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黑莲花绝不认输 作者:发电姬   文案   苏芝芝是流云宗的小师妹,最喜欢流云宗首席大师兄辜廷,即使大师兄对她冷淡,她也能品出一点不同,并为之高兴一整天。   后来她如愿以偿,和大师兄结为道侣,大师兄没和她同居,她也能自己脑补出理由,远远看着他就够了。   直到有一天,苏芝芝遇到系统,才知道大师兄对她冷淡,是因为内心有真爱,和她结为道侣只是为了利用她,给真爱开后门……   如此种种,苏芝芝泪目:“那好吧,我退出。”   系统:“你难道不想复仇吗?”   苏芝芝:“虽然但是,我爱他啊,爱他就要成全他!”   从此,大师兄夺得比试头筹,苏芝芝让真爱去祝福。   大师兄遇险,苏芝芝让真爱去救人。   大师兄受伤,苏芝芝让真爱去治疗……   直到遇到妖兽袭击,苏芝芝和真爱被逼在悬崖边,苏芝芝大度道:“我给你们让让路。”   在看到大师兄朝她冲过来时,她对他粲然一笑,先一步跳下无尽深渊,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大师兄一夜白头,从此叛出师门,入魔。   系统:“大师兄为你都这样了,你不回去吗?”   苏芝芝啃苹果:“回去干嘛,我看他也不是很伤心。”   系统恍然大悟:“高、高手啊。”   ——   ps:1.非常规追妻火葬场;2.没有甜文标签,没有爽文标签,不喜欢可以点x哦,不用留言告诉我QAQ;3.正文和文案的系统设定有修改;4.感谢阅读么么~   内容标签:复仇虐渣   主角:苏芝芝,辜廷 ┃ 配角:骨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立意:遇到事情要冷静处理,理智分析,才能做好一切,为成功打好基石。 ============== 第1章 汤   “嘶……”   苏芝芝揉着疼痛的脚腕,她太不小心了。   刚刚,她御剑飞行撞到山体结界,从几百米高空摔下,作为修士身体强健,还有灵力护体,但这样猝不及防摔倒,仍然很痛。   她捏紧手中的长尾雀,就是为了抓这家伙,她才摔倒的。   她瞅着长尾雀,冷笑:“让你跑,不还是被我抓到。”   长尾雀发出啾啾的叫声。   它巴掌大小,羽毛丰满,苏芝芝在它脖颈那里捏出一个凹痕,露出她葱白指尖。   别看长尾雀没几两,这种鸟雀熬出来的汤,灵力十分充沛,修士可以不进食,但吃这种这种食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为什么要跑到后山老林抓长尾雀,苏芝芝想,都怪一个师姐。   个把月前,有个师姐百般接近辜廷,被苏芝芝知道后,师姐假惺惺说自己是为辜廷好,还说苏芝芝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对辜廷好。   那时候苏芝芝就反问她:“难不成我要拍拍身边位置,叫你姐妹,欢迎你加入我的家庭?”   师姐被怼了还不服,暗搓搓想熬汤送辜廷,气得苏芝芝冒火。   辜廷是谁?他是流云宗的首席大弟子,还是苏芝芝明媒正娶……咳,不对,名正言顺的道侣。   她这个道侣还没做什么呢,轮得到别人关心辜廷?   这口气苏芝芝不能忍,不就是熬汤吗,只要她对辜廷足够好,那些人就没有借口。   所以她来抓鸟了。   现在问题是,她上不去。   这里是山缝,前后是死路,只有往上才有出路,然而,她御剑飞行的能耐有限,不然刚刚也不会撞到结界。   而且,她为了显示诚意,熬汤的材料都是自己亲手准备的,就是来抓长尾雀,她的护卫也都不知道。   如今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没办法,她仰头看着几百米的高山,运用灵力御剑。   试了三四次,在她又差点摔下剑时,被她扼住命运的长尾雀,发出嘲讽的叫声:“啾啾啾~”   苏芝芝心烦,用力掐着长尾雀,阴恻恻地说:“闭嘴成吗。”   突然,长尾雀不再乱吱声,瞪着黑豆一样的眼睛,一个有点稚嫩的声音从它嘴里发出:“那你别捏我。”   苏芝芝:“?”   什么玩意,它居然会说话?   苏芝芝下意识问:“你成妖了?”动物只有成妖,才能言人语。   长尾雀吧唧着鸟喙,眼珠滴溜溜转,抖抖羽毛,说:“对,我这么可爱,你还舍得吃我吗?”   苏芝芝敏锐察觉,这只长尾雀异变得很奇怪,不像成妖,像魂魄被置换。   她挑了挑眉,盘腿坐下来,说:“成妖了更好,我抓你是要炖汤,通灵性的长尾雀,炖出来的汤灵力更充沛。”   它立刻改口:“不,我不是妖。”   她好整以暇,一手撑着脸颊,看它要怎么演。   长尾雀扭过头来与她对视,语重心长:“其实我是天神的化形,拥有破灭虚妄,预知未来的能力。”   苏芝芝:“……”   这鸟要是天神的化形,那她就是天仙的化形。   苏芝芝毫不留情揭穿它:“你这么厉害,会被我抓在手里?”   小鸟炸毛:“这是意外,我刚附身在鸟身上,不然哪会被你抓到!”   急于证明自己似的,长尾雀目中亮起红光,一阵风从四处起,苏芝芝顿时被一股力气托举起来。   那股风托着她,比御剑飞行还方便,转眼之间,就回到山崖上。   它声音扬起:“看,我带你离开,这下你总该相信我吧?”   苏芝芝踩着地面,跺跺脚,托它的福,她不用在崖底干等着。   有点小手段,长尾雀却不逃,还要帮她,不是傻白鸟,就是心机鸟,它到底想做什么呢?   长尾雀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说:“我要留在你身边,帮你渡劫,咳咳,我这是为你好啊,你看我多好,还帮了你呢!”   事实上,几百米的高度,但凡学艺精湛点的,都能御剑飞上来。   苏芝芝别的都行,正好御剑很菜,才会陷入那个困境。   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御剑总学不好,只是松开长尾雀,好奇地问:“你要留在我身边,渡劫?”   长尾雀扑棱翅膀,说:“我是天神派来拯救你的,我知道你是苏芝芝,你近来会有一道劫数,这道劫数对你而言很致命……”   苏芝芝语气一沉:“说重点。”   长尾雀立刻言简意赅:“辜廷不喜欢你,这是你的劫。”   这玩意儿说,辜廷不喜欢她。   小鸟声音尖锐,辜廷这两个字,从它嘴里出来,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不过,辜廷是她的大师兄,是她的道侣,她不该感到陌生。   苏芝芝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说心中没有波澜是假的,她非圣贤,怎么可能对非议一笑而过?她站在崖顶,她感觉冷风从她耳廓吹过,沁凉沁凉的。   突然,她眼睛眯起,使出一道高级术诀,束缚长尾雀。   长尾雀没防逃不开,有些愤怒:“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为什么不信我?”   苏芝芝正御剑下山,她掂量着手里这几两肉,在长尾雀叽叽喳喳说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后,苏芝芝眼角抽了抽,终于忍不住了。   她随手拽住一个路过的流云宗的弟子,拎着他的领子,问:“喂,大师兄辜廷喜欢他道侣吗?”   那人没认出苏芝芝,下意识回:“怎么可能……你拽我领子干嘛!”   流云宗上下都知道,辜廷作为流云宗首席大师兄,不可能喜欢他的道侣。   得到这个答案,苏芝芝放开路人,反问长尾雀,说:“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说明什么?”   长尾雀:“啾啾……”   好像确实不能说明什么。   它忽然觉得苏芝芝有一点点惨,恨铁不成钢,说:“这么多人觉得他不爱你,你怎么就……”   苏芝芝打断它的话:“这么多人说你的肉灵力充沛,你怎么不乖乖听话,主动跳下锅把自己煮熟贡献人类?”   长尾雀:好气但是说不过她!   苏芝芝说:“如果你是某些人派来离间我和辜廷的,你省省吧。”   为了让耳根子清静点,苏芝芝说完这句,彻底掐断长尾雀的气,这在她看来,只是一只有点奇怪的长尾雀,没过两天,她就会忘了这段对话。   非议又如何,她只相信证据与事实。   回到苏家主峰朝星峰,她处理长尾雀,加入锅里。   这道汤炖一下午,耗费她许多灵药,揭锅时,一股浓郁的灵力迎面而来,又收进汤底,证明她这阵子收集食材的辛苦没有白费。   苏芝芝剃掉骨头,盛一盅汤,放在挎篮里。   就在这时候,被她剃出来的骨头,颤颤巍巍一动。   苏芝芝:“?”   骨头慢慢拼接,变成骨鸟的模样,鸟嘎嘎笑了,声音很熟悉:“我没肉,这下你不能把我炖成汤了吧!”   苏芝芝:“……”   好家伙,被炖成汤的长尾雀,居然还能把剩余的骨头拼起来,展现极强的生命力,阴魂不散。   好在这是修真界,骨鸟会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苏芝芝并没有多纠结。   只是,她一开始怀疑它是谁派来离间她和辜廷的,现在又觉得不像,又气又好笑:“你怎么没死?”   骨鸟略有些得意:“都说了,我是天神的化形,找个身躯寄托意识而已,所以你是伤害不了我的。”   它说着,看苏芝芝转身,它伸出骨翅膀:“等等,你要去哪?”   苏芝芝斜瞪它,晃晃手里的篮子:“把你的卖.身汤送去给我家大师兄。”   ***   日光西斜,青云台。   一群筑基以下的弟子在此练剑。   流云宗的道袍,如其宗名,白色与藏蓝色相间,绣纹翻滚,广袖飘飘之际,宛若流云行于天地之间。   自然,其间最惹眼的,还是立于队首的男子。   他眉眼清冷,目若寒星,鼻梁高挺,不管是他鬓角的发丝,还是他衣襟的褶皱,细致到眉毛的每一笔,都像精细描画,彰得风姿卓绝。   只是唇色很清淡,嘴角抻平,叫人从这般俊逸的外表里,品出点冷漠之意。   即使如此,仍有许多女子深陷于在他。   这就是流云宗首席大师兄,辜廷。   这会儿,辜廷例行巡查练气的后辈练剑。   自然,光靠外貌不可能成为首席大师兄,流云宗乃修真界的第一大门派,能在里头当上首席大师兄,辜廷自身能力无可指摘。   他是独一无二的变异雷灵根,十岁筑基,成为整片大陆最年轻的筑基者,修为步步精进,如今年二十,他已经迈入金丹中期,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得等到七八十岁才会悟透迈入金丹,到金丹中期,少说也要百岁以上。   何况如今,修真界不比以往,能迈上金丹修为的修士越来越少,对宗门来说,年纪越轻的金丹修士,越为珍贵。   这种情况下,辜廷容貌是修真界一绝,天赋是修真界一绝,成为修真界人人皆知的新秀。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他英年早婚。   很荣幸,苏芝芝就是他英年早婚对象。   苏芝芝登上青云台,极目远眺。   她看到辜廷和一个师弟说话,他神情淡淡的,在斜照的日光下,薄唇启合,多余的也不舍得说,只一句,说完就走到下一队列。   然周围的人都向那师弟投去羡慕的目光,那师弟也很兴奋,辜廷在修途先走了好多步,小辈能得他一句提点,胜过苦心修炼,甚至有些一百五十岁的金丹初期,也会来找辜廷。   但辜廷不是每个人都提点。   他的脾气,比他的外貌的冷漠更甚,只有心情好时,才会多说一句,即使是对苏芝芝,也很少有什么波动。   淡如雪后晴天的一轮薄日,透过丝丝白云,落在山野间,即使刺目,却没有任何温度。   这不妨碍苏芝芝喜欢他十年。   尤其是,他还是对她不一样的,她是唯一一个辜廷肯点头相娶之人。   苏芝芝想着,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很快发现,自己这口气呼早了,只看另一个女子手上也挎着篮子,比她慢一点登上台阶,女子看到她时,一愣:“苏师妹?”   苏芝芝盯着她手上挎的篮子,假笑:“贺师姐,这么巧,你也来送汤呢?”   这个师姐,就是那个想给辜廷送汤,说苏芝芝见不得他人对辜廷好的人,名叫贺安雪。   绝大多数女子,知道辜廷英年早婚后,会断了那条心,偏偏有的人,就是脸皮比树皮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贺安雪就是这样的树人。   苏芝芝想起自己摔在山缝差点出不来,脸上的笑更假了。   贺安雪点点头,打量苏芝芝:“小师妹,真羡慕你啊,大家都说辜师兄对你没什么好,你还能这样开开心心的。”   苏芝芝丝毫不退:“是啊贺师姐,你是该羡慕我,我能与大师兄结为道侣,每天都很快活呢。”   贺安雪脸色一白:“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苏芝芝冷眼看着贺安雪:“我对别人就挺谦虚,对你不谦虚,那是你的问题。”   贺安雪终于挂不住脸:“你……”   苏芝芝冷笑,两人气氛有点凝滞,却都没再说话,因为青云台上,辜廷完成例行巡逻,拾阶而下。   苏芝芝迎上去,唤了一声:“大师兄!”   辜廷收住脚步,他撩起眼尾,朝这边看过来。   他的眼神格外平静,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会有种被他视为蝼蚁的感觉,仿若能得到他一个眼眸,就是格外的眷顾,但狭长的眼型,和黑黢黢的眼珠子,掩饰他的不为所动,反增韵味,叫人心里一紧,期待起他的关注来,忍不住提一口气。   人便是长得极好,才会即使不含情绪,也让其余人轻易沦陷。   苏芝芝眨眨眼,勾起笑容,走过去。   在她身后,贺安雪也不甘落后:“辜师兄。”   辜廷分一个眼神过去。   贺安雪因为他这个动作,心跳骤然加快,她咬咬嘴唇,带着点娇羞,把篮子递过去:“我见师兄繁忙,怕师兄过于劳累,专门炖了长尾雀汤……”   苏芝芝也递出自己的篮子:“师兄,我给你做了汤。”   辜廷看着两人,两份汤品,微微皱起眉头。   他好像有点不耐烦。   平时见他这般,苏芝芝就会后退一步,她并不想让辜廷觉得她聒噪,可是今天她不会退步。   她连忙说:“这是成妖的长尾雀汤,我下了百灵草、龙骨香、青秋穗……”   贺安雪手抖了抖,这些都是名贵的灵草灵药,从苏芝芝嘴里蹦出来,不带喘息。   也只有她家底厚,才能把这些寻常人难求的灵药,一股脑加到汤里,相对比之下,贺安雪的汤,就根本没有什么能说得出口的灵药,显得很寒酸。   听着苏芝芝的话,辜廷微微扬起眉头。   他伸出手,袖子往后滑,露出他骨骼分明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握住苏芝芝的篮子,提起来,对苏芝芝说到:   “有劳。”   声音低低哑哑,短短两个字,直接宣布苏芝芝大获全胜。   贺安雪捧着篮子僵立在原地,咬着嘴唇,尴尬得快哭出来。   辜廷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对苏芝芝颔首,没再理会贺安雪,接下来还有例行巡查,便朝远处走去。   苏芝芝的篮子,也由跟着他的一个弟子提着。   望着辜廷远去的身影,苏芝芝斜睨贺安雪,拍拍她的篮子,关心地说:“师姐,你这汤啊,留着自己喝吧。”   贺安雪脸色换了又换,抓着篮子的手,青筋都浮起来了。   苏芝芝很是满意。   对贺安雪这样的人,就是要全力出击,不留情面。   一回到朝星峰,她袖子里飞出一样东西,仔细一看,就是那骨鸟,在苏芝芝要送汤时,它坚持要一起去,现在,苏芝芝说:“你不是总说辜廷不喜欢我,我送他的汤,他收下了,却不收别人的汤。”   别人说辜廷不喜欢她,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流云宗上下都知道,辜廷的脾气绝对称不上好,也是,这样的天才,没有点脾气就奇怪了,甚至有些人来找辜廷,都会战战兢兢。   就连苏芝芝这种脾气,也会观察辜廷的神色,来判断自己的举措。   比如,她不想让辜廷觉得烦心。   在辜廷面前,她性子有所压抑,圆润了许多,因为她乐意为他改变。   事实也证实,这么多年的努力,她的喜欢是有回报的,她跟在他身后,他会停下脚步等她,她送给他东西,他都会收……去年,她拦住他说结为道侣时,他没有犹豫,更是一种承认。   她从很早以前就明白,辜廷为人冷淡,只是,对她是不一样的。   这些别人都看不到,她却清清楚楚。   辜廷若淡如清澈的水,那她是水底里静静等待的鹅卵石,他们这一生,不会有凡人话本里的轰轰烈烈,却已经足够了。   至少,她独享着这点小差别。   骨鸟坚持不懈,小嘴儿嘚吧:“那你为什么不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喝呢?”   苏芝芝挑了挑眉:“看就看,我这就去找他。”   骨鸟说:“哪用找他那么麻烦,我来。”   骨翅膀一挥,一个画面出现在苏芝芝面前。   苏芝芝虽然和辜廷结成道侣,但到现在,还没同居,更没有夫妻之实,这也是目前宗里笑话她的理由之一,当下,骨鸟给出的这个画面,是辜廷的房子内,苏芝芝也是第一次见。   天色已然暗淡,房内墙壁安置夜明珠,亮如白昼。   房子很整洁,没有一处尘埃,辜廷坐在桌前,在这般明亮的光线中,他垂下眼睛,长睫在眼眶处打下淡淡的阴影,如不沾人烟的冰雕,美而冷淡。   苏芝芝盯着画面里的人,她为他炖的那盅汤,放在桌上。   只看,辜廷站起来,他揭开盖子,拿起汤水。   那绝佳质地的瓷盅,与他的手相得益彰。   她以为他要喝,莫名有些激动,屏住呼吸,却看辜廷缓步走到窗前绿油油的盆栽,把她耗费大力气炖的汤水,全部浇进去。   传来汤水淅淅沥沥的声音。   苏芝芝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每一瞬,都是成千上百灵石药材的损失。   也是苏芝芝心血的流失。   骨鸟终于得意了,它毫不留情地笑:“他好像更爱盆栽哈哈哈哈!”   苏芝芝:“……” 第2章 草   骨鸟话音刚落,辜廷突然一个回身,直直朝画面看过来。   他眉间冷峻,目中凝霜,就像万里海面瞬间冰封。   骨鸟喊了一声:“糟糕,被发现了!”   骤然,一道苍白雷电如有生命,撕开画面,轰然劈在骨鸟身上,骨头碎成一堆,掉在地上,那画面也应声消失无踪。   苏芝芝后退两步,避免鞋尖被掉落的骨头碰到。   她垂下目光,眼睛盯着骨鸟的遗骸,眼前看到的,还是辜廷那个动作。   他修长的手腕翻转,冒着热气的汤,都送给那盆绿植,干脆利落,就像拂开扰他的灰尘一样。   不介怀,不在乎。   要不是骨鸟现在焦黑一坨,她甚至怀疑那是幻觉。   这样的辜廷,很陌生。   不像苏芝芝第一次见到的辜廷。   那年她六岁,苏家发生剧变,苏芝芝向来温和的母亲,突然走火入魔,杀死苏芝芝的父亲,几乎将整个苏家都屠戮完。   她的刀刃滴落的红色血液,有疼爱苏芝芝的父亲、总捉弄苏芝芝的堂哥、维护苏芝芝的护卫……   当时,苏芝芝在忠仆的保护下,逃出苏家,她身上有母亲的追踪符,本来是苏家人防止她走丢而设,在母亲走火入魔后,却险些成为索命咒。   母亲穷追不舍。   幸好辜廷与辜廷的师父赶到。   那时候的辜廷不过十岁,乌发盘在发顶,睫毛若长羽,五官精致,但已经甚少有情绪外漏,俨然是个小大人。   没人发现苏芝芝身上的追踪符,他一声不吭起剑,斩断黏连在苏芝芝身上的追踪线,阻止苏芝芝继续被追杀。   杀阵内,尘沙汹涌,他很沉稳,不惊不忙,牵引苏芝芝:“往这。”   惜字如金,却叫本饥寒交迫、极度恐惧与悲伤中的苏芝芝,不自觉心中安宁下来。   至今她都很难形容那种感觉,辜廷于她,从第一眼开始,就是十分特殊的。   她懵懂地想,她没有家了,但还有期盼——她想和这个师兄一起长大。   这个念头是一颗种子,播在沃土,十年后,慢慢生根发芽到结果,她与辜廷成为道侣。   辜廷的性子,确实冷淡,她一直觉得,辜廷对她是不一样的,甚至隐含不为人道的小得意。   现在这点小得意就未免有点打脸,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她感觉心口堵着点什么,特别膈应。   总之,她不爽了。   此时此刻,她手上一刻也没停,埋了骨鸟,本来晴朗的心情,有些乌云密布,抓一把土,洒在骨鸟之墓上。   结果刚埋好,一只骨头爪爪就从坟墓里探出。   苏芝芝:“……”   骨鸟的鸟头探出土地,呸出两口土:“你怎么把我给埋了?”   苏芝芝:“你没死啊?”   骨鸟用骨爪拍拍土地,愤怒地说:“我是天神的化形,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苏芝芝:“天神的化形,你被大师兄一个招数打散架。”   骨鸟又一次被拆台,它勉强解释:“我每天能用的力量有限,今天在山崖下救你一次,又开启天眼看辜廷的踪迹,就用完了……”   苏芝芝坐下来,看着骨鸟用一根爪子挖自己的身体,有点出神,这只突然闯进她生活里的鸟,透着诡异的感觉。   她直来直往,问:“既然你笃定大师兄不喜欢我,提醒我,想要什么好处?”   骨鸟“呔”了一声:“我不是来要好处的,我是为你好的,都说了这是渡劫……”   苏芝芝一指头把它按回泥土里。   骨鸟:“你干嘛!”   苏芝芝眼珠子下移,俯视骨鸟,手上力道没减,声音也凉了几分:“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最好说实话。”   见她这样,骨鸟不自觉抖了抖,咳嗽两句:“真的……”它发觉苏芝芝神色阴沉,立刻补充一句,“当然,我也想要好处。”   苏芝芝心道果然如此,问:“什么好处?”   骨鸟说:“我也有一个劫难,只能你帮我过,所以我帮你渡劫,你帮我渡劫,我们之间扯平。”   苏芝芝追问:“什么劫难?”   骨鸟说:“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劫难,得等你劫难过去后,我才知道呢……”   苏芝芝没继续逼问,她总算问出骨鸟的目的,已经够了,算起来,骨鸟确实没骗她,当然,它用春秋笔法,话只说一半,刻意伪装成好鸟的模样。   不过,这招对那些傻傻的女孩子有用,对她没用。   要知道,苏家出事前,是流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大族,她苏芝芝脾气不狠点,手段不凶点,苏家资源早就被虎视眈眈的其余修士瓜分。   她姑且相信它,苏芝芝心想,如果骨鸟口中所谓劫难,对她有危险,她到时候再斟酌。   反正两人也没签什么契约嘛。   苏芝芝的打算,骨鸟当然不知道,它找全骨头,挥动一双骨翅,语重心长:“辜廷浪费你的心血,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苏芝芝回过神,微微皱起眉头:“做点什么?”   骨鸟站在她肩膀上,循循善诱:“当然是做点发泄愤怒的事情。”   如阴湿之地会滋生毒物,求不得,不甘心,不放过,就会偏执愤怒,乃至最后,恨上辜廷。   由爱生恨,一个挺好的结局。   它空洞洞的眼睛,却如有实质目光:“所以去找……”   苏芝芝忽然打断它的话:“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   骨鸟:上道!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骨鸟掩饰自己的激动。   隔日,天色有点阴沉,苏家主峰的练斗场,传来阵阵兵器铿锵声,斗法声不断。   骨鸟站在树枝上,空洞洞的眼睛写满生无可恋,它以为苏芝芝是去找辜廷质问,最好生出点龃龉……   结果,人家是找护卫练剑。   呵呵,白高兴一场!   反正干瞪眼也是干瞪眼,它打量自己这个新宿主。   今日,她穿着火红裙裳,更衬她脸色白净,只看她眼尾向上扬起,有凤眸的韵态,然前眼角圆润,使眼态娇娇然,鼻子巧,檀口润泽,衣摆飘飘之时,裹着袅娜身姿,翻身躲开对面招数时,更像一团跳跃的火光。   明亮动人。   宗内说辜廷与苏芝芝不登对,但从没人说过他们容貌不登对。   如果不是已经与辜廷结为道侣,料想流云宗的青年才俊,就算不是谋苏家的家底,也会为这样的容貌,上门求娶。   骨鸟啧啧两声。   突然,练斗场上发生意外。   苏芝芝正面迎击对面护卫的剑气,手上的剑突然被削飞,剑气擦她的手臂划过,裂开一道伤口。   护卫立即收手,冲过来查看她的伤口,他锁着眉头,说:“伤口如何?是我没控制好剑气。”   苏芝芝浅浅一笑:“魏大哥,没事,我有点累,莽撞了。”   这护卫叫魏远,担苏芝芝一声“大哥”,不是白来的,魏远父亲就是当年护着苏芝芝离开的忠仆,魏家也是唯一没想分苏家财产一杯羹的家族。   从苏芝芝与那些觊觎苏家资源的豺狼周旋开始,魏远就一直护着她的安全,直到她彻底成为苏家家主。   见苏芝芝受伤,魏远说:“今日的修炼到这里,七日后有小秘境,要先养好这伤口。”   苏芝芝收剑,用折好的毛巾,擦擦额角的汗水,对骨鸟说:“修炼一番,果然能发泄愤怒。”   骨鸟差点被自己骨头卡死。   它小声暗示:“今天不去青云台吗?”去啊,去找辜廷对峙啊,这么僵着有什么意思!   苏芝芝瞥了它一眼:“青云台是筑基以下修士练剑之地,我早已筑基,不用去青云台。”   苏芝芝的天赋不差,单灵根水灵根。   她十六岁刚迈入筑基初期,比不得辜廷这种天才,不过也是宗门里的好苗子,但她情况特殊,已经是苏家家主,她没有拜师,按照宗内辈分与宗内规定,是最小辈的弟子,是小师妹。   她身边有七个忠心护卫,最高有金丹期巅峰,最低也是金丹初期,足够当她老师。   魏远就是那个金丹期巅峰的护卫。   就在刚刚,苏芝芝的护卫们都和骨鸟打过照面,大家都见过世面,知道骨鸟没什么威胁,便都没说什么,只有魏远警惕最高,对灰扑扑的骨鸟没有好眼色。   魏远沉吟:“这骨头,我觉着不宜留下……”   骨鸟顿时觉得有点危险,立刻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慢悠悠瞥了它一眼,这才开口:“魏大哥,我们该上报伤情。”   流云宗有宗规,不管什么伤情,只要受伤,弟子都得向宗门上报伤情,很快,知道她是被金丹巅峰期的剑气划伤,没那么容易愈合,宗内派来医修。   苏芝芝回到她住所云间阁休息。   她的伤口不深,但皮肉掀开,血淋淋一片。   旁的人露出担忧的模样,她倒是不怎么在意,甚至没觉得多疼,对那包扎的医修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她眼睛漂亮,目光很真诚,医修看了看她的脸,脸色有点红:“苏姑娘请说。”   苏芝芝:“你能给我打个漂亮的蝴蝶结么?”   医修被自己呛到:“咳咳。”   魏远守在一旁,严肃地说:“不要把受伤当儿戏。”   苏芝芝俏皮眨眼。   等她手臂伤口处理好,云间阁外传来点声音,还没等魏远打发人去看看,就有随从来禀:“是辜首席送东西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流云宗的一个弟子。   苏芝芝疑惑:“辜首席……大师兄?”   大师兄朝她这里送东西,她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疑惑与好奇:“真的是大师兄?”   那弟子拿出辜廷的一个信物:“苏师妹,我受大师兄之托,来送一样东西。”   信物是一张辜廷的术符,苏芝芝这才将信将疑。   要知道,辜廷从来没送苏芝芝东西,当然,不止是苏芝芝,他那种冰做的人,就从没送过别人什么,所以,他会送什么东西给她?   苏芝芝顾不得伤口,站起身,忙问:“是什么东西?”   那弟子从储物袋里,捧出一个盆栽。   盆栽养着一株漂亮的植物,形状若草,青翠欲滴,每一叶都是新亮的颜色,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上品灵药,尤其是那医修,看草看直了眼,喃喃出口:“是能愈百伤的碧琥珀!”   而苏芝芝眼睛微微睁大。   这草,不就是昨天喝了她辛苦熬煮的汤的绿植么! 第3章 铁   那弟子听到医修的话,说:“正是碧琥珀。”   碧琥珀,修士就算没见过这种灵草,也都听说过它能愈百伤,“百伤”里,包含筋脉全断、魔气入体等伤,这让碧琥珀格外珍贵,一株难求。   像苏芝芝这样的家境,也是第一次见碧琥珀。   苏芝芝懵了一下,这样珍贵的灵草,辜廷就给她送来了?   她忙问:“大师兄有说什么吗?”   那弟子没犹豫,回:“没有,只是让我把盆栽送来。”   苏芝芝心想,也是,辜廷的脾性,断不会多解释一句。   但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她一受伤,辜廷就让人把碧琥珀送来?他作为首席大弟子,能查阅上报的伤情,定是看到她受伤,让人送碧琥珀来。   她伸出手指去触碰碧琥珀的叶子,它仿若有灵性,轻轻一动,挥洒开苏芝芝心头阴霾,刹那雨过天晴。   她怎么就没想到,她熬汤所用的灵药,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辜廷就算不想喝,也没白费,而是让这碧琥珀吃了,刚好把灵草养出来。   兜兜转转,这盆绿植到她手里,她的心意没有白费。   辜廷用她的心意,养出他的心意。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他送的礼物呢,或者说,她是整个流云宗第一个收到他礼物的女子!   苏芝芝喜上眉梢,将盆栽捧在手里,心里暖呼呼的。   对了,她得回礼,叫那弟子:“师兄稍等,替我送一样东西给大师兄。”   那弟子连连摆手:“师妹可别,刚刚我带着碧琥珀而来,都已经胆战心惊,生怕被宗门其他人知晓,要是被谁半道劫走,我该如何?师妹再送太过贵重的,我可不帮了。”   苏芝芝笑出来:“好吧,那就不要太贵重的,你可帮我送一块黑陨铁?”   黑陨铁虽然贵重,但流云宗内并非少见,不至于贵重到令人心惊,那弟子应了。   只是,苏芝芝这里的“黑陨铁”,并非一般陨铁,是比黑陨铁更珍贵的赤陨铁,能根据修士的灵根,打造成最适合修士的剑。   整个流云宗,赤陨铁打造出来的长剑,不超过五把。   因赤陨铁太过贵重,就算储藏,也会在其外表镀一层黑陨铁,伪造成黑陨铁,让人不能轻易分清。   苏芝芝不用修书说明,辜廷只要拿过“黑陨铁”,就知道它的珍贵与碧琥珀相当。   当然,现在拿碧琥珀治疗她的伤口,未免大材小用。   苏芝芝屏退左右,独自在云间阁摆弄碧琥珀——放窗台怕日晒雨淋,放地上怕踢到,放桌上怕被茶水溅到……   宝贵得很。   她捧着碧琥珀,嘟囔一句:“搁哪都不行啊!”又说,“唉,能搁进心里就好了。”   骨鸟:土死了!   苏芝芝好似察觉它的不爽,她心情颇好,弹了弹骨鸟的脑袋:“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骨鸟很想翻白眼。   它看那碧琥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本来以为苏芝芝心里定是会产生隔阂,结果,这小小一株草,立刻化解所有矛盾,它昨天真是白挨雷劈!   它用它浑身骨头发誓,辜廷绝对不可能喜欢苏芝芝!   ***   流晖殿上,辜廷坐在上首,底下有八个长老门下的徒弟,分坐两端。   他们是弟子,所需要处理的事务有限,不过,每日也得花费近一个时辰捋顺宗门的繁琐事务,但只要辜廷在,这些事务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弄完,且井井有条。   下首一个女弟子,悄悄抬眼观察他。   辜廷半低着头,殿内亮着明珠的光,洒在他鼻梁上,如山峦丘壑,呈一道直线,他面色冷漠,一目十行,一张张纸处理好下发,就在他手上化成灰烬,指尖却连一丝丝灰烬都没沾上。   也不晓得,那样的手,那样的人,会不会勾住她的发丝,别到脑后,让那双眼睛只消看着她……   女弟子有些羞赧,一张脸通红,忙低下头翻看文件。   恰这时候,刚刚离开去找苏芝芝的师弟回来了。   那师弟手上捧着一样东西,呈上给大师兄,说:“大师兄,这是苏师妹回的礼。”   女弟子听到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师弟的话提醒他,流云宗最如霁月清雪的大师兄,早就有道侣,这个道侣,还是苏芝芝。   不过很快,女弟子心里鄙夷,谁人不知道,大师兄和苏芝芝的道侣关系,是苏芝芝强求来的?大师兄根本就不喜欢苏芝芝。   她还给大师兄送礼,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师之人,懂什么叫礼么?   女弟子盼着大师兄拒绝师弟带回来的礼,然而,只看辜廷停下手中事务,他手指点了点案几,说:“把东西放下,你下去吧。”   师弟应了声:“是。”   那盒子就放在大师兄的案首。   大师兄不仅没回绝,还收下了,让女弟子心里又麻又酸的。   同样心里有话的,还有那带礼回来的师弟。   今天,大师兄让他把一盆栽带去苏家的朝星峰,他能得大师兄差遣,心中极为激动,令他想不到的是,往日惜字如金的大师兄,却负手而立,对他多说几句:   “当苏芝芝提回礼时,你只管说,不要贵重的。”   “因为于你而言,不好携带。”   果然,最后拿到手的是黑陨铁。   师弟想不通,虽然黑陨铁较为珍贵,但大师兄不缺黑陨铁,反正苏家资源丰厚,都被苏芝芝牢牢把握在手里,寻常人虽然拿不到,也强抢不得,但她这般迷恋大师兄,大师兄想要什么直接说就是,哪需要这般麻烦呢?   不过,他也只是心里念叨一番,大师兄让做的事,本来就有他的道理,毕竟他是举世无二的天才。   师弟一边想一边走,忽然发觉,自己忘了刚刚琢磨的是什么。   就像大脑里的记忆,骤然被人挖空一块。   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他还有别的事要办呢。   而此时,辜廷收起手指,指尖一缕淡雾,淡雾正是那师弟关于这部分的记忆,他没有多瞧一眼,指头捻住,雾气烟消云散。   这下,除了辜廷自己,没人知道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若是有高阶修士见到这个招数,只怕要疑他用的是禁术,毕竟擅自篡改人的记忆的,总与魔道有关。   不过,辜廷作为正道首席大师兄,不会被怀疑。   没一会儿,事务处理完,八个长老弟子告退,辜廷并没有动。   直到流晖殿内只剩下自己,他敛眸,拿起那盒子,打开后,将外层的黑陨铁划开,里头果然是他要的赤陨铁。   辜廷合上盒子。   盒子上有苏家的族徽,族徽静静映照在他眼底,他眉头轻抬,眼中的淡漠几乎凝为实质。   以他的能耐,轻易探出昨日偷窥的视线,来自朝星峰。   这个道侣长能耐了,知道偷窥他。   骤然,那族徽缠绕闪电,变成焦黑一片,再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其实,那师弟有一点想差了,辜廷想要什么东西,无法直接朝朝星峰苏家索取,这是一道枷锁。   但这对辜廷来说,也不算难事。   他想要的,到底是会到他手上。 第4章 秘境   苏芝芝得了碧琥珀,尤其是辜廷送的,走路都昂着脑袋,像只小孔雀,招摇又得意。   不像别的修士得珍宝,巴不得藏起来不被人知道,苏芝芝但凡有好东西,从来不藏着掖着,很快,修士陆续听说这件事。   他们或多或少有惊讶,不管他们怎么想,苏芝芝风声已经放出去。   清幽的小林里,日晖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地上斑驳不一。   光斑似有意识,随着风动叶动,抚在苏芝芝脸上,尤其眷顾纤长的睫毛,与秀气灵动的鼻尖,白亮白亮的。   她完成吐纳运气,缓缓放松肩膀,一睁眼,就看骨鸟在一旁来回踱步。   骨鸟:“扮猪吃老虎你懂不懂?”   苏芝芝:“?”   骨鸟看不起苏芝芝的招摇,它的认知里,做事太高调,会招来祸端,所以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家再显赫,也不能随便透底,让人眼馋你家产,什么时候你被弄死了可太亏了!”   苏芝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骨鸟在说什么。   她忍不住笑了。   骨鸟这样的想法,更像凡人。   苏芝芝四五岁时,跟父亲在凡人界走过一遭,对那里印象很深刻,韬光养晦是他们的精髓,当然,并不是说苏芝芝觉得骨鸟是错的,只是,处事规则要因事而易。   总之,苏芝芝心情好,同它废点口舌:“你知道我朝星峰,在整个流云宗是一等一的吧?”   骨鸟点点头,不用打听,整个修真界都知道。   苏芝芝手指在它骨脑袋上敲了一下:“你都知道,苏家资源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你觉得隐瞒有用吗?”   不等骨鸟回答,苏芝芝说:“我拥有的资源,抵得上流云宗整个门派,所以,掌门长老之流,只会对我客客气气,因为他们动不了我,如果不小心让我受点委屈,我带着这些资源,离开流云宗,损失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苏芝芝看骨鸟歪着头,笑出来:“他们就得供着我,明白吗?”   骨鸟:“宗里想杀人夺宝怎么办?”   苏芝芝斜睨它:“第一,朝星峰有血咒,归入苏家名下之物,只有苏家血脉首肯才能用,正好我是苏家唯一的血脉,若他们要抢,大可来抢,用得了算我输,”   她说着,比出两根细白的手指:“第二,万一真有傻子来暗杀我,别的门派也不会坐视不管,反而会帮我脱离流云宗,请我去当座上宾。”   能进流云宗的,没有傻子,修真界唯利是图,绝不会有人想杀她,不然这么多的资源,都埋进黄土,多可惜。   但只要苏芝芝在,他们就可以徐徐图之。   “所以,最害怕我被暗杀不是我自己,是流云宗,他们争着来保护我还来不及呢。”   看似招摇,目中无人,然则是一种平衡之道,远比藏着掖着过得舒服。   骨鸟呆滞了。   它拍拍骨翅膀,发出“哒哒”的鼓掌声:“强。”   当然,苏芝芝没说清楚的是,她身边有各个势力的探子,苏家被发现获得碧琥珀,是迟早的事,不如她直接散出消息,也能让那什么贺安雪之流,知难而退。   像她这般,一颗心掰开成几瓣来用的,早就习惯事事谋算,骨鸟显然只看到表面,还留在第一层,想让她低调。   然而她不可能低调。   苏芝芝收起手,捻了捻发端,眼神晦暗。   七岁时,家族惨遭灭门一年后,她将一罕见的法器,当着整个流云宗长老的面销毁。   当时,长老或多或少露出心疼惋惜的神情,但她脸上丝毫无波动。   她要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苏家留给一个小娃娃的资源,堪比宝藏,而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只有这样,其他宗门为了“宝藏”,才会想要介入,一旦他们介入,那就是和流云宗狗咬狗。   一晃眼十年了啊。   苏芝芝摇摇头,放下被勾起的往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叫骨鸟:“走了。”   骨鸟还沉浸在她那番话里,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啊?走去哪?”   苏芝芝说:“松峰小秘境。”   这个小秘境,在苏芝芝不小心受伤时,魏远就提及过。   流云宗里,每年都会开一个小秘境,每五年开一个中秘境,每十年开一个大秘境,规模如名,小秘境多是人为秘境,其余秘境有些是天赐,也有前人洞府。   小秘境由流云宗每座山峰开启,宗内金丹以下弟子都可参加,今年轮到松峰开启,所以直接称它名字。   骨鸟“吧嗒吧嗒”走两步,小声说:“你家都这么有钱,还去凑什么秘境的热闹……”   它以为它说的小声,不过苏芝芝耳聪目明,都听得到。   在修真界,甭管什么规模的秘境,若非十分不得已的情况,能去,自然是要去的。   因机遇不会因为秘境的大小而改变,修真更讲缘。   苏芝芝斜眼看骨鸟,先前她还提防骨鸟,这几天相处下来,该是傻白甜骨鸟提防她。   噗嗤。   ***   流云宗内,共有七十二峰,每一峰峰主都是宗内独当一面的人物。   松峰离朝星峰有三峰之远,苏芝芝到松峰时,山下聚齐不少弟子,四周有嗡嗡的讨论声。   她有些好奇,从天辇下来,便知道这些弟子在讨论什么——秘境开之前,都会请一位金丹修士,在秘境外观气象、护法,这次护法的金丹,居然是大师兄辜廷。   便看辜廷立于高台,他头发全部束起,以白玉莲花冠压在头顶,露出全部面颌与脖颈,每一道线条恰如其分,衣袖猎猎,端的流淌写意之晖,一双漆瞳沉稳,凉如寒山之石,却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追逐他的目光。   那样的人,那样的目光,却略略停在苏芝芝身上。   苏芝芝心里一喜,扬起笑脸,朝他招了招手。   可是一想到辜廷护法,又有些心疼。   为秘境护法很费劲,尤其是小秘境,吃力不讨好,但秘境开启者能找到的护法几何,也是显现峰主的能耐,迄今为止,从没有人请得动辜廷护法。   只是没想到,辜廷居然会为这小秘境护法。   但是仔细一想,长生峰辜家和松峰卢家,世代交好,以辜卢二家的交情,请得动辜廷,好像也说得通。   在辜廷身边,是松峰峰主的大弟子卢钰,自家开的小秘境,卢钰并不用进去,他还要在外头协助护法,以防万一。   卢钰年二十三,是筑基中期,在许多人还留在练气和筑基初期时,和苏芝芝一样,他也是流云宗这一辈的佼佼者。   当然,任何佼佼者,在辜廷珠玉前,都失了颜色。   此时,卢钰也看到苏芝芝,对辜廷说了句什么,二人运气从高台下来,走向苏芝芝。   卢钰向她招呼:“苏师妹。”   苏芝芝点点头:“卢师兄,”目光不自觉落在辜廷身上,辜廷落后卢钰半步,但那气势,那样貌,叫人生生只将他瞧进眼中,苏芝芝扬起嘴角,问辜廷:“大师兄来护法?”   辜廷颔首:“嗯。”   卢钰笑眯眯的,说苏芝芝:“大师兄这一来,师妹眼里就装不下他人。”   苏芝芝倒是不客气,说:“自然。”她眼神明亮,脸颊上带着粉霞,看起来心情颇好,回敬卢钰:“卢师兄要是我道侣,我也看你。”   卢钰清清嗓子:“行了行了,怕别人不知道大师兄是你道侣似的,见天张扬。”   苏芝芝抬眉,她眼睛一转,看向辜廷。   她虽然和卢钰谈话,但一直留意辜廷,辜廷神色淡淡的,也不说话,但存在感很强,便是四周的人,也都安静下来,只观察他们三人。   因辜廷十岁就登峰筑基,这十年来他不再参加小秘境,而从她十二岁参加小秘境以来,还是第一次在进秘境前和辜廷相遇。   苏芝芝格外明白辜廷的性子,他这般冷淡之人,如果不是有话要说,不会主动从高台下来。   她心里有点紧张,朝辜廷身边走近一小步,问:“大师兄,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果然,辜廷垂下眼睛,问:“碧琥珀带了么?”   苏芝芝点点头:“带了带了。”   辜廷便又说:“不可轻敌,万事谨慎。”   苏芝芝点头,再点头。   可能因为辜廷为人处世都冷淡如冰,也可能是他这个年纪就站在金丹期,他这些话有点像长辈。   苏芝芝听了心里暖暖的。   这世间,得他一句“万事谨慎”的女子,能有几个?   所以,她相信辜廷对她是有情意的。   她直盯着辜廷的背影,他身量高,只穿着流云宗的道袍,别人是人靠衣装,他是不管穿什么衣裳,总之便是好看。   就连袖口的花纹,都似要变成一只只翩跹的蝴蝶,飞进苏芝芝心口。   直到卢钰用扇柄敲她额头:“还看呢,你家道侣走了!”   苏芝芝猛地回过神,用自己剑柄反敲卢钰的手。   卢钰连连后退,开着玩笑说是再不敢。   当下,辜廷与卢钰回到高台上,松峰小秘境正式开启。   随着结界敞开,一束白光由地到天,转眼之间,苏芝芝进入小秘境,周遭还有一些弟子。   不过苏芝芝向来独来独往,她坐上天辇,在空中俯视四周。   一直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这才跳出来吐息:“呼呼,快憋死我了!”   苏芝芝弹弹它的脑壳,逗它:“你还需要呼吸?”   骨鸟摇头晃脑:“虽然不需要呼吸,但我需要灵力运转才能动,刚刚为了躲你家大师兄,我都没敢吸纳灵力。”   苏芝芝长长地哦一声。   骨鸟忽然反应过来,啾啾叫到:“干嘛,你想用这招对付我?我明明是为你好,要让你看清楚辜廷这厮的真面目!”   这厮?苏芝芝:“本来没打算这么做,但你再说他一句坏话,别怪我用了。”   她能容忍骨鸟一而再、再而三地抵侮辜廷,只是因为看这鸟蠢得可爱,要是换别人这样说辜廷,她早就让魏远把人打残。   当然,本来也没人会说辜廷的坏话。   骨鸟不服气:“小秘境没什么难度吧,怎么他却提醒你带碧琥珀?”   苏芝芝呛回去:“这是未雨绸缪。”   骨鸟说:“但你以前参加过中秘境,也没见他未雨绸缪啊!”   苏芝芝很想和骨鸟吵,却很快冷静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得不说,当局者迷,骨鸟旁观倒是清楚,确实,碧琥珀是辜廷的心意,可是,这般珍贵的灵草,能治筋脉全断、魔气入体之疾,小秘境遇到再大的危险,也用不上碧琥珀吧……   她微微皱起眉。   正在这时,远处发出訇然一声,就像一颗巨石砸到平静的湖中,搅弄湖水浑浊不堪,空气如水波一折又折。   苏芝芝坐在天辇上,差点叫风波卷下来。   她立刻弃辇御剑,在狂风中堪堪没被掀飞,然而只能立刻落地。   这时候御剑不精的坏处就出来了,苏芝芝只能抬头远眺,依稀分辨,似乎是西南方向,出现一道冲天浑浊气息。   这股气十分不祥,让苏芝芝心口猛地一缩,瞬时想到十年前。   和那时候一模一样的感觉。   那是魔气! 第5章 长剑   错不了。   魔气过后,明媚的天色顿变暗淡,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苏芝芝一直记得,六岁那年,就是这样的气息后,往常平静安宁的朝星峰,隐隐传来血腥的气味。   后来,她的母亲就入魔了。   苏芝芝脸色刷的发白,她直觉,那里一定发生什么事,同样的魔气,为什么十年前出现,十年后也出现了,她必须过去看看。   她汇灵气于足尖,踩中空气逆风而上。   骨鸟躲在她袖子里抱头,赶紧说:“快躲啊,你怎么还往那里跑呢!”   苏芝芝面无表情,难得没逗骨鸟。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她今日穿着一袭裙裳,青白色,只皮甲腰带是妃色,下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随着她的动作往后扬,似一滴惹眼的血珠,汇入黑蒙蒙的天地。   即使她天赋亦不错,作为一个筑基中期,要抵抗这股魔气,却越来越难。   魔气与灵力本就是两个极端,修道者,最忌讳与魔气接触,否则惹出心中贪嗔痴妄念,防不住魔气,灼伤五脏六腑,轻则筋骨尽断不可再修炼,重则走火入魔,剔除仙途。   苏芝芝赶得太快,险些让自身灵力失衡,不得不慢下来。   忽然,她听到“铿”的一声,在寂寥的四周,很是明显。   骨鸟也吓了一跳,它很快反应过来,指示苏芝芝:“在你右侧斜后方,好像是什么兵器的声音……”   苏芝芝隐匿气息,按骨鸟的提示,走到一片茂密的树林下。   她的目光轻轻一扫,突然定格在某处。   那是一柄长剑,它剑柄漆黑,剑身泛着淡淡的红光,斜刺在一块巨石上,刚刚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苏芝芝两三步走到巨石处,她握住剑柄,运转灵力,缓缓抽出长剑。   剑芒见光,泛着肃杀剑意,刚刚被它刺入的巨石,随着苏芝芝的动作,皲裂不成型,不可否认,这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   而且,是用赤陨铁造的。   整个流云宗,用赤陨铁造的兵器,不超过五件,掌门一件,长老一件,辜廷一件,苏芝芝一件,但这柄赤陨铁长剑,不属于以上任何人。   就在不久前,苏芝芝送一块赤陨铁给辜廷。   她打量着长剑,心中思量,不出所料,这块赤陨铁,就是那块。   现在,它变成一柄长剑,明显能察觉它与雷灵根无关系,不是辜廷自用的,也便是说,辜廷把它铸剑送人。   想到辜廷转手把赤陨铁送人,苏芝芝有点不开心,至少她从没想过把碧琥珀送人。   只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下不利于深究,苏芝芝收起长剑,突然,身后荡开一股强大纯厚的灵力,将包裹四周的魔气一扫而空。   苏芝芝忙回头,便看一道颀长身影御剑而来,他垂眼打量四周,一看到苏芝芝,自剑上落地,衣摆还被风往上勾呢,朝她疾步走来,飘飘欲仙。   正是辜廷。   松峰小秘境出现异动,这么大一股魔气,苏芝芝其实并没有那么恐惧,因为是辜廷护法,她相信,尚且困在小秘境的人都会感到安心。   毕竟辜廷可是他们的首席大师兄。   苏芝芝喜上眉梢,唤:“大师兄。”   辜廷说:“松峰出事,你且先出秘境。”   她点点头,忽然想到长剑,心底里转了一圈,正犹豫要不要直接问辜廷,辜廷却看着那巨石,缓声问:“剑呢?”   苏芝芝愣了愣,看来辜廷知道长剑被她拔走,便直接问:“师兄是把赤陨铁给谁了吗?为什么赤陨铁长剑会在这里?”   或许是见小辈上进拿去相赠,或者与人赌一局结果输了不得不出手,又或者被师父拿去了……林林总总,苏芝芝脑海里过一遍,已替辜廷把借口想好。   虽然这几个借口,丝毫没有说服力,她还是想看辜廷怎么说,但凡他能给出个借口,即使知道是唬人的,苏芝芝心里,多多少少会缓一缓。   于是,她紧盯着辜廷。   然而辜廷这性子,不会有任何解释。   他只是抬起眼睛,玉雕似的脸庞,冷淡得不见人气儿,他黑黢黢的眼珠子不错地盯着苏芝芝,倏而皱眉,说:“此剑当销毁,不可久留。”   苏芝芝心里有点拧巴,面色如常,“哦”了一声:“我拿出去销毁。”   又补了一句:“得拿出去秘境给铸铁师销毁。”   赤陨铁是做兵器的料,绝不会容易销毁。   辜廷没有和她继续说,只沉沉地看着她,伸出手。   他手指修长,指腹略圆如玉,掌纹交叉,指节隐约形成棋盘,这样一双手,仿若能操纵万千星子做棋子,掌权天下。   如果有人能教他牵住自己,那个人,何其幸运。   不过,苏芝芝不会傻到以为辜廷要牵她,她从储物袋里拿出那柄长剑,放到辜廷手上。   却看辜廷手上紫电横贯,下一瞬,坚固无比的赤陨铁居然化成灰烬,飘飘洒洒掉到地上。   饶是再厉害的铸铁师,也只能将赤陨铁化作铁水,辜廷竟轻松把它捏成灰烬,这种恐怖的能耐,恐怕元婴以上也不一定做得到。   苏芝芝惊诧于辜廷的能力,再忍不住,问:“师兄,为什么要销毁这柄剑?”   辜廷不答,却一个阔步靠近她。   她双眼瞪得圆咕噜的,显然是被吓到了,因为此时,辜廷和她的距离,小于一臂之远。   他们虽然是道侣,但从来没有靠这么近,平时就是说话,也有小几尺的距离,苏芝芝断没有那个胆量,敢靠他这么近的。   她不可自抑地眨眼,她一直知道自己比辜廷矮,但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的身高到辜廷下颌处。   而辜廷身上,有一股冷淡之气,那种感觉,就像大雪过后,堆积在松木枝丫上纯白的雪,干净、蓬松、莹白,碰一下都是玷污。   不过很快,苏芝芝回过神,原来辜廷是在探她的筋脉。   他手指悬在她手上,强劲的灵力席卷苏芝芝的丹田,才后退一步,神色端起来,他的长睫下,眼睛冷冰冰的,声音又硬又凉:   “你受魔气影响,魔气已入肺腑,把碧琥珀拿出来。”   苏芝芝隐约察觉他生气了。   虽然辜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这张脸这般好看,情绪却极少,可苏芝芝喜欢观察他,这么多年,除了看他越来越俊,还看出点端倪,比如,他眼梢微扬,会倾泻一丝不悦。   她猛地回过神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魔气入体,确实不能小觑,便拿出碧琥珀。   辜廷将碧琥珀的药力,用到苏芝芝身上,苏芝芝这才感觉滞塞的筋脉通畅起来。   做完这些,他手上结印,眨眼之间,苏芝芝被辜廷送出小秘境。   四周有刚从小秘境出来的弟子,他们或多或少受到魔气影响,流云宗医修上下忙碌,只苏芝芝站在原地,像个异类。   有医修问:“苏师妹,你可还好?”   苏芝芝回:“我没有大碍。”   医修便急匆匆去救治他人,嘀咕声落在苏芝芝耳里:“也是,你有碧琥珀……”   碧琥珀。   苏芝芝缓缓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时,眉头却深深锁起。   是辜廷给她碧琥珀,还提醒她带,所以这股魔气,或许就在他的预料内,但是他什么都不说,笃定苏芝芝什么都不会知道。   可是苏芝芝不愿当一个糊涂人。   当然,碧琥珀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赤陨铁铸造的长剑。   赤陨铁本就是能根据修士的灵根,改变兵器的属性,但苏芝芝在那赤陨铁上,没感受到任何正常的灵根。   想到这,苏芝芝心里有点堵。   “小白,”她把骨鸟从兜里掏出来,“是时候展现你的能力。”   骨鸟愣了愣:“什么,你叫我什么?”   苏芝芝没和骨鸟扯称呼:“你既然有能隔空窥大师兄的能力,有没有查明谁用过一样东西的能力?”   说到正事,骨鸟点点头:“有啊,针对一个物体开启回溯,只要它有接触灵力,我就能将其联络起来,看到之前有谁使用它,不过每样物品只能用一次,而且能看到多少我不确定……”   苏芝芝神色严肃,眉头蹙起,漂亮的眼睛少了平日的狡黠,只说:“帮我查查,还有谁用过这柄长剑。”   骨鸟摇头:“我得有长剑。”   苏芝芝伸出手,露出手心,上面是一粒几乎尘埃般大小的灰烬。   没办法,在辜廷面前,她不敢有大动作,能拿到长剑的遗骸,只有这么一点。   骨鸟暗道好家伙。   刚刚苏芝芝和辜廷在小秘境相遇,它只当她满脑子都是她家大师兄,根本没发现异样,它还骂了句恋爱脑,结果,原来人家早有准备。   这很不错,怀疑永远是分裂最好的种子。   骨鸟立刻抖擞精神。   这是苏芝芝第一次有求于它,而且事关辜廷,骨鸟拍板:“没事,包在我身上!”   当然,回溯并不简单。   灰烬放在骨鸟面前,骨鸟夸下海口,试了三四次,拼尽这条鸟命,终于以这点残骸,慢慢构出一幅幅画面。   苏芝芝紧盯着画面。   回溯的时间由近及远,她先看到,辜廷面无表情毁剑,再是她自己拔剑,紧接着,因为魔气过盛灵力几乎没有,骨鸟与长剑缺失联络,秘境里的种种被跳过,并不能窥得当时情况,只能把时间再往前拨。   天旋地转间,剑到一个人手上。   那个是个面容清秀的柔弱女子,苏芝芝不认得的人。   略有些模糊的画面里,辜廷站在她身侧,伸手递出一把长剑,静静看着那个女子。   女子对着他盈盈地笑,说了一句话,虽然没有声音,但口型尚能分辨出,是:“谢谢阿廷。”   苏芝芝瞳仁猛地一缩。   阿廷? 第6章 成全   谁都知道大师兄的大名,但没人会叫他“阿廷”,因为太过亲昵,而辜廷这个人,天生与亲昵二字无关。   他和别人之间,有泾渭分明的线,包括苏芝芝。   但苏芝芝今天总算见识到,真有人会这般亲近他。   画面里的他,虽然看不太清神情,却不至于是厌恶烦躁。   他自己也接受这个称呼。   试想一下,若是贺安雪之流叫他“阿廷”,他早沉下脸,逼那些女子不敢再擅自靠近一步。   苏芝芝盯着那女子,觉得格外扎眼。   她很清楚,认识辜廷十年,他从来没给其他女子好脸色,不仅惜字如金,也从不应付,这种情况下,他投向苏芝芝的目光就显得多了许多。   这不是苏芝芝的错觉,相比其他人,辜廷确实给她更多的关注。   她性子直,因为喜欢,所以想争取,哪怕最后被拒绝,也不想留下遗憾,抱着这种心情,苏芝芝想和他结为道侣,当时提出来,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却怎么没想到,辜廷会颔首答应。   她还记得,他当时回她的话:“可。”   不对,也不是一句话,而是一个字。   即使如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怎能让苏芝芝不认为自己是那一份特殊?   但,辜廷能送她碧琥珀,也会送别人赤陨铁,还是她送给他的赤陨铁。   不能深想,不敢深想。   而骨鸟这家伙,再坚持不住,“咔嚓”一声碎成一地,成一堆骨头。   这个声音,将苏芝芝从脑海混沌的旋涡□□,她定在原地,紧紧咬着嘴唇,好半晌,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想再多,不如做点实事,比如调查这个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她从没在辜廷身边看过她。   一边埋骨头,苏芝芝翻腾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只是她刚埋好骨鸟遗骸,下一刻,却见骨指头穿破土壤,骨鸟伸出头来,吐出土来:“呸呸,你又埋我做什么!”   苏芝芝:“呀,你还没死?”   骨鸟:“都说了我是天神的……”算了,这一幕似曾相识,苏芝芝明显就不信它的说辞,它也懒得再说。   骨鸟把自己挖出来,一边挖一边观察苏芝芝:“我都说了吧,大师兄不喜欢你,你还不信,一头热!”   苏芝芝伸出一根手指,把骨鸟按回土地里。   骨鸟:“……”   不过等骨鸟再次爬出来,苏芝芝撑着下巴,终于良心发现,用树枝帮骨鸟挖遗骸,直接问:“小白,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骨鸟点点头:“今天能力不够了,你等我明天有能力,就能用寻人手法,找到她!”   一切能让苏芝芝和辜廷产生隔阂的事,骨鸟都是冲在前面的。   苏芝芝皱起眉:“太慢了。”   只看她拿出纸笔,稍作思考,再下笔时,画面里女子的神韵出来了,等细节补充完整后,一个与那女子九成像的画像,跃然纸上。   可惜没有眼珠,如果把眼睛神色添上,那就是十成的像。   骨鸟“哇”了一声:“你还有这手呢!不过为什么不把眼睛画上?”   苏芝芝眼尾一抬,问:“画龙点睛听说过没?”   骨鸟:“你就抬举你自己吧!”   苏芝芝卷起画,没多解释。   从会提笔起,苏芝芝修的是画修。   这世上,万物皆可修,剑修、医修、画修、器修、音修……然而,大道有所偏爱,剑修、医修更容易有成就,况且,也适合修真界。   所以,几乎所有宗门只推此二修,像画修此类,便有闲云野鹤之嫌疑,即使能炼成大乘,却难上加难,且还不定能与剑修大乘对打超过十招,画修难修杀意,完全不适合修真界。   只是,因为朝星峰苏家势盛,父母宽和,自认为能庇佑苏芝芝一辈子,所以从没逼她修炼,让苏芝芝偷了六年懒。   虽然脱离画修十余年,但苏芝芝再“点睛”也不合适,既影响如今剑意,也会影响这幅画,毕竟只是寻人所用。   苏芝芝把画给魏远,让他去查。   在魏远调查时,松峰小秘境被关闭,流云宗动作很快,对外宣称,因魔气潜入,松峰小秘境被毁,不再开启。   至于魔气怎么潜入这么大宗门的,宗门对外自然有一套说法,苏芝芝向来知道这些人掰扯事实的能力,不是很信。   她始终觉得,大师兄与魔气绝对有关系。   这算辜廷露出马脚,如果他不提醒她带碧琥珀,她不至于怀疑。   苏芝芝第一次觉得,她看他,始终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隔着那一层,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亏得她还是他的道侣。   想到这里,苏芝芝就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谁。   魏远的速度很快,苏芝芝让他去打探的事,第二天没到,她云间阁的案几上,就放满一摞纸。   都是与那个女子有关的。   苏芝芝本来以为,她是一个神秘的人物,或者辜廷会掩饰她的踪迹,然而看到这么多纸,她明白了,辜廷从来就没隐瞒过世界上有这个人。   是她苏芝芝,从来没找过蛛丝马迹。   跽坐着,苏芝芝深深吸几口气,才拿起第一张纸,骨鸟窝在她虎口,一起看。   章梦。   这个女子名叫章梦。   苏芝芝皱起眉,冷笑一声:“真普通。”   骨鸟心想,你以为苏芝芝这名字就很不普通吗?   不过骨鸟可没呛声,它生怕苏芝芝觉得不够不爽,这时候,最适合苏芝芝酝酿情绪。   它悄悄抬头,望着她秾丽面容上,越来越紧的眉头,那明亮的眼睛中,也慢慢蓄起不快,原因无他,这章梦,还真有点东西。   她是辜廷正儿八经的师妹,与辜廷同个师父,就住在辜廷所在的长生峰。   而苏芝芝这种“师妹”,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人叫她师妹,只是因为她从没拜师,不好遵辈分。   章梦身负怪病,不能劳累,至今只有练气五层的能力,她一直呆在长生峰,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最让苏芝芝惊诧的是,章梦还受辜廷指导修炼!   从章梦执剑起,辜廷就手把手教导,虽说辜廷也会指导青云台弟子,但根本不一样。   甚至,辜廷送了赤陨铁剑给她。   如果苏芝芝因辜廷多看她两眼沾沾自喜,那章梦可不止“多看两眼”这种待遇。   苏芝芝手指紧紧攥着纸张,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偏偏骨鸟还说:“剑修的事,怎么能算偷情呢?你要是拿剑的方式不对,那不得给你掰正手,搂个腰什么的,啧啧。”   可是苏芝芝不懂。   为什么有章梦在,辜廷还要答应和她成为道侣呢?   她一目十行,把章梦十七年的人生看完,最后,目光落在章梦身负怪病,只能在长生峰修炼那一段。   魏远能调查到的,都已经查到,但身负怪病没有深入写,便是用普通手段找不到的。   苏芝芝想了很久,叫:“小黑,你能查到她身负怪病是怎么回事?”   骨鸟:“不是,我怎么从小白变成小黑了?”   苏芝芝抬起眼,只问:“能吗?”   她这一眼,本就圆润的眼角,变得些微锋利,眼尾如刀,瞳孔漆黑得像由过度浓稠的血液凝成,只消对视,便让人心里打鼓。   骨鸟颤了颤,还别说,十六岁的少女拥有这种眼神,怪瘆人的。   它想了想:“有点难度。”   苏芝芝:“呵。”   要不是骨鸟没毛,它早就炸毛了,它居然从一个“呵”字听出苏芝芝潜台词:要你何用。   不行,骨鸟大业未成,须得忍辱负重,它握紧小拳头,说:“包在我身上!”   当然,苏芝芝也不是为难骨鸟,骨鸟的能力需要媒介,她想到碧琥珀,既然当时那柄赤陨铁剑会在现场,那章梦应该也在现场,辜廷都记得让她带碧琥珀,没道理没让章梦带碧琥珀的。   苏芝芝把养碧琥珀的花盆拿出来。   刚过子时,骨鸟就开始用它的能力,苏芝芝也向它输送灵力,从碧琥珀的花盆开始寻找,在海量的信息中,还真找到点东西——   章梦是九天至阴体质,所以从小体弱。   至阴体质常见,但九天至阴是极端,很不多见,是绝世炉鼎的命,还容易夭折,这种体质的人,最长活到十四五,被当一次性炉鼎用完,这一生就没了。   而章梦能活到十七岁,真真祖上烧高香。   查到这里,苏芝芝也有点累,头还疼,随手端起茶喝一口,却忽然想到什么,茶盏掉了一地。   她倒不嫌烫,只是看着那氤氲的茶渍,脸色慢慢沉下去。   骨鸟这次因为耗灵太多,也崩了,等它重组身躯后,却发现自己没被埋,还有点庆幸,然而看到苏芝芝的笑,它又巴不得自己被埋了。   这下它放心了,苏芝芝和辜廷之间,绝对生间隙。   骨鸟连忙问:“怎么了这是?”   苏芝芝拂开茶渍,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指甲,说:“章梦是九天至阴体质,而我母亲,是九天至阳体质。”   苏芝芝的母亲,也算流云宗一代传奇,当年的声望名誉,不比现在的辜廷差。   只可惜,走火入魔,最后死于非命。   九天至阴体质多弱,九天至阳体质就有多强,这是两个极端,而后者能反哺前者。   所以章梦能活到现在,和她章梦祖上无关,但绝对和苏芝芝祖上有关!   受母亲血咒保护的苏家资源,本身也存九天至阳之气,否则那些觊觎苏家资源的人,不至于无处下手。   而这气息能保章梦活下来。   所以辜廷才会收她的东西,不是因为她特殊,是因为章梦特殊。   骨鸟听出来了,它有点幸灾乐祸,却不敢太得罪阴沉的苏芝芝,唏嘘:“所以,他是利用你给章梦续命。”   苏芝芝指节发出“啪”的一声。   骨鸟火上浇油:“天啊,你就是章梦的踏板!”   “大师兄这么做,置你这个道侣于何地呢?”它声音稚嫩,却带着隐隐蛊惑的能力,“难怪整个流云宗,没多少人相信他喜欢你。”   “要是其他人知道章梦的存在,那才是大师兄的真爱啊,千万人都会嘲笑你。”   “他负你,他不配。”   苏芝芝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她身上凝结怒火,快变成实质,带着不灼烧一切不罢休的气势,就在这一刻,她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和辜廷对峙。   辜廷把她当成什么,她的满腔柔情蜜意,很好笑吗?   苏芝芝御剑而出。   然而刚出朝星峰,只听天雷滚滚,眨眼睛,狂风暴起,大雨瓢泼,她御剑术又不精,一个大风刮过,她跌倒在地,弄得满身泥泞。   狼狈又好笑。   她抓着地上的石头,直到指尖犯疼,血液混入雨水。   苏芝芝仰起头,不得不说,这时候也搞不懂老天是在可怜她,还是在玩弄她。   不过这一跌是好事,这场雨也算好雨,打得她灵台一片清明,也冷静下来。   常年的习惯,让她明白,但凡不冷静做下的决定,绝对弊大于利,诚然她能去找辜廷要说法,可是辜廷会给说法么?   一想起他那冷漠的神情,苏芝芝紧紧咬着牙关,才不再失态。   她施了个避水术,步伐尤为沉重,缓缓走着。   骨鸟飞在她身边,说:“这么些年,你送多少东西给长生峰,原来都是被辜廷拿去送章梦。”   “我就不信,章梦不知道辜廷与你结为道侣,章梦虽然很少下长生峰,但她既然能参加小秘境,就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和辜廷真相爱,两人就把你当傻子耍。”   大雨中,它的声音难免虚化,显得有点刺耳,那种能引导人怒气的感觉,也随之湮灭。   苏芝芝睇骨鸟一眼。   她收回目光,仿佛还沉浸在骨鸟的蛊惑里,呢喃,“他们是真爱啊……”   她歪了歪头,冷笑一声,却自嘲:“既然如此,我退出。”   骨鸟险些掉到地上。   它长长地“啊”一声:“你说什么?他们这样玩弄你,你不想复仇?”   “虽然但是,”苏芝芝垂下手指,忍手指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掉着,她勾了勾唇角,“我爱他啊。”   骨鸟瞪大眼睛,要不是怕打搅苏芝芝情绪,它当场就想问:你在说什么屁话?   