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庭今日倒闭了吗》 作者:林下参   文案:   五百年前,王幼宜因一场仙魔大战枉死,沦为冤魂。   天帝对冥界撒手不管,她不得轮回,转而修那恶鬼道,忍切肤之痛,受灼魂之苦,自地狱重生。   五百年后,王幼宜在冥界混得风生水起,天帝突然一道谕旨,封了个阎王来掌管冥界……   王幼宜:???   天界不仁在先,休怪她冥界不义,两界本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可天帝老儿非要横插一脚。那不好意思,她向来睚眦必报,正好活了几百年腻歪了,先订个小目标——   让天庭倒闭吧。   ******   卫烛本是西海龙族太子,为一品仙官在天界当职。   直到一天,天帝以他有篡位夺权之心为由,将他贬下冥界。   他下界当日,就见一暴躁女子口中骂着狗阎王,毁了他的阎罗殿……   文案无能,请戳正文_(:з」∠)_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主角:王幼宜,卫烛 ┃ 配角:金淼,刘易安 ┃ 其它:甜文,仙侠,爽文   一句话简介:必让那天帝老儿没好果子吃 ============= 第1章   子时。   冥界,枉死城。   黑无常扛着金光闪闪的大镰刀,勾着一道半透明的魂魄出现在鬼门关,引得周遭小鬼纷纷议论。   “你们瞧,黑爷勾的魂魄透明不实,竟然是一只枉死鬼!”   “自从咱们大人接任枉死城以来,几乎很少出现冤魂了。这会儿来一个,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不是吗,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扰了那位大人的清梦,黑爷可有苦头吃了。”   黑无常板着一张脸走过黄泉路,目不斜视,周遭的声音也仿佛不入他耳。他到一鬼府前,朝看门的牛头马面吐了吐长舌:“劳烦二位通报一声。”   牛头眼珠子一转,想到自家大人才使了性子,看向黑无常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些同情之色:“无咎兄,稍等片刻。”   “砰——”   牛头话刚一落,鬼府的门便从里被一脚踹开。   牛头马面暗道不妙,皆抬手捂脸。   一年轻女子怒气冲冲地伸出手,指着黑无常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范无咎,老娘是不是说过半夜不接活?你竟敢跑去人间给我抓魂来,还想不想干了?!”   黑无常面不改色:“大人,此女死得蹊跷,又魂魄失忆,尚未查明死因,只能入吾枉死城。”他顿了顿,又道:“且属下夜间巡逻,秉公办事。”   牛头马面将脸捂得更严实了。   无咎兄果真英雄豪杰,勇气可嘉!   女子气急,抓了黑无常的舌头,三下五除二地打了个死结,狠狠地弹进他的嘴里,“竟敢顶嘴!”   黑无常仍是一脸平静。腮帮子鼓了鼓,解开了舌头,继续口齿清楚地道:“大人……”   女子背过身去,掏了掏耳朵,打断他的话:“撵走撵走!”   牛头马面有些为难:“大人,是否不妥……”   女子目露凶光,吊在腰间的烟斗隐隐晃动,披散的青丝“咻”地扬了起来。   牛头马面一个腿软,丝毫不敢懈怠地挥动手中的钢叉,准备听命驱逐黑无常。   此时,被镰刀勾住的魂魄突然醒了,她眼底发着幽幽绿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你……便是阴间的那位大人吗?”   “正是老娘!”王幼宜转过身来,双手叉腰,“既然你醒了,我就跟你算一算账。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在我睡觉的时候死,你就不怕我让你连鬼都当不成吗?!”   女子魂魄从镰刀上绕了一圈,缓缓落至王幼宜跟前。她突然跪倒在地,瞳色恢复正常,面色凄凉,两行清泪滑落,呜咽起来:“素来听闻大人神通广大,可否请大人为小女查明死因?无以为报,愿不入轮回道,任大人差遣。”   王幼宜心中腹诽:我自己的死因还没查清楚呢,倒是当个烂好人天天帮你们。她双手背后,面上故作不耐:“哭什么,死了就死了,总比活着受罪强。”   女子俯首磕头,血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地,“小女求大人查明死因!”   “行了行了。”王幼宜眉头一皱,手中捏了个决,将女子身子托了起来。此女魂魄失忆,姓甚名谁定是一概不知,她倒要瞧瞧是何方孽畜作祟,竟敢往她枉死城送魂!   王幼宜在女子期艾的目光中捻起了腰间的烟斗。这黑长烟斗上挂着大红色的麦穗吊坠,是王幼宜五百年前从忘川里捞来的宝贝,能探查鬼魂当前尸体的位置与与状况,更是能驱使鬼雾为自己所用。   王幼宜抬手,烟斗头轻触女子额头,缓缓冒出青烟,烟雾中逐渐显现出画面来。   女子不敢动,任由烟斗搁在脑门上,一双眼睛好奇地睁了老圆:“不知大人看见了什么?”   牛头马面、黑无常皆凝神观看烟雾中的画面——   一片黑云笼罩的岗地,坟碑四立,阴风阵阵。几双血红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光亮,它们的獠牙正啃食着一具尸体的头部,腐烂不堪的面庞上露出了贪婪满足的容色。   王幼宜立即收回烟斗,画面消散。她冷哼一声:“我道是何方大妖,不过几只不懂规矩的食尸小鬼,在那长安西边的乱葬岗啃食尸体罢了!”   此女尸体头部被啃得只剩了骨头,导致魂魄失忆。只要将那几只食尸鬼捉来吐出记忆,事情便能解决。   王幼宜吩咐道:“牛头马面看家,我同范无咎去去就回,你这小魂魄也跟着。”   女子大喜过望,破涕为笑,身形一动,便又乖巧地缠在黑无常的镰刀之上,“多谢大人!”   王幼宜轻瞥了黑无常一眼,黑无常点头,声音沉静道:“缠稳些,启程了。”   地面上冒出一圈又一圈的黑雾,从三人脚底缠至周身,不过一瞬,三人便消失在地府。   长安西,乱葬岗。   三只食尸鬼饱餐一顿,正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坟地上消食。老大摘了细树枝剔牙,老二打了个饱嗝,老三靠在墓碑边抠脚。神情好不悠哉。   忽然一道破空声起,两道强大的气息出现,阵阵威压笼罩了整片坟地。   三只食尸鬼一个激灵,爬起来便想逃窜,怎奈吃得太饱,慌不择路,不过两步,便颠三倒四地摔进了活人挖好的坟坑里。   王幼宜从雾中化形落地,瞧见三只鬼的惨状,幸灾乐祸一笑:“不错,你们三个还会自己往坟坑跳,觉悟倒是挺快。”   老大懵了半晌,瞧眼前的女子貌比天仙,星眸明亮,长衫艳丽。惊恐渐消,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美味……一定美味……”   老二老三反应过来,皆是面红心跳,伸舌头舔了舔嘴巴,眼中泛出比之前更盛的红光。   三只鬼从坑底爬了起来,王幼宜“啧”了一声,抬脚对准它们圆滚滚的肚皮踹去,只听三声哎哟,它们又跌回了坑底。   那女子魂魄到了这里便脱离镰刀找寻肉身,此刻瞧见自己没个全尸,眼泪又簌簌流下,“噫呜呜噫……”   王幼宜听得心烦,脚尖勾起,踢了石头砸在老大的脑门上,“听没听见,就因为你们几个,把人家小姑娘惹得哭哭啼啼,赶紧把吃了的东西都吐出来!”   老大被接二连三的暴击,气得露出獠牙,凶狠道:“你算什么鬼物,竟敢在此下令?我们都归魔女大人差遣,你要是敢多管闲事,魔女大人定饶不了你!”   王幼宜顿觉好笑,竟是几只连见都没见过她的小鬼。她慢悠悠:“哦?那你们倒是说说魔女大人是什么样的?”   听她一问,老大顿时觉得唬住了人,朝老二使了个眼色,老二立即狐假虎威道:“我们鬼城的魔女大人,手持烟斗,相貌骇人,心狠手辣。一旦她举起烟斗,你们这样的鬼物统统灰飞烟灭……”老二说得眉飞色舞,口水四溅,仿佛自己就是魔女手下的得力干将,好不威风。   王幼宜听不下去了,打断道:“胡编乱造!我生得貌美,身姿婀娜,天性温良,何来如此狗屁的谣言?!”   一阵阴风刮过,掠至王幼宜身边,牵起了她腰间的红麦穗烟斗。   烟斗摇曳的画面落入三只食尸鬼的眼中,吓得它们脸色白了又白。   魔、魔女?!   谁人不知魔女的贴身鬼器便是那红麦穗烟斗!   王幼宜看着那三张惨白的鬼脸,又狠狠踩了几脚下去。   黑无常在她身后现身,缓缓道:“大人,此举不妥。”   “不妥不妥。”老大连忙接话,滚到黑无常脚边,谄媚道:“黑爷您老不早现身,小的不知魔女大人驾临,这不,闹误会了吗?”   要是早知道眼前这俏佳人便是那位令人鬼都闻风丧胆的存在,任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起贪念啊!   那女子魂魄还抱着自己的尸体在哭,王幼宜柳眉倒竖:“还不快快吐出记忆?!”   “吐,这就吐。”老大招呼着兄弟们。   它们把手伸进喉咙里,挖抓挠抠,翻着白眼,从嘴里吐了许多秽物出来。女子魂魄不管生前死后都未曾见过此等恶心场面,哭着哭着就干呕起来。   只见从秽物中升起有一黄豆大小的蓝色光晕,直奔女子魂魄而去,融入她的眉心。女子魂魄一震,感觉许多记忆涌入脑海,如同一幅幅画般镌刻在她的识海里。渐渐地,又湿了眼眶。   王幼宜嫌弃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是哭包变的吗?”   女子魂魄抬手抹泪,朝王幼宜深深拘了一礼,忍着泪意道:“多谢大人成全,小女已恢复记忆……”   她抬眼又看着王幼宜,欲言又止。   王幼宜眉心发跳,隐有糟糕之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女子道:“小女仍不知死因。”   王幼宜可真想两手一摊,什么事都不管。可这女子到底入了枉死城,她能不管么吗?   况且此女恢复记忆后都不知死因,那便并非病痛、意外过世。她面相从善,且有长寿之相,应当阳寿未尽。   其中定有人动了手脚。   王幼宜叹息一声:“你且说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能记着什么说什么。”   女子魂魄缓缓道来……   她原名宋秋月,乃长安城宋家的长女。   生前,宋秋月被父亲许配给了赵家二公子,赵宇。婚姻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秋月欣然接受了如此安排。   变数便是自此发生的。   大婚前夜,胞妹宋夏星来敲了她的房门。   “姐姐,你明天就要出嫁啦,今晚就陪我出去玩玩吧,以后我再想要见姐姐就难啦。”   宋夏星长着一张小圆脸,俏丽可爱。妹妹性子一向活泼,宋秋月心里念着她以后孤单一人,便想再放纵最后一次。   躲开管家和侍卫,同妹妹出了府。   宋夏星带着宋秋月到街上看花灯,买胭脂。闹市人声鼎沸,两人在街头还牵着手,到街尾竟走散了。宋秋月担心不已,怕妹妹遇见坏人,四处寻找,却不知怎的,后脑勺一痛,便再无知觉。   等她醒来,入眼的便是扛着镰刀,踏着鬼雾走来的黑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2章   ……   死前的记忆分明还在长街,死后肉身却被丢入了乱葬岗,若是在街上出的事,为何无人报官?堂堂宋家大小姐,可不至于消失了都没人找!怪哉!   王幼宜摩挲下巴,思忖片刻,突然瞥向三只食尸鬼,“你们来觅食之时,可曾遇见过活人?”   三兄弟面面相觑。老三眼睛忽而一亮,挥舞爪子:“活人倒是有几个!”他说着便流了口水,“嘿嘿嘿,咱们不能吃活人,眼见着可馋坏了,等他们走了才敢现身的。”   老大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道:“这位姑娘的尸体就是那几个人丢来的!”   王幼宜眯着眼,问道:“当真?”   三兄弟缩了缩身子,离得她远了些。老三弱弱地道:“童叟无欺,我们哪敢骗大人您啊?”   宋秋月对上王幼宜的视线,认真道:“小女生前绝未与人积怨。”   黑无常将镰刀抗在肩上,道:“蹊跷。”   王幼宜道:“确实蹊跷。”   宋秋月乃良善之人,不会招致恶鬼纠缠。且她又言不曾与人积怨,应当是没了被蓄意杀害的可能。   一时无解,王幼宜也不着急。她罚了这三只偷吃人脑的食尸鬼看守乱葬岗一年,期间不得进食,且需将宋秋月的肉身埋葬,立上墓碑。   三兄弟捡了条命,庆幸至极,想这鬼魔女大人与传闻中当真是不大一样的。在王幼宜离开前,它们拍了数个马屁,导致王幼宜回冥界的路上笑得嘴都合不拢。   可一到冥界,王幼宜就笑不出来了。   传信的鬼差大喊着一声“报——”疾驰而来,单膝跪地,语速极快道:“禀大人,天帝老儿下派了一只千年老妖怪来我冥界当差。封为阎王,掌冥界,修鬼律。明日便要上任!”   王幼宜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她在冥界摸爬滚打五百年,从一只枉死鬼修炼成不死鬼仙,历尽千辛,好不容易才爬上这顶峰的位置,现在却来个什么劳什子狗帝要插手她冥界之事,未免过于无耻!   黑无常跟了王幼宜一百多年,自是知晓她在想什么,非常不合时宜地泼了一道冷水:“此鬼差手持天帝谕旨,所言不假。”   王幼宜一咬牙,忍住将他舌头打结的冲动,放言道:“好啊,来便是,我倒要瞧瞧这新上任的阎王能在我冥界坚持几天!”   很久以前,冥界的确是由神仙封王。阎王携下属判官、随从鬼差处理冥界琐事,掌管凡人生死,维持阴间秩序。但自五百年前仙魔大战后,三界大乱,生灵涂炭,鬼官逃逸,导致冥界一片混乱。   仙魔两界自有大帝稳住局面,不过数载便又恢复了往日辉煌。   冥界却一蹶不振。   地狱无人镇压,恶鬼四窜乱入轮回,枉死城挤得容不下新丁。若想要安稳待着,就得拼了老命与恶鬼相斗,忍受万般痛苦,从嚎哭深渊中挤破脑袋出来!   不巧,王幼宜正是枉死鬼中一员。更不巧,她天资过人,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将万鬼踩在脚下,修炼成了独一派的鬼仙!   如今冥界秩序渐佳,都是她这五百年来亲手造就的。这期间,天帝不曾对冥界有过一点帮扶!   如此,要她如何能服天帝旨意?!王幼宜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烧。   鬼差擦了擦冷汗,被王幼宜的威压镇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心中叫苦,天帝这一诏谕旨,可算是把冥界给搅和乱了,这位姑奶奶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啊!   王幼宜一夜未眠,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   她伫立在鬼门关,直到日升。待太阳高高悬挂,她身后的黑无常渐渐隐去,换了白无常当差。   白无常打了个哈欠,想去拍拍王幼宜的肩膀,却被一下躲开。   王幼宜道:“谢必安,你越发没有规矩了。”   白无常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脚尖一勾,便悬空靠在鬼器勾魂幡上,十分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听哥哥说你要守着那新的阎王爷来,这是何必呢?你即便有通天神通,也不过只有五百年道行。嘿嘿,那妖怪可是一千年起步,你拿什么同他斗。”   “他道行高有什么用,不一定比老娘管的好!”   “这可难说。”   “谢必安!”   “嗯?”   “没有我的庇护,你当你的日子能有现在这么好过?”王幼宜转过身,如魅影般闪身至白无常跟前,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往上举了举。   白无常被拎了起来,却仍是一脸笑嘻嘻地看着她,“幼宜姐姐心地善良,怎会同我这等小鬼计较呢。”   然后他便化作一道白烟,往鬼门关外飞去。   空旷的关口飘荡着他的声音:“厉鬼勾魂,无常索命,又有人的死期到咯……”   这厢宋秋月起早,四处寻不见王幼宜,便从牛头马面处得了消息,幽幽飘去鬼门关。   她在鬼城中穿梭,发现鬼城相当繁华,鬼市鬼街同人间无甚不同。大多老鬼打量她的目光都很和善,知道她是新丁,还刻意掩藏了自己的死相,化形为生前模样。   王幼宜见她独身来此,不由有半分诧异:“半路没几只流氓鬼想吃掉你?”   宋秋月柔柔道:“大人掌管的鬼魂们都很和善,怕吓到小女还隐藏了真面目。”   王幼宜从鼻尖哼出一声:“他们几十年没见过小姑娘了,可不得把自己狐狸尾巴藏起来么。”   王幼宜想,在此处等下去也不是个结果。谁知那阎王何时到来,不如带这枉死的女子去趟人间,说不定能查到一些死因线索。等回来找那老妖怪的麻烦也不迟。   王幼宜道:“你乃新丁,魂魄虚弱,白日不得化形于人间。来我腰间烟斗处,带你到人间走一趟。”   “多谢大人。”宋秋月道了声谢,乖巧地钻进了王幼宜的黑烟斗中。一进去,她便感觉到自己被鬼雾包裹,周身通泰,竟有魂体巩固之感。   宋秋月新奇道:“大人,您的烟斗好厉害!”   这烟斗可是上古时期散落于忘川河的宝贝,不厉害才怪了。王幼宜懒得同她解释,只道:“你便安心待着,自己找找门路,瞧能不能修炼魂体。省得一将你放出来就被日光灼得灰飞烟灭,倒平白让我添了一桩罪过。”   宋秋月道:“小女一定潜心修炼,不给大人添麻烦!”   王幼宜满意地拍了拍烟斗,活像个老母亲般欣慰。这新来的小鬼别的不说,知书达礼小嘴甜,还挺懂事的。   抵达人间,王幼宜远远瞧见赵家大宅挂满了红灯笼,宾客络绎不绝,一副大好日子的景象。心下腹诽,新娘子都没了,还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王幼宜给烟斗开了眼,宋秋月从里头看见了外面的景象,疑惑道:“奇怪,我已死两日,怎还无一人发现?”   “回你家看看。”王幼宜深深看了赵宅一眼,跳到房檐之上,往宋府方向飞去。   方才她施展神识仔细探查过赵宅,并无异象。赵家老爷和主母都在吩咐下人准备儿子的婚房,仿佛当真不知宋秋月已死之事。   可这会儿到了宋宅,竟然也是张灯结彩。这便难以说通了!   宋秋月满心震撼,扒拉着烟斗,手指逐渐抓紧,“这……怎会?”   王幼宜感到有些不对劲。她粗略观察了一下,这宋宅的家丁走路姿势僵硬,脚跟不落地,盘中托的明明抬的是一块块石头,宾客却其当成金银珠宝,赞不绝口。   低阶障眼法!   王幼宜沉声道:“进去瞧瞧。”   她化形作一普通老妇模样,照着别人手中的红封,掐诀造了一张请柬。佝偻着腰,通过门口管家,明目张胆地进入了宋宅。   混进去之后,她便四处走瞧。待转完一圈,发现宋府所有的下人都被下了傀儡咒。宋秋月为鬼魂,眼中所能看见的东西自然比生前多了许多,声音添了几分凝重:“莫非爹娘同什么小人结了怨?对方竟用这样的歪门邪道控制我府。”   同修歪门邪道的王幼宜轻咳一声:“修什么道不是道?即便是高雅的仙家,也有道德败坏之人,道之判定,还是得看修道者本身。不可一概而论之。”   宋秋月细想片刻,惭愧道:“大人言之有理,是小女狭隘了。”   言什么之,有什么理!王幼宜老脸一红。她还不是为自己找借口,总不能任由一小鬼说自己修的是歪门邪道嘛!   王幼宜又潜进内宅。依着宋秋月的指示摸至宋老爷和宋夫人的卧房,在纸窗上捅了个洞偷瞄,耳朵也高高竖起。   宋老爷和宋夫人正在桌边对饮喝茶,脸上尽是喜悦之色。王幼宜略一探查,二人并未中咒。   宋老爷捋了捋胡子,颇感欣慰道:“秋月这孩子素来懂事,总是不为自己着想,如今要嫁人了,我也就放心了。”   宋夫人抿嘴一笑:“那赵二公子相貌堂堂,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月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赵夫人与我相交多年,形同姐妹,定也是不会为难月儿的。”   宋老爷道:“甚好,甚好。”   宋秋月又流下了眼泪,“这是怎么回事,爹娘为何不知我已……我已……”   王幼宜头疼,传音道:“你爹娘并未被人控制,先别哭。”她眉峰一拧,目光鹜地掠向另外一处屋子,“那是何处?”   竟有妖气弥漫。   宋秋月看去,一抽鼻子,愣愣道:“那是我妹妹的屋子。” 第3章   王幼宜眼神一凝,敛了自己气息,快速移动到那间屋前,用同样的方式窥探里面。这次却只是一瞬,便被察觉,里面的人倏地看了过来。   这人身穿大红嫁衣,头戴金冠,未着头纱。   一张精致妆点的脸,竟与宋秋月一模一样!   宋秋月惊得魂魄慌乱地在烟斗中来回游了一圈。   里面的人破门而出,王幼宜立即施法隐匿身形。那人四下一扫并未见瞧偷窥之人,脸色越发阴沉。   王幼宜不过与宋秋月相识一日,便深知她性情温婉,永远不可能露出像那假冒之人的神色!宋家夫妇与女儿相伴多年,对女儿的一颦一笑,生活习性当是再熟悉不过,为何还会被这假冒之人所骗?   宋秋月回了神,喃喃道:“爹娘至今不知真相,他日被害了性命该如何是好?若是再连累赵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此人出现在我妹妹闺中,怕是妹妹她早就……早就同我一般……”   宋秋月又是哭的一阵梨花带雨,王幼宜自认倒霉,竟摊上了这么个爱哭鬼。不过听宋秋月提起妹妹,她心中倒是有了一个猜测,立即打定主意道:“那妖物能化作你的模样,我又何尝不可?待我去试探一番。”   王幼宜也化形为穿着嫁衣的宋秋月模样,从树后缓缓走出,捏了捏嗓子,学着宋秋月的语调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我?”   假冒之人看见她,脸色霎时一白,从头到脚都写满了‘震惊’二字,“你……”   王幼宜一乐呵,忽然戏瘾大发,张口就来:“怎么,没料到我还活着吧?虽然我不知你为何要算计我,但今日你休想安稳嫁入赵府!”   听到最后一句,假冒之人眼中陡现凶光,五指成爪,直向王幼宜奔来。王幼宜不知跟多少鬼怪打过架,又怎会怕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似气势凶猛的那人飞身而来,近了跟前却一步也往不了前。   王幼宜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瞳孔一缩,立即后退数步,惊疑不定道:“你不是宋秋月!”   王幼宜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悠悠踱步上前,边走边道:“若我是真的宋秋月,此刻怕已被你毁得尸骨也不剩了。”   算计宋秋月的人必是每一步都精心计算好了的。那乱葬岗常有食尸鬼出没,将尸体丢在那里必然不得完存,致使宋秋月死后魂魄虚弱,记忆缺失,无法伸冤。更加缜密的是,在害死宋秋月前,竟然能做到让宋秋月毫无察觉。   眼下宋府小姐只有待嫁的宋秋月一人,宋老爷和宋夫人竟毫不关心失踪的二小姐宋夏星,此为疑一,宋夏星在胞姐新婚前夜不帮姐姐打点嫁妆,熟记女戒,竟撺掇新娘半夜出府,罔顾礼数,此为疑二。   假冒之人虽外形与宋秋月一模一样,性情却大不相同,想要蒙混过关,必是一言一行都得做足宋秋月的样子,才能不让宋家夫妇察觉。能够做到一言一行都与宋秋月相似的人,必定是极为熟悉她的人。而送宋秋月作为闺阁小姐,出门的机会自是少之又少,能够如此熟悉她的人,只能是宋府之人。   再又,杀害宋秋月并且假冒她本人嫁去赵府,唯二可图!其一,宋府嫁妆与赵府钱财。其二,赵二公子夫人之名分。   寻常鬼怪妖物图这些作甚?钱财用不上,与凡人结合又会遭受天雷轰击,得不偿失!   王幼宜接着道:“我知你为凡人,只是不知你修了何方术法竟沾染上了一丝妖气。此法极有可能遭到反噬,劝你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她重复了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笑话,“哈哈哈,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我今日便要嫁给子恒哥哥,谁也拦不住我!”她被刺激一番,妖气更甚,眼中冒出团团红光,死死地盯着王幼宜,却不敢轻举妄动。   王幼宜正想泼她冷水,烟斗在这时剧烈震动起来,宋秋月正横冲直撞地想要出来。王幼宜拍拍烟斗,传音道:“捣什么乱,我套话呢!你现在出来也是被烧死,给我安分一点。”   宋秋月停下挣扎,脱力一般飘荡在烟斗雾中,双眼中有些迷茫,“子恒哥哥,只有妹妹才会这样叫他……”   宋秋月依稀记得八岁时,赵夫人带着自己家的小儿子到宋府做客,那男童不过跟她一般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却一派老成。她正和妹妹一起荡秋千,他受了母亲的命过来打招呼,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面色严肃地像学堂的夫子,开口道:“我叫赵宇,字子恒,乃赵家的二公子。幸会。”   宋秋月回了话,妹妹宋夏星却直愣愣地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快移不开了。为此,事后她还委婉地训了妹妹一顿,教她不可直视男子,需知礼数。   宋夏星十五岁生辰时,赵家的老爷夫人以及公子都来了。一瞧见赵宇,宋夏星便远远地喊了一声:“子恒哥哥。”   她面容灿烂,好似见到了什么宝贝似的。但赵宇只是微微颔首。   ……   王幼宜只听宋秋月那句话,便将自己的猜测坐实了。   能将宋秋月的习惯了如指掌,性情特征学个九成的,除了朝夕相伴的亲妹妹还有谁可以做到?应是宋夏星暗中爱慕赵宇,对宋秋月心生不满,让妖魔钻了空子,迷失心智,这才做出杀人抛尸,欺骗两家,操纵活人傀儡等一系列的奸恶之事。   王幼宜盯着宋夏星的耳后,那里有一处褶皱,她左手一挥,便借助鬼力将她的面具撕了下来,“宋夏星,还不快束手就擒?”   失去面具,宋夏星恢复了本来模样。她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小脸微圆,杏眼含波,樱桃小嘴,嘴角有自然向上弯的弧度,比起宋秋月,少了一分美艳,多了一些娇憨。可谁又能想到,如此可爱的一个姑娘,心肠竟是如此毒辣!   宋夏星恼怒万分:“你究竟是谁?休要多管闲事!”   王幼宜轻叹一声,不知为何,每次她办事,不管是人是鬼,都要叫她别多管闲事。他们以为她想管啊?她倒是想回自己的鬼府里去睡大觉呢!可她真睡了,那些冤魂野鬼怎么办?任他们自生自灭吗?   王幼宜瞥她一眼,轻飘飘道:“我是谁?我是你老祖宗!”   宋夏星被她这话激得脸都扭曲起来,眼中红光一闪,妖气大作!   王幼宜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妖物在吞食宋夏星的心智。她揉了揉后颈脖,打了个哈欠:“既是如此,便留不得你继续为祸人间了!”   她懒洋洋说出这句话,手中的动作却不含糊。团团黑雾在她掌心凝聚,周身大风四起,吹得腰间烟斗上的麦穗乎乎作响,青丝飞扬,眉心处一点红印若隐若现。   宋夏星眼中全是忌惮之色,她瞥了一眼宋家夫妇的屋子,心生一计,向着那个方向飞身而去,大喊着:“爹!娘!救救女儿!”   她已恢复本来样貌,大红嫁衣自然也幻化成了普通青衫。   王幼宜立即拍出手中雾气,不过一刹那,宋夏星的身躯便被黑雾团住,动弹不得。但方才她声音如此之大,宋老爷与宋夫人已经破门而出,瞧见这副景象,宋老爷颤抖地指着王幼宜道:“妖孽!休要伤害我儿!”   宋夫人跑到宋夏星身前,展开双臂,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警惕地盯着王幼宜,“我府与当朝国师素来交好,一旦他察觉我府异状,必定立马赶来!你!你休要轻举妄动!”   王幼宜:“……”甚是无语。   当朝国师?就那个半吊子的神棍?天天在王宫混吃混喝,还被皇帝当成宝贝。要真那么厉害,宋府的家丁一个个都被下了傀儡咒,那位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怎么还没赶来斩妖除魔?   王幼宜看向宋家夫妇二人的眼神顿时充斥了嫌弃之色:“今日是你家大女儿出嫁之日,怎的连新娘子都见不着?”   “与你何干!”宋老爷怒骂一声,“我女儿自然在闺房待嫁,你这妖女操心这些作甚?”   “啧啧啧。”王幼宜摇了摇头,运用内力破开了宋秋月的房门,里面一人也无。   宋夫人脸色大变:“秋月呢?!”   宋老爷脸色铁青,“定是这妖女掳走了我儿!”   王幼宜不高兴了,又是她背锅?   宋夏星整天来回变幻模样,一会儿当姐姐一会儿当妹妹也不嫌累,能编造另一人不在的理由,并且蒙混过关,也是厉害。可若是她嫁到赵府之后,夫妇二人立马就会发现不对劲,她到时候又用什么谎话来圆呢?   还是说她只要嫁去了赵府,自己身生父母便与她无关了?   可笑的是,这一切,竟仅仅是为了个男人。   一直未出声的宋秋月道:“大人,爹娘不知内情,误会了您,小女恳请您莫要放在心上。您可有让小女现身的方法?”   王幼宜传音道:“正打算放你出来呢!”她抬眼皮子看了宋夏星一眼,后者心中一紧,慌乱起来。   烟斗在王幼宜手中颤动不止,宋老爷挺身护住妻子和宋夏星,呵道:“这妖女要施法了!”   宋府护卫全都受宋夏星控制,此时宋夏星被黑雾禁锢住,自然不能操纵傀儡过来,是以任凭宋老爷喊多大声,也没有下人搭理他。   王幼宜布置了方圆一里的结界,隔绝日光,再将烟斗凑到嘴边,轻吸一口,缓缓从口中吐出白烟。   在烟斗中的宋秋月只感觉自己的魂魄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带走,脑中眩晕,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熟悉的院落里。 第4章   她对上父母的视线,两日未见,竟恍如隔世……   “月儿?!”宋家夫妇惊诧地看着若隐若现的魂魄。   “爹,娘……”   宋秋月魂魄飘荡在王幼宜身边,显得尤为单薄可怜,宋老爷手握成拳,怒目圆睁:“胆大包天的妖女!竟然害我月儿成为孤魂野鬼,你,你真是好狠毒!”   王幼宜:“……”   宋夫人眼眶通红,上前跑去想要抱住宋秋月,手却从她魂体穿过,最终捂住脸,哭泣起来:“我可怜的月儿……是为娘不好……是为娘没有保护好你!”   宋夏星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眉头狠狠皱起,奈何什么动作都无法施展,心中恨意燃烧得愈来愈烈。   宋秋月先前早就哭了百八十回,此刻见到爹娘,不想让他们更加伤心,便镇定心神,勉强露出笑容来:“爹娘,你们误会大人了,是她救了我,否则女儿此时还是一只孤魂野鬼呢。”   宋老爷和宋夫人怀疑地看了王幼宜一眼。   王幼宜撇开头低哼了一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宋夫人急切道:“你怎就知不是她骗的你呢!”   “娘。”宋秋月摇摇头,“无常黑爷你们总该听说过,女儿便是被他带回地府见大人的。此番前来人间,还是大人带女儿来的。”   宋老爷和宋夫人一齐道:“当真?”   宋秋月点头。   宋老爷长叹一声。作为男人,他能屈能伸,立即朝王幼宜作揖:“方才是老夫爱女心切,失了心智,误会了大人,还望大人原谅老夫!”   王幼宜默默转过头来,不吱声。   宋夫人哭得满脸是泪:“多谢大人为我儿伸冤!多谢大人啊!”   “行了行了,再谢就烦了。”王幼宜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偷偷地扬了一扬。   宋老爷过来扶住宋夫人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宋秋月,胡须随着嘴唇颤抖,只道:“月儿,你可知杀害你的是何人?为父别的做不了,但就是抵了这条老命,也会还你一个公道!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王幼宜看着一家子人磨磨唧唧,正想开口,却被宋秋月喊住:“大人!”   王幼宜用挑起的半边眉表示了她的疑惑。   宋秋月犹豫了。   若她告诉爹娘这一切都是妹妹做的,他们又该如何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舍得告诉爹娘真相?怎舍得让他们为难!   王幼宜仅仅半晌,便明白她是何意了,不赞同道:“一个谎要千百个谎来圆,劝你实话实说。若你再犹豫不决,浪费我的时间,我便不再管你了。反正如今死因你已清楚,入轮回道不是问题,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将宋秋月丢弃乱葬岗的人应当是宋夏星雇的,那几人触犯了冥界法条,她还要回去减他们的气运,折了他们的阳寿,再有还得应付那新来的阎王,忙得很,没时间继续在这儿耗了!   宋夫人听出她话中有话,紧张地抓了下衣角:“大人,您千万直说,万不要有所顾忌!”若不知晓真相,她又当如何为女儿报仇雪恨?   宋老爷这时才想起还被困住的宋夏星,“大人,也不知我家二女儿如何冲撞了大人,可否劳烦大人解开她身上的禁锢?”   “你这问题问得好。”王幼宜道:“她冲撞的倒不是我。宋夏星爱慕赵二公子,你们夫妇偏将大女儿许配给他,惹得她心生妒忌,让妖魔钻了空子,吞食她的心智。她雇人害死了宋秋月,还妄图替代她嫁入赵家。你们当如何?”   宋秋月怎知王幼宜会将事实一股脑都说出来,不仅她懵了,宋家夫妇二人更是如晴天霹雳,当场怔住。   宋老爷极其僵硬地转身,对宋夏星道:“大人此言……可当真?”   宋夏星扮起了可怜,眼泪闪烁:“爹,娘。不是我!不是我!都是那妖怪指示我这般做的!”   宋夫人咳吐出了一口血:“你!”   宋秋月有所动容,担忧道:“或许妹妹真是被……”   王幼宜暗骂一声傻子,拉住宋秋月的魂魄,扬声道:“她是被魇妖吞了心智,但你可知何人才会被魇妖盯上?非穷凶极恶之人魇妖根本不得靠近!本就是她自己打算做这些事情,魇妖不过推了她一把,你还不明白?”   宋秋月:“这……”   “都怪你坏我好事!”宋夏星突然怒吼一声,声音变得嘶哑难听,魇妖本体现身于她身后。她双目泛着红光,在魇妖的助力下,破开了雾锁,直冲王幼宜而来。   王幼宜对宋秋月喝了一声:“闪开!”然后飞速地召出自己的鬼轿,拎起宋家夫妇扔了进去。烟斗夹在手指之间,两三下挥舞,浓浓黑雾便笼罩了这方庭院,她在雾中隐匿身形,宋夏星根本无法看见她。   她骤然出现在宋夏星身后,用烟斗敲击了附身魇妖的后脑勺,魇妖蓦地转身,她又消失不见。来去几回合,魇妖怒不可遏,连带着宋夏星越发狂躁,一人一妖在黑雾中没有章法地胡乱攻击,咆哮不停。王幼宜悠哉地坐在一片云雾之中,翘着二郎腿旁观着,任他们发狂,等到力竭,自会消停下来。   宋秋月趁乱躲入了鬼轿,与爹娘待在一起,宋夫人满心自责,“都怪为娘不好,是为娘害了你们姐妹俩!”   宋夏星年纪尚小,将将及笄,宋夫人不想她过早嫁为人妇,便没有考虑她的婚事。如今看来,是她没有好好照顾到小女儿的心思,一心筹备着大女儿的婚事,却忽略了小女儿的感受……   宋老爷何尝不悔恨,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他终究无法迈过心中的这道坎。宋夏星因个人私欲对自己亲姐姐痛下杀手,可见心如蛇蝎,作为父亲,他如何能淡然视之?!   欺瞒父母,与妖邪狼狈为奸,不论其中哪一个,他都无法原谅!   宋老爷沉声道:“月儿,为父没有教导好夏星,已是一大罪过。若我再加偏袒,那便是二等重罪。为父绝不做那偏心之人!”   宋秋月于心不忍:“爹……您不必自责。”   宋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   轿外乌烟瘴气,宋夏星到底是凡人之躯,即便有魇妖支撑也挺不了多久。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宋夏星已然力竭,身后的魇妖见状怒骂了声:“没用的废物!”   见时机恰当,王幼宜驱散鬼雾,跳落到地上,笑眯眯地看着魇妖。   若它想逃,就必须从宋夏星身上剥离开来,但与此同时它吸食的怨气也会回到原主身上,无法助它增加修为。可若是不逃,它也只能落入王幼宜之手。横竖都是一死,为何不配合一些,说不定她心情好了,还给这只小妖留个全尸。   王幼宜道:“还不滚出来?要我亲自动手吗?”   魇妖气急败坏,怒吼一声,双手掐住宋夏星的脖子,想强行夺食她的寿元!它以为这样既能得到修为,又可不带累赘地逃走。王幼宜翻了个白眼,当她不存在是吗?   她很少遇到这么不听话的小妖怪,最后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咬了咬牙:“真是贪得无厌!”   她飞身向前,伸腿侧踢到魇妖的脸上,另一只腿扣住魇妖粗壮的脖子,空中侧转,只听得‘咔嚓’一声——魇妖的脖子与身体分离,绿色的血雾喷涌而出。它的头颅掉落在地上,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身体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动了。   相应的,宋夏星也摔落至地,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王幼宜一挥手,用净身术将鞋上粘稠的绿色血液处理干净,将烟斗撇至腰间,轻瞥了地上昏迷的宋夏星一眼,抬腿跨过她,拉开鬼轿的帘子道:“出来。”   里面三人被猝不及防出现的一张脸吓了一跳。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宋秋月,她直接从轿中穿梭出来,看到魇妖的头颅时浑身一抖,默默挡了挡眼睛:“多谢大人出手,秋月心中甚是感激……”只是能不能把那颗头踢远点,怪吓人的。   魇妖一死,宋府家丁的傀儡咒便自动解除。“二小姐!”清醒过来的李管家跑到这边,惊呼一声。好在管事多年,也不是吃白饭的,他绕过魇妖尸体,连忙去将宋夏星扶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只能从那微微颤抖的身躯看出来他的害怕。   宋家夫妇紧接着从鬼轿中下来,宋老爷沉这一张脸吩咐管家道:“将二小姐用绳子绑起来,稍后随我送去官府。”   “老爷?”管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照办便是!”宋老爷拂袖。   管家汗颜,招呼了几个丫鬟将二小姐带回了房间。宋夫人到王幼宜跟前,福了福身:“大人,我家秋月就劳烦您照顾了。”   已经成为鬼魂的宋秋月自是没有再反生的可能,这有悖常理,宋家夫妇心里清楚。好在二老都是明事理之人,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再挽回,那便只好安心处理女儿的后事,多在人间为她上香积福,保得她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   宋秋月飘荡在空中,看着满脸都是疲惫的父母,眼眶泛红,喃喃道:“爹,娘……”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写着写着突然想起了抗日片里男主角手撕鬼子的画面……   溜了溜了 第5章   之后宋家夫妇又同宋秋月念叨了许久。   待宋秋月与宋家人告别好后,天色已暗。王幼宜再次痛恨自己心中那点怜悯之心,让宋秋月在阳间待了超过三个时辰,此刻回去,恐那新来的阎王已坐上宝座,颐指气使了!   宋秋月知道自己的拖拉引来了诸多不便,小心翼翼地凑到王幼宜身边,十分抱歉道:“大人,对不起……”   王幼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别说,闭嘴,住口!”   宋秋月一哽,身形顿住,而后眉梢微动,又凑过去,诚挚道:“大人,小女之前承诺,为大人当牛做马,愿不入轮回……”   “想都别想!”王幼宜声音顿时扬了好几分,“还嫌事儿不够多?你要是不入轮回,我该如何向你爹娘交代?”她语气凶巴巴的,嘴角下沉,看起来十分生气。   宋秋月却知她是在为自己考虑,心中一股暖流淌过。思及之前大人嘴上各种嫌弃,却一直不嫌麻烦地帮她查明真相,一再妥协,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看向王幼宜的目光愈发温柔闪亮。   王幼宜跟被烫了似的转移目光,磕磕巴巴地道:“给、给我钻进烟斗里去!”   宋秋月应了声是,快速地跳入王幼宜的腰间。   眨眼便至鬼门关,一回到阴间,宋秋月顿时觉得周身自在了不少,地府鬼气冰寒,待在这里比在阳间舒服多了。   她正想从烟斗钻出来,却发现烟头被大人封住了。不禁一阵沉思,原来大人是真被她烦到了啊。   白无常正是要下差,牵着十几条生魂路过,发现鬼门关的鬼差换了生面孔,兴奋地将勾魂幡都丢了,跑过去抱住一脸疑惑且根本不认识他的鬼差,大声叫喊——   “你们可算来了,可算来了!你们可知我在这地府有多无聊吗?!王幼宜那坏女人一天就知道处理公事,根本也不陪我玩玩!我这鬼当得都要发霉了!咱们新来的阎王大人如何?英不英俊?威不威风?有没有和王幼宜作对的想法?”   “……”   “若是阎王爷身边缺人,一定要考虑下我!我可是勾魂的一把好手!”   “……”   被他抱住的鬼差瞧见王幼宜,目光落在她别在腰间的烟斗上,顿时了然,阎君钦定的枉死城城主便是这位大人。他一脸冷漠地推开了黏在自己身上的白无常,对着王幼宜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大人!”   白无常感受到身后冰冷气息的逼近,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缓缓转过身,手背抵在嘴边,自不在地轻咳了一声。   王幼宜一脸危险地道:“谢必安,我这才走半天不到,你就丢人丢到家门口来了?我看范无咎确实缺乏对你的管教,回去定要好生在他面前提一提你,你说呢?”   谢必安一听到兄长名字,脸立马皱成了一张苦瓜模样。他哥哥是出了名的古板严厉,是冥界最知礼数,最会念经的鬼!要是谁被他给逮住教训一通,那是能烦上三天三夜都不止。   被威胁一番,谢必安心中不痛快,眉眼微垂,不情不愿道:“属下知错,属下再也不敢了。”他语调懒散,漫不经心,落在王幼宜眼里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神色非常不善,抬腿,一脚将他踹飞到空中去,动作像是经过了千百遍演练,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被勾来的一众生魂抬头,视线随着白无常的位置变动,看成了一道弧线。   白无常凄厉的声音弥漫在鬼门关:“王幼宜!!!你又他娘的来这招!!!”   王幼宜面不改色,对鬼差道:“走,带我去见见新来的阎王。”   宋秋月在烟斗里小声嘀咕:“原来白无常爷是这副模样的,完全是跟黑爷反着来的呢……”   鬼差领命在前面带路,昂首扩胸,身姿挺拔,身上还散发着丝丝令王幼宜不得忽视的妖气,她忽而一问:“你是活的吧?”   鬼差板正目不斜视,板地回答道:“属下本是阎君麾下妖将,还未战死,并非鬼魂。”   原来如此,王幼宜闻言在后面仔细打量他,愣是没看出他本体是何物,当即作罢。   鬼城之大,浩瀚无边。自仙魔大战之后,冥界多处被摧毁,至今也尚未修复,只有王幼宜所巨的枉死城逐渐完善。一过黄泉路,入眼皆是断壁残垣,四处荒芜,透着一股浓浓的苍凉气息。   王幼宜心里猜测着,新来的那只妖怪选了何处重建阎罗殿,若越是离她的枉死城远,那便越好。到时候二人互不干涉,或许还能共处一界。可走着走着,王幼宜便发觉有些不对,脚下的路实在太过熟悉,她定睛一看,停下了脚步,这不就是通往枉死城的路吗?   王幼宜不确定地道:“你可有带错路?”   鬼差心中疑惑,不明白这位大人何出此问。他堂堂龙妖大将军,怎么可能连路都记不住,于是十分郑重道:“属下熟记路线,不会出错,请大人放心。”   王幼宜脑中顿时生出了千百个念头。   那妖怪不会把她的枉死城给占了吧???   阎罗殿修在枉死城旁边的???   这妖怪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王幼宜冷下一张脸,可惜前面的鬼差看不见,只觉得莫名阴风阵阵,动作极小地裹了裹衣服,又继续带路。   宋秋月在烟斗中待得无聊,鬼雾又包裹得她浑身舒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正梦到爹娘给自己烧香,突然天色变暗,狂风大作,地脉剧烈震颤!她一个惊醒,发觉烟斗正疯狂晃动着,与此同时烟斗外还响起了王幼宜气愤的声音:“我今天非掀了你们这阎罗殿不可!冥界如此之大偏生要来占我枉死城的地界!我不发威,天帝老儿当真以为我好欺负!”   王幼宜挥舞着烟斗将此处搅得天翻地覆,阎罗殿当值的鬼差被她的怒气吓得瑟缩发抖,蹲在角落里生怕自己被波及到,咬着拳头只盼着阎君能早早回来……   带路的鬼差劝慰无果,也带着几滴冷汗走到了一旁。其实他也不是很担心这位大人将阎罗殿拆了,反正阎君挥手便能再建一座,这位大人用这等方式发泄不满,若能消气,便由她去吧。   乒乒乓乓的磕碰声音到处响起。   王幼宜看这里横竖都不顺眼,目之所及处全部都施法摧毁!砸了根本没看第二眼的雕像,毁了碧绿光泽的玉柱,将地面洞穿了一个大坑……她在殿内来回飞窜,活像只撒泼的飞鼠。   鬼差们不忍直视,抱头装瞎。   宋秋月在烟斗里被晃得快要吐了,颤颤巍巍道:“大人,冷静……”她的话刚说出来,便又被一阵翻天的杂音盖过。   外面瞧见热闹的鬼差一拍大腿,跑去鬼府寻了牛头马面,慌里慌张地道:“两位爷,你们家大小姐又发脾气了,赶紧去给她擦屁股吧,否则阎君回来了,怪罪的可是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呀!”   牛头马面接到消息,脸顿时绿成了大青菜,二鬼拿起钢叉就气势汹汹地往阎罗殿奔,到了门口,王幼宜转身一个瞪眼:“你们来做什么?!”   牛头马面一个急刹,差点栽了跟头。   牛头飞快地道:“来看看您有没有伤到自己!看来是没有!”说完他立即扯着马面的衣服,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想开溜。   通风报信的鬼差:“……”   合着这两个刚才气势汹汹的样子是做给他看的???   “站住!”王幼宜喝了一声。   牛头马面再次急刹,二鬼缓缓转过身来,心虚到了极点。牛头的牛角微微抖动,马面的耳朵下垂,耷拉在毛茸茸的头顶,十分可怜的样子。   王幼宜歇了下,朝二鬼勾勾手指,“过来。”   牛头马面极为艰难地挪动脚步。   王幼宜正想着法子怎么收拾这两个混账,阎罗殿门口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她一眼看去——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当中,来者一袭玄色长袍,将挺立的身姿修饰得近乎完美。他的下巴有些尖,下颚线的弧度却莹润无比,鼻梁挺立,剑眉微扬,眸子就如天上繁星,人间皓石。头发高高梳成了一个髻,发丝随着风轻轻摇动……   王幼宜盯地移不开眼。   这人真真是好看的,好看到竟连头发丝都像是在发着光。头一次,厚脸皮的王幼宜觉得自己不修边幅,粗鲁野蛮,像只山鸡。   那人眸子古井无波地瞥来一眼,正与王幼宜四目相对,她顿时感觉四周的空气都稀薄了些,她忙撇开眼睛,却又将视线落在那人的唇上,只见这唇微启,“你为何拆本王的殿?”   磁性低沉的男声贯入王幼宜的耳朵,炸得她颅内一响,她呆滞片刻,方才的旖旎心思全都碎落在地,她猛一抬眼,脸上写满了凶狠,恶声恶气道:“你他娘的就是那臭阎王???”   男子负手而立,神色并未因她这粗鲁的话动容半分,只不咸不淡地答道:“嗯。”   然后王幼宜便见他袖袍一扬,被她毁成了废墟的阎罗殿又像活了一般,砖瓦从四处飘起,凝聚到一处,自行地修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王幼宜:老娘辛辛苦苦地拆了半天,你tm挥挥手就修好了??再您妈的见!!! 第6章   “…………”   王幼宜看着不到片刻便又焕然一新的阎罗殿,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大殿中正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安静地能听到鬼差们小心翼翼的呼吸声,牛头马面看着王幼宜的身影,心中竟,竟然生出一丝心疼?自家大人本来大发神威,挑衅非常,怎料阎君一举一动都大气不凡,显得自家大人跟顽劣的孩童似的……   “阎君阎君,我拿到生死簿啦!”不知从哪儿突然蹦出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稚嫩少年,他挥舞着手中的册子跑来,脸上的喜气满溢,把大殿中尴尬的气氛破得一干二净。   听到‘生死簿’三字,王幼宜立马看去,待确认那少年手中拿的确实是她命黑无常掌管的生死簿时,皱起了眉。   “给我。”她朝那少年走过去,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一步一步,像极了恶鬼索命的画面。那少年本来想打个招呼,看到她这副模样顿时连连后退,抱紧生死簿,呼救道:“阎君……”   王幼宜咬着牙重复道:“还给我。”   天帝派人来她忍了,在新来的阎王面前丢脸她也忍了,可范无咎那啰嗦鬼,竟不经过她的同意,便将最重要的生死簿交与外人,这事,她忍不了!   凭什么她维持好秩序的冥界要由别人来插手?凭什么一个小毛孩也敢碰那事关人命的生死簿?凭什么只丢下冥界一堆烂摊子的天帝也有脸再对冥界下发谕旨?!   牛头马面深知王幼宜的脾性,此刻一见那明晃晃的生死簿也是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心中害怕,忙上去拉住她,“大人,您冷静一下,万事好商量……”“是啊是啊!”   牛头劝说,马面附和,王幼宜却置若罔闻,死盯着少年不放。少年躲到了男子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他眼睛眨了眨,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得这位漂亮姑娘如此生气。   男子将他的头按回去,淡淡道:“天帝下令,不得违抗,他自身无错,你若不满,尽可冲我撒气。”   他没再自称‘本王’,王幼宜听着愣了一下,但还是阴阳怪气道:“我向您撒气?您可是冥界新上任的阎王大人,我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无名小卒,我敢吗?”   “你掌管冥界多年,尽忠职守,与我平起平坐,没什么不敢。”男子出奇有耐心地对话。他往旁走一步,将身后的少年让出来,“他叫刘易安,是我任命的判官,可由你差遣。”   还不等王幼宜说下一句话,他便用他那好看的眸子直视王幼宜,平静而认真道:“我不得已来到冥界,无意与你争权,但生死轮回我应当尽职掌管。见枉死城鬼差众多才修阎罗殿于此,方便公事。此番我只带了易安与长风二人,不会添乱。”   王幼宜一边撇了撇嘴一边听他接着说。   “我命你为枉死城城主,冥界大小之事你皆可插手。我与你不同之处不过多了一个阎王的名号而已,望从此安稳相处。”   方才领路的鬼差到王幼宜跟前来,抱拳道:“属下长风,愿听大人差遣。”   有些害怕她的少年也踱步上前,“属下刘易安,也愿听大人差遣。”少年的嗓音清透稚嫩,没有半分不满。   王幼宜张了张嘴,准备好的脏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根本吐不出来。她颇有些憋闷之意。像是满腔怒气化成拳头挥舞而出,却砸进了一团棉花里的感觉。这新来的态度这么好,小弟还这么乖,她连撒气都没法撒!   牛头忙给了她递了个台阶下:“大人,你瞧,此番还多收了两个小弟,岂不妙哉?有阎君帮着您管事,您还可多些时间去游山玩水,这是好事呀!”   马面依旧只会:“是啊是啊!”   王幼宜能怎样,气早就消了大半,还不是只能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对男子道:“你以后休想让我叫你阎君!说吧,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名字总也要知晓一个的,她才不是因为这人脸蛋漂亮才多句嘴的。   “卫烛。”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轻,像春日的柳絮飘进王幼宜的耳朵里。   “哦。”   王幼宜耳根突然有些发烫,暗骂一声丢人。想她还在阳间的时候,青楼里的小倌被她逗得围在身边咯咯直笑,那时她在花楼等地流连可谓游刃有余,如今仅仅是讨个名字,也能讨得浑身不自在,这新来的果然与她八字不合!   姗姗来迟的无常兄弟看见完好的阎罗殿,都有些不敢相信。明明王幼宜本人就站在那里,大殿竟然没被拆个七七八八?   黑无常见王幼宜脸颊有点泛红,以为是气的,想着自己来得及时,她的脾气还没有发作,当即上前劝说:“大人,阎罗殿乃阎君住处,您切不可胡来,此举不妥。”   牛头马面欲言又止。   王幼宜嘴角一扯,“毛病。”   王幼宜正想走,黑无常又立马按住了她的手臂,语重心长道:“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忍你个头啊!”王幼宜被黑无常搞得莫名其妙,“你来这儿干什么?大半夜的不去当差跑来看热闹?”   白无常就在一旁等着看好戏,他巴不得王幼宜发火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那样才够好玩呢!   黑无常一脸严肃,又欲开口,牛头拿钢叉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提醒道:“大人已经发过脾气了,正准备走,无咎兄你少说两句。”   “…………”   黑无常:“哦。”   原来来晚了。他默默收回手,扛起镰刀,对王幼宜道:“属下告辞。”   走前,他抓了白无常的衣领,拖着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卫烛看向长风,吩咐道:“你也该回鬼门关了。”   长风领命,告辞一声,身形一闪便离开了。   王幼宜觉得这新来的是要下逐客令了,想着只要自己走的够快,他的命令就追不上她,于是根本没顾上牛头马面,小旋风似的就冲出了阎罗殿,只留下一地烟尘。   牛头马面:“…………”大人突然的怎么了这是?   殿外。宋秋月在经历数次颠簸后,终于憋不住了,委委屈屈地开口:“大人,您能放我出来吗?我怕再待下去,就变成一条死鬼了。”   王幼宜这才想起烟斗里还装着一条魂魄,解开了烟斗的封印,宋秋月立马就飘了出来,感受了下冥界的冷气,舒服得围着王幼宜绕了一圈,“大人,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事呀,只听到有什么新来的阎君,您要下任了吗?”   “你不必知晓这些。”王幼宜听到‘下任’二字,眼皮跳了跳。   她看到宋秋月额头有浅淡的金光闪烁,有些疑惑,用烟斗查探了一下人间的情况,宋家夫妇大半夜的竟跑去了长安城郊施粥行善……难怪宋秋月满脸福相,若不是只惨死鬼,她都快以为这是要飞升成仙了。   既然宋家夫妇如此尽心尽力,那她便再送宋秋月最后一程好了。   宋秋月一路不停地发问:“大人,为何枉死城那般繁华,大鬼城却如此荒芜呢?您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咱们要回鬼府了吗?咦,这路好陌生,前面那座桥……等等,那便是传说中的奈何桥?”   王幼宜一句都没搭理她,伸手抓住她的魂魄,塞到孟婆面前,道:“快,给她灌碗汤,她投胎了我也好回去休息了。”   排队的小鬼都看了过来,还有不满的:“插什么队!没规矩!”   他们都是刚刚死亡的小鬼,没见过王幼宜,只当她是寻常鬼差,才敢如此放话。   孟婆本名孟织瑶,驻守在奈何桥边已有八百多年,可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她细叶柳眉,弯弯月眼,嘴角总是挂着笑,令人如沐春风,正是因为这副模样,喝汤投胎的鬼魂们都对她尤其客气。   此时她正端了一碗汤给下一个小鬼,轻柔地将视线落了过来,摇了摇头:“这姑娘并不想投胎,若执意灌汤,入不了好的轮回。”   宋秋月尝试挣扎:“大人,我一定要为您当牛做马,我……”   “废什么话!”王幼宜打断她,“真感激我,就赶紧投胎去,留下来根本没人会照顾你,难不成你想给我添麻烦?”   又有小鬼嘀咕道:“一介女流竟也能当鬼差,连只小鬼都制服不了,也不知怎的在这冥界混下去的。”   这话自然落入了王幼宜耳里,她眯着眼看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出声的小鬼瞬间觉得一股威压散至自己头顶。那股力量仿佛有千斤重,一下子压得他腰都弯了弯。他表情变得十分痛苦,立马求了饶:“小的多嘴,小的多嘴,求大人放过!”   “这些鬼魂都是人间的小百姓,你莫要欺负人家。”孟婆嗔怪地看了王幼宜一眼,抬手便化解了她那吓唬鬼的小把戏。   孟婆对面前的鬼魂道了句稍等,移步将王幼宜拉至一旁,温柔的脸上带了些凝重之色:“今日冥界空降三百来号亡魂,全都是因窒息而亡,这长长的队,便是那些亡魂排起来的。他们本来阳寿未尽,不应至此,人命关天,你可要好好彻查此事。”   王幼宜将宋秋月撂在了一边,正色道:“是何人下此杀手?”   孟婆迟疑片刻,而后道:“长安城的那位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黑无常三连:大人冷静,大人此举不妥,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宋秋月一连:大人我要为你当牛做马!   王幼宜:新来的真帅,单方面宣布和我锁了。 第7章   皇帝赵胤不过三十岁年纪,他出生那一年王幼宜都还记得。   这人从小就被立为太子,小小年纪便跟在父亲身旁学习朝政之事,登基以后更是广纳贤臣,日夜批折,尽心尽力,将赵国治理得极好。   若让王幼宜评价,她一定会说这是一个明君。   赵胤是出了名的爱戴百姓,连别国的君主都对此赞不绝口,如今一下子搞出三百多条人命,王幼宜倍感唏嘘。   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让他变化如此之大?   宋秋月的事刚完,就又来一事,最近人间当真是不太平。   王幼宜道:“织瑶,此女你先替我看管着,若她哪天开窍,你便一碗汤送走她,我得回去睡一觉,皇帝这事,我会派人去查探的。”   孟婆应声好,王幼宜权当没瞧见宋秋月可怜巴巴的目光,临走前瞪了一眼方才质疑她的小鬼,而后施施然离去。   王幼宜给黑无常传了个信,叫他今夜就在皇宫附近巡逻。吩咐他可以勾魂,但不许轻易到鬼府找她,有任何事都等到第二日再说。   安排妥当,她才安心地钻进了熟悉的被窝里,埋头睡去。   拖着疲惫的身子沉沉睡了一宿,第二日醒来时,王幼宜只觉得神清气爽,看什么都顺眼许多,出门的时候还同牛头马面打了招呼,让二鬼受宠若惊。   还没走到鬼门关,王幼宜远远看到关口有一眼熟的黑色身影,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衫,理了理,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咳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烛道:“等你。”   王幼宜腾地红了老脸:“等我做什么?”   卫烛:“昨夜人间有三百六十号人不该亡而亡,等你一同去查明。”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说着公事公办的话,客气而疏离。   