换了个话题,“那么城主带走大妖究竟是为了什么?”   冉霁雪相信白擎不会被控制发疯做伤人的事情,但是桑眉却更相信白明洲的记忆。   她没有直接说是白擎被大妖迷惑然后带走沉睡的原身助他复生已经是很给冉霁雪面子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冉霁雪当然也知道桑眉的意思。   她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会找到白擎,你们保护好其他人,白擎交给我就是了。”   白明洲当然不会放她一个人,要知道当初白擎一剑捅进冉霁雪身体里的画面他可是做了好几年的噩梦。   他和桑眉对视一眼交换了信息,然后道,“我跟你一起去。”   冉霁雪皱眉,“不必。”   白明洲干脆换了个说法,“他是我爹,我不能去找他吗?”   冉霁雪一怔,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桑眉又将保护圈上加了一重阵法,然后道,“我也要去。”   冉霁雪这时语气已经很不好了,“你去做什么?”   桑眉看白明洲一眼,“我是明洲妻子,是城主儿媳,怎么找不得他?还是你就没当明洲是你们儿子?”   冉霁雪被噎住了,冷冷的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半晌,甩袖就走。   然后往后走了两步又回转过来,灵气将平安和喜乐两人的尸体托了起来,送进了屋中。   屋内传来白明泽的惊叫声,在听到白明泽的哭声之前,冉霁雪快速的离开了,离去之前不忘甩上房门,并且在门上又刻上了几道禁制。   而这时,悄悄的为弟弟留下防护法阵的白明洲与将法宝留下的桑眉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冉霁雪的屋子本就有隔绝一切妖物的阵法在,这下更是牢固如铁桶一般。   “我们现在去哪里找城主?”   冉霁雪没有说话,白明洲看着她行走的方向,突然道,“城主就在府内?”   不仅如此,他还留在他和冉霁雪曾经成亲的新房内。   当冉霁雪推门却没推开的时候,她就确定了。   她冷淡道,“白擎就在里面。”   白明洲有些惊讶,他将整个城主府上下翻了好几遍,这间房当然也没有剩下,却没有发现白擎的存在。   而这时冉霁雪才神情复杂的解释,“他不是在这间房里,而是在我们的新房里。”   “这间房不就是……”   白明洲一愣,忽然就明白了。 第58章   新房, 只有在成亲当晚才叫做新房。   白擎不是在二十年后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二十年前,他和冉霁雪成亲那天夜里的新房中。   冉霁雪已经忘了成亲那夜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她和白擎离心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当初嫁给白擎, 最开始也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白擎的身份, 因为他能给冉家带来的好处, 能够让她的哥哥在家族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可后来, 在白擎的千般宠爱之下,她渐渐的放下了心防, 开始试着接受白擎, 就在她彻底爱上白擎两人也有了爱的结晶的时候, 陶素汐的存在如一道晴天霹雳朝着她落了下来。   她恨,她怨,她将白擎彻底关在了门外,从此两人名为夫妻却形同陌路。   然而看着穿着凤冠霞帔静静的坐在床边等待着丈夫的女子,淡粉色的指尖在大红色的床单上抓出了一道道褶皱。   她突然就想起来了, 原来当初她对这场婚姻,对白擎,也是有所期待过的。   在床边, 黑衣白封的白擎正默默的看着过去的冉霁雪。   那时的冉霁雪声音也不像现在这般冷,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清脆的声音如撞铃般, “是夫君吗?”   白擎没有说话,就算他说话也不会被听到。   过去是不能被改变的,时间无法倒流,时空无法逆转,未来的人只是一个过客, 是摸不到也看不到的幽魂。   冉霁雪也没有说话,神色复杂的看着过去的她。   不知过了多久,白擎终于转过身来,他的脸上盘虬着红色的纹路,俊美的容颜已经看不到原本的面目,仔细看才知道,那些红色的纹路是鼓起来的血块,皮肤下像是有一只只小虫子在乱钻着,每经过一处都会有红色的血块出现。   冉霁雪震惊到几乎失语。   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眼睛里不时有暗红色的流光闪过,他看着冉霁雪,狰狞恐怖的脸上竟也能看出几分温柔来,“我快压不住他了,在彻底解决之前,我想再看看你,但是我不想害你,时间不多了,我就来这里了,但是没想到你还是找到我了。”   冉霁雪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明洲问他,“他是谁?”   白擎这时才看向白明洲和他身边的桑眉,“你是明洲对吗,很多次你和我对练的时候我都想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天赋异禀的修行奇才,你是我的骄傲。”   这下说不出话的变成白明洲了,他艰难的开口,“你的意思是说,你每次都知道是我?”   白擎疑惑的看他一眼,“我还没这么傻,你们两人体质灵根都不一样,我怎么会把你们当做一个人?”   白明洲因为震惊而混乱,桑眉却没有,她不客气的反问他,“所以你明知道明洲和明泽是一个人,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藏在密室里连个正常人的身份都没有!”   白擎眼中流露出些许愧疚来,“是我对不起他。”   冉霁雪这时回过神来,一听这话心中更是激荡,“你知道?!”   白擎点头,“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不等冉霁雪再说什么,看向白明洲,“你娘都是为了你好,你生来不详,而我那时候接了师父的指令要杀尽天下妖魔,你娘也是为了保护你。”   白明洲心中乱糟糟的,桑眉却越听越气,“什么不祥,你分明是把你儿子当做妖魔?你算什么父亲!”   白擎话音一顿,“我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我……”   “够了!”冉霁雪厉声打断白擎的话,“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而是如何解决城主府的事情,城主府现在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白擎拧着眉,“死地?”   白明洲心里正乱着,闻言正好整理自己的思绪,于是主动将外面的一切条理清晰的全部讲了出来。   白擎脸色变了又变,“不对,我将他封进了自己身体里,怎么还会在外行凶。”   顾不得去想这封进自己身体里是什么意思,冉霁雪急道,“你别忘了外面还有陶素汐和你那个好儿子!”   白擎沉默半晌,“明洄是个好孩子。”   他们一群人站在新房里,一旁就是怀着希望等候的新娘,或许是这场景勾起了心中回忆,冉霁雪不由心中一痛,“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你就甘愿当这乌龟王八蛋吗?”   白擎还是第一次听到夫人讲脏话,不由得面色古怪了一瞬,他道,“我知道,陶素汐和我没有关系我跟你解释过,可是你没听,还趁我不在把人纳进府了。”   说到这里他也郁闷,可是因为承诺的原因不能说出口。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凹凸的痕迹,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冉霁雪听他这不要脸的话也要气死了,“我给你纳了你就接受了?”   白擎解释,“我有说她只是住在府里我不会真当她做妾的。”   话还没说话,一巴掌“啪”的就落在了他脸上。   被迫面临上一辈感情纠葛的白明洲和桑眉:“……”   桑眉拉了拉白明洲的手指,传音道,“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白明洲摇了摇头,坚决的留了下来,“我想亲口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桑眉一怔,顺着他的小拇指攀过去,紧紧的握住了白明洲的手。   穿着红嫁衣的城主夫人正温柔小意的与年轻的城主含情脉脉的对视。   而来自未来的城主夫人正疯狂殴打着毁容的城主,疑似家暴的画面配合原本的成亲一幕只让人觉得分外割裂。   桑眉不忍直视的扭过头,而这时白明洲心中却感慨万千。   他拉着桑眉的手指了指场下让桑眉混乱无比的割裂场景,“那是你我刚成亲时候我的模样。”   桑眉:“?”她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预料到白明洲想要说什么了。   接下来,白明洲又指向被单方面家暴的白擎,“这就是成亲半年后的我。”   桑眉:“??”   她拳头硬了。   “那你想当百年后的还是百年前的你?”   平淡的语气让白明洲莫名颤动了一瞬,也是这一瞬惊醒,让他免去了一顿胖揍,他诚恳道,“无论哪一个都是我,只要有你在身边,无论何时何地你我相处如何,都是我愿意的。”   桑眉紧捏着的拳头,悄无声息的松开了。   一直闷不做声的白擎耳朵一动,突然道,“我知道你打我是因为喜欢我,是我没有做好让你生气了,只要你能够高兴起来,就算打死我我也愿意。”   随即闭上眼睛,一副你打死我算了的样子。   冉霁雪;“……”   人是打不下去了,心情却更加憋闷了。   听到白擎话的白明洲差点脚下一滑,从二十年前直接滑到二十年后去。   冉霁雪没好气的看了一眼白明洲,桑眉轻咳一声,“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城主府现在形势已经很紧迫了。”   白明洲却是看向白擎,“先等等,在这之前,不是应该先把有些话说明白吗?”   白擎摸了摸自己的脸,因为血块被冉霁雪打破了,血溅出来糊了他一脸。   他道,“你娘不让我说。”   冉霁雪:“……”   她道,“城主府的事情更重要。”   “为什么不告诉我,被困在底下十多年不能光明正大在外面行走的我难道没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冉霁雪皱眉,“若是这个真相与你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是认为你是为了所谓的忌讳,为了和陶素汐别苗头,所以放弃了双生子中的一个。”白明洲冷冷的看着冉霁雪,态度强硬,“还是你用亲生孩子在密室中佐以其他无辜人的生命和鲜血用邪术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她,冉霁雪身体晃了晃,被白擎一把扶住了。   他看向白明洲,眼中满是不赞同,“这等以讹传讹的话你也相信?”   白明洲哼了一声,“那就告诉我真相。”   冉霁雪推开白擎的手,脸色十分难看,“那间密室的事情,你知道了?”   “是我一直都知道。”