苏芝芝还在感慨:“十年啊,小黑,你不懂。”   骨鸟:“那你什么意思?”   她迎着雨,微微眯起眼睛,眼角不知道是避水术之前被雨水弄湿,还是其他原因,红润润的,显得有些脆弱的美。   她叹口气,带着一种淡淡的悲壮:“爱他,就要成全他。”   骨鸟:??? 第7章 大善心   骨鸟尝试挽回一点点:“你成全他们,谁来成全你呢?”   苏芝芝摇摇头:“成全他们,也是成全我自己啊。”   骨鸟差点当场裂开。   骨鸟望天,这一天的雨,好大,就算到很久以后,它都能深刻记得,甚至想,让雷把它劈死,魂飞魄散了是最好的。   可是不行,得活下来。   它靠近苏芝芝有所图,需要她的力量渡劫,但是在那之前,它必须激发苏芝芝的仇恨。   她身上有九天至阳的血脉,可惜血脉不纯,要去刺激觉醒,只有仇恨越多,威力才会越大。   辜廷是她的死穴。   本来以为被辜廷欺骗,苏芝芝会睚眦必报,结果人淋了雨就变成恋爱脑,秉持大爱无疆,从此不计前嫌。   骨鸟表示一点都不懂人类,看不透,最可气的是它还得待在恋爱脑苏芝芝身边。   这堆骨头已经对人性绝望。   苏芝芝明显感觉到它的颓丧,伸出一根手指,搓搓它,说:“没事了,我会好好振作起来的。”   骨鸟:谁管你振不振作啊!   它大叹,既然暂时影响不了她的情绪,自己得想开点,问清楚她下一步怎么走,才好随机应变:“那你说要成全,怎么个成全法?”   苏芝芝抿了抿嘴唇,声音也低了许多:“你不用担心,我自由分寸。”   骨鸟:谁担心你啊!   它第一次感觉到鸟同人讲。   苏芝芝提着裙摆,拍拍上头的泥泞,一步一个脚印,呼吸越来越沉重。   等回到朝星峰,暗中保护的护卫也一个个退下。   她大致清理身上泥垢,才回到案几边,指尖捏出一个火诀,将那些纸烧成一堆灰烬,再一吹,什么也没留下。   有些人,往往一个呼吸间,脑海里就有成千上百个念头。   如何在千百个想法中抓住最可靠的决定,向来只有她知道,就像她弃画修拾剑修,就像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毁掉一件稀世法器。   一旦做决定,就没有回头路,她的人生,也会以此出现巨大的转折。   苏芝芝往软垫靠背一靠,光影交错间,脸上的情绪也被隐藏起来。   章梦。   她默念这个名字,食指慢慢在桌上点了点。   她想先会一会,时机并不难找。   流云宗内,弟子受伤都需要上报伤情,本次魔气如此凶险,苏芝芝是筑基,都有些撑不住,苏芝芝推测章梦也受伤,即使有碧琥珀,但她修为太低,练气五层,碧琥珀有专门的功效,治得了魔气入体,但不一定治得了她平时带的病弱。   抱着这个心思,她去找卢钰。   松峰小秘境出事,卢钰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眼下多出半圈乌青,看到苏芝芝时,明明心里觉得是个麻烦,眉头却微微松开。   单从苏芝芝的容貌上看,对卢钰来说,是难熬的时日里难得能让眼睛休息的时候。   只看她穿着妃色的罗裙,挂着鹅黄的披帛,衬得她鲜妍若初阳,眉眼明丽,桃腮粉嫩,笑吟吟的,看起来心情不错。   当然,他更怕苏芝芝给他带来麻烦,忍不住讨饶:“小姑奶奶,我这边忙不过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去找……”   苏芝芝打断他的话,说:“卢师兄,伤情统计还没上报吧?我想要这次的伤情统计。”   卢钰:“你要那做什么?”   苏芝芝笑嘻嘻的:“姑奶奶我大发善心呢。”   她打算给每个在这个秘境受伤的弟子,送一根百年灵参,百年灵参在流云宗不算什么,但此次受伤之人不说上千,也有大几百,每人一根灵参,这手笔确实很大,只有朝星峰有这种家底能挥霍。   松峰本来打算每人补偿灵丹,但苏芝芝这动作,直接帮他们省下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求之不得。   卢钰一听,都想给苏芝芝跪了,忙把名册交出去:“有劳师妹,师妹乃大善人!”   骨鸟在苏芝芝袖子里嘀咕:“成全情敌和道侣,确实是大善人。”   苏芝芝没和骨鸟贫。   她拿走名册后速查,章梦二字果然在名册上。   查到人,那就要送灵参,亲手送多有诚意,毕竟她可是个大善人。   她打包灵参,坐上天辇朝长生峰而去。   说起来,苏芝芝和辜廷成为道侣几年,却一次也没去过长生峰,辜廷也一次都没来朝星峰,那她平日里怎么接触辜廷呢?就是去青云台,远远看他一眼。   她看不上那些洗手做羹汤,去招惹大师兄的女子,自己也绝不会随意干涉他生活。   因为喜欢,所以她愿意娴静,只怕他会有丝毫厌恶她,自以为矜持,润物细无声,就足够了。   直到事实摆在面前。   苏芝芝手指按按眉间。   天辇脚程慢,走足三个时辰,才来到长生峰。   长生峰的规模比朝星峰要大得多,远远望去,云雾袅袅,峰峦叠嶂,七座小峰呈众星拱月之姿态围着主峰,主峰上,灵力充沛,植茂丰盛,殿宇错落有致,山中有人,人外有山,渺渺若仙境。   苏芝芝打量着长生峰,默默放下天辇的帘布。   待得天辇停在长生峰,苏芝芝仰头看,长生峰有一种庄严浑厚之意,让人绝不敢造次。   此次出行,她身后带了两个仆从,两个护卫,这姿态,倒有点像凡人界的大小姐。   长生峰和朝星峰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多。   光是门口值守的弟子,就有好几十个,他们见着苏芝芝,都有些愣住,拿不定她是谁,来做什么。   苏芝芝走上前,笑眼盈盈,主动表明来意:“我是朝星峰苏芝芝,来给受伤的弟子发派灵参。”   仅听名字,那群弟子恍然大悟。   苏芝芝?   长生峰的人都不喜欢“苏芝芝”,虽然她是大师兄的道侣,但是,她是靠朝星峰的势力,逼迫大师兄和她结为道侣的。   不过,流云宗十分庞大,弟子千千万,各峰又有各峰造化,苏芝芝除了散播她有财的名声外,本人却不怎么出来惹眼闹事,反而有些低调,所以,许多人都是久闻苏芝芝大名,却很少见过真人。   只是知道,她本人长相没被大师兄比成尘埃罢了。   此刻乍一见,这些弟子很难将面前这个美人,和传闻中的恶毒女人联系。   有人心里思忖,而她居然是来发派灵参的,想博取好名声么?   但是显然不行,因为长生峰里,有她不适合见的人。   那就是受大师兄保护的章梦师妹。   章师妹这次也受伤了,但她的事是大师兄在管,寻常人见不得她,她身子骨弱,大师兄便是怜惜点又何妨?外头从没传出章梦的事,是长生峰弟子为大师兄自发守口如瓶。   他们拥趸辜廷,必是站在辜廷那边的。   都知道,苏芝芝这人嚣张跋扈,自以为是大师兄的道侣,总显摆大师兄,要是见着章梦师妹,指不定要做什么呢!   想到这些,值守的大弟子想摆冷脸,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个漂亮少女。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苏师妹,把灵参留下,我们长生峰弟子送进去就行。”   苏芝芝不动声色。   这是要把她拒之门外? 第8章 小白花   苏芝芝倒也没恼。   要她的东西,又不让她进门,做什么美梦呢。   心里这么想,她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让人挑不出破绽。   她抬起眼,轻飘飘略过值守师弟,说:“每个峰我都去送,就长生峰进不去,不太妥当吧。”   弟子:“这……”   苏芝芝漫不经心:“还是说,长生峰瞧不上朝星峰的东西?”   一句话,架起整个长生峰。   朝星峰对宗内的贡献不是白给的,它拥有分配资源的话语权,现在,朝星峰来送温暖,却遭到长生峰冷待,以后朝星峰的资源可没那么容易拿。   在修真界这种地方,一分资源一分收获嘛。   没办法,谁让苏芝芝资源多。   她一语中的,值守师弟语无伦次:“这,苏师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芝芝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干脆利落替他安排:“可以,我去慰问伤者,当然,你要是不放心,我的侍者不进去,”脚步越过弟子时,她又加了一句:   “谢谢师兄放行哦。”   她声音清澈,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有种春樱尽开的妍丽,让人完全想不起刚刚的凌人感。   弟子愣了愣,竟没拦住。   直到苏芝芝进入长生峰,弟子才回过神,赶紧喊来另一弟子,语气急切:“快去找大师兄!”   苏芝芝才不管那么多。   按她对辜廷的了解,他在例行事务,首席大师兄的事多着呢,没那么快回来,不过以防万一,她得抓紧时间。   她放出骨鸟,说:“小白,找章梦。”   骨鸟:“你现在使唤我是越来越顺手……”   它靠碧琥珀花盆为媒介,立即锁定七座侧峰左边第一座,瑶光小峰。   比起主峰,瑶光小峰没那么气派,从山脊到山脚,一排屋子鳞次栉比,章梦在这里有一个单独的楼阁,阁上挂着牌匾:与光。   其他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与光阁附近,布置大量阵法结界,却不是杀阵,是以蕴养灵力、修身立性为主的养阵,犹如人间三月,鸟语花香,落英缤纷。   很宜人的住所。   苏芝芝眼珠子左右一动,将周遭看到眼里,得出第一个结论,章梦是个琉璃人,易碎难存,才需要这么多养阵呵护。   不过,九天至阴体质就是这种命,怨不得章梦。   与光阁内,一棵青葱大树下,摆着石桌与圆墩,一位俏生生的女子坐在圆墩上,衣摆曳开一地,苏芝芝认出,就是画面里的章梦。   她止住脚步。   昨日乍一看画面时,滋味太过复杂,反而没去留意章梦本身,今天再一照面,她仔细打量起章梦。   与苏芝芝自己的明艳不同,章梦是小家碧玉,眉目含情,仿若眉头一压,就能落下眼泪,实在是楚楚可怜,在寻常弟子穿着春衫的时节,她披着毛绒风衣,身段也薄,却是过于瘦弱。   仿若苏芝芝一个指头,就能把她碾死。   苏芝芝掐掐指尖。   她不动声色,先露出微笑:“章梦师姐。”   章梦望着苏芝芝,因陌生人闯入与光阁而满脸戒备,却在仔细看过苏芝芝的脸后,不由讶然:“苏、苏师妹?”   惊讶过后,她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好像在害怕什么。   显然,章梦认得苏芝芝。   她贝齿咬住嘴唇,声音又细又软:“苏师妹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时候,敲门砖百年灵参就有大作用。   苏芝芝走上前,熟稔地坐在章梦对面,她弯起眉眼,温和地说:“听说章师姐在秘境里受伤,我是来送东西的。”   可能她的笑意浓,安抚章梦的紧张,章梦点点头:“那,多谢师妹。”   苏芝芝问:“师姐在下棋?”   章梦抬手,不太自在地抿抿头发,说:“只是修炼,”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另一句,“我、我身体不是很好,只能慢慢修炼。”   苏芝芝视线落向圆桌。   圆桌上摆着一盘残棋,黑白棋子交错,棋盘是法器,叫“死生其途”,能通过布置棋盘来调整筋脉、灵力,从而辅佐修炼。   听起来有点鸡肋,但是,法器要看是什么人在用。   比如“死生其途”在辜廷手里,不止能拿来重整丹田灵力,还能以棋为局,碰撞锐意,大起杀伐。   问苏芝芝为什么知道?因为她见过辜廷用这个法器。   时年十七岁的辜廷,筑基后期的修为,用“死生其途”,就能把另一个金丹修士打得落花流水。   当时看得苏芝芝热血沸腾,想一直追随他。   现在,这个法器成为一个练气五层修炼的玩具。   苏芝芝还以为自己出手够大方,辜廷倒比不她差。   她垂眼,指尖捻着一颗黑子,手向棋盘伸过去,脑海里把刚刚所见全部过一遍。   从长生峰外弟子反应看,他们都知道章梦,而与光阁内外没有任何杀阵,不防备人硬闯,也就是说,章梦不是被藏起来的。   是辜廷太自信,还是他不够留心?   却都不像。   不过他那样的性子,对章梦的好,也是独一无二,或许他人本天性如此。   这么对比,她苏芝芝真不算什么,呵。   落子的那一刻,苏芝芝抬眼,她猝不及防问一句:“章师姐和辜廷的关系是?”   章梦果然被吓到,忙摆摆手,声音颤抖:“我、我知道你和大师兄是道侣,师妹,我和大师兄没什么的,你别误会大师兄……”   苏芝芝:“误会什么?”   章梦:“苏师妹别误会大师兄的好,大师兄帮我许多,从不因我修为低而欺负我,而是多有维护,但那是师门之爱,并无其他。”   说完,她闭上眼睛,睫毛却一直在抖,好似这时候苏芝芝赏她一巴掌,或者掀翻棋盘,或者泼她杯冷水,她都承受得住。   因为她是那么的纯洁无暇,好一朵坚强不屈的小白花。   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呸,信你个鬼的师门之爱!   骨鸟直冒火,就想让苏芝芝手撕白莲,却听苏芝芝轻叹:“章师姐,你不用这般小心,我都懂。”   骨鸟翻白眼。   苏芝芝连续落下三粒白子,放下手,说:“我是来帮你的。”   章梦一愣。   苏芝芝握住章梦的手,声音有一丝哽咽:“师姐不必担心,修真界弱肉强食,师门之间更要相互友爱,师姐的困难我都明白,大师兄也是为了宗门,我作为大师兄的道侣,当全力支持才是。”   章梦:“……”   骨鸟以为苏芝芝真搞成全,仔细咂摸,感觉不对啊,这白莲味,怎么比章梦还冲。   花开两朵,各婊一枝。   却在这时,章梦望着苏芝芝身后,声音软了几分,唤道:“大师兄!”   苏芝芝收起眼角泪花,缓缓回过身,辜廷站在她身后。 第9章 好肚量   辜廷应该是从流晖殿来的,他身后跟着两三弟子,正是在长生峰外拦着苏芝芝的。   松峰出现魔气,善后极其麻烦,辜廷作为护法,自然也有责任。   饶是如此,和卢钰那种精神气被榨干的模样不同,他一身拾掇得很干净,袖摆多余的褶皱都没有,面容似璧玉,丰神俊朗,可惜,双眼却好似浮着细碎的冰碴,格外凉薄。   他觑着苏芝芝,虽未开口,意思很明白,是在问她来做什么。   以前,苏芝芝瞧见他这样的神情,心里想亲近,又怕看到任何不耐烦与厌恶,辜廷不会喜欢别人纠缠他的,所以,她主动后退。   越是喜欢,越是珍重。   可惜呀,她这个道侣当得没意思,真没意思。   苏芝芝抹去眼底的情绪,她站起来,朝辜廷走去,说:“大师兄来了。”   不等辜廷说话,苏芝芝摆出理由:“我在松峰小秘境遇到章师姐,颇觉有缘,听闻此次魔气冲撞许多弟子,章师姐身体也不舒服,就来送百年灵参,希望师姐身体快好。”   章梦在苏芝芝身后轻轻咳嗽,低声说:“大师兄,苏师妹没对我做什么。”   苏芝芝额角抽了抽。   有的人,就是替你解释,都能莫名其妙给你身上扣罪名,她这么一说,好像苏芝芝真要对她做什么似的,只是没来得及。   语言也是一种利刃。   恰好苏芝芝玩得还算可以吧,谅谁守着这么份家产,和流云宗那群老妖斗智斗勇,这嘴皮子早练出来。   苏芝芝则回望章梦,微笑着说:“师姐这就见外了,我确实想做点什么,因为我对师姐一见如故,要好好聊天呢。”   章梦的脸色僵住。   这厢明枪暗箭,显得章梦心肠小,苏芝芝不递梯.子,做出一副无辜的神貌。   这第一回 合,显然是苏芝芝更胜一筹。   不过辜廷不在乎这些。   他眉宇有些不耐,狭长的眼睛微眯,对章梦与其他弟子说:“你们下去。”   他迈步走到圆桌处,撩开下摆坐下,见状,苏芝芝也坐回圆墩。   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坐下来谈话。   辜廷垂眼,看着棋盘上多出的三白一黑,问:“你想要什么。”   所有事情在他眼里,只有目的。   他不在乎苏芝芝有什么手段。   在他看来,苏芝芝有所求,才会找到章梦,正如苏芝芝所预料,他根本就不怕章梦被发现,或者说,他从来不觉得苏芝芝即使发现章梦,也能伤害章梦。   男女之情,没法在他广袤无垠的心海留下一点痕迹,哪怕是一道波纹。   苏芝芝抓着一颗白子在手里,指尖把玩着,过了会儿,才说:“我并非来找章梦麻烦的。”   她下了一个白子,淡笑道:“我想看看,师兄对章梦有多好,我又该对章梦多好。”   辜廷倏地抬眼,盯着她。   他这双眼睛真好看,剑眉之下,眼眸如寒山玉,在树叶缝隙里,一层浮光虚虚覆在眼中,若光火攒攒,亮得惊人。   被这般看着,心中所思所想都会被剖开,摆在光天化日之下。   显然,这句话让辜廷不满意,至少是让他觉得,苏芝芝骗了他。   他拿起黑子,补住一个缺漏,声音冷淡:“你没能耐给章梦带来麻烦。”   和辜廷闹僵,可不是苏芝芝的来意。   不止是因为章梦,还有那冲天的魔气,苏芝芝心若明镜。   一旦走一步,就要想十步。   苏芝芝观察着棋盘,再下一子,她点点头:“师兄要护的人,我没本事对她做什么,所以,我是来对她好的。”   紧接着,她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摊开来讲:“因为章梦离不开我,师兄需要的话,我会把朝星峰的东西,无偿给章梦,让她续命。”   摆明自己知道章梦的体质。   她更知道,在辜廷面前不能耍太多心计,能坦白的事,那就坦白。   当然,辜廷一定会拒绝,他的性子她太懂了,即使有一天章梦真要死了,他不会无缘无故让苏芝芝救人。   他信奉的,从来是你来我往,就像用碧琥珀换赤陨铁。   苏芝芝说完,抿住嘴唇。   有一丝淡淡的香气,以空气为引,在两人之间流传。   辜廷巍然不动。   他眼瞳微微缩起,苏芝芝面容白皙,无疑是赏心悦目的,她眼尾向上扬起,带着一抹不明显的薄红,眼中星星点点,瞳仁轮廓模糊,好像一个精致的小迷宫。   辜廷一眼闯进去,下一瞬便收回来。   快得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垂眸,密匝的睫羽遮住眼睛,手指点了点棋盘,说:“不必,”又问,“你不在意?”   这种略微上扬的语气,是问句。   辜廷是连“你想要什么”都说不出疑问感的人,因为他道心稳如泰山,坚定到“疑惑”在他修炼之路上,显得多余。   可现在,他确实感到疑虑。   就像某个既定的棋子,自行跳出棋盘,而他不清楚要把它放回哪里。   这种感觉让辜廷陌生。   苏芝芝随手下棋,她歪歪头,鬓角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她说:“因为是师兄钦点的呀,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辜廷再次皱眉。   既如此,不如剥开所有伪装,只看最真实的一面。   说做就做,辜廷抬手点在苏芝芝眉心,这是简单的搜神术,能看此刻苏芝芝心境,若她有一丝骗意,有任何想要杀了章梦的心,都逃不过辜廷的审视。   当然,抵抗搜神术也很简单,苏芝芝但凡不愿意被辜廷搜神,只需要运起灵台的灵力,但是她没有。   辜廷的手指按在温软的肌肤上时,她就柔顺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辜廷看到一个小女孩,她紧紧攥住另一个男孩的袖摆,她手指那般纤细,却用尽全身的力气。   那是幼年的苏芝芝与他。   画面里,辜廷在前面走着,他从来没有回过头,但苏芝芝亦步亦趋,哪怕是跌倒,又或者受伤,却从来没有跟不上的时候。   他不知道,她一直在跟着他,像一个懂事的影子,不主动靠近,也不主动离开。   如果不是这次她来找章梦,这个影子会一直在暗处。   这就是苏芝芝。   不再是“道侣”,而是一个名字,一个人。   直到好几日后,辜廷仍会想起这个名字。   即使还有些微困惑,但这么一个人,不是一颗简单的棋子,利用价值自然更高,况且,章梦确实离不开苏芝芝。   辜廷摩挲指尖,好似还有那种温软的感觉,他叮嘱长生峰的弟子:“日后苏芝芝去长生峰,不用拦。”   长生峰的弟子咋舌。   要知道,辜廷是掌控欲极强之人,当时苏芝芝擅闯,许多人猜到,这对道侣是要做不成,等着看她笑话。   结果笑话没等到,等到的也算“佳话”。   大师兄连一句责备都没有,还允了苏芝芝自由出入长生峰。   之前轻视苏芝芝的弟子,心里打着鼓,偏偏苏芝芝见着他们,笑得颇为灿烂,他们不由觉得脸颊发疼。   苏芝芝大摇大摆上瑶光小峰,她见着章梦,温柔地说:“章师姐,我可没想害你,这下你放心了吧。”   章梦死死咬着嘴唇,堪堪露出一个笑。   等苏芝芝走后,章梦拥着狐裘,脸色苍白。   她垂着眼睛不说话,身边的侍者愤愤不平:“这苏家大小姐也太烦人了,大师兄怎么不罚她,还同意她进出与光阁啊!”   章梦抬手止住侍者的话。   她盯着“死生其途”的棋盘,仍记得那日,苏芝芝把玩棋子,轻松落子,便是其余筑基,也很少能做到她这样。   而章梦自己,因为体弱修为低,便是花十天半个月,都落不下一颗棋子。   她不仅是辜廷的道侣,还有这般的天赋能力,太明媚了,就像一道光,突兀地刺进她灰暗的世界。   章梦紧紧捏着棋子。   她心里有种憋闷感,本以为苏芝芝这种女人很好对付,可是现在,出乎意料。   章梦心想,苏芝芝要是死了,多好。   相比之下,苏芝芝就显得“宽宏大量”多了。   接下来,还有五年一次的流云宗宗内比试,比试头筹者,每一座峰都会出相应的奖励,当然,十年前辜廷就是各个修炼阶段的头筹者。   苏芝芝挑出一样法器火琉球,火琉球能驱邪魔,最重要的是,这里头有她母亲的一滴血,九天至阳体质之血。   以往朝星峰给的奖励,都是以辜廷为主,这一次,就以章梦为主。   反正辜廷赢了东西,也是给章梦的。   毕竟,她要做个好人,成全他们嘛。   骨鸟见了直翻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好肚量,好肚量。”   苏芝芝回敬:“谢谢夸奖哦~”   骨鸟:“……” 第10章 可靠搭档   且说流云宗五年大比。   因为修为天堑存在,比试分修炼阶段,练气与练气做比,筑基对筑基,金丹对金丹,再往上,就不用参与比试。   十年间,只有辜廷蝉联练气、筑基比试头筹,这很少见,毕竟十年来,修为还留在练气的比比皆是。   上一个五年,苏芝芝没到筑基,只参加练气大比,这次比试,她不打算参加筑基大比,因为金丹之间的比试,能够带筑基修士。   宗内一些修士,自金丹开始收徒,收徒也是一门学问,金丹大比中,第三关便是金丹携筑基的配合,还能让金丹带筑基,一举两得。   辜廷需要一个筑基。   苏芝芝撑着下颌,眨眨眼:“师兄,我想和你一起参加大比。”   其实,辜廷对要带的筑基没要求,甚至宗内随意指派哪一个,都可以,因为对他来说并无差别。   只是苏芝芝这么说,他抬眼时,无形的凛然剑意就迎面扑来。   这是在试苏芝芝。   苏芝芝当即祭剑对战,虽然三招落败,但其反应已经算很不错。   她匀住气息,道:“是我不敌大师兄。”   辜廷亦收起浑身剑意,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少女因短暂的战斗,面色有点绯红,更衬得肌肤白皙,眉宇明艳,像一块握在手中就会源源生暖的白玉。   而辜廷眼中,似乎还刻印着她躲招、拆招的动作。   实则在他手上能撑住三招的筑基,少之又少,就是卢钰都不一定敢信誓旦旦保证,苏芝芝这回,挺出乎他的意料。   何况,苏芝芝在他这里,已不是普通的棋子。   所以她虽这么说,辜廷却点点头:“可以,你与我一起。”   苏芝芝灿然一笑:“太好了!”   瑶光小峰上,章梦看山脚处,两道身影切磋过后,并立。   她紧紧掐着掌心,忍住心里泛出的不适,身边侍者说:“苏芝芝可真奇怪,打从她知道姑娘后,不和辜首席闹,反而还和您亲近……”   瑶光小峰本来只有与光阁,苏芝芝在这里放一座屋子法器,命名云外阁,有事没事就会上来啜茶、下棋,或者与章梦聊天,真不像一个性格张扬的女子。   可苏芝芝这么做后,长生峰外头,就隐隐传出指责章梦的声音。   章梦低下头。   她冷笑一声:“还能是什么缘故,你没发觉,她这么做不仅没和大师兄生分,反而和以前不一样。”   侍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是为了辜首席,这人可真是!”   章梦爱慕辜廷,以己度人,自然也以为苏芝芝这么做都是为了辜廷——苏芝芝什么都有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辜廷呢?   她咬住嘴唇,脸色越发苍白。   ***   到了大比那日,流云宗上下一派热闹,最有看头的是金丹的比试。   参加比试的金丹,有三十余人,七十二峰的彩头十足,朝星峰的火琉球更是让人眼热。   当年苏芝芝的母亲,可是流云宗的排面呢,能得她一滴血的火琉球,足以让人争破头脑。   前几关比试斗法,辜廷毫无意外成为优胜者,到第三关,就需要苏芝芝一起上场。   第三关不简单,是由宗内开启阵法,裂开结界,与宗外某处大秘境连接。   大秘境本就凶险,得是金丹以上的元婴期,才有资格进入,而因为是金丹的比试,所以只取其中一小点地图,也够金丹历练的。   这回取的地方,是大秘境中的树根迷宫。   那是个地下世界,万年老树成妖,因脾性温和,错综的树根让环境很复杂,集聚不少凶兽,危机与机缘并存,不仅考验金丹的能力、判断,还看运气。   入得迷宫,苏芝芝仔细观察四周。   很阴暗潮湿,灵力有些稀薄,不利于展开手脚动作。   她和辜廷一后一前走着,却完全不需要她出手。   辜廷是一把行走的利刃,遇到凶兽,即使隔着几丈的距离,他指尖雷电一动,袖摆流云纹样翻飞,凶兽就只剩下灰烬。   偏偏他眉眼不为所动,这股气势,着实令人折服。   饶是谁看到这场景,只想惊叹。   苏芝芝压抑激动,低声与骨鸟传音:“不愧是我道侣。”   骨鸟怕被辜廷发现,不敢回声,只心里嘀咕,恋爱脑。   当然,若地下树根迷宫只有这样,就不叫迷宫。   很快,两人面前出现四个出口,走哪一条都会影响接下来的路,而他们还被一只堪比元婴期的凶兽缠住。   这体量的凶兽,便是元婴期修士对付起来都吃力。   这种情况下,两人合该分开走,不然凶兽追上来,只会拖累辜廷。   她抬眼看辜廷。   辜廷手上长剑势如破竹,雷灵根爆破的力量冲天,电光闪烁,在他面上忽明忽灭,向来抻直的嘴角,也微微下压。   他且战且退,虽然没给元婴期凶兽致命一击,但那凶兽也绝对没在他身上讨得便宜。   只是辜廷分不出灵力探路。   苏芝芝忙扬声,道:“师兄,我来探路!”   总不能只让大师兄开路,她也得承担起责任,她可是个可靠的搭档呢。   辜廷瞥了她一眼,当做认可,又酣畅淋漓地战起来。   苏芝芝本想分出灵力探路,忽然停下来,接下来要自己走,她该攒点灵力,不能随便用。   辜廷分.身乏术,不会留意这边,她直接放出骨鸟:“来,看你的了。”   用骨鸟探路,果然比自己探路简单方便,不过几个呼吸的时候,骨鸟指出:“第一二个别去,有危险,第三四个可以走,没什么问题。”   苏芝芝问:“第一二个哪个更危险?”   骨鸟毫不犹豫:“第一个,谁走那边谁都得脱层皮,就是辜廷也一样。”   苏芝芝“哦”一声,深深看了眼辜廷。   辜廷躲开凶兽一击,他面上有道淡淡的血渍,沿着白玉般的脸庞滑落,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凶兽的血液,让他向来冷峻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血气。   能在这等凶兽手上撑过这么久,已算好大的本事。   元婴期凶兽也被激起怒意,战况胶着,是时候该赶紧离开这里。   眼看着辜廷落在第一个出口附近,苏芝芝蓦地说:“大师兄,第一个出口能走!”   辜廷没犹豫,转身进入第一个出口,苏芝芝也立刻进入第三个出口。   骨鸟:“???” 第11章 捏他脸颊   第三个出口,苏芝芝从一块坡地滑下去,这个洞口有点窄,她猫着腰走路,过了这个窄道,就来到宽阔的地方。   骨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让辜廷去第一个……你想干嘛?”   苏芝芝:“成全他们啊!”   骨鸟:“?”   苏芝芝笑了,声音有回音,莫名的空灵:“你想想,要是大师兄死了,章梦也会死,这不是刚刚好吗。”   骨鸟一愣:“这,你这是喜欢?!”   苏芝芝挥剑斩断藤萝:“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考虑这么多?”   骨鸟犹豫了一下:“你不喜欢我吧?”   苏芝芝略有些嫌弃:“放心,我对人鸟恋没兴趣。”   骨鸟:“……”   眼看着骨鸟陷入鸟生纠结,苏芝芝不着痕迹地提了提嘴角。   所谓成全不成全,都是拿来糊弄骨鸟的,从一开始到现在,乃至未来,苏芝芝不会对骨鸟说真话,虽然因为它她不再一叶障目,但骨鸟她不得不防。   上回,她察觉章梦的存在时,是被骨鸟蛊惑着出朝星峰的,那时候她才发觉,它能挑拨她心里的不甘愤懑,影响她的情绪。   如果不是苏芝芝从剑上摔倒,瞬间恢复清明,或许她真着了道。   但和骨鸟做伙伴总比做仇人好,毕竟除了蛊惑人心外,它还是只有用的工具鸟,稍微编个事骗一骗得了。   这一骗就把骨鸟耍得团团转。   骨鸟总想怂恿苏芝芝与辜廷对峙,但苏芝芝不傻,所有的选择里,与辜廷闹翻才是最愚蠢的。   让自己在这里面获得最大利益,才是苏芝芝考虑的事。   她想知道小松峰魔气因何而来,母亲的入魔是不是和这些有关,想毫发无损与辜廷解除道侣,想让章梦吞进去的都吐出来,想让朝星峰威势仍在,苏家千年基业不落入他人手里……   她想要的,太多了,更要徐徐图之。   有什么比扮演一个大爱无疆的好道侣,要更容易博取辜廷的信任、靠近章梦、了解事情真相呢?   多亏骨鸟当时的蛊惑,让她在雨中迅速冷静,因为闹开了,后患无穷。   当然,指引辜廷去第一个出口,苏芝芝没想过辜廷会死,他不会那么容易死,不过受伤是总该会的。   想要触及真相,首先就要打破原状,打破一成不变,如果意外,那就去制造。   苏芝芝对自己制造的意外还是挺满意的。   在她走到出口中段时,骨鸟终于反应过来了——它此时不应该纠结成全的问题,也不应该纠结苏芝芝言行不一,如果苏芝芝恨辜廷,它应该趁机蛊惑,趁机怂恿啊!   瞧它这小破脑袋。   骨鸟扯扯苏芝芝的袖子:“你在布线对吗?迟早有一天想让这对狗男女痛哭流涕,跪在你身边忏悔?”   苏芝芝:“……”   辜廷朝她跪下?   想象一下那个场面……苏芝芝想象不出来,这蠢鸟智力不行,想象力还挺丰富嘛。   她回:“到那一天再说吧。”   骨鸟:“你这样不就绕远路,脱裤子放屁嘛!你到底想干啥呀?”   苏芝芝清清嗓子,继续忽悠:“小白啊,你是一头成熟的骨鸟,要自己思考主人我在想什么。”   骨鸟猜测对自己有利的结果:“所以,你不喜欢大师兄,你恨他对吗?”   苏芝芝动手解决两只小凶兽,她歇下来,叹了口气,难得对骨鸟诚实一回:“喜欢。”   骨鸟:“?”   苏芝芝仔细想,她是对自己诚实。   十年的感情,哪能说不是就不是,即使修士寿命高,可感情最浓烈的时候,很少超过十年。   少女绮丽的心思不可否认。   她解释:“你以为辜廷对我搜神,看到的都是假的?我还没能耐改变搜神所示。”   辜廷这次栽了,完全就是因为事先对苏芝芝搜神,所以才信任苏芝芝,既然他乐意相信搜神,那是他的事,可不是苏芝芝逼他的。   这不,“报答”他搜神的机会不就来了。   苏芝芝垂下眼眸。   没关系,她会很好地处理所有情绪与状况,从六岁那年,她就做到了。   弃我去者,乱我心者,皆不可留。   骨鸟无法理解这种感觉,但它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弱弱地说:“再问一次,你不会喜欢上我吧?”   苏芝芝:“你可以不那么自信,稍微自卑点吗?”   骨鸟:“哼。”   一边和骨鸟唠嗑,苏芝芝走到中后段。   根据宗内给的地图指示,她还要再过一段,才能打开结界阵法,回到宗内,苏芝芝虽然是筑基,但在这个迷宫里不够看的,现在没有辜廷这个大杀器,她不能掉以轻心。   她越过一块树根,忽然感觉地底下有轻微的震动。   那是种十分强大、让人只想不战而败去屈服的灵力。   苏芝芝止住脚步。   直觉让她谨慎地后退两步,抛出手里的长剑,去前面探路,却没想到长剑受阻,被巨大的灵力纠缠住,根本无法前进。   如果刚刚苏芝芝继续往前走,很可能会被冲掉元神。   骨鸟也被吓到,瑟瑟发抖:“这条路真的是安全的!”   苏芝芝知道,骨鸟对她有所求,当然不会坑她,不出意外,这条路是安全的,那也就是说因为意外……   在她猜到的那一刻,土地骤然坍塌,一只高七八丈、长着犄角的大蜥蜴顶破土壤,直往上冲!   苏芝芝眼瞳一缩,乖乖,这是一只至少元婴后期的凶兽,她连忙后退几步,屏住呼吸,隐匿自己的气息,再加上几道高级防御结界,能用的都用上了,惜命最重要。   她做完这些,再抬头看,与凶兽纠缠的正是辜廷。   他和凶兽从第一个出口打到第三个,搅得整个迷宫天翻地覆。   便看,即使辜廷身上沾些灰尘,衣袖不复整洁,却更显得面庞清濯,眉眼锋利,灵力在他周身疯狂运转,远远看着,有种强大的压迫感。   一眨眼间过了几百招,蜥蜴露出破绽!   辜廷双手握住长剑,铿地一声,将坚固的犄角削下一块。   趁着蜥蜴狂怒,他毫不犹豫,灵力与剑意全部灌入剑尖,狠狠朝蜥蜴的额间刺进去!   然而元婴后期的凶兽不好对付,它额间鳞片形成一道无法攻破的屏障,剑尖刺不进去,擦着屏障,磨出一阵赤色紫色的巨大火花。   这把赤陨铁做的长剑,居然被融掉一个角。   蜥蜴立刻反攻,辜廷踩着石壁,往后退两个身位,堪堪躲过攻击。   本命法器受损,他唇角慢慢溢出一道血渍。   鲜红的血渍与黝黑的眼瞳,变成灰暗天地间仅剩的颜色。   他察觉到那血渍,忽然站定,抬起拇指,指腹碾着唇角,便垂着眼睛,盯着手指,连蜥蜴下一瞬的攻势都没注意到。   苏芝芝紧紧皱着眉头。   难不成辜廷还有怪癖,这种关键时刻喜欢欣赏自己的血?   她没想让辜廷死,忙换成长弓,要射向蜥蜴好为辜廷争取时间,却见辜廷的身形猛地一动,快得蜥蜴都没反应过来。   他腾空,不再用剑,徒手按在蜥蜴的额间。   “呲”的一声,不明显的雷电从他掌心爆出。   下一瞬,蜥蜴嚎啕,尖锐的吼叫声让四周地动山摇,要不是苏芝芝够惜命,事先把好的防御结界都布置好,估计会被废五感。   但她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万年树妖被惊动,脚下土地根本站不稳,树根迅速穿插着,苏芝芝躲着树根,免得被撞飞。   骨鸟跳出来,用它仅剩的灵力圈成结界:“快进来!”   苏芝芝二话不说躲进去。   也不知道地动山摇持续多久,总算停下来时,一阵死寂,空气中漂浮着灰烬,方圆十里,没有任何凶兽存活。   苏芝芝慢慢睁开眼睛,她几乎所有能使的防御手段都用上了,还是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灵力紊乱。   好在,能活下来就算运气不错。   她掰开眼前的庞杂的树根,缓缓站起来,瞥向地面,骨鸟已经变成一堆骨头。   趁着土地松软,苏芝芝埋好忠心的骨鸟,默念安息,过了一会儿,骨爪爪从土地伸出,苏芝芝:“呀,你没死啊?”   骨鸟:“我是天神的……”算了,说累了。   苏芝芝拍拍手上的泥土,她观察现在的处境,因为之前树根大动作,改变这里的地貌,她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四周都是树根。   想起刚刚的场面,苏芝芝泛起寒意。   饶是她是筑基的修为,也可以看出,辜廷身上爆发的,根本不止金丹,乃至元婴、分神,甚至,可能要更高。   可是辜廷不是金丹吗,他是怎么做到的?会不会和松峰小秘境的魔气有关?   要先找到辜廷。   之前两人离的本来就不远,她拿出寻人的夜明珠,显示辜廷在她的东南方向。   苏芝芝破开树根,一路走过去,竟十分通畅,再走小半里,她一低头,便看辜廷躺在一块开阔地上。   没有树根敢靠近他。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闭着眼睛,墨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却不显得凌乱,眼睫浓密,鼻梁如山峦,嘴唇淡却雅,琅琅无暇,脸上毫无血丝。   像一尊被放错地方的玉雕。   骨鸟说:“奇怪,他身上没有灵力反馈。”   苏芝芝放轻脚步,在他身边跽坐,缓缓伸出手,细白的手指轻轻描摹着他的五官。   辜廷还是没反应。   苏芝芝问:“你说,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骨鸟回:“不知道,短时间应该不会醒来吧。”   于是,苏芝芝捏住辜廷的脸颊,往外扯了扯。   骨鸟:“你做什么?”   苏芝芝:“捏他脸颊啊。”   破坏掉辜廷脸上冰结的痂,她相信,不止她这么幻想,他的众多爱慕者也肯定幻想过,而捏脸颊是最直接、简单的方式。   以前是不敢靠近,不敢冒犯,现在机会在面前,难道还有让它溜走的道理?   所以反正辜廷看起来短时间不会醒,她又扯了扯。   正得意着,突然,她手下一动,辜廷竟然睁开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苏芝芝:“……”   现在悄悄伸回手还来得及吗? 第12章 移动血库   悄悄伸回手,那当然是来不及的。   苏芝芝将错就错,手指一换,改成捧着辜廷的脸,她满心满眼的激动与兴奋:“大师兄可算醒了!没事吧?担心死我了!”   瞧她,多担心辜廷,甚至打心底里觉得,辜廷遭此劫难和她无关。   骗人就要先骗己嘛。   这演技,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叹为观止,要不是它刚刚看到这人趁机占便宜,此时也会被误导。   而辜廷好像没留意苏芝芝的冒犯,如黑曜寒玉的眼瞳轻轻一动,只是,眼眶有些猩红。   苏芝芝见他没什么异常,正偷偷松口气,辜廷极快地抓住她的手。   她悚然一惊,辜廷的手指格外冰凉,让她浑身激灵,紧接着,他微微仰起头,咬住苏芝芝的指尖。   刺痛传来的时候,苏芝芝反应极快,猛地抽回手,身子往后仰,从指尖溢出的血液在空中洒落几滴。   苏芝芝凌乱了一下,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捏他,就得被咬吗?   辜廷死死盯着她的伤口,眉头紧皱,向来明澈的眼底,起了浓烈的灰,叫人琢磨不透。   这种被盯视的感觉,犹如猎物被雄鹰盯上,本能让苏芝芝头皮发麻!   辜廷绝对不正常。   便见他突然坐起来,猝不及防地靠近她,苏芝芝叫了声“大师兄”,她往后仰,胸腔猛地一跳。   长发披散在他肩头,随着他倾身,几缕发丝窸窸窣窣陆续从肩头滑落,拂过他的手指,他抬手,在发丝垂落的时候,抓住住苏芝芝的手指。   一个极小的动作,在苏芝芝眼瞳里,被无限地放慢。   他低头,再次咬上指尖的伤口。   疼痛让苏芝芝浑身一激灵,也让她冷静下来。   她倒是发现了,辜廷在用她的血液,恢复自身的灵力——先前骨鸟就提出过,他身上没有任何灵力,和一个凡人没有两样。   奇异的是,从他喝到第一口血液时,他的灵力开始运转。   灵力如薄雾,如轻云,萦绕辜廷周身,模糊他俊美的面庞,偏偏,他舌尖将一应的血液都卷入他唇舌间,喉头滚动,又从嘴角慢慢滴落一小道血渍,格外妖异。   苏芝芝不再试着抽回手。   她权衡利弊,辜廷得恢复,不然光靠她自己,不好走出迷宫。   苏芝芝略有些出神。   在制造意外之前,她从没想过,能带来这么多变数。   就像布满浮萍的湖面,被一颗巨石砸开,露出底下暗流汹涌的湖水。   苏芝芝亲眼所见,辜廷的本命法器受损,按理也会受重伤,然而他反过来,在面对元婴后期的蜥蜴时,爆发超过寻常金丹的力量。   这是正常修士绝对做不到的事。   就像他提前知道松峰小秘境的魔气。   苏芝芝捋过思路,那天在松峰小秘境,定是辜廷事先知道松峰小秘境的魔气,然后,在他的授意下,章梦带着与她灵根资质匹配的赤陨铁剑,靠近魔气爆发的地方。   只是,章梦不敌魔气,弃剑而走,那柄剑就被苏芝芝捡到了,辜廷当着她的面,毁了赤陨铁剑……   他好像在布置什么,甚至不惜借用魔气。   再联合现在,这诡异的场景,高强度的爆发后,吃血便能恢复灵力,难不成他也快走火入魔?   这个念头一出来,苏芝芝立刻否决,辜廷身上没有任何魔气。   怪哉怪哉。   当然,她不指望能一下弄明白,真相总是抽丝剥茧。   她指腹传来的疼痛开始麻痹,辜廷终于放开她的手指,苏芝芝忙将千万条思绪收回。   便看辜廷擦掉唇畔的血渍,眉头微微皱起,眼眸里有一抹嫌恶之色。   好嘛,吃她的手手,她都没说什么呢,他还敢嫌弃她,没道理了。   苏芝芝心里笑了一声。   面上,她嘴唇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抖几分:“大师兄……”   辜廷撑着身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苏芝芝,他身上的修为只恢复了五六成,但往昔气势凝结在身,宛若冰原。   他在审视苏芝芝。   苏芝芝自然知道原因,指错出口,他定是有怀疑。   好在她只是一个筑基,会犯错可不是太正常了?   所以,她捏着自己的手指,眼睫一颤,眼泪就缓缓落下来:“大师兄,对不起,我修为不精,指错路让大师兄受苦了。”   “可是,”苏芝芝细声细语,“能给大师兄分忧,是我的荣幸。”   她才不会傻到问辜廷“你怎么吃血就能恢复灵力”“你是不是修炼了什么禁术啊”之类的,那是嫌命长,这时候,装傻很重要。   但不妨碍她拿捏辜廷。   苏芝芝低下头,摊开手掌,她手上还有些斑驳血液,被咬破的指尖有些泛白,瞧起来,怪可怜的。   虽然在地宫里滚过一圈,但她用了无数防御,身上还算整洁,唯一受的皮外伤,估计就是被他咬出来的伤口。   辜廷的目光果然落在她的伤口上。   他喉咙轻轻一动,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一暗,筋脉好似还有一种灼热感,咽下血液时,浑身沸腾,刺激着丹田,直教人上瘾。   苏芝芝不知道,辜廷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放开她的手指。   眼下,那种感觉好不容易被压下,辜廷闭了闭眼,收敛住元神。   再一睁眼时,他说:“走。”   这就是不计较苏芝芝指错路的事。   苏芝芝跟着站起来,她心思一转,既然不怕辜廷不耐烦,她可以趁这个机会,试探辜廷的底线,否则再没这么好的机会。   得寸不进尺,不叫苏芝芝。   她脚下一趔趄,惊呼:“诶!”   辜廷回过身,却没有动,只抬了抬眉梢。   苏芝芝扶着树根,仰起面庞,说:“师兄,我头有点晕,走不动了。”她心里盘算着,“要不,你先去前面探路,我在原地休息好。”   那就是把辜廷当工具人,扫荡凶兽。   要是辜廷肯,说明他对咬伤她这点,还是在意的。   然而,辜廷冷声一笑,很短促,就像拿着羽毛在耳垂划过,一触即逝。   苏芝芝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自己腰带一紧,竟然被辜廷提溜起来,扛到肩膀上。   辜廷已经脚尖点地,朝前面疾去。   苏芝芝:“!”   辜廷长得高大,但苏芝芝也不矮小,但他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是苏芝芝怎么也没想到的,柔软的胃部膈在坚硬的肩膀,别提有多不舒服。   当然,不指望辜廷怜香惜玉。   苏芝芝不由奇怪,她能明白他不放她在后头,毕竟他受重伤,多一人走总比少一人好,不过,他竟主动,确实少见。   刚这么想,辜廷的话便飘散开来:“我需要你的血。”   苏芝芝:“……”   好嘛,她就一移动血库。 第13章 下了点东西   当然,底线没试出来,倒是试出辜廷的不对劲。   树妖腾动,地宫通道被翻一遍,空气中弥漫泥土的湿润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辜廷开路,随着他驭剑的动作,溢出一缕缕洁白的灵力,又消失在半空。   苏芝芝偷觑他几眼,再次确定,辜廷身上的灵力储不住。   他本来恢复五六成的实力,掉回三四成,就像个筛子一样,灵力一直在掉,苏芝芝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在她的认知里,一旦丹田存储不住灵力,修士离陨落也不远了,绝不会像辜廷这样,动作利落,神情淡定。   他甚至能抬手解决两只攻击他们的凶兽。   就是解决完后,苏芝芝划破手指,伸出手:“大师兄,喝血。”   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汩汩冒血。   这几次,不像第一次那般带着凶劲,他掀起薄唇,含住苏芝芝的手指,明明受了伤,面容却仍旧俊美,不见一分狼狈,这样一个动作,还莫名有点雅致,好似啜茶般悠闲。   苏芝芝的目光顺着他英挺的鼻梁,落在自己手指上。   她的手指很白,衬得辜廷淡然的唇色绯红。   一口,两口。   辜廷喉咙动了两下,迅速放开苏芝芝的手,继续朝前走去。   苏芝芝紧跟其后。   前面又是一只凶兽,修为不低,辜廷拿出受损的本命长剑,与其战斗。   苏芝芝反正也帮不上忙,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翻看自己手指,虽然用治疗术后,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仍有有种钝痛感,从她指尖传到她全身。   骨鸟趴在苏芝芝袖子口,忙问:“你们怎么回事,这就亲上手手了?”   苏芝芝说:“小黑,我问你件事。”   见她严肃,骨鸟也收起调侃,说:“你问吧。”   苏芝芝:“你不是天神的化形吗,辜廷这种情况,不像走正道的修士,又不像走火入魔的魔修,到底怎么回事?”   骨鸟难得能得意一回,昂着小头颅,说:“那是你们修士眼界太小,看到的只有你们修真界的一亩三分地,其实是天外有天呢。”   苏芝芝扬起眉:“哦?”   骨鸟说“比如你们修士向往的飞天境,那里的修士都是大成,已经不叫修士,应该叫仙人了。”   “他们体内不再拘泥于丹田、筋脉,所以即使丹田受损,灵力泄露,也能通过别的方式补充,就和辜廷这种情况差不多。”   苏芝芝抓住重点,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辜廷不是人,是仙?”   骨鸟:“我只是告诉你有这种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是凡人的身体,并非仙人之躯,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刚和骨鸟说到这,辜廷解决完那只凶兽。   苏芝芝把骨鸟往袖子里推,忙迎出去:“大师兄!”   辜廷没应,他已经察觉这里离阵法结界不远了,手指悬空点一下,半空立即出现七颗星子。   这是珍贵的七星盘,能在任何情况下引路,但只能用三次,用一次少一次。   亮点转了两圈,他眸底映出星子指引之路,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还有三个洞口便能接触到阵法,回到宗内。   他转过身,却看苏芝芝正眨巴着眼睛,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淡粉色,少女的眼中纯净:“还要血吗?”   辜廷受了重伤,本不想多说什么,但见她这般,便说:“不用。”   他顿了顿:“出去后,你要补精元。”   修士的血液很重要,是修为与精气的融合,贯通修士浑身脉络,流出一滴都是浪费,流血须得小心,所以医修才会这般强盛。   便是辜廷受这般重的伤,也没出多少血。   而像苏芝芝上前送血,还是少见。   苏芝芝点点头,她脸色有些苍白,只是笑眼弯弯,好似一湾清泉,让人的目光都往她眼睛上去了而已。   她小声说:“我知道的,要是其他人,我才不管呢,但因为大师兄受伤了,我才想多给师兄一点血。”   这语气里,其实还带了点小心翼翼,她没忘记最开始辜廷眼底的嫌弃。   若非这种情况,她愿意给,辜廷还不愿意喝。   不过她误会他不喝血的原因。   他淡淡地“嗯”了声,直说:“血喝多了,于我无益。”   苏芝芝:“……”   不是血流多了与她无益,而是于他无益。   瞧瞧,什么叫精致的自私。   再走了一阵,他们终于看到结界阵法。   辜廷压住逃逸的灵力,做好表象,不知情的人看起来,除了他好似受了点伤,并没有其他不妥。   结界淡蓝色的光芒照在两人脸上,尤为宁静。   趁着开始传送前,苏芝芝忙表“忠心”,她半捂着嘴巴,小声说:“师兄放心,秘境里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辜廷侧过身,漆黑的眼珠子映出苏芝芝苍白的脸。   只是若她真上报宗内,此事也无果,辜廷不会留下任何不利于自己的证据。   他正要说“无妨”,却看苏芝芝微微歪着头,耳垂上坠着一颗鲜红的宝石,也跟着摇了摇,就像从指尖挤出的血液。   血液拂过食道,落入五脏六腑的幻觉,让他一瞬的失神。   辜廷喉头一动。   下一瞬,结界开启,他们离开地下迷宫。   这次进金丹大比第三关的,一共有三十位修士,辜廷第一位出来。   虽然在大比开始前,很多人料到辜廷必是头筹,但地宫出现的异数,外面也是知道的,树根的翻动、元婴后期凶兽的折腾,凶险无数,这般情况下,辜廷还能及时出来,他的实力,当之无愧。   圆台上熙熙攘攘。   苏芝芝后退几步。   没人会留意到她的离开,因为辜廷不管在哪里,才是众人的关注点。   她也懒得应付了,往圆台下一步步走,正好碰到章梦往上,毕竟是这般大盛事,章梦来凑热闹不奇怪,两人一上一下。   章梦脸上有点防备,好似怕苏芝芝不让她继续往前,毕竟大师兄拔得头筹,苏芝芝怎么也该想留在他身边的。   她先打招呼:“苏师妹,此次也多亏你和大师兄一起进秘境……”   苏芝芝没和她寒暄,直说:“章师姐别这么说,我可害得他差点出不来呢。”   这不是客气话,是实话。   当然,章梦道行浅,脸上的神情瞒不过她,苏芝芝笑了,十分大度:“大师兄拔得头筹,朝星峰给的头筹是火琉球,师姐快去找大师兄吧!”   章梦愣了愣。   苏芝芝赶着回去疗伤呢,她拍拍章梦肩膀:“去吧!”   章梦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她朝圆台正中走去,柔柔地唤:“大师兄。”   辜廷应付一众长老,一听这三个字,便抬起眼。   他竟下意识以为,会有人伸出手,问他要不要饮血。   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昏暗的秘境,是流云宗内大比圆台,还有许多弟子围在圆台,这般热闹。   不过,苏芝芝竟然不在。   他目光扫过四周,便看到苏芝芝的背影。   她背脊挺得很直,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她总仰起头,脸上带着笑意,明媚的眼中流散光芒点点,脸颊上浅淡的红晕,好像和他说话,是一件令她很兴奋的事。   这好像是第一次,她没有留下来。   他无所谓这种爱慕,只是这一刻,直觉有点奇怪。   可是苏芝芝的身上,又没有什么破绽,因为说不上她奇怪在哪里,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辜廷皱起眉。   入夜,流晖殿内光芒浅浅。   有弟子上前,行礼,问:“大师兄,七十二峰的奖励都送到长生峰了,火琉球是不是要送到瑶光小峰?”   过去能拿到朝星峰的资源,辜廷都是直接送往章梦那里,尤其这个火琉球,拥有补修士精元的大功效,定是很适合章梦。   而这次,辜廷想了想,说:“不用,我自有用处。”   ***   苏芝芝这次真受了伤,内伤。   魏远有些生气,直说她不爱惜自己的血液精元,苏芝芝被管教得话都不敢说,只能一直点头点头,并表示以后自己绝对小心,不再随意放血。   她在云间阁打坐,骨鸟小声嘲笑:“让你巴巴去送血,以为人家会担心你,怕你真的失血过多啊?”   苏芝芝回:“其实,我的血也不是白给的。”   骨鸟:“?”   苏芝芝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我下了点东西。”   骨鸟:“???” 第14章 我和她一起   看骨鸟呆滞,苏芝芝好心地补充:“当然,我没下什么毒。”   毕竟是流淌在她自己体内的血液,她可不愿自损八百。   骨鸟好奇,它没留意苏芝芝做什么手脚,问:“那你下了什么?”   苏芝芝打个哈欠,觉得细说起来太麻烦,便笼统地说:“一种追踪术,”又加了一句,“要不是时间不够,应该多下几种的。”   骨鸟:“绝还是你绝……”   苏芝芝将追踪符逼进筋脉,融到血液,血液会留下一个记号,记号虽然会变淡,但按辜廷饮用的量,粗略估算,能持续好一段时间。   从目前看来,辜廷绝不是一个普通金丹,她很困惑,是她的血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帮助辜廷,还是任何人的血,都能帮到辜廷?   苏芝芝脑海蓦地闪过章梦那张脸,该不会她也是一个血库吧?   不对,章梦的虚弱是天生九天至阴体质,这种瓷娃娃,辜廷再喝她几口血,估计人早凉了。   所以,弄清楚辜廷的行踪,是苏芝芝能想到的破局的办法。   这么想着,她摆开一个阵法,随手剥下自己的红宝石耳坠,往阵法里一丢。   附在辜廷身上的记号与阵法相互呼应,耳垂就像有生命,在阵法里游走。   耳坠代表的就是辜廷。   她按照四个方向,在阵法上描出一个“十”字,再结合流云宗的地图,阵法内的灵力慢慢聚拢,凸出一块,变成一个小屋子,上书:流晖殿。   辜廷就在流晖殿。   苏芝芝盯着耳坠,摇摇头,做首席也不容易,出秘境后还没修养,就要处理事务。   一整日,红宝石留在流晖殿没有动。   第二日辰时,它动了,朝西南方——苏芝芝的手指顺着它的走势,定下一个位置,在那里,生出一座山峰,上书:流云峰。   流云峰是七十二峰之首,单看流云宗的宗名,就知道它的地位,无数大能就栖居在流云峰,包括辜廷的师父。   难道是过去疗伤?   苏芝芝手掌撑着脸颊,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   成,她要去流云峰“偶遇”辜廷。   她换一身鹅黄云水纹对襟长襦,拨了拨剩下的一个鲜红的宝石耳坠,不打算换它,这副耳环是法器,一只立在阵法里当“辜廷”,把另一只带在身上,就能与这个阵法相通,随时随地查看辜廷行踪。   不过,素着一只耳朵有点奇怪,苏芝芝在鬓边戴一朵素色茶花,发髻压着一柄玉梳。   算她行头里少见的素。   流云峰说是“峰”,其实由大量灵气凝聚而成,几乎是整片修真界灵气最充足的地方,寻常弟子上不去,苏芝芝作为苏家家主,代表朝星峰来述职,得以登峰。   刚一到峰下,她看到辜廷。   苏芝芝忙御剑过去:“大师兄!”   辜廷偏侧过头,流云峰浓郁的灵力化成云烟一般,拂过他的眉梢,便连寒凉的双眼都被隐匿在雾气后,半遮半掩的朦胧。   从他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受伤的痕迹。   苏芝芝略略打量完,笑着问:“师兄也来流云峰述职?”   她每次弯着眼睛,宛如一湾清澈的池水里落入星子点点,盯着人笑时,好像要把人捧到心尖尖,全心全意的,眼底只有这个人。   辜廷从她眼中看到自己。   如果有人这样问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解释,应声“嗯”就罢了。   然而此时,他神色依然淡漠,却回到:“不是。”   不过显然,没有攀谈的意思。   苏芝芝却不依,追着问:“师兄是来干什么的啊?”   她一只耳朵耳垂空着,恰好,随着她的声音,另一耳垂只挂着红色的宝石坠子,也跟着一晃。   辜廷看了一眼,眸子深了几分。   就像一滴最新鲜的血液,独独挂在那里,十分惹眼。   那是滚烫的、炽热的血液,冲进筋脉,让四肢百骸瞬间温暖过来。   他立刻敛回目光,呼吸也跟着沉了沉。   于他而言,饮此血不过饮鸩止渴。   最让辜廷想不通的是,他克制力极好,即使秘境里,苏芝芝伸来手,真正的血液摆在他面前,他仍能淡然地拒绝,此时,却因为一个耳坠,心防遽然松动。   虽然只有一瞬。   他看向那朵她鬓边的茶花,说:“来找卢长老。”   这回换苏芝芝愣住。   其实在问出来时,她并不指望辜廷回答,要是以前,一旦感觉到他不愿谈话,苏芝芝就不会纠缠。   因为那时,她实在是怕他的不喜。   他性子这么淡的人,惜字如金在他身上体现的,不止话少,甚至连话里能透露的意思,都很少。   当然,现在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既然他回答,苏芝芝点点头:“原来是来找卢长老,师兄有什么需要锻造的?”   卢长老卢峻是松峰卢家的前家主,五六百岁,合体期的大能,如今居住在流云峰,寻常人见不到。   但以辜廷的身份与能力,没有哪个长老会把他拒之门外。   据说,辜廷刚出生时,这些大能就争着想抢他当徒弟,毕竟如此苗子,修真界几千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直到辜廷五岁,还经常被这些长老抢来抢去,最后,是辜廷现在的师父元道真人定下辜廷,大能们打不过元道真人,这才偃旗息鼓。   说回卢峻,卢峻不是剑修与医修,而是器修,以锻世间百千器物为修炼之道,到他这个修为的,几乎什么都能锻造。   苏芝芝了解这些,才这么问。   辜廷似乎是想到什么,一拂袖子,说:“你也一起去。”   苏芝芝懵懵地眨眼。   这么算起来,她沾了辜廷的光了。   见到卢峻之前,苏芝芝以为他是五大三粗的身材,毕竟说到锻造,便给人这种感觉,宗内仅有的器修也是成天苦哈哈的,然而,卢峻比想象中的要儒雅多了。   应当说,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斯文的公子,几百岁的修士,模样若凡人三四十岁,眼角虽然有皱纹,但平添几分睿智。   他目光扫过苏芝芝时,好似有洞察一切的能力。   苏芝芝立刻屏住呼吸。   卢峻感慨:“你就是穆冬雪和苏畅然的女儿吧。”   乍然听到父母的名字,苏芝芝低下头,恭敬地行礼说:“是,晚辈苏芝芝拜见前辈。”   卢峻说:“观你器貌,你资质很是不错,不过,小心过于偏重剑法的杀意,却疏于其他运用,你不要辜负冬雪的血脉。”   苏芝芝明白,她御剑飞行的能力确实很差,想到在外头顶着父母的名声,心下有些惭愧:“多谢前辈指点。”   卢峻一针见血地指出苏芝芝的问题,转而看辜廷,忍不住皱眉:“你怎的将自己……”似乎是顾忌苏芝芝在场,便把话咽回去,说,“算了,你小子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这语气,若不够熟稔,是无法如此亲昵。   辜廷拿出样东西:“晚辈想拜托卢长老炼制此物。”   卢峻“咦”了一声:“火琉球?”   辜廷应:“是。”   火琉球是金丹大比里,朝星峰给出的奖励。   它巴掌大小,整个球呈现枫叶红,半透明的球体中,有一滴暗红被囚在中央,轻轻晃动着,是苏芝芝母亲穆冬雪的血液。   饶是苏芝芝早知道,辜廷会送把朝星峰的东西都给章梦,但看他亲自请卢峻锻造,怎么想,怎么都有点牙痒痒。   苏芝芝舌尖抵了抵牙齿,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卢峻接过火琉球,赞赏地把玩着,说:“你知道我的规矩,锻器时,须得留两人打下手。”   辜廷看了眼苏芝芝,说:“我和她一起。”   苏芝芝:“……”   行,她还得给送给章梦的东西打下手。 第15章 你们是道侣   想是这般想,能给卢峻打下手,可是多少修士求之不得的,就算有权有势也不行,只有辜廷敢直接带着一个人上门来“打下手”。   苏芝芝心念一转,有点期待。   只是,卢峻看着苏芝芝,却问:“她?能坚持住么?”   辜廷便只说:“她和我一起过的金丹大比。”意思是苏芝芝至少不会拖后腿。   他们这对话,让苏芝芝脸色微红,实在是,她真的拖过后腿,卢峻不满她,没什么奇怪的。   她不想错失机会,便主动再次行礼,说:“请卢长老指教。”   卢峻说:“算了,我弟子们都出去历练,那就你们吧,要是坚持不住,记得提前说。”   苏芝芝不在乎卢峻言语露出的挑剔,莞尔:“谢谢卢长老!”   她又回过头看辜廷:“谢谢大师兄!”   算了,就冲这点,苏芝芝打算压下其他,暂时不计较。   她还是挺看得开的,反正不爽是一时的,修炼受益却是终身的。   活得越久,说话才越有分量嘛,她要是到卢峻这级别的长老,想让别人付出代价,不就一句话的事。   没人料得到苏芝芝猫儿一般灵动的眼中,到底在盘算什么。   卢峻惯常用的炼器室,铸在流云峰两座小峰之间的山涧,这里灵力十分充裕,就连瀑布都与灵力融为一体。   踏入此地,苏芝芝便觉得神清气爽,失血而带来的症状,被一股脑抛到脑后。   炼器室除了炉火,屋内全是阵法,连天花板也是繁复的结界。   卢峻手里抓着火琉球,口中念念有词,从他指尖流出的灵力,慢慢包裹火琉球,要融掉整个火琉球,但是下一瞬,又把火琉球聚为一体。   火琉球好似不再不是球,它在卢峻手上,像水非水,再没有定型。   卢峻主打锻造,控灵的步骤,就转到苏芝芝和辜廷手里。   豆大的汗水从苏芝芝鬓角落下,每次她撑不住,想主动放弃时,就去看辜廷。   辜廷倒是神色自若。   如果她不知道他受伤也便罢了,金丹期有金丹期的绝对优势,但现在,她才发觉,辜廷没有金丹的优势,他带着伤,靠频繁转换灵力,维持控灵。   之前在秘境,他只能控制住灵力不要流失太快,并不能阻止灵力流失,现在,他确实也没阻止他破漏身体流失灵力,只是,更快地吸纳其他灵力。   难怪其余人没发觉他的不对劲。   他很强,能有今日,当不是吹的。   当然因为强,在唯实力为尊的修真界,才能为所欲为。   这般看着辜廷,苏芝芝就能咬牙坚持。   一次次,她把身体里的灵力用完,又一次次吸纳周边丰沛的灵力,转化为自己所用,这个过程,从最开始的艰辛,到后来熟练,苏芝芝都麻木了。   炼器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过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第一次锻器才堪堪结束。   苏芝芝收回灵力,身体分外轻盈,几乎要融入这浓郁的灵力里。   卡了一两年的筑基初期,竟然有所松动。   她激动地看了眼卢峻和辜廷,想问能不能就地打坐,卢峻也察觉到了,说:“可以,这里留给你。”   苏芝芝没推脱,连忙盘腿,沉下心来打坐。   卢峻温了一壶暖酒,他和辜廷坐在一尘不染的殿宇上,与月相邀,俯瞰云卷云舒。   流云峰乃制高点,这殿宇上,还能看到极远处,流云宗万千的灯火风景。   辜廷此人看起来虽然清冷,但饮酒时毫不犹豫,这么一壶百年桃花酿,他眼睛不眨,一杯杯下肚。   卢峻率先开口:“你小子,真成个闷葫芦了,说吧,这身伤怎么回事?”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能住在流云峰的都是老怪,卢峻第一眼就知道,辜廷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掩饰得好而已。   辜廷说:“在秘境遇到元婴后期的凶兽,动了封印。”   辜廷身上有一个封印,除了流云峰的大能,无人知晓。   当初他天赋太强,身躯无法承受骤然越来越强大的修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强行承受修为,只会爆体而亡,所以,在众大能的参详下,特地在他身上下这个封印,以防天才陨落。   而作为大能的穆冬雪,也参与封印,所以,如今苏芝芝的血液,对辜廷有用。   自然,靠外力来封印结界是一时的,不可过度依赖。   如今他可以自己调节灵力,调整封印,便叫人看不出受伤来。   想到苏芝芝,辜廷饮酒的动作一滞。   卢峻“嘶”地一声:“那凶兽碰到你,也算时运不济。”又说,“居然是穆冬雪和苏畅然的女儿和你参加大比,她心性坚忍,是个不好相与的。”   辜廷反问:“不好相与?”   卢峻说:“对,我观她好几次明明撑不住,但还是强忍下来,让我想起穆冬雪,是恩怨太过分明、绝不和稀泥的性子,我记得,你们是道侣?”   道侣?辜廷“嗯”了一声。   一个虚名而已,他从来没在乎过。   却听卢峻继续说:“你最好别在她身上动心思。”   他眉头一扬,唇畔勾起一抹笑——在苏芝芝身上动心思?   若此时有别人看到,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原来辜首席也有轻笑的时候,他迎着月华,脸庞璧玉皎洁无暇,眉目清隽矜贵,比仙者更仙,直教人看傻了眼。   不过此一笑也很短暂,转瞬即逝,人还没咂摸过来呢,他便敛起神情。   他轻啜一口酒,道:“多谢长老提点。”   卢峻知道他压根没放到心里,便叹息:“你还是太年轻了。”   辜廷说:“何出此言。”   卢峻叹口气:“你不会自己提出结为道侣,应该是她提的,既然你肯答应与她结为道侣,自然是心里有柔软之地,只是尚且没察觉罢了。”   又说:“她对你算用情了,当日的场景,想来你们两人都难以忘怀。”   辜廷皱起眉头,说:“忘了。”   别说柔软之地,连当时具体是怎么样的,辜廷都没记住,他记性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没用过心罢了。   本来无一物,便也从不惹尘埃。   卢峻:“……”   他不死心,问:“你和她就没有有意义的场景?”   辜廷脑海里瞬间划过几个画面。   那些场景里,她是一抹亮色,有她伸出手,说“师兄,血”的时候,也有四处嘈杂,唯她一人转身离开的背影。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这些。   辜廷闭上眼,再睁眼时,双目清明,毫无波动。这模样,就是默认确实没有任何有意义的场景。   卢峻呆了呆,半晌才说:“你们是道侣啊……”   辜廷觉得奇怪,便直抒心中所思:“道侣又如何?”   卢峻:“……原来还是我多虑了。”   刚刚怕辜廷用情,卢峻还劝呢,现在看辜廷如此无情,卢峻又替穆冬雪的女儿不值。   罢了罢了,小年轻的事,轮不到他掺和,都是因为他这种唠唠叨叨的性格,才没成剑修,走了器修的路。   他问回一开始的问题:“那你身体怎么办?需要去找元道真人么?”   辜廷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对话里,这会儿,犹豫了一下,才摇摇头,说:“晚辈自有安排。”   ***   苏芝芝打坐完毕,神清气爽,筑基初期的瓶颈松动,接下来努力一把,她能冲筑基中期,这资质,放在别的门派,可都是当独苗苗养的。   