他等着王幼宜,不过是想表明自己愿意同她一起办公,并不独揽大权而已。他既然说了她可以插手,那便任何事都得询问一番,若她不愿,他一人去也可。   王幼宜见到长得好看的人就心头打飘,此刻卫烛就站在面前,她就不得不想起从前还是凡人时的风流时光,不自觉地就将那些小倌的脸替换成了卫烛的,美得她眉梢都微微扬了扬。   “姑娘,你可去?”   王幼宜回神,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去啊,怎么不去。”   站岗的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阎君,属下也想随同。”   卫烛道:“为何?”   长风:“当差……实在无聊。”   他堂堂龙族大将,不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介意给魔女大人当手下,只是这新差事,确实让他生出了一种自暴自弃之感。从昨夜站至今晚,无数过路的生魂都会好奇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顺带评头论足,更有甚者,竟想伸手摸摸他!   他又不是吉祥物……   实在是忍不了,长风又换做对王幼宜道:“大人,属下请求随同。”   王幼宜感觉得到长风修为不低,从天上下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小喽啰,让他当个看门鬼差确实屈才,于是满口答应道:“想跟就跟着吧。你这差事交给老鬼差做也不无不妥,以后也不用来这儿当差了,让你主子给你安排职位,不必再征求我的同意。”   长风没料到魔女大人如此好商量,心中感激,暗暗生了几分好感,领命道:“多谢大人!”   卫烛本意也是交给王幼宜决定,现下她同意了,他便无需多言。   王幼宜念了声咒,鬼轿慢慢从一团烟雾中化了出来,她抬脚先上,“上来吧,坐这个去人间方便。”   鬼轿悬空,通体呈暗红色,散发着丝丝凉气。此轿不需小鬼抬轿便可自发行驶,到了人间会化形为普通马车,便于融入街市,是王幼宜除烟斗外又一厉害的宝贝。   卫烛与长风进了轿,皆是发现轿中空间比想象中的要大了一倍不止。卫烛坐在王幼宜另一头,保持着绝对距离。周遭没有坐人,王幼宜便随性地撂腿斜躺了上去,双眼一闭,开始小憩。   长风默默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坐得端端正正。心道这位大人真是不拘小节。   三人坐稳,鬼轿启程,平稳而快速地通过一片海域,向人间飞去。   正午的太阳有些毒辣,但这丝毫不影响鬼轿内的凉爽,感觉差不多快到了的时候,王幼宜掀开帘子想看看外面的景象,一股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打在她的脸上,烫得她连忙拉上了帘子,“人间的夏日真是待不得,热得人心烦气躁。”   长风以为她是怕光,好奇的问道:“大人这般修为,也不敢白日现身么?”他和阎君都是妖怪,在三界中都没有什么忌讳的。但听闻魔女大人是恶鬼出身,他便以为她是害怕日光的。   王幼宜懒散地靠在车身上,“我不怕光,单纯觉得热罢了。”   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虚弱的鬼魂了,现在修成鬼仙,其实与妖怪没什么不同。只是仙界不会承认她的仙人身份,冥界又暂时找不出一个能与她匹敌的人物,大家不知道怎么定义她,才称她为魔女来着。   说起来,她不人不鬼,不妖不仙,说她是魔物也不为过。   轿外逐渐热闹起来,似是有什么大人物经过,都在嚷嚷着人让开,突然鬼轿震了震,一道嚣张的男声在外响起:“轿内何人,为何见了国师大人还不避让?”   话落,帘子便被掀开。   掀帘子的是个官兵,腰间别了佩刀,还印了金色的字样,是皇城当差的。他表情本来凶神恶煞,但一对上轿内容貌器宇出众的三人时,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官兵转眼一看他们的马车,并不气派,甚至有些破烂。登时冷哼一声,又有了底气,只当他们打扮得好看装体面,态度立即强硬了起来:“问你们话呢?怎敢抢占国师大人的道路?”   长风正想回话,王幼宜朝他摆了摆手,就坐在轿内,当着官兵的面翘起了二郎腿:“我有些不明白,这天子脚下的路,怎就变成国师大人的了?是什么时候改的规矩呀,皇上也没发个诏书通知咱们老百姓一声。”   她不论姿态还是语气都欠扁得令人发指,那官兵脸色一黑,四周有人群围了上来,议论纷纷。   “是啊,这路就算非要划个归属,那也是皇上的,国师大人凭什么占道啊!”   “害!别说了,那国师就是个神棍,你们还天天大人大人的叫呢。”   “昨夜长安北那死的三百多号人,听说都是国师撺掇皇上下的令……”   “小声点,他就是个妖孽,听见了要夺你性命的!”   长风听见外面百姓的话,凝了凝神色,对卫烛道:“莫非亡魂的事与这国师有关?”   卫烛覆在腿上的修长手指微动,启唇道:“未必。”   能让皇帝心甘情愿对上百位子民下手之人,又怎会同那愚蠢的国师一般,招摇撞市,引人注目呢。   显然王幼宜跟卫烛想的是一样的,她早在几年前就听说过这个神棍了,整天除了故弄玄虚,在皇帝身边讨欢心以外,一点水花也翻不起来,完全就是废柴一个。   官兵被百姓接二连三的质疑,气得头顶生烟,对着王幼宜三人怒目而视,口不择言:“你们赶紧给我滚下来!”   “若我们不呢?”王幼宜看这人耍威风也不恼怒,她自一副悠然做派,更加气人,“你且去叫你那国师大人过来,瞧瞧他敢不敢叫我们滚下马车。”   说罢,她眼中红光一闪,吓得那官兵颠颠倒倒地跑了。   “妖怪,妖怪……”他一路跑回国师大人轿前,惊恐道:“国师大人,那马车里坐着的是三只妖怪,您快去降了他们!”   “着什么急。”国师展开手中折扇,粉面桃花,狭长的眸子微眯,声音尖细:“走,随本尊看看去。”   他从没见过真正的妖怪,不知什么样的傻子才要冒充这些蠢蛋相信的东西。   国师乘着露天轿过去,抱着戏谑的态度想要看一场好戏。这边王幼宜三人还纹丝不动地坐在马车里,国师一瞧那破烂马车便轻嗤一声:“见到本尊还不行礼?”莫不成是旁国落难来的流民,不懂尊卑!   他故作仙人之姿,靠在高高的椅子上,却并不知一丝黑雾已经攀爬在了自己的背部。   王幼宜当着他的面摊开手掌,随后手指轻轻回转,黑雾便在他脖子上又绕了一圈。   国师发觉喉咙突然有些紧,再一眼看到王幼宜将手心又抓紧了些,顿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当即大惊失色,慌乱不已。   这这这,竟是真的妖怪!   这会儿什么仙风道骨的架子都端不住了,他开口想要求饶,喉咙却被紧紧扼住,发不出一丝声响,满眼都是哀求之色。   王幼宜将百姓与官兵隔绝在外,对国师微微一笑:“带我们进入皇宫,理由就说我们是你的同门师叔,若你不从……”   她歪头,眼神一点一点变得轻佻,如猫戏老鼠般,“我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王幼宜:大家可往后稍稍,我要开始装逼了 第8章   国师着急的瞪大了双眼,疯狂摇头,又疯狂点头,只想表达一个意思,他都答应,他们说什么都答应!他不想死!   长风沉思片刻,问卫烛道:“阎君,这样威胁是否不妥?”   “嗯。”卫烛应声,长风以为自家主子也觉得不妥,正欲劝说王幼宜,便又听主子道:“他若不应,杀了也没什么关系。”   长风:“……”打扰了。   卫烛是思虑之后才这样说的。   这位国师以骗术混入皇城,享有了他不应有的荣华富贵,且以仙人身份开玩笑,降低了百姓对仙人的信奉程度,扰乱了天道秩序,是为罪过。虽他的扰乱微不足道,但也足够在生死簿上添一笔了。   况且王幼宜行事有她惯例的一套,只要不越界,他不该阻拦。   王幼宜对国师的反应很满意,双手一拍,解了咒。国师捂着脖子大口喘气,整个人战战兢兢,不敢正眼看她。   王幼宜运一阵风将他送至了鬼轿的马上,缰绳也都自行落入他的手中,“既然是我们的乖乖师侄,这马车便由你来驾吧。”   国师不敢不应,僵直着身体拉动缰绳,在百姓的注目礼之下,驾着一辆破烂的马车驱往皇城。   他自小就跟算命先生过日子,虽从不正经学技艺,但对玄学方面还是耳濡目染,有所了解。十六岁起便凭一知半解的术语混饭吃,混得久了还混出了名声,从郊县打入扬州,被好吃好喝地供了好多年。   他一直都被人捧着惯着,从未行过像车夫这般粗鲁劳累之活,很是艰难。   不到一会儿,国师脸上就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王幼宜瞧见了就开始放嘴炮:“就这殃鸡模样还国师呢,哪个神仙同他这般无能。”   皇城本不许除专属马车以外的车辆通过,但禁卫军看清坐在马背上的人是国师后,思及他在皇上面前的受宠程度,决定不招惹他,假装没看见,放了进去。   王幼宜又道:“赵胤当真是撒手不管了,皇城守卫竟涣散至此!”   马车绕过无数宫殿,向深宫处进发。   王幼宜瞧见什么都要嫌弃一番,一人说着单口相声,活像是到了自家后院,不住点评。长风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这位大人的认知,好几次差点没憋住笑出声。连之前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和表情的卫烛也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国师是一行人当中最痛苦的。他又要当苦力又要乖乖听王幼宜的奚落,他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欠了什么债?遇上这样坏心肠毒嘴巴的女妖怪,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恨!   马车终于在正殿停下,国师有种回到家的亲切之感,周遭丫鬟太监对他投来的恭敬目光更是让他激动不已,但王幼宜三人还在马车上坐着,他只能撑着酸痛的手臂跳下马,对其中的太监总管刘公公道:“本尊今日出城恰好遇见三位同门师叔,难得相见,便邀来至此。他们的修为十分了得,在本尊之上,想必皇上是乐意召见他们的。”   刘公公在宫里的地位,全凭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红贴谁的本事争取来的。国师如此说,他自然热情起来,‘哟’了一声,堆起满脸的笑容,向王幼宜三人道:“三位仙长请下马车,见皇上走右边,请随奴才来。”   他不是没看见马车的破烂模样,但这三位仙长相貌不俗,气质不凡,尤其是身穿黑衣的那一位,浑身都散发着贵胄之气,也许飞升之前是哪国的皇族之人,不得小觑,是以可以忽略那微不足道的马车。   就算这三人今天是骑着猪来的,刘公公也会以为那是仙家爱好,不会轻易过问。   国师正想要找借口溜走,理由都还没想好,便被王幼宜掐死在摇篮中:“初来皇宫,诸多不懂,还望师侄多担待。”   刘公公心道这位仙子说话好生温柔,声音轻得跟羽毛一样,果然是天上来的人物,缥缈得不太真实。这仙子的容貌比起后宫的皇贵妃娘娘也一点都不逊色,甚至有过之,当真妙绝。   王幼宜无缝入戏,演得极好,无人知晓国师心里苦,他只能回道:“师叔不必担忧,师侄定一路随同。”他在心里暗暗捅着王幼宜的小纸人,妖女,可恨的妖女!   宫人从未见过不可一世的国师对人如此恭敬的时候,连皇上也没有这等待遇,不由得对王幼宜三人更加敬畏了。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到了内殿。   时隔多年再见到皇帝小屁孩,王幼宜内心有种道不明的感觉。   十年前,她到人间办事时恰好见到过正二十岁的赵胤。那时他风华正茂,登基为皇,动辄微服私访,亲自帮农下田插秧,即便满身泥泞,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洋溢的天子阳气,热血天光。只叫人赞一声好好少年,明君当道……   如今三十岁的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黑发中穿插着几根银丝,眼下乌青,神色萎靡,醉醺醺地用手肘撑着扶手。见到来人眼珠一动,痴傻憨笑,“国师,你来啦,快来坐。”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龙椅。   刘公公张嘴欲说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别过眼去。以前的皇上不是这般模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唉,不提也罢……   赵胤脚边铺满了碎烂的果肉和粘稠的葡萄皮,酒杯东倒西歪地立在地上,宫女给他扇着风,脸色都是强挺着的好看。   长风眉头微蹙,卫烛只轻轻瞥了一眼,便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刘公公带着歉意道:“三位仙长,皇上应当是醉了,无法清醒地与三位谈论道法,不如奴才先给三位安排个地儿,暂行歇歇?”   刘公公没等到回应,只见面前漂亮的仙子大步走到了高台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她对着尊敬的皇帝陛下扇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又响亮。   这一巴掌不仅把皇帝打呆滞了,更是把在场的人都给打懵了。   刘公公听见自己认为温婉的仙子飙着脏话道:“狗东西你给老娘清醒一点,你他娘的自己出去看看现在长安乱成什么样了,曾经被你维护爱戴的子民现在吃不起饭,穿不起衣,饿的饿死,病的病死,还有三百多人因你而亡,还不快滚起来赎罪?!滚起来啊!!!”   王幼宜是真的生气了。   她气此人放纵自己。   她气自己看错了人。   她气那些枉死的百姓。   没人知道她带着好奇的心态,想看看当初的小子变得什么模样,到了这里却发现他萎靡不振、自我放纵丢人现眼的模样,是什么心情。   明明曾经好好的一个少年,被世人称赞的明君,落得如此境地。   她替他不值,替百姓不值。   赵胤呆滞过后,龙颜大怒,喷出一口酒气:“你、你是何人?放肆,放肆之极!来人啊,把她给朕拖出去斩了!”   刘公公为难道:“国师,这……”   国师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对着赵胤拘礼道:“启禀皇上,这是我同门师叔,她最喜欢给人见面礼,所以方才……方才师叔是见您醉了,才碰了您的脸。”   他后背滴下冷汗,胡扯道:“师叔同时注入了法力,您可试试看自己身体是否通泰一了些……”   那妖女要是没用妖力,怎能把那一巴掌打得那么响!反正他只能这么圆了!   刘公公扶额,国师大人也是真能吹。   幸好赵胤早就神志不清了,对仙家又有种病态的向往,当即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是吗?”   王幼宜忍住自己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咬着牙道:“是啊,皇上您看看自己有没有舒服一些呢?”   赵胤摸摸自己的身子,煞有介事道:“好像真是如此!”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张开手转了一圈,“哈哈哈,朕果真有精神了一些!”   刘公公:“……”真有那么神奇?   长风不忍直视,将目光投向主子,见主子一脸寻常,又默默收回视线。   魔女大人这般闹腾,主子都不动如山,两人性情天差地别,待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   主子生来便对世事淡漠,不关心声名利欲,不在乎旁人如何,即便被人构陷栽赃,被天帝贬下冥界也不曾让他心境有所波动。可长风心中很是不甘,他自小辅佐主子,主子乃龙神出生,为炎龙一族唯一的太子,本该掌管西海,叱咤一方。可那东海龙王偏生不安分,多次挑衅,追加了无数罪过在主子头上,让天帝心生芥蒂,罢免了主子的神职。   如今西海龙太子是龙妖,东海龙王却是龙神。   实在可笑!   看着卫烛安静地站在这里,长风感到一阵心酸,虽说阎王一职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差事,可主子在天界的地位早已与以往不同了。   卫烛察觉到身旁人低落的情绪,微微侧目,“长风,在世时,有一事便做一事,你跟幼宜姑娘好好学。”   若总是为过往纠结,接下来的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   卫烛从黑无常那里听到了只言片语,大概是王幼宜从前只是个凡人,现下的一切都全凭她自己努力修行五百年得来。五百年对于妖怪神仙来说很快,可对零根基修炼的凡人来说,十分漫长。她坚持一路,能成为冥界首领,与非一般能比的坚毅心性脱离不开来。   他看着高台上的王幼宜,眼中掠过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赞赏。   是个不错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无人看文,猪生艰难 第9章   长风细细回味主子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总归东海龙王的手还够不到冥界来,不如趁此闲余多与魔女大人一起办事,建立起深厚的交情,日后若再落再被那老阴龙下手,还能有个退路。   打定主意,长风立即上前献策道:“大人……”   王幼宜道:“你叫谁?”   长风反应快,立即改口:“师姐,在此处待着也无进展,不如听刘公公的先歇着,等皇上酒醒,再商议不迟。”   王幼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赵胤一眼,可惜后者根本没看见,醉得只知道在原地转圈,嚷嚷着自己要长命百岁。   王幼宜走来,方才的凶恶神情已化作脸上的一湖碧波,轻起涟漪,细着嗓子道:“刘公公,劳烦你带路了。”   刘公公:“……”到底哪个才是仙子的真正模样?   他还是欸了一声,在前带路。   刘公公怕三位仙长无聊,特意绕路经过御花园,想着让仙长们欣赏一番人间的花草,解解闷。   也是恰巧,王幼宜走到这里便嗅到了一丝与别处不同的气息,同卫烛对视一眼,二人心下都有了想法。   王幼宜闻捏着鼻子扇风,“刘公公,皇宫还许养狐狸?怎的一股骚畜味儿?”   刘公公‘啊’了一声,动鼻子嗅了嗅,一脸疑惑道:“回仙子,奴才却是没闻到这味儿呀,御花园向来是皇贵妃娘娘爱来的地儿,奴才没听说过娘娘还有养动物的喜好。”   国师闻言,也悄悄吸了吸气,但只闻到了淡淡的花紫薇花香。他当下便断定这妖女又在装神弄鬼。   长风贴在卫烛耳边说了些什么,卫烛眼皮也没掀一下,缓缓道:“这满园花开,尽态极妍,常常光顾于此的娘娘一定是位灵气女子。”   刘公公听了以为是仙长因花照料得好的原因,所以对皇贵妃娘娘另眼看待,毕竟仙家之人,对这样的自然之物很是看重。想着若是他多嘴一句,可能会给娘娘带来仙缘福分,便张了口:“说来咱们皇贵妃娘娘也是位妙女子。今年年初时,皇上下至南阳与官兵对抗山洪,救了一名灾祸中失去双亲的女子,便是咱们娘娘。”   他有些怅然道:“皇上何许人也,从前除了例行翻牌子,几乎未表现出对任何娘娘的偏宠。可皇贵妃娘娘一入宫,后宫再多佳人,也比不上娘娘的五分媚态,十成一的美貌,就像那春日开放夏日凋谢的茶花,黯然失色。”   言下之意,自从皇贵妃娘娘入宫以后,皇帝便打破自己的规矩,独宠一人去了。   王幼宜突然佩服起卫烛来。他单单一句话,就让刘公公把那皇贵妃的事说得清清楚楚。若换做是她,一定是逮住刘公公刨根问底,恐会吓得人心存怀疑,不敢尽言。   刘公公这一席话说出口,他们的事就好办多了。   赵胤遇见这皇贵妃之前还跑南阳那么老远的地儿去抗山洪,说明那时还是心系子民的,如今知道变数出在皇贵妃身上,王幼宜心中舒坦了许多。   只要不是赵胤自甘堕落成这副模样,他犯下的错就尚可原谅,以后阳寿尽了去往冥界,她倒还可为他减轻一些刑罚。   赵胤刚出生的那天,她仅仅是路过皇宫,隐匿了身形,寻常人根本看不见她。可她却见那小破孩天真烂漫,憨态可掬,冲着她笑了一笑,足以见赵胤是个有灵气的孩子。   毕竟是见证了小皇帝成长的人,王幼宜的心总归有点偏,两三下就把对赵胤的怨念转移到了那位还没见面的皇贵妃身上,迫不及待地想要手撕妖精,但此次她不是一人行事,看卫烛并不着急的样子,就想着再打探打探罢。   刘公公殊不知自己给皇贵妃带来了多少麻烦,还打算着多提些人出来给仙长们过过耳,好生聊趣儿。   王幼宜道:“皇贵妃娘娘如此特别,有机会真是想见一见了。”   刘公公连忙应道:“定是能见上面的。”谁人不愿意和高高在上的仙长多接触接触呢?   旁听的国师回想那位皇贵妃的面容。   的确是媚态天成,身姿也十分婀娜动人,当属人间极品。可不知为何,他对如此美貌的女子,提不起半点追捧的意味,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更是因为她只肖看他一眼,像看猎物一般,便让人遍体生寒。   这妖女对皇贵妃如此感兴趣,莫非两人是旧相识?或许皇贵妃同这妖女一般,也是妖物……   国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身子都抖了抖,王幼宜见状眯了眼睛,到他身边悠悠地道:“师侄这是怎么了?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了?你可了解皇贵妃?”   这废柴天天在皇宫中打转,怎么说也跟那妖妃有点交集,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套出点秘辛。   “没、没有,不了解……”国师被三连逼问的很是讪讪。他因为心头忌惮,根本就躲着皇贵妃,谈何了解?   在遇见王幼宜之前他从不相信什么妖魔鬼怪,现在他却相信了,终于明白皇贵妃的诡异目光是怎么回事,怕是想要吃掉他啊!   国师越想冷汗冒得越厉害,打定主意趁这三个妖怪没注意到他的时候,溜之大吉。   王幼宜觉得他甚是无趣,对两句话便畏畏缩缩,嗤了一声转头不理,同刘公公唠嗑去了。   待赵胤酒醒时,已是两个半时辰之后。   王幼宜三人正在一小湖边的亭上纳凉。   今日有些闷热,像是火烘着一般闷,太阳早就不见踪影,天空中换上了一层又一层密布的乌云。   赵胤请他们到侧殿共用晚膳,三人这才不疾不徐地从凉亭走出。   路上刘公公道:“国师大人去了城西道观,说是有要事解决,特让奴才告知三位仙长一声。”   猜都不用猜,那废柴肯定是跑路了。王幼宜只道:“无碍。”   侧殿就挨在正殿旁边,一般是皇帝与臣子私下会话之地。赵胤此番叫宫人布置了一大桌宴,极尽奢靡。   王幼宜脚还没踏进去,抬眼便瞧见赵胤身旁坐了位国色天姿的美人,正巧笑倩兮,端着酒盏送到赵胤嘴边。   简直就是妲己!妲己!   王幼宜一个五百多岁的老太婆最是见不得这般腻歪的场景,做作地用手别着脸,声音不大不小地干呕了声。   皇贵妃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赵胤看清王幼宜容貌时,愣了愣。   竟有种熟悉之感。   刘公公上前道:“禀皇上,这三位便是国师大人的师叔。分别是……呃……”他暗暗侧目,他并不知晓仙长的名讳啊!   王幼宜会意,轻轻挑眉:“在下道号狂霸天。”   长风跟上:“在下道号克东龙。”克东龙——克东海龙王!这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妙啊!   卫烛……卫烛沉默了一下,道:“没有道号。”   王幼宜和长风齐刷刷看去,都是一脸‘你怎么破坏队形’的表情。   刘公公退到了一旁,埋着头,肩膀微抖,极力隐藏自己的笑意。这位狂霸天仙子当真是个奇葩。   赵胤很快从愣中回神,听刘公公介绍这是三位仙人,笑容爬满在脸上,亲自起身相迎:“三位仙长,快快请坐!”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二位男仙长都十分随和,只有那仙子,总是用若有似无的嫌弃眼神看他……真是莫名其妙……   皇贵妃看赵胤对三人热情得很,当即将脸拉了老长,虽说这也不影响她的美貌,但终归是没有笑起来那么讨人喜欢的。   王幼宜瞥了一眼,这妖妃竟还敢对他们摆脸色看,轻咳一声:“皇上,在下瞧你这皇宫内乌云蔽日,浊气冲天,恐惹了邪祟……”说到‘邪祟’二字时,她故意将视线落在皇贵妃脸上,专程想探一探她。   皇贵妃敛起不高兴的神色,骄矜地扯了扯嘴角,十分冷淡且不屑地回了一个表情。   嗨呀,害挺狂。   王幼宜微微一笑。   说实话,她真不爱逗国师那样的小仓鼠,反而就喜欢这种喜欢在她面前跳脚的。她不仅喜欢逗这般狂妄自信的,还喜欢看这般狂妄自信的被她降服了的求饶模样。   想想心里都很舒坦呢。   赵胤被问得一头雾水:“可朕瞧宫里并无大异,会不会是仙子看错了?”他话刚说完就后悔了,他怎么敢质疑仙子呢!   王幼宜笑眯眯的,笑意却未达眼底,“我看错了?”   卫烛总觉得王幼宜下一秒便会扒了皇贵妃的皮给皇帝看,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阻拦道:“兴许是看错了。”   这里是凡间,要让皇帝相信宠爱的妃子是妖怪总得拿出证据来。若直接对妖怪施法制约,容易误伤凡人,接下来的变数便难以在掌握之中,得不偿失。   王幼宜知道他是何意,哼了一声,抱着胸后靠在椅子上,嘴角撇了下去。   傻乎乎的赵胤根本不知道两个女子之间的火.药味有多么重,一边殷勤地给皇贵妃夹菜,另一边又一口一个仙子的叫,到最后皇贵妃的脸色越来越黑,没忍下去先行撂了筷子,蹭地站起身,“本宫没胃口,不吃了!”   王幼宜嫌自己不够欠扁,悠悠道:“你当然没胃口了,这等小菜哪能入得了你的眼。”   她算是知道御花园的狐骚味是从哪来的了。   这不,正主在这儿呢。 第10章   为了增加的自己修为而吸人阳元,除了狐妖还有谁干得出这种破事儿?!   被吸阳元之人迟早变成一具肉身枯竭的干尸,辛亏赵胤是皇帝,龙阳之气充足,才坚持了这么半年多还能有个人样,换做普通平民,恐怕此时坟头草都有一尺多高了。   赵胤对皇贵妃宠爱得紧,她不想吃便不想吃,也不强求她,于是略带心疼道:“既然如此,爱妃便先回去歇着吧。”   谁知这话更像是一簇火苗,直接把炮竹皇贵妃给点着了。她柳眉一簇,眼中氤氲水汽,身子颤抖着,不可置信道:“陛下!如今不过来了一个与臣妾同样姿色的女子,您便对臣妾这番态度了吗?”   赵胤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着心尖上的人要哭了,慌得不行,连忙过去抱住,“爱妃这是说的什么话?仙子是仙子,你是你,怎能相同并论呢?朕保证,朕心里只有你一人,别,别哭啊!”   王幼宜冷冷吐出两个字:“矫情。”   要走就赶紧走,磨磨唧唧麻麻赖赖的。   皇贵妃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陛下您看她说的是什么话!”   赵胤为难地看了王幼宜一眼,“仙子,你就……你就少说……”磕磕巴巴愣是没把话说全,夹在两个女子之间,当真是修罗场!   在这箭弩拔张的气氛当中,卫烛淡然地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到嘴里。味道酸甜宜人,入喉后唇齿留香。人间的美食果然如长风所说……“不错。”   他一出声,包括宫人,所有在场的都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这位仙长一直沉默寡言,看着高冷不好相处,没、没想到竟然对美食极为青睐?!   卫烛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微微一怔,然后平平地道:“唯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各位继续用膳吧。”   赵胤打着圆场:“仙长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他把皇贵妃安抚到座位上,好声好气哄了一会儿。   王幼宜坐与卫烛之间隔了一个长风,她主动要求与长风换了个座位,撑着下巴望向卫烛,不要脸地问:“那在你眼里,我算美人吗?”   好不容易能调.戏一下他,她可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   正专心吃饭的卫烛,筷子上夹着的一块肉掉进碗里,指尖紧了紧,没看她,“天下女子皆美人。”   王幼宜追问:“那我算咯?”   卫烛顿了顿,似是觉得不好好回答便不能结束这个话题,索性转过头来看着她道:“你很美。”   客观来讲王幼宜的美貌在三界当中算得上顶尖的,只是对他而言,只要是女子,都可以称作是美人,没什么区别。   王幼宜对上他俊美的脸庞,有些愣怔。听了夸奖心中本该洋溢自得,怎知心却突地跳了一下,她忙按住胸口,感受着不同寻常的异动,心虚地撇开脸。   该死,又起色.心了!   卫烛见状,又拾起筷子,继续吃饭。   王幼宜缓了缓,总忍不住将眼神飘到卫烛那里去,这人,连吃饭的模样也该死的迷人!   另一头赵胤和皇贵妃蜜里调油,这边王幼宜的视线都黏在卫烛身上。   夹在中间的长风面无表情,他是不是相当的碍眼,要不要找个借口退下?   好在赵胤还不至于忘了三人在场,打开话题道:“不知三位仙长可有长生不老的秘方?”   怎会有人相信这世上有长生不老的秘方呢,若真有,早就天下大乱了。   即便是仙妖,寿元也有终了的那一天,想要长生不老,只有拼命的修炼,没有捷径。   王幼宜道:“在下看皇贵妃娘娘阳运旺盛,寿元稳固,是长生之相,皇上何不妨问问她是用了什么法子。”   王幼宜话里藏刀,一心想将话题带到皇贵妃身上去,气得皇贵妃怒道:“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处处针对本宫?”   说着,她眼中蓝光一闪,似是有威胁之意。   王幼宜笑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他们三人进宫之前便敛去了修为气息,这只狐狸精恐怕还他们当成是寻常降妖除魔的道士,根本没放在眼里。他们一来搅和了她的好事,自然急切地想要吓走他们。   但不巧,他们也不是善茬。   赵胤帮着皇贵妃道:“仙子此话何意?朕的爱妃年纪尚小,看起来确实有朝气些,但她一普通女子,又如何知道仙家秘方呢?”   王幼宜:“呵呵。”   这三百年道行的狐狸精都可以当你的太太太奶奶了,年纪尚小个锤子。   长风突然传音道:“大人,她颈处有一蓝色狐印,是涂山氏族人。”   王幼宜闻言仔细一看,那印记被纱衣挡的若隐若现,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涂山氏族乃妖中大族,他们自称身份尊贵,不屑与寻常狐妖为伍,更不会靠吸人精魄来加快修炼,可眼下就有一个涂山氏族的狐狸乱来,又当如何解释?   妖怪的嘴,真是骗人的鬼。   王幼宜轻哼一声,扯了扯身旁卫烛的衣角,传音道:“你说要如何解决?”   卫烛盯着自己被碰过的衣角看了一秒,而后抬眼,传音:“暂缓,先住下一日。”   王幼宜顿时觉得没劲儿,妖怪近在咫尺,元凶立马就能被绳之以法,他居然说暂缓?!   也不知道卫烛有什么打算,王幼宜应是应了他,但立马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样子,玩手指甲去了。   赵胤见三位仙长你看我,我看你,仿佛能用眼神交流的样子,尴尬插声道:“看来是没有那等秘方,朕让三位仙长见笑了。”   无人回应,赵胤又道:“三位仙长可着急离开?若不着急的话,不妨在皇宫歇脚,明日再启程。”他听刘公公说这三位是国师在城外偶遇的同门师叔,出了师门肯定是要去办什么事,难得一见仙人,他能挽留一日是一日。   此话正中卫烛下怀,他有礼道:“皇上既然出言挽留,我们师兄妹三人便厚颜留下了。”   “怎么能说是厚颜呢,仙长留下是朕的福气!”赵胤憨憨一笑。   赵胤身为皇帝,此刻没有半分架子,脾气也是好得不得了,这对宫人来说是好事,但对王幼宜来讲,真是辣到了她的眼睛。   虽然她知道赵胤这是被狐妖下了迷魂汤才变成这样,但她偏生想不明白,从前那般正道的一个皇帝,为何就抵御不了一个小小狐妖的诱惑?   一国之主,无尊卑,无下限,长此以往,文武百官不会服他!   在王幼宜还是凡人的时候,她的身份是宰相府大小姐。因家父权在朝中地位崇高,她经常被后宫妃子召进皇宫参观游玩,那些姐姐都对她倾诉,道皇上多么冷酷无情,整日忙于政事,不愿意分一点关心给她们。   可正因如此,后宫没有争宠闹事,朝中无人拉帮结派,百姓年年丰收,安居乐业,堪称太平盛世。   从尽职的皇帝将担子抗在自己身上那一刻,爱他的人必然痛苦。   他划分尊卑,划清界限,不给多一分的怜悯,宠爱恰到好处,冷心冷情,这才是真正皇帝的模样。   九五之尊,有得必有舍。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现下赵胤的朝堂恐怕已经乱作一团,手指头数不过来的人在策划谋反,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王幼宜想,再留一日,若卫烛还不肯解决那狐妖,她便自己动手了。   散席后,刘公公带三人去了住处,把他们安排在了同一个宫殿,殿名‘翠竹’,殿内当真有青竹排排而立,像是繁市中的一隅,出尘不染。   刘公公介绍此殿道:“翠竹殿一直是喜静的太后娘娘住的,自从太后娘娘过世后,这里便闲置下来了。当初有妃子想搬进这里,皇上都厉声训斥了一番。如今给三位仙长安排这里,是皇上对三位仙长最高的礼待了。”   王幼宜转着打量了一圈,环境的确不错,顺口道:“那皇贵妃娘娘可曾有想来过这里?”   刘公公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然后小心翼翼地,别着嘴小声道:“不瞒仙子问,皇贵妃娘娘好像向皇上提过此事,然后便被冷落了一个半月。”   那好像是皇上对皇贵妃唯一一次的不从。   刘公公几乎每句话说出来都让王幼宜觉得舒坦,越看他越觉得顺眼,掏了张辟邪符给他,“拿着,要是遇上妖魔鬼怪,能抵你一灾。”   刘公公受宠若惊地捧到手上,连连道谢:“多谢仙子!仙子果真菩萨转世,乐善好施,奴才真是有天大的福气才遇着了仙子您!仙子若还有什么疑惑尽可问奴才,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风见状,想了想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送的,摸了摸手,扯下一块鳞片,递给刘公公,“这东西对你们凡人有益气之效,贴身带着即可。”   刘公公: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   卫烛侧目,手掌心凝聚出一朵红莲,打入刘公公体内,“我不懂凡人为何要追求长生,但还是赠你一份机缘,若天机成熟,你也可踏入修道一途。”   刘公公:我肯定是在做梦!   他要给这位仙长跪下了!   王幼宜脸上写满了疑惑:“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突然就跟着她一起送起东西来了?   卫烛一怔:“这不是凡间的习俗么?”   方才他看她赏赐符箓,长风也跟着送龙鳞,他便也照做了。   王幼宜:“……” 第11章   夜幕降临,翠竹殿上空高高挂着一轮弯月,月腰被黑云掩去,只剩下两个小勾散发着淡淡银芒。   黑暗中鹜地亮起了许多双亮蓝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窥视着翠竹殿。   妖气渐浓,一道道银白身影正在逐渐靠近……   三人同在一屋。   王幼宜打了个喷嚏,丧着一张脸在屋内抱怨:“这味儿也太膻了,涂山氏族的狐狸体味都如此重的吗?”   卫烛端着茶盏,饮下一口,“皇贵妃坐不住了。”   长风一脸佩服道:“阎君果真神机妙算,一定是预先猜测到皇贵妃要对我们下杀手,所以才故意留宿一晚,引蛇出洞。”   王幼宜拿起烟斗到鼻尖吸了吸,凛冽寒凉的鬼气进入鼻腔,盖过了那股狐狸味,好受许多。   这时门外突然刮起了大风,拍得门板哐哐作响。   紧接着闪电划过,雷声未响而乌云先坠,暴雨倾盆而下, “轰隆——”一声,闷雷像是从脚底打出,滚滚而至。   王幼宜把玩着烟斗,漫不经心道:“听这阵仗,数量还不少呢。”   屋门骤然被拍打开来,强劲的风力灌入屋内,飞沙走砾,纸扬灯灭。   伴随着一声狐啸,无数蓝光疾驰而至,个个都带着凶恶的煞气,猛攻而来!   长风拔剑迎战,化作一道青光纠.缠其中。   卫烛瞳仁变化成金黄色,一小簇火焰在他眼中升腾。他掌心凝聚出巨大的火焰波,单手一覆,滔天炎海便从地面向前延伸,触碰到炎火的狐妖皆是惨叫一声。   王幼宜眼神锐利地盯着四方,驱使鬼雾锁链,将试图攻击三人的狐妖紧紧缠绕。   这些狐妖都是带着蓝色狐印,全都归属于涂山氏族,那皇贵妃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调动妖兵,难不成是涂山氏王族之人?   真是不简单。   狐族妖兵不要命似的前仆后继,骁勇异常,还好三人修为上乘,更是有卫烛这千年妖怪坐镇,应付起来并不吃力。   “你……”王幼宜正想问卫烛那边需不需要帮忙,转眼却看到了他头上突然冒出来的小角。形似龙角,还散发着淡淡金芒,她惊诧道:“你是龙妖?!”   长风赠送刘公公鳞片之时她还以为这两个是蛇妖,如此一看他们俩居然是妖界鼎盛的龙族之人……   她实在吃惊,龙族的地位之高,可与天界中的一品上仙比拟,凡人都称龙族为龙神一族,从未把他们归为妖魔一类,这俩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才会来冥界当差。   卫烛抬手轻触脑袋,龙角缩了回去。他飞快地抿了抿嘴,掩藏淡淡的赧意,“嗯,不足为奇。”   他自小就有个奇怪的反应,只要一战斗时便会露出一点原形,有时候是龙鳞,有时候是龙尾,还比如方才,露出了龙角……   王幼宜瞧他的反应,心痒痒了一下,也不知那龙角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她从未见过真龙,此时却有只真的站在那里,难免兴奋。   察觉到王幼宜不怀好意的眼神,卫烛稍稍后退了一些,恢复冷淡模样道:“止步。”   王幼宜在半路卡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想以后老娘有的是机会欺负你,于是有些遗憾的转身,专心对付起狐妖来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狐族妖兵溃不成军,伤的伤,残的残,气息奄奄地瘫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们眼中的凶光还是一分未减,像是还有一丝力气都能再扑上来缠斗。   这次王幼宜忘记设置结界,动静又不小,不一会儿宫里的侍卫就点着火把鱼贯而入,刘公公理着衣襟赶来,瞧见满地鲜血,全是狐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这这……妖邪,妖邪!”   长风推剑入鞘,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道:“宫中狐妖作祟,还望刘公公禀高皇上,严查此事。”   刘公公自己被仙长扶了起来,恐慌全都消散,只剩下满心飘飘然。他一阉人,平白得了这些礼遇,真是上天降下的机缘!这两日他一定要好好为三位仙长当差,报答此恩!   “奴才去去就回。”刘公公点了几个侍卫长带走,剩下的留下帮助三位仙长清理残障狐兵。   皇宫内好几处宫殿内都点了灯,刘公公办事效率极快,半晌就从另一处折返,请了三人到正殿去。   赵胤看起来十分困倦,他打了个哈欠,强撑开眼皮子道:“朕能如何帮到三位仙长?”   他没亲眼看到妖兵,只凭刘公公一席话,并没有很往心上去。   实在是困倦的不得了,这个时辰出来,他的爱妃又要闹脾气了。   王幼宜道:“方才那些狐兵冲我们而来,一定是受人指使,皇城内已然经混入了妖孽,不知图谋为何,危机四伏。那些狐兵脖子处皆有一蓝色印记,建议陛下下令封锁皇宫,排查有相同印记之人。”   如此,便能光明正大的带走那狐狸精,好好惩治了。   赵胤满口答应:“就照仙子说的去做!”他撑起身,想要离开。   王幼宜:“陛下,皇宫内每一人都不能放过。”   赵胤:“……”   他懂了,又坐了回去。   正殿内人渐渐多了起来,上至妃嫔,下至宫女,将殿内挤得满满当当。   皇贵妃冷着脸走上高台,在赵胤身旁坐下,引来了一众妃子嫉妒的目光。   王幼宜微眯了眼,这狐狸精的手下都被打伤了,她应该知晓才是。这会儿敢光明正大的到这里来,就不怕他们揭穿她?   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脖子,果然,那印记已经消失了!   王幼宜传音给卫烛:“兜兜转转还是得当众把她打出原形,你为何就不早听我的呢。”   卫烛回道:“涂山氏族的狐印生来便有,不可消除,唯一能够隐藏印记的,在狐族只有一人,公主涂山音。”   王幼宜不明白他是何意:“公主又如何,你怕了?”   卫烛:“……我一人无所顾虑,但对涂山音下手,狐族必究冥界。”   王幼宜:“冥界有我撑着。涂山音向我冥界输送三百多号亡魂,有错在先,我不过秉公办事,他们又能将我如何?”   卫烛沉默。   王幼宜以为他的想法与自己不合,叹了一声,正准备亲自动手,却听见卫烛对高台上的人道:“此番到场的人皆无异常,只剩下陛下和皇贵妃未抽查,还请二位配合一二。”   涂山音露出讥讽的笑容:“仙长既然想查,就查便是,本宫与陛下清清白白,还怕了不成。”   她这话说得是王幼宜三人小题大做,专挑人半夜麻烦,可她自己怎么不想想,是谁先派出狐兵作祟的?   王幼宜同样讥讽地看着涂山音,若不是她那么快就露出马脚,说不定还能多过几天好日子。狗急跳墙,活该今日倒霉。   卫烛踱步上高台,瞥了赵胤一眼便省过,到涂山音跟前,只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自现行,不废你修为。”   涂山音眼波流动,妖冶地看着卫烛,吐气如兰:“仙长可别忘了底下还有一群肉眼凡胎,若是斗起来,呵呵,他们可经不起折腾。”   涂山音上下打量着卫烛,感受到他炙热的阳元,渴望地舔了舔嘴唇。   仙家之人,阳气说不定比皇帝还充沛呢,若是一口吞下,涨个两百年道行也许都还有剩……   她眼中渐渐露出贪婪的凶光。   卫烛微微皱了下眉,索性打消了心中顾虑,手中结印,冷淡地朝涂山音拍下。   涂山音没料到他敢出手,躲闪不及,感受到卫烛的妖气,她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你乃龙族之人?!”   她心惊胆战,想要反口求饶,卫烛却不再给她机会,燃起业火,焚至她身。   赵胤吓得扑了过去,“爱妃!”   王幼宜见状,操控烟斗,鬼雾锁链便立即将他拉回了龙椅之上。   在场的妃嫔和宫人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间花容失色,愣怔在地。刘公公劝慰道:“各位娘娘不必害怕,仙长是在降妖除魔,娘娘们的嫌疑已除,就先回去歇着吧。”   刘公公之前就见了满地狐兵,心中已有了准备,不怎么害怕。此刻只一心想要给三位仙长帮忙,于是就指挥着侍卫将妃嫔都护送出去。   业火焚蚀着涂山音的修为,她又被卫烛结的封印死死压住,只能满心绝望地感受到自己修为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她恨意滔天,嘶声怒吼:“我涂山氏族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赵胤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妃子脸上慢慢冒出了银白色的毛发,身后长出了九条能抵到殿顶的尾巴,最后变成了一只堪比几十个他大小的银白色雪狐……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道,一时间失了神。   王幼宜对刘公公道:“你带陛下回寝宫休息吧。”   刘公公点头:“奴才听命。”   等赵胤被带出大殿,王幼宜才走上高台,神色复杂的看着卫烛,“你……”   他竟然直接就对涂山音出手了。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觉多说无益。王幼宜拍了拍卫烛的肩膀道:“多谢你了。”   奄奄一息的涂山音目眦欲裂,怒瞪着王幼宜,“你究竟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处,你为何要坏我好事?!”   王幼宜一点也不可怜她这副样子,冷笑一声:“无冤无仇?想的倒简单,你可知你都犯下了什么罪?” 第12章   涂山音盗取皇帝精元,残害三百无辜百姓,间接扰乱冥界秩序,甚至带领狐兵为祸作乱,谋害阎王与冥界执法官。   以上每一条都触犯了三界律令,凭这些,他们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惩治她。   王幼宜把罪状一字一句念给涂山音听,后者却没有丝毫悔改之意:“不过几百条贱命而已,死不足惜,就算你是冥界执法,也管不到本公主头上来,今日一事,你必将遭到我族报复。”   王幼宜翻了个白眼,狠话倒是放得厉害。她懒得再给涂山音一个眼神,直接吩咐长风道:“抓起来,带走。”   长风领命,一记利落的手刀劈下,打晕涂山音并将她抗在了肩头。   事了,三人立即乘鬼轿返回冥界。   昨夜黑无常得到王幼宜的传信后便在皇宫附近打探,而后又转去了长安西,从难民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百姓死亡的缘由。   赵胤下令处死百姓,对外宣称的原因是他们得了有传染性的疫症。   黑无常特地化形去探访了两个普通人家,发现被他们声称得了病的人不过是阳元缺失,精神不济而已。   涂山音捏造谎言,让赵胤误以为疫情严重,误杀无辜百姓,才让冥界多出了那么多亡魂。   黑无常回到冥界一一禀报给王幼宜和卫烛听,二者神情看起来都不太好看。   王幼宜拳头都握紧了想揍涂山音一番,被黑无常阻拦下来,“大人,冷静。”   王幼宜恨恨收手。   涂山音此妖心肠歹毒,视人命如草芥,留着就是个祸害。若是能马上让涂山音灰飞烟灭,她一定不会留情。   卫烛这时出声道:“长风,你去叫易安过来。”   刘易安掌管着生死簿,此番少不了一顿忙活,王幼宜想到那小小少年,皱了皱眉头道:“他会填生死簿吗?”   卫烛道:“你看看便知。”   刘易安随同长风而来,见人挨个行了礼,左手拿着生死簿,右手抄着状元笔,表情严肃,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判官的模样。   王幼宜围着他走了一转,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理那些亡魂?”   刘易安翻开生死簿,一页一页的找出人名,“这些,生前本就有作奸犯科的历史,按轻重划分,入恶人道,投穷胎。”   他又翻开几页,“这几人,阳寿短暂,因积福还多活了几年,死得不算冤枉,投正常人家。”   他合上簿子,道:“剩下之人都是不该亡而亡而亡,应当安排好胎。”   王幼宜对他高看两眼。   刘易安执笔,还未下定:“若大人觉得没有问题,属下便启笔了。”   王幼宜挥挥手,“写吧写吧。”   卫烛这新来的,只带了两个跟班,却两个都厉害。卫烛千年道行,她察觉不出他的真身正常,可长风只是他的手下,她却也没看明白。不是长风修炼了隐匿之法,就是他道行比她还要高。   刘易安是上仙,不是那种几万岁了还童颜的,是真真实实的十五岁少年。也不知是哪个仙君的后代,竟然舍得如此放养。   王幼宜想,若是卫烛脾气没那么好,她拆他阎王殿那天,可能就已经被他厉害的手下打残了。   是她这张漂亮的脸让她免遭毒手吗?   一定是的!   王幼宜自己美了一番,叫来鬼差将涂山音押送至困妖笼,剩下的事情全都扔给卫烛处理,当了个合格的甩手掌柜。   黑无常跟着王幼宜回鬼府,半路道:“大人,宋家姑娘跟着孟婆学起了熬汤之法,她说什么时候您愿意理她,叫我一定知会她一声。”   王幼宜才想起还有这遭,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句‘大人我要给你当牛做马’,头疼得不行,烦躁道:“她愿意跟着孟婆就跟,我也不管她投不投胎了,只要别来烦我,她想怎样都行!”   黑无常道:“大人答应过宋家夫妇许宋姑娘一个好胎,不管不顾是否不妥?”   又开始啰嗦了。王幼宜简直后悔当初收了这么个会念经的鬼,停下脚步,黑无常来不及刹脚,闷头撞上了她的后背。   王幼宜周身散发出寒气,逼得黑无常后退两步,黑无常立马低头认错:“属下鲁莽。”   王幼宜转身,利索地把他的舌头打了三个死结,再掰开他的嘴巴,狠狠地把舌头塞了进去,完了拍拍手。“范无咎,你住口就行。你住口,世界清静,天下天平,可懂?”   黑无常想说‘不懂’,奈何舌头尚未捋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王幼宜满意道:“孺子可教也,我知道你懂了。”   牛头马面早已将鬼府大门打开,王幼宜赶紧闪身进去,反手就将门锁死,这下范无咎这鬼东西啰嗦不到她了。   牛头马面看着站在门口的黑无常,觉得有些惨,牛头便安慰他道:“无咎兄,你知大人一向这个性子。”   马面:“是啊是啊。”   黑无常把手伸进嘴里,解开结,把舌头捋顺了说话:“无妨。”   他盯着紧闭的大门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默默扛起镰刀,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预想的狐族上门的情况没有出现,冥界简直清净的可怕。   这日,王幼宜正同卫烛划分地界,让他把阎罗殿在枉死城的占位缩小一些。卫烛一答应,她便得寸进尺,又提了诸多要求。但卫烛始终是一副淡淡模样,什么都随她,一点脾气也没有。   “大人,大事不好!”   传信的鬼差飞奔而来,撞坏了多处花草,惹得王幼宜脸拉老长:“做什么这般咋咋呼呼的?”   鬼差从怀中掏出一卷金黄色的诏书,王幼宜看见就觉得眼熟,立马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脸色更加难看,连忙下令道:“你闭嘴,不许念,老给娘扔掉!”   卫烛淡淡瞥了一眼,喝下一口茶,心道,还是来了。   那位公主殿下还被关在锁妖笼里,涂山氏族不是好相与的,不可能就此不了了之。   鬼差朝卫烛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卫烛应允:“无妨,念吧。”   鬼差正要开口,“老娘说不许念就不许念!”王幼宜拍案而起,张手一抓,那金黄色的诏书便落入她的手中,下一秒,诏书便在她手心燃烧起来,化为了灰烬。   天帝那狗东西脸都还没露一个呢,就敢连着对着她下发两道诏令,真当她是个软柿子,随意拿捏?   鬼差一咬牙,视死如归般道:“其实属下已经看过诏书内容了,涂山氏族闹上天庭,要我冥界归还狐族公主,天帝怪罪阎君办事不力,还要派遣一位仙君来监督阎君执法!”   他语速飞快,一口气不带喘的把诏书内容描述了出来。   说完,他冷汗滴下,等待魔女大人的怒火。   可是过了一会儿也没等到。   鬼差悄悄睁开半只眼睛,偷偷往王幼宜那里看去……阎君竟然正用手轻轻地拍着自家大人的脑袋???还面无表情的安抚道:“消气。”   他是不是该自戳双眼?!   王幼宜本来已经在脑子里想好天帝的死法了,可卫烛的手一碰到她,她立马就僵硬在原地,什么想法都没了,只能感受到那轻轻地,带着哄人意味的摸摸头。这,这太他娘的难为情了!   卫烛内心十分平静,他们族中的部分幼年母龙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爱喷火打架,他只要这样拍着她们的头,便能让她们冷静下来。所以,他对王幼宜用了同样的方法。   看来不管对象是不是龙,这招都是有效的。   鬼差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好多余,再偷偷看了那边一眼,然后轻轻挪动步子,溜了出去。   卫烛道收回了手,道:“对此事你作何打算?”   王幼宜还能感受到头顶上残留的余温,有些愣怔,过了半晌才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交出涂山音是不可能交的,除非让他们自己来赎,要想赎人,那就必须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卫烛道:“嗯,可以。”   王幼宜想了想道:“方才那鬼差说天帝还要派一人下界,你不必担心,我定不会让他威胁到你的地位,若是他敢来,我就把他赶出去。”   一冥界不容二阎王,先来后到那人总要分清楚的。再说卫美人脾气这般好,她才舍不得来人将他换走呢。   她说这话时神情很认真,仿佛真要有什么人来欺负卫烛似的。   卫烛眼神动了动,声音还是无波无澜道:“好。”   王幼宜又将话题转到分地界上面,懒洋洋道:“不过一码归一码啊,你的阎罗殿还是得比我鬼府小,枉死城的地界必须有七成都是我的,不然我就在那人来之前,先将你给赶你出去。”   卫美人再美,那也是为天帝办事的,怎么说她也不能被美色迷了心智,傻乎乎地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嘛。只是冥界必须要有一个阎王,那自然是卫美人来当最好不过。   卫烛坐下,扶起袖子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子落声起:“都听你的。”   “你还会下棋?”王幼宜瞥见他独自玩弄棋盘,到他对面坐下,拿起黑子,“来一局?”   卫烛抬眼看她,然后复原棋盘,道:“请。”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个词汇 第13章   这棋一下便是一整日,直到王幼宜打了个哈欠,才停手告辞。   王幼宜打发了无聊时间,从此一有闲暇便去阎罗殿找卫烛下棋,接连几天,乐此不疲。   天庭迟迟未收到冥界回信,狐族等不到消息,族长再也坐不住,亲自登了门。   王幼宜从牛头马面嘴里得知了这消息,精神一振,等了那么多天,都快发霉了终于来了个找事的!   于是迫不及待地去了阎罗殿,刚一进去,就听到一老匹夫激动的声音:“如今音儿修为全废,变成普通白狐,连人形都无法化成,你们真是好歹毒!若是不给个合理的交代,我族必定掀了你这阎罗殿!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幼宜心底冷哼一声,这涂山氏族的妖怪都这般是非不分,直接忽视了那三百多条人命,若真要论歹毒,他们可歹毒多了。   王幼宜走进去,故意弄出了声响,惹得狐族族长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眉梢轻挑,悠哉道:“不知是何人闯我冥界,竟也不打声招呼。原来是狐族族长,身为王族,连礼数也不懂么?”   涂山律便是狐族族长,他一共带了八个族人前来,每一个都穿得金贵不凡,闻言全都皱着眉头看着王幼宜。涂山律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极为不悦的表情,声音像是几百年没喝过一口水的干涸沙哑:“你有何资格开口?”   他将姿态端得极高,仿佛多同王幼宜说一句都拉低他的身份。   冥界一直没落,妖族也与冥界中人没什么来往,涂山律对王幼宜的身份一无所知,此刻只当她是微不足道的鬼差,看她自然像看蝼蚁一般。   王幼宜微微一笑,当着他们的面坐到了卫烛旁边,撑着下巴道:“阎君,这可如何是好?我看狐族族长一点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呢。”   她语调散漫,眼角眉梢都是漫不经心,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卫烛。   卫烛握住茶杯的手动了动,片刻后启唇道:“涂山族长若是想要本王给个交代,那便先问问这位姑娘的意思吧。”   那八位族人想要上前辩驳,涂山律抬手一挡,阴沉的看着卫烛,“你二人一唱一和,戏耍我族,无非是不愿放人罢了。”   卫烛面色淡淡,不置可否。   王幼宜懒懒道:“老娘看你不是狐狸,是只山鸡,真是一毛不拔,一点表示也没有。就你这态度还想将人领回去,简直痴人说梦。竟然还敢威胁要毁了阎罗殿,若冥界当真把事情摊开说法,闹到天帝面前去,你又占几分理?”   横竖都是涂山音犯错在先,他们不过依法行事,刑法重了些,那又如何?天帝再怎么怪罪卫烛,不也没立马就把那监视人的仙君派下来么?狐族先行找上天庭,却又赶在天庭来之前来问罪,天帝接下来乐不乐意管这事都另说了。   涂山律果然被戳了心窝子,“你!”气急一声,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仗着卫烛宠爱便敢对他如此说话!   涂山氏族当中一族人发话道:“不论如何,此事如何定夺都该由阎君决定,你一女子,休要妄言!”说完他便看向卫烛,欲求得一句解释。   卫烛此时却是想,方才他已经说了听王幼宜的意思,这群狐狸却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费脑筋。   于是带了些不耐道:“本王认为她言之有理。”   涂山律快被这对狗男女气死了!可音儿的命还掌握在他们手中,他只能压下怒气,尽量商量道:“音儿确实顽皮,扰乱了人间太平,可罪不至贬为原形,如今她的修为尽废,已得到惩罚,你我各退一步,放了音儿,我族也不找冥界麻烦,如何?”   他到了冥界以后才发现阎王是西海龙太子,之前再多的嚣张气焰都被一盆冷水泼灭了。涂山氏族在妖界名声再大,也不可与龙族相比,若他今日敢在殿前放肆,明日西海龙族便能将涂山夷为平地,届时他便成了涂山的大罪人,谁还愿意理会他?   涂山律憋闷不已,堂堂一族之长,一口老血哽在喉头,真真憋屈!   涂山律认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大的让步,可王幼宜完全不这么认为。   这老狐狸的话怎么她都听的不得劲。   什么罪不至贬为原形?什么叫各退一步?什么叫狐族不找冥界麻烦?可笑至极!赎人的是他们,抠搜的也是他们,王幼宜嗤笑一声:“山鸡就是山鸡,还是学会了倒打一耙的山鸡。”   不把人命当命已是过分,竟还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将涂山音带走,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王幼宜传音给卫烛道:“我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卫烛赞同:“嗯。”   这边两人坐着,还有闲情逸致喝茶,殿前站着的涂山氏族人脸色黑成了锅底,恨不得手撕了二人。   涂山律怎会不懂王幼宜的意思,思索再三,扯出一张黄纸,沉着脸在上面舞了一行行字出来,抬手将黄纸送至卫烛面前,极不情愿道:“老夫已将赎金列下,放人罢。”   卫烛看也不看,顺手拿给王幼宜过目,“你看合适与否。”   王幼宜双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   灵石上千,地界一方,涂山特有的灵草种子百株。   