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离后,天妃成了海王 作者:殊明   文案:   池音是天帝历劫后带回来的女子,众仙不明白天帝为何对此女如此特别?   直到众仙看到女子酷似陷入沉睡的神女的脸,才恍然大悟。   池音原身是一只月鸟,月鸟一生一伴,喜欢一个人,就全心信他护他。   寻得伴侣后的月鸟,额间生出红羽,曰情丝羽,此羽除非亲手除去,否则终生不落。   后来神女苏醒归来,池音看着神女的脸,终于明白了自己原来只是一个替身。   她看清后,主动和离,亲手抽出额间情丝羽,又亲手焚去。 ============== 第1章 这是天界?   池音在一团散着柔和银光的月华中缓缓的睁开了眼。   池音是一只月鸟,月华中丰沛的灵气可以很好的温养她几近耗尽灵力的身躯。   眼下她还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但很显然她并没有如她预料的那般,因为为那个人续命过度透支灵力,而致衰竭而死。   并非她有意求死,那个人叫温少宁,是她的夫君,是个没有来世的凡人。   温少宁命带天衰,这种命格的人,死后便是人死魂衰,再无转生。   这一点池音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嫁给了他。对她而言,文文弱弱的温少宁,便是这三界天上地下的唯一,这与他是否是凡人,有没有来世并无关系。   她答应过少宁,即便他死了,她也会好好活着。   应下这话时,池音并无半点违心。   温少宁教她认凡人的字,给她说了许多书中的传奇故事,带她去看风月中的异域美人,告诉她这世上天南地北的美食美景。他说,将来她也可以如话本子中替天丨行道的女侠一般,逍遥自在,踏平川游江湖,去认识最美的人,看最壮阔的景。   她觉得少宁所说的那种生活,真的很美。   温少宁一直告诉她,爱情不是全部,他更不该是她的全部,人的一生太短或许只来得及爱一个人,但她的一生很长很长,可以爱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温少宁让她试着去爱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物。   她觉得少宁读过那么多书,总不会说错的。   可当温少宁的魂魄一天比一天衰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放不开手,再美好的日子,没了她的少宁便失去熠熠生辉的吸引力。   即使知道自己的灵力对于天衰命格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池音依旧想留住他,哪怕只是多一刻也好。   “呆鸟!”隔着月华笼罩的薄雾一般的结界,池音看到了一个穿着黄衣的小童。   “小谷,是你啊,这里是哪里?”池音有些恹恹地问着,脸上的茫然却显然不是因为自己身在陌生之处,而是对这个再无少宁的世界感到不知所措。   小谷是颗谷子精。   池音第一次化为人形偷偷溜出望月谷时,在人间的茶摊听了一天的群侠捉妖传。在回望月谷的路上她遇到了一只凡间的花雀精,花雀精的孩子身子不好,她就把自己带着的月灵果送给了小花雀治病,花雀便把刚捉来给小花雀补身子的谷子精送给了她。   月鸟并非凡鸟,刚出生便可吸收天地精华,平日所食也是谷中的灵泉仙果。   池音自然没有吃了谷子精,谷子精也很知恩图报,就一直跟着池音,久而久之,二人便成了朋友。   团子一般白胖的小童盘腿坐在结界外,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张望了一圈殿内的布置:“嗯……我刚刚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人说这儿好像是天界,这里的一切都是用月灵石做成的,你说会不会是传说中的月宫?”   池音摇摇头表示不知,她脑中混混沌沌。灵力枯竭带来的极度虚弱倦意,和失去少宁后一直挥之不去的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在她的身体中交缠,让她无法集中地去思考一件事。在疲倦再度吞噬她之后,她下意识地蜷了蜷身子抱着膝盖,侧躺着将脸埋进膝间,又闭上了眼睛。   小谷见她如此,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原先他是不赞同池音和书呆子在一起的。   月鸟天性忠贞,一旦结契,额间生出情丝羽,这一生便只会守着这一个伴侣。   书呆子虽不似别的凡人那般喜新厌旧,可再好也是个活不过百年的人,若是能转世投胎,倒还好些,但偏偏命中带劫,有今生却无来世。   百年的岁月,对于与月同寿的月鸟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和这样一个凡人结契,与让池音这只呆鸟孤独终生有什么区别?   可日子久了,他却发现,这二人或许真是世上最般配的一对。   书呆子看着文弱,其实颇有手段,在凡人中也算是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已官至四品,是个极有抱负的人。   一开始书呆子并不知道自己没有来世之事,那时候池音多看别的男子一眼,他就酸的跟什么似的,又怕池音觉得他小气,便总是憋着劲和那些男子较劲。甚至有一回还因为池音夸了他那做将军的好友一句英勇,他还真就找了师傅,每日卯初习武,卯末去衙门,一坚持就是几年。   生怕池音的眼神不能只专注在自己身上。   可这么一个人,在知道自己没有来世之后,竟辞了官,散尽家财带着池音去看名江大川,去认识不同的人。他看着温少宁一点点的教会池音怎么做人,怎么识别人心,鼓励池音去接纳更多的人和事……   生怕池音的眼中只有自己。   一个明知道对方没有来世,还是义无反顾,甚至为了给对方续命,差点耗尽灵力而死。   一个怕自己死后对方会孤独,放弃抱负、名利,甚至是自己在对方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只想让对方在自己死后也能开心快乐继续活下去。   呆鸟配呆子,还真是天生一对。   想到这儿,小谷又鼓着脸长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殿门被打开,一个男子带着几个穿素白纱衣的仙官仙子走了进来。   小谷眯着眼,在月华与祥光之中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这是一副寻遍三界也再难寻出的好样貌,眉间眼梢尽是纤秾矜贵,气度熠熠卓绝,却又带着些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只是这容貌似乎与书呆子还有三四分相似。   小谷呆望着男子,在心中暗暗想着。   男子却只淡淡扫了小谷一眼,声音低沉清冽地与身后的人吩咐:“带他去仙植园。”   身后的仙官垂首应诺,不待小谷将那句“你们是什么人?我不走……”说完,一挥袖便将他变回了原身谷粒,躬着身退了出去。   男子望着蜷在月华中的池音,狭长的凤眸几不可见地弯了一弯,低声对身后的仙娥道:“你们也下去吧。”   一应仙娥便都恭顺地退出了殿外。   这个过程中有胆大的仙娥忍不住偷偷觑了月榻上的池音一眼,想看看这究竟是如何绝色的一个女子?竟让天帝如此另眼相待,只可惜池音的脸一直低埋着,也看不出什么。   其实自天帝将池音从凡间带回天宫后,天界众仙都对她十分好奇,天帝每五千年历一次劫,所遇之人无数,为何偏偏只对这女子如此特别?   但众仙家心中也明白,再特别也没人能越过那位神女去。所以这女子,再如何也只能住在月华宫,永远不可能入主金阙云宫的天后殿,成为天帝比肩并立凌霄的人。   应华迈步走到月榻前,目光少见的蒙上了一层极淡的柔意。   身为天帝,他每五千年便会应天道下凡渡劫,但天地不可一日无主,以往下凡渡劫的都是他的分神,唯有这一次,他是以本体下界,只留了分神镇守金阙云宫凌霄殿。   此事极秘,天界之中亦只有掌三界命簿的司命知道个中内情。   不可否认,与以往的历劫所经历的形形色色的人不同,池音对于应华而言确实有那么点“特别”。无论是容貌性情,还是她对自己凡身的独一无二的情感,都甚合他意。   甚至让他破例将她带到了天宫。   应华就身卧上云榻,仿佛那重结界并不存在一般。   他动作轻缓地搂过池音,慢慢从身上散出一些属于温少宁的气息。   不出他所料,怀中的人便无意识地凑了上来,窝在他怀中蹭了蹭。   十分亲昵。   池音的这个反应,显然让他很是满意,他嘴角微勾,用修长的指挑起怀中人的下巴,指尖上缓缓释出的灵力足以让她保持沉睡的状态。   他将额贴上她白净的螓首,一窥她此刻的梦境。   池音的梦中是他们初识时的场景,当时的池音还是因为听了说书的故事就立志当个捉妖师的小姑娘……   “真的绑错人了?”池音有些为难地望着面前一狐一鬼,细白的食指摸了一下灵巧的鼻尖,这是她心虚时惯有的反应,“不是说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吗?我觉得他就是呀……”   池音指了指被她用定身法定在原处的十八九岁的少年的脸,像是想给自己找回一些排面一般,语气夸张地嘟哝了一句:“多好看呀。”   神情倒是意外的诚恳,弄得并没有失去意识的少年干净的脸颊上染了些红。   长着一对狐狸耳的少女上前仔细地瞧了瞧少年的脸,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嗯,是很好看。”   然后回首看着身后怯生生的鬼魂少女问道:“小灵儿,你喜欢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他吗?”   被叫小灵儿的少女涨红着脸,羞怯地偷瞧了少年一眼,快速低下头,摇摇头否认。   “小谷,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呀?”池音看着一旁的小团子,感到有些头大。   自上次来人间一日游后,这还是她这几百年来头一回来人间。她原是听附近的村民说,宋家村这边闹妖怪,最近路过这一带的归乡年轻男子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妖怪迷惑了,莫名其妙跑进宋家村后面的林子里,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直想一试自己捉妖身手的池音一听,双眼立刻放出光,没想到她才出谷就遇到了这样的好事,不,怪事。   于是就兴致勃勃的和小谷跑来了宋家村。   不过这事倒是出奇的简单,没出两个时辰她就把始作俑者抓住了,还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2章 我想要你的赤尾羽   将人施法迷惑到林子里的是一只仅有五百年修为刚化身人形的小天狐,名叫岑蛮。天狐一族虽比不上月鸟是天生神鸟,但也属仙族,加上小狐狸没有半点戾气,池音便信了她并无害人之意。   岑蛮此次下山是来人间寻找多年没有音信的姐姐的,路过宋家村时,正好遇到了傻乎乎的鬼宋灵。   宋灵迷迷糊糊的样子,让嘴硬心软的岑蛮很是放心不下,就想先帮宋灵完成心愿,将她的心上人带来与她见上一面,解了宋灵的执念之后,再继续去寻找姐姐。   心有执念的鬼不能离开自己死去的地界,否则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游荡在人间。   宋灵的心上人一年前去了县城书院求学,一个多月前传书信回来,说是要赶在宋灵生辰之前回来看她,陪她过完生辰便上京赶考,势要中榜回来娶她。   可惜宋灵的生辰还未到,她就因旧疾发作身亡了。   岑蛮刚化成人形,性子又急,加上宋灵说话含羞带怯的,也说不清她的心上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以至于岑蛮只知道,宋灵的心上人是个十七八岁的,身材高大,长得比别人都好看的读书人。   岑蛮对于人类长得好看的标准有些吃不准,索性就将附近最近归乡的读书人都一一引到宋灵藏身的林子里,让宋灵自己认,这才有了前面的传闻。   听完岑蛮的解释后,池音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头一回捉妖,下手没轻重,就打伤了岑蛮。   虽已让小谷替岑蛮治了伤,但小狐狸修为低,要让她恢复到能完全化为人形,却还需要再休息几日。   如此帮小宋灵找心上人的任务便就落到了池音的头上。   可没想到她头一回出手,就闹了一个乌龙。   但池音觉得这怪不得她,她与岑蛮不同,她可是十分认真的将长得好看这个线索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当时归乡的一群学子中,池音一眼就瞧见了眼前的这个小书生,确实就是长得好看嘛!   “要不你施个法让他忘了方才的事,我再将他送回去,咱们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如何?”池音腆着脸笑了笑,看着岑蛮说道。   月鸟一族天生受月灵庇护,很难被妖术幻境迷惑,但同时也不太擅长使用这类迷惑人心的术法,她有些担心自己出手更改凡人的记忆,没轻没重的会伤了对方的神智。   “我受伤了,施不了法。”岑蛮一脸为难。   池音又看向小谷,小谷急忙摇头:“你还不知道我?我只是一颗略通医术的小谷粒。”   “姑娘可以就这样把我送回去,小生发誓绝对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句。”   少年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池音等人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能说话!”岑蛮睁圆双眼,一脸惊恐地看着池音。   池音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是特别在意地笑了两声,解释道:“我头一回绑架人,忘了封住他的五感了……”   说罢池音还颇为心大地瞧了少年一眼,拍了拍他的肩道:“小书生,你胆子挺大呀,你不害怕吗?我们可都不是人哦!”   池音长得好,一张脸清艳至极,莹白的面上一双乌金似的眼,微微流转,就看得少年心中突突跳了两下。   但这心跳却不是因为害怕。   要说一开始温少宁他确实有那么点害怕,毕竟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遭遇到妖。可听完这几只“小妖”的对话之后,他很快就弄清楚对方的意图,也意识到这几只“小妖”比他想象的要单纯许多。   “其实姑娘若是要寻人,小生或许能帮上忙。对了,小生姓温名辞字少宁,不知姑……几位芳名?”直到说道最后半句,温少宁的目光才从池音身上移开。   虽说温少宁及时掉转了话头,但想到自己方才竟然还是一时口误说出了“芳名”二字,温少宁就心若擂鼓,生怕眼前这个姑娘看出自己的心思。毕竟若这儿只有几位姑娘这样问便罢了,面前却还有个小童,他这般着实……不得体。   不过池音她们却根本没注意道这一点。   “你要帮我们?这话可是真心的?”池音弯着眉眼看向他,微微眯起的双眸中透着一丝狡黠,半真半假地说道,“你要知道,她可是天狐啊,欺骗天狐可是会被诅咒的。”   说着池音回首对岑蛮道:“是吧?”   岑蛮忙点头:“对!”   温少宁愣怔了一下,而后重重地嗯了一下:“小生是真心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话是真话,但温少宁心里却也觉得自己此时有些疯魔。   他本不信所谓一见钟情。惊鸿一面,不过是见色起意,但此刻他却觉得管他是为何起意,他就是……   温少宁又偷望了池音一眼,心中还是忍不住找补,从几人话中看,要找人的是另外两位妖精姑娘,她这般热心旁人的事,即便是妖必然是个善良的好妖。   见温少宁满脸诚挚,池音也不扭捏,就解开了他的定身咒,介绍道:“我是池音,池水的池,声音的音。这是我的朋友小谷,她们是岑蛮和小宋灵。”   “池音……”温少宁将这两个字在心里细细描了描,便开始着手帮着找人的事。   其实找人的事情很简单,一问宋灵那人的名字,再出去打听一下,没几天便就找到人了。   “书生你好聪明呀!”找到人之后,池音由衷的夸奖道,就连岑蛮也睁着大眼睛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那些被世人所记住的,拥有第一无二称呼的大妖大仙,名字才对他们有着非常独特的意义。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会有相当的威力。   对于一般的妖灵地仙而言,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狐族光是叫小白的狐狸就有一大片,实在没什么意义。对于妖灵地仙而言,生灵身上的独特气息和特征才是身份最好的证明,所以打从一开始,池音和岑蛮就没想过凭着一个人的名字找人。   故而能凭一个名字就找到人的温少宁,一下子便成了池音心里最聪明的凡人。   温少宁被池音这般看着,白净的耳尖刷一下红到了耳根处,手足无措地转开话题:“没想到王大哥是这样英武的一个人,也不怪你抓错人。”   “是吧!”池音对此深以为然,她看这个王舟一身窄袖武装,浑身腱子肉,一点也不像书生,和宋灵描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再说了你比他长得好看多了,我抓错也算情有可原!”   “嗯。”温少宁见池音的目光一直看着宋灵和王舟,悄悄憋着笑意非常小声的嗯了一声。   王舟和宋灵是青梅竹马,但因宋灵从小身子不好,王家父母不同意王舟娶宋灵为妻。   为了自己和宋灵的婚事,王舟放弃了自幼喜好的武术,答应了父母去考取功名。   可没想到宋灵却在这个时候因病过世了。   “小灵儿求我在她和王舟过完生辰之后,施法让王舟忘了她。”岑蛮耷拉着眉眼走到池音身边说道。   “为什么,不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的吗?”池音问道。   “是不舍得吧。”温少宁望着二人叹息着开口,“不舍得让自己喜欢的人,一直带着对自己的思念孤独的活着。”   ……   池音想起,小谷曾说过,少宁私下也不止一次问过他,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在他死后忘了他……   “少宁……”池音知道自己又从梦境中醒来了,她却懒得睁眼看一下这个没有少宁的世界,脸上因为风干的泪痕,传来让人不适的紧绷感。   她知道要放下其实不难,只要拔去额间的情丝羽……   可就如王舟即便忘记了宋灵,却依旧终生未娶,一生都在追寻那个已然想不起来的影子。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即便成了碰一碰就会疼的伤疤,依旧叫人不愿忘怀。   “醒了?”伴随着一句低沉的男声,池音感到自己的面颊上正被什么人轻轻地吻着,“阿音,怎么流了这么多泪,是想我了吗?”   这样的语调太过熟悉,突然笼罩在她身周的属于温少宁的独特气息,也让她的手抑制不住地打颤。   她闭着眼伸出手去抚摸吻着自己的人的脸,想要确认这一切是真实的。   她害怕,怕这不过是梦境后的又一场梦,怕她一睁眼这梦又醒了。   “阿音,睁开眼看着我。”   耳边的呢哝软语甚至带着呼吸的热气,太过真实的感觉,让池音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带着哭腔,心头满是委屈:“你骗我,每次我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一边说她一边还将自己的眼闭的更紧了一些。   应华见状,心头更热,覆身下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哄道:“听话,看着我。”   池音的身子轻颤了一下,魅惑之言,最动人心旌,池音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   眼前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温少宁的面容,但额间的情丝羽的感应,却让她清楚的知道,这就是她的少宁!   “少宁,少宁……”池音神情激动,除了一遍遍的唤着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满腔的思念。   应华却只是微抬起上身,扬着嘴角居高地俯看着她,然后压下身来用吻堵住她的唇,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霸道的沉声道:“叫我应华。”   “应……华……”思念已久的气息笼罩着全身,缱绻而强势的撩拨让她无力思考,池音睁着水润的眼,茫茫然若重复他的话一般道出这两个字。   她的这个反应,极大地取悦了他。   “乖。”像是奖励一般,他再次吻住了她,更为强势的更进一步……   温少宁是应华历劫时的凡身的事,并不需要用过多的言语解释,在方才那交缠之中……应华便以神魂相交的方式让她知道了一切。   “阿音,我想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二人相拥着睡了不知多久,起身后,应华坐在床榻边背对着躺着的池音,突然说道。   “好啊。”池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她弯着眉眼望着他的背影,眉间情丝羽化成的红丝隐隐闪着,只要他是她的少宁,她什么都愿意给他。   “你不问问我想要的是什么吗?”应华垂着眼眸,听语气似乎是在笑,但眼神中却有些看不清的闪烁。   “要什么我都给你。”池音毫不犹豫的回道,起身趴到了他的背脊上。   应华整理衣衫的手突然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目光在伏在自己肩上的池音的额顶凝了一瞬,才淡淡地说道:“我想要你的赤尾羽。”   月鸟通体纯白,唯额间情丝羽与尾中的一根赤尾羽为红色。赤尾羽是月鸟情根的一段,据说月鸟的这根赤尾羽可开万物情窍,让天生无情之物生出情根。   只是情根连着心脉,拔下时要经受筋脉断裂之痛。   但池音却只是闭着眼靠着他的肩,轻轻的应了一声“好”。 第3章 月老:哪个畜生干的?!……   取下赤尾羽的过程无疑是相当痛苦的,当赤尾羽与她体内情根断离的一霎,池音感到自己心脉就如被撕碎了一般,在一阵剧痛带来的痉挛之后,她目光涣散地瘫软在月榻之上,本能的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到月华之中,妄图以月华中的灵力缓解周身难以言喻的痛苦。   应华手中握着那一尾殷红的长羽,目光却一错不错地望着池音苍白的额头上闪着红光的红丝。   心底的某个地方,隐隐揪了一下。   他还是凡人温少宁的时候,那只叫小谷的谷子精就告诉过他。   情丝羽,并非月鸟天生便有的。月鸟额间的情丝羽,相当于是一种契,是月鸟与伴侣结合,钟情于伴侣的证明。   月鸟的情丝羽除非自己摘取,否则羽毁鸟亡。   但若是月鸟亲手拔去自己的情丝羽,那这只月鸟便会忘了它对伴侣独一无二的情感,甚至会认不出昔日伴侣身上独特的气息。   应华心里明白,只要池音拔了情丝羽,她就能放下对自己的感情,不必忍受那么久的思念的煎熬。   可她并没有那么做……   想到这儿,他眉头微蹙,伸出双指,将自己的真灵之气缓缓输入笼盖着池音身躯的月华之中。   这股带着丝丝凉意的灵气,让池音身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她微微睁开眼,先是说了一句“别担心,我没事”,而后像是缓了缓之后又道:“别让小谷来,他会担心的,你和他说,我过几日再去看他……”   说着,池音的声音便慢慢轻了下去,疼痛缓解后的疲倦让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怎么的,应华的心中竟莫名涌出一丝不安。   若她知道自己要她的赤尾羽是用来做什么的,她会不会……   这个念头转瞬便被他压了下去,他知道,只要池音额间的情丝羽还在,她就永远都是他的。   不过那件事,他觉得还是暂时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出了殿,应华便把月华宫伺候的人都换成了百年内才飞升上届的仙官仙娥。   —   池音在月榻上调养了好几日,身上的不适才算缓和了一些。   这些时日应华都没有来看她,听小仙娥说,应华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办。   池音瞧着仙官们送来的仙衣美饰,依旧感到兴致缺缺,便想去仙植园看看小谷。   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和蔼老头找上了门来。   老头拄着一根缠着红线的桃花杖,满面春风的,瞧着就很讨喜。他乐呵呵地与池音介绍自己,说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月老,是特意来看她的。   月老是凡间话本子故事中的常客,池音对他的名号也算是如雷贯耳,现下见了真人,便来了兴致,叫人拿了好茶好果上来,想好好问一问月老,那些话本子中写的可都是真的?   从红线到姻缘簿,再到民间化蝶的传闻……池音将自己能想到的问题一一问了个遍。   月老也很耐心,池音问什么他便笑呵呵的答什么,直到池音问完了,他才拈着胡须慢悠悠地说出了他的请求:想看一看月鸟的真身。   月鸟一族天生地养,世间统共的数量加起来,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大部分的月鸟都隐居在望月谷中,望月谷受月灵庇护,神鬼难进,平日里想在世间遇到一只月鸟确实不易。   月老这辈子也只认识一只月鸟,只见过一次月鸟的真身,那一身笼着月皎的身姿,让他至今难忘。   听说天帝历劫归来后带回来了一只小月鸟,他便心痒难耐想来看一看,只是前阵子天帝在,人家小两口耳鬓厮磨,他这个糟老头子也不好来打扰。现在天帝不在,他料想小月鸟也是闲着无聊,便颠颠儿地来了。   不过当他看到小月鸟的这张脸的时候,他这老头子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未免和那一位也太像了一些。   按着他的推算,天帝人间这一劫,当已堪破了执妄,悟了真情才对。   怎的带回来的女子,竟还是长着这样一张脸?   这让月老心底多少藏了些隐忧。   不过他也没有对着池音显露出来,依旧和和蔼蔼地笑着。   池音觉得月老面善又好脾气,也很大方地显出了真身。   月老先是瞧见了池音额间的红羽,上回他看到那只月鸟真身的时候只是匆匆一眼,如今这样细看,难免就有些激动,说话的时候花白的胡子一颠一颠:“哎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丝羽啊,真好!”   要是这世上的人,结合之后都如月鸟一般,生出情丝羽,一生忠于一人,他就不必再为凡间姻缘的那些糟心事,愁得大把大把的掉胡子头发咯。   “还有赤尾羽……小月鸟,你的赤尾羽呢?”月老一双老眼盯着池音雪白一片的尾羽,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那根红色的中羽,登时急了,吹着胡子道,“小月鸟,是不是有人抢了你的赤尾羽!你告诉小老儿是哪个畜生干的!小老儿让天帝派天兵去收拾他!”   月鸟唯一的赤尾羽,是月鸟的情根所化,可开万物情窍,让原本无情之物有情。   因此很容易被一些有心人觊觎。   “月老您别急,只是应华他想要,我便给他了。”池音摆了一下身子,又恢复成了人形。   “天帝?”月老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他大概能猜到天帝要用小月鸟的赤尾羽做什么。   天帝应华生而不知情爱,一心执着大道,直到五千年前魔涨道消,天道化女神曦,除魔卫道。   曦神乃天道所化,天帝一心求道,曦神之容本就是大道至美的化身。   只一眼,天帝应华心中便对此容生出了执念。   曦神平日都在天池中的灵石旁冥想打坐,时日久了那块灵石便沾上了曦神之气。   后来曦神收服魔尊,回归天道。天帝便日日去天池望着曦神曾打坐的地方发呆。   一旁的灵石被天帝执念所引,日久天长便幻化出了当年曦神的模样,甚至在两百年前开了灵窍,天帝为其命名为羲澜。   天帝原有意娶羲澜神女为天后,但神女为灵石所化,虽开灵窍,但灵智不全,行动言语皆为感应天帝执念而动,更遑论情窍。又因她身上有曦神之气,一般的仙法根本改变不了神女的仙体。   应华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神女的,而羲澜神女本就是应天帝执念而生,天帝这样的心念一动,她便又再度陷入沉睡。   但若是有了月鸟的赤尾羽,那羲澜神女便可开情窍,生情根……   月老心中微微一震。   天帝此次会应天道以本体下凡渡劫,便是因为他心中执念太重,天道希望他能在这一劫中堪破执妄,知情识爱。   这件事虽机密,但司命为了能让天帝度过此劫,私下还是找月老讨教了许多设置情劫的要领,所以月老对此事也知道一些。   按司命所言,天帝前世在人间,一心爱恋着眼前的这只小月鸟,为其放下凡尘功名权势,最后为了小月鸟的幸福,不再执着于对方心中是否只有自己,甚至愿意让对方永远忘了自己。   这显然已经是悟了情爱,破了执障了,怎么现在又……   月老低低叹了一口气,却未多说什么,只问池音:“小月鸟,你可问过天帝要赤尾羽做何用?”   “嗯?他想要我便给,为何要问?”刚坐下捧起茶水的池音,抬起眼,笑着对月老道,“当初我要少宁,少宁就是以前的应华,我要他家的传家宝救人又不能与他明说,少宁也是什么都没问就将家传之宝给了我。少宁说,我们是夫妻,我做什么他都信我都愿意帮我。同样,无论他要做什么,我也信他,愿意帮他。”   月老:“……”这的确是月鸟会有的想法。   月老又叹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你可知断了赤尾羽有什么后果?”   “嗯……很痛。”池音用食指点着下巴,“听前辈说,我们月鸟的赤尾羽断了就没有原来那般专情了,不过我有与少……应华结契的情丝羽,我是不会变心的。”   “……”月老望着池音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其实池音说的也没有错。凡间有句话叫情根深种,情根深长的生灵往往对感情也会更专一一些。   这也是月鸟一类比其他生灵忠贞专一的原因。   赤尾羽为月鸟情根所化,断去赤尾羽,便是生生断了一段情根,自然会影响月鸟对感情的态度,但这却不是最麻烦的一点。   “小月鸟,小老儿给你说个故事吧。”月老像个慈祥的长辈一般又怜又叹地瞧了瞧池音眉间的红丝。   “好呀。”池音喜欢听故事,立刻就捧着茶,一脸专注地看着月老慈眉善目的脸。   “那大概是在……”月老捻着胡须数了数,“九千年前,那时北海出现一凶兽,擅识人心织幻境,它利用凡人求而不得之苦,替凡人造出幸福圆满的假象,让凡人沉浸其中一点点吸取凡人的精气心智。当时前去讨伐的天兵天将都折在了那凶兽的幻境之中,因凶兽之举乱了北海一带凡间的姻缘,小老儿便也一道去看了个究竟。就在我方对此感到棘手之时,你们月鸟族的一位小友经过,月鸟受月灵庇护不易受幻境影响,在那位小友的帮助下,总算是抓住了那只凶兽,小老儿也就此与那位小友成了忘年交。”   “我这位小友没什么别的喜好,只爱做些玩偶傀儡。”月老的目光越来越深,“他将全部的心血都投注在此上,直到有一日,他终于做出了最满意的作品,并且爱上了那个傀儡……傀儡无魂无魄更无情窍,他便断了自己的赤尾羽……”   说到此处,月老突然停下,又望了池音一眼。 第4章 你不对劲!   月老继续说道:“我的这位小友断了赤尾羽后,便用他自己的赤尾羽给那个傀儡开了情窍。后来傀儡长出情根,渐渐通了七情六欲,他们二人便结契成了夫妇。”   “这不是很好吗?”池音用手支着下巴,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月老,“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事放凡间可是能写成话本子了。”   “若事情只是到此为止,自然算的上是皆大欢喜。”月老苦笑一声,“可惜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我那小友与他的傀儡结契之后,便似你这般生出情丝羽。一开始他们二人确实很好,情投意合两心相悦。可时日久了,我那小友便又做出了新的傀儡,依旧是他倾注心血的作品。哎……他便再一次爱上了自己的新作品……”   “这……怎么可能?”池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皱着秀美的眉道,“我们月鸟一族生出情丝羽之后是不可能会变心的,否则会遭反噬……”   “他也并非全然是变心了,他心里依旧爱着结契的对象,只是同时又爱上了另一个。”月老面露苦色,“这便是截断情根的后果,不再专情。但正如小月鸟你所言,情丝羽是对伴侣忠贞的契约,无论他心里是不是还有最初的伴侣,他对别人动了心便是背叛,他都会遭到情丝羽的反噬。”   “所以他自己拔除了情丝羽?”池音心尖一紧,有些小心地问着,也不知自己是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没有。”月老摸了一把胡子,摇摇头,“他心中还是深爱着自己的伴侣的,拔去情丝羽,便意味着亲手毁去了对伴侣的所有感情。他不愿意,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亲手毁了自己的新作品。”   “这样啊……”对此,池音不知该做何评价。   “只可惜,世间之事,有一便有二。后来,他又有了新的作品,他又再次重蹈覆辙……直到他也忘了自己亲手毁去了多少作品,直到最后他因此入了魔道为止……”   “入魔?”池音有些震惊,她们月族受月灵庇护,几乎不会被心魔所惑,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般的幻境迷术对月鸟一族都没什么作用。月鸟一族的灵力甚至可以净化魔气,月鸟入魔,真是闻所未闻。   月老也十分惋惜的长叹:“月鸟忠贞是天性,但断了赤尾羽,少了一截情根,容易见异思迁也是生灵的本性。我这小友一生专注制作傀儡,他既放不下制作傀儡,也不愿放弃自己对伴侣的感情,又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的喜爱上自己的新作品。为了维系和伴侣之间的感情,他不得不一次次的亲手扼杀自己倾注心血和感情的作品,这般周而复始的折磨……哎,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池音垂下眼眸,为这位前辈的境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最后,他们怎么样了?”   “他的傀儡伴侣不忍见他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想看到他入魔之后涂炭生灵,就抱着他一起跳下了淬火渊。”   “那岂不是灰飞烟灭了……”池音低着头喃喃,良久之后,才抬起头望着月老:“那我呢……以后也会喜欢上别人吗?”   她是真的不知道没了赤尾羽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定然是不愿意放弃和少宁,也就是应华的感情的,可若万一她也如那位前辈一般,喜欢上了别人该怎么办?即便自己能忍受情丝羽反噬带来的痛苦,可应华呢?自己要是喜欢上了别人,应华该有多伤心啊!   她不想让应华难过。   “也不尽然。”瞧着池音一脸愁容,都快要哭了的样子,月老有些不忍,出言安慰道,“小老儿这辈子除了你,便只见过那么一只月鸟。而且我那小友没了赤尾羽之后,也并非见一个爱一个,他所喜欢上的都是他自己原本就倾注了大量情感做出来的人偶。这凡间也有一些人,总是会喜欢上同一个类型的人,小老儿想,你们月鸟的情况也差不多。即便没了赤尾羽,多半也不会见谁就瞧上谁。如你这般的,就算是喜欢,大致也会喜欢上好似天帝那般的人物,但这天上地下三界之中,又有哪个能比天帝更出挑的?所以……小月鸟你或许不需要太过忧虑。”   “真的吗?”池音怀疑地看着月老。   “小老儿猜……应该是吧。”   ……   月老走后,池音将月老所言翻来覆去地想,心焦的不行。但赤尾羽已然断了,又不是别的什么,说续上就能续上的,况且她也不知道应华拿着赤尾羽去了哪里,现在是否已然用了。   到最后池音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只要情丝羽在,她和应华的感情就一直在。   自己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想也没用,池音就想去仙植园看看小谷。   当初她为少宁续命耗尽灵力,小谷为了帮她也损耗了不少。前段日子,她身子没好全,怕小谷见了担心,今日却正好能去看看他。   想好了,池音便随意叫了一个小仙娥进来,让她带自己去仙植园。   仙植园距离月华宫颇远,一路无聊,池音便与这位小仙子聊了起来。   小仙子名叫云笙,是下届才升上来没多久的小仙。   池音见她长相清秀,说话又是轻声细语的,也挺喜欢她,便又与她说了一些凡间的事。   不过这位云小仙一心修仙,在下届时跟随了一位仙长入深山洞府修行,早已不知人间凡几。乍听池音一说凡间事,眼中虽亮出些光像是颇为怀念向往的样子,但张张口,却又接不上什么,只能微微笑着听池音讲。   二人就这样聊着聊着就到了仙植园。   管理仙植园的仙官并不认识池音,乍一见行礼时竟道了一声:“见过神女。小仙多时不出仙园,竟不知神女您已苏醒归来。”   “仙友认错人了。”池音笑着摆手,“我是应华自下届带回来的月鸟,叫池音。怎么天界有位神女与我长得很相似吗?”   那仙官一惊,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小仙久居仙园,有些记岔了。仙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来看我朋友,他叫小谷,应华说他在这儿修养。”池音答道。   “原来是谷仙友的朋友。”仙官指了一个小仙童,让他领着池音二人进了园子。   很快池音就被带到了小谷的住处,此时小谷正和一个小仙官蹲在一颗不知名的仙草前,见池音来了,便立刻走了过来,也不寒暄,先拉过池音的手诊了脉。   诊过一只手后,小谷皱皱小眉毛道:“换手。”   池音便很听话的把另一只手伸了过去,小谷断完之后,又跳起身悬浮在半空,左右看了看池音的脸,有些不满地说道:“那个应华怎么照顾你的,怎么这么些天了,身子还是那么虚?”   在仙植园待了几日,小谷早知道了应华和书呆子的关系,只不过小谷却不大喜欢现在的应华,总觉得即便是一个人,书呆子还是比这个高傲的天帝好得多。   “应华他挺好的。”池音和小谷相处好几百年,一眼就看出了小谷的想法,见他如此,她便更不敢将赤尾羽的事情告诉小谷了,便只问他,“你在这儿过得好不好?”   “还成吧,这边的灵气确实很适合我。”小谷双臂抱着胸,虽然是一个六七岁小童的模样,但说话的口吻却老成的不得了。   池音又转眼看了看小谷原来蹲着的位置,见那小仙官十六七岁的模样,白净的脸上一双明眸耷拉着眼角,眼尾都红了,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仙草是他的朋友,好像是贪玩偷偷跑去了下届,也不知是从哪儿吸了一身污浊之气回来,现在病蔫蔫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得了了。”说着小谷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池音走过去蹲到小仙官旁边瞧了瞧,拍了拍小仙官的肩道:“没事,交给我。”   小仙官立刻扬起一张净秀的脸,满脸期待的望着池音道:“真的?”   小仙官的眼中还泛着雾气,红红的眼尾微微下垂,看着真是可怜极了,池音忍不住揉了揉小仙官的脸,柔柔地笑着点了下头:“真的,你放心。”   “……”小谷在一边看着,觉得有些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提醒池音道,“你的身子现在能用灵力吗?”   有点勉强。   池音心想着,但看着小仙官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忍不下心不管,只道了一句“没事”,就伸手将一股十分纯净的灵力输入到仙草的身子里。   月鸟的灵力本就纯净无比,即便是魔气也可净化,何况这只是些污浊之气。只是她现在体内灵力并没有恢复,又断了赤尾羽,强忍着坚持到将仙草体内的污浊之气都净化了之后,池音的额上也累出了一层薄汗。   “没事了,别担心了。”池音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又笑着揉了揉小仙官的头顶。   “谢……谢谢姐姐。”小仙官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   池音瞧他实在可爱,便又安慰了他几句。   消耗了一番功夫,池音也觉得有些累,反正小谷在这边过得不错,她就打算回去了。   小谷刚送她们走出小院,那个小仙官却疾步追了出来:“姐姐!”   小仙官喊住了几人,走过来咬了咬唇,才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池音面前:“我自己种的,送……送给姐姐。”   是一颗晶莹剔透的仙果,池音笑眯眯地接过果子,看着小仙官羞涩的样子,不由感叹道:“谢谢你,你真可爱。”   小仙官的脸登时更红了,捏着拳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抬头直视着池音的眼睛道:“姐姐,也很可爱……不,很好看!”   “谢谢你哦~”   池音回去的这一路上心情好极了,全然没了出门时的郁闷,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啃着小仙官送的仙果。   直到出了仙植园,坚持要送她们的小谷才看着她说道:“小音,你不对劲!”   “有吗?”池音哼哼唱唱的咬着鲜美的果子,“我觉得挺好的呀。”   “自从你和书呆子在一起后,你从来没对别的男的这么好过。”小谷冷冷地说道,“而且你以前可从来不会夸除了书呆子以外的男的可爱。”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我家少宁那么可……爱……”池音一惊,手中啃了一半的果子啪的掉到了地上,脑海中都是月老给她说的那个故事,她缓缓地转头看着小谷,欲哭无泪。   “小谷,怎么办?我不对劲!” 第5章 天妃?   “倒也不必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谷只是想提醒一下池音,他不知道池音断了赤尾羽,按着月鸟忠贞不二的天性,他压根不觉得池音有可能会变心。   只不过想到书呆子前世不知道自己没有来世时醋坛子成精的样子,即便他不怎么喜欢如今的应华,但也觉得二人能再续前缘着实不易,还是不要为了这些小事生出不快的好。   池音咬咬唇,始终没把断了赤尾羽的事说给小谷知道,只能点点头嗯了一声。   与小谷道了别,池音便与云笙回了月华宫。   回殿之后,她端坐在月灵石做的雕花案前,支着下巴看着殿中来往的仙官们,心中始终笼着一层淡淡的不安。   说起来,这些日子她也总是特别愿意和殿中清秀的小仙官们顽笑……   垂眸思忖了很久,池音终是下定了决心,她叫来管事的仙官,与他商量撤掉殿中大部分仙官仙娥的事。   “其实我本来也不用人伺候,况且我不拘束惯了,身边太多人陪着,反倒是不自在。”   池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仙官倒是好说话,早前天帝就吩咐过月华宫诸事一概听从池音的吩咐,如今池音明确要求了,他自是遵从,只是问了一句:“那仙子可要留一两个作伴?”   这位仙官到月华宫有些日子了,也看得出来池音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出这般念头,但上面人的想法本不该他们管,他们只要把自己的本分做好便是了。   “嗯……”池音也确实怕冷清,就道,“那就留下云笙吧。”   “明白了。”仙官诺声告退,立刻带走了其余的仙官仙娥。   池音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的想法也挺简单的,若是见了外人容易生出二心来,那她索性就把自己隔绝起来。   这样日子虽会无聊许多,但总比见异思迁,伤应华的心强。   不过池音还真是天生就爱热闹,若非如此,她当初也不会从望月谷跑到人间去。   前两天她还能把自个儿关在屋里修行打坐,到了第三天她就只会趴在桌子上哀嚎:“应华他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快无聊死了。”   云笙见她如此,便问她想不想去仙植园看看小谷?   池音想到那白净可爱的小仙官,拼命摇头:“不去,不去。”   说完还默念了一遍心经静心。   云笙便只好换个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特意找话问她一些凡间的事,聊到无话可聊了,便只能问她与天帝是怎么相识的?   池音就把她与应华转世的温少宁之间的种种与云笙说了。   “这位温公子确实是个难得的痴心人。”云笙的五官很柔,不过那双有些疏淡的眼中却透着一丝不一般的坚韧,“不过……”   云笙低下头,迟疑了一会儿,才抬头望着池音问道:“仙子觉得现在的天帝陛下和与你相知相守的温公子是一个人吗?”   “当然是啊,虽然面容身份都不太一样了,但少宁也好应华也好,不都是那个与我在一起的人吗?”池音答得有些理所当然。   “但听仙子口中所描述的温公子的性情习惯,似乎和平日所见的天帝陛下并不太一样。”云笙认真地看着池音问道,“仙子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且不说一个人转世轮回本就会变得有些不同。即便没有转世,人的一生也不是一层不变的啊。少宁年轻的时候一点甜的都不爱吃,后来老了却很喜欢吃甜糯的点心,难道这样他便不是少宁了?”池音甜甜地笑了笑,“反正不管如何我都喜欢他。”   云笙略微愣怔了一下,才慢慢笑起,望着池音的眼真挚道:“仙子,你真好。”   听到云笙这般夸她,池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云笙却煞有介事地又重复了一遍:“真的,你真的很好,天帝很幸运,遇到的是你。”而她遇上的却是……   ——   为了为羲澜神女打开情窍,应华在天池呆了整整十五日。   羲澜神女为天池灵石之躯,又有曦神之气护体,即便有池音的赤尾羽,要为其开情窍依旧要耗费大量神力,以至于应华这些时日都无暇分神去查看池音的情况。   现下一切就绪,离羲澜神女生出情根苏醒还需要一些时日,应华在天池外布好结界之后,第一时间便到了月华宫。   此时池音正眠在榻上,感到应华的气息之后,迷迷糊糊地就坐起来窝进了应华的怀中。   “你回来啦。”池音在应华的怀中揉了揉眼,伸出双臂揽着他的腰际,整个上身都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嗯,怎么,想我了?”应华揽过她纤薄的肩,轻笑着问道。   池音半阖着眼,懒懒地点了点头。   应华笑了笑,伸手将她抱起放到自己的膝上,薄而凉的唇从她额间的红丝转到嘴角,见她一直眷懒的眯着眼,就衔着她的下唇轻轻咬了一下。   果不其然,她立刻红着面睁开的水润的眼,冲着他皱了皱鼻子,便十分大胆地仰面上来,也有样学样地咬了他一口。   “嘶。”应华凉薄的嗓音带了些热气,他双眸微沉,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一下被咬的地方,一手托起眼前美人的后颈,一手不动声色地探入衣衫的腰封。   在他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光洁的背脊的时候,池音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闪了一眼,终是开口问道:“应华,赤尾羽你用了吗?”   若是还没用,她想还是将月老的话告诉他,看看他是否能寻别的东西代替赤尾羽,要续上赤尾羽虽难,也总比月老说的那般要好。但若是他已然用了,那便算了,池音性子洒脱,凡事都习惯往前看,事情若已发生,那也没必要再多做纠结。   应华游走着的手指滞了一滞,错开二人面对着的视线,俯首吻了吻她白玉似的耳垂才低低嗯了一声。   “这样啊。”池音淡淡叹息,想着该如何与应华说着赤尾羽没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们是夫妻,她觉得应华定然是不知道没了赤尾羽的后果的,但事情都发生了,还是一起想个防范于未然的方法才好。   “应华,你知道赤尾羽断了会……”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应华便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听话,看着我,现在不要想别的事。”应华松开唇瓣,缓声说道,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多说此事。   “可……”   不及池音再次开口,应华便打断了她:“乖,我会吩咐司礼官准备,下月月满之日,我们便大婚,我会以迎娶天后的规格迎娶你。”   应华下意识的没有提“为天妃”这三个字。   但池音对此却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漾着微微无奈的眸子问道:“又要成亲吗?”   月鸟天生地养,没有那么多的礼法规矩,结下契约生出情丝羽,便相守一生,并不需要用那些繁琐的礼节来见证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当初温少宁娶她,为她准备了十里红妆,十六抬的大花轿,想把一切自己能给的最好的都给她。   当初是被少宁的心意感动,故而想起那场累人的婚礼时,她心里总是笼着喜悦和甜蜜。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喜欢那些繁琐累人的程序和礼节。   “是,你要一直在天界陪着我,便需要有个名分。”应华睨着墨石一般的眸子,手中的动作更盛,声线也更为黯哑低沉。   “那好吧,为了能一直与你一起。”池音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微微为难的神情配合着情动的红晕,别有一番风味。   应华一笑,贴着雪肌的手微微一拢,池音低呻了一声,身子软软地伏到他身上,用玉臂环着他的脖子,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大婚的时间还有月余,期间应华每日都会叫人送东西过来,小到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大到法宝道器,应有尽有。   不过让池音在意的却是这些来给她送东西的仙子仙官们,好像各个都对她特别好奇。   有一回她闲着无聊就趴在月华宫外殿的房顶上看云,就听两个没见过的小仙子在背后嘀咕她,好像说什么:   “天帝陛下怎么对这凡间来的鸟仙如此特别?赐了天妃的名分不说,还要以迎娶天后之礼迎她。”   “听说那位鸟仙长得很特别……就是……”   说话的小仙子突然低了声,以至于后面说的什么池音也没听清,不过她对这种事好奇心有限,转眼便就忘了。   这些天应华倒是夜夜都来,但池音每次想要提起赤尾羽的事,应华便总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去,想到自己总是那么轻易的就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样子,池音又有些嗔恼又有些羞涩……   是夜,温存之后,应华像是终于发现了她这段时日的消沉一般,拥着她道:“你一贯喜欢热闹的,现在日日待在月华宫中可是觉得闷了?明日戮神归位,众仙会在瑶池设宴,你想去的话便去凑个热闹吧。”   “好啊……”池音想起那日在仙植园的事,抿抿唇,“还是算了吧,我还是留在殿中修炼吧。”   “最近怎的如此勤进?”应华点了点池音的鼻尖。   “毕竟你现在是天帝,我也不好给你丢人。”池音答了一句,又急忙道,“其实还有赤尾羽的事……”   “今日我有些累了,别的事来日再说吧。”应华紧了紧拥着池音的双臂,在她头顶的乌发上吻了一下,轻声道,“睡吧。”   池音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道:“好,那你休息吧。” 第6章 神女苏醒   池音心思纯直,但也不傻,应华接连几次如此,她也看出了应华这是有意在回避赤尾羽的话题,心底蓦然有些愁意渐渐升腾上来。   当初少宁知道他无来世与她相守之后,费了很多心思教她识辨人心,唯恐将来他不在她身边了,她这般简单的性子会被人利用伤害。   所以有些事,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去猜忌应华。   可正如少宁所言,若人一昧的回避同一件事,那他心中必然是有些什么的,愧疚?心虚?或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不管是哪一样,都让她感到心绪难安。   这样的感觉实在过于微妙。   从前少宁也不是没有迫于无奈瞒着她的事,但那时的他,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叫她安心,她总能很快察觉到他背后的苦衷。   可现在……池音觉得自己竟然有一种对面前的人一无所知的感觉。   全然不明白他的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究竟是哪里与从前不同了?是因为自己变了,还是眼前的人变了?   脸?习惯?甚至就算是他对她的记忆,这些她都不在乎。   这并不是自负,那一年温少宁被画皮鬼换了皮,还被篡改了记忆,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在抓到那只画皮鬼之前,温少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可即便是在那段日子里,她也没有这般不安过,那时的少宁比眼前的应华更像是换了一个人,但他们之间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却一直都在,她实在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了?   池音探出微微泛红的指尖,比着眼前人的睡容,慢慢地描绘着这与少宁有三四分相似的眉目,怅然不已。   应华照例是在天未亮时就起身了。池音却是一宿未眠,一直到应华动了动身,她才闭目装作睡着。   闭着眼,她感到应华带着温热的手在她的面上顿了顿,而后温软的唇就印在了她的额上。   她能感到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可不知怎么的,她的心口却有些发酸,即便没有睁开眼睛,她也依旧“听到”了应华的那句对不起。   这一刻,她知道应华清楚她是醒着的,或许他只是不想再听她说那些他不愿意听的问题。   应华走后,她带着一脸倦容起身,望着殿中的雕栏画栋呆坐了很久。她与温少宁是少年夫妻,相伴六十余载,从未有一日这般心乱过。   直到云笙在外头回报,说是司礼天官来了。池音才略略整敛神色,让云笙领了天官进来。   天官此次过来是特意来送结成仙侣的契书的。   结成仙侣的契书,书写在三生石旁的芦草制成的仙纸上。她知道天界结仙侣时会定下契书,但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个时候送来……   池音看了一遍泛着灵气的浅黄纸张上熟悉的字迹和应华的名字,又望着司礼天官问道:“为何会突然送这个过来?”   “这是天帝陛下的意思。”天官垂首躬身,答得很是恭敬,实则他也是一早接到的旨意,至于天帝陛下为何会突然让他送契书过来,他心里也并不清楚。   池音沉默了一瞬,还是用拇指的指甲轻轻划开食指的指尖,在契书上滴了血,血珠沾上仙纸之后,慢慢化为隶书的池音二字。   其实她有情丝羽,有没有这份契书对她而言并无多少差别。她知道作为夫妻,她不该去质疑应华的意思,可……   她摸着自己指尖的伤口,低声问天官道:“天妃,是不是……就是凡人口中的……妾?”   天官闻言一惊,手中的契书差点跌落到地上,垂首疾声道:“天妃尊贵无匹,三界之中无人不尊,凡间女子……怎能与娘娘相提并论?”   签下契书,池音便是天地认可的天妃,天官自然也便改了称呼。   一股钻心的刺痛从情丝羽中传入她的五脏六腑,她捏着拳略略坐直身子,对天官道:“你回去吧。”   天官立刻诺声退了下去。   一旁的云笙想安慰她,却被她出言制止,池音勉强的笑了一下,对云笙道:“不用担心我,听说今日众仙在瑶池设宴,你可去逛一逛……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云笙看了她一眼,最终也退出了殿外。   对于名分这种东西,池音从未上心过。   当年温少宁要娶她,温母因她来历不明坚决不允,并要少宁娶他的表妹为妻,说是少宁若真对她有意,可纳她做妾。   其实她至今也不是很明白妻与妾有什么分别,她也不在意这些,她当时只与少宁说,只要少宁不娶别人,二人能一直在一起,什么妻啊妾啊,她都不在乎。   可少宁却告诉她,他既不会另娶他人,更不会叫她屈身做妾,今生今世他只要她一人,也只娶她一人。   少宁为了娶她,在温家祠堂跪了十日,才让温母点了头。   后来温母不同意少宁大办婚事,但他依旧坚持给她一个最风光的婚礼。听说人间的姑娘出嫁,娘家会为她准备十里红妆,月鸟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少宁便亲自陪着她一件件的挑,一样样的选,为她置办了最体面的嫁奁。   少宁说:“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人间女子能有的圆满,我希望你都能拥有。”   池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系着的一枚桃花纹的玉简,从里面取出一枝依旧盛开着的桃花。少宁一生送过她的凡物无数,但这枝桃花却是他送她的第一样东西,所以她一直用灵气滋养着,让它始终维持最初盛开的样子。   她凝望着桃花依旧娇艳的花瓣,眼中浮现出少宁将桃花折给她时无措又期待的样子。   他们成婚之后,少宁便在院子中为她栽了一株桃树,每年春天少宁都会将第一枝开花的桃枝折下来送给她。   “少宁……”池音将桃花收回玉简之中。   她抬手摸了摸额间隐隐生痛的红丝。   她从前并不介意妻或是妾的名分,她知道若是从前少宁开口叫她为妾,她也并不会多想什么,虽然她也知道若是从前的少宁,必然不会这般。   应华便是少宁,池音想着自己不该就这样对应华生疑,总该先与应华好好谈一谈才是。   她只是觉得很不安,这种不安从未发生在少宁与她之间,这甚至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与少宁相伴数十年,她从未这般揣测过他举动背后的意图。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因为自己失去了赤尾羽变了呢,还是是因为应华举动确实叫人生疑?   忐忑不安中带着对自己质疑伴侣的愧疚,这些情绪萦绕在她的心头,难以散去。   她取出应华给她的传音镜,微微吸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但一开口,声音却依旧如同求救一般:“应华,我想见你,我有话要与你说。”   这个时候她不想再任由自己这般胡思乱想下去了,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她应当将自己心中的困境告诉应华。就如他们从前那样,遇到什么事都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才是。   只可惜应华却没有听到她的传讯。   羲澜神女苏醒了,应华应酬了宴会之后,便独自去了天池。原本他是想将神女带回金阙云宫中为天后所设的太坤殿的,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突然想起池音昨夜一宿未眠时的举动,心里生出了些许令人不适的躁意,便弃了这个念头。   想起他一早叫人送去的契书,应华便伸手去摸传音镜,这才发现他把传音镜留在了金阙云宫的乾元殿中。   应华心中躁意更甚,起身抬步欲走,却闻身后的美人清然问了一句:“你要走了?”   这声音竟如昔年的曦神无二……   池音等不到应华的回复,便自己出了月华宫,想着众仙设宴他身为天帝也该在宴上,便独自寻了过去。却被仙官告知天帝只在宴上露了个面便走了,此刻也不在金阙云宫,不知去了何处。   池音实在是心绪不宁,便去了月老处,如今也只有月老知道她的情况,她便将心中的困惑都与月老说了。   月老知道个中内情,却又不敢多言,生怕弄巧成拙伤了眼前的小月鸟,便搜肠刮肚寻了好些话安慰她,好容易将池音哄回了月华宫,他便急匆匆地跑去了文昌宫司命殿。   “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月老又气又急地坐在司命对面,“这情劫渡的好好的,怎么这执念一点都没少呢?”   天帝应华天生无情,无情而生执念,便需以情渡之。   司命此时也是一脸为难的表情,只劝月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些事也不是你我这样的小神可左右的。”   “天不天意的小老儿不清楚,小老儿我是担心啊。”月老面色凝重地摸了一把胡子,“你想想,天帝他生来便无情无爱,他对羲澜神女,不过是为大道所迷生出的执念。天帝他如今身体中的情爱,皆来自于本体转世的温少宁。天帝历劫时,温少宁对那小月鸟的感情有多深你比谁都清楚。小老儿是担心,天帝若是为了这点执念再这样作下去,要是真伤透了那小月鸟的心,只怕到时候追悔不及的是天帝他自己!”   司命又何尝不知月老所言有理?自上回月老与他说了天帝取走那只小月鸟的赤尾羽之后,他心中便为此忧愁了许久。   只可惜天帝的命数无天道所示,即便是他也窥探不得,如今他也只能希望天帝自己能尽快顿悟自己的心念,否则执念未除又造出一双怨偶,那这三界……哎……   应华坐在天池小筑玉竹窗下的圈椅上,静静地看着羲澜在屋中的一举一动。   她回眸看他,笑得很美,眉眼弯弯的,一派无忧无虑的天真神色。   看得应华一时愣住,但转瞬他的眉头就紧紧地锁起,这不是昔年曦神的神情,更像是……池音的笑颜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怎么,你不喜欢?”面对着他站着的羲澜似有所感应,面露疑惑地看着他,“我因你的执念而生,即便有了情根,开了灵智,依旧会为你的心念所动,难道你不喜欢你心中所念之人?” 第7章 额间的红丝渗出血   “心中所念之人”这几个字仿佛一根无形的针刺进应华的心里,一股莫名的怨气从他心底洇开。   “你,在怨恨自己。”羲澜拧着眉望着应华,不太懂地歪了歪头,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应华捂住自己闷闷发痛的胸口,混杂着不明情绪的怒意上涌,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沉声警告神女道,“不要再窥听本君的心念。”   面对应华的怒气,羲澜面上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又灿然笑起,偏着头用一双明眸瞧着他道:“好好好,你说如何便如何。”   这一回不只是神情,就连说话的音色和语气都几乎与池音平日的样子一模一样。   应华的面色越来越沉,周身的气息也不自觉地压迫起来:“你再学她的样子,本君便让你变回天池边的石头。”   羲澜瞬时低敛了眉目,满脸悲悯地僵在了原处,那般形容就好像她只是昔年曦神留下的一尊石像,直到应华的身影在天池小筑中完全消失,她才又恢复了自如的行动。   