当然,流云宗太大了,像她这样的修士也并不少,比如卢钰等,何况还有辜廷在前。   因此得意一会儿后,她心里静下来。   大道修行,长路漫漫。   “打下手”的日子还有得修炼,骨鸟却“自我断绝”,就是自己断绝灵力,与周围断绝,就怕被卢峻察觉它的存在。   苏芝芝笑骨鸟窝囊,被发现有什么嘛,修真界无奇不有,像卢峻这种大能,才不会大惊小怪。   然而骨鸟这天神的化形,好像只愿意在她面前蹦跶,在其他人面前就特别怂。   没人唠嗑,苏芝芝沉迷修炼,什么谋算什么计划,都放到了第二位。   日子倏忽流逝,三月后,第七次锻器结束时,火琉球终于成型。   成型那日,天上出现五彩彩云,是上上阶法器的吉兆,流云宗内,许多人在试探这珍品法器是什么。   苏芝芝有幸成为见到它的唯三者。   原来巴掌大小的火琉球,在千锤百炼中,渐渐变成圆珠子,中心融着一滴暗红的血液,带着诡魅的艳丽。   这个珠子,比火琉球有更强的颐养气血、补充精元之效用,加之九天至阳体质之血,更有化骨为肉的奇效。   卢峻说,可以做成戒指、扇坠、发冠上,他提的都是偏男性的法器,而辜廷却说:“做成耳坠吧。”   女孩戴的耳坠。   卢峻这里现成的耳坠样式,辜廷挑最朴素的滴坠款,枫叶红的珠子成为银色耳饰上唯一的装点,偏偏是最朴素的款式,才显出枫红的奇特,霎是漂亮。   苏芝芝心动了。   当然,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心。   她知道,这东西不是给她的,但她能在此地修炼几个月,已是占便宜。   好在她向来很会权衡,自然不再纠结。   所以,当辜廷对她说“手”,她伸出手,掌心就放下那粒枫红耳坠,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意思,让她拿给章梦?   还是说,给她的? 第16章 还有这种好事   苏芝芝很意外。   当然,以她的机灵,很快发觉不对,辜廷若想给章梦,何必大费周章专门拿给她?他从来不是会绕弯之人。   她下意识捏捏自己的耳垂,反问:“大师兄,这是给我的吗?”   三月来,两人都是一个净身术度日,所以苏芝芝有一只耳垂还是空着,藏在发间的耳垂小小一个,像一块软玉。   不难想象,戴上耳坠后,会多几分秾丽。   辜廷移回目光,仿佛不曾打量过,点点头:“嗯。”   看到辜廷点头时,苏芝芝笑了。   她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点懵懂的纯澈,挂在白皙耳垂上的坠子,跟着荡了荡,笑意如晴空无云,骄阳一样的迸发出来,让她白净的脸上更加娇媚。   长得好看,一颦一笑,更是生动不已。   她高兴得绷不住,像小孩似的蹦了一下,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谢谢大师兄!”   她提着耳坠,放在光下观赏,辜廷目光随着耳坠到她脸上,耳畔莫名响起卢峻一句话:“你们是道侣。”   道侣……是有意义的人与事?   辜廷最开始对苏芝芝的印象,大约是个寡淡的影子。   她偶尔会出现,笑盈盈地叫大师兄,但大多数时候,他从没注意过她。   因为他与她结为道侣有所图,所以,他自然觉得她是有所图,首席大师兄能给朝星峰带来的好处并不少。   他们只是互利。   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像以前一样远远地看着,小心翼翼地与他攀谈,而是从暗处的影子走出来,带着温度,活生生的。   也便是这般,他知道她失血,火琉球本有补精元血气的功效,便让弟子把东西留下来,以补她那日亏损。   后知后觉,她不止是一颗脱离掌控的棋子,或者工具。   辜廷皱起眉头,他不习惯这种知觉。   恰此时,卢峻摆摆手,赶他们下山:“行了行了,你们白蹭我一回锻造,趁我还没反悔,下山去吧!”   苏芝芝兴奋地说:“谢谢卢长老!”   她行礼,辜廷慢了一息,才跟着拜别。   苏芝芝郑重将耳坠收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辜廷不是没赠过她东西,譬如碧琥珀,但和碧琥珀又不一样,这枚耳坠,可是她亲眼看着铸成的,枫叶红色符合她审美,算是投她所好。   真送给章梦,章梦素淡的容颜撑不起来,用不出耳坠的好,暴殄天物。   当然,她不会觉得辜廷也这么想才送她耳坠,他大概是觉得,不能白喝她的血。   不得不说,苏芝芝确实很了解辜廷,一猜即中。   此时的高兴值当一切,她没必要和自己的好心情过不去。   回到朝星峰,苏芝芝要消化在流云峰的所得,请教魏远,魏远以金丹巅峰期的修为,帮苏芝芝梳理脉络,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别着急冲筑基中期,要稳扎稳打。”   苏芝芝也觉得,虽然修为关口有所松动,但不能着急。   她开始闭关。   闭关之地在朝星峰她自己所居云间阁,闭关时,无法与外界交流,她自然不知道,至阳珠的面世,在流云宗引起不小的轰动——至阳珠,就是火琉球炼化的那颗珠子,因里头有九天至阳体质之血,便起这个名字。   作为上上阶法器,宗内都在打探它的下落。   卢峻只给出至阳珠的画像,说本体已赠有缘人,到他这身份地位,不想说的别人就打探不到,唯一知道的是,火琉球是辜廷拿给他的。   宗内都在猜测至阳珠的去向,长生峰不少弟子,却以为这东西已经到章梦手里。   “九天至阳之血啊,”一个侍者说出打探的消息,“朝星峰出手可真大方的,不过,最大方的,还是辜首席。”   章梦问:“大师兄?”   侍者回:“对,这回是辜首席亲自请卢长老,不然以卢长老的地位,哪还随便炼器?听说就是掌门上门,卢长老都爱理不理呢,那些长老们,只有对辜首席会和颜悦色。”   章梦听了,手指搅在一起,略有些羞涩:“大师兄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怕是有负他的期待。”   侍者又说:“首席哪一次不是将您放在第一位?上次赤陨铁剑也是,辜首席替您锻好,立刻拿到您手上,要不是这回他闭关,至阳珠早该到您手上。”   说到上回长剑,章梦有点不自在,因为辜廷给她长剑,是要吩咐她在松峰小秘境的某个位置,他有事情交给她。   可惜,当时松峰小秘境的魔气一冲出来,她自乱阵脚,弃剑而逃,长剑再没找到,不知辜廷会不会怪她。   都是魔气太恐怖了,就算事先用碧琥珀,她不过练气五层,怎么面对?   如果她是筑基,就不会这样,不止能完成辜廷的吩咐,还能和他参与金丹大比。   说到金丹大比,章梦忧愁地皱眉,说:“苏师妹和大师兄一起过的大比呢……”   侍者专挑章梦爱听的讲:“这有什么,规定是金丹带筑基,只是苏芝芝刚好筑基而已,何况那日您不是见着,大比一出来,苏芝芝根本就没留在首席身边,唉,做道侣做到她这个程度,也是惨,辜首席对她根本不上心。”   章梦:“嘘,以后不准说这些。”   她嘴上责怪侍者多嘴,心里却舒坦了点。   何况想到至阳珠,章梦又期待又欣喜,只可惜辜廷闭关了,否则她早就能拿到上上阶的法宝。   章梦从没想过至阳珠不是给她的,朝星峰给出的奖励经辜廷之手,一定会到她这里,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如此,虽然至阳珠还没拿到手,但长生峰弟子来试探,章梦也不回绝,叫人以为至阳珠就在她那里。   他们都认为,只要等辜廷闭关结束,至阳珠就会送到瑶光小峰。   也有人琢磨,上上阶法器要送给章梦,苏芝芝算什么呢?莫不是,两人要解除道侣关系?   当别人问章梦是否听到风声,章梦讶然,很快反应过来,含糊其辞:“这是大师兄的事呢,你们问我,我也不清楚,不过……唉,没事。”   这个“不过”,很耐人寻味,再加上当事两人都闭关,流言甚嚣尘上。   章梦是有意的,她想看到苏芝芝在乎,看她愤怒、悲伤、忧愁。   她厌恶苏芝芝的快活明媚。   苏芝芝结束闭关时,已经是一月后。   她还在筑基初期,同样是初期,但和之前不一样,现在,灵力到她丹田徜徉,筋脉再度扩张,苏芝芝试着用术法,顿觉轻松。   被冷落许久的骨鸟,终于能发挥它的嗓门:“你知道现在长生峰都在传什么?”   苏芝芝:“什么?”   骨鸟幸灾乐祸:“说你和辜廷要准备解除道侣关系呢!”   苏芝芝沉默了一下,问:“长生峰主张的?”   没看到苏芝芝恼羞成怒,骨鸟有点自讨无趣,继续瞎编:“对,怎么样,生气吗?”   苏芝芝激动:“还有这种好事!”   骨鸟:“???” 第17章 谣言不攻自破   骨鸟瞬间安静,苏芝芝就知道它唬人,它巴不得自己因此神伤,好来蛊惑她冲动行事呢。   它整理思绪:“你怎么回事,这么高兴?”   苏芝芝清清嗓子,说:“逗你的,你以为解除道侣关系很简单吗?”   道侣关系是契约,比师徒契约还严谨,最简单的解除办法,就是道侣中其中一人死去,否则,主动提出的一方,定要承受契约的反噬,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修为后退。   因此,往大了看,道侣是最可靠的盟友,一般结为道侣的人,不会解契,背后也代表双方的势力价值交换。   一个关系,背后千丝万缕的利益。   辜廷不可能主动提出解除,长生峰峰主也不傻,不会坐视不管。   苏芝芝悠哉地喝口花蜜,才接着说:“说吧,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骨鸟焉了吧唧,一屁股墩坐下,说:“长生峰那边。”   苏芝芝疑惑:“那辜廷呢?”   骨鸟说:“也闭关去了,不过你出来了,他还没出来。”   苏芝芝点点头。   她看向桌上的阵法,代表辜廷的红宝石耳坠,一直停在流云峰,看来确实在闭关。   假如真是辜廷主动提出,苏芝芝想了想,对她来说依然是好事。   随便他们怎么样,利益受损的不是她就好。   苏芝芝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她换上海棠色裙裳,束腰是温婉的月白色,垂着丝绦,完美衬出她高挑的身形。   她左耳戴着枫叶红的耳坠,用发带绑起头发,露出洁白莹润的脸,肖似凤眸韵态的眼尾一瞥,飒爽又媚,甚是漂亮。   既然修为有长进,苏芝芝就想试着练习御剑,毕竟卢峻的提点确实有道理,所以,即使御剑再差,她不能逃避,现在出去溜一圈,也当散散心。   巧的是,刚出朝星峰,她路遇几个弟子,为首正是多日不见的卢钰。   苏芝芝朝卢钰点点头,就要离去,然而卢峻唤住她:“苏师妹!”   苏芝芝也停下来。   清俊的公子笑眯眯的:“苏师妹,上回多亏你送的百年灵参,否则受伤的弟子安抚不好,我可是要挨罚的。”   苏芝芝说:“卢师兄客气,你也帮我忙了不是。”   话音刚落,卢峻一怔,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耳垂,嘴巴都有点张开。   苏芝芝微微皱眉:“卢师兄怎么了?”   卢钰回过神,咳了咳:“师妹耳朵戴的,可是火琉球炼化的至阳珠?”   苏芝芝没听说过至阳珠,但通过联想,很快反应过来:“它叫至阳珠啊……对,师兄好眼光,好看吧?”   她真心夸卢钰好眼光,毕竟这个耳坠她第一次戴,卢钰就认出来,不错不错。   然而卢钰牙根莫名酸了一下。   它好不好看重要吗?重要的是它是上上品法器啊!   作为他们卢家的长老炼制的作品,他都没摸过呢!整个流云宗都在猜它的下落,长生峰那边甚至以为必然到他们峰,要不是亲眼所见,卢钰怎么也没想到,至阳珠根本不在长生峰,而是在苏芝芝手里,当饰品戴。   当、饰、品!   卢钰虽知道苏家资源丰厚,还是第一次直观体会,当然羡慕偏多,他语重心长:“师妹真有钱。”   苏芝芝:“对啊,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卢钰:“……”   她一直这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把有钱两个字刻在脸上。   和卢钰寒暄时,苏芝芝没落下他身后弟子的表情,也是紧盯她的耳垂。   苏芝芝心里奇怪,仔细一想,上上阶至阳珠刚出没多久,受关注度才是正常,没什么不对。   再御剑行走小半个时辰,她有点累,这儿离朝星峰有距离,但离长生峰近,苏芝芝想起她放在瑶光小峰的宅邸,正好过去歇脚。   她启程去长生峰。   一路上,长生峰的弟子竟然主动前来招呼。   她和长生峰的弟子是点头之交,甚至双方还有过摩擦,但今日,他们一个个见着她,都愣了愣,紧接着就盯着她。   苏芝芝并不缺关注,这些目光除了比平时夸张点,她没有别的感觉。   只是招呼一开始她还会应,次数多了,她只管点头,不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第七次打发完寒暄的弟子,苏芝芝转过身,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问骨鸟:“是今天的我太美,太吸引人的目光了?”   骨鸟不屑:“你想太多。”   它知道原因,但它偏不说,看苏芝芝懵了,还挺好玩的。   不过它虽然那么说,苏芝芝确实很漂亮,她今日一身红,衬得肌肤白瓷般细腻,眉眼是雨水洗涤受阳光偏爱,明媚清丽,耳垂下圆珠在半空中荡了荡,尤为吸引人的目光。   所以章梦一眼就看到至阳珠。   她反复看了几遍,没看错,那是至阳珠!   身边的侍者很诧异:“怎么会这样,辜首席把至阳珠给她……不可能啊!”   侍者说完,又有些尴尬,前头把话说太满,可谁也没料到,至阳珠在苏芝芝那里!   章梦脸色有点发白,今日起来,身体本就有点不舒服,这一刻,心腔好似绞成一团,隐隐犯疼。   枫叶红的珠子格外刺眼,更刺眼的是,苏芝芝对她绽放的笑容:“章师姐,别来无恙啊!”   章梦顿时心里一窒。   苏芝芝还这般招摇地戴着它出门,来长生峰,叫那些弟子怎么看她章梦?   脸面是一回事,另一回让章梦想不通的事是,辜廷和苏芝芝解除关系的流言传开,苏芝芝不可能不知道,却还能这般灿烂地笑,那么轻松自在。   为什么,凭什么,苏芝芝以为用道侣的身份,就能绑死辜廷吗?   阴暗的心思就像布满角落的苔藓,本来迅速地生长着,这一刻,被一把突如其来的火,灼得只剩下一小寸,苏芝芝就是这把该死的火。   她怎能这般明亮快活!   章梦眼眶发红,压抑的嫉妒与不甘涌上心头,心性大动,咳嗽了一声,唇畔便流出一道血,面如金纸。   侍者大惊:“章姑娘,来人,快去请医修!”   苏芝芝:“……”   她摸摸脸颊,小声问骨鸟:“这都什么事,我已经美到让人呕血了吗?”   骨鸟:“你这自信心膨胀得有点过头。”   苏芝芝手指刚好拂过耳坠,一瞬间福至心灵:“我懂了。”   骨鸟瞬间没意思:“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这些长生峰的弟子,肯定以为至阳珠能到章梦手上,就连她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她去闭关,这种感触浅了许多。   结果好了,谣言不攻自破。打的是他们长生峰自己的脸,可疼了,那章梦看到至阳珠,小心思不得翻江倒海?   没事,多翻几次,习惯就好了。   苏芝芝立刻调整表情,淡粉的嘴唇微张,露出惊讶,朝章梦跑过去,她的耳坠就在日光下反射光芒,惹眼得紧,偏偏要往章梦面前凑:   “章师姐,你没事吧?”   “章师姐,医修快到了,你先坐一下。”   “章师姐,失血很容易疲惫的,我之前就体会过,很不舒服呢。”   “章师姐……”   章梦笑不出来,脸色也很难看。   苏芝芝假装没看出,这可不能怪她,她在好好关心章梦啊,是章梦自己想不通。   和这种人打交道,成日戴着白莲面具,比比谁更柔弱无辜,没意思,苏芝芝顿时索然无味。   还是和辜廷对上好玩点。   人就是经不住念叨,苏芝芝刚这么想,黏连辜廷身上追踪术的阵法动了,红宝石离开流云峰。   辜廷出关了?   苏芝芝盯着红宝石,却看它朝朝星峰的方向而来。 第18章 偷偷跟踪辜廷   辜廷来朝星峰?   苏芝芝微微皱起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朝星峰,想来好笑,要不是苏芝芝不再顾忌,她至今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待着,哪还有辜廷来朝星峰的事?   不过,他为何事而来,苏芝芝猜不出。   骨鸟见苏芝芝疑虑,趁机想挑起她心内不平:“自然是因为章梦吐血吧,都是你害的。”   苏芝芝不为所动,扬扬眉头:“如果是这样,我反而挺高兴。”   骨鸟:“为什么?”   苏芝芝摸摸脸颊:“证明我的美貌威胁到章梦。”   骨鸟:“告辞。”   很快,有侍从来报,苏芝芝御剑到朝星峰主殿时,就看辜廷独自一人坐在案旁。   屋内夜明珠光线柔和,引来小灵蛾二三,它们扑簌翅膀,切割光线,勾勒出辜廷俊逸的五官。   不知道是夜的缘故,他脸色有点苍白,密匝的羽睫低垂,遮盖一双黑曜石眼,明明温凉,却让人瞧不清他的神情,不显山水。   苏芝芝从剑上下来,抻好袖摆。   她走上前:“大师兄怎么过来了?”   辜廷抬起眼睛,深邃的眼眸镌刻夜里一抹光,他并不寒暄,开门见山:“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苏芝芝问:“什么事?”   辜廷说:“我需即刻返回闭关,日后出关时日不定,章梦身体过于脆弱,须你照拂。”   苏芝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问:“照拂章梦?”   连辜廷都说出关时间不定,那或许会是很长的时间。   她觉得有点好笑。   辜廷不知道日间章梦吐血吗?让她照拂章梦,不说她怎么想吧,恐怕章梦要么忍得内出血,要么吐出十里血。   她乐意“成全”他们,也得章梦活到那时候。   感觉到难度,苏芝芝轻咳一声:“师兄该不会是知道早上章梦呕血,才把这么难的任务交给我吧?”   辜廷微微敛眉。   他从流云峰下来,就来朝星峰,和之前刚出关的苏芝芝一样,对流言无所察觉,更别说早上发生的事。   不过,他明白章梦的秉性,她作为九天至阴体质,眼界却小了点。   辜廷说:“心魔所致,自讨苦吃,与你无关。”   自讨苦吃?   苏芝芝不厚道地笑了,要是章梦当场听到这话,岂不是直接气晕?   不过她没能得意,因为辜廷又说:“所以,为防我闭关时节外生枝,她由你照拂。”   苏芝芝:“……”   不是,她能拒绝吗?   她没想到章梦对辜廷来说,重要到长时间闭关前,还得来托孤,不对,“托梦”。   她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透露的倒也不是厌恶与回避,而是嫌弃,如果要成天面对章梦,演柔弱太没水准。   辜廷看着她漏出来的小动作,垂下眼,拿起茶杯抿一口。   他四指并拢,拇指单独按住杯沿,拿起茶杯,袖子往下缩,露出小半截骨骼分明的手腕,这么普通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就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苏芝芝看着他白玉般的手指,数着他喝茶的间隙,正要拒绝:“大师兄,这件事对我来说……”   辜廷略略移开茶杯,说:“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苏芝芝:“没有难度,交给我吧。”   苏芝芝心情瞬间好了几倍。   辜廷的一个条件是什么概念,相当于长生峰的一个条件!有比这更好的代价吗?   如果每次章梦能换长生峰的一个条件,苏芝芝巴不得能一次性照拂十个章梦,拿十个条件。   至于“情敌”,她可是大爱无疆的道侣,甚至乐意“成全”他们,只要有辜廷一个条件,这么点事根本不叫事。   苏芝芝伸出手,画一个誓言契约,说:“一言为定哦!”   辜廷没犹疑,他往契约里注入自己的灵力,抬眼。   她的眼睛很明亮,带着一点小狡黠,没任何不快,是一种很纯粹的兴奋。   这让辜廷突然想起,他御剑匆匆下流云峰时,遇到卢峻,卢峻问他何事,他作答,卢峻却不赞成他找苏芝芝照拂章梦   “不能换其他人么?”   辜廷:“不能,她身上有九天至阳之血的血脉。”   章梦体质特殊,在辜廷闭关时,只有苏芝芝,才能保证章梦不会死。   卢峻又说:“再怎么样,她是你的道侣,我不信她不介怀,要是她趁机杀了章梦,就不是你的初衷了。”   辜廷从百般利益中回过神:“为何她要杀了章梦?”   卢峻笑了,他想起他打听到的八卦,说:“因为嫉恨啊,你没想过,朝星峰势力并不弱,苏芝芝当时刚和你结为道侣,朝星峰反而还多有照顾长生峰,她和你结为道侣,不是单独为了长生峰的势力,而是为了你,现在你让她照顾另一个女的,这怎么说得通呢。”   旁观者清,卢峻的话几乎剖开事实。   辜廷一点就通,也承认,他确实没考虑过,或者说,他不屑于考虑。   大道长生,情乃最无用之物。   某个程度上,他执拗于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理解的一切。   他既然已经决定,就不会专门为其他原因转变想法,便回:“若她不愿,就用我的一个条件交换。”   卢峻惊讶:“那个什么章师妹,值得你用一个条件交换?”   辜廷摇头:“她不能死。”   并不是章梦值得,而是章梦不能死,若她死了,于辜廷而言,上哪再去找一个难得一见的、成年的九天至阴体质?   说到底,他为了他自己。   经卢峻一说,他知道即使条件诱人,苏芝芝必然有所不快。   可如今,苏芝芝除了皱鼻子,没有别的表示,她答应得太简单了。   难掩的奇怪感觉,又上辜廷心头,与离开金丹大比秘境,苏芝芝转身离去,是一模一样的直觉。   有什么开始脱离辜廷的把握,偏偏他又习惯于掌控。   几次摆正过苏芝芝这颗脱轨棋子的位置,但,怎么摆都摆不对。   辜廷向来直接,既然苏芝芝出乎意料,他便说:“你答应得很快。”   苏芝芝懵了一下:“大师兄该不会要反悔吧?”   不要啊,长生峰的一个要求可是多么珍贵,苏芝芝急了,如果这时候辜廷加码,照顾一百个章梦,她都会咬牙答应。   自然,辜廷并没有收回誓约的意思。   他深深地看了苏芝芝一眼。   誓言契约成立,在两人灵台浮现,仅次于道侣契约,由天道作证,若辜廷出关后,章梦无恙,则必须给苏芝芝一个条件。   苏芝芝松口气。   于是,第二日,当章梦歪在床头,喝着灵药时,忽听一清澈明亮的声音:“章师姐!”   随之,苏芝芝穿着鲜亮的牡丹团纹百褶裙,好似带着朝阳,一张白皙健康的脸挂着灿烂的笑容,跨进与光阁。   章梦差点呛到。   苏芝芝小心地拍拍章梦的后背,乖乖,辜廷的一个条件可不能呛没了,她眯着眼笑:“师姐,受大师兄嘱托,我来陪你啦!”   章梦一听到苏芝芝是受辜廷的要求,觉得苏芝芝定是百般不愿,不得不顾忌辜廷,勉强自己来她面前做戏。   这般想着,章梦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她柔柔地说:“有劳苏师妹,只是我这里总是很安静,可能要委屈师妹。”   “不委屈,”苏芝芝撑着下巴,笑,“大师兄用了一份大大大礼请我来的,我都不好意思不来。”   章梦:“……”她心里又堵了。   苏芝芝只要保证章梦活着,至于章梦心情的好坏,不在她的负责范围。   多亏体质,她只要带朝星峰的东西,章梦就不必再卧榻床上,还算容易养。   只不过,追踪术阵法里的红宝石又动了。   苏芝芝眯起眼睛,看着红宝石移动的方向,阵法光芒大作,新出现一块地图——流云宗外。   辜廷不是要长时间闭关吗,怎么现在就出关了?还是出宗门?   流云宗对弟子出宗门的规定很严,寻常并不能出去,苏芝芝找来随从:“打听一下大师兄出关是要做什么。”   没一会儿,随从返回,说:“回家主,辜首席还未出关呢。”   苏芝芝看向阵法,那红宝石又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明白,辜廷以闭关的名义瞒着众人出关,而且还是长期的,所以才会托她照拂章梦。   骨鸟也盯着那阵法,说:“奇怪,难道他找人私奔了?”   苏芝芝按住傻鸟的头,往下一压:“我和你私奔还差不多。”   骨鸟惊悚:“你还说你不会喜欢我……”   苏芝芝:“……”   被骨鸟一打诨,她思路反而清晰,笑吟吟对骨鸟:“那我们私奔吧!”   骨鸟:“我没有心脏,很脆弱的,你别吓唬我。”   私奔是不可能私奔的,就是苏芝芝想跟踪辜廷。   一切变化,从她当初故意指错洞口的“意外”开始,那场意外是个合格的突破口,她不会放过所有异象。   比如辜廷这一次暗暗出宗。   但是一来苏芝芝要看顾章梦,二来宗内对弟子出宗格外严格,三来她的身份备受瞩目,身边或多或少有探子。   怎么才能顺利跟上辜廷?   苏芝芝看着骨鸟。   骨鸟:“你看我干嘛?”   苏芝芝:“幻化出我和章梦住在瑶光小峰,瞒过宗内视线,难不难?”   骨鸟:“我是能做到,但是,估计又会把我自己给崩坏,先说好,到时候你不准埋我!”   苏芝芝:“……好吧。”   于是夜半,苏芝芝为章梦送上爱心灵药。   章梦喝下后昏过去。   苏芝芝点一盏灯,骨鸟左脚踩章梦的影子,右脚踩在苏芝芝影子上,发力,不久后,两个傀儡人影摸着地板爬起来,正是“苏芝芝”和“章梦”。   傀儡有灵气,会说话,互动还有反应,比普通的术法要更真实。   而且,瑶光小峰一般情况下都很清冷,侍者修为都不到练气一层,根本不会发现异端。   骨鸟累得骨头都软了,还不忘关心:“那章梦呢,你要拿她怎么办?”   苏芝芝:“照拂,肯定要把她带在身边。”   她拿出一个小宅,章梦被收进去,小宅是苏家血咒的宝器,里面放了不少灵药,既保证章梦不会死,又方便苏芝芝携带。   再来就是出宗门。   骨鸟花费最后一点力量,帮苏芝芝隐匿气息。   一切就绪,苏芝芝第一次出宗门,说不紧张是假的,偏偏骨鸟变成一堆骨头,被她揣在袖子里,也没法逗它来放松心情。   她深深吸一口。   等出得流云宗,她浑身冒汗,乍一看,宗外与宗内没什么差别,半夜亮光的地方多的是,那是苏芝芝不知道,许多小门派背靠流云宗而生,门派都建到附近。   此时,她拿出另一只红宝石耳坠,通过它知道辜廷的位置。   一个时辰不到,他已经往南走了几百里,简直缩地成寸。   苏芝芝踩着自己的本命长剑,一连用了好几道追风符,周遭快得眼睛都看不清。   她沉下心来,慢慢的,周围以灵力的方式出现在她脑海里,好避过障碍。   辜廷走了那几百里后,速度有所减缓。   苏芝芝一追再追,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近了,她才蓦地反应过来,完了,是她心急了,定是辜廷察觉有人跟踪,才减缓速度。   所以她刚减速,一道强劲的雷霆扑面而来! 第19章 仙人活在凡躯内   雷霆带着万钧杀意,苏芝芝当即避开,然而那雷霆扑空,下一道更强势的雷霆追着她而来。   辜廷要她的命!   这是金丹对筑基的碾压,对他来说,可能只是指尖一道诀,对苏芝芝来说,却是根本扛不过的夺命杀招。   苏芝芝从来没体会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呼吸都快停了。   她不想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暴露身份虽然是下策,但不得不这么做,于是当机立断,喊:“大师兄!”   三个字响彻苍穹。   雷霆有明显回旋,但因来势汹汹,大部分伤害还是照着苏芝芝来,苏芝芝瞬间觉得丹田都麻了。   一个错步,她从剑上摔下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从剑上掉下去,只是和前几次不同,为了追上辜廷,起剑的高度也高,加之她受了伤,体内防御被打破,这样摔下去,定会伤及筋脉,得不偿失。   苏芝芝咬咬牙,想使出别的法器接住自己,但寒风在耳边鼓噪着,身体的灵力根本无法正常游走,谈何使用法器?   她心跳跳得极快,额头冒出的汗在风中瞬间挥发。   都怪她轻敌,以为能轻松跟上辜廷,哪知道隔了百余里,他就能察觉她的存在,请君入瓮。   突然,下坠猝不及防停下,倏地一下,惯势很强,苏芝芝头昏脑涨,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腰上挂着一个冷硬铁圈,好让她没继续掉。   她忙抬起头。   便看上方,辜廷坐在他的长剑上,一脚屈起,另一脚自然垂落,倒是随性,他背后是一轮圆月,清冷的光辉斜斜铺洒在他轮廓上,镀上一层柔和。   但他与柔和二字无关,低垂的眼睛里,十分冷漠。   只看他手上提着一个金钩,金钩的繁复锁链下,是另一个大银勾,正挂在苏芝芝的腰上,“哗啦哗啦”地收索,将她拉上来。   苏芝芝小声说:“大师兄……”   辜廷声音好像混在冰碴里:“是你。”   苏芝芝还没松一口气,就被冻得一哆嗦。   解决完首要的生存问题,她才开始考虑,该怎么和辜廷解释她为什么恰巧出现在这里,她需要时间整理思路,好在她受伤了。   这伤真的太及时了。   苏芝芝“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可怜兮兮的:“大师兄,我受伤了。”还是被你打伤的。   她用手捂住嘴巴,血液滴滴答答往下掉,沿着她的手指缝隙,划过她小巧的下颌,落在衣裳上。   好似开出一朵朵鲜艳的海棠,花瓣为红,花香为血腥味。   隐隐勾人。   辜廷眸色一深,喉咙不着痕迹地滚动一下。   他收回目光,整个人透露着疏离:“下来。”   苏芝芝终于能真正松口气,还好还好,辜廷还不至于冷漠到要在空中审判。   紧跟着,辜廷把苏芝芝带到一个山洞里,扔了张净身符给她,转身去山洞外等。   苏芝芝处理身上的血,镇定心情,又看看袖子里,骨鸟还是骨头堆,居然还没恢复。   她不得不自己出去。   月色下,辜廷抱剑倚着一棵树,他本是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朝苏芝芝看过来。   苏芝芝说:“大师兄,听说你出宗门了,我也想出来玩,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流云宗呢。”   辜廷:“说谎。”   苏芝芝:“……”   辜廷慢慢站直:“你怎么知道我出宗?”   他的话如利刃,露骨的锋芒挑破苏芝芝的谎言,这般气势,苏芝芝不敢再糊弄。   她声音细了许多:“我血液有追踪作用,小时候怕我被截掳,母亲在我身体放一种专门的追踪术,现在虽然没用了,但你喝了我的血后,会有作用……”   这些,辜廷都知道,当初追踪术的线,还是他砍断的。   还算合理的解释。   苏芝芝抬起眼,朝前走两步,带着担心与害怕:“大师兄,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并不是故意追踪你的。”   唯一知道真相的骨鸟,现在还是一堆骨头。   所以,是个人,看到的只有她隐藏在千言万语下的无奈、担忧,丝毫没有掺杂假意。   她心里头真的把他放在第一位。   辜廷暂且不再细问,只说:“你现在回宗里。”   苏芝芝立刻说:“可是我偷偷出宗门用的秘法,只能用一次,我现在回去,会被宗门知道,要受宗内拷问。”   还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偷偷出宗门,宗内会以为她与宗外勾结。   到时候,辜廷也难独善其身。   怕他担心章梦,她还主动说:“你放心,章师姐我已经照顾得好好的,不会有问题的。”   似乎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辜廷深深吸一口气,额角鼓了鼓,说:“你走吧。”   苏芝芝刚一张口,“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血。   她弯腰,咳嗽起来。   辜廷:“……”   他看出她内息全乱,丹田混沌,甚至灵台隐隐被触动,若不能处理好这伤,修炼根基会被毁掉。   他心里一个冷漠的声音说,虽然人是他伤的,但是,她自作主张跟人,又没有本事躲开攻击,与他何干?   他不能再理苏芝芝。   他此番出宗,就是为了身体的封印,不能再碰到她的血。   辜廷赞同那个声音。   一直以来,他从来没质疑自己的决定,可正要回身离去,脑海却骤然闪过几个画面。   譬如她伸出手指,问他要不要血,譬如她转身安静离去,譬如她接过至阳珠时眼中的惊喜……还有此时,虚弱的捂着嘴唇,眼中带着恳求的模样。   他停住脚步。   不碰苏芝芝的血就行,他信他强大的自控力。   一息之间,辜廷做出决定,转身朝洞穴走去,丢下一句话:“进来。”   苏芝芝心里一喜,咳血万岁,忙跟在辜廷身后。   这个洞穴有点潮湿,弥漫湿润的泥土气息,辜廷盘腿坐下,抬抬下颌,示意苏芝芝也坐下。   苏芝芝这才反应过来,辜廷要帮她调息,行吧,被人打伤还被人救了,扯平了。   强劲的灵力势如破竹,梳理她紊乱的灵力,让丹田也重归宁静。   一周天走完,辜廷收手,苏芝芝没指望他能帮她运转七周天,回过头,道:“谢谢大师兄!”   辜廷没有应声。   或许是刚运转完灵力,她两腮有一丝丝红晕,凤眸眼尾微挑,遽然瞧进人心底,宛若一双桨,荡开心舟几许。   最是勾人的,莫过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越淡,却也越浓。   那种血液冲刷食道的感觉,辜廷还记得。   一直记得。   骤然排山倒海,几乎冲破他的心防。   辜廷呼吸瞬间沉了沉,他突然站起来,两三步往洞穴外走。   苏芝芝一愣,她没察觉错,辜廷周身向来稳定沉着的灵力,居然产生剧烈的波动,当初在金丹大比的地宫,辜廷即使深受重伤,灵力泄露,也不曾这般波动。   周遭威压随着他的离开,却丝毫不减。   这让苏芝芝感觉到危险,是弱者对强者天生的恐惧。   她拾掇衣袍上的血渍,小步走到洞穴口,便看远处的辜廷,周身闪烁紫红的雷电,他每走一步,雷电就明显一分,闪烁不息,看得人心惊胆战。   四周灵力凌乱不堪,形成漩涡,雷霆与罡风相互交织,锋利不已,愈演愈烈,将周围的树木切割成碎屑。   苏芝芝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   忽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天外有天,修真界外还有飞天境与仙人吗?”   苏芝芝低头,原来骨鸟刚恢复,躲在她袖子里唏嘘。   苏芝芝好奇:“我记得,可是你不是说过,辜廷是人的躯体么?那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骨鸟用骨翅膀撩撩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辜廷这模样,倒像仙人强行活在凡人躯内,不然,怎么解释他暴涨的修为。”   骨鸟的话信息很多,苏芝芝惊讶:“暴涨的修为?”   骨鸟说:“对,你看他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压抑不住浑身修为,要爆体了!”   爆体。   苏芝芝眼睛大睁。   这是一种比陨落还要恐怖的死法,逝者三魂七魄魂飞魄散,不可再转世投胎,从此湮灭。   真没想到,指错一个洞口,能带来这么多事。   辜廷与她的母亲相似,都是天才,更甚的是,他二十岁便步入金丹,乃修真界千年不曾出现的天才,如果就此陨落,那是她的罪过。   苏芝芝还不至于心安理得。   说来也是巧,剑修主杀伐,画修主灵韵,她六岁以前修习的画修功法,能安抚濒临崩溃的修士,疏导灵力。   哪怕聊胜于无。   苏芝芝用上所有能用的防御法器,迎着罡风,迈出洞穴。   骨鸟大惊:“你干嘛呢,太危险了,躲起来啊!”   她定定地望着风暴中心的辜廷,说:“我不想,亦不能欠他。” 第20章 一种奇特的感觉   辜廷身体的灵力极度混乱。   甫一开始,他帮苏芝芝调息,就发觉不需要引导,他的灵力莫名往苏芝芝体内涌,好似受到引诱,诡然不已。   所以,匆匆走完一周天,辜廷就收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思,便因为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内息突然狂乱。   这很致命,因为他本身就是靠稳定的控制灵力,去压抑自己的封印,灵力一旦混乱,封印立刻被触动。   迄今为止,他没有这么狼狈过,只不过是阻拦自己的欲求,居然被反噬。   因为身体撑不住封印触动后的灵力,辜廷的眼睛,眼珠子倏然变成白金的颜色,额间隐约有一个诡异的纹路,   他知道,这具身体就要死了。   偷出宗门,他为了到极南之境找大能修复封印,但现在,封印提前触动,他有两条路,不管是哪一条路,都是下下策。   一条是强行调整内息,这根本就做不到,另一个就是放弃身体,再伺机投胎进修士身体里,相当于夺舍,而这条路也很难。   方圆十里内的修士,只有苏芝芝。   所以,他只能走第一条。   只是每一个呼吸,千股雷霆在他血液窜动,冲进他的丹田,动摇他的灵台,血肉之躯已然崩溃,他的手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临到忍耐尽头,他停下脚步,白金色眼眸慢慢失神。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还是因为,出现苏芝芝这个变故?   辜廷五感麻痹,再感知不到一切。   周围,是永夜。   突然,他耳畔出现一声呼喊,它来自天边最远端,又来自耳畔,带着不轻不重的急切:   “大师兄!”   三个字,瞬间将辜廷的感知拉回来。   是她。   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他的额间,在灼烫的灵力刺激中,微凉的指尖格外舒服,她的声音显得非常缥缈:“没事了,你闭上眼睛……”   辜廷有点迟钝。   他想知道她怎么近身,也想知道她为什么冒险前来,她会死的,愚蠢。   可是一瞬间,他体内咆哮奔腾的灵力,被一道绳索束缚住,竟然被引导了!   来不及惊诧,他大脑空空如也。   过了会儿,辜廷长睫轻轻一压,诡异的白金被他关进双眸,一瞬间,周遭的黑,被一种温暖的白慢慢驱散。   他倏然记得,同样是这只手,曾一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   那时候在火光里,小姑娘带着惶恐:“师、师兄,我以后,可以和你结为道侣吗?”   十岁的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对辜廷来说,这一幕毫无用处,本该被摒弃,可是这一瞬间,突然就记起来,也突然发现,是不一样的。   当时他没有拒绝。   就像一颗种子,埋了十年,有一天,它突然有养分了,就会生长,成为安抚他封印最重要的倚靠。   这种安抚像是薄云后的日光,亮而不烈,又像是朝星峰主殿的夜明珠,清冷温柔,铺洒天地。   辜廷血脉里的波动,居然完全平息了。   像躺在一只小舟上,顺着柔顺平和的湖面,缓缓前进,所有痛苦与不安,都像昨日之事,留给他的只有晴日碧水,与青山。   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在思绪沉入黑暗之前,辜廷勉力睁开眼。   他看到,面容娇艳的少女,在他正上方低头,她发髻有点乱,却显得有点可爱,洁白无瑕的脸上,有两三道被风刃刮出伤口,细长却不狰狞,血珠正一滴滴地渗出来。   想舔一口。   这是没有受任何理智干扰的欲求。   而辜廷再撑不住,闭上眼睛。   看着他终于平息灵力狂波,苏芝芝松一口气。   紧接着,她心口一股气血上涌,往旁边一侧吐出一口血,还好她动作及时,不然这口血就是朝着辜廷的脸。   她抹抹嘴巴。   四周草木都被强大的灵力化成灰烬,先前这还是一整片的树林,如今露出黄褐的土壤,十分荒凉。   骨鸟从洞穴飞出来,便看到,辜廷枕在苏芝芝膝盖上,不省人事,苏芝芝更惨点,面色十分憔悴,额角汗水留下,与脸上几道血渍混合在一起,倒有种脆弱的美。   骨鸟大惊:“你怎么了!”   “咳咳,”苏芝芝舔舔嘴唇,“我运转了画修的功法。”   既然已经弃画修选剑修,再用画修功法,就是逆了剑修,会元气大伤。   骨鸟:“该!”   它都让她别去了,她还不听。   苏芝芝咧了咧嘴,轻声说:“你能,咳,把我们,送回洞穴吗?”   这四周没有遮蔽物,她怕有危险。   她浑身很疼,伤上加伤,自己回洞穴完全做不到,何况是带着个辜廷。   这一番她帮辜廷平息狂乱,不是一眨眼的事,而是持续整个夜晚,已经过这天最后一个时辰,骨鸟刚好有新的能力。   骨鸟骂骂咧咧,围着两人画出一个短距离传送阵,送到山洞。   苏芝芝浑身一软,靠在墙上。   她闭上眼睛,险些昏过去,但怕自己醒不过来,只能咬着舌头,保留一丝清明,可她连打开自己的储物袋都做不到。   宛如一个快饿死的人,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好强行调理内息。   不知道骨鸟在叮叮当当捣鼓什么,过了会儿,她听到它说:“起来,把这东西喝了。”   苏芝芝睁眼,一个陶碗里装着清澈的水,她没问什么,直接喝下去。   水里拥有充足的灵力,一刹那,滞塞在她筋脉里的灵力,居然被推动,苏芝芝问骨鸟:“这是什么?”   骨鸟得意:“这下知道我的重要了吧?”   苏芝芝不遗余力地夸它:“对,你简直是我的小福鸟。”也是小傻鸟。   骨鸟这才解释这碗水:“你忘了呀,虽然我是把骨头,但我原身是长尾雀,长尾雀熬出来的汤,灵力十分充沛,别小看这点灵力,现在成为你的救命灵力了。”   苏芝芝愣了愣:“这是你的洗澡水?”   骨鸟:“……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苏芝芝:“呕。”   骨鸟气了:“你什么意思呀!我帮你呢你还嫌弃我?”   苏芝芝连忙咳了咳:“不是,只是想吐血了。”   说完,她还真是吐血,原来身体滞塞的灵力开始走动,带动内伤,才会呕血。   数不清是第几次呕血,她忽然很可惜:“这血就这么丢了,好浪费,”看向骨鸟,“要不你吃了吧,延年益寿呢。”   骨鸟:“呕。”   今天又是相互嫌弃的一天。   不过,也多亏骨鸟的“洗澡水”,苏芝芝总算有力气打开储物袋,拿出一应的灵草灵药,嗑完调理气息,事半功倍。   能动后,她大致帮辜廷看了看,他筋脉尽断,金丹好似破裂了,受的伤只有更严重,能活到现在全靠老天赏脸。   单看他脸色还好,像是睡着,面冠如玉,五官出挑,神态平静,比平时板着脸好看多了。   苏芝芝欣赏会儿辜廷的脸,第一次救人,还成功了,苏芝芝很满意,更是有点小得意,当然不能让辜廷死在危险后。   她从储物袋拿出锅碗瓢盆,架起石头,用火诀,一味一味地下灵药,最后,朝躲在角落里生气的骨鸟勾勾手:“小白白,我需要你的帮忙。”   骨鸟:“有事就小白,没事就埋我,哼。”   苏芝芝只好夸一句:“要不是你,我今天得死在这里呢。”   骨鸟心情才好了,乐意过去找苏芝芝:“说吧,找本大爷有何事啊?”   苏芝芝指指小圆锅。   片刻后,清汤香味扩散,汤底变成乳白色,只看,汤里飘着修真界难觅的各种灵药,而一只骨头鸟蹲在正中间。   骨鸟:“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苏芝芝再三警告:“不准搓泥。”   骨鸟:“……”它这把骨头能搓出多少泥?   见汤好了,苏芝芝用一把小匙舀一口,轻轻吹一下,喝进嘴里,浓郁宽和的灵力冲进她的身体,简直是上等好品。   她喟叹一声,自己喝下一碗后,舀一碗送到辜廷那里,用力捏开他的嘴巴,把灵汤送下去。   她小声嘀咕:“该,让你把之前的灵汤喂碧琥珀,现在只能喝骨头汤。”   作为那把骨头的骨鸟:“……”   一连喂辜廷三碗汤,苏芝芝这才擦擦汗,把他放在地上。   她刚要收手时,没忍住心想,现在她在照顾人,碰一碰没什么吧。   苏芝芝小心翼翼屏住呼吸,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辜廷的嘴唇,他五官很细致,嘴唇颜色很淡,带着一种冷感。   她的手指已经很冰了,此时触起他嘴唇,还能感觉他嘴唇凉丝丝的,真真冰块似的。   骨鸟在旁边煞风景:“你忘了上次捏他脸颊的事了吗?”   想到辜廷如果突然睁开眼,发现她在摸他嘴唇,那场景,尴尬得苏芝芝头皮发麻,连忙收回手。   也不知道这点灵汤能起多少作用,她拿出至阳珠,光靠她自己,化不开至阳珠,自然也用不好,所以,干脆把它从耳饰上扒下来,捏开辜廷的下颌,让他含着。   “物归原主了。”她呢喃着。   只不过她不知道,至阳珠上蹭了点她的血液。   苏芝芝转身走到火堆去,继续舀汤喝,灵汤这种东西,多喝点总是好的,本身失血而冷冰冰的身体也会暖和起来。   刚想到失血,她就又忍不住咳一口血。   苏芝芝将指尖的血递给骨鸟:“我都喝你的洗澡水了,你不考虑喝一下我的血吗?”   骨鸟:“敬谢不敏。”   苏芝芝只好可惜地清掉血渍。   只是,身后忽然突兀的沙沙脚步声,苏芝芝一愣,心想不可能吧,抬头往后看,居然真是辜廷,他站在她身后,火光里,显得面目极为俊逸。   他低垂着头,似乎在看苏芝芝,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进去。   苏芝芝没发现他的异常,她只震惊,该说辜廷是怪物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三碗灵汤含一口至阳珠,就能让他起来!   她连忙问:“大师兄,你感觉怎么……”   话没说完,她说不出口了。   只因辜廷俯身,他披散在身后的头发,顺着肩膀滑落二三缕,拂过苏芝芝的面。   紧接着,他冰凉的唇,覆上她的嘴唇。 第21章 别把变数留身边   苏芝芝懵了。   她万没料到还有这出,“唔”了一声,抬起手,可手竟被辜廷抓住,他一只大掌禁锢她双手,同时,身上带着一种威压。   双唇却是轻轻一触。   火堆哔波一声,光线闪烁,两人影子轮廓模糊,他嘴唇很冰,是雨后凉风,侵袭着人的感官。   辜廷口中本来含着至阳珠,舌尖将珠子推出,珠子圆润轻巧,压在两人的唇上,印出一个小圆点。   小圆点从左滚到右。   忽然,他咬住苏芝芝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唇舌间。   苏芝芝疼得一仰,辜廷便追上来。   待辜廷松开她,她双眼瞪得大大的,脸颊绯红,嘴唇嫣红微肿,向来走一步算计十步的大脑,完全乱了,心里惊涛骇浪——   因为辜廷的亲吻,这个假设本来就荒谬,何况是真实发生。   饶是苏芝芝以前真心当辜廷的道侣,也从没想过,会与他有这么亲密的举动,甚至觉得分居才是正常的,因为辜廷的性子极冷淡,叫人难以亵渎。   如今,他从站在神坛的仙人,一步跨到尘世。   尘世如此喧嚣,他不再高高在上。   连辜廷自己,也惊醒般的瞳孔一缩,他垂眼看着不知道何时掉地上的至阳珠,脸色谈不上好,甚至是有点僵硬。   好一会儿,他微侧过身,沉沉道:“抱歉。”   只是这声音里,冷硬多于歉意。   苏芝芝一下就火大,她抿了抿嘴唇,结果上下两瓣嘴唇一碰到,疼得她“嘶”了一声。   疼是真的疼,辜廷咬的那一下根本没怜惜,她嘴唇都出血了。   对了,血?   她突然福至心灵,骨鸟嫌弃的血,有的人可不嫌弃,毕竟她的血是能帮辜廷的,再联想刚刚一咳血,辜廷就过来了……   她立刻留意观察辜廷,果然,他听到她这声“嘶”后,后背僵了僵。   一瞬间,苏芝芝放下心,脸不红,心不慌,气不堵了,她就奇怪,辜廷怎么会这般唐突,原来是有缘故,这就好拿捏。   比如她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辜廷是不是得为她化开至阳珠呢?   苏芝芝眼珠子小小一转,她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更多的是乖顺:“嘴唇好疼。”   辜廷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她循循善诱:“莫不是……大师兄又要喝血?”   辜廷:“……”   苏芝芝轻声说:“只是,我又受了伤,恐怕不能给大师兄。”   辜廷:“你受伤了?”   苏芝芝淡淡摇头,宛若开在山崖的小白花,隐忍着坚强与惶恐:“没有,只是轻伤……”   辜廷二话不说,伸手搭在她手腕上,一缕灵力进她的身体,发现不少滞塞与破损之处,这是逆转功法带来的伤,不可轻视。   他心念一动,原来那不是幻觉。   当时他已经陷入混沌,仍记得,她脸颊上缓缓渗出的血珠,此时,火堆下,她的侧脸很干净,那等小伤口自然已然治愈,没有留下瘢痕。   但看不见的小痕迹,更容易烙在人的眼里、心里。   辜廷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的神态不再那么冰冷,甚至在温暖的光下,有些许人气,他伸出手,地上那颗至阳珠飞到他手里。   辜廷调整姿势打坐,至阳珠在中间升腾起来,随着他加持灵力,珠子颤动,强大的灵力与九天至阳之血,围绕在他四周。   看到这一幕,苏芝芝再次提醒:“大师兄,我果然伤得很严重?”   而辜廷只说:“嗯。”   说完,他开始吸收至阳珠。   苏芝芝磨磨牙。   这时候正常人的思路,不是把至阳珠给她用么?可辜廷果然不是正常人,还是当着她的面,用了至阳珠。   自私鬼!   苏芝芝重重呼出一口气,她一连喝好几口汤,而骨鸟因为怂,早就躲起来了,都没人陪她一吐心中不快。   其实仔细想,辜廷就是这种性子,真把至阳珠给她,才不对劲,她也是自诩很了解辜廷的人了,怎么会栽坑里呢?   苏芝芝正在反思。   突然,她听到辜廷说:“过来。”   她抬头,发觉辜廷的伤势大好,那他又让自己过去做什么?   却看辜廷敛了敛眉眼,淡淡地说:“我给你护法治疗。”   苏芝芝愣了愣。   等等,辜廷给她护法治疗?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却从辜廷口中,由他自己说出来?   辜廷似乎见她反应稍迟,只问:“不想要?”   苏芝芝立刻说:“这就来!”   她心里难掩激动,在辜廷身前打坐时,仍觉得不可思议,老天诶,辜廷给她护法治疗!   护法是很耗费精力、吃力不讨好的事,何况是治疗,需要护法的修士拥有强大的底子,辜廷这般天才,由他护法治疗,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机会。   总而言之,效果比用至阳珠好,因为至阳珠只是修复,而辜廷还能帮她扩充筋脉。   少了个至阳珠,多了辜廷的护法,值了!   辜廷伸出手,强大的灵力从他身上渡到苏芝芝身上。   良久,苏芝芝伤势大好,修为也没有受损。   但看辜廷,重伤刚愈,又帮她护法治疗,他面色有些苍白,衬他眉睫更浓,若水墨构成,直叫苏芝芝后悔没在他昏迷时,偷偷撩他的睫毛。   当然,此时的她乐得对辜廷好一点,她舀一碗骨鸟的洗澡水,坐在辜廷身边。   辜廷察觉到,睁开眼睛。   便见少女脸颊红润,葱白的手指捧着一个天蓝色小瓷碗,送到他面前:“师兄,喝汤。”   他接过瓷碗,两人的手指在碗沿碰了碰,稍纵即逝。   她毫无所查,拿着一根枯枝戳火堆,一只手放在下颌,手指在自己嘴唇上摩挲着,垂着上眼睑,眼睛放空,好似在思考什么。   实则她心里美滋滋,从辜廷给她护法看来,原来他也会愧疚,毕竟白占她便宜。   要是多亲几下,多咬几下,他就能把他的天赋转移到她身上的话,苏芝芝只想说,尽管来吧,反正辜廷长得也好看,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她这般想着,就笑了。   修士自愈能力强,她柔软的嘴唇已然见不到伤口,细白手指一压,唇嫩得犹如春花花瓣,嘴角勾起的时候,害露出小小贝齿。   像在打盘算的小狐狸。   辜廷撇开目光,缓缓喝一口汤。   待辜廷调整好灵力,他要重新向南走,即使至阳珠恢复他的身体,但对封印无可奈何,他还是得去极南之地。   苏芝芝小声说:“我也想去。”   辜廷皱眉。   苏芝芝捂捂嘴唇:“感觉我还是有点失血。”   “嘴唇还是有一点疼。”   她抬眼,泪眼汪汪:“师兄,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还没好啊?”   辜廷额角跳了跳:“……”   这或许是他活了二十余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吃人嘴短”。   最后,苏芝芝如愿跟着辜廷,大开眼界,外面的世界与宗内不相同,越往南走,灵力越稀薄,到极南之地,灵力充裕起来。   所谓极南之地,与北地一般,也是一片冰洋,冰洋上,有一处地方春暖花开,与世隔绝。   辜廷要找的人,正是他的师父,元道真人。   元道真人真身在此地,平日里宗门里或许会出现他的身影,那都是他的分.身,是一个矮小老头的模样,苏芝芝从来不知道,他真身居然这般年轻。   瞧起来,他与辜廷更像是兄弟,同样的面目英俊,却比辜廷温柔多了。   苏芝芝忙行礼。   他看向苏芝芝,惊讶:“你就是冬雪的女儿吧?当年拉着辜廷的袖子不放手那个小姑娘,哈哈,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对苏芝芝而言,十多年的时间超过她生命的半数,但对元道这种活了上千年的修士而言,确实算得上弹指间。   元道很和气,只是与卢峻的反应一样,看到辜廷时就说:“怎生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辜廷作揖:“弟子有愧。”   两人进殿内说话,苏芝芝在殿外玩了会儿鱼,掏出骨鸟:“在元道真人这儿,你就算自绝灵力也没用。”   过了会儿,骨鸟诈尸:“好吧。”   苏芝芝问:“你说他们在说什么呢?”   骨鸟摇头:“别找我,上回偷看辜廷,我就被电过一回了。”   苏芝芝:“你就试试嘛。”   骨鸟:“被电的又不是你,说的当然轻松了!”   “理论上来说,”苏芝芝撩开水玩那鱼,说,“你的灵力体系和我们不太一样,我没听闻有谁和你一样,有强大的灵力和能力,但每天所用有限,对吧?”   骨鸟被“强大的灵力和能力”夸得很舒坦,回:“确实。”   苏芝芝继续忽悠:“体系不同,所以你用能力时,不应该被我们发现,上次之所以被发现,是时间过久,露出破绽。”   骨鸟:“好像确实是这样。”   苏芝芝:“那就是说,只要把控时间,你这么强,是不会被发现的吧?”   骨鸟:“是这个道理……”   它还是被怂恿了,其实它也好奇元道真人会和辜廷说什么。   它使用能力,或许是元道真人的缘故,画面很淡,看不清楚人,不一会儿,他们听到辜廷淡淡的声音:   “弟子明白。”   苏芝芝猜,他们这是刚好偷听到中间。   紧跟着,元道真人说:“不要把变数留在身边,即使是冬雪的女儿。”顿了顿,冷然道:   “杀了她。” 第22章 关键是让他喜欢我   致因果轮回者,即为变数,变数可大可小,小则伤修为,大则断仙缘。   元道说:“别说你杀不得她,道侣契约于你而言,并无大碍。”   辜廷默然片刻,承认元道所言,再开口:“此变数带来的果,如何?”   元道说:“你会入魔。”   辜廷抬眼,星目烁烁其华,流转俯仰之势,他觉得这个断定未免太荒谬,便轻笑一声,“弟子不会。”   若是别人这般说,是有点自大,但话从辜廷口中出来,就不一样。   他说不会入魔,便是不会入魔。   只是,没允诺会杀掉苏芝芝。   关于苏芝芝的话题似乎就到这,元道又问:“你找的那个九天至阴体质,能打开魔隧么?”   辜廷说:“她不行。”   松峰小秘境出现魔气,是辜廷算好的,那个时机,能利用九天至阴体质与魔气打开魔隧,就能拿到至阴之魂。   只要把至阴与至阳之魂拿到手,他就再不用拘泥于凡躯,被迫和修士一样,慢慢锻体,慢慢提升修为。   即使他二十岁便有金丹的修为,举目整个修真界唯他一人,但对他而言,依然是慢的。   只是章梦难堪大用。   元道说:“亏你把她养到十七八,实在不行,就凑合着用九天至阳体质之人,试着打开,阴阳总是共通的,不破不立。”   九天至阳,又与苏芝芝有关。   辜廷语气淡淡的:“且再看。”   说着,元道点到他身上的封印:“你封印动过一次后,好不容易平息,又动了一次?”   辜廷坦然:“是。”   便是不久前的那次失控,苏芝芝按着嘴唇的模样,在辜廷脑海里一闪而过。   从元道眼中,能看到辜廷身上游走的灵力,他“咦”了一声:“是一个画修帮你梳理的?这人是个画修的料子,心性十分坚韧,灵力纯厚,当能有一番天地。”   这天地间,值得元道一句“能有一番天地”的,总数不超过十个人。   辜廷说:“是苏芝芝。”   “她?”元道恍然,她如今可是剑修,难怪元道没联系到她身上,元道摇摇头,“不愧是穆冬雪的女儿,可惜了。”   既可惜一个画修料子走了剑修,又遗憾这般画修天才,终究难逃一死。   元道始终认为,苏芝芝应该死,辜廷虽然没说会杀她,亦,没有反对。   辜廷确信自己不会成魔,但也没有绝对的理由不杀变数,一旦变数变成威胁,他的理智始终占上风。   他向来如此,极端的冷情冷性。   再后来,元道和辜廷谈闭关的事宜,按他身上封印松动的痕迹,他需要在极南之境闭关七天。   辜廷走出大殿时,远处,少女蹚在充满灵力的河水里,她挽起袖子,裙摆在膝盖打了个结,露出白嫩嫩的手脚,十分天真烂漫。   苏芝芝掬起流水,往脸上一泼,晶莹的水珠在空中溅开,她皮肤白净,水顺着脸颊的弧度,滴滴答答地滑下来。   她一抬眼,朝他招手,细细的手肘晃来晃去,嬉笑:“大——师——兄!”   似乎是有话与他说,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辜廷眉梢微抬。   便看苏芝芝提起裙摆,在水里跑两步,她双手拢在唇边,喊:“快来看,水里有条胖头鱼!”   辜廷:“……”   他踱步过去,朝水里一看,什么胖头鱼,那是元道的灵兽赤麟鱼。   他对苏芝芝说:“我要闭关七日,”顿了顿,“这里一草一木都有灵,你行事小心。”   苏芝芝:“啊,那这胖头鱼也有灵,知道我叫它胖头鱼?”   珍贵的赤麟鱼终于忍不住开口:“胖头你大爷!”   苏芝芝一吓,往后退几步,眼睛圆瞪,有些憨然。   她眼角余光看到,辜廷勾了勾唇角,但只是昙花一现,紧接着,他神情恢复淡漠,与往日无异。   待辜廷走远,苏芝芝上岸清理掉身上的水珠,对胖头鱼招招手:“再见了,我去别的地方顽。”   说着,她轻哼着歌,绕过假山。   一直躲在她袖子里的骨鸟,扒拉着袖子,露头问:“那条鱼居然是灵兽?我们偷听的事不就曝光了?”   苏芝芝歪脑袋,摊手:“没事儿,我们能在元道的地盘‘偷’听,本来就是得到他准许,没有他的包庇,辜廷也不会察觉不到我们的。”   骨鸟又惊又气:“原来你说那么多,在忽悠我!”   为保持骨鸟的纯真,苏芝芝说:“可我是真心夸你的!”   骨鸟:“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开始,苏芝芝只是想试试,当听到元道的声音时,她知道她赌对了,她在元道的默许下,得以“偷”听。   她终于明白,辜廷要章梦靠近魔气,是为一个叫“魔隧”的东西,而为了魔隧,他下足功夫,至少,真心真意地护章梦十几年。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时不时地关心她,却给她造成错觉,她果然是不一样的。   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明白,她是辜廷护章梦的附属品。   更重要的是,元道说,她是辜廷的变数,他会入魔。   他让辜廷杀了她,辜廷没有否决。   她再怎么做,在死生面前,换来的,只有辜廷的沉默。   苏芝芝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命,要仰赖辜廷的一念仁慈。   这还是她救过辜廷,她还有价值,辜廷才犹豫,如果是此前,辜廷知道她是变数,定不会让她活下来,他向来谨慎。   不对比就罢了,一对比,章梦是辜廷要保护的人,她是辜廷要杀的人,或者说,她只是一个被随意决定生死的棋子。   不甘心,真不甘心呐。   苏芝芝忽然明白,元道肯让她听,是笃定她不会坐以待毙,想逼她出手,惹怒辜廷,好让她死得更快,因为元道看出辜廷的犹豫。   她不能出手。   那就让这点犹豫无限放大。   再来点能催化的吧,人事物都行,毕竟,没有意外与变化,哪来的突破,所以章梦能用。   想起辜廷短暂的笑意,苏芝芝胸有成竹。   骨鸟既幸灾乐祸,又有点替苏芝芝不值:“早让你和他决裂,现在好了,他这么强,能忽视道侣契约杀你,你倒是快行动啊!”   苏芝芝迈动的步伐渐渐变慢。   她瞥了骨鸟一眼:“急什么。”又眺望远方天际线,郑重地说:“我累了,还是专注成全他和章梦算了,少祸害他人,比如我。”   骨鸟:“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屁话吗?”   苏芝芝眨眨眼,小声说:“那我说,破局的关键,是让他喜欢我,你信吗?” 第23章 但我才不可能认输   骨鸟懵了一下,这听起来太荒唐,它问:“你又在说什么绝世屁话?”   苏芝芝叹息:“真话假话在你这都是屁话,我能怎么办?”   骨鸟:“哼,反正你就爱忽悠我。”   苏芝芝忍着笑,说:“那我说这次是真的呢?”   骨鸟一愣,觉得苏芝芝脑子是不是被刺激坏了,反问:“你是说,你想让辜廷喜欢你?”   苏芝芝笑眯眯的,承认说:“是啊,有他的垂怜,我小命能保嘛。”   骨鸟:“屁话!”   忽悠骨鸟让苏芝芝心情轻松多了,她手指卷着自己发尾,思索着,心里有了主意。   另一头,赤麟鱼一跃上岸,化形成高大的男子,他赤脚走进大殿,向元道行礼:“主人,那小丫头居然敢偷听您和辜公子的话!”   元道正悠哉煮茶,眼也没抬:“你以为她做得到?是我准的。”   赤麟鱼:“为什么?”   元道倒一杯灵茶,吹了吹,雾气氤氲在他嘴边:“按穆冬雪的性子,她女儿也好强,即使辜廷不杀她,但她不信,反而会出手先杀辜廷,到时候,辜廷就不得不杀她。”   “辜廷若有一丝仁慈,等她自己作死,也会没有了。”   赤麟鱼恍然:“原来如此,主人真有谋算。”   元道又问:“对了,听闻我让辜廷杀她后,她是什么反应?”   赤麟鱼想了想,说:“没什么反应啊,面不改色地玩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没听到呢,公子出来时,很高兴地和公子打招呼,对了,还说我是胖头鱼!我可是天地间珍贵的赤麟鱼,不能忍!太可恶了……”   赤麟鱼在抱怨,元道倒是陷入沉思。   他摸摸下巴:“有点东西。”   ***   七天时间不长,转眼,辜廷的封印修复,正式出关。   前去拜别元道时,苏芝芝正式献上一份礼,元道不缺好东西,所以,她送的是一副画,是她七日亲手绘制的山水图。   元道展开看一眼:“画得不错。”   她笑着说:“多谢真人。”   元道挑挑眉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掠而过,再没有交集,却好像一瞬间的交战,无胜无败。   辜廷看在眼里,离开极南之境后,说:“你在画里做了手脚。”   苏芝芝连忙摆手:“没有,我怎么敢?”   辜廷微微侧过头看她,没有说话,直觉告诉他,并非她所说。   见他坚持,苏芝芝只好清清嗓子,说:“就是送给元道真人的,哪能随便,所以我用了点技巧。”   说着,她伸出两手的拇指食指,搭成一个长方框,一双眼睛透过框看辜廷:“如果把画朝西南方放在日光下,让光透过去,嘿,就是一条狗。”   狗贼元道,居然想杀了她。   当然,她这骂得很讨巧,所以就算元道真猜出来,却不能发作。   反正辜廷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个“狗”是在骂元道。   她眼睛忽闪忽闪,细白的手指搭在一起,越显指尖粉嫩。   辜廷从框里直视她,说:“你不用这么费劲心思。”   苏芝芝:“嗯?”   “他是我师父,”辜廷说,“你不用小心翼翼。”   苏芝芝摇摇头,脱口而出:“我知道了,再怎么奉承他,也和我没关系……”所以她本来就不是奉承,是骂他的。   辜廷却打断她的话:“你是我道侣。”   苏芝芝一愣,抬起头,凉风拂面,剑下是万丈雪山,剑上是晴空无云,辜廷的声音,好似要融入纯净的天地间:   “所以,不必刻意小心。”   苏芝芝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声应:“好。”   可是啊,迟来的、包裹着利用的甜浆,她咬不下口。   夜里,他们落脚在一块干净的雪地上,没有生火堆,用一颗夜明珠照明,在雪地泛着冷冷的萤辉。   辜廷在不远处打坐。   苏芝芝用灵力和雪,堆出一个雪房子,她钻进去,瞅着情况,使个遮蔽术,再把骨鸟放出来。   骨鸟憋狠了,一跳出来就叽叽喳喳:“辜廷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提到道侣了?这是把你当自己人的意思?”   苏芝芝斜睨它:“我又不是辜廷,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骨鸟被说服了。   倒是苏芝芝有话要问:“你再给我讲讲魔隧的事。”   所谓魔隧,骨鸟有听说过,那是至阴秘境,入口十分隐晦,只有特定的方式才能找到它,而看元道和辜廷的意思,用九天至阴体质打开它,或许就是办法之一。   骨鸟搓搓自己骨头:“魔隧不是好东西,辜廷为什么要开魔隧?”   苏芝芝摇头:“回去再调查。”   她仰头倒下,看着圆圆的屋顶,不由有点出神。   母亲,会不会也是要打开魔隧,才触及那么恐怖的魔气?念头一出来,就被她否决,不会的,她相信她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这一整日御剑,跟上辜廷的步调,确实耗费精力,没过一会儿,苏芝芝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父母一站一坐,对着她笑,他们面容模糊,父亲宽大的手掌放在她头上,揉了揉,母亲则展开画卷,检查她的功课。   欢声笑语既存在于真实,又消泯于时间。   那件事发生到现在,十一年了。   倏地,苏芝芝眼角滑落一道水渍。   ——爹爹,娘亲,我曾以为终于找到归宿,才知道,除了我自己,无处是家。   ——没有人爱我。   苏芝芝从没在现实里承认过,因为这个事实,真让人颓丧啊。   护卫魏远的忠诚,是对苏家前家主,身边最傻的骨鸟的帮护,是为了以后她给它渡劫,辜廷……更不想说了。   ——但我才不可能认输。   苏芝芝心内坚定起来。   只看母亲抬起头,她面容很模糊,唯有嘴唇很清晰,张合之间,只有两个字:“小心。”   苏芝芝一个激灵。   骤然,梦里梦外,铺天盖地诡异的气息涌进来,直叫人浑身发寒。   