白明洲眼神直视她,“因为你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我,所以也不会知道,我生而知之,从我意识清醒开始,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他顿了顿,桑眉站在他身边,忍不住为他说话,“就算谎言打着善意的旗号,那也是谎言,明洲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如果真像城主所说的那样,你愿意在自己孩子的眼中,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   冉霁雪脸上冰冷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了,她跌坐在桌边,宽大的袖袍捂住了自己的脸。   白擎无措的站在她的身后,白明洲和桑眉靠在一起沉默的看着她。   桑眉本以为冉霁雪是在哭,然而抬起头的时候,虽然她眼眶有些红,可脸上的表情却是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冷硬。   她脸上的冰冷像是一张戴了十六年的假面,再难再苦也取不下来。   冉霁雪冷冰冰道,“既然你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全部告诉你。”   她看向白明洲,冷漠的目光像是在打量着一件物什,让桑眉很是不适。   等到冉霁雪一开口的时候,这种不适更是达到了顶点。   她道,“我当初怀的,本来就只有一个孩子,你只是落在我肚子里借腹而生的妖魔。”   白明洲一瞬间如坠冰窖。 第59章   反驳的话冲到了嗓子眼,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我知道了。”   冉霁雪冷冷的瞥他一眼,“我还没说完, 你不是要真相吗,那就全部都给我听进去。”   “一百年前, 外域妖魔从此间路过, 留下来一颗异变的种子。”冉霁雪顿了顿, 眼神如利刃般射向白明洲,“而你, 就是那颗种子。”   白明洲张了张嘴, 想说这不可能, 他分明是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妖魔的种子。   桑眉更直接道,“这不可能!你都说了一百年前,一百年前你都还没出生!”   冉霁雪罔若未闻,只说着自己的话, “那颗种子是催生妖魔的源头,一直被妖王护在手中用来修炼。几十年前,仙界来人, 将白擎收为弟子, 传授他仙人功法,让他成了仙人留在人间的一把斩妖除魔的刀。”   白擎微微点了点头, 算是承认了冉霁雪的话。   他能感觉到在她平静表面下翻涌不平的情绪,他忍不住道,“后面的就由我来说吧。”   冉霁雪扭头瞪他,“你闭嘴。”   白擎抿了抿唇,扭过头去。   冉霁雪这才接着道, “作为天上的一把刀,这些年他杀了无数妖魔,甚至将妖界最厉害的妖王也除去了,却没想到妖王自知不敌他,在这之前将那颗种子留在了我的体内,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   “然后你在无知无觉之间生下了我。”白明洲脸色一白,神色黯然,“所以你才这么恨我……你应该杀了我的。”   见他这幅模样,桑眉心头一酸,“你不是什么妖魔,你分明是斩妖除魔的仙君。”   “我恨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你差点害死了明泽。”   “你进了我的身体,身上的妖邪之气却一直影响着明泽,他生下来的时候只这么小点,浑身都是黑气,几乎没有活着的痕迹。”冉霁雪此时想到当初看到明泽的样子,手都忍不住开始颤抖,“你当他是不爱修行,却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一身灵根经脉全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被你毁了,他能捡回这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冉霁雪的话,如当头一棒砸在白明洲的头上,让他头晕目眩,眼前的红色纱帐像是变成了流动的鲜血,朝着他奔涌而来。   “我本是该杀了你的,我也让人将你带走埋掉,也告诉白擎我只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是哪怕你为妖魔转世,那也是我的孩子,于是我连夜将你从坟地里挖了出来,恰好白擎那时离开了,我让哥哥在我的屋子下面修建了密室。”   “有句话你没有说错,我本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白擎是仙人弟子的事情没有瞒过我,仙人留下的所有典籍和功法我都能够查看,我找到了一个能够彻底剥离开你身上邪异让你能够做一个正常人的方法。”   “用血祭之法将你身上的邪气转移到我的身上,可是这法子却是治标不治本,每一年,我都要用更为阴邪的方法压制我身体里的邪气。”   白明洲声音颤抖,“所以那些消失的下人,都成了你压制邪气的道具。”   白擎这时再也忍不住了,他道,“你娘没有杀人,她只是要了他们的血,然后再送走!”   因为要了人血,无论是做什么听上去都不像是在做什么好事,为了不节外生枝,冉霁雪每次在取了血之后都会吩咐人将人送出岛。   要出白水城,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困难,可对于冉霁雪和养在她手下的一群属下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桑眉看着白明洲这样,都快要心疼死了。   她的白仙君,从来都是自信又骄傲的,什么时候见过他这般难过。   “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能选自己的路,我知道的明洲正直又善良,他前身如何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和明洲会感念你为了他将邪气往自己身上引,但是他被关在密室这么多年,说到底就是你们夫妻二人从来没有信任过对方!”   “无论陶素汐和白明洄和你什么关系,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作为一个丈夫连最起码的避险都做不到!还有脸说纳妾不是你的意思?属于自己的错误和责任也要往自己夫人身上推,窝囊废!”   “还有你,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能将刚出生的年幼孩子埋进棺材里,还说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你的舍不得就是让他差点一辈子都见不到光!”   桑眉气疯了,也不管对面人的身份和修为,她现在只想为了自己心疼的人好好的痛骂对方一顿。   白明洲拉了拉桑眉,桑眉抓着白明洲的手臂,整个人气到发抖,白明洲将她抱进自己怀里,低声安慰她,“没事的,我没事的,我知道自己是谁,我是九阙山的白仙君,我是桑眉的夫君,不是城主府的小可怜,也不是什么外域妖界留下来的种子。”   骂人的是桑眉,骂完眼泪汪汪的也成了她。   冉霁雪和白擎被一个晚辈骂的半天抬不起头,然而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桑眉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实。   桑眉抹完脸上的泪,秀气的鼻尖通红一片,抓着白明洲的袖口一抽一抽的。   “出、出去吧。”白擎不自然的开口。   冉霁雪僵硬的点点头,“外面形势还很危急。”   白明洲拍着桑眉脊背的手顿了顿,“好。”   他率先转身,划开了时间通道。   他和桑眉的修为白擎和冉霁雪都看在眼里,但却什么也没说的跟了出去。   城主府里,和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区别,死气没多没少,归于城主府结界的缘故,也没往外扩散。   那些被吸取了生气的下人一排排的躺下保护圈里,除了口中含着一口灵气封存的生气与尸体没有任何的区别。   陶素汐被扔了进去,浑身烧的黑漆漆的,正在白明洄的帮助下养着伤。   白擎从感受到府中的死气的时候,眼里的忧虑就没消退过。   而这时白明洲却突然问起来,“在清溪下面,为什么上来就要杀我?”   白擎愣了愣,像是不知道一般,“我要杀你?”   白明洲长袖一扬,一道光幕浮现在四人的面前,在清溪下白擎红着眼状似癫狂的模样同样出现在了光幕下。   打斗的片段很短,卷走坑底的大妖原身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冉霁雪若有所思,“所以你们才会觉得疯狂的白擎会有可能杀掉城主府所有人?”   白明洲点点头,看向正凝神细思的白擎时也不忘安慰的摸了摸挤在自己身边的桑眉的头。   桑眉红彤彤的鼻尖抽了抽,她看了眼白擎,“是地下的妖幻化成了白城主的样子骗过了我们,然后再卷走自己的原身逃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能解释为了白擎会带走大妖原身了。   而且这样的话,当初困扰白明洲的噩梦或许只是一个误会,那属于他的心魔也就是无稽之谈,他们也就能从这个幻境中出去了。   桑眉抬头看了眼白明洲,白明洲神色却不见放松,他看着白擎紧着的眉心,声音紧绷,“是这样吗?”   白擎沉默了很久,才苦笑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   冉霁雪皱眉,“你究竟还瞒着些什么,大难都要临头了你还要全部瞒着吗?”   白擎沉重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之前答应过一个承诺。”   冉霁雪心中一动,“答应了谁?”   白擎眼神复杂的看了光牢里昏迷的陶素汐一眼,“她的丈夫。”   冉霁雪:“??”   桑眉同样目瞪口呆,白明洲反应过来,“就是坑底的大妖??”   桑眉甚至不合时宜的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怪不得大妖触底反弹了,这样一顶绿油油的帽子顶上来,叶片都红不起来了。   白擎颓然道,“那时候我刚在岛上建立了白水城,名为隐居,实际上是为了镇压。”   桑眉突然想到,“传说你在斩杀大妖时一剑破开了整座岛……”   “不是我,是我师父。”白擎摆摆手,“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冉霁雪却是了解他,冷笑一声,“他不是那个英雄,而是来给英雄扫尾的。”   白擎郁闷的看向她,被冉霁雪瞪了一眼之后怂怂的扭过头,“我师父一剑划开整座岛还不算,海底也被劈了一道深渊出来,才知道原来妖魔诞生的真正源头不在外域经过的妖魔,而是在白水城的地下深处,原本就连接着妖魔界。”   其他人听到这话的震惊尚且不说,桑眉却是高兴的一把抱住白明洲,“我就说了,人心生妖是他们意志不坚,跟你这样正直的仙君有什么关系!”   白明洲搂住投怀送抱的夫人,强装淡定的矜持道,“小仙女定章盖论的事实,怎么可能会有错。”   桑眉笑得眉眼弯弯,冉霁雪一个眼刀扫过来,“还听吗?”   桑眉轻哼了一声,挂在白明洲身上偏不下来,“我耳朵空着呢。”   白明洲也随她,淡笑一声,“夫人放心,我们都在听着。”   冉霁雪被他这一声夫人叫得心中一梗,干脆偏过头去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白擎见冉霁雪话说完了,才继续道,“划开这通道之后师父才知道,所谓的妖王只是其中跑出来的较为厉害的大妖而已,真正的妖王还没有出来。因为担心妖魔界中会有大妖从通道里逃出来,师父在封印了通道之后,遣我在上面建立了白水城用来看守镇压。”   “结果还是有大妖从里面逃出来了?”   