应华回到乾元殿,听着池音留在传音镜中的话,心绪不佳地在殿中来回踱步。   五千年,自他第一眼见曦神,已过了五千年。   他曾无欲无妄,这五千年来唯有这一点执念。   而羲澜神女便是他执念的化身,她有曦神的姿容,却有他执妄的神魂,一言一行皆是他心念的反馈,除非自己主动割绝与羲澜的联系,否则羲澜神女的一切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于他而言比之于让他一眼生执的曦神,羲澜神女显然更契合他执念中的影子。   可偏偏……应华的目光又落到了搁置在殿中玉案上的传音镜上。   以前的他,从不会为外人所动,他是天帝,三界之主,何须遮掩心中欲求?   可只要一想到那只小月鸟……   应华不愿承认自己堂堂天帝会被一段历劫的经历左右心绪。   “传话下去,本君将闭关七日,在大婚之前,本君谁都不见。”应华吩咐乾元殿的仙官,决意暂时不见池音。   ——   池音几番传音也未得应华的回复,等了两日又不见应华来月华宫,这才急匆匆的跑去了金阙云宫。可把守的天将却告诉她天帝正在闭关,暂不见任何人。   她问了一句“应华闭关可是受伤了?”,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望着大门内的殿宇,略显失落地回了月华宫。   池音刚回到月华宫,就撞见了气鼓鼓地坐在殿前台阶上等着她的小谷,和之前在仙植园见过的那个小仙官。   “小音,你终于回来了,走,收拾收拾,咱们回望月谷!”小谷一看到池音就立刻从台阶上跳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池音身边,嚷嚷道。   “这是怎么了?”池音看了看小谷,又瞧了瞧他身后的小仙官。   “那个狗天帝!竟然敢这么对你。气死我了!”小谷一边跳脚一面捏着拳乱挥,显然是快气炸了。   “应华他怎么了?”池音更是疑惑。   小谷一呆,停下手舞足蹈的动作抬头看着池音:“小音,你还不知道?”   池音摇一摇头问道:“知道什么?”   “那个负心汉要娶那个什么女做天后啊!”小谷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了神女的名字就回头问身后的小仙官,“清禾,那个什么女叫什么来着?”   “羲澜神女。”清禾小仙官答道。   “对,就是羲澜神女,应华那个负心汉要娶她做天后!”小谷愤愤然道,“我就知道这狗天帝和书呆子不一样,当初一声不吭把我丢到仙植园,原来是想支开我好欺负你!要不是,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现在就想好好揍他一顿!”   说着小谷就比划了两下胖胖的小拳头。   池音听到这一番话,面色虽苍白了许多,但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一瞬不瞬地望着小谷,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小谷,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小谷摸着下巴“嗯……”了半天,才道:“我不认识那两个仙子。”   一边的清禾忙过来帮着解释:“是仙植园中的两位花仙姐姐说的,她们原是长在天池边的花仙。约是一个多月前,天帝在天池布了结界,以致天池边界灵气稀疏,她们才来了仙植园。今早她们说天池的结界开了,便打算回天池去,说着说着便说起了住在天池的那位神女。两位花仙姐姐说,天帝陛下从前便想立羲澜神女为天后,只是从前羲澜神女情窍未通,如今好像不一样了什么的,说是天帝纳了天妃之后,就会娶羲澜神女为天后。”   “一个多月前,不通情窍……”池音心口一堵,往后跌了半步,这段时间的事飞快地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好一会儿,才缓神过来,对小谷道:“走,我们去天池。”   既然应华避着不见她,那她便亲自去弄个明白。   就在她带着小谷出殿的时候,云笙也赶了上来,柔声对池音说:“仙子,我同你一起去。”   池音知她是担心自己,轻声道了句谢,便向着天门的方向去了。   几人来到天门处,远远的就看见宏伟的天门台前围满了仙家。池音展眼望去,就在群仙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之所以说熟悉,那是因为那张面孔与她的容貌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乍然一看,还以为是瞧见了自己。   与此同时,羲澜的目光也穿过群仙定在了池音的身上,她今日来便是来找池音的,不只是因为她的情根是池音的赤尾羽所化的缘故,还是因为受到了应华心念的影响。   这些天,她竟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鸟仙产生了一种类似思念的情绪。   甚至在池音出现的瞬间,她便“感应”到了池音的存在。   池音的目光对着羲澜神女的脸呆了几瞬,根本不必别人给她介绍对方的身份,仅凭她身上有她的赤尾羽残留的气息,她便能确定眼前的女子便是小谷他们口中的神女。   池音心乱如麻,木然往着神女的方向走去,全然没有听到身边众仙与她行礼,唤她“天妃”。   直到她走到神女的面前,想要伸手去确定这张脸的虚实的时候,才被一声“天妃娘娘不可对神女无礼”的呵声惊醒。   “为何?”她猝然回首,直直看着方才呵斥她的那位仙官。   那仙官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羲澜神女自化形起便是天帝的天后人选,除了天帝这天界无人敢触碰神女。可眼前这位却是与天帝过了契书,天帝将以天后之礼迎娶的天妃,他这般阻止,言语上确实有失,于是便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   见面前的仙官不答,池音又问了一遍“为何?”。   只是这一次,她周身升起的威压,竟让这位仙官感到了一瞬的恐惧。   这时众仙中年长的仙人才想起,眼前的这位鸟仙原身乃是月鸟,当初那场天地浩劫,月鸟一族祭出全族性命才挡下那一场劫数。   自那之后,在月鸟族祭灵之地的望月谷新生的月鸟,实则是月鸟族先灵留下的灵魄与天道赐灵所生,天生地养无父无母,故而目稀少,却又天生灵力超凡。只是月鸟大多性情温和随性,并不执着与修炼,又很少出望月谷,三界中知其过往者并不多。   不少仙人都以为月鸟与一般罕见的鸟仙没什么区别。   只有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仙长才明白,月鸟一族若真是较真起来,那可真是……   不过池音却没有继续释放灵力,温少宁是天衰命格,按命数人到壮年便该人死魂衰,池音是用强灌灵力的方法为其逆天续命,小谷曾开玩笑说这么多的灵力随便用在哪个凡人身上,都足以让其飞升几次了。   这样的损耗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复,而且她也无意伤人,便收回灵力,从玉简中取出岑蛮送她的天狐泪珠,用在了面前的仙官身上。   狐族擅魅惑之术,天狐更是天生便有魅惑众生之能,其泪水化珠之后,可迷惑三界生灵,使其听言吐真。   “为何?”池音又问了一遍。   仙官答:“神女乃未来的天后,尊卑有序,天妃娘娘不可造次。”   “原来如此。”池音一挥手,那天狐泪珠便如蒸发了一般消失了,那位仙官瞬时也恢复了神智。   池音回眸看向神女,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孔,不远处浮云不时落入她的双眸之中,在映着与她有相似面容的神女的身后变幻消散。   “我很想见你。”羲澜神女微微笑着开了口。   清甜的声音入耳,池音的手又颤了一颤,这声音与她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或者说她的声音也很像眼前这位神女。   “原来是这样……”池音低下头,手掌顺势扶上了额头,与垂落而下的发丝一起,遮住了她面上的神情,只剩下她轻颤的肩,显露这她此刻的心绪。   就在此时,天边风起云涌,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天门台的中央。   “天帝。”看清来人之后,在场的仙人纷纷行礼。   但应华却没有在意旁人,径自走向池音的身边,皱着眉瞥了羲澜神女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她。”羲澜神女抬手指了指池音。   应华面色阴沉,只对她吐出两个字:“回去。”   却听到身边的池音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神女不必走,该走的人,是我。”   说着,池音抬起了脸,双眼沉沉地看向应华,额间的红丝中洇洇渗出一丝血来,印在她惨白的面上,十分的触目惊心。   “阿音……”这个熟悉的称呼方唤出口,应华便感到刺心的疼痛汹涌的从体内的每个缝隙拼命的钻出来。以至于有那么一霎,在他还未弄清楚这种痛楚究竟来自哪里的时候,他已然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可池音却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的仿佛死物一般。   突然她眉心动了动,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而她却只是动作迟缓地将沾了鲜血的手抬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就蓦然倒了下去。 第8章 不要在这个时候逼我   月华宫中,在天帝紧锁的眉目下,天医仙官们垂手躬身的小心进出,不敢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应华坐在榻前,望着池音的双眸沉沉如山雨欲来。他一言不发地坐着,略显单薄的唇紧紧抿起,目光如密不透风的网,细密的笼罩在池音的身上。   他早就隐隐地察觉羲澜神女的事不能轻易叫她知道,可他依旧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以至于自伤到这种地步?   他觉得她额间那道渗着的血痕实在刺目,刺的他生出一份难以压抑的怒意:她如此自伤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不是她说的吗,只要世间有他一日,她便陪着他一日!   即便有羲澜神女又如何?他从未想过弃下她,他不是已经给了她名正言顺与自己相伴的名分了吗?   可偏偏这震怒之中却还夹杂着一丝慌乱和一丝无措的心虚。   以至于他此刻都不敢轻易的眨眼,就好像只要有些许不留神,床榻上的人就会离他而去。   想到“离他而去”这几个字,应华骨节分明的手指就烦躁地捏紧了些,见榻上的人始终没有醒转的迹象,一抬手,精纯的神力便向着那人身上输去……   殿中的天医仙官见此,便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   池音终是醒了过来,就好像做了一场支离破碎的梦。   她睁开双眸,却没有起身,只是仰面痴痴望着宫殿的穹顶,也不知她心中此刻在想些什么?   “阿音……”看着她这般,应华心里的怒气霎时就短了好几分,轻轻的唤了她一声,见她毫无反应,竟有些不敢再唤第二次,只是静默地走过去,小心地揽起她。   幸而她并没有推开他,只是依旧望着殿宇上的雕刻精美的横梁发呆,少顷之后,才幽幽地开口道:“我原以为,这世间最叫人欢喜不过的事,无非是失而复得。原来……”   她气息虚浮地叹了一口气,转过眼眸看着应华,那双清艳绝伦的眼中,看不见丝毫的波澜。她的声音很柔却又平静的叫人惊心:“应华,我想单独和云笙说几句话。”   应华愣住,即便不愿意承认,但他此刻却早已做好了面对她责问的准备。   没想到她却不哭不闹,甚至连一个关于羲澜神女的字都没提起,只是语气平静地要求单独见一见照顾她的仙娥。   不知为何,她这般的反应竟让他更为慌乱,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拥得更紧,垂下的眸光与她相接,想要从她的眼神中探究出一丝丝情绪的波动。   可那双眼睛却静得吓人,除了乌沉沉的瞳孔中映着的自己的倒影,应华什么也看不到。   他望着她眼中的自己怔了怔,不知该怎样答她。   “应华。”她清灵的嗓音让他回了神,虽然没有再重复之前的话,但面对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眸,即便应华心中预感不详,但拒绝的话却堵在嗓子里,来回翻滚之后又咽了回去。   “好。”在她略显木然的目光中,他起身出去,将云笙叫了进来。   池音看到云笙之后,挪了挪身子,指着床榻前的玉杌笑了一下,对云笙说道:“坐吧。”   她的笑容浮得就像是一吹就散的烟云,看着就叫人觉得心酸。   云笙坐到她的对面,望着她喊了一声:“仙子。”她还是习惯这般叫池音。   池音微微颔首,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云笙,我想听你说一说那个故事。”   在她告诉云笙她与少宁的事之后,云笙问过她是否介意如今的应华与当年的少宁的不同,她当时说不介意。为此云笙一再的说她好,后来她问过云笙为何?云笙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过去的事,之前她也未对此上心,但现在她却很想知道那段往事的结局。   云笙大致猜出了她的想法,吸气又叹气后才说道:“仙子可知我为何修仙吗?”   池音摇头。   云笙起身为池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直到将茶杯端给池音之后,她才用双手捧着茶杯道:“我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十四岁便与世伯家的小公子订了亲。我虽未见过他,但家中兄长和母亲都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品格端方,举业有成,而且世伯家三十无后方可纳妾,他也不似别的世家子那般,年纪轻轻便有了通房。总之,是个很好的人吧。”   云笙说着,拿起茶喝了一口:“对于这门亲事我本是很满意的,直到我遇到了他。”   她顿了顿,咽了一下喉咙:“他是只妖,可很奇怪,自第一眼起,我便不怕他。他说那是因为我前世本就是他的恋人,我信了。那时的我才十五岁,见过最广阔的景致也只是后宅中那一方天地,突然出现了一个妖,他面容姣好,处处宠着我由着我,我皱一皱眉,他便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更何况我们还有前世今生的约定。多旖旎,多动人,叫我怎么能不动心?”   “为了他,我用自己的性命逼着父母退掉了亲事,父母疼爱我,终是不忍心我孤苦一人,便同意了我与他的婚事。”云笙又低头喝了口茶,“日子是他挑的,就在我十七岁生辰的时候。”   “那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直到……”云笙苦笑了一下,“成婚那晚,他……要杀我。”   闻言,池音眉头立刻一紧,但却没有打断云笙。   云笙又重复了一遍:“他要杀我,若不是我身上有相国寺高僧所赠的玉佩,我大约便死在自己的新婚之夜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和他确实有一段情缘。但那并不是我的前世,那已经是几世之前的事了。”云笙看着手中茶杯中的浮叶淡淡地说着,“人若是一再转世,终究是会慢慢忘记某一世所发生的事的。那一世的‘我’曾为了救他,遭了天谴,注定要受十世轮回之苦,而我便是这第十世。他为了让我不在轮回中忘记那一世的记忆,便用他的妖珠锁住了那一世的记忆。”   “只不过妖珠的能力有限,那一世的‘我’死在十七岁的生辰,所以他只有在我十七岁生辰的时候杀了我,我死后才能完整的保留那一世的记忆。”云笙突然抬头看着池音,“我当时是真的喜欢他,前世今生之言确实旖旎动人,但我根本不记得什么前世,我喜欢的不过是眼前的他而已,可他喜欢的却不是眼前的我。”   “我是第十世,原本他已经为十世前的我准备好了妖身,只待我一死恢复记忆,脱离了十世轮回的诅咒,他便将我的魂魄引入妖身,长相厮守。为此他已经杀了‘我’九次,我的前九世都是这样,在十七岁生辰的时候死在他的手上……”   “也因如此,我的前九世死后都只留下了那一世的记忆,明明活了九世,却仿佛从未活过一般,原因竟然是因为他爱我……”云笙长叹了一口气,“我平安渡过了生辰,他再杀我也没用了,所以他便囚禁了我,一遍遍的强迫我记住他和那一世的我的全部回忆……直到有一位捉妖的仙长收了他救下了我。”   “待我再回人间,人间已是百年,过往的亲人朋友早已不再。他是有万年修为的大妖,仙长除不了他,便将他压在镇妖塔下。为了永世不再与他相见,我拜入仙长门下修仙,只为晋升天界,不必再见他。”   “所以我说,仙子你很好。”说完,云笙疏淡的眉间又恢复了往日坚定而平淡的神色。   “不过改变和忠贞并不是一件事,天帝与温公子也并非是轮回转世。”在云笙看来池音早已接受了天帝的不同,让池音动摇的是天帝对她的感情不再独一无二的事实。   “我明白。”池音笑了一下,对她道了一句“谢谢”,又从玉简中拿出一粒青黑色的珠子交给云笙,“这是定妖珠,是我与少宁的一个朋友所赠,你拿着,万一……你或许用得上。”   云笙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微微叹气,道了谢便退了下去。   她知道池音眼中并没有什么主仆之别,但她现在将这颗珠子给她,便说明她们这场主仆的缘分也快要到头了——池音以后大约会离开天界吧。   云笙走后,应华便又进了殿。   池音知道她与云笙的谈话瞒不过他,便也没想着瞒他。   “他便是我。”   应华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池音默了一下,才点头道:“我知道。”只是你也许并不是他。   池音的话音一落,二人之间便又只剩下了沉默。   “我想回旧宅看看。”池音忽然打破了平静。   应华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我陪你去。”   “我想自己去。”池音的目光直直看进他的眼底,“只三日,三日后我一定回来。”   “阿音。”应华向她逼近一步,但低沉的嗓音中带了些温少宁从前与她讨饶时的意味。   池音眸色一凝,最后还是低垂了下去,侧身推开一步,缓声道:“不要在这个时候逼我。”   “阿音!”这一次他的声音沉了不少,压抑的怒气仿佛随时都会喷涌而出,似乎方才是示软已然耗尽了他全部的耐心。   池音却未理他,挥手穿戴好了衣衫,兀自往殿门外走去,直至他步步逼近要来拦她,她才回头望住他,问道:“你是真的想过要娶羲澜神女的,对吗?”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这句话就像一记闷棍,在他以为她不会再提起此事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打了过来。   再回神,殿中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第9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音站在一个院落前,抬手推开面前漆黑的木门。   这院落原在江南的一处水乡小镇,温母过世后,温少宁便辞了官,卖了全部身家,陪着池音游遍大江南北,直至到了那小镇上,二人才又定居了下来。   凡人入不了望月谷,到了温少宁命格发作的时候,池音便施法将整个院落都搬到了望月谷外的灵力充郁的山崖上。   她推门入内,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延伸向回廊的石阶处,小道的两旁扎着细巧的篱笆,如今看已有些风化了,都是温少宁在世时亲手扎的。   池音缓步走在石阶上,目光从院子中的荒草、石凳、水井上一一扫过,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停驻,她略挥了挥袖,原先在这个院落中开过的花,飞过的蝶似乎又都回来了,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景象。   在满园姹紫嫣红的热闹之中,池音提起裙摆,低着头抬步走上回廊。   才走了两步,就见一双青缎镶鞋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就你爱顽,才下过雨就耐不住往外跑,鞋袜都湿可了难受吧?”   熟悉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宠溺与纵容,池音抬起泪眼,就看到了那清隽内敛的眉眼。   他站在檐下,着一身青灰的宽袍,伸出一只因身子虚弱而略显青白的手,笑望着她:“快进来。”   池音方想伸出手去抓住,却见自己的身后有一只白玉似的手臂伸过来先握住了男子的手。   她看到另一个自己拉着男子的手,冲着他吐吐舌头,又皱皱鼻子,好像有些不满的样子,但身子却很乖顺地跟着他往小厅里面走。   男子按着那个她的肩,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转身去端了温水,脱下她的鞋袜,轻轻的将那对泛凉的玉足放到温水中,抬面望着她问:“现在有没有觉得舒服一些?”   坐在圈椅上的她低头看着铜盆中自己的双足,面上绯红轻轻嗯了一声。   男子瞧着她略略羞赧的神色,清雅的眉目间染上一丝笑意,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一双新的鞋袜……”   话音才落,男子便往着厅后走去,与此同时,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和男子的身影便又如云雾一般散开。   “少宁!”池音追着那越来越淡的身影到了卧房外间的小书房中,最后眼看着那个清灰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站在书房的书案前,抬头望着挂在书桌后边墙上的三幅金笺字画。   一幅是一张娟秀的小楷,那是她摹他的诗时写的;一副是一张全身的画相,是她喝多了靠在桃花树下打盹时他偷偷画的;还有一张装裱的,便是他们成婚时的婚书。   红木窗外有微风吹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叶响传进屋来。   池音走到书案正前,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毫笔。   沾了灰尘的砚台转眼如新,有人在她身旁细细研墨,见她举着笔半日未动,他轻笑一声,俯身过来,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轻问:“想写些什么?”   她的背抵着他的怀抱,整个人都溺在他温柔的气息之中。   一滴泪落到了笔下的泛黄的宣纸上,随着泪痕在纸上一点点的洇晕开,她身后的人影也渐渐淡去。   她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在宣纸上写下:思我故人,寸心千里。   而后便搁了笔,一步一步走到他们的卧房。   她的指尖从房中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件摆设上拂过。   上面每一点被使用过的痕迹,每一丝熟悉的气息都沁入她的心骨,熟悉的人影在冰梅雕花的落地罩下,在古朴的多宝橱前……   她静然坐在窗台下的梳妆台前,身周的人影毫无预兆的出现又消失,每一个笑容,每一声阿音,都仿佛还在从前。   直到她闭上双眼,一切又复于寂静,窗外的院落中依旧蔓草荒烟,她心中所想不过是沧海桑田。   唯有窗台外的那株桃花,不分时节,依旧开的旺盛。   桃花是温少宁成婚时为她亲手所种,他们买下这处院落后,她又将它植了过来。   春日里,他为她折来第一枝桃花,在芳草繁花中隔着窗台看她梳妆;夏日里,他们并肩相依坐在桃树下看着繁星,听他说那些不知真假的仙凡相恋的故事;秋天时,他们一起吃秋桃,酿果子酒;到了寒冬,他们便窝在小泥炉旁,煨着热酒,谈天说起,说从前去过的地方,一起想来年再去什么地方看看……   她的少宁是在春天走的,桃花开得最旺的日子,她便让这株桃花一直就这么开着。   可这终究不是真实的,这桃花开得再久,她的少宁也不会回来。   失而复得,难道真的只是她自己在骗自己吗?   少宁……应华……   额间的红丝又开始隐隐作痛。   情丝羽可以感受到伴侣的气息,应华身上确实有少宁的气息。   即便他与少宁的脾气习性并不完全一致,但有些东西却微妙的相同,那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就仿佛他也曾真的进入过她与少宁的生活一般。   可……她又想起了云笙的故事。   或者那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吧。   不过那样也好,这样她还能告诉自己应华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少宁,至少应华不完全是少宁。   在看到羲澜神女的面容,猜出应华对自己或只是将自己当成神女的一个替身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拔下情丝羽,就此一了百了。   可她终究是舍不下她与少宁六十余载的感情。   拔下情丝羽,她将永远失去对伴侣的感情,对应华的,也有对少宁的。   她可以再也不见应华,却不想再往后的岁月里想起那个萦绕寤寐、刻入骨血的人时,心中再无半点忧喜一丝爱恨……   池音捂着生痛的额头,决心回到天界处理了与应华结为仙侣的契书和离后,便带小谷回望月谷,以后再不出世,再不见应华。   如此,她守着她的过往,他去娶他想娶的人,各自过各自的便是。   应华发觉池音离开后,后脚便也跟着到了二人从前旧宅的院落。   这院落外罩着池音所布下的结界,应华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有强行打破这道结界。   他就那样静默地站在院外,一双眼暗沉沉地望着院中的方向。   三日,他也不是给不起,更何况这道小小的结界根本挡不住他一探究竟的视线。   这三日,她在这个院落中所做一切他还不是了若指掌?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她用术法回味着从前的过往,看她对“自己”不舍、留恋。   看到这幅景象,他的嘴角就稍扬起了些。   她舍不下的,他就知道,她舍不下。   原本压在胸口的重物,蓦然变轻了。   只要她舍不下那一世情爱,除了自己她还能再爱谁?   这般想着,应华对她的现在的这番行径也宽宥了几分,软言哄她一哄也不是不可。   甚至于他觉得她若真是介意名分,对羲澜神女心有芥蒂,他便顺了她的意,给她一个天后之位有如何?以后就将羲澜神女安置在天池,放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吧。   就在应华这样打算的时候,他看到池音从玉简中取出了当年温少宁求的姻缘绳,绑在了桃树的树枝上,自言自语一般,抚摸着桃枝说道:“待我与应华和离,了结了天界的事,你便与我一起回望月谷罢。”   声音不低不高的传入他耳中,重重地砸在他的胸臆间!   暗色的瞳孔中被疾风骤雨一般的情绪席卷,还不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他已挥袖震碎了面前的结界,如一阵疾风一般来到池音的面前。   “你要与我和离?”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愤恨的口吻好像他才是那个先被这段感情背弃的人。   在应华沉重若枷锁一般的透着浓重威压的目光下,池音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倏然变得冰凉无比。   但她那双点漆一般的乌瞳中却依旧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怔怔地望他,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这般盛怒?   “我想明白了,你,和少宁,终究是不同的。”池音微微喘息着将心中所想如实告知,“在凡间与我相守一生的是少宁,你无需为少宁所做的事负责,更不必勉强自己纳我为天妃。你既然喜欢神女,便安心娶她。我们解除了仙契之后,我再也不会踏足天界打扰你们。”   “本君不允!”院中的桃花被他涌动着怒意煽得瑟瑟作响,就在他低喝出声的时候,桃粉的花瓣纷纷踏踏的落下,又卷起。   有散落的单瓣从池音的额角飞过,立时就在她白皙的额边划出了一道血痕,池音吃痛的用手捂住额角,带着温热的血便从她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你!”看着她额上的伤,应华立刻收住了周身的气场,心口有什么东西猛然沉了下去,声调不觉就低了一些,“你当真舍得?”   话语中充满了最后通牒的意味。   池音稳了稳清瘦的身体,抬起苍白的面容,直视着他:“你是你,少宁是少宁,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想错了,少宁不过是你历劫的一世罢了,我不该一厢情愿将你与和我相守的少宁混为一谈。”   “你这般想?”应华眼中现出一丝慌乱,但一对上她望着自己毫无情绪的眼的时候,这一丝慌乱转瞬又被一股阴狠的寒意所覆盖。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他望着她,嘴角竟露出些许讥笑来。   池音反问:“难道不是?”   他却倾身逼近一步,嘲弄的缓缓问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没有本君,就凭你的那些灵力就足以改变天道定下的劫数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池音有些踉跄地退了一步。   温少宁是天衰之命,原该死在三十岁之时,当时池音也是孤注一掷的给温少宁灌注灵力,希望他能撑过去。   但其实池音当时对自己的这个做法究竟能不能起效,心中并没有底。   所幸温少宁最终撑过了那个关口,她一直以为那是上天怜悯她的一腔真情,却不想……   她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应华:“难道是你?” 第10章 拔情丝羽   “是本君。”应华又近她一步,全然不顾池音此刻几近崩溃的神色,一把揽过她纤细欲折的腰肢,逼视着她眼,说道,“最初本君只是觉得有趣,想看看你能为本君历劫的那副身子做到何等地步,所以便损了些元神削弱了天衰的命格。不过即便如此,维系那条命所需的灵力也远超你的能力,如此入不纳出,本君猜想你至多也就耗上两三年,便会罢手,没想到你真就硬生生的将那副身子拖到你自己灵力耗尽为止。”   “即便如此,少宁他……依旧只是他。”池音有些慌乱地反驳。   只要少宁他只是少宁就好……   “阿音不会这般天真吧?”应华垂着狭长的凤眼,用手指轻轻勾起池音耳垂后的一绺散发,捏在指间慢慢摩挲着,“本君原该在三十岁死劫时觉醒归位,无论那一世的劫身是否活过了三十岁,本君都会觉醒。”   本君都会觉醒,这几个字在池音心中炸开了雷霆,她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片,她讷讷地颤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从少宁……三十岁之后,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   池音猛地打了个冷颤,脑海中不停的闪过一些往事,如今想来应华的话也不是毫无根据。   当初少宁得知自己的命格之初,一直让她去认识更多的人,最担心的便是他死后她一个人该如何生活。但后来,少宁就慢慢不再提这些了,她原以为那是因为挨过了命中劫数的死期之后,他心中又有了希望……   可也不对……   “你骗我。”池音抬起头看着应华,她的神情恍如溺水之人抓着最后的稻草,“过了死劫之后,少宁确实有些变化,但他与你并不一样。”   “你觉得不像?”应华看着她倔强的神情,却只是笑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就揭开了真相,“确实有那么些不同,过了死劫之后劫身便会慢慢想起本君的一切,而本君也多少会受到那个身体的一些影响。这个过程很漫长,一开始本君的行为举止也确实更像你口中所说的他一些,到了后来本君也习惯了以那样的方式与你在人间相处。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便是我的这个事实。”   “原来……”池音的身子颓然一软,脸上的所有神色都溃败成一片死灰。   她想说服自己,自己深爱的只是少宁,想为自己的这一段刻骨过往留下一些念想。   可事实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妄想!   原来应华的影子早已渗入了她与少宁的一切之中,六十多年的感情,有五十余年她是与有着应华记忆,甚至说只是有些少宁的外表习性的应华共度的。   她觉得自己的那一腔情感都成了笑话。她无法想象在那五十多年的岁月里,堂堂天帝,看着她为了给他续上在他眼中如同蜉蝣一瞬般的寿数,而耗尽修为灵力时,心中作何感想?   应当是觉得她傻得可笑吧。   看到她溃不成军,再无抵抗之力的样子。   应华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眯着眼狠狠地在她已如白纸一般的唇上咬了一口,看着她的唇上复又映出血色,才有些得意地俯在她耳畔喃声道:“阿音,你便承认吧,你喜欢我的,你一直都喜欢我……”   耳边温热的呵气在她的心中转变成了刺骨的冰刃,细细密密的从内心透进骨缝,似要将她凌迟处死。   池音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崩裂。   在排山倒海一般的痛楚肆虐她的每一寸身躯之后,她瞳孔中仅存的那点的神采,终于也泯灭了下去,成了一潭死水。   可应华却不愿就这般放过她,他挥了挥衣袖,他们的身边便出现了无数个她的身影。   有卧在树上懒散看他的,有坐在墙头荡着双脚笑嘻嘻地望着他的,有趴在书桌上支着下巴闪着目光看他读书写字的……   院中屋内到处都是她过往的影子,她们用不同的神情,不同的语调说着同一句话:   “夫君,我好喜欢你,真的,我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啊……”   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往昔甜蜜的话语,一声声的撞进池音的胸口,将她整个人击得粉碎。   与她而言,当初说这些话时有多真心,此刻便有多讽刺。   “不要再说了!”她突然像被噩梦惊醒了一般,猛地推开应华,兀自抱着头蹲身蜷缩成了一团。   一股难以扼制的恶心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浑身发抖,对着地面干呕不止,仿佛是想要将那几十年的记忆尽数呕出来。   应华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被她激烈的反应震了一瞬,而后才有些急切的伸出手想去拉起她。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伸到她的面前,她却突然抬起了头。   如注的血流从额间的血窟中流出,顺着她病态白皙的面庞往下流,可她的脸上却露出了鬼魅一般的笑容,闲懒而虚弱的说道:“终于,安静了。”   那神情散淡的仿佛就像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天气一般,与她那满脸鲜血的可怖景象形成了怪异的对比。   “你!”应华抬步往前,明明踩着地面,却像是踏空了一步,心中惊然,看着她手中捏着的连着血肉的红色额羽,一贯自持高傲的神情中竟带了一丝无措,“阿音,你……”   只是哀求的话他终是说不出的。   池音也没有看他,只是低下毫无生气的脸看着手中的情丝羽。   原来拔下情丝羽之后是这种感觉,那些如海啸一般汹涌的情绪瞬间退了下去,与那几十年相关的所有的爱恨愁苦都变得很轻很薄,甚至不像她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般,只有一些云遮雾绕的情绪从手中的情丝羽中传来。   “阿音!你……”应华的眼被那一缕红刺痛,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翕动唇畔半天才硬生生地说出一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池音却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旧只是望着手心红羽,喃喃一般道:“真不懂我之前在想些什么,如此不也很好吗?”   她的声音缓缓的,仿佛是真的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何如此执着要留住那一段感情。   应华面色徒然一变,还未弄清自己心中究竟想求一个什么结果之前,已脱口道:“你说过三日必回天界,现在三日已过,你……不,羲澜神女,你不想见便……本君,本君……”   平生傲立凌霄俯视三界的人,此刻却也不知该如何将这句简单不过的话语说出口!   或者说他也不是不知这样的时候,便该如往昔的“温少宁”那般温言软语的哄她,可……一看到她手中的红羽,他满心的慌乱中便生出一丝怒不可遏的意味。   他是天地之主,岂容一只小小的月鸟要挟?   池音此时已无兴趣去探究眼前这位孤傲自负的天帝究竟想说什么,只觉得没用的东西自然不必留着。   没有分毫犹豫,她就捏指引了一道灵火,眨眼间手中的红羽便成了烬灰。   “阿音!”应华这才反应过来,想去阻拦,但那缕情丝羽好像依旧感应着池音的意志,眨眼间便成了灰烬,丝毫没有给他留下半点挽回的余地。   额间的鲜血依旧在止不住的流,池音感到自己身上的灵力也随着那些鲜血在不断的流失。   渐渐的她就感到自己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无力地倾倒下去,可不知为何,她的嘴角却一直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   应华慌忙将她揽进怀中,她的手掌无意识地松开,情丝羽的灰烬从她的掌中滑落,又被风扬起……   ——   天界,月华宫中。天医们瑟瑟立在一旁,不敢发出半句声响。   池音紧闭着双眼,仰面躺在月榻上。   她额间的血流已经止住,原来隐隐闪光的红丝已被一个永远无法消去的血坑取代。   而此刻让天医们感到束手无策的却不是这个小血坑,而是自这个血坑中源源不断流出的灵力。   他们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有办法止住池音灵力的流失,甚至连减缓都做不到。   若不是有天帝不断给这只小月鸟输入神力,只怕她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了。   “你们都让开,让小老儿进去看看!”   殿外突然传来月老的声音,应华虽有不耐,但这天界之中对月鸟最为熟悉的也就是月老了。   “让他进来。”应华冷冷地说道。   仙官便立刻开了殿门,让月老进了屋。   月老先上前拜见了应华后,才走到榻前看了看依旧处于昏迷之中的池音。   他望着池音额头拔去情丝羽后留下伤痕长长地哀叹了一声,而后才摸着胡子对应华道:“君上,月鸟的情丝羽与神魂相连,拔去时的确会有灵力外泄之相,但也不至如此,除非……”   月老摸了摸胡须道:“除非其神魂本就有所缺损。”   应华一听,眼中霎时一震。   当初他的意识才刚刚觉醒之时,他曾被一画皮鬼剥换了整张皮。当时他神识方醒,属于温少宁的记忆又被画皮鬼扰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只画皮鬼耍的团团转。   后来是这只小月鸟费尽心思抓住了那只画皮鬼,为了换回他的皮和记忆,小月鸟用她至纯的一片神魂做了交易。   之后的岁月里,小月鸟疲于用灵力为他续命……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只是用最少的灵力压制着神魂的损伤,不肯多耗半分灵力为她自己修复神魂?   应华突然伸手往自己的胸口抓去,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的心口鼓动叫嚣,他按着胸口,望着月榻上的人,冷冷地命令殿中所有人退下。 第11章 和离   月老看着应华的样子,又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随着殿中的天医仙官们一道退出殿外,但却没有离开,只是在外边候着,他总觉得这件事啊,只怕是轻易了不了。   小月鸟先没了赤尾羽断了一截情根,现在又自个儿拔了情丝羽,再深的情也生生断得干净,哪还会再留下?   可偏偏他们这位天帝陛下又是那等倨傲固执的脾气,这两人碰上还真是,哎……   殿内的白玉仙鹤香炉中的聚灵香悄无声息的燃着,飘出清甜宜人的香气。   应华压下心头不可探究的情绪,起身走到散发着莹白月华的月榻前,低眉敛目地俯视着床榻上的人。   虽然她的面色已然淡的仿佛透明一般,但脸上的神色却还是原来的模样,天生微微翘起的嘴角,总是给人一派无忧无虑的闲适感。   少宁,阿宁,夫君……往昔她总是带着那样甜美无忧的笑容,随心所欲的唤他。   想起这些,焦躁的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被这股不受控制的情绪激起了一阵怒意,像是刻意一般在心里重复一遍:这不过是一只小月鸟罢了。   三界六道之中,他想要,何等的倾城,怎样的真心没有?他堂堂天帝,难道还离不开一只小月鸟?   可即便他这般说服自己,手中却还是捏起了神诀,细细的检查起池音的神魂。   池音的神魂就如她的原身,纯白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月光。正因如此,她魂上的那一道暗沉的缺口便格外显眼。   就好像一件原本无瑕的白瓷上裂了一道口子,因年久未补,裂口处已开始发黄发暗。   应华明白,以月鸟天生的灵力,要想修复这么一道神魂的缺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她不舍得将灵力“浪费”在自己身上罢了。   至于原因……   应华的指尖顿了一顿,转而向着那个缺裂处灌入更为精纯的神力。   神魂损伤,越是积久不治,便越是难以修补。   有甚者若是一世未治,那么即便了断前尘轮回转世,这道损伤依旧会跟着去下一世,耗其寿数,损其神识。   如注的神力萦绕在缺口处,撕去暗黄结痂的表面,牵引着神魂一点点的再生。   池音被这渗入灵魂的痛楚刺的冒出一身身的冷汗,微微睁开涣散的眼,发出一声声痛苦的低吟。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应华冷玉一般的额上也开始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那道裂口几乎已经完全被补上了,只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裂痕,怎么也消除不了。   这损伤实在太久,加之这几十年池音长期处于灵力亏损的状态,想要完全治愈这样的损伤,大抵也只有用以魂补魂的手段了。   在这点上,应华几乎没有半分犹豫。   当初小月鸟是为了换回他的皮肉才生生裂了一段神魂,那他便还她一段。   他觉得这样很公平,至于那点隐隐约约的担忧关切,他一概压到心底看不见的地方。   他伸出双指指向额间,意欲引出一段神魂,替她补完最后的一丝缝痕。   就在这时,一只纤白细瘦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沿着细白的手臂看去,池音正顶着一头被汗水浸湿的散发,用那双乌沉沉的眼看着他。   “这便不劳天帝费心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情,“神魂相融平白多生羁绊,我与天帝陛下情不至此。”   神魂相融,魂魄中就会留下对方的印记。对于池音来说,她并不想与眼前的这个天帝再有任何瓜葛,倒也不是恨,只是觉得那般纠缠不清,迟早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况且眼前的这道细微的裂缝暂时也不会对她的灵力造成太大的影响,即便万一将来真遇到了要耗动神魂以命相搏的境地时,这道小小的魂缝可能会叫她送命,那也都是将来的事了。   将来之事谁又能说的准,兴许再过个千百年她自己慢慢的也就将这些损伤给补回来了。   应华从未见过她这番神情,虚弱却又过分的清醒,看着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温度,仿佛他只是这世间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中的一个。   而那句“情不至此”,又实在太过刺耳。   “你……”他开口,喉咙微微发涩,却还是说不出半句好话。   他原来是很会哄她的,在他还是温少宁的时候。即便到了最后温少宁体内完完全全只是他的时候,他也总能用一两句话就将她哄开心,可现在他却半句软话都说不出口。   一想到自己竟要向一只小月鸟示弱,满腔的烦躁就升腾起来。   池音也没有管他,制止了他自取神魂之后,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脚心传来白玉地砖的冰凉的寒意,池音低头看了看自己赤着的双足,不在意地挑了下眉,就往殿外走去。   应华看到她的动作抬了一下手似要拦她,但终究没有真的伸出手,反而下意识地负手漠立,端的是何等的高高在上。   池音轻轻地推开门,月老还等在殿外,池音见了他,先是笑了一下,环目看了一周,没发现小谷之后,她才走到月老身边说道:“月老,我正想去寻你,我与应华和离,还需你调出仙契约,做个见证。”   “小月鸟……”月老有些心疼地瞧她一眼,却又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抬眼看向随着池音慢慢走出殿来的天帝应华。   “君上,这……”月老上前半步,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应华的神色。   池音也顺着月老的目光看向应华,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对着他说道:“应华,你我结缘一场,如今好聚好散吧。”   那么云淡风轻的语气,甚至没有一点点怨怼的情绪,这比她此刻歇斯底里的与他争与他理论,更让他感到烦躁难安。   他没有做声,只是盯着她如描似画天生带着笑意的眼,像是想从中找出些什么,哪怕是怨恨,亦比这样的平淡更叫他……安心?   月鸟拔了情丝羽的后果他自是清楚,他拥有全部的温少宁的记忆,自然也包括他三十岁之前的。当初他本尊的意识还没有觉醒之前,温少宁是真的希望眼前的小月鸟能在他死后拔去情丝羽,也不想她守着回忆孤单一世。   想起过往的记忆,心底的那种对自己的莫名的恨意又浮现了上来。   他痛恨这种不可预测又无法控制的感觉,但又隐隐的不信,当初耗尽灵力都要维系的感情,真的就能说没就没。   “好聚好散?”他迈出一步,一下抓住她的手腕举起,目光咄咄地看着她,“当初你可是亲口说的,只要世间有我一日,你便陪我一日。如此,何来好聚好散?”   应华这一番举动,吓得一旁的天医仙官们立刻垂首敛目,恨不能立刻消失,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片死寂之中,池音与他双目相对,无声的对峙着,直到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捏的越来越紧,池音才低低地嘶了一声。   应华这才恍然觉醒匆忙松开了手。   但她白皙的手腕上还是生出了一圈红印。   池音倒吸着气不耐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脸上也没有什么委屈的神色,只是很无奈地抿了抿嘴角道:“看来这事终究是无法善了了,也罢,左不过是毁去半身修为损耗些寿数罢了。”   池音一手捏诀,指心立誓:“我月鸟池音,对天道起誓,自愿以半身修为……”   “不可啊。”月老赶忙过去拉住池音,着急地说道,“你才好一些,现在单方面立誓解除仙契,你这小月鸟,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仙契一旦结成,除非双方自愿和离方能解除,若是一方单独解除契约,便要付出半身修为的代价。   若是平日也罢了,折损半身修为不过伤筋动骨消耗些寿数,但池音眼下本就是个虚壳子,这么闹,不是不要命了吗?   但池音却也不是在胡闹,这几十年来,为了给温少宁续命,她不敢多消耗半点灵力,久而久之就练出了一身非常精准的控制灵力的能力。   她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死,才打算这么做的。   长痛不如短痛,她此刻对眼前的这位天帝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不想与他纠缠太多。不如就此了断,她无情债一身清地回她的望月谷,闭关修炼,这些修为总是能修回来的。   “月老,没事,死不了。”池音说着,推开月老又开始立誓起咒。   眼看着她的身周升起一重结界,结界内灵气涌动,她的衣摆发丝都随着倾泻而出的修为翻滚纷飞,慢慢的她头上的一缕青丝开始褪色,变成半灰半白的颜色……   月老见已然拦不住她,便只能把一双老眼看向应华,急得直跺脚:“君上!”   应华面色晦暗,释出一道威压打破了她的结界,打断了她立誓的过程。   池音被他突如其来的威压震的往后退了半步,勉力站稳了,却见他用一双隐晦刻毒的眼看着她:“你当真非要如此?”   “当真。”池音站直身子,迎上他的眼神,“堂堂天帝,难不成就真的离不了我这小小的月鸟了吗?”   一句话砸在七寸之上,应华抿了抿略薄的唇,怎么也不可能说出一个是来,反倒冷笑一声道:“好!”   “月老,取契书!”他倨傲地用余光扫过殿院之中立着的所有人,沉着的面上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无情无欲。   月老不敢耽搁,忙念起仙诀唤出二人的仙契。   应华率先划破手指,将鲜血滴了上去。   轮到池音时,他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在她的指尖上越收越紧,直到她指尖的鲜血滴到契书的仙纸上后,他眼中的那混杂在冷漠中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发觉的期待,才渐渐的被一丝怨毒取代。   月老让二人念过绝情诀后,那张萦绕着灵气的仙纸,便如他们之间的感情一般,快速黯淡发灰最后风化成一段灰烬。   “如此便了了。”月老看了看二人,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应华压着眉,被心中杂乱的情绪惹恼,拂袖欲走。   这时池音却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应华。”   他的心骤然动了一下,回头盯着她的眼,面色几不可见的松动了一下,一个“阿”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听她道:“放了小谷,他与我一道来也要一起离开。” 第12章 不急~   丝丝凉凉的冷风撩起池音渐渐恢复墨色的发丝,拂过她天生含笑的眉眼。   应华微怔了一瞬,旋即敛起阴沉的眼,冷然对身边的一仙官道了一句“把人带来。”,便绝尘而去。   池音看着他在空中的渐渐消失的衣摆,不甚在意地扬了扬眉,不急不躁的等人将小谷送来,便带着小谷离开天界。   他们走时,云笙和仙植园的小仙官清禾也来送行。   云笙面上依旧淡淡的,只是看着池音额间拔去情丝羽后留下的红点,眼神中多了几分感慨。   但清禾这边却是一脸的不舍,看看小谷又看看池音,扭扭捏捏地将自己带来的各种仙果仙花都交给池音后,才低头拨着手指小声地问池音道:“姐姐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小仙官长得白净腼腆,天生一副叫人不忍拒绝的样子。池音讪讪地笑了笑,实在不想伤他的心,伸手探进纱衣宽袖之中摸了摸,摸出一片白羽塞到清禾手上,拍拍他的肩,温声道:“以后你可以来望月谷看我,只要你拿着这片羽毛在望月谷外唤我,我便出来见你。”   坐在金阙云宫乾元殿中的人,在玄光术法中看到这一幕,立刻面色不悦地挥袖打散了玄光术中的景象。   她爱把自己的羽毛给谁就给谁!与他有什么相干?   应华带着一身躁怒起身,决意再不去看她的事。   池音带着小谷回到望月谷后,并没有立刻回谷中,而是到了那处山崖上,与小谷一起走进那处院落。   小谷望着满园苍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小音,拔情丝羽的时候痛吗?”   池音点头又摇头,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拔下的那一瞬间确实很痛,但很快就不痛了。”   说着池音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她说的不痛,是说她的心。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池音挥袖,院中突然出现了无数个温少宁的身影,莳花弄草,读书吟诗……   但她却只是静静的看着,琉璃一般澄澈的眼中只剩下一片茫然,仿佛是在问小谷,仿佛又是在问自己:“我真的曾经那样喜欢过这个人吗?”   小谷抬起头看她,眼神闪了闪,好一会儿才说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是啊。”池音看着院中来往无声的身影,试图从自己的心底寻出一丝情绪却不得,若非那些记忆还那么真实的存在,她都要以为那一切都只是她不小心窥看了别人的一场梦。   怅然一笑间,她撤去了院中的所有的幻影。   她本就不是喜欢纠结往昔的人,她缓步走到内室,取下挂在书房墙壁上的婚书放在书桌上,然后从玉简中取出那枝一直被她珍藏的桃花,压在婚书上。   温少宁送她的东西基本都被她保存在这个院子中,除了上回她绑在院中桃树上的姻缘绳之外,唯有这枝桃花她一直带在身上。   如今她把这桃花也放回这个院子之中,属于温少宁的东西她便都还回去了。   放下桃花之后,她便与小谷离开了这个院子。   而那株压在婚书上的桃花,没有了灵力的滋养,眨眼睛便凋零枯萎,只剩下一截干朽的枝干静静的躺在发黄的卷轴上。   回到望月谷后,池音便闭了关,常年灵力亏损神魂损伤,又接连失去了赤尾羽和情丝羽,她此刻也不想别的,只想尽快恢复自己的状态。   接下去的岁月冗长,她总不能一直带着这幅身子游戏人间吧。   而天界这边,自池音走后,月老就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池音目前的情况与天帝应华说一说。   毕竟从历劫那一世来看,他们这位天帝陛下对这只小月鸟并非无情。   但小月鸟先是没了赤尾羽失了专情的本性,现在又拔了情丝羽……   要知道月鸟一旦拔去了情丝羽,不单单只是会对之前的伴侣没了爱恨,更是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对之前的伴侣生情。简单的说,也就是这小月鸟以后喜欢上谁,都不会再喜欢上他们的这位天帝了。   至少绝然是不会再对他们天帝或是历劫时温少宁的那张脸动情。   若是天帝他哪一日后悔了,只怕……   月老想着这些,很是忐忑地等在金阙云宫外的丹犀上,不一会儿便有小仙官出来回报,说是天帝暂时不见任何人。   月老无可奈何地摸一下胡子,离开时又回头望了一眼乾元殿的方向,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   池音这一关一闭就是百年,出来时小谷都幻化成了一副少年模样。   看着他在月灵果树下,穿一身浅黄长袍靠在靠椅上,在熏熏微风中翻着医术,她还以为是谷中的哪位带了个俊俏小生回来呢。   正想变一壶好茶过去与他攀谈两句,却不料小谷见了她却先从藤椅上跳了起来,跑到她面前道:“小音,你可算出来了!”   这毛躁的性子和说话的语调,池音一下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挽个指花收回了茶水,装作无事一般问道:“小谷,这段时间谷中可有新鲜事?”   她闲闲地走到月灵果树下,在小谷的藤椅旁变了一张靠椅坐下。   “谷里就这么几个人,能有什么新鲜事?”小谷跟着走过去坐在她身侧,让她伸出手,搭着她的脉博说道,“倒是清禾那家伙来找过你几次,不过我告诉他你在闭关养伤,他也说什么,每次来都只是带些补充灵气的东西来,放下东西就走了。前几日还送了一颗老君新炼制的仙丹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得来的,不过听他说他最近升了仙衔,看来修炼的很是刻苦啊。”   小谷说着松开手,对池音道:“换只手。”   抓起另一只手诊脉后,又接着说道:“别的么就是连越他媳妇的弟弟,凤族的少主这几日正在素玄大人那儿养伤呢。”   如今存世的月鸟都是天道赐灵所生,并无父母,九为极数,所以天道赐灵降生的月鸟总共只有九只。而现在还生活在望月谷中的只有素玄、连越、闻灵和池音四只月鸟。   别的就好像池音从月老口中听说过的那位前辈一般,或隐于尘世,或不知所踪……   而现在还在望月谷中的几只月鸟中,素玄是天道最初赐灵的月鸟,是那场浩劫之后天地间最早出生的月鸟。连越、闻灵和池音则都是最后出生的三只月鸟,连越是老七,闻灵是老八,而池音则是老幺,天道赐灵的最后一只月鸟。   从辈分来说素玄确实是最高的,加上小谷平日里还跟着素玄学习医术,故而对素玄的态度比之其他人自然要更敬重一些。   “凤族少主?”待小谷诊完脉说了一声“恢复得不错”后,池音打了个呵欠,躺倒在藤椅上,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凤族是出了名的心傲气高,这位少主大约也不会是什么有趣的人吧。   “对了,素玄大人好像早就算到你这几日会醒,吩咐我,你醒了便与你要几颗月灵果,那位少主被魔尊留下的魔器所伤,月灵果对他的伤势大有裨益。”小谷道。   世间只有一颗月灵果树,便是池音院子里的这一颗。   这颗月灵果树原本早已枯萎,直到池音降生在树下,它才重新发芽长出新的枝叶,故而谷中之人都默认了此树乃天道赐予池音之物,从不会在未得池音同意的情况下摘取树上的果实。   “嗯,要多少摘就是了。”池音摇着摇椅闭上眼睛,她头顶上的月灵果树像是有感应一般就伸出些枝叶替她挡住了略刺目的日光。   得了她的应允,小谷便摘了一些月灵果送到了素玄处,回来时还带了一些丹药回来。   “这是素玄大人叫我交给你的,说是有助于你修复神魂。”小谷在她变了一只小藤几,将白瓷的小瓶往上面一放。   池音懒懒地看了一眼,说了一声:“你下回记得帮我谢谢素玄大人。”   素玄大人性情爱清静,虽然关心她们这些小辈,但却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平日里除了病人和跟着他学医的小谷,几乎不怎么见人。   “这回你打算什么时候出谷?”小谷问道。池音爱热闹,望月谷清静她必然待不住。   “左右没什么事,今晚和连越闻灵他们打声招呼,明日一早便……”池音正说着,就见连越带着一个身穿玄色红羽纹纱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她望着男子,微微侧过头低声问小谷道:“他是谁?”   “哦,他就是凤族的少主言渊。”小谷答道。   池音托着下巴眯眼打量了已经跟着连越走进她的院子的玄衣男子一眼,微微一笑站起身,偏头对小谷说了一句“不急”之后,便走了过去。   “连越哥。”池音与连越打了一声招呼,而后目光轻落到男子身上,“这位是?”   “言渊,你嫂子的亲弟弟。听说月灵果是你让小谷送去的,便让我带他过来与你道个谢。”与池音介绍完,连越又对言渊道,“这就是我们家小九,你以后叫她小音便是了。”   “言渊,我叫池音。”池音对他微微一笑,明艳温暖,嫣然若画。   “池音姑娘,多谢你的月灵果。”言渊十分有风度地对她略施了一下礼,但俊美无俦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   这小月鸟,倒是生了一双多情动人的眼,仿佛一不留神便要将真心托付。   只是这也未免太过不像月鸟了一些。 第13章 应狗扎心   池音的目光轻掠过男子意味深长的眼神,浅浅地笑着引二人进院子,在月灵果树下的木桌前落座。   言渊仰目看了看头顶叶如翡翠、花若琉璃的果树,方收回目光,便见一只柔白纤巧的手,将一杯清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顺着这只手望去,就见女子弯着姣美的眉眼正大方地看着他:“月灵果的花泡的茶,尝尝。”   言渊垂眼看着自己面前散着白雾一般灵气的茶水,缓声道了一句谢。   如此,池音面上的笑容便又明媚了一分,迎着洒金一般的暖阳,倒叫人看得有些晃眼。   小谷和连越在一旁瞧着,了然于心地交换了个眼神,颇为自觉的为自己倒了茶。   池音先前在凡间天界发生的事,小谷都与谷中的人说了。   素玄大人作为这世间最年长的月鸟,自然知道月鸟没了赤尾羽与情丝羽之后会如何,一早便告知了小谷,与谷中的人打了招呼。   “小九。”连越为自己到了茶,呷上一口,才开口道,“天界的事你想如何?咱们月鸟族虽人丁稀薄,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池音刚回来就闭关陷入了沉睡,当初性子刚直的连越便想去天界讨说法,还是素玄大人劝住了他。   “此事还是等小九醒了让她自己决断,她若要追究,我便陪你去天界一趟。她若不想,也由她去,就当是历了一场情劫罢。”素玄大人是这样说的。   后来连越的妻子,凤族的公主言沁也劝他:“素玄大人说的对,这毕竟是小九的私事,你冒冒然跑去天界闹一番,小九醒后若无此意,不是徒增她的烦恼吗?若是小九醒后当真咽不下这口气,我这个做嫂子的也不会坐视不理。”   连越一贯惧内,这才暂时打消了去天界找天帝应华讨说法的念头。现在池音苏醒出关了,他心里放着的头一件事便是这个。   却不想池音只是笑了一笑,支着下巴十分淡然地说道:“你情我愿的事,称不上谁欺负谁。”   “你真这么想?”连越放下茶杯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糟了这么大的罪,被那负心汉骗成那样,你心里就一点也不怨?”   听到这话,池音下意识地摸了摸眉间的凝结不褪的血色点痕,眸光中映着茶水的点点涟漪,带着点讥诮亦带着些倦意地说道:“这大概就是拔了情丝羽的后果,回忆起那一段往事,心中的波澜还不如看话本子中的故事,哀怨情仇来得多些。看来,我那百年的时光,还真是虚度了。”   连越闻言忍不住低叹一声。   言渊却有些好奇地去看了看她额间的血点。那一抹殷红衬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实则很是动人,但靠近细看便能发现那并非是一颗朱砂痣,而是一个凝着血珠的小坑,就像是原来长在这儿的什么被生生拔去却常年未愈,而留下的疤痕。   看着又美又疼。   可望进她的眼睛里,却又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怨怼,甚至连遗憾都没有。   只有淡淡的慵懒和一丝发觉他打探的目光后的狡黠。   