苏芝芝一下子清醒,她睁开眼睛,推推骨鸟,骨鸟被吵醒:“干嘛啊?现在才子时。”   黑暗里,苏芝芝的眼睛很亮,她咽咽喉咙,用气音说:“不对劲。”   骨鸟也才反应过来,连忙躲到她袖子里,只露出个头,抖了抖:“是、是魔气!” 第24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   苏芝芝自雪屋出来。   恐怖的魔气覆在雪原四周,她忙护住丹田灵台,却没在原地见到辜廷。   她听到细微的沙沙声,朝右侧望去,一旁枯树丛里,辜廷绕过来,他似乎探查完周围回来。   雪地里,辜廷面容被衬映得极为莹白,他抬手挥开横斜身前的枝丫,枝条细雪飘洒,停在他肩膀上,留浅浅一层。   他掸开雪,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朝他走过去,问:“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辜廷说:“我们进了‘魇’。”   所谓“魇”,就是魔修编织的结界,比普通结界还要复杂,别刺破魇心,才能出结界。   而能瞒过辜廷,编织魇的魔修,还有这么重的魔气,修为定不低,至少比辜廷高,可这地方的灵力不充足,修士用术会不方便。   总而言之,此场景对他们不利。   不过有辜廷在,苏芝芝不怎么慌,总归辜廷会有办法,她嘀咕了一句:“这里怎么会有魔气?”   本以为是自言自语,却在几个呼吸后,听到辜廷说:“冲我来的。”   没想到辜廷会答,苏芝芝“欸”了一声。   辜廷又说:“我的行踪暴露了。”   对魔修来说,修真界一旦出现天才,就是魔修的灾难,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扼杀这个天才,所以辜廷行踪暴露,势必引来追杀。   这也算某种排面。   苏芝芝只是运气不好,被连累了。   辜廷手上浮现七星盘,半空七颗星子明明灭灭,引出一条路,他掌中七星收拢,说:“这边。”   苏芝芝跟在辜廷身后,她察觉,他步下丝毫没被雪牵绊,甚至在雪上也没留下脚印,只有衣服摩挲的细微声音。   而她就做不到,再怎么控制灵力,雪地里还是留下一串脚印。   到底莫名让人心安。   七转八绕,周围魔气越来越重,苏芝芝有些不适,辜廷将一个瓷瓶丢给她。   是清心丹。   “谢谢师兄!”苏芝芝倒一颗吃进去,瞬间不再被魔气压抑,又倒一个,放到袖子里,才把瓷瓶还给辜廷。   辜廷辨认方向,没接过手,只说:“拿着。”   苏芝芝也不推脱,收下瓷瓶。   却在这时候,附近的魔气蓦地动起来。   辜廷祭出本命长剑,淡淡地提醒苏芝芝:“来了。”   魇心被找到,那个魔修躲在浓黑的魔气,以魇心为中心,魔气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妖兽,狂风四起,   苏芝芝以剑插地,才没被风卷走,而辜廷已然动身,迎面而上。   只看辜廷身形在魔气中忽隐忽现,他目中沉稳,长剑气势如虹,剑意浩荡。   眨眼间,已然交手百余招,这还是苏芝芝看得出来的交手,那些过快的的回合,估计只多不少。   来来回回,魔气时而卷上辜廷的长剑,时而被劈斩开,辜廷抿唇,闪身往后躲了躲,魔气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互有胜负。   辜廷和能与如此强大的魔修抗衡,足见能耐。   这种战斗,苏芝芝半点也帮不上忙,很有自知之明,绝不瞎掺和。   虽然惊险无数,她看得隐隐激动,从储物袋掏出一张椅子,往旁边一坐,躲在袖子里瑟瑟发抖的骨鸟:“……你这样显得我很废物。”   苏芝芝叹口气,说:“反正帮不上忙,学着点咯。”   不过,悠闲只有一刻,她立刻察觉,身边的魔气凝成一个黑色人影。   在辜廷身上讨不到多少便宜,魔修想从弱的先下手,便挑上苏芝芝,这才分出魔气去对付苏芝芝。   苏芝芝忙拔剑。   突然,一股灵力从她身后冲过来,将魔气打散。   原来辜廷一直留意着这里。   骤然,那魔修大笑一声,尖锐的笑意几乎刺破人的耳膜,苏芝芝咬牙运转灵力抵抗,而四周魔气翻滚,汇聚到一起。   豁地一声,辜廷落在她身边,说话时,气息带着打斗后的起伏:“它要自爆。”   在魇中的魔修自爆前,魇心会吸纳住周遭一切,当务之急是破坏魇心。   辜廷骤然提剑,朝魇心刺去。   和这魔修抗衡,他已耗费不少灵力,此地灵力不多,他的呼吸越发沉,荡开魔气,长眉侧落下几道汗水。   这魔修十分狡猾,下一瞬,两股强大的魔气同时朝辜廷后背冲去!   “后面!”   苏芝芝提醒,她与其中一股魔气缠斗,但不能同时阻止,另一股魔气从后袭击辜廷,辜廷以剑刺破身后魔气,但身前,魇心产生巨大气流,要将他卷进去,一起自爆!   辜廷身上,已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   他皱起眉头,长剑刺.入地面,穿破厚厚雪面,直入土壤,以缓魇心的影响,然而魔气阻断长剑,他一脱手,便被魔气包围,看不见身影。   必须有人拉他一把。   骨鸟很紧张,喊苏芝芝:“快去拉他啊!他死在这你也得凉!”   苏芝芝眯起眼睛,神态冷静。   之前刚想过可以用“章梦”,现在机会就来了,她抽着间隙拿出法器,就是住着章梦的小宅洞天。   骨鸟认出来,惊讶:“你要让章梦救辜廷?”   苏芝芝:“我这不是走不开嘛,”她躲开魔气的攻击,“况且,我要努力成全章师姐和大师兄啊!”   骨鸟又开始犹豫自己的判断:“开玩笑吧,你来真的啊……”   苏芝芝看了眼辜廷的方向。   算起来,章梦在小宅洞天里住有几个月,不知道放出来后又要如何歇斯底里,她默默想,要是章梦和骨鸟一样好糊弄,那就好了。   一把章梦放出来,苏芝芝丢一瓶清心丹给她:“吃下!”   章梦没来得及说什么,看状况不妙,立刻吞下三四个。   苏芝芝“啧”了一声,又说:“快去那里拉辜廷!”   章梦环顾四周,立刻腿软:“苏师妹你怎么不去?”   苏芝芝一边和幻化的魔气打,又好气又好笑:“章师姐,我要抵挡魔气啊,况且,我给你机会去救大师兄呢。”   这么好的机会,章梦自然也是想的,可是她没办法,急得泪水一颗颗地掉:“可是我害怕。”   苏芝芝:“……”相信她,要是哭管用,她绝对是第一个哭的。   她眼眸一转,说:“那你在这里抵抗魔气,我去拉。”   章梦说:“我、我去试试。”   正好,辜廷身上灵力荡开四周魔气,露出身形,他神色冷峻,嘴唇发白,额间隐隐出现纹路。   他一手结印,抵御魔气入侵。   章梦到魇心前,畏畏缩缩地伸手,辜廷伸出另一只手,如玉质的手指绕着一丝丝魔气,竟叫人分不出,这魔气究竟是不是他的。   章梦抓住他的手,但看魔气缠上她的手,立刻慌了,松开手。   瞬间,辜廷又被魔气包围,这魔气比之前更甚,他要被彻底吞进去了。   章梦吓得腿软,只觉得耳畔一阵风,却是苏芝芝。   只看她裙摆飞扬,眉眼秾丽,面容净白,双眸在昏暗中熠熠,一剑破开魔气,猛地朝辜廷冲过去。   最后关头,苏芝芝弃剑抓住辜廷的手,长剑掉在雪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辜廷眉间印记一亮,衬得他眼眸极深,他垂下眼睫,沉沉道:   “松手。”   苏芝芝没听。   她把所有灵力灌在手上,用尽浑身气力,只可惜,错过第一次机会,即使她再补救,也只能一起被卷入魇心。   临了,苏芝芝想,给章梦机会,章梦不中用啊。   那她只能拿回来了。   裹挟着魔气的狂风呼啸,几乎叫人睁不开眼,苏芝芝只能凭着直觉,抓紧身前人的手。   那手凉丝丝的,像常年蕴在冰块里,不见日光,不见温暖。   而在她自己的手开始脱力时,那只手反过来,忽的抓住苏芝芝的手,辜廷声音离得很近:   “为什么不松手。” 第25章 要断的是辜廷的后路   他声音不高不低, 泯于簌簌风声,苏芝芝甚至以为那是幻听。   倏然之间,他们进入魇心, 所有魔气拢进魇心, 凝在他们周身,那魔修就要自爆!   刹那,辜廷周身爆发强大的灵力,团着他们的魔气被打散,他额间光芒大盛,乌发飘散, 随灵力窜动,恍若谪仙。   苏芝芝眨眨眼,也不知道为何,竟然不敢直视他, 此时的辜廷,有种让人天生臣服的贵气。   这威压,就像上次在地宫, 他爆发出远超金丹的实力。   骤然之间,战局反转。   那魔修本以为事成,见辜廷实力暴增, 大诧:“你怎么做到……”   辜廷不和他废话,长剑从外面飞来,倏地回他手中。   这回, 苏芝芝没法搬板凳围观, 饶是她同为剑修,也不得不往后退几步,以防被伤及。   剑意分成几股, 杀戮之意强势,结成一道道虚影,所过之处,四面八方的魔气顷刻被打散,气势十足骇人。   紧接着,魇心轰然爆开,卷起一阵狂风。   它不是自爆,而是被长剑一剑贯穿,被迫销毁。   魔修惨叫一声,方才他还能与辜廷一战,当得起强大二字,此时,却被辜廷轻易碾死!   苏芝芝亲眼瞧着这一切。   这种震撼,远比见到辜廷将元婴期凶兽灭为灰烬,还要令她心惊胆战。   那可是魔修,凶兽根本没法和相比,然而,不管是谁,对辜廷而言,如蝼蚁,似蚍蜉,若灰尘,没有区别。   他是这天地间的主宰,翻手为云,直情径行。   苏芝芝蓦地记起,骨鸟提过几次的飞天境,拥有恐怖实力的辜廷,确实不像修真界修士。   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此时此刻,魇心既毁,天地间魔气逐渐退散,辜廷回过头来,他一袭白裳,额间纹路形似燃烧的火,又宛若逐渐合起的花,在昏暗中带着不可亵渎的圣洁。   他缓缓将剑入鞘,本来泛着灼眼亮光的印记,慢慢变淡,一身杀气也收于剑鞘之内。   好似从一个杀神,变回来了。   不远处,那个魔修瘫倒在地,痛苦地抽搐着。   他浑身魔气枯萎,夸张的魔纹布满他整张脸,看不出他长相,他对着苏芝芝,咒骂着:“穆冬雪!你这个老妖婆,我就算死,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苏芝芝:“……”   谁,什么,他在骂她娘亲?   搞半天,仇家居然是她的?   苏芝芝有点不好意思地瞧他,原来人不是冲辜廷来的,还是她差点连累他,魔修视线跟着苏芝芝,看向辜廷:“你就是苏畅然?”   这下更尴尬了。   他不仅认错苏芝芝,还把辜廷认成苏芝芝的父亲,苏畅然。   苏芝芝捂捂额头。   魔修又骂道:“苏畅然,你这个骈头当得可窝囊,你不可能有这修为,该不会偷偷修魔功吧,哈哈哈,你们都该死!”   灵力一扬,辜廷冷冷地说:“我不是苏畅然。”   魔修痛苦得龇牙咧嘴,还要争:“你就是她骈头!”   辜廷缓步走到魔修跟前,他指尖翻腾一道雷电,乍然闪烁。   那魔修却双眼圆睁,好似看到极为恐怖的东西,一瞬间,他从嚣张到惊恐:“你、你你是辜廷……”   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辜廷指尖雷电亮光起,风一扬,魔修变成灰烬,和着最后一丝魔气,飘飘洒洒。   苏芝芝赶紧回过神,问:“大师兄,你没事吧?”   辜廷拂开袖子上的灰烬,看向苏芝芝。   他眼眸极深,态度较之前,明显冷了几分:“无碍。”   在魇心里打斗这么短的时间,辜廷做了一个决定。   当时被魔气与魇心包裹时,辜廷听见外头细碎的说话声。   有一瞬间,他脑海里只有一个人,是把淡粉指尖伸出来的苏芝芝,是于混沌之中引他灵力平息的苏芝芝。   可当他荡开魔气,看到的却是章梦时,他心内一闪而过不悦,   但他本不会看重这一点心情起伏,只是改变发生在最后,苏芝芝拉住他的手时。   她咬着牙关,额上冷汗涔涔,手却干燥而暖和,像突如其来的日光,炽热又耀眼。   一瞬间,辜廷向来古井无波的心绪,颠簸起来,起落分明。   有什么脱离掌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而这回,不止苏芝芝。   他意识到什么,他不想承认,神智告诉他,这是荒谬的。   可即使如此,辜廷还是说不明白的烦躁。   他在清醒地看着自己,产生不快、动心、烦躁,并非因为利益,却无法随心所欲控制。   辜廷看向苏芝芝,眼眸渐冷,一切的根源,就在眼前。   他心中清明,自会与她划清界限。   辜廷态度变化明显,苏芝芝当然能察觉到,她小声问:“我做了什么让大师兄不满意的吗?大师兄看起来不太高兴。”   他似乎看着苏芝芝,又似乎没看她,极度疏离,只说:“不曾。”   苏芝芝“哦”了一声。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在下眼睑铺着极淡的阴影,她抿了下嘴唇,又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闭上。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那已经与他无关。   辜廷绷紧下颌,收回目光。   他不再试图捋出心里的烦躁,是非如何不重要,意外便该扼杀于摇篮,这般想着,他心中渐渐沉寂,不再漂浮。   苏芝芝“呀”一声,她指着他身后:“章师姐晕倒了,不会受了重伤吧!”   辜廷回过身,章梦趴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她清秀的脸蛋煞白,眼睛紧闭着,不知生死。   他朝章梦走去,再没看苏芝芝一眼。   苏芝芝站在原地,看着他衣袖猎猎,走向章梦。   她拧起眉头,袖子里传来骨鸟叽叽喳喳的声音:“辜廷对你可够坏的,你明明都拉他一把,他还对你摆脸色,拽得很。”   苏芝芝瞳眸里,辜廷骈指按在章梦额间,探查她的气息。   骨鸟“哟”了声:“还这么关心章梦呢,一个拉不住他的废物,他态度就这么好,这可不止是为魔隧这么简单吧?”   “你非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这下好了,真成全了吧?”   “瞧辜廷关心章梦那样子,啧啧啧。”   紧接着,辜廷朝章梦体能输入一道灵力,逼出残余在她丹田的魔气。   章梦猛地喘过气,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辜廷,她眼泪挂在眼睫,将掉未掉,柔柔弱弱地唤:“阿廷……”   私底下,章梦喜欢这样叫辜廷。   骨鸟浑身一寒:“呕,这人真是够了!”   苏芝芝还是没说话。   骨鸟终于察觉她不对劲,今天的她太安静了,它都说这么多话,她居然还没呛回,这不像她。   除非她真的因为辜廷的态度,受伤了。   想到苏芝芝在难过,骨鸟顿时闭嘴,反常的她让它骨头难受,它忙咳了咳,试图安慰:“你别太放在心上,总不能事事都在掌握内吧,他厌恶你,但我不讨厌你啊……”   “呼。”苏芝芝突然松一大口气。   骨鸟:“?”   她揉揉额角,小声说:“还好章梦没事。”   骨鸟:“啊?”   苏芝芝放下心,终于能理骨鸟的叽喳:“章梦的生死,关乎辜廷的一个条件,我可不想把她当道具的时候,不小心给弄没了。”   又说:“我刚刚把小宅洞天留在外面,解除禁制,章梦看情况不对,不会自己躲回去的么?惜命不机灵,迟早送命啊。”   突然,她顿了顿,问骨鸟:“对了,你刚刚跟我说什么来的?”   骨鸟:“我跟说你个鬼!”   苏芝芝:“说话就好好说话嘛,动不动就发脾气,你这堆骨头真是的。”   骨鸟:“……”它居然担心苏芝芝会不会伤心,它真的太傻了。   它还是忍不住问:“辜廷那样对你,你就没有一点点不高兴吗?”   苏芝芝挑挑眉头:“人要大度嘛。”   骨鸟:“骗鬼!”   不过,苏芝芝确实没有不高兴,只是与大度无关。   与其说辜廷的反应让她不高兴,不如说,他的反应,让她高兴得都有点不知所措。   所谓情绪,最怕没有波澜,犹如死水,辜廷可不止是死水,还是冰封的死水,要打开那层冰,让水活起来,苏芝芝本以为要耗费更大的精力,结果没想到……   真意外,他居然会有这么明显的变化。   很不错嘛。   他这一次的冷漠,才让苏芝芝知道,他已经有过高兴的时候,即使很难察觉。   这倒要感谢章梦。   苏芝芝抹去嘴角噙着的笑,忙也走上去,眼带关心,问章梦:“章师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章梦清心丹吃得多,而且出来后没多久,魔修就被解决,她只受魔气一点影响,只是因为体弱才晕倒。   她瞪着苏芝芝,苏芝芝把她关到小宅洞天的事,她还没找她算账呢。   苏芝芝倒是自己提出来:“章师姐,对不起呀,我只是想小宅洞天里有好多灵药,都是有苏家血咒的,有助于师姐的体质,师姐不会怪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章梦哑了哑,刚起来,头也有点疼,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苏芝芝默认她不怪,她抓着章梦的手,高高兴兴地笑:“那真是太好了,章师姐最善解人意了!”   善解人意?   章梦多年“柔弱”的道行,差点破功——怎么会有人能如此理直气壮!   可是现在再说什么,倒显得她心眼小,尤其是在辜廷面前,章梦不想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而苏芝芝这么敢演,就不怕辜廷不喜欢么?   她看向辜廷:“大师兄……”   苏芝芝打断她的话:“大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辜廷站起来,惜字如金,说:“回极南之境。”   他御剑起身,甚至一个眼神没再分给她们。   章梦噎住,她心里充满懊悔和失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惹他生气。   苏芝芝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的:“章师姐,我可带不了你御剑,你看……”   她指了指小宅洞天,示意章梦自己回去,章梦脸色发白,不肯,苏芝芝又说一句:“不方便的话,你就只能自己御剑过去。”   见此情况,章梦气得咬住嘴唇,却不得不回小宅洞天。   苏芝芝收起小宅洞天,把巴掌大的法器放在手里,摇了摇,忍不住呢喃一句:“傻子。”   也不知道说的是章梦,还是说以前的自己。   怕辜廷不耐,便不再进一步,结果呢?   感情这东西,患得患失没用,不如把玩在手心。   ***   这一次遇险,辜廷又被迫动封印,还好封印加固过,他身体尚没崩溃,而且,这里离极南之境不远,能直接回去。   苏芝芝御剑跟在辜廷后面。   回到极南之境,便看屋宅外,元道穿着一袭深灰道袍。   他头戴蓑笠,手持扫把,站在雪地里,若一个扫雪翁,他似乎早料到他们会回来,扬起笑:“不到七日,你们又来了。”   苏芝芝心里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脸上也得笑嘻嘻。   留辜廷和元道两人一起,她去后头找胖头鱼,但湖水一片澄澈,显然鱼鱼为了躲她,连夜搬走了。   骨鸟小声说:“来来来,我们再偷听吧。”   苏芝芝撩着水玩:“我劝你不要。”   骨鸟:“为什么?上回偷听不是很顺利吗?”   苏芝芝:“事不过一。”对这些大能来说,他们允许她偷听一次,已经难得,再挑战一次,就是作死。   骨鸟不信,它说:“我觉得元道挺大度的,再试一次准没错。”   苏芝芝拿着石头打水漂,说:“你随意。”   骨鸟用能力偷开画面,然而它立刻叫了一声,“咔嚓”,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它从头到尾崩开,骨头碎成一地。   看起来有点惨烈。   苏芝芝双手合并,默哀。   劝都劝过它了,傻鸟哟,死脑筋。   她一边挖土,准备给骨鸟做坟墓,一边陷入沉思,其实元道一点都不大度,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的魔修,就是他引来的。   这老狗贼。   那边苏芝芝快乐埋鸟,这边,明亮的屋宅里,三月春花香气隐隐飘来,元道正在煮茶,辜廷坐在他对面。   辜廷背脊挺直,流云宗的道袍在他身上,愣是穿出一番风味,清隽雅致,或浓或淡皆相宜,已然可入画,宛若美景。   这次,他受封印影响不大,元道推断,需闭关约摸三日。   说完封印的事,辜廷放下茶盏,绣着流云的袖子拂过桌子,问:“师父为何引来魔修。”   元道一直笑眯眯的,听到这话,突然收起笑容,睁开眼睛。   是的,魔修确实是他引去追杀辜廷的。   这魔修已半疯,和穆冬雪有旧怨,一直以为穆冬雪还活着,所以,元道放出饵子,他就上钩了。   不然,魔修到这么靠近极南之境的地方,元道会察觉不到?是他设计的罢了。   如果那魔修知道,和“穆冬雪”在一起的男子,是流云宗长生峰辜廷,反而不会出手,因为以前,辜廷就曾不露面,以一道雷霆击退他。   如今辜廷的实力,都只是被封起来而已。   元道不担心辜廷打不过,他安排这一切,是不信苏芝芝不会动手陷害辜廷,到时候,不自量力的人,自然会死于自大。   所以元道问:“穆冬雪的女儿,没趁机做点什么吗?”   提到苏芝芝,辜廷周身一寒,像是要把空气凝成冰。   见状,元道胸有成竹,他说:“我就知道,说说看吧,她做什么了。”   辜廷垂下眼睛,将茶杯端到唇前,却怎么也喝不下去,热茶水汽氤氲开,似乎加重他心头的霾气。   干脆把茶盏放下,他说:“也没什么。”   元道心想看不出来,辜廷还会为道侣说话,难不成他猜错了?   却听辜廷继续说:“她想救我。”   元道:“……”   不是害辜廷?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反问:“那你怎么一提起她,就这般不快?”   一提起这件事,烦躁宛若藤蔓,沿着攀爬心墙生长,辜廷抿了抿唇,把一切归结为一个原因:“我不需要她救。”   准确来说,他不需要会让他心弦浮动之人。   元道懵了,苏芝芝反其道而行,救辜廷?她难道就是传闻中为了爱情,不顾所有的女子?   他抬头看挂在厅堂正中央的画。   那副山水画,画得真好,笔触自然,画风大气,泼墨一气呵成,绘者心有沟壑,天下尽在笔下,不过,要是不拿西南方向来的阳光照它,那就更好了。   能绘出这画的女子,元道不信她甘于被人掌握生死。   他不懂了。   三日时间转眼过去,辜廷顺利出关,这次,隐隐触及突破修为的关键,亦或者说,他能把他更多修为放出来。   而苏芝芝也没闲着。   他们再次拜别元道时,她又拿出一幅画,感谢元道的照顾。   元道笑眯眯:“这次画的是什么?”   苏芝芝笑眯眯:“是捕妖图。”   展开画卷,一个女子穿着白色衣裳,英姿飒爽中,也有女儿的柔美,她发髻高挽,长剑在手,目光坚定,容貌,与面前的苏芝芝有八分相似。   不,应该说,苏芝芝与穆冬雪的容貌,本就是相似的。   她画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元道目光一凝。   苏芝芝说:“思来想去,您是我母亲的故友,因此,我画这幅画,希望您别忘了我的母亲。”   所以,看在穆冬雪的面上,您也少作妖得了!   苏芝芝掩饰冷笑。   元道怔忪片刻,回过神来,他轻轻接过画卷,笑了笑:“好。”   过后,赤麟鱼帮元道把穆冬雪的画像,对着日光调整角度,怎么都没看出不寻常。   赤麟鱼说:“可能这回那小丫头学乖了,没做什么手脚。”   元道一边喝茶,一边摇头:“那是你不了解穆冬雪的性子,再调一下。”   过好一会儿,赤麟鱼终于调出一个角度,“啊”地叫了一声:“出来了,是一个字!”   傍晚酉时的日光,明灭透过画纸,画背后隐藏的含义被照射出来,只有一个字:贼。   赤麟鱼奇怪:“为什么是‘贼’呢?”   元道示意他看墙上,山水画挂在上面,略显孤零零。   赤麟鱼将两幅画的含义连在一起,念了出来:“狗贼……”他吓了一跳,忙跪下,“主人,赤麟该死!”   元道倒也没生气,被骂了也没办法,他已经答应看在穆冬雪的面上,不再出手。   小丫头机灵得很。   元道想,或许辜廷会吃一次大亏。   另一边,上回出极南之境时,辜廷主动和苏芝芝说过话,这回,他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   两人看似一起走,实则辜廷永远比她多走一里,有时候,夜半需要休息时,她才通过火光,找到辜廷的位置。   除了过于安静,两人相安无事。   直到回到流云宗,他一句话,乃至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苏芝芝。   苏芝芝也没自讨没趣上赶着倒贴。   她先到瑶光小峰,两个傀儡恪尽职守,还在扮演过家家,骨鸟从她肩膀下来,将骨爪爪按在傀儡的额上。   傀儡完成任务,便变成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打点好瑶光小峰,苏芝芝回朝星峰。   在云间阁好好休息一小段时间后,听闻辜廷即将出关,她抖擞精神,准备去流云峰,凑个热闹。   她的手指在妆奁里划过,挑出一对珍珠耳环,近乎透明的鲛人珠,泛着亮晶晶的光泽,更显她皮肤莹润,头发乌黑。   骨鸟猛地咽咽喉咙,红宝石也便算了,像这种亮晶晶的珍珠,刚好是它最的最爱。   它的喜欢表现得太明显,苏芝芝察觉到,问它:“你喜欢这个?”   骨鸟说:“我就是想起我的巢穴里,有一大堆亮晶晶的钻石。”   苏芝芝惊讶:“看不出来啊!”   骨鸟:“?”   苏芝芝:“我以为你是雄性,没想到是雌性。”   骨鸟:“……我是男的!男的就不能喜欢亮晶晶的钻石吗?”   苏芝芝:“可以呀!”   她把妆奁里的宝石倒出来,哗啦哗啦一桌子,手指在里面挑出各种亮晶晶的宝石,都堆在骨鸟面前。   这些饰品不止是珍贵的灵石,还是精巧打造的法器。   骨鸟惊诧:“这么漂亮我怎么选啊!”   苏芝芝摇摇头。   骨鸟:“你就只是让我看看吗?”   苏芝芝笑了:“做什么选择,主峰仓库还有好多。这些都送给你。”别人求不到的好东西,她不止有一妆奁,还有数不尽的一堆。   这一瞬间,骨鸟差点给苏芝芝跪下磕头,并发誓再也不计较她的冒犯。   它张开嘴,吞下一个个亮晶晶的宝石,被吞下的宝石,并没有从它的骨头身子掉出来,而是消失不见。   它的嘴巴里好像有一个传送结界。   苏芝芝看得挺惊奇的,骨鸟解释:“我吃下去,能把这些宝石送回我的巢穴。”   苏芝芝问:“什么都能传送?”   骨鸟挺起胸膛,得意:“只要我想的话,到我口中就能回家。”   苏芝芝奇怪:“那你怎么回家,你吃你自己吗?”   骨鸟:“……你的关注点总是让我感到困惑。”   苏芝芝哈哈一笑,不逗骨鸟了,她挥挥袖子,让骨鸟钻进来,说:“走了,去迎接辜廷出关。”   骨鸟不太高兴:“你还去那里干什么?”   苏芝芝回:“章梦现在好好的,他还欠我一个条件呢。”   她就是过去拿条件的。   骨鸟尽出馊主意:“不如你让他当你的贴身护卫吧,你不是喜欢他?那什么,日久见真情嘛。”   苏芝芝弹了弹它的骨脑袋:“找他当护卫,我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骨鸟问:“那你想用这个条件提什么?”   苏芝芝说:“等会儿你就知道。”   ***   流云峰附近,因为辜廷即将出关,聚来不少人。   此次辜廷闭关,花了好几个月,虽说在修士漫长生涯里,闭关几十年的大有人在,但以辜廷的资质,他二十岁到金丹期,只闭关三个月。   所以,众人都猜他这次闭关,修为会不会有突破。   “不能吧,大师兄到金丹初期,也才一两年的时间,怎么可能那么快到金丹中期?再怎么样都要五年吧?”   “我倒是觉得不管如何,大师兄肯定会有突破的,即使这次到不了金丹中期,下次也会到的。”   “你们忘了他十年从筑基到金丹?这次定会到金丹中期的!”   “就是,大师兄闭关这么久,一定会有晋升。”   “……”   苏芝芝坐在天辇上,她俯视下方,乌泱泱一群人,谈话声都传到她这里。   她仔细回想辜廷的修为,心里琢磨着,他在极南之境闭关的时日,修为定有所增加,只是,她是筑基,反过来探查不出金丹的修为。   过了一会儿,流云峰内传来一些动静。   半空中,骤然出现霞光。   起初,霞光只是一小片,随后,云彩像墨滴清水,骤然蔓延,光像从指缝溢出,斜斜铺满半边天,层云相叠,美不胜收。   修士从金丹开始,一旦修为顺天晋升,会出现祥瑞。   有人喃喃:“晋升了……”   瞬间,所有人都在激烈地讨论。   苏芝芝早料到,心中没波澜,只是,当听到辜廷是从金丹期晋到元婴期时,她还是忍不住心惊。   辜廷这个速度,实在太逆天!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要突破到金丹中期,他居然一连跨越三个阶段,直到元婴!   纵观修真界几千年,最年轻的元婴期是三十岁,连元道真人也是三十五岁进入元婴期的,这些在辜廷面前,都得退一射之地,他竟然提前快十年,跨越一整个境界,居然在短短一年半完成!   别说修真界其他人能不能做到,大部分人是想都不敢想,但辜廷做到了。   恍若奇迹的突破,不是人能达到的速度。   他不仅是天才,还是被老天格外眷顾的天才,已强到让人即使想妒,都只有先惊叹一番,让人望其项背,一辈子都追不上。   所有人都在惊叹,既令人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当下,苏芝芝心内“啧”了一声。   她忽然觉得,自己要去讨的这个条件,相比起几年后、几十年后,再找那时候辜廷要帮忙来说,有点亏。   但是再亏能怎么办,这个条件只能做当下的催化。   可不能让辜廷一直高冷。   因为这件事,流云峰平日少见的大能、宗内掌门一派之人,全都出来了,这一整日都很热闹。   苏芝芝不好在这么多大能面前搞事,只能等这股热闹散去,瞅着辜廷往长生峰去,才跟在他身后。   待到长生峰前,所有弟子作揖行礼时,辜廷突然停下来,他似乎知道苏芝芝跟着他。   天辇从远处靠近,苏芝芝则踩着车辕,翩然跃下天辇。   她笑吟吟地看着辜廷:“大师兄。”   长生峰的弟子,皆盯着苏芝芝。   没人站出来说话,但意思倒很明显,辜廷刚晋升元婴期,苏芝芝就找上门来,定是要来找好处的。   辜廷也没有应声。   元婴期的辜廷,比金丹期而言,周身威势更重,隐隐有当初额纹出现,逼人无法视之的气场。   苏芝芝收回打量的目光,她知道,这还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他像一把半身在剑鞘中的剑,微微拔出一点,便光芒万丈,令人难以想象,若他完全出鞘,又是怎样的光景。   或许那时候,他就是仙人了。   而仙人,冷情冷性点,好似没什么不对。   如果是以前,苏芝芝就会这么想,而纵观这附近所有弟子,乃至整个长生峰,他们至今都这么想。   不会有人觉得辜廷会有错,因为他够强。   就连当初和苏芝芝结为道侣这件事,也是如此。   这件事是辜廷亲自点头答应的,但至今,整个流云宗,大都觉得,宗内考虑朝星峰资源过多,所以,让辜廷答应,安抚苏芝芝的情绪。   以前第一次知道这种说法,苏芝芝是气笑的。   直到后来,她慢慢习惯去忽视,但以后,再也不用受这种气。   苏芝芝提起嘴角:“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辜廷冷冷地看着她,道:“何事。”   多一个字,他都不乐意讲,俊逸的眉目间,是极为薄情的,仿若苏芝芝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而她只是撬动他的情绪。   他到底有多抵触,才会触发这么强的防御。   然而,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云淡风轻,那才是不在乎。   苏芝芝迎着他的冷漠,问:“大师兄曾答应过我,我照拂章师姐无恙后,会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太多,长生峰弟子们忍不住面面相觑,一个个递着眼神,大师兄居然因为让苏芝芝照顾章梦,而答应她一个要求?   他们第一反应,去看辜廷。   尤其现在,辜廷修为刚晋升,苏芝芝就过来提要求,他已是元婴期,宗内定会重新评估,他的实力足够自开一峰,成为峰主或者长老。   她这个要求,恐怕不简单。   弟子们又看向苏芝芝,有人忍不住开口:“苏师妹,你想提什么要求,也得等几天吧,大师兄一到元婴期,你就过来,是不是不太好?”   还有人说:“苏师妹,大师兄答应你条件,可不是让你随便提的。”   辜廷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他倒是不清楚,长生峰的人,还会这样对苏芝芝。   他看向那些弟子,忽然,苏芝芝出手了。   “啪”的一声,出来说话那几人,被一股强劲的灵力扇了嘴巴,他们一个个愕然,难以置信地捂着脸。   苏芝芝微微扬起下巴,说:“什么时你们能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其中一个弟子面色通红:“我……”   他想质问,其他弟子赶紧拦住那弟子,低喝:“朝星峰峰主!”   这时,周围的人才记起来,苏芝芝也是一峰之主,一家之主。   凡冒犯者,峰主皆可动手,这是流云宗的规矩,弟子们不是不知道,刚刚他们敢那么说,只是习惯地觉得,苏芝芝不会计较。   苏芝芝是第一次摆出朝星峰峰主的态度。   但她今天突然计较,他们就下不来台阶,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要像其他峰一样,不能再对朝星峰峰主口出狂言。   苏芝芝慢悠悠抻直袖子,真当叫一声苏师妹,她就是师妹了?   过去,她和长生峰弟子交情一般,但从没想过彻底交恶,因为辜廷,在他们面前,她从没这样强势。   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辜廷略一抬手,四周细碎的讨论声才平息。   他问:“你要什么条件。”   苏芝芝眺望四周,闻讯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很好,她还怕人少了。   她笑了笑,声音很平淡,没有多大的起伏,说的话,却足够让这里所有的人惊诧:   “和我解除道侣契约。”   果然,场上骤然安静一瞬,然后,嗡嗡讨论声爆发。   谁也没想到,苏芝芝竟然不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更有利于自己的条件,而是要和已经元婴期的辜廷解除道侣契约?   她难道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还有不少人怀疑自己听错,他们不信苏芝芝会放过这个机会。   连辜廷也愣了愣。   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眉梢微动,神色愈发冷漠,说:“你说什么?”   苏芝芝心里一乐,一字一字,再说一次:“烦请师兄,和我解除道侣契约。”   她瞥着一直眼高于顶的长生峰弟子,反问:“你们是想,我要提什么呢?”   他们再惊讶,不至于一句话听两次都听错,苏芝芝真的要和辜廷解除道侣契约。   这下,那些讨论反而平息,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事实,尤其,刚刚那几个假惺惺出来说话的弟子,可不止是脸疼。   所有人都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苏芝芝从没想过给自己后路。   可是,苏芝芝从不会断自己后路。   她要断的,是辜廷的后路。 第26章 果然应该杀了苏芝芝……   辜廷略一皱眉。   所谓道侣, 利益错综复杂,解除起来更是困难,如果要解除道侣契约, 断没有宣扬大庭广众之下。   只看, 苏芝芝轻轻侧着头,发髻上,珍珠光泽明灭,却比不得她的明媚。   她似乎早做好这个决定,说出这句话时,语气轻松, 也笑吟吟的。   她不会不知道,提出解除契约意味着切除利益,可她仍这么做。   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疑问,在辜廷脑海里一闪而过, 袖子下,他轻轻摩挲指尖,指尖定住的那一瞬间, 他看着苏芝芝,回:   “好。”   听到这个回答,苏芝芝松口气, 道:“大师兄一言九鼎。”   她瞥一眼周围的人,想给他们看的热闹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 就没必要给外人知道。   她问辜廷:“关于这件事, 我们何时洽谈?”   辜廷抬了抬眼,说:“随时。”   苏芝芝一拍手掌:“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吧!”   辜廷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反对, 侧侧身,示意她跟上来,苏芝芝步入长生峰。   这里她来过许多遍,有远远看着辜廷的时候,有来送药的时候,有去瑶光小峰的时候,而不管什么时候,唯有两次,当她和辜廷一直朝前走时,左右两侧的弟子,才会主动让出一条道路。   他们站住不动,目视苏芝芝和辜廷。   第一次,是辜廷答应她结为道侣,她满心欢喜。   第二次,是辜廷答应她解除道侣,她亦满心欢喜。   进入长生峰天枢小峰的主殿,苏芝芝于案几落座,辜廷在她的对面,有弟子去通知长生峰的峰主与长老。   嘈杂过后,殿内恢复安静。   连呼吸声都变得重起来。   苏芝芝微微仰头,从上到下,打量殿内华丽繁复的装饰,光是身前这张案几,就是罕见的天楠木,飞龙雕饰精致,龙首栩栩如生。   她还记得,三年前她第一次坐在这里,巴不得把所有景象都记到脑海里。   现在,记忆重合。   这里和三年前没有区别。   短短三年而已,于修真界,不过弹指一瞬,但于苏芝芝来说,两份心情,分道扬镳。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喜欢让人盲目。   若当初,辜廷直接拒绝她和她结为道侣,她不会坚持,可他答应,却给她这个虚妄的念想。   他只把一切当做交易,也难怪从未将她看到眼里。   骨鸟曾问她,是不是还喜欢辜廷。   苏芝芝的回答,是肯定的。   她向来坦然,感情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十年不是说没就没,只是这份喜欢,不再值得,也会慢慢淡出她的人生,成为匆匆过客。   正好趁这个机会,一石二鸟,来个了断。   空旷之中,却听辜廷说:“你知道解除意味着什么的。”   苏芝芝眨眨眼,视线倏地上移,在她对面,隔着三丈的距离,辜廷正眸光沉沉。   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主动与她交谈。   他音质清冷,好似世上众人皆痴他独醒,于是,他大发慈悲,高高在上地提醒她。   他仍然不明白,她解除道侣契约的缘故。   苏芝芝笑着问:“大师兄不会反悔吧?”   似乎这个问题太幼稚,辜廷嗤地轻笑,嘴角动了动:“不会。”   苏芝芝说:“那行了。”   她今日只挽一半头发,用珍珠发簪憋住,另一半披散在肩头,便把玩着一缕头发,在指间卷成几圈。   辜廷默默抿起嘴唇。   沉默又开始蔓延。   过了会儿,长生峰的峰主、长□□五人闻讯赶来。   至于朝星峰,并没有什么长老,所以苏芝芝孤身一人。   她背脊挺直,面容鲜嫩,噙着轻笑,但在场的人,却都是十一年前就见过她的,没人敢把她当做可以糊弄的小姑娘。   他们自然不希望两峰解约,只是,既然辜廷给出一个条件,他们再不乐意,也得答应。   双方还算客客气气。   关于解除契约后,两峰资源利益上的分配,花了整整一日,尚未捋清,不需赘述,临了,才提到其中的最关键,契约解除后的反噬,由谁来承担。   解除道侣契约,损人不利己,但修真界几千年,并不是没人试过,接受反噬的那一方,往往需要长时间,来恢复修为。   苏芝芝记得,按元道狗贼的说法,辜廷能随时杀掉她,他不畏惧契约。   那也就是说,他可以全盘接受反噬,道侣契约对他没有影响。   最理想的结局,自然是辜廷去接受,她了然无事。   但那只是最理想的。   所以关于反噬,苏芝芝事先想好,有条不紊:“按过往,谁提出解除,谁承受,不过,因为大师兄曾答应过我一个条件,所以,这算是我们双方都答应的事。”   长生峰峰主问:“苏峰主想怎么算?”   苏芝芝解下自己一个珍珠耳环,放在案几上:“这是弱水珠。”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弱水珠生于东海深海,能分离反噬契约的威力,或者将两人之间的契约反噬,换到另一个修士身上,用一次废一颗,在流云宗也很少见,甚至在一些小宗门,是传宗的宝物。   但苏芝芝不止有一颗,她这一整副头面上的“珍珠”,都是弱水珠。   那峰主想,难怪宗内总说一句俗语,辜廷的天赋和苏家的资源——羡慕不来。   他去看辜廷,直到辜廷颔首,示意继续,他才说:“苏峰主的意思是用弱水珠分离反噬?”   苏芝芝说:“对,我与大师兄,各自承受契约反噬的一半,”她看向辜廷,问,“大师兄觉得如何?”   这样也算公平。   辜廷慢慢垂下眼睛,没有应声。   峰主是他变相的口舌,答应:“好。”   及至此,解除契约之事,初步商榷完毕。   在天枢小峰下,长生峰峰主看着苏芝芝,叹息一声,换劝解的口吻:“苏峰主,此事一旦决定,就没有再回转的余地,你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呢?”   苏芝芝觉得好笑:“我有自己的考量。”   辜廷听到这句,脚步顿了顿。   苏芝芝也停下来,她微扬眉,向辜廷揖手,朝长生峰外,飒然转身走去。   光铺洒于她脸上,她头上的珍珠皎皎,眼眸粲然,白皙的脸颊光洁无暇,无一处不在熠熠生辉。   正如她的心情。   一路上,长生峰弟子对她行注目礼,可别提有多风光。   离开长生峰,骨鸟从她袖子里飞出来,很好笑,她居然能从它脸上看出复杂的神情,虽然那是一副骨头。   苏芝芝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骨鸟:“……很惊喜,很意外。”又加了一句,“还不如我提议的,让他给你当护卫呢!”   苏芝芝“咦”了声:“为什么啊,你不是说辜廷是我的劫数,我和他解除道侣契约,正好呢。”   骨鸟翻了翻白眼。   它告诉自己,哪天苏芝芝没有骚操作才奇怪呢,这才叹气:“你以为一半的契约你就承受得住?”   天道作证的契约反噬,就算分成二份,还是会触及根基、伤及丹田、波及灵台。   动辄修为倒退,更有甚者,从此无缘仙途。   所以即使有弱水珠,解除契约之修士,仍少之又少。   苏芝芝却惊讶地看着骨鸟:“我肯定承受不住啊!”   骨鸟:“……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苏芝芝狡黠一笑:“我才是个筑基,没必要冒这份危险,可以耗费再一个弱水珠,将反噬再二分转出去,这样,还算好点。”   骨鸟:“那谁来承受?”   苏芝芝看着它。   骨鸟:“?”   骨鸟用骨翅膀抱住自己:“不,我不会帮你承受的!”   苏芝芝:“再给你十套闪闪发光的宝石?哦对了,天然的琵石,你肯定没有吧!”   骨鸟:“……”心动了,这该死的有钱人。   苏芝芝一步步算好,脱离这个契约,她不会有多少损失,至于辜廷那边,她静待结果。   她步伐轻盈,落地无声,越走越远,与她相反的方向,一双黑色缎面踏在石阶上,一步比一步慢。   最后,这脚步停下来。   辜廷立定在台阶,星目低垂。   长生峰峰主问:“辜首席,怎么了?”   辜廷并没有看他,亦没有回答,峰主知道辜廷不喜别人与他同行,道了声告辞,石阶上,只有辜廷。   事实上,他被广袖遮住的手,攥成一个拳头,浮现淡淡的青筋,   早在大殿的时候,就一直紧紧攥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辜廷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亦或者说,这种感觉一直都在,比如,离开金丹大比秘境外,苏芝芝那个转身,比如,她毫无芥蒂,一口答应照拂章梦。   他知道这种直觉奇怪,只是他向来不为所动。   因为他从不认为,她的行动值得他推敲。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苏芝芝一直在预谋解除道侣契约。   她今日提出来,并非一时兴起,从很早以前,她不再远远看着他的时候,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甚至怕他反悔一般,这日提,这日就要商榷。   辜廷想,他怎么会反悔。   道侣契约本就是利益交换,苏芝芝做的错误选择,该反悔的也是她。   确实是这样。   辜廷试着再次抬起脚步,踏上阶梯,但是许久,他双足像有千钧重,沉得他抬不起。   烦躁犹如附骨之疽,心头被冻结的藤蔓,倏忽疯狂生长!   辜廷重重呼出一口气,他额间隐隐跳动,耳畔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訇然奔腾的声音,强烈到他自己无法忽视、无法冷待。   他忽然明白,这就是变数。   无怪乎元道要这么说。   他眸中掠过杀意,倏地御剑,方向是朝星峰。 第27章 希望他是真的不在乎   夜风萧索, 庭前树叶飘落几片,回旋着,挟月色歇在廊下。   廊前烧着小火炉, 上温一壶酒, 苏芝芝跽坐旁侧,她捡起那片落叶,煨到火炉中,火舌舔舐枯叶发出哧哧的声音。   显得格外静谧。   修真界灵力很足,所以,一般灵植都不会枯萎, 到季节就掉叶子的树木是特殊品种,不好养,十分稀有,不过, 云间阁种下一大片,成了树海。   云间阁种的这种树,每年都会开出不一样的花与叶, 到春天的时候,那就是花若雪满头,香随风萦绕, 到落叶的时节,风景又各不相同。   苏芝芝眺望远处,隐隐约约穿越时光, 看到当年, 苏畅然带着她,一棵棵把这些树种下的模样。   她的思绪很快被骨鸟打断。   骨鸟咋咋呼呼:“你快看快看!之前设置的阵法里,辜廷好像朝朝星峰来了。”   红宝石耳坠速度极快, 正往朝星峰来,却不知是为什么。   骨鸟有点焦虑:“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苏芝芝抿了口温酒,问:“什么事?”   骨鸟咂摸片刻,用能力试探情况完,惊呼:“他身上有杀气!”   苏芝芝放下酒,她已经喝下不少,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相比骨鸟,她显得格外淡定,轻笑一声:“怕什么,就怕他不上头呢,”静了一下,又说,“这回,他应该是想起元道说我是变数的事。”   骨鸟:“变数?他想杀你?”那可不行啊,它的劫数还得靠苏芝芝过,忙说,“怎么办?当时他不想杀你,现在怎么又想了?是不是和你早上提的条件有关啊?你还说我,是你提的条件才让自己死得更快吧?”   它声音尖锐,叽叽喳喳的,吵得苏芝芝脑袋有点疼。   她伸出一根手指,堵住骨鸟的鸟喙,轻声说:“嘘。”   骨鸟哑了一下。   苏芝芝本来生得就美,此时此刻的月色下,她皮肤愈发莹润白皙,眼尾带着薄红,好似朱颜生花,乱人心扉。   饶是骨鸟天天对着这张脸,也不由得安静下来。   苏芝芝捏捏眉间,半是叹息,半是笃定:“你放心吧,祸害遗千年,我还死不了。”   喝了酒,她心情还不错,也乐得解释:“先前他不杀我,犹豫是好事,这次他想杀我,果断也是好事,你要知道,变数就在一个‘变’字。”   “他本来心中永恒不变,现在呢?约摸起起伏伏,也尝到点凡间的滋味吧。”   “凡间”两个字惹她好笑,便噗嗤一声,笑靥生花。   骨鸟默默把疑问吞回去。   从它的角度看,没有弯弯绕绕,都是直接的,所以它认为,想激发苏芝芝的血脉,就是让她恨辜廷,去复仇,从而爆发。   但是苏芝芝不是,她是人,她玩心。   若论玩心,谁能比得过人?   这是第一次,骨鸟忽然发现,苏芝芝并不是恣意妄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下一步铺垫。   这种人,如果是朋友还好,如果是敌人……骨鸟打个冷颤。   它想问苏芝芝,要怎么对付带着杀气的辜廷,结果仰头瞧,苏芝芝靠在柱子上,阖着眼睛睡着了。   骨鸟:“……”   它现在怀疑苏芝芝醉了,嘴里才一堆堆屁话的,她心里也没底,不然辜廷都快到了,就算不逃命,也该准备准备吧!她睡个鬼啊!   骨鸟恨铁不成钢。   它飞起来,站在她肩膀上戳她脸颊,叫她:“快起来!”   苏芝芝被吵到,挥手打开骨鸟,骨鸟猝不及防,咕噜咕噜从她肩头滚下去,它正要努而起身时,却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威压。   骨鸟急忙帮苏芝芝加点防御,只能帮她到这,它把自己团成个球,滚到一边,怂得躲了起来。   下一瞬,辜廷出现在云间阁。   他刚从剑上下来,衣袖飘飘,袖角流云翻滚,发冠束起所有头发,冠上垂落的两道玉带随之飘舞,掠过他俊逸的眉眼,风姿卓绝,像从广寒宫涉入凡间的仙人,带着一地清辉。   朝星峰和云间阁的禁制,于他而言,如无物,他轻松破开繁复的防御,直接找到苏芝芝,一眼就看到她靠在柱子上,双眼紧闭,似乎睡着了。   辜廷双眸一凝,朝她走去。   长剑应和主人的心意,发出分外渴血的低鸣,杀意四涌。   这一刻,苏芝芝才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   她手指揉揉眼角,迎上辜廷的目光。   辜廷每走近一步,他脚下踏风,风慢慢盘旋,鼓起他的衣袍,也卷起四周树木的枯叶。   紧接着,利刃出鞘,剑尖在划破一叶树叶时,对准苏芝芝的咽喉。   叶子一分为二,一片飘到辜廷脚下,一片落在苏芝芝的炉火旁,倒有点离别前的萧索之意。   苏芝芝的脖颈,白皙又细腻,上面坠着条妃色链子,虽然漂亮,但显得她脖颈更脆弱。   辜廷知道,只要刺进去,苏芝芝必死无疑。   杀了她,那他有一瞬动过的心,又会恢复平静,大道无情,天意可循,时光荏苒,几百年后、几千年后再回首,这点动心,丝毫不值得一提。   于是,辜廷冷冷地看着她。   苏芝芝反应过来。   她盯着那剑尖,或许酒精麻痹她的知觉,竟是轻笑一声,不惊不慌的,两只手指搭上剑身。   手指划过去的时候,锋利的剑身刺破指头,血液争相涌出,滴滴答答跃到地上。   苏芝芝微微仰起头,她举起手,将沾血的手伸向辜廷:“大师兄怎么来了,这么晚……是要血吗?”   辜廷的眼瞳猛地一缩。   明明如今,他体内的封印早就稳住,而他也到元婴期,可是,炽热血液流过食道的感受,却在这一刻,被还原了。   他记得,一直都记得。   从饮上她的血液的那一刻,一切开始乱套。   这就是变数。   辜廷的剑尖更加坚定。   长久以来,不曾动过心的自己,竟然也会有栽倒的时候。   辜廷很聪明,即使仍不够清晰,但他也明白,一开始,他自以为对变数不以为意,再到后来起了杀心,无不在证明,她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这个影响并不小。   他看着苏芝芝,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杀了她。   苏芝芝似乎被疼痛唤醒神智,她看了看指尖,又看着面前的剑,恍然:“原来你是来杀我的。”   辜廷握着剑的手,浮现几道青筋。   她笑了笑:“大师兄,我真羡慕章梦。”   面对杀伐的剑意,她很奇怪,好似早料到,表现得十分平静,无悲无喜,无惊无惧,却提到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至少,在辜廷看来是毫不相关的,   辜廷拧起眉头,向来的冷然,有了一丝可觑之缝隙。   苏芝芝又说:“她虽然是个废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她有人一直护着。”   她两根手指在剑身点了点,留下两个血指印:“如今,护着她的人,现在要杀了我,大师兄你说,我是不是该羡慕她。”   沉默片刻,辜廷终于开口:“与她无关。”   苏芝芝嘲讽一笑,“你和我结为道侣,不就是为了章梦?”   和苏芝芝结为道侣,章梦确实是其中一个缘由,因为章梦必须活着,辜廷无可辩驳,但当这句话由苏芝芝说出来时,说明她在乎。   她在乎章梦的存在,并且认为,她影响到他们的道侣关系。   这是辜廷以前从没发现的事实,因为他只看到对自己的利处,旁人的心情,他从没留心。   如果,这是她要解除道侣关系的缘故……   好似有什么哽在辜廷心口,不上不下。   他微微张开嘴唇,苏芝芝却又说:“所以,现在杀了我,一定也是为章梦吧。”   “不是。”   这一次,辜廷否认得很快。   剑尖往前推了推,他的语气难得烦躁:“不要提第三个人。”   他杀她,与他人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苏芝芝觉得好笑,说:“可是,是你先把第三个人摆在我们之间。”   辜廷慢慢阖上嘴唇。   他嘴唇颜色极为浅淡,却很漂亮,同他整个人一样,似冰雕,却有玉质,不由让人好奇,假如有一天,他大惊大怒,又是怎样的光景。   苏芝芝浅浅一笑。   她靠着柱子站起来,辜廷的手,随着她的动作,也上抬,冒着森森寒意的剑尖,始终是对着她的。   骤然,苏芝芝往前走一步。   剑尖十分锋利,一下刺破她的喉咙,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蜿蜒流下,而她似乎毫无所查,居然再往前迈开一步。   辜廷眼眸细细颠簸着,他骤然持剑后退。   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动作,没有经过斟酌,他的身体脱离理智,先往后退一步。   而这一步,也彻底暴露什么。   辜廷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用力捏着剑柄,指尖泛白,赤陨铁制成的剑柄,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雕饰的纹路被他按得下凹。   见状,苏芝芝不退反进,往前再走一步,她对他的剑尖无所畏惧,亦或者说,就算此时喉咙被贯破,她也没所谓。   可是辜廷见不得。   他突然垂手,剑尖带着血液,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   苏芝芝轻轻“咦”了一声:“大师兄不杀我了吗?”   辜廷呼吸沉几分,没有回答。   理智上,他知道,必须杀掉苏芝芝。   可是理智是会被感情影响的,在他没有知觉的时候,竟然被影响到这个程度,影响到,他竟不肯杀了她。   意识到的时候,辜廷又在反驳自己。   他微微垂下眼睛,试图从蛛丝马迹告诉自己,杀了她,并非违心之事,可是为什么在她又靠近一步时,他会倏然放下剑。   没人知道答案,只有他自己,但连他自己都不想相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以为不曾在意过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亦或者,一直驻足,未曾离去?   辜廷咬住后槽牙,额角微微鼓了鼓。   他眼底泠泠,愈发漠然。   苏芝芝抿着唇,她的视线,从他脸上,到他的剑,来回移动。其实,辜廷的神色掩饰得很好,观察不出什么,但周身气场是会变化的。   那种杀意已经茫然,彻底找不到方向。   想杀,却杀不得。   她倏地一笑:“大师兄又在犹豫什么?”   又两步,她走到辜廷面前,仰视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只要做出决定,就会心无旁骛地完成。”   “为什么这会儿,一下想杀我,一下又放下剑。”   辜廷垂着眼睛看她,喉咙轻轻滚动。   因为喝了不少酒,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好似是醉了,当她走到眼前来,更看得清她眼尾泛着粉红,眸底,像养着一池星子,波光潋滟,眼尾一压,漂亮得让人想捂住那双眼睛,珍藏起来。   她在问他为什么。   便看她摇摇头,娇嫩的唇间,却说着:“大师兄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如果要让我成全你和章梦,我就会让路。”   章梦,又是章梦。   辜廷更为烦躁:“不要提她,与她无关。”   说到底,他能于所有方面睥睨苏芝芝,唯独无法在理解感情的方面。   他曾将情绪舍弃,因为常年惜字如金,每句话每个字有其分量,却比不上苏芝芝含笑的声音。   苏芝芝像是和他作对,偏要提:“那是为什么?我想不出师兄不想杀我的缘故,难道不是因为章梦这个九天至阴体质,还需要我吗?”   辜廷眉梢一动,苏芝芝的手覆在他捏着长剑的手上。   吹过夜风,她的手有点凉,不过相较他而言,还是温暖的,她牵着他的手,将剑抬起来,剑身折了月光,微微烁动。   剑横在两人之间。   辜廷低头看她,他尚未明白她想做什么,却看,她忽然将剑往自己脖颈上抹去。   那个势头、力气,没有半分的犹豫!   辜廷心内猛地一惊。   下一瞬,他的本命长剑,擦过廊下的柱子,一个打旋翻滚,“嚓”的一声,插在庭院中的土地里。   是他自己出手打飞的。   一切不过迅雷之势,剑却还是在苏芝芝脖颈,划开道很淡的血痕,滴落血珠二三。   发现剑被打飞,苏芝芝惊诧。   她眨着明亮的眼眸,带着一种无害:“大师兄你在做什么?我在帮你呀!”   辜廷闭上眼睛,他心绪仍在剧烈起伏着,从不知道,当她的生死脱离他的掌握时,他会有这么大的波动。   他手指在很细微地颤抖着,若不仔细盯着,并看不出来。   但辜廷自己感受得到,心头再小的情绪,也被无限地放大,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所谓“后怕”。   怕见她血液溅在自己衣袖上,怕见她笑着死去,怕自己因此,更难以控制内心。   只差一点点。   辜廷刹那明白,苏芝芝就算死了,她仍然是他的变数。   早在元道提出杀了她,他却没答应时,木已成舟。   不想相信,事实却是摆在面前的。   他睁开眼睛,长睫下,漆黑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   他抬起手,拇指划过苏芝芝脖颈上的伤痕,在那脆弱的脖颈上,手指所过之处,伤口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瘢痕。   苏芝芝好奇地看着他。   辜廷垂下手,却扣住指节,声音蓦地低沉许多:“我不会再对你起杀心。”也是为了他自己。   苏芝芝却愣了愣,她似乎还不信,反问:“真的?”   辜廷只看着她,不再说话。   但凡他说出口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苏芝芝喜笑颜开,兴奋从她浑身油然发散,她借着醉意,大胆一回,竟再靠近辜廷一点,用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去对上他沉寂的眼:   “你放过我一命,我似乎得报答一下。”   不知道为何,话听着却有点苦涩。   辜廷皱了皱眉,他正要说不必,苏芝芝突然踮起脚尖。   庭中树叶随风掉落,转着圈子,轻轻擦过地上的长剑,而苏芝芝的嘴唇,印在辜廷嘴唇上。   带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女儿香。   辜廷愣了愣,他才知道,原来她的嘴唇很软乎,又很温暖。   他并不讨厌。   可是很快,苏芝芝就挪开,月色下,她的笑容带着一丝得逞的狡黠,说:“这就是寻常道侣会做的事。”   看辜廷没说话,她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   “我也不熟练,这是第二次接吻?不对,上次大师兄……嗯,那次不算,大师兄咬得我嘴唇太疼了,所以这次算是第一次。”   她后面那句话带着抱怨,辜廷却也得承认,他亦是第一次注意到,亲吻是这种感觉。   他的呼吸与绵长的风重合到一处,抬手按住嘴唇,好似要留下最后一丝温度。   道侣么?   好像在苏芝芝看来,这个契约,并不是只有利益的交换。   她带着满心欢喜,他却只有算计,想从中攫取最多的利益,甚至,把她的情,也当成算计的资本。   然而感情,最不能遭受算计。   她的吻,却还是那般真诚。   他心念一动,正抬起手要按在苏芝芝肩膀上,却看她后退一步,小声说:“虽然是第二次,也是我们最后一次。”   辜廷顿住。   “我们很快就解除契约,不是道侣。”苏芝芝又补了一句。   辜廷声音低了许多:“你不后悔?”   辜廷一直觉得,该反悔,也是苏芝芝反悔,所以他问她后悔不。   他以后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只算计着她的一切,此时苏芝芝解除,反而很亏。   以她机灵的程度,不会不懂这点。   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可苏芝芝却摇摇头,她看向庭院中的长剑,轻轻地说:“大师兄放心,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不会后悔。”   她说得很决绝。   他垂了垂眼睫,道:“好。”   回程时,辜廷的速度慢了许多,他脑中在思考,这一整日,他的心已经乱麻成什么样了,不像话。   彻底冷静下来,只需正视内心,再有其他事,日后再议。   一个道侣契约,要解除,便解除罢。   倏然想起苏芝芝的嘴唇,那个短暂的吻,莫名让他心不再烦躁,那是说明,苏芝芝依然拥有那么充沛的感情。   一切尚来得及。   他此时要做的,是去习惯心间突如其来多出的情绪。   而苏芝芝这边,她坐下来,过了许久,从庭院里捡起一个小石子,丢到廊下某个角落,打到骨鸟头上:   “起来了小怂鸟,辜廷已经走了。”   骨鸟倏地跳起来,大喘息:“他终于走了……”   却看苏芝芝斜睨它,骨鸟连忙说:“我给你防御了的,别怪我没保护你啊!”   苏芝芝:“……”   苏芝芝嘟囔:“我就没指望你保护我。”   骨鸟:“哼!”   苏芝芝看向没曾熄过火的火炉,她拿起酒浇火炉,却越烧越烈,就像以退为进,非要解除契约,会让感情愈演愈强。   辜廷这滩水,终于动了啊,她彻底,从辜廷剑下保护住一条命。   她成功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可惜了。”   骨鸟坐在火堆旁烤火,问:“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遗憾?”   苏芝芝:“他长得多好看,应该多亲一下。”   骨鸟:“……当我没问。”   不过,骨鸟又很奇怪:“你就不担心他真的杀了你?”   苏芝芝说:“只要他不一下子削下我的脑袋,他就下不了杀手。”   骨鸟问:“你说得这么笃定,我看他问你会不会后悔,是不是你们解除契约后,对你很不利啊?”   “不啊,”就着最后一点酒,苏芝芝轻呷,津津有味,“他这哪是问我后悔不,他问的,是他自己后悔不。”   只是他这人,向来高高在上,心中无尘,即使有一点后悔的情绪,也不会觉得是自己的。   骨鸟恍然大悟:“你牛。”   它突然有点好奇:“你说辜廷会不会反悔,到时候是不是死也要和你保持道侣关系?”   苏芝芝瞅着骨鸟,难以置信:“你在讲什么屁话?”   骨鸟:“……不要偷我的词!”   她摇摇头,说:“那当然不会,他答应的事,不会反悔,还要死要活呢,况且在那么多人面前应了,就算他不考虑他自己,也要考虑长生峰的信誉吧?”   骨鸟:“也是,他或许心内冷静下来,还会想,解除就解除呗,一个关系而已。”   不得不说,骨鸟真是误打误撞,猜对辜廷一半的想法。   苏芝芝哈哈一笑,她声音很清澈:“而已吗?”   骨鸟:“?”   苏芝芝说:“没什么,希望他是真不在乎。”   她将余酒泼洒于庭院,轻轻一笑。   没两日,朝星峰将和松峰结为道侣的消息,传遍流云宗。   一时间,松峰的弟子走到哪,都被其余峰的弟子逮住询问,不过,关于这个消息,他们可能比其他峰弟子还要懵。   整个流云宗都在讨论这桩突如其来的契约。   彼时,辜廷正在流晖殿。   他神色如常,只是捏起手里的卷宗时,指尖乍然出现细细的雷霆,卷宗化成灰烬。   他慢慢蜷起手指。 第28章 从心又违心,如此反复……   放下案卷, 辜廷捏捏额间。   长生峰与松峰,辜家与卢家,向来交好。   这一辈里, 辜廷修炼速度过于逆天, 二十二岁就到元婴期,与同辈话题少,只和卢钰有所往来,卢钰是松峰峰主之子。   当初是因为松峰小秘境的魔气,有机会打开魔隧,他才会为小秘境护法。   如今, 卢钰在闭关冲击筑基巅峰期,纵观整个松峰,不知谁能和朝星峰结为道侣。   临和长生峰解除契约,朝星峰放出这个消息, 态度很强硬。   辜廷明白,他为什么又心烦意乱。   若朝星峰和松峰,只是利益的交换, 倒也没什么,只是松峰明显实力比不上长生峰,如果真要论利益, 长生峰才是首选,朝星峰为什么宁愿和长生峰解除关系,选次之的松峰?   不为利益, 那, 就是别的东西。   她想要抽身,才做得决绝,那日突如其来的吻, 不为别的,只是离别前的昭示。   辜廷皱起眉。   断了思绪,他从流晖殿走出来,却听弟子叫住他:“辜小峰主,请留步。”   辜廷站住,看着他。   由于辜廷到元婴期,不再是流云宗的首席大师兄,再过半年,会迁到长生峰小峰,成为小峰之主,开纳门庭收徒,等资历够了,再做峰主,如今所有人改口称他为小峰主。   流云宗的七十二峰主,大多数是元婴期,若五十年期间,辜廷修为再升,可越过峰主这一阶段,直接当长老,这是流云宗的规定,辜廷也算流云宗最年轻的峰主。   苏芝芝是因为苏家血咒,否则,也不会成为朝星峰之主。   那弟子:“小峰主,瑶光小峰那边有事请您。”   说完,他难免战战兢兢。   虽然平时辜廷为人冷清,不好接近,但这几天,隐藏在冷清中,夹杂冰碴雪渍,偶尔一个眼神下来,还带着威压,更不好相处。   正如现在,辜廷盯着他,明明也没说什么,弟子后背的冷汗,就是刷刷地掉。   弟子只能猜,是辜廷已到元婴期,才会如此威严。   便听辜廷问:“有何事?”   弟子咬咬牙,心想章梦的事确实不能怠慢,说:“章师姐身子不适,想让小峰主看看。”   辜廷忽的想起,苏芝芝几次提到章梦。   她不喜欢章梦。   思及此,辜廷冷冷地回:“让医修带东西过去。”   所谓东西,是辜廷放在医修那,带至阳气息的灵药,他需要最大程度让章梦活下来,以前,但凡朝星峰的东西,都直接送到看顾章梦的医修处。   