白擎点头,神色不太好看,“他修为高深,以我的能力也不能看穿他的身份,他以普通游侠的身份接近我,与我相交更是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将他当成最好的兄弟。”   桑眉恍然大悟,“结果最好的兄弟和你是世敌,背叛你不说,还要抢你的女人!”   白擎:“……不是。”   白明洲拉过桑眉,轻咳一声,“你继续说,不要管她。”   转头小声问桑眉,“你这结论是哪里得来的?”   桑眉十分无辜,“你给我买的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白明洲:“……”   他就不该给她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擎虽然被桑眉打断了,但是并不生气。   他看到白明洲和桑眉恩爱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欣慰,并且不着痕迹的偷看着冉霁雪。   冉霁雪:“……”看着她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以为她不知道是当她瞎了吗??   “虽然后来不得不和他对上,但是我和他的感情是真的,于是在他死前,我答应了他一个要求,好好照顾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就是陶素汐,她也是妖,为了不让人怀疑她的身份,我将她带入了府中,城主府有结界,既能保护她也能防止她出去作恶,不想多说是怕人察觉她的身份,结果就被你误会了。”   白擎看向冉霁雪,糊了满脸血的脸上就一双眼睛是干净的。   曾经或许是阴差阳错的误会,但是这么多年他将计就计让陶素汐以妾室的身份在府中也切切实实的让她的心凉了十六年。   白擎神色黯然下去,他对白明洲道,“这就是当初所有的事情了。”   “不对,还有。”他解释,“明洄确实是比你们要小,妖生孩子不一样,草木繁衍更是与众不同,明洄生下来是一颗种子,发芽长大之后就是四五岁的小童模样,不是我为了遮掩婚前的腌臜事情乱了序齿。” 第60章   三人同时从不同的方向看着他, 饶是白城主一向不为外部所动,在小辈面前说了这些话,也难免觉得面皮有些发胀。   半晌, 才由冉霁雪率先开口换了话题,“此事稍后再议, 还是将底下大妖的事情说清楚比较重要。”   白擎脸上的热度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淡淡道, “他无形无体,是从妖魔深渊里逃出来的一团由人心恶念所化的炁, 除不去也抹不掉, 只能够在他与海底草木融合有了身形之后将他镇压在深渊之下。我被拉入清溪之下的深渊之时曾短暂的失去过意识, 我本以为是自己在剑气冲击下昏迷过去了,现在看来却是在那段时间内被他所附身,还恰好的遇到了你们。”   随着白擎的讲述,冉霁雪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陶素汐她知道这妖魔被镇在下面?”   白擎犹豫的点了点头, “应当是知道的。”   冉霁雪冷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下面的异动很有可能就是陶素汐为了救自己丈夫而弄出来的动静!”   她脸色铁青, 冷冷的看着白擎面上浮现的痛苦之色, 他这一生都在为天下付出,却又因为自己对好友的承诺而将天下百姓置于危险之中。   桑眉却是想到了陶素汐那日在冉霁雪手下把宣桃救了出去, 后续却将她们带到了清溪边,“不,不是可能,就是她。”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丈夫,哪怕被困在城主府十几年, 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寻找放他出来。   与冉霁雪和桑眉不同的是,在听到白擎可能被妖魔附身操纵之后,却是想到了那日白擎屠杀城主府时双目的猩红,会是被妖魔附身操纵,以屠灭城主府复仇吗……   就在四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城主府内的情况却又发生了改变。   风裹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打着旋在城主府上空,纷纷扬扬的落下,像是一场瑰丽的粉色梦境。   桑眉伸出手,一瓣粉色落在她的指尖,却在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间便融化了,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就要钻入桑眉的身体里。   桑眉脸色一冷,比她更快的是白明洲落在她身上的灵气,不要钱似的落在她的身上。   厚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耀眼白光在桑眉身上炸开,一瞬间只看得见一团光,连人都瞧不着了。   桑眉:“……”   在白光散去之后,莫说是桑眉指尖的花瓣,整个城主府的花瓣也全都被白光融进去了。   丝毫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的白仙君颇有事了拂衣去的淡然,“解决了。”   白擎:“这是陶素汐的花瓣。”   白明洲往困住陶素汐的光牢里伸手一抓,无论是盘腿疗伤的陶素汐还是她身后为她护法的白明洄,都在刹那间如烟雾般散去了,“……跑了。”   随着白明洲话音落下,天空忽然一暗。   桑眉抬头一望,头顶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层叠的乌云遮天蔽日,是乌云,又像是团在一起的暗灰色雾气。   桑眉将神识铺散开来,却在城主府外墙之时再无法探出半寸,世界像是只剩城主府这么大,周围皆是茫茫然的大雾。   湿冷的气息从脚下往上蔓延开来,刺骨的冰寒如刀割,藤蔓摩擦地面的细碎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桑眉唤出心剑落于掌中。   “他来了。”雷霆闪烁的长剑从剑鞘中探出,跃跃欲试的想要朝着周围的魑魅魍魉斩去,白擎死死的抓住自己的佩剑,神色越发的凝重。   冉霁雪从袖中抽出一条丝绦,其上无数灵气化作的短刃,落到人身上皆是刮骨的疼。   下一瞬,血红色的藤蔓如长蛇一般腾空而起朝着四人扑了过来,足有寸长的尖刺狰狞而可怖,白明洲一剑挥去,剑气流光般疾射而去。   只一剑,周围的藤蔓却在这瞬间被斩成无数块之后轰然落地。   然而下一刻,在藤蔓断裂处却突然腾起一阵血雾,自四面八方往白明洲身上扑去。   冉霁雪长袖一甩,所有的雾气在刹那间被雪白的丝绦全部卷走,那血雾腐蚀性极强,如闪电般迅疾的往冉霁雪身上攀去,白擎横刺一剑过来,噼啪两声电光过后,在雷霆之威下血雾瞬间消失。   不知是否是错觉,冉霁雪竟在雾气消散的时候听到了几声细小如婴儿哭嚎的声音。   白擎冷肃道,“这藤蔓中皆是血雾,至阴至邪,乃是妖魔根本,只能用雷火正法克制。”   冉霁雪点了点头,另一边桑眉同样发现了这血雾,在用灵气抵抗的同时,一朵火红莲花带着灼烫的热度从侧方飘了过来。   桑眉心念一动,旋身往后的同时剑尖朝红莲一点,红莲在刹那之间完成了从盛放到凋谢的过程,落下的红莲花瓣融入桑眉的剑身,火红而耀眼的光芒顺着剑身而上,像是镌刻其上的火焰图腾。   她手腕一转,劈在藤蔓上的瞬间,有火星迸溅出来,血雾还未绽开就被消融在了火光之中。   “用火烧!”   白明洲更是不必提,他本身火属,扬手便是一道烈焰铺开,熊熊燃烧的火墙立刻将几人围圈了起来,同时他还将另一朵红莲落在保护着城主府普通人的结界之上。   红莲融入进去,灵气罩也笼上了一层浅淡的红。   白擎的脸被这面火墙映得通红,他目光担忧的看向身旁的冉霁雪,“这只是开始而已,他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桑眉与白明洲并肩而立,闻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说着,两人同时往前挥出一剑,交错的剑光穿过大半个城主府,将隔着重重雾气凝视着他们的一只眼睛打散了。   于此同时,一团血水从天上喷射而出,兜头落下的时候饶是再冷静的冉霁雪都目露惊恐之色。   白明洲第一时间将桑眉护在了自己身下,握着剑的那只手向上斩去,火焰铺天盖地的往四周散去,一朵朵红莲铺天盖地的绽放,一时间整个世界像是只剩下火光熠熠。   “还有普通人——”白擎大吼一声就要朝着下方光罩的地方扑过去。   火焰缭烧着他的发丝,这是能够烧尽时间一切邪佞的无妄之火,凡有魔念,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然而身体才降降落下一半,就被一条丝绦缠着腰往上卷去,白擎往后一看,冉霁雪冷笑一声,“白痴。”   “这都是假的!”   “轰——”的一声,整个世界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腰间的丝绦在这时瞬间扩大,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连眼睛都没露出一只。   白擎:“……”   丝绦往回收,冉霁雪将裹成蚕茧的白擎在自己身边一扔,才微微抬起头看向浮在空中配合无间的桑眉和白明洲二人。   两人神色是一致的冷静和淡然,他们二人交错而站,时而目光相对,相视之时眼中的微光和深藏的感情,让冉霁雪只觉酸涩难言。   之前阻住他们,是她错了。   她这辈子没有好好的养过明洲,却在他找到挚爱的时候自以为是为他好的想要阻住他。   脚边的白擎挣扎着,像是一条被人按住命门的毛毛虫。   冉霁雪突然伸出脚踩在白擎腰间,白擎身体先是一僵,随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以他的能力,从冉霁雪的丝绦中出去再简单不过了,然而他却连挣扎都只是用腿脚在里面乱蹬着。   滑稽的模样让冉霁雪忍不住一笑。   再看向白明洲和桑眉的时候已经换了个神情。   她的孩子能够长成这幅模样,她合该骄傲才是。   桑眉和白明洲在落下最后一剑的时候,随着一声清脆的像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一切如剥落的墙面一般,纷纷落下,将真实的世界突兀的展示在了三人之前。   他们像是站在巨人的掌心之中,广阔的空间让身处其间的四人变得渺小无比,玄黑色石阶之上,是一张巨大的石座,红发玄衣的男人慵懒的支着手靠在扶手之上,一张邪气四溢的脸与白明洄有五六分相象。   几乎是瞬间,桑眉和白明洲就知道了坐在上首之人究竟是谁。   “白悟。”白擎神色复杂的看向台阶上半牵着唇角的男人。   白悟。   白是取他之姓,悟是明天地苍茫。   他们相遇之时,白悟自称失忆也没有名字,那时的他豪爽又义气,拍着白悟的肩膀让他和自己一起姓白,亲如兄弟。   白明洄不是跟他姓的白,而是白悟的白。   白悟听到他的话之后,坐直了起来,笑着道,“好久不见了,大哥。”   白擎听到他这声大哥之后,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喜色,他直白道,“你想做什么?”   白悟将落下来的一缕红发往身后撇去,那颜色如血一般暗红,只一眼就让人眼中浮现出尸山血海的不详,他懒懒道,“多年不见,有些想大哥了。”   白明洲冷冷道,“是你将城主府中所有人的生气吸走的?”   白悟十分干脆的点头,“他们在我身上活了这么些年,若非我在,这深渊下的东西可早就将他们吞吃了个干净,乌鸦反哺,鸟雀尚知奉养,我不过是用些生气而已。”   他说着,抬脚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玄色的石梯将他本就苍白无比的肌肤映衬得更是如尸首一般,不过一息,他就已经站到了白明洲的面前,兴致十足道,“这便是我的大侄儿吧,就是可惜了。”   