言渊闲雅地品着茶,不动声色地听着连越继续喋喋不休的与小月鸟说话。   连越将他这个小舅子当自己人,一般的事从不避讳他。   关于池音的事他多少也有些耳闻,加上天界那位年轻英俊的天帝的八卦一贯在三界中传得快,他大概也猜出了八丨九分的内情。   天上那位三界之主总是端着一副无情无欲不容旁人忤逆半分的面孔,也不知这小月鸟到底是生了多大的胆子,说和离便敢单方面毁弃仙契。   不过这小月鸟的胆子一贯是大的。   言渊又低头抿了一口茶,想起当初他来为姐姐送嫁时,偶然在入谷的隐蔽处发现了这只小月鸟,捏着诀变了好几次才变出个人形,就探头探脑地想混在来往的凤族宾客中溜出望月谷去。   当时他正被这繁琐的婚宴闹的无聊,便起了兴致,故意现身吓她。   可不想小姑娘模样的小月鸟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往他手里塞了一枚月灵果,把细细的手指贴在他的唇上嘘了一声,笑嘻嘻地对他说了一句:“吃了我的果子,就不准告发我哦。”然后就一溜烟的混在人群中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反正送完了亲,后面也没他什么事,他便隐了身形,跟着她到了人间。   她倒是一派天真,见什么都稀奇,直到走到一个说书的茶肆,她便一下子就被说书人口中精彩的捉妖故事给迷住了,一直听到日落西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临走还给那说书的小老头留了一枚月灵果,后来那小老头吃了仙果成了仙做了一方小土地的事自是后话。   他一路跟着她回望月谷,看着她带着用月灵果换回来的谷子精,毫不心虚的混进宾客席……   “听说言渊少主是被魔尊留下的魔器所伤,如今可无大碍了?”池音突然将话题引到了言渊的身上,双目若清泉一般盈盈望着他。   “什么言渊少主,都是自家人,你叫他阿渊便是了。”连越笑道。   言渊也颇有风度地点头:“姐夫说的有理,谢谢池音姑娘关心,得素玄大人妙手,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残留了些魔气未除。”   “既然都是自家人,阿渊也无需这般客气,以后叫我阿音就行。”池音笑着握起茶壶给他续了些茶水,似不经意地问道,“阿渊现在所居何处?”   素玄大人不喜欢与人接触,自不会让言渊留宿,言渊自然只能住在连越府上。   果然言渊答道:“眼下在姐夫府上叨扰。”   池音嘴角笑意更深,抬手又为连越倒茶:“连越哥与嫂子恩爱缠绵,阿渊住在府上想来也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我这月灵果树上还有一间小屋空着,床铺家具都是现成的。月灵果树蕴含灵气,花香安神宁气,可助阿渊驱散身上的魔气。连越哥以为如何?”   池音放下茶壶,笑看着连越。   被冷落在一旁的小谷,拿起自己空了杯子看了看,不由叹了口气。池音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当初她看上书呆子的时候,也是毫无顾忌地拦下人直接问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如今看着架势,哎……   连越心里倒是愿意,毕竟自小舅子来家里,他媳妇白日里便不大愿意与他亲热,生怕被小舅子瞧见。但瞧着池音那丝毫不掩饰自己意图的脸,心里却也有些犯嘀咕。   虽说他这小舅子眼高于顶,这些年给他介绍的三界的仙子不知凡几,他愣是半个也没瞧上,可万一这颗冰山似的心真就被他家小九撩动了,以他家小九现在的情况估计也长久不了。到时候手心是自家小九,手背是媳妇的宝贝弟弟小舅子,他该帮谁是好?   “这事还得阿渊他自己拿主意,也要听听你嫂子的意思。”连越呵呵笑着,将这话抛了回去。   “那阿渊愿意来吗?”池音双手托腮,微微歪头看着言渊。   言渊抬眼望了望几人合抱粗的月灵果树上,隐在枝叶间的小屋,淡淡一笑:“那便叨扰阿音了。”   听到自家小舅子的话,连越眉头抽搐了一下,强行扯出一个笑脸拉了拉言渊道:“阿渊,这事还是得听听你姐姐的意思。你姐姐嫁来望月谷后心里一直挺惦念你的,你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若是要住出来,只怕你姐姐她舍不得。”   “如此,阿渊便去问问嫂子的意思吧。”池音双眸含笑,一点也不心急。   言渊也笑着应了一声。   ——   金阙云宫金瓦银砖,笼在瑞光紫气之中。绕过凌霄宝殿前缠着金鳞耀日赤须龙的巨柱,穿过回廊,从彩凤飞舞的长桥过一扇天门,便是天帝应华所居的乾元殿。   一身银灰锦衣的应华坐在殿中偌大的金玉祥云纹的大案前,眉头紧锁地盯着面前的一个散着五彩瑞光的琉璃盏。   而在那琉璃盏散出的光圈之中,则显示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望月谷乃是月灵庇佑天道赐福之地,外层结界为天道之能,即便他贵为天帝,轻易亦探究不得。   故而只能借助这件观天琉璃盏与琉璃盏中滋养着的池音留下的那一段情丝羽的灰烬,来一窥池音这些年在望月谷中的情形。   先前的百年,池音一直闭关沉睡滋养体内灵力,应华偶尔施法调出她的画面,却又总是看上一眼便又恼怒地挥散琉璃盏所呈现的画面,直到十天或是半个月,亦或是半年之后,他终是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又调出她的画面来看一眼……   如此日复一日,这百年来幻像中的人的睡容一直是那么安宁静谧,但他却周而复始地施法窥探又莫名恼怒地驱散早已谙熟于胸的画面。   直至前几日,羲澜神女突然从天池来找他,幻化的模样比百年之前更像那小月鸟的模样,就连眉梢眼尾的一丝小神情都像得惟妙惟肖。   那副样子,看一眼便能叫他生出无名怒火,他压着声,只差把那个“滚”字喊出口了,羲澜神女才眼眸含笑地说道:“她马上便要醒了,我有些想她。”   那神情就如从前,他还是温少宁的时候,他偶尔外出归来,她便会迎上来那样望着他道:“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有些想你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命令羲澜神女离开的。   从前他执着于曦神的容貌,所以青睐与曦神有相似面容的羲澜神女。但现在不知为何,羲澜越是像那只小月鸟,他看着便越是刺心。   就好像有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愿去触及的秘密被人堪破了一般。   只是即便赶走了羲澜神女,他心中的空寂却没有减少,反而越熬越烈,叫他忍不住将双指伸向安静的摆在案旁的琉璃盏。   很快他心底想见的面容就显现在了琉璃盏的光圈之中,她还是原来的样子,懒懒散散无忧无虑,只是眉间多出的那一点殷红,有些灼目。   与往常一般,才堪堪看了片刻,他心中那种别扭的焦躁就升了起来,翻手就要挥散面前的画面,却见她突然狡黠笑起,清眸微漾地看向了某处。   这个眼神他是见过的,但在记忆中她只把这种眼神给过自己。   心中猛地生出一念,俊眉倏然皱起,但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的停住了。   他看到她笑盈盈地走向一个玄衣男子,眉眼多情似水地与他说:“言渊,我叫池音。” 第14章 为何是我?   接着他又听到她说起他们之间的事,只用一句简单不过的话便揭了过去。   “你情我愿的事,称不上谁欺负谁。”   她这般说,没有半点留恋不舍,甚至连一点点悔一丝丝恨都没有,真真是……真真是……   应华咬着牙,却又强忍着不让自己想下去。   是她这般无情?可她无不无情有什么要紧?他何必在意她有情还是无情!   只是越蹙越紧的眉头,和易发阴沉的脸色,却泄露了他此刻心中的燥郁。   可画面中的她却依旧笑若春风,直至最后带着满脸的笑意问那玄衣男子:“那阿渊愿意来吗?”   她竟然……竟然那般热情地邀请一个男子住到自己的家中!   焦灼难忍的盛怒骤然冲上天灵,翻江倒海地搅得他心烦意乱。   突然之间,他猛地站起了身,哗一挥袖,那尊琉璃盏砰的一声砸在殿中的水磨白玉砖上。观天琉璃盏在寂静无声的殿内哐当哐当的滚动着,原本供养在其中的那一段情丝羽的灰烬也洒在了洁白的白玉地砖上,灰白分明。   他站得笔直,俯视着这点轻灰,面色晦暗不明……   而池音这边,连越连拉带拽地将言渊带回了自己府上,一进屋就与自己的妻子言沁长公主说了在池音处发生的事。   言渊与连越都走了之后,小谷才拿起茶壶给自己又续了杯茶,看着池音问道:“小音,你怎么想的?”   池音托着腮,目光终于从连越与言渊消失的方向转回来,拿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茶,舒展眉目地笑道:“没什么,就觉得这位凤族少主挺有意思的,一点都不像是一只凤凰。”   池音认识的凤凰无不是高傲护短,脾气还不太好,即便是已经嫁到望月谷来的她的那位嫂子,也只对他们这些亲友和善些,对外人一贯是不假辞色的。这位少主倒是清风朗月,温文清雅。   “你啊。”小谷无奈,长叹一声道,“你难道真是忘了自己是什么情况了吗?言渊可是凤族的少主,你嫂子最在意的弟弟,你与他弄出一段情缘来,将来你若是变心负了人家,你让连越和你嫂子夹在中间如何是好?”   池音一听,当即愣住了。   她确实还未想到这一层。当年她和离后,从天界回来便闭关沉睡了。醒来之后,大致是因为没了情丝羽的缘故,若没有连越提起,她还真是半点都没想起过之先前的那些事,只是依着自己原本的性子,喜欢便大大方方的表达出来罢了。   如今被小谷这么一提醒,她也觉出自己此事做得有些不妥,放下茶杯,忙起身对小谷道:“走,咱们现在就去连越哥那儿,与他们说方才所言都是戏言,不作数的。”   小谷哎了一声,双手抱胸袖在袖中,起身对她道:“走吧,再晚点人都得搬进来了。”   池音忙不迭地带着小谷赶到连越府上。   望月谷中不住外人,即便言沁是凤族公主,身边亦无奴仆婢女。   池音与小谷二人轻车熟路的往后院的花厅走去,才到院外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   “阿渊,你听姐夫说一句,小九她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   说话的人是连越,池音听到这话,大概也能猜出接下去连越哥要说什么了。对着小谷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拿出两张闻灵制作的匿形符,给自己和小谷贴上,然后让小谷先回去,她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她这样倒不是想窥探什么秘密,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位凤族少主知道自己的情况之后,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连越依旧絮絮叨叨苦口婆心的在将池音没了赤尾羽和情丝羽之后,会如何容易变心如何容易见异思迁的事说给言渊听。   直到说到他自个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上两大口说道:“阿渊,现在你该明白姐夫为何不让你去小九那儿住了吧。若是从前,小九还好好的,姐夫巴不得你们能成就一段良缘,可现在……哎……”   “姐夫,我明白了。”言渊脸上依旧带着笑,面容亲和友善,“那我一会便搬去阿音那儿。”   “你明白了就……好?嗯?你说什么?”连越惊愕地瞧着他,“你究竟有没有好好的听清楚我说的话啊,小九她……”   “我知道。”言渊少见的打断了连越的话,清明的眸中沾着浮于表面的笑,“但我想去。”   “这……”连越无可奈何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一直沉着面坐在一旁的凤族长公主,这时才抬起绝美的双眸,看着自己弟弟那张永远带着谦和的笑意的脸,问道:“阿渊,能否告诉姐姐一句实话,为何是小九?”   “为何?”言渊眉宇间难得地动了动,但眉目却依旧温和。片刻之后,他才笑道:“不为何。”   言沁的脸色瞬时变了,言渊是她的亲弟弟,他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她沉下眉来,有些严厉地说道:“不为何?你明明知道你自己……小九再如何她也是望月谷的人,是连越的妹妹,哪怕她没了赤尾羽再是多情,这也并不意味着她不会为情所伤,而你……”   言沁撇开目光,高傲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愧疚,那双美艳绝伦的眼中蒙上一丝水润:“你的事都是姐姐对不住你,但你若是想试试情爱的滋味,凤族那么多自愿为你延育后代的姑娘,你为何偏偏要小九?”   言沁的声音越来越轻,一旁的连越却听得如坠云雾,完全摸不到头脑。   但他还是先过去抱住妻子,拍着她的肩安抚着,才看向言渊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言渊却只是看着自己的姐姐道:“那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姐姐无关。”   “小沁,你和阿渊究竟在说什么啊?”连越看着妻子,有些着急得问道。   言沁抬眸静静地看了看她一母同胞的弟弟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轻声叹气道:“阿越,这件事我从未与你说过,阿渊他……是不会喜欢上一个人的。”   “什么?”连越瞧瞧妻子,又看看小舅子。只见他们二人一个面色愧疚忧伤,一个脸上却还是挂着微风和煦的笑容,仿佛这番话与他本人毫无干系一般。   “这些年,长老给他挑选了那么多凤族的女子,他一直不接受便是这个原因。”言沁道,“阿渊他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说着言沁又忍不住凝视着言渊:“为何现在,你偏偏又想要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连越问道,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小舅子待人温和有礼,善解人意,无论是家世人品都是三界一等一的好,就是眼光高了一些,怎么就不会喜欢上一个人了呢?   言沁缓缓叹息,目光中多出了些许愁倦:“五千年前,曦神降服魔尊,诛杀魔尊之后留下了魔尊的魔源内丹,毁之不尽。无法,便想了个法子将这魔源封印入我父王体内,以我族王室的凤凰真火炼化克制。但六百年前我族遭上古魔龙偷袭,父皇他重伤而亡。这世上只有我和阿渊继承了父王的凤凰真火,按理来说,便应该由我这个凤族长公主接着封印魔源,但那时我刚嫁与你,阿渊他为了我的幸福,主动将魔源封印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连越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当时他与言沁刚刚新婚,听闻此事立刻赶去了凤族。他为了帮凤族抗击魔龙,几乎耗尽了全部的灵力铸了锁魂链才将这魔龙困住,后来他便陷入了昏迷。对于魔尊的魔源一事,更是一无所知。   “难怪你们凤族总是被魔族盯上,上回那魔器这么一群人,偏生就盯着阿渊攻击。”连越后知后觉地说道,“不过,这与阿渊不会喜欢别人有什么关系?”   “以凤凰真火封印魔源时,为了防止被魔气趁虚而入,会一并封去其七情六欲。”言沁道,“阿渊他……”   言沁没有再说下去。   连越心头微微一震,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总是端着菩提一般平静面孔的老丈人,和偶尔望着老丈人锁眉的岳母。   “这些年长老们给阿渊挑选族内女子也是想为我王族留后,那些女子也是知道自己所肩负的命运的,只是阿渊他一直都不同意。”言沁说着,目光又望向了言渊那张依旧怡然平静的脸,“阿渊,你告诉姐姐好吗?为何偏偏是小九?”   就在这时,听了太多凤族辛密,默然退出院外的池音,突然站在院门口的月洞门下,用清亮的声音往里头喊:“连越哥,嫂子,你们在吗?我来接阿渊的。”   连越和言沁听到池音的声音忙整顿了面容,连越皱着眉走出来道:“你这小九,你嫂子还没同意阿渊去呢,你这是来接人还是来抢人啊?”   池音冲着他皱了一下鼻子,笑呵呵地跑进去,拉着言沁的衣袖道:“嫂子,就让阿渊去我那儿吧,不然我天天和小谷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真是无趣死了。”   言沁正要开口,却听言渊先一步说道:“姐姐她已经答应了,只是想多嘱咐我几句,叫我不要欺负你。”   “是吗?”池音笑道,“那我也跟嫂子保证,绝对不欺负阿渊。”   言沁看着这二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   出了连越的府邸之后,言渊蓦然笑了一下,眉眼无限温和地看向池音道:“你都听到了。”   “哦?你竟然察觉到了。”池音没有否认,只是由衷地夸赞道,“真不愧是凤族少主,闻灵制的匿形符,就连素玄大人都察觉不出。”   “为什么改变主意?”言渊问道,“你本来并不是来接我的吧。”   池音有些吃惊,但很快却又笑起:“我真怀疑嫂子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看着可比一般的人都懂人情世故。”   其实这也不难想见,就像她被小谷一提醒便会明白过来自己招惹这位少主可能引起的麻烦,只要言渊了解了自己的情况,能推理出自己过来原本的目的也不奇怪。   怪就怪在,他是个被封了七情六欲的人。   他淡淡一笑:“虽然被封了七情六欲,但记忆依旧在。”   这些年他凭着过往的记忆揣摩着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扮演着一位众望所归的少主,天长地久倒显得比一般的凤族更谦和有礼善解人意。   “我觉得吧,你无情,我花心,我俩说不好还真是天生一对。”池音道,“所以改变了主意。而且我还挺佩服你的,以身封印魔源。”   “我们凤族受天地供养,这是我作为凤族少主理应担负的责任。”言渊温和平静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波动。   “那你真是个好少主,更是一个好弟弟。”池音笑道,“不过我也有些好奇,为何是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言渊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唇,微微笑着不再做声。   因为记忆还在,细软的手指挨上自己的唇,清亮的眼对着自己狡黠而大胆的眨了眨:“吃了我的果子,就不准告发我哦。”   那一刻的怦然,或许注定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一点与情爱相关的记忆…… 第15章 此事与她无关   池音转着明眸,指尖轻点下巴思考了片刻,但实在想不出言渊何时说过答案,仰起脸看他又没有解答的意思,便摆摆手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了。   反正人都在自己跟前了,又何必计较这些,自寻烦恼?   二人并肩往池音的院子走,望月谷只有春秋两季,徐徐温风吹着,言渊侧低下头看了看身边少女模样的小月鸟。她手中捏着一根随手采的长草叶绕着嫩白的手指玩,又长又直的睫羽压着点漆一般眸子,嘴里还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调,无忧无虑的氛围似乎也感染了他那被封了七情六欲的心,让他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站在院子门口等池音的小谷,看到她这一趟去竟然没将之前的事解释清楚,还直接把人领回来了,不觉拍着脑门为连越未来可能面临的处境感到头痛。   不过头疼归头疼,他心里到底是更偏袒池音一些。即便知道这两人若是搅合到一块,池音辜负人家的概率要大得多,但还是忍不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言渊来。   当初那个书呆子看着不也挺好的,还不是一转脸就变成了负心汉天帝?   面对小谷有些不善的眼神,言渊却是坦然,依旧是风度翩翩地说话,温和友善地微笑,倒是把池音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趁着回屋拿点心的功夫,她将小谷拉到一边问道:“小谷,你这般看着人家做什么?像是要吃人似的。”   “还不是怕你又遇到个不靠谱的,不行,我还得考验考验他。”小谷道,“素玄大人叫我平日多看着你些,我不能让你吃亏!”   “说什么呢?”池音道,“我现在这般,他再不靠谱能有我不靠谱吗?再说了,人好歹凤族少主,家世清白尚未娶妻,我吃什么亏啊?”   “这……倒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小谷皱着眉头挠挠头。   “所以你别这么盯着人看了,和你说句实话,我现在不单单对这位凤族少主挺有好感的,心里边还很敬重他,你别给我瞎捣乱。”池音道。   “你是说他封印魔源的事?”小谷问。   池音一愣道:“你知道?”   “他在素玄大人那儿瞧伤,我一直在旁边打下手,这点还是知道的。就这点来说他确实挺了不起的,素玄大人说魔尊内丹阴毒无比,要克制需在体内一直燃着凤凰真火,这两股力量一直在身体里缠斗,其实是件相当痛苦的事。”小谷嘿了一声道,“这样一想,我倒是有些想劝你别祸害人家了。”   “你这墙头草。”池音听出来小谷并不知道言渊被封了七情六欲的事,便没打算说。这不是信不过小谷,只是这毕竟是人家的私隐,于是就故作生气的敷衍了过去。   果然出来之后小谷对言渊的态度便好了许多,只是他实在是懒得留在这儿看池音与言渊二人腻腻歪歪的眉来眼去,不一会儿就起身去了素玄大人那边研习医术。   吃了些果点,池音带着言渊上树屋。   这间屋子不大,内中放着一张玉竹榻,一个竹藤的书架并一只长矮几和两个蒲团。   这样的摆设之于堂堂凤族少主而言自然是简陋的,但池音却对这树屋满意骄傲的很。她坐在蒲团上颇为得意地指着书架上堆放的书卷道:“那些都是我从凡间搜罗来的话本子,你无聊时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还有那个。”池音指着长矮几上的一套茶壶道,“那个可有来历,我帮一个茶商捉了一只吊死鬼,他送给我做谢礼的。”   说着池音便掐着自己的脖子吐着舌头学吊死鬼的样子。   “这吊死鬼怨气可真大,可她恨的人早投胎转世去了,那茶商一家不过是买了那栋宅子搬进去的,无辜的很。”池音道,“为了超度她……说起来我还欠千慈寺的大和尚一个人情呢,这么久过去了,大和尚他还在吗?怎么这么久了,大和尚也没用我给他的羽毛找我帮忙呢?”   想起往事,池音的心又痒痒起来,到底还是人间好啊,热闹繁华,每天都有新鲜事。   于是她就对着言渊说道:“等你的伤全好了,我带你去人间看看吧。”   言渊看她一脸心驰神往,乌木鎏金般的眼珠子晶亮耀眼,就轻声应了一句:“好。”   接下去的日子倒是悠闲自在,平日里言渊的伤势有小谷照看着,生活起居又有池音照顾,常常他一抬眼便能看到池音的那双含笑的眼,有时替他续一杯茶,有时给他说几个凡间趣事……   饶是无情无欲,也觉得这般的日子好,就像是隔着重窗望着外头冬日里的暖阳,虽然感受不到那阳光的温度,但对金色日光那温暖到叫人疏懒骨头的记忆,却依旧让人生恋。   不多日,言渊身上的伤便好了,身上魔器留下的魔气日日被月灵果树的灵气净润着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这日,小谷正在院中与言渊下棋,池音坐在二人身旁抱着话本子闲闲地翻着,眼角的余光突然扫过言渊高高束起的发髻,清亮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光。   她抬手,月灵果树便如有生命一般伸了一枝枝丫过来,她轻柔地折下一段,双指捏诀,不消一刻,手中的月灵果枝便成了一根雕着羽纹的素簪。   她起身,将素木簪子插到言渊的发髻上,而后贴着言渊的背,俯身看了眼棋局,双方势均力敌正焦灼,便笑道:“我去给你们倒茶。”   言渊伸手摸了一下发髻间的簪子,月灵果树独有的纯净灵力萦绕其中,还带着小月鸟身上淡淡馨香,他下意识的便觉得自己应当感到高兴。   但不知为何,这个念头一起来,心中反而有些空,温雅的笑脸上添了些许暗色。   或许即便是他,也会想知道,在收到这样一份礼物时,作为一个男子,会有怎样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不过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眨眼间就沉入他空空荡荡的心渊之下。   这便是被封了七情六欲的后果,除了压在肩上不可推脱的责任,鲜少有事物可以一直占据他的心头。   ——   原本被应华挥落到地上的观天琉璃盏,此刻被束之高阁放在乾元殿中博古架的最高处,里面依旧静静的滋养着一小撮清灰。   自那日之后应华便强迫自己不再去看池音的一切。   前尘往事罢了,有什么值当他在意的?   嘴上这般说服自己,但有好几次,脚步却又不自觉地走到月华宫前。   待发觉过来的时候,心里又是一阵恼怒,却也不知道这阵怒气是对谁发的。   恰好有下界土地上报某处山脉有魔尊留下的魔器现世,索性就打算留个分神镇守凌霄殿,亲自去下界去封印魔器。   就像是故意似的,这个时候羲澜神女却又不请自来了。   “虽是魔尊留下的本命魔器,但也无需你本尊下界封印吧。”羲澜神女自顾自地变出一杯飘着热气的茶水捧在手心里,眯着笑眼说道。   确实,只是封印一个魔器的话,有他的分神下去便足够,但……   羲澜神女的这张脸如今与其说像昔年的曦神,倒不如说是那小月鸟的翻版,就连举手投足的动作,说话揶揄人时的表情都像了十成十。   可偏偏她模拟得越像,他的心就越是清醒的知道,她不是她。   他沉着张万年冰封似的脸,不去管羲澜神女说什么。   但她却像是看不到他忍着怒气的面容一般,捧着热茶喝上一口,舒舒服服地眯起慵懒的眼,接着说道:“你在担心她,你知道她现在日日与那凤族少主在一处,太亲近了少不得沾上些凤族少主身上魔源内丹的气息。魔尊留下的魔器与魔源有感应,一旦锁定目标,必是要将其开膛破肚挖出内丹为止。”   “所以你想亲自到凡间找出另外两件魔器,一并封印。”羲澜神女面上仿佛带着些讥笑,“还真是看不出来……”   “闭嘴!”应华呵道,“封印魔器是本君的职责,与她无关。”   魔尊伏诛之后,留下三件魔器,这三件魔器皆是魔尊以其本命元神所炼,只要魔尊的魔源内丹未除,这三件魔器便无法摧毁。   想到这个,应华就不由地想到在琉璃盏中看见的那一幕。   凤族少主言渊……   作为天帝,他自是清楚魔尊的内丹现在正封印在言渊体内,也知道封印魔源内丹要付出的代价,甚至还知道前段时间伤了这位凤族少主的魔器,正是此次现世的魔器。   魔尊的魔器魔力强大,即便是凤族少主亦难以抵抗。   此次一个魔器现世便把这凤族少主伤成那样,若是三件魔器一起现世……   应华目光一冷,不顾羲澜神女依旧坐在殿中,便径自离开了乾元殿。   “若是三件魔器一起现世,那小月鸟与那凤族少主要是一直呆在望月谷中倒也安全。可偏偏她生性丨爱热闹,少不得要跑去凡间玩,她日日与那少主亲近,若是沾上了魔源的气息,那可真是要惹上大麻烦了。”   应华的银灰的衣摆渐渐在殿中消失,羲澜神女却依旧顾自说着。 第16章 修罗场(后半段已改)……   言渊的身子大好之后,池音便一直在准备去凡间的事,不过这回因为素玄大人要闭关,小谷帮着照料素玄大人留下的几个病人,便没有时间一块去了。   上回池音在连越府上听几人谈话时,大概也听出了一个信息来,那就是因为凤族封印着魔源内丹的原因,经常会遭到魔族的攻击,而且这次言渊被魔器所伤也是因为他体内的魔丹的缘故。   故而她还是很认真地问了言渊,这样去人界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言渊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按理来说他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去人界。第一个魔器才现世,自上回相抗之后这个魔器便不知去向,这般去人间多少是有些危险的。   但……他想起池音给他说的那些缱绻人间的仙侠故事,他便想去看看,即便生不出多少感触,但能留下些记忆也是好的。   至于那些记忆后边理应存在的感情,便留到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满满琢磨,靠着他以往的经验一点点地描补吧。   言沁清楚自己弟弟心中所想,自知也拦不住他,便只能派族中高手暗中保护着。   而池音这头,在人间多年,也学会了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出发前特意去找闻灵制了两张隐息符,她将这两张符咒刻进用月灵果核做的小月铃中,然后用红线穿起来,一个挂在言渊的腰际,一个绑在自己手腕上。   闻灵一直醉心灵符,在这方面的造诣很高,之前的匿形符不过是被池音缠的没办法随意画的,也能在一定距离内骗过素玄大人这样修为高深的仙长。   闻灵知道这两张符的用处,制作起来自然更用心些。戴上刻着灵符的月铃之后,他们二人身上原本的气息便会被隐藏起来,魔器一时想找到他们也是不易。   再摘一些月灵果带上,便是万事俱备,只差想想先去哪儿了。   “嗯……要不就去皇城,这天下没有比人间皇城更热闹的地方了。”池音笑着问言渊道,“你说好不好?”   言渊目光柔和,淡淡笑道:“你想去哪儿,咱们便去哪儿。”   ——   出了望月谷,人间正是初冬的天气,空中稀稀疏疏地飘着些小雪。   他们二人刚出谷,便看到小雪中站着一个倩丽的人影,看那神情似乎是特意在此处等着他们的。   “羲澜神女?”池音皱眉,“她来做什么?”   神女看到池音,便笑着走了过去,一双含情的眼中露出些欣喜:“我感应你今日会出谷,便来看看你。”   羲澜神女身上有池音的赤尾羽,又有天道化身的曦神之气,即便修为不如应华,却就能轻易感应到池音的行踪。   但池音到底与神女不熟,见她如此热络,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只是盯着她的那张脸看:“你的脸?”   这张脸似乎比记忆中更像自己了,甚至连额间的那一点凝结不褪的血痕也一模一样。   这是……故意来挑衅的?池音突然想起了她看过的那些争夫戏码的话本子,眉头就不自觉地抽了抽。   却不想羲澜神女却非常直白地说道:“我因应华的执念而生,他心念与谁,我便更像谁一些。从前我更像那位曦神大人,但现在……”   羲澜望着池音笑了笑,只说道:“这段时间,应华他很想你。”   池音一愣,没太弄明白神女突然说应华想她是什么意思,不过倒是搞明白了另一件事。   “所以说,应华他真正想娶做天后的,是那位传说中的天道女神?”池音摸了摸下巴,那神情仿佛是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三界秘闻,“嘿,这关系还挺乱。”   曦神依旧笑着,她知道自己此刻想说的不过是应华心中所忍着不愿说的话罢了。   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在应华最隐蔽的情感中,竟然对这只小月鸟重视到了这样的地步,那股被应华的心念所牵动的担忧,甚至让她不得不亲自跑一趟,确保这小月鸟出谷之后的安全。   神女开口问道:“你们这是打算去人间?”   “嗯。”池音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神女的目光在池音身上看了看,最终望着池音手上的月铃,笑道:“这是件好东西,不过要对付魔尊留下的魔器,还差那么一点。”   说着萦绕在她指尖的一段至纯无比的莹白气息便飘到了铃铛上,慢慢钻进铃铛中隐去。   “这是曦神之气,只要你不摘下铃铛,魔器便伤不了你。”神女道。   “这……谢谢你啊。”池音有些不知所措地挠着头,“那阿渊呢?”   神女嘴角很随意地勾了一下:“堂堂凤族少主若是连个魔器都对付不了,那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说罢,神女便绝尘而去了,她本身对这位凤族少主并没什么看法,但也绝没有要出手帮他的意思。   池音皱着秀眉思忖了半天,也没怎么搞明白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索性便放弃了思考。   只待神女走后,才扬着眉对言渊道:“来,阿渊,咱们换换。”   说着,她便摘下了手上的月铃系到言渊的腰上,又把言渊身上的解下来绑在自己的手上。   言渊静默地看着她做这一系列动作,心中少有的犹豫了一下。   被封印了七情六欲之后,他应当放在心上的最重要的事便是随时保护好自身,万不可被魔族夺走魔丹。否则魔尊复生,生灵涂炭。   但看着池音将能护她性命的东西那么轻易的就给了自己,一时间心底突然有些分不清究竟苍生与眼前人孰轻孰重的感觉。   “阿音……”言渊开口,但却不知该说什么。   “哎,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封印魔源内丹也是为了三界安宁。大家都是三界众生,守护三界,人人有责嘛。”池音笑一笑道,“况且,我们月鸟族的灵力原本就能净化魔气,一般的魔物是不会来招惹我的,真遇到了魔器,它肯定先冲着你去,到时候我跑得快些便是了。”   池音一面说一面隐了形架起云头,二人坐在云端,看着脚下的山川大江慢慢的变成村落小镇,再变成人来人往的街道。   二人在一隐蔽的小巷现身,又进了一间成衣铺挑两身时兴的衣衫。   言渊穿一身黛青月下青松纹的直裰,罩一件毛边青灰大氅,执着绸伞站在雪里,清隽出尘,叫人见之难忘。   而池音则穿着一身梅花红的袄裙,衬着清艳至极的脸,只要面上稍稍显出些笑意,便美得惊心。   这么一双人走在这大街上,少不得要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池音早已习惯了,凡人爱美爱热闹,这也是她觉得凡人可爱的地方。明明一生要经历生老病死,生活也多有磨难,但那点苦中作乐的烟火气却可爱的很。今日为一朵好看的花作画,明日为一点皎洁的月写诗,嗯,实在有意思。   她想着烟火气,便拦下一位大娘,打听如今京城最好吃的馆子是哪家。   大娘则一脸慈祥地瞧着二人,越看越觉得郎才女貌,便热心得将他们带到了锦玉楼前。   池音拉着言渊道谢,大娘笑着摆手说没事儿,又抬眼多看他们两眼,觉得这对小年轻真真是比着画上的神仙眷侣的样子走出来。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言渊:“小公子可要待小娘子好些,将来要白头偕老哩。”   池音笑笑不做声,目送大娘离开,却听身侧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酥软妩媚的声音。   “小仙子身边换人啦,那来头不小的书生呢?哎呦,连情丝羽都拔了呀。不过身边这位小公子也不错,小仙子艳福不浅啊,这世上最傲的两个种族都凑齐了。”   池音闻声猛地转过头去,果然见到一美艳女子身若无骨地倚在一旁的柱子上,那一双盈盈秋水就像钩子一般在言渊的身上逡巡。   “画皮鬼?”言渊眉心微皱。   与此同时,池音也喊出了这死对头的名字:“覃灵衣!”   “阿音认识她?”言渊问。   池音死死盯着这只画皮鬼,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何止认得,简直是冤家路窄!她曾骗走我一段神魂,阿渊当心,这只画皮鬼不太好对付。”   池音想起自己先前被这画皮鬼耍着玩的往事,恨得牙根痒。   “阿渊?叫得蛮亲热的嘛,果然是新欢胜旧人呀。”覃灵衣嘻嘻笑着,“但小仙子对我可就有些无情了,你我也算旧相识,今日能再相逢更是缘分,若是小仙子这般在意当年的事,我看上了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咱们再做个交易如何?当然小公子要是愿意,我倒是更想要你身上的,曦神之气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呢。”   “你这妖孽,看我今天不收了你。”说话间街上的一切都陷入静止,池音从虚空中变出一把用月灵果木做的剑,直直刺向覃灵衣。   “小仙子火气还是这么旺。”覃灵衣斜盼着池音一笑,一个转身轻巧躲过攻击,还顺手取走了池音手上的月铃。   月铃的红线绕在她惨白的指上,覃灵衣举着看了一眼道:“还真是件好东西。”   就在覃灵衣说话的一息之间,一道灼眼的红火迅速将她围住,但她却只是稍稍惊了一下,面上并没有丝毫慌张。   “将阿音的神魂交出来。”言渊冷冷说道。   覃灵衣伸出手指往火圈外试探了一下,手指上的皮肤立刻就被凤凰真火缠上,她眉眼带笑的扯下那只手掌的皮肤,看似“识时务”地拿出一片如散着温润白光的“玉片”:“小公子说的是这个?”   她伸手示意言渊过去取。却被池音一把拦住:“阿渊小心,这画皮鬼狡诈的很,有以假乱真的本事。”   又对覃灵衣道:“你自己把东西丢出来。”   “小仙子还真是学乖了。这样的话……”覃灵衣眼波一转,突然看向锦玉楼二楼的方向,将手中的玉片向二楼的窗户砸去,“楼上的人热闹看够了吗?”   隐在二楼大冬天手中还故作风雅地握着把描金扇的黑衣人一听,立刻飞出窗外跑了,只留下一声颇得意的笑:他本是奉命来守候现世的魔器的,却不想竟等到了凤族少主本尊,真是意外的收获。   不过他却也没有想到,他堂堂影魔,靠着一身遁隐之术横行三界,今日竟会被一只画皮鬼察觉踪迹。   趁着池音他们的注意力被影魔分散,覃灵衣直接冲出凤凰真火的包围,然后将整张被凤凰真火缠上的皮都脱了下来:“可惜了一张好皮,小仙子有缘再见。”   覃灵衣的脱下的皮很快就被凤凰真火燃成灰烬。   比起一个画皮鬼,在这种时机突然出现的影魔显然更需要留意,二人看了一眼地上的画皮灰烬和只是掺了一丝池音神魂气息的假玉,最终还是追着影魔而去。   影魔最擅藏匿踪迹,二人追到郊外很快就失去了他的行踪,但发现西南方向魔气大盛,想着或是有魔物在那边,于是便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二人刚到魔气最盛之处,就看见前面的水潭边站了一个人,正十分专注地施法封印从水潭中散发出来的魔气。   “应华?”池音轻呼一声。   那人转过头来,目光望着二人,很快就发现了言渊腰上挂着的铃铛。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应华也知道羲澜神女会去找池音送曦神之气,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心念在作祟。   可眼下,本该在小月鸟身上的有曦神之气庇护的月铃,却静静的挂在这位凤族少主的身上。 第17章 遇魔   应华深吸一口气,收回眸光继续专注于封印魔器,十分冷淡地提醒二人:“第二件魔器应该就在附近,不想死就赶紧走。”   就在这时,应华面前的池塘突然像是开水一般沸腾起来,而挂在言渊身上的月铃也开始发出越来越清脆的响声。   随着铃声的响起,留在月铃中的曦神之气开始从铃铛中飘处,慢慢地在言渊身上结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   “魔器?”言渊本能地池音护在身后,谨慎地望着四周。   言渊话音未落,就见一支萦绕着黑气的铭文青铜杵从林中飞窜而出。   它以迅雷之势射向言渊的方向,但却又突然在距离言渊眉心两指的地方停住,有些瑟缩地往后退了一寸,似乎是在害怕言渊身上笼着的那层气息。   池音在言渊身后看着,心里犹豫不定,按她原本的预想,若是真的不幸遇上魔器,在言渊有曦神之气的保护的情况,她必然是立刻就逃,以保重自身为主,尽量不拖后腿。   但现在……她很怀疑是自己跑路的速度更快,还是这魔器的速度更快?   “别动。”就在池音犹豫之际,一道银灰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池音的身后,按住了池音的肩,在她耳畔说道,“这魔器有人控制,不要轻举妄动。”   池音身子一僵,才明白原来不是月铃中的隐息符无用,而是他们早已被人盯上了。她不由地想起方才的影魔来,现在她已然知道这附近有魔器现世,自然不会惊讶这里会有别的魔族。   只是她不敢去猜这里到底会有多少魔族,又是什么样的大魔头才能控制魔尊留下的魔器?   池音心中暗暗发憷,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应华。   与此同时,她又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应华站在言渊身边,挥袖击退魔杵,用冷冰冰的命令的口吻说道:“你有曦神之气的庇护,现在立刻走。”   就在应华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言渊的凤族也从林中跑出来。   他们身上都带着大小不一伤痕,显然是遇到袭击。   “少主,这位……天帝陛下!”几个凤族将士连忙行礼,而后对言渊道,“少主,天帝陛下说得对,这次的魔族不简单,您应当尽快离开此地才是。”   池音也道:“我若是早知道这世上魔器那么多那么厉害,绝不会叫你出谷来人间。你现在快走,决不能让魔源内丹落到魔族手上。”   即便她出谷前已经再三与言渊确认,又尽自己所能做准备以防万一了,但遇到了这种局面,她心里依然感到自责与愧疚。   “今日谁也走不了。”一个声音从林中的暗处传来,一群散着黑气的人影渐渐从虚空中显现。   为首的人黑眸黑发,从发冠到衣饰无不是黑色的,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之前逃掉的那个颇爱故作风雅的影魔。   不过更让人在意的则是这个人身畔,悬在他肩高处的那个魔气缭绕的小鼎。   “第三件魔器。”言渊的面色紧绷,知道今日必有一场恶战。   这时封印着第一件魔器的水潭那里也开始发出嘶嘶鸣响,那件魔器像是受到了另二件魔器的召唤,极力想要冲出应华的封印。   而言渊体内的魔源内丹也在三件魔器共同的感应之下,变得蠢蠢欲动。言渊不得不立刻盘膝坐下,凝神控制体内的凤凰真火竭力压制住魔丹的躁动。   凤族众人见此,立刻自觉地在言渊身周围成一圈。   第一件魔器疯狂地冲击着封印,但依旧站在池潭边的那个应华却没有给它任何机会,一道神诀,无数发着金光的锁链从地底伸出,一重又一重的压在黑气翻滚的潭面上,很快就将不安分的魔器压了下去。   “真龙魂锁!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碰上堂堂的天帝。”那黑衣人面色微变,旋即又说道,“不过即便是天帝亲临,本少君今日对这三件魔器与魔丹也是势在必得!”   话音刚落,那个自称少君的黑衣魔头便带着一干魔将袭来。   原本守在水潭边的应华立刻又分神为了二人,一人依旧镇守封印,而另一人则直接对上那个黑衣魔头。   凤族众人也尽出全力,与护在池音和言渊身边的两个应华的分神一起对抗成片的魔将。   池音焦灼地站在原地,眼看言渊为了对抗体内的魔源内丹,头上已冒出细细的汗水,再看那些凤族将士和应华都在奋力对抗魔族。   而她不止帮不上忙,还要拖累应华分出一神来保护她!   此刻她真是恨透了自己的修为不精,不由想到此刻若是连越在,哪会像她这般没用?   她恨不得也立刻冲出去与那些魔头死战!   “不,我得冷静一些,这时候千万不能动摇心神,更不能冲动行事!”池音狠狠咬住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地去观察战场上的形势。   很快,她就发现那个像小鼎一般的魔器自始至终都没有攻击过任何人,只是源源不断的从鼎内散出魔气。   而这股越来越浓重的魔气似乎在增强那些魔将的力量,同时也在克制着我方的能力。   这样的话……   池音也盘膝坐下,双手结印放在膝上,开始从将自己体内的灵力缓缓释放出来,对抗那股魔气。   随着池音的灵力开始慢慢覆盖战场,与魔族对抗的凤族将士们,忽然感到身上被魔气压着的那股沉重感一下子少了许多,言渊的面色也稍稍变得轻松了一些……   “又是该死的月鸟。”察觉到异样的魔族少君狠狠瞪向池音,却又脱不开身去阻止,只能带着恶意地嘲笑道,“不自量力,一只未满千岁的月鸟也想对抗神魔鼎的魔气,就凭你那点灵力能撑得了几时?”   但池音却对这话置若罔闻,也是得益于与温少宁结为夫妻的那些年,为了给温少宁续命,她成天都在研究如何积聚灵力控制灵力,这让她体内集聚的灵力远超她这个岁数的月鸟。   不过即便如此,她心里也很清楚,在如此强大的魔器面前,她的灵力支撑不了多久。   一段时间之后应华就察觉到从池音体内散发出来的灵力在逐渐变弱。   略一思忖,他飞快做出抉择。原本为了保证池音、封印以及魔源的安全,他将本体均分为四神各司其职。这样虽然稳妥,但也极大地削弱了自身的实力。而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两件魔器,还是两件与言渊体内魔丹发生感应实力大增的魔器,加上一个能控制魔器的魔尊之子。   若是再这样耗下去,他是无妨,但这只小月鸟……   应华皱了皱眉,趁着对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瞬间收回另外三个分神,手中宝剑一时神光大盛,挥剑荡去,诛魔斩邪。   同一时间,池音似乎是看懂了应华的意图,看准时机,将自己仅剩的灵力在顷刻之间全部放出,为应华牵制住魔界少君身边的魔将……   魔尊之子感到身边的灵力突然变浓,微微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对那小月鸟的判断有误。   应华立刻就抓住了这个时机挥去一剑,魔尊之子没有想到应华会突然这么做,毫无防备之下立即受了重创,若不是及时控制神魔鼎挡住了应华部分剑气,此刻他或已死在应华的玄霄剑下。   眼看局势突然转变,他深知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当机立断,控制魔杵攻击向防备最为薄弱的池音,同时立刻带上神魔鼎逃走。   甚至没有来得及考虑轻重,应华的身体已然先一步到了池音面前,握住了那只魔杵。但也因此让那魔尊之子逃了。   只是就在应华抓住魔杵的刹那,那魔杵的尖头却突然如莲花一般绽开,从中极快地飞出一道魔气,瞬间钻入池音眉心的小血坑中。   池音脱力倒地,应华抱起她,分为三神,一神留下来处理这魔杵,一神阴沉着脸护送凤族以及几近虚脱的言渊离开,以免魔族卷土重来趁虚偷袭。   而他自己则抱着池音消失在林间。   眼前立着的是从前他们住过的那间院落的大门。   或许应华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何会带她来这个地方。   他横抱着她走进院落穿过厅堂,将她放在他们曾经日日相抵而眠的雕花拔步床上。   他释出一道神息去查探钻入池音体内的那道魔气,才发现这道魔气委实狡猾,它趁着池音灵力空虚,竟钻入了她神魂上的那一丝裂缝之中。   若要除它势必会伤了这小月鸟的神魂,但若不除来日必成大患。   神魂损伤,还能以魂补魂,但若是被魔气钻了空子……   神族入魔,他能容她,天道也容不下她!   应华压着眉,垂目望着床上的人,当机立断牵引神力钻入她神魂的那丝缝隙之中,绞住那道魔气。   两股力量在这一丝缝隙之间相抗,很快这一丝裂缝就慢慢碎裂成了一个小口,裂缝的边缘也开始向两边蔓延……   池音被这股灵魂被撕扯开的剧痛疼醒,猛坐起身,瞪圆的双眼之中染着一层嗜血的鲜红。   被魔气钻了空子的她,神情就像是杀红了眼的妖邪,不管身边是谁,只要有活物,她便露出尖牙扑咬过去。   皓白的牙齿深深地陷入应华脖颈的血肉之中,几乎可以听到齿尖撕裂血肉的摩擦声,殷红的鲜血从白皙的肌肤从渗出来,大片鲜红染上他的灰衣。   但他却没有丝毫闪躲,只是像是安抚她一般,用手轻轻抚住她的后颈,任由她越咬越深越咬越重,继续施力将她体内的那一道刁钻的魔气拔除。 第18章 她不喜欢你这张脸,那你便换……   当魔气被拔除的一刹那,池音疼得几乎要生生咬下应华颈上的整块肉。不过与此同时,她的神智也在逐渐清醒。   池音带着一丝迷茫的困惑缓过神来,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急忙松开咬着应华脖颈的嘴。应华作为天帝鲜血中并没有那种胶着刺鼻的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很好闻的淡香,只是他颈上的伤口和肩上的大片血迹实在触目惊心。   这让池音感到愧疚,她不是不识好歹得人,她知道应华方才的举动是为了替她驱除魔气。   正如在遇到魔族少君时,她还是会尽力配合应华一样。对池音而言,前尘往事就只是前尘往事,她现在对应华无爱亦无恨,若是平时遇到,为了避免多生纠葛,她大概会绕着这位天帝走,但若是真遇到事,该合作便合作,该感谢的时候也当诚心道谢。   “谢谢你帮我。”由于神魂的损伤,池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她从随身的玉简中取出一个白瓷的小瓶,有些吃力地递给应华,“伤了你着实是对不住,这是我族素玄大人配制的伤药,非常有效,你先用一些吧。”   应华沉默地接过小瓷瓶握在手中,许是因为池音的伤势实在太重,瓶体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她握过的体温。   意识到这一点后,应华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了她苍白微颤的指尖。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细碎的小雪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池音见应华握着那细白的瓷瓶,既不用里面的伤药,也不说别的,就只是静静地敛眸望着她的手。   一时之间,尴尬不已。   “若是天帝没有别的事,不妨自便……”池音硬着头皮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   应华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恍过神来,收回自己的目光,压着自己心里的那一丝涟漪,声音中带着些许柔和地说道:“你现在神魂损伤严重,我……先替你修复神魂。”   说话间应华已引出一道牵着神魂的神力。   池音见状立刻制止道:“不可!”   应华手上一滞,淡淡地望着她,脸上竟有些似有似无的无措。类似的话,他在百年前就听过了,那时他想用自己的神魂修复她神魂上的裂纹,她却道“我与天帝情不至此”。后来多少次,他想起那一幕,不愿承认自己心里的那一点受伤,便用“自己堂堂天帝,做事何须非要这小月鸟同意,他想救谁便就谁”的借口解释自己的恼怒。   可惜这样的念头藏在心里,骗得过自己,却骗不过天池畔的那能感应自己心念的神女。   “你多想在她的神魂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啊,只可惜啊,你心里清楚的很,她那样的性子,不愿意的事,你若是逼她,她能与你争个鱼死网破。到时候就是个对你无情的她,你也捞不到。”   神女带着讥诮的话语,言犹在耳。他举着控制着神力的手,一时间竟然没了平素的决断。   池音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气氛变得更为诡异了。只好放软了口气解释道:“你已经帮了我一次了,我也不好一直接受你的好意,况且这神魂还是太贵重了一些。那个……我身上带了素玄大人为我调制的修复神魂的丹药,实在不敢再劳烦天帝大人。”   为了显示自己的说的是真的,池音还拿出了之前素玄大人叫小谷带给她的丹药,倒出两粒吞了下去。   她身上的不适感立刻减少了一些,原本因为神魂损伤而一直在消散难以成聚的灵力也稍稍稳定了一点。   但应华的面色却徒然暗了几分,那句“实在不敢再劳烦天帝大人”又扎到了他倨傲的逆鳞,与他而言那两句带着柔意的话已是他十成十的示软,可偏偏这小月鸟就是不肯领他的情。   一股夹杂着懊恼自己自作多情的恨意又被煽动了起来。   只是这百年来这样的情绪已在他心中辗转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他竭力让自己忍住,这毕竟是这百年来他们第一次相见,头一回单独共处一室……   “也不知阿渊他怎么样了?”   就在他竭力压制心火之时,她低到不能更低的一句喃喃自语的话,如一瓢滚烫的火油浇在了他拼命上蹿的怒火之上。   脑中轰然一片,伴随着雕花拔步床架的嘎吱作响,回过神时,她的手已被他高高攥起。   捏着她手腕的手指紧到骨节泛白,他压着她,声音几近咬牙切齿:“什么阿渊,他算什么!”   他早已看不惯她与那只凤凰亲近,没有见面时,他还能忍住自己的那些疯狂的念头。但从见面开始,若非他还记得自己天帝的职责,他早就……   那只凤凰究竟算什么?他与你有过一世情缘吗?与你一同走遍过大江南北吗?你为他拼过命,为他生过情丝羽吗?他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样的话,永远不可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应华,你放开!”池音用尽全力挣扎着拒绝,没有被他钳制的那只手,抬手便向他的脸颊打去。   他却连躲都没有躲一下,挨下这一巴掌后,他伸手就将她这只手也抓住,十指相扣地抬起她的腰,反手就将她的双腕反剪于身后。   他的行为让池音的反抗变得更为剧烈,可他却沉着眼欺身压着她,将她拥的更紧,几欲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应华,你疯了吗!你放开……”   他用吻堵住她的嘴,她却反抗不得,便如泄愤一般狠狠咬他的唇,直到鲜血从嘴角渗出……   可他依旧没有松开,反倒吻得更深,根本不给她任何抗拒他紧紧纠缠的机会……   突然,应华感到她的身子一松,全然没了半点抵抗的动作。   他抬身看着她,就对上了一双带着疲倦与讽刺的眼睛,再细看就连她的嘴角也已经勾起了一个讥笑的弧度。   “你……”应华心头一颤,有什么东西如带着针芒的寒冰一般钻进心窍,所到之处无不是冰凉一片,钳制着池音的手腕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开。   “左右我也打不过你。”池音抬手擦了擦自己嘴唇,手腕上清楚浮现出青紫指印,让应华的心头一紧。   但更让他刺心的却是池音接下去说的那些话:   “你又刚刚救了我,我既不能杀你,也杀不了你。”   “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就将这当成一场,无法拒绝却又食之无味的艳遇算了。”   她眯起仿佛被画笔精心勾勒过的眼,冷嗤一声,道:“此地本就是在荒郊野外,就当自己不慎被畜生咬了一口。”   食之无味的艳遇,当自己被畜生咬了一口。嘲讽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砸进他的耳中,比她愤怒的骂他,更叫他遍体生寒。   他捏了一下拳起身,面上又恢复往日冷淡的样子,未出一声地走了出去,只是在走到房门口时,似是犹豫了一瞬,但终是关上房门走了。   直到确定他真的走了,池音才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床上。   应华一步步的往外走,直到走出院落的大门才停住脚步。他本该回天界的,但……他抬头看着无月的的雪夜,伸手接住了一瓣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成一点水珠。   “怎么了,小书生?不,应该是天帝陛下才对。”   随着一阵酥媚入骨的娇声,一道白影娉婷飘至应华的身边。   来人正是画皮鬼覃灵衣。   应华此刻没有心情与她纠缠,挥袖甩出一道神力,低呵道:“滚。”   覃灵衣堪堪躲过这一道神力的攻击,却又不怕死地缠了上来,那张艳丽到近乎妖异的面孔悬在应华的身侧嗤嗤笑道:“天帝陛下不要生气啊,我可是特意来帮忙的。”   说着她的身子一转,又绕到了应华另一侧的肩头,用手沾了一点他肩头的鲜血,放进嘴中,一边眯眼享受着天下最尊贵的精纯血液,一边拿出一段散着如月华一般光芒的白玉。   “小仙子不让您用自己的神魂救她,但她那个样子,撑不了多久的。”覃灵衣媚眼如丝,“不过有了这个她便有救了,不是吗?”   应华双目一沉,认出这是池音的神魂,出手去夺,但那画皮鬼也是早有防备,如蛇一般褪下一层画皮,一下飘出几尺之外,脸上立刻就变成了另一张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楚楚可怜的清秀面孔。   “何必心急呢?我忘了告诉您了,这上面有我的咒,您若是想强取,可是会物毁人亡的哟。”覃灵衣的嘴角弯起,一步一步地走近应华身边,“不妨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只要您……”   她攀着应华的肩低低地说了自己条件。   “凭你也配!”应华一掌挥去,杀了这鬼,咒他自己解。   覃灵衣挨上这一掌,身上的画皮一层层地皲裂剥落,直到藏在画皮之下的鬼魂完全显露,一个带着银青色微光的印记浮现在她的额上。   “你是万灵族祭祀。”应华看着她的印记,竟收回了蓄势待发的掌力,半响之后才道,“本君答应你的条件。”   应华的反应虽在她的意料之中,但覃灵衣还是露出了一个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容:“天帝陛下还真是珍惜小月鸟的命啊,怎么就把她气到拔了情丝羽了呢?”   覃灵衣非常明白,应华要杀她即便不能说是轻而易举,但也绝非难事。他不杀她,是承受不住杀了她之后小月鸟要承受的后果。   那小月鸟曾经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不好好珍惜。现在小月鸟不爱他了,他却可以为她答应下这样要命的条件。男人啊,还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不过既然得到了天帝的承诺,她便解去神魂上的咒印,将神魂抛给了应华,然后从虚空中的变出一张画着人像的画纸,从上面又剥下一层画皮穿在身上。   应华拿着本属于池音的神魂回身往院子中走,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覃灵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月鸟拔了情丝羽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再喜欢你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   随着覃灵衣话语一顿,应华的脚步也停了一瞬。   “她既然不喜欢你这张脸,那你便换张她喜欢的脸。天帝陛下若是需要,我倒是可以送您一身新皮,哈哈哈哈哈……”   让高高在上的天帝顶着另一张脸去求爱这是何等的羞辱,可偏偏这画皮鬼却越说越起劲,直到最后这周遭都回荡着她嘲弄又刺耳的笑声。 第19章 应华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画皮鬼口中的话,和月老所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月老说得更婉转一些罢了。   “那情丝羽结着月鸟对伴侣的全部情感,没了便是对此人再无半点爱恨了,不过君上有无边法相,换一换面容,或许……”   应华慢慢地抓紧手中的神魂,决然不想认可这样的话,或者说心中也不愿信。   她曾经那般爱他,灵力枯竭每日如同置身寒冰炼狱,稍有不慎身体中的血液也会凝结成冰,但她却从未对他诉过半句苦,那些年月,她望着他的眼中璀璨若星,脸上永远带着欢喜的笑容……   还有这片神魂,若不是为了他,她又何必自断神魂?更不要提二人那几十年中点点滴滴的往事。   这样的感情,真的会说没了便没了吗?   可只要想起她对那凤族少主的亲昵,想到她对自己的客气疏离,抗拒亲近的态度。他心中的不信,也不得不动摇了几分。   心烦意乱间,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手掌堪堪扶上菱花隔扇门,就感到了内中人已经谨慎坐起,防备地望着门扇的样子。   或许是这个屋院之中实在有太多他们之间的回忆,一时间一股酸涩竟压过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恼怒。最终他还是轻轻地推开了门,但却又收回了要迈入门槛的脚,只将那一段神魂送了进去。   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了她的声音,语调迟疑中带着一些不太愿意承他情的生硬:“你答应了那只画皮鬼什么条件?你告诉我,我替她去办。我不想欠你人情。”   院子还回荡着覃灵衣尖锐的笑声的余音,这事本就瞒不过她。   “我答应她的条件,是因为她是万灵族祭祀,与你无关。”应华将全部的情绪都驱赶回那个从不示人的角落,用最冷漠地口气回她,“你也不欠我什么,你本就是为了我才丢了这段神魂的。”   没有半点烛火的漆黑屋内沉默了一阵,最后传出一声低低的“谢谢”,便再没了声响。   应华在门框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带上门,走到了卧房外间的小书房,一息间房中的烛火通明,他坐到他从前常坐的书案前,低垂着眼看着书案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那张婚书和那枝桃花枯枝。   他用法术拂去上面的尘埃,晃眼百年,那发黄的婚书上的字迹早已淡得看不清,而那枝枯桃枝更是枯朽得似乎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化为尘埃,就如他们之间的那段往事。   应华伸出修长的指,轻拂过婚书的枯黄纸张和枯桃枝,转眼间那婚书便焕然如新,而那枝桃花也重新结出花苞展开花蕾,娇嫩的就如那年他从枝上将其折下放入她的手中时一般无二。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他将这两件东西收入了袖中,又看到了压在婚书下的纸张,上面写着“思我故人,寸心千里”几字。   想起是她亲手拔下情丝羽之前写的。   这百年来,她在这屋中那三日所做的一切,总是重复不断的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虽然他总是有意地的打断这样的梦,但那个问题却一直缠在他的心头:   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   尤其是在看到眼前的这几个字之后,他心中的困惑更甚。“思我故人,寸心千里”,故人自然是日日与她相伴的温少宁,这字字句句无不是在诉说她对温少宁的思念。   所以他才会在她说出和离二字时,急不可耐地说出自己与温少宁早已是一人的真相,可结果却是……   应华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她心中喜欢的仅仅只是自己身上温少宁的那一部分?   他哗然一声从圈椅上站起,笔挺的身段在跃动的火光下僵了一下。刻意压下的怒火将将蹿起,却又随着他越缩越紧的眉头一道颓然败去。   正如羲澜神女所言,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想明白了这些又能如何?   更何况一贯来都是她非他不可,他何曾……离不开她?   他离不开她?   他不耐地踱起步,回身时宽袖带下书案上的一块镇尺,与地面碰出一声脆响。他的身体与呼吸不自觉地一滞,转目看向房间的隔扇门处,探视到她依旧专注地在修补神魂,并没有被这一声响声扰乱心神,才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饶是如此,这屋中他却呆不住了,修补神魂本就是件需慎之又慎的事,稍有差池,小则损伤更甚,大则魂碎人亡。   她又不肯让他出手帮她。   应华憋着一口气,蹑声出了书房,在卧室外围布了一层结界,隔断了外界所有干扰,兀自坐在客厅中,锁着眉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与谁置气。   ——   池音盘膝坐在床上,虽然在动用灵力修补神魂前,她已用了许多素玄大人炼制的丹药补充灵力,但这新伤旧患,要修补起来也确实不易。   幸而她对灵力的控制已修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加上这一段神魂本就是她的,无需另外耗费灵力压制神魂间的排异,过程虽有些艰难,可还是有惊无险地将那一段神魂修补上了。   修补完神魂之后,她已然是疲倦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身子一倒便睡死了过去。   到了翌日清晨,她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被盖上了崭新的锦被。   锦被的被面是很正的大红色,上面用银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只是那凤通体雪白额间尾羽中夹杂着一丝红。   池音揉着额角坐起身,看着被面上的花样,轻叹了一声。   这被面是她与温少宁当年大婚时,温少宁特意请江南秀坊的绣娘做的。原本也算是件很有意义的物件,但此刻她叹息,却不是为了悼念过往,而是为了自己毫无波澜的内心而感到唏嘘。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爱了,便将对方恨若仇雠,将曾经满腔爱意化为刻骨的恨。   可她却不能,即便搜肠刮肚地回忆那段过往,却连强说惆怅都做不到,除了无感还是无感,倒是平白添了许多虚度光阴的唏嘘。   即便是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到了今早起来,那些对他强人之举叫人恨到颤抖的愤意,此刻也早已消失殆尽,只留下一阵因技不如人而被人强迫的不甘。   应华的这张面孔,就像是被她的七情六欲诅咒了一般,只要事关这张脸,再生出多少爱恨来,也只能在当下激起一点涟漪,片刻之后那片心湖又恢复宁静,全然看不出半点被拨动过的痕迹。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想与应华扯上关系。她不知道应华现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己是真的已经走出那段过往了,甚至连回头感念都只会觉得多余。   他们之间,现在最适合做的,便是这天下最陌生的人。   “哎呦,小仙子醒啦?”   如此娇媚的语调,不用去看,池音也知道来人是谁,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应华分明还在厅中,这画皮鬼是怎么进来的?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应华昨日给她神魂时说的话:这画皮鬼是万灵族祭祀。   万灵族,池音只在一些古籍中看到过只言片语。   传说万灵族是人族,却有着神一般的能力,尤其是这个种族的祭祀,在其修出祭祀印后,修为可比上神。   但这个种族却不成仙成神,甚至不求长生。他们像普通的人类一般耕作生存,经历生死,死后便用自己的灵力反哺大地上的生灵万物,故而被称为万灵族。尤其是在遇到五千年大劫时,万灵族的大祭司便会沐浴更衣,带着族中祭祀祈祷,然后献祭自身,以自身强大的灵力护下天下生灵的一线生机。   不过这个种族在九千多年便突然消失了,三界中至今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正是因为万灵族的消亡,五千年的那一场大劫才会变成险些毁天灭地的浩劫,若不是他们月鸟族祭献了全族阻止天崩之势,又打动了天道化曦神,除魔卫道,这世间只怕早已堕入无边黑暗之中。   应华所言自然不至于会错,但池音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将传说中至仁至圣的万灵族人,与眼前这只狡诈妩媚的画皮鬼联系到一起,故而看着她的眼神便有些复杂。   “小仙子怎么这样看着我?”覃灵衣坐在窗台上,一生薄薄的白衣被身后夹着碎雪的风卷起,一双未着鞋袜的玉足荡在半空之中,浑身上下都是话本子里躲在破庙中伺机勾那些小书生魂的女鬼的样子。   池音皱了皱眉,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当然是来送上回交易的报酬。”覃灵衣笑一笑,飞身飘到池音的身边,将一只如一片弯曲羽毛一般的银镯,放到池音的膝上的大红被面上,“上回要了小仙子的月铃,这就当是报酬了。”   池音很是小心地拿起银镯看了一眼,感知到上面的气息之后,有些震惊地看着覃灵衣:“这是?”   “这是你们月鸟族先祖之物,出自我的一个朋友之手,据说配在身上可吸收月灵精华,对你们月鸟的修炼很有帮助。”覃灵衣不甚在意地说道,“在战场上只能看着旁人出生入死,自己却帮不上忙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你……”池音的手不由地握紧,岂止是帮不上不好受,被人压迫无法反抗,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耍着玩的感觉更是难受。昨夜应华与这画皮鬼在外面纠缠的时候,她便想,她再也不能这般,医好了伤将来必要好好修炼,以后管他是谁,应华也好,什么魔族少君也罢,还有这画皮鬼,她谁也不惯谁也不忍,谁再招惹她,她便叫他们好看!   不过这想法藏在心里,多少有些小孩子脾气,没想到却被这画皮鬼看的清清楚楚。但这银羽镯的贵重程度远超那一颗月铃,于是她看着眼前的画皮鬼,那句多谢却别扭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覃灵衣看到她的反应,笑一笑,指了一下银镯下面的花纹道:“这上面绣的是月鸟吧?龙与月鸟,那小书生倒是有新意,还是当时的小书生其实多少还是被外面那条笨龙影响了呢?”   应华的本体正是龙。   不过他们新婚之时,温少宁才十九岁,应华的意识应当还未觉醒,至于是否暗暗受了应华本尊的影响,早不是池音关心的事了。   看到池音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兴趣,覃灵衣便换了话题:“还有一件事要小仙子帮个忙。”   池音听了,想都没想就拒绝道:“我凭什么帮你?”   虽说她心里在纠结要不要感谢一下覃灵衣的镯子,但她可不想和这只比狐狸还狡猾的画皮鬼有什么瓜葛。   “凭这个。”覃灵衣拿出一根洁白的羽毛交给池音。   “这是我给大和尚的羽毛!” 第20章 无妄塔   “这个怎么会在你的身上!”池音的身子一下子就坐直了。   覃灵衣拿出来的羽毛,正是她之前与言渊提起过的,给了千慈寺大和尚的那一根。那年她和温少宁在南边游历,经过一以茶闻名的小镇,遇上了一对被吊死鬼缠上的茶商夫妇。   那吊死鬼乃是这对茶商夫妇刚买的那栋大宅的前主人家的一个丫鬟,因被家中老爷玷污才含冤吊死。因她怨气太大,失了本心,就缠上了刚搬进大宅的这对夫妻。   对于池音来说,制服一个吊死鬼确实不难,但在知道这鬼的遭遇之后,她也实在不忍心就那样斩杀了她。可自这样的冤魂若不散去怨气也入不得轮回,故而她和温少宁只能连夜跑去千慈寺,找时常与温少宁品茶论禅的真海大和尚来帮忙超度。池音向来不爱欠人人情,便将这一羽给了真海大和尚,约定了将来若是真海有什么要她帮忙的,她绝不推辞。   如今已过了一百多年,大和尚佛法高深,但到底也只是肉丨体凡胎,自然不可能活到今日。上回与言渊提起后,池音还想说,将来或许会遇到一个小沙弥拿着大和尚的羽毛,说是奉了师祖之命来找她帮忙之类的,毕竟话本子里一般都是这么写的。   没想到今天拿着这根羽毛来的人,竟然会是这只画皮鬼覃灵衣。   “小仙子莫急,真海与我素有交情,我要求的事也是他的心愿。”覃灵衣眯眼笑道,“小仙子在羽毛上设了禁制,若非真海心甘情愿将这羽毛交于我,我拿来也没用,不是吗?”   池音沉默了一下,覃灵衣所言属实,这羽毛丨相当于是她许出去的一个约定,为了以防万一,上面确实施了禁制。   片刻之后,池音问道:“那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去一个地方,救一个人。”覃灵衣面色忽然变得严肃了几分,甚至还带着少见的感慨,“九千多年了……”   “九千多年?”池音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她自己也不过只有不到一千岁,现在让她去救一个被关了九千多年的也不知道是妖还是鬼的家伙,这画皮鬼是不是也太瞧得起她了一些?不过承诺就是承诺,她心里再有嘀咕,也不能违背自己许出的承诺。   “小仙子先好好休息吧,我们过两日出发。到时候真海,不这一世应当叫空花和尚,会在妖市等我们。”说着,覃灵衣便似一阵风一般的消失了。   这院落本就在望月谷外的山崖上,覃灵衣走后,池音便先回了望月谷,与小谷要了些丹药,又去找闻灵拿了些保命的符。在月灵果树下用覃灵衣给的银月镯调息了两日,到了约定的时间才出谷去找覃灵衣。   这两日,应华一直呆在那个院落之中,如一尊石像一般,沉着黑眸不动如山地坐在厅中,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个念头。   甚至于有那么一瞬他心里竟然想到,若她喜欢的只是温少宁的那一部分,那若是他再变回温少宁呢?但转瞬他又生了闷气,甚至莫名的和曾是自己一部分的温少宁怄起气来!   其实这事,却也怪月老说话说得太婉转了些,只说拔了情丝羽便对伴侣没了感情,又说可以转变法相……这让应华心里存了一份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侥幸:小月鸟拔情丝羽是与自己应华的这个身份和离,那温少宁呢?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这么一想,心里的别扭就更甚了,一方面觉得温少宁算什么,自己的一个劫身罢了。另一方面,心中却又不停的想着画皮鬼与月老的话。   至少温少宁还能算是他自己吧……   可刚想到这儿,他却又惊觉过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又为何要想这个,区区一只小月鸟而已……   正当这时,覃灵衣与池音走了进来。   覃灵衣道:“天帝陛下,动身吧。”   池音蹙眉,望向覃灵衣:“应华他也要去吗?”   “当然。”覃灵衣笑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易。”   池音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而应华则望了她一眼,嘴唇几不可见地翕动了一下,但也没说出什么。   二人跟着覃灵衣出发,正好先要去一趟人间的京城郊外,路过那封印着第一件魔器的水潭时,发现水潭边多了一块石头,像个人的形状,也看不清五官,但远远一望却很像应华的姿态。   “那是咱们这位天帝陛下的分神所化,用以守护此处封印的。”四下无人,覃灵衣转眼就换了一身皮,一张素白的面孔,干干净净的竟让人看出些清冷的意味来。   池音也听说过,天帝为守三界安定,在世上有无数个这样的分神,守着各方妖魔异物。但她也知道每一道分神都会分去一丝神力,要维系这么多的分神,每时每刻都要耗费巨大的神力。   这三界第一人,也不好做啊。   略微感慨着,他们便随着覃灵衣到了一处小院前,覃灵衣刚推开院门,一个穿着蓝布花衣的少女便走了出来。   她弯着眉眼看着覃灵衣:“阿姐回来啦,这几位是阿姐的朋友吧。快请进,我去给你们倒茶。”   “不必了,阿姐还有事要办,就是路过回来看看你。”覃灵衣目光柔和地看着少女,“记住阿姐嘱咐你的话,阿姐不能总陪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再如从前那般丢三落四的叫人操心了。”   “好,阿姐放心吧。”少女乖巧地应下,“阿姐给我的铃铛我一定会时时带着的,日落之后,我会关好门窗好好呆在屋中。阿姐在外办事也要注意安全,记得要快些回来。”   池音听着少女的话,略略打量了一圈,才发现这院子的门窗之上都刻着一些凡人看不到的驱除邪祟的符咒,而覃灵衣从她身上顺走的隐藏气息的月铃现在也正挂在那少女身上。   不过据池音所知,这类符咒对覃灵衣这样的画皮鬼也颇具威力。   池音默默地看着覃灵衣,果然发现她放在身侧的手已捏了一诀,显然是在对抗符咒对她的伤害,只不过面上掩饰的很好,还是一派静好的模样。   出了院子,池音忍不住问覃灵衣道:“那个女孩怎么了?是被什么缠上了吗?她既然叫你姐姐,我们要不要先帮她驱了那邪祟再去办你的事?”   覃灵衣一改往常不太正经的态度,说道:“小仙子的心肠还是这么热,不过这事你帮不上忙。”   “为何?”池音问道。   “缠上那姑娘的邪祟就是她自己。”应华像是特意给池音解答一般突然开口说道。   池音一呆,皱着眉头看着覃灵衣道:“是你?她院子里的那些符咒不是你画的吗?还有那颗月铃……我不懂,你究竟是要害她还是要帮她?”   “罢了。”覃灵衣叹了一口气,“反正到无妄塔还有些距离,就满足一下小仙子的好奇心吧。”   “小锦和我一样出身在九千多年的冉国,我们都是冉国三皇子手下的杀手,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三人匿形上了云头,覃灵衣面无表情地说道,“后来我身上的万灵族的血脉觉醒,三皇子与国师将我囚与通天阁,施法控制我,想利用我的能力施展咒术达成他们的目的。第一个被拿来试验我的咒术的,便是一心想救我出去的小锦。小锦知道他们的目的,但还是冒险到了通天阁。”   覃灵衣长叹一口气道:“她虽然唤醒了我,但也中了我的咒术,生生世世都会被我咒术所生的恶灵纠缠,那恶灵因我而生……待这次的事情了了,我自会解决这件事。”   应华默然看了覃灵衣一眼,池音或许不太懂,但他却清楚,恶灵因覃灵衣而生,覃灵衣不灭这恶灵也是除之不尽,想到覃灵衣与他做的交易,心里大概也猜到,覃灵衣这次怕是并没有想过要回去。   “你不会是打算做完你想让我帮你的这件事后,就自行了断吧?”池音眯着眼很是怀疑地问道,她懂得确实没有应华和覃灵衣多,但仔细回想了覃灵衣交代那少女的话,又想到这世间大部分的咒术,只要施咒之人灰飞烟灭了咒术便就解了。便觉得覃灵衣这话可疑,反正戏台上那般交代家人话的人,一般都是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了的。   覃灵衣愣了愣,又换上了往常玩世不恭的笑容道:“小仙子现在心眼也忒多了。”   池音盯着她看了片刻,虽吃不准她的想法,但思忖之后还是多说了几句:“你害了那姑娘,赔条命给她原也应该。但我看她是真心将你当姐姐,即便你真有什么想法,也该等回来后好好给她一个解释,总不能叫她这辈子平白等你一世吧。说到底她才是受害的人,你的命该如何也该让她处置,她当初为了救你不惜以命犯险,你怎知现在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走时她还嘱咐你要快些回去,你就不该打着为她好的幌子替她做决定,你若真是觉得亏欠她,便留着命回来,把一切告诉她,让她自己做抉择。”   “至于这咒术的事,我想我家闻灵也许会有办法,到时候我请她来看看。”池音顿了顿,想到自己以前被这画皮鬼作弄的事,有些不自在的转开脸,“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可不是想帮你,就是觉得那个姑娘值得帮罢了。”   池音的话让覃灵衣彻底呆住,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看着池音,颇认真地道了声谢。   池音看似随意德摆摆手,身体却默默的转向了另一边,正好又对上了应华。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实在尴尬,索性就闭上眼打起坐来。   到底还是修炼好,到达目的地之前,池音正好运息了一个小周天,从云上下来之后,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略略活动筋骨,她才发现她们三人此刻正站在一座高耸的黑塔顶上。   池音放眼往下看了看,只见这塔四周都是覆盖天地的黄沙,目之所及竟看不到半点其他的景象。   “这无妄塔要从顶层进。”覃灵衣示意二人将手放到塔顶的一颗与塔身一般漆黑的珠子上。   感到身侧暗了一瞬之后,池音便发现自己已在塔中。看着头顶的穹顶,她知道自己现在身在黑塔的最顶层。   这一层的布置倒是简单,墙面地板都和塔身一般是黑色的,除了四周亮着青色幽光的烛火,就只有头顶上那张……   “那是……人皮?”池音盯着头顶正上方系在塔梁上画满金色铭文,绑着红黄绿三色布条,边缘还系着一串串刻着异兽纹的铜铃的,被扎成类似风筝状的人皮。觉得那张露着五官孔洞的脸也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准确的说是人皮做的镇魂幡,那是无妄塔的镇塔之物。”覃灵衣也抬头看了一眼,像是故意戏弄池音一般,凑到她耳边笑了一下道,“也是我的皮。” 第21章 无妄塔 应华将心一横,变成了另一个样……   “什么?”池音瞪大双眼看看覃灵衣,又看看那张诡异的人皮,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知道覃灵衣行事诡秘狡诈,浑身上下都是谜团,可那样完整的一张皮,要如何取下,不消说也知道这过程定是残忍至极的。   “其实取人皮也不难,只消在天灵处破个口子,趁着人还活着,将水银灌进去,整张皮就剥下来了。”覃灵衣说着,目光从应华悬在池音身后似乎是想要安慰她的手上扫过,眼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收了回去,嘲讽地勾勾唇,掌着一盏亮着惨青色的灯,引着二人往楼梯的方向走。   “也就是小仙子心善听不得这些,其实真说起来,我都忘了当时究竟是身子更痛还是心更痛,被一心仰慕之人剥皮挖心的滋味,啧啧。不过那都是九千多年前的事了,再痛也忘了。”覃灵衣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映在惨青灯火下的脸也异常平静。   倒是池音听完覃灵衣这话,颇不好受地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张口道:“那个人……为何……你……”   但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对。   “我帮他得到了天下,但他却想要更多。人呐,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便想要永世握住这权利不放。所以他听信了那个女人的话,以为挖下万灵族祭司的心炼丹便能得到长生不老药。至于我的皮,他是怕我报复啊,想用我的皮做镇物来镇住我……”覃灵衣突然停下,回头看了应华一眼,“所以啊,我就看不上那些糟践他人真心的人。”   说完也不等应华的反应,便又回身继续绕着楼梯往下走。池音跟在她身后,不清楚为何万灵族人会变成皇室的杀手?可想到覃灵衣是被她所仰慕之人剥了皮才不得不做了九千多年的画皮鬼的,心里也难免为她不平。   就在池音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她身边的场景便开始变幻。就像是变戏法一般,黑色的墙面化进了夜空,喧闹而繁华的街道就在眼前。   一轮硕大的黄色半月高挂在空中,在挂满整条街的五彩花灯下来往的行人,有的长着兽耳兽尾,有的飘在空中,有的甚至还不能化为人形……再回头身后哪里还有什么楼梯?只有那说不清的繁华热闹。   “这是妖市?”池音想到覃灵衣曾说真海和尚会在妖市等她们,却没想到这黑塔的楼梯竟能通向妖市,“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是为了……”应华见池音站在华灯之下,微微仰着面,一双晶亮的眼映着妖市灯火的光,突然开口,像是想为她说明妖市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却不想覃灵衣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抢着说道:“将妖市的入口连到了塔里,只是为了借妖市的妖力,镇压他而已。”   “他是谁?”池音扭过头,背后披着斑斓灯火,好奇的神情让应华的心窍不觉动了动,记忆中的无数与此类似的场景在眼前交叠。   “我们这次要救的人。”覃灵衣道。   池音犹豫了一下说道:“话说在前头,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他是谁,但助纣为虐的事我不做。”   “我知道。”覃灵衣也认真回道:“你放心,他是这世间最慈悲的人。等真海到了,他会告诉你。”   “好。”池音又问,“那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时候还早,小仙子有兴趣的话可以在附近先逛一逛。”覃灵衣将一个小荷包丢给池音,“里面有妖石和传音符,就当是劳小仙子跑这一趟的酬劳吧。”   妖石是附着着妖力的灵石,妖市的通行货币。传音符,自然是让池音和他们保持联络用的。   池音也不推迟,拿着一袋妖石就往最热闹繁华处去。   眼看应华也要跟过去,覃灵衣却突然在应华耳旁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若是那小书生,根本不会叫我抢了话,早拉着小仙子逛街市趣闻逗她开心了。”   应华这一路上别别扭扭想学原来温书生的样子,覃灵衣早就看在了眼底。虽然她明白事到如今就算这应华直接变为从前的温书生也是无济于事,但却故意不点破这点,反而还有意用话激他,就是想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天帝陛下,能将自尊放低到什么程度?   于是这妖市中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池音悠哉哉地逛着,却没有发现自己后面跟着个板着臭脸的天帝陛下。中途有几个胆大的妖想上前与池音搭讪,走进了才被突然现形的应华的那张黑气沉沉的脸,吓得腿肚子打颤,只能装作无事般讪讪地走开。   只不过在应华的法术下,池音并没有看到这些。她闲逛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一个哭丧着脸的丑娃娃。   这泥娃娃叫离人娃娃,是用与至亲相别后,至死未见所流下的一滴思亲泪与妖界的妖矿所制成,滴血之后能帮着寻找血亲的踪迹。   应华大致猜出池音买这娃娃,多半是想起了那只至今还在人间寻找亲姐姐踪迹的小天狐岑蛮了。应华想了想,若自己还是温少宁,这种时候大概会搂住她的肩,柔声问她一句“是不是想小蛮她们了?”,并许诺待这回的事了了,便陪她去看看她们。   她纤薄的肩就在自己眼前,但应华却感到十分踌躇,不知自己是否该在这个时候现形?更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担心会被她拒绝多一些,还是担心她若是接受便证明了她确实只喜欢自己身上温少宁的那一面的这个事实多一些?   “老板,你知道这妖市中有一家书局,老板的名字叫墨彦的吗?”池音半蹲着问刚刚卖给她离人娃娃的带着一张圆圆的笑脸面具的老板。   墨彦!应华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憋出一肚子火。这墨彦原是只雪狼,因死后附在一撰书人的笔中,变成了笔灵。小月鸟长得好,性格脾气随和,还有一肚子看传奇话本看出来的侠义气,朋友多,追在她身后的裙下之臣也不少。   不过小月鸟心思直,但凡表露出这方面心意的都被她自己挡回去了。唯有这墨彦,修为不算多高,心机却深得很。一口咬死了自己对小月鸟只是兄妹之情,仗着小月鸟的那点江湖义气,打着“好兄长”的幌子,背后不知道给他下了多少绊子。要不是小月鸟在感情方面一条筋认准了他,当初还是温少宁的他还真不知道要拿这个墨彦怎么办?   带着面具的老板点了点头,用手上的剪刀剪了一个小纸人。小纸人一下飞到了池音的肩上,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池音对着老板道了谢,便随着小纸人指的方向走去。   应华依旧默声跟在后边,望着池音肩上的小纸人,藏在宽大的袖下的手指就动了动。   只是这时,覃灵衣却突然出现,挡在了二人中间,拦下了应华意图控制小纸人的小术法。   最终池音还是顺利地走到了一间挂着简单的“书局”两个篆书的屋子前,她挑起半挡着的布帘入内,只见这屋中三面墙前都靠着高耸到顶的大书架,上面罗列着各种书册,在暖黄色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温暖宁静。   就在她进门的瞬间,坐在三面大书架中间的旧书案后的银发灰衣的青年,便低着头随口说了一句:“要什么书,自己寻吧。”   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专注的在油灯下修补着手中破损的旧书籍。   池音笑了一下,走上前去问道:“不知道有没有墨先生所著的《妖界嘻谈》?”   这书是墨彦为了逗池音一笑特意撰写的妖界的笑话趣事集,从未给旁人看过。银发青年闻言手指不由一凝,抬头,看清来人后,慌忙站起,险些打翻了一旁的灯盏。手忙脚乱地护好手下的旧书,扶住灯盏,身形一闪便到了池音的面前:“阿音,你来了。”   口中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拉着她在一侧书架前的木椅上坐下,挥挥手,一书妖便捧出两杯茶来。   墨彦亲手将其中一杯捧到她手上道:“尝尝,你最喜欢的云雾茶,我每年都要去凡间收一茬最嫩的藏着,就想着你哪天来了,立刻能喝上最好的。”   当初池音执意与温少宁结契,又长出了情丝羽,墨彦不想退也只能退了。但他还是给池音留下了自己的信息,想着温少宁不过是个没有来世的凡人,待他死了,若是池音那一日想开了,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谢谢,到底墨彦兄念着我,什么好东西都给我留一份。”   池音笑着低头喝茶,墨彦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她额间的红点,一转眼都一百多年了,那温少宁自然死得干干净净了,这红点又显然是拔出情丝羽后留的疤痕。   墨彦端着茶盅慢慢地喝上一口,普通朋友般关怀道:“阿音这些年过得可好?如今孑身一人,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回来是帮别人办点事,以后嘛,我也没想好。”池音答道,“大致是找个有趣的地方去看一看吧。”   听到池音没有否认自己现在是单身一人,墨彦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又闲话家常一般说道:“要我说,这妖市便是个顶有趣的地方,汇通三界,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而且汇聚了三界的神仙修士精怪鬼魅,随便找一处便能听到说都说不完的故事。”   “墨彦兄这般说,我也觉得这妖市是个好地方了。”池音道。   墨彦笑一笑,顺势道:“不如这样,等阿音办完了事,便先在妖市住一阵子,我楼上正好空着间屋子。要是阿音愿意,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听到这话,一直隐着形被覃灵衣拦在外头的应华实在是忍不了,立刻就想闯进去将池音拉出来。   “就这么进去了,会被讨厌的哦。”覃灵衣也不拦着,只是用说风凉话的口气道,“现在她还能让你跟着,你若是总不顾她的想法,干涉她控制她,以后她只怕是瞧见你这张脸都会觉得厌烦吧。”   应华怔住,在旧院中的那一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想起当时池音说那些嘲讽之言的样子,他的手不由攒紧,挥出一道掌风将覃灵衣击飞几丈之外:“闭嘴。”   覃灵衣不以为杵,只是擦着嘴角的血迹笑道:“天帝陛下又何须动气?堂堂天帝要杀我还不简单?哦对了,我忘了,杀了万灵族祭祀的人,会被万灵诅咒,孤寡一生,所爱之人死于非命。你怕了……哈哈哈哈。”   覃灵衣得意地笑着飘走,她知道自己没必要拿这些话去激怒应华,但她就是忍不住,她嘲讽应华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想说给那个人听的话,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曾经的六皇子负了她,她又何曾没有辜负他?那个替她背下所有罪孽,至今仍被镇压在这无妄塔下的佛子九尘。   覃灵衣走后,应华依旧站在书局门外,心中摇摆不定。   直到内中传来池音清脆的回答声:“好啊。”   他才猛然一惊,似乎是将心一横,身上的衣衫与面容都开始变成另一幅样子。   池音刚开口答应,就见有人挑帘走了进来。那人站在墨蓝色的门前前,浅浅地望着她,温柔似水地喊了一声:“阿音。” 第22章 无妄塔 应·清冷绝尘道君·华上线……   从门帘后吹进屋的夜风, 轻缓地撩动这池音鬓角的碎发。   她怔怔地望着门框下的人,凝目沉思。   “这不可能。”坐在池音身侧的墨彦说道,带着一脸狐疑站起身走到来人面前不住地打量, 又忍不住道, “这这么可能?你不是早该……”   介于池音还在一边坐着,墨彦没有将后半句“死的透透, 再无转世”的话说出口。他实在不敢相信, 自己会在这里再见到“温少宁”本人,但来人身上那与温少宁一样的气息与面容,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不是温少宁。”池音静静地开口,面上毫无波澜,“他是天帝应华, 温少宁的本体, 温少宁那一世只是他下凡历的一场劫罢了。”   简单地解释完眼前人的来历,池音眼神淡淡地扫过应华此时的面容, 便与墨彦说道:“今日还有事, 便不打扰墨彦兄了,待我办完了事再来看你。”   “阿音。”原本还在消化温少宁与天帝关系的墨彦,看到池音对自己拱手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正要上前拦, 却被应华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去路。   感知到池音已经走远之后,应华才出声警告:“记住, 离她远一点。”   墨彦闻言却冷笑一声,眼睛依旧望着池音远去的方向,只拿眼角斜睨着他道:“即便尊驾是天帝,也管不了旁人的私下的感情吧。再说了,阿音她不是已然没了情丝羽了吗?月鸟的情丝羽凝聚着它们对伴侣的一切情感, 拔去了便再也不会对这人产生感情了。这便是说哪怕您依旧顶着现在的这张脸,阿音也不可能再喜欢上你的,除非天帝陛下您再转世一次,变成另一个人。”   感觉到了应华身上的怒意之后,墨彦也一晃身形溜之大吉,只留下一句:“认命吧,从阿音亲手拔下情丝羽那一刻起她就放下了,现在她爱上谁,也不会爱上你。”   墨彦的话,应华每一个字都听得明白,但连在一起他却,却不愿相信……   “不可能……”他低低地自言了一句,她方才第一眼看到自己的这张脸时,分明是愣了一瞬,这难道不就是她内心动摇的证据吗?   应华收拢掌心,飞身出屋,循着池音的踪迹找去,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池音独自坐在妖市外围的城墙上,下面是一径繁华的街市,天边永远昏黄的月。其实她一早就知道会这样,就如她对应华早已无情无爱了一般,她也不可能对温少宁会有什么感觉。可她也知道自己心里多少还是希望,温少宁是不一样的。   毕竟那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那样不顾一切的爱一个人。当爱与恨都消失,她依旧希望那个温柔的书生在她的记忆里可以占据一点点特别的位置,让她不至于觉得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不过是个毫无意义的笑话。   可就在刚才,在她看到应华所变化的温少宁的那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都是一样的。无论她怎么努力想从记忆里找出一丝丝不一样的感觉,结果都只是徒劳。   “是啊,应华和温少宁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池音忽然转过头,对一侧的空气说道,“我对应华没了感觉,自然也不可能会对温少宁有什么感觉,我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小仙子在为这件事伤心?”虚空中渐渐幻出覃灵衣的身影,她在应华眼前逃走后,其实一直躲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发生。   “我在为自己完全不为这件事儿感到难过而伤心。”池音看着覃灵衣,目光无奈又清醒地问道,“当初你拿走了温少宁的皮,和我们纠缠了一年多,在你看来我喜欢他吗?”   覃灵衣坐到她身边,抬头望着天边月,幽幽地说道:“那种感情何止是喜欢?”刻骨铭心、矢志不渝这些词用在当初的池音身上,哪一个都不为过。   覃灵衣道:“当时我就看出来那小书生来历不一般,说真的,我以为你们会天长地久的。”   她的语气平缓中带着些认真:“再与小仙子说一句实话,我当时扒了小书生的皮,原本是想用他的皮为一位故人挡劫的,毕竟天帝转世,即便是凡人那一身皮也非同寻常。不过后来看到你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那小书生也是,没了记忆还是认定了你,心里倒是有些不忍心了。这世上薄情寡义的事看多了,偶尔也会生出成人之美的念头。”   “可你还是要了我的神魂。”池音随口说了一句,脸上却没有什么责备的神情,仿佛只是在闲聊一些已经不重要的往事。   “因为我要去北海幻境取一样东西。”覃灵衣道,“北海幻兽被天界收服之后,便成了看守北海幻境的灵兽,此兽最擅长以幻术攻击人心中的弱点,我需要借你的神魂之力稳住心神。说起来当年帮助天界制服这凶兽的还是你们月鸟族的一位前辈,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当初起这无妄塔的时候,他的傀儡仙侣还曾帮过忙,不过后来便就再没有见过他们了。五千年前的那场浩劫,你们月鸟族献祭了全族,这位前辈想必也在那场浩劫中亡故了吧。”   “没有。”池音道,“听月老说,那位前辈用自己的赤尾羽为伴侣开了情窍。但我们月鸟断了赤尾羽之后,便不再只钟情于一人,可那位前辈又不愿意拔掉自己的情丝羽放弃与其仙侣的感情,为了阻止自己移情别恋,动了杀念入了魔,最后他的仙侣便抱着他跳下了淬火渊……应该是在那场浩劫发生之前的事了吧。”   “哎……这世间之事,当真是难料。”覃灵衣长叹一声,又问道,“那小仙子你呢?当初喜欢得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后来怎么就拔了自己的情丝羽?”   “当时是因为太伤心了,知道应华他只是将我当成一个替身,还想要娶别人的时候。”池音苦笑了一下,“但现在回想,却也想不起来当时伤心的滋味了。拔了情丝羽便是如此,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应华也好,温少宁也好,就像是个认识却无意义的符号,见着了眼熟,但却也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多余的感觉。”   “这样也好。”覃灵衣道,“少了许多往事的羁绊和烦恼。”   “你说的对。”池音忽而笑道,“其实拔了情丝羽也有好处,从前只盯着他一人看忽略了许多事,现在才发觉这世上有趣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   “想开了就好。”覃灵衣顺势伸手,安慰地拍了一下池音的肩,一个细小的银青色的印便在池音的肩上一闪而逝。   ——   应华站在城墙下,抬头望着二人坐着方向。她们所说的话,每一句都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包括赤尾羽的那一段。   他没有想到拿走了她的赤尾羽,竟然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五千年前,曦神的惊鸿一面,他自负只有那般至美才堪与他比肩。这一念生执,甚至因此造出了羲澜神女。   为了圆自己的一个执念,他亲手断下了小月鸟的赤尾羽,可最后呢?   即便他再怎么用愤怒掩盖内心的不安与心虚,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池音那一脸绝望悲伤的神色时,他是害怕的。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作为天帝也会做错罢了。   最后她自己拔去情丝羽走了,而原本作为曦神影子的羲澜神女,也因为自己心底对她压不住的念想变得越来越像她。可他的心态却不复从前,原来他最满意羲澜神女的,便是她有着与曦神几乎相同的面容。但现在,每每看到羲澜神女的那张与池音过分相似的脸时,他的心里的那些情绪却只会失控咆哮。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愣怔地看着造成了这一切的双手自问。   如今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般执着于对曦神的那一眼所生出的执念?那执念与池音相比,孰轻孰重难道还不够一目了然吗?为何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要耗费百余年的时间才能看明白。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如今她连温少宁都不再留恋了,那他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留住她?   到了此时应华才发现,他一直以来自负自己是这段感情的掌控者,以为舍不下这段感情的人是池音的想法,竟是错的彻底。她是爱得毫无保留,但不爱的时候也同样不留半点余地。   如此看来,陷在其中不能自拔的人一直是他自己,爱的时候不敢倾心信任,一直用温少宁这个身份的性命去试探她付出的底线。断的时候却又舍不得放不开,贪恋着她曾经全心全意的温暖……   应华啊应华,在这段感情中输不起的人一直都是你自己啊!   想明白了这些,他压在心底的那些恼怒也慢慢散去,只留下一阵阵叫人心慌的钝痛。   原来那些气愤一直是他心底的感情在愤恨他自己的不通人情,在谴责他仗着她的爱意肆意妄为的恶行罢了。   倏然间一股寒意自心头流蹿到全身,冰得他四肢麻木,以至于覃灵衣已经带着池音到了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发觉。   原本覃灵衣还想嘲讽其偷听墙角的行为几句,但看到应华几近崩塌的脸色之后,便没有将这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嘲讽之言说出口。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与真海会合了。”覃灵衣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应华,提醒道。   “好,那走吧。”池音先应了一声。   听到了池音的声音,应华才立刻整顿完面上所有的情绪,如常抬头望了她一眼,而后也点了一下头。   覃灵衣带着二人来到妖市中心的一处用纯铁打造的高台前,铁器有镇魂之效,这高台堪合阴阳阵法,又篆刻咒文,看来就是进入无妄塔无妄境的入口了。   几人刚走到高台之下,就见一个面容清奕的白衣僧人,结跏坐在高台的台阶上。   僧人看到几人之后,起身过来,先与覃灵衣打了声招呼:“覃檀越到了。”   而后又看向脸熟的池音,双手合十行礼道:“小檀越,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虽然面容比从前要年轻了许多,但池音还是认出了眼前之人便是当年的真海大和尚,于是也合掌回礼道:“大和尚也好久不见了。”   僧人又看向应华,略略辨认了一会儿才行礼道:“温檀越,别来无恙?”   应华微微颔首,便当做是回应了。   僧人与各人打完招呼,才介绍自己道:“小僧与各位檀越都是旧时相识,虽说这一世师父赐小僧法号空花,但檀越们若是叫不习惯,便如旧叫小僧真海吧。”   “虽说样子还有些像,但大和尚的脾气却真是变好了不少。”池音笑道。   前世的真海和尚,佛法高脾气也大,天天辨禅喝茶也没养出什么好脾气,成天都是一派怒目罗汉的样子。最后没当上千慈寺的主持,倒成了戒律堂的长老,那些小沙弥见了他,胆小些能吓出结巴来。哪有眼前的这个小禅师这样慈眉善目的时候?   真海依旧慈目而笑道:“小檀越说笑了。”   “对了,真海,东西你带了吗?”覃灵衣一面问,一边在四人身边布起了一个防止外人窥听的结界。   真海点头,从身后背着竹箱笼中拿出一个布包交给覃灵衣:“都在这里了。”   覃灵衣手上也幻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然后将这两个小包裹都交到应华手上道:“那一切就要拜托天帝大人了。”   应华没有做声,但却揽袖将这两件东西收了起来。   “那是什么?”池音有些好奇的问道。   “被镇在这无妄塔下的人叫九尘。”覃灵衣给池音解释道,“他曾是九世得道的圣僧,也是真海的师兄。若是那一世他没有遇上我,或许他就功德圆满了。刚才我与真海拿出来的,是他那九世圆寂之后留下的九颗佛骨舍利,我之前去北海幻境寻找的便是其中一颗。我与真海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寻这些舍利子的下落,没有这九颗舍利子,便救不了九尘。”   “原来如此。”池音道,“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救你们说的这个九尘圣僧?还有我在这个过程中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的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回答不了你。并不是我们选择了你,而是这座无妄塔选中了你。”覃灵衣道,“此塔乃是你们月鸟族的前辈所铸,也不知你与那位前辈有何渊源?百年多前我带着你的神魂回来时,竟发现你的神魂与这塔有所感应。故而在通过你的神魂感知到你出了望月谷时,我便带着真海的那片羽毛来寻你了,至于那颗月铃,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覃灵衣面不改色,将自己曾经戏弄池音的恶趣味,用一句小小的意外就给带过了。   好在现在池音也懒得与她计较那些,说道:“听素玄大人说,我们这一代月鸟,都是先祖们留下的灵魄被天道赐灵后出生的,只是我们这代大部分都只像到了先祖们玩物丧志的一面,按说我喜欢捉妖,你说的那位前辈还会铸塔,大约也不太像。但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小檀越还是这般坦诚。”真海笑着插了句话,这世上大致也没几个人能把玩物丧志这几个字说的那般理直气壮了。   “至于要怎么救九尘。”覃灵衣接着说道,“这就要看你们能不能到达无妄塔的最底层了。记住这无妄塔中每一层都是曾经真实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地方,里面的人也并非幻象,全都是真实的被困在无妄塔中的灵魂。”   “这话是什么意思?”池音又问道。   “当年我因怨入魔,屠了冉国整片国土。”覃灵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露愧疚,“那些亡魂沾上了我的魔气,永世无法丨轮回转世。九尘慈悲,不愿见苍生遭受如此苦难,也为了渡我,以一人之身背下了整个冉国亡灵之怨气,将整个冉国封印在无妄境中,发愿以自身之力超度亡魂。在度去我周身杀戮怨念解我魔障之后,他便带着一身不属于他的魔障罪孽,让他的好友,你们月鸟族的那位前辈将他封印在无妄塔下。用我的人皮所制成的镇魂幡上超度亡灵的铭文,正是用他的金佛真血写的,为镇亡魂也为度亡魂。”   “这些年无妄塔中亡灵的怨气越来越淡,但九尘的气息却越来越弱。”覃灵衣道,“你们月鸟族的那位前辈说过,无妄塔倒之时,亡灵重入轮回。但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九尘还没清醒,那他便会随着无妄塔永远消失,而现在无妄塔就快要倒了。”   “这样的话,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池音道。   覃灵衣点头:“不过在进入无妄镜之前,有几件事我要先提醒你们。当年真海为了帮助九尘也死在了冉国境内,虽然他依托着高深的佛法可再次转世为人。但他与我一样,一旦进入了无妄境,便会与那些亡灵一样,一遍遍的在无妄境中重复那一世生前所做过的事。也就是说,进入无妄境之后,在到达最底层走出无妄境之前,你们看到的我和真海,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我们。你们可以跟着那两个我们寻找进入底层的线索,但为了不干扰你们的判断,我不会将过往之事都告诉你们,因为我告诉你们的,只是我经历的,未必就是真正有用的线索,你们要用自己的方法寻找进入最底层的线索。另外我也得事先说提醒一句,最好不要与无妄镜中的我们走的太近,尤其是我,那时的我是个很危险的人。”   “再则就是,这次是无妄境最后一次开启,冉国修炼之风盛行,留下了不少法器。这次也会有不少仙妖修士进入无妄境寻找当初冉国留下的宝物法器,你们这一路上也许会遇上同样来自外面的人,若是不知道其来历,还是小心为上。最后一点就是从传送阵进入无妄镜之后,你们会被传送到随机的地点,未必能在一处,若是分开了你们还需各自小心。”   “好。”池音一口答应。   应华则还是老样子,略点下头都是给了对方的面子。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之后,覃灵衣便撤了结界,与几人走向了高台。在上高台之前,覃灵衣却趁着池音不注意,将一道三角状的符塞给了应华,并用传心术与应华道:“光听个墙角有什么用?你真该多听听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完,她便跟上了池音她们的脚步。   应华捏着那道符,不明白覃灵衣这么做的用意,却也还是将这道符收了起来。   很快四人便都站在高台中央的八卦图上,念动咒语,一道幽光闪过,四人便都消失在了高台之上。   转瞬间,池音便发现自己一个人出现在了一片竹林中间,身边既没有应华,也没看到任何与覃灵衣真海二人相像的人。幸好竹林外的行人,都没有察觉到她的突然出现,她便赶紧掸掸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衫,装作无事地走了出去。   “话说前朝楚国有个万灵族,那万灵族人可真都是神仙一般人物,不但神通了得,更有一副菩萨心肠,恩泽万物啊……”   来来往往的嘈杂人声中,有一老汉的声音尤为洪亮,池音循着声音去看,就见不远处有一座小茶肆,里面有个老汉正握着一块扶尺说故事。   一听内容还是讲万灵族的,池音便走了过去,在一张空桌前拉了条板凳坐下听,顺便叫小二上了壶茶。   池音此举倒也不是贪玩,覃灵衣给的线索有限,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无妄镜中的覃灵衣与真海的下落,便打算过来借着听书的由头打听一下,顺便也了解一下万灵族的往事。   毕竟知道了万灵族的过往,或许就能弄明白覃灵衣一个万灵族人怎么会沦为皇室杀手了。   “……那楚王见万灵族大祭司美貌,便起了贪念,欲将大祭司娶回楚王宫为王后,但却被大祭司拒绝。于是冲冠一怒,便点了十万精兵……”木桌前的老汉依旧绘声绘色的讲着。   池音看了看四周,随手拍了一下旁边桌的男子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你可知道从这里到京城要怎么走?”   既然覃灵衣是皇室杀手,又和皇子有关系,与其在这里等,不如直接去皇城碰碰运气。   男子转过身来,看到池音的面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手忙脚乱地给池音拱手行礼道:“姑娘可是在问在下?”   “是啊。”池音点点头,冲他笑了笑,看他穿一身修士常穿的道服,身上的服饰和佩剑都有些眼熟,便又问了一遍,“小道友,可知去京城的路该怎么走吗?”   池音这一笑,小修士的耳根都红了,挠着头别开眼,磕磕巴巴地先嘀咕了两句清心咒,才对池音说道:“实在对不住,我也是头一回来无妄……来到此地,帮不上姑娘的忙。”   “你也是从外面来的人?”小修士说漏嘴的同时,池音也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小修士的这身衣服和那把剑了,“你是紫云观的弟子吧?你们观里有个叫观云的,你身上的这把佩剑就是他的,对吧?”   冉国多修士,池音她们聊的这些话倒也没什么人在意。   “姑娘你认识我家师祖?”小修士惊讶道,“在下的佩剑正是赢得门内比试时,观云师祖他亲手所赠。”   “师祖?就那个小古板观云?”池音笑道,“真没想到这么些年的功夫,观云小道士都成了人家的师祖了。”   “姑娘不可……”小修士原想与池音说理,叫她不可对自家师祖不敬,但仔细打量了池音,才发现她身上的灵力不凡,想到眼前少女模样的人或许真是自己师祖的前辈,便赶忙起身行礼道,“小道见过前辈。”   “别别别。”池音连忙摆手道,“这声前辈我可不敢当,我这人不爱拘束,你便和观云一般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对了,我叫池音。”   “晚辈名叫卫正,见过池音前辈。”卫正又一板一眼地给池音行了个礼。   池音皱皱秀眉,笑道:“你这小修士也忒多礼了一些,别再前辈前辈的叫了,你不别扭,我听着还别扭呢。”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没人和你一起来吗?还是进来的时候走散了?”   “回前辈的话,在下是和师弟卫平一道来的,确实是在进阵的时候走散了。”卫正恭敬地回答道。   “你还真是观云的弟子。”池音觉得这古板劲儿要不是师门一脉相承下来的,那就该是亲生的了。   不过池音看他明明脸上都憋红了,却还是硬要装出一本正经的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倒还挺有意思的。   “既然你现在也不知道你师弟去了哪儿,我们就暂时结伴同行吧。”池音拉着他起身,叫小二来结了帐。   这时那老汉也讲到了故事的结尾,他说那楚王派兵将万灵族人都抓到了楚王宫。又说楚王以万灵族人的性命相要挟,要那大祭司嫁给他。最后大祭司在无奈之下只能应允了楚王的求婚,可就在大婚当日,五千年大劫将至,那大祭司便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将自己祭献给了天地,就在楚王面前如一阵烟般消散了。   亲眼看着大祭司消失的楚王彻底疯了,甚至指天誓日要向天地复仇,为此他生吞了万灵族几千族人的心肝后跳下魔渊,发誓待他苏醒之日,便是天地毁灭之时。   这故事听着跌宕起伏,但想想覃灵衣的能耐,池音觉得楚王一届凡人,想要抓住那么多万灵族人,只怕是不易。这故事到底有多少是演绎的,又有多少是真的,还真不好说。   评价完刚听到的故事,池音问卫正道“对了,你接下去要去哪儿?”   卫正不大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回前辈的话,晚辈也还没想好。”   他们本就是来无妄境撞撞运气,看看有没有机缘寻得一两件古时的法器,哪里有什么具体的目的地?   “那你便跟我走吧。”   “晚辈听前辈的……”   “还有,别再叫我前辈了。”池音打断卫正,“阿音,池音,小池,小音你随便挑一个喊。”   “池,池音……姑娘。”卫正到底还是没办法突破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觉得直呼其名实在对前辈不够尊重,便硬是在池音的名字后面又加上了姑娘二字。   “行吧。就这样叫吧。”池音噗嗤一笑,“你还真是有你师祖的风范。”   “池音前……姑娘太过谬赞了。”   原本这只是池音调侃他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这小修士还当了真,不但态度认真地回了话,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这人也太有意思了。”池音觉得他的反应就像是学堂里的那个最矜持听话的学生,端方规矩,满脑子规矩,但稍微逗一逗他,便就手足无措起来。   果然听到池音这么说,卫正的那张轩朗的面庞便更红了些。   “有意思?”被传送阵分散后,好不容易搜寻到池音踪迹的应华,一来便看到了池音与那个小修士玩笑的场景,耳中还时不时的传来池音心里对眼前这个小修士的评价。   覃灵衣在池音的背上下了印,在那道印消失之前,只要应华拿着那个符,便能听到池音心中所想。   就在应华思忖着池音这句“有意思”背后的含义时,他又听到池音心里传来一句:【还挺懂事的,真讨人喜欢。】   原来是池音要去询问路人京城的方向被那小修士拦住了,一口一句“这种小事怎么好叫池音前辈……姑娘操劳,自然应该由晚辈去问”地主动担起了问路的职责。   对于池音心里的这句评语,应华看着那一本正经“献殷勤”的小修士,险些捏断了身旁的一株青竹。他想也不想就走上前去,故意一般用身子隔开二人,望着池音道:“阿音,你还好吧?没遇到什么居心叵测的坏人吧?”   “我挺好的啊,这里哪有什么居心叵测的坏人啊?”池音答了一句,却在心中叹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幸好这一路上还有卫正这个小修士同行,否则就我和应华两个,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尴尬。】   不过面上池音还是保持着客气的笑容,给应华介绍道:“应华,这是紫云观的那个观月的小徒孙卫正,这一路他暂时跟着我们走。”   又对卫正道:“这是应华,是……也是你师祖的旧识,我俩一道来的,你就叫他……”   说到这儿池音突然看向应华问道:“你说他叫你什么好?”这天帝又傲又好面子,光叫前辈会不会不够隆重?   却不想正好对上了听到了池音这一番心声而黑了脸的应华的双眼。   看到应华一脸像是要杀人的样子,池音暗自叫苦:【怎么回事?谁又惹到他了,怎么又是这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他的表情?这天帝还真是难相处啊。】   应华面色一僵,又听池音在心里说道:【算了算了,等我帮覃灵衣她们救出九尘之后,我与他就分道扬镳了,以后左右是不会再见的,就算再碰上,我绕着他走就是了,暂且先忍忍吧。】   池音心里嘀咕归嘀咕,脸上却一点都没显露出来,就像是没看到应华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一般,自己找了个台阶就下了,笑呵呵地对卫正打圆场道:“他辈分高,也不爱说话。你就称他一声前辈吧。”   幸好卫正是个听话的,听了池音的介绍后,立刻又工工整整地给应华行了个礼喊了一声“前辈”。   【还好小修士听话,否则我这老脸可要挂不住了。】池音感叹,又评价了一句,【这小修士虽然行事作风板正了些,但还挺可爱的,假以时日,或许能长成个清风霁月克制内敛仙风道骨的人物。】   听到可爱这个形容词,应华眉梢抽了抽,感到事情不太妙。   虽然他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个刻板无趣、平平无奇的凡间修士,全身上下有什么地方是配得上池音夸一句可爱的。但他却记的非常清楚,从前池音最喜欢用来形容自己温少宁那个身份的词,便是可爱。而且在他们相处的那几十年中,他几乎没有听到她夸过其他人可爱。   难不成……她现在喜欢的……就是这种?应华用嫌弃中又带着一丝复杂的眼神扫了卫正小修士一眼,登时将卫正看得莫名的起了一片白毛汗。   哼,这也太弱了。   看到卫正那禁不住他一点威压的样子,应华便要否认自己的这个想法。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点,当初他还是温少宁的时候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书生……也就是说池音她,并不在乎这些……   这种念头一旦生出,与之相关的思绪便会一同从脑海中蹦出来。   “她既然不喜欢你这张脸,那你便换张她喜欢的脸……”   “……君上有无边法相,换一换面容,或许……”   覃灵衣与月老的话重复出现,脑海中又闪过池音与那凤族少主相处时的画面。现在他已然知道,池音是绝然不可能再爱上他了,可若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去喜欢别人,甚至与她人肌肤相亲……   “不行!”   应华突如其来的低吼,把池音和卫正都吓了一跳。   池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关心一下同行的伙伴:“你怎么了,没事吧?”   看到池音并没有多少关切的目光,应华很快就收敛起了锐利的眼神,摇了摇头,柔声道:“没事。”   【哎……】池音微锁眉头感叹这位天帝大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那我们就快点动身吧。”池音道,“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我建议先去京城看看,应华,你觉得呢?”   “好。”应华答着话,目光却看向了不远处幽避的竹林。   一边跟着池音往前走,一边在心底比较判断着各种可能出现的结果,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与其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池音喜欢上别人,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先解决了这样的隐患。   “清风霁月,克制内敛,仙风道骨?”应华将池音心里说过的这三个词细细揣摩,很快就有了些眉目。   他每五千年历一次劫,至今已不知历过多少世劫,又有无数分神留在人间各处,各自守护着三界的安定。士卒商贩,道士和尚,帝王将相……他早已都经历了个遍。   既然如此,应华掩在衣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动,就见前方竹林深处走出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边白底罩素纱的道袍,头上竖着银冠,面容清隽温雅,叫人见之忘俗。   就在那人向着他们三人走过来的同时,卫正的脑海中突然像是被什么敲打了一下,忽然醍醐灌顶,想起了眼前这神仙一般人物的尊号,立刻上前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紫云观第三十七代弟子卫正见过清怀道君。”   “起来吧。”这位清怀道君看着清冷绝尘,但待人却颇有礼数,伸手虚扶住卫正,蔼声道,“小道友不必行此大礼。”   【这道君倒是不错,瞧着很是有礼。】这般想着,池音也态度颇佳地给这位清怀道君行了个礼,清怀道君则依旧是那般清冷有礼的回了。   听到池音的正面评价,应华眼中微微露出些笑意,与所谓的情怀道君见了个礼,互换了一个眼神。   清怀道君的身份,是应华某一世分神的转世,也是这世上确实存在的身份,如今是天下第一道门玄清宗的闭关隐居的师祖级人物。为了维系天下道门的稳定,那一劫之后,应华还是留了这一道分神,以清怀道君的身份坐镇玄清宗。应华现在召来这个分神,是因为眼下应华的这个身份还不能离开。   他在方才的那一个眼神之间与分神交换了身份,便是要用这个身份守在池音的身边,亲自解决那些隐患。 第23章 无妄塔 池音:道君不如小修士有趣   只是像卫正这样的小修士虽说早已对清怀道君的尊号如雷贯耳, 但哪里会有机会见到清怀道君这样的大人物?他能认出清怀道君,是应华在他的脑海中植入了一段虚假的记忆,为的是能借他的口, 让自己合情合理地加入池音一行人罢了。   这不小修士卫正立马就和没心眼似的开了口:“道君也是一人?若是不弃, 不如与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话刚说出口, 倒是先把卫正他自个儿吓了一跳, 身边有两位“前辈”在,自己怎么就先开口做起主了?况且清怀道君是何等尊崇的身份,自己贸然邀请岂非不敬?就着急忙慌地想说些找补的话:“道君不要误会,晚辈,晚辈……”   “承蒙小道友盛情, 那本君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清若静水的道君面色谦和地抢了话, 语气中却透着些不容拒绝的意思。   莫名其妙卷入眼前情况的卫正,一时间还有些懵, 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池音这个“前辈”:“池音前……姑娘, 你看这……”   池音虽然对这位瞧着来头很大的道君印象还不错,但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比起这位清怀道君,她倒是觉得这小修士窘迫慌张的样子好像更显可爱了, 便故意也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逗他:“这个么, 我觉着……”   果然,她的话这么一断, 卫正便立刻用十二分紧张的神色看着她。   瞧他那副无措的样子,池音心肠一软,松口道:“若是这位道君不嫌弃便一起搭个伴吧,人多也热闹些。”   说到这儿,池音才又想起了应华, 想到他往日里那副谁都不屑搭理的样子怕是不肯答应。再看看小修士终于略略松了口气的模样,她只好陪个笑脸对应华道:“应华,你说是吧?”   没想到这个“应华”一听到她的话,便点头答应的嗯了一声。   【这倒是稀奇。】池音想着,要说“应华”的这一声嗯也不见得多和善,但按着应华的性子,能嗯这一声已经开了“天恩”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卫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几人上路之后,他们这位道门第一人与那位冷眼冷面的应前辈,就跟两尊护法似的一左一右将池音姑娘和周遭的行人隔开了,全身上下还散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场。好几次他想上前与池音姑娘搭句话,都被这股气场给吓了回来。   “卫正,你怎么走到后面去了?”池音走着无聊就想逗逗小修士解解闷,回头一找才发现那小修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她们身后两丈开外的地方去了。   池音停下脚步回身走到卫正的面前,隔着衣袖跩起他的手:“你跟紧着点儿,别一转眼给走丢了。对了,我刚才才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是关于观云那个小古板的,路上无聊,我讲给你听听……”   眼看着池音拉着那个一脸绯红懵懂的小修士走上来,一下将小修士拉到了自己与她之间的位置,生生在他们二人之间隔进了一个人。   无论是作为分神的应华,还是此刻已然成了清怀道君的本尊,面色都不大好看。   当然脸色最难看的还是被夹在中间的卫正,倒不是池音故事讲得不够好,也不是他师祖初出茅庐时与他一样窘迫却又嬉笑打闹的往事不够有趣,他只是单纯地被周身那两股吓人的威压给唬的笑不出来,平白出了一身冷汗不说,就连小腿肚子都在本能的打颤。   可转眼看拉着自己的池音姑娘却依旧是一脸的轻松惬意,他又不得不怀疑威压不过是他的幻觉,他有可能只是身子有些不适。   不然他和池音姑娘挨得那么近,没道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卫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池音高高兴兴地说完一段,正想看看卫正的反应,一扭头就看到他白纸似的一张脸上涔涔出着冷汗。   