没想到辜廷不想管章梦,弟子面露尴尬,似乎是想说什么,辜廷往前走一步,忽然顿住,问弟子:“你以为,我与章梦是什么关系?”   弟子哑住,小心翼翼地问:“她是您的……红颜知己?”   辜廷:“……”   有一瞬他觉得好笑,但反应过来,连一个小弟子都这么看,也无怪乎苏芝芝会在意,三番几次提到章梦。   这是他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事。   他做事只奔着最初的目的,看最后的结果,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倒是没想到,一个章梦就足够带来误会。   他隐约觉得,既然苏芝芝不喜,只能尽快打开魔隧,拿得至阴之魂,与章梦再无干,就得以结束。   迫切想让一切回到原轨,这种感觉很奇特。   下一瞬,辜廷说:“不是,她只是个弟子,勿乱传。”   这是第一次,他对章梦与自己的关系,做出定义。   因此,朝星峰和松峰的道侣契约传得沸沸扬扬的同时,辜廷这句话,被有心之人带到苏芝芝这儿。   苏芝芝正在吃香瓜,她愣了愣,笑了:“难得大师兄会主动澄清。”   不过还有什么用呢?   几年来,别人是怎么看她苏芝芝的,他在乎过吗?   对这件事,骨鸟没什么感觉,真爱是不是真的存在,苏芝芝都不会发狂,所以很快转移话题:   “你真的要和松峰的修士结为道侣?”   苏芝芝咬口甜滋滋的香瓜,叹息:“那还有假的?”   骨鸟还没闻其详,却突然一激灵,它把自己团起来,躲起来之前,小声提醒苏芝芝:“他来了!”   苏芝芝一愣。   没想到辜廷会频繁造访云间阁,以前还会让人通报,现在是想进便进,把云间阁当成后花园似的。   她不太高兴地皱皱鼻子,放下香瓜,就见身侧多出一个影子。   辜廷走路是不会有脚步声的。   苏芝芝坐在躺椅上,抬起眼:“大师兄,你又来了。”   辜廷直直打量着她:“与松峰结契,是真的?”与骨鸟一样的问题。   竟然是为这点小事。   或许是,一旦在意了,便不再是小事。   苏芝芝用帕子擦擦手,她眯着眼睛笑:“是真的。”   辜廷垂下眼睛,纤长睫毛覆住他的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虽然无声,但浑身透露不赞同,好像在等苏芝芝解释。   苏芝芝只好摊摊手:“不是我想要,是我不得不,总得应付宗里的老头嘛。”   辜廷略一抬眉。   他是聪明人,苏芝芝点到为止。   流云宗是个庞大的群体,苏芝芝既依赖它,又要提防它,同样的,流云宗对她也是如此,既需要她的资源,又要防她叛走。   在她一到年龄,宗内就密切关注着,毕竟,如果不小心让她把巨额的资源,当做嫁妆,送到别的宗门去,对流云宗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因此,苏芝芝必须在流云宗找人结为道侣。   以前嘛,她希望是和辜廷,不说相敬如宾,远远看着也好,现在她没追求,宗里给安排什么,她就答应什么。   所以,当宗内提到松峰时,苏芝芝想,卢钰好歹是个熟人,卢家苏家也有不少往来,她答应了。   当下是,辜廷说:“我去与宗里说。”   话一说完,他已然转身,苏芝芝连香瓜都没咽下,便忙抓住他的袖子:“诶,等等!”   扯动袖子的幅度不大,辜廷却骤然停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她的手指。   她的指头圆润,指尖粉粉的,看起来像是素手点朝霞,一点点染没其余阴霾之色,让人心里不由得暖起来。   留意到辜廷的目光,苏芝芝想他不喜欢别人触碰,忙收回手。   不过,辜廷倒真停下来。   苏芝芝指指一旁的躺椅:“大师兄,坐。”   辜廷瞥那躺椅一眼。   他不喜欢躺椅,这东西让人坐起来没正形,很是懒散,但是,他眼眸掠过苏芝芝,他倒不讨厌看她这般歪在躺椅上的模样。   她手边还放着一片啃一半的香瓜,一只小火炉,身上披着件修着白鹤的披风,鹤与她的身形,相得益彰。   她的悠哉,总叫人舒畅。   这般想着,辜廷坐在躺椅的边缘,不过,他背脊仍是挺直。   苏芝芝拿一片香瓜给他,才松一口气。   辜廷生得高大,他站着俯视她,总有点威势,让她心头莫名有点紧张,容易发挥不好。   现在好了,心思就活泛起来。   “大师兄想怎么和宗内说?我们就要解除道侣关系了,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去说?”   早在决定去宗内时,辜廷早就想好了:“以长生峰小峰主的身份。”他看着她,说:“有我在,宗内不会给你施加压力。”   这般冷情冷性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很难得。   苏芝芝有点惊喜,她和宗内的关系,一直相互博弈,如果辜廷肯站在她这边,倒是省许多麻烦。   不过,现在她并不太需要他这么做。   她笑了笑,说:“可是,若我是自愿的呢?我觉得,松峰也可以。”   辜廷却不信:“松峰哪里可以?”   苏芝芝挠挠脸颊:“卢钰人很好啊,他傻乎乎的,好拿捏。”   要是闭关中的卢钰知道苏芝芝这么评价他,肯定跪着也要把之前因魔气,从朝星峰拿的百年灵参还给她,就怕辜廷对他印象不好。   果然,听到“傻乎乎”三个字,辜廷眉头略略挑起。   傻乎乎也是优点?   他更不信,笃定:“你不会喜欢他的。”   苏芝芝“嘶”一声:“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辜廷又顿住。   她喜欢卢钰?   他忽然发现,因为她的回答,他不高兴了。难道,人一旦动心,就容易以她喜,以她悲?   他试着按住心头的不悦,但过会儿,不悦像水满仍是溢出来,叫嚣着,阻止她,不择手段也要阻止她。   控制不住,就要从心。   辜廷呼出一口气,说:“我和宗内说。”   他惯来说一不二,这回轮到苏芝芝沉默。   过了半晌,她扬起笑:“那可真是谢谢大师兄。”   辜廷松开眉头。   他把手里的香瓜,反递给苏芝芝,道:“吃吧。”   苏芝芝摆摆手:“那是给你吃的。”   “我不吃,”辜廷撩起上眼睑,眼瞳黑漆漆的,沉声说,“我看你吃。”   苏芝芝没再和他拗,接过香瓜,小口小口啃起来。   能出现在朝星峰的,都是上好的东西,香瓜很甜,水分足,浸她淡粉的唇,瞧着水润润的,看起来很软。   辜廷的目光暗了暗,一直盯着看。   最后,苏芝芝吃完一整片,把啃得参差不齐的瓜底凑到他面前,他才移开目光。   临到辜廷离开时,苏芝芝委婉地说:“大师兄,下次过来时,可不可以找人通报?”   她手指卷卷头发,面色浮上一丝绯红:“男女有别,我总会有不方便直接见面的时候。”   辜廷颔首,   他抬起手放在她头顶,从心的,没怎么用力,轻抚了一下。   从看她啃瓜时,就很想这么做。   顿时,苏芝芝眼睛瞪得圆圆的,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咪,脸颊微微鼓起,就要将难以置信四个字写在脸上。   辜廷放下手,不着痕迹地勾勾唇角。   待辜廷离开许久,好半晌,苏芝芝长长叹一口气。   骨鸟从角落滚回来,心情复杂:“……他这是在干嘛?”   苏芝芝摸摸头顶,呢喃:“宣誓主权吧。”   若说今天她最能感觉到什么,那就是,辜廷在隐晦地表达一种控制欲。   他要把这一切都掌控到手上,小到她想吃什么,大到道侣契约,从知道这份感情开始,他要正视他的感情没错,但同样的,他还是以自己为主。   就像刚刚,在知道苏芝芝要和他人结为道侣,他不会在乎她喜欢卢钰,自顾自掐掉苗头。   真是个极度自我的人。   骨鸟哈哈笑起来:“哎哟我说,你说让他喜欢你,现在是不是成了,但结局好像也不通啊。”   苏芝芝默默拉下脸。   她不是章梦那种小废物,能随便辜廷怎么安排,她主意可大着呢,不然也不会有朝星峰的今天。   看苏芝芝不悦,骨鸟倒学会审时度势,忙收起嘲讽:“咳咳,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就解除道侣契约后,被他控制着?”   苏芝芝摩挲着指尖,她眸光一转,说:“还能怎么做,造作呗,都是被惯的。”   她哼哼一笑:“我要好好调整他的心态。”   骨鸟:“……你这真是三好道侣。”   “错啦,”苏芝芝摇摇头,“我快不是他道侣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敲手掌:“我知道了。”   想打破诡异的局面,依然是要制造意外。   隔日,护卫魏远又发现,云间阁的禁制结界被动过。   魏远担心她,语重心长:“若有什么意外,要与我说。”   苏芝芝心想,还真没人打得过辜廷,就算是金丹巅峰的魏远,也打不过金丹初期的辜廷,何况现在辜廷已经元婴。   她见识过辜廷的恐怖。   她笑着说:“没事的魏大哥,是我自己动的。”   苏芝芝不说,他们护卫也没办法,因此,魏远只好把结界补回来。   苏芝芝站在他一旁,问:“魏大哥,你们魏家这一辈里,有哪位天赋还算可以的?”   魏远正输送灵力到结界,想也没想,说:“魏岸那小子吧。”   苏芝芝摸摸下巴,又问:“长得怎么样啊?修为呢?几岁了?”   魏远随口从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二十五六了,筑基初期,在冲击中期,长得……嘶,你问这些做什么?”   苏芝芝灿然笑了:“自然是找第二个道侣啊!”   魏远:“……”   没两天,苏芝芝和魏岸见面。   魏岸虽然已经二十五,仍有种少年气,笑起来时,有个小酒窝,看着人也不错,而且以魏家对苏家的忠诚,苏芝芝绝对放心。   苏芝芝伸手指指面前的茶盏:“喝茶呀。”   魏岸有点不好意思。   他喝一口茶,就抬眼看一下苏芝芝,如此反复。   苏芝芝问:“怎么了吗?”   魏岸脸颊微红,说:“上回见你,是你六岁的时候。”   这么一说,苏芝芝记起来了:“你是不是跟着魏大哥,来我们家玩过?”   魏岸也不再束手束脚,他笑着,露出一个酒窝。   魏岸知道和苏芝芝见面的意义,他有点腼腆,主动端起茶壶,帮苏芝芝斟茶,没有献殷勤的意思,带着一种真诚的呵护。   这个人很好。   后来,魏岸离开,苏芝芝松下来,捏了捏自己肩膀。   骨鸟一直躲在桌下,露出个头:“怎么样?”   苏芝芝说:“别说了,他人太好了。”   骨鸟:“?”   苏芝芝摇摇手指:“我习惯和黑心肝的人打交道,遇到魏岸这种白纸,就觉得,做什么都不太对,怕把人家吓跑。”   骨鸟:“……一时分不清你是夸自己还是损自己。”   骨鸟又问:“那你确定了吗?”   苏芝芝想了想:“再说吧。”   诚如她所言,她早就习惯步步算计,忽然遇到魏岸这种,他以赤诚之心待她,反而不太合适。   总觉得,会对不起人家。   苏芝芝摇摇头。   这厢,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选魏岸,那边,辜廷指尖冒出一簇火,将一张纸烧为殆尽。   空气中弥漫传音信烧焦的味道,一团团的,正如心头的烦躁。   他在朝星峰放了眼线,本以为不会用上,没想到不过几天,眼线就传来这么个消息——苏芝芝要另择道侣。   她把他的话当做什么了?   她想活下来,他就不杀她,她不喜欢章梦,他不再理会章梦便是,她想要解除道侣契约,他也依她。   却是哪里还做得不好,要叫她这样阳奉阴违?   愤怒像吞噬理智的妖兽,辜廷抿起嘴唇,嗤笑一声。   亦或者说,他把苏芝芝想得太简单,根源还是在苏芝芝身上,她骗着他玩。   不管如何,辜廷不会放任。   只是,绝了一个卢钰,还有一个魏岸,绝了一个魏岸,或许,还有卢岸,魏钰之流。   辜廷手指捻着传音信的灰烬,灰烬沾黑他指尖,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法子——废掉她。   不可掌控者,废掉便是。   他不能让事情朝不可把控方向而去,不然,于他的心性而言,是坏事。   如此一来,他必须顺着心中所动而来。   ***   过了一阵,魏岸就因为宗外的事,被迫外调。   苏芝芝反而松口气,跟骨鸟说:“不能跟魏大哥找介绍的,他肯定会尽量挑好人介绍给我,配不上。”   骨鸟:“哦豁,你是说好人配不上你吗?”   苏芝芝斜睨它一眼,并没有说话。   其实,应当说,她心太黑,配不上那种好人。   想到要解除道侣契约,她心头又是一松,总算,朝星峰与长生峰摘除千丝万缕的利益,到解除的时机了。   解除契约的阵法,设在长生峰主峰的殿宇里。   阵法外没留人,空旷的大殿里,只有苏芝芝和辜廷。   另外,还有躲在苏芝芝袖子里的骨鸟,被十个闪亮亮的琵石收买的小傻鸟,愿意帮苏芝芝分摊二又二分的契约。   也就是说,苏芝芝接受反噬的二成多一点,对这点反噬,她准备的防御法器,是她戴在脖颈上的朱色链子。   对着辜廷,苏芝芝招呼:“大师兄,麻烦了。”   辜廷如今已是小峰之主,这么久,只有她还叫他大师兄。   他略一点头,却没应声。   辜廷面无神情,虽然很难从他神情判断,苏芝芝敏锐察觉,他隐隐不高兴,浑身气场不太对。   不过此时此刻,她没多想,站到阵法上。   地上绘制的阵法泛起光芒,布置好的两个弱水珠,旋转飞到半空。   开始运转之后,苏芝芝看到灵台里,三四年时光的道侣契约,轰然坍塌,下一刻反噬也如天降。   反噬是违逆天意后,天道的惩罚,犹如凝结在一起的巨雷,落到阵法中的每一道符文,此时,弱水珠发出醇厚的灵力,强行反噬一分为二。   就要成功时,却听一声很细微的“咔嚓”声。   苏芝芝猛地抬头,弱水珠还没分化完反噬,居然碎成两瓣!   弱水珠怎么会出问题?   苏芝芝奇怪,可来不及多想,下一瞬,反噬直冲她冲来!   直面这种反噬,苏芝芝才知道,过去所经历过的危险,都不算什么,这是天道的蔑视,任谁对上,都只会被碾压在地,无法抬头。   她脖颈的防御法器发作,但再好的防御法器,面对强烈的反噬,也岌岌可危。   她面色煞白,心口涌上一股血气。   完了,她心头一凉,或许要出事。   苏芝芝忙稳住灵力,她咬牙坚持,眼看着防御法器快撑不住,下一瞬,迎面而来的冲击,突然神奇地全部消失。   她终于得以喘息,咳了咳声,抬起头,瞳仁一缩。   辜廷颀长的身影,立在她面前。   他替她挡住反噬。   反噬犹如雷电凝成,携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连接天地间,从辜廷的灵台,蹿进他四肢百骸,四处流窜。   他仰着头,站直着身体,衣袍猎猎,周身包裹紫色电光,那是他灵根的反抗。   宛若在接受笞刑的神明,灼眼得令人心惊。   苏芝芝猛地闭眼又睁眼,回过神来:“大师兄!”   辜廷看向苏芝芝。   他向来黢黑的眼眸,颜色淡了许多,里头洒下一层金光,变成温柔的棕栗色,额间,又出现那个似是火焰,又似是花瓣的纹路。   虽然,事先知道反噬对辜廷无效,但亲眼看到从未见过的、如此恐怖的反噬,冲进辜廷的身体,仍让苏芝芝心口一窒。   这种担心假不得。   她慌了神,立时脱下高阶法器,那条朱红色的链子。   即使效果甚微,这是她保命的法器,甚少有离身的时候,刚刚就是靠它,在反噬下留住一丝清明。   她迎着反噬的威压,丝毫不惧,只为将链子递给他,声音中,带着几乎不可查的细细颤抖:   “快、快用上!”   辜廷紧紧攥着手指。   过了许久,他伸出手,张开手心,接过那个链子。   他浑身炽烫,愈发显得链子冰凉,也便是,他越无情,此时便越多情,物极必反。   明明想废了她,临到最后不忍,既从心,又违心,如此反复。   终究是心性大动。   他唇角流下一丝血渍。 第29章 让章梦送药给大师兄   辜廷受伤了。   之前, 他对战元婴期的凶兽,浑身受那么重的伤,都不曾浪费自己一滴血液, 如今鲜红的血渍, 沿着他唇角慢慢滑落。   十分刺眼。   竟是这样重的伤。   苏芝芝知道,出血很难受。   即使她把身上唯一的防御法器给他,于事无补。   他周身萦绕着紫红的雷电,天道反噬与他灵根相互冲突,爆发出极强的压力,他浑身血液鼓噪, 不止是额间,连手臂、脸颊上,都浮现若有若无的金色纹路。   苏芝芝猜到,这不是反噬对辜廷造成的伤害, 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他又受和前几次一样的伤,像把压抑住的修为, 强行放出来,身体被迫灵力紊乱,会自爆。   她咬咬拇指指甲, 强让自己冷静。   为防被波及,这个阵法方圆十里,都不会有人, 她属于阵中人, 无法离开,所以,现在能帮辜廷的, 只有她自己。   之前有过一次,能帮辜廷抚顺灵力,他的痛苦会稍轻许多。   她有画修的功法。   想到这,她毫不犹豫逆行功法,气血瞬间翻涌,可她顾不得那么多。   她吐出一口鲜血,深深吸一口气,顶着极强的威压,朝辜廷走去,犹如第一次帮他舒缓灵力崩溃,迎难而上。   只不过,今日之心情,总归和往日是不一样的。   她张开手臂,轻轻拥住他。   骤然之间,雷电渐渐收敛,辜廷身上夸张的纹路,慢慢隐匿于表皮。   不得不承认,苏芝芝的血液,对辜廷而言是难以克制的诱惑,他微微眯起眼睛,朝苏芝芝倾身。   他亲上她的嘴唇。   犹如那天晚上所想,他终于得以反客为主,将薄唇轻压在她嘴上,吻走她溢出的血液,这次,不是凶狠地啃噬。   这是吻,不会再弄疼她的吻。   他们凑得很近,近得犹如世间最亲密的人。   苏芝芝猛地缩缩瞳孔,却没有后退,趁着辜廷冷静下来的时机,她将灵力输送到他身体里,好让紊乱的灵力渐渐平息、   也不知道过多久,当辜廷压住身体乱窜的灵力时,他的大手搭在她肩膀上,鼻息洒在苏芝芝脸上,带着一点痒痒的感觉。   苏芝芝轻轻叹口气,她拥抱住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倚靠在他肩膀上。   他肩膀很宽,让人很有安全感。   苏芝芝很累了,她合合眼睛,几乎快睡着的时候,却听到耳畔,辜廷突兀地留下一句话:   “不要与他人结为道侣。”   很轻很轻地,带着点认命般的释然。   苏芝芝却突然懂了什么。   刚刚那种安全的错觉,灰飞烟灭,要不是克制自己,她几乎差点哂笑出来。   他们分明在解除道侣契约,辜廷有什么立场,说出这几个字呢?凭他承受全部反噬吗?可她也因为他,又受伤了。   她后退一步,脱离辜廷的怀抱,或许因为此时心情阴沉,她语气也不太好,说:“你管不了。”   听到这句话,辜廷居然勾了勾嘴角,他不讨厌她这种坦诚,比阳奉阴违好,他喜欢她毫无保留的情绪。   只要她还肯在他灵力紊乱时,迈出这一步。   他说:“我管得着。”   苏芝芝跟着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管你姥姥。   ***   阵法停止运转,反噬亦终于结束,很快,二人受伤的消息传遍流云宗,听闻者倒没有惊讶,反噬乃天道之惩罚,寻常人难逃一劫,辜廷亦然。   然而,只有苏芝芝和辜廷自己知道,他们都不是因为反噬受的伤。   辜廷不会与他人道此事,苏芝芝也不说,宗内就没人知道。   回到朝星峰,她蕴养过全身筋脉后,屏退左右,独留自己一人。   怂鸟这时候终于说话,它唏嘘:“想不到,辜廷会主动给你挡反噬,他真的是挺喜欢你的。”   苏芝芝:“……”   她斜睨它一眼,缓缓问:“弱水珠是你弄坏的?”   骨鸟怔了下,反驳:“不是我啊!”它还需要苏芝芝,怎么可能废苏芝芝?   苏芝芝:“弱水珠是我弄坏的?”   骨鸟又说:“那肯定不是啊,你傻吗!”   苏芝芝抱着手臂,手指在肘上点了点:“那你说,弱水珠是怎么坏的。”   骨鸟安静了一会儿,问:“它质量不好?”   苏芝芝:“……你在说什么屁话?”   骨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副要和她吵起来的模样,叽叽喳喳:“你能不能不要学一个‘屁话’,就到处拿出来用吗!”   苏芝芝戳戳它脑袋,恨铁不成钢:“我的意思是,是辜廷毁弱水珠,你怎么就听不出来呢这小傻鸟。”   骨鸟震惊到连苏芝芝叫小傻鸟都没反应过来,它“啊”了一声:“为什么是他?他不是喜欢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芝芝换了个姿势,她撑着下颌,垂着眼睛,淡淡地说:“想管我吧。”   一开始,她没往那方面想,是真的慌了,也是真心想为辜廷做点什么。   直到,辜廷突然提到另找道侣,这让苏芝芝突然想起,魏岸被远调的事,看来他知道她和魏岸的往来。   再想到,弱水珠这种宝珠,不可能这么巧合就坏掉,除了有人操纵着毁掉它。   想通这一切,也就不难猜到辜廷想做什么。   这个反噬真临到她头上,虽不至于让她魂飞魄散,但她会变成废人。   辜廷想把她变成废人。   废人是什么?就像章梦那样,做一株依附辜廷的菟丝花,彻底把生死交给辜廷,由他掌控,这样的她,谈何守住苏家无数资源,谈何得道问天。   如果不是他最后自己承担反噬,苏芝芝难以想象,自己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可是,凭什么辜廷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她,杀不杀她,废不废她,都由着他说了算,就连最后为她拦住反噬,也宛如施舍。   如果这就是他的喜欢的话……   她瞬间感到一阵齿冷。   辜廷这个人,太过于极端,完全是被惯的,或许本就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   骨鸟说的没错,让辜廷喜欢她是成功了,但不理想。   没想到有一天,她千思万虑,也会给自己挖坑。   苏芝芝眼底一黯,她撑着下巴,叹口气。   骨鸟以为她在为自己受伤不值,不由说:“说起来,你还帮他稳定灵力啊,搞得自己也受伤,真的太吃亏。”   苏芝芝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但要是我没受伤,只辜廷受伤了,消息传出去,宗内怎么看?”   骨鸟下意识说:“是辜廷自己撑不住,关你什么事?”   苏芝芝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辜廷是元婴期都顶不住,我一个筑基,怎么可能撑住反噬?”   骨鸟惊呆了:“所以宗里人会知道,是辜廷承受全部反噬,才让你安然无恙?”又反应过来,说:“这样不好吗?让所有人知道,辜廷其实已经喜欢你,让那些人啪啪打脸的!”   一想到那场景,尤其让长生峰那群眼高于顶的弟子吃瘪,骨鸟一把骨头很激动!   反观苏芝芝,她一脸平静。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过去,她都能忽视那些评价,何况如今?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从他这份喜欢下,明哲保身。说来好笑,他不管做什么,好像对苏芝芝而言,都没个是真的好事。   苏芝芝重新闭眼思索。   他既然敢废掉她,她或许也可以从这方面去想。   此时,却有人打断她的思路,一个侍从来通报:“峰主,长生峰来人,说是要用灵石换碧琥珀。”   苏芝芝淡淡地问:“长生峰?”   侍从应:“是,或许是……辜小峰主需要用。”   碧琥珀她这里确实还存一些,还是当初辜廷给她的,如今辜廷受伤,不是碧琥珀能解决的,可能是长生峰弟子自作主张。   苏芝芝本想摆摆手赶人,忽然灵机一动,顿住:“你让他们等等。”   她亲自取出碧琥珀,同侍从吩咐:“把碧琥珀给章梦,让章梦送此东西给大师兄吧。”   这个时候拉个挡箭牌,是十分有必要的。   苏芝芝以为长生峰弟子是自作主张,但实则不然,长生峰弟子会这么做,是因为辜廷提到碧琥珀。   他状似无意,说:“朝星峰应当还有碧琥珀。”   他知道他一句话,下面的人就能会个意思,把事情办好,因此,明明不需要碧琥珀的他,还是开这个口。   只因想到苏芝芝略有点咬牙切齿地说,他管不了。   辜廷轻轻挑挑眉头,他想见她,莫名地想。   从心从心,以前他以为此“心”,是所思所想,如今才明白,是所谓情绪,理智与情感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有一方会让步。   他的理智给感情让步,尤其是看到反噬即将摧毁她之时。   那一瞬间,只需要想到她后半辈子毁了,他尝到比后怕更奇怪的感觉,后悔。   他差一点,毁掉她,即使那样,他掌控着她的一切,但是不一样,走出这一步,便再回不了头。   即使那是他亲手造成的,辜廷无法坐视不管,于是,他不再受理智束缚,倏地朝她飞奔过去。   之后一切不在话下。   此时,辜廷私心底里,并没有抗拒这种想见苏芝芝的心情,并顺着它,提出朝星峰。   过了不久,弟子传话,说朝星峰送来碧琥珀,辜廷心念微动,却看廊下拐角,走来的是章梦。   辜廷的动作一顿。   章梦抬抬眼,轻唤:“阿……小峰主。”   她本是要叫他阿廷,可是,辜廷眼瞳黑漆漆的,眼神过于冷漠,看她就像看死物,她心内一惊,临到嘴边立刻改口。   从这一刻开始,她明白,阿廷两个字,她再也叫不得。   辜廷明显的不悦。   他不见她,这次难得有送药的机会接近辜廷,本以为这次见面能有所好转,结果却十分不如意。   章梦心里凉了又凉,她只隐约觉得,一切和苏芝芝有关,但更多的,却猜不透。   此时,辜廷冷冷地看着她,说:“你下去吧。”   转而他想要自己去朝星峰,却想起上回答应过苏芝芝,不再擅闯云间阁。   辜廷:“……”   他却莫名觉得,并非他在管苏芝芝,而是苏芝芝在管他。   他压下烦躁,又想起章梦,苏芝芝好似在拿她提醒什么。   看来,是时候该快点找到魔隧。 第30章 他必须尽快打开魔隧   流云宗每十年开一次大秘境, 由七十二峰之首流云峰承担,这种秘境十分大型,机缘无数, 长可持续三年之久, 短则一年,极为繁盛。   届时,所有修为的弟子都能参与,不少修士都能在大秘境突破修为,关于朝星峰与长生峰的事,倒显得没那般重要。   临到大秘境开放期间, 苏芝芝终于突破筑基初期,到筑基中期。   魏远很是欣慰:“你之前逆行功法,如今修为还能有所提升,实属不易, 到中期更要稳扎稳打,这次大秘境的机会,也不可错失。”   苏芝芝听着, 点点头,说:“听魏大哥的。”   小秘境她都没漏掉,何况是大秘境。   自然, 机会越多,危险也越多,她瞅着往储物袋塞法器、灵药、灵草, 每一样都是流云宗内少见的宝物, 只是突然想到什么,摸到自己脖颈——   坏了,朱色链子还在辜廷那里。   苏芝芝略苦恼。   这条朱色项链, 名为千丝锁,是她的贴身法器,可防可攻,是为珍贵,之前,苏芝芝敢直面辜廷的剑尖,就是仗着有它在。   当时,如果辜廷真没退步,就算真的想杀她,也会受到阻拦。千丝锁也会保她一命。   那天把它给辜廷,苏芝芝真的担心过他。   当然,后来猜到他要废她,这种担心也烟消云散。   只是现在,解除道侣契约后,苏芝芝忙于事务,还突破修为,没有精力关注太多,直到现在,才发现它不在。   骨鸟:“这千丝锁,该不会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项链吧?”   苏芝芝好奇:“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从凡人界来的。”   骨鸟咳嗽,略有些心虚:“你怎么这么说,我就问个问题,你倒是追问我的出身。”   苏芝芝哼哼一笑,也没瞒着它,说:“我以前听说,凡人界的人,追思亲人故友的方式,就是把他们的东西随身携带着,正如你以为千丝锁是我母亲的遗物,我会随身带着。”   骨鸟说:“随身携带有什么不对吗?”   苏芝芝摇摇头:“那当然不是,凡人这么做没什么不对,只是修真界与凡人界不同。”   “凡人界的亡者的遗物,又不是法宝灵器,放在身上无妨,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都是上好的法宝,我自然会好好珍藏,如果把它们随身带在身上,容易在各种战局里用到进而磨损,或者不小心在战局遗失,得不偿失。”   骨鸟:“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苏芝芝笑它:“你没想到的多的是!”   她又想起,骨鸟与这修真界的格格不入,从怀疑她高调做事,到怀疑她把母亲的遗物给辜廷,总之,这鸟儿的思路总是更偏向凡人界,不由更加放心。   总归凡人界来的,心眼还是比不上她多。   当然,以小傻鸟的机灵程度,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同的。   说完这,苏芝芝又有点可惜:“虽然不是母亲的遗物,不过我常年戴着,也有点感情,算了,”她想了想,说,“找个机会,跟辜廷要回来吧。”   骨鸟点点头:“就是,就算不报仇,也不能便宜他!”   ***   三日后,大秘境开启。   此次秘境,与当初金丹大比有点相似,以阵法为链接,与外界流云宗看护的秘境相连,参与的弟子人数远远大于之前小秘境,直逼五千人。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张术符,若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险,即可撕掉传送术符,回到宗内,但就是这样,每年在大秘境出事的弟子,少说也有两位数,却也无法让弟子的热情减退,只为渺小的机会。   得道苍生,确实让修士趋之若鹜。   苏芝芝打听过,这次秘境护法的,都是元婴期及以上大能,辜廷也在此列。   而且,与小秘境不同,大秘境的护法,是需要深入秘境,掌握情况,保护弟子。   骨鸟缩在苏芝芝袖子里,说:“这么着,你和辜廷可能遇上?”   苏芝芝闭着眼睛,点点太阳穴,说:“不出意外的话,是一定会遇上。”   骨鸟一脸便秘:“你别说辜廷就是为了你,才来秘境护法的?”   苏芝芝嘿地笑了,眼眸明媚:“你难得聪明一回。”   骨鸟:“……呸!狗男女!”   她躲在朝星峰忙碌,辜廷就算送信来,她也不接,当时是真的气他胆敢想废掉她,所以,她结结实实冷落他,还算不短的时间。   因此,她有预感,此行肯定会碰到辜廷。   碰上就碰上,敢冷落他,她自然有对策。   进秘境后,落脚在一片密林,苏芝芝很是自若,解决两三只凶兽,采集到一株珍贵的灵药,走走停停,好不自在。   只是这一路,都没和流云宗的弟子碰上,其实碰上弟子倒不是好事,人多容易生事,过去光是争夺一株珍贵灵药,就有弟子打起来,还有弟子不得不撕碎传送符离开秘境,总之,一地鸡毛,所以修为越高者,越喜欢当独行侠。   但是弟子如此多,她一个没碰到,这倒是寻常中的不寻常。   她猜到,估计是辜廷做手脚。   到一处清泉,苏芝芝见水中有一种粼粼的东西,金光闪闪,她好奇地朝上游看去,那种东西是从上游下来的,她正要往上游去,却听不远处一声:   “别去。”   不知为何,辜廷终于舍得露面。   苏芝芝身形停住,回过身。   却看辜廷立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自从离了首席的身份,他不用穿弟子服,今日,就是一袭玄色衣裳,袖口金丝滚动,他的五官俊美,体态颀长,不管穿什么衣服,都驾驭得住,依旧一身贵气与傲气凛然。   便看他抿了抿薄唇,淡漠的眼眸里,一丝丝的审视。   苏芝芝状做惊讶:“大师兄,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辜廷却直说:“并非偶遇,我一直跟着你。”   苏芝芝好像逮到他的“失误”,道:“可是大师兄是护法,只跟着我一个人不好吧?”   辜廷竟说:“其他人与我何干?”   他倒是直接,也不耻于承认公私不分,苏芝芝心头一跳,她凝望辜廷,一时语塞,回过神,只能换一个话题:“上游发生什么,为什么不能去?”   辜廷皱眉:“有弟子惊动一只元婴期妖兽,联合其他弟子绞杀。”   苏芝芝看向泉水,可能里头金色的东西,是妖兽的血液。   什么妖兽的血液是金色的?她有点好奇,跃跃欲试:“说不定那附近会有什么宝物。”   她刚走出一步,却发现自己迈不动脚步。   原来是辜廷直接用术法,让她无法往上游去。   苏芝芝:“……”   好啊,连她秘境要去哪儿,他都管?   苏芝芝回过头,也不和他辩这些,她眼眸一转,问:“大师兄是不是应该把我的千丝锁还给我?”   辜廷略一沉吟,问:“那条链子?”   苏芝芝说:“是啊,它也很珍贵,如果你弄丢了,就是欠着我的,那就不能管我。”   辜廷似乎是一笑,笑声很淡,疏忽而过,却说:“我带着。”   苏芝芝抬抬眉头。   果然,辜廷拿条细细朱红色链子,正是她之前亲自给辜廷的千丝锁,他拇指和食指捻着它,链子垂在他手下,犹如挂在白玉上的红线,陡然生出美感。   苏芝芝朝他伸出手,辜廷却站着没动。   她不得已朝前走两步,辜廷才递出手中的链子。   苏芝芝拿着链子底下的一端,轻轻一扯,扯不动,辜廷竟然没有松手。   她再一次用力,这回,千丝锁没拉回来,倒是辜廷朝她倾了倾身,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呼吸声大了起来,她甚至能看到他黢黑瞳孔中的自己。   他垂眼,语气中,才略有些疑惑:“不是送给我么?”   苏芝芝:“……”   她才疑惑:“一条千丝锁而已,大师兄不缺好东西。”   辜廷想了想,说:“可是我身边,没留下你送的东西。”   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过去那些苏芝芝送的,他都没留下来,所以,这是她第一件送他的东西,他好像才懂得,在意的人送的东西,是弥足珍贵的。   苏芝芝又拉一下千丝锁,辜廷便再凑近一点,两人之间,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暧.昧萦绕在二人之间。   可苏芝芝的心很平静。   她从他眼中,看着自己牵牵嘴唇,口吻随意:“没珍惜过的东西,以后就难有了。”   辜廷听懂话中话,他不甘示弱,攥紧链子,道:“会有的。”   他总是这般,笃定、自信,似乎无所不能,看似在退一步,实则还是顺着他的心意来的,独行又执拗。   苏芝芝瞬间索然无味。   她主动放开链子,说:“那好吧,你非要千丝锁,那就给你,只是我少了一样保命法器,要是出事怎么办?”   辜廷说:“我护着你。”   苏芝芝摊摊手。   她问辜廷:“你想过没,你总会有做不到的时候。”   辜廷不明所以,长眉下,深邃的眼眸沉沉一片,宛若一块黑曜石,却没再说什么,他不认同苏芝芝的话,他擅长做,不擅长说。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唯一遇到的槛,便是学会如何从心。   如今,对付心中的感情,他也找到正确的方式,也没什么难度。   他不会有做不到的时候。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彼时,苏芝芝的这句话,会成真。   当下,苏芝芝在他的干扰下,无法去上游查看情况,自然就放弃了,而辜廷立于河岸边,他眺望远处,目中闪过一丝杀气。   他并没有欺骗苏芝芝,上游确实发生弟子与元婴期凶兽战斗,但结局是,凶兽没死,弟子们死的死,伤的伤。   而清泉里的金色流水状东西,其实是阵法的纹路。   只要怨气够多,再辅以章梦的九天至阴体质,同样能爆发魔气,届时,就会有打开魔隧的机会。   他必须尽快打开魔隧,拿到至阴之魂。 第31章 并非表面看起来高冷……   之后辜廷又神隐, 不过,苏芝芝知道他还在附近,也不急着找资源, 就一直在附近溜达。   打不过辜廷, 总能把他耗走吧。   大约又过几天,苏芝芝正烤完一只灵鸡,骨鸟突然复活:“辜廷不在了!”   也只有辜廷不在,怂鸟才敢出来叭叭。   苏芝芝一喜,又觉得这不像辜廷的风格,他会中途离开, 一定有事,按他隐晦的控制欲,也一定会在这里留一手,不过他修为太高, 苏芝芝很难察觉。   苏芝芝问骨鸟:“小白,能发现辜廷有留下什么术法么?”   骨鸟被这么提醒,开启能力, 视察一周,啧啧两声:“看来他确实不放心你啊,你这周围, 光是高阶的术法就有四个,光靠你根本走不开的。”   苏芝芝想了想,说:“我倒可以‘不离开’, 看你的了。”   骨鸟:“哦对!”   它踩在苏芝芝的影子上, 没一会儿,如上次那般,地上爬出一个傀儡, 与苏芝芝如出一辙,苏芝芝再画张符咒,将她身上气息带到傀儡身上,让傀儡代替她的位置。   做完这些,骨鸟再花最后一点能力,帮她隐匿身形气息,他们悄悄走出辜廷所画的范围,万幸,成功逃脱。   若辜廷亲眼看到,定瞒不过他,但他留在附近的只有阵法,这种伎俩,瞒瞒阵法还是可以的。   骨鸟高高昂起脑袋,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看来,还是我厉害啊!”   苏芝芝用一根手指揉揉它脑袋,撕下一点烤鸡腿:“来,奖励你的。”   骨鸟:“我不要,同类不相残。”   苏芝芝惊讶:“你居然还懂点大道理。”   骨鸟:“略略略。”   两人一边赶路,一边拌嘴,很快,苏芝芝又回到那日路过的泉水边,奇异的是,水里“凶兽的血”,好像被凝固住,并没有随水流冲刷变淡,反而变得更浓。   金灿灿的,印入眼底,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蹲下身,手指穿过清透的泉水,摸到泉底的纹路,抽回手指捻了捻,有点像粉末,也有点像凝固的液体。   这个质地,不是血液,而像绘制阵法符箓的墨水。   一般绘制阵法符箓,墨水以黑红为主,金色是十分少见的,因为其珍贵且难觅,苏芝芝自己都没多少金墨水符箓,所以,一开始她压根没往上面怀疑,直到现在,才看出点端倪。   骨鸟飘在水面上,观察阵法,嘀咕:“啊,这好像是某种开启结界的阵法啊!”   苏芝芝说:“你知道具体是什么阵法吗?”   骨鸟愁眉不展:“到底是什么来的,让我有点熟悉……”   她心里有种隐隐不祥的预感,站起身,眺望墨水的源头,心想,是谁在大秘境里,布置这么一个结界阵法?又是想做什么?   她伸手捞起骨鸟,御剑过去。   只在几个呼吸间,丛林里露出一块空地,隐隐能看到,一片血色。   暗红的血色。   苏芝芝从长剑落下,她惊异地睁大眼睛,这里确实是凶兽战斗过的痕迹,但那些明显是人的血液,情况很不妙。   她虽然和同门之间,没有多少情谊,连点头之交都没几个,她向来独来独往,但人之常情,骨鸟尚且知道不吃同类的肉,见到这样的伤亡,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也正常。   可辜廷是护法,见此情况丝毫不出手护弟子,反而阻止她过来,着实不对劲。   苏芝芝又御剑上天,已经几天过去,这片战场的血液已经干涸,但是,那奇怪的金墨,从这里延续到别的地方。   苏芝芝盯着金线,顺着它找下去。   一路上,居然还看到好几处战斗的痕迹,从现场看来,势必是修士伤亡惨重。   苏芝芝心头越来越沉。   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呼喊:“苏师妹!”   苏芝芝抬眼看,竟是卢钰。   卢钰并非独自一人,他身后站着四五个弟子,或多或少都带伤,一见到他们,苏芝芝先生起防备之心。   卢钰如今是筑基巅峰期,在秘境里算一个小领队,他连忙摆手:“苏师妹,我不是来找你打架,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快离开吧!”   苏芝芝疑惑地看着他,问:“卢师兄知道这附近发生什么吗?”   提到这个问题,这几人脸色都有点沉,卢钰也一脸无奈,说:“这几天,秘境已经出现好几只元婴期凶兽。”   苏芝芝瞳孔一缩:“这……”   虽然大秘境中危险无数,但流云宗为照顾修为低的弟子,只要那些弟子不作死去招惹这些凶兽,一般凶兽都不会出山,像这样,元婴期凶兽几度出现,造成弟子伤亡的,不是宗内的初衷。   卢钰说:“我们遇到两次,已经有不少弟子选择撕碎传送符。”   当然,死在与元婴期凶兽战斗的过程的弟子,只怕也是不少。   苏芝芝问:“卢师兄接下来是要做什么呢?”   卢钰抿了抿唇,向来温和的神情,也覆上一层阴霾:“我要调查元婴期凶兽的异常,究竟是为何,否则,我松峰的弟子都白死。”   他身后的跟班附和:“对,我们已经遇到两次,其中一次,有长老护法赶来相救,杀死凶兽,但另一次……兄弟死了两个了!这口气不能忍!”   苏芝芝问卢钰:“卢师兄是觉得,这是人为的?”   卢钰没有应声。   苏芝芝突然想到辜廷,她心里有种奇怪的直觉,又下意识否决,总不能没有任何证据,就去怀疑。   抛开繁杂思绪,她说:“我也一起。”   卢钰身后的弟子,多数是练气,只有一个筑基初期,多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总归是好的,他最终没有反对。   苏芝芝又问:“对了,卢师兄,你看这金色的墨水,能看出是什么阵法吗?”   卢钰奇怪:“什么金色的墨水?”连带着他身后的弟子,也奇怪地看着苏芝芝。   苏芝芝愣住,好像只有自己看得到。   她笑了笑:“没事。”   虽然同行,但苏芝芝作为女修,吃住还是自己一个人,每天休息的时候,会分成两拨,而苏芝芝没和他们解释金墨,却一直引导大家按金墨为线索,走下去。   顺着金墨,没走两天,天地间突然一阵震动,灵力滚动的幅度非常大,卷起风浪层层。   一行人刚好在一片沙丘,不得不开启防御结界,砂粒挂着结界边缘过去,卢钰一探,脸色沉沉:“是至少元婴期的凶兽!”   又来了!   一行人脸上露出惊恐与不安。   弟子声音颤抖:“我们这次能活下来吗?”   苏芝芝没说话。   她祭出长剑,仰头一看,天际,凶兽的影子隐匿在沙子中,似乎与其他队伍打起来了,铿锵声不断。   卢钰最先上去。   他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剑锋带着锐利的杀意,刷地一声打开划开沙尘的掩护,便见一头巨大的、奇异的怪物出现在他们面前。   它形状犹如蚌壳,带着坚固的鳞片,沙尘不曾磨损弄脏它的外壳,它张开的蚌缝,露出无数长长的触手,在空中舞动。   苏芝芝“嘁”的一声,怪恶心的。   她仔细察觉凶兽身上的破绽,蚌壳是别想去破,触手虽然很危险,却也是它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她跟在卢钰身后,卢钰提醒她:“触手!”   苏芝芝:“知道。”   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她双眼凝神,仿若将月放在井中,乌黑中透露明亮,剑意所过之处,与触手交缠战斗。   不多时,苏芝芝和卢钰合力,砍下一根触手,凶兽嚎啕一叫,声音极其刺耳。   却看它发狂似的,将触手卷向那些练气弟子!   几个弟子定招架不住。   卢钰离那些弟子远,肯定来不及,苏芝芝离得近,刹那,她丢出一张防御术符,替那弟子挡下一击。   大约过一炷香,凶兽的身形渐渐消失在砂粒中,只留下漫天飞舞的黄沙。   卢钰忙去挨个检查弟子:“你们没事吧?”   弟子们摇头,便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正在检查那只切下来的触手,脱离母体,它身上的血液好像还在流动,突突的,苏芝芝问骨鸟:“这种凶兽叫什么?”   骨鸟沉吟片刻,说:“想起来了!应该叫大蚌,是元婴后期凶兽,也是极为凶残的一种。”   苏芝芝“唔”了一声,她还在沉思,却见那几个弟子走近来。   他们恭敬地朝苏芝芝行礼:“多谢师妹相救之恩!”   苏芝芝微后退两步,说:“不谢。”   与他们一起遇到大蚌的,还有四五支队伍,或多或少都有受伤,卢钰与他们沟通后,让受伤的弟子先回宗内,他把大蚌的触手收进储物袋,一行人多了四五个,重新出发。   苏芝芝留意到,那些留下来的弟子,情况不是很好,需要天天打坐,恢复灵力。   想着,她匀出一些灵药,她自己有无数资源,这些灵药只是九牛一毛,倒是没想到,那些弟子非常感激。   连着几天,对苏芝芝都是带着笑意、感激。   苏芝芝小声和骨鸟说:“我有点不习惯……”   话音未落,却听那弟子有人喊:“苏师妹,喝汤来。”   那点汤里的灵力,对苏芝芝来说可有可无,但她想了想,还是接过碗,和这堆人坐着一起。   其中一个伤眼睛的独眼弟子说:“以前觉得苏师妹不好接近,可是师妹当时一道防御术符救了我们,我才反思,是我们带有偏见。”   另一个弟子忙说:“对,师妹,我们合该给你道个歉。”   卢钰也笑了:“早跟你们说,苏师妹并非表面看起来高冷。”   苏芝芝:“……”她高冷?好吧。   独眼弟子挠挠脑袋,看着苏芝芝妍丽的容貌,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你。”   苏芝芝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他们并非在巴结她,而是真的在感谢她,她还是不习惯,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但这种感觉其实也不坏。   她端起碗,喝下一口灵汤。   夜里,其余弟子都休息,就苏芝芝和卢钰还没休息,两人盘腿坐在夜明珠前,   卢钰拿出那节断触手,苏芝芝问:“你做什么呢?”   卢钰正在记录,一边说:“把我的所见所闻记下来,若是有天我不小心受重伤不得不先回宗里,亦或者……总之,到时候,这些也是参考。”   苏芝芝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骨鸟的作用,等卢钰走开与宗内联系时,她问骨鸟:“可以追溯这凶兽遇到过什么人吗?”   骨鸟说:“理论上是可以的,我试试。”   它启用能力,放出一个画面,画面是以大蚌为视角,风沙之中,隐约可见一个颀长人影,不甚清晰,如烟一般,倏地就不见。   但苏芝芝不会认错,正是辜廷。   及至此,苏芝芝才真正肯定,这个阵法与辜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第32章 我会带你回飞天境   恰这时, 一直在琢磨阵法的骨鸟福至心灵:“我知道了!以金墨线绘制的阵法,设立多个阵眼,叫出空阵!”   所谓出空阵, 乃是能裂开时空, 强行打开某一领域的阵法,再结合这些伤亡凝成的怨气,几乎堪比魔气……   一人一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猜测——辜廷不惜以这种方式,也要开启魔隧。   他疯了么?   苏芝芝看那截触手,血腥味让她难受地皱了下鼻子。   她一直知道辜廷不是个正常人, 现在才知道,他真的是个疯子。   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更可怕的是,她给这个疯子以感情、以欲望、以喜悲,所以这场面, 很有可能是她不经意间推动,才让辜廷这么做。   可是苏芝芝知道,错不在她, 而是执行的辜廷,今日他敢这般对待同门,她有什么信心, 相信他来日能平等待她?   到底是何等的无心无情,何等的高傲,才会这般理所当然, 觉得所有人合该匍匐在他脚下, 去仰视他,生存与否,都在他的安排控制之下。   可恨的是他真的能做到。   苏芝芝深深吸一口气。   正好卢钰与宗内沟通完回来, 苏芝芝提醒说:“卢师兄,大秘境有危险,还是先让所有弟子出去,择日再开吧。”   说到这,卢钰有点尴尬:“苏师妹,我刚刚和宗内的通讯断了。”   小小的传音符都送不出去,这意味着,流云宗也控制不了大秘境,接下来的弟子就算撕碎传送符,也不一定能回流云宗!   这是绝人死路。   先前这批人肯留下来调查、寻找异常,除了舍不得机缘,还有因为宗内最后的保命符,如今保命符没了,只会让人心惶惶。   卢钰为难地看了眼苏芝芝:“且先别把这些事与其他弟子说。”   苏芝芝点点头。   有时候不怕灾难,怕的是人心,这一点,她比卢钰领悟得要深刻。   稍微休整完,一行人又上路,这次,苏芝芝并不带着他们去找出空阵,等他们位置偏离得差不多,苏芝芝才提出要自己一个人走。   有弟子担心:“苏师妹,虽然平日你习惯独自行走,不过到这时候,还是和大伙儿一起吧!”   另一个弟子说:“是啊,太危险了。”   苏芝芝习惯虚与委蛇,很少遇到这么真诚的担心,她动了动眼角,连笑都有点不自在,只说:“我会小心的。”   郑重和一行人告别后,苏芝芝收敛起笑容。   她找到出空阵处,循着墨线继续走。   骨鸟小声说:“知道和魔隧有关,你真的要查下去吗?”   其实,辜廷一开始会跟着她,也是不希望她卷入元婴期凶兽的战斗中,危险是一定的。   苏芝芝想,如果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好了。   她轻叹一口气,也直觉,这是她自松峰小秘境以来,能最接近魔气的时候,章梦的九天至阴体质能打开魔隧,这让她想起穆冬雪九天至阳体质。   总觉得,这次再错失机会,下次可能就没那么容易知道真相。   走了一天一夜,刚想到章梦,这人就是经不住念叨,苏芝芝远远眺望,那站在沙丘上的女子,不是章梦是谁呢?   只看,章梦穿着灰鼠毛披风,一张清秀小脸埋在披风中,手上,还持着一柄剑,当是赤陨铁打造的长剑。   与松峰小秘境无二的情况,更佐证苏芝芝的猜想。   她从剑上下来,章梦也发现她,倒是一惊:“苏、苏师妹?”   苏芝芝环顾四周:“真巧啊章师姐,你独自一人在这里?”   章梦目光躲闪:“呃,不、不是……”   她故作姿态,定是因为辜廷就护着她,苏芝芝猜出原委,如果心眼小,倒要着她的道,果然此时,章梦对着她背后喊:“辜小峰主!”   苏芝芝闭了闭眼,才回过头。   辜廷还是穿着那日的玄色衣袍,只是他微微眯着狭长眼睛,打量苏芝芝,面色不虞:“你为何在这里。”   苏芝芝不揭穿辜廷布置的阵法,她摊手:“我就随便走走。”又问:“这个秘境有蹊跷,大师兄可是去处理那些凶兽?”   辜廷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没吭声。   前几日,阵法出现一点小问题,需要他前去修补,后面就需要亲自把章梦带到魔气凝结之处,因为章梦难堪大用,他只能趁着这段时间,教她一些剑法,再加上开启魔隧必然有风险,所以,他不想带苏芝芝。   只是没想到苏芝芝会跑出他的阵法,她或许察觉到什么。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辜廷不再多说,他从储物戒拿出碧琥珀,给苏芝芝:“拿着。”   苏芝芝没有拒绝,好东西嘛。   两人旁若无人般,把章梦忘到角落,章梦忍不住出声:“辜小峰主……”   辜廷并没有看向她,只略侧了侧身,却对苏芝芝说:“跟着。”   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乱跑。   苏芝芝见目的达成,不再说什么,静静跟在辜廷身边,至于章梦?她如今倒真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入了夜,章梦在天辇里歇息,苏芝芝确定她听不到任何声息,才向在打坐的辜廷走去。   辜廷纤长的眼睫轻轻一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苏芝芝开门见山:“大师兄,这些都是你做的,对吗?”   辜廷缓缓张眼,一言不发。   苏芝芝她手指戳戳他的肩膀,这点小动作让她看起来很俏皮:“喂,小峰主,你瞧瞧,你得断多少人仙缘。”   辜廷没有拂开她的手指,说:“没有此事,他们也不可能得道升天。”   苏芝芝瞬间哑了哑。   她怒视他:“按你的意思,我也没法得道升天?”   “你可以,”辜廷回,“我会帮你。”   待气顺了,苏芝芝才提提嘴角,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谢谢你。”   她坦白地说:“我知道你想打开魔隧,那把章梦利用完之后呢?她该怎么办?”   辜廷说:“她只是一个工具。”   寻常九天至阴体质,能活到十二三岁,便算不错,像章梦这样养到快二十的,无不是准备把她当炉鼎,而辜廷,只是拿她当钥匙,开启魔隧的钥匙。   苏芝芝觉得章梦挺可悲,不过,她也偷得不少年岁,况且要不是遇到苏芝芝,她那莲气能把其他女孩气死。   苏芝芝并非滥发好心的人,她的关注点很快拉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所以呢,你为了尽快打开魔隧,就做出这些事?”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辜廷,你不是人。”   这句话不是骂辜廷,而是在阐述客观的事实。   苏芝芝的直觉一向是很准。   比如,她能从骨鸟问的问题里,猜测骨鸟并非在修真界长大,更可能是在凡人界,比如,骨鸟几次提到飞天境,虽然辜廷还是凡躯,但他更像是“仙人”。   从丹田破损仍能活下来、修为却突增,种种都是迹象。   何况,对“仙人”而言,他对他们,就像对蜉蝣、蝼蚁,怎么可能起共情?   说出这句话后,苏芝芝紧紧盯着辜廷的神情,既然辜廷不告诉她,那她就猜,而且,她有信心猜对。   辜廷先是眉心一动,随后,漆黑的眼瞳向左瞥,看着苏芝芝。   他似乎有些新奇,面上难得一丝波动,月色从他脸颊洒下来,在他高挺的鼻子处留下一块阴影,明暗交界处,气度深沉,苏芝芝却听到一声:   “是。”   苏芝芝一时不知道他是说“他是人”,还是否认她关于他“不是人”的猜测。   她稍微凑近他,期冀在他脸上看出更多的破绽,他实在太神秘,越来越探不清他的底细,而辜廷误会了,他忽然也朝她倾身,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唇映在她的唇上。   这一次,他站在主导的位置上,十分从容不迫,这个吻很轻,不带任何欲意,仿若是因为苏芝芝索吻,他才会这般低头,将微凉的唇送到她唇畔。   反而是苏芝芝,呆滞住,猛地跳起来。   辜廷问:“怎么?”   苏芝芝:“……”   莫名其妙!   她背对着他拍拍脸颊,心想,他居然还好意思这么问。   下一瞬,辜廷倒是自己说:“我打开魔隧,是为了拿回至阴之魂,属于我的东西。”   苏芝芝从羞赧中回过神,她奇怪地问:“你的东西?”   辜廷略一点头:“我的身体。”   他站起来,指尖捻着一缕灵力,随着他的声音,指尖的灵力越来越强:“你见过我的灵力全开,那才是我的本身。”   “我本非修真界之人,灵魂先苏醒,身躯却落在修真界,我必须找回身躯,是我的劫数。”   苏芝芝蓦地睁大眼睛,自己猜测,与听到辜廷承认,是不同的。   他竟然真的是飞天境的“仙人”!   苏芝芝恍然明白什么,她回过头,好奇地呢喃:“九天至阴体质,九天至阳体质,至阴之魂……你别说,还有一个叫至阳之魂的?”   辜廷只看着她,没说话。   有一瞬,苏芝芝很害怕自己的猜想,她都没留意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这些,都和我母亲有关?”   辜廷却摇摇头,他神色随意,说:“你母亲想拿到二魂,只是,只拿到至阳之魂。”   他神色冷清至极:“拿走它,需付出代价。”   相比来说,至阳之魂并不难拿,但至阴之魂,就困难许多。   苏芝芝听罢简直笑了。   这就是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这居然是穆冬雪走火入魔的原因?   她愣了很久,直到现在,对父母的记忆,总是停留在最美好的阶段,其实,在出事之前,向来和睦的父母是吵架过的。   她僵硬地转过身,问辜廷:“你说我母亲拿到至阳之魂,现在至阳之魂……在哪里?”   辜廷只说:“在你身体里。”   穆冬雪拿到至阳之魂之后,此魂放在苏芝芝身上,当时十岁的辜廷察觉,才会与师父同时出现在朝星峰,救下苏芝芝,所以直到刚刚,因为有至阳之魂,她能看到金墨线。   这么多年,她身体里蕴养着至阳之魂,辜廷从一开始会屡次看向她,在人群中,会稍微多看她几眼。   苏芝芝愣了许久,向来明媚的眼眸,竟然浮上一层翳色。   她死死咬着嘴唇。   或许是察觉她神色不对,辜廷站起来,朝她走两步,说:“我不会杀你,但至阳之魂,我也会拿回来。”   “待结束后,我会带你回飞天境。”   他似乎尽量亲和,虽然,听起来更像一种布告。   他本来不打算告诉苏芝芝的,只是此时,苏芝芝看起来有点难过,所以,为了安抚她,他说出这个决定。   是的,为了安抚她。   飞天境对修士而言,可望不可即,能去飞天境,是无尚的荣耀,任谁,都应该心甘情愿。   苏芝芝想,他果然不会平等待她,从不。她现在脑子很乱,只开玩笑似的回答他最后一句,说:   “你带章梦吧,我可以给你们让让路。” 第33章 这情形只能救其一   又是章梦。   辜廷下意识皱眉, 他已经说过她是工具,苏芝芝为何还要三番几次提到她?这是妒心么?   辜廷揣测,没有不耐烦, 既然她说, 省得他找不到缘故而茫然,他就再解释一次,反正,这次打开魔隧后,章梦也再没有利用价值。   他走到苏芝芝身畔,微低着头, 看进苏芝芝眼底:“与她无关。”   苏芝芝突然觉得好笑,她回视着辜廷,问:“大师兄是不是一直觉得,你对我特殊, 我们之间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其他人绝对搅和不进来?”   比如章梦、魏岸之类的人,辜廷觉得无关, 就是无关。   面前俊美的男子唇角一动,收起来。   苏芝芝又说:“可是,在你面前的, 真的是我吗?”   要是苏芝芝此时够冷静,就不会问出这句,但她突然知道自己身上有至阳之魂, 一家的灾难, 是从母亲取走至阳之魂开始,能提起说话的劲,已经很不错。   她难以说清楚, 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在辜廷面前是,在骨鸟面前也是,她一步步算计,力图得到的结果,就这?   却看辜廷伸手按在她额前,轻轻一点,似乎试探什么,放下手,说:“你没被夺舍。”   苏芝芝回过神,忍了忍,终于“噗嗤”笑出来。   恰这时,远处天际骤然赤红一片,不祥的云彩交叠之处十分亮,天生异相。   辜廷遥望,他能察觉,不是阵中被人动了手脚,而是可能凶兽触及不利出空阵的事,他得去看看。   辜廷只落下一句:“跟上。”他独自往前去。   苏芝芝走到天辇那里,掀开门帘看,章梦是情绪状态,她僵直坐着,两眼瞪得极大,里面带着怒火,显然苏芝芝和辜廷的对话,她都听到耳里。   刚刚苏芝芝对章梦使定身术,让她不得言语。   苏芝芝解开她身上的术法,章梦怒道:“苏师妹心肠竟如此歹毒!你就是见不得辜小峰主对我好,让我听到这些,就是想让我死心吧!”   苏芝芝眼睛睁圆:“你好聪明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和骨鸟相处久了,她都有点忘记正常人该有的聪明程度。   章梦气得大口呼吸,胸口浮动:“我不会中你的伎俩。”   虽然章梦说的有点道理,但并不是苏芝芝的目的。   苏芝芝真觉得她没药可救,随意地说:“我只是告诉你真相,你以为以辜廷的修为,会不知道你还存在意识?可他压根不在乎你,让你听走了根本无所谓,至于你怎么选,人把你当工具,你非要当情圣,我可管不着。”   章梦气得咬牙,伸出手指指着她:“你!你炫耀辜小峰主对你的好!”   苏芝芝不客气地拍开她的手指,脚踏在天辇的车辕上,姿态倒是洒脱,笑一声:“我可没炫耀。”   “辜廷这种,你要还是送给你吧。”   如果能送就好了。   可是自己招惹的,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去飞天境?确实,踏破虚空,得道成仙,这是每一个修士的终极目标,但几千年来,修真界已经不曾出现得道者。   难怪辜廷刚生在辜家时,大能争相想让他当徒弟,就是为这一刻的机缘。   辜廷说,这是他的劫数,劫数所在历练,可纵观他人生,他历练过吗?   他有的只是上位者对劣等生物的凝视。   他现在愿意带苏芝芝到飞天境,可苏芝芝乐意与否,他并不在乎,何况,她以筑基之修为,到飞天境后,是不是还得依附他,满足他独特的掌控欲?   在发现感情之后,辜廷的纠结里,是有对劣等生物的不屑,所以才会不信,才会持着剑来找她。   关于这些事,苏芝芝比谁都看得清楚。   有时候,她倒宁愿不要活得那么通透,可能就会少掉烦恼,正如她自己对辜廷说的一样,在辜廷面前的她,是戴着面具的。   从戴上面具的那一瞬间,就不再需要辜廷的喜欢。   苏芝芝的轻叹,迎着风消失不见。   章梦在天辇内,苏芝芝与她不合,不想共乘一辇,刚好她需要吹吹风冷静思绪,就坐在外头车辕。   骨鸟跳到她肩膀上,既有些惊讶,又有点得意:“看来被我说对了吧,辜廷就是飞天境的仙人,就是不知道为何,要来修真界取两魂,说是劫数呢,还要带你回飞天境,喂,你不会心动吧?”   苏芝芝翻着眼皮望望天,问骨鸟:“要不机会给你咯?”   骨鸟:“不了不了。”   苏芝芝问:“你以前说过辜廷是我的劫数,与这些有关?”   骨鸟抱着翅膀,说:“我不清楚,我是循着卦象来的。”   “天神的化形?你也太弱了吧,”不等骨鸟发火,苏芝芝又问,“那我能帮你度过你的劫数,是因为至阳之魂?”   骨鸟支支吾吾:“这个嘛……也不知道我的劫数到底是什么……”   苏芝芝仰头望着月。   要是有意外就好了,她奉行的,向来用意外是打破现状,才会有变化。   当然,意外总不是每次都刚好撞上,比如她刚刚故意让章梦听,就是在酝酿意外,让她看看章梦能带来什么惊喜。   但愿她也有点手段。   天辇终于追上辜廷的时候,辜廷已处理好异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凝结,魔气已成型,就连章梦的修为,都能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安定。   辜廷蹲下身,将手掌放在金墨线上,瞬间,以他为起点,所有金墨线都亮了一瞬,四周的温度骤降,出空阵即将大成。   他缓缓站起来,眉梢结了白霜,呵出的气息变成白雾,飘散开来,即使着一身玄色衣裳,依然仙气渺渺。   苏芝芝运用灵力御寒,章梦没能力,冷得够呛,苏芝芝回眸看她一眼,丢出一张暖火符给她。   辜廷拿出七星盘,盘上七颗星子光亮大作,他稍看一眼,就知道最适合引发魔气、打开魔隧的阵眼在哪个。   他问章梦:“你知道该怎么做。”   章梦柔柔地点头:“小峰主教的,我都记住了。”   一行三人,在辜廷的带领下,很快朝阵中心去。   天地间的雾气越来越重,骨鸟在苏芝芝袖子里颤抖,不是因为被冻到,而是魔气越来越浓郁,本能不适与抵抗。   还好苏芝芝用上碧琥珀,没有多大的问题。   不久,入目是一片陡峭的山崖,这里是整个大秘境最危险的地带,凶兽盘桓,毒花毒草多,稍有不慎,就可能葬送怪物腹中,寻常只有筑基巅峰期、金丹期的弟子会过来。   到这时候,弟子们见情况不妙,该躲起来的也躲起来,而且可能因为忌惮魔气,凶兽也都没动静,山崖一片静谧。   苏芝芝站在山底,她仰头,几乎看不到崖顶。   好在阵眼并不需要到崖顶,只在半山腰,而且有辜廷在,登个半山腰,十分轻松,偶尔遇到一两只凶兽,辜廷只需要指尖一点,那些玩意就瞬间化成灰烬。   到半山腰,地上浮现一个血色阵法,章梦拥着赤陨铁剑,站在阵法中心,额上掉落一滴滴汗水。   这一幕十分诡谲。   辜廷负手看着,苏芝芝打量四周,心里沉了沉,要在辜廷眼皮子底下制造意外,实属困难。   大约又过一炷香,时辰到了,章梦终于拔剑出鞘。   她舞剑的身姿十分僵硬,带着害怕,一点都不灵动,但随着她的舞动,凭空出现一道道赤红色的血痕,好似这空气有生命,受伤了。   再过半晌,伴随一阵强烈的气流,天空电闪雷鸣,在出空阵与魔气的辅佐下,一道赤红色的裂缝越来越大,强烈的魔气几乎扑面而来。   是魔隧,辜廷成功打开魔隧了!   章梦很快气尽,浑身瘫软,刚浮现的裂缝就要愈合,辜廷上去,以他自己的剑撑住缝隙,直接将整道缝隙打开几丈宽,魔隧大伤,不再主动愈合。   迎着簌簌的强烈魔气,他丝毫不惧,踏进魔隧。   他就要取到至阴之魂。   魔隧里传来嘶吼声,震得苏芝芝心里一凛,丹田翻涌,不知道是不是辜廷做了什么,这声嘶鸣戛然而止。   苏芝芝缓一口气。   再看章梦,正趴在地上,痛苦地咯血,她手指紧紧抠着土地,青筋毕露,生命正肉眼可见地消逝。   看,只要目的达成,辜廷便不再理会章梦,这就是工具的价值。   苏芝芝走过去,丢下一颗回魂丹,东西呢,自然是贵重的,但于她而言,只是一味小药,若想施舍章梦,她还是能随便拿出手。   实在是她还得等章梦制造意外。   章梦强把回魂丹吞下去,堪堪保住身体,不让灵力流逝。   她抬起眼睛,不带任何情绪,看苏芝芝一眼。   却在这时候,山崖下一直压抑着的凶兽,突然嚎啕出声!那气势,虽然比不上最开始魔隧里的嘶鸣,却远不是筑基的苏芝芝能承受的。   苏芝芝忙用上三个结界。   骨鸟这时候蹦出来,喊了声:“不好,好多凶兽在攀爬山壁!”   从半山腰看下去,四面八方都是凶兽,有二头恶犬、花纹巨蟒、毒蜥等,领头的那堆触手,不是大蚌又是什么?   它们争先往山崖上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越来越近,好像就是冲着苏芝芝和章梦来的,而且它们并非想要她们死,是想要活口。   章梦嘴角挂着一抹怪异的笑容。   苏芝芝瞬间明白,问:“你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   不待章梦回答,骨鸟崩溃地说:“她是九天至阴体质,本就吸引凶兽,辜廷在她身上放了隐匿气息的阵法,是她自己毁掉阵法!”   而刚刚苏芝芝丢回魂丹给章梦时,章梦定是把九天至阴体质的气息,也加到她身上。   章梦恶狠狠地盯着苏芝芝。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啊!凭什么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苏芝芝这样耀眼明媚的人,她活在阳光下,不管是笑,还是说话,都叫人眼红。   就连辜廷,她都要夺走。   她对苏芝芝的恨,越积越多。   从见到苏芝芝的第一眼,章梦就想让苏芝芝死,还以为此生无望,可现在,不就是天赐良机么?   她章梦就是死,也要拉着苏芝芝垫背!   然这般危急关头,苏芝芝却拉住她的手。   她的眼睛若往常那般明亮,如有星子闪烁,笑意粲然:“这一手,阴得好啊!”   别说章梦了,就是骨鸟都懵然。   章梦一愣:“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   苏芝芝理所当然:“看在你帮我的份上,带你逃呗!”她唏嘘,“你那么爱当工具,我成全你嘛。”   躲在袖子里的骨鸟,清醒自己脑子:“……屁话屁话,都是屁话!”   在场没人知道苏芝芝要做什么,她沿着山崖,御剑往上跑。   