白明洲指间微颤,他竟没察觉到白悟什么时候到他面前来的!   桑眉细白的手指存存缠绕进白明洲的指缝里,十指紧扣的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眉眼间带着浅淡的笑容,“明洲这般好,哪里可惜了?”   白悟啧啧两声,“以前的他是很香的,现在却充满着一股道貌岸然的恶臭!”   说到后面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冉霁雪丝绦已然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白悟的瞬间被绞成了碎片。   白悟偏过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霎时间冉霁雪只觉一座大山从头顶压了下来,让她动弹不得。   她骇然的退后几步,在白擎的搀扶下才稳住了身子。   不过是一息的交锋,她内府已如风暴席卷。   白悟眼中霎时填满了黑暗,这般模样,白明洄也曾有过,他看着冉霁雪,笑得满是恶意,“嫂嫂这袖子不太方便,不若让弟弟我帮帮你。”   下一瞬,身后的桑眉和白明洲同时出剑,白擎的雷霆之剑同时落下。   就连冉霁雪也同时一掌朝他心口拍去。   “小心!”   白悟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处出现在的白明洄,淡淡一笑,然后他伸出手,两掌同时接住了两面同时袭来的招式。   “轰然”一声巨响之后,耀眼的光芒一瞬间充斥在整个空间里。   白明洄一颗心瞬间揪紧,无论是生父还是养父,他都不希望他们出事。 第61章   灵气激荡而产生的光芒很快散去, 白明洄焦急的看去,只见桑眉和白明洲被生生推离了三丈远,双腿的力量将玄阴石的地面也划出了深深的刻痕, 另一边冉霁雪则是在白擎长剑悬空制造出的雷盾之后。   在场五人之中,唯有白悟一人背手淡然的站在原地。   白明洄一颗心顿时落了地。   这时, 正好看到白悟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白明洄走了过去, 却在曾经冉霁雪身旁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一条血红的藤条顿时打在了他的腿上,钻心的疼痛从腿肚子上传了过来, 白明洄猛的抬起头, 目不斜视的从冉霁雪和白擎的身边走过, 端端正正的朝着白悟行了一礼,“父亲。”   白悟笑容满面的拉过他看向白擎,“大哥,多谢你这些年对我家洄儿的照顾。”   白擎的视线从白明洄微微发颤的小腿上略过,雷霆法剑在他手中剧烈的晃动起来, 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斩妖除魔。   白悟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颇为遗憾道,“这把剑倒是有意思, 可惜你们都打不过我。”   桑眉与白明洲从两人自己双腿划出来的深坑中飞了出来, 落在白擎和冉霁雪的身边。   “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白擎眉头紧皱,手中的剑快要握不住了。   白悟理所当然道, “你忘了你和我的理想了吗?你想要一个世间再无邪祟的平和世界,作为你的兄弟,这当然也是我的愿望了。”   桑眉和白明洲狐疑的视线落在白悟身上,冉霁雪冷嗤一声,“无稽之谈!”   在场几人除了白擎, 她虽然没有参与白擎与白悟的过去,但是当初那一剑分海的惊世之战她却是有所了解,若白悟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好,又怎么会被白擎守着镇压这么多年。   白悟不悦的看向打断了他讲话的冉霁雪,白擎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他道,“你想要将人世间变成妖魔之地,这算是什么平和!”   白悟叹道,“怎就不是了?在我看来,所谓邪祟不过是对于异己的蔑称罢了,等到世间所有人全部变成了妖魔,也就再也没有什么邪祟之称,大家都一样了,也就没有纷争了,我这都是为了这世间,却没想被你等扭曲至此。”   “可笑至极,谁人不知世间妖魔最是残忍嗜杀,杀亲弑友灭同族!”白明洲冷冷的视线落在白悟身上,“什么为了世间,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将人间变成自己所掌控的私欲。”   “残忍嗜杀?又有谁能比得过你们人?战争时的互相屠戮,有人为了权势利益算计亲族,瘟疫时为了保全自身而灭杀整个村落,还有饥荒干旱时的易子而食。”白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虎毒尚且不食子,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可是真真切切的吃过人,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却偏要扯上一张遮羞布,简直可耻!”   白明洲一怔,桑眉按了按他的手心,淡淡道,“是,你说的没有错,这世间有好人也有坏人,你却是一张帽子扣下来将所有的人全部囊括进来,你清浊不辨好坏不分,说着人的道貌岸然,倒是先将你身上的遮羞布扯下来再说。”   白悟顿了顿,忽的一笑,眼底却满是不悦,“牙尖嘴利。”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朝着桑眉伸出手去,桑眉执剑抵挡的同时快速往后退去,白明洲一剑裹挟着火光红莲朝白悟斩去。   白悟偏头躲过火焰,头发被烧焦的味道瞬间传来,于此同时前方的桑眉将剑换到左手,一剑斩下白悟抓在自己右肩上的手。   一击得逞之后白明洲与桑眉快速退去,肩膀上的手在脱离本体之后迅速的变得焦黑,桑眉只觉肩膀以下瞬间失去了知觉,左手手腕动了动,虽然于剑法无碍,却并不如右手灵活。   白明洲担忧道,“没事吧?”   桑眉摇头。   时间已经不给他们二人继续寒暄下去的机会,因为白悟在勃然大怒之下已经朝着两人扑了过来,白擎与冉霁雪对视一眼,从后方一剑朝着白悟斩了过去。   而这时一只妖化的手掌从斜后方伸了过来,挡住了白擎朝白悟斩过去的一剑。   雷光瞬息之间从白明洄的手掌之上往他身上缠绕,剧烈的疼痛像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之上,白明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白擎怒视着拦在前面的白明洄,却没忍住伸出手将电光从他身上抽了出来。   这一耽搁,另一边的白明洲和桑眉的局势已经一边倒了下去。   两人在白悟的攻击下苦苦支撑着,狼狈的躲闪间他不苦笑,“总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能够改变过去,可却忘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词。”   他说着,帮桑眉躲过白悟的一击,自己却受了伤,眼看白悟的攻击将二人已经逼至绝境,电光火石之间,桑眉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是假的,这也是假的……”   她喃喃道,方才的城主府是幻境,是从桃花出现之时就将他们拉进来的一层幻境,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幻境中受的伤,只要没有伤及神魂,在出去之后也会恢复。   既然城主府是假的,那么这一层深渊又如何能够确定它是真的呢?   更重要的是,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虚假的幻境,是由白明洲的执念而生的一个虚假的世界。   她猛的抬起头,却看到白悟手如爪勾朝着白明洲心口剜去!   桑眉一把将白明洲推开,唯一还能动作的左手成掌与白悟的手对了上去。   “噗”的一声闷响,是白悟的手从桑眉手掌穿透而去,巨大的力量贯穿了她的手掌还不止,还将她从心口处整个人洞穿,然后被狠狠的掼在了墙上!   “桑眉——”白明洲狂怒出声,无尽红莲之火从地底燃烧起来,在刹那之间就已汹涌如狰狞朝着白悟扑了过去,“尔敢伤她!!”   这火焰,是愤怒至极也是悲恨至极的从白明洲心中燃烧而起的,几乎在火焰舔舐着白悟袍角再一路澎湃炸开的瞬间,他一头青丝尽数化为雪白!   白擎和冉霁雪震惊的看着两人,白明洄茫然的看着桑眉嘴角呛下来的血沫,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锤了上来。   他看向白擎,“爹……”   “滚开!”   一道电光闪过,他拦在白擎身前的手臂轰然落地,在他感受到疼痛之前,另一种痛先在心脏里席卷。   冉霁雪眼前一湿,断开的袖口白练层叠缠绕上来包裹住整个手臂,如刀剑之形朝着白悟劈了过去,“我杀了你!!”   火焰包裹着白悟,不停的有红莲在他身上炸开,每一次都是白明洲倾尽所能燃烧着魂体而生的震怒,头发一缕一缕的被烧落下来,皮肤被灼成了可怖的黑色,在铺满了整个空间下的叶片也开始颤抖发颤。   “轰隆隆”的声音,是空间下叶片剧痛之下翻涌挣扎拍打的声音,它们掀开了坚硬的玄阴石,在空中疯狂颤动奔涌,白悟心中大怒,洞穿桑眉胸膛的那只手猛的抽了出来,鲜红的血随着他的动作在桑眉胸前划出一道喷涌的弧线出来。   白明洲双目充血,近乎癫狂的将失去支撑跌落下来的桑眉抱进了怀里,灵力疯狂的往她的身体里输入。   无尽血红藤蔓朝着他的后背袭击而去,火星迸溅的是白擎的长剑与冉霁雪的白练,白擎肃然道,“你的对手,现在是我们。”   白悟脸上带着狰狞的笑,烧毁的脸上再不复之前的邪肆帅气,“既然你们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白悟身为深渊生物,修为超出这人间强者不知几何,然而这些年来,白擎与天上仙师联系紧密,修为同样不可同日而语,加上白悟此时受了伤,狂怒之下招式更是混乱,在冉霁雪的协助之下,白擎勉强也能与他打个平手。   桑眉已经在胸口被洞穿之后就昏了出去,胸口流出来的血将地面都染成了红色,白明洲抱着她,几乎是倾尽所有力量想要救她。   然而像是要将桑眉体内的全部血液流干一般,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白明洲双目已经隐隐现出疯狂之色,为什么,他还是这样的无能。   六百年前,他救不了兄长和母亲,六百年后,他还是救不了自己所爱的人。   他能一剑破山河,以为渡劫成仙成了这世间最强就能够保护自己爱的人,再也不会让自己陷入六百年前无力的噩梦之中,然而时光流转,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一座城池里,他又将痛失所爱。   “承认吧,你始终还是那个你,你谁也救不了,谁也保护不了,你就是个废物!”   “我是废物……”   “你淌着母亲兄长的血活下来,该死的是你!是你!!”   “该死的是我啊……”   隔着遥远的虚空,他像是看到了一向在他面前古灵精怪的不像是兄长的白明泽第一次郑重的将动弹不得的他护在了身后,“作为哥哥,这么多年来一直烦着你让你帮我收拾烂摊子,这次就让我先走吧,总该让我尽一次兄长的责任。”   为什么在幻境中选择了先出生呢,是为了看母亲会选择扔掉谁吗?   不是的,是为了保护曾经护着他的哥哥啊……   “这辈子我没养过你,也不需要你来保护我,你不是城主府的谁,现在就给我滚!”   漫天的火光中,容貌冷艳的妇人一身华服转身而去,将想要冲出去的他制住扔了回去。   落在他身上的,是母亲的血,是兄长的血,也是挚爱的血。   