她撇撇嘴,“你们狐族的公主就值这么点?”   涂山律吹胡子瞪眼:“你还想怎样!”   “罢了。”王幼宜很没兴致地摆摆手,“就当是卖你们狐族一个人情了,按你写的东西送来吧,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别妄想老娘提前放人。”   狐族几人瞪眼,她竟然还好意思说卖他们人情?无耻!属实无耻!   涂山律担心王幼宜反悔,立即捏了信传往族内。不一会儿殿前就出现了一个传送阵,旋涡一阵嗡鸣后,地契、灵石,灵草种子便从中蹦了出来。   涂山音失去灵元,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她还处于昏迷当中,被长风抱来了阎罗殿,涂山律几乎是像夺一般将她抱了过去,手颤颤巍巍地抚上她雪白的毛发,“音儿啊……”   涂山音自幼丧父丧母,一直是身为爷爷的涂山律将她带大。如今涂山律亲眼见到她这副模样,比听到她遇害的消息还要更难受百倍。   涂山律眼中狠厉一闪而过,他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   狐族讨回了人便匆忙离开了。   王幼宜对长风勾了勾手指,长风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王幼宜道:“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解决的太容易了些,你和你主子,究竟是龙族里什么人?”   长风为难道:“这……”主子是让说还是不让说啊。   卫烛仿若没听到王幼宜发问,顾自喝茶,一言不发。   王幼宜道:“我听闻龙族分布在东西两大海域,在人间之时卫烛使了炎术,你们应当属西海龙族吧?”   西海一族都是炎龙,她应当是没猜错的。   长风答道:“是。”   王幼宜道:“涂山律乃王族之人,他对你们有所忌惮,所以你们也是王族之人。”   长风硬着头皮道:“……是。”   “啧啧啧。”王幼宜摇摇头,看向卫烛,“不得了啊不得了,我冥界竟来了如此一尊大佛,我就想不通了,你好好地放着仙君不当,跑来我冥界凑什么热闹?”   卫烛终于开口:“是天帝旨意,无法违抗。”   王幼宜撇撇嘴,“仙家众多,为何要派你下界?不怕惹怒了龙族吗?”   卫烛道:“天帝疑我有夺权之嫌,便将我贬至此。”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好像被天界帝君怀疑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无法影响他似的。   长风忍不住插嘴道:“太子分明心思都不在那权利之上,又何来夺权一说,还不是那龙海龙王小人谗言,才害得太子落到如此境地!”   “太子?”王幼宜一瞪眼,指着卫烛道:“你说他是太子?”   长风看了眼卫烛,低下头道:“……是。”   王幼宜:“……”   原来她一直肖像的美人来头有这么大,以后她若再想要调.戏他,岂不是在老虎头上跳舞,自寻死路吗?如此看来卫美人脾气当真是太好了,她多次无礼,他都默默受着,真是……令人感动。   王幼宜抬眼看向卫烛,眼波流转,欲言又止,卫烛呛了口茶水,拂袖挡住半张脸,别开脸躲开王幼宜炙热的视线。   可王幼宜什么人?生前喜欢逛花楼的浪.荡.女子,脸皮厚了五百多年的老鬼,当即一揽卫烛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豪气万丈道:“兄弟,你放心,只要你听我的,我必让那天帝老儿没果子吃!”   卫美人是被冤枉才来的冥界,换句话说他也是受害者。她早先就不该在他的阎罗殿撒泼,多么可怜的一只龙啊,她后悔那日那般蛮横地对待他了。   长风被王幼宜猝不及防的举措惊呆了,傻傻地站在原地。   卫烛身子极其僵硬,脸上有一瞬的茫然。   等他回过神,抬手挡住王幼宜,后退一步,淡淡道:“不必。”   他好似波澜不惊,眉梢的窘迫之色却出卖了他。   他心头想,这姑娘,好生大胆。 第14章   近日冥界有一则八卦传得鬼尽皆知——新上任的阎君和魔女大人看对眼了。   话要从狐族族长讨人那日说起。   那日长风身处阎罗殿,看二人互动,当即觉得自己的存在越发多余,于是赶忙离开,恰好路过鬼府,同牛头马面提了几句阎罗殿内的事。   牛头马面难得听到自家大人的八卦,兽脑一晃,当笑话讲给了白无常听。   白无常是个大喇叭嘴,又最爱看热闹,前脚刚从鬼府走,后脚立马就去寻了黑无常。恰好自家哥哥在和巡逻鬼差交换情报,他张口就添油加醋地将二人的奸.情说得天花乱坠,巡逻鬼差双眼一亮,如此……   整个冥界都沸腾了。   不管王幼宜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四周小鬼似有若无飘来的目光,惹得她很是烦躁。   她和卫烛明明是纯的不能再纯的兄弟情了,这些鬼瞎说什么呢?!   而且明明不是他们两人看对眼,是她一人单方面垂涎卫烛而已,什么鬼消息,一点都不准确。   她哪知道那天她的举措让长风多么震撼。   长风和卫烛一起长大,形影不离,从未见过主子被女子动手动脚过。主子唯一和女子接触,也仅限于摸摸同血脉表妹还有侄女的脑袋而已,而且那时候公主们都只是幼龙,尚未化成人形。   他仔细瞧了瞧,主子在魔女大人臂弯里停留了不止一瞬,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不可言说之内情。   在整个冥界都热闹异常的时候,最落寞的莫过于黑无常了。   是夜,他扛着镰刀出现在鬼门关与白无常交班。白无常上下打量了下他的神色,心中尽是幸灾乐祸,面上却假装心痛道:“哥哥,你爱慕王幼宜整整百年都不得结果,如今来了个龙妖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弟弟替你不甘心啊。”   他这哥哥整日在他耳边念经,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如今有一事能让哥哥不痛快,他真是说不出的舒爽。   黑无常往日里都是古板严肃的模样,现下却是冷冷一扫白无常,头一回露出威胁的表情,“勿要妄言。”   白无常扬了扬眉,哼起了小曲儿。他与黑无常擦身而过,伸手弹了弹黑无常的镰刀,又神叨叨的笑了笑:“可怜,可怜喏。”   等白无常消失,黑无常的眉头渐渐皱起。镰刀上的金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了下去。   半晌,他叹了口气,踏上了勾魂的路途。   夜半。   大街小巷人影稀疏,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剩更夫的声音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一片宁静的地界,有一楼房灯火通明,笙歌乐舞,热闹非凡。   黑无常无端闻到了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气,踩着鬼雾沿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飘去,待落脚至一处楼前,抬眼一看,竟是一处花楼。   他在心中默念一句秉公办事,便潜入其中查探。   大堂男男女女,放.浪大胆,行着那苟.且之事,黑无常污了眼睛,只能将长舌一甩,挡在眼前,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寻到后厨,那股气息愈发浓烈,入眼却是一片正常。   黑无常四下一扫,一茅草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直接从木门穿了进去,霎时浓烈的腥味扑鼻而来,熏得他只能眯着眼看。   只一眼,黑无常心中便无比震惊。   这茅草间内的草垫上躺着两个人身鱼尾的鲛人,一个银发,一个黑发。他们嘴唇发白,气息奄奄,见到来者,双眼都散发出渴求的目光。   银发鲛人艰难的开口:“无,无常爷,带我们走吧……”   他们自被人类打捞起来,受尽折磨,鳞片被割下来做饰品,皮肤被剥下来做衣裳……   现下只剩一副残破败体,血肉淋漓,腐烂生疮。   即便如此,人类也不让他们轻易死掉,还想要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   黑发鲛人哀求道:“救救我们。”   “残忍。”黑无常取下镰刀,才忽然想起鲛人隶属东海一族,为妖,而他只能勾走人的生魂,他无法引这两个鲛人到冥界去。   见他迟疑,鲛人从口中吐出一枚五光十色的珠子,血顺着嘴角流下,“无常爷,劳烦你将我二人封印至此珠内,方可带走我们。”   珠子飘在空中,黑无常点了点头,将珠子收入手中,按照鲛人的指示做。   封印进行到一半,屋外突然来了人,有开锁的声音,两个鲛人的身体顿时瑟缩了一下。   “这锁怎么这么难开?叫你们换也不换!”外头的人道。   黑无常加快手中速度。   “怪我做什么,还不是掌柜的舍不得花钱!”另一人略有不耐道。   ‘吱呀’一声,茅草间的屋门被打开,外头的光亮通过门缝渗了进来。   来人看清屋内,瞳孔放大,惊呼一声:“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那两只人鱼不见了!”   屋外,隐匿身形的黑无常揣好灵珠,转身离开。   ******   清晨。   王幼宜在睡梦中隐隐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睁开双眼,翻身下床,批好外衣,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她揣着一身起床气踹开了鬼府大门,“嚷嚷什么嚷嚷,谁家又多烧了纸钱给你们是不是?值得你们这样吵闹。”   门口围成一团的鬼差被突然出现的王幼宜吓得浑身一抖,顿时五零四散,一晃眼就跑没了鬼影。   于是王幼宜阴沉的视线落在了牛头马面身上。   牛头马面:又是我们挨骂?   王幼宜看这二鬼满脸憨憨相就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烦躁道:“出什么事了?”   牛头迅速道:“无常爷昨夜逮了两条鱼回来,这会儿正在阎罗殿里问阎君怎么处置呢。”   马面道:“对对对!”   “鱼?”王幼宜眉心一拧,“你们说的是鲛人?”   “对,鲛人!听他们说还是被剥了皮只剩下肉的鲛人,嘶,听着就觉得十分惨。”牛头如是说道。   奇怪,鲛人分明在海域生活,怎么轮得到黑无常去管辖?再说鲛人是妖,就算是在人间活动,黑无常也没本事勾回来啊。   王幼宜心中疑惑,转头回府洗漱一番,直奔阎罗殿而去。   王幼宜出现的时候卫烛一点也不意外,鲛人的消息传到她耳中,她不会坐视不管。   卫烛属性为炎火,无法为那两个鲛人提供舒适的安身之地,所以暂时命鬼差弄来了一大池水,让两个鲛人泡在里面。   两个鲛人已经自报了姓名,银发的叫濯涟,黑发的叫九祁。他们是东海的边境看守,主要负责传信一职。一次涨潮,他们贪玩现身被渔人发现,渔人用铁钩勾住了他们的鱼尾,生拉硬扯,从此他们噩梦就开始了。   他们是东海修为最低浅的妖怪,除了外形特殊之外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被渔人打捞之后,他们无法反抗,只能任由身躯被人类肆意摧残。被卖到花楼之后,他们还发现已经有同族鲛人被扒干皮鳞,成为了那间花楼客人的桌上之餐!   二妖趴在池边,血红的鱼尾在水中轻轻晃动,池水被鲜血晕染开来。提及被人类抓去的经历,他们的脸上还是难掩心悸。   王幼宜看这俩凄惨可怜,难免有些同情,拍拍自己的烟斗道:“我这烟斗里的鬼雾清凉,有修复魂魄之效,但你们两个还是肉身,不知起不起作用,要试试么?”   濯涟和九祁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而后一齐点头道:“多谢大人。”   二妖钻进烟斗,一股寒凉之气逼来,却意外的令他们觉得舒适。这鬼雾贴近皮肤,比水还要柔和,雾气将他们包裹起来,连血肉模糊的鱼尾也没有之前那么痛了。濯涟和九祁惊喜道:“真的有用!”   王幼宜哼笑一声:“这可是我的大宝贝,便宜你们了。”   濯涟九祁再次道谢:“大人慷慨!”   王幼宜脸上骄傲的小表情尽数落入卫烛眼中,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被揽住肩膀的场景,手指微动,赶紧落下眼皮,将脑海中那副画面驱散开。   “咦,卫烛你的龙角怎么又冒出来了?”王幼宜突然道。   长风看去,自家主子头顶还真的冒出了两只红通通的小角,卫烛抬手一摸,脸上有一闪即逝的错愕,几乎是急躁地将龙角按了回去。   长风:“……”这动作……真是欲盖弥彰。   王幼宜嘀咕一声:“着急按回去干什么,我还想摸摸看呢。”   卫烛‘腾’地一下站起身,双拳紧紧握住,极力压抑住自己快要崩塌的表情,阔步离开,匆匆留下一句:“突然想起有件要事处理,鲛人之事暂且搁下,我去去就回。”   等王幼宜反应过来,卫烛已经不见了。   长风想跟着走,王幼宜拦住他,眯了眯眼,“你家主子有何要事?”   长风面色一滞,干巴巴道:“属下不知。”   太子分明是害羞了啊啊啊还能有什么要事?!大人您说话能不能含蓄一些!什么摸不摸的,我们太子是个纯情小火龙啊!   “奇了怪了。”王幼宜眼珠一转,摩挲着下巴道:“我怎么感觉他在躲着我呢,不对啊,要真躲着我,我刚来的时候他怎么不离开……”   此时烟斗里的九祁默默道:“分明是害羞了。”   濯涟狠狠点头:“咱们东海的那些龙把龙角宝贝着呢!可不随便让别人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王幼宜:嘿嘿嘿,我觉得我再努把力能摸上龙角   卫烛:不,你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你变.态 第15章   卫烛走了,王幼宜也没心思继续待在阎罗殿,把玩着烟斗回了鬼府。   鬼府有一寒池,是王幼宜从前修炼的宝地,她把濯涟和九祁放了出来,待二妖入了寒池,她问:“可有感觉好些?”   濯涟在池中游了一圈,银发在烟雾中穿梭,最后露出一张傻笑的脸,“这里比烟斗还要舒服。”   九祁相对稳重,但还是忍不住甩了甩尾巴,惊叹道:“这寒池实在神奇,尾巴竟在自行愈合。”   要知道他们尾巴上的鳞片都被剥除,本应该永远都无法修复的。   九祁双眼熠熠生光:“大人心地善良,神通广大,大恩大德,小妖没齿难忘!”   王幼宜最爱听人拍马屁,一下子高兴地合不拢嘴,“你们且在这里修养,有什么事情让门口的牛头马面传信给我,知道了吗?”   濯涟和九祁用力点头,“知道了。”   和牛头马面交代一声后,王幼宜去了趟奈何桥。   奈何桥上终于没再出现生魂排长队的景象,孟婆正手把手地教宋秋月熬汤。二人都极为认真,认真到王幼宜在旁边盯着看了许久,二人也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王幼宜将一锦囊扔给了宋秋月。   锦囊里装满了涂山律给的灵石。宋秋月在冥界待了已有半月,还是没有投胎的心思,王幼宜见她勤勤恳恳的跟在孟婆身边学习,也就打消了逼迫她投胎的念想。她想着这些灵石能助宋秋月修炼,便过来给她了。   锦囊正好落入宋秋月怀里。宋秋月抬头,连忙停下手中动作,擦了擦手,捧着锦囊道:“大人,您怎么来了,这是给我的吗?”   王幼宜直接按住她的脑门,感受她体内虚实变化,魂魄的确比刚来的时候强大了好几倍,甚感欣慰:“看你修炼那么刻苦,发点奖励。”   宋秋月闻言一笑,解开锦囊,看着里面闪闪发光的灵石,开心道:“大人您太好了,我一定要给您当牛做马!”   王幼宜:“……”   小姑娘家家的,成天都是当牛做马,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东西?   孟婆听两人说的话,轻笑了声,柔柔的开口:“话说回来,最近多亏了那新来的小判官,我这里才不至于忙活不过来,不然你今儿来这里,还是会看见许多生魂。”   王幼宜才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判官是谁,是那随卫烛一同下界的仙君后代刘易安。王幼宜赞同道:“那小子确实有一套,做起事来不马虎,有条理。”   “难得见你这么舍得夸人。”孟婆轻轻掩了下嘴,“看样子你是和新上任的阎君相处得十分融洽了,否则怎会不抵触他手下的人呢。”   宋秋月把自己屁股下的石凳让了出来,“大人,您坐。”   王幼宜也不客气,一撩衣摆,顺势坐下,感叹一声:“这卫烛嘛,一开始我是挺讨厌他的,他下界那日我便气冲冲地去拆了他的阎罗殿,怎料,唉。”   听到此,孟婆点点头,含笑看她,“这些我都知晓,怎料什么?倒还平白学会吊人胃口了。”   王幼宜郁闷道:“怎料他长得好看,都怪他长得好看。长得好看已是叫人生不起气,偏偏他脾气还好,一点也不怪罪我撒泼。”   孟婆眼中带了些调侃之色,又问:“还有呢,仅此而已吗?”   王幼宜没瞧见她戏谑的神色,老实道:“他还说了一大堆有道理的话,什么和我和平共处,什么不抢我的权利……还有还有,他是被天帝贬职到冥界来的,本是无心,我不应当怪罪他的。”   “噢——”孟婆状若明白的点头,尾音拉长,笑眯眯的,“原来如此啊。”   王幼宜这才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当即一恼,耳根发红:“你什么意思!”   宋秋月在一旁插话道:“织瑶大人是在套您的话呢。”   王幼宜一记眼刀过去,“你皮痒?”   宋秋月讪讪一笑,闭嘴。   孟婆拉了拉王幼宜的袖子,“你就喜欢欺负小孩子,活了这么长时间了,一点也不稳重。”   “我老怎么了?”王幼宜撇撇嘴,“活了五百年又怎么了,谁心里还不是个十八岁的妙龄少女啊!”   “不提这茬了。”孟婆望向远方,道:“你瞧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败了好几百年,再也没有开过,你没想过要再尝试恢复它们吗?”   曼珠沙华自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之后,便再也没开过了。   王幼宜试过许多法子,也束手无策。   王幼宜道:“涂山律那老匹夫赎涂山音的时候给了两百株灵草种子,我叫人栽种试试,彼岸花不开,别的花总能开吧。”   孟婆道:“我比你在冥界多待三百年,有些旧闻你都不知。今日正好得空,我同你讲讲。”   “好,你说便是。”   “八百年前,在我继任孟婆之位时,上一位大人告诉我,曾经冥界有一位名号响彻三界的魔尊,覆手便能毁天灭地,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王幼宜来了兴致,“还有此等厉害人物,我确实未曾听说过。”   孟婆:“我记不太清这位魔尊的名字了,只知他是从曼珠沙华中而生,吸收天地日月之灵气,伴随强大的鬼气出世,从而招来天界忌惮,于是遭到天妖两界封杀。”   王幼宜皱眉道:“妖界于我冥界本是妖魔一界,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呢?后续呢,魔尊怎么样了?”   孟婆道:“魔尊自曼珠沙华而生,如今曼珠沙华残败,你如何看?”   “他陨落了。”王幼宜得此结论,皱着眉头道:“可你这消息是八百年前听的,我五百年前刚到冥界的时候,曼珠沙华都还开得盛呢。”   孟婆:“你可还记得五百年前也有场仙魔大战?”   王幼宜:“这我当然记得,不是那场大战,我还不至于沦为枉死恶鬼。”   孟婆:“那你可记得,在你到冥界后不过十日,曼珠沙华便凋谢了。”   王幼宜:“……不是吧。”   难不成曼珠沙华凋谢还是她的原因?   孟婆一看便知她想歪了,叹气道:“我是怀疑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也是针对魔尊而来。一千年前天界封印魔尊不成,几百年后他们便又对魔尊进行第二次讨伐,恰好曼珠沙华凋谢,世间再无魔尊音讯,魔尊应当是在那时……陨落的。”   王幼宜的烟斗忽然剧烈震颤起来,脱离了她的控制,在空中盘旋飞舞,鬼雾四散,仿佛在叫嚣着什么!   王幼宜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下一刻便听孟婆道:“有一事我一直未告诉你,你从忘川河里捞出来的烟斗,便是从前魔尊的贴身鬼器。”   “……!”王幼宜从石凳上跌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惊天秘闻,居然让她给撞上了?难怪她修炼以来就一直看天界不顺眼,会不会是烟斗的传染给她的情绪?   不对不对,她就是因为仙魔大战而死,天帝本就有责任渡她轮回,却不管不顾,她本来就是痛恨天界的。   宋秋月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道:“大人,您还好吧?”   王幼宜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怎么不好。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啊,难怪这烟斗用起来这么顺手,感情真是个大宝贝,魔尊遗物,多威风啊,别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鬼轿,试探地问孟婆:“我那坐骑……”   孟婆笑道:“那不是魔尊的。”   王幼宜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烟斗已经让她有心理负担了,要是再来个鬼轿,她恐怕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直视这两样宝贝了。   她运气也是真够好的,随便跳跳河,也能挖出这等厉害之物,果真是冥选之子,她完全就是为冥界而生呐!她不当冥界领袖谁来当?   想着王幼宜又高兴起来,这烟斗她用了几百年也没出什么毛病,再用下去又有何不可?   王幼宜手一摊,烟斗在空中挣扎了下,便乖乖回到了她的手心,红麦穗从指缝中穿过,缓缓飘荡。   王幼宜拍拍烟斗,“放心,跟着老娘不会委屈你的。”   烟斗朝她的脸上喷出一团鬼雾,也不知是赞同她还是嘲讽她。   王幼宜别好烟斗,道:“织瑶,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孟婆敛了笑意,严肃道:“我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徒增你心事,但现在你与天界中人有接触,我担心有心之人拿烟斗做文章,你一定小心些。”   王幼宜神色纠结,“你是叫我提防卫烛?”   孟婆道:“他倒不必……你别忘了天帝前些日子的谕旨,另一位仙君快来了。”   王幼宜闻言嗤笑:“我管他什么仙君不仙君,只要他敢来,我就能让他灰溜溜的滚回去。”   孟婆看她狂妄嚣张的模样,摇了摇头,不知她这份天真是好是坏。   “好啦,耽搁够久了。”王幼宜目光落到远方黄泉路上,“我去撒了这灵草种子,让黄泉路边不再只有灰白之色,既然彼岸花开不成,那便换一种花开。”   彼岸花枯萎了那么久,魔尊该多孤独啊。   这样,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祭奠吧。 第16章   翌日,冥界又沸腾了。   常年死气沉沉的黄泉路一夜有了生机,葱郁的灵草与白色的雪莲铺满了黄泉,忘川河水从一片黑灰变得清澈见底,引无数生魂围观,就连鬼差也暂搁职务,纷纷欣赏此等奇景。   王幼宜听牛头马面禀报时,也是十分欣喜:“真的开了吗?”   牛头马面一同道:“真的开了!”   王幼宜昨夜也只是试试,没想到狐族的灵草真能在黄泉路上开花,待她到忘川河边时,瞧见黄泉路上挤满了生魂与鬼差,热闹非凡,是前所未有的盛景。   王幼宜笑了,这才是冥界该有样子的嘛,谁说当了鬼就不能有点人气儿了。   另一处卫烛与长风走过,落步于黄泉路中,卫烛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条件反射般背过身去,手心逐渐汗湿。   长风不解主子为何突然这样,道:“阎君?”   卫烛不语,长风便四处望了望,看见了王幼宜,心中顿时了然,诡异一笑:“阎君,魔女大人就在前方,可要去打声招呼?”   长风等着卫烛反应,果不其然,卫烛听到他说这话后,背脊又僵直了些。   长风故意道:“阎君勿怪,属下不明白阎君为何要躲着魔女大人。”   卫烛转过身来,浅棕色的眼眸中带了些迟疑之色,他缓缓道:“我总觉得……幼宜姑娘对我有非分之想。”   “……”长风头一回听见男子这般说话的。   卫烛实在是怕了。   王幼宜讲话口无遮拦,举止大胆豪放,他活了一千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他不知她哪句话是无意,哪句话是有意,对她来说随口一句无心的话,便能撩拨得他频频失态,面红耳赤。昨日若不是他走得快,龙尾也得冒出来被人看见,他还从未如此失控过。   王幼宜也看见了卫烛,脚一蹬地,不过三息便落在了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昨日的事情解决好了吧,今日要一同再去趟人间吗?濯涟和九祁说他们还有同族被抓去那花楼,我想去查探一番。”   卫烛不着痕迹地与她拉开了些距离,惜字如金道:“去。”   即便与她待在一起会有些拘束,但公事便是公事,他不会拒绝。   王幼宜看向长风:“你可去?”   长风心中百转千回,冷不丁感受到自家主子的视线,他哪敢不去,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到了花楼,长风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后悔这二字怎么写的。   怎么说呢……入眼皆是不可描述。   王幼宜看着那白花花一片的香.艳场景,更是当场呆住。   她从前逛的花楼虽是挂红披彩,香烟缭绕,也不过姑娘小倌笑得花枝乱颤的上前招揽客人而已,绝非现下大堂这般造作之景。   王幼宜立马撇开眼,该死的范无咎,竟然不早知会她一声,太尴尬了。   卫烛面无表情地走出去,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冒出两个字:“放.浪。”   他知道人间有寻欢作乐之地,却没想到是这般豪放之景,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王幼宜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她事先确实不知这花楼是这样的,毕竟好几百年都没去过烟花之地了。   长风提议道:“大人,不如咱们从侧门进去?”   王幼宜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好主意,反正那些鲛人都被关在小黑屋里,从正门进去反而招人耳目。”   于是三人在微妙的气氛中,从花楼侧门而入,混进了后厨。   后厨大院一共有三间茅草屋,有一间正大打开着,王幼宜猜测那间便是之前濯涟和九祁所待的屋子。   屋子里的草席上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看一眼便能想到濯涟和九祁受到了怎样的残害,一想到还有鲛人在受难,王幼宜就迫不及待地破开了另外两间茅草屋的门。   ……里面连个鬼影没有。   卫烛见状道:“濯涟和九祁被黑无常带走,店家自然有所提防,剩下的鲛人应该是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王幼宜道:“难怪我到了这里却还察觉不到鲛人的气息。可是剩下的鲛人又能被转移到哪儿去呢,该不会是已经上桌了吧?”   长风暗暗擦汗,魔女大人真是能想常人之不敢想。   王幼宜方才破门弄出了声响,不多时就有人闻声而来,三人立即隐匿身形,暗中观察。   从转角出现了一男一女。中年男子一身深褐色宽袍,身材圆润,留有八字胡,贼眉鼠眼,面相.奸猾。同他一起来的女子倒是貌美如花,穿着大胆,媚眼如丝。   两人怎么看都不相配,却听女子道:“夫君,那两间茅草屋的门都被破开,偷走人鱼的盗贼肯定是来过了。”   中年男子眼睛本来就小,这会儿还要眯着,装腔作势道:“哼!我就知道那盗贼还会再来,可是来过又怎么样,我已将剩下的那几个安置妥当,任他再来千百个盗贼也盗不走。”   女子得意一笑:“夫君果然神机妙算,厉害得紧。”   中年男子伸手一揽,将女子抱在怀里。他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叠成三层,手还不老实的乱动,污言秽语道:“夫君是白天厉害还是晚上厉害,嗯?”   女子嗔他一眼,娇滴滴道:“当然是晚上更厉害~”   中年男子将女子一把抱起,往茅草屋走去,反手关上了门。   “那夫君便让你尝尝白天的厉害!”   王幼宜:“……”   卫烛:“……”   长风:“……”   三人正沉默着,那茅屋里突然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王幼宜顿时脑子一炸,脱口而出:“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等……这等!”   她正绞尽脑汁想个词来形容,一声厉呵骤然响起:“谁在外面?!”   中年男子提了裤子便冲了出来,王幼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用传音术,好在男子根本看不见他们,只能边理衣裳边四处张望,咒骂一声:“真是见鬼了!”   还好茅草屋的门还半掩着,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春光,否则三人真是要头皮发麻。   中年男子被这么一搅和也没了兴致,敲了敲茅草屋的门便让女子自己收拾好出来,拂袖离开。   女子手中攥紧薄纱,忙不迭追赶男子的脚步,“夫君,等等我。”   女子衣衫不整,脸颊绯红,王幼宜啧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去蒙住了卫烛的眼睛,“看不得看不得,看了可是要长针眼的。”   长风也赶忙低下头去。   卫烛感受到鼻子上方传来的温热触感,呼吸一滞,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王幼宜的手心痒了痒,心中想,这龙的睫毛可真长啊……这龙的鼻子可真挺啊……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卫烛终是无法继续,出声提醒:“姑娘。”   王幼宜猛地回神,缩回双手,不自在的搓了搓,胡言乱语道:“那什么,手感还挺好,哈哈哈。”   话一说完,她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这说的是什么流氓话!   王幼宜觉得自己自从遇上卫烛,老脸都丢得精光了。节操没有,脸皮不要,果然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她也不例外。   卫烛镇定了心神道:“方才那中年男子就是这花楼的掌柜,继续潜伏看看,或许能有些线索。”   王幼宜道:“好好好,听你的。”   三人怕了花楼大厅那香.艳的场景,改从二楼窗户翻入,找到中年男子待的屋子,明目张胆的偷听。   屋内除了中年男子以外还有一名看起来是小厮的男子。   小厮弓着腰,十分恭敬地开口:“掌柜的,那六条人鱼我们已经藏入了地窖,地窖通道中设了机关,一旦外人进入,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笑容:“甚好。我还没尝尝那稀奇的鱼肉是什么味道,今晚就给我弄一桌来。”   小厮兴奋道:“味道一定不会让掌柜的失望。”   王幼宜传音给二人:“这恶掌柜连妖怪也敢吃,不怕生了病死掉吗?”   卫烛道:“凡人追求长命百岁,为此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不稀奇。”   王幼宜道:“那你和长风有被凡人肖想过吗?”   长风:“没有!”   卫烛:“……”肖想他的凡人没有,鬼仙倒是有一个。   中年男子与小厮交谈了一盏茶的时间,三人耐着性子听完,将这花楼的肮脏买卖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花楼掌柜名叫孟虎,为妓.女之子,从小便受着屈辱长大,手中有点银钱之后便开了这家勾栏院。一开始他只是本分赚钱,后来接触的达官贵人多了,什么奇怪的需求都有,有喜欢吃人.肉的,还有喜欢虐待姑娘的,等等等等……孟虎缺钱,也不是什么有良知之人,不管客人提什么要求,他都照单全收。   时间一久,这家花楼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黑店,平日里看起来是在做生意,背地里却干着肮脏违法的勾当。   鲛人一族在东海地位低下,不受重视,少了族人也不会惊动东海之妖。若不是濯涟和九祁被黑无常发现,恐怕谁人也揭不开这家店的真面目。   王幼宜活动了下脖子道:“走吧,干活了。再晚一步,濯涟和九祁的族人就要被做成剁椒鱼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掉了一个收藏 sad 第17章   王幼宜三人跟在小厮身后,来到了地窖。   地窖隐匿在花楼的茅厕旁边,小厮在墙上摆弄了一阵机关,地窖口才缓缓打开。   里面通体漆黑,小厮手上点了根蜡烛,借着光亮走进去。   十余步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黑色铁栏杆做的牢笼,从他们的位置依稀可见其中的人影。有两个身配大刀,凶神恶煞的壮硕青年看守在此。   小厮上前道:“二位爷,掌柜的吩咐要做一条鱼,你们看是在这里处理还是在外头处理?”   其中一看守道:“就在此地,懒得出去,你瞧哪条顺眼,挑一只吧。”   说着他把笼子门打开,露出里面六张恐慌害怕的面孔,小厮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一个七彩鳞皮的鲛人道:“就她了,怪喜庆的。”   被点名的鲛人身子往后缩了缩,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绝望至极,“不,不要……”   那看守将七彩鲛人拖了出来,笼子里一阵哭嚎,王幼宜立即现身,懒洋洋道:“住手。”   哭声戛然而止,看守和小厮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一同发出了疑问:“你是何人?”   “你老祖宗。”王幼宜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踢腿击中小厮的腹部,一身惨叫响起。   又旋身一掌锁住看守的喉咙,另一名看守见状立即抄起大刀从王幼宜背后砍来,卫烛弹指一道业火点燃了他的手臂,他顿时将刀扔在地上,哇哇的叫起来。   长风从一旁闪身进去,稳住了被抛在一边的七彩鲛人,然后对着笼子里的道:“还能不能动,能动便随我们走。”   鲛人们争先恐后地从笼子里溜了出来,生怕晚了就跑不掉了。他们的鱼尾悬浮在地面之上,不停摇摆滑行。   凡人之身脆弱不已,王幼宜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看守和小厮制服,三人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   王幼宜看着地上三个欺软怕硬的东西,突然生出了恶作剧的想法,嘿嘿一笑,凭空变出了一根毛笔,在手指间打了个旋儿,提笔在三人脸上画了只王八。   “走吧。”王幼宜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搞定了。”   “等等。”七彩鲛人弱弱地说了句。   “怎么。”王幼宜看她。   七彩鲛人默默的晃着鱼尾到看守和小厮面前,化作人形,抬腿狠狠地对着他们踩了几脚。   “坏蛋!坏蛋!”   声音奶凶奶凶的,给王幼宜逗乐了,她去捏了捏七彩鲛人的小脸,夸赞道:“好姑娘。”   七彩鲛人眼睛眨巴了一下,乖巧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王幼宜摸了摸她的脑袋,发现她不过只有十六年的灵元,顿时哈哈大笑:“叫什么姐姐,你叫我奶奶还差不多!”   卫烛:“……”女子不都是很在意自己年龄的吗,怎么到她这里,老是喜欢当别人奶奶祖宗的。   七彩鲛人道:“姐姐好看,就叫姐姐。”   王幼宜高兴被她这么叫,召出了鬼轿,“都上去吧,我将你们送到东海。”   鲛人们道谢连连。   七彩鲛人叫小七,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是个话痨,但王幼宜实在喜欢她,便没觉得她烦,倒是卫烛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吵闹。   鬼轿在云层之中穿梭极快,小七扒着窗边看着外面,惊叹道:“原来天上这么好看啊,云看起来好软,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感觉。”   王幼宜弹了下她的后脑勺,笑道:“你从没上过天?”   小七转过头来,委屈地点了点头,“我们鲛人一族天生修为就不厉害,龙王大人也不重视我们,我们在海里生存都如履薄冰,更别说上天上来了。”   王幼宜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长风提到了东海龙王,好像就是他在天帝面前栽赃了卫烛,不由得感兴趣道:“你且同我说说东海龙王。”   小七撇了撇嘴道:“他呀,我也就见过两次,当时连正眼也没给我们鲛人一个呢。他只对龙好,什么虾啊鱼啊他都不放在眼里,根本不配当龙王大人!我听说西海那里很好,那里没有龙王,种族之间也没有歧视,唉,为什么我就生在了东海呢?”   小七语气天真,来自西海的卫烛和长风看了看她,长风露出笑容,语气像是在对小朋友道:“你要是想去西海也可以呀。”   小七埋怨道:“哪有那么容易,龙王大人不会允许的,他一直都在我们面前说西海的不好。”   卫烛淡淡道:“他说西海哪里不好?”   小七道:“他说西海的太子又丑又坏,还说西海排斥外族之人,老给我们洗脑西海哪哪儿都不好,我看他分明就是在骂自己!骂东海!”   西海太子卫烛本人:“……”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玉佩,交给长风,长风接过递给小七道:“若你们真的不想在东海待了,拿着这枚玉佩到西海,会有人给你们安排的。”   王幼宜没想到卫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这么大方,上次在皇宫也是。随手便赐了刘公公一道仙缘,果然慷慨。   小七接过玉佩,捂在怀里,高兴地手舞足蹈,就差没在鬼轿里翻个跟头,她凑到卫烛面前去,“多谢阎君,阎君真好!”小七根本没怀疑卫烛的身份,她以为阎王的好友遍布五湖四海,拥有西海的通行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幼宜在旁边幽幽一叹:“我与某人认识也有一些时日了,怎么没人给我玉佩呢。”   卫烛:“……”   王幼宜:“看来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外人罢了。”   卫烛:“……”   王幼宜:“难过。”   卫烛的手落在腰间,轻轻一扯,一条红绳落入他的掌心,他手伸到了王幼宜面前,双眼却还是直视前方,“拿去。”   王幼宜顿时笑眯眯地接过红绳,“这是什么呀?”   长风看着那红绳,心头一突,那是太子已故母亲留下的遗物,太子竟然直接就给了魔女大人……   卫烛没有解释,只道:“拿着便是。”   “得嘞。”王幼宜把红绳挂在自己腰间,位置紧挨着烟斗。卫美人送的东西,怎么也要好好显摆出来。   卫烛轻瞥一眼,收回视线,嘴角轻轻一弯,又立马压了下去。   长风: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一炷香时间后,鬼轿稳稳停在东海边界上空,小七本来高兴的脸又垮了下来,闷闷不乐道:“又要回去了。”   王幼宜捏了捏她的脸,“乖,不想在东海待着就去西海嘛,不是给你玉佩了吗。”   小七丧气道:“可我的族人都在这里呀。”   王幼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小鲛人,其他鲛人见状,都去拉了拉小七的手,“走啦走啦,不要给大人添麻烦了。”   小七收起坏心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多谢姐姐救了我们。”   王幼宜也笑了笑,驱使鬼轿停靠在海岸边,下了鬼轿目送小七和其他鲛人离开。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王幼宜才准备回到鬼轿上。   但她刚一迈腿,身后就传来了呼呼风声,转身一看,滔天巨浪席卷而来,遮天蔽日,恐怖异常!   王幼宜神色一凛,对轿内的卫烛和长风道:“快出来!”   卫烛和长风动作极快,闪身出现。王幼宜立即收了鬼轿,同他们站在一起,盯着那气势汹汹地海浪道:“是冲我们来的。”   话落,巨浪之中涌现金光,模糊可见一个人影,长风突然道:“是金淼!”   王幼宜道:“金淼是谁?”   不等长风回答,卫烛就微微蹙眉道:“东海龙王。”   王幼宜扬声道:“就是那栽赃陷害你的小人?!”   回答她的是骤然生成的水龙卷,那水龙卷像地钻般涌上海岸,直冲三人而来!卫烛周身炎气环绕,将王幼宜和长风包裹在内,淡淡地对着那水龙卷道:“堂堂龙海龙王,竟不敢现真身吗?”   水龙卷像是发怒一般疯狂旋转,随后一声龙啸响破天际,蓝色身影自水龙卷上方出现,那人的袍子散发着龙鳞的光泽,从头到脚的打扮都金贵无比。白色的发丝散落在后背,有仙人之姿,他眼神睥睨,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   “天帝命本尊督查阎王差事,卫烛,你终究还是本尊之下。”   天帝派来的仙君竟然就是这东海龙王?天帝不可能不知道二人不合,为何故意这样安排?   那老头儿可真不是个好东西!王幼宜愤恨的想。   王幼宜完全忍不了金淼那嚣张的气焰,冷哼一声:“什么叫‘你终究在我之下’?我们家卫美人岂是你这样的白毛丑八怪能比的?飞那么高也不怕掉下来摔死,谁也不想从底下看你的鼻孔,要说话下来说,不然就滚蛋!你以为你谁啊,往那儿一站就一癞.蛤.蟆,还东海龙王呢,东海鳖王还差不多!”   金淼的面部表情一瞬间崩裂,头发气得飞舞起来,“你!”   王幼宜挺直腰板,“我什么我,我是你祖宗,见到祖宗还不跪下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应该改名叫王怼怼 第18章   金淼怒意腾飞,五指成爪,挥舞着破空而来,留下几道残影。   王幼宜根本不怕他,双手结印,腾腾鬼雾在她周身环绕,化作一条雾蛇攀至金淼其身。   金淼眼睛微眯:“鬼仙。”   想不到,自那人之后,竟还能有人修恶鬼道成仙。   金淼看王幼宜的眼神瞬间变得不一样了,手中招式也愈发凶猛。王幼宜虽鬼力强大,但道行年限始终比不上金淼,斗来斗去眼看着便要落了下风,卫烛从手中打出一记火莲,直劈金淼天灵盖而下,金淼为躲避不得不放弃对王幼宜的猛攻。   金淼闪开身,眸色阴沉:“呵。”   王幼宜自觉打不过这人,微微恼怒:“你装什么逼,我要是再修炼五百年,你只能被我踩在脚底下翻身都翻不了!”   金淼嘴角冷冷一勾:“狂妄至极。”   “我偏狂妄!”王幼宜盯着他道,“你要督查卫烛办事就得进入冥界,我一声令下,看你从哪儿进去。”   金淼觉得可笑:“你冥界不过一群低阶鬼差,若本尊硬闯,你又能如何?”   王幼宜无话可接,他说的确实不假,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平时她怎么骂自家人废物都行,可从别人嘴里听到贬低的话就是浑身难受。   王幼宜转身,又气又恼的喊了声:“卫烛!”   她眉头轻拧地看着他。   卫烛深深看了她一眼,对着金淼淡声道:“若我不允许,你也进不了。”   金淼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似乎料不到卫烛会这样说话。他脸色变化,而后狠声道:“你与我作对一次,便落得个冥界当差的下场,如今你又要为一个鬼仙同我作对,你可有想过后果?”   卫烛直视他:“我从未与你作对,不过都是你自己以为。”   金淼此人心胸狭隘,卫烛不过不与他同道,他便在背后多次诋毁卫烛,卫烛早已习惯了。   “不和他多废话。”王幼宜道,“我们帮他救了鲛人他不感谢就算了,还弄出那么大阵仗来耀武扬威,当神仙真是不要品行,凡人要是知道自己供奉的东海龙王是这个模样,恐怕得后悔死了。”   “咱们走。”王幼宜招呼道,“那花楼的事情还不算了结,勿要再多浪费时间。”   长风和卫烛跟上王幼宜的步伐,不多时便化作三道虹光消失在天际。   正想着措辞反驳卫烛的金淼当场愣在原地,等等……这几人便这样忽视他的存在?!   ******   三人回到冥界,王幼宜告辞一声,便朝刘易安居所方向去。到门口的时候,看见刘易安正在桌案前专心致志地翻阅冥界旧典,眉间透有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   王幼宜来了他也没注意到。   “小孩。”王幼宜还是打破了这份宁静,“拿生死簿,该你做事了。”   刘易安抬头一望,有礼道:“大人。”   他放下书卷,起身,手心上方召出生死簿。   王幼宜吩咐道:“查查孟虎此人。”   刘易安点头,手抚上书页,仔细翻阅生死簿,不一会儿后道:“孟虎此人幼年坎坷,颇为凄惨,成年后怨其生母,将其杀害,而后开了间花楼,做着人.肉买卖的生意,近日似乎还与鲛人有所关联……”   他抬眼道:“他虽可怜,但更可恨,此人罪大恶极,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王幼宜想了想道:“断他财运,折十年阳寿。”   “好。”刘易安从容下笔,“可还有另外吩咐?”   王幼宜道:“你可了解东海龙王?”这才是她此番前来的主要目的。   “金淼仙君?”刘易安稚气的脸庞上露出一些愣怔之色,“属下略知一二。”   “金淼仙君为天庭一品仙君,深得天帝器重,近百年来在天庭地位极高,几乎无人敢与他不对付。”   王幼宜了然道:“是不是卫烛当了那极少数敢于他叫板的人?”   刘易安摇摇头:“阎君性情沉静,不喜惹事。但他身为西海太子,身份尊贵无比,自然有仙官将他与金淼仙君作比较,话传入金淼仙君耳中,便少不了一番折腾。”   王幼宜不解:“为何金淼如此小气?”   刘易安道:“大人有所不知,如今西海暂时没有龙王,阎君便成了第一人选,一旦阎君成为龙王,地位便会与金淼仙君抗衡,金淼仙君自然不愿此等情况出现。”   王幼宜恍然大悟:“原来是将卫烛当做假想敌了,可我瞧卫烛那和尚样,任凭金淼再折腾千百年,卫烛也不会理睬他的。”   刘易安微微一笑:“大人说的是。”   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十分可爱,王幼宜觉得这番才是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模样,便道:“平日里少学范无咎严肃着一张脸,小小年纪就该多笑笑。”   刘易安拱手道:“听大人的。”   王幼宜摆摆手,“好啦,那我走了,你没事多出去转转,老窝在这里会发霉的。”   小孩子,就要活泼好动一些,他刚来冥界的那日不是挺有活力的,怎么当差之后就变得如此沉稳,真叫人不习惯。   “大人慢走。”刘易安目送着王幼宜离开。   屋子内只剩下刘易安一人,他又翻开冥界典籍,一页一页的瞧,渐渐地,眉头紧紧拧起。   他从前在天庭生活,没有接触过天界以外的人,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苦辣为何,整日只知玩耍,无忧无虑,很是懵懂。   如今下界,短短半月便看了人间数不尽的悲欢离合,艰险邪恶。每一篇书页,都记载着普通凡人的一生,或悲或喜,如天注定……他们难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身为仙人,无法感知他们的痛苦,却在一页页浏览过后,为他们感到心酸。   为何凡人不能逆天改命?为何只有仙妖能享受繁华?天地万物皆有灵,凭什么他们就可以睥睨天下,凡人却只能如脚下蝼蚁?   刘易安的手指抚上书页,眉头松开,眼中浮现出坚毅之色。   若是可以,他定要为这些人逆天改命。   他不要当个废仙,一定要努力修行,认真当差,成为阎君和魔女大人的左膀右臂。   王幼宜回到鬼府,去寒池边看了看濯涟和九祁。   二妖的身躯恢复好了一大半,不必整日泡在寒池,已经能够在鬼城中自由穿梭了。   见王幼宜来,濯涟紧张问道:“大人,小七他们……”   “放心。”王幼宜甩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都送回东海了。”   濯涟松了口气,九祁感激道:“多谢大人。”   王幼宜心中有了主意,挑眉道:“真想谢我?”   濯涟和九祁一愣,然后九祁道:“嗯……嗯!”   王幼宜道:“那等你们痊愈之后,回去东海,半月一次传信,同我报告东海的消息,尤其是你们那龙王的,能做到吗?”   金淼整日盯着卫烛,不安好心,她非要抓住他的小辫子让他倒台不可。既然他是天帝老儿的得力仙官,那她便先治了他,天帝缺了一条好狗,怎么说也有些损失。   天界不仁在先,休怪她冥界不义,两界本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可天帝老儿非要横插一脚。那不好意思,她向来睚眦必报,正好活了几百年腻歪了,先订个小目标——   让天庭倒闭吧。   濯涟和九祁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同声道:“一定让大人满意!”   鲛人本就没受过金淼庇护,他们对这名不副实的龙王还真没有一丝忠心,现在于他们有恩的是王幼宜,他们自然就听从王幼宜的。   接下来几日,王幼宜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钻研功法,如此不吃不喝,埋头苦修。   她如此做的原因,是那日与金淼打架落了下风。   她从前与妖怪恶鬼打架从没输过,常常大放厥词,装逼装得理所当然。此番金淼出现,却让她有种挫败之感,更是在她心头敲了一记警钟。   连天帝走狗都打不过,怎么去对付天帝?!怎么让天庭倒闭!   想想五百年前自己刚修炼时候的那股狠劲儿,王幼宜自己都发虚,现在日子过得舒坦了,怠慢了修炼,是万万不可的。   她修炼之时不会有人干扰,就这样沉浸其中,时间一飞而过,月余便过去了。   王幼宜盘腿坐在床上,排尽周身浊气,睁开眼,双眼比之前更为明亮,感受了自身的修为,果然大有长进。   她心情极好地哼着曲儿出关,牛头马面瞧她春光满面,恭贺道:“大人实力大有增进,冥界第一人当您莫属。”   上来就是一顿溜须拍马。   王幼宜打了个响指,一堆纸钱落在牛头马面怀里,哼笑道:“嘴甜,有赏。”   牛头和马面对视一眼,嘿嘿一笑,这下又可以去鬼街换陈年老酿喝了。   王幼宜路过寒池,发现濯涟和九祁已经不在了,心道这都一个月了,二妖应该是回了东海。   牛头马面方才没有给她禀报别的事情,冥界这一月来应当没什么大事发生。   王幼宜脑中浮现一人的面庞,嘴角一勾,直奔阎罗殿而去。   阎罗殿寂静冷清,因着卫烛不喜,所以门口没有小鬼当差,王幼宜推门而入,看到了想见的人,双眼一亮。   “卫美人,一月不见,想爷了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卫烛:你好骚啊.jpg 第19章   王幼宜站在门口,素白衣裳,亭亭而立,光线投在她身上,照亮了她笑弯了眼的模样。   卫烛有片刻愣怔,直到长风在旁轻咳一声,他才眼神闪了闪,打招呼道:“姑娘。”   一月不见,她似乎比以往更夺目了些。   王幼宜兴高采烈地跑来就得到‘姑娘’二字,显然是不乐意的,心道这人果然是木头做的,一点也不解风情。   王幼宜扬声道:“我告诉你们啊,我这才闭关一月而已,修为就大有提升,要是我再闭关一月,那金淼肯定就打不过我了!”   “大人所言有理。”长风接了她的茬,假装不明白她这是在为上次打架输掉挽回脸面。   王幼宜大摇大摆地到卫烛身旁坐下,撇撇嘴,“卫美人,你这一月都做了些什么,整日待在阎罗殿不无聊么?”   卫烛道:“我与长风也在修炼。”   王幼宜好奇道:“你们都练些什么啊,神龙摆尾,你会摆吗?”   卫烛:“……”   王幼宜道:“又不理我,不会就不会嘛。”   王幼宜自讨没趣,转移话题道:“你说我们上次那般对待金淼,他会不会又回天庭告你一状?”   卫烛道:“无所谓。”   王幼宜道:“想来你也是不在意这些的,天帝对你一点也不信任,说贬就贬,你就没有想过不听他差遣吗?”   她直勾勾地看着卫烛,看他什么反应。   靠她自己一个人掀翻天界,显然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有了卫烛帮忙,那就另说了。卫烛身后是强横的西海龙族,若能得到他的帮扶,相当于得到了整个西海的兵力……   卫烛神色淡淡:“我的确不在意。”   王幼宜在心底啧了一声,这人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别人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他还不在意,也不知道没一点谋反心思的他是怎么被天帝鉴定出想篡位的。   王幼宜道:“可是我在意啊,我就是不愿意看到别人欺负我冥界的人,同我合作,你真不考虑一下?”   卫烛定定看她,声色有些变化:“你想动天帝?”   王幼宜以为他心动了,将烟斗拍在桌上,指着道:“你瞧我这烟斗,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你也见过它的威力对不对。我也不瞒你了,我这烟斗可是冥界曾经的大魔头的贴身之物,我连它三分之一的威力都没使出来,可想而知换了个道行更高的人来用它,它能有多厉害。”   据孟织瑶讲,当初仙妖二界联手都才堪堪在第二次大战中封印魔尊,足以见那位的实力有多么恐怖,所以这烟斗当然不会差到哪去。   卫烛看着女子充满引.诱的表情,唇角轻轻勾了下,“你目的性太强。”   想借着他对付天庭的意图都写在脸上了。   王幼宜偃旗息鼓,往后一瘫,神色恹恹道:“所以你是不愿意跟我一伙。”   卫烛慢慢道:“天庭没那么容易推翻,你想的太简单了些。不过你为何对天庭如此仇恨?”   王幼宜幽幽道:“想知道?不妨告诉你。五百年前,我还是个凡人,当着丞相府的大小姐,人人都让着我,奉承我,我活得自由自在,风流又快活。但就因为那场仙魔大战,水淹长安,我家破人亡,亡魂飘荡。”   “又恰逢判官下任,冥界一片混乱,天帝光顾给自己擦屁股,根本不管我们这些孤魂野鬼,你想知道当时什么场景吗?地狱的恶鬼全都爬出来了,恶鬼吞生魂,个个凶残无比,枉死城挤不下新丁,那是不见天日的恶沼泥潭。”   王幼宜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可我从那里爬出来了。”   她在人间受尽宠爱,从未受过一点委屈,一个娇弱女子,死后却独自面对那嚎哭深渊。   没人知道,一开始,她看到鬼魂都害怕地打颤。   也没人知道,一开始,她被无数恶鬼踩在脚下欺凌。   更没人知道,一开始,她几乎魂飞魄散。   那时她想,怎么连死后,也这般痛苦呢。   然后,她学着那些眼冒红光的恶鬼,一点一点,从坑底爬了起来。   爬到了最顶端的位置。   仅凭自己一个人。   若是没有恨,是什么支撑她到今天这一步呢。   卫烛听着王幼宜略带玩笑之意说出这些话,看着她脸上露出淡淡的调侃神情,眼神一暗,心脏兀地,狠狠地抽了一下。   她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才能同现在一般轻描淡写?且那场仙魔大战……   卫烛攥了攥手心,沉默不语。   长风脑中仿若都能看到王幼宜描述的画面,此刻看向她的目光中透露着与之前不同的绝对崇敬。   他属实没有想到魔女大人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当真值得人敬佩,换做是他,他恐怕就堕落在那万鬼深渊,永远无法翻身了。   瞧这两条龙都沉着一张脸,王幼宜噗嗤一声,打了个哈哈:“干什么这副表情,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我可没有卖惨啊,卫美人,是你自己问我的。”   她实话实说罢了。   她越是这样,卫烛心中越是沉重,他斟酌许久才道:“我尽量帮你。”   长风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惊道:“太子?!”   这不就是要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吗?   王幼宜只觉得幸福来得太快,一时间冲昏了头脑,身形一动,下一刻便扑进了卫烛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眼巴巴的望着他,“卫美人,你怎么这么好。”   卫烛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那张姣好面容的脸蛋近在咫尺,他低头便能与她鼻尖相碰。   像是一根紧绷的弦断开。   眼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她的模样。   颈间温热的拉扯感提醒着他,这女子,在投怀送抱。   长风也是脑子一炸,满面通红,转眼就消失在殿内,独留二人于此。   空气安静的能听到彼此呼吸。   王幼宜眨巴眨巴眼睛,意识逐渐回归大脑,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以什么样的姿势挂在人家身上的时候,心脏重重一颤。   她闪电般缩回手,为掩饰尴尬,还慢慢地往后一退,手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我,我太激动了。”   卫烛感受到那残留的余温,竟有些空落之感,抿了抿唇,轻道:“无妨。”   然后他的龙角冒了出来。   王幼宜被吸引了视线。   他的尾巴也冒了出来。   王幼宜:“……”   尾巴还一下一下地拍着地面。   王幼宜:“……”真的无妨吗?你别骗我。   “喵——”   突然一声猫叫,如同惊雷一般打破了微妙的气氛,两人同时循着声音看去,一只毛发旺盛的白色狮子猫蹲在殿门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卫烛的龙角和龙尾一瞬间收了回去。   王幼宜迅速回到嘴炮状态:“哪里来的大胖猫?”   “喵!!”白色狮子猫愤怒的反驳她。   王幼宜施法,将狮子猫托到怀里,顺了顺它的毛,“真的好胖。”   狮子猫想叫嚣,却被后背的舒爽的按摩化为一声软软的:“喵~”   卫烛伸手,从狮子猫喉咙处抚过。   “舒服,舒服。”从狮子猫口中发出了这等声音,狮子猫和王幼宜同时一怔,狮子猫伸出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我能说人话了!!!”   