好在她在御剑上吃过大亏,后来苦练御剑,功底大增,所以危急时刻,扯着一个章梦,没有太大问题。   她们两人一路往上,那群被九天至阴体质吸引的凶兽,也就一路攀爬上来,最危险的时候,一只蜘蛛精的网都快碰到章梦。   章梦大叫,小脸吓得煞白,而苏芝芝大笑:“你怎么了,刚刚的气势呢!”   章梦只好紧紧抓着苏芝芝的手臂。   在刚刚的冲动过后,她知道,她还不想死,凭什么弄死苏芝芝,她也会死?   她最渴望的,就是弄死苏芝芝后,与辜廷在一起,又能享有苏家所有资源,这才是赢家。   因此,章梦看着御剑在前的苏芝芝,心里恶念横生,如果能把苏芝芝推下去,那些凶兽都会追着苏芝芝,长剑没了主人虽然会掉,但她身上还有辜廷给的保命阵法……   是啊,推下去吧。   章梦伸出手正要用力,骤然之间,她的手被苏芝芝抓住,苏芝芝没回过头,仿佛猜到她龌龊的心思。   她的声音自空中飘来:“急什么,你确定没有我,你也能在一堆凶兽里活下来?”   章梦牙齿颤抖一下。   明明苏芝芝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但就是让她心底发寒。   她收起所有险恶心思,压着声音,说:“苏师妹,我是想帮你掸掸肩上灰尘。”   苏芝芝“哦”了一声,放开她的手,说:“我倒挺好奇跳下去的感觉。”   章梦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两人快到崖顶,这里灵力稀薄,就是苏芝芝磕不少灵丹妙药,此时也撑不住,御剑落在山道,而凶兽还是穷追不舍。   苏芝芝开着防御结界,踩着毒化毒草,愣是在山道中踩出一条路,章梦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那些凶兽越来越近时,忽闻清越剑鸣,长剑所过之处,凶兽群自底往上,被破开一个大口子,各色的血液“刷”地一声冲刷着山壁。   苏芝芝轻轻喘息着,看着这一幕。   总算,半山腰,辜廷从魔隧出来了。   他腾空立于剑鞘,掌心有一团墨色火焰,正团着他纤细手指,在玉质皮肤上留下一个个魔纹。   这种魔纹对辜廷而言,丝毫没有影响。   这应当就是至阴之魂。   一见他出来,不少凶兽退步,但它们在靠近辜廷的时候,无不被碾压成灰烬,他紧紧皱着眉头,抿着嘴角,神色算不上好。   只因离苏芝芝最近的凶兽,只有十丈!   苏芝芝被逼到山崖边,这里是最高峰顶,如果掉下去,不说会有守株待兔的凶兽,崖后从无人涉猎,那里有一个上古留下来的巨大阵法。   即使苏芝芝侥幸从凶兽手里逃过一劫,也会被吸进阵法,成为山崖的一部分。   对苏芝芝锲而不舍的是大蚌,曾在阵眼翻起腥风血雨的凶兽,它和辜廷有过契约,此时因为辜廷在,触发违背契约的条件,整个蚌身都在噼里啪啦瓦解。   它丝毫不惧,因为九天至阴体质,可遇不可求。   最重要的是,一下遇到两个!   大蚌极为贪婪,只要吞下两个活口的九天至阴体质,它就能恢复实力,成功筑阶,再不用怕辜廷。   抱着此等决心,大蚌触手瞬间伸得极长,速度也极快,即使辜廷缩地成寸,赶到崖顶时,也只能见两只触手同时向苏芝芝和章梦袭去。   章梦尖叫:“救我!”   可这情形,只能救下一个。   辜廷的长剑冲向大蚌。   苏芝芝目中一亮。   这种场合,这几乎是她人生里,最完美的变数,天时地利人和,她走这一步,金蝉脱壳,连结局都想好了,来日回修真界,辜廷也不会怪她,简直无可比拟。   不枉她让章梦活到现在。   一瞬间,她退到悬崖边,心情十分愉快,说:“我给你们让让路。”   在看到辜廷朝她冲过来时,她对他粲然一笑,往后一仰,先一步跳下无尽深渊。   她演得可太累了。   再见,小疯子。 第34章 我看他不是很伤心   苏芝芝刚跳下去, 刷刷寒风灌在耳边,她喊骨鸟:“快把我吃了!”再晚一点,辜廷定会追上来, 那就功亏一篑。   骨鸟:“你干什么呢?”   苏芝芝干脆激将:“谁夸过海口说什么都吃得下啊?”   这小傻鸟果然很吃这一套, 从苏芝芝袖子飞出来,一瞬间,只有巴掌大的骨鸟,变得十分高大,哇地吞掉苏芝芝。   在吞掉的时候,骨鸟的身影, 缩到针眼大小,消失不见。   如果再慢那么一点,就会被辜廷发现。   因为辜廷已经追到悬崖边,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毫不犹豫从山崖跃下。   刚刚,他察觉突如其来的灵力波动,便猜, 苏芝芝被潜伏在峭壁的凶兽吞下。   果然,现在崖下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   他神色凛然,目中稍泛浅栗, 眼眸扫过的地方,但凡有凶兽敢逃,他一剑刺穿它们死穴, 又剖开肚子。   因为着急, 动作快到只剩下剑光,凶兽无不惊颤,却不知道何时, 他已经设立好结界。   没有谁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许久过后,山崖下的凶兽一一被清理完,它们被开膛破肚,血液在泥地积得有一指深。   黑色缎面的靴子踩着血液,在雪上行走都不曾落下的脚印,此时涉血而来,浸湿玄色衣袍下摆,飞在半空中的长剑回到辜廷手上,剑上全是凶兽的血液,就连他的纤尘不染的脸颊,也留下几点血痕,煞气十足。   他的心中惊涛骇浪,扫翻宁静的小舟,原来只有一簇的至阴之魂,逐渐壮大,围绕他整条手臂,在蚕食着他的身体。   但他无暇管那么多,只有眼眸倏地探过四周。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她会凭空消失,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她的踪迹?   最后,定格在跪坐在地上的章梦。   章梦旁边,是一堆细碎的灰烬,在罡风中扬起,那是大蚌的尸体,在辜廷怒上心头时,它早就活不下来。   他身上威压太重,章梦甚至无法抬头看他,她还在震惊苏芝芝跳崖的行为,却听辜廷声音略微沙哑:   “在哪里?”   他在问她苏芝芝在哪里,可章梦哪里知道?她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料,她有种直觉,如果她不说话,辜廷会直接杀掉她。   她忙喘了口气,说:“小峰主,她、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想到这里,章梦总算想起苏芝芝的不对劲,扬起头,死死咬着嘴唇:“她就是故意这么做,她早就计划好了!”   而辜廷的眼瞳已经变成白金色。   他的手臂上,爬满魔纹与另一种赤金的纹路,相互交错,分外诡魅。   他伸出手,长剑直抵章梦的咽喉:“在哪里?”   重复的问句,再没有任何耐心。   章梦盯着剑尖,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数冷汗从衣裳掉落,没人对着这剑尖能够冷静,这实在太恐怖,就像把你的灵魂从天灵盖抽出一半,会不会被劈开,主导权全在辜廷手里。   他根本不会念旧情。   亦或者说,章梦自以为的旧情,不存在过,他只在乎苏芝芝!   可是在生死面前,情情爱爱原来这么小,她的算计也这么微不足道。   她突然想起苏芝芝。   原来她不止羡慕她健康的身体、灿烂的笑容,还有,一种让人忍不住妒忌的通透与聪明。   可是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她嗫嚅,只能循着本能回答:“不、不知道,我不知道……”   假若同样面对过剑尖的苏芝芝也在现场,她只会摇头,因为章梦给出错误答案,那是会送命的。   又有多少人能从辜廷的杀心中,完完整整脱身?   崖下的灵力魔气搅合,掉下去的感觉并不妙,好在骨鸟吞下苏芝芝,她经过眼前一黑后,从冲击里到另一个世界。   倏然之间,满当当的温和灵力托起苏芝芝。   她祭出长剑,接住自己,安安稳稳落地,这才睁大眼睛,打量这个骨鸟称之为“巢穴”的地方。   它很宽阔,光线昏暗,像裹在一个什么东西里,但面前的山堆却亮闪闪,差点没把苏芝芝眼睛闪坏。   她眯着眼,靠近那堆山,捻下一颗石头,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山,而是各种亮晶晶的宝石!   骨鸟果然很喜欢宝石,家里一堆宝石还不够,用十颗琵石就能收买它,小贪心鬼。   苏芝芝适应完,喊骨鸟:“小白,你搁哪儿去了?”   骨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得意:“我都说我什么东西都能吞下,这下你信了吗?”   苏芝芝:“……信了信了,你真厉害!”这孩子还真吃激将法啊。   骨鸟说:“喏,现在回到家,就不需要以骨头鸟为载体,所以你要说话,就直接跟我说,我无处不在。”   苏芝芝惊奇了一下,仔细想,或许骨鸟是空间系有关的妖兽,倒是不知道它原身是什么……   她骤然想起小时候在凡人界见过的乌鸦,也酷爱收集亮晶晶的宝物,她略带怀疑:“我是不是叫你小黑会更好点?”   骨鸟:“黑什么黑,我不是乌鸦!”   看来骨鸟不是第一次被误解,这脑袋居然能懂苏芝芝的意思。   苏芝芝哈哈一笑,很是羡慕骨鸟:“你有这么个宝地,灵力还这么充沛,还要在外风雨漂泊,太不容易。”   骨鸟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渡劫失败,这地方肯定毁了,我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苏芝芝试图与它协商:“我帮你渡劫,你告诉我空间怎么修炼。”   骨鸟鄙夷:“这空间需要修炼吗?这是我家,我一生下来就有了。”   有一瞬苏芝芝突然感受到,过去宗里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原来这么欠打吗?   当然苏芝芝是不会反思的。   虽然她修炼不出来,却也能待在里面,享受利好。   这里除去闪亮的宝石山,还种着各色果树,因为灵力过剩,不需要阳光,果树一棵棵长得极为高大。   苏芝芝半点没有做客的自觉,摘个灵果子,吃了几口,为果子里的灵力惊喜:“这里怎么会有果树?”   骨鸟:“我吃的种子,有一天就长出来了。”   它咂摸着,回过味:“不对啊,你以后该不会都要留在我家吧!”   苏芝芝说:“那当然不是,我苏家的资源多得很,我还是得回修真界的。”   骨鸟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她倒是不着急,因为没能解除血咒,那些修士无法染指苏家的资源,又吃个果子,随口说:“等辜廷什么时候难过吧!”   骨鸟:“还什么难过呢,我怀疑你是来避难的。”   苏芝芝反驳:“你见过避难的这么悠哉?我只是需要一个时机,暂时离开修真界。”   “至于辜廷嘛,”苏芝芝心情很平静,“看他伤不伤心,我再考虑怎么回去吧。”   骨鸟这才想起,稍久之前,苏芝芝就不喜辜廷的做法,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在想着这一刻。   当局鸟迷旁观鸟清,它这一刻把自己剥离开,才彻底明白,看似是辜廷在掌管苏芝芝,实际上,辜廷才是被牵引着的那个。   那它是不是也被苏芝芝牵引呢?   不,骨鸟坚定地认为,本大爷才不会被一个女人利用,它赶紧说:“我家不是给你白住的!”   苏芝芝:“再给你十个亮晶晶的琵石。”   骨鸟:“成交。”   吃完果子,苏芝芝打量四周,“你怎么也不拾掇拾掇你家里啊,连个太阳都没有,黑乎乎的。”   骨鸟哼着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吞进来的,我都没得整理,要不你帮我弄一下呗?”   苏芝芝立刻来了心情。   若说要弄出一个小“太阳”,需要炎之火,由金丹期的器修熬练,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造出,且持续发光时辰最多一个月。   别说苏芝芝不是器修,就是炎之火,她身上也没有,苏家是有几味,就是没带进来。   苏芝芝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手指在脸颊上点了点。   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既然无法炼器,为什么不画出来呢?   她曾经是画修。   可是如果要做到,就不是逆行功法能解决的事。   那也就是说,她需要逆转为画修。   苏芝芝站起来,盯着黑乎乎的苍穹,面上没有表情,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她曾经弃画修,改剑修,因为她有要守护的家族,可显然不是她想做的事,十二年,她其实一直记得画笔在手心的感觉。   她并非锐意十足,如今苏家已经守下来,她为什么不能回到最初的轨道呢?   骤然,她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一跳,可仔细盘算,如今局势已定,假若没有辜廷,没人会动苏家,何况辜廷因为她身上的至阳之魂,也会看顾苏家。   她的道心,早就不在剑道上。   这里是骨鸟的老家,灵力很充足,很安全,因为她有两次逆行功法的经历,风险也大大降低。   这个念头或许一直盘桓在她脑海里,不曾改变,趁着这次,一并涌上来。   天时地利人和,苏芝芝有点激动,但不是冲动。   她全想好了,就做好这个决定。   她闭着眼睛,开始打坐,身体里的灵力一缕缕翻滚,小心地变换运行,因为向往画修道心稳固,剑修的功法逐渐被取代,而她竟然没有因此受多大的伤。   她怀疑前两次转换过功法,辜廷给她锻体,这次才变得这般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苏芝芝终于完成功法转换,洗髓筋骨,涤荡心扉,她嘴角带着一抹浅笑,重重送出一口气。   骨鸟见她完成,忍不住问:“呃……嗯,你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吗?”   苏芝芝此时心情舒畅,问:“外面怎么了?”   骨鸟说:“辜廷入魔了!”   骨鸟给出的画面,是它先用记录石先记下来的。   那画面还是在大秘境的山崖,那或许不叫山崖,因为曾在秘境中部呈凸起的一大片山崖,被一毫毫削开。   万年前,山崖曾是山石妖,下面那个阵法,是上古大能遗留的,为助山石妖成长,如果有任何东西掉到阵法里,都会变成山石妖的一部分,即使如今山石妖彻底寂灭,阵法也在运转。   但就在刚刚,上古大能留下来的东西,就这样化为粉末,被辜廷毁掉。   辜廷抬起头,他想,既然凶兽腹中都没有苏芝芝,她有可能掉进阵法,成为山崖的一部分。   那他就把山崖粉身碎骨,这样,能找回苏芝芝一丝魂魄,投入轮回。   只要他想,她就不会死。   一开始是这样的。   可是,直到山崖全部被削开,由山石庇佑的凶兽,都被开膛破肚,辜廷才恍然明白,苏芝芝没有被妖兽吞了,也没有被山石吸收。   她消失了。   在落下一句“我给你们让让路”,彻底找不到她的踪迹。   章梦只是一个幌子,她就是想走,所以用这种方式,躲到天地间都找不到的位置。   辜廷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   至阴之魂已经侵蚀他半边的身子,连他额上露出的纹路,也染上浓重黑色。   他垂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在他眼睑落下阴影,向来冷清至极的脸庞上,慢慢浮上一层魔纹。   是神本不该动情?   他想,不是神不该动情,而是因为,她不为他动情。   与苏芝芝相处的一幕幕,她从阴影里走出来,喊他大师兄,在昏暗的秘境里伸出手指,问他要不要饮血,柔软的嘴唇,贴在他唇上……如此种种,都是虚与委蛇。   所以她说,在他面前,她是另一个人。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她从来不肯放下伪装。   辜廷慢慢垂下剑。   这个男人身上,第一次出现颓然的气息。   从眼睁睁看着苏芝芝掉下去,再到一个个剖开妖兽的腹部,削平山崖,他没有一刻能凝下心。   他已经心性大动。   至阴之魂趁着间隙,反噬着他的身体,慢慢覆上他身上的一切,他的发丝变成银白,像雪一般圣洁,然而,他身上的魔纹却疯狂生长。   天地异变突生!   ***   画面里的辜廷,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入魔了。   骨鸟说:“这只是一夜的事情。”   之后的,骨鸟就没再记录了,外头现在是变天。   想到辜廷入魔,它一阵颤抖,这不就被元道说中吗?   苏芝芝刚转换完身上的功法,有些缺灵力,就摘着一颗苹果吃,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阵安静。   看苏芝芝悠哉,骨鸟忍不住问:“辜廷为你都这样,你不回去吗?”   苏芝芝啃苹果:“他为我入魔?别开玩笑了,他还是为他自己,所以,回去干嘛,况且我看他也不是很伤心。”   骨鸟恍然大悟,苏芝芝太过透彻。   它忍不住说:“你这是……高手啊。” 第35章 正是魏家的新锐   如果说, 辜廷为苏芝芝入魔,她未免有点自信过头,辜廷那样的性子, 能撼动他至此的, 只有他自己。   再多的外因,说到底,还是内核。   就像当初对着元道,说自己不可能入魔那样,他极为自傲,又怎肯自甘堕落?   苏芝芝最多就是推动, 决定权还是在辜廷手里。   然最后这个结果,不是苏芝芝预料内,她真正关心的是:“你老家不会被这么找上门吧?”   骨鸟打包票:“不会不会,我家安全着呢, ”说着它犹疑,“当然,你也不能一辈子赖着。”   在骨鸟看来, 它家就是最好的地方,苏芝芝铁定想赖着不走。   苏芝芝摆摆手,差点发誓自己不会在这里扎根。   她已逆转好功法, 总算能试试改变骨鸟的居住环境。   她从储物袋拿出一张纸,铺在地上,沾灵力为墨, 画一片天空和太阳, 画完后,这张纸并没有什么变化,失败了。   她发觉自己对画的掌控稀疏, 灵力流于表面,像她想要把整张画都铺在苍穹,做个假天空,得经过更多练习。   苏芝芝闭着眼睛,思绪回到小时候。   画修并非修真界主流,功法来来去去就那几本,回溯记忆,苏芝芝脑海不仅翻出功法,还记起,当初穆冬雪让她学画,除了顺着她的兴趣,还有一个原因。   画之功法能调和灵力,她是九天至阳血脉,虽并非体质,但穆冬雪担心她会觉醒血脉,变成九天至阳体质,以防万一,画修的功法,就是最适合她的。   当然,要是九天体质能这么容易继承,就没有稀缺可言。   苏芝芝从没觉得自己会觉醒体质,因为修真界没有先例,回忆断在穆冬雪的笑容上,苏芝芝不由轻叹口气,整理思绪。   她先默写画修功法,这个过程,又是一次洗髓筋骨。   在她默完三部功法后,呼吸频速有所改变,温和的灵力流淌在她筋脉,浑身轻飘飘。   虽然她的修为掉到筑基初期,对她来说,逆改功法筋脉,弃剑修回画修,没掉回练气期,已经是最好的。   这一次,下笔如有神。   耗费七天七夜,她将画卷展开在天空,天色湛蓝,云朵飘飘,红日挂在天际,时而躲在云后,时而露出,光线璀璨。   连骨鸟也惊了:“这,你居然画出阳光?”   苏芝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品,说:“我加了紫晶石,能够和灵力相互配合,变成阳光的质感。”   骨鸟听完差点晕了:“紫晶石!你拿我的紫晶石干嘛了!”   它不过打了会儿盹,苏芝芝居然把它的紫晶石给用掉,那可是它最喜欢的、最亮的石头啊!   苏芝芝说:“回去赔你两个。”   骨鸟:“那……好吧。”   和土豪做朋友,真是脾气都发不出来。   解决完“天”,苏芝芝伐木造小房子,又从宝石山上开凿一条小道,以万泉石与灵力为引,化成清水奔涌下,她还画不少观赏游鱼,点睛放进水里,鱼成活的模样,嬉水玩。   最后,苏芝芝摆一张红木躺椅,有时候在上面吃灵果,有时候修炼,自由自在的。   这种时光,她愿称为神仙日子。   当然,神仙日子总是会过完,她修完记下的功法,便反复参悟,直到悟不出任何新东西,苏芝芝也觉得,差不多要出去了,不然她画修练得没进步。   还没等她问骨鸟,骨鸟催她:“你知道现在过去多久了吗?”   苏芝芝正在制作画笔,她皱着眉头,问:“三个月……嗯不对,半年?”   骨鸟:“一年三个月了!”   苏芝芝叹息一声,世外桃源的日子过得这么快,她自己察觉不到,好日子总如指间沙,刷刷流完。   骨鸟继续催:“你不是说会回去?”   苏芝芝就着它的话头,说:“差不多这时候吧,你先去查探查探。”   骨鸟沉默了会儿,又很生气:“为什么要我去查探啊!”   苏芝芝恍然:“你是不是害怕啊。”   骨鸟:“……”   因为骨鸟怂,自从用记录石记下辜廷成魔后,它再没打探过修真界,不敢去,在它看来,现在修真界一定一片乱糟糟,辜廷成魔,那可是道修的大损失,也会是魔修的狂欢。   老实说,这样躲在家里,听苏芝芝唠叨画修有关的修行,也不是没有意思。   但它还有一道劫数,而且能预感到劫数越来越近,不得已,它才来催苏芝芝。   它咳咳两声:“要不是我,你有那么容易摆脱辜廷?我帮你度过劫数了!我算了算,我的劫数差不多要到,总该轮到你帮我渡劫。”   苏芝芝没反驳它。   一开始,她答应骨鸟帮忙渡劫,是想,要是骨鸟的劫数太难,她糊弄糊弄就得,所以经常欺负傻鸟。   但她从小到大,身边从没这么亲近的事物。   算了,能帮就帮。   当然,别说要怎么帮忙,骨鸟就连自己的劫数是什么都不清楚,就两眼抓瞎呗。   苏芝芝收起画架子,她走到清泉前洗洗脸,仔细看自己,感觉没什么变化,这才说:“我们出去吧。”   一年三个月,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什么。   话音刚落,周围风景一变,苏芝芝再抬眼,她落在一座城镇前,骨鸟终于变成骨头,待在她肩膀上。   从骨鸟家里出来,地方是随机的。   当年它是花费大力气,精准变成那只长尾雀,才有今天的骨头身,但只能指定一次,其他时候都是随机。   就是所谓随机嘛,总是有点坑人。   此时,苏芝芝抬起头,看着巍峨的城墙,城墙匾额上书:魔域城。   骨鸟小声说:“这里是极北之地的城市。”   苏芝芝:“……”   没记错的话,极北之地是魔修的地盘,再看这城市的名字,简直大喇喇地告示来人,本城与魔修颇有渊源。   苏芝芝往后退:“我要怎么回修真界?”   骨鸟还要装装样子:“呃……嗯,其实我帮你算好了,往后退是没退路的,太过危险,生路在前面。”   苏芝芝:“?”   骨鸟说:“其实魔域城里,有一个传送阵,能把我们直接送到修真界。”   苏芝芝:“或许没有听起来简单。”   骨鸟:“就是那个传送阵被封了,可能大概或许,需要等它修好。”   苏芝芝:“……”千防万防,防不过被这么一坑。   知道这地方怪危险,骨鸟只好又补一句,“需要我帮你隐匿气息吗?”   苏芝芝:“隐。”   万幸的是,骨鸟隐匿气息的能力一绝,至少还能溜出流云宗,现在要进入这座魔都,不费任何力气。   不幸的是,骨鸟隐匿气息的时间有限,就像它一天有限定的灵力能力能用,隐匿气息的能力一样。   苏芝芝抓紧时间,进入魔域城后,她要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参详下一步。   骨鸟还算上道,帮苏芝芝弄来这座城的地图。   她大约看一下,牢记之后,把图卷起收起来:“我们去西北方向,一个叫龙门窟的客栈休息。”   地图上有五处地方能供休息之地,她用排除法,主要是其他四处都叫什么“屠道楼”“灭道客栈”之类的,听起来心里就毛毛的。   做好决定,她向城门走去。   然而,魔域城没有她想象的繁华,明明地图上看来,建筑颇多,而且敢挂上“魔”字的,应当也是有那个底气,可苏芝芝走进去后,只觉得满目萧索。   建筑还是那些建筑,与城门一样,气势宏伟,但是隐约有些灰尘,路上魔修匆匆,一个个面无表情,有的甚至死死锁着眉头。   整座城的气场,就是“不顺心”。   程度有多深呢?就连骨鸟这种傻乎乎的,都能察觉不对劲:“奇了怪了,辜廷不是成魔了吗?我以为现在外面是魔修的天下,但现在看,他们怎么一个个一脸不高兴啊?”   确实,苏芝芝留心,一边到龙门窟,她进去,找一张空桌子坐着,客栈老板娘正在和食客说话。   那食客声音粗犷:“这种狗屁日子怎么过!”   老板娘一边打算盘,一边啧啧摇头:“都一年多了,只能这么过了,不然呢?你总该习惯的,阿汗。”   那个叫阿汗的食客“嘁”了一声:“我就不回像你们一样,坐以待毙,这回我抓了几个道修,非要逼得他们把办法交出来!”   一段没头没尾的对话,最主要的是,有道修被抓。   苏芝芝皱起眉,不是她善心大发作,而是她还是需要从道修那里知道,一年来发生什么。   骨鸟躲在她袖子里,很小声地说:“哇,魔修现在还敢抓你们道修,是不是嫌命不够长啊?”   苏芝芝回:“修真界的格局肯定改变了。”   不过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阿汗喝一小坛子酒,就放坛子,丢下几个魔石,摇摇摆摆往龙门窟楼上去。   苏芝芝紧跟在他身后,他进一个房间,她就在窗上戳出一个小孔,偷偷瞧进去。   房间中有两三个人影,阿汗将骂他们一通,无非是“现在的局面全怪你们道修”,还动手揍,才醉醺醺躺倒睡着。   可怜几个道修,该是被揍得鼻青脸肿。   苏芝芝确定他熟睡,这才推开窗户,翻进来。   因为她隐匿气息,几个道友都没发现她,她走到他们面前,让骨鸟撤掉隐匿,要叫那个道修,正好,那个道修也抬起头,两人对上眼睛。   男子脸上虽肿一块,但难掩面容清秀,双目澄澈。   苏芝芝一愣,这正是魏家的那个新锐,魏岸。   想当初,苏芝芝考虑过魏家,两人还见过面,只是被辜廷搅和,所以黄了。   见到熟人,魏岸的眼瞳一怔,苏芝芝却无声地比了个“嘘”的姿势,让他们快过来。 第36章 是灵力魔气枯竭   说起来, 这是很冒险的举动,苏芝芝一直留意魔修,令她惊讶的是, 他居然真的睡去, 对她动作毫无察觉。   他只在周身放个防御法器,为了少一事,苏芝芝不想杀他。   她只是心里奇怪,这魔修,居然不在魏岸几人身边设结界,就把他们几个放着。   当然, 当务之急是带走几个道友。   骨鸟只能隐匿她的气息,她不能带几人出龙门窟,干脆在第二层中挑个空房子,因为客栈人少, 她能钻篓子。   一行几人翻进屋子,苏芝芝路上已经想好,画一个开着的门, 做简单障眼法,所以,拿出灵纸和灵笔, 迅速泼出一张门,挂在真的门上,这样, 龙门窟的小二只会以为这是一间开着的没人租住的房子。   画修不比别人强, 小门道还是挺精通的。   做完这些,她回过头,看着几人:“好了, 现在我们暂时安全……了。”   她说着说着,顿住。   那几个弟子的表情,好像活见鬼,死死瞪着她,她看向魏岸,魏岸主动问:“苏师妹是怎么做到用灵力?”   苏芝芝疑惑,还以为他们好奇她为何能用这种障眼法,便说:“这是画修的一点小伎俩。”   魏岸思考着,又说:“现在整个修真界灵力很少,我们已经很久没看到像你这样,随心所欲使用灵力的修士了。”   苏芝芝惊讶,她终于知道违和在哪。   她问:“魔气也一样?”   魏岸点头:“几近枯竭。”   难怪,从进入魔域城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这里只有淡淡的魔气,这个客栈也是,没有很重的魔气,刚刚那魔修,居然宁愿动手动脚打道修,也不用魔气,甚至,不用魔气防止他们逃跑……   原来,是灵力魔气锐减,令道修魔修步步难行。   关于这一切,魏岸娓娓道来。   早在一年多前,流云宗辜廷入魔,宗内准备召集其他宗门商榷事宜,魔修发觉好日子即将来临,也从极北之地赶来,想成为辜廷的拥趸者,修真界一度混乱不堪,然而,道、魔尚未一战,灵力和魔气却像一夜之间被抽干,只余下原来不到一毫的灵力和魔气。   整个大陆哗然,这动静,大到远在极南之境的元道真人,都回到流云宗。   然而没有用,一年多,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该怎么恢复灵力。   就连元道这种一脚踏进飞天境的修士,到现在,没有灵力,只能使出金丹期左右的能力。   苏芝芝问:“灵石和魔石呢?”   魏岸顿了顿,说:“灵石、魔石中的灵力魔气大大流失,即使如此,一块灵石也会掰开使用,实在稀缺。”   像那个魔修放下的打尖费用,几块小魔石,只是以前一块普通魔石的一小角。   这种情况下,他哪有魔气能揍魏岸几人?只能捋着袖子上。   苏芝芝懂了,她刚从骨鸟老家出来,怎么也没想到外头变成这样子。   现在的修真界,犹如海水凭空消失后的海底,露出底下沟壑和浅滩,仅剩洼里水仰赖海水生存的鱼贝,甭管多大能耐,没有水,全都施展不出来。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苏芝芝居然能像以前一样用灵力,确实很奇怪。   魏岸身后几人,殷切地看着苏芝芝:“苏师妹轻轻松松用灵力画出一张画!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苏芝芝顿时觉得有点头疼,她也很好奇。   她感觉她身上游走的灵力,并不受外界的影响,这世界灵力是不是枯竭,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魏岸是几人的头头,他呵斥他们:“苏师妹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你们别缠着人家问这问那。”   苏芝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谢谢魏师兄,你们身上都受了伤,我帮你们治疗一下吧。”   如今灵力缺乏,术符都变成废纸,但苏芝芝有灵力能用,她拿出几张术符:“也希望大家能保密,不要把我有灵力的事,广而告之。”   算是给他们的封口费。   魏岸很上道,手指指天,发誓道:“我魏岸,日后,不会将苏芝芝会用灵力之事透漏给其他人。”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纷纷发誓,由天道束缚,不得对外透漏。   苏芝芝松口气。   她亲自帮魏岸治疗,眼见他肿起的脸消下去,又恢复清秀的面容,身上受伤的筋脉也慢慢愈合,她才收回手。   魏岸好了后,捏了捏手指,对苏芝芝说:“其他人让我来。”   以前他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如今,只能勉强使出练气一层的能力,不过,有苏芝芝输送灵力,还是能轻松治疗好别的弟子。   做完这些,几人商量着离开极北之地。   魏岸先说:“城外是走不了,我们几个就是逃出魔域城,却被别的魔修抓了。”   苏芝芝:“为什么?”她还想着,如今就她能正常使用灵力,是不是不用像骨鸟说的开启什么传送阵,直接闯就是。   魏岸说:“因为出事后,极北之地和修真大陆,出现一道四千里宽的天堑。”   魏岸当初离开流云宗,就驻守附近的道修城池,没想到灵力枯竭后,一道天堑把城池分成两半,他们这一半,就和极北之地一样,被分到一处。   魔修认为如此情况,定是道修惹的,抓起他们拷问,道修在极北之地的日子,当真水深火热。   那么宽的天堑,就是苏芝芝以前能御剑,也坚持不了这么久不休息,何况现在她变成画修,事情就更难了。   苏芝芝说:“我知道城里有一个传送阵,我们从那里回流云宗。”   魏岸笑了笑,露出个浅浅的酒窝:“多谢师妹。”   被这好人一笑闪了眼,苏芝芝不太好意思:“但是传送阵坏了,不止如何修好。”   魏岸说:“再看看吧。”   他们先离开龙门窟,换个离传送阵近点的灭道客栈,这回只换衣裳,都不需要隐匿气息,反正大家看起来都像普通人,大摇大摆进去打尖。   等左右只有苏芝芝和魏岸,她才问魏岸:“师兄怎么看这事?这不是把修真界变成凡人界么?”   魏岸摇摇头:“我相信只是个意外,因为发誓时,天道并没有弃我们不顾,所以灵力,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   苏芝芝“唔”了声,她和魏岸想的差不多。   她觉得,这事就是辜廷做的,没跑了。   也只有他能做到这个程度。   魏岸叮嘱她:“苏师妹,万要隐藏好你的灵力,一旦你有灵力被发现,你即使能用灵力逃脱,但双拳难敌四手,太过危险。”   为他的这份担心,苏芝芝心里一暖,点头,说:“好。”   她知道,如今,修真界修士都企盼灵力归来,每个人都用不了灵力,就她一个特殊情况,何况还是非战斗系的画修,敢招摇的话,死期也就不远。   她又问一句:“师兄有听说过大师兄……哦不,辜廷的踪迹吗?”   魏岸又一次摇头:“没有,没人知道他的踪迹。”   苏芝芝回到房内,骨鸟从袖子里钻出来,忍不住说:“居然是灵力魔气枯竭,辜廷到底做了什么啊!他如果入魔,也不能回飞天境吧?”   苏芝芝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骨鸟又“喂喂”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哦嗯,没错,你说的是。”   骨鸟:“……”好敷衍!   苏芝芝翻个身。   她向来聪慧,目前的情况掌握得越多,越明白,灵力和魔气枯竭,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样。   辜廷入魔后,魔修必然蠢蠢欲动,就在这时候,灵力魔气全部消失,道与魔就不可能打起来,便是说,从根源上,维持住和平,不然,整个世界早就颠倒。   现在的修士,可能想不到这个层面,不过,苏芝芝在骨鸟家呆了一年多,她一直以为,外头乱套,现在出来,才发现并没有,所以才会有深刻的感触。   这就是辜廷抽走灵力魔气的目的?   而且,苏芝芝想,她能继续用灵力,或许和她身上的至阳之魂有关。   罢了,总归不是坏事。   骨鸟很不快乐,嘟囔:“这世界变成这鬼样子,我还能渡劫成功吗?”   苏芝芝瞥它一眼:“你都不知道自己劫数是什么,要怎么渡劫,却知道,灵力枯竭的状态,影响你渡劫?”   骨鸟哑了。   苏芝芝早知道它对自己有所保留,不逼它,它总是再三强调劫数,也得她先逃离极北之地。   趁着夜色,苏芝芝第一次去查探传送阵。   要沟通天地传送灵力,传送阵必须露天,道与魔本就有共通之处,传送阵也是,她看着一个圆台,把传送阵的纹路记在脑海里,但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传送阵才坏掉。   怎么办呢?   苏芝芝在传送阵附近溜达好一会儿,暂时想不到办法,先回到客栈。   却看,有人在她房间门口等着,男人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里,苏芝芝脚步一顿,心生警惕,才看到他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魏岸。   他穿着淡青色的长袍,头发全部簪起来,露出前额,那眼睛黑黢黢的,深不可测,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清冷,是他身上之前不曾见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芝芝心里咯噔一下,她掩饰神情,疑惑地问:“魏师兄,怎么了?”   魏岸摇摇头,他轻轻一笑,唇畔漾起一个酒窝:“我是突然想起,我有一样东西,能够帮助到你。”   苏芝芝看着他的笑,心里的怪异感才压下去。   他拿出一块东西,放在手心,苏芝芝定睛看,好似是一截指骨。   苏芝芝问:“这是……”   魏岸:“这是我在极北之地找到的机缘,好像是神之骨LJ。”   神之骨,苏芝芝听说过,是上古大能陨落后的遗骸,一般由各个宗门保护,用作护宗大阵中的阵眼,但这次异象,天堑横生,神之骨流落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这东西能做阵眼,是存留其中的强大能量,能够维持阵法,甚至修葺阵法。   这样一来,就能传送阵的问题。   苏芝芝心里一喜,说:“谢谢魏师兄,”又想到要用它修复传送阵,得滴血认主,魏岸的机缘,就变成她的了,她顿了顿,“这是你的机缘,由我拿去修葺传送阵,不好吧?”   魏岸皱眉,有点无奈,才说:“师妹,阵法我也会用到。”   苏芝芝知道是自己见外,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她总觉得,是她欠了人家的,于是笑了笑,允诺:   “等回宗里,师兄记得来找我,我不会白拿神之骨的。”   魏岸怔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芝芝与他告辞,正要走进房间,却听他突然问:“对了,你袖子里的是?” 第37章 以前瞎眼看中他   “你袖子里的是?”   苏芝芝怔了怔。   她下意识摸向袖子, 是真没想到,魏岸说的可能是骨鸟,因为这么久以来, 只要怂鸟想躲, 就连辜廷,也不会发现它,魏岸又怎会发现它?   此时,魏岸弯弯眼睛,他笑容很温和,解释说:“我发觉那里灵力很强。”   苏芝芝果然察觉到, 骨鸟泄露了灵力,她收回手,“哦”了声:“那是一副骨头。”   不算骗魏岸。   魏岸没继续问,只是点点头, 提醒苏芝芝:“它的灵力有点强,小心别被别人发现。”   苏芝芝全身怀璧其罪,她跟着点点脑袋, 对魏岸说:“我会的。”   苏芝芝回房里,骨鸟从她袖子滚出来,它的灵力来自它家里, 相对外面,它家里灵力多着,气息没隐匿住, 自然很明显。   骨鸟说:“不知道为什么, 就在刚刚,我发现我不能控制灵力,就暴露了, 好奇怪呀。”   原来如此,苏芝芝还以为,是魏岸不对劲,结果真是骨鸟自己搞事。   她弹弹骨鸟的头,说:“还好是遇到魏师兄,要是再遇到别人,要么是杀掉他们,要么是逼他们发誓,我可不能保证能一直带着你。”   骨鸟护住自己脑袋:“干嘛呀!我都说不是故意的了!”   它真委屈,以前它能完美隐匿自己气息,从不出错,刚刚不知道是撞什么邪,居然放出气息,还被魏岸发现了。   真是想不通。   拿到神之骨,苏芝芝没有和骨鸟贫,抓紧时间,她布置阵法,滴血认主。   鲜红的血滴落在神之骨上,迅速消失不见。   苏芝芝轻喘一口气,她以为神之骨有主,必须花费精力与之抗衡,没想到魏岸运道那么好,拿到的神之骨是无主的。   她掂量着手上的重量,认主之后,她又得去一次传送阵,这次先试探能不能修好,如果没问题,再回来带魏岸几个。   第二天夜里,苏芝芝正要出门,骨鸟在她身后跳脚,喊:“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嘘”了一声:“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我去去就回来。”   骨鸟:“你真的要抛下我啊?”   苏芝芝:“……”   她当然不打算带骨鸟,它昨天暴露灵力,今天指不定也会,它变成不稳定因素,以防万一,不带比较好。   为了不伤害它幼小的心灵,苏芝芝想了想,委婉地说:“今晚是去试探,有危险,要是我被魔修发现,你在外头还能照应,要是我们一起被抓住,那就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骨鸟大悟:“原来如此!”   它身上竟然还带着这么艰巨的使命。   骨鸟忙挥挥骨翅膀,说:“那你去吧,万事切记小心为上。”   苏芝芝笑了笑,掩上房门,门上设一个保护阵,以防骨鸟遇到危险。   骨鸟并不知道她在门上做手脚,她走后,它百无聊赖,一会儿回家,但发现家里更无聊,又借着骨头连接外界,在屋子里乱转,最后停在桌子上,踱步。   这是它第一次和苏芝芝分开,而且,已经分开九十步的时间!   骨鸟不禁垮脸。   突然,门闩传来“咔哒”一声,骨鸟心里一喜,是苏芝芝回来了?它啪嗒啪嗒跑到桌子边缘,翘首望去,却见来人不是苏芝芝,而是魏岸。   它和魏岸对上眼,一人一鸟都没动作。   骨鸟反应过来,反正都被看到,魏岸不过练气一层,它不带怕的,立刻摆出主人家的姿态:“你干嘛,有什么事?”   魏岸跨进房中,转过身关门。   他似乎在想什么,在骨鸟等得不耐烦时,才问它:“你就是,那团待在芝芝袖子里的东西?”   骨鸟立刻炸毛,如果它有毛的话。   它不爽地盯着魏岸:“什么‘东西’?我有名字,我叫小白!”它又觉得魏岸鬼鬼祟祟,戒备地看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魏岸露齿一笑。   他唇边酒窝浅浅,让他看起来亲近些,说:“我知道芝芝要去打探传送阵,想与她一起。”   骨鸟不信:“你骗人,那你干嘛直接进屋?”   魏岸说:“门上有阵法,我以为她出事了。”   这种解释过得去。   不过,骨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它怀念苏芝芝在的时候,以她的脑子,一定能察觉哪里不对。   它没想通,就回魏岸的话,说:“她去了传送阵那里,还没回来。”   魏岸“唔”了一声。   他在观察骨鸟,似乎是自言自语,低声喃喃:“你很绝妙。”   在他漆黑的眼瞳里,映出的骨鸟,却不止骨鸟。   那是一个灵魂,利用一把骨头,连接自己和外界,因为并非真身,它每天能用的灵力有限,但一旦有危险,它能弃骨头回到真身,保全性命。   一种替身的办法,确实很绝妙。   骨鸟没发现他的不寻常,只是猛地一怔,问:“你说什么?”   魏岸的眼瞳流转,笑意又挂在嘴边:“你很绝妙。”   骨鸟:“再,再多说一遍?”   魏岸:“……”   这一刻,骨鸟迎来它的鸟生巅峰,在苏芝芝那里,它还没听过一句夸赞!虽然有时候也有,但是苏芝芝更多是敷衍它,只说它厉害,哪有魏岸说的这么好听,还“绝妙”呢!   它浑身骨头舒服。   骨鸟一屁股墩坐下,说:“我同意苏芝芝说你是个好人的观点。”   魏岸稍稍抬眉:“哦?”   骨鸟像倒豆子一样,说:“苏芝芝说,你是个好人,配不上她,她就乐意和那种黑心肝的在一起,就算你不被辜廷那个黑心肝的调走,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魏岸沉默了一下,笑得有点无奈。   骨鸟说:“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顺眼,透露给你。”   魏岸忽然问:“你觉得辜廷呢。”   骨鸟摇头晃脑:“辜廷?我觉得有什么用,得是苏芝芝觉得才对,要我说,他们俩心都挺黑的,挺适合。”   ——得是苏芝芝觉得才对。   魏岸将这句话在舌尖转一圈,垂下眼眸。   骨鸟尝到背后说人坏话的爽,又说:“辜廷就是个大混蛋你知道吧,别看他曾是你们首席大师兄,但他压根不是人!”   魏岸:“……”   开启辜廷有关的话匣子,骨鸟如数家珍:“他居然在大秘境布置阵法,杀那么多师兄弟,就为打开魔隧。”   “结果现在倒好,他付出代价,入魔了。”   “诶对了,他指不定觉得自己入魔是为了苏芝芝,但苏芝芝说不是的,她看得可清楚呢。”   魏岸说:“这是她的想法。”潜意思是让骨鸟别说。   因为,他更希望亲自从苏芝芝口中听到这些话。   骨鸟说:“这有什么,苏芝芝有话都会和我说的!”它得意地挥挥骨头,“我可是她最好的搭档呢,过命的交情。”   于是,它说出记忆里她的话:“她说,他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他自己。”   他若成魔,只有他心性不稳,心动之。   魏岸袖下的手指轻轻一缩,指尖一闪而过的,是魔纹。   一瞬间,又被压下去。   他轻声说:“为了他自己……”   骨鸟又说:“当然,我说的你别告诉别人啊,不然我要生气的。”   魏岸回过神,再一次仔细打量它:“你一直在芝芝身边?”   骨鸟说:“没有一直吧,不过超过三年是肯定的。”它又拍拍胸脯,“我,最可靠、最忠实的伙伴。”   魏岸想,也不一定可靠,不一定忠实,因为半晌的功夫,它差点把苏芝芝的老底抖光。   不知道她留着这样一只傻鸟,有什么意思。   骨鸟说:“说起来,你觉得我除了绝妙,还有什么优点啊?”   魏岸安静了。   骨鸟:“嗯?”   魏岸:“说话很伶俐。”   骨鸟:“这……勉强算一个优点吧。”   魏岸便说:“记忆力好,思维缜密。”   这就又夸中骨鸟的点,瞧它,小小一只鸟,功能这么多,苏芝芝得到它,真的是如有天助。   它正美着呢,却听魏岸问:“你一直呆在她身边,可见过她,还喜欢谁么?”   “喜欢?”骨鸟叉着脚丫子,说,“我们家芝芝不需要这种情绪,就算是以前瞎眼看中辜廷,后来知道他满脑子只有利用,也就抽身了。”   “她这辈子,不会再喜欢谁了吧。”   这回魏岸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过了好一会儿,魏岸突然微微眯起眼睛,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对骨鸟说:“芝芝遇到危险。”   骨鸟大惊:“遇到危险,你怎么知道?那怎么办啊!”   魏岸拉开袖子,示意它:“我去过去,一起。”   骨鸟心想,会夸它的总不是坏人,忙钻进魏岸的袖子,它在袖子里晃了晃,眨眼间,就听到几个声音:   “别让她跑了,她身上好像有灵力!”   “抓住她!”   这个“她”显然是在说苏芝芝,只是,没想到没一会儿,就到传送阵附近,这速度也太快了。   骨鸟心里一紧,想要跳出来,才发觉自己动不了,这袖子真是钻进去简单,钻出来难。   这边骨鸟在努力钻着袖子,而那头,苏芝芝沿着巷子跑。   幸好现在谁都用不了术法,只要她混进错综复杂的巷子,不再暴露灵力,那些魔修就没办法抓到她。   说来也是她运气不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就要离开时,一个守阵的魔修迷迷糊糊起夜,刚好两人碰上。   她当即拍晕那个魔修,但守阵魔修身上却有一样魔修专用的提醒,不需魔气,一旦意识被强制剥离,则会传出哨声,苏芝芝事先不清楚,把人拍晕,反而暴露踪迹。   只能怪她自己对魔修了解太少。   她往巷道跑,但魔域城的魔修在这里住这么多年,比她还熟悉巷道,所以,苏芝芝很难甩开他们。   她不能杀那几个魔修,一来画修并非主杀伐,无法像剑修那样利落,二来,这些人只是怀疑她能使用灵力,而非亲眼所见,如果她杀这几人,会完全暴露她身上灵力,到时候招惹来的,可能不是虾兵蟹将,再想找时机离开魔域城,几乎不可能。   她得为自己留后路。   苏芝芝想着,一边咬牙坚持跑。   她拐进一个胡同,突然,却看一个魔修守在那,他刚要大叫,苏芝芝心里一紧,却看他被人从后踹飞,滚在地上。   那人手脚十分迅速,将他绑起来,往他嘴里塞一块布巾,死死堵住他的喉咙。   正是魏岸。   苏芝芝来不及说什么,魏岸声音很低:“这边!”   他带着她,又拐进巷道。   这回很奇怪,一直紧追不舍的魔修,渐渐的,一个个都追落下,魏岸和苏芝芝躲进一个昏暗的巷道里,身后嚷嚷的声音也被彻底甩开。   苏芝芝松开一直紧绷着的弦。   这一放松,便发觉,她和魏岸站得挺近。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轻飘飘的。   她小小退一步,看向魏岸,他着一身月白色衣裳,头发全部扎起,并没有束在发顶,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他看过来时,眼中犹如水潭,带着凉凉的深沉之意,叫人轻易就迷失其中。   他轻轻舒一口气,问苏芝芝:“没事吧。”   苏芝芝摇摇头:“你怎么在这里?”   魏岸放出袖子里的骨鸟:“它见你有危险,让我来帮忙。”   骨鸟:“???”是它吗?   苏芝芝捏住骨鸟的后颈,没想到她临走前的叮嘱出现作用,傻鸟还真有点本事,便噗嗤笑出来:“辛苦你了。”   骨鸟:“……”   哇,这是苏芝芝第一次对它说辛苦!   没错,或许是它无意间用能力帮助魏岸,不然魏岸一个小练气一层,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苏芝芝。   果然是它,它超棒的。   它再不疑惑,仰着脑袋,说:“对,是我。” 第38章 与我结为道侣   魏岸又说:“我在魔域城生活一年, 熟悉这里道路,”他声音略有些低,“不该让你一个人来, 差点出事。”   好似自责, 他面目柔和许多,眼睑下,眼睛干干净净的。   这就解释为何他能带着苏芝芝七拐八弯,躲开魔修。   苏芝芝觉得,她是不是过于警戒。   骨鸟承认它帮的魏岸,她心里还是有点奇怪, 但他都解释到这个程度,她再追问,就显得没意思,还容易让两人生罅隙。   何况魏岸刚救了她。   掩去心里的起伏, 苏芝芝认真地说:“谢谢你啊,师兄。”   魏岸笑了笑,云淡风轻。   此时, 那些魔修跑着,突然就跟丢人,都奇怪得很, 冷静下来,其中一个就问另一个:“你说你发现她有灵力,是真的吗?”   那魔修说:“我也不清楚啊, 我没仔细留心, 但那种感觉是挺像的,本来以为能抓住好好盘问的。”   “笑话,人家有灵力, 还会被你抓住?”   “不过我们刚刚追得那么紧,也没看有什么灵力波动,她身影就没了?”   “确实奇怪,她靠近传送阵,或许有什么目的,我们这几天加大人手看着。”   确实,假若道修能用灵力,那可是大事,他们几个不肯定,怕贸然上报,反而引起城主不满而受罚,总该找到证据。   要真见到道修用灵力,总比捕风捉影好。   商量完毕,几个魔修散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一种步法形成的阵,几乎不需要灵力,也能轻松甩开他们,当然,越是不需要灵力的阵与术,越需要施者强悍的掌控能力。   回到客栈,苏芝芝规划。   今晚出师不利,打草惊蛇,想必魔修防备加强,本来应该延后,但她在魔域城潜伏倒没什么,就怕魏岸那几个没有灵力能用的,又被抓走,待越久越危险。   事不宜迟,她又去踩点两次,摸清魔修换班规则,决定三日后的晚上行动。   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一个人引开魔修,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启动传送阵。   但是,如果那个人不能及时抽身,他就错失回去的机会,因为神之骨的特殊性,不能落入魔修手里,苏芝芝会带上它,那传送阵也会关闭,把他独自留在魔域城。   虽然骨鸟有能力能骚扰守备,但它要用到灵力,她不打算用它。   苏芝芝提出这个问题,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没人想冒险。   魏岸站出来,说:“我来。”   他确实有担当,这个任务交给他,她会很放心。   “三日后的子时,是守备换防最薄弱的时候,到时候,你先吸引走三个魔修,我去修葺阵法,记住,只有一刻的时间。”   苏芝芝神情严肃:“一刻后,如果你没回来,我们就先走。”   魏岸点点头。   这个计划虽然冒险,却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三日后的夜里,一切就绪,魏岸先引起那些魔修的注意。   “站住!”魔修喊,追上去。   苏芝芝没浪费时间,见情况可以,迅速从另一角过来,确定他们不会察觉到灵力的波动,开始用神之骨。   小指骨头漂浮在阵法上,一个宗门护宗大阵的利器,用在传送阵上,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   没过一会儿,传送阵如期修好。   几个道修很激动,他们受够该死的魔域城,忙站到阵法里,叫苏芝芝:“师妹快点,那些魔修指不定会折回来。”   这意思,竟是要抛下魏岸就走。   这些人先前还仰赖魏岸庇护,如今,竟是不顾魏岸死活。   苏芝芝冷冷地说:“一刻。”   其中一个道修想说什么,另一个拉住他,才免一番口舌之争。   世间百态,偏生她总能看到最丑恶,这让苏芝芝不由想起一年多前,卢钰与他带的那一小队。   并非没有好人,她告诉自己。   眼下,看不过这些人的嘴脸,她侧过身,抱着手臂,食指一下下点在胳膊上,开始计算时间。   虽然她会等魏岸,不过一刻,不少但也不会多。   时辰一点点流逝,等待的时间被放得无限长,就算一点风吹草动,都惊得那几个道修害怕是不是有魔修过来。   到最后,魏岸还是没动静。   苏芝芝点着胳膊的速度没有慢,也没有快,还有三十下,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她抬眼看向远处,月色下,魔域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气,魏岸好像不会再回来。   “我们快走吧,这都一刻钟了,魏师兄该不会被抓住了吧!”   “是啊,太冒险了。”   苏芝芝瞥那几人一眼,忽然觉得好笑:“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们一起走?”   “为了同门情谊?”她略仰起头,扬起的眼尾在此时有种利刃感,“你们想想,我和你们有同门情谊?”   也不想想自己有什么值得苏芝芝帮顾的,明明靠的是魏岸的脸面。   几人都哑住,不敢再说什么。   但苏芝芝怼完他们,时间到头了,只剩最后三下。   按照约定,她等满了一刻钟,确实不能再等。   三、二、一。   苏芝芝回过头,迈进阵法,即将启动时,她想起魏岸的眼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段时日来,他向来温柔阳光的眼眸,多一层淡雾,扫到人身上,凉凉的,总给人一种他能掌握所有场面的感觉。   想起那日他突兀地出现,带她逃过魔修的追查,这样的人,会被没什么修为的魔修抓住?还是,只是单纯被绊住脚?   不知道为何,苏芝芝下意识信任他,他不会解决不了魔修。   她还是想再等等他。   骤然,不远处传来点动静,苏芝芝忙看过去,那跑过来的正是魏岸!可是,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群个魔修!   老天,他上哪招惹这么多魔修?   而且,苏芝芝能明显感觉到,其中一个魔修或许本来修为不低,如今还能运用魔气,就像元道还能有金丹的修为。   见这一幕,晾谁心里都会咯噔一声,身后的道修急得不行:“快快快启动阵法,那些魔修要追上来了!”   苏芝芝不再犹豫,准备拨动阵法。   但她不会让魏岸眼睁睁看他们离开,阵法启动是有时间的,她测算魏岸的步调,只要他按照这个速度跑过来,就能来得及……   这关头,魔修居然用术法,几块石板从土地下生长,拦在魏岸面前,他必须跳过石板,被生生拖慢。   来不及了。   苏芝芝心里一紧,往前迈出一步,她倾身,伸出手:“快点!”   她踮起脚尖,手臂绷直,天蓝色的袖摆滑下来,露出她修长的手肘,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漂亮又耀眼,灼灼闯进人的世界。   她在等他。   魏岸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足下一用力,猛地跃起,抓住苏芝芝的手,搭上手的下一刻,被她用力拉过去。   瞬间,阵法启动,光亮过后,他们几人的身影不再在魔域城。   苏芝芝只觉迎面扑来一股淡淡的冷香,她还没反应过来前,转瞬即逝,她拉住魏岸后,因为力气过大,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   魏岸扶住她的腰。   他的手掌很宽,手心却很凉,很快放手,问苏芝芝:“没事吧?”   苏芝芝摇摇头。   月色当空,所即之处,不再有浅淡的魔气,而是近乎为无的灵力,这个传送阵废弃许久,是在一片草丛里。   几个弟子兴奋:“我们回来了!”   拨开一人高的草,就能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宗门,或许是受灵力枯竭影响,模样有些颓靡,连挂在门上的牌匾都掉了。   不需要去看门上牌匾,魏岸如数家珍:“玉剑阁。”   弟子跑过去翻过牌匾一看,果真是。   魏岸说:“玉剑阁是离流云宗三百里的小宗门,仰赖流云宗流露的资源而活,如今修真界处处缺灵力,或许已无人在此修炼。”   三百里,过去御剑并不远,但现在,如果光靠走路,可是要好几天。   苏芝芝瞥那几个弟子一眼,朝魏岸努努嘴:“你这几个小跟班,刚刚真着急,总催我快开阵法。”   她不想再帮背后等着插刀的道友。   从看看的事便可看出,当初要不是魏岸率先发誓,他们说不准会用她有灵力的消息,谋取利益。   苏芝芝说完,那几人面色都很尴尬。   魏岸似乎毫不在乎,他看他们一眼,淡淡地说:“你们走吧。”   这是要散伙的意思,那几人面面相觑,没继续说什么,却一句谢谢都没有。   苏芝芝颇为感慨。   她知道他们一起经历许多,魏岸被伙伴背叛,心里不会好受,但她没安慰人的经验,只好以己度人,学骨鸟的调调:   “不需要的感情去掉就好,不然留着这几个拖后腿的,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和威胁。人嘛,总会有瞎眼的时候。”   瞎眼的时候?   正如她自己曾经喜欢过辜廷?倒是和小白的说辞对上。   魏岸眼角几不可查一动。   苏芝芝要回家,她问魏岸:“魏家现在如何,你有了解么?”   魏岸摇头:“我亦有两年不曾回宗。”   苏芝芝点点头,看着刚好从她袖子里爬出来的骨鸟,问:“把我们两个传送到宗外附近,你这么厉害,做得到吧?”   骨鸟得意:“那是当然。”   流云宗到底是大宗门,即使遭此大变故,不至于像魔域城、玉剑阁变得毫无人烟,大门口修士出入,颇为繁忙。   苏芝芝的回来,引来两三句“苏家的灵石能不能拿出来分”之流,当然,过去他们只有馋的份,现在也只有馋的份,她半点不在乎这些言论。   倒是有人真心为她回来而高兴,正是魏远。   魏远连说几个好,又看到魏岸,猛地抱住魏岸,狂拍他的背部:“你这小子!安全回来了啊!可真是太好了!”   魏岸脸上带着笑。   他额角和手背拧起一个疙瘩,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到家,苏芝芝就能光明正大使用灵力,因为她灵石多,别人不会发现异常。   骨鸟钻进在亮晶晶的灵石堆里,不肯出来,苏芝芝面前温着一壶酒,魏岸坐在她对面,小口啜着温酒。   苏芝芝道:“这次多亏魏师兄的神之骨,还有最后帮忙引走魔修,不知师兄想要什么,朝星峰能给的,自然都会给。”   魏岸撩起眼皮子。   他看着她,又似乎不止看着她,只说:“苏师妹,我不想要东西,我想问苏师妹一个要求。”   所谓要求,总是变数。   苏芝芝放下酒杯,没一口答应,问:“魏师兄想说的是?”   魏岸双手交叠,作了一揖,安静了会儿,再抬头时,声音温润:   “与我结为道侣。” 第39章 和劫数有关系   什么, 道侣?   苏芝芝差点喷酒,她咳嗽几声,过了半晌, 才复杂地看着魏岸。   树林沙沙, 夜风卷过开满树桠的花,带走它们,它们飘落在廊下,白洁的花瓣落在魏岸身后,如今灵力枯竭,这种树还能好好活着, 也是坚韧。   魏岸眼神宁静,没有忐忑不安,只有等待,他好像并不在乎是不是能结为道侣, 就差她开口的判决。   她终于长长出一口气,有点疏离地说:“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听罢, 魏岸神色不改,却仿佛松口气,点点头:“好, 是我唐突,你可以把它当玩笑之话。”   苏芝芝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 说:“师兄这个玩笑可是吓我一跳。”   魏岸垂下眼睛, 轻声说:“是么,过去我以为……”   苏芝芝觉得有必要解释以前的误会。   她正襟危坐,神态严肃:“师兄, 以前魏大哥为我们牵线,不过,或许我们不合适,索性最后你被远调,这事也便不了了之,没有及时告知你,我的失责。”   “远调,”魏岸看了眼庭中的花,目光再挪回来,带着点点不经意,“是辜……小峰主出的手。”   苏芝芝以为辜廷手脚会干净点,不过,或许他压根不在乎会不会被魏岸发现。   她点点头,说:“听说是这样的。”   魏岸又歪歪头,好似疑惑,说:“你说过好人配不上你,在你眼里我是好人,所以不会有机会,是吗。”   苏芝芝:“……”   等等,这番言论,怎么这么耳熟,但她只在骨鸟面前说过啊!   下一刻,魏岸就把骨鸟卖得干干净净:“是小白说的,我阻止过它,我想,这是你与它说的,但既然被我无意知道,我必须告诉你,否则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苏芝芝:“……”   骨鸟这货!   她借着抿口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   它到底说了些什么!她眼神锐利,盯着远处钻在灵石堆玩耍的骨鸟。   奈何骨鸟只顾着灵石,根本没察觉她的“杀气”。   她只好清清嗓子,说魏岸说:“或许是个误会,我……不太习惯和你这样赤诚的人打交道,并非配,与不配的问题。”   她直抒情绪:“或者说,世间感情,没有配与不配之说。”   过去她曾感慨她不配好人,可不知道是不是画修功法的缘故,心态平和下来,就会发现这想法很好笑。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配不配之说,她只是不喜欢魏岸而已。   她不曾以为,过去对辜廷的喜欢有什么错,不要因为一个男人,去否认自己喜欢的情绪价值。   这点,她自己倒是拎得清。   “我知道了,”魏岸听罢,说:“在魔域城,谢谢你。”   苏芝芝想起她拉他那一下,回:“你也有所付出,是应得的。”   但其实,她最后没有丢下那几个毫无修为、催促她启动阵法的道友,她非绝对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而在潜意识里,不会认可抛弃、屠戮同门的行为。   这就是人之常情。   倏地,魏岸站起来,朝苏芝芝倾身,苏芝芝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他向她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像一块上好的白玉,越靠近,身上那种违和的熟悉感越强,直叫她眼仁倏地缩起,屏住呼吸。   手最后落在她肩膀,就像荷叶上凝结许久的露水,终于“咚”地落在湖里,他的手指捻下她肩膀上一朵白色的花。   周围空气又流动起来。   他坐回去,展开手,给她看那静静呆在他掌心的花,九瓣花瓣没有缺任何一瓣,它被风眷顾,没被撕扯开,完完整整。   魏岸说:“是花。”   苏芝芝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哦。”   他将花放在茶几上,声音很淡,几不可闻:“谢谢你,没把我舍弃在那里。”   又一阵风过,那花轻飘飘的,在桌上滚几个圆圈,缓缓落在地上。   她的睫毛细微地颤颤。   魏岸走后,苏芝芝站起来,走向灵石堆,骨鸟窝在里头,舒服地翘着鸟脚,浑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苏芝芝指尖一弹,它从灵石堆里滚下来,“哎哟”两声,愤怒地说:“你干嘛!”   她居高临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跟魏岸说了什么,都老实跟我说清楚。”   骨鸟吓得浑身骨头抖了抖:“我……啊,魏岸那混蛋,居然出卖我!”   说完它想振翅飞走,但哪里比得过苏芝芝,被她一把抓住。   骨鸟:“我错了!”   它怂得及时,把在魔域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苏芝芝:“那晚上我没忍住,就就……”   “就?”苏芝芝冷笑,她也是傻了,居然会对骨鸟说那么多话,明知道它傻得可以,她逼问:“说吧,还有什么瞒着我?”   骨鸟欲哭无泪:“不、不是我发现你有危险的,是魏岸,我现在可发现不对劲,他怎么那么敏锐,还拿我做借口!”   “你是该早发现不对劲,”苏芝芝说,“门上我留了保护阵法,魏岸若真的是练气一层,怎么可能破解,进我房间?”   骨鸟呆滞:“你说,他会不会用的什么别的歪门邪术,想获得你的信任啊!”   苏芝芝按了按额头:“不会,他既然把你抖出来,就知道我会找你质问,他很有底气。”   问题出在哪,苏芝芝也很快知道。   难怪呢,总会有莫名熟悉的感觉。   包括最开始,骨鸟灵力泄露,肯定也有他的手笔。   他不想再隐瞒,才会把话说清楚,可是,他居然会借魏岸的皮,来试探她,她不敢想象,要是刚刚答应“魏岸”结为道侣,会发生什么事。   好家伙,为了剔除隐形存在的威胁。这个疯子无所不用。   就是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意思。   苏芝芝拍拍手上的土,神情严肃起来,如果“魏岸”想杀了她,那真是手到擒来,但他没这么做。   她暂时也看不透。   而此时,骨鸟从土地里冒出个头,呸呸两口土:“姑奶奶,你埋我十次了,还生气吗?”   苏芝芝按着它的脑袋,阴恻恻道:“给我躺好,我还没消气。”   亏她对骨鸟这么好,这厮真该长些记性。   最后一次埋骨鸟,苏芝芝把它葬在三尺深的土里,让它自个儿好好爬,便回到云间阁。   桌案上,是她近来翻出来的画修的功法、技法,苏家的藏书十分多,弥补她的空缺。   但她有点心浮气躁,随意涂抹两笔,就搁下,等了一会儿,庭院还是一片安静,骨鸟这次居然没有顽强地爬起来,难道三尺太深了?   苏芝芝皱皱眉,她站起来,刚往庭院迈步走去,忽然那堆土里,冒出一只手。   她揉揉眼睛。   那手不大,骨节却有点大,皮肤偏麦色,紧接着他破土而出,大骂:“哇把我埋这么深你也太过分了吧!”   苏芝芝和他对视着。   骨鸟、或者应该说,少年傻乎乎地看着她,问:“啊,你怎么突然变矮了?”   苏芝芝:“……”   苏芝芝:“要不你先低头看看?”   少年低头,下一瞬,嗷叫声穿破天穹。   他手忙脚乱从泥坑爬出,光着半个身子,下半个还扎在土里,像个猴子似的摸摸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脸:“啊,我变成人了?”   显然他比苏芝芝还要懵然。   苏芝芝心里点点点。   她实在看不下去,半掩着脸,丢一身衣裳过去:“你先把这穿上。”   这么对比,骨鸟就显得很大惊小怪。   