白明洲低头看着桑眉,瞳孔中却没有焦距,他看不到桑眉在哪,他的小仙女在哪?   血色的丝线从瞳孔的缝隙里开始往眼周蔓延,像是一朵血色的花盛开在他的眼中。   正与白悟对抗的白擎猛然回头,看到白明洲身上陡然爆发开的妖魔之气,白悟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留下的这颗种子,总归是要发芽生根的哈哈哈哈!!” 第62章   桑眉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像是行走在一条永远也看不到终点的路上,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怎么也辨不真切。   “眉儿, 这是碧翠居新出的头面,你喜欢吗?”   “宣桃要永远跟在小姐的身边照顾小姐。”   “眉儿是爹爹和娘亲的宝贝, 所以爹爹娘亲要将眉儿珍藏在屋中, 谁也不舍得看去。”   “你就是桑家妹妹吧, 怎的从来没在聚会上见过你?”   “啊呀,这就是桑家的病秧子呀, 美则美矣, 就是一脸早死的相。”   “这孩子身体已经撑不下去了, 你们还是早做准备。”   “我也没有出过门,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能够为小姐而死,是宣桃这一生最大的价值。”   “宣桃回家嫁人去了。”   “小仙女,你愿意跟我走吗?”   无数的话语一路不停的往桑眉的耳中钻去, 她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茫然的往前走去。   她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隐隐的疼痛和哭声从这里传了出来, 桑眉像是被刺痛了一般陡然将手松开。   在这雾蒙蒙的世界里不知道走了有多久, 她终于看到前方有光亮了起来,一路引导着她往前。   桑廷和桑夫人坐在饭桌前, 在她们的对面是一张空椅,宣桃随侍在空椅之后,他们像是在说着什么,然而桑眉耳边却只余空荡的风声。   终于,穿过一道刺目的光芒之后, 桑眉一脚迈了进去,周遭的雾气与空茫瞬间散去,桑眉笑着看向桌边的桑家夫妻二人,“爹娘,眉儿来了。”   ……   桑家的大小姐桑眉最近能出门了。   然后第二天,冉家小姐第一美人的名号换了人。   冉君筱恨得差点拧碎了手里的帕子,在城主府与姑姑吃饭的时候愤愤道,“我看桑眉的身体好得很,什么病重不能来城主府,我看根本就是看不起姑姑您,看不起表哥呢!”   冉霁雪一张万古不化的冷漠脸,闻言筷子在碗沿轻轻一敲,她身后长相凶恶的嬷嬷板着脸立刻开口,“表小姐,食不言寝不语,您犯规矩了。”   冉君筱脸色顿时一僵,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等冉君筱离开之后,冉霁雪才淡淡道,“我和桑夫人闺中时也算是有些交情,好些年没见也有些想了,不如将她叫进府里与我叙叙旧。”   那嬷嬷面色冷硬的点头应了是。   屋檐上,一身黑衣蒙着脸的少年眉梢一挑,脚下一点就朝着桑家飞了过去。   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风流之时,虽然被长久的关在密室里,但是他有一个爱躲懒的哥哥,时常会让他用自己的身份出门做些事情,而且从他修为高了之后,也时常自己偷溜出去,是以与普通少年人性格相差并不大。   他想着街上见到的那姑娘,也不知道这传言的第一美人的桑小姐,与他在街上看到的那姑娘相比究竟谁更美些。   ……   桑眉因为生病昏迷,没有去城主府,过几天苏醒的她身体却突然转好,府中人啧啧称奇的同时,桑大人和桑夫人眼中的凝重却如一道阴霾重重的压在两人的心头。   这不是好转,而更像是回光返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等了。   一无所知的桑眉此时正在亭下数着檐下飞来的春燕,身后一身粉衣的宣桃年岁正好,如一朵盛开的桃花粉嫩娇艳。   她笑着与小姐聊天,离开去为小姐加水的瞬间,另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亭上倒垂下来,一双琥珀似的淡色双眸怔然的看着巧笑倩兮的桑眉。   什么叫一眼万年。   白明洲第一次明白了这个词。   桑眉没有告诉别人她见到了一个身影鬼祟的黑衣人,白明洲也没告诉别人那天黑布下绯红的脸颊和胸腔里快要跳出体外的心脏。   ……   桑眉喜欢上了一个人,她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大家小姐私下里与外男接触,这是会让整个桑家蒙羞的错事。   但是她只要想到那双像是落满了星辰的淡色眸子,心里的小鹿就开始不停的奔跑,在她的心间碰撞着,声声都是白明洲的名字。   她知道他叫白明洲,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游侠。   直到第一次在城主府的宴会中,见到那个衣着华贵在一群贵女中间游刃有余的少城主。   胸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着,她想要冲上去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然而现实却是,她捂着胸口脸色惨白的倒了下去。   醒来之后,身边的丫鬟换了一个人,爹娘告诉她宣桃年纪到了被放出府去嫁了人,桑眉虽然有些不舍难过,但更多的却是为她感到高兴。   因为身体不好她不能亲自去找宣桃,却为她准备了很多礼物,写了很多信给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满打满算除了有些特产之外,只收到过一封写满了字的信,还是宣桃说伤了手让人代写的。   在醒来后的那天夜里,白明洲第一次在晚上来找她,然后被愤怒的桑眉一巴掌打了过去。   脸颊高高肿起的白明洲却只是笑嘻嘻的握住了她的手,还问她手打疼了没。   桑眉一腔怒火瞬间烟消云散,只气他为什么骗自己。   白明洲脸上带着笑,眼泪却含着泪,“因为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会不喜欢我。”   桑眉歪着头看他,“你骗我我才会不喜欢你。”   白明洲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秘密都讲给了她,“我是一个不详的存在,父母都不要我了。”   桑眉怜惜的吹了吹他的脸上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口,“所以正好给我。”   ……   桑眉和白明洲的恋情最终还是没有瞒住桑大人,他冷着脸将白明洲打了出去,那张和少城主一模一样的脸让他脸上青筋直跳,只觉自己女儿踩进了一个不该为人知的秘密里。   而秘密,往往都是要用人命来填的。   “你这是在往火坑里跳!”   桑眉在长大懂事之后第一次与爹娘对着干,“可是我喜欢他。”   桑夫人心疼女儿,“你这是没见过多少青年才俊,明天起娘让你爹把城里的好儿郎画像全收拢来让你瞧瞧。”   桑眉倔强道,“我就喜欢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向来对桑眉百依百顺的桑大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勃然大怒,“他一个大男人,乱闯女儿家的闺房,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他就是一个没人教的野小子,哪里配得上你!”   他是没人教,所以他不懂,可是她却知道,他的一颗心却满是装着自己。   她摇头,一字一句坚定道,“我只要他。”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场大火之中付之一炬。   城主府燃烧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才在一场大雨中灭去。   从城主府中流出的鲜血几乎染红了白水城的所有河流。   白水城没有了城主府,桑眉没有了白明洲。   ……   悲痛之下的桑眉又病了,为了照顾女儿的桑廷和桑夫人商量之后带着桑眉回了乡下庄子里,恰好的躲过了城中一番势力纠葛。   而在白水城势力大清洗的同时,没了白擎镇压的白水城外妖魔对着一城的血肉垂涎三尺,在一个寂寂无声的深夜里攻了城。   血流成河、人间炼狱这样的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白水城的惨状。   世家奔逃而出,守卫拼死搏杀,无辜的百姓成了妖魔口中白肉,白明洲死里逃生,流着泪与桑眉相遇了。   彼时桑廷为了保护村中百姓死在妖魔爪下,桑夫人披头散发已然疯癫,桑眉一边照顾着疯魔的母亲,一边躲避着妖魔。   而后在有一天夜里,桑夫人也消失了,只留下一封写在裙摆上的血字信,是难得清醒过来的桑夫人与她的道别。   桑眉在桑夫人离开的山洞里等了三天,滴水未进的她身上父亲留下的法宝也已经所剩无几,再也无法抵挡周围环伺的魑魅魍魉。   就在即将落入妖魔之口的时刻,白明洲从天而降将她救了下来。   事后白明洲只记得自己当时半个月没换的衣服已经发臭,狼狈的他根本不敢去拥抱心尖尖上的小仙女。   桑眉却只记住了高大的身影,如峰岳高旷,巍峨挺拔,是她心里永远的英雄。   她的英雄带着她走了,带着她一路艰难却坚定的离开了白水城。   ……   心上的伤痕在白明洲的陪伴下渐渐的愈合了。   他们在新的地方落了脚,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家。   在所有朋友的祝福下,他们有了一个简陋却处处温馨的婚礼。   生活本该从此而幸福下去。   然而在洞房花烛夜,桑眉的纯阴之体却引发了白明洲体内那颗沉寂的种子。   魔化的白明洲为了不伤害爱人,亲手将长剑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分不清那红是烛火红纱,还是白明洲身上流下来的鲜血。   在那一瞬间,桑眉彻底的崩溃了,凤冠霞帔,是女子最美的时光,眼中却流下了血泪。   她死死抱住了白明洲,胸口透过穿进白明洲心脏的长剑。   在阴邪之气引动在附近除妖的九阙山长老前去之后,看到的就是死死抱在一起的两具尸体。   因为妖魔之种与纯阴之体的特殊,两人的魂魄仍然被困在体内深深沉睡着。   那把剑穿过了妖魔之种与纯阴之体,引发了两人体内妖魔之气的同时,却因为两人的自尽,彻底的将所有的阴郁之气击溃在了体内。   两个本该搅乱天地的妖魔却自毁在一起,长老震撼之余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他将两人救活之后,想到红烛之后惨烈无比的两人,抹去了白明洲和桑眉的记忆之后,将白明洲带回了九阙山,将桑眉送去了凡间亲人府上。   他却不知,在他离开之后,一场大灾,桑眉再次流离失所。   然后在一场婚宴之上,白衣翩飞的仙君一眼就望见了下面凤冠霞帔,美得恍若人间仙子的桑眉。   她合该,是属于他的仙女。 第63章   广阔的空间里已经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填满。   白明洲双目赤红, 周身缭绕着的是赤黑色的邪气,脚下红莲渐渐的染成了黑色,他站在那里, 整个人如同身处地狱业火之中的恶鬼修罗。   他单手将桑眉抱在怀里,伸出另一只手, 掌心中的漩涡几乎将周围浮动的灵气搅得天翻地覆。   透过手指间的缝隙, 他看到白悟正望着他如似疯癫的狂笑, 白明洲定定的看着他,脸上无悲也无喜, 只那一双如同深渊暗涧的眸子越发的可怖。