池音皱了皱眉,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这卫正好歹是个修士,身子比普通人要强的多,这样一点征兆都没有说不舒服就不舒服实在不合常理。她不觉看向“应华”,但看他面色无异,依旧是那副唯我独尊的倨傲样子,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一些?   【应华那样的人,大概也不屑于对一个小修士出手吧?】   这样一想,她还是先扶着卫正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伸手摸了摸卫正的额头,瓦凉的一片:“好像真是病了。”   “都是晚辈自己无用,反倒叫池音姑娘担心了。”卫正十分过意不去,“姑娘和前辈若还有事,不妨先行一步,千万不要因为晚辈耽误了事情。”   “说什么傻话?怎么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你啊,你现在这个情况,你师弟也不知在哪里,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要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池音一边说,一边拿出自己的玉简找起药来。   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应华”和清怀道君,尤其是手上还拿着覃灵衣给的读心符的变成了清怀道君的应华本尊,现在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原以为自己这个道君的形象已然是十成十按着池音心中所想的来了,却不想池音对他的这个形象的印象是不错,但也仅限于此,这一路上反倒对那呆呆板板的小修士越来越感兴趣。   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的症结,便想给那小修士施些压力,叫他知难而退。   却不想小修士这一“身体不适”,反倒激起了池音对小修士的责任心,看着她又是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脸庞,又是贴心的找药喂药,除了大有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懊悔之外,还有一股子咬牙切齿的酸劲儿憋在肚子里,又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   生怕惹她厌烦,便只能咬着牙干看着。   直到听到池音说起这小修士还有个师弟,他才不动声色地探了一下卫正的记忆,根据卫正的记忆弹指轻算,便搜寻到了卫正师弟卫平的方位。   于是这青天丨白日的就刮起了一阵“妖风”,什么都没卷来,就卷来了一个大活人。   这个大活人一头雾水的落地,抬眼就看到自己的师兄正白着张脸和看稀奇的几个路人一道瞧着自己。   “师兄!”大大咧咧的卫平正好与卫正相反,天塌下来的事也挂不到心上,才莫名其妙的被“妖风”卷到了这地方,一看到自家师兄立刻什么都忘了,一脸惊喜地跑上前道,“师兄,你在这儿啊!突然来了这么大一阵妖风,我还以为自己要倒霉了呢,没想到是走了狗屎运了,哈哈哈哈。”   眼里甚至都没有看到围在自家师兄身边的几个大活人。   守规矩的卫正看师弟得意忘形的样子,忙轻呵住他,用恭敬的语气将池音几人一一介绍了,板着脸教训道:“还不快见过几位前辈。”   这卫平也听他师兄的话,有模有样地给三人行了礼。   就在这时卫正脑海中又空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提醒了似的,对池音道:“池音姑娘,应前辈,道君。现在晚辈的师弟已经寻得,为了不耽误几位的要事,晚辈便在此别过吧。”   “这样啊……”池音有些不舍,抬眼瞧着小修士的脸。   卫正对上池音的目光,心中不觉动了动,张张口想收回方才莫名就说出口的话,但又觉得修行之人怎能出尔反尔,最终还是错开了池音的眼神闭上了嘴。   “哎……那好吧。这药你拿着,以后有机会我再去紫云观看你。”池音将小药瓶塞到卫正手里。   这古板的小修士虽然有趣,但她也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带着病人行动确实不方便。   卫正把池音塞给他的小药瓶捏在手里,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向有礼的他竟都忘了道谢。   还是一边的卫平扶住他道:“怎么师兄你生病了吗?”然后又替卫正给池音道了谢。   池音点了点头嘱咐卫平照顾好小修士,又看了小修士一眼,便与应华他们继续上路。   池音她们的身影消失后,卫正身上的不适感也立刻消失了,他默然将池音给的药瓶收到自己的乾坤袋中,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这举动落到好事的卫平的眼中,立刻就凑了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肩道:“师兄是不是看上那位池姑娘了?这也难怪,我活这么久还没见过长得这么标志的姑娘呢。嘿,还脸红了,被师弟我说中了吧。诶,师兄你先别走啊,慢点,等等我呀。”   ——   与卫正他们分别后,这一路上便又静的叫人觉得尴尬。   其实池音心里也觉得那阵风来的蹊跷,但又不好直接开口问应华这事是否与他有关,只能闷着声叹气。   【无聊啊,一个冷面天帝加一个看着就没什么趣的道君,还是抓紧时间把正事办完,早点各回各家吧。】   “没什么趣的道君?”刚刚才解决了卫正这个隐患的应华还来不及得意,就听到了池音这样的一个评价,才要扬起些的嘴角就僵在了原处。   这……该如何是好?   好在应华他毕竟以温少宁的身份与池音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对她的性子还是了解。   沉下心来想,池音会对那小修士感兴趣,多半还是因为觉得逗他有趣,喜欢看他一本正经却又手足无措的样子。   如此,眼下便只有两个法子了:要么,他再分出一神来,照着那小修士的样子,变幻出一个面容更清俊更恪敬守礼的翻版来,可如此岂非是在说他堂堂天帝还不如凡间一个资质平平的小修士?这,不行!   那么便只有第二个法子了,按说依着池音的心声,她对那小修士的期许应当就是自己此刻这般了,但隔着一重道君的身份,她大约也不会想到要与自己玩笑亲近。这样的话,还是要先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于是一旁的“应华”便突然开口道:“阿音,方才你在茶肆中是在听书吗?”   小月鸟最爱听故事,问这话她必然有兴趣。   可池音却是犹疑了一下:【应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总不能他也觉着这路上实在无聊,在没话找话吧。】   想是这么想,但池音还是回答道:“没什么,听到那边的老大爷在说万灵族的故事,就过去听了一耳朵。不过那大爷说的实在离奇,所言的大致有不少都是杜撰的。”   “二位此行是与万灵族之事有关?”清怀道君适时地插进话来,一边说一边还谦和有礼地与二人拱了下手,似乎是在为自己突然插话而表示歉意。   果不其然池音听到这话,便起了些兴趣,不自觉地挨近清怀道君一步问道:“这位道友你知道万灵族的事?”   听到池音口中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从道君转变成了道友,应华便知道这一步没有走错。但此刻他也不敢大意,他心里很清楚,池音她现在感兴趣的是关于万灵族的往事,而不是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   略略思忖,面对池音的挨近他竟像是本能一般先向后退了一小步,面上显露出一些男女授受不亲的拘谨,但马上又给池音一个抱歉的眼神才继续说道:“关于万灵族,据本君所知……”   【诶?原来这位道君也是个大古板。】池音一边听故事一边想道,【不知道要是逗一逗这位道君大人,他会不会也如那个小修士那般有趣?嗯……还是算了吧,听说道君乃是天下道门首领,修道的第一人,只怕脾气也和身旁这位天帝陛下差不多大,还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了。】   对于池音的这段心里话,应华心里又是一阵复杂难言的滋味,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只是一个脾气不好不能招惹的天帝罢了。   想到从前,他做什么说什么她都欢喜,她心里有什么话也都会与他直言,应华不禁想问自己,怎么就把那个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小月鸟给弄丢了?   心里泛起的悔意,在面上化成了更加温和的柔意,他顶着自己分神的脸,温声道:“本君所知道的就是这样了。”   【这位道君的脾气好像还蛮好的。】想到自己方才那般腹诽人家,池音有些抱歉的冲着清怀帝君笑了笑,才说道:“道友所言与那大爷所说的倒是十分吻合,不过我有一事不明白,万灵族人大多修为了得,他们的大祭司更是有以一己之力拯救苍生之能,怎么会被楚王这样的凡人帝王所擒?”   “小道友有所不知,那万灵族信奉自然因果,从不以自身神力杀生,且那楚王身边又有大巫祝相助,故而才会被楚王所派的军队所俘虏。”清怀道君十分耐心地解释给池音听。   “原来如此。”池音摸了摸下巴,目光却看向了“应华”的方向,“那万灵族人后来几乎都被那个楚王杀完了,天界也不管吗?”   池音觉得万灵族毕竟也庇护着天下生灵,遇到了这样的事,天界也该出手帮一把。   “万灵族是人族,若非天道所示,或者涉及三界安危,天界也不能随意插手人族内部的事。”“应华”答道,“至于事情发生之后的果报循环,一切自有天意。”   “好吧。”池音无奈,这话素玄大人也常说,世间轮回,有因才有果,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便会得到什么样的果。   “所以覃灵衣又怎么会变成冉国皇子的杀手?”池音道。   按理清怀道君并不了解覃灵衣,所以这个问题不好用清怀道君的这个身份回答,便只好由“应华”亲自解答:“楚王并未杀了万灵族的所有人,当时有一些尚在襁褓中婴孩并没有被楚王荼害,覃灵衣便是这些人的后代。”   “只不过那一代万灵族人没有了前人的引导,从小便没有万灵族人的信仰,也失去了与天地感应的能力。对苍生的信仰,与天地的感应,乃是万灵族人的力量之源。失去了与天地感应能力和信仰之后的万灵人,很快就变得与普通人一样。我想覃灵衣的情况大概也是如此,或许是因为什么变故,巧合之下被冉国皇子训练成了一名杀手。至于她是如何觉醒万灵族的力量的,我也很有兴趣知道。”   “哎……”池音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她那些年必定过得挺辛苦。”   会被培养成杀手的人,大多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在脑海中将所知道的关于覃灵衣的事都串了串,怎么想都觉得,她那一辈子过得也太苦了些。   “阿音……”“应华”见她愁着眉,便想出言安慰,不管是分神还是本尊,他们的心思完全是想通的。   “算了,现在想这些做什么?我们还是赶紧到京城,打听到覃灵衣的下落,早些帮她把人救出来才是要紧事。”池音道。   那个佛子九尘既然都愿意替覃灵衣背下全部罪孽,甘心被镇压在这无妄塔下,必然是对覃灵衣极好的,早些将他救出来既能了了覃灵衣的心愿,这世上也多了个在意她,她也在意的人,多少也是种安慰吧。   她这样想着,正想接着赶路,脚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对身边的二人道:“等等,且等我片刻。”   只见她伸手从虚空中唤出她常用的那把用月灵果木心做的剑,闭上眼虔诚地祈祷之后,握着剑柄用剑在脚下的大地上刻下一长串奇怪的文字。   “这是?”清怀道君看着地面上微微散出光华的文字,心里已然猜到池音这是在做什么了。   那些形状奇特的文字很快就融入了大地之中,转而变成一股极淡却又连绵不绝的祥瑞之气,渐渐扩散到空气之中。   “这是我们月鸟族先祖留下的古祈文。”池音收起剑,解释道,“刻下这段文字的地方会受到月灵的祝福。覃灵衣可怜,被困在这无妄境中的无辜亡灵也一样可怜。我想在无妄境的每一层都刻上祈文,这样等这些亡灵们怨气散尽重入轮回的时候,投胎的命数也会好些。”   被邪魔杀死的亡灵,即便除了怨气,投胎时也投不到什么好命。   虽说刻写祈文只是举手之劳,但一般人却很难想到这些,也只有这热心肠的小月鸟,平日里大事不记小事放过的,在这些事上却总是格外细心。   “我帮你。”一时间应华都忘了自己现在还是清怀帝君的身份,伸出双指,在虚空中写下一句金光四射的七字铭文。   池音虽然看不懂,但却能感到这段铭文中所蕴含的强大的福泽。   “我替这无妄塔中众多亡灵,多谢清怀道君。”   池音突如其来的郑重答谢,让应华略惊了惊,怕自己这一赐福之举会被池音看出端倪。不过好在池音对龙族了解不多,更看不出这一段铭文中的真龙之气。   也合该是这些亡灵运气好,有了天帝的这一句赐福铭文,下辈子想不好也难。   “小道友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应华维系着清怀道君应当有的样子,温雅而有礼的回话。   “你真是个好人。”池音对这清怀道君伸出一只手,满目含笑地说道,“若是不嫌弃,我们交个朋友吧。”   “书生,这回你帮了我,我们交个朋友吧,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   眼前的景象与当年的画面重叠到了一起,当初帮着那只叫宋灵的小鬼找到心上人之后,池音她也是这般,弯着月牙似的眼,笑吟吟地对他伸出自己的手。   “好。”与上一次一样,他没有半分犹豫,握住了她纤白柔软的手,然后很快又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憧憬和心速过快而泛红的脸色松开。   【诶?清怀他刚才是不是脸红了?】这样想着池音便又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耳后还未散尽的余红后,不由惊叹,【竟然真的脸红了……好像还蛮可爱的。】   话传进应华的耳朵里,心里高兴之余,却又泛起些酸滋滋的味道,明明这也是自己,可莫名的就有一种她喜欢了别人醋意。   不过不等他细品,就见两道人影飞快地从他们头顶的竹丛上飞过。   “覃灵衣!”池音指了一下前面的黑衣人,立刻追赶了上去,他与“应华”也立马跟上前。 第24章 无妄塔 他又能如何?   追人的同时, 池音也没忘了覃灵衣入无妄境前的嘱咐,先施法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却不想她一靠近,穿着一身黑色劲服的覃灵衣便向着她的方向丢来数枚暗器:“什么人!”   池音正要躲开, 但这些飞镖却被另一道身影尽数截住。   截住飞镖的是个和尚打扮的人, 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上身穿着件灰色粗布僧袍, 下身穿灰裤白袜, 脚下踩着一双黄草鞋,明明长着一张英风锐气轩朗不凡的面孔,眉目中却透着一股安静慈悯。只是看他头上还留着极短的黑发,便知他还没有正式剃度出家,或许还只是个自己修行的居士。   就在这时, 一群黑衣人从池音身后飞蹿而出, 很快就围住了覃灵衣与那和尚的去路。   那大和尚凝目看了看池音所在的方向,目光与已经隐去了身形的池音短暂交汇后, 又面露犹疑的移开, 好像并不确定这边是否真的站着一个人。   池音看出他眼神中的不确定,也不含糊,立刻一闪, 就退到了“应华”他们身边。   “眼前的覃灵衣好像还只是个凡人, 方才她并没有发现到我的行踪,反而是那个还未出家的和尚, 似乎是有些察觉到我了。”池音用传心术与身边的二人说道。   “他应该就是覃灵衣口中的佛子九尘。”“应华”答道。   “他吗?”池音稍有些吃惊,她以为所谓圣僧,就该是一身白衣无尘,长着一张金莲般无欲求的脸,拈花微笑, 垂下一双菩提目慈悲地俯瞰苍生。但眼前这位,手中端着一个化缘的漆黑铁钵,腰间别着两根一尺多长的墨竹筷,脸上还挂着谦卑又朴素的笑容,怎么看都只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和尚。   “灵衣,主子说了,只要你把佛骨舍利交出来,这次的事就既往不咎。”为首的一个女子走上前,拉下自己的面罩,望着覃灵衣,语气便软了几分,“灵衣,马上就是月底了,你身上的蚀骨散,若是没有主子的解药……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六皇子与主子作对吗?”   “说话的人的样子看着有些眼熟……”池音想了想,惊觉道,“这不是覃灵衣家的那个小锦妹妹吗?她怎么会在这里?不对,她身上并没有灵魂,就像是……”   “这是仿制覃灵衣的画皮术造出的人,但造出这个人的并不是覃灵衣。”“应华”道。   “问题在于,小锦死在覃灵衣的咒术之下,当时覃灵衣并未入魔,也是因此,小锦才可以重新转世为人,所以这里又出现一个只有皮囊的小锦,又是为何?”池音沉吟道,“进入无妄境之前,覃灵衣让我们跟着她和真海找线索。或许进入无妄塔最底层的线索就在覃灵衣她们所经历的故事中,所以与她的故事相关的人,即便没有被困在无妄境中,却依然会出现?还是,这些本不该出现,却又出现的人,本身就是一条线索?”   “本君虽不太了解内情,但听了小道友的分析,觉得眼下不妨静观其变,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做决定。”清怀道君适时出声,以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嗯,清怀说的有理。”池音看向一边的清怀道君,“对了以后别叫我小道友了,大家都是朋友,就叫我阿音好了。”   “嗯,阿音。”   就在三人用传心术交谈的同时,沉默了半响的覃灵衣也终是开口了,她对那为首的女子说道:“小锦,人我一定要救,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你别怪我。你还是带着你的人回去吧。你知道不是我的对手。”   小锦盯了她一瞬,吸了口气道:“我与他们来之前都已服下了七日五毒丹,你的人头和佛骨舍利总要带一件回去,否则我和我的人都得死。灵衣,今日若只是我一人,我便放你走成全了你我多年的姐妹情谊,但现在我也不得不顾及我弟兄们的命。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动手吧!”   说着,小锦便先拔出了剑,刺向覃灵衣。与此同时,那些蒙面人也都握着武器冲了上去。   面对小锦的攻击,覃灵衣飞身一避,手先下意识伸向背后的长剑,但就在手指捧到剑柄的瞬间,她却又改变了主意,伸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接住了小锦的连续攻击。   “拔出你的剑!”小锦叱斥,手中的招数变更为狠厉,招招都透着杀机,“各为其主,生死相搏,我不需要你让着我!”   覃灵衣却依旧握着软鞭,见招拆招,下定决心只守不攻。   而九尘这边,像是特意给她们姐妹二人腾出说话的空间一般,用一双墨竹筷毫不费力地挡住了其他人的进攻,将这些人挡在了二人对战的范围之外。   这头覃灵衣放水,那头大和尚招招留余地不想伤人,偏偏两边还都僵持不下。这一架打得,就连池音这般爱看热闹的人,也瞧的有些犯困了。要不是先前有覃灵衣的交代,不敢轻易出手干预,她都想亲自下去替他们解了这场纷争。   “什么味道?好香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林子中竟弥漫起了一阵浅绯色的薄雾,就在池音说话之时,“应华”已用一道金光罩住了她的全身。   “难道是?”清怀向前一步挡在池音面前,缓声嘱咐她道,“不要闻这股香气。”   那些蒙面人纷纷倒地,就连九尘覃灵衣小锦他们几个也已坚持不住,屈膝坐下勉力用内力稳住心神。这时,一个魅惑人心的声音从这周遭暧昧的迷雾中响起:“佛子,我们又见面了。”   袅袅红烟飘到九尘的身边,慢慢幻化出一张倾城绝世的女子面庞,她的乌发飘散在身后,与那些妖艳的桃雾融为一体,一点点的缠上九尘的腰身,而她的身子则软若无骨地伏在九尘的背上,将一张额间印着茜桃色印记的芙蓉面贴在九尘的耳边,呵气如兰:“佛子,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佛家所言的缘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池音感到身上微热,面色不适地望向缠着九尘的妖异的女子。   “魅妖。”清怀面色凝重的看着那只魅妖额间的印记,一样的印记他在覃灵衣的身上也看到过,只是颜色不同罢了,“没想到那个传闻是真的。”   “魅妖?就是那个……专门诱人情丨欲的魅妖?”池音的话语间已经带上了些许喘息的声音。“什么……传闻?”   清怀注意到之后,立刻为她注入了一股清神的神力,看她泛红的面色稍有好转,才解释道:“关于楚王与那万灵族大祭司之事,当年也有传言,说那大祭司也对楚王动了情,但因她知道自己肩负的命运,为了苍生,她便自己将心中的情丨欲从身体中驱除了出去。后来这情丨欲便化为一魅妖,最喜蛊惑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名曰妃玉。”   只不过魅妖自古有之,若非今日亲眼看到妃玉额间的印记,即便是应华,也不敢轻易断言楚人传下来的这段传言中的魅妖,真的是由万灵族大祭司的欲念所化。   如此,倒是棘手了。   清怀垂眸看了一眼池音,却见池音听了他的话之后,已经开始自觉地用清心诀静气凝神,克制刚才不小心中的媚香。   她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更叫人放心一些。以万灵族大祭司的力量,即便是他也不敢随意小视力。这魅妖为大祭司的欲念所化,比起一般的魅妖不知道强上多少,她竟能靠自己驱动清心诀稳住心神,即便看着还有些吃力,但也是着实不易。   只是哪怕如此,眼前的情景依旧叫他难办。   为了得到线索,他现在也不好出手驱散这只魅妖,但池音已经中了魅妖的媚香,若是一直让她待在这香气愈发浓郁的环境里,即便有他的神力庇护,她体内的媚香也会被环境驱动,到时候只怕会……还是要尽快带她离开此地。   但也不能因此就放着覃灵衣九尘不管,还是需要有人跟着他们二人。在寻找池音的时候,应华就试过了,大约是受到了无妄境阵法的影响,他的搜神咒在无妄境中似乎只对从外面来的人有效,对于被困在无妄境中的人,效用并不大。   也就是说万一跟丢了他们,要再找起人来,并非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那么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他与“应华”之间,一人留下继续跟着覃灵衣他们,一人带着池音先离开,等到池音身体中的媚香解了之后,再会合。   原本来说,现在作为清怀道君的他才是本体,自然是由他带走池音,留下分神“应华”继续跟着这群人。   况且现在的池音,原也不愿意与自己“应华”的那张脸有过多的亲近。   但不知怎么的,对于这样的安排,他的心中竟觉得十分不适。甚至有一种,自己将自己喜欢的人推到别人怀里的感觉。   明明自己才是与她有过一段深情,甚至曾结为夫妻的人,但现在他却要顶着自己分神的面孔,才能靠近她不被她厌恶。   这种滋味,无异于用细细的针密密地戳向他的心口那般难受。   就在他犹豫之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池音低低的嘤咛,他才发觉,身边透着酥骨媚香的桃色烟雾已经浓稠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以池音的修为定然是熬不住这样的压迫的,果然依旧在尽力克制着体内媚香的池音的额上已经熬出了细细的汗水,她的面颊绯红,喘息中渐渐染上了一丝呻丨吟的意味……   身为清怀的应华已经没有了犹豫的余地,他回身抱起池音。当意识已渐渐有些不能自主的池音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时,不由的将自己的发热的脸贴在他微凉的胸口上蹭了蹭。   这样亲昵的动作,若是放在往常,他不知会有多欣喜。可偏偏此刻他的面前还立着个长着他的脸的“应华”。   就在他们二人眼神相接的一瞬,心中泛着酸意的刺痛,马上就掩盖住了那一点亲密带来的欣喜感。   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自己咽下全部酸楚,抱着她离开了那片迷雾。 第25章 无妄塔 明知是假,却沉溺其中   清怀带着池音走后, “应华”依旧在原处看着几人。   “佛子,你看看我,难道我不够美吗?”魅妖妃玉婀娜地绕到九尘的面前, 将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与她下半身融为一体的桃雾便像一条艳丽致命的毒蛇一般缠在他的身上。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九尘一手持印, 闭目颂念心经, 全然不为这一声声摄骨销丨魂的话语所动。   “佛子还真是无情。”妃玉贴着九尘的胸膛,伸出纤长的手指,用那桃红色的指甲隔着粗糙的衣料,在九尘的心口上挠了挠,目光却看向了覃灵衣的方向。   “这就是佛子跟了几个月丫头?”说话间妃玉便似一阵风一般飘到了覃灵衣的面前, 她悬在空众看着覃灵衣, 伸手用指甲盖划过覃灵衣白皙的脸,娇嗔道, “真不知这样的黄毛小丫头有什么好?佛子若是想渡化人, 何不渡我?”   说着,她的指甲已经嵌入了覃灵衣的脸庞,鲜红的血珠从她桃红的指甲与血肉之间缝隙中渗出。对此覃灵衣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 心神依旧稳固。   “倒还有些耐力。”妃玉将沾血的指甲收了回来, 放在唇边用舌尖舔了一下。   “这是……”就在她殷红的舌尖沾上覃灵衣的鲜血的瞬间,妃玉的那张倾城绝艳的面庞瞬时因为兴奋而变得有些扭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让我在这里遇到了万灵族祭祀的后人。”   妃玉扬天大笑,狰狞的面容中带着不甘的愤恨:“简虞啊简虞,你弃了我,是你弃了我!可这又如何?我终于找到了万灵族祭祀的血脉!万灵族大祭司又如何?你可以做, 我便做不得?”   随着妃玉情绪的变化,周遭的缠着媚香的雾气变得更为浓稠,也更为压迫。那些已然成了深红色的雾气瞬时间化成了一条条毒蛇,都缠到了覃灵衣的身上。   “这是,夺舍?”“应华”沉目看着,他明白他们虽然会受到无妄境中的一切的影响,但眼前的这一切也都只是过去发生过的事而已,即便他现在出手改变了结果,下一个轮回这一切还是会发生。   只是,“应华”想到覃灵衣额上的祭祀印那奇异的银青色,一般而言,万灵族大祭司印为银色,而祭祀印为青色。妃玉额间的印记上的茜桃色,不过是魅妖用魅术掩盖了真实的颜色罢了。但覃灵衣的印记则更像是介于大祭司与祭祀之间。   若真是被拥有大祭司印的魅妖夺舍了,出现这样的印记倒也解释的通,不过……   “妖孽,住手。”这时九尘突然睁开了眼睛,手结佛印要阻止妃玉。   “佛子,现在可不行。”妃玉的桃雾立刻排山倒海一般将九尘围住,挡住九尘的攻击,“待我夺了她的身子,再与佛子堪一堪情障。”   与此同时,她的长发就如蚕丝一般,将她与覃灵衣二人包裹起来,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茧……   ——   池音这边,清怀抱着她很快找到了一处山洞。他施法在地面上铺了一重云锦的铺垫,又在一边起了一盏烛台照明,才动作轻柔地将人放了上去。   带着丝丝凉意的风从洞口的杂草缝中吹进来,吹散了二人倏然分开的身躯间余留的温热,也稍稍抚平了池音身上缠骨挠心的燥热,一直闭着眼的池音低低的“嗯”了一声,带着氤氲湿气的尾音,舒适中透着一丝暧昧的诱惑。   清怀托着池音后颈的手悄然滞住,目光不由落到发出细细喘息的红唇之上。在浅黄色的烛火之下,那一点微微张启的饱满的红,也被笼上了一重暖意,一径印入人的心底。   “嗯。”她又轻吟一声,循着身体的温度,伸出一双纤柔无骨的手,绣着羽纹的素白宽袖沿着细腻的肌肤往下滑,露出一段白玉似的手臂,慢慢地缠住了他的后颈。   她就那样攀着他的颈,仰面凑近到他的面前,及至鼻息相闻,她才缓缓张开半阖的眼,用含着水汽的眸子浅浅地望着他。   那双乌木鎏金一般的眼,就像是一弯又清又浅的温泉,散着旖旎醉人的热气,叫人情难自禁。   清怀被这目光看得心头发热,她上一回这样动情的看着他,还是在百年之前,在……她以为自己失而复得又找回了她的温少宁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那日她见到羲澜神女晕过去醒来之后的样子,她当时的语气那么悠远哀伤,她说:“我原以为,这世上最叫人欢喜不过的事,无非是失而复得。原来……”   当时她没有将后面的半句话说完,他也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但此刻,他却似乎是有些明白了。   若是眼前的她,不是中了魅妖的媚香,若是眼前的她,知道现在抱着的人是自己。   那她的情动,她的亲昵,对于他而言该是如何的欣喜若狂?这便是,她说的失而复得的欢喜。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象,她的亲密不是出于她的本心,更不是对着真实的自己,这份所谓的失而复得不过只是一时的虚假。   她当时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当她发现他并不像她所认识的温少宁那样,心无旁念,一心只向着她的时候。她是否也如他现在这般挣扎?   也许是,但她却比自己更果断。   当她发现那一切并不是她心中所想时,她可以毫无犹豫地拔下情丝羽,甚至不惜以自身一半的修为为代价解除仙侣的契约。他却做不到,即便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假象,但他却依旧舍不下这点虚假的温暖和爱意,甘愿沉溺其中。   他低下头,慢慢地闭上深不见底的幽眸,温柔地印上她柔软的唇。   略微发烫的唇上突然传来的一丝冰凉,让池音的瞳孔微微动了一动,也终于将她的神思拉回了一些。   眼前的人的面容慢慢变得清晰,当看清自己搂颈拥吻的对象的时候,她的心蓦然一惊,悬浮在半空中的轻荡荡的思绪一下子便收敛了回来。   她推开清怀,压着声吃力地说了一声:“抱歉。”   清怀道君神情略一僵持,但马上却又将那点情绪都掩盖了下去,几不可见地调整了一息,才道:“阿音不必介怀,这都是媚香之过。”   池音撑起身盘坐结印,对清怀说了一句多谢后,便闭目调息起来。   按理来说,那魅妖妃玉有万灵族大祭司的力量的加持,以池音的修为想要靠自己压制住那魅妖最擅长的媚香并不简单。   但她却靠着自己对灵力娴熟的掌控力,几乎是用最精准极限的方式控制住了体内的这股媚香,并且慢慢地将其通过运息排出体外。   靠自己的灵力战胜比自己修为更强的力量的过程对修为的精进大有裨益,有些人甚至能在这样的过程中突破自己修行的瓶颈。   这对池音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落到了此刻幻化为清怀道君的应华眼中,却又有说不清的讽刺。她今日能有这般对灵力的掌控力,全然是因为当初为了给还是温少宁的他续命的原因。   那时的她几乎是以最低限度的灵力维持着她自己性命,为的就是能把更多的灵力用在他的身上。只要想到这点,他的心就难以平静。   清怀就那样默然站在一边看着她,却又不敢出手助她,怕自己的帮忙反而会坏了她精进的机缘。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池音睁开双眼之前,这山洞里除了幽幽的风声和哔啪的烛火声外,听不到一丝声响。   当最后一丝媚香被排出体外,池音才深吸了一口气,她感到自己的身上登时轻松了很多。   不单单只是摆脱了媚香控制的那种轻松,还有一种突破了一些限制的轻松感。她缓慢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裳的同时,用余光觑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清怀。   【哎……】   清怀听到一声哀叹,抬眼去看,就见池音不大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个……刚才的事。”池音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话说开,“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若是介意的话……”   她想了想却也想不出后面该说什么,不料他却接口道:“若是本君介意,阿音是要对本君负责吗?”   “什么?”池音吃惊地抬头看他,却见他那张清隽矜贵的脸上,竟浮着一丝浅淡却又适度的调笑,和几分似是因不善说这样的玩笑而染上的局促。   池音不觉低头而笑,心上的那点尴尬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反是多出了几分想瞧一瞧这清逸卓绝的道君为难窘迫的有趣样子的念头。   “那敢问清怀,想让我如何负责呢?”池音的话语中带着笑音,又上前半步,双手握在身后,点着脚尖,笑盈盈的望着他。   生生世世,再不相离。   扮演着清怀道君的应华自然不能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出,压抑着想要将眼前娇俏的人拥入怀中一诉衷肠的冲动,略往后退了半步,端出一派清贵又显出三分为难的神色:“这……”   “这什么?”池音故意又往前走了半步。   直到似将他迫的有些紧了,才松口道:“我与清怀说笑的,我们还是快点去与应华他会合吧。”   提起应华,池音这才朦胧的想起,他看着清怀将自己带走时应华的样子。   虽说依当时的情况,确实该留下一人跟着覃灵衣她们。   【但这倒是不太像是应华的作风。】   听到池音心里这样嘀咕里一句,此刻正在她身边披着清怀道君的壳子的应华本尊,心头不由得一紧。 第26章 无妄塔 对她而言,自己竟是个不好招惹……   他警惕地看着池音, 担心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直到他听到池音在心中说道:【许是他也放下了,再者他原就是拿我当替身,本也没什么感情, 之前的事……】   池音想到上回在旧院中经历过的事, 眉头微蹙了蹙。即便因为没了情丝羽的关系,她对应华的感情也罢, 情绪也罢, 都不会保留很久,但想起那件事,她还是决定等眼前的事办完了之后,以后还是与应华保持距离,能避开多远便避开多远。   毕竟谁都不喜欢给自己招惹麻烦, 她也是。   此刻就站在池音面前的真正的应华将她的心声听在耳中, 眼光不由地暗沉了几分,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竟已是这个样子。   可他此刻也没办法与她解释所谓替身的事。   况且对于现在的她而言, 自己已然只是个不好招惹的麻烦。   他神思黯然, 却又担心她看出端倪,便只好极力将这些情绪都掩盖下去。   “我们还是快走吧。”池音催促了一句,想着早些办完了事, 她便能早日与应华分道扬镳。   清怀心绪复杂地收了烛火, 二人出了山洞,清怀正要带着池音去找“应华”, 却见她已拿出了刚到妖市时覃灵衣给的荷包,从中取出传音符。   看到池音此举,清怀立刻想起,先前他和分神调换身份的时候,为了保证覃灵衣交给他的佛骨舍利的安全, 他早已将覃灵衣所给之物都收到了眼前的这个身份的身上,赶忙不动声色地施法屏蔽了自己身上的传音符,以免暴露身份。   池音在传音符上输入灵力之后,便对着传音符问道:“应华,你听得见吗?你现在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问完话,池音便等了片刻,但等了半响也不见有人回话,便又重复问了一遍,最后只好面露尴尬地看着清怀道:“这传音符大约是坏了,要不我们先回方才的林子看看吧。”   “嗯。”清怀轻声答应,随着池音往原先那片林子的方向赶。   他自是知道“应华”还在那里,甚至还知道“应华”所看到的一切。   到了林子之后,他便趁着池音的主意力被那个巨大的茧吸引的瞬间,将传音符给了“应华”。   “那是什么东西?”池音问道,目光又看向一旁被毒蛇一般的桃雾缠着的九尘,“那个魅妖呢?她的妖术还在,人怎么不见了?不会是在那个东西里吧?”   “应华”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巨茧,那专注的眼神,似乎能透过那紧密缠绕的发丝看清其中发生一切。   “覃灵衣也在里面?”池音面色凝重,通过方才依靠自己的能力克服排出体内的媚香后,她的感知力似乎也有所上升,当她汇神去看那个巨茧时,已经隐隐地能察觉到了里面的人的相互缠绕争斗气息,“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她们的气息会纠缠地如此……紧密?”   简直就好像快融为一个人了一般。   “夺舍。”“应华”目不转睛地解释道,“魅妖为欲念所化,没有实体,魅妖发现了覃灵衣的万灵族祭祀的血脉,便想要夺了她的身躯。”   此刻,“应华”也很想知道,覃灵衣的印记到底是怎么来的?   “夺舍?”池音猛地一惊,回头看着“应华”,不过转瞬又想到这些不过是过去之事,覃灵衣若真是被魅妖夺了舍,又岂会要她们帮着她来救九尘?便觉得自己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正当此时,一直被桃雾缠着的九尘那边有了动静,一道金光从桃雾中刺穿出来,慢慢的无数道金光便刺开那浓稠的桃雾散了出来。   那些桃雾竟如碎裂的器皿一般哐的碎散了一地,然后又在地面上化成一条条细小的红蛇,都游向了巨茧的方向。   此时一身金光的九尘出现在三人眼前,口中念诵着“室利踞蹉洛刹那”七字真言,拈指持“卍”字佛印,那瑞光四射的佛印从九尘的口中不断的吐出,串联一长串“卍”字佛印的锁链,慢慢的缠绕到那巨茧之上。   那个巨茧一触碰到这这佛印,立刻剧烈的颤动起来。原本缠绕密实的发丝,也开始被佛印的金光切成一段段的,从巨茧上散落下来。   很快那巨大的发茧便被削散,在层层断发之下,渐渐显露出一个盘膝静坐的人影。   只是那人的面容却叫人吃惊:只见那人闭目悬空坐着,乌发披散垂地,额间的印记若隐若现,她的那张脸也随着额间印记的闪烁而不断在魅妖妃玉与覃灵衣之间变幻。   九尘见状立刻捏起双指,抬手一指将一道佛光打入覃灵衣的额间。   在极其短暂的安静之后,一道强大却柔和的佛光从覃灵衣的身后亮起,与此同时,她悬空的坐下竟生出一朵巨大的青莲,托住了她盘膝而坐的躯体。   “九尘,九尘……”从青莲中散发出的祥瑞之气,一点点的将妃玉从覃灵衣的身体里逼迫了出来,同时也在一点点的渡去妃玉身上的怨魅之气。   妃玉心有不甘地拽着覃灵衣的肩,怨妒地望着九尘:“你竟然用本命佛印救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弃我,为何你们都容下我……我恨!我恨!”   妃玉怨毒的声音终是消散在了空气之中,九尘也突然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闷声倒地。   就在九尘倒地的同时,覃灵衣身下的金莲也瞬间消失,化为一道佛光回到了九尘的身体之中。   没了青莲托护的覃灵衣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撞击地面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到了一股非常奇特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舒适的感觉,然而让她感到了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哀伤和悲悯。   她感到自己身体里刚刚觉醒的这股力量,正在以一种自己难以控制的方式排斥着她自己。   “应华”看到这一幕,又看清了此刻覃灵衣额间清晰的青色印记,大致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魅妖妃玉不过是覃灵衣力量觉醒的一个契机,真正唤醒覃灵衣血脉的却是九尘的本命佛印的力量。万灵族的力量本就是来自对苍生的信仰,这份信仰中最重要的便是守护苍生的慈悯之心。妃玉的夺舍只是用她身上的大祭司印打破了覃灵衣血脉的桎梏,但真正让覃灵衣感受到这股慈悲的力量的却是九尘方才舍命护她打入她体内的本命佛印。   “应华”看出了池音面对这一系列状况的疑惑,便将这一结论告诉了她。   池音听完应华的解答,又看了看覃灵衣一脸迷茫痛苦的表情,问道:“她会一直这样吗?”   “万灵族作为人族,却拥有可以与上古神族匹敌的力量,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善念与对苍生责任,便是这份力量最大的禁锢。”清怀忽然开口,“而这两样东西,她身上都没有。”   至少眼前的覃灵衣身上确实没有。   但是,想到他那夜看到的银青色的印记,或许在某个时刻她也找到过这些吧。   覃灵衣这边,当她慢慢适应了身体里的这股奇异的力量之后,她先是将一旁陷入昏迷的小锦扶到一边的树下,然后从身上取出一粒丹药喂到了小锦的嘴中。   这是一颗续命丹,是她为了这次的事,用全部积蓄与毒医常不语换来的,能在她毒发之后续她三日性命。她知道小锦对三皇子而言还有价值,但也知道三皇子不可能会派人特意来救小锦,要小锦活命,便要让她有命回到三皇子的身边。   在她决定要救六皇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后果,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锦死。   想到六皇子,她不觉伸手摸了一下藏在腰封间的那颗舍利子,立刻就打算起身离开,没了续命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她跃身跳上一颗古树要走时,她却又不自觉的地回头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九尘。   九尘是金光寺的俗家弟子,两个多月前,她奉三皇子之命去金光寺夺取传说能起死回生的佛骨舍利。她便是在那个时候被这个尚还留发的和尚缠上的。   之所以说是被缠上,因为九尘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出过手,也没有抢过她身上的舍利子。他只是跟着她,除了她要杀人,其他时候他什么都不会做,甚至也不会与她搭半句话。   只是化缘吃饭,有空便坐下来做功课。可偏偏她就是怎么也甩不开他。   她也恼过,指着他的鼻子骂:“死秃驴,你究竟要干什么?佛骨舍利我是不会还的。”   可他却只是双手合十,笑着对她行礼道:“檀越说笑了,在下还未剃度呢。”   说着他还憨着一张笑脸摸了摸自己那颗长着寸短黑发的头颅。   现在,她终于可以摆脱他了,即便她也知道方才就是这臭和尚舍命救了她。   但她又没有求他救自己,更何况她本就是个没有心肺的杀手,此刻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小锦,她谁的命都不在乎!   覃灵衣这样一想,便跃身消失在了林中。   “她就这么走了?”池音愣住,一时都不知道是去跟覃灵衣还是留下来看着九尘了,“那个大和尚就这么躺在那儿不会出什么事吧?”   池音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又蹿了回来。   覃灵衣站在九尘身旁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背起九尘消失在林子里。 第27章 无妄塔 小谷的想法   池音三人也立刻跟上了覃灵衣的脚步。   覃灵衣她原就是带着佛骨舍利回京救六皇子的, 池音他们能在此处与她相遇,正是因为此地已靠近京城。   没过过久,三人便跟着覃灵衣来到了京城的地界, 城门就在道路的尽头, 沿途的村落乡镇也已比之前繁华了许多。   可就当他们跟着覃灵衣走过划分京畿地界的路牌时,三人却如鬼打墙一般, 又回到了路牌的这一边。   “看来这无妄塔每一层是按地缘划分的。”清怀道, “我们还是要先找到进入下一层的方法,才能进入京城的地界。”   “嗯。”池音站在石头刻成的路牌前,一瞬不瞬的看了许久,又伸手摸了摸,才突然往石牌上输入了一段灵力, 慢慢的那石头路牌上就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文字。   “这是月鸟族的古文字。”“应华”看着那个文字, 想起之前池音写的祈文。   池音点头,收回手道:“方才经过这个石碑时, 我便觉得有些奇怪。看来覃灵衣说的没错, 建造无妄塔这位的前辈或许真与我有什么渊源,我经过石碑时,便感到这石碑中有很熟悉的力量, 与我的灵力非常相似, 输入灵力一探,才发现这石碑中竟然藏着月灵果木。素玄大人说过, 我族中曾有一脉是专职照顾月灵果树的,唯有那一脉的月鸟才能使用月灵果树的力量。五千年前我们月鸟族一族牺牲了全族,那一脉的月鸟也尽数阵亡,自那之后望月谷中唯一的月灵果树便枯萎了,直到我出世之后, 那颗月灵果树才又重新有了生机。”   “素玄大人说我所继承的先祖灵魄很可能就是属于那一脉的,我想这位前辈很有可能也是出自那一脉。”池音一边解释一边看着那个文字思索,“这个文字的意思是,生于斯……”   池音沉吟片刻,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便对“应华”与清怀道:“你们且在此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便迅速折返回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之前的那片林子。   找到依旧“昏迷”的小锦之后,她略略犹豫,便附身上去。   因为眼前的小锦根本就没有魂魄,完全就是照着覃灵衣的画皮术仿制出来的人相,她这样就像是穿了一层小锦的画皮一般。   她活动一下四肢,立刻就回到了“应华”他们的身边。   “阿音?”这点附身之术自然骗不过应华的法眼,他也大概看懂了池音的想法,便与身边的“应华”往过让了让。   池音也对着他们点了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沿着官道走过石碑划分的地界。   果不其然,这一回她并没有被送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很顺利的走过了地界。   她回头,对着站在石碑那一端的二人挥了挥手,清怀也立刻向她微微颔首。就如他们方才能看着覃灵衣穿过地界一般,这两个地界虽然属于不同层,但却不会阻碍视觉。   知道了方法,池音便又退了回来,与二人道:“既然这无妄境的每一层是按地缘划分的,但原本就生活在这无妄境中的人却可以毫无阻碍的穿行于各个地界之中,就如小锦覃灵衣她们可以从京城出来,也可以回去,所以要通过地界的方法便是成为‘生于斯’的人。可若是这样又要上哪儿再去找如小锦这般只有躯壳没有魂魄的人呢?”   “也不尽然……”   “阿音!”“应华”才要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想,就见不远处出现了一灰一黄两个人影。   竟然是墨彦与小谷二人。   “你们怎么来了?”池音面露惊喜,“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墨彦笑着拿出一个串着一颗微微发亮墨滴形状的珠子吊坠回答道:“用这个。”   池音这才恍然大悟,从随身玉简中取出了一颗同样微微发亮的黑珠子拿在手里,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颗墨引珠呢,难怪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也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墨引珠,是墨彦化为笔灵之后,著书修行时本体笔端结出的墨珠,世间仅此两颗,这两颗墨引珠之间可相互感应,除非一方灰飞烟灭,否者即便传世投胎,认了主的墨引珠也会找到主人。   当初为了诳池音收下这件东西,墨彦还特地搞了个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的仪式,愣是堵的当初还是温少宁的应华说不出话来。   “阿音说笑了,你我兄妹多年,若是没了这墨引珠我便认不出你了,我这兄长未免也太不称职了。”墨彦说着又暗暗看了“应华”一眼,见他一脸不快地看着池音手中的珠子,便心情舒畅地笑了笑。   但很快他又察觉到了另一道不善的眼神,他循着这股比“应华”的更具杀气的目光看去,就对上了清怀的那双冰寒的眼。   墨彦是何许人,即便他看不出清怀与应华的关系,但到底常年游历人间,著书修行,见过的风月比他吃过的饭都多,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人的心思,也看出这人修为颇高。可修为高又有何用?他要做的只要扮演好池音的好兄长的角色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与这二人正面起冲突,于是立刻换上了一副和煦的面孔,问池音道:“阿音,这位是……”   “他是清怀道君。”池音大大方方地介绍,“清怀,这是我义兄墨彦,这个是我的好朋友小谷。”   池音一介绍完,墨彦笑着对清怀拱了拱手,可抬头的瞬间却又有些得意地与他挑了下眉。   这极具挑衅意味的神色,激得清怀险些发作,但看到池音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一脸期待他们好好相处的神情,便只咬牙先忍了,也对着对方拱了拱手。   介绍完,池音便又转向小谷问道:“小谷你怎么也来了?”   小谷道:“素玄大人出关,听说你来了无妄塔,便让我跟着你们,去最底层帮素玄大人取一样东西。墨兄他是受我之托,带我来找你的。”   “好。”池音点头答应,却没有问小谷素玄大人要取的是什么东西,她与小谷好友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需要她知道的,小谷自然会告诉她。   “对了,素玄大人说了,要在无妄境中穿行,需要有一个无妄境认可的身份,无妄境只会认可原住民的身份。”小谷道,“所以现在我们只有两个法子,一就是像你这般找到那些没有灵魂的虚壳附身,不过这种人不好找。第二,就是找到任一层的城隍庙,在城隍庙的籍帐上添上自己的名字生辰,等出去之前再去划掉。”   “……”其实这正是应华刚才想说的,无妄境分层的方式与城隍划分地界的方式十分相似。他在刚进入无妄境时便降落在城隍庙附近,当时他就察觉到那城隍庙中的力量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不过当时他一心想先找到分散的池音,便只是草草的用神力探索了一下城隍庙,待到方才池音从石碑上召出那个意思为“生于斯”的古文字时,他立刻就想到了城隍庙中城隍手中握着那本有着奇特力量的籍帐。   只不过一开始他是不想打断池音的猜想,后来便是压根就没有机会说话。   “对了,小音。”小谷瞥了瞥站在池音身后的应华,将池音拉到一边悄咪咪地指了指应华小声道,“他怎么也在这里?”   “哦,这是他与画皮鬼覃灵衣之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池音这么说着,心里却依旧觉得应华和覃灵衣之间的交易多少与她有关,语气便软了几分,低声道,“算了,他办他的事,咱们做咱们的事,你也别和他过不去。”   小谷翻翻白眼,又故意大声地说道:“对了,言渊他叫我和你问好。”   听到言渊二字,无论是“应华”还是清怀,脸色一下子便变得更难看了。   但池音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二人的变化,反倒关心地问道:“对了,阿渊他的伤好些了?”   “好是好了点。”小谷道,“只是你也知道,这五千年一轮回的劫数又要来了,那魔源内丹闹得厉害。真是可怜他了,这回素玄大人提前出关便是为了他的伤。素玄大人说,以小凤凰的天资,早该晋升上神境界了,现在一直停在半步上神的境地,便是被这魔源内丹耗的。随着这劫数越来越近,这魔源的力量会越来越强,他要吃大苦头了。”   “我和你说。”小谷又拉了拉池音的衣袖,半掩着口道,“我听素玄大人私下对言沁公主和小凤凰说,说是你身上有月灵果木精的力量,你和小凤凰结为道侣,你的灵力应该有助于他体内的凤凰真火。而他的凤凰真火也能帮你淬炼灵力,有助于你修行的。我觉得这算的上是件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况且你之前不是也挺喜欢那只小凤凰的吗?凤族又与月鸟族交好,小凤凰还是连越的小舅子,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最主要是免得有些奇奇怪怪的人老是缠着你,你意下如何?”   “不行!”还没等池音回答,“应华”和清怀便异口同声的上前,一左一右挡在池音的面前,隔开了池音与小谷。   小谷愣了一下,看看二人,先是对“应华”道:“这位高高在上天帝大人,我没记错的话,您和我家小音早和离了吧,现在我家小音要和谁在一起,就不劳您操心了。”   然后又看着清怀道:“这位道君,你一修行之人就别掺和人家的家务事了。”   说着小谷就毫不示弱的将池音从二人中间拉了过来:“小音,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不过你想想小凤凰再怎么也比某些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人强是吧?”   “这……”池音苦笑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清怀,对小谷说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现在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办了再说吧。”   看到池音看自己的眼神,真正的应华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又反应了过来,方才池音那一眼完完全全只看了身为清怀的自己,对一旁的“应华”的反应,全然没有半点在乎。   再想到她也没有立刻回绝小谷的提议,一股酸涩的感觉便立刻压上了心头。 第28章 无妄塔 新欢旧爱凑一桌麻将得了……   应华突然意识到自从他以清怀道君的身份与池音相处之后, 这种酸涩难言的感觉就像是一直压在他心头挥散不去的阴影。他的目光默声扫过在场的小谷墨彦二人,已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不可再如此被动下去。   光这无妄境中, 就已经有了一个卫正小修士和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狼妖笔灵, 待出了无妄境之后,还不知有多少小凤凰小夜鸦候着, 他若是这般被动下去, 这小月鸟保不准什么时候就……   他想了想,将心里的情绪都耐心地拨开,冷静下来之后,向前走了半步,走到池音身侧, 露出一副温和有礼的笑容道:“原本这是阿音的私事, 本君也不好多加过问,但阿音既然先前答应了要对本君负责, 那这件事本君就不得不多过问一句了。”   “什么!负责?”小谷先跳起来看着池音, 一脸恨铁不成钢,“小音,你对人家做什么了你?”   池音也愣住, 她是全然没有想到清怀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由向他看去,但见他一脸认真, 反而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这清怀不会是把山洞中的那两句玩笑话当真了吧。】   池音不禁扶额,干笑着对小谷道:“没什么,一点误会罢了。”   一旁看着的墨彦把目光在池音与清怀之间来回一圈,心里倒是有些回过味儿了。他还是了解池音的,即便没了情丝羽, 池音玩心上来调丨戏人两句是有的,但该有的分寸她还是有的,不至于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怎么看都是这清怀道君想借话“讹”池音。   是以他也走了过去,站在池音的另一边,目光看着清怀,却对小谷说道:“小谷兄切莫着急,阿音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虽然爱玩些,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在下以阿音兄长的身份劝这位道君一句,不管你与阿音之间有什么误会,这种有损阿音名誉的话,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   被墨彦这么一说,小谷也觉得有些道理,端详了清怀一番,看他倒是一脸泰然自若,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又拉着池音到一旁的角落用传心术道:“小音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别怪我没先提醒你啊,小凤凰他因为身上的魔丹不能进无妄塔,现在说不好就在塔外等你呢。到时候这前夫,新欢加旧爱凑一起,再凑一个,都能凑一桌马吊了。”   显然在小谷的心里,墨彦和他一样都是池音的好兄弟好朋友,所以并没有将墨彦算进去。   但即便如此,老天却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就在他与池音说完了这番话的同时,远远的就听见一个声音向着他们这边喊了一声:“池音姑娘!”   池音闻声,眉梢一喜,立刻对着声音的来源招了招手:“卫正!好巧。才分开没多久就又见面了,你身上可好些了吗?”   一旁的卫平抢先答道:“可不就是巧吗?师兄身子好了之后,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师兄便提议去京城看看。想着毕竟是皇城,遇上宝贝的几率也大些,没想到才到这儿就遇上几位前辈了。真不枉我师兄一路都在想着池……”   卫平突然被卫正用胳膊打了一下止住了声。   于此同时,他也立刻板起一张微红的脸教训师弟道:“胡说什么,还不向各位前辈行礼。”   说着,二人便向在场的几人都行了礼。   池音连忙上前拍了拍卫正的肩道:“大家都是熟人了,不必这么客气。”   然后又小声地在他耳边问道:“来京城是特意来找我们的吗?”   卫正闻言,耳根脖子一下便都红了,手忙脚乱地喊了声“前辈”,意识到自己喊错了话之后,又立刻改口喊了一声“池音姑娘”,但却也没有否认。   【这个小卫正也着实太可爱了些。】池音乐呵呵地将进入下一层无妄境,也就是进入京城的方法与二人说了说。   小谷看着池音一脸轻松愉悦的样子,又看看“应华”清怀满脸寒气的脸色,哀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罢了,大不了出去凑桌牌吧。”   而墨彦这边,很快也分析出了眼前的情况。很显然以池音的性格是更喜欢眼前这个小修士一些,不过他此刻已经知道了池音没了赤尾羽的事,心里明白这种喜欢维持不了多久。   再者这样一个木讷的小修士总比什么天帝道君好打发多了。况且这一次他也只是送小谷进来,无妄境的阵法与他的修行有碍,他不能一直跟着池音待在无妄境中。倒不如就留下这个小修士,气一气旁边那两个也好。所以故意对池音道:“阿音,我看这两位小道友修为尚浅,便让他们跟着你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池音倒是愿意,但也不想耽误正事,便说道:“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他们是紫云观观云的徒孙,不过我们到底有正事要办……”   “池音姑娘放心,我与师弟绝不会妨碍各位前辈的正事,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请各位前辈尽管吩咐。”这次倒是卫正抢先答了话。   墨彦瞧他一眼,心想这还是个上道的,幸灾乐祸地看了“应华”一眼,便辞别了池音几人,施咒出了无妄境。   墨彦走后,池音也开始催着几人到城隍庙的籍帐上添了名字赶快入京。   卫正一来,清怀便立刻做了冷板凳,这一路上她眼看着池音与卫正有说有笑,却连话都不大插的进去。   而卫正这一回倒也学乖了,一路上都有意无意地在防备着那两位前辈。   不过应华这回却也没打算故技重施,一来眼下还有任务,二来也是知道池音这人心肠软,若是这小修士一而再再而三的叫她挂心担忧,说不好真就会叫她上了心。故而也改变了策略。   进了京城之后,他便给了小谷和卫正二人一个任务:让他们和小谷一起照看“昏迷”的小锦。   又让“应华”去寻找一直没有出现的真海的行迹。而他自己则与池音去了覃灵衣藏身的地方。   对于这样的安排,池音并没有什么异议,毕竟现在覃灵衣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在覃灵衣入京之前,池音在她身上打入了一道闻灵给她的追踪符,所以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覃灵衣所在的一间老旧的民宅。   他们二人隐形进了民宅,就看到覃灵衣正在喂九尘喝药,旁边还站着一个瑟瑟缩缩的被绑着双手的中年男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大夫。   “他什么时候能醒?”覃灵衣冷冰冰地问那大夫。   那大夫颤着声答道:“这位高僧伤势重,能不能醒还得……还得……”   “你最好想清楚再说,究竟是他要听天由命还是你要自求多福。”覃灵衣抽出手中的短剑看了看,差点就把那大夫吓腿软跪下了。   “小的是说……说这位圣僧根基深厚……自是吉人天相……自是这药力生效也需要时间,女侠饶命啊……”   “哇,覃灵衣从这时候起这性子就这般恶劣了啊。”池音看着覃灵衣恐吓人的样子,觉得这大夫也实在太可怜了些,若非知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还真想帮这大夫一把。   可不想就在此时,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九尘和尚却突然睁开了眼,他伸手拉住覃灵衣握着短剑的手腕,半闭着眼道:“放了他。”   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他全身上下的皮肤上都出现了一个个佛光闪闪的“卍”字,这些字符似乎正在治愈他身上的伤势。   “这是真佛降世啊。”那中年大夫被这佛光震住,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跪地对着九尘不断地叩拜求救道,“圣僧救我,圣僧救我……”   “再吵就割了你的舌头。”覃灵衣性子冷淡,本不会和这大夫计较,看不惯就杀了,没杀就是不在意,但听了九尘的话之后,却像是故意要与九尘过不去一般,对那大夫恐吓道。   可九尘却没有半点恼怒,待他身上的“卍”字佛印褪去,便松开了覃灵衣的手。   覃灵衣刚摆脱九尘的牵制,就立刻转了一下剑柄,飞快的想着那大夫刺去:“你说放,我偏要杀。”   但九尘仍是快她一步挡在了大夫的身前,仅用双指钳制住覃灵衣的短剑。   他望着覃灵衣微笑着叹了一口气,眼神无奈的像是在看一个耍脾气的孩子。然后转身亲自扶起了大夫,解开了绑着他的绳子,又从自己怀中拿出化缘得来的全部的零碎银钱塞入大夫手中:“檀越受惊了,小僧送檀越出去。”   