王幼宜不确定道:“猫妖?”   卫烛道:“半妖,尚未修成人形。”   狮子猫从王幼宜的怀里跳出,稳稳落地,抬首望向卫烛:“您就是阎王大人?”   卫烛道:“嗯。”   狮子猫蓝色的瞳孔顿时一亮,“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你为何来此?”王幼宜警惕道:“冥界可不是活物能随便来的地方。”   一只没什么修为的猫妖怎么闯进来的,鬼差都睡大觉去了吗?   狮子猫悠悠看她一眼,踱着步子道:“外界都道阎君能自由修改生死簿,所以我特来此求阎君帮帮忙,我主人修炼时爆体而亡,不知阎君可能让她起死回生?”   “你听谁胡言乱语的!”王幼宜捏住它的后颈,提了起来,“生死簿乃判官掌管,就算是阎王爷不能随意修改,人死了就死了,投胎去便是,回什么生,轮回秩序谁能破坏?!”   “放我下来!”狮子猫腾空挣扎,“外界都那般说,所以我才来的,只要能复活主人,我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   王幼宜呵呵道:“那你可真是一只重情重义的好猫呢。”   卫烛道:“人死不能复生,不得逆反,不论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都勿再相信,回去吧。”   狮子猫脱离王幼宜魔爪,扑腾在地,两眼汪汪地看着卫烛,“此话当真?阎君莫要骗我。”   外头的人都那样说的,所以它才跑来冥界,还出卖.色.相让鬼门关的鬼差揉搓了一顿,真是……它真是好惨一猫。   王幼宜替卫烛道:“当真!甭想了。”   狮子猫一下子趴在地上,神情很是低落,发出喵呜一声,似是绝望极了。   王幼宜蹲下揉了揉它的脑袋,“想开点,你主人会转世投胎,说不定变成一只狗,还能和你一起玩耍呢。”   狮子猫一爪子挥开她的手,“你说的是人话吗?!莫挨老子。”   王幼宜眼睛微眯,哟,还是只脾气挺大的猫。她又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幽幽道:“想不想让你主人投个好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学校了,平时要上课,9月开始可能就隔日更了,对不住我的小天使们…… 第20章   狮子猫转过脑袋,勉强给她一个眼神,哼声道:“那是自然。”   王幼宜霎时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我可以让你主人投个好胎,不过是有条件的。”   狮子猫迟疑道:“……什么条件?”   王幼宜道:“帮我搞定龙海龙王。”   狮子猫的毛炸开,原地跳了跳,“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它脸上就差没写‘你在玩我’四个大字了。   王幼宜笑眯眯道:“放心,你就乖乖的当只小猫咪就行了。”   狮子猫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当他的宠物就可以了?”   王幼宜手中化出一颗灵珠,凑到狮子猫面前,“你带上这个,这个灵珠可以将他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为期一月,到时间后你自己溜回来,把灵珠交给我后,我就给你主人安排投胎之事。”   狮子猫两只爪子捧着灵珠,歪了歪脑袋仔细端详,然后看着王幼宜道:“一言为定!”   王幼宜又化出一张黄纸,道:“你自己在上面写下你主人的生辰八字,我待会儿传信给孟婆,好让她留意一下,别让你主人先行投胎。”   狮子猫拱爪,学着人类的模样道:“多谢。”   它又对着卫烛拘礼,“多谢阎君。”   狮子猫揣好灵珠,跳至房檐之上,回望一眼:“一月后见。”   话落,它纵身一跃,消失在阎罗殿内。   虽说又只剩下卫烛和王幼两人,但由于狮子猫的出现,尴尬气氛早就消散了。   这狮子猫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传言,竟有人污蔑卫烛随意篡改生死簿,要是这消息传了出去,不是又让天帝给他罪加一等吗。   等等……天帝?   王幼宜想了想道:“这谣言该不会是从金淼那里传播出去的吧,我还纳闷他怎么迟迟不来冥界找茬呢,原来在背地里搞这样的小招数。”   卫烛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王幼宜正想调侃两句,一道传信飞至,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   拆开一看,她眉头紧锁,“又来事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一赶考书生被杀害了,谢必安勾了魂来,又是一个不知死因的。   ******   李淮,南阳清河县人。   正是七月,父母刚下农田回来,父亲一身腻汗,手中拎着鸡鸭,母亲跟随在后。   他在家中看了一下午书,此刻迎上前去接过父亲手中的鸡鸭,自责道:“都怪孩儿不开窍,劳累了父亲母亲。”   父亲一揩额头的汗,笑声爽朗:“读书甚好,莫要操心,你尽管去考。”   母亲怜爱的看着他:“没错,我儿啊,定能成大器。”   当晚,母亲端了参鸡汤和烧鸭上桌,只因这是他待在家中的最后一夜。   明日,他便要进京赶考。路途遥远,只为在八月秋闱之中大显身手。他心中打算,若是考不上,便回来帮父母劳作,不再奢望天高地远的繁华。   李淮带着心事睡去一夜,第二日背上行李,与父母道别出发。   他家境贫寒,不比能坐马车乘水船的富家子弟,徒步赶路,一路走一路问,夜宿街边,三日过去,堪堪走过一个县城。   后几日要路过山林,他打包了一些干粮,买了把油纸伞,顺着泥巴路往山上爬。小道坎坷,遍地坑洼,不多时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好在瞧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庙,他生了歇息的心思,到门前敲了敲。   无人回应,他自道一声“失礼。”推门而入。   庙内灰尘积了有大寒天的雪那么厚,石柱上都是蜘蛛网,李淮挥手赶走面前的灰尘,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个空地出来,就着老旧的蒲团躺下,看着天花板道:“暂住一日,多有打扰。”   殊不知他对着空气说的一句话,竟得到了回应:“咯咯咯,真是个有趣的人——”   李淮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四处张望,“谁人在此?!”   那空灵女声又响起:“来了我的庙,就得讲故事给我听,否则可走不出去哟……”   李淮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惶恐,“神仙在上,小生本无意打扰,若是冒犯了神仙,小生这就离开。”   说着他抓起行李,忙不迭地往外跑。   庙门啪地一声关上,那女声脩而变得尖锐起来:“不讲故事就想跑,我要你死!”   李淮看不着人影,却感觉喉咙一下子被掐住,他伸手去掰,却什么也碰不到,双眼瞪得很大,不一会儿,便翻了白眼,昏死过去。   ……   鬼雾散去,最后一副画面便止于此。   白无常啧啧两声,没骨头似的靠在勾魂幡上,“真是个倒霉书生。”   一旁的李淮魂魄满脸茫然,“原来我是这般死掉的吗?”   他脑袋中太空了,空到连父母的模样也记不住,也就方才看着鬼雾中的画面才有一丝动容,可鬼雾消散之后,他便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甚至现在,他又记不得方才都看了些什么。   王幼宜有些不明白,那妖怪也没吃了李淮的脑子,怎么李淮还失忆了呢?   李淮身亡的寺庙叫‘松禅寺’,是一处破败许久的寺庙,多年前修建于半山腰,因着没什么人去上香,便逐渐荒废。   虽说如此,那寺庙也从未传出过鬼神之说,可怜李淮雄心壮志去赶考,却落得个这般凄惨的下场。   那妖怪没现身,王幼宜没法辨别它是个什么品种,想到又要亲自动身去跟妖怪磨嘴皮子,心底有些抗拒。她还想趁着狮子猫当细作这一月好好精进修为,怎知一出关便遇上事了。   让卫烛去也不妥,这是枉死鬼,理应她枉死城城主来管。否则在卫烛心中落了个游手好闲的形象,那多不妥。   王幼宜自认倒霉,吩咐谢必安道:“你继续执差去吧,他留下,我自会处理。”   “遵命。”谢必安笑嘻嘻的晃了晃脑袋,悠哉的哼着曲儿走了。   茫然四顾的李淮拘谨的站在原地,王幼宜朝他打了个手势,“跟我来。”   王幼宜带他去了奈何桥,交由孟织瑶照看,瞧天色已不早,召出鬼轿,独身一人前往了那深山之中。   随着一阵阴风呼啸而过,鬼轿稳稳落地。王幼宜下轿,负手而立,打量了下这破庙,只能用砖瓦不齐来形容。这样的地方一瞧便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地儿,那李淮书生当真胆子大,一人也敢贸然进去。   吱呀一声,陈旧的大门被推开,王幼宜缓步走了进去。这里面与鬼雾描绘出来的画面是一样的,王幼宜心里有了底,便直往庙堂而去。果然那书生跌倒撞开的蒲团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切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王幼宜也不着急让鱼儿上钩,她想此时那妖怪必然在暗处观察着她,她学着书生之前那样往蒲团上一倒,“借宿一晚,神灵莫怪。”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耳朵却高高的竖了起来。   当人处在黑暗之中,感官就会变得格外灵敏,王幼宜耳听八方,捕捉到了一丝在房檐上的动静。   她假装躺的不舒服,翻了个身,那动静便细微了些。   兴许是那妖怪察觉到了她不是凡人,所以不敢贸然有所举动。   王幼宜回想李淮是逃跑时妖怪才发的怒,索性一睁眼,到门口去,踌躇的自言自语道:“这寺庙阴森的很,我还是换个地儿吧。”   她手方碰到门把,一道尖锐的啸声便掠过背后,传来了愤怒至极的声音:“竟敢走,竟敢走!”   王幼宜在暗处勾了勾唇角,上钩了。   但她仍要做戏,否则把这妖怪吓跑了就难办了。   王幼宜‘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故作慌张道:“谁,谁在这里?妖怪神仙都放过我,我就一过路的,饶命,饶命啊!”   庙堂之中静默了会儿,只剩呼呼风声,好似那妖怪迟疑了一下,但不多时,又响起声音道:“咯咯咯——来了我的庙,就得讲故事,否则……”那声音一下子变得阴森无比,像是从后背攀爬来了一只枯瘦的手掌,令人毛骨悚然。   王幼宜连连点头:“讲,我讲!”   这话一出,风声立即消散,庙堂中忽然油灯点亮,四处明亮了起来。   王幼宜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王幼宜暂时不知该如何让那妖怪现身,只能暂时将戏继续做下去。按理说方才那一阵子她就该感受到妖怪的方位了,可是任凭她如何用神识搜索,都只能探到一个虚无缥缈的气息,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在房檐上,四处游移,根本无法确定。   “咯咯咯——我要听你的爱情故事!”   “……”   王幼宜脸都绿了,她虽活了那么多年,却没和一位帅气公子哥正儿八经的谈过情说过爱!就算生前寻花问柳,遍地扑蝶,那也不过是风流之事,从不曾付出过真心。扬州城的公子们避她都不及,谁会愿意跟她有爱情?!   这臭妖怪偏生踩她痛脚,绝对是故意的!   王幼宜在心底冷哼一声,信口胡诌道:“我的爱情故事可多了去了,你要听哪一条?”   油灯忽然一灭,王幼宜想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那女声像夹带了刀子般尖锐,铺天盖地落下:“浪.荡之子!竟非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要死!”   王幼宜一脚踢翻蒲团,也是恼了,“我可去你的吧,姑奶奶给你讲故事你还挑三拣四的,你他娘的屁事怎么就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21章   幻妖也想不到王幼宜是这样的脾气,寻常人听到威胁早就开始求饶了,这女子竟然还敢骂她?   正想发作,又见王幼宜双手叉腰,恶狠狠道:“你给老娘滚出来,老娘非要扒了你的破烂皮不可!”   ……幻妖突然就犹豫了。   这女子看起来好生凶恶,不好欺负的样子。   幻妖摇了摇脑袋,凶恶又如何,还是逃不过她的幻境,这女子这般骂她,她一定要让她受回忆折磨之苦!   幻妖生成迷雾,笼罩庙堂,王幼宜见势不妙,却也来不及抵御,已然陷入那妖怪布下的陷阱之中。   迷雾拨开,耳边是刀剑相击的蹡蹡声音,王幼宜定睛一看,一里之外,海浪遮天蔽日,从扬州城门外滚滚而来。   王幼宜心下一骇。再转眼,头顶是妖魔之驱,身侧乃仙家道袍,仙妖视她若无物,横穿她的身体打斗起来。   这里……是五百年前的扬州城。   她四下一寻,却看不见爹娘的身影,心中陡然一沉。拨开人群,她向着扬州城门外跑去,她要看清!看清是谁制造了这滔天巨浪,是谁让她家破人亡,又是谁鼓动的这次仙魔大战!   然而任凭她跑得多快,却始终像是原地踏步,无法前进一分一毫,身边仍是方才打斗的一仙一妖,不过一里的路程,却好似花费一生也追寻不上。   她看不到真相,就如五百年前一般,任由那些强大的存在摆布,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   她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城的子民在水中扑腾求生,看着足月的孩童脱离襁褓,而那些受人间子民供奉的仙君,正挥舞拂尘冷剑大杀四方,眼中只盯着妖魔,仿佛自己在拯救苍生……呵,何其可笑!   他们看不见被误伤的子民,看不见被淹没的房屋,甚至没有一人,去捞那满脸绝望的白发老妪……   直至海浪没过她的头顶,封堵住她的耳鼻眼喉,咕咚一声,她也如那万千苍生,沉寂于此。   两行滚烫的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王幼宜氤氲了双眼,不甘心道:“为什么!为什么!”   仙与人又有何不同?为何凡人偏要低他们一等,为何凡人便要受此无妄之灾?!   若非她逆天改命,也许就如五百年前灰飞烟灭的千百万亡魂一般,消失于世,带着仙家的冷血,一同埋藏到地底之下……   恍惚间,王幼宜看到了一道血红色的身影,那身影与金光纠.缠在一起,有毁天灭地之势……   腰间突然嗡嗡声响,烟斗躁动不安,王幼宜仍沉浸在幻境之中,烟斗怒其不争,飞舞而起,重重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   “咚当——”   王幼宜吃痛地闭眼,嘶了一声,正要怒骂,却清醒几分,猛然睁眼!迷雾仍在,她却脱离其中,再瞧见烟斗在自己面前扭了扭,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这竟是一只幻妖!   她还陷入了幻境当中,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年的道行。   “无耻小妖!”王幼宜恨骂一声,摸上烟斗,念咒召出鬼雾锁链,疾射而出。   幻妖哪里料到这女子竟能这么快就从幻境中醒来,面色一变,东躲西藏。   可这正好便宜了王幼宜!   那幻妖要是稳住心神,那王幼宜一时半会儿还辨别不出她的位置,但这会儿她的行踪甚是明显,鬼雾锁链又能自寻目标,就如小龙卷般窜了出去,对那幻妖穷追不舍。   锁链在前头围追,王幼宜动身堵截,两三个回合,便将用了藏身之术的幻妖绑了起来。王幼宜踹了她到地上,冷哼一声:“小把戏。”   幻妖在锁链的制裁下渐渐现出原形,化为一三岁女童的模样,她的双眼是两个血窟窿,看起来甚为恐怖。   幻妖面有怒意,奚落道:“就算我这是小把戏,你不也差点没走出幻境吗?有什么可嘚瑟的!”   王幼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搞不清楚现在被绑的是谁吗?”   “哼!”幻妖撇开脸。   王幼宜不再废话,手绕锁链,拖着幻妖上了鬼轿,往冥界飞回。   李淮正在三生石边坐着发呆,一道破空声响,只见一抬通体暗红,散发着阴气的轿子重重砸在自己面前。   王幼宜先将幻妖扔了出去,幻妖滚到李淮脚边,抬眼一看,惊呼:“原来是你这书生告的状!”   “我杀了你!”幻妖挣扎着上前,却碍于鬼火锁链,活像只毛毛虫在地上滚来滚去。   李淮看了幻妖一眼,面色如常,不懂这面容可怖的小女孩为何要这般凶他,只道:“你是我什么人?”   “你可别装了!”幻妖狠啐一口,“就是我杀的你,怎么,你想报仇?”   李淮将视线转移到王幼宜身上,他确实只记得这位大人和一位长舌头的白衣鬼官,别的人事物全都忘记,更别说这凶神恶煞的小女孩了。   他竟是被这小女孩所害?当真想不到。   王幼宜踢了幻妖屁股一脚,“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一妖物,竟敢跑到凡间作祟,违反三界条例,老娘待会儿再好好收拾你。现在你赶紧把记忆还给这书生,还可减轻你的刑罚。”   幻妖咬牙切齿:“我如何知道怎么还,他自己没用,失忆了怎么还怪我?!我都承认杀了他,还想要我怎样?”   王幼宜皱着眉头:“你还要狡辩。”   幻妖道:“我没有狡辩!他讲不出故事讨好我,我自然要从他身上带走故事,谁知他这般脆弱,两下便一命呜呼,真是我倒霉。”   王幼宜抓住重点:“你是如何从他身上带走故事的?”   幻妖哼哼两声:“我不过钻进他脑海里感受他的生平罢了。他的故事一点也不好看,穷酸书生整日只知道看书,不出门,不玩乐,即便出了门,周边也是乡野农舍,活着有什么意思。”   王幼宜闻言,心中一动,手掌覆上李淮的头顶,感受他的识海。探到里面七零八碎的记忆,眉头死拧,幻妖竟真的没有夺走这书生的记忆!   可这书生的记忆虽存,却根本不串联,散落在识海里无法拼凑。   不仅让他丢失记忆,还让他丧失了记忆的能力……   王幼宜气的又踹了幻妖一脚,指着骂:“你瞧你干的好事,害人害到脑子上去了,这凡人脑子里没了记忆如何判入冥界,如何进行魂魄归类?杀人罪一,害人无法投胎罪二,老娘要丢你下地狱!”   她最怕枉死城添新丁,每次都得大费周章地去查明死因,再送这鬼魂去投胎,一来二去,浪费不知多少时间。   偏生这些臭妖怪爱给她添麻烦,谁说妖魔鬼怪本一家的,她看这些蠢货分明就是天帝派下来的搅.屎.棍,专门来搅乱冥界秩序的。   幻妖叫喊道:“我怎么知道这样会害他失忆!你骂我就骂我,干什么还踹我!”   王幼宜白她一眼,叫来了两个鬼差,“把她押去锁妖笼,严加看守。”   鬼差领命,牵着鬼雾锁链走了。幻妖一直嚷嚷:“放开我,放开我!”   王幼宜对李淮道:“你跟我来。”   王幼宜将书生带去了阎罗殿。她没有恢复人记忆的本事,幻妖也没吞这人的记忆,束手无策之下,只能来问问卫烛有没有破解之法。   卫烛正与刘易安下棋,长风驻足一旁观看,王幼宜刚踏进门,三人的视线便整齐的落了过来。   刘易安与长风都道:“大人。”   卫烛与她对视,轻点了下头。   见她身后还有一白面书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王幼宜道:“这是新来的枉死鬼,记忆无法恢复,投不了胎,我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李淮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卫烛放下棋子,走到李淮面前,道:“可介意我探探你的识海?”   李淮摇摇头。   卫烛探上去的时候,王幼宜道:“他识海里的记忆全都破碎了。”   卫烛沉吟道:“确是如此。”   见他也犯难,王幼宜心中叹气,难道真就没有法子了吗?   卫烛话锋一转:“今日你匆匆前往,便是独身去处理此事?”   王幼宜道:“是啊。”   卫烛敛了敛神色,淡淡道:“为何不叫上我一起?”   王幼宜一愣,笑了笑:“上次你已经同我去查探鲛人之事了,此番是我枉死城之事,不好再劳烦你。”   卫烛沉默。   王幼宜心道卫美人怎么回事,难不成她没叫上他,他还生气了?不应当啊,谁不想悠悠闲闲的休息啊。   王幼宜道:“你别多想,我不是没把你阎王的地位放在眼里,真的只是不想麻烦你……”   谁知卫烛听了这话直接沉了脸色,王幼宜连话也没继续说下去。   她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卫美人究竟怎么了?   刘易安此时出声道:“大人,据属下所知,凡人被损坏的记忆可以在生死簿上修复,只要与他生平经历一致,便不会影响投胎。”   王幼宜半信半疑道:“这法子你从何处听说?”   刘易安道:“近日属下一直在翻阅冥界旧籍,有一本书上则记载了此项。”   王幼宜欣赏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判官当得可好,比我掌管生死簿的时候称职多了,我都不知晓此事。不过具体的要怎么做?”   刘易安问道:“不知是什么妖怪致使他如此的?”   王幼宜道:“幻妖。”   刘易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便好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上课了 第22章   幻妖有制造梦境的本领,可以将书生的生平经历化作一个开放的梦境,到时候他在一旁拿生死簿观看记录,便能为书生恢复记忆。   刘易安如此向王幼宜说道。   王幼宜立即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试试这法子。”   刘易安向卫烛请辞,“阎君,属下去去就回。”   王幼宜看向卫烛,他只淡淡嗯了一声,眼神也没看过来一个,总像是闹了别扭,她想等幻妖的事情处理了,回来问问原因。现在当众问他,怕他不理人。   于是王幼宜转头就走,没看见卫烛瞧她洒脱离开的时候闷闷的表情。   锁妖笼上次锁的妖怪是涂山音,幻妖一进去便一直哀嚎,说受不了狐狸味儿,直到王幼宜带着刘易安和李淮二人来了,她扒在栏杆上,服软道:“放我出去吧,不,不用,换个笼子也行,求求你们了。”   王幼宜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才去李淮脑子里捣了乱,应该还记得他的生平经历吧?”   幻妖闻言道:“这才多久啊,当然记得。”   王幼宜看她,“想出来?”   幻妖疯狂点头。   “也不是不可以。”王幼宜开始忽悠她,“你把李淮的一生幻化成梦境,要我们三人都看得见,事成之后,给你换个笼子。”   幻妖讨价还价:“幻化成梦境是小事,可要让你们都能看见就得耗费我大量功力,仅仅只是换个笼子?”   那不然,还能放了你不成?王幼宜暗道一声,然后故作无所谓道:“你若不愿意那也没办法了,易安我们走。”   一股浓郁的狐狸味飘到鼻尖,幻妖忙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道:“回来,回来!我愿意,愿意的很,一言为定,我帮了你们的忙你们就得给我换笼子。”   王幼宜转过身来,面上说:“好。”心里却道,你害了人家本就该偿债,还想换笼子,做梦去吧。   得到吩咐,鬼差将笼子打开,放了幻妖出来。幻妖身上还缠着锁链,逃跑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制造幻境。刘易安见状召出生死簿,凝神提笔,做好了准备。   李淮的一生实在平淡无奇,幻妖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便幻化出了一个完整的开放梦境,刘易安的状元笔在书页上唰唰落下,半时辰后,大功告成,而李淮则倒头晕了过去。   刘易安道:“大人,我将这书生带回府上,等他醒来送他去投胎,后续便不再劳烦大人了。”   王幼宜乐得如此:“甚好,剩下的事便由你解决吧。”   “属下告辞。”刘易安用法术托起了李淮的身子,徐徐离开。   幻妖一脸期待地看向王幼宜,“现在可以换笼子了吧?”   王幼宜朝她一笑,然后道:“关起来。”   幻妖一懵,两个鬼差把她拽回了锁妖笼里,她的双眼冒出了红光,大喊道:“你胆敢骗我!”   王幼宜背对着她,撩了撩头发,“啊,忘记给你说了,冥界只有一个锁妖笼。”   幻妖双手紧扣笼子,发出尖锐的叫声,鬼差被她骇人的模样吓得不敢直视,捏紧了大刀,生怕下一刻这妖怪便冲了出来。   王幼宜对这些害人性命的妖怪向来不留情,头也没回一个便走了。   她又来到阎罗殿,在门口探了个脑袋进去,发现卫烛和长风已经不在了,叹了口气,想走,转身便撞入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之中。   “嘶。”王幼宜吃痛一声,抬眼看竟是卫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他沉声道:“怎的回来了?”   “方才你不大高兴的样子,我回来瞧瞧你。”王幼宜道。   “哦。”   “……”这要让她怎么接。   王幼宜干脆直言道:“你为何不开心,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卫烛淡棕色的眸子无波无澜,“无事。”   王幼宜不太相信道:“真的?”   “嗯。”卫烛从她身边擦过,径直往殿内走去,王幼宜伸手拽住他的衣角,耐着性子道:“你别敷衍我,我能感觉到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我出去没叫上你?若真是这样,我向你赔礼道歉,你原谅我成不成?我不是故意不叫你的,换做是我,我就不希望别人给我找事情做。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因为此事生气,但还是对不起。”   王幼宜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她可憋屈了,本来出去一趟已经很累了,回来还要受到这新来的冷脸,要不是瞧他长得好看,谁愿意这么迁就他啊!   王幼宜说第一声对不起的时候,卫烛已经止住了脚步,待她说第二声对不起的时候,卫烛眉头微拧,直接转过身来,道:“对不起。”   王幼宜:“…………”   王幼宜:“???”   啥玩意儿啊,她道歉还有迹可循,这人在道什么歉?突然想起上次送刘公公辟邪符一事,这傻子也是跟着送机缘,难不成脑子不太好使……   卫烛轻轻叹气道:“外头危险,下次叫上我。”   王幼宜:“……”   王幼宜脸脑子快转不过来了,愣道:“好。”   他果真是因为没叫上他才生气的吗,不过他说外头危险,是因为担心她?所以生气也是担心她才生气?   王幼宜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一瞬间春风满面,脸皮厚度迅速堆积,勾了卫烛肩膀道:“兄弟,下棋不?”   卫烛点了点头。   王幼宜知道他容易别扭,手抽了回来,嘻嘻哈哈道:“我要黑子。”   卫烛道:“依你。”   王幼宜的棋艺算不得精湛,生前爱与父亲下着玩,后来五百年都未碰过棋盘,对上卫烛自然是一直落着下风。卫烛已是一再退让,发现她还是下不过自己,心中有些无奈,于是放水放得更加厉害。   二人一个绞尽脑汁进攻,一个绞尽脑汁让自己出错,不过一个时辰,便都出了汗。长风一回来就见二人对着棋盘各自皱眉的模样,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悄无声息地走开。   他总觉得自从太子来了冥界之后就变样了,具体哪里变了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比以往更鲜活了。   嗯,是一条鲜活的龙了。   夜深,王幼宜撑着半边脑袋,十分困倦,但眼前的这一局还没下完,她强行抬起眼皮,想继续下去。   她眼里棋盘已经晃出了影子,黑子白子交错模糊,她指尖刚刚碰到棋盘,整只手一松,直接将棋子打散。   卫烛:“……”   而后眼皮一耷,胸脯以上都趴在了桌子上。   卫烛:“……”   卫烛轻声:“姑娘。”   卫烛声音逐渐放大:“幼宜姑娘。”   没有回应。   他看着眼前沉沉睡去的人,叹了口气。真是个奇怪女子,困了早说便是,为何要硬撑这么久。   卫烛起身,想送她回鬼府,一下子又犯了难。   用法术说不定会将她弄醒,亲自抱她……不,不可以。   君子不可以乘人之危。   此时殿内没有多余的人在场,卫烛懊恼的小表情一览无余,两只手对着王幼宜伸了出去,半晌又收了回来。   如此反复几次,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直到王幼宜将脸翻了个面,卫烛才动身,一脸别扭地将她抱起,怕惊动她,刻意未用术法,走着往鬼府去。   长风从茅房小解回屋,恰好在另一头瞅见此景,啧一声,摇了摇头。   卫烛途中碰到几个巡逻鬼差,忽略了他们闪着八卦光芒的视线,面无表情地朝前方走去,待鬼差们都走远,紧绷的背脊才稍有放松。   所幸阎罗殿与王幼宜的鬼府挨得很近,卫烛未走多久便到了门口。   牛头马面老远便见一黑衣公子抱着个白色不明之物走来,待他走到面前来才看清是谁,当即行礼道:“阎君。”   牛头好奇地打量阎君怀中之人,怎么看都觉得熟悉,瞧这身形应当是个女子……   卫烛绷着脸道:“你们家大人睡着了。”   牛头马面:“啊?”   卫烛:“劳烦二位开下门。”   牛头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不敢不敢。”说着打开了鬼府的门,眼睛不住地往卫烛怀里张望。   他就说怎么越看越眼熟,感情是自家大人。大人身为一个女子,竟然如此大胆,才与阎君认识几日便钻进了了人家怀里,当真厉害。   等卫烛走远了一些,马面悄声道:“牛兄,难不成前些日子流传的八卦是真的?”   牛头沉思道:“看此情此景,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马面神情有些恍惚:“咱家大人孤身五百年,终于也守得春天来了啊。”   牛头竖了个大拇指:“般配!”   某处,听力极好的卫烛身形一滞,耳根迅速蹿红,只觉得手中抱了个烫手山芋,差点扔了出去。   他迅速稳定心神,将王幼宜抱去屋中,轻轻放在床榻之上,然后逃一般地阔步离开。   牛头马面看着迎面走来的阎君,只觉得步伐稳重,不怒自威,正想拍上两句马屁,可话到嘴边之时,卫烛已然跨门而出,只留下一个背影。   牛头嘀咕道:“奇怪,为何阎君不留下一晚呢。”   此话又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卫烛耳朵里,他简直悔恨自己亲手将王幼宜抱去鬼府,他留下做什么?他留下能做什么?她的手下都是这般思想放飞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卫·害羞小火龙·烛 第23章   王幼宜这一夜睡得沉,到第二日午时才睁开眼睛。   等她爬起来,看到床头有一封信,打开了看,是刘易安说李淮已恢复记忆,顺利投胎了。   别说,这小孩办事效率还挺快的。   王幼宜回想昨夜自己和卫烛下棋,后来下着下着……好像她就睡着了?是卫烛送她回来的吗?   “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谁啊?”王幼宜走两步将门打开,门外牛头马面恭敬地站直了身体,牛头道:“看样子大人是醒了,阎君叫属下传消息来,问大人愿不愿意去趟西海。”   王幼宜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便是西海出事了,不然为何叫上她一起,“他可有说出什么事了?”   牛头道:“没有。”   王幼宜道敲了他脑袋一下,“你为何不问?”   牛头委屈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您俩都那般了,阎君定是叫大人去西海游玩呀。”   马面附和道:“就是,昨夜阎君还抱着大人您回来呢。”   王幼宜头皮发麻,不可置信道:“他抱我回来的?我俩都那般了?哪般啊?你们看见了?话倒是说清楚啊!”   下个棋还能下出一.夜.情来,她不信!   牛头不知她误会了,疑惑道:“您和阎君难不成没有那般吗?”那般谈情说爱么?   王幼宜炸了,脑子里顿时闪过千百个念头,面色变来变去,最终怒道:“难不成你们还在门口望着窗户纸偷看吗?!”   牛头一头雾水:“这有何好偷看的?”   马面道:“是啊是啊……”   王幼宜暴跳如雷,指着他们鼻子骂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没什么好偷看的?!你们经验丰富是吧,竟敢顶嘴!”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这么早来敲门了,这明显的大人的起床气还没消呢,估摸着是没睡醒,一点就燃,还胡言乱语。   牛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道:“大人您说的是,大人您说得都对,属下消息已经带到了,就不在这儿惹您烦心了。”   马面道:“属下告辞。”   看着二鬼无奈转去的身影,王幼宜瞬间有种幻灭之感。   她她她,她被糟蹋了啊……   卫烛这厮,平日里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趁着她睡着之时做那等下.流之事。王幼宜赶紧摸摸自己全身上下,并没有感觉到不舒服,面露疑惑。奇怪,难道龙都是用意念做那档子事的?   不管那么多了,她一定要去问清楚。   王幼宜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飞到了阎罗殿。   长风向她行礼道:“大人。”   王幼宜摆摆手,一阵香风掠过长风鼻尖,再抬眼时见她已经站在了卫烛面前。   卫烛看她:“你来了。”   王幼宜本来想问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嘴边,这人怎么回事,也太淡定了,淡定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昨夜……”   卫烛接话道:“昨夜下棋,你睡着了。”   她艰难道:“然后……”   卫烛想起昨夜抱她的手感,微微别过脸,“然后我送你回去了。”   王幼宜急的很,这人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开,“再然后呢?”   再然后?卫烛正色道:“再然后我便回阎罗殿了。”   王幼宜的心忽然就放下来了,卫烛这么说她完全相信,他真的看起来不太会骗人的样子。   她就说嘛,要昨夜真是那般了,她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肯定会中途醒来的!   王幼宜松了口气,瘫到椅子上,“真是我想太多了。”   卫烛疑惑:“你想了什么?”   “没什么!”王幼宜连忙打住,“牛头马面将你消息带到了,为何突然想去西海?”   “想邀请你去游玩。”   “……仅仅如此?”   “嗯。”   “去去去。”王幼宜满口答应,“才忙活完书生的事,正好去放松一下,你们西海风景好吗,有集市吗?”   门口的长风听到西海就来了精神,主动道:“不瞒大人说,咱们西海物资富饶,不少人类也在境内经商,当属三界内最有包容之心的地方了。”   王幼宜闻言有些诧异,西海竟然还有人类居住?可不得了,那些人都知道自己的客人是龙妖吗。   不过听长风这么一说,她对西海便好奇了起来,“我们何时出发?”   长风道:“阎君说由大人您决定。”   “那就现在吧。”王幼宜起身召出鬼轿,“走走走。”   “等等。”卫烛喊住她,“你这鬼轿恐无法通过西海。”   王幼宜皱了皱眉道:“只能使飞行术吗,那也太累了。”   卫烛与长风对视一眼,然后眉眼微垂:“你……便同我一起吧。”   王幼宜不明白他的意思,当然是一起,难不成还能分开了去,她也找不着路啊。   只见卫烛双眼燃起两簇火苗,龙角从头顶冒出,火红的龙鳞覆盖了他的皮肤,伴随着一声龙吟,化作了一条通体燃着火焰的巨龙。   王幼宜一时间看直了眼。   ……真身?还挺威武啊,化成原形都这么招人稀罕,要不是他龙身全是火焰,她都想去摸摸他的龙头了。   长风紧接着也化作了一条体型稍小的青龙,在空中盘旋两圈,摇了摇尾巴。   卫烛的龙爪朝王幼宜勾了勾,声音不太自然道:“上来吧。”   “……”   “你想烫死我吗?”   王幼宜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这条大火龙。   原来他说的同他一起是这个意思,但这位龙太子好像完全没考虑过她属性阴寒,与火相克的问题。   卫烛龙身一动,将王幼宜围了起来,“上来,不烫的。”   王幼宜试探地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龙鳞,那火焰一下子就蹿到她手臂上来,她吓了一跳,却发现这火真不烫人。   “神奇。”她大方地翻身上去,稳稳坐在龙身上。   卫烛的龙角以极快的速度泛红。   王幼宜念叨:“ 飞慢点啊,龙身不比鬼轿,鬼轿还有搀扶的地方,你这要是飞快了,我被甩出去可就丢人了。”   “放心。”卫烛低低一声,然后龙尾一摆,同长风一起从阎罗殿飞了出去。   两条龙在鬼城飞行之时,引底下无数鬼差注目,王幼宜喜上眉梢:“哈哈哈哈,太威风了,就是做梦也没想到我居然有能骑龙的一天。”   风将她乌黑的发丝吹得飘扬,王幼宜有些飘飘然,余光瞥见了什么,突然坏笑着伸出两只罪恶的手,逮住了卫烛的龙须一扯,“驾!”   卫烛龙眼一瞪,险些从空中栽下去!   长风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待飞出鬼门关,卫烛与长风立即升至高空,穿梭在云雾之间,王幼宜望向浩瀚天地,云层渐叠,金光铺散,烟雾缭绕……心底很是舒畅。   “原来鬼轿外面是这般风景,难怪那时候小七要大惊小怪了。”   以往乘坐鬼轿上天的时候,她要么埋头大睡,要么懒懒靠在一处,从不曾去看一眼外面的景色,现在想来真是可惜了。   王幼宜戳了戳卫烛的脊背,“照这个速度还要飞多久才到西海?”   “不到半个时辰。”卫烛道。   “哦,好吧,那我睡会儿。”   “……”   王幼宜也不管卫烛作何反应,整个人趴在龙身之上,双手抱得紧紧的,闭上眼还不忘嘱咐道:“飞平稳些。”   卫烛龙须动了动,心底没由来的有些烦躁。她对任何男子都是这般胆大妄为的么?随随便便就能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若今日不是他,换做别的人,是不是她也会趴在别人身上?   越想心底越闷,卫烛索性一甩龙尾,疾驰而去。   王幼宜差一点就睡着了,忽然感觉风声变大,睁开一只眼,发现卫烛飞得如此之快,嘟囔道:“不是叫你飞平稳一些么……”   卫烛置若罔闻,仍是速度很快。   王幼宜以为他回族心切,也没多想,就现在这速度也勉强可以入睡,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西海与东海十分不同,东海是纯粹的海域,西海却是火山与海域的结合体。西海的龙妖有潜伏在海底的,也有盘旋在岩浆深处的,而岛屿的平地上,几乎都是外来族群,有人,有妖……   边境守卫眼见一道红光与青光飞来,兴奋道:“是太子和将军回来了!”   王幼宜被这一声叫喊吵醒,看着周遭大为变化的场景,清醒了些。   卫烛与长风化作人形,王幼宜感觉身下一轻,就要坠落,一只手稳稳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了海面之上。   “太子!”   “长风将军!”   一群守卫围了过来,如小鸡般叽叽喳喳个不停,长风与他们挨个打了招呼,当场叙起旧来。   其中一个守卫‘欸’了一声,将目光落在了王幼宜身上,双眼发亮,问道:“敢问太子,这位姑娘是何人呀?”这位姑娘的绝色容貌,就是公主也及不上她的七分,不知是何方有名的仙子。   王幼宜习惯性地想回一句你奶奶,幸好及时住了口。初来乍到,这些又全是卫烛的族人,她不可无礼。   卫烛道:“她乃冥界首领。”   守卫们都知道卫烛当阎王之事,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明白了,只是一个个眼睛都像是贴在了王幼宜身上,移都移不开,卫烛不动声色地往前一站,恰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淡淡道:“走吧。”   守卫放行,王幼宜跟在卫烛身后。长风走在最后面,悄悄地同守卫耳语:“这位大人可不简单,你们切莫招惹了去,否则不说她自己手段多厉害,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骑龙play 嘿嘿嘿 第24章   没走一会儿三人便上了岛, 热闹的集市闯入了王幼宜的视线。   拱门进去,占据街口的是卖水果的商贩, 再往里面些是卖糖人和包子的, 见王幼宜东张西望, 卫烛轻咳一声道:“你随处瞧瞧,想买什么就叫长风付银子。”   “多谢二位老板,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幼宜笑嘻嘻的加快步伐, 往街道深处走,发现越是里面商贩越多,卖的东西也变得稀奇古怪。   有龙鳞片, 妖兽壳, 百灵草等一系列在人界集市根本见不到的东西,想必来这里经商的老板也是修道之人, 凡人可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王幼宜来到一个铺子前,好奇的打量地面上五彩斑斓的石头,“老板,我能摸一摸吗?”   老板是个面容和蔼的胖男子,闻言呵呵一笑:“姑娘请随意。”   王幼宜摸上这些石头, 顿时双眼一亮,这些都是奇石啊!里面蕴含了浓郁的灵力, 若是修道之人将这些石头贴身携带,能加快好几倍的修炼速度。   老板是个精明人,见眼前的美貌女子挪不动脚的样子便知她喜欢这些石头,当即道:“姑娘好眼力, 应当看出了这些石头的奇特之处吧,不妨带几个走,益处多多,您觉得呢?”   王幼宜想起了宋秋月,帮自己办事的濯涟和九祁,甚至还有那只潜入东海的猫妖,她觉得很有必要给他们带一些回去,于是道:“老板你这个怎么卖的?”   老板态度更加热情了,起身一一给她介绍了一番。每块石头品相不同,蕴含的灵力也不一样,价格自然有高有低。老板还劝她说价格太高的不必买,价格低的一样有效。   王幼宜听完大手一挥,阔气道:“都包起来吧。”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全都要!反正都是卫烛出钱,她才不心疼呢。堂堂龙太子,富可敌国,肯定不会在意这点小钱的。   卫烛朝长风点了下头,长风便很快掏了腰包结账,沉甸甸的锦囊落入王幼宜怀中时,她眉开眼笑道:“多谢多谢。”   卫烛见她开心,心中也莫名愉悦起来,微微勾了嘴角,“不必客气。”   王幼宜将锦囊丢入储物袋里,又一身轻松地到处逛了逛,拐角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过,被她叫住:“老板等等。”   小贩本一心朝一个方向走,此时被喊住,立即转了方向来,乐呵道:“姑娘可是要买糖葫芦?”   王幼宜比了个手势:“三支,谢谢。”   “好嘞。”小贩应了声,动作麻利的取下三支糖葫芦递给王幼宜,长风动作熟练地掏了钱出来,小贩又谢了两声才走。   王幼宜把糖葫芦给卫烛和长风分,二人都接过且立马扯了糖纸开始吃,她觉得甚是稀奇,“你们也喜欢吃这个?”   以前在扬州城逛街的时候,那些公子哥最讨厌她递糖葫芦了,都说糖葫芦是女人和小孩子才吃的玩意儿,嫌弃的不得了。   这两条龙却没有那么矫情的做派,卫烛吃得慢条斯理,大方不扭捏,吃相很是好看,他只淡淡嗯了声。   长风边吃边回王幼宜道:“喜欢,阎君小时候最喜甜食了,连带着属下也喜欢起来。”   王幼宜想不到卫烛还有这么可爱的属性,笑眯眯地看着他,“以后我给你买甜食,让你吃个够。”   卫烛一怔,咽下最后一颗山楂果,轻声道:“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差不多半个时辰,王幼宜就把集市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逛遍了,满载而归。   三人回到集市门口,卫烛和长风又化作了龙形,王幼宜攀上卫烛的后背,问道:“现在我们去哪里?”   卫烛已经习惯了背上多个人,也没有之前那股奇怪的感觉了,龙尾一甩,“回龙宫。”   王幼宜被卫烛带到了一个岩池之中,进入岩池之前,卫烛细心的在她身上设置了一道屏障,隔绝了滚烫的岩浆,她只感觉此处热气扑腾,没有任何的不适。   她想象过西海龙宫许多种样子,却还是没想到竟是在岩浆底下的。   穿过厚厚的岩池后,入眼便是群峦叠嶂,汹涌瀑布,茂密森林。山林间自由穿梭着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幼龙和巨龙,生机勃勃。   群山将宫殿围绕,只露出宫殿一角,却也能看到那一角的辉煌大气,古老的气息波动而来,令人自发的心生敬畏。   王幼宜感叹道:“这可比人间的皇宫气派多了。”   长风骄傲的扬起了头颅,“大人,龙族发源之地便是西海,我们的宫殿有万年历史,自然与别处不同。”   长风是将军,从小到大便将西海的荣誉挂在心中,只要一听到有人夸西海,他便忍不住想要多说两句,比有人夸他自己还高兴。   王幼宜与他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很是清楚他的脾性,这人从头到脚都刻着‘忠心’二字,卫烛能有这样一个下属真是幸运。   龙族领地可以有外人进入,龙宫就不一样了,王幼宜身为一个不人不鬼的存在,在跟着卫烛和长风进入宫殿之时,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探究目光的洗礼。   王幼宜脸皮厚,任由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对她造不成一点影响。她道:“你们这龙宫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吗?”   长风回答道:“是的,就连天帝也没有进来过。”   王幼宜想,那她面子可真够大的。   她又问道:“为何西海没有龙王呢?”   就连太子卫烛,也没人催他登位。   长风默默看了眼卫烛,随后道:“上一任龙王大人已经在仙魔大战之中陨落了。”   王幼宜心中忽然有了猜测,把长风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上一任龙王是卫烛的父亲吗?”   长风点头。   王幼宜觉得自己真不该多嘴,但话都撂下了,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对卫烛道:“抱歉啊。”   卫烛很平静道:“无妨,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王幼宜正想说话,又听他道:“我父亲母亲曾经效忠于天帝,在两次仙魔大战之中为天帝出征,五百年前战死沙场,灰飞烟灭。”   王幼宜忽然很想说不止你的父母灰飞烟灭,许多凡人也因此遭殃,可这样的风凉话她终究是说不出口……她突然沉声问道:“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你有参与吗?”   她紧盯着他,见他摇了头。   卫烛想起过往,眉头轻轻拧了起来,“那时父亲母亲不愿让我冒险,将我囚于族中,我无法出去。”   “幸好没放你出去。”   “为何?”   王幼宜半开玩笑道:“不然我和你就是仇人了。”   长风忍不住道:“大人,龙王龙母虽是参加了大战,但也是听令于天帝,他们本无心搅乱人间的……”   “我知道。”王幼宜一副你别多想的样子,“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还犯不着去同逝世的人计较,一切都得怪那还在蓬莱仙岛过着好日子的天帝,我同他势不两立!”   卫烛敛住神色道:“你家破人亡,可恨我父亲母亲参与其中?”   王幼宜突然笑了一声,挑眉看他,“我若是说恨呢,你要替你父亲母亲赎罪么?”   她怎么可能恨龙王龙母,二人忠于人天帝,本就别无选择。再说了,能将卫美人教得这样好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再看长风,他的忠心随了他们,耿直也随了他们,她倒还真的想象不出龙王龙母的不好。   没想到卫烛一字一句道:“我赎。你要我如何都好。”   上次她修炼出关之时,同他讲了她为凡人时候的事,那天他没有将龙族参加仙魔大战的事告知她,已是不对。她与家人都受到仙魔大战的牵连,若此番真要问罪,他也无法反驳。   王幼宜被他认真的模样震惊了,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傻呀,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开玩笑的。”   卫烛一板一眼道:“绝无戏言。”   “得得得,你无戏言就无戏言吧。”王幼宜转头继续问长风,“你可知五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因何而起?”   孟织瑶告诉她的是魔尊实力太强,遭受天帝忌惮,才受到了截杀,可王幼宜始终没明白,妖界分明与魔物鬼物是一家,为何要帮着天帝和自家人打架呢?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长风想了想道:“传言是冥界横空出世了一个大魔头,要迫害仙妖两界,所以天帝才下令发起大战。那时候妖界有一半妖怪跟随了大魔头,剩下的一半便为天帝出征。”   王幼宜沉思,连龙族也为天帝效力,那当时跟随魔尊的妖怪必定是在妖界中地位不高的散妖……就从天帝以往的表现来看,他对无名小卒向来不闻不问,也难怪有妖怪要跟随魔尊了。   长风说的理由与孟织瑶说的有些出入,王幼宜觉得其中肯定另有隐情。织瑶在冥界待了八百多年,对冥界感情之深,不可能欺骗她,那么问题就出在天帝身上。   王幼宜几乎毫不犹豫的就下了结论,一定是天帝在撒谎。   天帝隐瞒了真实的缘由,挑唆妖界与冥界对立,为了稳固自己的位置,不择手段的打压魔尊……   不然,为何关于魔尊负面的一切,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都是传言,而天帝的所作所为,却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能日更一天是一天 第25章   王幼宜一想到天帝那狗东西就烦, 火气全都表现在了脸上,“你们也觉得传言便是真相么?”   长风不解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是不是真相又如何呢?”   王幼宜看了沉默的卫烛一眼, 心底憋闷, “罢了,同你们讲不通。”   三人继续前行, 龙族的礼数不比人间那么严苛, 所以路过的侍女只是多看了他们几眼,便小声嬉笑着走开。   走到正殿,突然出现了一道鹅黄色的靓丽身影, 来者黛眉杏眼,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她脸上洋溢着喜色,扬声道:“表哥, 你回来为何都不提前说一声?”   王幼宜狐疑地瞥了卫烛与长风一眼,谁是她的表哥?   长风抱拳行礼道:“公主。”   卫烛朝王幼宜道:“我表妹,卫霜。”   卫霜小跑过来揽住卫烛手臂,亲昵道:“表哥怎么不回答我。”   卫烛将手抽了出来,声色平稳道:“想回便回了。”   王幼宜眉梢微挑, 笑容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做派, 可不像是普通的表妹对表哥该有的啊。   卫霜这时候才‘啊’了一声,转头看向王幼宜,故作惊讶道:“表哥,这位姑娘是哪里来的, 她不是我们龙族之人呀。”   王幼宜也学着她‘啊’了一声:“小公主,不是龙族之人便不可以来了吗?哦,我是从东土大唐而来。”   卫霜眉头悄悄一拧,片刻又恢复笑颜,“既然是客人,表哥为何没给霜儿提个醒?”   卫烛这才道:“我们此番不会久待。”   言下之意是没必要跟你说。   卫霜的笑脸有些僵硬,捏了捏袖子,“原来如此,那霜儿现在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吧。”   卫烛点头。卫霜在前头带路,王幼宜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地瞟卫烛一眼。   卫烛如芒在背,好几次顿了脚步想同王幼宜说话,但他一将眼神移过去,她就装作没看见地瞥开眼睛,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长风则在心中计较着是哪个大嘴巴给公主报的信。   卫霜公主乃太子亲舅舅的养女,在龙宫之中,公主爱慕太子之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如今太子带了个生面孔回来,卫霜公主心中定不会好过。   魔女大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若是公主明里暗里的挑衅大人,这两人保不准要上演一场大战。   长风私心是向着王幼宜的。别看卫霜公主表面上好说话,实则心底记仇,刁蛮无理,而魔女大人和善好相与,重情重义,卫霜公主根本没法跟她比。   到了侧殿,几人落座,卫霜命侍女端茶倒水,四下布置,颇有主人的风范。   王幼宜品了品茶,夸赞道:“龙族的茶水和外面的就是不同。”   卫霜轻轻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土包子,喝口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没见过世面。   卫烛却道:“喜欢便多带点回去。”   王幼宜知道卫霜在看着自己呢,心底十分得意,笑眯眯道:“好呀。”   卫霜心里一堵,捏着拳头,指甲嵌入了掌心。   哦哟,王幼宜轻轻瞥过去一眼,小姑娘气得可不轻呢,果然还是太年轻,这么沉不住气,两三句便恼了。   接下来,只要王幼宜表现出对什么感兴趣的样子,卫烛就立马吩咐人准备足够的分量打包了来,卫霜看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心里很不是滋味。   太子表哥从没对她这般好过,这女人该不会是只狐狸精吧?!   卫霜在心里暗戳戳地骂王幼宜,却还是避免不了看着二人有来有回的聊了一下午,到晚膳时间才堪堪住了嘴。她拂袖起身,气愤地盯着王幼宜做了个口型:骚狐狸。   王幼宜朝她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眼,轻轻一勾唇角,算是默认了这三个字。   呵呵,卫美人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这刁蛮小公主去。   王幼宜发现龙宫对吃饭这件事好像尤其讲究,还专设了一个殿出来,按理说妖怪和修道之人都不必进食,吃饭也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但龙宫对此尤为重视。   一桌宴席与人间皇宫没什么不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饭桌上的菜有着诱.人的色泽,香气飘进鼻尖,叫人食指大动。   卫烛也表现出对餐桌很有兴趣的样子,难得先开口叫大家落座,客套了两句便拿起筷子准备开动。他手刚抬起,就被一道炙热的视线打断动作,他循着看去,脸上写满了疑惑。   王幼宜好笑地看着他:“我发现你好像对美食很是青睐啊。”之前在皇宫时他便有些表现出来了,当时她还以为他是没吃过人间美食才会开口夸赞……没想到,竟还真是一个重口腹之欲的妖怪。   卫烛嗯了一声,夹了一块五花肉到王幼宜碗里,一脸平常道:“这个好吃。”   卫霜一瞪眼,急了:“表哥,你!”你居然给一个女子夹菜?!   王幼宜也愣了愣,但见卫霜反应,背后的小恶魔尾巴摇了摇,她顿时一笑:“谢谢啊卫美人,这么照顾我。”   长风一阵牙酸。   卫霜眼眶都红了。   卫烛自顾自的吃起菜来。   一顿饭在微妙的气氛中结束,到了安排住所的时候,卫霜主动道:“表哥,你和长风便先回去吧,我会将幼宜姑娘安置好的。”   长风拼命对卫烛使眼色,卫烛却像没看见一样道:“好。”   长风扶额。太子殿下可真是个木头桩子,怎么能留这两个女人单独在一起呢。   王幼宜才没什么顾虑,笑嘻嘻地跟卫烛和长风挥手,“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记得明日再带我去玩。”   待二人离去,卫霜上扬的嘴角立马冷了下来,“跟我来。”   啧,变脸比翻书还快。王幼宜摇了摇头,跟上卫霜的脚步。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王幼宜正想着她要干嘛,一只比牛头马面脑袋还大的龙爪骤然袭来,直取自己喉咙,王幼宜瞳孔一缩,猛地一退。在保持安全距离之后,神色恢复如常,懒洋洋道:“你可真没脑子,今日若是我有个好歹,你的好表哥会放过你吗?”   王幼宜就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卫霜,偏偏卫霜还听进去了,面目狰狞道:“你凭什么能得到表哥的特殊对待!”说着她便化作原形,嘶吼一声,横冲直撞!   王幼宜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她段位太低了,为什么对她有敌意的都是这么没脑子的废物?以为在那吼两句就能改变什么吗,还是她看起来太好欺负了,所以才赶着上来找打?   王幼宜连烟斗都不想摸,卫霜的修为实在太低,她一眼便能看穿她的招数。   王幼宜双手翻转结印,霎时阴风呼啸,吹得她的发丝飞舞,眉心显现出鲜红的一点印记。再抬眼时,眸色通红,一掌打在卫霜的龙头之上。   “啊!!”   王幼宜只使了五分力气便将卫霜打得惨叫一声,从空中跌落,变为人形。她身上鹅黄色的长衫被烧破了几个洞,发丝凌乱,满脸骇然。   王幼宜戏谑地看着她,“暂且留你一条贱命,若是不想死的话,赶紧滚起来带路。”   卫霜心中恨极,眼中的怨毒快要喷涌而出。但她同样也怕,王幼宜的修为远在她之上,她根本无法近王幼宜的身。   这个贱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王幼宜见她油盐不进,啧了一声,“你不带路,那我就去找你表哥睡觉咯?”   这句话果然有效,激得卫霜连滚带爬地起来,指着她颤声道:“你不许去!”   王幼宜挑眉,不语。   卫霜抬手抹了把脸,咬着牙在前面带路,背影狼狈不堪。   卫霜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给王幼宜安排的屋子连侍女的都比不上,王幼宜本着做客的原则,也懒得挑了,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行,她走进屋内,背对着卫霜挥了挥手,轻快道:“跪安吧。”   