他不太会穿人类的衣服,循着平时的记忆,大约找到正确的穿衣方式,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不过好过光着。   苏芝芝指指桌案对面,示意他:“坐。”   少年大喇喇坐下,看苏芝芝跽坐,想起辜廷魏岸之流,坐下来都是背脊挺直,优雅好看,便略微收拢自己的脚。   苏芝芝从最开始的惊讶回过神,打量变成人身的骨鸟。   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头发披散在肩膀,上面还有泥土,五官初初长开,眉宇高昂,鼻梁挺直,眼睛又大又明亮,肌肤偏麦色,俊着呢,看着又很干净,声音也不再像骨鸟时期的幼稚,而是带着少年人的沙哑。   感受她的目光,他不太习惯地拉拉自己衣襟。   苏芝芝问:“你还能变成人?”   少年还是和骨鸟时期一样,横放双手,和骨翅膀那样挥挥:“我也不清楚,太突然了!”   苏芝芝看不过眼,指着他:“手放下来。”   骨鸟:“哼,干嘛?”   苏芝芝:“你不知道人类一边说话一边摆这个姿势,很像智障吗?”   骨鸟:“……”   他生气得很明显,眉头一竖,麦色的肌肤浮上薄怒:“我不是智障!”   苏芝芝好整以暇:“越争辩自己不是智障,越像智障。”   骨鸟:“……”   反正他说不过苏芝芝,只能努力将手并在身前。   安静下来后,苏芝芝感到有点头疼,怎么也没想到骨鸟会变成男孩,而且还是看起来十四五这么大,再住在她云间阁,总会引起点风言风语的。   最主要是,“魏岸”那座大山盯着,他不会杀她,但她不能保证他不会对骨鸟动手。   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骨鸟,骨鸟得离开云间阁。   苏芝芝说:“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殿宇,去那边住吧。”   骨鸟睁大眼睛,很快反应过来:“不行!那以后见你是不是要通报啊,可我还等着你帮我渡劫呢,你是要卸磨杀驴?”   他变成人后,智商其实还稍微高那么一丢丢。   苏芝芝心里盘算着,而骨鸟说完这句,完全没半点自觉,他一脸单纯,看到桌上的桂花糕,咽咽喉咙:“我闻到香气了。”   苏芝芝心里一喜。   她忙让仆从做好吃的,骨鸟果然吃得很快乐,以前他只能把东西吃到“家”,没有味觉,现在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很是满足。   最后,苏芝芝和善地问:“吃饱了吗?”   骨鸟点头:“饱了饱了。”   苏芝芝和善地问:“喝足了吗?”   骨鸟又点头:“足了足了。”   很好,吃了她的东西就要听话,下一瞬,苏芝芝拖着他的后衣领,吩咐仆从:“把偏殿收拾出来,让他住。”   骨鸟“嗷嗷”叫唤:“不行!我怀疑我突然变成人,可能和我的劫数有关系,我不能离开你啊啊啊!”   他干脆耍赖,抱住苏芝芝的腿。   她拖着他走了两步,突然怀念他还是鸟骨头的时候,那时候多轻啊,刷的变成人,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突然,苏芝芝脚步顿住,而骨鸟也从鬼哭狼嚎中回过神来。   他抬起眼,就看不远处,站在庭中的男子,可不正是魏岸?   苏芝芝:“嘶。”   “魏岸”眼神凉凉的,瞅着骨鸟。 第40章 你要有点自觉   想什么来什么。   要是这个人真是“魏岸”, 苏芝芝倒也无所谓,魏岸心地好,也够要脸, 但他是辜廷。   一个在成魔之后, 不知所踪,又披着魏岸皮突然出现的人。   不过,既然两人不曾当面说破,苏芝芝不会傻到跳到他面前喊“我知道你是辜廷”,她只是佯装惊讶:“魏师兄,你还没走吗?”   辜廷略敛下目光, 他抻直嘴角,看起来很淡漠:“想到有东西落下,回来取。”   他的视线落在骨鸟抱着苏芝芝脚的手上。   苏芝芝动动脚,骨鸟没松开, 她不得不小踹下他下巴,小声呵斥:“起来,别丢人现眼。”   骨鸟这才揉揉脸, 不情不愿站起来。   他这一站,还比苏芝芝还高点,只是他不太习惯, 忸怩着蹲下来,那眼睛分外清澈,不像鸟儿, 像懵懂的犬类, 眼巴巴地盯着苏芝芝。   辜廷又看他两眼,小傻鸟完全没有自觉。   苏芝芝只好充当介绍人,指着骨鸟:“这个人, 魏师兄认识。”   辜廷挑眉,打量着骨鸟,笃定道:“你是小白。”   对着骨鸟这身麦色皮肤叫他小白,总有点奇怪,苏芝芝心想,果然还是小黑更适合骨鸟,当初就应该叫小黑。   少年对着魏岸龇牙,点头:“你很聪明嘛!”   被夸聪明,辜廷轻笑一声。   他平日里情绪很淡,借着魏岸的身体,笑容才明显一些,只是这一声,听起来不是那么友好和善,他问苏芝芝:“你和他一起住?”   苏芝芝心底一紧,赶在骨鸟开口前:“不,正要让他去偏殿。”   辜廷却问:“你以前和他住一起?”   苏芝芝:“……”   以前不知道骨鸟会变成男孩,那时他常在她袖子里睡觉,苏芝芝没觉得不对,怎么辜廷倒问得,好像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没有,不存在的,她要理直气壮。   想到这,苏芝芝一点都不心虚,说:“是啊,”顿了顿,又说,“魏师兄的问题真多。”   骨鸟也莫名觉得不舒服,说:“你还有事吗?你落下的是什么东西啊,拿完就快走吧快走吧,你这神出鬼没是跟辜廷学的吗?”   苏芝芝:“……”   傻鸟完全没反应过来,还以为魏岸是魏岸,只是可能不对劲而已。   倒是辜廷,他以前答应过苏芝芝,不会擅闯云间阁,这次没有遵守诺言,虽然有借口掩饰,也不光彩。   他走上前,拿走案上杯旁的一块玉,再颔首时,整个人恍若魏岸一般温良,只说:   “师妹,注意避嫌。”   骨鸟不乐意了:“诶不对啊,你们这孤男寡女的,也在一起喝酒,怎么不说避嫌啊?”   苏芝芝皱眉掩住眼睛,骨鸟这张嘴啊!   为防止辜廷真一个不爽灭了骨鸟,苏芝芝只好开口:“他年纪小,不懂事。”   骨鸟:?   他自己想,原来他年纪还算小啊?   辜廷又瞥一眼骨鸟,他眼珠子极黑极深,这一眼,颇有震慑,直叫骨鸟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他搓搓手臂,小声嘀咕,却不敢再出言不逊。   说到底,骨鸟还是怂。   辜廷似乎确定骨鸟没威胁,又拾起笑意:“不碍事。”   总算等辜廷离开,苏芝芝呼噜呼噜骨鸟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半大小子了,你要有点自觉啊。”   她眼尾上挑,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多少指责之意,好似骨鸟确实是个需要被包容的孩子。   骨鸟“哦”了一声,最终,还是接受住到偏殿的事实,只是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半夜,苏芝芝房门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她打开一看,骨鸟卷着铺盖,坐在她门前,认真地和她讨价还价:“我总是睡不着,不和你同个房间,我睡你门口总可以吧?”   说着,他连忙抱紧一个枕头,眨巴着眼睛看苏芝芝,这副呆呆的模样,和骨头时如出一辙。   见苏芝芝没反对,他立刻得寸进尺:“说真的,我到修真界就和你在一块,你看我多突然变成人,总该理解一下我吧。”   “或者我们换位思考,你要是某天也变成一只鸟,我作为骨头鸟总该照顾你是不是?”   苏芝芝揉揉额头:“你想说什么?”   骨鸟可怜兮兮:“等我睡着再关房门好吗?”   苏芝芝:“……”   这是哪来的粘人鸟!   她盘腿坐下:“喏,我就坐这,你睡吧。”   今晚无月,星子很多,闪烁之间,在漆黑中撞开一个个小口子,苏芝芝盯着其中一颗不明不暗的,略略出神。   没有灵力,整个修真界一蹶不振,本以为辜廷失踪,但他就在她面前。   她不明白辜廷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取走灵力魔气的动机,最主要的是,至阳之魂不是还在她身上吗?如果他需要,取走就是,反正她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从不得不被带去飞天境的困局中脱身。   但辜廷,到底想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苏芝芝也有点困意。   突然,她听到骨鸟在嘀咕:“这儿没有你袖子里舒服啊。”   苏芝芝指尖点了点,一个取物术捏成,屋中一件不常穿的外衫被她拿在手中,她把外衫丢给骨鸟:“袖子借你用。”   骨鸟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   他把头钻到宽大的广袖里,在廊下打了几个滚,过了会儿,头发乱糟糟地从衣物里钻出来,小声问苏芝芝:“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这句话问得,可不像他,他明明是任何时候都会有“本大爷超厉害”的自信。   看来还是因为突然变成人,他心里还是没底,难以适应。   苏芝芝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善解鸟意的时候。   她忍不住笑出来,说:“放心吧,丢下你不管前,总要让你结成空间的秘密留下来。”   骨鸟一愣:“天生的,我是天生的!”   苏芝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骨鸟:“那我不管,反正老天偏爱我。”   吵了会儿架,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骨鸟抱着衣服,灵动的眼睛到处转着,终于想起什么,说:“对了,那个魏岸好像有点问题,我感觉,他对我有恶意。”   这得多迟钝,等到现在才发现。   苏芝芝无语望天,告诉骨鸟:“他就是辜廷。”   骨鸟:“???”   他猛地跳起来,因为惊骇,两眼瞪得圆圆的,动作幅度太大,一惊一乍,叫苏芝芝吓了一跳,往后一仰,后脑勺猝不及防“咚”地声撞到门框。   倒是不疼,就是好笑。   骨鸟一下笑出来。   苏芝芝无奈地看着骨鸟,一边扶扶头发:“你忘了刚刚为什么震惊了?”   骨鸟“嘎”地一声停下来:“对,魏岸居然是辜廷?难怪呢!”   他立刻怂怂的:“我完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话……对了,你倒是问问他灵力枯竭的事怎么办呀。”   苏芝芝耸肩:“你去问啊。”   骨鸟:“不,我不敢。”   苏芝芝:“这不就得了。”   骨鸟嘀嘀咕咕:“也不知道灵力枯竭会不会影响我的劫数,唉,真希望像你一样快点渡劫,这样就没有烦恼……”   苏芝芝想了想,问:“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种族的?”   骨鸟斜睨她,那表情绝对是跟她学的,一个模子刻出来,连眼底细微的嫌弃都惟妙惟肖:“鸟族呀,这你都看不出来?你们修士太喜欢抓我们当灵禽和坐骑,我们早就不敢在修真界溜达生活了。”   苏芝芝瞅他一身黑皮,欲言又止。   “干嘛?”骨鸟顺着她的视线看遍自己全身,蓦地反应过来,“我不是乌鸦!”   苏芝芝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骨鸟龇牙咧嘴,他生平最讨厌被人说成乌鸦。   来回吵几次后,苏芝芝总算不再逗他,他枕着苏芝芝的衣服,睡衣朦胧间,却听苏芝芝说:“给你找个驯兽师吧……”   骨鸟:……   本大爷既不是乌鸦,也不是兽!   没过两天,朝星峰又来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包括魏远在内的修士,一见到他只有行礼的份。   正是元道真人。   如今灵力枯竭,元道真人还有相当于金丹期的修为,便可知他原来的修为到多么恐怖的程度。   这狗贼,面容年轻俊逸,但那双眼睛,沉淀着极深的东西,唯独笑起来时还挺人模人样。   苏芝芝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还是做足面子,请他入座:“不知元道真人过来,是有什么事?”   左右无人,元道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直指:“你还能用灵力。”   苏芝芝即使隐匿,元道也能一眼看破,她没有半点惊讶,玩笑似的说:“逃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又问,“您今日来不是为了这事吧,是为了辜廷么?”   谈到辜廷,元道眼里蓦地闪过一丝什么,转而说:“不是为他。”   苏芝芝心里有点奇怪,难不成他不知道“魏岸”是辜廷?   转而又觉得没有不对劲,辜廷入魔,现在是逆徒,早就被流云宗除籍,不过,她理所当然以为,辜廷敢来找她,也会去找元道。   这下更捉摸不清元道来做什么。   元道开门见山:“我察觉你这儿有灵禽化形,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   却是因此而来。   苏芝芝知道瞒着没用,对着楼下喊:“小白。”   骨鸟本来躲在林立和鸟玩,听到这声,不得不放掉手中的鸟,可惜现在他没有翅膀,不能飞到二楼,只能乖乖爬楼梯。   等他一看到元道,脚步下意识慢下来,好像在思考什么。   苏芝芝指指骨鸟:“就是他,因缘造化吧。”   元道打量着骨鸟,点点头:“根骨很不错。”   苏芝芝听出元道话里话,虽然她玩笑说要给小白找驯兽师,但是,怎么也不应该是元道。   这老贼,精着呢。   苏芝芝要回绝,骨鸟在她一旁坐下来,却突然小小地拉她的袖子,难得小怂鸟主动做这个动作,她想了想,闭上嘴巴。   元道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笑眯眯地问:“这么好的天赋,不好好修炼,可惜了,不如到我那边去,我能帮你。”   骨鸟正要说什么,元道居然说:“何况,你劫数将近。”   这是骨鸟最担心的事情,他蓦地抬起头,看着元道:“我要和你去。”   听罢,苏芝芝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骨鸟还期待地看着她,问:“怎么样,我能和他一起去吧?”   苏芝芝:“……”   她就怕骨鸟被元道坑呀!   说真的,见到这么蠢这么傻的鸟,能忍住不坑他,她的品性已经十分高尚。   可能察觉她的不愿,元道看着她,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三天,我会把他还给朝星峰,可还行?”   骨鸟也眼巴巴看着苏芝芝。   苏芝芝顿时觉得,变人的鸟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几天啊,前头那股粘人劲呢?当然,也不是说她喜欢骨鸟粘人,只是感慨。   既然骨鸟自愿,她不会再拒绝,只是送骨鸟走之前,多塞几样法器给它,并耳提面命告诉他,感觉不对即使遁走,以防万一。   这边苏芝芝老母亲送嫁的心情,那边骨鸟穿着流云宗弟子的衣服,跟在元道身边。   元道走在前头,骨鸟本来跟着,后来止住脚步,不太确定地问元道:“是你对吗?”   元道停下来,略略回过头,那双狐狸眼一般的眼眸,深藏着什么。   再次见到元道,骨鸟就觉得有什么不对,鸟对气味很敏感,而以前元道把这种气味隐藏,现在放出来,他一下就觉察到。   骨鸟继续问:“是你告诉我靠近苏芝芝,让她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我的劫数就能过吗?” 第41章 交代点什么   不等元道回答, 骨鸟其实心里已经肯定了。   修真界经过数千年变化,早没有他们种族的一席之地,他对苏芝芝说, 是因为修士爱奴役他们, 他们才避世,但事实上,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族人因其珍贵,被杀得没办法,才逃到凡人界, 并非主动避世。   这是他们族群的悲哀。   这一切,都是母亲告诉他的,他们这个种族,在还是蛋的时候, 就能和外界沟通,要攒够足够的灵力,才能破壳。   可是, 凡人界的灵力太少,三百年能有族人破壳,都算快的。   而骨鸟的资质, 显然够不上“快”的速度。   他一直攒啊攒啊,攒到身边的兄弟姐妹都不见了,攒到母亲不见了, 攒到世界一片安静, 他觉得无聊,想要睡去的时候,一个修士唤醒他。   他看不见那个人的长相, 但他知道他的气味。   这个修士很强大,甚至能指点出他的劫数,骨鸟仍然记得他当时的话:“我能助你破壳,但……”   “你的劫数,要去修真界找人帮你过。”   就是这个人,指着骨鸟,让他来到修真界,准确成为那只被苏芝芝抓住的长尾雀。   骨鸟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元道。   被认出来,元道没否认,只欣慰地看着他:“你成长了不少。”   骨鸟心里骤然警惕,虽然他天生缺根筋,但也知道,能说出让辜廷杀苏芝芝这种话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哪有好人动不动打打杀杀。   他抿着嘴角,麦色的俊脸一片严肃,问:“你这么帮我,肯定有目的吧?”   元道摇摇头,答非所问:“你还不知道吗,这世间,你的族人,只剩下你一个。”   骨鸟面色一僵,思维被带跑:“你怎么知道?”   元道的语气循循善诱:“因为你们族群避世,必须在凡人界攒足灵力才破壳,可凡人界的灵力能有多少呢?你们拿走太多,天道当然不允,这就是劫数的来源。”   “凡你族人,都必须遭受这一劫数,过不去者,身死道消,很遗憾,你们最后一批族人,没人挺得过这道劫数,而你的前辈,寿元也到了。”   “这世界上,就剩你这么一只鸟儿,如今你的劫数快来到,必须让苏芝芝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来帮你。”   当初他在壳外,说的也是同样的意思,然后骨鸟就出来了。   可如今,怎么听,怎么奇怪,元道就像给他画了个圆日,让他去逐日,但办法因果,从不告诉他。   骨鸟咬咬舌头,想起苏芝芝对元道“狗贼”的评价,真是准得不行,加上上次怂恿辜廷杀苏芝芝,元道的目标,应该是苏芝芝,他一定不会被元道糊弄的。   想着,他抗拒地后退几步:“你别说了!”   “为什么觉得我会骗你?”元道轻笑声。   骨鸟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狗贼念经。”   元道:“……”   骨鸟一边说着,一边后退,想要回到朝星峰,可元道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脚步一顿:“你的族人一旦渡劫失败,会把攒下来的灵力留给未渡劫者,就是在期待着,把族群延续下去。”   “可是,你要逃避?”   骨鸟心里一揪。   难怪,难怪他的家里,灵力会那么多,那些都是他的族人,让他最后活下来,整个种族的期望,就在他身上。   他不懂什么写做任重道远,心里浮上一种愁绪,他也不想死。   看出他的犹疑,元道再对他招招手:“过来吧,这三天,我还是会带着你熟悉你们族群的修炼办法。”   安静了好一会儿,倒是骨鸟放不下,问元道:“你告诉我,我的劫数,真的只有让她觉醒九天至阳体质?”   过去除了这句,元道总是语焉不详,这回,他却没瞒着他,说:“还有一样东西,至阳之魂。”   他笑得眼睛微微眯起,虽然模样和善,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骨鸟愣住了。   元道说:“我相信你能拿到的,对吗,孩子。”   ***   这三天,苏芝芝一直关注流云峰的动向,得知骨鸟在元道的带领下,过得还算可以,能更好地运用他那身能力,就放心了。   辜廷那边,从上次他主动透露身份后,又莫名其妙失踪。   苏芝芝反正弄不懂,就不想去想,三日一过,骨鸟终于回来。   只是,苏芝芝能明显感觉情绪不对。   他本来就不擅长伪装,当骨头鸟时她就看得出来,何况有了人的五官,简直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她就算想不知道都难。   此时,骨鸟就是一脸愁。   她瞥他一眼,问:“怎么,元道狗贼为难你了?”   骨鸟欲言又止。   他蹲下来,眼角垂下,非常不快乐:“他没为难,就是……我还得求他。”   苏芝芝奇怪:“你求他什么?”   骨鸟藏不住事,说:“元道看出来,我之所以变成人,和我的劫数有关系,他说,如果再不渡劫……”   这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你的劫数是什么?”苏芝芝问,“元道那么厉害,都能看出你劫数将近,就不能帮你顺便解决?”   苏芝芝又说:“还有,你不是说我能帮上忙吗。”   骨鸟却没有接腔。   过了好一会儿,他抓抓头发,沮丧得重重叹息:“再看吧!”   说完,他背着手,把脸埋在两膝前,只露出两个耳朵和软乎的头发,就蹲在走廊角落,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苏芝芝本来以为他想自己冷静,就没管,结果,第二天他还是这样,不免让人担忧,她路过的时候,停下脚步,道:“小黑?”   骨鸟没有动静。   她伸出脚踢了踢骨鸟:“小黑啊,我终于知道你的品种了。”   骨鸟总算抬起头,皱着眉头:“我不是乌鸦!”   苏芝芝:“对,你不是乌鸦,但你是鹌鹑。”   骨鸟:“……”气死他了!   他不由想到,要是他的脑子像苏芝芝的活泛,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毕竟,她可是一个能从辜廷手下周旋,救回自己一命的人。   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骨鸟又陷入沉思。   苏芝芝眼见他又要进入自闭环节,忙说:“诶,你这孩子,遇到什么难事,说出来啊,你自己想,有用吗?”   骨鸟不服气:“怎么没用?”   苏芝芝惊讶地看着他,很好,会顶嘴了,又说:“那你难道不觉得交给我想,事半功倍吗?”   骨鸟:“……”   这个无可反驳,他还真这么想过。   苏芝芝便又踢踢他两下:“起来了,既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咱整点东西吃。”   灵力匮乏时期,一贯依赖辟谷丹或灵力的修士,不得不吃食物饱腹,所以,各种食物在修真界重振威风,其中,又以包含灵力的食物最为珍贵。   当整个修真界在为这点灵力争得头破血流时,说来惭愧,朝星峰圈养不少肉肥美的灵禽灵兽,几个地窖都是灵食,真是富得巧。   食材由仆从处理好后,统一串起来烤,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层次感分明的香味飘散开来,引人食指大动。   骨鸟鼻尖翕了翕,眼睛终于慢慢恢复光彩:“这烤的什么啊,这么香?”   苏芝芝记得他不吃同类,摇摇手中的肉:“来吃,不是鸟肉。”   骨鸟伸伸懒腰,走到案几旁坐下,忍不住拿起一串肉,咬了一口:“唔,好吃!”   一盘盘的烤肉送到桌上,美酒配佳肴,两人大快朵颐,氛围正好。   苏芝芝侧身看着远处的景色,感慨:“这个时候,真该记录下来。”   她觉得可以用记忆符,每用一张,能记录此时此景,自然,一般修士用记忆符是为了录下别人抢宝的场景,以来日报仇,在苏芝芝这,就是记录美景。   她要去拿记忆符,站起来,对骨鸟说:“你先吃吧。”   骨鸟摆摆手:“去吧去吧,回来晚了我可是把这些都吃完了。”   他们在云间阁二楼的露台吃,楼下仆从在烤肉,苏芝芝离开后,一时之间,整层二楼只有骨鸟。   苏芝芝喝酒的杯子就放在他面前。   她是苏家唯一的子嗣,苏家所有资产,大到这座山峰,小到眼前这个白玉杯,都有苏家血咒。   就像元道说的那样,苏芝芝这辈子,衣食无忧,妥妥的一个大小姐。   骨鸟嚼动肉的速度慢下来,前几天,元道说的话,又出现在他耳畔,仿佛在引导他:   “你已替她渡劫,要不是她那一跳崖,躲进了你腹中,她能躲得过辜廷?”   “你是你族的最后一人,她是苏家的最后一人,可是,她有苏家这么多资产,你什么都没有,甚至现在,因为劫数危在旦夕。”   骨鸟从来不知道,元道的话会这么多。   他忙死死咬着牙,可是当日的画面,还是一溜地挤进他的脑海,无处不在。   当时,元道走到他面前,拿出一个小瓶子:“这是分魂蛊,只要把它放在苏芝芝的饮食里,她就能觉醒九天至阴体质,还能把至阳之魂分出来。”   “你,不想死吧?”   现在,苏芝芝正好不在,一个几乎完美的时机,错过了,下次再想遇到,就困难了。   骨鸟放下烤肉,眼中细细地震动着。   他紧紧握着拳头。   没一会儿,苏芝芝折返回来了。   她不仅拿来记忆符,还有纸笔,应是想以此景入画,不用灵力绘一幅。   她铺开纸张,笑着对骨鸟说什么,但骨鸟根本没听见,他脑海里只有元道那“你不想死吧”。   对,他不想死,他想一直活着。   周围变得有点扭曲,所有人的动作都变慢了,楼下烤肉的哔波声,格外刺耳,苏芝芝从桌上拿起酒杯,清酒摇晃,每一画面都那么慢。   她毫无所查。   骨鸟突然松开掌心。   如果他真的下药的话……他心想,他也会在这个时候,打飞那个杯子。   刚这么想,骤然,那个酒杯被远处而来的一粒石子打飞!   骨鸟大骇。   酒泼洒出来,杯子掉到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却没有碎裂,圆圆地滚了三圈,酒水也没有都洒出来,还有的挂在杯子边缘,将掉未掉。   苏芝芝错愕地看着不远处。   辜廷好似从什么地方赶来,他行色匆匆,脚步带风,走到两人面前,先看苏芝芝:“别喝。”又蓦地瞪向骨鸟,气势汹汹,那一眼,杀气贯盈,直要把他盯穿似的。   骨鸟呆住。   苏芝芝小幅度地拍开身上酒水,敏锐如她,一下察觉不对劲,目光在骨鸟和辜廷间转了个来回:“你们这是……”   辜廷看着酒杯:“他或许下东西。”   骨鸟刚刚还有点怕,听到辜廷的话,立刻怒了:“我没有!”   辜廷一动手,酒杯飞回他手上,就着剩余的一丝酒液,竟亲自抿住。   过了会儿,他倒是奇怪地看着骨鸟:“你没下?”   苏芝芝:?   “元道给我东西,让我下分魂蛊,”骨鸟手脚并用爬到苏芝芝身边,哭唧唧:“但是我没下,他污蔑我!”   苏芝芝恍然,求证地看向辜廷,辜廷虽然冷着脸,却不得不收敛周身泛开的杀意,把杯盏放下,他垂下眼睛,道:“是,没有下。”   骨鸟蹬鼻子上眼,向苏芝芝告状:“他不仅污蔑我,还想杀我!”   苏芝芝忙呼噜呼噜他的脑袋,又看向辜廷,皱起眉头。   所谓一物降一物,披着魏岸皮囊的辜廷,不得不彻底收起杀气。   这一瞬,骨鸟自以为逃离危险,得意极了。   而苏芝芝摸着他略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顺着到他后颈,突然抓住鸟的命脉,她勾了勾唇角,阴森森问:   “嗯?所以,你是不是该交代点别的什么?”   骨鸟:好像这个也很危险! 第42章 她要帮他过   或许连元道都没想到, 骨鸟很怂,怂到苏芝芝和善一笑,就把来龙去脉都交代出来。   苏芝芝他卖得, 元道他照样卖得。   骨鸟抱着双膝:“我真的都坦白了!”   辜廷若有所思:“分魂蛊, 他竟有这东西。”   所谓分魂蛊,服用者,三魂六魄会被分散开,这样就能轻易拿到已融入苏芝芝体内的至阳之魂,可魂魄一旦分开,凝结便难了, 分魂蛊当然不能随便吃。   苏芝芝把小瓶子放在手里,把玩着,又觉得奇怪,问辜廷:“他不是你师父吗?在帮你要回至阳之魂?”   辜廷摇摇头。   他抽走整个修真界的灵力后, 察觉元道所住的极南之境灵力不同寻常,此次离宗,就是去极南之境, 查探虚实。   过去,元道修为高强,没人怀疑过极南之境灵力的来源, 如今才知道,灵力是从死物身上来的。   死物不该保有灵力,不管多强大的修士或灵兽, 身死后, 蕴含的是积攒的能力,但不应该有灵力,譬如神之骨。   这就是异常点。   苏芝芝和辜廷两个聪明人的思维交锋, 根本没有骨鸟插嘴的份,只能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最后,推导到元道的动机。   元道修炼的办法,定是逆天而行,这么多年,修为难以精进,要破局,至阳之魂就是极好的点。   难怪他会积极询问辜廷是否拿到至阴之魂,恐怕,在测算辜廷拿走两魂,给自己规划时间,甚至当初蛊惑辜廷杀她,也是让他快取至阳之魂。   乍一看像师徒情,却是步步谋算。   苏芝芝想明白了,说:“他自己想要至阳之魂。”   辜廷点点头:“并且瞒得很好。”   骨鸟懵了,完全跟不上节奏:“这个结论怎么得出来的?”   苏芝芝把分魂蛊放到桌上,瞥了他一眼:“你就别管怎么得到的,只要知道结论没错就行。”   骨鸟:“……”   “但现在有个问题,”苏芝芝思索,“他虽然谋算至阳之魂,可骨鸟的劫数怎么算?”   骨鸟终于又能插嘴:“对啊对啊,我突然变成人,是一种预兆吧。”   辜廷瞥了眼骨鸟。   即使骨鸟最终没给苏芝芝下分魂蛊,他仍然没什么好脸色,连“小白”都不叫,淡漠地说:“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根本不可能。”   苏芝芝轻轻皱眉,虽料到如此,但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结果,她揉揉额角,问:“那还有什么办法?”   辜廷看了眼骨鸟。   苏芝芝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指着楼下,叫骨鸟:“你去催催那些烤肉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送上一盘。”其实仆从是被辜廷所做的幻境魇住,还没出来。   骨鸟不大乐意:“为什么是我去。”   苏芝芝扬起声音:“难不成我去?”   鉴于差点做坏事,骨鸟还在心虚,没和苏芝芝继续争,站起来一边挠着手臂,一边嘀嘀咕咕。   待他走远,苏芝芝问辜廷:“怎么,有什么话不适合在骨鸟面前说?”   辜廷屈着手指叩桌面,声音低低的:“我调查了一下,骨鸟一族乃毕方。”   苏芝芝不由挺直背脊,神色严肃起来:“毕方。”   没想到骨鸟不是乌鸦,不是鹌鹑,而是毕方。   毕方,传闻中单腿的神鸟,颈项修长优美,鸟喙如白玉,通体蓝羽,红斑点缀在羽毛上,主火怕水,神秘而漂亮。   但它们已经在修真界消失几千年,早是公认的已灭族灵兽。   苏芝芝沉思。   她眯起灵动的眼儿,牙齿轻咬着嘴唇,倒是少见的在乎。   辜廷看在眼里,垂下眼睛,却无喜无悲般,说:“而且,骨鸟尚未破壳。”   苏芝芝惊异:“它还在蛋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   辜廷说:“他的灵魂。”顿了顿,“元道把他的灵魂取出来。”   楼下,骨鸟正站在烤架前,对着那些被魇住的仆从招手,仆从不理他,他偷拿走一串烤好的肉,吃得一脸满足,身边好似洒满小粉花。   苏芝芝把目光从傻鸟身上挪回来,奇怪:“既然他只是灵魂,为什么会有实体?”   辜廷说:“一开始确实没有实体,只能借助骨头鸟出现。”   那现在……苏芝芝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辜廷便说:“毕方一族尚未破壳之鸟,在死之前,能使灵魂化成实体,感受世界。”   那是火神对他们的怜悯,因为他们在蛋壳的时间太漫长太漫长,如果死在蛋壳里,从未感受过世界,十分可惜。   所以,尚未破壳的鸟儿化形,是这一族回光返照之兆。   苏芝芝下意识问:“真的?”   问完她哂笑自己,辜廷没必要骗她,确实,从骨鸟化形以来,就很不同寻常。   难怪他的家里那么空旷,或许是他壳里的一方小天地。   她喃喃:“是因为我还没能帮他度过劫数?”紧接着,她略倾身,靠近辜廷:“我该怎么做。”   关心则乱,再理智的人也离不开这条准则。   辜廷皱眉:“觉醒九天至阳体质,以血液画阵,助它破壳。”   苏芝芝:“……”   然而觉醒九天至阳体质又不可能。   到头来,好像陷入死局。   骨鸟抱着几大串烤肉,乐颠颠走上二楼,眉飞色舞:“楼下那些人都傻了,怎么和他们打招呼都没反应,还有把肉烤焦的,诶嘿,我就把肉抱上来。”   他弯腰把肉往桌上一堆,自己拿着一串半生不熟的肉啃:“唔,好吃!”   苏芝芝略侧过头,也拿起串烤肉,嘴上却在嫌弃骨鸟:“你好歹等熟了再吃。”   “有什么所谓,”骨鸟脸颊鼓动,“生肉熟肉都好,对我来说,都很好吃。”   他笑了声:“能吃到这些东西真好!”   苏芝芝动作一顿,拿签子的手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这一幕映在辜廷眼里,不知道是魏岸清隽的皮囊削弱他的冷淡之感,他眸底并无寒霜,却有思忖。   饭食收歇,苏芝芝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以防万一,她在骨鸟身上放了追踪术,随后拿着朝星峰的令牌,进入流云宗的书库。   她翻阅书籍,目光掠过一个个方块字,一旦看到毕方、九天体质等的记载,便停下来,轻轻咬着指甲,将它们刻录到脑海里。   这样过去整整三日,她刚好翻查到第三层的书,却听不远处有明显的翻书页声。   现在没有灵力,宗门的人大多数出门寻找新的灵脉,书库无人问津,此刻听到这声音,显得很突兀。   苏芝芝绕过书架,看清楚那个站在书架前的颀长身影,辜廷半身在阳光,半身在灰暗里,冥冥光影,细尘在空中舞动着,若近若离。   他察觉苏芝芝的目光,“啪”的合上书籍。   “正好,”辜廷的声音有点喑哑,“上面两层的书我已看完。”   书库乃海纳百川,越往上的藏书,越难以理解,苏芝芝从第一层往上查看,即使只抓重点,一目十行,也觉得吃力,而辜廷竟然是从第五层开始看。   确实只有他,有这个能耐。   她有点恍惚,说:“你……为什么呢。”   辜廷将看完的书放回去,只说:“我知道你不会放弃。”   虽然他认为这是无用功,可是这次,他在尝试着理解,他不会强硬地用自己的想法,理所当然地阻止苏芝芝。   那是对苏芝芝很重要的人,虽然他觉得有点不爽,但他能帮上忙,便帮。   苏芝芝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拿出一本,良久,安静的书库里,传来她极轻极轻的一声:   “谢谢。”   好在流云宗乃大宗,书库之丰,无奇不有,苏芝芝与辜廷花了三日余,搜罗书库中所有与骨鸟有关的讯息,还真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他们在地上摊开一张纸,写上有用的记载,最后,捋出一条线索。   “过去,毕方要在修真界孵化,必须准备祝融火。”苏芝芝的笔锋停在“祝融火”三个字上。   辜廷清冷的声音续上:“因他们离开修真界,接触不到祝融火,退而求其次,使用灵力破壳,所以会遇劫数。”   苏芝芝皱眉:“这种劫数,得以九天至阳体质血液化解,帮助破壳。”   原来是这样,两人确定一件事,要找到祝融火。   可是传说中的东西,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是现在没时间了,因为他们还得知,骨鸟的寿元,从化形之日开始,只有四十九日,而现在不到一个月。   苏芝芝紧闭眼睛,捏捏额间。   却听辜廷说:“炼器用的真火,就是从祝融火演化而来。”   炼器?苏芝芝一下想到卢峻,那个能把火琉球熔炼成至阳珠的大能,他们二人立刻前往流云峰拜见,然卢峻闭关。   应当说,自从灵力枯竭后,绝大多数大能选择闭关避世,像卢峻,就是修为掉到筑基中期后,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起一落的,让苏芝芝尤为烦躁。   她咬了咬指甲,突然辜廷提醒她:“我们把灵力隐匿了。”   既然无法借,那就不问自取,偷偷地拿。   辜廷对这里守卫很熟悉,轻易避开守卫,带她躲过弟子,循着上峰蜿蜒而下,一跃而下,这就到卢峻的炼器室所在的山峰。   这是苏芝芝第一次做这种事,她从小什么都不缺,自然看不起这种行为,若不是绝对无奈,她不会做。   再三在心里强调,这是小人行径,那头却见辜廷仰首看她:“下不来?”   苏芝芝:“不……”   话音未落,辜廷伸出手。   苏芝芝想了想,将手放在他的手心,倒是没想到,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她抓住的下一瞬,就被辜廷拉下来,稳当当地落地。   也好,有辜廷兜底,就算事后闹大,也不会有多少惩罚,她心里暗暗说。   几番躲藏,两人拿到卢峻的真火,本来没有这般简单,但因为辜廷在,灵力枯竭,避开被发现的危险。   可如今问题是,真火的养分是灵力,没有灵力,它就是一团普通的火。   苏芝芝将真火放在桌上,她看向辜廷,辜廷摇摇头:“我把灵力封印起来,我自己也不能用。”所以他仍然是练气一层魏岸的模样。   果然无捷径可走。   辜廷又说:“须得试试能不能让真火感应灵力。”   毕竟是卢峻的真火,真火会认主。   苏芝芝想,就试试用自己身上的灵力养它,她运功朝真火里注入灵力,不知为何,那真火忽的一跳,好似活过来。   苏芝芝一惊,她竟然能让真火有动静?   辜廷想了想,说:“应当是至阳之魂的缘故。”   苏芝芝忍不住问:“至阴之魂至阳之魂为什么会分开?你……”又为何必须拿到这两样东西,才能回到飞天境?   她想不明白。   辜廷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时,骨鸟回来了、   麦色肌肤的少年,眉眼英俊,身上背着一个灵鹰形状的风筝,进屋就看到苏芝芝和辜廷围着一团火,他骤然觉得他们两人的氛围不对:“你们……”   两人同时看向骨鸟。   苏芝芝心里一紧,该不会这小傻鸟发现什么吧?   却看骨鸟满脸惊悚,连手上抓着的一束小花都掉了:“你们该不会复合了吧!”   苏芝芝:“……”   算了,让小傻鸟一直无忧无虑,也挺好的。   她扭了扭手腕,淡淡地回骨鸟:“没错,我们计划生两个孩子。”   骨鸟难以置信,猛地看向辜廷。   辜廷牵了牵唇角,淡淡地应了声:“是。”   骨鸟震惊,他感觉有点晕,颓丧地说:“生一个就好了,生两个,云间阁的偏殿都被占了,我住哪儿啊?”   辜廷鼻间发出一声笑:“嗤。”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苏芝芝有点后悔。   “逗你的你还当真?”她咳嗽一声,指着桌上的真火,“过来感受一下。”   因为不是生两胎,骨鸟先是欣喜,正要过去,却突的后退两步,一脸奇怪地看着那火:“它太烫了吧!你们怎么还围在那里?”   烫?祝融火能融掉毕方蛋壳,苏芝芝心里一喜,这种感觉就对了。   那接下来,得去找骨鸟的蛋壳。   这个倒不难找,只要问骨鸟,他就会毫无防备地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把他祖宗十八代全部交代个遍。   这要是别人捡到骨鸟,怎么都会眼馋毕方的各种好处,他可太难活,苏芝芝想,也幸亏是遇到她。   没办法,那就庇护着小傻鸟,直到他足够强大吧,毕竟这可是毕方,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她刚这么想,便看骨鸟缩在角落,用纸风筝挡住自己大半个身子:“所、所以能把这火收起来了吗?”   不行,强大什么的太不可能的。   她悄然叹口气,这个劫数,她要帮他过。 第43章 至阳之魂   仔细计算四十九日, 苏芝芝要利用好每一刻。   骨鸟的本体果然不在修真界,而在凡人界。   如今,出入流云宗宗门没阻拦, 事不宜迟, 根据骨鸟的记忆,苏芝芝和辜廷赶到凡人界。   “就是在附近,”骨鸟手上拿着一根芦苇,挥来挥去。   苏芝芝拨开面前半人高的草丛,眺望过去,毕方一族居住在深山之中, 树木郁郁葱葱,是凡人界少见的灵力稍充足的地方。   她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辜廷说:“等等。”   他踩踩脚下,示意苏芝芝低头。   苏芝芝看着那块裸露出来的土地, 目中微微惊讶,那是,蛋壳?   蛋壳是灰褐色的, 质感如石头,乍一看还挺像山石。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站在骨鸟的蛋上面, 只有骨鸟不知道,还在原地转来转去:“奇怪,我感觉就在这里。”   苏芝芝:“……”   她小声问辜廷:“这个蛋怎么那么大, 都和小山似的。”因为在凡人界过几百年, 骨鸟的蛋早就被风尘覆盖,长满草丛树木。   辜廷若有所思,须臾, 说:“一族族人逝世前,把灵力都渡给骨鸟。”   苏芝芝点点头,辜廷接着说:“只是,骨鸟是全天下最后一只毕方,他族人的灵力,够他的蛋变得足够大。”   苏芝芝疑惑:“足够大,有多大?”   辜廷说:“似泰山之流。”   苏芝芝小时候有跟着父亲在凡人界游历,自然知道泰山,而和泰山相比,面前这座小山只能称得上小土包。   所以,那些灵力去哪里?   苏芝芝骤然一惊,而辜廷的神色,也是一派了然。   也就是说,元道的极南之境,多出来的灵力,极有可能是本来毕方一族积攒的灵力。   那么这一族的灭族,和元道脱离不了关系。   苏芝芝攥住手,不远处,骨鸟蹲在草丛里,盯着一只蝴蝶一动不动,他或许没想过,他的灭族仇人,还想着利用他来拿到至阳之魂。   她声音紧绷:“等骨鸟劫数过去,元道这狗贼得死。”   她忽然感谢起灵力枯竭,至少元道掉到金丹,她耗费力气,能够和他一战。   辜廷没有反对。   现如今,至少要挖出蛋能够接触真火的表面,骨鸟得知脚下就是蛋壳时,确实一惊:“我老家居然就在这!”   他又说:“被土覆盖了,你用术法清掉土吧!”   “不行,”苏芝芝身上绑着襻膊,露出细白的胳膊,拿着铁锹,“灵力得攒着。”   凡人界不是没有灵力,只是过于稀薄,她储物袋里倒是有许多灵石,几乎是苏家所有的灵石,但所攒的灵力,只够给真火。   所以她只能手动清除泥土。   这会儿,辜廷突然不见身影,也不知道去哪里。   苏芝芝擦擦额角的汗,有点生气,他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骨鸟有关的事,只有她会关心。   正这么想着,骤然,她看到不远处,以辜廷为首,一群拿着铁铲子的男青年走来,苏芝芝惊讶,这地方鲜有人迹,难为辜廷找到这么多人。   辜廷笑了笑,“魏岸”的面上露出一个酒窝,说:“如此,有劳大家。”   习惯干农活的青年,从除草到扒土,动作十分熟练,一下子清除出一块蛋壳,效率确实不是苏芝芝和骨鸟能比的。   苏芝芝放下铁锹,辜廷就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坐好,摆上一副茶具。   骨鸟忍不住,小声问辜廷:“凡人为什么肯帮我们干活啊?”   苏芝芝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就是给好处。   辜廷却说:“这座‘山’,挡住他们出村的路,我只是告诉他们,清理完这里,这座山会崩塌。”   苏芝芝耳朵动了动。   骨鸟惊讶:“他们为什么相信你啊?”   苏芝芝心想,这也不难吧,只要在凡人面前用点术符小伎俩,就能成功骗取信任。   辜廷倒好茶后,不知道是在回应骨鸟,还是在回应好奇的苏芝芝:“我治好村长家孩子的病。”   所以他刚刚不见了那么久。   苏芝芝骤然觉得耳朵有点热,她察觉,她自诩修士,对这些凡人多少有点自负,但辜廷没有,此时的她,和过去辜廷作为“仙人”,有何区别?   惭愧惭愧。   没想到辜廷会改变这么多。   却看他推推茶盏,说:“喝点。”   苏芝芝抹去眼底复杂的神色,接过茶杯。   三天后,土地被清理出几十丈的蛋壳表面,辜廷和苏芝芝亲自送辛劳的村民下山,再上山时,他带着阵旗,布在山下。   那是防护阵,能够在山崩塌后,预防山石滚落,砸到村庄,而辜廷改良后的防护阵,只需要一丝灵力,就能运转。   因为没法使用太多灵力,所以改良阵法,辜廷的想法倒是简单。   她心想,看来辜廷说他自己没法用灵力,不是在骗她。   当下,四十九日的时间,只剩下十七日,在规划里,苏芝芝要用七天,以灵力充盈真火,让真火活起来。   剩下还有十天时间,先用真火融化蛋壳,如果这个办法实在不行,还有回转的余地。   当然,苏芝芝相信这个办法可以的,因为辜廷没有反对。   说来好笑,虽然她对辜廷有戒备,但还是习惯看他的态度,一旦他没有反对的,就是没有问题,他总是可靠的。   在清出的蛋壳表面,苏芝芝按书籍布上古阵。   骨鸟蹲在阵外,问辜廷:“她在帮我渡劫吗?”   辜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骨鸟突然说:“其实,这个劫数渡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我在修真界多活了几年,已经不亏了。”   辜廷蓦地低头,盯着骨鸟,把骨鸟吓一跳:“干、干什么?”   “你若这么想,”辜廷声音凉凉的:“我不介意帮你一程。”   骨鸟:“……”   他后退几步,抱住树干,牙关颤抖:“你、你别乱来啊,芝芝就在我们面前呢,你要是规规矩矩的,等她从阵中出来,我不会跟她告状的!”   要是苏芝芝听到骨鸟“威胁”辜廷,恐怕又要掩面。   不过,辜廷没什么神情,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阵中,苏芝芝的背影,显得很纤弱。   这是骨鸟的劫数,亦是她的劫数。   他抽出一缕魂魄,寄在魏岸身上,就为此刻。   苏芝芝打开掌中鼎,放出真火,自己盘腿坐下,引导灵力从灵石涌向真火,真火的温度迅速拔高,灼灼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闭上眼睛,沉住气,将灵力均匀地输送给真火。   这是很艰苦的,因为真火只与至阳之魂亲近,要在此阵用火,没人能替代苏芝芝的位置,就是卢峻本人,也做不到,然而这七天,她要硬熬下来。   第一天,一切还算顺利,真火像慢慢苏醒,由手心大小,变得两手捧不住大。   第二天,真火的温度拔得更高,骨鸟受不了,一边用芭蕉叶扇风,一边吐着舌头,说是鸟吧,倒像条狗。   第三天,真火已经大到包围住苏芝芝,但好在苏芝芝没有受伤,从外头看起来,就像苏芝芝坐在业火中。   ……   直到第六天,骨鸟完全不能呆在阵外,但即使躲开,身上的衣服湿透,全是汗水,他难过地咽咽喉咙:“怎么会这么热。”   倒是辜廷,没有太大区别,一身清清爽爽。   他静静地看着阵中的苏芝芝,这么几天,他都是这么凝视她。   炽烫的真火像是要把一切都烤熟,苏芝芝紧紧咬着牙根,真火反噬,她偶尔会陷入幻觉,仿佛她是一个瓷娃娃,由炽热的真火熔炼,让她心烦意乱。   但只要想到劫数,她的心越发强大。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初,母亲走火入魔时,她并非那么脆弱的小孩,而是能帮上忙,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后果。   那时她无力,现在,她不想再让自己再失去。   即使这只鸟,又傻又怂,有时候真当得上一个蠢字,可是它不坏,傻得可爱,怂得可爱,蠢得可爱。   它是一副骨头,是一个少年,也是她的同伴。   苏芝芝心性坚定,脑海越发清静明晰,画修的功法帮她一遍遍洗涤体内的灵力,让灵力温和宽厚,真火越发茁壮。   终于,进入第七天。   辜廷突然动了动,朝躲得远远的骨鸟走去。   骨鸟此时已经分不清是辜廷可怕,还是这种炽烤可怕,然而事实上,让他靠近滚烫的热浪的辜廷,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人。   “不行不行!”骨鸟死死抱着大树,“我会融化的!”   辜廷:“……”   他心想,骨鸟这性子,完全被苏芝芝纵容出来。   他利用剑刃砍掉棵树,再抓着骨鸟的后衣襟,把他拖向阵法。   辜廷的声音难得严肃:“快点,阵已快好。”   骨鸟噎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真火先是围着阵法的纹路蔓延,紧接着,像是被控制住,火如灵力,灵力如火,逐一回到苏芝芝手上,她从火中现行。   她还是那副模样,面容秾丽,只是头发披散,额心莫名多一道浅浅的纹路,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所谓额中纹,是一个修士灵台的变化,如辜廷以往控制不住浑身神力,被迫承受强大的能力,灵台震动,额中出现纹路。   而苏芝芝的情况……   辜廷看着那纹路,若有所思。   苏芝芝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她满心兴奋,露出乖乖待在她掌心的真火:“我成功了!”   骨鸟不怕热了,他瞅着那火,很惊讶:“为什么我觉得它有点亲近呢?”   辜廷只看一眼,就认出那是祝融火,毕方一族刻在骨头里的记忆,自然会亲近。   苏芝芝不仅成功了,还把真火炼化成祝融火,这已经不是至阳之魂能够做到的,更重要的是,她本身。   辜廷默默垂下眼睛。   如果这个劫数必将出现……他合上眼睛。   苏芝芝牢记要怎么让毕方破壳,她半蹲下身,将火种放在地上,瞬间,火种像是遇到灯油一样,迅速燃烧。   骨鸟站在泥地上,伸出手:“快,快过来!”   苏芝芝拉住他的手,一跃上坡,回头时,发觉骨鸟手上烫出好几个水泡,骨鸟龇牙咧嘴:“嘶!”   苏芝芝睁大眼睛:“你怎么被烫伤了?”   她低头,原来她碰到的泥土,瞬间干掉,发出赤红的颜色,本来还有点青翠的草苗,此时也都枯萎。   她有点惊讶:“我这是……和真火待太久了吗?”   骨鸟吹手掌,一边说:“不知道,我快变成熟鸟了。”   苏芝芝“噗嗤”笑出来。   还好她这身衣裳也是特殊的布料织就,本就是防御法器,不怕这种温度。   笑着笑着,她看到辜廷表情很淡,亦或者说,有点不寻常。没事,她想,一定不会出错,骨鸟很快就能破壳。   他的劫数,就要过去了。   火种直直烧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时候,才将蛋壳融出一条缝,瞬时地动山摇,苏芝芝脚下一个不稳,辜廷与骨鸟迅速地各自拉住她左右一边,好叫她没摔倒。   苏芝芝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抽走,不然两人的手都得烫熟。   他们很快被破壳的动静吸引。   震动过后,蛋壳涌出浓郁的灵力,这种灵力,甚至比修真界灵力尚未枯竭前还强,刚刚被苏芝芝碰到干涸的土地,长出脆嫩的灵草。   仿佛充满生机。   骨鸟踮起脚尖,朝巨大的蛋壳里望进去,惊奇地说:“原来这就是我破壳的模样啊。”   “对。”苏芝芝感受灵力,周身轻盈。   不过,她突然觉得不对,骨鸟的蛋破壳,那为什么面前的骨鸟还在?   她看向骨鸟,正好这时,他也转过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清澈地映出苏芝芝错愕的样子。   骨鸟抱着手臂,轻声说:“我要走了。”   苏芝芝问:“走,走去哪?”   骨鸟挠挠脑袋,说:“不知道,但我的父母亲,已经先一步去那里,”他停下来,侧过脸看苏芝芝,哈哈笑了笑,“其实,我好像已经死了。”   苏芝芝摇摇头,她不懂:“什么叫好像已经死了?”   骨鸟指着不断泄露灵力的蛋壳:“这是死胎。”   苏芝芝眼睛猛地一缩:“我都打开蛋壳,你怎么会死呢?”   骨鸟眼眶微红。   “喂,苏芝芝,虽然你总是欺负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我会一直记得。”   “我们一起经历很多好玩的事,最好玩的一次,就是把辜廷耍得团团转。”   辜廷站在一旁,骨鸟这么说,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只是轻轻摇头。   苏芝芝还是不信:“你是不是在耍我,因为我经常欺负你,所以你故意糊弄我?”   骨鸟感慨:“如果是哪样就好了。”   活着真好啊,他真想,继续活着啊。   少年的笑容很灿烂,他这一生,从变成长尾雀,到骨头鸟,有高兴有烦躁,有笑有闹,但是还没有哭过。   因为跟在苏芝芝身边,真的不会受委屈。   她真好,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看着苏芝芝,“我要跟你道歉,最开始,我想利用你的恨意,刺激你的血脉,爆发九天至阳体质,这样,我就能渡劫成功。”   “可是,你真难蛊惑,发现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还利用自己,难道不应该去对峙吗?你却演起来了,唉,你总是那么清醒理智。”   骨鸟笑了笑。   “或许累的时候,也可以学学我,傻一点,让自己轻松点。”   苏芝芝死死咬着嘴唇。   面前这个骨鸟,是她认识的,又不是她认识的。   他好像突然长大,突然变成大人的模样,他们的身份反转,他用一种包容的口吻,让她别那么累。   就是因为他在,她才有很多喘息的空间。   一边忍不住悄悄欺负他,一边又把他当成挚友,分享所有心情给他。   可这样的挚友,终究留不住。   她喉咙泛着酸疼,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难以接受,明明她都算好了,如果真火没用,那就去用禁术,以她和辜廷的能力,总能救下骨鸟。   可是怎么也想不到,骨鸟已经死了。   她伸出手,抓住骨鸟的衣摆:“别走好吗?”   骨鸟反过来,用力握了下她的手,他眼角忽的落下一滴泪:“我想,如果我还有兄弟姐妹在世,或许就和你一样。”   “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苏芝芝哽咽着摇头:“不准,你要活下来,你才能叫……”   突然,一道剑气刮过半空,霹雳般剖开山林,直直朝苏芝芝背部冲过来,不远处的辜廷目中一凝,反手捏一个诀,好在灵力充足,且魏岸的身体本就有筑基的修为,挡住大部分剑气,可下一瞬,另一道剑气从一旁袭击过来!   都是对准苏芝芝的。   骨鸟将苏芝芝往身后一拉,剑气刺进他的身体,瞬间在他胸膛划破一个口子。   苏芝芝大惊:“小白!”   骨鸟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涌出血液,而是数不清的灵力,即使没有这道剑气,他也大限将至,但是,他想为苏芝芝做一件事。   毕竟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突然没什么遗憾。   他蓦地转过身,抱住苏芝芝,少年声音清朗:“谢谢你给我画的天空。”照亮了只有冰冷宝石的家。   “姐姐。”   下一瞬,少年的身体化成亮晶晶的碎片般,倏地向消失不见,苏芝芝抱住的,仅剩下一件衣服。   苏芝芝手指颤抖着。   她仍无法相信,那只自大的鸟儿,死了。   辜廷抬头看着半空,剑气是元道发出的。   元道认出辜廷,男子声音带着嘲笑:“乖徒儿,你面前的,是刚觉醒的九天至阳体质的人,至阳之魂完全可以取出来,你若不把她杀了,等她把至阳之魂融入血脉,就再也拿不回来。”   辜廷抿着嘴唇,神色冷漠。   “是你杀了它。”   苏芝芝的声音,骤然插入两人之间。   元道从剑上下来,浓郁的灵力裹着他的剑,他声音轻松:“不过一只鸟,三年前早就死了,若不是我,他能活到现在?”   苏芝芝蓦地抬起头,额间红纹更明显,她抽出身上防身用的剑,向元道掷去,长剑呼啸而来,元道不紧不慢地挥剑,剑被打飞,盘旋着插到土里。   元道“啧啧”两声:“你已改成画修,怎么还打打杀杀呢?”   苏芝芝紧紧攥着手,双目如燃着火炬,元道眼前一亮:“真像啊。”他笑了笑,“这样的你真像穆冬雪啊。”   辜廷冷冷地说:“穆冬雪的走火入魔,与你有关。”   元道摇摇头:“她算出自己女儿势必觉醒至阳体质,来问我怎么办。”   “我只是告诉她,拿到至阳之魂,帮助女儿锻体,她就能度过这个劫数,”元道说,“你看,我可曾骗过她?”   “要不是至阳之魂,苏芝芝的躯体,怎么承受得住后天觉醒的血脉,辜廷,你压制过修为,知道爆体的感受。”   苏芝芝轻轻喘着气。   她知道了,母亲就是算出她会觉醒九天至阳体质,所以才让她学画修。   可是啊,母亲被元道利用,元道知道第一个修士碰到它,势必走火入魔,所以引她去拿,等至阳之魂融入苏芝芝身上,用九天至阳体质养得认苏芝芝为主,他就能杀主夺宝。   这场计划,从十三年前就开始。   这个人毁掉她的家庭,让她的母亲走火入魔,杀掉她父亲,从那以后,苏芝芝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她都不愿回想,而他,还杀死骨鸟!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元道该死。   她目中猩红,心性大动,画修的功法根本压不住她的愤怒,反而压抑得她头痛欲裂!   她要杀了元道。   她想逆转功法,重新拿起剑修功法,血液像被置于烈火焚烧,气血翻涌间,苏芝芝咳出一口血。 第44章 不认输   元道似笑非笑:“这可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你跟你母亲,还是有点相似。”   苏芝芝手臂浮起青筋,她长手一伸, 白刃回到她手上, 闪过的时候反射出她被怒火充斥的眼睛,她再一次握住剑柄。   元道有备而来,过去杀死毕方虏获的灵力,足够他在这里释放,碾压苏芝芝。   来回三招,苏芝芝被压制得后退。   一直没出声的辜廷, 从后头按住她的肩膀,那只手很冰凉,凉到苏芝芝心头一抖,瞬间冷静下来。   她轻轻喘着气, 却听辜廷说:“出过气了,接下来我来。”   她抹去嘴边的血液:“不,我自己来。”   “你打不过他, ”辜廷望着元道,元道正慢悠悠朝他们一步一步走来,辜廷说, “你一向理智,他只是在逼你走火入魔,好能轻松取走你的性命, 拿到至阳之魂。”   苏芝芝握剑的手臂颤抖, 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毫无血色。   她闭了闭眼:“我知道。”   想拿至阳之魂,那就来吧, 只要元道杀了她,她就立刻选择自爆。   憎恨跗骨,侵蚀她的心防,可那又如何,她也想傻一次,为骨鸟,为母亲,就算是拼上这条命,绝对不会后退。   辜廷突然不劝她,说:“那我陪你。”   他覆上她的手,抬起那剑,元道好似看到什么好笑的:“辜廷,你将自己封印起来了,拿什么来与我对抗。”   “是么。”   辜廷抬头,苏芝芝顿觉周围灵力迅速涌动,魏岸的身影渐渐倒地,但她身边,站着一个人。   他的衣袍宽阔,仍是流云宗弟子的服饰,只是袖口的流云纹样,仿若活过来,滚滚然飘逸。   风扬起他的白发,他眼瞳赤金,除了额间的金色纹路,两颊还布着魔纹,即使如此,仍能看出他长眉星目,俊美无俦。   似乎察觉苏芝芝的目光,他低下头,异常的赤金眼瞳里,没有任何戾气,却带着令人格外宽慰的安心。   犹如神祇,又如堕神。   苏芝芝一时说不清,他到底是谁,是辜廷,是入魔的辜廷,还是一个叫辜廷的神,亦或者说,道与魔,在他身上并没有区别,就像至阴之魂至阳之魂,两魂都是属于辜廷。   元道面露忌惮,身上杀意暴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解除了封印,你疯了!”   辜廷握着苏芝芝的手一紧,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相信我。”   这个声音,宛若把火收拢于香炉内,化成清雅的香气,令苏芝芝耳聪目明,握着剑的手更为坚定。   元道很快攻上来,辜廷手腕翻转,一招就四两拨千斤,化开杀意。   一股强大的灵力弹开那道攻击,元道后退几步,男人眉宇狂妄:“辜廷,你现在解除封印,又没有至阳之魂,你的理智会被侵蚀,终变成魔头!”   他妄图挑起苏芝芝的恐惧,问苏芝芝:“你就不怕么,你身上,可是有辜廷的至阳之魂,他会杀了你,取走至阳之魂!”   苏芝芝不为所动。   她浑身流窜的灵力,就像无数股绳子拧在一起,倏地变成巨大的攻击,袭向元道。   她额心的红纹隐隐明显一点,声音平静:“你话太多了。”   元道黑着脸,又一次挟着强大的攻击而来。   剑锋交错铿声不断,辜廷一直在苏芝芝身侧,但他不是累赘,他在引导苏芝芝的剑法,她没有成功逆行功法,没想到,画修功法也能将剑走得这般好。   一开始,苏芝芝还有点生疏,后来,明明元道的攻势越来越强,越来越快,她反而从这种急躁中,发现破绽。   这种感觉很奇怪,元道这样强大的修士,不再固若金汤。   她的心越来越平和。   周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这片天地遭遇天劫一般。   苏芝芝并没有察觉,辜廷顺着两人相连的手,向她输送强大的灵力,再加上她觉醒九天至阳体质与至阳之魂,她的修为,从筑基,到金丹、元婴、分神……节节攀升,停在和元道一样的修为,渡劫期。   她额心出现与辜廷近乎一模一样的纹路,不过,辜廷是金色的,她的是赤红色的,这是神纹。   这简直是造神,修真界几千年来不曾出现的神。   突然,辜廷松开手,轻轻拍她的肩膀:“去吧。”   元道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曾想多年的布置要功亏一篑,骤然发力。   下一瞬,他心口骤然一痛,炽热的灵力顺着伤口闯入他的筋脉,丹田混乱,灵台倒塌之际,他低下头,那柄普通的长剑,斜斜刺入他的心脏。   元道难以置信:“你……”   他喷出一口血,为什么,他恍然明白,体质或许是幌子,至阳之魂也是幌子,而苏芝芝的劫数,才是真的。   此刻,她渡劫成功,足以进入飞天境,那千万人向往的飞天境。   而他,被新晋的神一剑刺中要害。   元道咳了咳,他不甘啊,大限将至,即将陨落,他冷笑着对苏芝芝说:“你以为辜廷是好心……”   苏芝芝抽出长剑,她神色冷漠,对着元道又刺入一剑,切断他的话:“这一剑为我母亲。”   “这一剑为苏家。”   “这一剑为骨鸟。”   “这一剑为毕方一族……”   苏芝芝停下来。   元道死了,可是,离她去的那些人,再不会回来。   她垂眼看着元道的尸首,微微发愣,手上松力,剑掉在地上,下一瞬,脸颊上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辜廷正用指尖,抹去她脸颊上的血渍。   苏芝芝没有戾气,但也没有生气。   天地间,狂风雷电渐收歇,战斗过后,小山崩塌,结界内荒芜,一片狼藉,四周的尘埃泥土携灰烬,漂浮起来,到一定的高度,倏地消失不见。   她张开手,指尖有种强大可控的能力,陌生得可怕。   她骤然发觉,问:“我的修为怎么晋升得这么快?”   辜廷轻叹声。   苏芝芝心想,很新奇,他居然也会叹息,不等她问什么,辜廷说:“飞天境每一个仙君,都会掌管一个小世界。”   “这个世界,就是我掌管的。”   苏芝芝知道,她听过骨鸟说过太多次飞天境,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辜廷并非修士,而是仙人。   辜廷好似陷入回忆,他往前走了一步,“只是做神的时间太久,我忘了很多事。”   在无尽的岁月里,枯燥又乏味,久到他忘记,他是为什么成为这个世界的神,庇佑着这一方世界,他只知道,神不能偏爱,所以,他算出自己会成魔,修真界会大乱,把神魂分成至阴与至阳,至阴藏在魔隧,至阳藏在道隧,而他陷入沉睡。   再醒的时候,所有记忆都不见了,他只记得,他必须找回至阴和至阳之魂。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何做神。   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修真界,还是凡人界,都很脆弱,只要他一动手指,他们就必死无疑。   他有守护他们的必要吗?   辜廷回过头,黑黢黢的眼瞳直直看着她:“其实,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心的神,已不配掌管这个世界。”   如果只带着睥睨的神态,永远不会有同等的感情回馈。   “这点,”辜廷向苏芝芝倾身,“是你教我的。”   “所以,我收起灵力魔气,为防乱世,因我而死者,我为他们续上魂灯,护他们来世。”   苏芝芝睁大眼睛。   她懂了,辜廷不会再做这个神,从她身上的变化,不难看出,她是辜廷的继承人。   她摇摇头,轻声说:“可是现在,你不是已经找回初心么?为何……”   辜廷打断她的话:“因为此刻,我亦是魔。”   若是一直封印,尚且能找到剥离单独的至阴之魂的方法,让他保持灵台清醒,但他解除之后,魔纹会继续在身上生长。   阳阴二者,分生道魔,辜廷即使成魔,亦是魔神,可是,普罗众生就要遭受魔修重袭的痛苦,这天下,又要乱起来。   他垂眼,地上的剑悬浮起来,双手接住剑,递给苏芝芝:   “我已成魔,新的神,便由你杀我。”   神是无法自尽的,除非神杀死神。   周围死寂,漂浮的尘埃切割这画面,不知道过去多久,苏芝芝动了动手指,她抬起手,接过那柄剑。   剑穿过辜廷胸膛时,他笑了笑:“如果能再相逢……我定不会错过你。”   他第一次笑得弯起眼睛,千年冰川融化,漾开一池春水,浑身脱力俯身时,微凉的唇印在苏芝芝额心。   他虔诚地亲吻她的神纹。   下一刻,他倏地消失不见,好像变成天上的星子,好像变成高山上浅淡的云丝,好像变成江海里一个气泡。   苏芝芝抬起头,天上又隐隐雷鸣,紫白闪电交错云层,她伸出手,轻轻一抓,整片天破开一个洞。   空落落的。   她先确定魏岸还活着,将他安置好,等他醒来,会自己回修真界。   接着,她擦拭完剑,解开辜廷的结界,一个人往山下走去,或者这里已然不算山,只是一个小坡,没有几步,就看到远处有村庄人烟。   曾过来帮忙清土的青年对她打招呼:“仙子,这座山果然成了平地,多谢仙子!哦对了,跟在仙子身边的人呢……”   苏芝芝没有应答。   她只是突然想起,问:“你们村长家孩子的病如何了?”   青年很乐意回答:“早就好啦!”   苏芝芝见到那个孩子。   