那大夫被九尘扶着,看看手中的银钱又看看九尘那张和善的面孔,竟有些懵。   九尘将他送出民宅的大门之后,又双手合十对他拜了一拜道:“阿弥陀佛,小僧对不住了。”   说着就抬手往那大夫的眉心一指,中年大夫立刻就感到脑海一空,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了,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捧着的银钱,发了会愣之后,便回家去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覃灵衣抱着胸靠在内间门框上语调讽刺地说道。   “小僧不想檀越伤人,也不愿给檀越惹麻烦。”九尘诚恳地回答,那炯然坦荡的眼神看得覃灵衣很不舒服。   “既然你现在已经好了,就赶紧走,无论你跟着我多久,我还是那句话,佛骨舍利我是不会给你的。”为了掩饰她心底的那一点动摇,覃灵衣忍不住恶声恶气地说道。   九尘却只是宽容地笑:“檀越想用佛骨舍利救人,但却不知该如何催动佛骨舍利。”   “你……”覃灵衣顿了顿,冷声问道,“难不成你知道使用佛骨舍利的方法。”   确实,即便外界一直传说佛骨舍利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却从未有人见过佛骨舍利救人的场景。   九尘颔首,合手道:“小僧可以帮檀越救你想救之人,但也希望檀越答应小僧一件事。”   “只要你救了他,即便你想要我的命,我也给你。”覃灵衣道。   九尘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小僧只希望待小僧救了檀越的心上人之后,覃檀越也能让小僧救你一命。” 第29章 无妄塔 小僧明白覃檀越的心意了   覃灵衣心中猛然一跳, 定定地看着九尘许久。   她这样的人,是很难相信毫无目的的善意的,但她始终没有在僧人清澈坦然的眼神找出任何居心叵测的痕迹。   这反而叫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约莫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 她才肃着脸问道:“为何?”   九尘扬起通透澄澈的眉目, 浅浅笑着,回了四个字:“小僧不忍。”   不忍, 覃灵衣的神情微微僵硬。   她从未刻意隐瞒身上的蚀骨散之毒, 最开始他为了阻止她杀人的时候,与她交手时便看出了她身中剧毒。   可她不明白,九尘为何要做这些?   “你的要求仅仅只是如此?”覃灵衣依旧不敢相信。   九尘合手一摆:“出家人不打诳语。”   “……”覃灵衣又缄默了片刻,最后才答应道,“好。”   达成约定之后, 覃灵衣便带着九尘去了一处别院。在她进京之前, 她早已用暗信通知了六皇子身边的人,此刻六皇子已在别院中等着她。   池音她们也跟着覃灵衣二人到了别院, 一直跟在覃灵衣她们身后, 跟着下人们一道进了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房间。   房中燃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闻着味道有些像是古方中的续命香。当年池音为了给温少宁续命,也找过不少古法偏方, 所以一闻便闻出来了。   “续命香要用千年的以上犀妖的角做香引才能有效, 看来这六皇子不简单啊。而且这香的味道也不太对劲。”池音对清怀道。   犀妖天生蛮力,剽悍无比, 当初池音为了和犀妖交换犀妖角,吃了不少苦头。千年犀妖角这样的东西即便是放在整个冉国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这个在小锦和覃灵衣口中都不得宠的六皇子却能用这样的东西制香续命,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清怀闻了一下这药香,眉头稍稍拧起, 这药香之中戾气太重,这犀妖角的来路只怕没那么简单。   同样感觉出异样的便是九尘,九尘一进这房间之后,就面露哀伤的朝着正中的大香炉低头拜了一拜,才跟着覃灵衣走过装着轻纱的落地罩。   里面的雕花床上靠坐着一个人,他的面色显着些不健康的青白色,但五官却十分精致,眉眼也很温和,看着就像是戏文里温文尔雅的谦和公子。   “阿玉,你回来了。”床上的男子看到覃灵衣之后,微微倾了一下身子,朝着覃灵衣的方向伸出一只又瘦又白的手,那眉眼间的温柔如春水一般,沁入人心。   覃灵衣见了他,平素仿佛结了一层薄冰的面上,也漾出了一个温柔的笑,上前握住男子的手,温婉地坐到他身边的床沿上,体贴入微地取过一旁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笑道:“嗯,我回来了。”   “以后有什么事便叫下面的人去做,你不知道你出门的这段日子我心里有多担心你。”男子的语调很柔,温润得好似浸在泉水中的美玉。   覃灵衣用手拂过他苍白的面容,宠溺又温顺的点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拿到了佛骨舍利,等你好了,我便一直陪着你,再也不走了。”   “哎……”听了覃灵衣的话,男子却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望着覃灵衣,“你啊,佛骨舍利能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效不过是传言罢了,谁也没见过被佛骨舍利救活的人,若是你在金光寺受了伤,叫我……即便你顺利拿回了佛骨舍利,万一这舍利无效,我是不要紧,这幅身子我早已认命了,可你……以后该怎么办……咳咳咳咳……”   “阿昭不要这样说。”覃灵衣起身倒了一杯水,一边轻抚着男子的背一边将水喂给他,“这次我不光带回了佛骨舍利,还带回金光寺的九尘法师,他已经答应会用佛骨舍利救你一命。”   “哦?”六皇子冉昭不由一愣,目光立刻看向了站在屏风外等候的九尘的人影,眸光稍稍一闪,将心中的那点激动压制了下去,握着覃灵衣的双手道,“辛苦你了。”   覃灵衣摇了摇头,去请九尘入内。   九尘走进,先对着六皇子冉昭行礼,而后抬眸看了看冉昭的面色,心里略一沉重,也明白了殿中续命香为何会有那般的血腥戾气了。   看这位六皇子的面相已然毫无生气,说白了就是已死之人的面相,一般的续命香只能续活人的命,若要为这样的“活死人”续命,那便需要走邪道。寻常修士需要犀妖角,都会用其他物品与犀妖交换,一来是因为犀妖蛮悍不好对付,二来犀妖每过千年这角就会脱落重长一次,所以也实在犯不上去割犀妖身上的。   但若是要走邪道,那这怨气便是越深越好,有些术士为了取到最怨毒的犀妖角,常常会先将犀妖凌虐至半死,再连着血肉将整只角拔出,让犀妖的怨灵直接附在这角上。用这样的犀角制成的续命香才能抵住阳寿已尽之人身上的阴气,为其续命。   大概猜出眼前男子所做之事的九尘,先转眸看了一眼覃灵衣,见她满脸的期望,垂眸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略略摇头,却还是上前一步对六皇子冉昭道:“檀越,可否让小僧先为檀越诊脉?”   冉昭一愣,谦和地伸出手道:“那就有劳法师了。”   九尘上前细心地为他诊了脉,从怀中取出一小瓷瓶道:“檀越身子羸弱,要使用佛骨舍利治病还需要先调理好身子,这是我寺的清心定神丸,檀越每早中晚用一粒。小僧再为檀越开一副方子,调理上几日,但檀越身子稳固了,再商议如何使用舍利之事。”   “多谢法师。”冉昭面上虽然依旧是温润持重的样子,但他握着那瓷瓶的手却依旧因为激动而轻轻地颤抖着。   这么多年了,他为了活下去费尽心机,用尽手段,现在希望就在眼前,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不敢。”九尘合十双手一摆,又道,“小僧还有一事,斗胆想与檀越提一个要求。”   “法师请讲。”冉昭道。   “佛骨舍利乃是佛家圣物,不可沾染邪戾之气,檀越殿中所点之香虽是稀罕之物,但与舍利子的佛性有碍,小僧斗胆请求檀越将这香,与制作这香的原料交给小僧处置。”   “这……”冉昭眸光一沉,闪过一丝犹疑,心中暗疑眼前的这个和尚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九尘毕竟是他活下去的希望,他也不敢拒绝,便故作无辜地说道,“这香乃是我母妃的一位故人所赠,说是与我的身子有益,不过法师既然这样说,那边交由法师处置吧。”   九尘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那便多谢檀越了。”   “这六皇子人模狗样的,真看不出来以后会做那种事。”池音看着一脸温柔瞧着六皇子的覃灵衣,想到以后这六皇子竟会为了炼制长生不老药这种事挖她的心,还企图剥下她的皮镇压她的事,心里就有些复杂。   清怀却道:“凡人有一句话叫人心隔肚皮,有些东西是可以装出来的,这六皇子对生的执念早已入骨,今日能用虐杀犀妖的法子续命,将来就能挖人心求长生。”   “这犀妖角原来是这么来的,我说呢,这续命香的味道怎么这么怪。”池音恍然,又问道,“那九尘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嗯,应当是。”清怀道。   九尘拿到剩余的续命香与另一只犀妖角后,就在别院后花园的亭子中诵经超度犀妖角上的怨气。   覃灵衣在角落默默地看着,直到他完事了才走上去,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说阿昭的身体现在不适合使用佛骨舍利是真的,还是你在敷衍我?”   九尘低着头,用僧衣的下摆动作轻柔地包起已经除去怨气的犀妖角,仰头看了覃灵衣一眼,起身问道:“覃檀越为何如此执着于救这位六皇子?檀越不是三皇子手下的人吗?”   “这很重要?”覃灵衣见九尘飞身跃出别院,急忙跟了上去。   只见九尘在一京郊的山崖上停下,在月光之下用莲火焚化了犀妖角,才转身对覃灵衣道:“对小僧而言确实很重要。”   覃灵衣错开九尘诚挚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七年前,六皇子的生母丽妃尚在人世,当时丽妃娘娘很得圣宠,皇上爱屋及乌对六皇子也十分上心。三皇子便将我安插到了六皇子身边做宫人,监视六皇子与丽妃娘娘的一举一动。”   “后来丽妃娘娘因为巫蛊案被处死,我便跟着六皇子一起进了冷宫。阿朝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善良的人,那段日子我们二人相守相伴,他总是因为怜悯冷宫中的其他人,而将自己本就不够裹腹的食物分给别人,我生病的时候,他为了让看守的太监帮我抓药,将丽妃娘娘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都用来打点太监了……后来丽妃娘娘的案子真相大白,皇上将阿昭从冷宫放了出来,但他的身子却比以前更查了……”   “我从小没有家人,从有记忆开始便被人训练成了杀人的工具,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阿昭那样的人,但至少如果能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阿弥陀佛。”九尘深吸了一口气,对覃灵衣道,“小僧明白覃檀越的心意了,不过小僧也有一句话要提醒覃檀越。” 第30章 无妄塔 十方虚狱   九尘将这续命香的来历一一告知覃灵衣后, 才道:“小僧想知道覃檀越对这件事的看法。”   若是往常覃灵衣对这样的事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感觉,能从训练杀手的魔窟里走出来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这些鲜血中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 她自小生活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 即便她自己并不热衷与杀戮,但对于九尘所说的事, 她早已司空见惯。   但不知道为何, 她此刻心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那股一直在抗拒着她自身的力量,也开始不安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种力量压得喘不过气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覃灵衣几乎是用喊的说出了这句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中的愧疚悲凉变少一些。   可九尘的眉目却依旧装着无限的温和,他的声音很平实, 却又有种说不清的慈悯怜爱:“覃檀越也应该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万事皆有因果, 无论覃檀越如何看待这件事,小僧只是想提醒檀越一句, 小僧今朝救了那位皇子, 对覃檀越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覃灵衣也隐隐的感觉到了九尘话中的玄机,这些年阿昭的变化,她也不是全然不知。但那些变化不过是因为阿昭他想活下去, 一个人为了生变得有些疯狂, 有些极端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说, 只要能让阿昭活下去,别说是妖,就是弑神之罪她也甘愿去犯。   可现在,也不知是与九尘相处的这几个月的时间改变了她,还是因为她身体中的那股奇怪的力量作祟, 她竟也开始思考起这其中的善恶。   “阿昭他本性并不坏。”覃灵衣侧过脸,不去看九尘的目光,轻声说道,“他只是想活下去,只要他的身子好了,他会变成原来的阿昭的。”   这话她也不知道是说给九尘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阿弥陀佛。”九尘轻声说道,“所以覃檀越还是执意希望小僧救六皇子?”   “你答应过的我的!”覃灵衣语气激动,显然是害怕九尘会后悔,但转瞬之后又冷静下来道,“若是你觉得救了阿昭对被杀害的犀妖不公,那么我一命还一命,只要你救了阿昭,我便用自己的命偿了犀妖的命。”   “哎……”九尘静静望着覃灵衣叹了口气,那目光如同天边无言的弦月,静谧而温柔,“小僧本意救你,又怎会要你以命偿命?罢了,是劫也是缘,小僧会遵守承诺的。”   “你……”覃灵衣被九尘怡然出尘的平静与眼神中淡淡的柔倦缭乱了心绪,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九尘在这句话中已没有如常称她为檀越,而是直接用了你。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完全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佛骨舍利本就是金光寺之物,这九尘也从未欠她什么。所谓承诺,条件却是让他救她。   即便她再是无情,也忍不住去想,这样一个超脱红尘的僧人为何如此……如此……   “檀越想问小僧,为何如此偏爱与你。”九尘仍是一脸达观淡然,但眼神中却也有了一丝尘世的无奈,“小僧也在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天生的佛子,生而慈悲,本就爱苍生爱世人。   覃灵衣是世人中的一个,他自然对她心怀慈悲,但他多少也能感觉到,自己对她有着比慈悲更多一些的情感。   只是他并不执着,既然他的心想要救她,那便救她。   于是他说道:“檀越不必为此感到烦扰,待小僧兑现与檀越的约定之后,小僧便会带着佛骨舍利回金光寺正式剃度。”   若这一点偏爱只是未了结的尘缘,那他便了成全了她的念,结了段缘。   “你……要剃度?”覃灵衣垂眸沉默了片刻。   “小僧生于富商之家,出生时天降莲花,师父说小僧是天生的佛子,父母本就是善信,家中又有兄长继承家业,便让师父带小僧上山修行。但这么多年来,小僧的师父一直没有让小僧剃度,说是时机未到。这次追随檀越下山之前,师父就曾说过,待小僧这次回到金光寺,时机便成熟了。”九尘十分耐心,对覃灵衣没有半点隐瞒,“万般缘法自有天定,小僧愿助檀越达成心愿,了结尘缘皈依我佛。”   九尘对覃灵衣的称呼又回到了最初简单的檀越二字,似乎已在心中下好了决心。   但覃灵衣却为了他所说的“尘缘”二字而感到一阵涟漪,只是这阵涟漪很快便被她对六皇子冉昭仰慕宠爱又愧疚的复杂感情掩盖了。   三日之后,九尘如约为六皇子治病。   或许是因为心中对覃灵衣的那一点偏爱,他似乎是想给她一个最完满的爱人,在用佛骨舍利治好了冉昭的旧疾之后,他还用身上的佛法渡去了六皇子周身的邪戾之气与罪孽。   而在耗费了大量精力救治了六皇子之后,九尘也没停下休息,立刻就要求覃灵衣也兑现她的诺言,让他为她解去身上的蚀骨散之毒。   即便九尘佛法高超,这样的消耗也不是闹着玩的。   更何况一颗佛骨舍利百年之内只能救一人,覃灵衣身上的蚀骨散,九尘可以说完全就是靠引渡之法,先将毒引导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再以自己修为慢慢的克化之。   这日正是月底,也是覃灵衣身上的蚀骨散本该发作的日子。   在九尘布满佛印的面庞上,一道道细小的血流从他的七窍中流出,明明该是如鬼魅一般痛苦怖人的景象,但他眉宇间的那股静柔慈悲却没有消失。   覃灵衣望着他,原本点水不惊的眸子动了又动,莫名的就流下一滴泪来,却又分不清这泪究竟是为九尘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只能将已经黯淡无光的佛骨舍利放到九尘盘膝坐着的蒲团边,默然退出了房间。   以后,自己应当再也不会再遇上这个大和尚了吧。覃灵衣暗自想着,自己都没察觉自己轻叹的气息。   “哎……”与清怀并肩站在不远处的看着池音怅然叹气,她是已然知道了九尘与覃灵衣后来的结局的,“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清怀看着池音为二人难受的样子,举起手绕过她的背后,想揽过她的肩头,却又有些犹豫,正想收回手时,池音却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臂。   池音一脸了然地嗤然笑了笑,面上的愁容便少了许多,心中也没有对他这样的举动生出什么厌烦来,只是低头从玉简中拿出一个墨玉似的小葫芦,托在掌心一边看着一边对清怀说道:“等我们救出被镇压的九尘之后,这无妄塔中的亡灵是不是都会重入轮回?到时候那个六皇子的魂魄是不是也能重新转世投胎?”   “你想将他的魂魄收到十方虚狱中?”清怀瞧着池音的望着手中小葫芦的神情便明白了她话中所指。   “嗯。”池音点头,“你之前给这无妄境刻下赐福的铭文,待救出九尘无妄塔倒了之后,这六皇子也会投个不错的胎吧。九尘心善替覃灵衣背负罪孽被无妄塔镇压了这么多年,覃灵衣作为一个画皮鬼,却要用自己真身的人皮承受渡亡经的佛力,镇塔九千多年。只有这六皇子因一己私欲将覃灵衣逼入魔境,最后却能与这塔中的无辜众生一样,重入轮回,岂不是太气人了一些?我虽不能惩罚这世上的每一个恶人,但既然让我遇上了就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你是不是在气他辜负了覃灵衣?”清怀问这话时,心里想的却是,若是池音她没有拔了情丝羽失去了对他们那段感情的所有爱恨,她是不是也会像看待这个六皇子一般看待自己。   “不应该吗?”池音理直气壮,“况且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为他的过错而付出代价。”   “嗯……”清怀的声音低柔了下去,竟抬手用食指刮了一下池音的鼻尖,带着些认真地回道,“应该。”   池音捂着自己的鼻尖,有些疑惑地看着清怀,微微悸动中却又不太明白清怀这似有所指的话的意思。   不过她也懒得细究,只是去了六皇子的房间,然后从小葫芦里倒出一滴清澈的水滴,施法标记到了六皇子的魂魄上。   这样当无妄塔中的亡魂被释放后,六皇子的灵魂便会被收到这小葫芦里。   十方虚狱,是这个小葫芦中的世界,那个世界都是虚无,被关在里面会承受比寒冰炼狱还要空虚的苦寒,唯有人心中的最真心的情感回忆可以稍稍温暖那种磨人的冰寒。   也就是说在那个世界了,永生财富权利都没有意义,能稍稍解除痛苦的只有曾经拥有过的真实的情感。   这对于背叛感情的人而言,无意于是最大的折磨。   曾经追逐的一切变得毫无意义,曾经背弃的感情却成了无尽折磨中的救命稻草……   这件法器是夜鸦族族长的幼子夜眠送给她的,夜鸦族世代侍奉冥主,这十方虚狱便是一方洞天中的小地狱。不过在此之前池音还真没有用这个惩罚过谁,这位六皇子是她第一想要用这种手段惩罚的人。 第31章 无妄塔 池音:原谅的话我无法给你。……   九尘走的时候给覃灵衣留了一串佛珠手串, 说是能帮着覃灵衣稳定体内刚刚觉醒的力量。   覃灵衣手中握着佛珠,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之后也只能说一句:“谢谢。”   九尘了然地微微一笑, 双手合十地对覃灵衣道:“檀越保重。”   覃灵衣望着他, 咬了咬唇,也说了一句:“保重。”   池音看着九尘离开的朴素而挺拔的身影, 低声问清怀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虽然她们一直跟着覃灵衣, 但对于进入无妄塔最底层的方法却依旧没有什么线索。   “先回去与他们会合吧。”清怀道,“覃灵衣身上有你的符咒,一时间也不会找不到人。”   “好。”池音点头。   他们回到几人暂时租赁下来的民居,进门时就遇上了正要出门办事的卫正,卫正一见到二人便赶紧迎了上来。他给清怀行了礼之后, 便带着极力掩饰却又藏不住的笑容对池音道:“池音姑娘回来了。”   那眼神简直就好像是在告诉池音, 这些天他时刻都在等着池音她们回来。   “嗯,回来了。”池音弯着眉眼瞧着卫正。   【这世上除了像六皇子那样讨厌的人, 也还是有像小卫正这样可爱的小后辈的。】   “……”清怀拉了一下池音, 压低的声音中已经不自觉地向卫正释放出了不善的威压,“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小锦的情况吧。”   “哦,好。”池音答应了一声, 笑着对卫正道, “那我们先进去了。”   卫正突然感到一阵重到叫人窒息的压力,勉强点了下头, 一直到池音与清怀进了屋,他身上的这股压力才逐渐散去。   他静静地盯着清怀虚揽着池音的肩的背影看了许久,垂下眼眸,转身出门去找他师弟卫平办正事。   “小谷,她还没醒吗?”池音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锦问道。这个小锦的样子看着与她和清怀离开的时候一样, 完全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小谷摇头道:“虽然早就知道了这只是一个躯壳,但按理来说,她既然生活在无妄境的轮回之中,她应该会‘活’到原本死亡的那一刻,可现在她却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加上她原本就没有灵魂,我也不知该如何医治。不过除此之外,我倒是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东西。”   说话间,小谷拿出了一颗暗红色的丹药:“这好像是谁喂给她的,但你们走了之后,这丹药一直在她体内发出一股很奇怪的力量,我便施法将它取了出来。小音,你看看上面的字,是你们月鸟族的文字吧。”   丹药正是覃灵衣当初在树林中喂给小锦的续命丹,池音一摸到丹药就感觉到了其中与那石碑上相同的灵力,再看丹药上隐隐闪着的那个文字,果然是月鸟族的古文字。   “这是钥匙的意思。”池音道。   “对。”小谷道,“我来之前,素玄大人就说过,要打开进入最底层的门,需要找到四把钥匙,我认为这就是其中一把。”   池音拿着那颗丹药想了想,说道:“当时覃灵衣说,让我们跟着无妄境中的她们找线索,如果这个丹药是其中一把钥匙。这颗丹药是覃灵衣喂给小锦的,而据覃灵衣之前所说的她是在小锦死后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量。所以其他的钥匙也会是类似的物件吗?”   “有这种可能性。”清怀赞成道。   池音又问:“对了,应华他回来了吗?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真海。”   “还没有。”小谷道。   池音摸着下巴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小锦,突然就躺了上去,附身到了小锦的体内。   “小音,你这是做什么?”小谷问道。   池音坐起身,看了看自己俯身的小锦的双手,说道:“我在想,若是所有的钥匙都对应着原本发生过某个事件的话,那小锦就必须‘醒来’,现在小锦之所以没有按照原来的时间醒过来,我猜是因为我们参与到了其中。那么想让事情按原本的发展进行下去的话,就必须有人来让小锦完成她该完成的事。”   “阿音,你先出来。”清怀道。   “为何?”池音问道。   清怀笑了笑,施法直接将池音从小锦的躯壳中拉了出来,将自己与池音对换了一下。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想到覃灵衣之前说的小锦的死法,心中有些担忧。经过魅妖的事,他已然确定这无妄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会切身影响到他们的,那么如果池音顶着小锦的身份去完成小锦的经历,很有可能覃灵衣对小锦的咒术,也会在池音的身上生效。   若是覃灵衣只是一个普通的万灵族祭司倒也罢了,但偏偏覃灵衣的印记显示她很有可能得到过大祭司的力量。清怀知道以池音的修为,若是要承受大祭司的诅咒,哪怕将来有办法破除诅咒,对她的修炼也会造成不小的影响。   他不愿意让她去冒这样的风险。   “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吧。”清怀的笑容让池音想起之前她们二人在六皇子的别院时,他轻轻刮过自己鼻尖时眼中那种带着些酸涩的宠溺,这让池音的心里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那好吧。”她摸了摸耳垂,顿了一下又说道,“谢谢你。”   她心虚的时候会用手指轻点自己的鼻尖,害羞的时候则会不自觉地摸自己的耳垂。   现下正顶着小锦的脸的应华,突然想起了她的这些小习惯,才明白她的一举一动早就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心底。   是啊,若不是他早已将她的一切都记在心中,羲澜神女又怎能将她的形容模仿的那般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怔怔地望着她,满眼的温柔中缠绕着丝丝伤感,池音也看了他一眼,摸着微红的耳垂笑了一下。   正当这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之时,门却突然被推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二人。   二人立刻恢复了往常的神情,见来人是“应华”,池音清了一下嗓子,走过去问道:“找到真海了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应华”看了一眼附身在小锦身上的本尊,语气如常地回答道:“真海一直在金光寺中,我在金光寺观察了几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哦。”池音点头的同时悄悄用余光看了清怀一眼,然后将她们先前的猜测和发现都对“应华”说了。   而就在池音讲解一切的时候,“应华”也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清怀的身边,与本尊互换了身份。   如此他便又变回了真正的应华,而小锦体内的清怀则恢复了分神的身份。   毕竟小锦这条线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对于他而言随时待在池音身边护着她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交接完各种信息之后,变回分神的清怀也要去完成小锦的这条线索了。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池音却不大放心地上前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道:“小心一些。”   她关切的神态,让站在一旁瞧着的应华胸口又燃起了一丝妒意。   有些事就是这样,他越是明白眼前的清怀是他自己分神,心中便越是五味杂陈。明明就是一个人,但她却永远都不会再用这样关切的眼神看着真正的自己了。   “嗯。”清怀轻点了下头,正想伸手去拍一下池音的手背,却突然感到了一股来自本尊的压迫,便只好放下抬了一半的手,转身出了门。   就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牵引了一般,清怀一走出布了结界的民居,便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这个躯体便开始自行带着他去了该去的地方。   清怀走了之后,池音打算再回覃灵衣那儿看看,才走出房间,就被应华拉住了手臂。   她想也没想就甩开了应华的手,有些防备地退后半步,问道:“有什么事吗?”   应华下意识地跟上前了半步,但最后还是在她防备的目光中退了回去,略略垂下目光,小心翼翼的姿态竟叫人觉得有些可怜。   最后,他低低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声音不重,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嗯?”池音感到一头雾水,不太明白他现在突然道歉是为了哪一件事?不过不管是因为哪一件事,说实在的她也早已不在乎了。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应华压抑着自己心中即将奔涌而出的悔意,沉沉地说道,“从前是我错了,羲澜神女的事,你的赤尾羽的事,我从来没有认真的考虑过你的感受。”   这些天他化身清怀一路跟着九尘他们,看着九尘为覃灵衣所做的一切,他才明白他原来所做的一切到底有多自私。   “你是说这些事啊。”池音哎了一声,说道,“虽然我也想说原谅你,但事实上,我对那些事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除了回忆还在,那些过往对我而言根本就不像是我曾经历过的。即便我现在说原谅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现在的我根本猜不出当时的自己如果听到了你的这声抱歉心里会是什么想法。所以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我是真的不在意那些过往了,至于原谅,或许这一生我都没办法给你。” 第32章 无妄塔 应华:我们重新开始,用全新的……   池音的表情太过平静淡然, 这让应华不得不明白,这份平静淡然背后的那份真真正正的不在乎。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用一直放在心上。”池音站在原地, 微风扬起了她的发丝衣摆, 她的脸上浅浅地漾开一个和善的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世间不能回头的事太多了, 实在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应华怔怔地望着池音面上的浅笑,心头涌起一阵阵灼痛。他太了解她了,她对他这样笑,并不是因为他们之前有过那般深刻的情分,而是因为她天生就是个会对陌生人抱以善意的人。   也就是说, 在她的眼中, 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只要自己不去招惹她, 她也能如对待别的陌生人一般给予他小小的善意, 但若自己去招惹她,那么只会得来她的厌恶。   果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了,就连一点点恨都没有留下。   这世间不能回头的事……他看着眼前的人, 除了眉心多出的血点, 她的容貌言行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赤诚坦率中又带着通透的狡黠。   她还是那个她, 可却永远不会再是属于他的那个她了。   千年,甚至是万年,失去了便不能回头。   即便心中早已将这个结局演习了千百遍,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那种心痛却还是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撕开一般。   “你还好吧?”池音小心地上前, 抬手在他已然发红的双眼前挥了挥。   他下意识地抬手捉住她细白的手腕,生怕她会从他的眼前突然消失。   “应华,你的手……”池音本想挣扎,但看到他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的表情,感到有点伤脑筋。   应华回神看到她轻蹙的眉头后,又有些无措地放开,眼眶中的湿润被风吹得丝丝生凉,嘴角却硬是扯出一个笑容:“你说的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我们重新开始,用全新的身份。   他坚定地望着池音的双眼,在心中如同发誓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可池音却只觉得被他这莫名而来的坚定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就干笑了一下道:“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连忙转身走了两步后就发现应华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她的一双黛眉立刻皱到了一起,回头看着应华道:“覃灵衣那边目前没什么重要的事,你要是没有旁的事可做,可以帮忙去搜寻一下可能是打开最后一层的钥匙的物件,总之麻烦你别跟着我。”   应华变成清怀与池音一起离开六皇子别院的时候,就在别院中施了法术监视覃灵衣那边的动向。他知道池音所言是对的,现在覃灵衣那边确实没有什么异动,但他还是……   “若是清怀道君,你会让他跟着你一起去吗?”应华伸了伸手拉住了池音衣袖的一角,攒着拳问道。问话的语气也不似从前那样霸道倨傲,反而有些委屈巴巴的。但这委屈之中又似乎还透着些期待。   【这天帝今天是怎么了?吃错东西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池音捏着手指小心地把自己的衣袖从应华的手里扯了回来,呵呵笑了两声道:“这和清怀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件事本就与清怀无关,他原本就是好心帮我们罢了。”   言外之意自然就是,人家好心帮我们,他若是要跟着她,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这就好。”应华低声说了一句。   “啊?”池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面露惊讶地看着应华。   应华却笑了笑道:“那你早去早回。”   “哦。”池音转回身后,又回头瞄了他几眼,越想越觉得奇怪。   而一直在屋内观察着二人的小谷,看着这个情景倒是有些明白了应华想做什么了。   这丫想搞戏文里浪子回头破镜重圆的那一套。   原本他是想出来帮池音挡回去的,但他转念一想,现在他家小音的情况,是怎么也不可能和狗天帝旧情复燃的。况且看那狗天帝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敢对他家小音做什么,索性就随他去,撞到南墙撞得头破血流就更好了。   也让这狗天帝尝一尝他家小音当年受的委屈。   尤是他便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热闹,并没有出来。   原本小谷看着应华在池音面前小心委屈的样子,心中正暗爽呢,就看到池音走出院子之后,这狗天帝立刻就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进的嘴脸。   这丫还有两副面孔呢!小谷正暗自唾弃时,就听到屋外传来了卫正卫平这对师兄弟的声音。   “池音姑娘,你回来了啊?”   说话的是卫平,他一早就出去了没有碰上池音她们回来。   “现在是要出门吗?”这次开口的是卫正,清雅的声音里的关切藏都藏不住。   小谷注意到,卫正的声音一传入院子,应华虽然还是端着那张冷冰冰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但眼睛却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只要卫平再多说两句,他就要冲出去了。   看到狗天帝应华的这个反应,小谷心里只有“可笑”二字。   以前池音是怎么对他的?他呢,仗着自己天帝的身份,还想让池音做什么天妃,另娶天后。现在却又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啊?   “嗯,我打算再去覃灵衣那边看一眼,找一找有没有钥匙的线索。”池音回答道。   “那个……”卫正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和师弟来无妄境本就是来历练一番,如今来了有些时候了却也……”   “嗯?”看着卫正一副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样子,池音笑道,“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嗨,我师兄就是想问问池音姑娘能不能和姑娘一同去。”一旁的卫平大喇喇的说道,直到被卫平睇了一眼,才又补充了一句,“去历练历练。”   “不行。”不等池音回答,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应华已经先开了口,回绝了二人。   但池音却道:“没什么不行的。这个时间段覃灵衣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就带他去看看吧。”   说着,池音又转过头问卫平道:“你也想去历练一下吗?”   卫平给自己师兄使了个眼色,连忙摆着双手道:“多谢姑娘,不过我这人懒惯了,不像我师兄努力上进人品又好,最主要的是还没有妻房,所以还是就让师兄陪你去吧。”   池音觉得卫平这小伙子挺逗的,历练不历练和有没有妻房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对卫正道:“那好吧,我们走吧。”   不料这个时候应华却突然挡住了二人的去路道:“那我也去。”   “这就不必了吧。”毕竟二人刚把话说开,她也不想当着卫正他们这些小辈的面给应华难堪,便找了个理由道,“我们去去就回,那儿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必你专程陪着保护我们。”   池音想,再怎么二人也刚刚才把前面的事说清楚,这天帝大人也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总不至于才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反悔吧。她都这么说了,但凡稍微懂点事的人都不会再要求跟着了。   应华当然明白池音的意思,更何况现在他的手上还有覃灵衣给的读心符,池音心中所想的一切他都可以听到。   但他怎么可能让卫正这小修士和池音单独行动,他现在又不能用清怀的身份阻止,便只好随口道:“我知道你不需要保护,但是他……”   应华指了一下卫正道:“他修为太低了,万一遇到什么,肯定难以自保。”   然后他又稍稍思索了一下补充道:“毕竟是观云的徒孙,照看一下也是应该的。”   这话要是温少宁说,池音大概会信,毕竟在池音的记忆里,即便是觉醒了应华的意识的温少宁,也是个谦和有礼的君子。但这话从应华口中说出来,她总觉得有些别扭。   倒不是觉得应华不把人命当回事,恰恰相反,据她所知作为天帝的应华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将天帝的职责放在第一位。就如上次遇魔时,后来她想起来大概也能感觉到应华对言渊的敌意,但他还是会履行职责优先封印魔器确保言渊的安全。   只不过绝对不是会对一个小辈上心的样子。   【大概是真的转性了吧。】   除了这样想,池音也没有别的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好太驳应华的脸面,毕竟还要合作帮覃灵衣救出九尘,于是苦笑道:“那好吧。”   暗中观察的小谷叹了口气,没办法他家小音的性子就是容易心软。   不过只是多想了一下,小谷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说起来他们家小音除了心软,说话做事也很是直接,可不会因为旁边多了个人,就掩饰自己的好感。   他和池音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他很明白池音的喜好,这狗天帝跟着去,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而池音这边,却只能暗自叹气,带着二人去六皇子的别院。   看着身边一左一右一黑一白的二人,池音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凝重。以至于刚到了六皇子的别院,她就迫不及待地提议道:“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各自分开找线索,应华既然你是来保护卫正的,那你们二人一起,我自己去那边,到时候我们在门口处会合。”   说罢她也不等二人的回复,便顾自往一个方向跑了。 第33章 无妄塔 应华神情微滞   这别院中有应华施下的法术, 可以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自是不着急跟着池音。他睨着眼瞥了一直望着池音离去的方向,一脸想跟上去的卫正一眼, 指了指与池音所走的相反的方向道:“那我们去这边。”   卫正神色微变, 抬目看向应华,抿了抿唇之后, 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应前辈, 我知道你与池音姑娘的事。”   应华眸色晦暗地扫他一眼,冷笑道:“那又如何?”   “我喜欢池音姑娘,希望前辈以后不要再暗中破坏。”卫正抬着一张清隽却肃正的脸,顶着周身越来越难以承受的威压直视着应华的眼睛,“池音姑娘她是一个人, 她有权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若是池音姑娘不喜欢我,我绝无半句怨言, 但若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而让池音姑娘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虽人修为不如前辈,但也绝不认输。”   卫正这段时间与小谷在一起,也听说了一些应华与池音以前的事, 他虽然还不知道眼前这位乃是九重天上的天帝, 但也知道了这是位连清怀道君那样的道门第一人都不放在眼中的大人物。再回想之前的事,他便也猜到自己先前突然感到身子不适, 又那么巧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师弟就被一阵妖风卷来从天而降的事,多半是出自这位应前辈的手笔。   毕竟清怀道君乃是道门领袖,德高望重,在此之前与池音姑娘又是素昧谋面, 根本没有做出那样的事的动机。   可惜卫正他并不知道,所谓的道门第一人的清怀道君,不过是应华的一个分神罢了。   “就凭你?”应华依旧冷漠,转身已经往着他方才所指的方向走去,似乎完全不将这小修士的话放在眼里。   “对,就凭我。”卫正跑几步跟上应华,捏紧了拳头,也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有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应华用鼻子哼了一声,缓步往前,走过一射之地后,突然停驻了脚步。   “阿音。”他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波澜,蹙着眉感应了一息,立刻转身化为一道轻烟,消失在了卫正的面前。   卫正呆住,转瞬就明白过来,这十有八丨九是出事了,连忙也转身往池音去的那个方向跑去。   等应华赶到池音所在的地方时,只看到池音闭目盘坐在一个两丈宽的石台上,那石台的表面刻满了非常奇怪的兽纹,而这些花纹所呈现出的黑红色,就好像是血液干涸在里面呈现出的颜色。   应华感到很奇怪,在他之前用意念探索这别院时,并没有发现这个石台,这石台就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一般。   他伸手探了探石台的边界,果然如他所猜测的一般,这石台的周边被布了结界。   无妄境中的时间与空间都与外面不同,生活在这里的亡魂不断在时间中轮回重复过去的事。这石台虽然确实是过去曾经存在过的东西,但却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候。   应华放出一道神力小心地探索着上面的气息,根据那石台上的图腾祭文,与纹路中的血液的气息来看,这里应该就是六皇子以后剥下覃灵衣皮,挖出她心脏的地方。   但这个东西原本却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就是说是池音她发现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应华隔着结界望着里面毫无反应,始终阖着双眼的池音,面色凝重。   这时卫正也找到了这里,他一看到池音便直接冲了上去,直到撞上石台周围的结界,才发现异常。   他在外面叫了好几声“池音姑娘”之后,看池音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焦急,立刻抽出了身上的佩剑,聚集所有修为挥剑,想要用强力打开结界。   应华看到他的举动,一挥宽袖将他挥出的剑气与他整个人一起打散到一边。   “应前辈,你!”卫正望着坐在石台上的池音,那石台散发出来的诡异的气氛让他十分不安,也不顾应华的阻拦,强站起身,便打算再试一次。   “你最好放下你的剑。”应华鸦羽似的睫毛压着眼眸,看不出他说话时的眼神,但这语气中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可池音姑娘她……”卫正想要反驳,却被应华突然扫过来的眼神中的锋芒镇住。   “在你眼中阿音是那么蠢的人吗?”应华一边谨慎小心地释放神力摸索这结界的关窍,一边用不屑的语气道,“若她真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她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办法告知我,现在她没有那么做,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危险她有能力自己完成,要么就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根本没有时间通知我。”   应华绕着石台慢慢的走着,心里明白以池音的性子,若是即便第一种情况,她也不会擅自行动,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是第二种情况了。   “这结界里面的时间和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并不相同,无妄境中的一切有其独特的运行规则,这个石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有其缘由。别说凭你的那点修为未必能打破这道结界,即便让你破了结界,若是结界中的一切消失了,你能保证阿音不会跟着结界中的时空一起消失吗?”   “会吗……”卫正惊住,他们进入无妄境之前,师父倒是和他们说过,绝不能死在无妄境中,否则魂魄会被无妄境所拘束,故而他们进入无妄境之前都在师门点了本命灯,身上也带了传送符。一旦遇到可能致命的危险,只要撕了传送符,便能瞬间传送到本命灯所在之处。   这次应华没有回答他,只是给了他一个散着冷气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在应华大概摸清这个结界的阵法之后,在石台前坐下,闭目慢慢地将自己神力注入到这个结界内部。   应华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依照无妄境的时空法则,将自己的神力渗透到面前的结界中,慢慢地改变这个结界的阵法,将池音万无一失的从里面带出来。   这种做法所消耗的神力是直接用力量打开结界的许多倍,但这却也是最为稳妥与安全的做法。   另一方面,池音突然被这结界困住之后,才发现她脚下原本的空地上慢慢升起了一个石台。   这结界的力量她很熟悉,与之前的石碑,丹药中的灵力是一样的。   但是脚下的这个刻着奇异图案的石台却散发出了一种叫人不适的感觉,在她几次尝试联系应华无果后,便开始尝试用自己的办法出去。   几番尝试之后,她就发现,这结界中的力量似乎是在引导她进入什么,所以她才坐下,凝神静气,神思试着跟着结界的引导去探索。   毕竟制造这无妄塔的前辈也是她们月鸟一族的人,谨慎之余她还是决定相信一下自己同族的前辈。   不一会儿,她就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虚幻的空间,她身边的景物都在快速变幻,待她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竟然被关在一个铁笼子中。   再看四周的环境,她的脑海中蓦然出现了通天阁三个字。   她有些惊悚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巨大铜镜中的人影,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现在变成了覃灵衣了?   但又好像不全是,她看着周遭的事物,那一切都好像隔了一重波澜不平的水镜一般,并不是完完全全真切的感受。   与其说她是变成了覃灵衣,不如说她是正在用覃灵衣的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神情慌张的跑了进来。   看清女子的面容后,池音立刻感到自己被一种非常邪戾的力量控制着站了起来,这叫她不得不想起覃灵衣从前对她说过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已经开口叫小锦快走,但她似乎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她控制不了覃灵衣的行动。   她就那样看着覃灵衣像一个怪物一般,最终发出如同咀嚼虫子一般的怪声,对着她最重要的朋友施放出最恶毒的咒术。   当她看着被咒术折磨地浑身血肉模糊的小锦,终于打开门抱住覃灵衣,求她清醒过来的时候。   她悲从中来,被这种无力改变其结局的哀伤压的透不过气。   “灵衣……你还记得这个吗?”小锦将一块刻着锦字的鹅卵石放到已然陷入呆滞与茫然的覃灵衣的手中,“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结拜时……便只好捡了小溪边……咳咳……边的石头作为信物。灵衣,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和朋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对我……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你醒醒吧……我求你,不要让他们控制你……”   “小……锦?”在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中,随着覃灵衣的意识慢慢苏醒,池音眼中的世界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当她看到躺在自己面前的小锦身下洇出的一大片鲜红时,她惊恐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又颤抖着身躯爬到小锦面前抱起了她渐渐变冷的身躯。   “小锦,小锦……”池音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和覃灵衣的声音融为一体,她的思绪被覃灵衣身上巨大的悲痛淹没,慢慢地迷失其中……   “阿音?”   就在她即将迷失的时候,她听到耳旁传来一个声音,她晃了晃神,再看眼前的小锦的脸,一瞬间变成了清怀的面容,而后又变回了小锦的样子。   “阿音!”   那声音又喊了一次,她骤然回神,知道自己差点被覃灵衣的心绪所迷。   看来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普通的幻境,一般的幻境对月鸟的作用很小,这眼前的一切则更像是在某刻时空正在发生的事。   如此还真是叫人后怕,若是真的迷失在其中,只怕自己就很难再苏醒过来了。   她连忙收回心神,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她注意到小锦交给覃灵衣的那块鹅卵石上隐隐浮现的文字,她也来不及多想,便用尽心力与自己耳边的清怀声音道:“这石头,是第二把钥匙!”   就在她的神思回到身体的刹那,她就感到一股强劲有力的力量温柔地包裹住了她,将她整个人从结界从抽离了出去,待她稍稍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被应华揽在了怀中。   “池音姑娘,你没事吧。”卫正关切地上前。   池音扶着头痛欲裂的额头,推开应华的怀抱的同时点了下头,道:“这次多亏了清怀,否则我真的有可能就出不来了。”   听到这话,应华神情微滞。 第34章 无妄塔 应华口干心虚   “其实……是应前辈他施法将你从结界中救了出来。”卫正面色虽有些迟疑, 但还是将实情与池音说了。他喜欢池音,所以才要堂堂正正地赢得她的好感,卫正心里是这般想的。   “原来是这样。”池音松开按着额角的手, 向着应华抱拳致谢, “多谢你,应华。”   应华缓着神色看她, 想说的话在喉中滚动几番, 又咽了下去,只道:“你没事就好。”   现在以自己的这个身份说再多已是无用,倒不如让她轻松一些,她心中记挂这清怀那个身份的好处,对他也有益处, 于是又说道:“也幸亏有清怀道友为你召回神智, 否则我也未必能救出你。”   应华说这话时神情自然坦荡,倒让卫正有些怀疑之前自己的揣测是否是真的了, 这位应前辈似乎也不是一昧擅专自以为是的人, 此刻他不急着揽功,还会替清怀道君说话,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卑鄙。   而池音多少也觉得他的转变有些大, 但想想变得更会体量他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便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道了一句谢。   稍微缓了一瞬, 池音又将方才发现第二把钥匙的事与二人说了,商定赶快去找清怀,一旦时机成熟就就赶紧拿到第二把钥匙。   但直到三人走出别院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竟然已经变了,不再是他们来时的绿叶青天, 而是一片深秋的萧瑟枯黄。   “这是怎么回事?”池音不由问道。   应华闭目探究了一番道:“自你打开那个结界之后,这无妄境中的时空便开始变得没有规律了,朝夏暮秋。当然这种改变也可能是从你拿到第一把钥匙开始的,这似乎是建造这塔的人的故意安排,只待时机成熟,便让人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钥匙救出九尘。”   “对了,还有一件事。”应华道,“方才我用神力探入那个结界时,发现了一个真相。”   “什么事?”池音问道。   “覃灵衣之所以会被三皇子与国师抓住,是因为六皇子用覃灵衣的消息,换了他自己的命。”应华道。   在九尘救了六皇子之后,覃灵衣便一直暗暗地陪着六皇子,直到被国师发现。六皇子明白三皇子与国师势大,自己无法与他们抗衡,便设计了覃灵衣,一方面假意要先送她出关,与她约定待他了结京中之事后便去与她相会,另一方面却又将覃灵衣的消息卖给了三皇子以求自保。   只可惜覃灵衣一直被蒙在鼓里。   “哎……”池音叹道,“总有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罢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将来就让这六皇子去十方虚狱好好悔过吧。”   这一瞬,应华脸色倏然凝重,他知道池音并不是喜欢含沙射影的人,但那句狼心狗肺却让他口干心虚。   三人出了院子,到了大街之上才发现这世道已然改了年号。   但布了结界的民居中的一切,却还是他们离去时的样子。   不过这时清怀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那块石头。   池音一见到她,心中便十分欣喜,疾步上前道:“你安然回来了。”   清怀柔着目光点头,转息之间便与应华交换了身份:“嗯。”   池音会心一笑,不再说话了,只有那点昭然若揭地暧昧在这房间中静静流淌。   卫正发觉到二人之间气氛不对,默默地咬了下唇,心恨自己无用,总不能在关键时刻帮到池音。   这时,清怀却突然对卫正与卫平二人道:“无妄境中的时空已经开始陷入混乱,你们二人修为不足,长留此间恐怕难以自保,本君已经用道门传音之术通知在无妄境中所有道门弟子即刻撤出无妄境,你们去城隍处消了名字后也立刻传回师门吧。”   卫正没有做声,只是看了看池音。倒是卫平答应的很爽快:“既然道君这样说了,我和师兄即日便回师门。”   看卫正还是不说话,卫平便用胳膊拐了他一下。   卫正这才答道:“谨听道君吩咐。”   他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留下只会给池音姑娘添麻烦,帮不上半点忙。   他本就是勤勉上进的人,但此刻却感觉自己还不够努力。   池音看他脸色微沉便也安慰道:“既然你们来无妄境是为了试炼,你也不用太在意,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夜鸦族的大阎神境开放的时候,我带你去凑个热闹,不,那个去好好试炼试炼。”   卫正知道池音这是误会了,以为他是为了试炼一无所获而不高兴,但他也没有指正,反倒趁机与池音许下了整个约定。   小谷见这形势,虽然也替此刻可能已经等在无妄塔外的小凤凰着急,但看着一旁的“应华”的脸冰冷灰暗,满脸不快的样子,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暗暗看热闹。   要不是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他现在必是要给自己来壶好茶慢慢看的。   目送走了卫正他们二人之后,屋中就剩下了他们四人。   小谷看了一眼清怀道君道:“这位道友,你不走吗?这事与你原本也没什么关系吧?”   虽然留个人气气应华这狗天帝也不错,但小谷心里还是更向着小凤凰一些,毕竟怎么说小凤凰他也算是半个望月谷的人。而且这回素玄大人叫他取的那件东西,只要应用得当便能保小音与小凤凰九十九年的姻缘恩爱。在小谷看来这对于他家小音也好,还是对小凤凰也好,都能算是件好事。   前阵子照顾言渊的伤情,小谷对他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但让小谷感动的是,即便是在被封了七情六欲的情况下,言渊依旧承认,他家小音对他而言是与旁人不同的,恰好小音又喜欢他,二人灵力又可相互成就,有了那件东西,能做就是九十九年的夫妻,小谷觉得也算是金玉良缘。   毕竟当年小音和温少宁也不过在一起了六十多年。   “此事事关阿音,若阿音不叫我走,我必然要帮到底。”清怀道。   小谷没想到这人会用这么直白的话回他,竟想不到要如何说回去了,便只能不停地给池音使眼色。   池音和小谷这么多年的朋友,哪里会看不懂他的眼神,便对清怀道:“清怀你这一路上也帮了我们不少忙了,对此我万分感激,将来有机会必会报答。但这后面的事也不知是凶死是吉,小谷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也不好叫你为了我以身涉险,所以……”   池音转过头瞧了小谷一眼,眼中满是“一定要让清怀走吗?”的眼神。   小谷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地想到了一些往事。说起来当初池音心里最初有好感的人倒不是那温少宁温书生,而是长剑门的修士傅宸。   他们二人解决了小宋灵的事之后,就在一次捉蝶妖的事件中遇到了傅宸。当时的池音满脑子都是当个捉妖师的念头,而傅宸也是奉了师门之命,下山捉妖历练的。他们三人便一直结伴而行,中途又合力解决了几件妖物害人的案子。   当时池音对傅宸的态度,就很像现在池音对这个清怀道君的态度。   不过那个傅宸一心想修剑,执意以无情证道,甚至在最后他们最后一次携手封印山妖后,还起了杀了池音证无情道的念头。   幸好当时池音未与他结契,感情也还在朦朦胧胧超出些好感的阶段,并未深陷其中,只是没预料到傅宸会突然对她动杀念,最后受了些伤。   不过那件事似乎并没有对池音她造成什么影响,她依旧还是原来那样想爱就爱,对自己的喜欢毫不掩饰。   “总不能因为遇到了一个不那么好的人,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好吧。”小谷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现在不是遇到少宁了吗?我觉得少宁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想起这些小谷的心情就很复杂,池音身上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点,但最让他觉得她好的也正是这点。她从不会因为旁人的过错迁怒眼前的人,这世间多的是受过伤害便再也不愿意放开心扉的人,但她的目光却总是往前看的。   这也是那么多人喜欢她,愿意与她做朋友的原因吧。不只是因为她愿意为了朋友的事尽心尽力,更因为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轻易就能忘掉过往的苦痛。   “随你们便吧。”小谷说道。虽说小谷的年龄比池音还小些,但他却一直将池音当成是自己的妹妹一般。他看着她一路走来,了解她身上的缺点不足,也明白她身上难能可贵的地方,比起旁的,他还是希望她过的更快乐一些。   