卫霜气得发抖,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眼,最后无可奈何,只能转身离开。   王幼宜在屋子内伸了个懒腰,赶路半天,又玩耍了半天,着实累了。蹬掉鞋往床上一趟,沉沉睡去。   待王幼宜第二日醒来时,刚睁开眼,便与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对视了。   王幼宜兀地一下撑起来,条件反射皱眉道:“你是何人?”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衣衫,身长最多四尺,眼睛又圆又大,天真无邪,看起来尤为可爱。   那有双水灵灵眼睛的小姑娘嘴角一弯:“舅母好。”   “你认错了,我不是你舅母。”   王幼宜从床上爬起来,将脸凑到小姑娘面前,戳了下她的鼻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她心底想哪家的小母龙这么可爱,光凭长相都甜得她心都要化了。   “我叫卫雪。”她声音奶奶的,让王幼宜想起了小七。   “姓卫?”王幼宜想了想,“你和卫烛是什么关系?”   卫雪扑过来,抱住王幼宜的腰,将脸埋进去道:“卫烛是舅舅,你是我舅母。”   原来是卫烛的小侄女。王幼宜将她拉开,严肃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了,可别去你舅舅面前胡言乱语,他会不高兴的!”   她之前调.戏他,他反应那么大,这小姑娘去了,他还不得把人家凶死。   卫雪扬了扬脑袋,嘻嘻一笑:“不会的,舅舅没有不高兴哦。”   作者有话要说:  卫雪:这声舅妈我喊定了! 第26章   王幼宜起身, 端了竹筒漱口,咕噜咕噜两声, 吐掉, 然后道:“小鬼,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卫雪站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是舅舅叫我来的。舅母你可真厉害, 卫霜那老妖婆嚣张跋扈惯了, 没人收拾她,你一来,舅舅就罚了她跪。”   王幼宜暗自道, 难不成是卫烛知道卫霜对她动手的事情了?不对, 当时就她和卫霜两人,卫霜总不会傻到自己去给卫烛说。   她漱完口, 捏着卫雪肉肉的脸蛋道:“你很高兴?”   卫雪开心地点头,朝王幼宜竖了个大拇指,“我最讨厌卫霜了。”   王幼宜一点也不讨厌这机灵的小丫头片子,牵了她的手道:“那你带我去见你舅舅好不好?”   卫雪满口答应,蹦蹦跳跳地牵着王幼宜去了一处。   那处只有三人。   站着的卫烛和长风, 和被绑了手跪在地上的卫霜。   王幼宜一踏进去就道:“大清早的就给我行此大礼,受不住啊。”   卫烛见她来了, 眼中很快闪过一丝愧疚之色,继而冷声对卫霜道:“道歉。”   卫烛其实不知道卫霜动手的事情,他罚卫霜,只因她不尊重他的客人, 安排次房给王幼宜,他从未以太子的身份做这样的事,但这次却为王幼宜破了例。   卫烛明白王幼宜的性子有多火爆,他无法想象她是揣着什么心情进的屋,于是今早知晓此事后,便叫长风将卫霜绑了来。但为了给卫霜留及一些面子,没有惊动其他的人。   ……卫雪是个意外,她听闻舅舅回龙宫了,便偷偷躲开侍女,从自己的寝宫溜了出来。还听说舅舅带了媳妇儿回来,一时间就更加好奇了。   卫雪撇了撇嘴道:“卫霜你听见没,叫你道歉。”   卫霜死死咬牙,不肯松口,神情倔强。   卫烛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吩咐道:“长风,执鞭。”   长风犹豫了下,这会不会太狠了一些?   卫霜表情扭曲,咬破了下嘴唇,凄声道:“我又没做错,凭什么罚我?卫烛,卫雪,你们舅侄二人为了个外人这般对我,良心不会不安吗?!”   王幼宜冷眼旁观。   卫雪柳眉微蹙,稚嫩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气:“你还不知错,以往我念着情分还叫你一声小姨,却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女子,舅姥爷生前是这样教你的吗?”   这话戳中了卫霜的痛脚,她也怒道:“你一个小毛孩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辈分比你高,你又知什么礼数?”   卫雪哼了一声:“舅姥爷教我的,不用对不讲礼的人有礼数,我可记得清楚。再说了,我为西海皇室正统血脉,你不过是舅姥爷的养女,你才是外人呢!”   她这话说得很重,卫烛淡淡喊了她一声:“雪儿,闭嘴。”   卫霜疯魔一笑:“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西海之人从来就把我当做外人,哈哈哈哈,可笑,可笑!”   长风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他可不太赞同这句话。   这位公主初来乍到之时,龙宫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并且迁就她,可就是因为这份迁就,造成了她后来的娇蛮任性。在被众人捧在手心之后,她逐渐忘乎所以,欺压同族,贬低正统血脉,与小小年纪的雪儿公主作对,落得了个臭名声,这怪不得谁,只能怪她自己作的。   现下还反咬一口,怪龙族之人将她当做外人,可笑的是她才对。   王幼宜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什么家族闹剧的,这么一出是她也是完全没有想到……叹了口气:“罢了,别罚了,传出去说我老太婆欺负小姑娘,坏了我名声。”   这一幕落在卫烛眼里,却是觉得她委屈了,他当即道:“卫霜,我再说一句,道歉。”   卫霜只觉得心底酸涩难言。她来到西海的第一天,便对这位高不可攀的太子表哥动了心。后来的日子,她使出浑身解数制造与他相遇的巧合,尽量在他面前露脸,才堪堪与他达到了见面喊一声表哥的关系。   西海龙族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喜欢他,除了他。   有三百多年了啊,她在他心里,却比不上一个认识才几月的女子。   不说以别的身份,就是以家人的身份,她也从未得到过他一丝的垂怜。   这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卫霜埋下头,眼泪滚滚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王幼宜皱了皱眉,转身就走,“毛病。”   他们自家的人事为什么非得扯上她,她又没欺负人,哭什么哭。   卫烛冷淡地从卫霜身边擦过,跟上了王幼宜。长风看了还跪在地上的卫霜一眼,抱起娇小的卫雪,也走了。   独留卫霜一人滑落坐地,无声地泪流满面。   王幼宜一大早的心情被这么搅和,很是不悦,沉着脸在龙宫里面瞎逛,不过没逛多久,她便转身又气又无奈道:“你们三个能不能别跟着我?”   卫烛默默移开了视线,长风也连忙低下头,在他怀里的卫雪灿烂一笑:“不能,舅母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王幼宜重申道:“我不是你舅母。”   卫雪从长风身上跳下来,去抓卫烛的袖子,强行把他拽到王幼宜身边,扬着小脸问:“舅舅,你说她是不是我舅母。”   卫烛咳了下,没作声。   “原来不是吗?”卫雪疑惑道。   “我就说吧,你还不信。”王幼宜轻哼道。   “那好呀,那我就带着漂亮姐姐去找问雨哥哥,正好他一直缺媳妇儿呢!”卫雪兴致勃勃地道。   问雨和长风是西海龙族的两个将军,地位相通,他们两个一个跟了卫雪,一个跟了卫烛。   卫烛立马沉下了脸色,隐带威胁道:“你敢。”   王幼宜单手拎起卫雪,扯了扯嘴角道:“小丫头片子,问过我的意见了吗就把我给推出去,信不信我抽你?”   卫雪闭上眼,将脸凑过去,糯声糯气道:“抽吧,抽我吧,能被漂亮姐姐抽一次也算值得。”   卫烛:“……”   长风:“……”   小小年纪,这彩虹屁是跟谁学的?   王幼宜不怕恶人找上门,就怕卫雪这样乖巧还缠人的,叹了口气,将她放下,幽幽对卫烛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出气,可你同我认识也有一段时日了,难道还不清楚我的性子吗,我能任由别人欺负了去?卫霜怎么说也是你们同族之人,你们这样不给她脸面,她都将罪怪到我的身上,反而平白给我添了麻烦。”   卫烛也是难得意气用事一回,现下冷静思考一番,发现王幼宜说得很有道理,自责道:“抱歉。”   “……道什么歉。”王幼宜不自然地哼哼一声,转移话题道:“今日咱们去哪里玩?”   “我知道我知道!”卫雪双眼放光,“咱们去泡龙池吧!”   龙池乃西海龙族一地的天然温泉,泉水里面蕴含了浓郁的灵气,任谁进去泡一次,都有疏通经络,脱胎换骨之效。龙池珍贵,只有皇族可以进入,卫雪这番提议,已是将王幼宜当成了最尊贵的客人来看待了。   卫烛觉得卫雪出了个好主意,顿时看小侄女顺眼不少,对王幼宜道:“可愿意去?”   王幼宜不知道龙池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听起来还不错,不用再见到卫霜也很好,于是答应了。   龙池在一处瀑布之下,缭绕着徐徐白雾,光是走近一步,便能体会到那里充沛的灵气。   腾腾的热气熏得四人脸颊泛红,王幼宜看着眼前开阔的温泉,迟疑道:“你们这池子……不分男女的吗?”   卫烛嗯了一声道:“你与雪儿在这里玩便是,我和长风在外面等你们。”   卫烛和长风离开,剩下王幼宜和卫雪大眼瞪小眼。   卫雪心里特别可惜,她提出泡龙池就是为了给舅舅和舅母制造机会,谁知舅舅是个木头桩子,当什么正人君子啊,喜欢就上啊。   不过她也没有灰心,机会总是有的,只要现在把舅母哄高兴了,以后要再骗来龙族还不容易吗。   卫雪化作一条小白龙钻进池中,尾巴一拍,在水面上溅开水花,欢腾道:“舅母,快下来玩。”   王幼宜表情复杂,又不好拒绝小姑娘的热情好意,背对着卫雪,慢吞吞地脱了衣裳,躺入池中。   卫雪的龙脑袋上全是惊喜的神色,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流着哈喇子想,舅母这身段可以啊,舅舅以后有福了。   王幼宜刚进入池中便感觉到一股温润之气将自己包裹,全身毛孔张开,很是舒爽。卫雪见她习惯了池水,便开始扑腾起来,四处乱窜,搅得王幼宜身边的池水四处翻涌。   王幼宜也跟卫雪玩闹起来,想去捉卫雪的龙须,奈何她在水下不够灵活,被卫雪遛得团团转。   卫雪见状咯咯直笑:“真好玩,太好玩了。”   王幼宜累得气喘吁吁,放话道:“小龙崽子,可别让我把你给逮住了。”   话落,搭在池边的衣裳发出了一阵亮光,她转头看去,有传信而来。   她游到岸边,拆开信纸——   “禀大人,东海龙王在深海府邸建造了一座蚀灵台,暂时还未发现其建来作何用处。”   是时隔一月,濯涟与九祁的来信。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存稿了 我凉了 第27章   “蚀灵台?”卫烛和长风一同道。   王幼宜接到来信后, 便爬上岸穿好了衣裳,走出龙池, 将信中内容告诉给了他们。   王幼宜道:“这名字听起来还挺邪门, 不过濯涟和九祁暂时没打探出这是干什么用的。”   卫烛沉思片刻道:“应当是夺舍他人修为所用之物。”   长风闻言啐道:“老阴贼。”   王幼宜道:“我叫他们继续观察, 此事暂且搁一搁,以免打草惊蛇。”   这时候卫烛才注意到她额角搭了几缕发丝, 眉色也比平时更深, 眉头微微拧着,似是很操心的样子。   卫烛轻声道:“你与金淼无冤无仇,不必做这么多。”   王幼宜轻笑一声, 拧干湿透的长发, “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你么,金淼是仙君, 当初仙魔大战他肯定插过一脚,我与他是有仇的。”   上次幻妖布下梦境,她再次经历了那场大战,长安城门外滔天的海浪,必定与金淼脱不了干系。   卫烛也不再劝, 静静地看着她用法术把衣裳烘干,她的头发一直都是随意披散在肩上的, 现在她抬手将发丝绾成了一个髻,露出了完整的一张鹅蛋脸,皮肤莹润白皙,吹弹可破, 低着头,斜眉墨色,樱唇点红……   卫烛就感觉看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一样,立即转移了视线。   空气有些安静。   卫雪蹲着移到长风身边,戳了戳他的肩膀,低声道:“你觉得他们俩配不配?”   长风回道:“属下以为是配的。”   卫雪扁了扁嘴道:“再配有什么用,舅舅就是块老木头。就算龙宫排了三千位漂亮姑娘等着他去挑,他也会像看不到一样,面无表情地从人家身边走过去。”   长风没接话,但心中觉得雪公主说得很有道理。   太子是千年单身龙,感觉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上心的,不过魔女大人出现后,太子的情绪波动就好像多了一些。若是魔女大人能与太子结为伴侣,那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王幼宜收拾好自己后,看了看天,“今日应该能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冥界吧。”   卫烛道:“想走了么,午饭不一同吃?”   王幼宜摆摆手,“不久待了。”   西海虽说风景不错,但冥界还有人在忙活,她可闲不下心来继续游玩。谢必安又是个喜欢捣乱的,她越晚一天回去,他捅下的篓子就越多。从前她不过在人间待了七日,回来便发现谢必安撺掇鬼差打架,恐吓新来的生魂,暗地里恶作剧范无咎,这些事让她记得明明白白,自那之后,她便再也不敢在外面待上三日以上才回去。   卫烛道:“好。”   王幼宜以为他不想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你许久才回来一次,多待上几日吧,我已经记得来时的路了,能够原路返回,找得着路的。”   卫烛神色难辨,卫雪瞧事态的发展跟自己想的不一样,连忙过去道:“我舅舅他才不想在西海待呢,待了那么多年早就烦了,他就想跟你回冥界。”   这呆木头,也不挽留一下人家,好什么好,再好下去,媳妇儿都跟人跑了。   卫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卫雪抬脚轻轻踢了卫烛一脚,待他皱眉看过来,她立马做了个鬼脸,吐着舌头略略略。   在长风疯狂使眼色之下,卫烛稍微明白了一些其中意思,对王幼宜道:“一同回去。”   卫雪送三人出了岩池,一路跟到了岛边,她抱着王幼宜道:“舅母,以后一定要再来玩啊。”   王幼宜道:“好,你若是无聊了,给你舅舅传个信,叫他接你到冥界来玩。”   卫雪心底暗搓搓的想,玩是一定要去玩的,不过她下次去,就必须得把这俩的关系给敲定了!   她笑嘻嘻道:“好呀好呀。”   与卫雪道了别,长风和卫烛化作龙形飞至空中,王幼宜驾轻就熟地上了卫烛的后背。看着这一幕,卫雪幼嫩的脸上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慈和笑容。这两个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嘿嘿嘿嘿嘿。   三人回去的时候恰好碰见鬼门关的鬼差打盹,王幼宜冷笑一声,悄无声息地走到那鬼差面前去,“睡得可还好?”   鬼差擤了擤鼻子,动动嘴唇,闭着眼叽里咕噜道:“嗯,行,还可以。”   不过一瞬,鬼差猛地睁开了双眼,王幼宜的脸近在咫尺,他吓得双腿一抖,差点跪下去,“大人,您,您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幼宜森然道:“就在你睡得香的时候。”   鬼差闻言一个双膝跪地,抱头求饶:“求大人给个痛快!”   他本以为大人此去要许久,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怪白爷,胡乱报消息,害得他被逮个现行,坑爹啊。   “那便依你。”话落,王幼宜一脚将他踹飞,鬼差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掉入了忘川河中,他扑腾两下,才扒上了盛开的白莲,喘了口气,苦不堪言。   三人走上黄泉路,两岸灵草和莲花又冒了一截出来,一眼看去茂密旺盛,竟招致了几只蜂蝶而来。   卫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花草间的活物,心中略感怪异。   到了枉死城,三人分道扬镳,各回各家。王幼宜到鬼府问了牛头马面一些琐事,待确定无甚大事之后,安心转步去了奈何桥。   她从西海蹭来的宝物全都在储物袋里,此番去那边又是给宋秋月送东西。   今日孟织瑶好似身体不适,宋秋月顶了她的位置,但到底是新手,手忙脚乱的,遭到了生魂的嫌弃。   她正与跟前的生魂理论:“你再等片刻不行吗,我已经十分认真在调汤了。”   那生魂不依不饶:“你万一下错了一味,让我投了劣胎怎么办?”   王幼宜听在耳里,慢悠悠过去,不咸不淡道:“就你这样,不投劣胎投什么?为难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宋秋月见来人,大喜过望,“大人!”   那生魂转过头来,七窍流血,模样骇人,阴冷道:“我做人不好惹,做鬼更甚,你可小心一点。”   “我好怕哦。”王幼宜睨他一眼,抬手一挥,鬼雾便将他掐来脱离地面。   然后她狠狠一摔,那生魂脸先着了地,正跌在宋秋月脚边。   宋秋月后退一步,冷汗直冒,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暴力啊……   王幼宜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她转身到一大石头前坐下,宋秋月绕开那凶巴巴的生魂,走到她面前道:“大人此番来有什么吩咐吗?”   王幼宜从储物袋里摸出石头,修炼书,灵草,龙鳞,挑了些塞到宋秋月怀里,“拿去用。”   宋秋月鼻头一酸,眼看着就要感动得落泪,王幼宜警觉地站起身,离她远了些,威胁道:“你要是敢哭,我丢你去河里。”   王幼宜真的很怕人哭,宋秋月也好,卫霜也好,她真是看着就头疼。   宋秋月还没酝酿好的情绪被中途掐断,她抹了把鼻子,“我不哭。”   王幼宜看她魂魄已经变成了实体,想来是没少在修炼时下功夫,于是道:“你再修炼月余,应当就可以见天日了,到时候我若是要出冥界办差,可带上你一起,你也好顺带回去见见你的父母。”   宋秋月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多谢大人。”   王幼宜道:“但你得同你爹娘说清楚,不是我没履行对他们的承诺,是你自己不肯投胎,怪不得我。”   “大人言重。”宋秋月道,“您的恩情,爹爹和娘亲一定会万般感激的。”   她若是投胎成了别家的孩子,爹娘再也见不着她,不知会多难过。可大人给了她机会,让她可以和爹娘重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王幼宜在一旁守着宋秋月熬汤,待把那些生魂一个个送走后,她才放心地离开。   没多久便又到了黑白无常换班的时间,看到范无咎时,王幼宜总觉得自己许久没见到他了,竟还怪想念他的唠叨,她问他道:“近日人间可太平?”   黑无常见到她,双眼微微一亮,又很快暗了下去,很是自觉地把长长挂着的舌头缩回嘴里,然后才道:“禀大人,人间太平,无甚大事。”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道:“黄泉路边的灵草长势异常的快,忘川河也被白莲占据了大半,有些稀奇。”   王幼宜本还觉得是好事,他这样一提,倒叫她仔细回想起来,黄泉路上埋下的种子,长势确实好像太快了。那种子又是涂山律给的,她不得不怀疑起来,那老狐狸难不成使了什么诈?   可灵草种子就算长得比天还高,又能影响到冥界什么呢。   王幼宜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便道:“稀奇便稀奇吧,总比荒凉的好。”   黑无常躬身道:“时辰已到,属下该去人间当值了。”   王幼宜道:“去吧。”   黑无常消失在黑雾之中,王幼宜回往鬼府,把储物袋里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她分了分,一部分给濯涟和九祁,一部分给狮子猫留着,剩下的为自己用。   虽说懒散了这么几日,她也没忘记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万千世界,修为比她高的人太多太多,她万不可再懈怠修炼。   王幼宜屏气凝神,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闭关。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过了三分之二了 第28章   三十日过去, 已至九月。   逐渐入了秋,冥界的阴风也比以往更寒凉了些。   王幼宜刚出关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狮子猫携着灵珠回来了。   狮子猫本名尺玉宵飞练, 王幼宜因它脸胖就改口叫它小肥脸, 此时小肥脸正挥舞着猫爪炫耀它手中的灵珠。   “这一月,东海龙王见了我都走不动路, 每日从天界下差回来都在我耳边逼叨, 烦都要烦死了。”   “辛苦了,小肥脸。”   “不许这么叫本喵!”   王幼宜接过灵珠,手心覆在上面转了一圈, 金淼的声音便从灵珠内传来——   “呵, 本尊叫人传言卫烛篡改生死簿,天帝心中恐怕对他又生了一分芥蒂。”   “太阳神君真不识抬举, 本尊说什么他都要反驳一句,他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   王幼宜听得津津有味,那灵珠里每多传出一句话,她脸上的笑意便多一分。   没想到金淼还是个话痨,这些话若是传到天帝耳中去, 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王幼宜抱起小肥脸去敲了阎罗殿的门,同卫烛商量了几句, 她决定去蓬莱仙岛一趟。金淼那么喜欢在背后给卫烛泼脏水,这回便将那些脏水一并泼回去,省得天帝老儿整日盯着卫烛不放。   卫烛不是很在意金淼的手段,但见王幼宜兴致勃勃, 他便答应了。   在今日之前,王幼宜从未登过仙门,对蓬莱仙岛的了解都是从传言中听来。她对天庭有很深的偏见,但登上蓬莱仙岛后,还是不免惊叹了一番。   撇开别的不谈,光是这气派的大门,身姿笔挺的守门天兵,还有那活灵活现的麒麟石像,无不让人眼前一亮。   且这里灵气之浓郁,比西海的龙池还要强上几倍。   想到自家站岗都打瞌睡的鬼差,王幼宜突然觉得冥界没落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一位天兵瞧见卫烛,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这位仙君被天帝贬去冥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此番前来会是因为何事呢?他心里想归想,还是十分尊敬地给卫烛行了个礼:“参见卫烛仙君。”   “免礼。”卫烛道,“请与帝君通报一声,有要事相告。”   天兵看了王幼宜一眼,不知是何方仙子,不便多问,于是应了声是,转身传信去了。   天帝似是刻意叫卫烛久等,等到王幼宜快耐不住性子的时候,那传信的天兵都还没有回来。王幼宜捏紧拳头,没好气道:“那臭老头摆什么架子,五百年前我就见他白了头发,现如今快入土了还耍这么大的威风,就算我管不了他的生死,他以后陨落了照样入我冥界的轮回道,到时候看我会不会让他投胎成一头野猪。”   卫烛脸上本没多少表情,听到‘野猪’二字,嘴角以极其细微的弧度弯了弯。她就是闭关了一月,骂人的本事也没见落下。   王幼宜也想学着远古豪杰大闹天门,奈何心中对自己实力有逼数,只能安慰自己,再刻苦修炼几千年,就可以将蓬莱仙岛一锅端了!   王幼宜等到快要发火的时候,那天兵终于姗姗而来,他脸上冒了细汗,请罪道:“让仙君久等了,小将中途遇上了金淼仙君,仙君他吩咐小将办了件事,所以小将才来迟,望仙君开恩。”   原来是金淼在从中作梗,倒是她错怪天帝了。   这天兵可真够势利眼的,分明是卫烛吩咐在先,他却叫人中途截了道去,不就是因为被贬吗,金淼那条蠢龙在天庭当差又如何,还能给这小小守门天兵升职不成?   王幼宜嘴角斜斜一扯,阴阳怪气道:“还知道让我们久等了,只是传个信也办不好,天庭也不过如此。”   那天兵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直逼而来,心中一颤,冷汗直下。这位仙子好强大的威压,却是从没见过的生面孔,来势汹汹,必然不是善茬。   他立马给王幼宜贴上了一个‘得罪不得’的标签,低声下气道:“是小将办事不力,请仙子莫怪。帝君请卫烛仙君到正殿一议。”   王幼宜冷冷一哼,狗屁个仙子,她才不是天界里的那些娇花可以比的。   卫烛看她一眼,“走吧。”   王幼宜收敛一些,走前轻飘飘瞥了那天兵一眼,得到对方略惊慌的神色之后,才满意地跟在了卫烛身后。   在看了一路繁花似锦后,再瞧见天帝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是有一定冲击的。   常言都道仙人不老,可王幼宜这五百年后再见到天帝,却觉得他沧桑了很多。起码当时他毁坏起人间的时候,可谓是“意气风发”呢。   当然,天帝不可能记得她这无名小卒,只轻扫一眼,便将视线落在卫烛身上,露出一个在她看来十分虚假的笑容:“许久不见爱卿,冥界之行可顺利?”   卫烛真心实意地回道:“挺好。”   天帝显然不认为会有人觉得贬官挺好,把卫烛的话当做了挑衅之词,面上仍挂着笑,眼中精芒一闪,“哦?看来本尊的决议很符合爱卿的心意了。”   卫烛不咸不淡道:“嗯,多谢帝君旨意。”   天帝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但毕竟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仙,很就快稳住表情,回归正题道:“不知爱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王幼宜将灵珠给卫烛,卫烛也没废话,直接启动了灵珠。之前在冥界响起的声音,此刻又在天殿之中循环了一遍。   天帝的脸色随着金淼的话而变得很难看,原因无它,金淼在小肥脸面前明嘲暗讽了许多人,就连天帝也没有幸免。   相比之下卫烛淡定许多,即使骂到他的时候,他也只是静静听着,眉头都没拧一下。   待灵珠光华熄灭,天帝对着仙椅重重拍下,声音激动:“孽龙!”   王幼宜倒是可以理解他,毕竟谁家养了一条反咬主人的狗,都不会开心的。   卫烛道:“臣为帝君启动这颗灵珠不是为了告状,只是不想因他人之言而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   贬谪之类的他都可以接受,莫须有的罪名就别强行往他身上扣了,就算他不在意,某位姑娘也要嚷嚷着帮他出气,折腾一回都够呛。   天帝沉声道:“从前是本尊糊涂了。”   卫烛客套道:“没有的事。”   天帝沉思片刻,抛出决定道:“你已在冥界待了有些时日,也该回天庭当差了,择日不如撞日,等下本尊便下道谕旨,召你回来。”   王幼宜霎时黑了脸道:“不成!”   天帝和卫烛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   王幼宜沉着脸,心底骂了千万遍王八犊子。   凭什么这狗帝想贬就贬,想召回就召回,当她冥界是收容所吗?怎么,不合他的心意便要贬去冥界,误会解除了便将人带走,若是她没在冥界管事,冥界岂不是又要沦落到没人治理的惨烈境况?!   哪个天帝能做到像他这般自私,只顾自己高兴,全然不考虑大局?她真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气死了气死了!   王幼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心里想什么全都表现在脸上,冷冷地瞪着天帝,若不是那张姣好的脸蛋,这就是活生生的一副厉鬼索命的模样。天帝以为这小姑娘是怕自己抢了她小情郎,还笑道:“卫烛若是愿意留在冥界,本尊也不强求。”   王幼宜面色依然没有缓和,沉默不语。   卫烛大概猜到了她心里想了些什么,不由自主地站到她身前,挡住了天帝直白射来的视线,道:“臣以为冥界诸事繁琐,不得缺人治理,臣请帝君允了冥界之事。”   天帝没有为难卫烛,反正他要是真的想,随时都能把卫烛召回来,不缺这一时候。   卫烛请辞,天帝挥挥手允了,叫来一天兵给金淼传信,王幼宜想到金淼要被收拾了,心情才稍稍好一点。卫烛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怕天帝恼她,便伸手去带了她一下。王幼宜这才顺势跟着他走出天殿。   一出去,王幼宜的嘴就合不上了,脏话一句接一句的喷涌而出,将天帝的祖孙辈全都骂了个遍,骂到喘气还不停歇。   卫烛甚至觉得从她嘴里骂出的不是脏话,而是一团又一团的火,这样一想,好像她比族中的小母龙有天赋多了。   卫烛就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她撒气。只觉得她骂人的模样也不讨厌,词汇多到数不胜数,应当是经常骂人的。她眉毛狠狠蹙起,五官分明的脸上显现了几分凶狠之气……   发现自己好像对她过多观察,卫烛想移开视线,那张小脸却像有魔力一般,让他移不开去。   王幼宜终于骂够之后,深吸一口气:“行了,我好了,咱们回去吧。”   没走两步,她突然停下,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卫烛,问道:“你想回天庭吗?”   其实卫烛觉得回不回都无所谓,但对上那双墨色的眸子后,话到嘴边就改了口:“不想。”   王幼宜小声哼哼唧唧:“这还差不多。”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心底舒坦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王幼宜:爱我别走!(尔康手 第29章   眼看着两人快要走到天门, 一个身穿金娥羽衣的女子飞身而来,“卫烛仙君请留步。”   王幼宜定睛一瞧, 此女子眉黛如画, 生得十分好看, 仙气飘飘,真乃仙子也。   她悄悄查探对方的修为, 发现竟也不弱, 心头想什么时候天界的娇花也开始奋发修炼了……   卫烛看清来人,道了声:“霞姝仙子。”   霞姝面上扬起笑容,徐徐走来。   王幼宜暗自猜测两人的关系。难道这娇花是卫烛的旧情人?若真是那样, 那别说, 卫烛的眼光还挺不错。   霞姝含笑道:“我听闻你找了父君谈事情,想着快些来能不能赶上见你一面, 没想到还真让我撞着了。”   卫烛嗯了声作回应,然后道:“有事么?”   王幼宜在心底默默吐槽,人家说得清清楚楚,过来就为了见你一面,你还问有事么, 有什么事这不明摆着呢么。   霞姝柔声道:“本没什么事,就只是想同你聊聊, 不过……可以邀请你到日池单独一待吗?”她轻轻看了王幼宜一眼,敛去眼中晦色,“这位姑娘我待会儿叫人领到殿中歇息,不会怠慢了她。”   这意思是想支开她?   王幼宜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看着卫烛道:“你想去?想去便去吧。”   卫烛看了她一眼,而后对霞姝拒绝道:“不去。”   霞姝眉头哀愁一蹙,转将对王幼宜道:“姑娘大可放心,我以往卫烛仙君一同当差,如今不过想叙叙旧罢了,姑娘何苦出言威胁他呢?”   霞姝自认为卫烛是想同自己聊的,只是因了他身旁女子那似笑非笑的一句话才改了主意。但霞姝并不知道,就算王幼宜没开口,卫烛也是不打算去的。   王幼宜觉得这娇花要是好好说话,她还没什么可不高兴的,最多也就捣下乱,还不至于阻拦卫烛和她叙旧。可这娇花一开口就满嘴的火药味,她明明只是调侃一句,怎么就变成威胁了?   顶多……顶多算阴阳怪气罢了。   卫烛无甚表情道:“她说话一贯直来直往,并未出言威胁。”   被这么一帮腔,王幼宜心中偷偷冒出了一丝开心的感觉。   “如此,是我小气了。”霞姝擅长与人打交道,立马将错揽在自己身上,话说得十分好听,“既然姑娘并无此意,那我恳请仙君到日池一游可好?”   她主动放下身段,言语和气,叫人想拒绝都难。   但卫烛不吃这招,还是道:“抱歉,不去。”   王幼宜偷笑。   霞姝面露无奈之色,“仅仅是叙个旧也不成吗?”   卫烛:“嗯。”   王幼宜嘴角大大咧开。   霞姝就像看不见王幼宜一般,执着道:“仅此一次。”   卫烛:“不了。”   王幼宜笑得好大声。   霞姝和卫烛齐刷刷地看向她,她掩面噗嗤,憋着笑意道:“你们继续。”   霞姝终是有些微恼,不悦地看着王幼宜。这女子好生无礼。   卫烛淡淡道:“我们便先告辞了。”   霞姝的笑容有一丝裂痕,话锋一转:“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仙君身为天界之人,必然要廉正自清,若是长久的与不清不楚的人待在一起,惹人非议便不好了。”   这话明显针对王幼宜而来,王幼宜觉得甚是可笑。   她做人坦荡,生平也没作大恶,什么时候从娘胎里钻出来,什么时候死掉,人间户籍和冥界生死簿都有记载,她哪里是不清不楚的人?   不等王幼宜开口,卫烛先皱眉道:“请仙子慎言。”   霞姝轻拧眉头道:“仙君无需装傻,这位姑娘修的是什么道你我都很清楚,就算她现在安稳无事,日后也会有诸多麻烦惹上身,若是仙君聪明些,早日断了这关系为好。”   卫烛道:“那也是我的事情,仙子无须担心。”   霞姝好言相劝却得到卫烛如此回答,心中难免堆了一团气。她堂堂天帝独女,已是抛开自己的自尊主动来寻他,他为何连聊一聊也不愿意,能少他一层皮不成。   王幼宜想不通了,这女仙是在当着她和卫烛的面挑拨离间?!立即不悦道:“我就算修的是邪道,也从未害过好人,劝你别张口就来啊,我为何会惹麻烦上身。”   霞姝清冷地瞥她一眼,道:“日后你便会知道了。”   王幼宜觉得自己果真和天界的人八字不合,连对个话都如此费力,她要是想等日后才知道,现在还问什么问啊。   霞姝没忍住多看王幼宜两眼,想瞧瞧她有什么特别之处,瞥见了她腰间红绳,顿时酸得紧,那可是卫烛贴身携带之物,竟然连这都给了她。   霞姝不想再看那碍眼之物,却不小心注意到了红绳旁边的黑长烟斗,眼神顿时一变,目光都凌厉起来。   这不是……那人之物吗?   霞姝赶紧移开眼,生怕自己的举措惊动了王幼宜。这女子修炼邪道,竟还持有那烟斗,她一定要回去禀明父君!   于是见卫烛二人要走,她也没再挽留,脚一蹬地,往天殿的方向飞走了。   王幼宜以为霞姝是被气走的,转而凑到卫烛面前道:“卫美人,你瞧瞧你,小嘴甜成什么样了,句句都在帮衬我,我该怎么感谢你?”   她的脸庞对于卫烛而言近在咫尺,睫毛扑闪两下,甚是可爱,卫烛后退一步,轻咳了声:“不必。”   “欸,那不行。”王幼宜紧跟一步,逗他道:“不如我以身相许吧,你觉得怎么样?”   王幼宜最喜欢逗卫烛时他那窘迫的模样。他每退却一分,她的脸皮就更厚一层。明白自己在调.戏他这事上占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后,她便疯狂的得寸进尺。   卫烛神色极不自然,龙角又要有冒出来的趋势,他心底略微一慌,很快想出说辞,一本正经道:“你我于冥界共事,我不愿你被外人欺,自当护你在先。”   王幼宜没脸没皮地笑嘻嘻道:“女仙是外人,那我便是你的内人咯?”   卫烛:“……”他决定闭嘴。   他发现了,他越解释,她越来劲儿。   王幼宜又说了好几句,见卫烛干脆不理自己了,才闭上了嘴。   闭关前王幼宜许诺了带宋秋月去人间,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所以一回到冥界,她就直奔奈何桥,去瞅宋秋月的修炼情况。这一瞅不得了,简直大吃一惊。   有了灵石和灵草的加持,宋秋月的修炼速度提升得极快,现在都站在桥边表演火术了。   王幼宜给她的修炼书都是从西海淘的,而西海那边修行的都是火术,此情此景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为什么她旁边还围了一堆生魂给她投纸钱啊!修炼是用来卖艺的吗!   “小兔崽子!”王幼宜阴森森地从背后走来,宋秋月身子一抖,收术不及,火星烫了指尖,轻轻地‘啊’了一声,王幼宜挥手拨去一道鬼雾,才将她的火术灭掉,“玩得很开心嘛?”   宋秋月神色讪讪,转身将手藏到了背后去,“大人,我……”   王幼宜打断道:“你什么你,你想说你卖艺卖的正兴起是不是,你爹娘给你烧了那么多纸钱你还嫌不够,非得浪费修炼时间搞这些。”   宋秋月缩了缩脑袋,声若蚊蝇:“我错了。”   那一排排看戏的鬼魂嗑起了瓜子,饶有兴趣地等着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王幼宜冷冷的甩了个眼神过去,那些鬼魂只觉得一团刀子朝自己飞了来,顿时夹紧屁股,作鸟兽状一哄而散。   王幼宜没好气道:“跟我走!”   宋秋月乖巧地跟上她的步伐。   牛头马面近日在捉拿偷逃的游魂,因而未在鬼府门口看守,宋秋月随着王幼宜进了鬼府,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前头的王幼宜就忽然转身,一记招式劈了过来。   宋秋月吓了一跳,赶紧飘到空中去。   王幼宜脸一黑:“你给我下来,接招!”   宋秋月瑟瑟发抖,拒绝道:“不要啊大人,您放过我吧,我知错了。”   王幼宜:“怂什么怂,又不会杀了你,我看看你修炼得怎么样了,若是达标,就带你去人间。”   宋秋月闻言双眼一亮,也顾不上害怕了,欣喜道:“真的吗?”   王幼宜不同她废话,旋身又是一掌袭来,宋秋月被迫凝神,腰往后一弯,堪堪躲开。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王幼宜俯身,双手抓地,顺着地面一扫,踢腿而出。宋秋月慌乱之中不会接招,直接就被一腿撂倒。   “哎哟。”她屁股着地,毫无形象地痛呼了一声。   王幼宜啧了一声,想当初宋秋月刚来冥界的时候还是个知书达礼的小姐模样,现下不过待了几月,就被枉死城里的那些流氓鬼给带跑偏了,市井气浓重——瞧,还伸手挠屁股呢。   王幼宜道:“起来。”   宋秋月撑着地爬起来,脸上颇有些委屈之色,“大人,我这是不是算没通过啊……”   王幼宜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捏决给牛头马面传音道:“回来了,你们俩的差事有人顶替了。”   宋秋月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顿时欣喜若狂地扑过来,抱住王幼宜,“大人,我爱您!我要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不,十辈子!永远!”   王幼宜嫌弃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开:“……闭嘴,走开。” 第30章   牛头马面捉拿的游魂, 是生前居住在长安城郊的一个猎户人家,这一家有三口人。   猎户名叫李大牛, 皮肤黝黑, 身型壮硕, 他的妻子叫朱小花,生得柔柔弱弱, 有一副细柳扶腰的小身段。两人的儿子叫李福, 小名好像叫狗蛋。   总之这一家人是被火烧死的,不想投胎是因为想回到人间报仇。   他们不仅想,还真这么做, 趁着排队等孟婆汤的空档, 躲开看守鬼差的视线,偷偷地溜掉了。   以上, 是牛头马面脸带心虚之色报出来的消息。   他们除了看守鬼府以外,最重要的差事就是捉拿偷逃游魂,这一家子却让他们追了三天都没追回来,心里没什么底气,已经等着挨骂了。   王幼宜在牛头马面二鬼面前来回踱步, 伸出手指,“你们!”   她收回手, 想算了,走两步后却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蠢蛋!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那一家子都是生魂,除了会飞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你们这都抓不回来?!”   牛头耳朵动了动,盯着地面小声道:“是属下办事不力。”   马面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不敢吭声。   宋秋月听着,心想自己终于可以接手正事,暗搓搓激动了一下。   王幼宜伸手将窃喜的宋秋月拎到自己面前,盯着她森然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要是跟他们一样做不好,你也别干了,老老实实投胎去!”   宋秋月肩膀一耷,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是,知道了大人。”   王幼宜狠狠瞪了牛头马面一眼,召出鬼轿,粗暴地把宋秋月塞了进去,“走了。”   牛头马面偷偷抬眼,见二人上了鬼轿,面露喜色,齐声响亮道:“恭送大人。”   长安城郊遍布村庄,王幼宜兜兜转转许久才找到了那一家子生前居住的房屋,已经是被烧得只剩渣了。   那一家子人也没在这儿缅怀旧址,估计是寻仇家去了,牛头马面没说详细,王幼宜只得自己去问。   天色已经变暗,周围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瞧不见,王幼宜拉了一把宋秋月,“你不是修习了火术吗,赶紧点个火折子。”   “哦哦。”宋秋月得了指令,连忙擦了擦手指,一簇火苗就从她的指尖冒了出来,自己当起了人形火把。   王幼宜决定挨家挨户的问问有关李大牛一家的事,毕竟这么小的村庄,邻里之间应该都相互认识,一人一句,就方便她猜测他们的仇人是谁了。   两人来到一漆黑的瓦房前,里头没有灯光,宋秋月问道:“大人,您说这家会不会没人,或是已经睡下了?”   王幼宜手上敲门,嘴里说道:“这才戌时,普通农户这个点才吃晚饭呢,你以为他们能像你这大小姐一般那么早就歇息吗。”   她刚开始掌管冥界之事时,多次去往人间,难免会到乡里山里去,一开始她也惊讶于贫苦百姓的生活习惯,后来就渐渐接受了。毕竟不是人人都生在好人家,若不是因着她已经重活一次,有些人的艰难,或许是她这个丞相府小姐永远无法知会的。   宋秋月喃喃道:“竟然要劳作到这么晚吗,真是太辛苦了。”   没有人开门,王幼宜又敲了敲,轻声道:“奇怪,里头分明是有人的。”   她能感知到里面活人的气息,这里是人间,她也不好硬闯,万一给人吓破胆了就不好了。只是正常人听到敲门声应该都会问一句是谁,默不作声是为何?   宋秋月修为低浅,察觉不出什么,提议道:“可能真没人呢,大人,不然咱们先问别家,待会儿再回来一趟也可。”   “行。”王幼宜收手,转了个方向走,半路还回头望了一下,那瓦房依然半点动静都没有。   尽管心中生疑,但也耽误不得,万一李大牛一家真去把仇人吓死了,处理起来又是一件麻烦事。   这回王幼宜挑了个远一点的,亮着油灯的房屋。屋里有个老太太,王幼宜忙叫宋秋月将火术灭掉。   这家的老太太不等她们敲门便主动走过来,在窗边探出个脑袋道:“小姑娘大晚上可别在外面乱晃悠,当心遭了贼人害。”   宋秋月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外婆,也是爱叮嘱人的脾性,不由得对这老太太微笑道:“多谢老人家提醒。”   王幼宜撒谎向来不用打草稿,眉头一簇,便可怜巴巴地道:“老人家,我和妹妹跟家人走散了,颠簸了一下午才走到你们这村庄,实在无处可去,可否……”她双眼立马就泪汪汪的,“可否收留我们姐妹一小会儿,爹爹和娘亲很快就会找到我们,到时候一定会重重报答您的恩情……”   老太太见二人穿着不俗,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对王幼宜的话便信了九分,心中怜悯之余,听到‘报答’二字,更是动摇,从窗边走到了大门,打开了锁。   老太太道:“进来吧,若是你们爹娘今夜没来,又不嫌弃我这老太婆的破烂屋,住上一晚也行。”   王幼宜一抹眼泪,立刻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多谢老人家。”   老太太瞧她变脸变得这么快,心中竟有一丝上了当的感觉,可二人都已经走进屋了,也不好再赶人,转身去倒了两杯热茶,端来给她们。   宋秋月很领情的端起茶喝了一口,而王幼宜心思在别的地方上,直奔主题道:“老人家,我们今日进村的时候,瞧见村口有一处烧毁了的房屋,您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王幼宜一眼,“你们路过的操心这些做什么?”   王幼宜道:“好奇罢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一家子人得罪了咱们村的地主,被活活烧死了。”   宋秋月捏紧茶杯,一脸不可置信,“全村人都知道此事吗,无人报官?”   实在是这老人家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是在说一件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老太太去炕边整理木柴,自嘲地哼了一声:“报官?谁敢报官。得罪了那张大海,就只剩死路一条,谁会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宋秋月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仅仅是在这样的小山村,都有地主当霸主的事情出现,那更大的地方,权势更多的地方呢……真是难以想象。   老太太见二人这般关心此事,顿住手中动作,好言好语相劝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但莫要心高气傲,想着做那惩治坏人的好事。张大海背后有人撑腰,不是一般官家敢惹的。”   王幼宜抓住重点,试探地问道:“他背后有谁撑腰?”   一听这话,老太太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怀中的木材‘咯噔’一下掉在地上,她又慌忙地拾起来抱在怀里,“莫要再问了。”   老太太背过身去,脸色在一片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王幼宜没有再问,心中却想,说起那背后之人,老人家便这个反应,要么那人伤害过她,要么……   老太太极快速度地收拾好木柴,弓腰快步走到了水缸边,眼角发红,嘴唇紧抿。   ……要么那人与这老人家之间有什么联系。   宋秋月不明所以,放下茶杯,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幼宜没看她,伸出手拍了下她的脑袋,卖关子道:“这是有线索了。”   老太太在水缸边静默了会,伸手抹脸,转过身来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这样的贵族小姐该歇息了。”她伸手一指,“客房在那边,凑合挤挤吧。”   说罢,老太太顾自回屋,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王幼宜敲敲桌子,起身道:“走了。”   宋秋月懵道:“走哪儿,真去睡觉啊?”   王幼宜逮住她的后衣领,消失在鬼雾之中。   亥时,老太太起夜,看到客房里面空空如也,当即怔住。   人呢……   ******   从老太太家离开后,王幼宜揪着宋秋月找到了张大海的屋子。   宋秋月惊叹道:“大人,您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的,我还愁要上哪儿去找那个地主呢!”   王幼宜没好气道:“你怎么就不开窍!村里这么点大,张大海又是地主,住的不该是村里最好的地方吗,你瞧这恨不得镶金的屋子,一看就是暴发户的手笔,有什么难找的。”   既然都知道凶手是谁了,还怕找不到人吗。笨蛋。   宋秋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大人您太聪慧了。”   王幼宜忍不住道:“……猪都比你聪明。”   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赶紧转移话题:“待会儿进去后见机行事,明白吗?”   宋秋月掷地有声:“明白!”   欸,不对,见什么机行什么事……   王幼宜带头摸进张大海的四合院,沿着墙壁慢慢朝里深入,目光所及皆是漆黑一片。这张大海倒是学了官家的生活习性,早早便入睡了。   到张大海寝屋前,王幼宜和宋秋月隐匿身形,静观其变。恰好,一阵阴风刮过,三道模糊的影子从一片迷雾中走来……   王幼宜一笑,这可真是赶上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幼宜:猪都比你聪明   宋秋月:是!大人比我聪明! 第31章   李大牛紧张地问身旁的妻子:“怎么样, 我这副模样恐不恐怖,吓不吓人?”   朱小花攥紧手心, 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很好, 就这样,那张大海一定会被我们吓傻的!”   李福在后面默默移开了眼睛, 其实一点都不吓人, 但他不好说出来打击他们的信心……   一家子飘飘而来,故意弄出了点阴森鬼嚎的声音,伴随着呜呜的风声, 看起来倒真有那么点厉鬼索命的意思。   王幼宜施了隐身术, 拎着宋秋月到房檐上看戏,等着这一家子去吓人, 只要他们不真把人给吓死,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风声拍得门板作响,突然传来一声怒骂:“谁在外头吵闹?!”   李大牛和朱小花身子一抖,竟被这声音给吓到,李福叹了口气, 他们到底是不是来报仇的啊?   “爹,娘……”   李大牛和朱小花转身看见儿子无奈的表情, 一股愧疚之感油然而生,对张大海的恨意也慢慢爬上心底,双眼一红,搅着阴风蹿入屋内, 掀得物件四处摔落。   张大海带着满心怒气地从床上起来,点亮油灯后却见一地狼藉,刚想破口大骂,一个通体焦黑,血肉破烂的人便倒吊在他面前,一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啊!!!”张大海瞳孔放大,一屁股坐在地上,忙不迭往后缩,“你别过来,别过来!”   李大牛一家都是被火活活烧死的,死相极为难看,张大海根本认不出来那是谁,只当是厉鬼作祟,靠着床角不停哆嗦,“饶命,饶命,饶命啊……”   朱小花这时候从床上出现,慢慢的爬到张大海背后,贴近他的耳朵用喉咙发声道:“张大海,我要你偿命……”   “啊啊!!”张大海惨叫一声,从原地炸起,跑到门口,一股热流从他腿间淌下。   在屋顶看尽一切的王幼宜咯咯直笑,这人竟然吓尿了。   宋秋月也是噗嗤一声,稍显矜持地乐了起来。   张大海伸手推开屋门,在门口等着的李淮早就准备好,张大海一露面,他就作七窍流血状,翻着白眼,一点一点贴近张大海的身体。   张大海猛一吸气,眼白一翻,当即原地昏倒。   李福收敛表情,用脚踹了下张大海,迟疑道:“这么不经吓?”   房顶上的李大牛和床上的朱小花一起飘来,盯着地上的张大海,一人戳戳,一人捏捏,当玩什么物件似的摆弄他。   李大牛道:“没死呢。”   朱小花道:“那咱们等他醒来继续吓?”   李福默默道:“趁现在掐死不就好了。”   李大牛和朱小花相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犹豫之色,李福转身要走,“算了,料你们也不敢。”   “狗蛋!”朱小花伸手,把住他的肩膀,呜咽起来,“是娘对不起你……”   李福额角青筋直跳,咬着牙道:“别叫我狗蛋。”   “狗蛋!”李大牛也凑过来,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死死捂住,“是爹懦弱!”   李福只感觉自己要被挤压得再死一次了,在李大牛怀里艰难道:“爹,你先放开我。”   “哦哦。”李大牛松开手,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憨相。   王幼宜看在眼里,觉得这一家人也就儿子正常点,另外两个,咳,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王幼宜抓住宋秋月,往下一跳,在三人面前现了身。   三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突然眼前就多了两人,吓得他们头皮发麻,惊叫一声。   王幼宜:“……怕什么。”   宋秋月微笑着看着他们。   李大牛见眼前二位女子一个白衣,一个绿衣,白衣女子眼角眉梢都有些张狂之色,而绿衣女子看起来和善许多的样子,于是他朝绿衣女子道:“敢问姑娘,哪、哪路神仙啊?”   朱小花一脸心虚道:“神、神仙,我们一家也就吓吓这张大海,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饶了我们吧。”   宋秋月道:“抓是要抓你们的……”   李大牛和朱小花面色一变。   宋秋月安抚道:“但我也是鬼,抓你们回去投胎而已。”   大牛和朱小花松了口气。   李福在一旁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幼宜对他有些兴趣,绕过李大牛和朱小花,到李福面前道:“幸亏你爹娘没真把张大海吓死,不然你们可投不了什么好胎。”   李福意外地很冷静:“张大海作恶在先,为何我们不能报仇?”   “问得好。”王幼宜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张大海作恶自有人会收拾他,你们只需要随着流程乖乖投胎去便好了,听过一句话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犯故意害人罪者,会视情节折阳寿,损气运。这样的人死后,生前的事迹全都记录在生死簿中,判官以此判定罪状,他们死后或许会受刑法之苦,或许会被打入分级地狱,总之不得超生,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痛苦至极。   人所做一切,因果轮回,只要冥界秩序正常,必然不会让恶人有什么好结果的。   李福沉默,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女子说的话很让人信服。   王幼宜朝宋秋月打了个眼神,后者正色,手上拿出三对镣铐来,“你们自己把手伸出来吧。”   李大牛一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终还是乖乖地伸出手,任由宋秋月将他们拷上。   王幼宜走到张大海身边,对宋秋月道:“记住他的面相,回去报给刘判官听。”   宋秋月道:“是,大人。”   王幼宜看一家子人多,召出鬼轿,将他们赶了上去。李大牛和朱小花心也是很大,一上去就各种惊叹鬼轿之妙,不像是被捉回去的,反而只像是出来玩了一圈而已。   李福似是早已习惯父母这般模样,双手搭在大腿上,没什么表情。   鬼轿停在奈何桥边,宋秋月领着一家子下去,王幼宜瞥去一眼道:“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想去人间见父母便去,我可不会再陪你。”   宋秋月停下脚步,脸上绽开一抹真诚的笑:“多谢大人。”   待王幼宜走后,李大牛多嘴道:“那位白衣姑娘是什么大人啊?”   宋秋月一脸自豪道:“是咱们冥界的大姐头。”   “哇。”朱小花惊讶道,“年纪轻轻官职便这么大了吗?”   李福很小声地嗤了下:“又不是凡人,怎么能光看脸判定年纪呢。”   朱小花连忙道:“对,狗蛋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李福忍无可忍:“说了多少次,别叫我狗蛋!”   李大牛:“狗蛋,不许用这种态度对你娘说话!”   ******   王幼宜刚回府,一道白色的光影便扑到她的怀里,感觉到那毛绒绒的触感,她才想起自己好像有件事情忘了做。   “说好的安排我主人投胎呢!大骗子!”   某只肥脸已经开始控诉了。   王幼宜给它顺毛,“我今儿个出任务去了,现在就带你去见你主人。”   小肥脸霎时安静如鸡,很是乖巧地窝在她的怀里,看样子有些忧郁。   “怎么?”王幼宜又捋了下它的毛发,“马上都要见到主人了,你不开心?”   小肥脸不肯说话,只“喵”了一声。   王幼宜再到奈何桥时,宋秋月已经送走了李大牛一家。孟婆又在教她熬汤,像是要培养个接班人出来。   “织瑶,上次我托你照看的生魂在哪里?”王幼宜抱着小肥脸走过去。   孟婆放下挽到小臂上的袖子,轻拂了拂,“随我来。”   孟婆居所就在紧挨奈何桥的一处,当初王幼宜邀她搬进枉死城都被残忍拒绝,给的理由是枉死城太吵闹了,她喜欢安静。   王幼宜心中大不赞同,她只有在睡觉和修炼的时候喜欢安静,平时巴不得越热闹越好,冥界本来就阴气森森的,没点生气儿的话,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小肥脸一见到主人,猛地从王幼宜怀里飞出,蹿到那女子肩膀上去,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喵~”   王幼宜看乐呵了,这猫妖才厉害呢,见到主人连话都不说,光顾着喵喵叫了。   那女子也很是惊喜,“白玉,你怎么在会在这里?”   王幼宜替小肥脸回答道:“它来替你求个起死回生,不成又替你求个好胎,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女子微微一笑道:“想必这位便是魔女大人了吧,听孟婆大人提起过您。”   王幼宜朝孟婆挑眉道:“织瑶,你都同她提了些什么?”   孟婆:“当然是夸你美丽世无双啦。”   “鬼才信。”王幼宜笑了笑,转而道,“小肥脸,好好同你最后主人说两句,要投好胎的话,你主人还有半个时辰便得入轮回道了。”   小肥脸犹豫了下,然后心一横道:“主人,就算你投了胎,我也会寻上门的!”   女子有片刻的怔愣:“……你会说人话?”   小肥脸望着她,“是阎君施了法术,我才会说话的。”   女子很快回神,摸了摸它的头,“这样好呀,等你寻到我,就更方便我们相认了。”   小肥脸显然有些失落:“喵~”   孟婆此时道:“半个时辰后,奈何桥见。”她拉了王幼宜的手出去,“咱们走吧。”   王幼宜点点头,刚走两步,眉头突然一皱:“怎么回事?!”   她脑中竟然显现出了今日那老太太,倒在血泊之中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李福:别叫我狗蛋!   朱小花:好的狗蛋   李大牛:好的狗蛋 第32章   孟婆见她霎时变白的脸色, 关切道:“怎么了?”   王幼宜迅速地描述了一遍今日之事,想到老太太的模样, 眼眸微凝, “织瑶, 我立即去趟人间。”   孟婆了解她的性子,轻声道:“去吧, 路上慢些。”   ******   屋内。   