或许曾经长期卧榻,他面容消瘦,但现在精神看起来很不错,在村长的说话声中,眨巴着眼睛看着苏芝芝:   “姐姐,你真好看。”   苏芝芝愣了愣。   她慢慢蹲下身,伸手摸摸小孩的头,轻声问:“你叫我什么?”   村长手忙脚乱,担心这孩子得罪仙人,但小孩倒是一点都不怕,胆子很大,眯起眼睛笑:“姐姐!”   苏芝芝眼眶酸了酸。   她站起来,深深回望这里。   苏芝芝能控制灵力与魔气,便将它们都放回来。   后来修士回想,没人知道为什么灵力和魔气会回来,而魔修就算想卷土重来,找不到辜廷,只能放弃。   整个修真界为灵力兴奋时,苏芝芝携着真火,找到卢峻。   卢峻出关,发现真火没了,还没让人去查,才知道真火被苏芝芝拿走,但他丝毫不敢说什么,因为苏芝芝已然不是原来的苏芝芝。   她周身带着强大的威压,这种强大,一个抬手,就能把流云宗覆灭,好在她身上并没有杀气。   她只是淡淡地将掌心的火种给卢峻:“这是你的。”   卢峻惊讶:“不,不是,这是祝融火……”   苏芝芝不说话,亦或者说,似乎是懒得说话,卢峻只好拿过火种,心里忍不住好奇她想做什么。   果然,把祝融火还给他,苏芝芝是有所求的。   她问卢峻:“你炼过魂魄吗?”   卢峻轻抚下巴:“魂魄?”   苏芝芝点点头。   卢峻说:“炼制魂魄,需要很多材料,有些很珍稀……”   “要什么,”苏芝芝打断他的话,“我能准备。”   无法,卢峻只好把所需要的材料让弟子列个单子给苏芝芝,她扫了一眼,并没有拿走单子,便离开。   直到她的彻底离开流云峰,卢峻和弟子才松口气,弟子甚至打个寒战:“师父,你不觉得她,有点像辜廷吗?”   卢峻摇摇头,叹息:“她身上的生命之火,好似灭了。”   苏芝芝一离开流云峰,就开始筹备材料,踏入云间阁时,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走到一棵树前,蹲下来,挖开泥土,里面是骨鸟本来的骨头身躯,自从骨鸟变成人后,这副身躯就没再被挖出来。   她曾经埋过它那么多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它挖出来。   花了一晚上,她将那堆骨头拼成本来的样子,摆出一个双手展开的动作。   她看了好一会儿,重新将它埋进土里。   填平土壤,她拍拍手上的灰尘,等了许久,那骨头爪子,真的再也不会破开泥土,才将一个玉牌插进土壤中,转身离开。   苏家的所有东西,苏芝芝将它们存起来,以她如今的能力,裂开虚空,存入结界,若非有缘人,找不到此物。   一切准备好后,卢峻口中珍稀的材料,她只花一天就找齐。   卢峻数着齐全的东西,心里惊诧:“这……你是想炼什么呢?”   苏芝芝直说:“一个残缺的魂魄,让他健全,投入轮回。”   卢峻问:“那,魂魄呢?”   苏芝芝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分魂蛊,到时候我把魂魄分出来,你就找到一个不属于我的魂魄,拿他去炼就好。”   卢峻有点恍惚,先不说分魂蛊如何拿到的,修士服下分魂蛊,自己的魂魄亦会被分开,苏芝芝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芝芝忽然问:“可以么?”   卢峻踟蹰,苏芝芝又说:“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卢峻深吸一口气,问:“我想知道,你想炼制的魂魄是属于谁的。”   苏芝芝张了张口,念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辜廷。”   最终,卢峻没有提出要什么,仅因为这个名字就答应,他对辜廷是有点师徒情谊,辜廷这一生,不算白来。   虽然辜廷就是一个自大又极端自我的人。   末了,苏芝芝要服下分魂蛊的时候,卢峻还是阻止她:“你真的要喝下去?”   苏芝芝愣了愣,突然笑了一下:“当然。”   曾经她以为,弃她去者,乱她心者,皆不可留,如今才知道,再不会有什么弃她而去,再不会有什么能乱她心弦。   如果这就是天意,如果她注定孤身一人……   她不会认,亦不会输。   辜廷可能忘了,她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东西,她不想做的事,就算已成定局,她也能改写,何况她现在有能力改写。   她能杀了他,也能复活他。   ***   从降世开始,辜廷总是很淡漠,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情绪的波澜。   师父卢峻告诉他,他的魂魄缺少一部分,但问题不应该这么大,因为炼魂早就帮他补全魂魄,卢峻想,或许是缺少至阴之魂。   只是,阴阳本相生,久了之后,至阴也会伴随至阳而生,阴阳相伴之时,辜廷也记起,他是天地的神。   这样他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但依然如此。   还是说,神天性如此,本身就淡薄七情六欲,凌驾于世人?   想到这,辜廷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是错的,并且,他已经付出不小的代价。   等等,他为何会觉得已付出代价?   辜廷皱着眉头,少年俊逸的脸上难得露出困惑的神情。   他想,那就去看看过去发生过什么,去看他的前世吧——虽然于神而言,并没有什么前世的说法,因为那个人也是他。   拨动时间的转轴,倏然,辜廷看到一个十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跟他有着同样的眉眼,他举起刀,切断一个小女孩身上的追踪术的线,防止她继续被追杀。   那个女孩伸出手,抓住小辜廷的衣裳。   然而,以小辜廷的脾性,居然没有把她的手拍开。   便看她抬起头,她面色白皙,脸颊圆润,姿态带点憨然,只是满目仓皇,眼眶通红,小声问他:“我们以后……能结成道侣吗?”   这一刻,辜廷指尖掐住手心,他全都记起来,那个代价就是,苏芝芝消失不见了。   神,亦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   卢峻似乎早就觉察有这么一天,实话告诉他,苏芝芝当时服用分魂蛊,虽然他取出至阳之魂,但她的魂魄,都丢了。   天地这么大,她的魂魄会栖居在哪里?辜廷不知道。   但他想,他要去把她找回来。 第45章 苏芝芝   五月十五, 端午佳节,凉州城。   这日天色晴好,太守府前停了不少马车, 贺节声不断, 前院忙来忙去,张氏与一群夫人寒暄,发现女儿还没过来,她叫来身边的大丫鬟,拢着嘴角小声说:“去看看芝芝准备好了没。”   大丫鬟领命,垂手束手慢慢后退, 离开前院,她步履匆匆,穿过垂花门,绕过游廊, 到西厢房。   一推开房门,结果,房中空空, 姐儿果真不在。   大丫鬟拍拍额头,懊恼地叹息一声。   又是这样!   另一头,苏芝芝穿着黑色短褐, 头戴方巾,脸上拍点灰,宛若一个闲来无事的小厮, 嘴边咬着根嫩草, 在凉州城,只有这个时节多见点绿植,其他时候, 便是宽广的地,黄的土,蓝的天。   苏芝芝今年已经十四,这个端午,太守府宴客,会有不少青年才俊到府中,张氏是借着宴客的名义,给她择婿。   当然,这已经是苏芝芝第三次乔装打扮逃走,让张氏扑了个空。   究其原因,她不想嫁人,这又得说到她身上的秘密。   她从小就发现,她好像不是一个寻常人,当然,话并非骂自己,而是事实上,真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小时候老祖宗去世,大人都说老祖宗去极乐世界享福,她去灵堂磕头,却看老祖宗坐在棺木上唉声叹息。   那时候她还天真地询问老祖宗怎么了,把周围的大人吓一跳,他们看不到老祖宗,只以为她被魇住,还专程请道士做法。   从那以后,苏芝芝看到什么,不会宣之于口,毕竟道士做法声音真的太吵。   这是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第一点。   第二点,还是小时候发现的,白都尉家的大胖小子,嘲笑堂姐苏灵灵是根竹竿,苏芝芝一个气不过,撸袖子扛起大胖小子,丢到河里。   丢完之后,四周一片安静,一起玩的小伙伴们全部惊呆。   那时候她才七岁。   苏灵灵还说,白都尉都不一定这么轻松扛起他家的大胖小子。   也就是说,大人都做不到的事,苏芝芝简单就做到,她一开始不信,后来存心一试,她居然能轻松提得起一石米,因为她看家里小厮都是把米扛到肩头的,到八岁时,她已经能开一张十几斤的弓,而新入伍的士兵都不一定做得到。   发现自己的怪力,她没告诉父母,因为苏灵灵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苏灵灵比她大一岁,因为会琴,她观察过,已经无数次担任起热氛围主手,要是这时候她高调,被知道这身怪力,可能以后逢年过节,那些将领伯伯来她家做客,她就得表演胸口碎大石。   想想,她一边胸口碎大石,苏灵灵一边弹琴,大人们还在一旁拍手叫好……   苏芝芝差点连夜扛着马车离开凉州。   掩饰这些并不难,但是如果以后嫁人,生命中出现另一个亲近的人,总会有露马脚的时候,到时候可能会遭受奇怪的目光,又是在婆家,多不自由。   想到这,苏芝芝搓搓身上鸡皮疙瘩,她最讨厌被拘束。   所以这天,她在外头看龙舟,吃粽子,逛逛市集,看花灯,直到夜幕时分,觉得时候差不多,才溜回后院。   她钻到树上,越过院墙跳进院子,像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轻手轻脚,推开窗户,一个完美的翻滚,落地。   再抬头时,张氏坐在雕花椅子上,看着她。   “咳,”苏芝芝小声说,“娘,你怎么还没睡啊?”   张氏:“……”   张氏心里第九十九次提醒自己,这是亲生的,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千万不要发火,但下一刻,还是忍不住抽出藤条。   苏芝芝大骇,一边抱头鼠窜:“君子洞口不动手!”   张氏追着她:“老娘是女的!”   这般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张氏累得直喘,因为到底心疼,藤条没落在苏芝芝身上,想想苏芝芝这脾气像她,又是几分的无奈,干脆歇下来。   她叫来大丫鬟,让那些在外头悄悄找苏芝芝的家丁都回来,这才端起茶杯喝茶。   苏芝芝见机行事,忙上去拍张氏的背:“打是亲,骂是爱,我知道娘心里还是担心着我的。”   张氏气笑了:“那你还在外面鬼混那么久,就不知道城里最近不安全吗?”   苏芝芝无辜地眨眨眼:“我知我知,这不赶着回来了吗?”   张氏拧住她的耳朵,在苏芝芝的“诶诶”声中,说:“你以为我为谁办的端午宴呐,就知道跑,个没良心的!”   苏芝芝从她手下解救耳朵,扑在张氏身上,撒娇说:“娘最好了,所以我想一辈子留在娘身边,让你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   虽然知道这不实际,但听到这种话,还是让张氏心里暖起来,她有些感动,又闻到点什么味,问苏芝芝:“你身上怎么回事?”   苏芝芝翕动鼻子,显得尤为俏皮可爱:“啊,我回来的时候,在老周摊子吃了碗臭豆腐。”   可把张氏嫌弃得,赶紧催苏芝芝洗澡去。   苏芝芝又一次成功逃脱说亲,也成功化解张氏的怒火。   她泡在温水里,清澈的水面映出她的模样,她脸色白净,眼尾略微上扬,眸子明亮,鼻子小巧,檀口润泽,是一副灵动的长相,张氏一直很自豪,苏芝芝有这长相,不愁夫君不疼爱。   但苏芝芝对未来的夫君全无期待,谈何需要疼爱。   洗完澡,丫鬟阿莹为她梳发,阿莹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无疑是忠心的,但还是奇怪自家小姐为何这般,便说:“转眼间,姐儿也到年纪了。”   苏芝芝“嗯嗯”两声应付着。   阿莹继续说:“姐儿有所不知,这次端午宴,灵姐儿可能定下人家。”   灵姐儿就是苏芝芝的堂姐,苏灵灵。   太守府苏家世代簪缨,戍守边疆,苏芝芝的父亲是凉州太守,苏灵灵的父亲是威猛将军,两家不曾分家,妯娌还算和睦,姐妹俩感情也挺好的。   苏芝芝本来有点困意,听到阿莹这么说,立刻清醒:“谁?灵姐姐定了哪户人家?”   阿莹皱眉想了想:“具体的我没听清楚,当是京城,非凉州本地人家。”   苏芝芝惊讶:“大伯母竟舍得姐姐远嫁?”   阿莹说:“灵姐儿不愿意,大夫人把她关在屋子里,晚饭都没送过去。”   苏芝芝怒了:“大伯母太过分了。”   阿莹不好编排主子,不再说话。   苏芝芝仔细想,这事也没什么奇怪,大伯母希望培养出一个乖女子,好通过婚事,让丈夫能调任京城,所以苏灵灵从小就得学琴棋书画。   而张氏只希望苏芝芝能好好活着,过得幸福。   这么一对比,苏灵灵的生活就很压抑。   到底是大房的家事,苏芝芝没法指责长辈,有心去看苏灵灵,却被大伯母身边的嬷嬷拦住,她假意回去,实则绕另一条路,爬上树翻进露台,再翻窗进苏灵灵房间。   “姐?”   她小声呼唤,过了好一会儿,房间却没有动静,苏灵灵竟然不在。   苏芝芝一阵奇怪,她走到桌前,发现桌上留了一封信,名“绝笔书”,拆开简单浏览一下,苏灵灵居然离家出走了!   原来,苏灵灵的房间还有一扇窗,因为是二楼,楼下并没有人守着,苏灵灵用衣服绑成线,一脚绑在梨花木的床脚,就这样顺着线下去,逃之夭夭。   苏芝芝:哦豁。   她没想到苏灵灵有这样的胆色,那嬷嬷也是没想到,所以苏灵灵跑得无声无息。   苏芝芝没打算张扬,不然到时候大伯母动起怒来,没完没了,而且她也心疼苏灵灵。   她摸到绝笔书墨迹没干,猜苏灵灵没走远,而且苏灵灵脚程肯定比不过她,再根据痕迹,判断苏灵灵往东南方向跑的,当机立断,□□出去,快步跑起来。   果然,没过片刻,她就在路边看到背着包袱、鬼鬼祟祟的苏灵灵。   苏灵灵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发现是苏芝芝,虽然松口气,但脸色紧跟着紧绷起来:“芝芝,你别劝我,我不回去了,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苏芝芝叹了口气:“我问你,你带了什么离家出走?”   包袱打开,一堆漂亮的衣服,和一点点碎银。   苏芝芝:“……”   大伯母让苏灵灵学了许多东西,却还没让她主掌中馈,让苏灵灵有点不知人间疾苦。   苏芝芝只问一个问题:“你带这么点银子,怎么吃饭呢?”   苏灵灵:“啊?吃饭要用很多银子?”   苏芝芝:“……”   在了解到没有银子万事艰难后,苏灵灵决定和苏芝芝回去。   凉州城的夏夜,夜凉如水,明月照长空,整片天空干净得好像被刻意擦得锃亮,星子扑朔,瞧不见影。   两姐妹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前一后。   苏灵灵突然哽咽起来,她明白,她这个堂妹虽然只比她小一岁,但是两人心性不一样,她好像什么都懂。   其实出门之后,她就后悔了,路那么黑那么静,一想到以后要自己一个人生活,又怵得慌。   好在苏芝芝追过来。   看着苏芝芝的影子,她心里变得格外安心。   苏灵灵走近苏芝芝,牵住她的手。   苏芝芝没察觉到苏灵灵心里的弯绕,她现在只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这街道这么冷清,半点声音都没有。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   她和苏灵灵两人脚步停住,看到墙上挂着两张通缉令,月光下,官府的浓墨很清晰,说是近日有胡人细作混进凉州城,官府正加派人手逮捕,让民众晚上不要出来闲逛。   苏灵灵看着画像上长相粗犷的胡人,有点害怕:“芝芝,我们不会碰到胡人吧?”   苏芝芝:“不会吧……”   不过,凡事离不开一个巧字。   话音刚落,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苏芝芝和苏灵灵一齐回头,居然是两个壮汉,他们奔逃得很狼狈,其中一个还受伤了,捂着手臂,血滴滴答答流着,一股腥臭味。   壮汉一抬头,看到两个小姑娘,目中迸出惊喜,受伤的喊到:“抓住她们!”   口音一听就不是中原人,就是通缉令上的通缉犯,而且意图很明显,想抓住俩姐妹,好要挟官府!   苏芝芝体质好,不怕跑不过,但苏灵灵不行,她只能拉着苏灵灵狂奔。   苏灵灵被吓得腿打哆嗦,两人的步伐有点慢,眼看着壮汉越跑越近,就是苏芝芝也流了一身冷汗。   她可以赌自己的怪力,能不能和壮汉搏一把,但是要保护苏灵灵,就放不开手。   因此,苏芝芝拉着苏灵灵窜进小巷,凭借她对凉州城的熟悉,疯狂地绕道。   很快,通缉犯里其中一个受了伤不能多跑,只剩一个追着她们,他身后,也传来官兵的喊声:“站住!速速就擒!”   这让苏芝芝和苏灵灵看到希望,但也不完全是好事,苏芝芝心里骂了句,通缉犯指望用人质翻盘,追得更卖力了。   苏灵灵体力很快不支,苏芝芝把她拉进一个暗巷。   两人努力平复呼吸,暗巷里有一个窄道,够一个人躲进去。   身后的脚步声不停,已经朝小巷突袭来,苏芝芝猛地把苏灵灵往窄道里推,苏灵灵狠狠抓住苏芝芝的袖子。   苏芝芝缓缓摇头。   —苏灵灵:你别去!   —苏芝芝:我得去!   姐妹两没说话,但明白对方的意思。   苏芝芝脑袋转得极快,按照脚步声,通缉犯会先找到她们,追兵才会到达,一定得有一个人去做人质,苏灵灵没有自保能力,如果被抓去当人质,是很不利的,与其两个人都落入胡人手里,不如她搏一搏。   好多年了,从小时候决定隐瞒怪力开始,也是时候重新试试这身怪力。   她果断鼓起勇气冲出暗巷,那通缉犯眼中一亮,挟持住她。   一把胡刀横亘在她脖颈处。   刀锋上,带着森冷的气息,苏芝芝毫不怀疑它下一刻会刺破自己的脖颈,让自己血洒凉州城。   胡人得逞,态度极其嚣张,对追上来的凉州兵道:“谁再踏进一步,这个小娘们就得死!”   苏芝芝感觉自己心跳极快,她平时虽然爱溜出府玩,但这么危险的情况,是头一回见。   她缓缓咽口水。   却听一个少年的清朗的声音道:“我乃凉州骠骑军左翼将军,放开她,我来给你做人质!”   苏芝芝抬头,便看外头一队凉州兵,他们高举火把,官府为首是一个少年。   说是少年,因为这孩子声音明显还不够沉,但他身量已然不矮,穿着一身银色的盔甲,头盔下双目如炬。   胡人“呸”了声:“你以为老子会上当?拿你做人质不是找死么!”   少年二话不说,卸下盔甲,伸出双手:“你要是信不过我,可以把我五花大绑。”   他身后的凉州兵皆喊:“少将军!”   胡人却不买账,只将胡刀抵得离苏芝芝的脖颈更近:“少废话!如果你们不想看她死在这里,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出城!”   少年蹙眉,看向苏芝芝。   苏芝芝与他对视。   黑乎乎的,除了轮廓,她只能看到他目中燃燃,像一团温暖的火,烘得她因紧张而冰凉的四肢开始回温。   这危急关头,他的目光好似有什么能力,安抚她的心,让她冷静下来,思考明白,胡人根本就不把她当回事。   这很好,她会让他付出轻敌的代价。   胡人喊:“快点!我数三声,再不准备她就得死!三……”   “且慢!”少年喊到。   身后的士兵有些骚动,他抬手,骚动声渐息,他只紧紧盯着胡人,对身后的士兵吩咐:“去准备。”   胡人不是傻子,现在杀掉苏芝芝百害无一利,自然要小心自己不要失手。   所以,抵着苏芝芝的胡刀终于稍微松开一厘。   苏芝芝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的手掌一直搭在胡人箍住她脖颈的手腕上,说时迟那时快,她摸到胡人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壮汉来个过肩摔!   为给自己壮胆壮力,苏芝芝还爆呵一声:   “给!爷!死!”   霎时,周围一切好似都变慢,凉州兵一个个瞠目结舌。   没有人想得到,一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女子,能瞬间爆发这么强大的能量。   “咚”的一声!   事后回想,苏芝芝只想说人的潜能是真的会爆发的,正常情况下,让她对一个壮汉过肩摔,她又没练过,就算空有力气,定会束手束脚。   然而生死攸关时刻,她做到了。   那胡人摔倒在地,痛叫一声,少年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踢飞胡刀,膝盖跪地擒拿住胡人。   紧接着,其余士兵才反应过来,纷纷围住那胡人。   苏芝芝还站在原地,她握住拳头,那种力量感还萦绕在身侧,紧张之下的爆发后,她低声喘息着。   少年空出手,他似乎也在观察她,迎着苏芝芝的目光:“在下辜廷,姑娘……是何方人士?住在哪里?为何深更半夜在外行走?”   苏芝芝脑里一转,别说大伯母知道苏灵灵半夜离家会如何愤怒,就是张氏也不会纵容她,她得挨罚,所以她必须瞒着这位小将军。   她当即抱拳:“鄙人乃江湖无名氏,只是路过,多谢小将军出手相助,就此别过。”   嘶啊,不愧是她,这口江湖味妥妥的,定能蒙混过关。   辜廷果然一笑:“江湖门派我有所耳闻,我看你身手不错,师承何处?”   苏芝芝继续瞎编:“福寿台。”可不是嘛,“太守府”反过来一念而已,她没骗人。   辜廷:“?”   辜廷正要说什么,却听身后将士传来呼喊,原来是通缉犯差点挣脱,他顾了顾身后,再回头时,少女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轻轻摇头一笑。 第46章 调查   夜色下, 两抹纤细的人影攀着墙。   “快点。”   苏芝芝催苏灵灵,她担心夜巡的官兵又来,她扶着苏灵灵的腰, 打算让苏灵灵先上墙。   可这时候苏灵灵手脚都发软, 怎么都爬不上墙。   苏芝芝叹气:“你是怎么翻出去的?”   苏灵灵欲哭无泪:“不知道。”人脑子一热之下,总是能做出超越自己极限的事,现在冷静下来,反而做不到。   “算了,我先来吧,”苏芝芝放下堂姐, 一步三蹬,坐在墙头上,俯身对她伸出手,“来。”   天幕是蓝墨色, 苏芝芝立于高处,月华拂着她脸颊,她的肌肤, 近乎玉质般的透明,眼里却分外明亮,那么可靠, 又令人安心。   苏灵灵点点头,猛地抓住苏芝芝的手。   两人这才安安稳稳落地。   “芝芝,你真好, 还好有你。”少女的声音非常真诚。   “姐妹俩, 不说客气话。”芝芝带着笑意。   苏灵灵受惊后,第二天染了风寒,外人看来只以为苏灵灵被关禁闭生病, 大伯母只好解除禁令,命人送饭。   这晚上的事,除了月与星,应当无人晓得两姐妹曾离开太守府。   直到过几日,一大早,有人来太守府拜访苏平。   苏平客客气气迎人进门,中院厅房热热闹闹,苏芝芝本想去找母亲请安,却听说张氏也去厅房。   张氏房里的大丫鬟问苏芝芝:“二夫人房里有莲子糕,姐儿要吃么?”   苏芝芝说:“你去拿吧。”   刚说完,她望见不远处几个人影向花园走去,阿莹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些是京城来的贵客,听说呀,灵姐儿的夫婿,就在其中。”   苏芝芝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但不妨碍她八卦苏灵灵,何况,她也确实关心这个堂姐。   当即她让阿莹在原地等着,打算自己溜进花园一探究竟。   阿莹说:“这……”   苏芝芝回:“你放心,我什么时候被抓到过?”   阿莹知道姐儿好玩,当今风气开放,这事不算什么,而且灵姐儿性格太弱,让芝芝先探探,也是好事,所以终究没出声。   仗着这身怪力,苏芝芝身体很灵敏,她私心里觉得,京城来的贵公子们,没吃过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更不会发现她的踪迹。   如此,她一路无声地跟上去。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水仙团云纹的裙裳,颜色并不打眼,她观察他们的脚程,抄近路躲在假山后,就等他们走来,她能看得更清楚。   只是,苏芝芝没想到这次真遇到行家。   她提着裙子,走到假山后,直觉身后有人。   这种直觉很奇怪,就像危险在身后,她一个回身,推向那人,没想到他反应极快,居然避开,眨眼间,他一手搭在她肩膀上,锁住她的手臂。   “是你。”   清朗的声音在苏芝芝身后响起,她心里猛地一跳,她还记得这个声音,不是那个自称辜廷的小将军吗?   她回过头,那日没看清楚的小将军,现在清楚了——   只看辜廷乌发全束起,剑眉星目,鼻梁英挺,还未到弱冠的年纪,眉宇间有些许少年的青涩,但不减风采,看着不粗犷,有种儒将的风范。   身高体型一模一样,还真是他。   苏芝芝只好装傻:“你是……”   辜廷却半点情面也不给:“你不是说,你是福寿台的人?怎会在这,莫不是小贼?”   苏芝芝咬咬牙。   什么小贼,这是她家!   她虽然感激辜廷那日出手帮忙,但不代表他能乱说话,何况,这般锁住一个女子就有理了?   她猛地挣扎,突如其来的爆发力大得很,辜廷却似乎早有准备,更紧紧锁住手上动作,要不是这样,还真会被她挣扎开。   苏芝芝突然“哎哟”一声:“疼死我了!”   辜廷低头一瞧,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她拧着脸,咬着樱唇,露出痛苦神色,小巧的鼻尖微皱,露着点可爱的稚气,又好似非常疼。   他奇怪,疼?怎么会疼?   不说他用的是技巧,并非蛮力,她那日扛着胡人过肩,能耐自然是有的,怎会因为一个小动作就疼?   辜廷不信。   这时候,阿莹正好闻声赶来,吃惊地看着一个陌生男子扭着自家姐儿,怒喝:“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太守府,不准放肆!”   太守府,福寿台?   辜廷眉头一挑,却听苏芝芝声音戚戚然:“好疼,阿莹快救我,我不认识他!”   阿莹怒目相视:“你是哪儿来的流氓,还不放开我家姐儿,我要叫人了!”   这一声流氓,辜廷立刻立于下风。   辜廷:“……”   他放开苏芝芝,却看苏芝芝侧着身,不与他直视,控诉说:“我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怎生这般唐突?”   张氏正好也赶过来,一看这一幕:“芝芝!怎么了这是?”   阿莹立刻说出刚刚所见,苏芝芝也扑到张氏怀里,喊:“娘!”   辜廷被这一反转弄得错愕。   她还真不是小贼,而是太守府家的嫡千金。   几个跟着来花园的贵公子闻声赶来时,便看平日里怎么逗都清清冷冷的辜小将军,被一个女孩指控:   “娘,他扭了我的手,好疼呀!”   “娘,他还污蔑我是小贼。”   “呜呜呜,我好可怜。”   任谁见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落泪,都以为辜廷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辜廷真是百口莫辩。   其中一个凉州城的公子小声问辜廷:“怎么回事,你怎么招惹太守府家的小霸王?”   辜廷额角动了动,浮现一根青筋,先小声与同行说“回去再说”,又同张氏和苏芝芝赔罪:“是我唐突。”   张氏知道,这个辜小将军深受上头看中,小小年纪就带兵打仗,在南地没有败场,南地战事收歇后,此番到北地,他领兵凉州军没多久,就有了拥趸者,苏平常说他是个好苗子,不会是那种无理取闹之辈。   而且,苏芝芝的脾气她能不知道?张氏没贸贸然指责人家,回礼:“无碍,误会解除就好。”   只不过想到女儿娇滴滴的,平日里她都舍不得打,就被陌生男子锁住肩膀,张氏声音到底冷了些。   辜廷抿抿嘴唇。   苏芝芝躲在张氏身后,露出个头,手指拉着眼角,隐蔽地朝他做个鬼脸。   苏芝芝:“嘻嘻。”   辜廷:“……”   挺好的,他攥了攥指尖,朝苏芝芝一笑。   苏芝芝:?   这人该不会气傻了,居然笑了?   很快,这场小闹剧完毕,苏芝芝去看望还卧榻的苏灵灵,苏灵灵问她下午是出了什么事,动静都传到她这儿,苏芝芝只好如实说。   苏灵灵吓得脸色发白:“他会不会跟我爹爹说?”   “你怕什么?”苏芝芝用签子用力扎一块苹果,神情平淡,“首先他只见到我,其次就算他真的到处说,也没人相信。”   “要不是你亲眼所见,你会信我大半夜□□出去还遇袭?”   苏灵灵觉得也是。   不过,苏芝芝回想辜廷最后的神情,不知道为何,总有点想笑。   可能他长得太好看,俊美的眼眸中有明显的错愕,她觉得,捉弄他真有意思。   当然,反正以后也见不到面,所以她故意对他做鬼脸,不然她才不会干那么幼稚的事呢。   说到这,苏芝芝想起几个贵公子,说:“那几个京城来的,我替你看过,长得都还不错,你想了解谁吗?”   苏灵灵羞得脸色绯红,轻推苏芝芝一下。   过了会儿,苏灵灵认命一般,小声说:“我也不求什么。”   她性子太软,一个风雨就会把她打翻,苏芝芝看着她,虽然恨铁不成钢,到底轻轻叹息。   毕竟是她的亲人,她喜欢亲人都在身边的感觉,当然,也忍不了亲人受委屈,简单点说,就是护短。   护短的苏芝芝还没想好怎么帮堂姐,转眼到中秋前夕,苏灵灵的夫婿也定下来,是京城的安宁侯嫡次子,冯政。   京城有一批贵公子,来凉州“历练”,冯政就在此列,也在那天拜访太守府的人中,不过站得比较靠后,苏芝芝没什么印象,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苏灵灵干脆放弃,在家安安心心绣嫁衣。   苏芝芝不放心,差人去打听冯政的为人。   小厮回来后,满脸笑容:“姐儿放心,冯公子是个不错的人!”   说是冯政在州府里做文职,写得一手好文章,人品好,气节高,前几年参与过科举,已是举子,都说明年的殿试定能中,虽说是次子,不能承袭安宁侯的爵位,但颇受家中宠爱,风头不比世子差。   怎么听怎么好。   阿莹真心为苏灵灵高兴:“太好了,灵姐儿找到的是好人家啊。”   苏芝芝却若有所思:“我让你打听的他家里情况呢?”   小厮为难:“这……凉州离京城太远,我打听不到啊。”   苏芝芝转而问:“那辜小将军的呢?”   说到这,小厮眉飞色舞:“小将军,岂止一个‘妙’字了得,如今他在凉州军治军,本来还有人不服,以他年岁小瞧不起他,但现在全被收服,凉州军上下一心,胡人再敢来,让他们有来无回!”   凉州兵粗犷,辜廷没点功夫,真收服不来。   苏芝芝吃了口糕点:“他几岁啊?”   小厮说:“十六整,比我还小一岁呢!”   苏芝芝差点噎住,才十六?   倒也不是说辜廷有多老成,他确实长得高,但眉目间的少年感还没退却,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十六岁的少年能有这样的姿态风采,身上隐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似的,而不像白都尉家的,也是十六七,就胖成一坨肉。   她仔细回想着辜廷的长相,嘴上问:“他怎么收服这些兵?”   小厮说出自己听闻。   辜廷恩威并施,士兵家中有老弱病残者,都给予关怀,而滑头想去秦楼楚馆,他当众杖罚,绝不姑息,上回,胡人带兵来边境骚扰,就是小将军带兵出去将人打跑,追了三十余里,直取胡人统领首级,大获全胜,叫凉州百姓出好大一口恶气。   他做事雷厉风行,决策果断,谁都服他。   听到这,阿莹对辜廷恶感稍减:“也不是完全的登徒子。”   苏芝芝却不置可否,只问小厮:“他家里?”   说到底她挂心的是这个。   说到这,小厮更有劲,因为辜廷是从一个草根做到如今位置,引得多少人向往,也因为他出色的表现与外貌,许多凉州姑娘也在打听呢。   他当即说:“那可真有传奇色彩,小将军是个孤儿,打小在辜家村长大……”   小厮说得头头是道,苏芝芝忙打断他:“好了好了,够了,今日他不是重点。”   小厮奇怪,不是重点还让他打听?他还以为自家姐儿对人家有兴趣。   而苏芝芝只问最后一个问题:“辜廷你都打听得这般详尽,为什么打听冯政只有这么点事而已?”   “这……”小厮挠头想,想不出所以然,“这是为什么?”   苏芝芝轻笑一声,少女面容白皙,眸底却几分算计:“那自然是,有人掩饰了什么。”   小厮这也才觉得不对:“对呀,怎么打探都只有赞美冯政公子的,然他又不像辜小将军一样,在凉州城做实绩,我现在想想,我去问客栈老板娘时,她有点支支吾吾,原来是收了钱。”   阿莹也转过弯:“原来如此。”   凉州地处西北,京城的公子哥怎么舍得繁华,专过来历练?除非是在京城出事,来凉州躲事。   苏芝芝当即决定,不能看着苏灵灵往火坑里跳。   但是她要怎么做呢?   苏芝芝突然想起件事,说:“过一阵,我爹要进京述职!”   本来进京述职应当是年关的事,但今年特殊,京城年末会有本朝十年一次的大祭祀,皇帝要求年关加强边境巡逻,现在八月多,苏平就得提前进京。   阿莹问:“姑娘的意思是?”   苏芝芝说:“我跟我爹去京城瞧瞧。”   说干就干,是苏芝芝的风格,苏平觉得女儿能吃苦,去京城不是事,张氏考虑到她过两年就要嫁人,做姑娘家的日子不多,在苏芝芝的撒娇攻势下,也答应了。   苏芝芝坐上去京城的马车。   她推开窗,支着胳膊,便看一人坐在马背上,他背脊挺拔,身上穿着甲胄,那身段真不错,侧脸能看出他鼻梁如山峦,睫毛浓黑又长,想必正脸,也极俊逸。   不知道为什么,苏芝芝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她眯起眼睛,目光在少年的腰身处打量,猜测那里绷紧起来,会有什么样的线条,她不由直直盯着,突然,少年似有所查,回过头。   是辜廷。   苏芝芝“砰”地一声拉回窗户,坐在一旁的阿莹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苏芝芝也奇怪,她怎么了,没什么不好意思,她盯着人家看不犯法吧,而且,辜廷也不一定发现她就在看他,对,他肯定没发现。   这么想着,她理直气壮地推开窗户,辜廷就在她窗边。   苏芝芝:“……”   少年骑着马,若太阳有心,那颗心一定是偏向他的,吃了三四个多月凉州的风沙,他皮肤不仅没有皲裂,阳光在脸上散开,还有种熠熠生辉的光泽。   只听他语气平淡,目视前方,好似在讨论天气一般,说:“可以继续看。”   可、以、继、续、看。   谁要继续看啊?   苏芝芝又一次“砰”地一声关上窗。   她捂住额头,本来还以为两人不会再见,还对人家做鬼脸,这就同行了,还被辜廷抓到她盯着他看!   他不会以为她喜欢他吧?   苏芝芝捂脸。   没有这回事,真喜欢也只是喜欢脸而已!   当然,她不会再推开窗。   后来,苏芝芝才听苏平说,辜廷此次回京是皇帝要求的,他在镇南王麾下表现优异,如今南夷无战事,才到凉州,只是,到底皇帝惜才,想让他在兵部任实职,一时之间,人人都感慨辜廷风头无两。   或许以后就见不到辜廷了。   这样想想,苏芝芝还有点高兴。   一路无事,终于进京,苏芝芝在凉州长大,从没见过京城的风光,朱墙碧瓦,檐角高飞,行人衣袍如云,说笑声叠叠,一个客栈门口的石狮子,都比得上凉州太守府,处处透露着繁华。   苏家根基在凉州,在京城只有一处宅邸,平日里留一对老夫妇看守,只有这时候才会住进去。   安歇完,苏芝芝立刻让人去打听安宁侯府,起初什么都没打听到,过两天,去打听的小厮抱怨一句,最近府里刚处理完侯爷一个外室,侯夫人管下人的嘴很严,不好打听。   苏芝芝开口:“等等,你说外室?会不会就是因为……”   小厮头脑灵活,联想到冯政,说:“姐儿的意思是,冯政公子也可能养了外室?”   这年头,虽风气开放,但养外室仍是令人不齿的,是男子品德有损,家风不严。   小厮一开始还不信,但真朝这方向查下去,才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冯政果真养过外室。   几经查询,那外室居然还怀孕了!果真是好大一桩丑事,冯政甚至为此躲到凉州。   最好笑的是,因为安宁侯府子嗣不丰,这外室和孩子没被处理,就等当家主母入门,扶她做偏房,苏芝芝想想就冷笑,想坑苏灵灵,没门。   只不过时间过得很快,为了查清这件事,过了一月余,才拿到确切消息。   此时,京城变凉了,阿莹一边给苏芝芝脸上敷软膏,一边说:“往年在凉州,都下雪了。”   苏芝芝点点头,她有点想家,京城再好,也很陌生。   她决定查完之后就回去,当下是拿到确切证据,否则,仅凭她之言,大伯母未必信她。   可是,证据去哪里找呢?   苏芝芝想不到突破点,她要亲自去那个养着外室的地方,走走看看,那地儿在京城西坊,这里多是私宅,较为静谧,地价定不便宜。   冯政若不是对外室是真爱,否则怎么舍得。   苏芝芝边看边摇头,她停在外室宅邸门口,观察几刻,突然生出要进去探探的心思。   反正她家的墙她都翻习惯,这么简单的活,难不倒她。   苏芝芝打量着那外墙,判断着,因为外室的墙砌得很高,她打算借力隔壁邻居的墙,再跳进去看看。   她贴着墙听,确定没动静,于是吸气,一跃上隔壁的墙。   却没想到隔壁有人!   苏芝芝:“……”   她坐在墙头,看着因动静抬头仰视她的辜廷,少年神色略惊异,俊美的眉宇也更为生动。   她忙要把脚收回去,却听辜廷扬声:“小心!” 第47章 番外   因为苏芝芝收脚太匆忙, 没留意墙上的灯笼,一脚踢上去,瞬间身体失去平衡, 往下栽!   辜廷朝前跑去, 三步并作两步,想要去接住她,下一刻,苏芝芝调整姿势,在空中翻了一下,忽的安稳落地。   辜廷:“……”   他的手还伸在空中, 微微透露着无处安放的感觉。   当然,更尴尬的是苏芝芝,她轻轻扯衣角,哪知道辜廷就住在隔壁啊, 而且她就这样当着主人家的面跳进他家。   怎么看怎么像小贼吧!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辜廷。   他收回手,轻摸下鼻尖,狭长的眼眸里倏地溢出浅淡笑意:“正好, 我这里有番瓜,要吃么?”   苏芝芝顿时觉得他是个好人。   于是她顺着他给的台阶,小声说:“番瓜?啊, 我试试。”   院中的亭子里,摆着一盘番瓜,这种瓜滋味清甜爽口, 是贡品, 辜廷居然能得皇帝的赏赐,也不难猜测,宅邸应当是皇帝赏赐给他的。   看来他真的要在兵部做实职, 发达了。   吃了两三片番瓜,苏芝芝坐不下去,她偷偷看眼后院的后门,起身告辞:“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却没想到,辜廷眼含笑意,说:“下次来,可以从正门进来。”   他清朗的声音中,没有捉弄,倒是一派认真。   苏芝芝整个人逐渐褪色。   好人个鬼,这人恶劣着呢!   ***   这头,苏芝芝恍恍惚惚回到苏宅,阿莹忙找上来,说:“阿福他递来消息,说是那安宁侯府有动静,好像是为外室的事!”   阿福就是苏芝芝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   她回过神,立刻发现这是大好的时机,或许能从中拿到证据。   当即,她换上男子的衣服,偷偷去安宁侯府外瞧瞧,但一到侯府外,她知道她得打道回府——侯府不愧为侯府,上下守备十分严密,固若金汤。   她就这三脚猫功夫,除了力气大,肯定敌不过这么多人,如果想作死,还是能去试一试的,到时候估计会被押到衙门,然后苏平上门领人。   不行不行,她丢不起那个脸。   想到这,苏芝芝真有点无力,她叹口气,正要离开,却听一个老妇人叫住她:“公子啊!”   苏芝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老妇人又叫了一声,她才记得自己做的是男装。   她奇怪地看着那老妇人。   老妇人穿得布衣,面容憔悴,一看苏芝芝理会她,她哭起来:“公子啊,我是柔娘的母亲!柔娘跟我说她进安宁侯府,但再没给我写过信,这是怎么回事啊,公子你知道吗?”   柔娘?苏芝芝记得,前个月侯府处理的那个外室,就叫柔娘。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妇人这件事。   然这点动静很快引起附近巡逻的侯府侍卫的注意,一队人马走来,为首的远远就喊:“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苏芝芝心里一惊。   她这身男装可瞒不过侍卫,若被认出来,一听是苏太守的女儿,冯政未来的亲家,只会打草惊蛇,更拿不到证据。   无法,她只能选择下下策,宁愿被当成小贼,也要拔腿就跑。   果然,侍卫惊疑,追过来:“站住!”   苏芝芝咬牙,面色纠结,闭上眼睛,怎么最近总遇到这种事,是不是流年不利?   这时候也不得不迷信。   她拔足往巷里跑去,突然,暗处一个人伸出手,把她拉进另一道巷子中。   见人跑到小巷里,侍卫互相递着眼色,他们人多,堵在巷口,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过了会儿,脚步声传来,几个侍卫面色严肃,甚至有的把手放在刀柄上,蓦地,从小巷里出来的,是个少年的身影。   他明明是个年纪比他们都小的少年,但挑起眼睛看向他们时,有种隐形的不怒自威。   侍卫认出来,这不是当今皇帝跟前的红人,辜小将军么?   侍卫作揖:“辜将军。”   他们恍然发觉,原来他们追了那么久的“小贼”,居然是辜廷?   再看辜廷身上的衣服,确实和追的那个人一样,虽然说体型有点对不上……不过当时大家都在跑,或许也有看错的可能。   但是既然是辜小将军,他为什么跑呢?   侍卫们将信将疑。   却看辜廷神态自若,微微抱臂:“警惕性不错,耐力亦可。”   侍卫:“!”   原来辜小将军是来测试他们的!这就难怪,侯府侍卫并非家兵,而是出自兵部铁军营,因为小将军要接任铁军营,才来做测试的吧?   还好还好,他们没丢京城铁军营的脸!   又见辜廷丢块令牌给他们:“拿着它,到兵部领赏。”   得了赏,侍卫们心怀感激,没再去纠结细节,待他们都离开,辜廷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转身走到巷子里。   苏芝芝身上穿着中衣,正拥着他本来身上的衣服,蹲在地上。   托辜廷的福,这次有惊无险。   但是,她怎么老在他面前出糗啊!   只听辜廷说:“你一个人,容易有危险。”   苏芝芝要强,受不了这种局面,忍不住把头埋下,说:“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尴尬。”   而且她也不想跟辜廷解释她要做什么。   下一刻,他却话锋一转,说:“下次叫我。”   苏芝芝猛地抬头。   巷口,辜廷长身而立,眉宇像是揉开一朵桃花,带着浅浅笑意。   不像对其他人的冷清,他似乎,总是不吝啬向她展示笑容,偏生他又长得这么好看,这一笑,直往人心里洒种子。   苏芝芝心里一热。   但既然辜廷这么说……她目中闪过一丝狡黠:“好啊,你帮我调查冯政吧!”   辜廷:“……”   苏芝芝还真不客气,她简单说自己打听的事,提醒:“你家隔壁就是冯政给外室安排的宅邸。”   辜廷若有所思:“所以,那日你爬墙是要去她宅子,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苏芝芝:“咳咳,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说到冯政,她心里就一股火:“明明就是被家里宠坏的公子哥,还要假扮好人骗婚,这种臭男人!”   辜廷忽的问:“那你觉得什么是好男人?”   苏芝芝被问得一愣。   她认真地想了想,一敲手掌:“像我这样的吧!”   辜廷:“……”   倒不是苏芝芝敷衍辜廷,她是真觉得,她若是生做男子,那绝对不比当世的男子差多少,世人对女人上枷锁,女人何必给自己上枷锁?她就是爱这般自由自在。   当然,或许这句话听起来像玩笑,惹得辜廷勾了勾唇角。   他轻轻摩挲指尖,说:“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   有了辜廷帮忙,这事很快找到突破点,就是一个一直伺候那外室的丫鬟。   丫鬟因为有点姿色,被冯政看上,但那外室吃味,就把她赶走,这是人证。   苏芝芝收到信,十分激动,果然在京城办事,就不能凭一腔孤勇,信上,辜廷还问她什么时候交涉。   苏芝芝觉得越快越好,提笔回到:“若能接到那丫鬟,即刻启程回凉州。”   而辜廷下封信,只有几个字:“从正门来。”   苏芝芝:“……”   她只好借用父亲的名义,向辜宅下拜帖,当然辜宅人少,只有一个老管家和两个小厮,这让苏芝芝自在点。   一路走到后厅,原来除了那日她误闯进来的小花园,这里还有一个不小的场地,设置专门的沙地,够人骑射,不远处就是马厩,一个小厮在给骏马梳毛。   苏芝芝打量完,就看辜廷穿着劲装,手上束着腕带,一手拿着长弓,英姿飒爽。   他不说冯政的事,只把长弓递给苏芝芝:“试试。”   苏芝芝忙摆摆手:“我不行。”   辜廷略一挑眉,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不信。   苏芝芝心想,她在他面前早装不了柔弱,只好接过长弓,一搭上箭,箭带着凌厉的风,咚地一声,直直插入箭靶子!   四周一片安静,这一声就显得非常明显。   马踢了踢蹄子,正在给马梳理毛发的小厮也吓了个哆嗦——长弓可是有数石重,平日就是小将军才拉得开,刚刚这姑娘还说她不行?   苏芝芝耸耸肩,把弓还给辜廷:“我确实稍微,有点力气。”   小厮:“……”您谦虚过头了,这不是稍微有点力气吧!   辜廷却早料到,只是有点疑惑:“你为何不好好利用这身力气?”   苏芝芝下意识回答:“我有好好利用啊。”比如爬墙什么的……哦,那确实不算好好利用。   她问辜廷:“你想说什么?”   辜廷回:“你可以用它保护你自己。”   苏芝芝愣了愣。   一直以来,任谁见到她这力气,都会感到不可思议与害怕,甚至她自己都下意识隐藏,没想到,却有人这般说。   她轻轻摇头,这不是她来辜宅的目的,她明明是来问冯政的事。   辜廷好似懂她心里的歪歪绕绕,却说:“冯政的事不着急,我帮你做这些,你也总该帮我点什么吧。”   苏芝芝就知道,天上不会白掉馅饼。   她问:“帮你什么?”   辜廷回:“用你这身力气,陪我练武功。”   苏芝芝:“?”   她是被要挟了吧!   她磨磨后槽牙,行啊,指不定谁吃亏,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以。”   辜廷是上过战场的,身手不管从哪个维度看,都极强,相比之下,苏芝芝缺少太多技巧,但她身上的怪力一旦爆发,压根不输给辜廷。   小厮已经不给马梳毛,一人一马站在马厩里,四眼圆瞪。   几个呼吸间,苏芝芝和辜廷就来回几招,并非绣花拳头,而是拳拳生风,气势十足,辜廷挡开苏芝芝的拳头时,还能听到明显的肉搏声。   他一边划招,一边指导:“别用蛮力,扫下盘。”   苏芝芝立刻照做,果然辜廷不得不后退,露出更多破绽,还没等她利用那些破绽,他很快便拨开她的手掌,继续与她切磋。   “左边。”   “右边。”   “不要顾此失彼。”   辜廷的指导都很简短,但对苏芝芝来说很受用,她一身蛮力,竟然能有发挥得更好的时候。   过招完毕,苏芝芝轻喘着气,辜廷的气息还十分稳定,可见两人的差距。   她是真的服辜廷,她虽没讨到便宜,但是,受益颇多,她反应过来,问辜廷:“你在教导我么?”   辜廷低头紧着手上的腕带,说:“你看出来了。”   苏芝芝好奇:“那你怎么不直说,非要绕弯子呢?”   辜廷笑了一声:“那样你会答应?”   苏芝芝:“……”   还真是,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觉得这人是不是有所图,想占她便宜,辜廷换种方法,她就不会这么想。   她有种被辜廷看穿的感觉,只能轻轻挠脸颊,说:“怪了,你怎么这么懂……”   辜廷抿了抿唇角,说:“还想学么?”   苏芝芝眼前一亮:“想!”   她体会到好好利用这身力气的好处,接下来几日,辜廷也尽心尽力教导她,好在她过去经常翻.墙所以手脚灵活,学起来并不难。   辜廷指着她的脚腕:“用这里,能绊倒人。”   他想到那日遇到的胡人,便又说:“如果你哪日再被人拿刀威胁,如果遇不到时机把他翻过肩,可以试着折下他的手,用手肘捅他肚子,再把他翻过肩。”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苏芝芝,学着那日胡人的模样,假装手里拿刀。   “试试看。”   他的气息喷在苏芝芝耳侧,苏芝芝觉得耳根有一点点麻,鼻尖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冷冽气息。   好近。   她轻轻一咽,瞬间发力,将辜廷扛过肩头,一摔!   “嘭”地,辜廷摔倒在地,从喉间发出“唔”的声音,苏芝芝都觉得自己用力太大,忙走过去,问:“你没事吧?”   辜廷仰躺在沙地,不知道为何,他忽的弯起眉眼,平日里的冷清,就像伪装的雾气一般散去,这一刻,才是真正的他。   他笑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能看出他满心的欢喜。   苏芝芝本应该怀疑他是不是摔坏脑子,怎么躺在地上笑呢,然而一看到这样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舒展眉头。   她坐下来,跟着笑起来,随口说:“你说,我们前世是不是认识啊?”   后面还有一句,她没说出来——不然,为什么从第一面开始,就会有种隐隐熟悉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因为这种隐秘的熟悉感,所以她并不待见辜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而辜廷抬头看着天。   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长睫在下眼睑投下模糊的阴影,过了许久,他喉咙轻轻动了一下,好像在回应她,确实如此。   是多少次的错过,才有今日?   他也记不清了。   ***   十一月,苏芝芝回凉州城时,身边多了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姑娘。   老妇人是柔娘的母亲,姑娘就是辜廷找到的那个丫鬟,两人往苏家一去,事实就明了了。   大伯母虽然强势,但不可能让女儿受这种委屈,本来快要交换庚帖的两户人家,立刻停止走礼。   苏家借此告一回御状,直把安宁侯府藏着掖着的丑事大告天下,引起皇帝震怒,安宁侯被削了爵位。   “这下是再不用担心会不会嫁去京城,京城哪个勋贵敢娶咱。”   苏芝芝心情很不错,这么说着,苏灵灵却怕连累她:“我是不想去京城,可是你呢?”   苏芝芝奇怪:“我什么我?”   苏灵灵也打听过了,说:“你和辜小将军啊!”   苏芝芝跳起来:“我和他?我和他怎么了?”   苏灵灵不说话,只眼神示意着,苏芝芝可受不了:“没有的事,姐是从哪听来的传闻?”   苏灵灵说:“我母亲说,二叔挺看好辜小将军的,但是辜小将军受圣上重用,可能会留在京城吧,你真会嫁过去么?”   苏芝芝烦恼得直薅头发,低声说,“不是这样……”   苏灵灵不知道的是,辜廷也回凉州,不知道他怎么和皇帝说的,总之,皇帝放他回凉州,还给了更多权利,现在所有人都说他急流勇退,高看他几分。   现在,他还是任于凉州军,几乎与苏平和大伯平起平坐。   总之,不管辜廷是在京城,还是在凉州,苏芝芝都没想过考虑他。   苏芝芝也觉得自己奇怪,辜廷没什么缺点,而且还帮了自己好几次,长得又那般对自己胃口,但她心中,怎么好像就……不够乐意。   她也说不明白。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了年关,一开年,有情报说,北地胡人所居之地,已然三月没下过雨,旱情渐生,牛羊吃不上草。   一般这个时候,胡人就又把主意打到本朝。   于是这阵子,苏平严阵以待,凉州城内有一种紧张的氛围。   没半个月,凉州和胡人果然打起来了!   这次,胡人破釜沉舟,为掳夺更多资源,并非之前的小打小闹,竟集结二十万的兵马,要拿下凉州,看来目的是兵指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沧州。   战况有胜有败,但到四月时,便听说左翼军被胡人包围。   张氏虽然不迷信,但到这时候,也会上一炷香,低声祈祷:“愿我军大捷,夫君早日归来,将士平安,百姓……”   苏芝芝立在一旁,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她一闭上眼睛,就想起辜廷。   她记得,他任职于左翼军,目前最危险的那支凉州兵,或许一个不慎,会全部交代在边境之外。   一想到这个可能,苏芝芝心里就有点慌,但是,辜廷黑黢黢的眼眸骤然在她脑海中浮现,有一种异常的可靠感,也渐渐安抚她心中的担忧。   没错,辜廷那么厉害,不会出事的,苏芝芝想。   但是,如果他真的出事的话……苏芝芝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菩萨的画像,心里空落落的。   担忧这种情绪,便是如此反复。   又过一月,仍不见战况收停,今年的端午,整个凉州城就安静许多,没有赛龙舟,家家户户都在念叨着上战场的儿郎,盼他们早日凯旋。   这日夜里,苏芝芝有些睡不着,推窗望月。   突然,她听到一点很小的动静,往日里她只当是老鼠或者猫儿,但今日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同寻常。   她走出走廊,仔细一看,地上掉了一盏灯笼,是巡夜的小厮的灯笼。   苏芝芝心里忽然不安。   她忙去找张氏,便见几个高大的男人正悄悄潜伏在府中,那身形外貌,就是胡人,他们有的拿着短刀,已然染过血!   苏芝芝当机立断,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听到这动静,几个大汉忙要翻.墙而出,但府中侍卫都警戒起来,也立刻发现那几人。   侍卫与胡人打了起来,苏芝芝跑进张氏的院子,看到一直疼爱她的大丫鬟倒在血泊中。   苏芝芝探了探她的鼻息,猛地攥住手。   来不及伤感,她推进张氏的门,便看张氏被一个胡人劫持,她手臂受了伤,正在流血。   张氏也是将门出身,临危不惧,但她发现苏芝芝,目眦欲裂:“你怎么过来了!”   胡人大喜,操着一口不够纯正的汉语:“你就是苏平的女儿?”   苏芝芝说:“我是。”   这次胡人准备劫持张氏和苏芝芝,一起拿来要写苏平,但只找到张氏,觉得还不够,没想到苏芝芝自己送上门来,这胡人很兴奋。   苏芝芝咬着嘴唇:“你放开我娘,我跟你走。”   张氏惊得脸色都白了:“你在说什么傻话,还不快跑?”   苏芝芝盯着那胡人,谈判:“我爹在外头还养了七房小妾,他根本就无所谓主母,你现在可以放了她,我就站这给你抓,你要是不放开,我就跑了。”   或许是她神色太过冷静,这胡人居然有点被忽悠,但一想,又觉得不对:“苏平哪来的七房小妾!”   张氏也着急:“就是,夫君从没纳妾,他哪来的小妾?你挟持我一个人就够了!芝芝,快跑啊!”后面那句是对苏芝芝吼的。   胡人本来不信,但张氏这句话,迎合着他的猜疑,反而让他更疑,说不定这张氏真没那么重要,真带走她,苏平也会不为所动,但苏平对亲生骨肉会不一样。   胡人当即放开张氏,朝苏芝芝扑过去。   张氏喊:“不!”   而胡人的刀已经架在苏芝芝脖颈上。   这一刻,苏芝芝想起辜廷。   当日他教她防身术时,也是靠得这么近,那时候她除了有点不自在,好像还有一种别的细微的感觉。   明明是最危急的关头,却会想到辜廷。   或许是想到他,能够令人安心。   苏芝芝手肘猛地往后一顶,耳畔传来身后人肋骨断裂的“咔”的一声,紧接着,他被她从后往前,掀翻在地!   “嘭”地一声,把那胡人摔懵了,在外等候的侍卫冲过来,团团围住他。   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苏芝芝粗粗喘着气,张氏跑过来,先是扇她一个巴掌,又忍不住抱着她痛哭。   胡人夜袭的事,总算是有惊无险。   之后,府内给遇难的丫鬟小厮家人补贴,厚葬了他们,更是加强守备。   苏芝芝整个人放松下来,因为她坚信前方会大捷。   苏灵灵还是很担心,她问苏芝芝:“你是怎么觉得前方能获胜?”   苏芝芝说:“你看,胡人不择手段想绑走我娘和我,不就是被逼得无可奈何?所以,大可以放下心吧。”   果然,如苏芝芝所说,今年九月,持续超过半年的战争,终于终止,以我朝大获全胜,胡人退居五十里,向我朝朝贡为结果。   这一日,普天同庆,凉州城内欢笑声不断。   苏芝芝心情大好,苏家女眷在城门口的客栈上,就等城门大开,迎接凉州军。   首先进城的是威猛将军苏涛和太守苏平,紧接着,一个少年挺拔的身姿映入人们的眼帘。   只看他穿着盔甲,衣袍上沾了不少灰尘,但这身打扮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他眉若远山,面冠如玉,附在俊美的容颜上的,是一种杀伐历练出来的盛势,器宇轩昂,端的是一副龙章凤姿之态。   他似乎在找什么,眼珠子从上头客栈和下头百姓上微微一扫。   也不知道这一眼,要勾走多少凉州少女的心。   周围讨论声不断,苏芝芝细听,都是在说辜廷的事迹,从他带着左翼军突围,再到追击胡人,打得胡人闻鼓(辜)色变,无怪乎受圣上一再称赞,因此,他即使性格再冷,也颇受凉州城百姓欢迎。   有那些个胆大的女子,已经朝他丢绢花,不过辜廷都没收,只是客气地递给一旁的人。   苏芝芝听着他的事迹,笑了起来。   她曾戏弄过他,自然,也曾多次被他帮忙,不止大家多说,这个小将军其实还有很多大家看不到的一面。   她有点隐蔽的开心。   忽然,辜廷朝这边看来,他双目看着她,露齿一笑,眸中流光转动,有种别样的温柔。   整个客栈轰然,爆出更大的惊呼,谁说小将军性子冷的,这不是能笑得这么温柔吗!人人都在猜辜廷是看到谁而笑,苏芝芝已经躲在墙后面,捂住额头。   完了,又被他发现她在看他。   庆功宴就在太守府,沿街摆了几十桌,许多百姓自发送上肉来,将士们不肯收,一时热闹得紧。   苏芝芝要去见张氏,又一次走到花园,便看少年背着手,站在那里看花。   但他的心思明显不在花上,只一点脚步声,就回过头。   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比那日刚从城外回来干净得多,看起来更是俊朗无双,苏芝芝略略收回目光,轻轻一揖。   若她没猜错,以他所立的功,很快官阶就能再升,说不定能到三品。   她当然要恭敬一点。   却听辜廷说:“我看起来像会秋后算账的人么?”   苏芝芝:“?”   辜廷便又补充:“你可以对我无礼。”   也就是说他宽宏大量,不仅不计较苏芝芝以前坑他的事,以后她也能继续坑他?   不是,苏芝芝反应过来,她一个闺秀,要怎么对一个男人无礼?立刻反驳:“什么叫无礼!”   辜廷忍不住笑了。   苏芝芝这才知道她被他逗了,一甩袖子要离开,辜廷叫住她:“等一下。”   苏芝芝回头,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似乎有点犹豫,睫毛轻轻一垂,忽的又坚定起来,抬起眼眸,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那是一柄小刀,只有一个食指长,刀鞘雕着繁复的花纹,很小巧,适合随身携带。   苏芝芝抽开刀柄,便看刀身轻薄不厚重,却很锋利,能轻易削开任何东西。   辜廷说:“我在店里看到,就觉得,你会喜欢。”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可是,苏芝芝却听出里头隐含得极深的一种忐忑。   而苏芝芝盯着刀柄上刻的一个“辜”字,挑眉看他:“这家店是你家开的?不然刀柄上怎么有你的姓?”   被当面揭穿,辜廷眨了眨眼,这才低声说:“我自己做的。”   苏芝芝捏了捏刀鞘,笑说:“那你怎么不说?”   辜廷声音略低了点:“你向来不轻易接受别人好意,否则定会还回去。”   苏芝芝真是好奇,辜廷也太了解她了。   他说的确实没错,她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即使真拿了,也会想方设法还回去。   苏芝芝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辜廷想了想,轻声说:“因为我喜欢你。”   两人站着没动,风吹过时,带来了一丝盛夏的暖风,直让人心中忍不住躁动起来。   她弯弯眉眼,问:“那我要是接受了,不回你东西呢?”   那一瞬间,辜廷的眼瞳慢慢睁大,好像这一刻,他向上天许愿一个苏芝芝,天上掉下无数个苏芝芝一样,他眼中的光那么明亮。   小将军微微侧过头,他喉头动了动,过了许久,终于克制地应了一声:   “嗯。”   苏芝芝想,感情就是这样,或许不需要轰轰烈烈,或许不需要你死我活,只要喜欢,那就不要犹豫,不要再浪费任何时光。   但是她仔细想了下,她好像也没对辜廷多好。   过几天,她忍不住问辜廷:“那什么,我一开始还坑过你呢,我很好奇,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辜廷轻咳了一声,唇边漾出笑意,却不答。   只因为,她不管是以哪种姿势走入他的生活,都会让照亮他余下的人生。   这也是他在寻找她的灵魂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成功走进她的生活。   “那好吧,”苏芝芝一手撑着下巴,手指在脸颊上轻点着,“想要我嫁给你,我们得约法三章。”   她掰着手指头:“第一,你不得酗酒赌博,不得沾染恶习。”   辜廷说:“好。”   苏芝芝弯下一个手指头:“第二,你得把我爹娘当亲爹娘一样孝敬。”   辜廷说:“好。”   苏芝芝又说:“第三,你得……”   她话没说完,只听辜廷说:“好。”   他眉宇如画,盯着她,说:“你说的,都好。”   苏芝芝感觉耳根子一热,轻轻应:“哦。”过了会儿,她忍不住说:“辜廷你是大傻子!”   辜廷鼻间轻笑一声,声音低低的:“好。”   暖风拂面,苏芝芝觉得脸上更热了。   ***   辜廷是孤儿,交换庚帖之事宜,只能找他的远房亲戚帮忙,他在凉州置办宅邸,以后就扎根凉州。   直到苏芝芝跨过火盆,拜完天地,坐在洞房,她忽然想起来。   原来她这身怪力,是因为她以前是修士,原来她以前,和辜廷之间发生过那么多的事,他们真的有前世今生……她的魂魄重新凝结,全部想起来了。   而辜廷刚掀完盖头,周围一片热热闹闹的,他面上本来有喜色,在看到苏芝芝怔忪的模样时,笑意慢慢沉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   支开左右,辜廷坐在她身边。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什么:“你记起来了。”   苏芝芝侧眼看他,他难得穿一身大红,衬得人更是清贵,以前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已然全消失。   他好像也变成一个凡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辜廷嘴唇微动,他缓缓侧过头来,与她对视,却再说不出话。   苏芝芝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扮成小将军的角色?是在陪我演戏么?”   辜廷否认:“不是。”   苏芝芝皱眉:“那是因为什么……”   刚问完,她想起来了,其实这么久以来的记忆,她都记起来,辜廷确实找了她很久,每一个魂魄都得找,也就经历了很多事情,他出现在她面前无数次,他有直接表明身份的时候,但因为苏芝芝防备心太重,压根不待见他,他有收她为徒弟的时候,但被苏芝芝嫌弃,不要师徒恋……   总之,前面那么多次,辜廷被苏芝芝嫌弃,最后都孤独终老。   最夸张的一次,是以前的苏芝芝问清楚,知道辜廷与天同寿,她嫌他老,不肯和他在一起。   回想当时辜廷脸上的错愕,苏芝芝却十分不厚道地笑了。   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才堪堪止声:“哎哟,没想到是我把你从头嫌弃到尾,所以你才用这么副年轻的皮囊,来吸引我的注意?”   辜廷没说话。   他看着她的目光,透露着隐隐的悲伤。   这一世,确实是这么久以来,苏芝芝愿意接受他的喜欢的一世,但如果她这时候反悔,他根本没有办法。   苏芝芝小小往他那边坐过去一点,大度地说:“看在你这么努力找回我魂魄的份上,我就不捉弄你了。”   辜廷面色微微惊诧:“你的意思是……”   苏芝芝望着他:“我们好好过吧,辜廷。”   辜廷轻轻松口气,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紧紧攥着被单,被单都被抓皱了。   苏芝芝瞥见这一幕,轻轻把手叠放到他手上,这一次,她要和自己和解,珍惜所有能够珍惜的感情。   红烛微晃,苏芝芝的声音有点轻:“那我要是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你不觉得,你现在假扮身份来到我身边,有欺骗的嫌疑吗?”   顿了顿,辜廷说:“你可以不喜欢我。”   那他就会和对以前她的那些魂魄一样,守护着她,直到她终老。   一个曾经极端自我的人,如今,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苏芝芝大笑:“哈哈哈哈哈辜廷啊辜廷,你也有今天!”   这回,她又约法三章,掰着手指头:“回修真界后,我要拿回我的东西,苏家的资源我都藏起来了。”   辜廷眼眸含笑:“好。”   苏芝芝又说:“我要继续修画修,这次再也不会换成剑修功法。”   辜廷说:“好。”   苏芝芝又说:“我要这一世留在凡间过完,我喜欢这里所有人……等等,你不准说‘好’。”   辜廷愣了愣,过了半晌,换了个词:“行。”   苏芝芝又忍不住一乐,去捏他脸颊:“你真是!”   辜廷轻笑出声。   收回她的所有魂魄,并不是简单的事,即使他能感知魂魄所在之地,但是天下太大,生灵太多,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踏遍世界,看过无数风花雪月,绮丽云霞,万里河山,桥边明月……   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