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合拢, 下一瞬, 白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青紫的痕迹无端的在颈间浮现,整个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血一般暗红的藤蔓从地底翻飞,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巨大威势朝着白明洲冲了过去。   白擎抓着冉霁雪的手臂将她护在了身后, 这火焰带着无尽的怨怒与恨意,稍一触碰就是直接与灵魂之上的烧灼痛楚。   “怎么会这样……”冉霁雪不可置信的看着正中魔神一般的白明洲,艰难道, “我分明已经将他身上的魔种转移到了我身上了!”   “他就是魔种本身, 这是改不了的,现下他被刺激得直接魔化, 早已六亲不认,此地本就是妖魔界的入口,在这里谁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先走,待我请示师尊之后自有办法对付!”白擎快速说着, 带着冉霁雪旋身就要往外跑去。   白明洲视线漠然的从他们身上扫过,却并没有追去。   白擎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被他抓着的冉霁雪一把推开了去,她凤目圆睁满是怒意,“你想过等你师尊下来会是什么后果吗?他绝不会放过明洲!”   白擎心头一窒。   冉霁雪目光专注的看着白明洲,“这十六年里,我从来没有尽过一次做母亲的责任,我已经对不起他这么多年,这一次我想为他留下来。无论结果如何,我想要试着救他,他是个好孩子,他不该成为被仙人屠戮的魔!”   白擎怔怔的看着她,冉霁雪脸上浮现着的温柔让她在黑暗之中也如明灯一般,白擎心尖颤了颤,蓦的转身抽出了腰间的雷霆长剑。   冉霁雪偏头看他一眼,“如果你是想要伤我儿子,就先过我这一关。”   白擎无奈,“他也是我儿子。”   说着他腾空而起,一剑削掉了朝着白明洲后心而去的血红尖刺。   白明洲单手一扬,黑色的火焰组成了一道火墙在他的周围寸寸升高,袭来的藤蔓与火墙相撞,瞬间像是撞到了实质一般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刺得人眼瞎的爆炸光芒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藤蔓被烧灼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冉霁雪挥袖散去眼前因为燃烧藤蔓所弥漫的烟雾,第一时间向白明洲的方向看去。   白悟没有留手,藤蔓中除了大妖强悍的肉身力量之外,还有着从地下深渊里所汲取的几乎能毁灭天地的力量。   巍峨如同山岳,渺远如同星辰,那绝不是人的身体所能够承受的力量!   冉霁雪控制不住的想要往白明洲的方向跑去,却被白擎一把拉住了。   两道毁天灭地的力量相撞时引起的动荡渐渐平息。   白明洲半跪着蜷缩在地面上,死死的将没了气息的桑眉护在怀里。   他的脊背几乎被这力量削去了一半,血肉模糊之中隐约能见半块混杂着鲜血的白骨,然而在他怀中,桑眉的发丝都没有被拂动半分。   白悟仍然被吊在半空中,闭着眼歪着头,像是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冉霁雪看着如同血人般的白明洲,只觉脑海里阵阵嗡鸣,空白过后,她猛的朝白悟冲了过去,与她一同冲过去的,还有她袖袍扬起之时浮动在身后的万千利刃。   “别冲动——”白擎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见歪着头的白悟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没有眼白,像是蕴含着世间所有黑暗的无神瞳孔。   冉霁雪冲过去的动作停顿在了原地,无尽的黑潮包裹住了她,眼前像是浮现出了世间最令人恐惧的噩梦,挣扎咆哮着朝她扑了过来。   “滚开!!!”   她一掌往外拍去,突然出现在她身侧的白擎猝不及防的受了这一掌,顿时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他顺着冉霁雪的手腕抓住她,急切喊道,“霁雪,快醒醒!”   “哈哈哈!”狂肆的笑声突兀的响了起来,白擎抬起头,看向正盯着他们脸上堪称恶意的白悟。   他脖颈上无形的大手仍在收紧,全部的喉骨都被捏成了粉碎,头颅与身体之间只剩下软软的一层皮,“哈……呃……”   白悟转过头,喉中发出另人牙酸的咯吱声,他看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白明洲,漆黑的瞳孔里慢慢的浮现出一个白衣飘飘的清冷女修。   白明洲低头看了眼在自己怀中闭着眼的桑眉,他脸上的血滴落下来,发出一声轻而小的“滴答”声。   暗红色的血迹昭示着不详,它落在桑眉的眉心,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白明洲低下头,冰冷的唇瓣碰到桑眉额间,微热的舌尖轻轻的舔去她眉心的血迹。   “脏了,我帮你擦擦。”   他看向仍在负隅顽抗的白悟,喃喃道,“假的。”   “眼睛里的,是假的。”   说着,他伸出手,指尖随意的往外一划,衣摆上的血滴扬起在空中,下一瞬就被火舌所卷走。   在他的手落下的同时,白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心跳一瞬间加快,“砰砰砰”的像是要跳出体外,角落里蜷缩的白明洄同样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悬吊在空中的白悟。   下一刻,鲜血喷涌而出,从白悟的头顶到脚下,沿着笔直的一条线,整个身体在刹那间裂开向两旁轰然落下。   “爹……”白明洄长大了嘴,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在那血淅淅沥沥的沿着石阶流淌片刻之后,他的瞳孔才缓缓的睁大。   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白明洄巨大的悲伤蓦的席卷上了心头,撕心裂肺的悲愤声音从他的口中喊了出来,“爹!!”   在白悟死后,陷入幻境中的冉霁雪也醒了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下意识的朝着白明洲走了过去。   却在看到白明洲冰冷的视线时顿在了原地。   “明洲……”   白明洲看向她,曾经清透的淡色瞳孔里被血色纹路所充斥着,他张了张嘴,像是在思考什么,没等冉霁雪开口,他忽的扭过头,黑色的火焰一瞬间将向他扑来的白明洄包裹了起来。   白擎心中骇然,剑尖一挑就朝着包裹着白明洄的一团火焰中刺了过去。   白明洲看着他想了想,拂去白明洄周身火焰,白擎只当他还顾念着这些年的兄弟之情,方才松了一口气,就察觉到脚下所站着的地方突然塌陷了下去。   冉霁雪伸手将他捞了起来,像是有无形的巨兽在他们脚下翻滚着,白擎扶住浑身烧伤的白明洄,和冉霁雪几乎站立不稳的随着地面摇晃着。   在一阵天摇地动之中,一具尸体忽然被火莲卷着抛了出来,落地之后却没损伤半分。   只一眼,白擎就将人认了出来。   白明洄更是不顾自己身上处处流血的伤口,挣扎着朝着陶素汐的尸体奔了过去。   难怪,难怪他一直没能见到他娘,原来他娘早就死了。   他心头大恸,仇恨的眼神落在白明洲的身上,几乎想在白明洲身上咬下一块血肉来,他一字一顿恨道,“是你杀了我娘。”   白明洲看向他,满是血纹的眼中满是嘲讽之意。   白擎往陶素汐的尸体上看过去,神色复杂道,“是白悟杀的。”   白明洄只觉一记重锤砸得自己头晕眼花,牙齿几乎被咬出血来,“不可能!”   冉霁雪这时也冷静了下来,“之前在外面下的那一场桃花雨,是陶素汐的尸体所化吧。”   她这样说着,眼神却看向了白明洲。   白明洲轻轻颔首。   白擎却是在这时将所有的关窍都想明白了,“他是用陶素汐的妖力醒过来的,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准备着这一场献祭,桃雨有致幻的作用,与白悟的能力组合起来,才能够在不知不觉间将我们所有人拉入了幻象之中。”   白明洄抱着自己的母亲,喉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不会的……不可能……”   白明洲若有所思的看着白擎,“你说的对,这是幻象。”   他温柔的摸了摸桑眉柔顺黑亮依旧的头发,轻声道,“小仙女也猜到了。”   见他这模样冉霁雪心中就难过,她偏过头,不忍再看。   她却没看到,白明洲看着白明洄的眼神越来越亮,终于,无尽的黑色火焰卷上了陶素汐的袍角。   白明洄是第一个发现的,“你做什么?!”   白明洲冷冷的看着他,“你爹娘都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白擎同样道,“你该陪着他们一起死。”   冉霁雪的声音又尖又细,直刺向白明洄的心间,“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你该在这里陪着他们。”   白明洄的眼神缓缓的变得空洞起来,喃喃道,“我该陪他们的……”   他的眼神落在白擎拴在腰间的长剑上,紫色的雷光不停的闪烁着,那是对妖魔致命的雷霆之威。   白明洄将娘亲的尸体在地面上放平,白明洲为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正准备为娘亲整理遗容的白明洄手一顿,站了起来,麻木的从白擎的腰间将剑抽了出来。   在他的手碰到长剑的一瞬间,雷光大盛,白擎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清醒,“你……”   下一瞬,他看到一只被雷光电得焦黑的手将剑身一转,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的扎了进去!   白擎来不及喊出声,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   白明洄维持着将剑尖捅入心尖的动作,冉霁雪眼神空洞的站在白明洲的身边,白擎张大了嘴脸上是惊恐又愤怒的模样。   在这静止之中,唯有白明洲一人,眼睫眨动的一刹那,瓷器碎裂的声音砰的炸开,所有的一切——   黑色的火焰,翻滚的地面,静止的四人,都如同镜面一般碎开了。   白明洲抱着桑眉,下颔轻轻的搁在她的头顶,清透的眸子华光流转,他看着神情的白悟轻笑一声,“吾此生,绝不与邪魔歪道为伍。”   冲天的赤色红莲在他扬指间朝着白悟冲了过去。   在他怀中,桑眉呛出了一口血,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带着痛苦的气音响了起来,“都是……假的……” 第64章   陶素汐的献祭是真的。   在如梦似幻的桃花雨落下的时候, 整个城主府都被拉进了一个巨大的连环幻境之中。   第一层是他与桑眉并肩勘破的城主府中景象。   第二层是地底深渊上引诱白明洲入魔的平台。   更重要的是,只有白明洲和桑眉知道,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境。   幻境所运行的力量都来自于宿主, 心魔已除,能否从幻境中出去全凭白明洲自己。   对于修行者来说, 心魔幻境是能让人走火入魔的困境, 可同样也能成为磨砺心性的试炼。   他若是想出去, 自然能带着桑眉强行破镜,只是这样对他和桑眉来说修行没有任何的好处不说, 还可能会因为未能勘破幻境而造成心境动荡。   