地面上的血迹还未干涸, 王幼宜轻拭一些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温热的腥气。   老太太应该是才被害的。   王幼宜第一时间便排除了张大海的嫌疑,虽然老太太同她们说了杀害李大牛一家的凶手是他, 可显而易见的, 整个村庄的人都知晓此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且张大海目前还处于昏迷当中, 没有可能这么快就叫人对老太太下手。   王幼宜仔细回想,她们提起张大海背后之人时,老太太好像有一瞬间的惊慌?   思及此,王幼宜立刻取了烟斗出来,用手指将血擦在烟头处, 一阵白烟过后,召出了老太太的魂魄。   老太太名崔烟, 六十二岁,一生无恶,被害而终,至于被谁而害……   王幼宜对上崔老太的视线, “老人家,您知道凶手是谁吧。”   死后若是第一时间没有入枉死城,那便不是未知死因的鬼。   崔老太看到王幼宜,脸上浮现了茫然之色,“你,不是那姑娘么……”   她现在是在哪里?   王幼宜道:“我就是今日您收留的那姑娘,实不相瞒,我乃冥界当差之人,施了术法才将您的魂魄召唤至此,您只需对我实话实说,莫要包庇凶手。”   崔老太这才回神,叹了口气:“姑娘,你且带我投胎去吧,我不想计较什么。”   王幼宜皱眉道:“这不是计较不计较的问题,恶人犯了事自然是要遭到惩罚的,您一句不想计较倒是说得轻松,万一他日后再害了人去呢?”   “这……”崔老太神色晦涩,不知该如何回应。   王幼宜正色道:“不为了您,为了别的无辜的人,也请务必实言相告。”   崔老太落下眼皮,眼睛有些发酸,声音艰涩道:“是我儿子……”   崔老太年轻时育有一子,名刘珩。当时她刚生下刘珩,丈夫嫌负担太重,便抛妻弃子,不告而别。   刘珩长大后,逐渐明白事理,又被同龄人嘲笑欺压,心中渐渐扭曲,对金钱和权势有了病态的追求。   最后他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那一切,都是他踩过千百尸体过去换来的。   崔老太见他不听劝告,执迷不悟,便与他断绝了母子关系。   兴许是崔老太对着他的声誉有威胁了,刘珩便派了人来暗杀这年过半百的老人。   听完后,王幼宜面沉如水。   刘珩这个名字对她而言,真是太熟了。当朝太尉,手握军令大权,权势滔天,一直为人称道,却没想到他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若是有人将这一切公之于众,他还能安稳坐在太尉的宝座上么?   王幼宜忍不住讥讽道:“还真是一个‘孝子’呢。”   崔老太重重叹了口气:“是我这个娘没教好,若不是我没用,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王幼宜放出鬼雾包裹住崔老太的魂魄,“别着急给自己揽罪,您安心投胎去吧。”   话落,王幼宜手一挥便将崔老太送去了冥界,自己则还站在屋里,目光沉沉。   刘珩此人,留下是个祸害。但她也不能直接了结了他,毕竟不能轻易对凡人出手。唯一有个方法,便是挫了他的官职,让他无法再继续利用权势害人。   过了这么久了,被骚狐狸迷了心智的赵胤也该清醒了。王幼宜打定主意,朝皇宫的方向而去。   忽然想到上次单独行事让卫烛生气了,她又传了个信回去,算是提前打声招呼,飞了一会儿,信笺便亮了起来,她单手拆开,看清内容后差点从空中掉下去。   ——回来睡觉,明日再去。   仅凭这几个字,她都能想象出卫烛那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模样。   ……所以到底是回还是不回?   其实身为鬼仙,睡不睡觉都无所谓的,但卫烛那个奇怪的生气点,她想想就觉得很头疼,又飞了一会儿,她调了个头。   回冥界了。   鬼府门前立着一个欣长黑色的身影。   牛头劝说道:“阎君您就先回去吧,大人办事的时候,八头牛都拽不回来,您不必再等了。”   马面:“是啊是啊。”   卫烛神色淡淡道:“无妨。”   卫烛一接到王幼宜的消息便来了这里等着,于是才有这一幕场景。   王幼宜耳朵高高竖起,听到牛头说的话,冷哼一声:“八头牛都拽不回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牛头讪讪,这姑奶奶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卫烛瞧她回来了,眉梢微抬,“不早了,快歇息吧。”   王幼宜走到他面前,仰着脑袋看他,“我回来了自然知道歇息,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   她以为这么晚了传信给他,他起码也得第二日才能看到,谁知道这人像是不睡觉似的,立马就回了信。   卫烛如实道:“怕你不回来。”   王幼宜莫名道:“我要真不回来,你等着也没用啊。”   卫烛道:“你回来了。”   王幼宜:“啊?”   卫烛:“现在你回来便行了。”   他转过身,淡淡道:“歇息吧,我也走了。”   王幼宜:“……好吧。”   回头看见牛头马面贼兮兮的表情,王幼宜沉下脸,“你们笑什么?”   牛头拿身子撞了马面一下,嘿嘿道:“大人问咱们笑什么呢。”   马面噗嗤一笑:“笑阎君啊。阎君在这儿等了不止一小会儿了,见到您却说不出几句话来,没想到还是个害羞的性子。”   王幼宜更加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可笑的,见到闭月羞花的我害羞一下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   牛头嘴角一抽,片刻后奉承道:“是,大人您国色天姿,任谁见了您都会害羞的。”   马面:“是啊是啊!”   王幼宜瞧这两个没正经的,懒得再理会,甩甩手,进府去了。   第二日一早,王幼宜准备收拾好再去趟人间,一打开府门,黑色的身影雷打不动地站在门口,牛头马面又是一脸奇奇怪怪的笑容。   王幼宜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问道:“……卫烛?”   卫烛转过身来,“醒了?要吃早膳吗,还是直接去皇宫?”   王幼宜干笑一声:“你也去啊?”   卫烛眉头拧起,“不可以么?”   “哪儿能啊。”王幼宜心中不妙,立马打了个哈哈,上去勾住他的肩膀,“有什么不能的,咱们走吧。”   心中腹诽,这龙好像变得粘人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卫烛眉头平复,没有躲开王幼宜的亲昵动作,但他高了王幼宜一个脑袋,看起来肩膀有点倾斜,滑稽不已。   牛头马面在门口笑得颤抖,还不敢出声,憋得很是辛苦。   直到两人的身影不见,他们才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头一次见到阎君和大人这么纯情的人。”   “哈哈哈哈哈,谈情说爱还搞得如此别扭,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一想到他们几百上千岁了我就想笑!”   “是啊是啊!”   王幼宜就这样勾着卫烛到了人间,又勾着他去了皇宫。   刘公公再见到他们,满心欢喜都快溢出来了,招呼着宫人将二人众星拱月地捧到正殿,“二位仙长下次大驾光临,一定提前知会奴才一声,奴才保准什么都给二位安排好。”   王幼宜对他这样的态度很是受用,笑眯眯道:“行行行,下次来提前告诉你一声。”   刘公公笑道:“上次仙长们来,赠了奴才好多宝贝,奴才无以为报,唯有倾尽全力让二位仙长在皇宫待得舒服了。”   王幼宜挥挥手,“害,别客气。”   这么有趣儿的太监,该赏。   赵胤正在正殿批折子,面色严肃,专心致志,与王幼宜上次见到他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看来这臭小子是完全清醒了。   赵胤对上次的事情还留有记忆,见王幼宜二人来了,他放下折子,很随和道:“二位仙长不必行礼,请坐下吧。”   王幼宜和卫烛也没跟他客气,照着他说的做了。   刘公公先就叫腿快的宫人传了信,所以赵胤有了准备,便问道:“二位仙长此次前来,是为何事,朕能帮二位什么?”   虽说现在的赵胤也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他的语气和神态,都不似以往那般没骨气,随和是随和,威严却还是在的。   其实赵胤这段日子来想起了一些事,比如出生那日见到的女子,好像跟这位仙子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也不好开口问。几十年来,小时候的事情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唯有那一次初见,深深地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印记。   时光流逝,他已步入中年,这位仙子却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真叫人唏嘘。   王幼宜将想说的在心里顺了顺,然后开口道:“陛下朝中的大臣刘珩,弑母伤人,包庇手下恶徒,品性恶劣,该如何处置?”   赵胤道:“可有证据?”   王幼宜手一挥,她与崔老太的对话便响在大殿内,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赵胤听后,冷声道:“刘公公,宣刘珩。”   他前些日子当真糊涂,竟纵容这样的人手握重权,真是迷了心窍。敢弑母之人,明日就敢弑帝,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刘公公弓着腰退下:“奴才遵命。”   王幼宜忍不住翘起二郎腿。   又有一出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烛:专业打酱油资深背景板充数的 第33章   刘公公领着刘珩来的时候, 刘珩身姿笔挺,面容冷静, 一副行的端坐的正的模样。   赵胤也没有一开始便定他的罪, 而是审问道:“刘珩, 有人告你弑母伤人,为了权利不择手段, 你如何看?”   “有人?”刘珩眼神落在王幼宜和卫烛身上, 轻笑道:“回陛下,是这二位所说的吧。”   王幼宜漫不经心地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挑了挑眉, 算是默认。   刘珩道:“臣辅佐陛下也有几年了, 这几年来,臣一直安分守己, 所作所为陛下都看在眼里,请陛下切勿相信小人谗言,以免影响君臣之间的情分。”   他面不改色,真好像一切都是他们信口胡诌,污蔑他的。   赵胤道:“那你母亲是因何而亡?”   刘珩道:“回陛下, 母亲不喜城中繁华,于是在城郊居住, 年事已高,因疾而亡。”   赵胤逼视着他:“你母亲亲口说被你杀害,该如何解释?”   刘珩身形一颤道:“陛下!臣的母亲已是亡人,臣恳请陛下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见他死不承认, 赵胤面色越发冰寒,冷哼一声:“冥顽不灵,百般狡辩。”   刘珩心中惊疑不定,瞧皇帝的样子,是认定了什么才会这样说话。可皇帝究竟是怎么发现他所做的一切的,难不成那老太婆还真变成鬼找上门来了,不可能!世间哪里有鬼鬼神神,全是愚昧之言!若真有鬼,那被他杀害的那么多人为何没来报复他?   刘珩哪里知道人死后都得遵循冥界规矩,不可轻易再回凡间。他认定是皇帝在诈自己,于是仍旧装傻充愣,死不松口。   赵胤沉着脸道:“来人啊,将刘太尉压入天牢!”   赵胤本想着若是刘珩有心悔过,早早认了自己的罪行,他还可放他一马,从轻处理。但这人一踏进殿来,没有一点忏悔之心,满口谎言,他势必不会再留情面。   刘珩终是面色一变,扬声道:“陛下这是何意,臣冤枉啊!”   四个侍卫一齐上前来将他拖走,直到人没影了,喊冤的声音都还隐隐传来。   王幼宜也是没想到赵胤这么果决,还没看到什么好戏,便就结束了,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这次就多谢陛下了。”   伸手拽了拽卫烛,“走吧卫美人,我觉着这一趟我自己来就行,白白浪费你的时间了。”   卫烛道:“不浪费。”   “仙子请留步。”赵胤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朕有一事想问仙子。”   王幼宜:“何事?”   赵胤:“朕记得自己刚出生时,睁眼便见到了一位女子,那位女子与仙子有十分相似,不知……仙子可记得这回事?”   王幼宜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道:“几十年过去了你竟然还记得这事,小屁孩记性不错啊。既然你记得,上次我来时你为何没有想起?”   赵胤惭愧道:“上次朕被狐妖迷了心智,糊涂得连姓甚名谁都忘记了……”   王幼宜一笑:“好好当你的皇帝吧,旧事莫提,勿忘初心。”   赵胤看着她,心中只觉得这女子对他而言十分亲切,就如同长辈那般,分明见面不过几次,真是怪哉。   卫烛此时道:“不是要走了么?”   他回望赵胤,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人间的皇帝话真多。   赵胤感受到卫烛略带敌意的视线,想着这位仙长是误会了什么,不好再多言,只道:“刘公公,你替朕送送二位仙长。”   刘公公满脸笑意道:“得嘞,奴才领命。”   刘公公将二人送至宫门口,正要告别,王幼宜忽然道:“对了,今日来怎么没瞧见国师?”   刘公公以为仙子想念师侄,于是一五一十说道:“不瞒仙子说,自上次之后,国师大人便说自己技艺不精,向皇上辞别,回仙界修炼去了。可惜大人他不知道二位仙长要来,否则一定是后悔离开皇宫的。”   王幼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是回仙界修炼去了啊,师侄还真是‘勤奋’呢。”   这神棍估计是怕他们又找他的麻烦,所以溜得还挺快的。   “行了,回去吧,不必送了。”王幼宜挥挥手道。   刘公公躬腰道:“二位慢走。”   ******   蓬莱仙岛。   霞姝近日一直在翻阅天典,查找记载六寸黑色烟斗的信息,终于,在今日有了头绪。   此烟斗名‘降世’,乃魔尊殃离的贴身鬼器,威力无边,恐怖异常。殃离曾持此烟斗毁了五十名仙界大将的金丹,重伤天帝,搅得天界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霞姝脑海里印出上次在天门前碰到的女子模样,唇角缓缓勾出一记冷笑,旋身飞往天殿。   “父君,女儿有要事相告!”霞姝在殿前落地,快步走来。   天帝正与众仙会议,看来人莽莽撞撞,面上也不见恼色,反而笑呵呵道:“是什么事让我姝儿如此着急呀?”   霞姝见众仙在场,心中越发得意,将天典翻开,递给天帝看道:“父君可记得此物?”   天帝只看了一眼,笑容便凝在嘴边,面容冷了几分,“当然记得。”   那魔头重创天界,他如何能不记得,只可惜他已联合妖界将此怪物封印在阿鼻地狱,那怪物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想到此,他面色稍缓,“姝儿为何对此物感兴趣?”   霞姝微抬声音,当着众人道:“前几日我在天门前偶遇卫烛仙君,他身旁有一女子,似是冥界之人,她的腰间,便佩了根与这一模一样的烟斗!”   众仙一阵唏嘘之声。   天帝皱眉道:“你可看清楚了?”   霞姝认真道:“女儿绝未看错。”   “这是不祥之兆啊!”   “此女留她不得,万一是殃离转世,又要祸乱苍生啊!”   众仙议论纷纷,唯有一个身穿金袍的仙人嗤笑一声:“殃离一个男子,转世成女儿胎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周围的仙君瞧他抬杠,纷纷反驳道:“魔头便是魔头,分什么男女!”   “太阳神君,你身为天界之人,为何替着外人说话?”   金袍仙人,也就是太阳神君冷笑道:“本尊不与蠢货相争论。”   “各位仙君请稍安勿躁。”霞姝又道,“我本也只是心存怀疑,但我派人下界查探了一番,那女子名为王幼宜,五百年前乃凡人,在仙魔大战中而亡,后入冥界,修恶鬼道,成为鬼仙。想必各位都清楚,在她之前,只有一人是鬼仙。”   不用她再点名,为鬼仙的,从古至今,都只有殃离一人。   满场哗然,天帝神色渐渐阴沉。   霞姝道:“在此,我请求父君指定大将,与女儿一同下界,捉拿魔头转世,为三界除去一大隐患!”   “臣附议!”   “臣附议!”   太阳神君闭口不言,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很清楚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是怎么一回事,起因根本不是什么魔头搅乱三界,不过是天帝为了一己私欲的借口罢了。可这群蠢货之中,没有一个值得他将真相说出来。   罢了,他管不得这事。   天帝指了一人道:“姜泽,你与霞姝一同下界捉拿魔女,可有异议?”   被唤姜泽之人乃天界赫赫有名的雷神,容貌生得英俊,身形也是一等一的好,常被女仙背地里戏称小相公。但他性情冷漠,不解风情,令得许多仙子望而却步。   姜泽出列,单膝跪地,衣袍翻飞,“禀帝君,无异议。”   天帝道:“今日便到此,散了吧。”   众仙散场,姜泽走到霞姝身边,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何时出发?”   霞姝神色愉悦道:“就现在。”   姜泽持令调了一百名天兵随行,霞姝很是满意,这么大的阵仗,任凭那女子有百般神通,也是不可能逃掉的。   浩浩荡荡地到了冥界,霞姝正要放言,就见鬼门关的鬼差一溜烟跑没了影,话卡在嘴边,很是尴尬。   王幼宜正和卫烛下棋,鬼差慌里慌张地跑来,她一见这副模样便知没什么好事,扔了颗棋子砸中那鬼差的脚背,“速速道来,那天帝老头儿又作什么妖?”   鬼差哆哆嗦嗦地伸手指向外面,“大,大人,鬼门关好多踩着云来的人,找,找茬的啊!”   卫烛眼神一凝,出声道:“仙界之人。”   王幼宜火上心头,掀起衣摆,大步走去,“不知又是发了什么癫,偏生不让我冥界好过!”   卫烛见状,唤了长风一声,同王幼宜并肩而行。他侧头,瞧见女子愠怒的侧脸,鬼使神差道:“别怕,我在。”   王幼宜左右手一齐拽住卫烛和长风,狠声道:“我会怕那群狗?笑话!走,兄弟们,干他们去!”   卫烛:“……”   长风:“……”   霞姝和姜泽已经领着天兵移步到了黄泉路,王幼宜远远便瞧见那群狗东西踩在自己栽的灵草上,顿时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飞奔过去,“你们给老娘起开!”   临到跟前,看着黑压压的一片,脸色一变,险险刹住脚跟。   卧槽,好多条狗。   打不过打不过,先溜为敬。   王幼宜转身就跑,朝追来的卫烛和长风大喊道:“快回去,躲起来!”   姜泽嘴角一扯,冷冷地对霞姝道:“你确定她是殃离转世?”   霞姝:“……”上次她可不是这个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卫烛满眼温柔:别怕   王幼宜嘴角斜斜一扯:老娘会怕那群傻x?我立马给你表演一个坟头蹦迪!   姜泽:你不是说魔女上蹿下跳嚣张无比吗,为什么看到我们就跑?   霞姝:……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第34章   卫烛伸手拦住王幼宜, “跑什么?”   王幼宜心道,这么多人还不跑, 留在这里等死吗?不等她回答, 霞姝便飞身而至, 拱手道:“卫烛仙君,我领父君之命前来捉拿魔头转世, 还望仙君配合一二。”   王幼宜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针对她而来的,道:“魔头转世在哪儿呢?我冥界竟还有这等大人物。”   卫烛心中有了猜测,果不其然, 霞姝冷冷道:“装什么傻, 就是你。”   “我?”王幼宜惊愕地指着自己,“你脑子没病吧?我原本是凡人啊大姐, 想收拾我也不用找个这么荒唐的理由吧?”   卫烛道:“不可能是她。”   他站到王幼宜身前,将她护在身后,面色带了几分薄冷。   姜泽见到熟人,冷声道:“卫烛仙君这是要包庇魔头吗?”   卫烛道:“我说了,她不是。”   王幼宜看着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卫烛, 心中一阵感动,他分明也是天界之人, 此刻却护着她,就连长风也站到前面,警惕地看着这些天兵天将。   她心中空落的一处忽然就被填满了,暖意流遍了全身。   霞姝轻瞥王幼宜腰间的烟斗, “卫烛仙君,你护的人身上可是带了殃离的烟斗,即便如此,你还要替她说话么?”   王幼宜一模腰间,暗道一声糟糕,她竟然忘了织瑶的叮嘱,在仙界暴露了烟斗!   卫烛仍道:“持有烟斗也代表不了什么。”   霞姝还想说两句,姜泽不耐烦道:“别废话了,要捉人就赶紧。”   冥界鬼差什么都不行,就眼色厉害得紧,见势头不秒,四处传信,不一会儿,冥界众差便全都往黄泉而来。   孟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宋秋月以及刘易安,无一缺席。   他们加上一些鬼差,看起来也有不少人,可跟百名天兵相比,显然还是在气势上弱了一些。   霞姝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再废话,朝身后天兵打了个手势,“活捉魔女就行,其他人,若有阻拦,误杀了也没什么。”   王幼宜听到这话,一把拉开卫烛,在霞姝反应不及之时,一巴掌呼了过去。   清脆的声音一下响起,霞姝两眼发晕,被打得满脸懵逼。   周围传来了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牛头马面小声道:“刺、刺激。”   不愧是魔女大人,这先手可谓一个猝不及防。   王幼宜收起了原先吊儿郎当的神色,冷冷地道道:“不会说人话就把舌头割了,省得满口吐屎,恶心了我们。”   在这花瓶女仙心里,只要不是神仙的命,那都是不值钱的。   若有阻拦,误杀了也没什么?   呵呵,或许五百年前,天帝也是这么想的吧。凡人供奉神仙,赐予神仙无上法力,神仙却拿他们的恩赐,反来抹杀掉他们的性命,何其可笑?!   霞姝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一道仙咒直劈王幼宜而来,什么仙子形象都不顾了,怒骂道:“刁蛮魔女,我今日一定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卫烛想抬手挡招,王幼宜沉声道:“让开,就凭她这三脚猫功夫,老娘一根手指头就能收拾得她跪地求饶。”   姜泽一个箭步跨到卫烛面前,“卫烛仙君,得罪了。”   话落,他紧紧纠缠着卫烛,不给卫烛一丝分神的机会。   霞姝对上王幼宜,招招致命,一道道仙术不要钱似的打出来。王幼宜眉心印记一显,眼眸变为红色,抄起烟斗,狠狠地挥出一道鬼雾,打得霞姝节节败退。   霞姝不敌,对天兵发号一道施令,那黑压压的一片顿时动身,铺天盖地而来。   孟婆温柔的面容也带了一丝怒气,轻斥一声“欺人太甚”便旋身而至,她修为了得,一记紫光打出,十名天兵便飞摔到了石壁之上,留下了人形坑印。   刘易安挥舞着状元笔加入战斗,宋秋月修为稍低,便紧挨着他,二人配合,倒也能抵挡五六个兵将。   牛头马面钢叉交错,联手而上。黑无常肩上的镰刀金光大闪,震得天兵心下一颤。白无常一如既往地满脸笑容,手中却毫不留情,勾魂幡一勾一个准,在他和黑无常身边,只听得到天兵惨叫的声音。   长风化作龙形,一尾便拍走了一片想要干扰王幼宜的天兵,他的修为仅在卫烛之下,这样一看,颇有大将之风。   这边王幼宜单手抓住霞姝的衣领,冷笑一声,狠狠地将她摔进忘川河里,又用鬼雾锁链将她拾起来,然后再摔进河里,反复几次后,霞姝的脸色已变得惨白无比。   姜泽与卫烛缠斗,天兵又被冥界众人拦住,是以根本无人顾及霞姝。   霞姝见局势已完全被冥界掌控,紧咬着牙,捏碎了父君留给自己的玉简,请求协助。   玉简破碎,化作一道白光冲向天际,王幼宜眉心一跳,连忙想去阻拦,却根本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消息传回天界……   天帝得到消息后定会加派人手,到时候局势很可能就反着来了,王幼宜抓住霞姝的头发,用力一扯,直将她的青丝拔掉一搓来。后者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王幼宜恶狠狠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魔头转世,那我便做点魔头才会做的事情,免得白白浪费了这个名号!”   王幼宜将霞姝扯进烟斗之中,鬼雾瞬间侵蚀了霞姝的身体,她挣扎不已,听得王幼宜道:“我这烟斗里的鬼雾对妖魔鬼怪都极为友好,只可惜么,对你这样的漂亮仙子就不怎么样了。保不准将你漂亮的脸皮刮烂,雪白的身子扒掉一层皮,哎呀,是不是听着就很痛呀?”   霞姝惊恐之余还不忘放狠话道:“父君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王幼宜堵住烟头,一瞬间觉得清静了不少,转而去帮卫烛对付姜泽,逼得姜泽化攻为守,一个招式都打不出来。   姜泽有了怒意,一时间空中电闪雷鸣,霹雳轰隆,王幼宜轻盈躲开那一道道破空而来的闪电,调侃道:“竟然是雷神,姐姐才看清你的脸,没想到还有些俊俏。”   卫烛听了有些不开心,打出一记火莲将姜泽的衣袍烧的焦黑,王幼宜嫌弃道:“脏兮兮的便不好看了。”   卫烛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姜泽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咬着后牙槽道:“大胆妖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王幼宜撇撇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脾气这么坏,真是讨人厌。”   哪里像卫美人,又帅又体贴,天界恐怕就他一个好男子了。   王幼宜擦过卫烛身边,趁机在他耳边道:“霞姝那草包给天帝传了信,待会儿势必有更多天兵下界,我被抓了不打紧,连累他们受伤我就过意不去了,你帮我打个掩护,我引走雷神小白脸,他们就安全了。”   她回头看了正在奋战的冥界众人一眼,忽然觉得自己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出了事竟还要他们保护自己,心中感动之余还有些酸涩,想要变强的欲望从未比现在更盛过!   卫烛左手抵挡住姜泽的攻击,右手紧紧抓住了王幼宜的手腕,“别做傻事。”   他若真放她走了,岂不是变相地让天界之人将她抓走吗?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王幼宜怔愣一瞬,卫烛道:“姜泽已是强弩之末,我叫长风来与你一起对付他,我立即回趟西海,半个时辰之内赶回来,千万撑住。”   说罢,他也没给王幼宜阻拦的机会,化作一条巨龙,往西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长风一记神龙摆尾将方圆半里的天兵扫荡而出,长啸一声,飞来围住王幼宜,将她严实地圈了起来,十分严肃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拼死相护!”   “你们大可不必...…”王幼宜盯着卫烛离去的方向,后半句话却说不出口,哽在喉头,她何德何能,竟受到如此对待……   王幼宜圈了手指在嘴边吹了一下,鬼轿应声而来,横冲直撞,直直地将姜泽撞倒在地,又悬到空中,对着姜泽所在的位置狠狠砸下,“砰——”地一声,扬起一地灰尘。   长风:“......”好像大人也不是那么需要他拼死相护。   解决了姜泽,还剩下一些天兵,王幼宜飞到空中,双臂一伸,数不清的鬼雾锁链便从她身体里凝聚出来,她手握成拳,那一条条鬼雾锁链便朝天兵冲去,一息之间,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天兵便被死死禁锢,不得动弹。   孟婆歇了口气:“可算结束了。”   刘易安和宋秋月跑到王幼宜身边,同时道:“大人,您没事吧?”   王幼宜拍拍二人的脑袋,“别担心,我没事。”   黑无常远远看了那边一眼,悄悄松了口气,白无常瞥了瞥自家哥哥,难得没有说出奚落的话。   牛头马面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周遭的鬼差也是这样,擦了把汗,气喘吁吁。   王幼宜担心怎么在卫烛回来之前抵挡住新一轮的天兵,突然想到了还被关在锁妖笼里的幻妖,双眼一亮,“所有人都随我来。”   冥界众人一头雾水,却也不得违抗命令,又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了王幼宜身后。   一只手从鬼轿底部伸出来,姜泽双眼紧盯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青筋直凸!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绯衣小天使的雷   谢谢每一位看文的小天使   笔芯←_← 第35章   幻妖不知道冥界已经天翻地覆, 正在锁妖笼里拍着肚皮呼呼大睡。   鬼差刚拿出锁开笼,幻妖耳朵动了动, 立马睁开了眼, 跳起来兴奋道:“你们要放我出去了?”   王幼宜走到最前头, 轻咳一声:“请你帮个忙。”   幻妖沉下脸,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不!”   这个坏女人, 上次就骗了她,她绝对不会再上当了。   “不帮算了。”王幼宜幽幽道,“反正天待会儿兵天将把冥界夷为平地, 你也逃不了。”   “什么, 什么天兵天将?”幻妖一瞪眼,“你这个臭女人, 怎么招惹上天上的东西了?”   “两三句话说不清楚,你帮不帮忙吧。”   幻妖迟疑了下,冥界遭殃她必然也苟活不了,于是问:“怎么帮?”   王幼宜道:“布下幻境,让天界之人发现不了我们, 你修为单薄,无法久撑, 我们众人一同施法,支撑你的幻境,这样方可躲过一劫。”   到时候他们躲进地狱入口,若是卫烛回来了她便偷偷报个位置给他, 反正都与天界撕破了脸皮,又暂时打不过,躲还不行么!   锁妖笼的笼子已经打开,幻妖面色变化,最终还是挪着步子走了出来,看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   王幼宜见状道:“放心出来,没耍诈。”   幻妖顶嘴道:“谁怕你啊,我就是走得慢罢了。”   王幼宜:“哦,确实,腿短手短的。”   幻妖额头落下几道黑线,这是事实,她无法反驳,不过这个臭女人嘴巴真是毒!太过分了!   幻妖走到人群中间,双手举过头顶,一句咒语念出,四周渐渐出现了树木花草,溪水河流,幻境正在生成,她道:“此幻境相当于一个结界,只要里面的人移动,便会自动跟着移动。”   王幼宜问道:“该如何助力于你?”   幻妖指了一处道:“那里是阵眼,你们只要把法术注入那里,便可为幻境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阵眼不太明显,但只要仔细看还是能分辨出来,众人闻言,纷纷往那处注入鬼力,幻境也肉眼可见地真实起来。   此番幻妖帮了大忙,王幼宜已在心中给她添了一功,想着等事情一过,减轻对她的囚期,勉强……再给她换个笼子吧。   约莫在幻境中待了有一炷香时间,外头突然响起兵马踏来的声音,众人心中一紧,王幼宜低声道:“大家先别出声,我去开个眼看看外面的情况。”   王幼宜走到幻境边缘,将烟斗伸了出去,偷偷瞄向外面。   雷神小白脸不知什么时候从鬼轿底下爬出来了,有近千名骑着仙马的天兵在他身后等候指令,只要他一开口,王幼宜觉得冥界又得回到五百年前的破烂模样。   天界这次不可谓不是大手笔,区区一个烟斗,都可以让得天帝花费这么多兵力下界,要她真是魔尊转世,那还不得整个天界的神仙都下来抓她?   不过还好,看小白脸的样子,他们应该暂时还没有被他发现。   王幼宜转头,看了眼愁眉不展的织瑶,没什么表情的范无咎和笑嘻嘻的谢必安,灵力枯竭的刘易安和宋秋月,还有在轻轻叹气的鬼差,心中的愧疚到达了顶点。   她孤身一人之时,再怎么嚣张都可以,可现在她有了这么多的伙伴,却还是鲁莽行事,真是该死。明明织瑶都同她说过要藏好烟斗,她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害得大家落到这样狗怂的境地。本事不大脾气大,她真是把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   长风难得在她脸上见到如此神色,义正言辞道:“请大人不要自责,此番本就是天庭故意找茬,大家心里都明白,不会怪您的。”   王幼宜幽幽道:“若老娘真是魔尊转世多好,杀他一条血路出来,看谁敢抓老娘。”   长风:“……”   王幼宜盯着烟斗,尝试对话道:“你能不能争点气,威猛一点?不是号称魔尊鬼器吗,怎么到我手里连外面那群小喽啰都干不翻?”   烟斗一阵抖动,鬼雾四散,忽然跳起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   王幼宜怒道:“废物,也就敢打主人了!”   烟斗飘到空中,麦穗飞舞,看起来张狂无比,王幼宜伸手一捞,捞了个空,烟斗四处逃窜,她边骂边追。   围观众人:“……”   眼看着要追到手,烟斗却狠狠地撞了幻境结界一下,撞出了巨大的回响,王幼宜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晕过去,“孽障!你他娘的是要害死我们啊!”   烟斗在空中翻了一转,好似在表明着“我才不是废物”的意思。   然而外头的姜泽听到声音,立刻眯起了双眼,朝天兵打了个手势,天兵会意,立即整齐有序地将此地围了起来。   幻妖此时惊慌道:“不好,他们发现我们了!”   王幼宜无心再与烟斗追逐,狠狠瞪了它一眼,屏住呼吸静待外面的变化。   谁知烟斗还嫌事不够大似的,又猛地对着结界撞了一下,这回比刚才的声响更大,大到天雷轰隆而至——他们被姜泽发现了。   王幼宜来不及多想,立刻施法,浓浓的鬼雾冒出,将幻境遮了个七七八八。这方法只能暂时迷惑外面的天兵,让他们看不清幻境里的人影,时间一长,自会消散,到时候,他们无路可逃。   王幼宜给众人传音道:“跟我走!”   她调转方向,直奔阿鼻地狱飞去。   阿鼻地狱,又是无间地狱,凡大恶之人死后都会被打入此地。那里煞气极为浓厚,当初她死后与里面的恶鬼相斗过,最后遍体鳞伤,才险险没有魂飞魄散。   王幼宜有一个很危险的想法。   若是躲不过,那她便只有放鬼咬人了。   不过即使恶鬼抵挡住了天兵,冥界最后也会大乱,甚至可能出现五百年前的景象——恶鬼四溢,无休止地撕咬掠夺,到时候冥界会沦为真正的无间地狱。   万不得已,她不希望如此。   最后一个鬼差抵达地狱门口时,迷惑天兵视线的鬼雾已经消散了。   姜泽神色冰冷,领着天兵循迹追赶。   他衣袍一角出现在王幼宜视线内时,王幼宜一咬牙,快速做出了决断。她按下机关,将身后众人锁在地狱通道里面,不等众人反应,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烟斗腰身一扭,立即跟上了她,长风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想追出去,却被地狱结界困住,无法破解。   长风道:“谁人能打开这狱门?”   孟婆一脸愁容,“这结界是上古时期冥主设置的,只能由关上它的人打开。”   显然,王幼宜暂时是没空给他们开门的。   长风狠狠砸了下墙壁:“该死!”   他答应太子要护好魔女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白无常飘到狱门边,吊着舌头说:“开门之人若是魂飞魄散,门也是能自动打开的。”   黑无常伸手,抓住弟弟的后衣领,高高举起,“你给我慎言。”   白无常还是盯着外面,嘴硬道:“死了便死了,冥界还会有下一个主人。”   黑无常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白无常跟没事人似的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毫不在意地爬起来,继续道:“这时候我们的阎君却不见人影,患难见真情呐。”   长风唰地一个眼神飘来,沉声道:“阎君回西海调兵,不多时便会赶来。”   “哦?”白无常斜斜睨他一眼,“但愿如此吧。”   黑无常逮住弟弟的舌头,学着王幼宜以前对付自己的方法,给他卷了一卷,塞回他嘴里,再紧紧掰合他的上下嘴唇。再拖着他到角落里坐下,沉默不言。   白无常幽怨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哼,痴情种。   宋秋月恹恹地靠在墙边,抱腿憋着眼泪,轻声道:“大人于我有莫大之恩,如今见她有了难,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好没用。”   刘易安年纪明明比她小,神色却比她沉稳许多,操着稚嫩的嗓音安慰她:“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宋秋月睁着一双如秋水的眸子看向他,眼中写满了无助,刘易安放缓声音道:“秋月姐姐莫要担心,阎君实力强大,西海更是兵力雄厚,等阎君赶回,一切都会好的。”   宋秋月信了几分,眼中稍微有了些光彩:“嗯。”   刘易安莫名松了口气。   王幼宜出去后,大摇大摆地在姜泽面前现身,她努力做出一副自己早有准备的样子,加上烟斗在空中助阵的气势,还真唬住了一些天兵。   “她看起来好凶狠,难道真是魔头转世?”   “听闻魔头很是厉害,她会不会一个招数就把我们给杀了。”   “不,也许连招数都没有,我们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姜泽听到这些话,冷冷瞥去一眼,一群蠢货。   天兵们立即噤了声。   姜泽转而看向王幼宜,说着万古不变的话:“女魔头,若你束手就擒,帝君或可念你有悔改之心,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王幼宜不屑地嗤了一声:“老娘第二次活过来是自己给的机会,他凭什么管老娘的生死?脸可真大。”   姜泽脸上瞬间布满阴霾:“好言好语不听,便别怪本尊心狠手辣了。”   话落,他双眼释放出雷电之光,一道道雷声响起,他的法术竟施加在身后的千名天兵身上,王幼宜看着那成团的闪着电光的天兵,缓缓……后退了一步。   娘的,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还有这一招啊。   这谁顶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雷电法王·姜泽   ————————————   各位小天使,天庭这篇文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个月内就会完结啦~   然后怂怂的求个新坑预收→《铁锤少女》   每天都想当武林盟主的萝莉x扮猪吃老虎的骚猪公子   感兴趣的话就求……求个收藏 不感兴趣的话就无视这段作话好了!啵唧~ 第36章   王幼宜硬着头皮没有溜。   她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多拖延一些时间, 现下只盼着卫烛早点回来,不然她真的要被雷神小白脸挫骨扬灰了。   一排又一排冒着电光的天兵围上来, 看样子是要活捉她。   王幼宜赶紧释放鬼雾, 先迷惑他们的视线, 而后又念咒召回鬼轿,四处乱撞, 天兵暂时也近不了她的身。   姜泽已经发现了她出招的规律, 并且之前已经被鬼轿压了一次,这回根本不上当,跟长了千里眼似的, 锁定了她的位置, 冲破层层鬼雾笔直地飞了过来。   王幼宜低声咒骂,当即隐匿身形, 躲到一处。   她的隐身术不到大成,很可能会被小白脸发现,姜泽经过她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却好像没有发现她, 换了一处寻找起来。   眼见着他就要往地狱那边寻去,王幼宜不得不弄出点声响, 引得姜泽猛然回头,又倒了回来。   就这样周旋几次,姜泽恼了,不管人究竟在哪里, 只管召来天雷四处轰下,王幼宜躲闪不及,衣角被烧了几个洞,一时间焦味弥漫,暴露了踪迹。   王幼宜心疼地看着自己漂亮的衣裳,骂了句:“疯狗!”   姜泽青筋直跳,号令天兵一拥而上,布下天罗地网,王幼宜被围堵得水泄不通,这回真是无处可逃了。   王幼宜阴森森地看了他们一眼,将烟斗转到手心上,道:“你们的霞姝仙子还在我手上,再敢动一分,她便没命了。”   姜泽和千名天兵不是抓不住她,只是一直顾及到霞姝的安危才不敢贸然行动。   王幼宜手中有筹码才独自出来,并非热血上头逞英雄。   姜泽没有办法,和她僵持不下,神色越发冰寒,目光简直要将她刺穿了。   恼怒间,他突然收到了天帝的传信,就三个字——   杀无赦。   帝君知道霞姝在这魔女手上,但既然下了此命令,那便意味着……   霞姝是颗弃子了。   姜泽冷笑一声:“上!”   天兵们愣了一瞬,但不敢违抗命令,同时对王幼宜发动了攻击。   王幼宜见状心底一凉,赶紧跳起,嚷嚷道:“喂!天帝女儿在我这里,你们就不怕误伤么?!”   天兵们哪会接她的话,一道道仙法接踵而至,王幼宜应付得很是吃力。姜泽见天兵迟迟拿不下她,亲自上阵,王幼宜慌忙之下中了五道天雷,轻哼一声,没稳住身形摔到了地上。   天兵们立即一甩长矛,抵在她的喉间。   王幼宜嘴角溢出一丝血,攥紧了烟斗,心道,老娘今日要栽在这里了么?   她阖上眼。罢了,希望卫烛能赶在他们发现地狱之门前回来吧。   就在王幼宜以为自己就要香消玉殒之时,地脉忽然一阵剧烈震颤,一声声龙吟响彻冥界,上空突然出现了与天兵数量匹敌的巨龙,遮天蔽日!   为首之人一身黑袍,眸中是王幼宜从未见过的寒光冷意,她只被这场面震撼了一下,便缓缓勾起嘴角,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卫美人,我在这里!”   卫烛向下一扫,看见嘴角挂了血迹却还笑着的王幼宜,心脏忽然一缩,双眼蓦然燃起红焰,周身气息暴涨,他化作一道金光冲下,搅得天兵人仰马翻,哀嚎四溢。   他冲进包围圈,一把拉起王幼宜,将她托在自己怀里,有些急也压着情绪道:“我回来了。”   王幼宜被天雷劈得浑身没劲儿,干脆就放弃使力,没脸没皮地躺在他的怀里,脸上还有些灰扑扑的,粲然一笑:“来得正是时候。”   卫烛盯着她,喉头微微滚动了下,眼中有疼惜之色,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地道:“我来晚了。”   来晚了,竟让她受了伤,竟让她变成这般狼狈模样。   她这么好面子,不知心中被打击成什么样了。   王幼宜愣了愣,她第一次见卫烛这般明显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左脸温柔的触感也提醒着她这份真实。   她耳朵不合时宜地红了,不知哪里又来了力气,她从卫烛怀里钻了出去,略微慌乱道:“快收拾他们去!”   “嗯。”卫烛应了一声,转而死盯着正与龙兵交手的姜泽,凝聚出一道烈焰火莲,朝姜泽打去。   姜泽刚刚躲过一道,卫烛便又凝了一道打过去,他心中暗自计较着王幼宜受了多少击天雷,他便以多少道火莲奉还回去。   卫烛带领龙兵来后,局势瞬间逆转,龙兵骁勇善战,能以一敌二,天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多时便败下阵来,已是强弩之末。   姜泽被卫烛逼得放下颜面,只守不攻,衣袍被烧烂多处,比王幼宜之前的狼狈有过之而不及。   他一边躲一边道:“卫烛,帮着魔女对付天庭,你就不怕帝君怪罪吗?”   卫烛竟也愿意回答:“我西海龙族从此以后与天庭再无瓜葛。”   姜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相信道:“你可知与帝君作对是什么下场?”   卫烛放火堵了他的后路,淡淡道:“不知,也无所谓。”   姜泽捏紧拳头,“疯了疯了,都疯了!”   他利用余光看了眼倒得七荤八素的天兵,不再执着,咬牙大喊一声:“撤!”   然而龙兵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甩着龙尾将他们团团围住,卫烛停下动作,命令道:“让他们走。”   龙兵这才散开。   姜泽带着一众天兵灰溜溜地离开了。   王幼宜靠在石头上,看着走过来的卫烛,不解道:“为何要放了他们?”   卫烛双手抱起她,目视前方:“若是杀了他们,天帝便有真正的理由追捕你了。”   王幼宜不爽道:“那狗东西真是会乱咬人,老娘本来清清白白,谁想引来这样大的杀祸。罢了,咱们先去将长风他们放出来,省得里面有些人以为老娘死了,哭丧呢。”   王幼宜想的还真没错,她在这外面折腾大半天的光景,地狱里头就已经有人胡思乱想好久了。   饶是刘易安再怎么劝慰,宋秋月的眼泪都止不住的流,直到门开的声音响起,她的一声哽咽才卡在喉咙里。   卫烛抱着王幼宜进去,环视众人一眼,并没有将王幼宜放下来的意思。   长风到跟前单膝跪地,埋着脑袋请罪:“属下没有保护好魔女大人,请阎君责罚。”   王幼宜窝在卫烛的怀里,懒洋洋道:“责罚什么呀,没事了,大家都出去吧。”   黑无常见她尚还有命在,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被白无常瞧见,又是一声嗤笑。   孟婆牵起愣住的宋秋月的手,将她从地上带了起来。牛头马面一脸感动之色,刘易安则是切切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鬼差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便止不住了。   “大人,您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噫呜呜噫……”   “咱们还以为当鬼都还得再死一次呢。”   “万幸啊万幸!”   “阎君真是咱们冥界的恩人……”   王幼宜嫌他们聒噪,轻轻戳了戳卫烛的胸膛,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仰视他,“卫美人,送我回鬼府吧。”   “好。”卫烛抱着她转身就走。   孟婆招呼着大家挨个离开,她走在最后,待踏出地狱一步后,心中生异,猛地回头,看见一道转瞬即逝的幽暗红光。   那是……什么?   宋秋月见孟婆没有跟上,倒回来拉了她的手,“大人,快走啦,这里怪阴森的。”   孟婆最终只朝里面多停留了一眼,想着定是自己眼花,便跟着离开了。   卫烛吩咐长风接受外面的千名龙兵后,抱着王幼宜回到她的府上。   又轻车熟路地走进她的房间,如上次她下棋睡着一般,将她轻放在床榻之上。   到了屋内,他才感觉气氛有些微妙,忽然有些燥热,赶紧道:“你先歇息,我马上叫……”   “我来了我来了!”一道奶气的声音打断了他,卫雪破门而入,双眼亮着贼光,“舅母,我来看你了!”   王幼宜疑惑道:“小不点,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雪凑到窗边来,亲昵地蹭了蹭她满是灰的袖子,“我跟舅舅一起来的。”   王幼宜看向卫烛,指责道:“她还这么小你就将她带来,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卫烛:“……她自己要跟来的。”   卫雪手摸上王幼宜的脸颊,嘟起嘴巴道:“啊……舅母你伤得好重,被雷劈了多少次啊。”   王幼宜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绕到了这个让人悲伤的话题上,撇开脸,“我这叫英勇就义!”   “不过没关系。”卫雪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像撒盐一样将里头的粉末撒在王幼宜的全身上,“我有法子治好你。”   王幼宜半信半疑道:“你说你闻着我身上焦香想撒点佐料吃了我,我还相信一些。”   卫雪顾自抬起手,手心浮现一层绿光,在王幼宜身前来回抚动,随着她动作的变快,王幼宜慢慢感觉到一丝温润的凉意覆盖了全身,比之前要舒坦多了。   知道她觉得奇怪,卫烛解释道:“雪儿自小便不会修习火术,舅舅便送了一本医书给她,她天赋异禀,自习了修复之法,有所小成。”   卫雪闻言扬起了小脑袋,很是受用的样子。   王幼宜捏了捏她的脸,“多谢你了,小不点。”   卫雪狡猾一笑:“自家人不必言谢!”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 第37章   在卫雪的精心照料下, 王幼宜恢复得很快,三日后便又能活蹦乱跳, 指着鼻子教训鬼差了。   卫烛下令让千名龙兵驻守在冥界, 一旦天界有任何风吹草动, 都会立即禀报,冥界暂时状况安稳。   但奇怪的是, 黄泉路上的灵草和忘川河里的白莲, 长势都越发迅猛,快速得让人感觉很不对劲。   王幼宜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提议道:“不然派人去把涂山律那老头儿抓来, 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涂山律修为不低, 卫烛便派了长风去将涂山律‘请’了来。   当日下午,涂山律一路骂骂咧咧的被长风拽进了阎罗殿, 看见坐在殿台之上的卫烛和王幼宜,一脸愤恨,这对狗男女又想干什么?!   王幼宜瞧见来人,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哟, 狐族族长,好久不见。”   涂山律阴沉道:“是好久不见, 不过老夫希望与你永远不见。”   王幼宜笑了笑:“欸,别这样嘛,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坐下喝茶, 今日请你来就是想同你聊聊。”   涂山律冷着脸坐下,将茶杯推远了些,很嫌弃的样子,“老夫与你们有什么可聊的。”   王幼宜撑着脸道:“据我所知,狐族特有的灵草最盛不过能长到两寸长,可我栽了你送的灵草,那草长得快有人那么高了,你不会送的假货吧?”   “一派胡言!”涂山律气得吹胡子瞪眼,重重拍桌道,“区区灵草,老夫还不至于那般抠搜!”   王幼宜道:“可你来时也看清楚了黄泉路上的光景,这要如何解释呢?”   涂山律指着她,声音颤颤巍巍道:“你这黄毛丫头又想坑害老夫,定是悄悄撒了别的种子,以此污蔑!”   王幼宜瞧他真不像撒谎的样子,不由得犹豫了下,难道真不是种子的问题?小声跟卫烛交流道:“你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真?”   “不知。”卫烛道:“不过或许是冥界哪里出了问题,才使得那灵草疯长,还招致了蜂蝶。按理讲,冥界除了彼岸花应当是不会再有别的活物存在。”   听到‘彼岸花’三字,王幼宜不得不想起了魔尊,难不成……   王幼宜忽然抓紧了烟斗,兴奋道:“该不会是魔尊要现世了吧?”   卫烛皱眉道:“魔尊五百年前就已经被封印,若真有复苏迹象,天帝不会这样坐得住。”   “你说得对。”王幼宜有些丧气,“魔尊哪里有那么容易复活呢。”   底下的涂山律看着二人有来有回的聊着,脸色十分难看,请问他们把他抓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在这里看他们表演聊天吗?   这时一个鬼差小跑进来,说道:“阎君,大人。孟婆大人求见。”   王幼宜道:“快让她进来。”   孟婆一进来,先瞥了涂山律一眼,看穿他的身份,有礼道:“久仰族长大名。”   涂山律从一开始到现在,终于有了点存在感,不由得清了下嗓子道:“不敢当不敢当。”   他本以为孟婆会再奉承自己几句,没想到她笑了下便转头对王幼宜道:“我有一事同你说,有外人在不方便,可否先行遣散?”   涂山律:“……”外人,他吗?   被长风请出去后,涂山律吹着冷风,想着,哦果然是自己。   王幼宜道:“织瑶,说吧。”   孟婆拧了拧眉道:“前几日从地狱出来之时,我回头看到了一道奇怪的红光,不知道那是什么,地狱的恶鬼被锁在更深处,没有逃匿出来的可能,所以那道红光的出现,很是奇怪。”   王幼宜若有所思道:“听你这样一说,冥界近日确实有点奇怪,不管是黄泉的灵草,还是地狱的红光,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不如去地狱看看。”   卫烛立即道:“我同你一起。”   “好。”王幼宜道,“织瑶也去吗?”   孟婆点点头,“地狱凶险,若是有什么变故,我也能帮上点忙。”   三人商量好,很快就到了地狱入口,王幼宜熟稔地打开大门,和卫烛孟婆一同走了进去。   那日冥界众人都只是躲在地狱入口的通道处,这次他们却要深入里面,难免要小心一些。万一触动了机关,不小心将里面的恶鬼全都放出来,冥界将会变得很危险。   通道深处很暗,往里能听到一丝丝从很远处传来的恶鬼叫嚣的声音,地狱不比冥界主城的寒凉,而是像是被架在烤架上烘烤,炙热得有灼肤之感。   王幼宜的烟斗又开始抖动起来,她奇怪道:“这烟斗三天两头的就不安分一次,这回是霞姝在里面作妖吗?”   自上回把霞姝封印在烟斗中,王幼宜就一直没打算把她放出来,反正都是个祸害,不如让她在里面元神耗尽,好好地反省一下。   孟婆朝上面望了一眼,那里有打开地狱深处的机关,是嵌入壁中的一个洞眼。她道:“幼宜,你将烟斗借我一下。”   王幼宜随手给她,好奇道:“你要做什么?”   卫烛看了眼那洞眼,又看了眼烟斗大小,尺寸正好合适,他眼皮微动,出声道:“不知姑娘想做什么,但恶鬼轻易放出不得,请三思。”   王幼宜这时候明白过来,按住孟婆的手,直视她:“织瑶?”   孟婆苦笑一声:“只是有个猜测罢了,我也在犹豫……”   近日烟斗反应剧烈,那红光又出现得莫名其妙,黄泉路上的灵草白莲也在疯长,她实在很难不将这一切和魔尊联系在一起。   天帝想要镇压住魔气滔天的魔尊,必须得将他送入极恶之地不可,而极恶之地非阿鼻地狱莫属。   若魔尊当真还存在于世间,将他解救出来,冥界又会恢复往日风光,不会再被天帝摆布……   “你觉得魔尊还活着?”王幼宜从她手中抽回烟斗,握住她的手心道,“千万别糊涂了,就算真把魔尊放出来,他六亲不认把咱们冥界之人全都杀光了怎么办?”   烟斗从王幼宜手中脱出,狠狠敲了敲她的脑门。   王幼宜怒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激动什么激动。”   烟斗又想敲,卫烛手快地将它逮住,然后面无表情地,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拍了它一记。   烟斗在卫烛手中扭了扭,然后躺平,放弃挣扎。   孟婆垂下手,“算了,若是猜错了,我可就闯下大祸了。”   烟斗又开始扭动,撅起烟屁股向着机关洞眼的方向,疯狂暗示。   王幼宜眯着道:“你们瞧,它好像很想让我们把机关打开。”   王幼宜试探着将手凑到机关面前,烟斗唰地一下飞过去挡开她,王幼宜嘀咕道:“什么意思啊,到底想不想让我们打开机关啊?”   烟斗又主动跳入她手里,撅腚指着机关。   “……你是想让我,用你来开机关?”王幼宜问道。   烟斗这回只动了一下,便安分地躺在她手心,不扭了。   王幼宜握住烟斗,看向另外二人,“你们以为如何?”   孟婆迟疑道:“或许可以一试,毕竟烟斗乃魔君生前随身之物,是有灵性的。”   卫烛也不反对,“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恶鬼逃窜,你若想开,开便是。”   龙兵还在冥界,若出了事,他给她收拾。   王幼宜戳了戳烟斗,“暂且信你一回,可别坑我啊,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王幼宜走到机关下面,微微踮了踮脚,将烟斗平推入洞中,烟斗完全融入机关洞时,地狱通道脩而红光大照,被照得明亮起来。   他们面前的石壁缓缓从地面升起,被阻隔的恶鬼嚎哭之声顿时像是充斥在耳边一般,嘈杂不堪,扰得人心烦意乱。   王幼宜眉间的印记突然红得能够滴出血来,她双眼死盯着石壁,像是魔怔了一般,卫烛见状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眉间印记瞬间淡了些,稍稍回过神来,喃喃道:“刚刚,我好像又置身于五百年前的冥界之中……”   恶鬼作乱,她被无数双脚踩下地底,无法翻身。   耳边都是凶狠的嚎叫,入眼皆是血肉淋漓的身躯。   太……可怕了。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场景。   卫烛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没事,我在。”   卫烛虽然没亲眼见到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很可怕,不然她也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的来。   石壁到顶,露出了阿鼻地狱的真正面目。   刀山火海,酷刑之架,炮烙铜柱,滚烫油锅……三十寸的倒刺,拔舌的铁链,被困在邢架上的恶鬼,在油锅中嘶嚎的怨魂,强烈地刺激着三人的眼球。   孟婆急急一扫,却没看见任何一个像是魔尊身影的鬼魂。   地狱中的恶鬼发现有不速之客,皆将一双双血红眼睛看了过来,露出尖长的獠牙,张大嘴巴,诡异地咧开一个笑容。   孟婆颤声道:“不好,盯上我们了。”   魔尊的影子都没看见一个,烟斗真是太不靠谱了!王幼宜此时只想快些关上石壁,伸手去拔烟斗,却怎么也拔出不出来!   她现在心中只想着三个字。   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婆:“我想开机关……”   卫烛:“三思。”   王幼宜:“我想开机关……”   卫烛:“开!出事了我顶着!” 第38章   随着一道尖锐嚎叫的响起, 突然从地狱中飞来了无数蝙蝠,恶鬼紧跟其后, 牙尖泛着森冷的光芒。   石壁无法合上, 王幼宜快速道:“先到大门去, 再想办法堵住他们!”   卫烛朝石壁之中扔去几团火球,道:“你们先走, 我走最后。”   王幼宜和孟婆也不是墨迹之人, 对视一眼,迅速往外飞去。   二人先行到达大门,卫烛一边攻击恶鬼一边后退, 王幼宜等到他出来之时, 迅速关上了大门。   恶鬼被暂时堵在通道里,但他们很快就会跑出来。   石壁才是隔绝恶鬼最有效的结界, 这大门不过能起到暂缓作用,看着扒着大门挤破脑袋都想出来的恶鬼,王幼宜一阵头疼。   “我真是信了那笨烟斗,现在它也困在里面了。”   孟婆一脸自责道:“若不是我瞎想,也不会闯下如此大祸。”   “咱们谁也别先着急揽罪, 想想着怎么解决麻烦才是,现下只能打晕一个是一个了。”王幼宜道。   大门咔嚓一声, 被恶鬼挤开了一个大洞,一个接一个的恶鬼直冲而来,三人立即凝神应对,可就在恶鬼要接近他们之时, 一道红光闪过,成群的恶鬼竟全都自行跑了回去,看样子……只能用屁滚尿流来形容。   王幼宜:“……”什么情况。   孟婆微微睁大了双眼,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那是!”   卫烛眉梢轻抬,不确定道:“魔尊?”   只见那道红光将恶鬼赶了回去,又飞速出来,化作一个身穿艳红长袍的翩翩公子,墨发桃花眼,眼角轻轻上挑,一眼看去,着实像一坛桃花醉化成了人形,沁人心脾,又令人沉醉。   他腰间别着红麦穗烟斗,静静伫立,风华绝代,虽与卫烛相同俊美,气质却是截然不同,浑身都散发着漫不经心的气息。他一双桃花眼轻轻看向王幼宜,“小姑娘,能修成鬼仙可不得了。”   王幼宜被这人的美貌震了一瞬,再瞥见本该在自己腰间的烟斗,柳眉倒竖:“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前主人一出现就屁颠屁颠跑了,你拿我当成什么?”   殃离:“……”   烟斗更加紧贴主人的腰了。   卫烛轻笑一声,对王幼宜的反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孟婆十分恭敬地朝殃离行了个礼,声音有些颤抖:“参见魔尊大人!”   烟斗认主,这一定是魔尊没错了。   “无需多礼。”殃离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么特殊,开口也不端架子,从腰间取下烟斗,单手递到王幼宜面前,“你这小辈同我有缘,这烟斗便送给你罢。”   王幼宜怀疑道:“当真?”   殃离硬生生塞到了她手上。   王幼宜:“……”   王幼宜:“行吧,那,咳……多谢魔尊。”   殃离最后看向卫烛,稍显冒犯地打量了下,唇角轻勾:“卫焱之子。”   卫焱是前任西海龙王,卫烛已故的父亲。   卫烛淡淡道:“正是。”   殃离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不再多言,王幼宜瞧这漂亮得跟女子有的一拼的魔尊,直言道:“外界都流传魔尊扰乱三界,此言可属实?”   殃离毫不在意地道:“假的。”   王幼宜又道:“魔尊是如何复活的?”   殃离答道:“五百年来我在地狱之中休养生息,吸食恶鬼之气,等的便是今日。”   王幼宜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疑惑道:“是因为我用了烟斗吗?可若是我今日没去打开石壁呢?”   殃离笑道:“那我便该在里面多待些时日。”   王幼宜道:“黄泉路上的灵草疯长也是因为魔尊你吗?”   殃离道:“你再回去看看,彼岸花已经开了。”   孟婆满脸喜色道:“彼岸花开,那魔尊便是真的复活了。”   王幼宜问道:“魔尊复活后,想做些什么?”   殃离挑眉道:“该吃吃,该喝喝。”   王幼宜:“……不复仇么?”   卫烛看了她一眼,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殃离突然哈哈大笑:“不必拐着弯试探我,你这小辈想借我之手对付天帝那笨狗直说便是,毕竟是同修鬼仙一脉之人,我作为前辈,自是要照拂一些的。”   王幼宜被戳穿目的一点也不心虚,可能是魔尊与传闻中大不一样,平易近人,让她胆子大了几分,“那我便先谢过魔尊的照拂了。”   孟婆在一旁抿了抿嘴,藏住笑意。   殃离大手一挥,手搭在王幼宜肩上,揽女儿似的,“走,我教你更厉害的法术。”   卫烛的眼神霎时沉了下去,伸手,将王幼宜扯到自己身边来,冷冷道:“魔尊请自重。”   殃离张开手,撇了撇嘴,“反应可真大,不就勾个肩搭个背么。”   他朝王幼宜勾了勾食指,“后辈,跟我来。”   卫烛脸色极不好看,这魔尊虽不同传闻那般戾气煞人,却举止轻浮,轻易便撩拨女子,尤其是还撩拨幼宜姑娘!孟浪!他几不可察的冷哼了声。   王幼宜没立即跟殃离走,反而笑着看卫烛道:“怎么,你吃醋啦?”   “没有。”卫烛闷着一张脸走开。   王幼宜知道他脸皮薄,也不敢过分调戏他,只道:“我先去随魔尊修炼,晚上找你下棋行不行?”   卫烛“嗯”了声:“早些来。”   不然晚了她又睡趴在棋盘上,他只能……卫烛想得脸发烧,赶紧转身走了。   殃离饶有兴味地看着王幼宜,道:“后辈,你的小情郎可是天界之人,你就不怕他负了你吗?”   王幼宜摆摆手,“害,什么情郎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他都放话与天庭没干系了,我相信他,他是一条好龙。”   她活了这么多年,除了自家爹娘,还没遇见过卫烛这样顺着她的人。而且他要俊脸有俊脸,要风度有风度,脾气也好,她很喜欢。   再说了,她觉得卫烛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的。   殃离看着小姑娘满脸傻笑,心中一动,缓缓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他属实看不过去这两个小后辈谈情说爱还扭扭捏捏的,不如假装横插一脚,撮合撮合得了。   心下有了主意,殃离很是高兴,这下可有得玩了。   殃离带王幼宜潜入了忘川河底,找到了一个巨型王八壳,想将王幼宜塞进去。   王幼宜半只脚踏进去后,迟疑道:“这是做什么?”   殃离悠悠道:“传功。”   王幼宜:“……”   王幼宜:“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将你的功力传授给我?”   殃离:“正是。”   王幼宜:“那你会损失功力吗?”   “不会。”殃离道,“这就是修鬼仙的厉害之处,算下来我就只有你一个传人,总不能让你这后辈让人欺负了去,毕竟只有五百年修为的话,天帝挥挥手就能捏死你。”   王幼宜闻言立即缩进了乌龟壳,一脸凛然道:“来吧,我愿意接受魔尊的修为!”   笑话,这白来的修为怎么可能不要,她脑子又没坏。一直以来她的短板是什么,不就是修为不如别人吗,如今有了魔尊帮助,她又能装逼更上一层楼,想想就很激动呢。   殃离不紧不慢地在壳外盘腿坐下,正要传功,王幼宜突然打住道:“我这烟斗里还装着天帝的女儿,你觉得如何处置好?”   殃离一怔,随后脸上渐渐露出一丢丢惊讶,看王幼宜的眼神也变了,半晌,笑了:“那笨狗的女儿你也敢劫。”   这后辈能修成鬼仙,坚韧的心性是不可否认的,他本以为她也就执念深点,胆子大点,没想到……这么野?   笨狗可以惹,可惹了笨狗的子嗣,笨狗就会变成一条疯狗。   王幼宜不屑道:“有什么不敢的,是她先招惹我。不过你还要感谢她呢,若不是她惹事,或许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想到了什么,王幼宜又道:“我看天帝也根本不重视这个女儿嘛,我拿她威胁那雷神小白脸的时候,他根本不在意,五道天雷往老娘身上劈,那可痛了!”说着说着她语气就激动起来,一张脸皱着,很不爽的样子。   殃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是不在意,是怕露出了一丁点在意,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威胁。”   王幼宜嗤道:“那天帝还真是‘理智’呢。”   殃离含笑看她:“后辈,还传功吗?”   “噢,对。”王幼宜闭眼,“来吧!”   殃离嘴角还是挂着笑,神色却稍显认真起来,他缓缓在手心凝出一朵血红的彼岸花,盯着看了半晌,才将其推至王幼宜的额前。   王幼宜眉间的红印显现,被殃离看见,他心道,果真是有缘人呢,连印记都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彼岸花一遇上印记,便像是水滴遇上大海,瞬间融入了进去,那一刹那,王幼宜浑身一颤,只感觉浑身经脉贯通,卡住的修为立即突破,道行飞涨!   若非要用什么来形容这感觉,就好比一下子得到了泡够一千年龙池的益处,一个字,爽。   王幼宜睁开眼,眼中华芒一闪,由衷地道:“多谢魔尊。”   殃离往后一倒,手撑着脑袋,嘴角大大咧起,“后辈,不客气。”   这以后的日子,定是相当精彩了。 第39章   王幼宜在殃离的帮助下彻底转化了修为, 结束之后,迫不及待地跑去阎罗殿向卫烛炫耀:“我修为大有长进, 要不要比试比试?”   卫烛想到她这么开心都是因为魔尊, 心中不是滋味, 神色淡淡地另寻话题道:“不是说要下棋么?”   王幼宜坐下,捏着棋子, 挑眉说:“真不比比?”   卫烛先行落子, 看不出表情,“不比。”   王幼宜见他是真没兴致,便没再问, 专心下棋, 可这一局,却是很快就输掉了。卫烛与以往让着她不同, 这回毫无保留地展现棋艺,杀得她措手不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还好。”   “再来!”   “嗯。”   第二局,还是很快就输掉。   王幼宜纳闷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换了棋子啊?”   卫烛一脸坦荡。   王幼宜一整个趴在棋盘上,耍赖道:“不下了不下了,一点都不好玩。”   卫烛:“那你想玩什么?”   与他下棋就这般无聊吗, 还是说,她想同魔尊一起玩?   卫烛脸抿了抿唇。   王幼宜趴在桌上没瞧见他的脸色, 道:“卫雪呢,你将她安置到哪去了?”   卫烛神色稍有缓和:“治好你后便让长风将她送回去了。”   王幼宜赞同道:“也是,待在冥界不大安全。”   她脸搭在手臂上,偏头直面卫烛, 眼中带了些笑意,“我现在真的比以前厉害多了,等天帝老儿倒台,便能翻阅仙典查询父亲母亲的去向,若是可以,还能给他们安排投个好胎呢。”   卫烛没想到她心中还记挂着父母。   原来她这般开心,是因为有了能够对抗天庭的力量。   卫烛轻轻勾起唇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会帮你的。”   王幼宜笑道:“明日好像便是中秋了,要不要去人间游玩一番,我请你吃月饼。”   就他们二人吗?卫烛心中微微愉悦,答应道:“好。”   第二日,卫烛看着正打哈欠的殃离,突然有反水的冲动。   王幼宜本想只和卫烛去的,但魔尊听闻此事后腆着脸要来,她总不好拒绝了去,毕竟这可是一尊需要供着的大佛啊。   她看着卫烛不好的脸色,心里心虚,讨好地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走吧?”   卫烛轻点了下头。   殃离轻瞥了二人一眼,嘴间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容,抱着脑袋慢悠悠地先上了鬼轿,“两个小辈,快一点。”   不多时,三人抵达长安城。正直佳节,满城桂花飘香,街上挂起了花灯,小贩叫卖的东西也添上了桂花酒和月饼,过节的气息很是浓厚。   王幼宜去一摊前买了两个纸包的月饼,拆开递到卫烛和殃离面前,“你们尝尝。”   卫烛拿起一个送到嘴边,殃离摆摆手道:“我不吃甜食。”   王幼宜走到卫烛身边,自己也捻了个吃,“不吃算了,我和卫美人品尝这美味便是。”   王幼宜吃相不算好看,一个饼下去,嘴边沾了些碎屑,卫烛抬手,用大拇指轻轻给她抹掉,她一下子愣在原地。   殃离挑眉,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两人。   卫烛道:“吃慢些,别噎着。”   王幼宜看着卫烛俊美的脸,还有他那褐色的眸子,咽了咽口水,结巴道:“你、你别这样对我。”   她快承受不住了。   卫烛迅速抽挥手,耳朵红了红,头顶的龙角又嘟嘟冒了出来。   殃离轻轻一声:“啧。”   卫烛连忙抬手将龙角按下去,羞赧道:“抱歉。”   “咳。”王幼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将没吃完的月饼包装好,抱在怀里,“前头有卖桂花酒的,我去买。”   说罢,她便快步走开,剩下卫烛和殃离二人留在原地。   王幼宜一走,卫烛耳边的红晕很快就消散了,用警惕的目光看了殃离一眼,抿唇往前走去。   殃离轻笑一声,这两个小辈可真有意思。   王幼宜本着给大家发福利的初衷,买了一车的桂花酒。又想着冥界的鬼差都不爱吃甜食,便没怎么买多的月饼和糕点,转而买了些过节耍的小玩意儿,给冥界添些人间的烟火气。   两个男人在后面看着她买买买,根本都插不上话。   渐渐地,竟也有了些默契,只要王幼宜一往化成马车的鬼轿上塞东西,都会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可怕’二字。   卫烛对花银子如流水的王幼宜又有了新的认知,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家财够她买几百年……   王幼宜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车后,满足地拍了拍手,“够了。”   她伸腿蹬了一脚鬼轿,鬼轿立即启程,往冥界飞回。等他们回去的时候,鬼差们估计都喝上酒了。   上次小肥脸的主人投胎后,它就消失在了冥界,一直没有消息,她连灵石都没来得及给它,它现在应该已经找到转世的主人,一起过中秋了吧。   “对了。”王幼宜朝卫烛道,“濯涟和九祁还在东海,不如邀请他们来冥界一同过中秋?”   中秋是上元节以外最热闹的节日,今夜肯定有许多鬼魂会上街游玩,枉死城的鬼街虽不比人间,但也称得上是热闹,往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聚在一起,今年也不能例外。   “可以。”卫烛说着捏了个信传给鲛人一族。   王幼宜摸了摸下巴道:“秋月那爱哭鬼今日肯定很想和家人团聚,我们去趟宋府吧。我到那里设置一个传送阵,方便她来回。”   卫烛看向她的眸光温柔了些,轻笑道:“好。”   她平日里看起来对别人凶巴巴的,可是一到这种时候,考虑周到的却也是她。她遭到仙魔大战的迫害,在混乱的冥界中待了那么多年,见过无数桩恶事,仍然保持着一颗温柔的心,真诚地对待身边的人。天下的好姑娘有许多,卫烛觉得她是最好的一个。   想起他初来冥界那日,见一暴躁女子口中骂着狗阎王,毁了他的阎罗殿,谁又想得到,那暴躁女子,竟是如此可爱。   殃离被卫烛含情脉脉的眼神恶心了下,掐着心口撇过头,心道,真是老了,见不得这样腻歪的场景。   三人来到宋府外面,卫烛协助王幼宜布阵,殃离闲在一旁叼着啃狗尾巴草,百无聊赖。   王幼宜耳尖,布阵时听到了宋府家丁聊天。   “老爷和夫人这几日愁眉不展,还在忧心骊山之事呢。”   “换我也忧心呐,这人祸还可躲,天灾却是没有一点法子,这都入秋了,骊山还干旱着,太阳毒辣,晒死了好多人,庄稼也全毁了。”   “我听说待会儿老爷就要入皇城面见圣上,请求赈灾。”   “咱们府上一有闲钱,老爷就拿去接济灾民,真是大善人啊!”   王幼宜收回神识,结束布阵,和卫烛对视一眼道:“你可听清了?”   卫烛点头道:“这时节不该出现旱灾。”   王幼宜:“负责降雨的神是谁?”   卫烛:“东海龙王。”   殃离眼睛微眯道:“我知道那臭小子,长了一头丑不拉几的银白头发,五百年前还帮着天帝笨狗跟我作对,呵。”   王幼宜皱眉道:“再怎么说金淼有降雨之责,他不该不作为,听起来这次旱灾有些严重,已经死了人了,我冥界又得来一批生魂,必须赶紧解决了这事!”   她转看向殃离,“魔尊,你可有法子?”   殃离耸耸肩,“我只会搞破坏,不会降雨。”   王幼宜想,卫烛肯定也是没办法的,西海龙族修习火术,跟水半点边都沾不上。   “这样,我去趟皇宫让赵胤那小子多剥点粮食送到骊山,先解决灾民的温饱问题。庄稼我是没办法了,但我可以在骊山布阵输送冥界寒气,为他们降降温,免得一个个都中暑死到冥界,到时候肯定忙活不过来。”   卫烛这时道:“濯涟和九祁说等下便到冥界。”   “等等。”王幼宜灵机一动道,“你叫他们乘我的鬼轿来趟人间,说不定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卫烛道:“好。”   殃离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这小辈还有两下子。”   现在的冥界能够秩序如常,这小辈定是花了些功夫的,不知怎的,殃离心中生出了一股老父亲般欣慰的感觉,他后继有人啊!   王幼宜再检查了下宋府门口的传送阵,准备去皇宫,殃离跳上房檐,摆摆手,“我就不跟着你们瞎掺和了,被困在地狱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来趟人间,我自己玩玩。”   王幼宜迟疑道:“你别是想闯祸吧?”   殃离哈哈大笑:“小辈,莫要担心,不给你添麻烦。”   “那你晚上记得回冥界。”王幼宜嘱咐一声,拉上卫烛,飞身离开。   他们走后,殃离盘上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房檐下,若有所思。   天帝那笨狗好像还不知道他跑出来了吧?   殃离邪邪一笑。   那,就给他个惊喜吧。   皇宫。   刘公公对他们来说已经老熟人了,这回见面,刘公公赶忙让宫人端着托盘送来许多外国使臣进贡的礼品,笑着道:“明月本无价,高山皆有情。中秋佳节,小小心意,请二位仙长笑纳。”   “多谢刘公公。”   “仙子客气了。”刘公公满脸笑容,“今日来定是有什么事,奴才这就带二位去见皇上。”   刘公公聪明得紧,叫人通报了声,很快就将他们带到正殿。   赵胤见到来人,原本愁眉不展的脸瞬间舒展开来,真是想什么到什么,他正无奈于骊山的干旱,这会儿救星就来了。   这回赵胤亲自下台,将二人请到桌边坐下,话中带了些不自觉的急切:“二位仙长,请坐请坐。”   王幼宜:“……”   王幼宜紧盯赵胤:“你又被狐狸精下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庭快倒闭辽!   ———————   “明月本无价,高山皆有情”这句话是中秋短信上的祝福语,非原创,引用到文中,特此说明。 第40章   赵胤:“…………”   赵胤皮笑肉不笑道:“仙子真会说笑。”   王幼宜收回眼神, 嗤了一声,拿起茶杯缓缓在手中转了转, 道:“骊山干旱之事, 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赵胤正色, 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开口道:“自然是知道的。仙子此番前来有何指示?”   王幼宜瞄了他两眼, 感觉自己也没必要说运送物资的事了, 她能想到的,赵胤早该想到才是,于是摆摆手道:“算了算了, 陛下能做的都做了, 我能指示什么。”   赵胤道:“那朕便求仙子一事。”   王幼宜微微挑了挑眉,“嗯?”   赵胤:“骊山干旱, 太阳终日高高悬挂,良田干涸,百姓中暑而亡。仙子乃仙家之人,与神仙交好,可否请仙子同掌管太阳的仙官求个情, 让仙官将日头压一压?”   王幼宜听着,看向卫烛, “管太阳的是谁?”   卫烛道:“太阳神君。”   王幼宜:“没听说过啊。”   卫烛:“是易安的师父。”   “哦。”王幼宜作明白状,“我说那心大的仙官是谁呢,原来是将易安小子放出来的那人,难怪这骊山干旱了, 他可能都忘了自己还在管太阳吧。”   赵胤见二人谈论,心下稍定,看来是有办法的,不由得收起了愁容,正想开口,就被王幼宜打断。   “不行不行。”王幼宜撇撇嘴道,“才跟天庭闹翻呢,这会儿上去求人,我是不要面子,还是赶上去送死啊……”   天帝这会儿八成棺材都给她买好了,就等她躺进去呢。   赵胤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闹翻?”   王幼宜哼了声,没理他。   卫烛这时道:“我去找太阳神君,你留下布阵,等濯涟和九祁来。”   王幼宜直勾勾盯着他。   卫烛再开口,不自觉的带了点儿哄人的味道:“好不好?”   诶哟,刘公公后脊背一酥,瞧这两位仙长腻歪的哟。   赵胤轻咳一声,转移视线。   “好吧。”王幼宜答应,又立马拽住他袖子道,“你可得小心啊,你跟天帝老儿闹翻了,他虽然不敢轻易动你,也肯定会给你下绊子,快去快回!听见没有!”   “听见了。”卫烛动作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卫烛一走,大殿内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   王幼宜不说话,顾自玩指甲,到最后赵胤憋不住道:“不知仙子何时布阵?”   “着什么急。”王幼宜低着头嘀咕了句,“等人呢。”   赵胤一噎,转坐回高台之上,随着她一起等。   濯涟和九祁接到信儿就立刻从东海往陆上赶了,只可惜他们没有鬼轿,水龙卷也只能在海里召出,到了陆地,也得跟凡人一样租马车赶路。   王幼宜等到天黑,等得脸色发青,都没见他们的影儿。   赵胤在高台上处理奏折,一下午竟很快过去,抬眼看到王幼宜的表情,立马收回视线,状似认真地拿起方才已经翻阅过的奏折,假装还在查看。   王幼宜等到快没耐心时,两个身影才跑进正殿,在门口弯腰撑着大腿大口喘气。   王幼宜眉心突突地跳,什么妖怪活成他们这般啊,赶个路就累成这样。   她掏了掏怀中的锦囊,没好气地扔去,“这儿有点灵石,拿去以后好好修炼!”   濯涟稳稳接住,塞进九祁怀里,抱拳道:“多谢大人。”   赵胤放下奏折,看向来人。鲛人的外貌天生优越,带着一丝别样的种族之美,很容易就叫人心生惊艳之感,赵胤就算是坐拥三千佳丽,突然也觉得那些鲜花也没这两个男子漂亮。   王幼宜放下二郎腿,起身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将手背在身后,道:“走吧,同我去趟骊山。”   王幼宜一个响指,鬼轿凭空出现在正殿。赵胤心中一惊,虽说他知道王幼非凡人,此刻见到这奇幻场景,还是觉得神奇。   王幼宜回头问:“陛下可去?”   赵胤毫不犹豫道:“去。”   刘公公忙道:“奴才请求与陛下一同前往,陛下您一人奴才不放心。”   赵胤允了刘公公,濯涟和九祁对人间的皇帝没什么概念,所以也不搞尊卑那一套,先行上了鬼轿。刘公公跟在赵胤身后,赵胤一脚刚踩上去,刘公公就赶紧上前搀扶着他,“陛下小心。”   王幼宜在旁边看着翻了个白眼,一脚将赵胤踹了上去,对上刘公公惊恐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你们陛下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上个轿子还需要人扶着,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儿了啊,瞎操心。”   王幼宜知道刘公公是不敢跟他们一起坐进轿内的,干脆又让鬼轿化成马车,拎着刘公公坐上马背,“你将缰绳逮稳了便是,这马车自己会跑。”   刘公公连声道好。   可等鬼轿飞上天后,刘公公……脸吓白了。   嘴唇哆嗦着,手也不听使唤地在抖。耳边是呼呼风声,他只肖往下看一眼,便能晕过去!   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骊山,鬼轿一落地,刘公公就翻着白眼,从马背跌到了地上。   王幼宜一出来就瞧见不争气的刘公公,单手拎起他,扔给濯涟,“给他吃颗清心丸。”   赵胤看了那边一眼,心里默默道,刘公公,跟了朕真是苦了你了……   骊山烘热,待在这儿像闷在蒸笼里,不多时赵胤出了满头的汗,刘公公醒来后捏着帕子,一直给他擦拭。   “陛下,不如您先回去,奴才留在这里给仙长打下手?”   赵胤拿过帕子,自己擦汗,严声道:“这点小小的苦都吃不下,朕还做什么天子!”   王幼宜走走停停,终于挑了个顺眼的地儿,周围是大片的农田,就着夜里微弱的星光,都能看见皲裂得像龟壳一样的土地。   濯涟好奇问道:“大人,您打算如何做?”   九祁看看周围,思索一番,心中有了猜测。   王幼宜布下一个阵,双手结印,鬼雾盘旋在跟前化作了一个大圈,待圈成形,她道:“我会分别在骊山和东海布下一个阵,两阵相通,你们两个便在此等我的消息,我在东海布置好后,你们施法召唤水龙卷,我助你们将水从东海引到骊山来,浇灌土地。”   九祁笑道:“真是个好办法,大人果真聪慧无双。”   “少拍马屁。”王幼宜嘴上这么说着,却是笑了起来。   赵胤在一旁认真看王幼宜施法,心中佩服之余,发现自己来了好像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不由出声道:“朕可以为仙子做些什么?”   “你啊,就待上一夜,等明早骊山的百姓醒来,安抚安抚他们,叫他们别害怕,说你会帮他们解决旱灾问题的。”   “……”赵胤道,“成。”   王幼宜布完阵,指着濯涟和九祁道:“你们俩,好好保护皇帝小子,我很快回来。”   王幼宜又搭乘鬼轿前往东海,怕金淼发现动静,她找了个大礁石做掩蔽,忙活起来。   鲛人一族得了九祁和濯涟的指令,悄无声息地隐匿身形到大礁石外围,默默守着王幼宜,准备一有动静就通知她。   还好,布阵还算顺利,虽说折腾到大半夜,也算是完成了。两阵相通后,濯涟和九祁立刻在骊山那头施法,搅得东海临岸的海水一阵涌动,王幼宜借助烟斗之力,将海水引到阵法之内,濯涟和九祁分别引入两流,赵胤和刘公公眼睁睁地看着海水从那神奇的圈里冒出来,灌溉入农田之中。   骊山之大,农田万千,一时间不可能浇灌到所有地方。初晨,太阳快升起之时,王幼宜立即撤下阵法,从东海回到骊山,她此举也是怕醒来的百姓瞧见,四处传播,到时候落入金淼那傻龙耳里,又找她麻烦。   赵胤和刘公公顶着两片大大的黑眼圈,神色萎靡地坐在田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王幼宜轻瞥一眼,然后走到濯涟和九祁身边,“辛苦了。本想邀你们过中秋,怎知还麻烦上了你们。”   濯涟和九祁皆是一笑,濯涟道:“大人客气了。”   王幼宜抬头看天,那太阳升起的模样可不像是什么商量好的,难不成卫烛遇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被天帝扣押了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遮住半个太阳的山峰上出现了两道模糊的人影,濯涟和九祁同声道:“……那是?”   赵胤和刘公公也被吸引了视线,只见两位仙风道骨的仙长踩云而来,其中黑衣的那位,他们都是认识的。   王幼宜看清来人,喜上眉梢,喊了声:“卫美人。”   卫烛介绍身旁的人道:“这位是太阳神君。”   太阳神君身着白底金纹的仙袍,眉目淡然,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以人间的年岁来判定的话,约莫二十五左右的模样,既不过分年轻,也不不至于老成在在。不过王幼宜活了这么多年也知道不能光凭外貌判定什么,毕竟这位可是刘易安的师父,指不定就是上千年道行的糟老头,她都得叫上一声叔的那种。   于是她乖乖打招呼道:“神君好啊。”   太阳神君对这位天界喊打喊杀的魔女早有耳闻,但对她没有偏见。他向来和天庭里的蠢货不对盘,也知道天帝信口之言信不得,所以没将在天界那高冷的一套用在她身上,很是礼貌地回了一句:“姑娘好。”   赵胤和刘公公从地上爬起来,到太阳神君跟前,赵胤弯了腰,诚恳道:“凡人赵胤,幸得见神君一面,诚请神君开恩消减烈日,还骊山百姓安稳生活。”   太阳神君从前都以为人间的皇帝,即使是见了神仙也是高高在上的,没想到这位却愿意屈尊为百姓求情,不由得高看他两眼,客气道:“分内之事,何来请之一说。”   赵胤再次弯腰:“多谢神君。”   刘公公在一旁配合着赵胤,赵胤弓腰,他便弓腰,不敢慢半分,看得王幼宜噗嗤一笑:“差不多得了,你俩上瘾了是不。”   她这一番话成功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她歪了歪脑袋,伸手指了指太阳,“我看太阳都快爬出来了,神君打算怎么做?”   太阳神君道:“日升月落有自然规律,我不可强行降日,不过我能控制太阳不再像往日那般毒辣。”他皱了皱眉,“若是东海龙王本分降雨,骊山不至于像现在这副模样,金淼这厮玩忽职守,天帝应当撤了他的仙职。”   王幼宜轻扯嘴角,“天帝老儿和金淼都是一路子人,能撤了他的职才怪。”   说完才想起面前这位是天帝属下,瞄一眼,发现没生气,心道还好还好。卫烛瞧见她的小动作,唇角微勾,出声道:“此番太阳神君控制烈日后,会暂时待在冥界,幼宜姑娘可有意见?”   王幼宜朝他眨了下左眼,故意道:“卫美人都发话了,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他这一声幼宜姑娘,可是把她心都喊飘了。   卫烛当着众人的面被调侃一番,抬手摸了摸鼻梁,神色不自在地偏开头。   没过一会儿,就有骊山百姓推开屋门,瞧见外头的一行人,好奇地探了探脑袋,想要看清是谁。王幼宜拽了一把赵胤,将他往前推了推,“快去快去,到你出场了。”   赵胤干咳了声,整理了下衣襟,在刘公公的引路下,迈着稳健的步伐朝茅屋走去。   赵胤刚一开口:“这位大爷……”   大爷转身,一把将屋门关上,声音奇大无比:“走开走开,我自己都吃不起饭了,还给你这讨饭的?”   赵胤:“…………”   王幼宜就在不远处,听得十分清楚,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公公一甩拂尘,伸出兰花指指着那门,尖声尖气道:“大胆!”   王幼宜学着刘公公那样,对着濯涟和九祁捏着嗓子道:“大胆!~”   太阳神君看了卫烛一眼,神色复杂,想说什么却都卡在喉咙里。   卫烛倒是很淡定,道:“习惯就好。”   赵胤吃了闭门羹,生气不至于生气,就是有点尴尬,还好也不是脸皮薄的人,走了几遭,还是让百姓相信了他是皇帝,有一家盛情邀他进屋,端了杯隔了不知几夜的白开水请他喝。赵胤端着那杯水,心中没有嫌弃,却是很心酸。自己在皇宫里大鱼大肉好茶好水地享用,这群村民却……   赵胤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没看见村民肉疼的表情。   他感动道:“多谢你们的款待……”   村民紧盯着那空空的茶杯,极力忍住心疼道:“……陛下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村民:给我留一口啊陛下!!!!! 第41章   等赵胤差不多把这一片的村民安抚好后, 在山脚下施法的太阳神君也将烈日稳住了。   正午,村民们都走出家门, 看到湿漉漉的田地, 和不那么晒人的太阳, 两眼横泪,跪在地上, 朝天上拜了一拜。   撩开半边帘子, 坐在鬼轿上的赵胤看到这一幕,微微笑了笑。   王幼宜将赵胤和刘公公送回皇宫,又返程回往冥界。鬼门关无人驻守, 空空荡荡, 气得她狠狠拍了下鬼轿,“这群兔崽子肯定还在鬼街玩呢。”   昨日十五, 鬼差们都放下手中职务,开开心心地跑到鬼街上过节去了。由于过于开心,晚上喝得酩酊大醉,是以这会儿鬼街上,横躺着一片‘尸体’。   几人来到鬼街, 看着这惨不忍睹的景象,皆是一阵默然。   濯涟向九祁使了个眼色, 二人随即偷偷绕后,找到了躺在不怎么显眼处的牛头马面,拍了拍他们的脸,“牛兄, 马兄,醒醒,大人回来了。”   九祁晃动牛头马面的身体,牛头嘴巴动了动,翻了个身,一阵酒气扑鼻而来。   九祁捏着鼻子后退几步,瓮声瓮气道:“睡得太死,晃不醒。”   之前他们在鬼府寒池的时候,牛头马面对他们多有照顾,他们总不能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牛头马面被王幼宜惩罚。   濯涟沉吟片刻,将腿化形成鱼尾,对着牛头马面的脸,狠狠挥去。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二鬼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满脑子都是懵的。   濯涟立刻收起鱼尾,装作无事发生。   九祁扶着二鬼,“牛兄,马兄,大人来了,你们还敢躺在这儿呢?”   “你说啥?”牛头眼睛登时瞪得老大,也没想谁扇了自己一巴掌,和马面对视一眼,忙不迭整理好衣裳,抓起钢叉,和马面一起飞快地跑开。   王幼宜负手走在鬼街上,左看看右踹踹,将这些倒地的鬼差记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已经想好了怎么惩治他们,嘴角挂着冷笑,一路走下去。   太阳神君对冥界的认知又刷新了一番。也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哪里值得天帝忌惮,心中突然甚感无语。突然,他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眉梢微动,问道:“龙息?”   卫烛看他:“我西海龙兵正驻守在此。”   太阳神君低声一笑:“卫烛仙君真是舍得。”   公然与天帝作对,还将自家兵力输送到冥界来,是为了护着谁?太阳神君看向前方骂骂咧咧的女子,心中有了答案。   卫烛与太阳神君并肩而行,目视前方,道:“不知太阳神君可有长久待在冥界的意愿?”   “我可没跟天帝作对的勇气。”   “易安也在冥界当差。”   “……”太阳神君好笑道:“你这是拿那小子绊住我?”   “不敢。”卫烛道,“全凭太阳神君自己决定。”   “容我考虑一番。”太阳神君拂袖,终止了这个话题。   牛头马面赶在王幼宜回鬼府之前捯饬好了自己,在门口站得端端正正。   卫烛请太阳神君到阎罗殿一坐,途中要经过鬼府,王幼宜一瞧牛头马面那紧张的模样就知道有鬼,上前敲了他们脑袋一记,“装模作样,你们以为跑得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哼,天真。”   牛头马面脸色发苦,王幼宜道:“罚扫枉死城一月。”   濯涟和九祁在后面默默听着,得,白忙活一场。   行至阎罗殿,大门大打开着,还没进去,便瞧见一大红身影翘腿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半边脑袋,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意,看着他们。   太阳神君见到人,神色变化,看看卫烛,又看看老熟人,不可置信地‘呵’了声,道:“殃离?!”   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太阳神君是天界唯一没参加的人。他与殃离算不上交好,但知道大战真相的他,此刻见到活生生的殃离,心中难免惊讶,还有一丝,仅仅一丝,高兴的感觉。   “诶哟。”殃离收回高高翘起的脚,歪着脑袋道:“太阳老弟,好久不见啊。”   太阳神君皱了皱眉,又很快敛起神色,道:“卫烛神君,不解释一下么?”   卫烛平铺直叙道:“幼宜姑娘不小心开了地狱机关,将魔尊放了出来。”   太阳神君知晓卫烛不会骗人,但……这人能不能别用‘我今天吃了顿饭’这样平常的语气描述这么恐怖的事情啊!   太阳神君扶额,“天帝还不知此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王幼宜笑眯眯道:“我们想干什么还不容易猜到吗,想灭了天帝啊。”   太阳神君心道,真是一群疯子。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天庭根基稳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从土里拔除的。”   王幼宜不以为意,语气轻松道:“我明白,你看我这不都想了五百年,虽没成功,不也还没放弃吗?”   太阳神君又看向殃离,这人有通天之力,若是执意帮助这位姑娘,也不是没有胜算。他在心中衡量利弊:他一直都对天帝的做法嗤之以鼻,奈何人微力薄,平时也就敢嘴上强硬两句,实际不敢跟天帝作对,更何况他手下还挂着一个徒儿,不考虑自己,也得为刘易安着想。眼下有机会推翻天庭,若是成,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顶多沦落至一死。   五百年前,他虽没有参与大战,却也没有帮助殃离,变相地冷眼看着天界欺压冥界,五百年后,他还要置身事外么……   太阳神君捏紧拳头,片刻后抬眼,道:“若是我能帮上什么忙,尽管说。”   殃离桃花眼微眯,拍两下手道:“可以啊老弟,你整日跟那群迂腐老头儿在一起,怎的也开窍了?就凭你这句话,爷罩定你了。”   王幼宜对殃离浮夸的语气感到一阵恶寒,偏头瞅瞅卫烛,心道,还是卫美人稳重冷静,不愧是她相中的人。   长风近日一直在训练龙兵,好容易得了空闲来,进门前数了数,六人在内,什么时候阎罗殿也这般热闹了……   魔尊现世之事他已知晓,见到本尊也不大惊讶,但对上太阳神君,他却是觉得稀奇,拱手打招呼道:“神君。”   太阳神君轻点头道:“长风将军。”   长风又挨个给在场的人打了招呼,完了之后自觉地站到卫烛身后,和濯涟九祁一起学着当空气。   在场之人都是王幼宜信得过的,但濯涟和九祁是东海之人,东海又是金淼掌管,太阳神君心中难免有几分隔阂,想到方才说的那番话,犹疑不定道:“这两个鲛人,也在姑娘对付天庭的计划之内?”   “算是吧。”王幼宜道,“金淼替天帝当差,先对付他也等于对付天庭呗。”   太阳神君无言,原来这两个鲛人是细作身份。   王幼宜想昨日买的桂花酒应该还有剩,便随意差遣了个鬼差去抱酒来,正好阎罗殿人多,她便请盟友们喝上一杯。   让人都落座后,她亲自给他们斟酒,边倒边念叨:“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了,大家以后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谁若是背叛,那我就是死,也要拖着背叛之人下地狱。”   说这话时她正拿起太阳神君的酒杯,后者心头郁闷,莫名觉得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待王幼宜到殃离跟前,殃离笑嘻嘻地把酒杯往前一推,道:“你这小辈说话霸道,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我喜欢。”   王幼宜挑眉直言道:“我这容貌,男子不喜欢都难。”她将殃离的酒杯重重搁下,“不过别爱我,没结果,我已心有所属了。”说罢她朝卫烛看去一眼,收获了对方的大红脸,满意一笑。   殃离鸡皮疙瘩都被她给恶心出来了,搓了搓手臂,哼哼唧唧道:“有什么了不起,当年多少女妖为我着迷,我要是想,早就妻妾成群了。”   “哦。”王幼宜轻飘飘道,“那我就在这里就祝您老人家早日妻妾成群,也不知道我活着的时候能不能见着那一天呢。”   殃离烦了她了,摆摆手,“你走你走!”   长风,濯涟和九祁三人自是不敢让王幼宜给他们斟酒的,连喊着“我自己来”接过酒坛,王幼宜也懒得跟他们扭捏,步子一转,坐回卫烛身边。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殃离负责插科打诨,王幼宜负责抬杠回怼,就着桂花酒,气氛逐渐轻松愉悦起来。阎罗殿平日几乎不会出现这般热闹的场景,在座的所有人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觉得不再空荡,好似找到了归所一般。   王幼宜喝酒上脸,却是不容易醉,卫烛见她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劝道:“少喝一些。”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他却感觉到她的高兴,不想扫兴,所以没说不让她喝。   王幼宜借着酒劲儿想调戏他,故意嗔了一声,伸手戳戳卫烛胸膛,“不嘛,人家就想喝。”   卫烛脑子里像是有烟花炸开一般,呼吸一滞。立即撇开脸,眸色晦暗,努力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悸动。   这姑娘,真是,真是!   王幼宜将脸凑到他面前,笑弯了眼:“怎么,又害羞啦?”   她说话时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带着桂花酒的清甜和一丝香气,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卫烛心脏砰砰直跳,半晌,他忍耐不住似的,抬手轻抚她的莹润的下颚,对着那微红的嘴唇,低头,吻了过去。   不等王幼宜反应,隔座的殃离惊弹起身,大喊大叫:“啊啊啊啊啊!天杀啦!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公然虐我这孤家老寡人,没良心,不知羞!”   王幼宜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卫烛,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唇角轻轻一勾,回吻了下后立即分开,直接无视了殃离,歪着脑袋对着卫烛笑道:“卫美人好生大胆,对我做了这样的事,可是要负责的。”   卫烛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自然会的。”   目睹一切的众人:“…………”   喂,兄弟,你的龙尾巴能不能不要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第一吻 第42章   第二日, 濯涟和九祁蹲在鬼府门口,同牛头马面八卦道:“你们没听错, 就是这样的。”   牛头一拍大腿, 满脸可惜道:“竟没有亲眼看见!”   马面噘着嘴, 朝牛头凑去,嘟囔道:“是, 是这样亲的吗?”   濯涟满眼放光, “对对对,就是这样。”   九祁补充道:“不过阎君比马兄你帅一些。”   马面动作突然顿住,眼中露出了惊恐之色, 牛头嚷了嚷, “干什么你,这副表情, 见鬼了啊?”   地面忽然覆上一层阴影,另外三人僵硬抬头,对上王幼宜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一咯噔,霎时将自己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那、那什么……大人, 您听我们解释,啊——!!!”牛头还想求饶, 王幼宜没给他机会,抬脚一踹,将他给踹没影儿了。   转而笑眯眯地看向马面,“闲得很是吧, 还学呢,这么有天赋怎么不去唱戏呢?”   “大、大人。”马面逐渐缩成一团,将自己裹成一个球,闷声道,“属下自己来,不劳您动手。”话落,往后一翻,滚走了。   濯涟和九祁见状皆是往后挪了挪,抵到墙壁角落,一脸讪笑。   王幼宜作势要打他们,吓得二人抬手捂脸,她的手在二人跟前停住,哼声道:“下不为例,回东海后好好修炼,下次来我可要检查你们修炼情况,若是不用功……”她突然化作曾经死时的凄惨的模样,小脸青白,眼下乌黑,活生生一个溺死鬼,吓唬道,“我就吃了你们!”   濯涟和九祁连声道是,濯涟干笑一声:“那,那我们就先回东海了,大人,再会!”说罢,拉着九祁,脚底抹油,溜走了。   太阳神君被安排在阎罗殿,殃离天还没亮时就跑去他屋里捣乱,老弟老弟的喊,将人闹醒,是以大清早的阎罗殿就一阵闹腾。王幼宜去的时候两人正掐架,谁也不让谁,她悠哉地拉了个小板凳坐下,加油助威道:“魔尊,你屁股被他踹了,快踹回去!诶诶诶,太阳神君,你瞧他竟敢抓花你的脸,不要放过他!”   卫烛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突然道:“好看么?”   王幼宜一愣:“啊?”   卫烛轻瞥了那边掐架的二人一眼道:“他们好看吗?”   王幼宜心道不妙,立马站起来,扯着卫烛袖子嬉皮笑脸道:“哪有你好看呀,我纯粹看他们笑话,你来了我就只看你,谁还看他们啊!”   卫烛看着她没说话,但王幼宜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这还差不多’。   这时,殿中涌现一团黑雾,黑无常从中化形而出,扛着镰刀恭敬道:“大人,有一事禀报。”   王幼宜道:“说。”   黑无常道:“皇帝赵胤撤了东海龙王的庙堂,加修太阳神君的神像,看势头,好像还要为大人您再建一座单独的。”   “他这样做有什么用?”王幼宜道,“金淼是妖怪,又不受供奉影响,我是鬼仙,就算有人给我上香朝拜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她眼睛忽地睁大,“我这聪明的小脑瓜子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殃离和太阳神君停止掐架,看向她。   王幼宜兴奋道:“天上神仙的法力都是受朝拜影响的,若是将他们的庙堂都毁了,他们法力尽失,还怎么嚣张?!”   太阳神君闻言一哆嗦,好狠的女子。   殃离适时地泼了盆冷水下来:“就算你强行毁掉庙堂,百姓心中仍然相信神仙,那他们的法力也不会受到影响。除非是百姓自发的,不然没用。要不然怎么五百年前人间被毁成那副模样,天帝笨狗还遗臭这么多年呢。”   卫烛道:“赵胤是位明君,在这片土地上深得百姓爱戴,亦是民之所向。仙家大多不作为,真正维护人间秩序的也是冥界,若他带头改造庙堂,换上幼宜姑娘的‘神像’,又有何不可?届时百姓都随君心供奉仙家之外的人,天庭势力便会逐渐削弱,对我们而言,有益无害。”   “说得好。”王幼宜揽住卫烛肩膀,“不过有一点,不用修我的石像,修太阳神君和易安小子的就行。你们想,太阳神君才在赵胤面前露了脸,且帮骊山百姓解决了旱灾,让赵胤修他的神像无可厚非。且此举还能暂时迷惑天帝,不让他发现我们的计划,易安也是神仙,又掌管生死簿,助鬼魂轮回,功德累累,受得起供奉。”   卫烛道:“此言有理。”   殃离一把推开太阳神君,擦了擦鼻尖,“怎么听着好处全给你占了。”   太阳神君面无表情:“……”我说一句话了吗我?   王幼宜对黑无常道:“还有什么事吗?”   黑无常的视线在她搭在卫烛肩膀的手臂上停留了片刻,微微垂眼,“无事了。”   王幼宜道:“谢必安最近可安分?”   黑无常道:“安分。”   王幼宜道:“成,你快去歇息吧,晚上还要当差呢。”   黑无常道了声是,然后卷着雾气离开。   殃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接着上个话题道:“若是想要天帝不发现,还有个法子。”   太阳神君睨他一眼:“说来听听?”   殃离风骚地伸手在自己脑袋边顺了顺碎发,抬眼挑眉道:“那笨狗最怕谁,不就是我么?我跑去蓬莱仙岛闹上一阵,他哪里还有心思盯着人间看,只怕恨不得逮了我立即碾成齑粉。”   王幼宜啧了声,拍马屁道:“不愧是魔尊,当真有牺牲自我的精神和魄力,简直是让小辈我敬佩不已!”她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魔尊你什么时候出发?我鬼轿借给你啊。”   闻言,卫烛轻笑一声,太阳神君也憋不住想笑。   殃离笑意僵在嘴角,咬着牙道:“小兔崽子,这么想我去送死?”   “此言差矣。”王幼宜胡扯道,“魔尊你能以一敌百,那群虾兵蟹将恐怕都近不得你身。再者,论修为,这世间谁比得过你?你去趟蓬莱,不过游走一趟罢了,何来送死一说?”   殃离哼了声:“伶牙俐齿。”   王幼宜微微一笑:“多谢夸奖。”   当然,王幼宜也没真想让殃离一个人去蓬莱,毕竟再加上她的话,天帝好像会更气一点,想她前些日子还在天帝眼皮子底下遛过呢。   魔尊现世,霞姝被俘,西海龙太子和太阳神君叛离天庭,这传出去,足够让三界沸腾了。   王幼宜轻勾唇角,天帝老儿,你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看着王幼宜逐渐变态的表情,殃离漫不经心地说:“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昨日跑遍各大坟场,将天帝封印的妖魔都放出来了。”   “你说什么?!”王幼宜惊道,“你怎么这么草率,妖魔跑出来祸乱人间怎么办?”   殃离耸耸肩,再拍了拍手,啪啪两声,殿内立即凭空出现无数个黑洞,骷髅、腐尸、妖兽一个接一个的从黑洞中涌现出来。   阴风弥漫,黑雾笼罩,妖气四溢。   王幼宜眼睛都看直了,殃离得意道:“他们都是我的兵将,没有我的命令不敢乱来,你瞧你紧张那样。”   妖魔鬼怪全都飘荡到他身后,张牙舞爪,以极其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身体。   殃离召出一片彼岸花海,往上一躺,悠哉道:“你不是很想知道五百年前仙魔大战的真相吗,随我走一遭,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幼宜看一眼卫烛,殃离会意,又道:“龙族小辈,可要一起?”   卫烛眼神不善地盯了殃离一眼,默不作声地踩上花海,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他才不会让王幼宜和殃离单独待在一起。   殃离也不同他计较,只是心想,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可不合他的口味,也不知这龙族小辈乱吃什么飞醋,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都怕别人抢了去。   太阳神君身份特殊,便没有和他们一起。殃离带着两个小辈和一干妖魔鬼怪,浩浩荡荡地在蓬莱仙岛落脚。   看门的天兵不是上次王幼宜来见到的那两个,瞧见他们这阵仗,吓得两腿发抖,特别胆小。“来、来者何人?”   估计是新上任的,连卫烛也不认得。   殃离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你们不认识我?”   两个天兵摇了摇头。   殃离一瞪眼。他可是能够上天入地大杀四方名号说出去能吓得人屁滚尿流的大魔头啊!他们!竟然!不认识!他!   “我说前辈,麻烦你就别摆谱了,既然今天是来吓唬人的,就硬气点行吗?”王幼宜直接迈步往大门里走,被两个天兵拦在跟前,天兵十分没有底气道:“不、不得擅闯!”   王幼宜朝两个天兵假笑了下,一挥手将他们掀飞,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殃离跟在她和卫烛身后,还是陷在自我怀疑之中。区区五百年,他的声名就没落了?竟然连小小的天兵都不怕他?   途中遇到来往的仙子仙官,都好奇地打量他们。卫烛脱离天庭之事暂时还没传开,众仙家瞧见卫烛带了一片妖魔来,还以为是他抓来的,还在心底感叹卫烛神君果然神功盖世,这回肯定要立下大功。   认得出殃离的仙官都是些老神仙,平日里那些老神仙都不爱出门,除了在大殿仪事就是在自己的宫殿待着,是以这会儿暂时没人认出殃离来。这下殃离更加郁闷了,走了一路,这些人竟然都像是不认识他似的。没人喊打喊骂,皮还怪痒。   待三人走到正殿,上面贴着一个大大的黄色封条,上面写着:闭殿三日!   “…………”   “我他娘的。”殃离狠狠踹了殿前的石阶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殃离:竟然一个都不认识我 第43章   谁也没想到, 做足了准备来到天庭,却是正好碰上了这么个日子。   卫烛这才想起, 每年中秋, 天庭都会放仙官三日假期, 而今天正好是最后一日。   他面不改色道:“不如明日再来。”   “不行!”殃离啐了一口,“我不要面子的啊?来都来了, 不搅和一番对不起我大魔头的名声。”他双手叉腰, “再说了,闭殿而已,一个个的还不是全都待在仙岛上, 我闹出个大动静, 不信他们不出来!”   “哦。”卫烛淡淡道,“那你随意。”   卫烛拉住王幼宜走到一旁, 两人一起看着殃离,脸上都写着‘我就静静看你表演’几个大字。   殃离青筋直冒,奈何话已放出,只能沉着脸朝身后的妖魔大队下令。随着一声令下,成群的妖魔便像得到释放一般, 双眼鹜地射出红光,长鸣一声, 一个个盘旋至半空,嘴角大大咧开,咻地俯身冲下,肆意破坏宫殿, 胡乱啄食仙草,片刻不到,便将正殿及园中花草捣得一片狼藉。   虽说破坏确实是破坏了,但王幼宜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小孩子在撒气,尤其是这位魔尊,此刻还撇着嘴,抱着胸哼了声。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是没有哪位神仙跑来看一眼,哪怕一位都没有。   王幼宜不得不道:“这群神仙好不容易放个假,我估摸着都跑得离正殿远远的了,毕竟谁也不想假日还瞅见这每天都要待上一待的地方。”   她话刚一落,不远处的草丛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瞧去,一天兵偷听时不慎露了个脑袋出来,他对上王幼宜的视线,惊恐万分,掉头就跑。   此举正合王幼宜心意,还道:“跑快点,赶紧报给天帝听。”   卫烛略一思索,道:“天帝今日应当不在仙岛,否则魔尊气息一出现,他便该感受到的。”   殃离嘴角抽了抽,那他刚刚白耍威风了?   王幼宜恍然大悟:“对啊,若是他在,那门口的天兵还不早传信给他了……”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霎时眉心一拧,“等等!就算他不在,我们硬闯进来,他也应该早接到消息了,为何迟迟不来?!”   想到方才趴在草丛里的天兵,王幼宜有种不妙的预感,兀地转身,竟瞧见了一丝金光闪烁在空气之中。   她太熟悉这金光了,五百年前,她眼看着这金光笼罩长安城,将‘邪魔妖道’刺了个穿!   王幼宜忽然急声道:“是天罗地网,你们快小心些!”   殃离脸色一沉,霎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怒骂一声:“笨狗狡猾!”   天帝早就接到了天兵的传信,震怒的同时又怕殃离再次跑掉,特暗中召集了各路神仙,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天罗地网,想要一举灭了殃离。   那金光忽然大作,化作一层金色的网,金线密密麻麻,缝隙严密,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一阵沉沉的,又带着快意的笑声响起,那本该端正庄严的天帝,此刻却露出了比恶鬼还可怕的阴森表情,出现在天罗地网之外,“殃离啊殃离,没想到你这么有能耐,居然能从阿鼻地狱里跑出来。可惜,任凭你本事再大,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王幼宜见过一次的雷神也跟着现了身,还有一群她不认识的神仙,看到殃离,皆是一脸震惊又害怕的表情。   不等殃离怒骂出声,天帝忽又看向卫烛,眼神冷了几分,落到王幼宜身上之时,眸色骤暗,鹜地降下滔天威压:“大胆魔女,速将我儿交出来!”   王幼宜被殃离传过功,又跟着学了一段时日的法术,今非昔比,早不是那个只有五百年道行的小鬼仙了。这威压虽骇人,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却不能让她背脊弯曲一分,她站得笔直,毫无畏惧地对上天帝带着锋芒的视线,将腰间的烟斗转至指间,嘴角冷冷一扯,“想要你女儿?自己来拿啊。”   烟斗上的红麦穗放肆飞扬着,就如同捻着它的主人一般,张狂无比。   天帝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殃离,还没有谁敢像这样挑衅他,不由得怒意滔天,再次施压,卫烛不动声色地挪到王幼宜身前,抬手布下炎火结界,公然对抗天帝的法力,这一幕出现,霎时嘘声四起。   “卫烛仙君当真与魔女同流合污?!”   “红颜祸水啊!”   “以后西海恐怕要消亡了……”   王幼宜听着可不得劲儿,徐徐将视线转到那群嘴碎的神仙身上:“消亡?你们倒是想想是自己先亡还是西海先亡吧?”   那些神仙默默瞥了一眼殃离,突然就闭嘴了。   大魔头现世是谁也想不到的,更何况,现在大魔头还带了那么多妖鬼怪兵来……难不成今日又要上演一场仙魔大战?   殃离见天帝威风,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微一扬手,地面上立即出现了大片红艳艳的彼岸花海,他打了个响指,彼岸花就如活过来一般,缠绕上卫烛布下的结界,红光一闪,腾地将天帝的威压震了个碎!   他哼声道:“就凭你这笨狗还想欺负我罩的小辈?!你,还不够格!”   天帝见状,沉声下令道:“活捉他们!”   众仙应是,天兵涌上,皆对着天罗地网施加法力,源源不断的仙力涌入那密布的金色网线,殃离对妖魔打了个手势,原先破坏神殿的那群便立刻飞身对付罗网,王幼宜趁天帝这会儿没注意到自己,迅速给长风传音:“你随太阳神君速去人间,找到赵胤,让他撤了天上神仙的庙堂,再宣扬解决旱灾是太阳神君的功劳,让百姓们都供奉太阳神君。”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对修道之人没有影响,却对凡人起作用。只要他们多在此拖住天帝一刻,等天帝回过神时,人间百姓供奉的就已经不是他们了。   不一会儿王幼宜便收到了长风的回应,她怕被天帝发现,就此立即掐断了联系,小声在卫烛耳边道:“已安排妥当。”   卫烛轻点了下头,道:“你且当心一些。”   他说完便闪身至殃离身边,同他一起破坏天罗地网。   殃离沉寂了五百年,这五百年来他一直回聚法力,但肯定是不及封印之前的强大,一时半会儿拿这网也没办法。五百年前他便是被这招阴了,现在想来他还郁闷的很。   既然暂时逃不出去,他也就不急了,手中施法,嘴上念叨:“你这笨狗,不就是垂涎我吗,但有一句话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这样的天鹅可不能被你给糟蹋了。”   众仙闻言,看向天帝的目光突然就变得古怪起来。   天帝瞬间被激怒,“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殃离状似无辜道:“我胡言乱语什么了,不都是实话吗?”   王幼宜在后排看戏,心道,魔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天帝是断袖?仙魔大战的真相竟是求而不得?也不对啊,既然是断袖,怎么同仙娥生下了霞姝呢。   天帝咬着牙道:“闭嘴!”   殃离做了个鬼脸,“我偏不!”   他又絮絮叨叨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得到我,想得到就直说嘛,干什么编些谎言来骗大家呢,还说什么我祸乱三界,大杀四方,未免太过可笑了。”他突然指着众仙家道:“还有你们,你们是眼瞎还是心盲啊,哪只眼睛看见过我害人了?我害过你们吗?笨狗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简直连笨狗都不如,蠢货!”   “你!”一位白胡子老头儿颤声道。   “我,我什么我?”殃离桃花眼微眯,“当初就是你这老头儿带头,传播谣言,叫三界中人听了我的名字便害怕,将我污蔑到地底下去了,该诛!”   王幼宜听得津津有味,饶有兴趣地看着天帝和众仙家的反应。   天帝似乎很怕殃离再说下去,急切地想让他闭嘴,但任凭他如何施压,也堵不上殃离的一张嘴:“世人皆知我是集天地之灵气,揽黄泉之鬼气降世的彼岸花精,因机缘巧合修得恶鬼道,这才成了一个鬼仙。就是这世人皆知,给我带来了无数杀祸。”   他漫不经心道:“天典记载,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谁人能得到彼岸花,便能修为暴涨。可惜,从古至今,无人能拔下一朵来。”   王幼宜凝了神,仔细听他继续讲,卫烛也稍稍被他的话吸引过去。   “哈哈哈,这不,我出现了!相比扎根在黄泉地里的彼岸花,我不是更容易得到吗?你们垂涎我,想得到我,想融了我的元神,想修为暴涨!撒下弥天大谎,蒙骗三界,仅为了一己私欲,便将我逼至万人敌对的境地。”