然而在桑眉身受重伤之后, 他想带着她强行破镜却没能成功之后, 他就知道了,在这心魔幻境之内,还有一层不属于他且无法越去的幻境。   修为在他之上,且精于幻术之人,不必说在白明洲所见之人中, 只有白悟一人了。   妖魔本就擅长以人心作戏,白明洲连域外魔尊都能够斩于剑下,生于他幻境之中的妖魔只会比这程度更容易解决。   而且白明洲没想到的是, 能够冷眼看着妻子为自己而死的白悟, 对于自己的儿子爱意却是真实的。   雷霆之威对于白明洄这种在妖魔界相当于初生幼崽的存在来说,这一剑下去无论是不是在幻境中, 都足以让他神魂泯灭。   是以在白明洄即将身死魂消之时,整个幻境被操纵者从外部打开了。   被接连破开两层幻境,还被人从幻境中杀了出来的白悟脸色十分难看,他冷笑着重重哼了一声,“是我小看你了。”   桑眉身上裙衫血迹尽数褪去, 白明洲淡然道,“对付你这样的废物,我爹都不用出手,我这样的小辈就足够了。”   正表面冷静内心茫然的看着熟悉的城主府的白擎冷不丁的听到白明洲叫他一声爹,差点绷不住脸上淡定的表情。   他眼睛亮晶晶的拉了拉一旁同样不动声色扫视着周围的冉霁雪,夫人,明洲叫我爹了!   冉霁雪:“……”她心梗!   她冷漠的从白擎手中将自己的袖口扯了出来,“你这个弟弟手段得了。”   白擎冷然道,“难登大雅之堂。”   白明洲剑尖直指白悟,“与我堂堂正正的战一场,别再用这些鬼蜮伎俩。”   若非他握着桑眉的手腕力道几乎将她腕骨捏碎,谁也不会知道他在幻境中见到桑眉几欲身死之后的愤怒与痛苦都是最为真实的反应。   如若不是桑眉。   如若不是她失去意识前的低喃入了白明洲的耳。   一念成魔。   白明洲从来就无惧于自己是仙是魔。   他这一生唯一想要抓在手里的,只有桑眉一个人罢了。   幸好,他没有失去她。   桑眉感受着手腕上刺骨的疼,面上却十分冷静淡然,她知道白明洲此时心中的不安和难过,她又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拒绝他。   在白明洲提出要与白悟对决之后,整个空间里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白悟垂眸像是在思量些什么,白明洲和桑眉两两对视情深似海,冉霁雪正被白擎的炫耀烦到生着闷气,至于白擎则是陷入了不知道冉霁雪怎么又生气了的茫然之中。   良久,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伴着浑杂的粗喘。   白明洄满头是汗神色惶恐的从不远处跑了过来,在看到身体康健活蹦乱跳脖子正好好的在脑袋上安家也没有被劈成两半的白悟的时,先是惊喜,随后又陷入了莫名的惊惧之中。   白悟眯了眯眼睛,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白明洄下意识的抬脚,却在一步之后就停了下来,他微微仰起头,看着白悟那张与他相差无几的邪气面孔,开口瞬间只觉满口苦涩,“娘死了吗?”   白悟浑不在意的点头,“死了,不过你别伤心,她是自愿牺牲的,死亡是她选择的归途,作为她的儿子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高兴?”白明洄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满是痛苦与挣扎,“那是你的妻子我的娘亲,你把她的死亡叫做归途?你居然让我为了她的死去而高兴!”   白悟不耐烦了,一扬手将白明洄吸到了自己身边,冷漠道,“世间生生死死本就是定数,她能够在死前用自己的身体为我设下这场戏已经是她除了生下你之外的最大贡献了。”   白明洄:“你!”   “够了!”白悟打断他,邪气四溢的眼角流泻出几分不耐,他提着白明洄的衣领看向对面的白明洲,“你是小辈我不欺负你,我让我儿子来跟我打。”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无言。   白明洲的修为一差一线飞升,而白明洄却只有身体的本能。   这些年陶素汐忙着拯救压在地下的白悟,对这个儿子很多时候都不管不问,若非冉霁雪的骄傲让她对一个小崽子下不了手还暗中帮了他几回,白明洄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修为堪称点差地别的两个人打起来,结果都不用猜。   白明洲拧着眉,声音中多有震惊,“你要我和他打?”   白悟手往白明洄身后一推,冷嗤道,“怎么?我的儿子配不上做白水城少城主的对手?”   白明洲想到他对白悟说的话,果真是睚眦必报的妖魔,一句话的嘲讽都要还回来。   白明洲手上挽了个剑花,沉声道,“若要打,便是生死之战,你也要让白明洄上场?”   白悟傲然点头,“有何不可。”   白明洲,“好。”   两人谁也没有问过白明洄的意见。   痛失生母又遭受生父无情打击的白明洄咬着牙身体摇摇欲坠。   白擎不忍的想要上前,一旁冷眼看着的冉霁雪却突然踩了他一脚。   用足了力道的一脚几乎将白擎的长靴踩出一道凹痕来,他顿了顿,却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白明洲不舍的松开握住桑眉的手,这才发现桑眉手腕一圈已经变得青紫一片。   他一冷,心疼和懊悔在眼底交错着,“疼吗?”   桑眉笑着摇了摇头,轻轻转了转手腕,灵气一晃就又恢复到了白生生的模样。   白明洲艰涩道,“抱歉……”   桑眉指尖抵在白明洲的唇前,低声道,“是我大意轻敌害你差点入魔,我才该道歉的。”   白明洲当然不认,还要再开口,却被桑眉笑着推了出去,“再说下去就停不下来了。”   白明洲这才作罢,只握着桑眉的手在手心里轻轻印上一吻。   等我。   无需言语,桑眉淡笑点头。   白悟见白明洲踏了出来,伸手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契约符文,白明洲同样以灵气作笔,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符文来。   两道符文在空中撞在了一起,倏然融成一体,灵光闪过之后朝着各自的目标飞了过去。   属于白悟画出的一道打进了白明洄的心口,本该往白明洲身上落去的灵光却拐了个弯,迅速的朝着城主府另一边飞去。   白明洲愣住的时候,冉霁雪的表情却猛的一变。   桑眉第一时间朝着那道灵光伸出了手,然而飞去的灵气穿过灵光而过,已成契约之后受到天道保护,神人莫可改变。   白擎这时也反应了过来,震惊道,“那是明泽!”   白悟这时才笑着道,“据我所知,少城主可不是站在这里的假货,而是你屋中藏着小废物。”   他伸手往上一抬,正在屋中焦急担忧的白明泽突然感到一阵吸力传来,将他从屋顶破空而出,只瞬间就抓到了几人面前。   白明泽的头撞在屋顶上,不比在场众人修为高深的他额头上斗大一个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冉霁雪几近晕厥过去,摇摇欲坠的被白擎抱进了怀里。   这是时隔十六年来冉霁雪第一次让白擎抱住,然而两人心中却没有任何旖旎的思想,目光沉痛的看向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的白明泽。   摸了一手血的白明泽简直气得想跳脚,然而抬头就看到抱在一起的父母也好,双手搀扶在一起的哥哥嫂子也好,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白明泽怂怂的缩了缩脖子。   这眼神怎么这么像是他之前参加葬礼时,那些看着亲人死去之后的家属沉痛又悲伤的样子。   他不会是死了吧?!   白明泽顿时悚然一惊。   他就说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从屋子里就飞了出来,看来是阎王爷招魂呢!   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白明泽觉得嘴里都开始发苦了,不过感觉这死的挺无痛的,还能见到爹娘和哥嫂。   “明泽。”   白明泽抬起头,他爹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轻柔的像是怕惊扰了他一样的。   白明泽悲从中来。   果然,他是死了吧。   “不要怕。”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人固有一死,不过寻常,来年转世若我还活着,你我还是父子。”   白明泽吸了吸鼻子,“爹,要不这样吧,我先不投胎,等你死了我们一起走,我们做一对好兄弟!”   白擎脸上沉重是神色一僵。   白明洲拂手将白明泽拉到自己的身边,按住他的肩膀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白明泽感动得眼泪汪汪,“哥,你不会是想要为了我闯地府吧?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也等等你,来年我们就是三胞胎。”   白明洲:“……”   他拧着眉,直觉告诉他,弟弟好像是有哪里坏掉了。   在他观察这白明泽的时候,白悟在对面却是忍不住了,“煽情的时间已经够了,你提出的要单独对决,可别临场赖账。”   桑眉抬眸看他一眼,“你大可放心,我们与妖魔可不一样。”   白悟冷笑一声,“罢,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们,这天道下的誓言若是想要赖掉,怕是你那好夫君就要尸骨无存了!”   他甩袖往身后突然出现的玄色座椅上一靠,“好歹与白擎兄弟一场,我也为我这好侄儿准备了上好的琼山玉。”   他扬手,一具整块琼山玉雕成的棺材从天而降往白明泽的头上落去。   白明洲抬手将棺材拂去,棺材轰然落地砸进了地里沾上了泥灰。   “不劳您费心,况且——”白明洲的眸中猛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弧线来,剑气破空的声音响彻在耳际,白悟对接一掌,身后白擎同时朝他攻了过去。   不明所以的白明泽被冉霁雪护了起来。   在白明洲攻向白悟的同时,桑眉迅疾如闪电的一剑刺向白明洄。   白悟顿时大怒,“卑鄙!!”   无数藤蔓从地底钻了出来,将桑眉刺向白明洄胸口的一剑挑开,却没想桑眉左手握着的短剑往白明洄手腕重重一砍,喷溅而出的鲜血伴随着白明洄的痛叫落在了地面上。   桑眉适时收回手,下一刻冉霁雪无缝衔接着将白明泽推了过去,“天道在上,这是白明泽和白明洄的战斗,谁也不能够插手!!” 第65章 完结   白悟迅速回身, 然而想要落在白明泽身上的攻击却被一道灵光弹了出去。   他看着场中被桑眉挑断了手筋的白明洄,他和白明泽两人被圈在了一个透明的弧形光罩里,在两人对决开始之后, 任何人都再无法插手。   被娘塞了一把剑的白明泽茫然的看着自己身前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的白明洄,缓缓的长大了嘴。   所以谁能告诉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啊!!!   冉霁雪淡然不失柔和的声音响在白明泽的耳边, “这是你和他的生死之战, 你杀了他, 或是他杀了你,你嫂嫂已经帮你做了第一步, 后面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不愿看到兄弟二人你死我活的白擎艰涩的转过了头。   白明泽简直满脸懵逼。   他捧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连鸡都没杀过, 现在让他来杀人,也太难为他了吧??   虽然他很讨厌白明洄没错,但是也做不到杀他……   他正想着,满脸痛苦之色的白明洄抬起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身上。   白明泽瞬间被这力道踹飞了出去,砸在光罩上晕出了一圈朦胧的灵光,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跌跌撞撞朝他走过来的白明洄又一脚踩在他的身上。   带着深刻的恨意的一脚踩在他的身上,白明洄手腕上的伤口鲜血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白明泽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 逐渐加重的力量几乎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要挤压出来。   冉霁雪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白明洲神情肃然, 沉声开口,“拿起你的剑!记得我在你面前用过的剑法吗,你记得的,我们是双生子,我会的你一定也会!”   白明泽艰难的在地上抓挠着, 在被踹飞的同时他的剑也飞了出去,指尖能够碰到冰冷的剑柄,却离拿起剑还差了一些。   “白水城的少城主,连把剑都拿不起来吗?!”冷厉的声音乍响在白明泽的耳畔,他指尖一颤猛的往外抬去,在掌心碰到剑柄的刹那,属于白擎的配剑在感受到主人血脉的时候瞬间震动了起来,电光从手掌传到了全身,踩在白明泽身上不断加重力道的白明洄只觉脚上一麻,整个人轰然倒了下去。   因为手腕的伤,不仅仅是毁了他的经脉,更是在刹那间将他这些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白明洄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也一片模糊。   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原以为疼爱自己的生父原是把他当做棋子,应下这生死之战的时候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曾经想要帮助的少女无情的毁了他的全部,让他彻底变为俎上鱼肉,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他也不想杀白明泽,他从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人,却落得了这般境地!   剑尖划过地面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白明洄看不清白明泽的剑尖是否已经落在了头顶,他仰头望着朦胧中碧蓝的天空,放弃挣扎般的闭上了眼睛。   “起来,否则我让你死了也不好过。”   阴冷湿沉的嗓音响在白明洄的耳边。   他身子惧怕的颤了颤,摇摇晃晃的就要再站起来。   一直看着光罩里战斗二人的白悟指尖微动,下一瞬一把长剑横亘在他的身前,白明洲锋锐的眼梢微挑,“天道印证下的决斗,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白悟脸皮抽搐,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是想要激发自己的血脉,可算不得是作弊。”   白明洲眉峰比手中长剑更加冷硬,他点头道,“原是如此。”   桑眉清冷的嗓音在他身后淡淡响起,“与人斗,自然要讲规矩,可若是对方先不要脸,那么以其人之道还之,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半扬起秀致如画的小脸,与白明洲相视一笑,下一刻比风霜还要冰寒的剑锋朝着白悟袭来。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对白悟两面夹击,却是第一次让白悟感觉到了威胁。   巨大的藤蔓从地底而起,挡住了前后袭来的两人。   锋利的剑尖抵在坚硬如铁的藤蔓组成的墙面上,桑眉唇角微压,“藏头露尾,果真是妖魔行径。”   说完,一道火红莲花跳跃着在剑尖上倏然盛放,在接触到藤蔓墙面的下一瞬尽数被点燃。   桑眉往后飞了几步,旋身双手握在剑柄上,冠以千钧之势朝着火墙挥了下去。   轰隆——   盛放着火红莲花的剑光壮丽无比,一前一后同时落下的刹那,仿佛连天地也被撕裂开,一朵又一朵的红莲穿透火墙围裹着白悟同时炸开,在这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下,周遭内所有一切全部化为齑粉!   白擎牵着冉霁雪的手,心有余悸的看着远处爆开的红莲焰火,颇有一种后浪已经死在沙滩上的岁月流逝感。   若非是城主府结界够结实,现在只怕整个白水城都要毁在这两剑之下。   正想着,只听得一声脆响,保护了城主府几十年的结界在冲天的火焰中碎裂了。   白擎表情剧变,与冉霁雪同时想到了在白明洲身旁正在参与对决的白明泽,颤抖道,“天道的保护罩,能够抵挡住吗……”   冉霁雪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穿过重重火焰冲了进去。   与她一同进去的还有面沉如水的桑廷夫妻二人。   本该滚烫的火焰此时擦过几人肌肤之时,却只感觉到轻若细纱的温柔触感。   冉霁雪似有所感的伸出手,如同孩子对母亲最深的依恋,在这焰火包裹中,冉霁雪几乎潸然泪下。   白明洲的心剑所化火焰,所呈现的自然是他心底最真实的一面。   冉霁雪不知道,却也在这里面感到了难过。   苍穹像是在这火焰中也被点燃,被燃烧殆尽的火墙落下之后,反被困在其中的白悟浑身烧灼痕迹,他一手撑在地面上,仰着头对上空的白明洲与桑眉怒吼道,“这不可能,你怎么会变的这么强!!!”   白明洲淡漠的看着他,“因为从头至尾强大的那个人,都是我。”   这是因他而起的幻境。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的内心而起。   在他的记忆中,火光中走来的父亲是坚不可摧而强大的。   而作为操纵着白擎灭了城主府满门的白悟合该更加强大才是。   所以因为他潜在意识的影响。   在这幻境里,他强则白悟更强。   可实际上,作为能够一剑断山河的第一剑仙,怎么会败在人间妖魔之手。   打败他的,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而已。   白悟怒嚎着,眸中存留的深恨像是要将两人活生生撕碎。   桑眉站在白明洲的身边,裙摆在火焰中也似染上了一层热烈的红,她俏皮一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呀,因为是假的,都是假的。”   你也是假的。   一个假的妖魔,怎么能跟打败一个真实飞升的仙君。   说完,桑眉手腕一动,就要将白悟斩杀于剑下。   却听身后白擎声音突然传来,“等等。”   桑眉迟疑转身,倏忽又看向白明洲。   冉霁雪转头看向他,目光几欲喷火,白擎在冉霁雪的怒瞪之下却是沉声道,“十六年前,我因一时恻隐而犯下大错,几近妻离子散,今日这最后一剑,让我来吧。”   桑眉与白明洲对视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白擎步履坚定的走到白擎的身边,双手握住剑柄,狠狠的往下一刺——   心脏被刺穿的声音响了起来,白悟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睁大到了极限,他越过重重火焰,那灵光一点的对决圈中,白明洄躺在地上,无神的瞳孔像是正望着他。   他转头看向白擎,张嘴的瞬间就呛出了一口血沫。   你杀不了我的,将我和明洄送回深渊中,就当是兄弟一场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几乎将天地也点燃的火焰渐渐的熄灭了。   一旁白明泽狼狈的躺在白明洄的尸体旁,捂着眼睛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冉霁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做的很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白明泽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没杀他,他自己要往我剑上撞,我躲都躲不开,他好过分呜哇哇!!”   冉霁雪一愣,眼神复杂的看着白明洄的尸体。   “罢了,好歹是在我府上养了这么多年的。”她伸手拂过白明洄大睁的眼睛,“我会讲你和你娘葬在一处的。”   ……   桑廷和桑夫人看着提着剑神采奕奕的女儿,几乎有些不敢上前。   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互相推搡之中走到了桑眉的面前。   他们有好多话想和女儿讲,想问她一身的修为哪里来的,想夸她怎么这么厉害不愧是他们的女儿,然而在开口的一刹那,鬼使神差之间,像是有来自六百年前的灵魂重叠在了一起。   有声音轻而颤抖的问,“你要走了吗?”   桑眉心口狠狠的一跳。   她张了张嘴,眼前的一切却像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失去了颜色的画布,昏暗的颜色铺天盖地的弥漫了所有的视野。   世界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安静,她看到父母张着嘴像是在说着什么,动作却像是迟缓了百倍,她的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加的清晰。   “我要走了。”   她突然道。   哪怕眼前的人听不到,也不会知道。   “你们扔下我一个人,我忘掉了你们六百年,所以我们也扯平了。”   “我好想你们。”   “爹爹,娘亲。”   “再见。”   沉寂了百年的黑暗倏然而至,渐渐的淹没了周遭所有的一切。   桑眉瞳孔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是六百年前娘亲消失的那天夜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也像是宣桃离去的那天,灯火尽灭,只剩下寂寂长夜永无边际。   这时她听到耳边淡然却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小仙女,要跟我一起走吗?”   漆黑的世界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白明洲侧过头,淡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的是无边的星光。   在这长夜里,终究有一点光亮,是永远的属于她的。   桑眉含泪点了点头,握住了手边温热的手掌。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穹大亮。   九阙山所有长老围了一圈在他们身边。   “醒了醒了!”   “终于醒了,我就是桑师妹出马准有用!”   “太好了,你们醒的正是时候,平定域外妖魔的庆功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推搡中桑眉被不知道谁挤进了白明洲的怀里,她抬起头,望着白明洲紧绷的下颌线,轻轻笑了笑。   岁月很长,黑夜终将天明。   她有了永久属于她的那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