殃离忽地邪邪一笑,“五百年前捉了我,发现用尽什么方法都不能融了我的元神,恼羞成怒,又怕我报复,将我封印在阿鼻地狱之内……”   殃离幸灾乐祸一笑:“想不到吧,我又出来了,我不仅出来,我还要揭穿你,让你声名扫地,让你法力尽失!”   众仙哗然,天帝霎时面色铁青。   王幼宜听了殃离这一席话,心中再也遏制不住恨意,捏紧了拳头,死死盯着天帝,气得嘴唇发颤:“我还要让你不得轮回!”   她本来,只怪天帝为了剿灭妖魔而不顾凡人性命,她本来,只怪天帝为了重建天庭而不顾冥界秩序!   可谁又知道,这人,竟不是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为了那自私的欲望,就害了无数信他,爱他,供奉他的百姓!   天灾,非他替百姓解决,百姓却跪地拜天,人祸,非他替百姓伸冤,百姓却感激神仙,他凭什么受此恩惠,那群神仙凭什么受此恩惠?!   王幼宜眉心的红印越发鲜艳,她的眼中也逐渐布满血丝,周身黑雾大作,恶鬼的凄鸣响彻天际,卫烛心突地一跳,连忙看去,她这是入魔了!卫烛立即道:“魔尊。”   殃离见状,一发狠,召唤出更多黑洞,源源不断的恶鬼从中爬出,他快步至王幼宜身边,骂骂咧咧道:“笨狗,今日若是我这小后辈有什么闪失,我必将你的皮给剥了。”   王幼宜双眼仍死盯着天帝的方向,红血丝快要将她的黑眸也吞噬殆尽,一阵眩晕,身形向后倒去。殃离连忙道:“扶好她。”   卫烛不用他说,眼疾手快地将王幼宜揽在怀里。殃离的手探到王幼宜眉心,察觉到她紊乱的鬼力,皱了皱眉,“该死。”   他传给她的功力竟然没有完全被她吸收。   他的法力霸道,还带着恶鬼之怨,那些怨气趁王幼宜心神脆弱之际侵蚀了她的心智,很是不妙!   殃离还有一事未抖出来,若是他自愿,那他自愿之人,便可融了他的元神,得到他的修为……   眼下这小辈境况实在糟糕,若不及时解决,会有丧命的风险。殃离看了眼眉间隐忧担忧之色的卫烛,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这么伟大呢,为了成全这对小辈,竟想着自我牺牲。   殃离手抚至自己心脏处,刚想发力,就被一只手按住。   只见王幼宜眼中红血丝骤消,眼神恢复清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殃离:“…………”   殃离:“救你啊。”   殃离:“你怎么突然好了?”   这时,烟斗突然跳到二人中间,风骚地扭了扭。   意思是:当然是我的功劳啊!   殃离挥手扇了烟斗一下,心道,早干什么去了!   卫烛将王幼宜扶起,问道:“没事吧?”   “没事。”王幼宜对他笑了下,却是心有余悸。方才她真是差点又入了梦魇……   五百年前她虽是亲身爬出了那万鬼窟,却再也不想回首一遍那光景,实在叫人心颤胆寒,惊惧不已。这回还真多亏了烟斗,否则她恐怕命都要丢在这里。   王幼宜再次看向天帝,眼神虽冷,却不复之前那般歇斯底里。   殃离回去继续破坏天罗地网,由于有更多恶鬼妖魔助阵,众仙家逐渐不敌,密闭的网也有裂开的趋势,天帝神色一变,这时,王幼宜瞧见一名力竭的天兵,立即挥舞烟斗打出一道鬼雾,正中那天兵的脑袋。   天兵受击跌倒,输送的法力也立即中止,卫烛凝出火焰,朝着天兵站位处的罗网烧去。   只听得“咔”地一声。   那处的罗网裂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当年的仙魔大战,竟是因为天帝……   想吃一朵花。 第44章   人间, 骊山。   一处半山腰,几十名身形壮硕的男子扛着木材往山顶上走, 山脚还有陆陆续续挑担的人, 担中尽是砖瓦。依稀可见几名官兵在召集人马, 很快就又有一批人涌至山脚,其中不乏别着皇刀的侍卫。   庙堂需凡人亲手建造才可。纵然神仙挥手便能化出一座崭新的庙堂, 但那样的庙堂根本无法收集凡人的信仰。   太阳神君乃神仙, 不得参与修建,长风却是可以。他乃龙妖,虽在天界当过职, 但并不修习仙法, 所以没有影响,抬手间便将挑担的人送往了山顶。   后来见凡人实在辛苦, 和赵胤商量了一番,干脆直接化作了龙形,扛着一大堆材料飞上山顶,来来回回,加快了庙堂修建的进程。   山脚下的村民见了真龙不由得惊呼出声, 一些壮年男子主动要求来帮忙,妇女孩童便做饭打水给男人们送来。   三日后, 骊山的庙堂修建完成,赵胤领着他们又去了扬州主城,每完成一处,便又转战另一处。长风一直计算着时日, 只盼着王幼宜他们早些下界。   ******   罗网裂开,殃离立即吹了声哨,妖魔鬼怪一瞬间全都往那处涌去,将裂缝撑破了个洞。   “哈哈哈哈。”殃离放肆一笑,“笨狗,你能奈我何?”他飞身一跃,左右手分别抓住王幼宜和卫烛,疾射而出,转眼三人就已到天罗地网之外。天帝先是胡子抖了下,继而动身追了上去。   殃离的速度很快,即使手上拎了两个大活人,也没影响他在仙岛上蹿下跳。天帝又惊又怒,却又抓不住他,号令众仙一拥而上,最后乱成了一锅粥,自家人打自家人,谁也不比谁好过,脸上全都挂了彩。   天帝被挤在正中央,绝望地看着殃离带着人离开。   殃离在云中穿梭,笑着道:“龙族小辈,接下来可就靠你了。”   天帝成功被他们激怒,现下他们回到冥界,会将火力全都吸引过去,只要西海龙兵抵挡得住,那他们便成功了一半了。   三人万万没想到,回去之后,整整七日,都没等来天帝的报复。   王幼宜:“他该不会是自闭了吧?”   殃离:“很有可能。”   卫烛沉吟道:“长风传信说庙堂已修建完成,天庭的实力应该受到了重创,暂时不敢轻易讨伐冥界。”   最近法力大增的太阳神君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都太过于梦幻了些。   阎罗殿的大门忽地被敲响,四人抬眼望去,是孟婆和宋秋月。   王幼宜朝她们挥了挥手,“快来坐。”   孟婆走来道:“幼宜,有一事同你说。”   王幼宜道:“我就知道,但凡你找我,都不会是闲得无聊。”   宋秋月今日尤其话少,见了人打个招呼后就乖巧地坐下,眼眶还有些泛红。   王幼宜瞥她一眼,“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了?”   宋秋月闷闷摇头。   王幼宜又看向孟婆,疑惑道:“织瑶,你且说今日来是为何事。”   三个男人默契地挪了挪板凳,坐远了点,但视线还是落在这边。   孟婆轻笑了声:“别这么严肃,一件小事罢了。我在这里当差八百年,早也腻了,想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你没意见吧?”   王幼宜:“你……”   孟婆又道:“你放心,这段时日我已将熬汤之法教会了秋月,以后我的位置便由她来接替。”   宋秋月霎时哭出声来:“织瑶大人,您,您别走啊。”   王幼宜伸手捂住宋秋月的嘴,哭声顿时变成呜呜的声音,王幼宜黑下脸,“我要说几次,别哭别哭别哭!”   王幼宜严肃道:“织瑶你可想清楚了,真要将孟婆之位交给这个爱哭鬼?指不定哪天一只生魂将她吓得泪流满面,汤都熬不出来,你当真放心?”   王幼宜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将孟婆留下,孟婆心里清楚,可宋秋月却听得当真了,掰开王幼宜的手,急道:“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我!”   “不哭了?”王幼宜收回手,“这就对了嘛。”   孟婆拍了拍宋秋月的背,温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且又不是不能再见了。”   王幼宜看她是铁了心要走,也不再劝,叹了口气:“行,你想走就走吧,有空记得回来看看,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孟婆眼睛笑弯成了月牙状,“知道啦。”   宋秋月扒拉着孟婆的袖子,委屈地撇了撇嘴。   孟婆捏了捏她的脸,“一定要好好当差啊。”   宋秋月点了点头,抿嘴,“嗯嗯。”   王幼宜忽然想起道:“中秋那日,你回家了没?”   宋秋月目露感激之色,“回了,大人您真好,还专门为我设了阵法。爹娘叫我好好要感谢大人。”她道,“对了,大人,您的生辰八字是多少,我爹娘想给您烧纸钱!”   “…………”王幼宜打住道,“不必。我已重活一次,不是鬼了。”   王幼宜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孟婆道:“明日吧,我陪着秋月再待上一天。现在有魔尊坐镇,我也不大担心你了,冥界由你和阎君治理,我也是放心的。望你以后有锦绣前程……”她笑看了卫烛一眼,接着道,“抱得美人归。”   王幼宜笑眯眯道:“那就借你吉言啦。”   第二日,冥界鬼差都聚在鬼门关口,为孟婆送行。   王幼宜初来冥界之时,孟婆就已经在当差了,那时混乱,孟婆也没放弃熬汤,苦口婆心地劝恶鬼从良,被抓得遍体鳞伤也没有一句怨言。直到后来王幼宜从恶鬼坑中爬出来,才和她一起渐渐治理起了冥界。   对孟婆感情最深的,冥界之中当王幼宜莫属。   王幼宜平时虽嬉笑怒骂,但这样真实的情感,她向来不爱表露出来,故作潇洒地挥挥手,看不出一丝不舍,笑道:“记得回来啊。”   孟婆微微一笑:“好。”   她又转眼扫了扫其他鬼差,轻声道:“再见。”   随后便化作一道紫光远去了。   宋秋月心情有些低落,从今日开始她便要接受孟婆之位,也算是在冥界找到了正当的差事,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道:“大人,我想在上任之前再到人间看看父亲母亲,可以吗?”   王幼宜没接话,就在宋秋月以为她要拒绝之时,鬼轿“砰”地一声落地,宋秋月立即钻了进去,回头道,“多谢大人!”   王幼宜微一扬手,鬼轿便自动启程,飞往人间。   待遣散众鬼差,她也回到了鬼府,等没人看得见的时候,才将脸垮了下来,满脸都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   她和织瑶几百年的交情,说真的舍得那都是假的,好不容易将天庭摆了一道,好友却走了。   织瑶走了,下一个是谁呢?   卫烛么?   卫烛现在是在帮她,可她也知道,他多少是因为有些愧疚才帮忙的,只因他父母参与了五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   王幼宜赶紧摇了摇头,甩掉了所有矫情的想法。   就算卫烛对她是有愧疚和同情,那也不能否认他对她的情谊,他对她这么好,肯定没理由舍得走的。   再说了,冥界还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呢,她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孤身一人的境地,从前没有卫烛,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想通之后,王幼宜心里轻松了些,在床上坐了会儿,便又推门去阎罗殿了。   殃离和太阳神君有掐不完的架,这才没多久,又打在了一起。卫烛和长风坐在一边喝茶下棋,完全无视了二人。王幼宜走进去,唯恐天下不乱道:“打打打,没吃饭吗,使点劲儿啊!”   二人的目光瞬间落到她身上,她撇撇嘴,“没劲。”到卫烛身边,看他们下棋。   四人在阎罗殿待了一下午,傍晚之时,宋秋月乘着鬼轿急急忙忙地回来了。   “大人!大人!”   鬼轿还没落稳,宋秋月就从上面跳了下来,急声道:“狐族的族长竟在收集活人的精血,害死了好多人!”   “你说什么?”王幼宜面色一沉,“他竟有胆量敢做这等事?!”   涂山律已经到冥界来过两次了,他还想再来一次吗?这再来一次,她可就不会轻易让他离开了!   卫烛神色也是一凝,棋子卡在指缝,抬眼道:“他收集活人的精血做什么?”   宋秋月忙道:“我是在家宅附近一处小巷处发现此事的,偷听了一会儿,好像是……是用来供奉什么灵台?对,什么灵台!”   那方互看不顺眼的二人突然齐声道:“蚀灵台。”   王幼宜眉心一拧,蚀灵台?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卫烛放下棋子,淡声道:“金淼。”   “对。”王幼宜突然想起来,“上回在西海之时,我收到濯涟和九祁的来信,他们就说了蚀灵台,说那玩意儿是金淼在龙宫海底建造的。”她眼睛一眯,“好啊,这涂山律竟敢和金淼同流合污,真是个狗屁东西!”   太阳神君也厉声道:“身为仙官竟敢修此邪魔歪道,他真是辱没了仙家名声!”   “会不会说话?”殃离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别侮辱了邪魔歪道,我们邪魔歪道可不会使蚀灵台,也不靠活人的精血修炼!你们仙家还有名声么,早让天帝笨狗败光了去,还好意思说呢。”   太阳神君:“…………”有道理,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长风和卫烛交换了一下眼色,突然道:“这段时日天帝没讨伐冥界,会不会是因为……”   卫烛忽地轻勾唇角:“看来金淼没闲着。” 第45章   “你们在说什么, 为何我没听明白?”王幼宜疑惑道。   卫烛解释道:“庙堂之变导致天帝修为大损,众仙正是虚弱之际, 金淼野心勃勃, 不会放弃此大好机会。”   太阳神君迟疑:“难道……”   王幼宜接他话道:“难道金淼趁机去找了天庭的麻烦?!”   话刚一说出, 一道白光闪过,濯涟和九祁传来的信笺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龙王携兵攻上蓬莱, 欲一统仙界。   “……”   王幼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儿后道:“胆子挺大啊他。”   原来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   金淼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真将天庭攻下,对他们而言, 也不是一件好事, 对人间百姓来说,更是一场灾难。   毕竟是连雨都不降的龙王, 还能指望他出造福一方的好事么!王幼宜怎么都觉得,事情好像在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她扯了扯嘴角:“得,咱们上次那一遭,倒是成全了那蠢龙。”   殃离吊儿郎当道:“也不尽然,他可比天帝好对付多了, 若是他不听话,那就教他乖乖做龙!不过小辈, 你想毁了天庭,可毁了天庭之后,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解气。”王幼宜瞥他一眼,“还有查阅天典。”   “哈哈哈哈。”殃离大笑一声, “不愧是我的后辈,直白!早知你想得到天典,说一声便是,我顺手就能给你偷来。”   “不需要。”卫烛突然冷冷道,“不敢劳烦魔尊专程为她跑一趟。”   殃离挑眉,王幼宜连忙道:“什么专程为我跑一趟啊,他重点明明是想炫耀自己神通广大你听不出来吗!”   卫烛撇开头,不讲话,似乎因为她帮着殃离说话生气了。   殃离幸灾乐祸地笑,王幼宜瞪了他一眼,转对卫烛道:“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就任由他自立为王吗?”   卫烛思索片刻道:“暂等几日,就算金淼攻下了天庭,他也势必元气大伤,要扳倒他,趁那时最好。”   太阳神君表示赞同,王幼宜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决定静观其变。   宋秋月默默发问:“那狐族族长?”   王幼宜冷冷一笑:“咱们冥界正好缺个给生魂引路的,我看他就特别合适。”   她要把那臭狐狸抓来,狠狠地折磨他,让他这辈子都和生魂打交道,让他知道随意残害别人性命会有什么下场。   “秋月,带路。”王幼宜活动了下筋骨道,“自传功以后,我还没好好揍过人呢,这回正好试试魔尊的功力好不好使。”   殃离闻言笑看卫烛一眼,卫烛脸色立马就黑了。殃离乐了,这龙族后辈的原形该不会是个醋坛子吧,这么容易就恼了,实在有趣。   宋秋月拉开鬼轿门帘,“大人,走吧。”   卫烛起身:“我也去。”   殃离“诶”了一声,拽住他袖子,“你去做什么,难道你能时时都守在她身边?区区一个狐狸精还怕她摆不平吗?”   卫烛冷着脸甩开殃离,坐回棋桌前,虽不大高兴的样子,不过也算是答应了。   他心想,他确实不该小看她,该相信她一些。   王幼宜扫了他们一眼,“魔尊,太阳神君,若冥界有什么事,记得传信给我。”又笑眯眯地对卫烛道:“卫美人,我走啦。”   卫烛看向王幼宜,扬了扬唇角:“嗯。”   太阳神君和殃离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腻歪了!   宋秋月带着王幼宜去了家宅附近,王幼宜闻着那骚狐狸味儿,判定涂山律应该没走多远,召出一团烟雾在前头带路,跟着烟雾到了一处人来人往,混杂的大宅门口。   王幼宜鼻子嗅了嗅,很嫌弃道:“这里味儿最浓,涂山律在这里准没错。”   宋秋月小声道:“那咱们要隐身吗,被看见了可就打草惊蛇了。”   “跟上。”王幼宜往大宅里面走去。宽敞的院子里都是些衣衫褴褛的洗衣妇人,盆子里的水映着她们被冷风吹红的脸蛋,见王幼宜和宋秋月进来,都好奇地抬眼打量了一番。   平日里这样贵气的女子,可是舍不得屈尊到她们这大杂院来的,所以她们稀奇的很。   宋秋月贴着王幼宜耳边道:“大人,她们都在看我们呢。”   王幼宜无视那些目光,继续往里走,声音不大不小:“看就看呗,能少你一块肉不成?”   宋秋月乖巧道:“哦。”   那些妇女闻言全都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搓着衣服。   待王幼宜和宋秋月走进第二个院子,妇女们才又偷偷瞥去,片刻后小声议论起来。   涂山律这时正在第四院炼化刚收集来的精血。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金淼答应他,推翻天庭之后会晋升涂山氏族为仙族,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卖力。 若那事真成了,到时候他便不是再是妖怪,而是受凡人敬仰的神仙了!   那冥界魔女也迟早会被他踩在脚下,翻身不得!   越这么想,涂山律越心里越美,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看着有些诡异,沉浸在自己 幻想中的他也并没有发觉两道不善气息的靠近。   大宅里的院子并非一院接一院,而是有拐弯之处,第四院恰好在宅里的最深处。王幼宜和宋秋月原是顺着一条路走下去的,但那味道渐渐淡了之后,又折返了回去,兴许是涂山律太兴奋没控制好自己的气息,王幼宜立马揪住那丝妖气,顺着就绕到了第四院的院门口。   院门紧闭,妖气四溢。   宋秋月询问道:“大人,活捉还是?”她比了个划脖子的动作。   王幼宜眼皮一跳,这傻孩子跟谁学的这茬?真让她划人脖子,她也不敢吧?   “涂山律正在施法,不可轻易打断,咱们直接进去。”王幼宜说着,将鬼力灌入腿中,抬脚一踹,大门应声而开。   涂山律面前摆着一排罐子,罐口沾了猩红的血迹,他此时在干什么,一览无余。   他蓦然转过头来,瞳孔一缩,心下大为骇然!   这魔女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宋秋月想到那罐子里装的都是人血,十分不忍,王幼宜也是皱了皱眉,抬手一挥,一道鬼雾打去。   涂山律咒骂一声,一时间竟做不出决断。   他若是躲开,精血便会炼化失败,这么多罐人血全都白收集了。可若是不躲,难道他要硬生生地承受这魔女的攻击吗!   电光火石间,涂山律一咬牙,放弃了手下的东西,阴鹜地看过来一眼,沙哑着声音道:“又是你这魔女坏老夫好事!”   王幼宜冷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老狐狸既然不想好好地活着,那便受死吧,省得再去祸害凡人!”   说罢,她旋身一飞,双手凝出彼岸花,和涂山律交手起来。   这彼岸花乃魔尊传功给她后修炼得来的,威力比她以前使的鬼雾大得多,涂山律虽算不上顶尖厉害的妖怪,但也是一族之长,对付老狐狸,王幼宜不敢掉以轻心。   宋秋月见二人斗得难舍难分,搓了搓手,暗中朝涂山律使坏,逼得涂山律一边对付王幼宜,一边还要警惕着她的小动作。   涂山律怒火攻心,霎时间破绽百出,王幼宜借机对他拳打脚踢,疯狂输出鬼力,几乎是狂扁了他。   涂山律本就上了年纪,不比年轻狐妖灵敏,加上修为一直突破不前,身子骨早就不再硬朗了,王幼宜打起架来又不留情,生生将他揍得鼻青脸肿,连连后退。   宋秋月这时在指尖点了簇火苗,朝着涂山律的衣摆吹去,不一会儿,一股焦味就弥漫了出来。   涂山律鼻子一动,低头看了看,惊得跳脚,连忙施法灭火。   待他将火灭干净,衣尾已经烧得破烂不堪。他抬眼一看,对上宋秋月无辜的双眼,狠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转成了一句:“阴险女鬼!”   地面上还有几罐未破碎的精血,王幼宜双眼一眯,扬手将其打翻在地,涂山律自觉打不过她,转身想跑,王幼宜转眼一看,没打算放过他,召出鬼雾锁链,三下五除二就将他五花大绑。   王幼宜拽了下手心,涂山律当即踉跄一跌,顺着锁链被拉到了她的面前。   宋秋月顺势做了个鬼脸,“坏蛋!”   涂山律:“…………”???谁有你坏?   王幼宜施法清理了下院子,召出鬼轿,拽着涂山律走进去,“既然你这么喜欢往我冥界送魂,干脆就一辈子待在冥界算了,谁叫你喜欢那里呢。”   涂山律想破口大骂,王幼宜手中变出一团棉花,看都没看一眼的就塞进了他嘴里,感叹似的道:“世界清静了。”   涂山律干瞪着眼,动不了身也开不了口,后悔极了。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帮金淼做事?!他现在被抓去冥界了,金淼会来救他吗?   会个屁!   三日后,嘴里还塞着棉花,无人问津,想哭哭不出来的涂山律如是想道。   之前用来锁幻妖的锁妖笼,现在用在了涂山律身上。   幻妖想为自己赎罪,自愿当起了锁妖笼的监守,两条小短腿交叉而站,斜斜地靠在笼边,十分悠哉地自言自语道:“我一介小妖,如今却管着狐族族长,妙,实在是妙啊。”   “…………”   涂山律好恨。   作者有话要说:  涂山律:我太难了 第46章   几日后, 金淼占领仙界自立为王的消息便传开了。   除了凡人不知晓这消息,上至修仙门派, 下至妖界众族, 皆是一片哗然。   纷纷感叹, 这天要变。   在锁妖笼里的涂山律也从幻妖那里听来了消息,一口老血吐出来。他怎么就偏偏被抓住了, 若不是那黄毛丫头, 他现在可就飞升成仙了啊!   可恨,可恨至极。   王幼宜几人对此事有心理准备,因此消息传开时, 他们也不大意外, 只想着这金淼还有几分能耐。   王幼宜觉得金淼此人忍着在天帝手下干了那么几百年,心底肯定早就变态了, 这回终于翻身做了主人,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金淼确实是高兴,高兴得过头……   自立为大帝第一日,他捆着天帝去了灭魂殿,生生将天帝处置得神魂俱裂, 化作一颗无用金丹,滚落在那积了灰的角落里。   第二日, 他将以往瞧不起过他的仙娥全纳给了自己,将她们安排在同一个殿中,也不碰她们,只时不时去奚落几句, 精神上折磨她们。   第三日,他几乎将东海搬了个家。难得他还没忘记鲛人一族,濯涟和九祁也‘沾光’在蓬莱仙岛得了处小住宅。   至于那些仙官,见天帝大势已去,为保狗命,纷纷对着金淼溜须拍马,才险险保住自己的地位。   金淼也不是个完全糊涂的,他的地位可不就得靠人给衬托出来么,要是将这些仙官全都抹杀了,他当个空落落的天帝又有什么意思?   但众仙官之中,还有一人,对金淼是完全不待见。姜泽自飞升后便一直在天帝手下做事,天帝也一直重用他,对他不薄,他心中记着恩情,自然十分痛恨金淼的行径。   趁着金淼大摆仙园盛会,庆祝自己登帝的这日,姜泽黑着脸从仙岛逃了出来。   想也没想,直接就来到了冥界。   但很不幸,他被卡在了鬼门关。   现在的鬼门关由西海龙兵把守,防卫比之前森严了许多,连随便一只生魂进入也得被百般排查,更不用说姜泽这浑身散发着仙气,大名鼎鼎的雷神了。   姜泽皱着眉头,不自觉地有高高在上的口气:“放我进去。”   西海土生土长的龙兵可不吃他这一套,他们只认龙族的将领,哪怕这会儿是天帝来,他们也不会变得好说话。还是板着一张脸道:“不得命令,吾等不得随意放行。”   站岗的鬼差偷瞄一眼,不动声色地跑去阎罗殿通报,王幼宜得知后,当场就气笑了:“他竟然还敢来?走错地方了吧!”   殃离拽了太阳神君一把,“走咯,看热闹去。”   太阳神君一脸不愿意,但奈何殃离力气大,他根本挣脱不开,想想自己修为上跟殃离的差距,默默放弃了挣扎。   卫烛牵住王幼宜的手,轻声道:“去看看。”   四人慢悠悠到了鬼门关,姜泽看见失踪的太阳神君,面色一沉:“叛徒!”   “会不会说话?”王幼宜冷然道,“你现在不也从天上跑下来了么,他是叛徒,你是什么?来我冥界也不知道客气点,怎么,还当自己是雷神呐?”   姜泽一噎,神色突地变得复杂起来。   过了半晌,他有些弱声弱气地道:“金淼称帝,又有妖界狐族助阵,以后三界必然不会安宁。现下能与之抗衡的也只有你们了,难道你们要任凭他继续嚣张下去吗?”   殃离笑嘻嘻道:“金淼推翻了天庭,我们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王幼宜也道:“可不是吗。”   太阳神君嘀咕道:“你俩唱相声呢。”   姜泽皱了眉头,看向卫烛:“金淼称帝,接下来第一件事便是铲除西海的势力,你当真不为所动?”   卫烛淡淡道:“那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姜泽自尊心极强,这回来冥界已是走投无路,现下被这般回应,脸上再也挂不住,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还想借着冥界之力,将金淼这贼子打入地狱,现在看来是一点希望也不给他,他深深看了四人一眼,转身离开。   王幼宜却将姜泽的话放在了心上。   是啊,还没万事大吉呢。金淼向来和卫烛不对付,现在有权有势了肯定想着怎么找卫烛的麻烦呢,光凭这一点,她也不能任由金淼当天帝啊。   王幼宜目光落在了太阳神君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有了个想法。   太阳神君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犹疑道:“姑娘你这是……?”   王幼宜:“凡人的供奉将你养得这么肥,你应当是不忍心看着他们遭殃的吧?”   太阳神君:“……自然。”   王幼宜:“可金淼那人,你是知道的,你觉得他当天帝能造福百姓么?”   太阳神君:“……不能。”   殃离听着王幼宜这诱哄的调调,瞬间明白了什么,偷笑着看太阳神君,小老弟要遭殃了啊。   卫烛也明白了过来,稍稍可怜地看了下太阳神君,撇过头,决定不给他提醒儿。   王幼宜又道:“所以,你受了百姓的恩惠,应当守护他们吧,就算他们没供奉你,这也是你的职责,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太阳神君隐隐感觉不对劲:“……对,对吧。”   王幼宜拍了下手:“好,既然你也有此觉悟,那咱们便说好了,待我们去收拾了金淼,你接任天帝的位置,好好运作天庭,流芳万古!”   “…………”   “……?”   “……啊???”   王幼宜无赖道:“说好不让百姓受委屈的啊,你要是不答应,那就是让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太阳神君木然一张脸。   请问冥界是什么骗子窝吗?现在后悔加入还来得及吗?   “哈哈哈哈哈。”殃离笑得前俯后仰,边弯腰边勾住太阳神君肩膀,“老弟啊老弟,开不开心?当天帝呢!”   太阳神君拨开他的手,冷冷咬牙道:“滚。”   殃离根本不当回事儿,还笑得没个正形儿,太阳神君真是当场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卫烛轻咳一声,道:“你果真有行事的一套。”   王幼宜侧脸看他,笑眯眯的:“你是在夸我吗?”   卫烛:“嗯。”   王幼宜挽上他的手臂,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也就你会夸我了,卫美人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殃离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而带着怨念地看着二人。   太阳神君此时啐了一口:“呸,活该!让你笑。”   殃离阴恻恻地盯了太阳神君一眼,立马上手,二人又掐起架来。   王幼宜拉着卫烛的袖子走开,轻哼了声:“别和他们待在一起,顽劣幼稚。”   -   刘易安听说王幼宜撺掇太阳神君当天帝的事后,双眼一瞪,连忙跑去找了太阳神君,然后劝道:“师父,您三思啊。”   太阳神君苦笑道:“我倒是想三思啊,你看那位幼宜姑娘给我自己决定的机会了么?”   刘易安极力点头:“魔女大人说得对啊!您三思,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千万可别放跑了!”   太阳神君:“……”   太阳神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少年稚气的脸上满是坚定之色:“师父,我说,您一定要当上天帝。”   太阳神君愣了会儿,然后才问:“为何?”   刘易安抿了抿唇道:“我自跟随卫烛仙君来到冥界之后,才发现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在受着苦难,可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根本无法帮助他们。”他眼中忽而亮起了一点光,“可若是师父您当上了天帝,那就不一样了。天帝可以做许多事,能差遣仙官维持人界秩序,能帮助人界百姓解决灾祸,您瞧,这些事现在不都是魔女大人在做的吗?可这些,本该是天庭的职责啊!”   太阳神君被他的话震得心底一痛。   是啊,这些,本是他们的职责啊……   这么几百年来,天帝早就忘记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连带着他们这群仙官,也逐渐迷失了自己。   人间的秩序,竟是靠着幼宜姑娘一人苦苦维持的。   他们,竟还连一个女子都比不上!   太阳神君的声音有些哑了:“易安,你是个好孩子。”   刘易安眼神清明,眸子中有别样的,属于少年的光彩,“师父,您一定要当上天帝。”   太阳神君轻轻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七日后,乃天庭例行的上朝之日。   王幼宜四人早在头一晚商量好了,就在上朝的这日,带领西海龙兵和冥界众鬼攻上天庭。   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金淼和狐族的兵力。   仙官们心中对金淼有气,到时候说不定还帮着他们对付金淼,就算有人忠于金淼,那也是极少数的,不足为虑。   王幼宜想着霞姝这蠢货没了爹,大发善心地将她从烟斗里放了出来,再亲口告诉了她近日发生的事。   霞姝就如五雷轰顶一般,先是滑倒在地,半个时辰后哭得惊天动地,一个时辰后苍白着一张脸,竟主动要求参与攻打天庭的计划当中。   王幼宜漫不经心道:“你可想清楚了,就算这回你帮了忙,我也不会忘记你当初怎么对待冥界的。此战赢了,冥界还是与你势不两立。输了,你还得被金淼惦记上,你真要去?”   霞姝凄楚一笑:“他杀了我父君。”   王幼宜话中带刺道:“你被我抓了时,你父君可没有舍弃一切来救你。”   霞姝眼眶一红:“那时父君身后有天庭,有所顾忌。我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贱命一条,不必多劝。”   王幼宜不想再看她这可怜样,随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会儿长风领着千名龙兵整齐地聚集在鬼门关,殃离也召唤出了一大堆妖魔鬼怪,太阳神君站在其中,怔愣半晌,当真有种奇幻的感觉。   卫烛等着王幼宜来,迟迟未下命令,王幼宜到底是没让霞姝参与进来,吩咐宋秋月看住她,才放心地赶到鬼门关。   王幼宜满意地看了一眼他们的阵仗,道:“都准备好了?走吧。”   殃离难得正经,挥手化出大片彼岸花海,弥漫至乌压压一片的龙兵、妖兵和鬼兵脚下,他手凭空一握,花海便将兵将全都托了起来。   殃离朝他们道:“上去。”   王幼宜和卫烛一同踩上花海,太阳神君和长风也没墨迹,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待看清周围景象时,他们竟然已经到达了仙岛。   看到几人惊讶的表情,殃离得意道:“我厉害吧,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崇拜我,收起你们的小眼神。”   殃离虽然人有点吊儿郎当,实力却是不容置喙的,卫烛此时真心将他当做了前辈,诚心道:“厉害。”   殃离顿时臭屁得恨不得跳个舞。   要知道卫烛这小后辈平时怎么都看他不顺眼,动不动就对他有莫名的敌意,今个儿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别犯傻,正事要紧。”王幼宜说着,一套流水般顺畅的操作将门口的天兵打晕,然后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殃离偷撞了下卫烛的肩膀,小声道:“我说龙族小辈,瞧瞧这小姑娘多凶,你怎么就喜欢上这样式儿的了呢?”   卫烛微微笑道:“她不凶。”   就是表面凶而已,心里可柔软了。   “算了算了。”殃离吃了一嘴的腻歪,骂骂咧咧地走到后面去,“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猪油蒙了眼睛呀……”   这会儿所有的仙官都在正殿内,路上除了有些被王幼宜打晕的天兵,不见活人,没人给金淼通风报信。所以等王幼宜他们动静不小地走到正殿外时,金淼才有所察觉,命人打开了殿门,一时间许多天兵从里面涌了出来,瞧见了殃离,皆是又惊又怕的模样,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摆出防御的姿态。   金淼给仙官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沉着脸,负手走了出来。   他已然是金袍加身,银白色的头发梳成了高高的发髻,长眉斜上,眼神睥睨,一步步都像是踩着蝼蚁踏来,浑身都写着‘高高在上’四个大字。   殃离和王幼宜不约而同道:“人模狗样。”   金淼已经离他们这么近,怎么会听不到这两人说了什么,当下眉头一拧,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按道理讲,相比殃离,金淼也算是小辈,可现在他瞧见魔尊,却还是一副不大忌惮的模样,王幼宜难免猜测他是不是憋了什么大招。   毕竟天帝见到殃离之时都有些慌乱,这个仅有千年道行的龙妖,凭什么来的底气?   王幼宜忽地想到涂山律帮金淼收集精血一事,心底突突一跳,她怎么忘了,金淼修了邪道,此时的修为恐怕深不可测。   那和她修的炼恶鬼道不同。   需要残害活人才能修炼的功法,是真正的邪魔歪道,这样的功法可以让修炼之人修为暴涨,可同时也会让修炼之人迷失心智,彻底沦为杀戮的傀儡!   王幼宜沉声问道:“他是如何想到修建蚀灵台的,他又从哪里找来的功法?”   卫烛思索道:“仙岛之中有一处藏书殿,里面收录了三界典籍,典籍类别大且杂,什么都有。或许金淼是从藏书殿里发现的邪功。”   太阳神君这时道:“我记得一两个月前,天帝罚金淼到藏书殿中打扫……”   王幼宜和卫烛对视一眼,王幼宜道:“上次我们到天庭摆了金淼一道,却不想天帝对他的惩罚,竟导致了后面这么多事的发生。”   殃离故作高深地说:“这都是天命注定。”   自觉威风凛凛,不屑一顾,高高在上的金淼:“…………”   这几人还聊上了?   不仅王幼宜四人聊上了,长风和身后的龙兵也聊上了,探讨着战术,妖魔鬼怪们也互相缠绕在一起,嘴里咿呀哇抓,根本没将金淼的出现和那群穿着银甲的天兵放在眼里。   好像他们只是来仙岛游玩的。   最后金淼忍无可忍,端不住那架子,青筋直冒:“给本尊拿下他们!”   天兵得令,浑身一颤,没人踏出一步。   金淼长眉倒竖,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   “遵、遵命。”天兵头子抖着声音迈出了第一步,却怎么看怎么怂,再对上殃离似笑非笑的眼神,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两眼一翻白,居然直接晕倒在地。   空气瞬间安静了几许。   半晌,殃离摸着下巴道:“我有这么吓人么?”   王幼宜挑眉看向金淼,嘲讽道:“看来帝君才上任,还没巩固好自己的地位呢,连天兵都使唤不动,啧,不得劲啊。”   金淼磨了磨牙,对着身后殿内的一众仙官怒道:“废物,还不快出来?!魔头魔女都攻上天来了,你们这是在看戏?!”   众仙官心虚地垂下眼。   可不是在看戏么。   反正天庭这会儿已经破败成这副模样了,再混乱一点他们也不介意。   见前一刻还拍着自己马屁的仙官这会儿竟然装起哑巴来,金淼怒不可遏,心中顿觉荒唐不已,眼中利芒一闪。   好,既然这群废物要装死,那他便让这群废物如愿!   金淼手中掐诀,无数个水龙卷从地底冒出,朝着殿内直捣而去。仔细一看,还能发现那水龙卷中带着一股暗红色的血光,鼻尖也能闻出一丝血腥气。   卫烛皱眉道:“他果真是修了邪功。”   王幼宜脸色也是变了,想到人间被涂山律残害的无辜百姓,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烟斗朝金淼的方向打去一道鬼雾,顺带撺掇仙官道:“金淼把你们当狗养着呢,你们当真甘心他当天帝,对你们颐指气使?”   这话说得仙官们心中一动,半晌,群情激愤。   “就是啊,他以前不过和我们平起平坐,现在把我们当什么?”   “趁着这机会,推翻了他!”   “再强又怎么样,有东海龙将辅佐又如何,殃离那上千的魔军,金淼他抵挡得住吗?!”   “他想杀了我们,可真是狠毒至极!”   最后,众仙官都是一脸愤懑之色,纷纷施法抵挡住那水龙卷。   金淼彻底惹了众怒,仍是拂袖一甩,冷笑一声。他嘴中念了句咒,不知从哪处来的海浪瞬间铺天盖地袭来,伴随着铿锵的金石之声,整齐的兵队从海浪之中冒了头。   王幼宜几人定睛一看,瞳孔顿缩。   连殃离都惊了一惊。   这兵将的数量,至少也得以万计了。   东海竟有如此大的兵力?   卫烛显然也未料到金淼这隐藏的实力,略沉重道:“西海还有五千兵将驻守,若魔尊能再开一个传送阵,倒也来得及支援。”   殃离道:“那些兵将虽数量上占优势,修为却大都不高,问题不大。我们要注意的是金淼。”   殃离忽然放低声音道:“我正面会他,你们三个绕后攻击。长风就带着龙兵和魔兵抵挡东海的兵将,那群蠢仙应当也会加入其中。”   说罢,不等几人答应,他便飞身到半空中,风骚地一勾手指头,朝金淼道:“小后辈,五百年前的仇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如今逮着机会了,你可别吓得屁滚尿流哦。”   殃离故意说这么一番话,果然激怒了金淼,只见金淼白发飞扬,一声龙吟,双手化作龙爪朝着殃离直冲而去。   长风立即动身,带着西海精英兵拦住上万的东海的龙兵,众仙官端详了下局势,决定先暂时站在冥界这头,动身帮忙。   王幼宜和卫烛也只能听殃离的指挥,顺带拉着太阳神君,偷偷绕后,准备伺机而动。   太阳神君提议道:“我能借助日冕之力灼烧海水,金淼主修水术,此举能对他进行干扰。”   “行。”王幼宜点头,“那我放鬼雾迷惑他的视线,你专心施法。”   卫烛手心凝聚出火莲,道:“金淼与我水火相克,我助太阳神君施法,应当能起到双倍之效。”   三人商量好后,等到金淼注意力完全被殃离吸引去的那一刻,迅速施法。霎时黑雾四起,炙火翻涌,金红的光亮弥漫在整个天际。   金淼操控海水不如之前那般得心应手了,这才察觉有人捣鬼,转头一看,对着三人怒目而视,扬声骂道:“下作!”   王幼宜也不示弱:“你骂自个儿呢,蠢龙。”   收集活人精血供奉蚀灵台的人是谁?还好意思骂他们呢,可真够不要脸的,呸!   金淼怒极,顿时也没再耗下去的心思,将自己的功力毫无保留地施了出来,浓郁的血腥气立即弥漫开在这片天地,刺得人鼻子发疼,恶心至极。   王幼宜捏住鼻子,皱眉骂道:“这缺心眼的不怕熏死自己吗?”   金淼哪里会嫌弃这味道,他双眼泛红,露出了狂妄的笑容,嘴角大大咧开,像是被恶鬼附了身。   他一字一顿地道:“今天,你们,全都,得死!”   眼看着他就要威力大发,战局边缘处突然冒出两条鱼尾巴,紧接着便见两个俊美的鲛人抱着个青色黑纹的大鼎奋力往王幼宜这边游来。   濯涟和九祁边游边兴奋道:“大人,大人,我们偷了他的蚀灵台!”   王幼宜面色一喜,忙朝他们招了招手。卫烛笑了,顿时不再担心局势,太阳神君也松了口气。   殃离挑眉,朝着那方一指,对金淼道:“小后辈,你瞧瞧那是什么?”   金淼拧着眉头看去,看清自己东海的鲛人抱着什么东西时,当即一个瞪眼,傻了。   “???”   “!!!”   濯涟和九祁感觉到那道杀人的目光,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游到了王幼宜身边,将青色大鼎塞到了王幼宜怀里,郑重道:“大人,只要您将这蚀灵台毁了,龙王的修为就会一落千丈,不再是咱们的对手。”   九祁往金淼那边看了眼,催促道:“大人,最好快些!”   王幼宜寻思这两个都会说‘咱们’了,顿时觉得当初没救错人,欣慰道:“辛苦你们了。”   濯涟和九祁长时间潜伏在东海,此次偷取蚀灵台,风险可是相当的大,这么重要的东西金淼不可能没派人把守,他们能偷来一定是花了些心思的。   金淼眼看着王幼宜就要毁掉蚀灵台,差点失声,惊呼:“不要!”   他化作原形,碧蓝色的巨龙卷起大片浪花,横冲直闯而去。   “咔嚓——”   在金淼离王幼宜不到十寸距离时,她直接施法震碎了蚀灵台,大鼎碎片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音,就如金淼的心一般……   王幼宜一脸无辜道:“我也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好破坏,我还使了好大的力呢。”   金淼这一条巨龙顿时跌在地上,龙脑袋上的圆眼珠子瞬间失去了光彩,他如一条废龙瘫在地上,龙须微颤,喃喃道:“我的心血啊,我的心血啊……”   “不是,那什么。”王幼宜转头看向卫烛,“你劝劝他?感觉怪可怜的。”   卫烛:“?”   太阳神君:“……”姑奶奶,你捏碎蚀灵台的时候怎么不见可怜他?   金淼幽怨地看了王幼宜一眼。   王幼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了什么小姑娘。   金淼一倒,那边的东海龙兵就跟失去了主心骨似的,纷纷走神,长风和西海龙兵的尾巴齐齐一甩,便将他们撂翻,倒下的兵将瞬间砌成了一个小山堆。   殃离飞到这边来,道:“小辈,赶紧用你的鬼雾锁链捆住他。”   王幼宜闻言立即施法,给金淼来了个五花大绑,金淼这会儿也不挣扎,任由她动作,只是一双龙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很幽怨很幽怨。   “……”王幼宜将锁链一头塞到卫烛手上,“我受不了他了,你来吧。”   长风那头处理好了龙兵,这边处理好了金淼,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地准备回去冥界。   太阳神君这时道:“仙官们怎么办?”   他话刚落,几人就见另一边,几十名仙官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王幼宜扶额,“忘了这茬。”   王幼宜将太阳神君往前一推,指着他笑眯眯地对那群仙官道:“太阳神君你们都认识吧,他替凡人治理了旱灾,这会儿人间全是他的庙堂,你们不正好缺个头头吗,我看他就很他合适,他会留下来同你们商议后事的,我们就先走了啊!”   殃离很默契地召唤出了花海,带着大家传送离开。   独独被留在蓬莱仙岛的太阳神君,面无表情,心中骂道,狗殃离!   -   回了冥界,王幼宜立即命人修了个能容纳得下金淼的锁妖笼,将金淼扔了进去。   至于东海的龙兵,奉命行事,本质上没有大错,更没害什么人,王幼宜将其放回了东海。没有头头的兵将是一盘散沙,她也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濯涟和九祁帮了大忙,王幼宜没什么可感谢他们的,只能将自己曾经用过的所有能帮助修炼的法宝、修炼书、药材全都送给了他们。   待一切事情大致处理好,几日后,王幼宜带上刘易安和霞姝再次去了趟天界。   众仙官发现太阳神君的实力大涨,心中都颇为惊讶,加上太阳神君对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模样,对他也不抵触,这几日也渐渐习惯了听从他的安排,现在将仙岛收拾得也像个样子了。   仙岛经历了第一次殃离的捣乱,还有第二次的上门讨伐,四处破破烂烂,就在前几日还没眼看呢。   看着修葺好的仙岛,众仙官心中无端生出了一股风雨过后,岁月静好的感觉。   霞姝一到天界,便直奔灭魂殿,找到了天帝的金丹,小心翼翼地捧着,缩在角落,泪目呜咽。   王幼宜和刘易安去了正殿,太阳神君问道:“你们怎的来了?”   王幼宜笑道:“天界已恢复正常,易安身为仙人,自然是该回来的。”   刘易安本就懂事,对王幼宜带自己上天界的事一直没多问,这会儿听到她这么说,紧张道:“大人,我不能继续掌管生死簿了么?”   王幼宜点了下少年的额头,“你可是神仙,整日待在冥界算怎么一回事,忘了当初是被贬下去的吗?”   刘易安垂下眼,“可……我喜欢冥界啊。”   到了冥界之后,他才知道了自己存活于世间的意义,才明白了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太阳神君明白他的小心思,道:“待在天界一样可以帮助凡人,只是需要做出点牺牲,你可愿意?”   少年巴巴地抬头,“牺牲?”   太阳神君:“如今混乱之后,天帝之位空缺,你又难得有一颗赤子之心,天资极好,若你即位,想必是不会有人阻拦的。”   他太了解天庭这些神仙了,平日里这个看不惯,那个瞧不顺眼,实则心底跟明镜似的,只要不打扰到他们的安稳日子,头上的人是谁都无所谓。   他们那般排斥金淼,不过是知道金淼不会善待他们罢了。   陨落的天帝从前好歹一个巴掌后还给一颗甜枣,金淼却尽是给他们巴掌,他们能不闹么。   还有,太阳神君也是有私心的。   他认为天帝这样的位置,就不该他们这样的老神仙去坐。一个个都只想着养老,只想着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谁去关心凡人?   可刘易安不一样,他的年岁即使放在人间,也是正当的少年一枚,还对这世间充满着好奇,充满着热血,大好河山,当是属于这样的少年的。   刘易安一脸纠结,心中想,他当真能胜任吗?   王幼宜在一旁道:“你们仙家的事,你们自己决断。霞姝我带回来了,这会儿在灭魂殿,想怎么处置也都随你们。这次来主要是想查阅一下天典。能借我翻翻吗?”   “当然。”太阳神君说完,带着王幼宜去了藏书殿。   当王幼宜捧着天典时,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有点颤。   马上就可以得知父亲母亲的去向,她却有点不敢翻开看了。   父亲母亲已经转世投胎了么……   王幼宜深吸一口气,翻开天典,顺着父母的生辰八字找去,在厚厚的书页中,停留在了一处,她看清上面记载的文字后,手指弯了弯,无意识地抓紧了书角。   怎么会,怎么会!   越看,她眉头皱得越紧。   太阳神君见她这样,心中微叹。   已经猜到上面记载了什么。   若是父母已经转世,她应当高兴才是,若是父母没有转世而魂魄尚在,她一定会立即寻去。   可她这样,只能说明,她的父母已魂飞魄散,不在世间了。   想来五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害死了多少凡人,也就只有王幼宜一人从万鬼窟中走出来了,剩下的,不是魂飞魄散,就是失去神智成了恶鬼,根本无法再重见光明。   太阳神君喉头动了动,无奈道:“节哀。”   “我没事。”王幼宜声音有些沙哑,合上典籍塞回木架上,“我先走了,多谢神君。”   说罢,也没给太阳神君说下一句话的机会,乘着鬼轿离开了。   太阳神君当即传信给了卫烛。   接到来信,一想到王幼宜知晓父母魂飞魄散后的难过,卫烛就心下一揪,三步做两步去了鬼门关。   生怕她伤心得不回来了。   还好,鬼轿不久后就落了地。   卫烛上前撩开轿帘,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泪流了满面的脸。   王幼宜没哭出声,就静静地,模糊着眼睛看他。   卫烛见过她泼辣骂人的模样,也见过她狠厉揍人的模样,唯独没见过她哭的样子。   心中一窒。   手足无措,愣在原地,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幼宜见了他,像是遇上了救命稻草,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轻轻地道:“我等了五百年,终于等到天庭倒闭了,可我的父亲,母亲,都不在了……”   她为什么能坚持等上五百年,不过是因为心中尚存希望,以为自己父母的魂魄还游荡在人间,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击。   她一下子好像找不着方向了。   她不明白自己这么久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为了,得到这个残忍的消息么?   卫烛心疼,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着。可他知道,眼前的姑娘比他更难过。   他顷身,动作很轻地将王幼宜从轿中带了出来,再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手抚上她的后脑。   “你还有我,我也是你的家人。”   不一会儿,他便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被浸湿,却将人抱得更紧了。   卫烛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在意。   她难过,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殃离和长风走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他们也知晓了王幼宜父母之事,长风叹息一声:“魔女大人真是命苦,先是家破人亡,再是掉入恶鬼窟,又苦苦忍了五百年,最后却……唉……”   殃离没想到这小辈竟活得这么曲折。   但他自从彼岸花里蹦出来就没愁眉苦脸过,最见不得人苦哈哈的,于是快步过去哈哈大笑两声:“小辈别难过啊,冥界这么多鬼陪着你呢。你瞧瞧外面那些人多忌惮我,我却站在你这一边,你多招人羡慕啊!”   长风忙追上去,想堵住殃离的嘴。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跟着我混保准你天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长风堵不上他的嘴,已经是一脸麻木。   “你要是看谁不顺眼,一声令下,我都给你灭了!”   殃离越喊越来劲儿。   “毁天灭地,不灭幼宜!”   王幼宜本来真挺伤心的,但被殃离这一通吼,从卫烛的胸前撑起来,红着眼睛盯着殃离,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字:“滚。”   殃离无所谓地一扭腰转身:“滚就滚,我最会滚了。”   卫烛:“……”   长风:“……”   长风跟上了殃离。   王幼宜一抹脸,将泪擦得干干净净,瓮声瓮气道:“让你看笑话了。”   卫烛摸摸她的脑袋,棕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她,“没有。”   王幼宜伸手,揪住了他的半边脸,往外扯了扯,强硬道:“你以后不许离开我,更不许多看别的姑娘一眼,不然我下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   见她有了说话的力气,卫烛轻笑出声:“好,都依你。”   王幼宜钻进他怀里,蹭了蹭,闷声道:“卫美人,我只有你了。”   卫烛愣了愣,随后胸腔涌入一阵热意。   鬼门关忽然起了风,吹得黄泉路入口的彼岸花沙沙作响。   星河骤降,明月悬空,银白色的月光洒下来,落在二人身上,像是铺了一层糖霜。   “幼宜啊。”似无奈的轻声低叹,他轻轻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斜眉微扬,眸子若星河般璀璨,他笑得惹眼:“不管还有多少个五百年,你都会有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摸着大纲码完了,万字结局送上。   谢谢收藏了这篇文和跟读文的小天使,你们全都是我的大宝贝!!!   谢谢每一位留评的小天使: 柠檬不萌雪梨不璃,绯衣, c, 笑世间浮华, 蒋饶, 琳琅, 顾越   再谢谢给我投了两次地雷的绯衣大宝贝!!!   每一个小天使我都眼熟哈哈哈哈,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请不要嫌弃这文的短小!也不知道这文够不够沙雕,有没有博得你们一笑!我的水平实在有限,不能将一个故事精彩地呈现出来,不足之处,请多包涵,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番外   王幼宜重生后的第五百零一个上元节。   与以往五百年的上元节都很不同。   冥界鬼差都换上了红色的衣裳, 大红灯笼从鬼门关一路挂到了枉死城。   游历四方的孟织瑶也在这一日回来了。   太阳神君辅佐刘易安当了新君,掌管天庭, 将天界秩序管理得井井有条。今日他们也受到了王幼宜的邀请, 赶来了冥界。   王幼宜刚从皇宫赵胤那里拜访回来, 被卫烛捎来的卫雪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故作老成地眨了下眼睛:“舅母好, 我就说你会成为我的舅母吧?”   “小鬼头。”王幼宜笑骂。   众人很巧地在鬼门关碰了头。   殃离招呼着众人往里面走,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今儿是个好日子,各位准备怎么玩呀?”他突然转身凑到刘易安面前, 微眯眼, “你这小天帝,应当不会想灭了我吧?”   刘易安当了天帝之后, 眉宇之间沉稳了许多,但听到殃离这么问,真诚一笑:“魔尊放心,冥界就是第二个天庭,我们绝不会有窝里斗的那一天。”   殃离满意地直起腰, “懂事。”   太阳神君瞪了他一眼,“少逗我徒儿。”   “小老弟, 你这话怎么说的!”殃离忽然飞速地在太阳神君脑袋上敲了一记,然后跑开,“哈哈哈哈哈,气不气, 有本事来追我啊!!!”   众人:“……”   孟织瑶在后面笑着,看了眼卫烛和王幼宜,拉了王幼宜的手道:“你这是抱得美人归了?”   王幼宜嘿嘿一笑:“托你的福。”   孟织瑶:“真好,秋月那孩子呢?”   “知道你惦记她呢。”王幼宜道,“这会儿正是往她那儿去。”   宋秋月继任孟婆之位后,开始对汤汤水水的感兴趣,闲来无事便自己酿酒,如今已在枉死城开了间铺子,许多鬼差都爱去她的铺子喝酒吹牛。   他们今日,也要去她的铺子喝酒。   太阳神君追着殃离打了一路,在酒铺门前才有所收敛。   正好宋秋月一掀窗边的帘子,见人都来了,欣喜道:“大家快进来!”   进去后,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都在,四鬼围坐在一起,用纸糊孔明灯。白无常不是个坐得住的,一会儿挠痒痒一会儿四处看,就是不好好做手上的事。瞧见门口热闹,跳起来,“过节了过节了,别糊了。”说罢一脚踢翻了堆在中间折好的孔明灯。   “……”黑无常默默拎起他的后衣领,动作熟练地将他扔出了酒铺。   白无常摔在门口,抬眼看了一眼来的众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吐出舌头落在地上,将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拍拍灰,“大人,你们来了啊。”   “你又给我皮。”王幼宜冷嗖嗖看了他一眼,今日过节,不想骂人。   白无常让开了路,收起舌头又是一副笑脸,“你们进,你们进。”   众人坐了一个大圆桌,宋秋月陆陆续续端了几坛酒来,几杯酒下肚,大家渐渐敞开心扉闲聊了起来。   起头的当然是话多的殃离:“相聚就是缘,来,大家干了这杯!”   说罢,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桌上的人纷纷笑了,跟着干杯。   孟织瑶招呼着宋秋月坐下,高兴道:“我现在可要叫你孟婆大人了呢。”   宋秋月觉得,即便大人离开了那么久,再见面也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抱着孟织瑶的胳膊撒娇,“您就别取笑我啦~”   太阳神君盯着刘易安的杯子,小声道:“少喝些,明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   刘易安乖巧点头,但这话被殃离听见了,立即给小天帝倒满一杯,挑衅地看向太阳神君,“你个小老头儿,管得还挺宽!”   太阳神君咬牙切齿,二人又对骂起来。   王幼宜突然道:“对了,姜泽那厮回天界了没?”   自姜泽来冥界碰了一鼻子的灰后,一直都没他的消息了。   刘易安摇摇头:“也许不想再当仙官,闲云野鹤去了。”   大家又随意聊了聊。   霞姝被关了禁闭。   金淼还在锁妖笼里。   人间刘易安的香火正旺。   有冥界撑腰的鲛人一族在东海翻身农奴把歌唱,成了东海的主族。   重生后,一直跟在王幼宜身边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孟织瑶也都还在。   酒桌上有吵闹,有欢笑。   王幼宜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无比满足,喝了酒后的脸红扑扑的,眼睛也笑得弯弯的,在心里说了句真好呀,挽住卫烛的手臂,仰头看他。   卫烛低头,猝不及防撞入那亮着光的黑瞳之中。   他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以后的每一个上元节,大家都要一起过啊。”王幼宜这样说道。   ——真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