同样了解池音的应华自然是不可能在这个节点让自己清怀的这个身份离开的,好不容易有了一些进展,即便他本人看着池音对自己的分神产生好感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但这却是他与池音重新开始的契机,他如何会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立刻借着清怀的身份对池音表态道:“无妨,只要能帮到你,我心甘情愿。若是前方真有危险,我便更不能走了,我怎能放心你一人面对这些危险?”   “是吗?”池音摸了下耳垂,抿着嘴笑了一下。   但小谷却觉得这道君有点嚣张,竟然敢当着那狗天帝的面说这些,可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应华发作,心里便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池音收起找到的两把钥匙之后,便与众人商议立刻出去看看。   既然这时空改变是建造无妄塔的前辈有意为之,那他们自然要出去一看究竟,于是四人便出了民居。   刚走出院子,他们就发现这天空中布满了猩红的云,铺天盖地的的戾气从别院的方向,直冲云霄。   “这是入魔的征兆。”池音喊道,“难不成覃灵衣她……”   几人赶忙飞向戾气散发的地方。 第35章 无妄塔 “应华!”池音大喊一声……   天空的颜色渐渐从猩红变为暗红, 然后乌泱泱地压下来,身边的小溪中的水开始变得浑浊,与井水一同散发出腥臭的气味。池音她们身边的人都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 仰着头, 目光涣散的看着天空,他们的精气变成黑白相混的气从他们的眼耳口鼻中向上飘出, 被天空中的墨云吸收。   不消片刻, 周遭便只剩下一片死寂。   即便知道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明白自己无法改变过去,但池音的心却还是被这一幕所震撼刺痛。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祭坛,却只看到一个被剥了皮挖了的血色人形,她的浑身都是血, 就那样站着, 和无妄境中的那些人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突然池音感到耳边响起了一些尖锐刺耳的声音,像是尖叫又像是指甲刮过木板的声音。   这种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也变得越来刺耳, 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没有办法她只好施法先挡住了这些撕心裂肺的嘶叫。   随着这种声音而来的,是天空中那个魔气腾腾的漩涡中想着覃灵衣挣扎着扑来的亡魂。   “那是万灵族的亡魂?”看到那些亡魂身上的万灵族族徽后, 就连应华也吃了一惊。   万灵族看淡生死, 死后便以自身灵力反哺大地,其魂魄之纯洁, 人族无出其右。但眼前的那些魂魄却是怨气冲天,若不是他们身上的徽记表明了他们的身份,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些冤魂,竟然是万灵族人的。   再看那些亡魂身上都有被开膛破腹的伤口,这让池音不得不想起之前听的那个故事。   楚王为向天地复仇, 生吞几千万灵族人的心肝……   “这些是被楚王害死的那些万灵族人?”池音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也太疯狂了。”   那些冤魂层层叠叠地嘶喊着向覃灵衣的身躯伸出散发着恶臭的血腥味的手,在接触到覃灵衣血肉模糊的身躯时,便都一股脑得化为一股巨大的怨气冲进覃灵衣的体内。   随着这股怨气慢慢地融入覃灵衣的身体中,她额上的祭司印也开始发生了变化,银青色的光芒中透着一股黑红色的暗芒。   “竟然是这样。”应华感叹,他原以为覃灵衣是在某一刻找到了对苍生的责任才觉醒了大祭司印,没想到她只是在万灵族的怨恨下,获得了接近大祭司的力量。   在那些怨气都融入覃灵衣的身体之后,她就像是木偶一般活动了一下头颈,身体的关节立刻发出诡异的咯咯的响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冉昭身边的女子,当今的怜妃娘娘。   此时这个蝎妖化身的女子,此刻已经被覃灵衣的魔气压制的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血肉模糊的覃灵衣一步一步地走近她。   她满目惊恐,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正常的声音,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桀桀怪声。   看她的样子,这一刻她应该是后悔了吧,想要借冉昭的手得到万灵族祭司的心肝增进修为,却不想造出了一个如此恐怖的怪物。   而此刻已然入魔的覃灵衣也是毫不留情,伸手直接捏碎了这蝎妖的头颅。   然后她又转过血肉模糊的面孔,用暴露在外的眼珠看了一眼已经被魔云吸走了精元变成了干尸的冉昭,一伸手便剥下了他的整张人皮,而后又嫌弃地丢到了一边。   就在冉昭的人皮落地的时候,那堆衣物上掉出一串佛珠手串。   这是九尘走之前留给覃灵衣的,上面有佛印加持,可安神静气,覃灵衣便转送给了冉昭。   覃灵衣看到这串手串之后,猩红的眼珠中竟有了一丝波动,她摇晃着关节,走到手串,弯腰将手串捡了起来,拿在手中怔怔地看着。   “那手串,是第三把钥匙。”池音发现手串上不知何时沾染了熟悉的灵力,连忙就对一边的应华与清怀说道。   “不急。”清怀道,先看看还会发生什么。   他不确定在这种时候抢走覃灵衣手中的佛珠手串会有什么后果。   “那是什么?”池音发现天边不知何时竟升起了一道金光,这金光慢慢凝结成一个巨型“卍”字挡在那魔云的漩涡之下。   “那是九尘吗?”池音问道。   “是。”清怀在四人周围又布下一重结界。   他看着天空中的“万”字佛印,心中也略感叹,即便有这般佛法修为,以一己之力承受这滔天的魔气和怨气,这一身佛骨也算是毁了。   难怪覃灵衣会对他提出那样的要求。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他们将九尘从无妄塔底救出来,他也不会再是金莲护体的圣僧了,即便转世有了这一身邪戾,他也只能做一个妖僧。   当佛光完全遮挡住天空的魔气之后,穿着一身白色袈裟的僧人从天边脚踏金莲而来。   他轻盈地落到覃灵衣的身旁,满目哀怜地望着她,将她的一团血肉揽入怀中,带着歉意与自责:“对不起,我来晚了。”   可此时的覃灵衣却只是一愣,反射一般伸手抓向他的心脏,但又在指甲完全没入僧人胸膛后停下了动作。   她用可怖的血淋淋的面容看着他,但他却只是将她的皮拾起,用自己的本命佛莲温柔地包裹着她。   慢慢的覃灵衣的面目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而她身上的怨气和魔性都被莲花所吸收。   在覃灵衣完全清醒过来看清楚九尘的那一刹,她看到被魔怨之气折磨的九尘朝他笑了一笑道:“不疼了吧。”   她一怔:“你……”   九尘看着她瞬间被震惊悔恨淹没的脸,也只是笑着安慰她道:“会没事的。”   “……”覃灵衣张张口又闭上嘴,最后却问道,“你为什么没剃度?”   “小僧的心不静。”九尘腆然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一如当初覃灵衣骂他死秃驴时,他为自己辩解的样子。   “你这是何必?”眼泪终是从覃灵衣的眼角滑落下来。   九尘却道:“小僧早就该回来了。放不下便是放不下,若不是小僧执意想要自己断了此念闭关修行,或许就不会晚了这一步。小僧此举并非为你一人,也是为了这片国土上的生灵。”   “可你这样……”   “后面的事,我师弟会处理,你听我一言,放过自己。”说话间空中的“万”字佛印开始转动起来,那漫天的血腥气与劈天盖地的乌云都被这佛印尽数吸收。   不知过了多久,这天边又照下了一束阳光,那金色的阳光打在九尘的脸上。   他平静地闭上了双眼,身边开始升起一道道禁锢他自己的结界……   “九尘……”覃灵衣蓦然跪倒在地,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天边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真海,另一个是个穿着一身青衣的女子,她额间的红丝,让池音知道,她就是覃灵衣口中的那个铸塔的月鸟族前辈。   “虽然没有见过,但我觉得她很熟悉。”池音望着那张脸说道。   “覃檀越,这是我师兄让我事后交给你的。”站在覃灵衣身边的真海看了一眼结界中的九尘,拿出了一只木质的簪子交给覃灵衣。   覃灵衣认出这是她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九尘交手时丢失的发簪。   他竟然一直留着这个?   覃灵衣心中隐痛不止。   池音却看着那支发簪道:“那应该就是第四把钥匙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清怀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周围的时空又开始扭曲了起来,当机立断施法换去了覃灵衣手中的两件东西。   覃灵衣也是一愣,看着手中躺着的两样东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拿到所有钥匙之后,清怀就用结界造出了单独的空间,四人便在结界中等到外面世界的时空重新稳定下来才出去。   这时他们竟然发现四人已然站在了一扇三人多高的黑铁门前。   池音拿出自己身上的两件钥匙,清怀也拿出他刚刚得到的那两样钥匙。   这些物件便自动吸附到了铁门之上。   就在铁门即将打开的时候,应华又与清怀换回了身份,他看了一眼池音,又看了一眼清怀,什么也没说,门一打开就往里走了进去。   “阿音,你跟紧我。”作为应华分神的清怀道君拉住了池音的手道。   池音点点头,浅浅一笑:“好。”   小谷看到二人亲昵的样子,无奈地翻个白眼,也往里走,先去找素玄大人叫他找的那件东西。   内中是个很大的空间,除了正中的小高台,别的基本没有什么东西。   小谷很快就在一边墙上的一个格子中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但他却不敢轻易取下来。   池音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对红色的手镯,看着像是木质的,上面的灵力与月灵果木有些像,但又不是完全相同,那是一种比月灵果的灵力更精纯更强大的力量。   “直接取下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小谷谨慎地问道。   池音摇摇头,看向清怀:“清怀你觉得呢?”   “取吧。”清怀道,他看了一眼已经走到了正中高台上的应华,把那对木镯拿给小谷子后,立刻带着二人退到了门口,并升起了一重结界。   “清怀,你这是做什么?”   池音的话还没问完,就见这塔突然分为两半,一道刺眼的光从空中照射到那小高台之上。   “轰……”随着一声巨响,无数的雷柱直接劈像了那高台。   “应华!”池音大喊一声,声音却立刻被成片的雷鸣盖过。 第36章 无妄塔 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千万条雷柱同时落下, 那小小的高台的四周,立刻被夷为平地。   当第一重雷劫散开之后,池音看到原本的高台处, 有一瑞光四射的阵法挡在应华与一闭目盘坐的僧生之上。   “清怀, 我觉得这雷不对劲,我们得去帮他们。”池音看着上空忽明忽暗、轰隆作响的雷云, 感到事情不妙, 那雷云丝毫没有散开的痕迹,反而像是聚集了比之前的那重天雷更强的力量。   “你们帮不了他。”覃灵衣和真海终于从无妄境中出来,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覃灵衣道:“这是九重诛灵劫,除了应华,我们中间没有人有这个能力抗住这样的雷劫。”   “你说什么?”池音面色一凝, 九重诛灵劫, 乃是天道为诛杀上古堕神所设的雷劫,此雷劫共有九重, 一重比一重强, 据说这雷劫曾诛杀过堕入魔道的创世神子。   这世间生来便有人神魔妖等族,唯有仙神,凡入魔邪之道者, 天道必诛之。   九尘原为圣僧转世, 天生佛骨,却为覃灵衣甘愿担下全部罪孽, 由圣入邪,天道惩之,也是必然。   “这就是应华答应你的条件?”池音转目直直看着覃灵衣,想起当时应华与覃灵衣交换回自己的神魂时,与覃灵衣所做的交易, “就为了换回我的一片神魂?”   “那是交易的内容之一。”覃灵衣说着,用双指指向她自己的额间,她的额间立刻显现出了银青色的祭司印,她慢慢地从那祭司印中抽出一条细如蚕丝的,散着青光的细丝,“这是另外一样。”   就在覃灵衣说话的间隙,池音发现自己竟被术法定住,她挣扎了两下,瞪着覃灵衣道:“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按照约定,把该给的东西给你。”覃灵衣伸出双指将那条细丝送到池音的额间,那细丝就像活了一般,钻入了池音的眉心之中。霎时间她感到一种充满生机却又清宁明净的力量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什么?”池音可以感觉到这股力量是无害的,但这却让她心里生出了更多无法承受的愧疚,她不愿意欠应华的。   “一线生机。”覃灵衣道,“其实你完全不必感到愧疚,他只是把从前你为他所做的事,偿还给你罢了。”   “那不一样。”池音道,“那时我和他是夫妻,我做那些事,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感情,根本没有想过要他偿还我什么。而现在,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他为我做这些,我承受不起,更不可能回馈他任何情感,这就成了我欠了他的了,我不喜欢亏欠别人。”   “你的什么一线生机你拿回去。”池音看着覃灵衣说道,“至于这雷劫,覃灵衣你先放开我。”   “这恐怕不行。”覃灵衣长叹一声,“一来,我给你的那一段力量已经融入了你的体内,我没这个本事再拿回来。二来,这是我与应华的约定,他既然已经遵守了约定,我自然也不能违背约定。”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震天巨响,第二重天雷已经砸了下来,一时间天地都被这巨雷的光芒照的茫茫一片。   池音焦急地望向应华的位置,看到那重瑞光依旧完好之后,才忍不住对覃灵衣吼道:“覃灵衣!这不是你和应华,或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你不要忘了,他是天帝!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是只有我一人要背负愧疚,这三界苍生也会迎来灾祸!”   “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来无妄塔之前,他封印的那两件魔器,都靠他的分神镇守着。这世上这样的封印也不知有多少处,你明知道这九重雷劫足以诛灭创世神子,你想过没有,若是应华真折在这儿了,这世间苍生又将面对什么样的浩劫?”池音激动地说道,“九尘当初一力背负下所有,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救你一人吗?他心中难道就没有苍生没有世人吗?你现在为了救他,将苍生置于险镜,等他清醒之后,他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求求你,先放开我。”池音的眼中已经急得留下了眼泪。   “覃檀越,小檀越她说得有理,师兄他慈悲之心,必然不愿见苍生苦。”一旁的真海也劝道。   “可你能做什么?”覃灵衣盯着池音,“我尚且挡不住这九重雷劫的第六重,凭你的修为又能做什么?难道让我看着你帮不上半点帮,白白的去送死?”   “你信我,我有办法。”池音目光坚定。   “小音,你不会是想……”小谷看了一眼周围的几人,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走到池音身边道,“你要考虑清楚,可别一时冲动啊,那么做,万一将来你出什么事可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小谷,你有没有想过阿渊。”池音道,“若是那两件魔器突破了封印,三件魔器都落入魔族之手,你想想阿渊他会如何?我知道我刚才确实有些激动,但我真的不是只为了我自己。我身边的人都在坚守着自己的责任,阿渊为了封印魔源内丹,明明天赋异禀,却因消耗太大而无法提升境界。素玄大人为了守护三界,亲手封印了他的妻子丹彤,但却至今也没有拔除他自己的情丝羽。就连连越、闻灵也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对抗魔族,而我呢?从来没有人要求我为这世道做什么,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心安理得的让应华因为我而冒险。我们月鸟一族当年可以为了三界祭献一族的性命,我今日要是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一切,我就真的不配做一只月鸟了。”   “我知道了。”小谷吸了一口气,对覃灵衣道,“放开她吧,她真的有办法。”   覃灵衣沉默地看了池音一眼,挥手解除了她身上的禁锢。   “清怀,让我出去。”池音转头看向清怀。   清怀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他是应华的分神,知道此刻应华并不愿意让池音冒险。   池音吸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与此同时,第三道天雷已经劈了下来,那轰隆之声即便隔着结界也似乎要震聋池音的耳朵。   但这道雷声在池音心里炸开的同时,却也将池音的神智炸得清醒了几分,她平静地看着清怀道:“清怀,你知道,如果今天你不让我去帮他,那我只能等这一切过去之后,把这条命赔给他。我没有办法带着这样的亏欠没心没肺地活着。”   清怀垂下眼眸,他知道她这话绝不是随口的威胁。她本来就是个很犟的人,说出口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他沉吟着拉住她的手道:“你要去可以,让我陪着你。”   “清怀,你……”池音心头微暖,但也不得不出言提醒道,“我知道你修为很高,而且听卫正说你在道门的地位也很重要,但你也知道……”   “我想陪着你。”清怀道,“我从出生以来一直都在为他人而活,这一次我想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这世间不止我一个道君,没有了我也会有其他人。但对于我而言,这世上却只有一个你。”   “清怀……”听到身后的第四重雷鸣,池音咬了咬牙,也握紧了清怀的手道,“好。”   然后,她又对覃灵衣道:“麻烦你帮我照顾好小谷。”   “你放心。”覃灵衣道。   小谷也对池音说道:“小音,你要小心一些。”而后又望向清怀道君,诚心诚意地说道:“对不住,以前我心里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实在是我小人之心,我们家小音就交给你了。”   二人点头,在第五道天雷过去之后,就立刻出了结界,飞到了应华的身边。   “阿音,你……”应华望着天空中蓄势待发的第六重天雷,面上已有疲倦的神色。   “应华,你听我说,我也不确定我的办法可以挡住几重雷劫,尤其是第九重。若是我真的挡不住了,你一定要立刻离开,你听明白了吗?”池音坐到依旧闭着眼睛的九尘的身边,双手结印,闭目念咒。   只见他们身边开始生出一条条的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的枝丫,这些枝丫以十分之快的速度身上在他们头顶覆盖上一重又一重的枝叶。   而当外面的光亮被完全挡住之后,这些枝叶中散发出的柔和的光就笼罩在几人的身上,让人觉得恍若置身仙境。   覃灵衣看着那一重又一重的水晶一般剔透晶莹,几乎要生长到巨塔之外的枝叶,微微侧身问小谷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月灵果的木心?”   小谷点头:“听素玄大人说,小音出生时月灵果木重获新生。小音她与月灵果树之间有一种神奇的感应,这世间只有她能召唤月灵果木之心。都说这木心无惧水火雷电,小音她应极数而生,每每至极数之年,比如九十九岁、九百九十九岁都会遇雷劫,这木心之力一直庇护着她。只是不知道这木心能不能挡住这样的雷劫,要是这木心毁了,也不知道小音她会怎么样。”   小谷担忧地看着第六重天雷砸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不敢睁眼,好不容易确定了第六重天雷被挡下了,他便又开始担忧下一重天雷了。   而池音这边,挡下第六重天雷之后,她已然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开始乱了。她与这木心息息相关,即便有月灵果木的力量保护,她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她暗自调息,看了应华一眼,再次提醒道:“应华,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三界苍生。”   只要和九尘在一起,这雷劫就不可能躲得过,想要避开就只能让应华离开这个位置。   应华垂眸望她一眼,也感觉出了她的气息不稳。月灵果木心确实很厉害,但能发挥多少力量也和使用者的修为有关,眼前的雷劫对于池音的修为而言还是太勉强了。   但他也知道,若是他不走,池音必然会豁出命去救他,即便他保下她的命,她也会如她所言,以命抵命。   应华思忖少顷,默默看向清怀,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第37章 无妄塔(完) 素玄:把池音和言渊的婚……   应华再一次与清怀交换了身份, 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应华”这个身份离开安池音的心,然后用清怀这个身份与池音一同承担。   很快第七重天雷就落了下来, 虽然还是没有冲破月灵木心的保护, 但他们的头顶开始稀稀落落地掉下一些粉碎的月灵果枝叶的碎片,而池音的面色也变得很是苍白。   “应华, 你走吧。”池音微微蹙着眉, 一旁的月灵果枝就让出了一条通道,“趁着第八重天雷还没有下来,你赶紧离开。”   “阿音……你要小心。”“应华”望着她道。   池音有些费力地点了下头道:“快走吧。”   “应华”便转身从枝叶间的小道走出了天雷的攻击范围。   应华一走出去,那些枝叶便又恢复了原来密密重重包围相叠的样子。   “应华”飞到了覃灵衣几人的身边。   小谷立刻对他翻了个白眼,心里虽看不过他这种抛下池音单独面对天雷的行为, 但心里到底是明白的, 这是池音自己的选择,故而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焦急的望着那一大丛月灵果木枝, 看到顶上的枝叶已有不少已经被天雷击碎,心里便更紧张了。   而覃灵衣见“应华”真就留下池音自己出来了,心中原是十分不屑的, 正要开口嘲讽, 却突然感觉到了这个“应华”身上的气息有点不对。   “你……”覃灵衣疑窦地看着“应华”,只见“应华”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心里就大概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觉得好笑至于,又觉得这堂堂天帝也实在既卑微又活该。   明明那么在乎那只小月鸟,却偏偏自己亲手将一切推到无可挽回的境地。上一轮浩劫,因月鸟族以全族人的性命为代价, 破坏了魔尊的灭世计划,魔尊被诛杀前曾立下诅咒,这世间月鸟必有一日会全灭于他手。   一片神魂自然是无法打动天帝帮她为九尘挡下这样的雷劫。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是当初应华认出她的万灵族祭司的身份后,提出的条件。   这是万灵族祭司才有的能力,以往万灵族大祭司就是靠这样的能力,在一次又一次的浩劫中为天下生灵留下一线生机。   若是当初应华没有答应她,她原本是打算用这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能力,让九尘在九重雷劫后重生的。不过这种重生,就像是这世间万物的轮回苏醒,重生之后的人不会再记得原来发生的一切,完完全全就变成了一个新生的生命。   她也有私心,她不想让九尘忘记一切,希望九尘能明白她这些年的悔意和情感。   所以让应华替九尘挡下雷劫便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心中也暗暗地在为池音担心,这小月鸟真是比她想象得还要倔强纯直。   又是“轰隆”一声,雷电的光芒几乎淹没了整片大地,就连保护着覃灵衣她们的结界也几乎要被这第八重天雷的余波震碎。   而这第九重天雷威力,却比前八重天雷的力量叠加起来更为强大。   池音的面色惨白,发丝湿濡的贴在脸上,而笼罩着她与清怀头顶的那些枝叶,也被这道天雷劈的稀散,已然可以看到外面空中风起电涌雷云。   这时,清怀拉起了池音,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拥着。   “清怀?”池音的脸无力地贴在他的胸膛上,略略调整了气息之后才虚弱地说道,“还有最后一重,我怕是顶不住了,你还是先走吧。”   “阿音,没事的。”清怀一手揽着她虚软的腰肢,一手托着她的后颈,温柔地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把一切都交给我,将你的月灵木心都撤了吧。”   “可……”池音用手推着他的宽厚的胸膛,抬头望着情怀的眼睛,“那是第九重天雷。”   与第九重天雷相比,前八重天雷不过是挠痒痒一般的儿戏。   “阿音,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清怀突然表白道,“你的月灵果的木心已有损伤,若是彻底毁了,你也会出事的,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但是……”   “阿音,信我。”清怀的声音非常的温柔却又异常的坚定,“若是我们能安然回去,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池音凝视着他的目光,最后点了一下头,道:“好。”   她施咒收回了月灵果木心,就在这些枝叶散去的同时,他们的身边开始升起一个散发着金光的保护罩,随着这个光罩慢慢扩大,竟可以看到数条金龙若隐若现地盘旋在这保护罩上。   “阿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很快就会过去了。”清怀施法在池音的身周笼上一重淡淡的神力,池音立刻感到身上轻松了很多。这种力量安抚了池音身上的不安和紧张,一种平实安全的感觉充溢着全身。   她就那样静静地靠在清怀的怀里,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没有关系,她能感到的只有平静和安宁。   一阵铺天盖地的白芒从天而降,她在静谧之中看着这道吞噬天地的光芒散去,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些湿热,顺着那一滴滴落到手背的鲜红抬头,就看到了从清怀嘴角流出的鲜血。   “清怀!”她心头一紧,眼泪立刻如珠一般落下。   清怀青白着面孔抬头擦去自己嘴角的鲜血,虚虚地对她笑了笑,又伸出另一只手轻柔地拂去她的眼泪道:“别担心,我没事的。”   只是池音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即便他在尽力克制,但他的手依旧在轻微的发颤。   “这么可能会没事。”池音吸着鼻子,抬手摸过他的面庞,红着眼扶住他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难受?”   这时,“应华”和覃灵衣他们几人也飞了过来,“应华”将九颗舍利子注入九尘的身体之中。   覃灵衣看了清怀一眼,笑道:“真不愧是你。”   池音却没有心思再去管覃灵衣说什么,从玉简中拿出素玄大人的疗伤药给清怀服下之后,又把那墨玉的小葫芦丢给了覃灵衣:“这是里面是十方虚狱,我在六皇子身上做了标记,无妄塔倒了之后,六皇子的魂魄会被收到这里面,要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吧。”   “小谷,我们走吧。”池音扶起清怀,“清怀,我们先出无妄塔,再想法子为你疗伤。”   小谷看看清怀,经过方才的事,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敬佩,立刻点头道:“还是先回望月谷吧,让素玄大人看看,这九重雷劫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小音,你觉得怎么样?”   “我还行。”池音道,“大部分的天雷的力量都被木心挡下了,我只是有些灵力不济罢了。”   “那我们就此别过。”池音看着覃灵衣说道。   而后,她又看了一眼“应华”,让小谷先扶着清怀,自己上前对“应华”抱拳拱手道,“应华,你帮我的一切,我很感激,你多保重吧。”   说罢,池音便带着小谷和清怀离去了。   覃灵衣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站在“应华”身边,笑道:“呵,没想到啊,堂堂天帝还有这么一手。”   “应华”没有理她,也顾自离开。   覃灵衣和真海却还要在塔底等着九尘吸收九颗舍利子后醒来。   刚出无妄塔,池音等人就遇到了等在塔外的言渊和连越。   连越看到池音扶着一个陌生男子,便上前一步拉开池音,叫小谷扶着人,低声在池音耳边问道:“小九,这谁啊这?”   “这是清怀。”池音道,“他受伤了,我们得马上回望月谷,让素玄大人替他看看伤势。”   “阿音。”言渊走到池音面前,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阿渊,我……”池音正要与言渊说话之时,清怀却突然捂着胸口哗地吐出一口鲜血。   池音立刻回身过去扶住他,问道:“清怀,你没事吧。”   他扶着胸口,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但脸上却写着“我伤的非常严重”这几个大字,然后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言渊一眼。   池音立刻急出了眼泪,扶着他对言渊道:“阿渊,别的事都等回了望月谷再说罢。”   说着池音便架起了云,先带着清怀会回望月谷了。   言渊拧眉看着二人离去,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连越则拉着小谷问道:“这是这么回事啊?刚刚那个男的是谁?”   “哎……”小谷为难地看着连越道,“说来话长,边走边说吧。”   于是二人也架起云头,飞往望月谷,一路上小谷就把清怀道君为池音挡下最后一重雷劫的事和连越说了。   连越听后大为震惊:“这小九是疯了吗?九重诛灵劫她也敢去挡,幸好有人给他挡了最后一重,即便有上古木心的力量的保护,那也不是她挡得住的,这天底下除了以前的曦神,和那狗天帝,还真没人扛得住这个雷劫。听说那第九重雷劫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力,说起来那个道君是什么人?竟有这等能耐,能抗住这个。”   “听在无妄境认识的小修士说,他是当今道门的第一人。”小谷道。   “现在人族的修士还真是了不得啊。”连越感叹道,“不过这么一来,这事可要如何是好啊?素玄大人和凤族的长老们都差不多要定下小九和阿渊的婚事了,就等小九回去后点个头,现在这样,小九也不好辜负了这个什么道君吧。”   “哎,可不是。”小谷拿出从无妄塔底取回的那对木手镯,“本来素玄大人说,只要戴上这对手镯,便能成就小音和小凤凰九十九年的姻缘。可现在,让小音戴上这手镯,指不定是对谁专情九十九年呢。”   这手镯并不能改变人的心意,只能让人在九十九年中不变心。而对于言渊而言,这镯子则能让他在那九十九年之中感觉到自己原本的感情。   本来所有人都希望这对手镯能圆了池音和言渊的一段姻缘,却不想半路杀出个清怀道君。   “算了,这到底事关小九自己的幸福,我们还是先回到望月谷再说吧。”连越道。   回到望月谷后,池音便带着清怀去找了素玄大人。   应华担心素玄看出自己的身份,便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了起来,但这样势必也收起自己身上的护体真气,这无疑会让他的伤势变得更为严重。   在治疗的过程了,他不止又吐了两回血,还一度陷入昏迷。   不过这也叫池音心里更加的感动和愧疚,即便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但她还是坚持一直照看着他。   好在应华根基深厚,素玄大人的医术也非常精湛,清怀道君的身体还是漫漫地恢复了过来。只是每次在言渊前来找池音的时候,他都会故意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吸引池音的注意力,让池音一直都无暇单独与言渊说话。   但这天言渊却是和素玄大人一起来的。   在给清怀诊脉之后,素玄也不绕弯子,直接当着清怀与言渊的面,将凤凰族与他的想法和池音说了:“小九,你和小渊的情况大家都明白。先前听小谷说你也挺喜欢小渊的,而我们月鸟族,自先祖起便与凤凰族多有联姻,我们两族灵力也非常相契。你也看到了,连越和言沁成婚后,修为增长迅速。况且你的灵力与小渊的灵力甚是相配,又逢这五千年劫难之际,你若是不反对,不妨就将这婚事定了。”   清怀没有想到这个素玄说话如此直接,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池音细白的手,开口道:“素玄大人有所不知,阿音她……”   “清怀,你安心养病,我会处理这件事的。”池音出声制止清怀,将手从清怀的手掌中抽出来,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起身对言渊道,“阿渊,我们单独谈谈吧。”   清怀一怔,心中立即思绪万千,但为了不破坏自己在池音心中形象,却又不得不故作大方地点头道:“好。” 第38章 玄清宗 跪迎的排场有点大   池音起身, 与言渊一道走了出去。   素玄看着二人离开,垂眸思忖了片刻,对清怀道:“道君对我们小九的心意, 鄙人也不是不明白, 但道君或不明白我们小九的情况,她即便眼前与道君心意相通, 变心也不过只是早晚之事。”   清怀沉声道了一句:“本君知道。”   只是他不信罢了。   他知道没了赤尾羽的后果, 但这世间凡事都有例外,而他相信自己就是她的例外。毕竟他们曾有过那么深刻的感情,他有信心让她再那般爱上自己一回。   素玄看他这般说,便也不劝了,只道:“那一切就交给小九自己决定吧。”   说完, 素玄起身离去, 去向望月谷后面的山洞,里面封印着的正是他的妻子丹彤的影子。   他坐在山洞里的石凳上, 静静望着寒冰中的妻子的模糊的面庞, 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阿彤,小九……这世间之事。当真是造化弄人。”   他是月鸟族这一代第一只出世的月鸟,也是唯一一只有着前世记忆的月鸟。   他出生时便带着情丝羽, 而他的妻子丹彤则是上一代供养月灵果木的月鸟一脉的家主, 也是建造无妄塔的主人。   现在被封印在这山洞中的丹彤,不过是丹彤留下的一个影子。   丹彤性格非常特立独行, 当年就因为修炼禁术而被幽禁过一段时间,在她的心中术法无分正邪,可以为她所用便行。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想法,她留下来的这个影子才会变得那样极端,为了试验自己的新法术, 杀了不少生灵。   素玄亲自封印了丹彤的影子,原以为这一生便就如此了,直到池音出生时,他才发现池音继承的灵魄正是他的妻子丹彤的。   当然这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意义,继承了部分妻子的灵魄,并不代表池音与他的妻子是同一个人。只是有时候他还是会以一种像是看待妻子留下的孩子一般的心态去看待池音,每当这样想的时候,他心中总会升起一丝担忧。   他们月鸟族从不干涉个人婚姻感情,但看着池音现在的样子,他却还是忍不住想替她安排。   无疑在所有的人选中,凤族少主言渊是最佳的人选,可现在小九她却又对这人间的道君产生了感情,这怎么能叫他不感叹一声世事弄人呢。   ——   池音与言渊走到了素玄府上的药园中,池音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坐下,看着原处的天空,对身边的言渊道:“阿渊,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言渊站到她面前,蹲下身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澄澈而平静,“因为你不想嫁给我吗?”   池音沉默了,院子中的微风悠悠地吹着,她抬手拂了一下耳旁的发丝,叹了一口气,对言渊道:“嗯,我在无妄塔中答应了清怀,给他一个机会,我不能背弃承诺。”   “承诺?”言渊的眉眼依旧微微弯着,垂下纤长的睫羽,望着池音放在膝盖上的手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池音抿了一下唇,说道:“有一点心动。”   “那对我呢?”言渊伸手握住了池音纤长的手指,抬眸望着她,“那阿音喜欢过我吗?”   “这……”池音本想寻个话圆过去,但看着言渊清澈的眼神,认真地点了下头,“嗯。”   或者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或许对言渊比喜欢还要再多一些,因为她心里时常会庆幸,言渊他没有七情六欲,这样自己变心了,他也不会感到难过。   “那就好。”言渊道,“告诉阿音一个秘密,我也喜欢过阿音,在我的七情六欲还没被封印之前。”   “什么?”池音疑惑,“难道我们以前就见过。”   言渊笑着将那段往事说给她听,说完之后,又笑着对池音道:“阿音当初问我为什么是你,我的答案就是因为有这一段记忆。阿音是我第一个动心过的女子,也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所以你对于我而言,是特别的。”   “阿音,你说若是那个时候,我现身与你相识,你说后来的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言渊问道。   池音愣住,认真的想了想,嘴角微微扬起道:“或许我们会变成最般配的一对。”   “我也是这般想的。”言渊笑着放开了池音的双手,留了一丝小小的红色的火种在她的掌心,“但现在,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池音看着手中的凤凰真火慢慢融入自己的手掌,心尖微微颤动,她明白如果自己还是那个能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的池音,她是会选择言渊的,可她不是。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言渊揉了揉她的额头,“其实阿姐和素玄大人提出让你与我联姻的建议时,我心中便想过一件事,那就是让你嫁给我这么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你究竟能不能感到幸福。那些年来,我见过我母妃看着我父王的幽怨的眼神,我知道她心里是难受的,但没有办法,那是我们凤凰王室必须承担的责任,可我不想在你脸上也看到那样幽怨的神情。”   “其实我有时候会庆幸,你没有那么专一。”言渊笑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自私地说服自己,即便我们现在在一起了,你也很快就能从这段注定不够圆满的感情中走出去。”   “阿渊。”池音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眼眶中已然有些湿润,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的内心是动摇的。   “阿音。”就在这时,按捺不住的清怀终于是现身走进了二人。   从池音和言渊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起,清怀便一直用神识跟着二人。一开始当他看到池音默认她现在不愿意嫁给这凤族少主,还说对自己有一点心动的时候,心里虽然有些酸,但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窃喜的。   可没想到,马上这凤族少主就上手握住了池音的手,还直接告白了起来。   看到池音承认喜欢过言渊,还说如果他们一早就相识,他们必会是最般配的一对。清怀心里真真是醋海翻天,这话可不只是池音她认可了言渊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若是这话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若是池音她先遇上了这凤族少主,她便不会爱上还是凡人的自己的温少宁?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最叫他揪心的还是池音面上动摇的表情,他若是再不出面,只怕池音真要后悔与他的约定,嫁给这凤族少主了。   “清怀,你怎么出来了?”池音先是关心了清怀一句,但立刻反应过来他是为何出来的,虽不忍责备,但面色也还是变了变,“你不放心我。”   自从从无妄塔中出来之后,覃灵衣施加在池音身上的读心之术便失效了,但他看着池音的面色也还是看懂了她的想法。   这种时候他也不藏着掩着,将池音拉到自己的身边,将自己的不安都袒露在池音的面前:“阿音,我真的……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更承受不起失去你的后果。”   他这样说,倒叫池音生出了一些愧疚。在池音的眼中,眼前的清怀原本并不需要承受那么多。救九尘的事,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所做的所承受的都是为了自己。自己怎么还能再责备他呢?   “清怀,你放心,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她安慰道。   然后从袖中取出小谷给她的手镯,交给言渊,说道:“阿渊,这个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用的上。”   “嗯。”言渊没有推辞,收起手镯,看了一眼池音身边的清怀,对池音道,“也希望你能留下一段还不错的回忆。”   清怀很快就品出这话中的意思,留下一段还不错回忆?这话的意思是认定了他与池音的这段感情迟早是要变成回忆的。   这明明白白是在咒他和池音分手。   清怀拉起池音的手,为了不在池音面前失态,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快。若是说这话的人是别人,他或许早就给这人一个教训了,但偏偏说话的这人身体里封印着魔源内丹。作为天帝不但不能对他下手,若是他再遇到危难,他还不得不出手相救。   可他又怎么能忍下这样的气,于是故意白了面孔,熬出一额头的冷汗,低低叫了一声“阿音”,那语调,要多虚弱便有多虚弱。   如此池音也就顾不上言渊了,赶忙扶着他回屋,还一直关切地问他觉着哪里不舒服。   在离开药园的时候,清怀不由地颇为得意地瞥了言渊一眼,见他面色微沉,心中才舒畅了许多。   将养了一段时日后,清怀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池音与言渊的事也已经与素玄大人等说清楚了,正好清怀接到了玄清宗的传信,便趁机提出让池音与他一同回玄清宗,免得池音与言渊二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刚好池音也觉得在望月谷中待得有些腻了,又听说玄清宗乃是天下第一道门,心生好奇,便就同意了清怀的建议。   这日,二人架着云头往玄清宗的方向去,还没有飞到玄清宗的山门,便看到自山脚到山门上空方圆几里的天空中,乌泱泱地候着一大群人,他们身穿道门法衣,御剑候在那里,一看到清怀与池音,便都跪下异口同声地相迎:“弟子拜迎道君归门。” 第39章 清怀求亲 但人穿上衣服就跑了……   池音瞧着放眼望去的这一片乌泱泱跪着的人, 戏谑地对清怀笑道:“你是不是不常出门啊?”   只是回个宗门罢了,这阵仗着实有些夸张。   清怀轻轻的嗯了一声,对这些人视若无睹, 拉起池音的手, 就径自飞向了山顶的宗门的最高峰。   “你不让他们先起来吗?”池音的手腕被清怀拉着,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垂首恭迎的弟子们, “这么御着剑跪着也挺累人的吧。”   清怀停下脚步, 没有看身后的人,只是望了池音一眼,最后留下一句“都起来。”,便又带着池音去了他所居住的云韶峰。   云韶殿高大巍峨,内中也是雕栏玉砌, 但布置的却是清雅非常, 看着就十分清冷,没什么烟火气。   池音在四处转了转, 见殿内殿外除了他们二人, 一个旁人也没有,只有正殿门口的一只仙鹤是个活物。   她笑道:“看方才你回山的排场,我还以为你住的地方, 必是簇拥着一堆服侍的仙子仙童呢。”   “我不需要那些。”清怀牵着池音的手, 在正殿上首的长椅上坐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膝盖道, “这里有你便足够了。”   “那我以后可以去别的峰逛逛吗?”池音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一缕清怀半披散的长发捏在手中,绕着细白的手指玩,“你知道,我还是喜欢热闹一些。”   “自然, 这玄清宗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清怀轻柔地拨开池音额头的碎发,俯下身在她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你若是喜欢,也可以挑两个合意的弟子陪着你。”   “弟子啊。”池音道,“嗯……算了,我怕我教不好人家,反而耽误了人家修炼。”   “总之一切都随你喜欢。”清怀宠溺地说道,“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让鹤童去传话。”   “鹤童?”   池音转了过身,就见正殿门前的那只仙鹤,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白衣小童走了进来,对着二人拱手行礼道:“见过道君与夫人。”   “夫人?”池音笑了一下道,“小仙童误会了,还是叫我池音吧。”   “是,池音夫人。”那小鹤童恭敬地答话。   清怀也没有纠正,反而顺着那小鹤童的话吩咐道:“以后夫人缺什么,需要什么,你便让下面的人去办。”   “鹤童明白了。”小鹤童叠着双手作揖,又退了下去。   池音见小鹤童走了,才坐起身,对清怀道:“清怀,以后你还是不要在别人面前叫我夫人了。”   清怀面色微滞,小心地牵起池音的手,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   池音垂下眼眸,望着长椅上的云纹坐垫叹了口气道:“清怀,我想与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有一件事我不想瞒你。”池音道,“我曾经与天界的天帝,也就是你在无妄境中见过的应华他有一段姻缘。”   “这件事我已听小谷道友说过了,我不在意,真的。”听到池音说起他们以前的事,他心中微微一荡,赶忙表态道,“我明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正是因为他明白那一切已成过去,他现在才要用眼前的这个身份与她重新开始。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池音苦笑了一下,“那些事,我也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是……是吗?”虽然早已知道了池音对那段感情的态度,但亲耳听到池音这般说,化身为清怀的应华的心还是不由地揪了一下。   “嗯。”池音坚定的点头,“谁都可能会遇到不合适的人,那没什么。我想和你说的是,因为那段姻缘,我失去了一些东西。”   听到“不合适的人”“那没什么”这些话的时候,清怀的手不觉僵了僵,可脸上却不能显露半分,问道:“什么东西?”   “对一个人保持专一的能力。”池音又叹了一口气,舔了舔樱桃色的唇道,“这一点我必须如实告诉你,我们月鸟以对感情专一出名,但我却真的不是那样的人,或者说现在的我,也许没有办法回报给你长久的感情。”   虽然披着清怀的身份,但这件事原本就是应华他自己造成的,他自然是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沉默了一瞬,嘴唇微微翕动,却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将池音拉到自己的怀中,低声道:“没关系。”   但池音却依旧有些低落:“万一哪一天我变心了,你……要怎么办?”   “我……”清怀低下头望着怀中人,语调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我会努力不让你变心的。”   “只怕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的。”池音靠在清怀的怀中,语气无奈而叹息。   从前她喜欢上温少宁,眼里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别人。但现在,她心里也喜欢过言渊,可到了无妄塔,遇到了卫正那个小修士,虽然还称不上喜欢,但却也忘了言渊的事,现在又与清怀在一起。   若是以前的她,是绝对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而最让她觉得无奈的却是,在这个过程中她是真的很开心。逗卫正的时候她很开心,清怀对她表白心迹的时候她也是真的感到快乐。也只有在眼前这种时候,她才会生出些感慨。待来日她出了这个门,再遇到别人,她知道自己依旧会感到开心快乐。   因为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本就是件叫人愉悦的事。   只是她的喜欢注定不会长久。   “清怀,若是有一天,我变心了,我一定会坦白的告诉你。”池音目光灼灼。   但这个眼神却如又尖又细的刀子,一寸寸地刺进清怀的眼中心底。他将她搂的更紧,感受着身体相贴隔着衣物传来的温度,却更加感到不安。可他能说什么?只能对她道:“好。”   听出清怀这声“好”中的复杂情绪,池音也觉得有些心软,便主动伸手揽过他的肩颈,附身上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才松开手臂起身道,“哪儿有吃的?我有些饿了。”   “饿了?”清怀的手指轻触过自己的唇畔,伸手擒住她的手腕,语调暗哑而缠绵。   毫无察觉的池音回头对他嗯了一声:“虽然也不是真的饿了,但在人间呆久了,习惯一日三餐,有事的时候便也罢了,若是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到了时辰,不吃一些总觉得好像是有什么事没做似的。”   “无事?”清怀手臂微微施力,将她拉过身打横抱起,垂着乌沉沉的眼望着她清艳的面庞,在她耳畔用极暧昧的语调轻声道,“那我也饿了。”   “饿了就……”池音刚想说饿了便一起去找些好吃的,但看着清怀神色,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她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二人还没有名分,说实话,她们月鸟族并不在意这些,情投意合欢丨好本就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交丨颈后生出情丝羽,便是这世间最好的承诺。   可现在她这个情况,她担心自己与清怀那般之后,自己将来并没有办法对他负责。   “清怀……”池音推了推他的胸膛,抿唇道,“我……嗯……”   她才开口,他便用吻堵住了她的嘴。不得不说,他与她夫妻多年,在这个方面他一直非常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   只要他想,就能很好的挑起她的兴致,取悦于她。   感受到了她的回应之后,清怀才慢慢松开自己的唇,看她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泛着水光的秋瞳氤氲迷离地望着他,他勾起唇角,轻吻过她微热的额头,抱着她向内殿走去。   直到被清怀欺身压在宽大的床榻之上,池音才忽然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推了一下他的肩,食指贴着他发烫的领口处袒丨露的肌肤。   伴随着他娴熟温柔的触碰,她觉得贴着食指内侧传来的温度,竟如一阵炙热的火一般,点燃她心底的某些渴望。   “你情我愿罢了,何必考虑那么多?”她垂下黑长的睫羽,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凉薄。   于此同时,她柔软的手指,已然绕过他的身躯,攀上了他宽阔线条结实的背。   ……   世间之事,大多都是有一就有二的。   这日,池音又因前日清怀要得太过,而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她起身后,看到清怀不在殿内,不知为何竟感到松了一口气。的确,在那个方面她与清怀十分合契,但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她觉得她与清怀能说的话却变少了不少。   或者说,是她自己变了,好像变得不太喜欢与清怀说心里话了,甚至有时候清怀与她说话,她也会心不在焉地走神。   她独自坐在门外的廊下,靠着冰凉的玉柱,望着云韶峰外涌动的浮云。见那浮云被风吹散,心中竟起了一个念头——她对清怀的感情是不是也如这浮云一般,早已被时日磨淡了呢?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耳边突然响起清怀的声音,池音吓了一跳,却因为心虚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道:“没什么。”   清怀将她抱起,往殿内走,边走边道:“阿音,今日宗门的长老们问我,打算什么时候与你成亲。”   “成亲?”池音揽着清怀脖颈的手顿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觉得也是时候了。”清怀垂下眼望着她,“阿音,你觉得呢?”   “我吗?”池音就想拒绝,但看着清怀期待的目光,这话便噎在了喉咙里,但是让她答应又违背了她的本心,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下意识地就吻了清怀一下,笑道,“我觉得我们这般也很好。”   然后她便又主动吻上了清怀的唇,全然没有留给他半点思考的时间。   池音的主动,让他难以抗拒,他的呼吸微沉,眼中也染上了无法克制的红。   ……   一不小心,就做得太过火了一些,即便池音满腹心事,她还是睡到了午夜才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在殿中明珠的柔和的光下,看着身边的熟睡的男子。   不得不说清怀生的极好,精致却又坚毅的眉眼轮廓,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画中之人。   只可惜,再精致的面孔看久了也是会腻的。   是的,在听到清怀说出成亲二字时,池音突然意识到她是腻了,现在她还贪恋的不过是温存时的那点情动和愉悦罢了。   她轻轻叹气,望着清怀的脸,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在清怀身上施了一重安神咒。然后披衣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变出笔墨纸砚,提笔写下一封断情的信。   她也想当面与清怀说清楚,可她也知道,一旦对上了他的眼神,她必然又会心软。   但这种事,当断还是得断,不断反受其乱。   写完信之后,她回眸望了清怀一眼,叹了口气,就化为一道轻烟飞出了殿外。 第40章 变回本尊 那便只好换一个身份重新再来……   池音飞出云韶峰, 飞过玄清宗的主峰之后,便被一重护山结界拦住。   哎……要是硬闯结界,势必会惊动清怀, 她此刻真的不想与清怀来个“当面对峙”。   可若是要从山门处出去, 就要穿过山门的禁制,这禁制会破除隐形之术, 这样又会被玄清宗的人看到, 少不得又要询问自己想去哪儿,说不好还会派几个弟子随行保护。   池音隐者身形坐在山门内的参天古树上发愁。   忽而她的耳边传来一阵车马身,她低头一看,是前些日子来玄清宗求药的什么世子的马车。   她想了一想,立刻就有了主意, 身形一闪, 便消失在了古树之上。   寿王世子李恪怀闭目靠坐在马车内,手上拿着刚求得的灵药。   这药虽求得了, 但他心里却还在想玄清宗宗主所言:寿数乃天定, 九五至尊亦有其命数,这药可解陛下一时之疾,却求不得长生。   这些年圣上身体日益衰退, 益发追求长生之道。这宫里供养着一堆所谓的仙家丹士, 却不想这仙丹越服圣上的身体越差。   这一次是相国寺戒空主持引荐,他才有机缘能来到这修真界求得灵药。   事实上, 当他看到这满山御剑的修士之时,他心中也隐隐生出长生修仙之念。但就如戒空主持所言,即便是玄清宗宗主这般天资卓绝之人,修仙之路亦是一步一劫,长生难求。   更何况是人间那些所谓的炼制长生不老药的方法。   只可惜如今朝堂之上奸佞当道, 圣上又宠信国师,一心想修长生,为此不惜征收苛捐杂税来建造望仙塔。   李恪怀不觉看向手中装着灵药的锦盒,只觉这锦盒如有千斤之重。   当今太子被国师陷害幽禁东宫,他也是无法之下,才想借献灵药之事为太子求情。   想到他一贯不屑这些道门术士,如今却要用这种方法帮自己的堂哥,当今太子脱困,实在有些唏嘘。   此时,马车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注目一看,不知何时竟飞进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   这白鸟皎若月华,姿态优美,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李恪怀以为这是玄清宗的什么灵鸟,便想推开车门放它出去,却不想这鸟儿却似通人性一般,用头颈蹭了蹭他将将抬起的手指,而后就跳到了他身旁的软垫之上,盘栖在身旁。   “你……想跟着我?”李恪怀有些犹疑地问道。   白鸟立刻点了点头,又用极美的长颈蹭了一下他的手。   李恪怀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白鸟蹭了手指,冷峻的嘴角不由动了一下,又闭目养起了神,那平静如山的神色仿佛是入了定一般。   池音见他没有将自己赶出去的意思,也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马车过了玄清宗的山门的禁制后,池音便变回了人形,从袖中取出一颗月灵果给车厢中的李恪怀:“谢了,这个就当是谢礼了,后会有期。”   眼前的女子是世间少见的清艳灵动,李恪怀不由一愣,见她要走才伸手拉住她。   “怎么了?”池音转过头低头看看李恪怀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又抬头看着李恪怀问道。   李恪怀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极快地收回手掌,致歉道:“失礼了。只是姑娘你……难道是妖?”   “哈哈。”池音转过身坐到李恪怀的对面,用白玉一般的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微微歪头看着李恪怀的眼睛问道,“你觉得我像妖怪吗?”   李恪怀却一直紧盯着池音不放,半响之后才道:“姑娘若不是妖,为何可以随意变幻?”   “哦,那个啊……”池音笑了笑,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如实告知眼前的这个凡人,于是随口诳道,“我是玄清宗的弟子,想下山玩一玩,便用了障眼法变成了一只鸟。”   “障眼法?”李恪怀显然对她的话依旧存疑,但不知为何却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反而道,“姑娘既是宗门弟子,本世子此次得贵宗相助,姑娘想去哪儿?本世子送姑娘一程吧。”   “去哪儿?”池音摸了摸下巴,喃喃道,“去哪儿比较好玩呢?”   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无妄塔妖市中买的离人娃娃,便就想起了岑蛮。   “也不知道小蛮找到她姐姐了没有……要不去找小蛮吧。”池音从玉简中取出一枚小铃铛晃了晃,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声音随着铃铛声一起传到了这铃铛上。   “是小音吗?救我,救我!”   “小蛮?”池音一惊,连忙又摇动铃铛问道,“是你吗?你现在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我也不清楚……”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虚弱,“我之前在平玉城沈家村附近,因为发现了姐姐的气息,就找了过去,但中途被什么袭击了,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这里看起来像个山洞,但是有一扇铁门,四周墙上都布了禁制,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那你被关了多久了?中间见过什么人吗?”池音问道。   “没有。”岑蛮道,“我想我也没有被关多久,我刚醒来就听到了你的传音铃。”   “好。”池音道,“那我先想办法到那个沈家村附近,你要保护好自己,藏好传音铃,我会想办法尽快找到你的。”   “你也要多加小心。”岑蛮道,“我觉得这附近的灵场不太对劲,像是被设了什么阵法。”   “嗯,我知道了。”池音道,“你等我。”   “好。”   结束传音之后,池音为了方便联系,便把传音铃系到了手上的银羽镯上。   “你知道平玉城怎么走吗?”池音抬头问对面的李恪怀道。   “平玉城大概距离此地三百五十多里,不过正好在回京的路上,姑娘若是想去,本世子可以先送姑娘过去。”李恪怀道。   “用马车?”池音笑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帮我指个路的话,可以用我的法子去,然后再让你的随从去平玉城接你。”   “你的方法?”李恪怀看她一眼。   池音点头:“行吗?我时间紧迫,不行的话,我便去找别人带路。”   “好。”李恪怀略一思忖便答应道。他敲了两下马车的车门,马车就立刻停了下来。   “世子有何吩咐?”外面的侍卫抱拳恭敬地问道。   李恪怀推开马车门一边往外走一面吩咐道:“本世子与这位姑娘有事要办先行一步,你带人前往平玉城,在那儿候着本世子。”   “是!”那个侍卫诺声答应,心中却在疑惑,哪里来什么姑娘,却不想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绝美的女子跟着自家世子走下了马车。   他暗自感叹这是何时上去的,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立刻就带着人马往平玉城的方向去。   而池音也带着李恪怀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驾起云,赶往平玉城。   ——   清怀这头,其实大池音醒来时,他便已然清醒了过来。只是察觉到她有些异样,又发现她给自己施了安神咒,便就装作未醒的样子,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他的神识看到她在梳妆台上写下的信,他才明白原来,这些日子她为何总是心不在焉。   他原以为是因为他没有给她名分,却比想原来她是因为感情淡了才那样的,正如她所言她的感情真的不会长久。   眼看着她化为一道轻烟飞出云韶峰之后,他才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那封信。   他不是没有办法拦住她,只是他不知道拦住她之后,自己能做什么?   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还是折断她的翅膀,叫她只能永远依靠自己?   这样的念头,他并不是没有过。但每每生出这样的想法时,他就会想起她拔下情丝羽的那一幕。   逼她就范,只会换来玉石俱焚的结局。   可不强迫她,他又该怎么办?   放手吗?他做不到!清怀的手指在信纸上捏出褶痕。   可不放手的话,他又该如何将她留在身边?   他心乱如麻。   可他的意念却还是不自主地跟着池音,看到她撞上护山结界的时候,他心中竟希望她能就此回头,可她没有。   她躲进了来宗门求药的凡人的马车,还让那个凡人看了她的原身。   那一瞬间,他简直就想直接冲进那辆马车,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将她永远绑在自己的身侧。   但他却只敢这么想想罢了,因为他太明白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如果他当初没有断下她的情丝羽,那么今日她依旧会爱着自己清怀道君的这个身份,他们还有机会相伴一世。   是他自己生生毁了这样的机会。   只要想到这个,无边的悔恨就淹没了他。   他是天帝,原本该是这世间最不该犯错的人,却犯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弥补不了的错误。   他低垂着眼眸,望着梳妆台铜镜中的这张不属于他本尊的脸,竟觉得自己可笑如斯。   转瞬间他又变回了他原本的样子,而清怀道君的这个分神也在这时出现在了殿内。   既然这个身份已经没有用了,那便只好换一个身份重新再来。   他自嘲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身形慢慢消失在了云韶殿内。   分神清怀道君望着他消失的身影,目光明灭不定,然后转身走到正殿的长椅的蒲团上坐下,敛目入定,如他过去的那些年一般,道门无事他便一直保持着这种入定修炼的状态。 第41章 狐母庙 沈家村   池音带着李恪怀很快就飞到了平玉城。   寿王世子李恪怀虽年轻, 但一贯老脸克制,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冷淡不好相处,却也抵不住头一回上天飞行的兴奋, 浓眉舒展嘴角微扬, 倒多出了许多少年气。   只是池音现下一心挂念着岑蛮也没心思管他,到了平玉城之后, 便去打听了沈家村的方向。   弄清楚方位之后, 她便对李恪怀拱了拱手道:“多谢你帮我指路,接下去的路我自己能找到,要不我们就在此处分别吧,谢了。”   “其实沈家村乃是我恩师的家乡,一年前恩师致仕回乡, 本世……”李恪怀看了一眼周遭的百姓, 改了口道,“我既到了此处, 也该去拜访一下恩师, 池姑娘不介意的话,便同行吧。”   “嗯,那也行。”池音答应了, 又看了看四周道, “沈家村离这儿步行不过半个时辰,这边人多, 便不用法术了。”   于是二人便走着上路了,池音脚程快,这李恪怀作为一个凡人体力倒也不错,他们二人很快就到了沈家村的地界。   “这沈家村还挺气派。”看着村外立着的高大的大理石牌坊,以及村门口那颇宏伟的功臣碑亭。池音不由感叹了一句。   “沈家自前朝起便是簪缨鼎食之家, 到了本朝更是三代宰相,当今圣上与太子的恩师沈遇沈大人,正是出生于此。”李恪怀十分耐心地给池音说明。   “看来这沈家人都挺聪明的。”池音不大在意地说了一句,便迈步走进了沈家村的地界,但就在这一瞬间,池音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走了一次。   “太奇怪。”池音道,“确实就像小蛮说的,这里的灵场也太奇怪了,不行,我们得找此地的城隍问一问。”   “城隍?”李恪怀有些好奇。   但池音的眉却越皱越紧,手上捏着法诀,喃喃道:“此地如此繁盛,怎么会没有城隍呢?”   然后她看了李恪怀一眼:“跟我来。”   说着她就走进了沈家村地界之外的林子里,施法召出了本地的土地。   “土地爷,我是……”   “恩公!”池音还没有说完,那留着黑白相间的小胡子的小老头便握着土地杖,对着池音拜了拜。   “你是?”池音有些莫名其妙。   那小老头笑着脸道:“恩公不记得了,三百多年,恩公来我的茶摊子上听我说书,走时没留下听书的钱,却给我留了一枚仙果,那日我便吃了,当晚就升了仙,成了土地。”   “哦,想起来了。”池音笑道,“那你还真是福缘不浅啊。”   “仙果?”李恪怀想起之前池音给她塞的果子,从袖中取出拿在手中问道,“是这个?”   “对对对,就是这个!”土地笑眯眯地说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味道,可真是太好吃了。”   “吃了这个果子就能成仙?”李恪怀做了这么久的人,突然有种虚实难辨的感觉。   “月灵果确实有助于修行,凡人吃了也能延年益寿,百病不侵。”池音道,“但成仙这事,不好说。这位大爷能成仙……”   池音掐指算了算,笑道:“那是因为他做了几世的善人,本身就积攒不小功德,而且又正好遇到了阳寿尽了的时辰,才有这等机缘。”   “原来如此。”李恪怀将那枚晶莹的果子郑重地收回袖中,问池音道,“那请问池姑娘,这果子能放多久?”   “一直放着也没事,不过若是百年千年的放着,灵力会散掉一些。”池音道,“怎么,你自己不吃吗?”   “嗯,我想将它送给一个人。”李恪怀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反正给你了就是你的,随你怎么安排。”池音说着,又看向土地问道,“土地爷,我召你出来是想问问这沈家村的事,这儿的灵场怎么这样怪,也没有个城隍管着?”   “沈家村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土地道,“虽然只是一线之隔,但那边却不是我的管辖范围,而且我也进不了沈家村的地界。”   “是吗?”土地一般都是不会离开自己的管辖地界的,但也不至于这么近的邻村也进不去。   “是啊。”土地道,“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我原本是在我家乡的地界任土地,最近才被派到此处,前任土地,突然之间就神力衰竭消失了。”   “还有这样的事?”池音道。   “嗯。”土地点头,“这地界确实有些不大寻常的地方,我刚来的时候,这一代的灵力呈现了一股衰竭之相,这沈家村看着就是一副气运衰败之相,但最近我夜观这一代的气象,这气运竟有上腾之势。而且看着吧,虽无妖气,可由隐隐有些怨气,实在古怪的很。今日若不是恩公你来了,我也正打算待十五日上报天庭之时,将这件事上呈天界呢。”   “这么一说确实是。”池音不大擅长观气之类的,但经土地的提醒,也感到了这沈家村的问题,“对了,土地爷,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一只天狐?”   “有,可进了沈家村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土地答道。   池音眯着眼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建着如城墙一般的高墙的沈家村,对土地道:“我觉得这一带不太对劲,土地爷您还是得小心,只怕前任土地突然神力衰竭并非偶然。”   “多谢恩公提醒。”土地一惊,连连道,“那在天庭派人来之前,我便在土地庙中待着。”   “嗯,别的也没什么了,我得进去找人了,土地爷保重。”池音揖了一下手,便往沈家村走去。   “李兄,听方才土地的话,沈家村里面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你还是回平玉城吧,免得遇上什么危险。”池音对李恪怀说道。   “若真是有妖孽为祸此地百姓,我身为皇室宗亲,受天下养,这种时候便更不能退缩。”李恪怀说着,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握在手中,用衣袖擦拭了一下。   “你这话和我一个朋友的话很像。”池音笑道,“你这把刀也不错,看着确实是能斩妖的利刃。”   “这是我齐朝开国君主的佩刃,名狻猊,据说这刀中有狻猊的利爪。”李恪怀道。   “嗯,很不错。”池音用手指轻弹了一下那照人的刀刃,拿出一张符咒交给李恪怀,“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这是瞬移符,你收着,要是遇到危险就撕了它。”   “谢谢。”李恪怀把符纸收进怀中的贴身放着。   “那我们走吧。”池音道。   看着池音和李恪怀二人往沈家村走去,应华抬头望了一下沈家村上方的天,冷峻的眉便拧了拧,立刻隐身跟了上去。   进入沈家村地界之后,池音就感到了一股熟悉的属于天狐族的灵力,非常的淡,但却不完全是岑蛮的气息。   她摇了几次传音铃想要问岑蛮情况,但对面却一直都没有什么回应。   想到岑蛮提过在这附近感受到了她姐姐的气息,不知怎的,她心中不详的感觉便更甚了。   那股掺杂在岑蛮灵力之下的天狐的气息太不纯净了,若真是岑蛮的姐姐的话,只怕早已堕妖入魔了。   不过现在池音还是更加担心岑蛮的安危。   “池姑娘,你的朋友之前说她被困在山洞里,要不要问问此地的村民哪儿有那样的山洞?”李恪怀说着又补充道,“若是池姑娘担心这儿的人有问题,我们也可以先去找沈大人,沈大人高风亮节,必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池音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好。倒不是不相信你师父的人品,只是这整个沈家村都透着一股古怪,既然你师父是那般有威望之人,想必在这村里的地位也不低。从我过去处理过的几件人妖勾结的案子来看,这样的身份的人,很难在这种事中置身事外。即便他真的没有参与这些事,我们这样贸然去找他,万一打草惊蛇,他也会有危险。依我看,我们还是自己先调查一番再说吧。”   李恪怀虽对池音揣测自己恩师的言语有些不舒服,但却也还是认同了她的说法,毕竟眼前这个看着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在处理怪力乱神方面必定比他有经验,他也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人。   池音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闭目捏起搜灵决,开始寻找这股若隐若现的天狐的气息。   她的神识跟着这股气息,一路到了一处看起来白墙红柱的庙宇前。正当她想要跟着这股气息的来源,走进这庙宇时,先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穿白衣扎着红绳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背对着她咯咯咯地笑着。   这笑声让池音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就在这时,那小女孩却突然回了头,露出一张长着狐眼的怪异面孔看着她,几乎咧到耳根的笑脸,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那是什么?   池音睁开眼,额头已被这莫名的一幕惊出了一些虚汗。   她擦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看向方才找到的那个庙宇的方向,对身边的李恪怀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第42章 狐母庙 复活   池音按之前的神识找着的路, 带着李恪怀来到了方才看到狐眼女孩的庙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庙宇的牌匾,上面写着“狐母娘娘庙”几个字。   看到庙门前的四足铜香炉中香火旺盛,池音便对着里头喊了一声:“有人吗?”   但除了回音, 完全没有人回应她。   一阵风吹过, 吹动了系在门匾下的红绸。不知怎么的,这庙宇越是建的金碧辉煌, 在这寂静的环境中便显得更为诡异。   “这附近怎么连一点虫鸟的叫声都没有?”李恪怀目光炯炯地环顾四周, 手掌以不自觉地握上了长刀的刀柄。   “先进去看看。”池音皱着眉,对李恪怀道。她也没有遇到过如此诡异的地方。   明明头顶日头正盛,但那些白色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出温暖,反而让那些从庙宇中吹出的冷气便的更为渗人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迈过半膝高的鲜红门槛,   这间庙宇外观虽然高大, 但内里的格局却出奇简单,除了大殿正上披着红绸的蒙着眼睛的狐母像, 和下方的几张跪拜用的蒲团外, 就只有两侧燃着的手腕粗的红烛的大蜡台了,其他基本就没有什么别的摆设了。   池音环视一周,心底的压抑感简直想要破体而出。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就在池音与李恪怀说话之时, 却听外面突然有了动静, 池音便立即给二人施了隐形术,退到了狐母娘娘像的另一边。   不一会儿, 便有一妇人抱着一婴孩跑了进来。   她神色慌张,脸上还带着伤。她神神叨叨地将怀中的婴孩放到了狐母像脚下的台子上,然后匍匐在地上对着狐母像又叩又拜,嘴中还一直喃喃的念叨着什么。   二人稍走近一些才听清楚。   “狐母娘娘,求您救救小月儿, 狐母娘娘,求您救救小月儿。”   这妇人翻来覆去的只说着这一句话,但她那一边叩头,一边搓着双手,开始摇头晃头的疯癫样子却实在是有些吓人。   “她的孩子是病了吗?”池音看着妇人这个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又发现那襁褓中的婴孩自进这庙以来便一声都没有哭过,只好走到台前,揭开盖在婴孩头上的襁褓的一角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差点把池音吓得叫出了声。   好在她早已施法挡住了自己和李恪怀的声音,她连忙对李恪怀道:“你快过来看,这……这简直疯了!”   李恪怀赶紧走过去一看,他一贯沉着的面色也是一惊。   只见那襁褓中的孩子,面色铁青,看着早已断气。但紧闭的双眼的眼皮上却用金色的颜料画着狐狸一般的竖瞳,最可怕的是,婴孩的嘴竟然像是被剪刀剪开了一般,呈现出张到耳根处的笑脸。   这个样子,让池音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先前在神识中看到的那个狐狸脸的小女孩。   再一看这襁褓中的婴孩的胎发上果然也系着红线,身上穿着的小衣也是纯白的颜色。   这会是巧合吗?   池音见过比这恐怖的多的鬼怪,但却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心凉和哀伤。   是的,这个诡异的庙中,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哀伤。而当这个妇人带着孩子进来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为浓郁且窒息。   “它动了。”李恪怀突然说道。   池音马上看向那个襁褓,就在她走神的一瞬间,襁褓中的婴孩竟睁开了眼,只是那眼睛分明就是一双金黄的兽眼。   随着婴孩睁开了双眼,它也开始发出吱吱吱的幼狐的叫声。   “这……”池音探了一探,却发现这婴孩是真的活过来了,“这怎么可能?”   若是妖邪附体,身体的死亡的气息也不是如此一瞬便可掩盖住的。   那妇人听到了婴孩发出的声响之后,欣喜若狂地冲上来抱起了这个孩子,看到孩子那样诡异可怕的脸,眼神中竟没有半分害怕,反而满脸都是失而复得的欣慰。   池音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担心,怕会出什么问题。可又不忍心夺下她怀中的孩子。   只能盯着妇人怀中的狐脸婴儿,不过她却也没有从这婴儿身上发现戾气,反而感到了这婴儿对妇人的依恋。   这一下子,搞得池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天生地养的月鸟,并没有享受过什么天伦之情。可从前她看着温母为温少宁所做的一切,心里也明白,对于凡人而言骨肉亲情有多珍贵。   当年温母那般讨厌她,但怕温少宁伤心,她在某次捉妖中收了伤,温母还是衣不解带的照顾她,为她去请最好的大夫。   这大概就是母亲吧。   “现在怎么办?”李恪怀握着剑,看着那发丝凌乱,满脸眼泪的妇人,面色也有些松动,“就这样让她们离开吗?那个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说实话,我也有些为难。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那个小孩身上也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池音答道,“要不我们先跟着她看看情况,但我也很担心我的朋友,哎……”   正当二人感到为难之际,突然有一群男人闯了进来,那些男人脸上都带着一张很奇怪的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一看到那妇人,便上前制服了她,抢了她手中的孩子。   “您看,变了!”一个男子用一张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的网包着那婴孩的襁褓,将襁褓报给一个鬓发苍白的男人看。   “去后山。”那年长的男人说道。   听到年长男人的声音,李恪怀的眉头就蹙了一蹙。   池音忍不住想要出手阻止,却被一边的李恪怀拉住:“我们先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这妇人和孩子真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池音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   那些男人,用布条封住妇人的口,又将她的手脚都绑了起来,用一根木棍架着,抬出了狐母庙。   径自往狐母庙后方的黑色山上走去。   池音跟在这群人身后,看着那妇人怨毒的眼神,心里很是难受。但正如李恪怀所言,若是现在打断这些人,或许就真的找不出什么线索了,便也只好忍着。   她只好暗暗施法让那被架着的妇人舒服一些。   他们这一路向上,绕过一个山头,竟到了一个山洞门前。   池音略略感应到这山洞四周都布了禁制,便想起岑蛮的话。   “小蛮会不会就在这个山洞里面?”池音暗自想着,就见最前面的年长男人,用一个刻着奇异咒文的星形钥匙打开了山洞的铁门。   一群人走了进去,里面似乎是一直都燃着特制的香烛,那股腻人到叫人觉得有些恶心的香火味弥漫着整个山洞。   池音看了一眼,这山洞中间被一些画着符咒的屏风隔着,后面似乎跪着很多人偶。   而中间有一个方形的石台。   那些男人将那个孩子放在石台之上,然后竟拿出了整套的刀具。   眼看着那男人就要用尖刀剖开孩子的肚子,池音立刻上前夺走了孩子。   由于这些人都看不见池音,一下子便慌了神。   有人喊道:“是那狐妖回来了!”   但那年长的男人却立刻呵声道:“慌什么?狐妖跑不出这里,都先退出去!”   池音本想施法拦住这些人,却不料那男子也不知是按了什么机关,一道道刻着禁制的铁柱就落了下来,她的术法立刻被这些禁制挡住了。   而那些男人也趁机往门外跑去。   就在这时,李恪怀却突然喊了一声:“沈遇!”   那个年长的男人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却看不到别人,便毫不犹豫的跑出去,关了铁门。   “刚刚那个男人,就是你的恩师沈遇?”看人都走了,池音便解开了她和李恪怀身上的隐形术。   李恪怀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转身去解开了那妇人身上的绳子。   那个妇人一松绑,就立即跑到池音面前,虽然有些害怕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二人,但身体却还是向前了一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似乎是听到了生母的声音,池音怀中的狐脸婴儿突然就开始闹腾了起来,池音立刻施法制服了孩子,看向妇人道:“孩子可以还给你,但你得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妇人怯怯地看了一眼池音,泪眼婆娑地说道:“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   “哎……”池音心软最看不得这种,便把孩子递了过去道,“你要是不说,我们也没办法帮你啊,你看外面那群人,看着像是想要这孩子的命。你要是将前因后果说明白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的。”   那妇人却指了指屏风后面道:“到了这里谁也帮不了我。”   池音和李恪怀对视了一眼,他们走过去推开屏风,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在原地。   在屏风后望不到尽头的甬道中,跪着一排又一排的狐面的女孩。   她们穿着白衣,最大的看着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只有刚出生婴孩那么大。   她们双手交叠在膝上,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就那么跪着。 第43章 狐母庙 狐母是小蛮的姐姐?   池音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毛骨悚然。   那些跪着的狐脸女孩们的带着诡异笑容与怨念的脸, 和她们恭顺的姿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叫人越看越觉得难受。   “这些人……”池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身看向抱着狐脸婴儿的妇人, 面色凝重地问道, “她们……怎么会这样?”   那妇人含着泪伸手摸了摸襁褓中的孩子,抽了一口气, 对池音二人道:“她们都是村里的姑娘, 是狐母娘娘女儿的转世,我的小玉珠也是。沈家村的规矩,若是找到狐母娘娘女儿的转世,便都要……杀了……”   “狐母娘娘的女儿转世?”池音凝目看着妇人怀中的那个狐脸婴孩,“我记得你在狐母庙里叫这个小月。”   “小月, 是狐母娘娘女儿的乳名。”妇人道, “只有那样求狐母娘娘,她才会救我的小玉珠。”   “所以方才, 那个男人是想把你的孩子也弄成像她们这样?”想到刚才那个男人拿出的各色刀具, 竟然是要做这个,池音便感到一阵恶心反胃。   妇人点了点头,说道:“村里的老人说, 只有这样, 狐母娘娘才能保佑沈家村世代昌盛。”   “啊?”池音觉得不可思议,“若是正如你所言, 你们……不,那些人把狐母娘娘的孩子的每一代转世都做成了这种东西,她还能平息怨气?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   “但这是真的。”那妇人抽泣着说道,“我们沈家村在狐母娘娘的庇护之下,一直都非常繁盛, 子弟也比别的地方聪慧。”   “她说的没错。”一旁的李恪怀道,“沈家村每届考取科举的学子,在仕为官的人,远远多过别的地方,先帝还因此赐沈家村‘人杰地灵’的牌匾。”   “可她说的完全没有道理啊。”池音道,“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去保佑加害自己女儿转世的人?”   李恪怀沉默了一下,长叹一声看着那妇人道:“你们是怎么确定这孩子就是狐母娘娘女儿的转世的?”   妇人盯了李恪怀半晌,才说道:“孩子身上会出现红色的印记,有些女孩儿一出生就会出现,有些则会在长大后才会显现出来。”   “所以,你们村里的人,不管这些女孩有没有长大,长到多大,只要发现了就会杀了这些小女孩?”池音的语气渐渐变重了些,她此刻已然有些出离愤怒了。   妇人惭愧地点了下头,又开始抽泣起来:“都是报应,我的发小,便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出现了狐女的印记的,那时候她曾求过我,叫我帮她,我害怕村里的长老们的处罚,便没有帮她。现在就报应到了我女儿的身上,老天啊,你要报应就报应到我的身上,为何偏偏是我的小玉珠!”   “但是,你带着孩子去狐母庙的时候,这孩子好像已经……过世了。”池音顿了顿,感觉这话总是有些残忍。   妇人哀伤的脸上多了些怨恨:“是我丈夫,发现小玉珠身上的印记之后,他要去告诉长老们,我不同意,他便趁着我睡过去了,先下手……我永远不能原谅他。”   “所以你就在你的孩子的眼睑上画了狐狸的眼睛,还有她的嘴……”池音心里有些堵。   “这是我婆婆告诉我的办法。”妇人的眼神中充满着自责与难受,“村里人都说我婆婆是个疯子,丈夫和公公平时也不让我接近婆婆。但我的小玉珠没了之后,我才知道,婆婆发疯,是因为小姑子也和我的小玉珠一样,是她教我这个方法,虽然残忍,但只要能让我的小玉珠活过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这些姑娘,也都是因为这样才长出狐狸的脸的?”   妇人摇头:“听婆婆说,村里的长老们抓到狐女转世后,会先到狐母庙来进行仪式,仪式完成之后,这些女孩被带出狐母庙后便会变成这样。婆婆还说这些仪式只有村里的男人们知道,她也是偷看到这个仪式之后,才知道可以这样救人。”   池音张口吐了一口闷气,对李恪怀道:“这村子没那么简单,这事背后肯定还有别的问题,趁着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我们找一找有没有别的线索吧。”   李恪怀颔首同意,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些一些猜想。既然这妇人的婆婆是在偷看了仪式之后,才知道这种让人复活的方法的。   那么很有可能那些男人进行的仪式,便是先杀了被抓进去的女子,然后用同样的方式让她复活,变成狐面女。只是他们这么做,背后究竟有怎样不可告人的事,他现在还不知道。   池音沉着心,走入那些让人看着就寒毛倒立的狐面女孩的中间,用灵力试探了一下,发现她们的这些躯壳中早已没有了魂魄,而且每个身躯中的心脏都被挖走了。   她很难想象这些女孩们在生前都经历了什么。   池音沿着那条甬道黑暗处走去,身边经过一个又一个姿势恭顺的跪在地上的狐面女孩,整颗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拧住了一般,沉重而窒息。   最后她停在一道铁门前,她抬起手臂晃了晃手镯上的传音铃,然后后闭目感受传音铃传回来的铃铛声。   “小蛮,你在里面吗?”池音拍了拍漆黑的大铁门,但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李兄,你过来一下。”池音对着身后的甬道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李恪怀便举着一支蜡烛走了过来。池音见他面色微微泛白,便知道是被这一路上跪着的狐面女孩给骇到了。   不过他依旧保持着沉着冷静,开口问道:“池姑娘,怎么了?”   “我想借你的狻猊刀一用。”池音道。   狻猊喜静有佛性,其利爪无坚不摧又克制邪魔,池音感到这铁门与四周都藏着一股很邪气的禁制,便想借李恪怀的狻猊刀,打开眼前的门。   李恪怀抽出佩刀递给池音,池音双手握着刀柄,叫李恪怀后腿一步,便注入灵力,用全力批向那道铁门。   只听的噹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那铁门虽依旧纹丝未动,但就连李恪怀也感觉到了这甬道中的气氛的变化,就像是什么禁锢减轻了很多。   “多谢。”池音将刀还给李恪怀,推开铁门。   李恪怀收起刀,紧步跟上池音,进了这铁门后的密实。   里面依旧点着很多蜡烛,但那股腻人的香烛味却更浓了,甚至已经可以闻到一种类似肉被烧焦的混着血腥的味道。   池音被这股气味熏得难受,捂着鼻子看了看着密室之中的布置,但目光快就被一架与外面的屏风有些相似的咒文的大纱屏所吸引。   她隐约看到屏风之后的石榻也有一个跪着的白色人影。   池音心跳如鼓,压下心里生出的可怕的念头,赶紧走了过去。   但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心中还是一沉:“小蛮!”   她上前一步,将灵力输入到眼前的岑蛮的身上,幸好她还没有死,只是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五感。   池音退后一步,看着岑蛮的样子。   总体而言她的形态与外面的那些狐面女非常相似,不同的是她的双手并非交叠着放在膝盖上,而是平展着手臂向上做出了一个像是捧东西的姿势。   “她的手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边的李恪怀提醒道。   池音便探过去看了看,发现她的掌心竟长着两道口子,正想伸手去摸一下,这两道口子却突然张开了,露出一对金黄色的兽瞳!   池音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忙用手去扒开闭目的岑蛮的眼睛看,发现她的眼珠子还好好的在她的眼眶里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我真是要被这地方逼疯了。”看着这样的情景,池音也有些冷静不下来了,憋了口气,强行用自己的灵力冲破了岑蛮身上的禁锢。   帮岑蛮冲开禁锢之后,池音累得扶着膝盖不停地喘气,努力调整了呼吸之后,才抬头看向慢慢睁开双眼的岑蛮,咽了一下喉咙,喊了一声:“小蛮。”   岑蛮醒过来之后,先举起手掌看了一眼自己手心的那对兽瞳,在注意到池音之后,才赶紧起身来扶住池音道:“小音,你来了,你没事吧?”   池音捂着胸口调息了一下,对岑蛮道:“我没事,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岑蛮面色微沉,看了一眼四周燃着的蜡烛,对池音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好。”池音点了点头,对李恪怀道,“那李兄我们先出去吧。”   三人便走出了密室,再经过那条跪满狐面少女的甬道时,岑蛮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三人出来之后,发现那个妇人正抱着孩子蜷缩在一角。   “她是谁?”岑蛮问道。   “在狐母庙遇上的,据说她的孩子是狐母娘娘的女儿的转世,她的孩子被害了,她就抱着那个孩子去求狐母娘娘复活她的孩子。后来有一群男人把她们抓到了这儿,我和李兄怕她们出事,便跟着来了。”池音道。   “你是说那个孩子?”岑蛮有些激动,直接快步走了过去,蹲在妇人面前道,“能让我看看她吗?”   那妇人有些害怕,但却还是让岑蛮看了一眼孩子。   看到孩子的狐面之后,岑蛮抽了抽鼻子道:“真的是姐姐的孩子。”   跟着走过去的池音一惊,赶忙过去问道:“小蛮,你说这是你姐姐的孩子?”   岑蛮望着孩子点了一下头,拿出一颗白玉一般的铃铛系到了孩子的手腕上,对那妇人道:“你放心,这孩子不会有事的。”   这孩子的狐面便慢慢地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竟睁着一双湿漉漉乌漆漆的大眼睛,对岑蛮笑了一笑。   “这是你的天狐铃?”池音问道。   每只天狐都只能结出一颗天狐铃,此物集天地灵气,乃是天狐修炼的至宝。   “这是我阿姐留给我的。”岑蛮道,“我自幼体弱,修行比其他天狐艰难些,阿姐便将她的天狐铃给了我。”   说着岑蛮红着眼睛,摊开双掌看着掌上的那对金色的兽瞳道:“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你,保护好你的孩子!”   然后岑蛮又对那个妇人道:“你不用担心,等我处理完了这里的事,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天狐洞。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会帮你找一处安身的地方,让你和这个孩子好好生活。她叫什么名字?”   岑蛮摸了摸孩子嫩白的额头。   “谢……谢谢。她,她叫玉珠,沈……不,叫韩玉珠。”那妇人看看小蛮,又看看怀中的女儿,终于还是道出了心中的感谢。   “好。”岑蛮道,“你是个好母亲,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小蛮,你的意思是,那个狐母娘娘,就是你的姐姐?”池音问道。   “嗯。”岑蛮点了点头,“是。” 第44章 狐母庙 傅宸?(这章以后就没那么诡异……   池音站在岑蛮身侧, 默了片刻,才把岑蛮拉到了一边。   她指了指岑蛮的手掌,有些担忧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这对眼睛不太对劲。”   “我知道。”岑蛮展开手掌看了一眼, 望向池音道, “这是我姐姐的眼睛。”   “天狐眼。”池音眉头紧锁,“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岑蛮点了一下头, 叹了口气。   天狐一族, 擅长媚术,灵气皆聚于双目。有传说,万年天狐的双眼可汇聚福缘,集聚天地灵秀。若是沈家村一直供着天狐眼,那么这儿的人天生聪颖, 也很正常。   “不过, 不是说,天狐只有自己献出双目, 才会有效的吗?”池音问道, “而且供养天狐眼的,需要天狐的血脉……难道?”   “你猜的没错。”岑蛮道,“这里的这些人, 用仪式觉醒这些女孩身上的天狐的力量后, 便将那些女孩都带到这里,用她们的心尖血制成香烛, 供养这对天护眼。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姐姐眼睛的力量也在减弱,而且这些姑娘身上的天狐力量也在变弱,这或许就是他们故意释放出姐姐的气息的原因,想要引别的天狐来这里, 没想到却把我引来了。”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的?”池音问道。   “听他们的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岑蛮道,“而且这个沈家村的阵法很特别,若非故意,并不会让外面的人察觉到阵法内的气息。”   “难怪土地说,之前这村子已显示出气运衰败之势,最近运势却突然上腾,原来是用你的身体供养了这对眼睛。”池音担忧地看着岑蛮,“可是,依我看,即便这对眼睛是你姐姐的,但上面的气息真的不太对劲,而且很显然这对眼睛在吸收你的修为。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这样的法阵,你姐姐的眼睛被这种方式供养了那么久,只怕……”   池音咬了一下唇,看着岑蛮:“只怕已是邪祟入内。你这样用自己的血肉滋养着,未必是件好事。”   “我知道。”岑蛮垂下眼睑,“可这是我姐姐啊。”   “哎……”池音也跟着叹气,只能拿出之前在妖市买的离人娃娃,拿给小蛮道,“那要不我们还是先找找你姐姐的肉身被藏在哪里了?”   “离人娃娃?”   “嗯,先前有事去了一趟妖市,看到了想着你或许用得到便给你带来了。”   “小音,谢谢你。这次也是,要不是你来救我,我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岑蛮道。   “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嘛。”池音挥了挥手。   “对了,书生他怎么样了?”岑蛮问道。   “他挺好的,我们和离了。”池音不太在意地说道。   “啊?”岑蛮一愣,看着池音额间的红点,“这难道是拔除情丝羽留下的吗?你和他和离了?他不是不能转世吗?难道你找到让他转世的方法,但他转世后就变心了?这个负心汉!等我们出去了,我定要好好教训他!”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池音淡然说道,“他是天帝历劫的转世,后来他变回了天帝,我们没感情了便和离了。现在还是不要聊这个了,先想办法出去吧,若是找不到你姐姐的肉身,我们便去一趟地府,看看你姐姐的魂魄是否转世了。”   “好。不过你心里很难过吧,你对书生那么好,他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岑蛮问道。   “也没有难过。”池音笑了一下。   但一直在暗中跟着池音的应华却不禁感到酸涩。   听到池音说要找出路,他便暗地里施法解除了部分阻挡着的铁柱上的禁制。   “嗯?”池音敏锐地察觉到禁制上力量的变化,便走到那些铁柱前,尝试用自己的法力解开禁制,不想竟真的成功了。   “这……”池音皱起眉头,心中生疑。   但还是先带着众人都走了出去。   来的山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每隔几个台阶就点着手臂粗的红蜡烛,与这光秃秃的黑岩石山道形成了一种冷峻残酷的气氛。   岑蛮在这时划开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到了离人娃娃身上,那娃娃便像是活了一般,一蹦一跳地往山道下走。   几人便一路跟随着娃娃,又回到了那个诡异的狐母庙前。   他们跟着离人娃娃走了进去,看着离人娃娃在那尊狐母像前,化成了一潭妖泥。   “难道你姐姐的肉身就在这狐母像里面?”池音抬头看着那被红绸遮着眼睛的狐母像,心里预感不妙。   而就在这时,她们身侧的烛光徒然动了动,那条遮着狐母像眼睛的,内侧绣满奇怪咒文的红绸飘然落到几人的中间。   池音倒吸一口凉气,僵硬着脖子抬头,就见那张顶着两个漆黑窟窿眼的无眼狐狸,正低着头,用一种诡异的眯眼微笑的神情看着他们。   她马上捏起一个驱邪灵咒,却不想一道寒光从身后照来,她急忙避开身,却发现李恪怀已经拿着他的刀对着空气疯砍,而岑蛮和那妇人的状态也不对,脸上都浮现出了极其扭曲的笑容,开始摸着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幻术!   池音连忙释放出灵力控制这三人,用自己的灵力帮他们稳住心神的同时,大着胆子捡起那条掉落的红绸,重新系回狐母的脸上,遮住了那对叫人不适的窟窿。   在狐母像的双眼被遮住的瞬间,岑蛮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而一旁的李恪怀却一脸惊异地看着他面前已被砍的满是剑痕的柱子,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池音看了一眼狐母像,又瞧了瞧那根被砍的乱七八糟的柱子,心里一阵后怕,但还是安慰李恪怀道:“别担心没伤到人,这只是幻术。”   李恪怀转过满头是汗的脸,声音虚浮地对池音道:“谢谢池姑娘。”   看他的脸色,也不知幻觉中看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笼罩在庙宇四周的空气里竟开始发出叫人汗毛倒竖的嗦嗦声。   “是狐母娘娘要醒了!”妇人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孩子,颤着声道,“村里的长老说过,若是打扰了狐母娘娘的安宁,狐母娘娘便会在晚上醒来,取那人的性命。”   听了妇人的话,池音对岑蛮道:“小蛮,我觉得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现在知道了你姐姐的肉身在这里,我们可以明日天亮之后再来。毕竟这位姐姐和李兄都只是凡人,真遇到什么,我和你尚且或能自保,但他们……”   “好。”岑蛮回眸望了一眼狐母像道。   几人便一道走出了这间诡异的狐母庙。   可走出了狐母庙,他们才发现不知何时,这狐母庙已经被一重浓雾包围了起来,就连后山的那条点着蜡烛的山道都看不见了。   池音看了看周围,立刻拿出法器,在一片空地上用月鸟族的古文字写出一个圈,说道,“我感觉不对,你们先待在这个圈子里别出来,小蛮,你保护李兄和她们母女,我先去看看能不能穿过这迷雾出去。”   池音正要离开时,却听狐母庙突然发出了一阵类似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几人展眼看去,却见大殿中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殿中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池音忙捏了一个明光咒,丢进狐母庙中。但见从里面爬出一只偌大的白狐,只是它的手足像是被什么折断了,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形态。   与其说它像一只狐狸,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只披着狐皮的蜘蛛。   加上那对没有眼珠的眼眶和鬼魅一般的笑脸,直把池音看得全身发毛。   “这是姐姐?”岑蛮完全无法相信,自己那若天边之云一般高洁善良的姐姐会变成这个模样,她下意识地就要冲向那只白狐,幸好被池音及时拦住。   “小蛮,这是恐怕是妖尸缚灵阵,她已经不是你姐姐了!”池音将她拉到身后,“你别冲动,若这真是缚灵之阵,那她第一个攻击的便是你!”   池音从虚空中唤出自己月灵木剑捏在手上,挡在自己和岑蛮面前。   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岑蛮的声音:“她想要我的眼睛。”   池音回头,就看到岑蛮已经做出了要挖眼的动作,她毫不犹豫也给岑蛮的脑门上拍了一张清心符,一把将她推到了法器保护的圈子中。   “多谢。”回过神的岑蛮面色苍白,看着那白狐尸妖,心里五味成杂。   “小蛮,你保护好自己,必要的时候,就带着他们二人先跑。”池音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狐尸,一滴汗从额角滑落。   妖尸缚灵阵并不少见,有很多修炼邪术的术士,会炼制妖尸布下阵法,抢夺周边气运灵气,以达到增进自己修为的目的。   但岑蛮的姐姐乃是万年天狐,能布下这样阵法的术士,这天下只怕没有几人。   有这样的修为,却用来做这种事!   此刻,那狐尸却突然停了一下,换了一种难用想像的怪异姿势,便又猛然发力十分骇人的速度奔向池音的方向。池音立刻以剑尖在空中划出连续的禁制放里过去,但那狐尸灵敏异常,竟都一一躲过。   池音立刻又施法在前方造了一道屏障,那狐尸撞上之后,便立刻换了一个方向疯狂发起攻击。   池音便有意识地不断召唤出屏障,慢慢地将那狐尸围住。   就在最后一道屏障封住狐尸的出口时,她便趁机召唤出了月灵木的枝叶先困住了狐尸。   原本以她的月灵果木心之力困住着狐尸并不算太难,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身边的浓雾中的奇异的力量,正在瓦解她对狐尸的控制。   于是她下意识的就在掌心召唤出了一团红色的火焰。   这是当初在望月谷时,言渊送给她的凤凰真火的火灵。   可她回头看了一眼小蛮,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凤凰真火可燃烬一切邪魔,若是用凤凰真火,若是这狐尸中还有小蛮姐姐的真灵,那便是灰飞烟灭……   她看着狐尸一点点的挣开木心的禁锢,心里焦急。   眼看狐尸的一只畸形的爪子已经从里面伸了出来,池音不得不转过头对岑蛮道:“小蛮,我……”   忽然传来的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池音的话,她猛地回过头,只看到一阵巨大的烟尘上还有一道银色的巨剑的残影。   待烟尘散去之后,池音才看清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道衣,面若冷月的男子正站在匍匐倒地的狐尸的头顶,姿态从容地擦着自己的剑。   “傅宸?”池音讶然。   而原本正打算在暗中帮池音困住狐尸,又怕自己做得太明显会被发现的应华施法的手指,也蓦然僵在了半空之中。   他还是温少宁的时候就听小谷说过这个名字,那个曾经想要杀了池音证道的剑修。   也是在自己之前,池音唯一心动过的人! 第45章 狐母庙 在下纪文言   傅宸用直接用锁妖钉封住了狐尸的行动, 收起剑,纵身一跃飞到池音面前,瞳色略浅的眸子上下望了池音一眼问道:“你没事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 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透着一股凉意, 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没事。”池音也收起了自己月灵木剑和法器,转身回去查看岑蛮几人, 并对岑蛮道, “你施法看看你姐姐的魂魄是否还在这……躯体中。”   血脉相连更容易探索到对方的灵魄,哪怕只是残留了一丝丝,也能用血脉的力量感应到。   岑蛮闻言,祭出自己的鲜血走进那狐尸,闭目施法。   片刻之后, 她才白着一张小脸对池音微微点了下头:“有一点点姐姐灵魄的气息, 但不多。”   “有人将你姐姐的魂魄分割了?”池音面色凝重,她曾割裂过自己神魂, 明白这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小蛮,这样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我带了我们天狐族的凝魄石, 我打算先将姐姐的这一丝灵魄收入结魄石中, 再想办法找到姐姐其他的魂魄。”小蛮道,“要不先去地府一趟, 查看一下姐姐别的仙魂是否转世了。”   “不必。”池音道,“妖尸缚灵阵,本身就要借助魂魄的力量炼尸,你姐姐的仙魂肯定被束缚在这附近。”   说着池音又看了一眼傅宸,面无表情地说道:“谢谢你帮我们制服狐……她, 后面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这是谢礼,我们便算两清了。”   池音唤出一柄玉剑递给傅宸,这剑是月鸟族先祖中一位铸剑师留下的,当年傅宸便很像拥有此剑。池音知道以傅宸宁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个性,收了狐尸之后,必然也不会放过岑蛮姐姐留下的灵魄。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岑蛮姐姐仙魂很有可能早已被邪气浸染了。   傅宸对邪祟,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池音才想用青玉剑换他手下留情。   只不过池音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人修的乃是无情道,这种方法未必有用。   果不其然,傅宸冷淡到看不出丝毫情感的浅色眸子只淡淡地扫了池音一眼,语调平平无仄地问道:“你在意这只天狐?”   池音知道与他解释再多也没有意义,便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回答:“她是我朋友的姐姐,若是有机会我并不希望她灰飞烟灭。”   傅宸沉默了一瞬后,竟接过了池音手中的剑,依旧冰冷地说道:“好。但若这天狐入邪太深,我还是会杀了她。”   “……好。”池音道。   但一旁的岑蛮却很是不服气,对着傅宸骂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凭什么决定我姐姐的生死!”   池音拉了岑蛮一把,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这根本不关傅宸是谁的事,而是若是傅宸若真是执意要杀了岑蛮的姐姐,她和岑蛮即便联手,也拦不住傅宸。   他的剑又多快,她心里明白。   更何况这件事,即便是被别的神仙知道,她和岑蛮都不占理。   天狐也属仙族,仙神堕入邪魔被旁人知道也只有一个被诛灭的下场。   “小蛮,别说了,我们还是先将你姐姐的这肉身收了,再去找找你姐姐仙魂吧。”   池音拉了拉岑蛮,走到李恪怀面前道:“李兄,劳烦你一件事,你先带着这位……对了,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这位的名字呢。”   “我……我叫韩月娥。”妇人怯怯地说道。   “按年龄来说,我和小蛮都比你大,但您又有孩子,我们就叫您一声月娥姐吧。对了,我叫池音,她是岑蛮,这位是李恪怀李公子。”池音道,“沈家村这边情况负复杂,我想先摆脱李兄你带着月娥姐和孩子去平玉城,请你先帮忙照看她们母女,等我和小蛮办完这里的事,再来找你们。”   “对了,李兄你若是有急事要回京,方便的话就带着她们母女一起,我和小蛮办完事到京城用飞的也方便。”池音又摸出一枚月灵果,“这就当是报酬,现在这个情况,若是带着她们,怕不安全。”   李恪怀道:“池姑娘何出此言,方才在狐母庙中若非姑娘相救,我现在还不知会如何?再说保护百姓亦是我的责任,按理说我当陪着二位姑娘一同查清此事,但经过方才一事,我也明白了以我的实力,在此只会拖累二位。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韩姑娘和她的孩子的,也会在平玉城等着你们。等你们揭开真相之后,我会亲自前来为沈家村受害的那些姑娘们讨回公道。”   “你真是个好人。”池音说着又转过头对韩月娥道,“那你便先跟着李兄,我现在先送你们回平玉城。”   韩月娥点了点头,含着眼泪道:“谢谢恩公。”   “不必如此称呼我,我不大习惯这种。”池音不大好意思地摆手,就架起云,带着几人穿过了渐渐散去的迷雾,到了沈家村的地界。   别过李恪怀和韩月娥之后,池音才回头看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傅宸一眼,问道:“你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傅宸道:“我说了,若是入邪太深,我还是会灭了她。”   “你!”   岑蛮往前冲了一步,又被池音拉了回来,低声道:“别理他,我们先办自己的事。”   在池音心里傅宸这种人,就是那种你完全猜不透他的底线和原则的人。当初她和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共同经历了几次生死,他都能突然举剑要杀她。这种人你都不知他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万一惹恼了他,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池音拉着岑蛮在前面走,傅宸便默声跟在她们二人身后。   而隐在一边的应华,看到这情景,虽对池音对傅宸冷谈的态度感到宽慰,但还是有些不安。   她之前就对傅宸有过好感,谁知道在共同解决眼前这件事的过程中会不会再产生感情。   而且他也觉得让傅宸保护池音的安全,让他心里感到极度不适。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池音面前好,自己本尊的身份肯定不行,清怀道君?以池音的性格,留下那封信后看到人追到了这里,十有八九只会觉得尴尬。   他思忖良久,觉得必须是个现下能引起池音的兴趣,但不能是个普通人,否则就会像那个李恪怀一样,被池音“赶走”。得能帮得上忙,而且身份不能比傅宸低。   傅宸是长剑门的剑修,说起来也算是道门的一支,不过听小谷从前所说的,池音会对傅宸感兴趣,全然是因为他下山历练捉妖,与他剑修的身份倒没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池音她一直便对捉妖之事很感兴趣,从前也十分爱听那些斩妖除魔的故事。   应华想了想,便只有燕山派长老的这个身份最为合适。   燕山派是天下第一的捉妖门派,而且应华确实有这么一个身份,他在人间游历时,曾以游士的身份帮燕山派镇妖塔的守塔长老修补上古妖兽的封印,那长老看他骨骼绝佳,便硬是想收他为徒,哪怕他要走,还是硬是将其长老印传给了他。   如今那位长老已然仙去,但这枚长老印却还在他手中。   应华展开手掌,唤出那块用玄铁打造的长老印,摇身一变,幻化成了万年前去游历人间时的样子,只是衣物配饰换成了寻常的样子。   池音这边,回到狐母庙之后,正在庙中寻找线索。   在检查了整个狐母庙之后,在原来的狐母像的底座下面发现了一个穿着一身小女孩衣物的人偶,但服饰打扮却和那些狐面女孩完全不同。   “看来我们得进沈家村好好查一查。”   池音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池音反射一般,就先把岑蛮护在了身后。   傅宸在一边看着池音下意识的动作,目光闪了闪,好像在很久以前,遇到危险的时候,也会这般护着自己。他的目光沉了沉,对池音道了一句:“我出去看看。”   池音只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觉得傅宸的态度有些怪。   她不是没想过傅宸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甚至她心里还有些怀疑,这个人会不会又像从前那样,还想再找机会杀她一次证他的无情道。   故而池音一直都防备着傅宸,看到他要走出去,甚至想等他出去了她就拉着小蛮先开溜。   不过还没等傅宸走出狐母庙,就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剑眉星目,很是俊朗,穿着一身锦衣,一副贵公子的打扮。   傅宸看着男子,冷冷道:“走,这里不安全。”   池音看着眼前的男子像是个凡人,也赶忙过去说道:“这位公子,此地确实不安全,你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此地的狐尸想必是被二位降服了。”男子道,“不过这狐母庙并非此妖阵的阵眼所在,确实没有必要一直待在此处。”   “你能看懂这阵法?”池音眼睛一亮。   原本她们这三人中,傅宸修为高但却只是个剑修,此阵法又颇为古怪,像是融合了几种古阵法造成的,岑蛮看不懂,池音对此也只是略有造诣。   正为难,便来了个懂的。   “略知一二吧。”男子笑了笑,对几人作揖道,“在下燕山派纪文言。” 第46章 狐母庙 傅宸: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叫池音, 既是如此,不知可否请道友指点一二?”池音上前一步对纪文言回礼道。   所谓的纪文言含笑道:“指点不敢当,但若是姑娘有兴趣, 也可以切磋交流一下。”   “这倒是好, 只是我们现在急着找人,还请道友说一说这阵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池音道, “我只看出来这缚灵阵, 而四周又似乎有一种灵力轮回的阵法,但一时却也解不开这阵法究竟为何。”   “这位池姑娘说的不错,此阵法以妖尸缚灵阵为基底,在四个阵脚上布上了结界。用这山,与沈家村地界上的那条河做了天然的屏障, 将沈家村内所生之人的魂魄世世代代都围着这地界之内。”纪文言道, “是以此地没有城隍管辖,至于中间接引魂魄轮回投身的是妖是鬼, 还需要进沈家村看一看。”   “你是说, 这里的人又单独的轮回方式,不入地府管辖?”池音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样的地方也不止沈家村一处, 只是这里阵法邪异,只怕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纪文言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池音半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个公子哥一般的年轻人, 颇有些相见恨晚,“不知纪道友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同进沈家村看看?关于这种可让一个地区的人一直在同一地区轮回的阵法,我还想请教请教你呢。”   “好啊。”纪文言温雅地笑一笑。   “那小蛮,我们现在进沈家村去看看吧。”池音转头对岑蛮道。   “好。”岑蛮同意,“不过我觉得我和你还是换一个样子再进去吧, 那些人认识我,或许也记得你的样子。”   “也好。”池音一转身化成了一个锦衣革带的英气晴朗的少年,而岑蛮则是换了一个女孩子的样子,二人并肩站在一起破像是一对兄妹。   变身之后,池音便先拉着纪文言走在前面,听他说关于这个阵法的事,不是还嗯着点头。   而后面的岑蛮笑看着前边的两个人,又瞥了离自己两个身位一直盯着池音和那个纪文言的傅宸,不觉感到有些好笑。   傅宸那样的态度,她自然是不喜欢傅宸这个人的,但她却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和傅宸和池音间必然有点什么事情,于是她暗暗用玉简给小谷发了一则信息:“小谷,你认识一个叫傅宸的人吗?他现在与我和小音在一起。”   不一会儿岑蛮就看到玉简上显出几个小字:“什么!那家伙和小音在一起,那个清怀道君人呢?”   岑蛮悄悄扭过身,在玉简上写下:“什么清怀道君?我之前遇到了点事小音来帮我,小音是和一个姓李的公子来的,现在那个李公子已经走了,没有什么道君。”   “清怀不在?”小谷一惊,在玉简中回道,“你别关玉简,我马上顺着玉简的方向来找你们。那个傅宸就是个疯子,你还记得你给小音送天狐泪珠来的那次,小音伤的不轻吗?就是这厮用剑伤的,那会儿这家伙是真的想杀了小音。”   岑蛮读着玉简上的字,用震惊的目光看了傅宸一眼,又看了看还在兴致勃勃地与纪文言探讨各种阵法的池音,不得不感叹池音这心还是那么大,怎么能放任这么一个人跟着自己?   她略略用手挡着玉简,写道:“好,你快来。”   然后就几个快步走上去就插在池音和傅宸之间的那一边。   池音扭头问她:“小蛮,是有事吗?”   “没有。”岑蛮又瞥了身后的人影一眼,“就是来听听你们说的,我想了解一下阵法的事。”   “哦。”池音转回去又和纪文言就方才的话继续说。   而岑蛮则一直在观察着傅宸的神色,她发现傅宸虽然一直不声不响的板着张脸,但眼睛却一直专注在池音的身上。而且池音与纪文言聊的越好,他的面色便越难看。   就很不正常。   是以岑蛮又给小谷发道:“这个傅宸当初是为了什么事要杀小音的?我看他不像是恨或者讨厌小音,反而有些像是喜欢小音。”   也不知是因为小谷在赶路还是什么原因,玉简那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回复:“当初这傅宸就是因为喜欢小音,才要杀她,为了证无情道。”   原来如此,这便难怪了。   岑蛮想看怪物一般看了看傅宸。   她也知道这世间修各种道的修士都有,无情道的也不在少数,但杀自己喜欢的人证道?   她只觉得被这种喜欢可太惨了。   这般想着,几人已经到了沈家村的村门口了。   虽说沈家村只是个村子,但村门口却建着城墙,里面的街道房屋更是比不一般的小城镇差,有些小城镇街道还是压实的泥路,这里到处都铺着青石砖。   一看便是个颇为富庶的村子。   池音几人刚到村门口便被人拦住,细细查问了几人的身份后才让他们进了村。   走到连着村门的正中大道上,纪文言左右观察了两边的街道不止,又看了上空的气势,才对池音道:“这是个偏门阵,我们应当往西北方向走。”   “这你都能一眼就看出来?”池音有些崇拜地看着纪文言道,“你是那种几百年难遇的布阵的天才吧?”   “池姑娘过奖了。”纪文言似有些羞赧地笑了一笑道,“那我们现在便先去西北方位看看吧。”   “嗯。”池音拉了一下岑蛮,“那我们就去看一看。”   “好。”岑蛮看看天边也不知道小谷什么时候能到,心里有些焦急。   因为她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当初傅宸是因为喜欢池音才要杀了池音证道的,现在她都能感觉出来傅宸喜欢池音,说明他那个什么无情道也没修到位,这厮会不会又搞一次杀喜欢的人证道的闹剧?   岑蛮有些担心池音,想提醒池音一句,却又没有什么机会。   几人向街道的西北方向的街区走去,本来池音是很自然的与纪文言并排走着,但傅宸却突然插到了二人中间,抱着剑一声不响,就是闷头走路隔开了池音和纪文言二人。   池音真纳闷这人想要做什么,后面的岑蛮却也突然跑上来抽热闹,直接挤到了池音和傅宸中间,对着傅宸翻了个白眼,就和池音道:“小音,你说有些人是不是有病?不用他管的事,非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池音了解岑蛮的脾气,尴尬的笑了一下。   她心里是明白的,当时狐尸暴动,要不是有傅宸出手,她很可能只能用言渊给她的凤凰真火对付岑蛮姐姐的狐尸了。虽然最后发现上面只残留了一点点灵魄,但这毕竟是岑蛮姐姐的尸首,怎么算她们都算欠了傅宸一个人情。   她才容忍傅宸一直跟着,当然还有傅宸要是单独行动,让他先找到岑蛮姐姐的魂魄的话,说不好会直接一剑劈了。还是让他跟着更安全一些。   “小蛮,现在你姐姐的事最重要,别的先别说了。”池音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岑蛮哎了一声,看向傅宸道:“你最好明白,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欺负小音不管的。”   “小蛮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本被挤在一边的纪文言借着和岑蛮接话的机会走了过来,在小蛮身后站了站,就很自然地走到了池音的右手侧,侧着面看着池音左手边的岑蛮问话。   这动作让纪文言的身体与池音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甚至他的侧身都快要贴上池音的手臂了。   但偏偏池音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岑蛮身上,也没留意道纪文言这个刻意的动作,倒是岑蛮旁边的傅宸看得清清楚楚。   傅宸也不含糊,立刻就想要继续过去隔开池音和纪文言的距离。   但岑蛮作为一只天狐,在情爱之事上天性就开窍得快,一眼就看出了傅宸的意图,也是毫不犹豫一把将傅宸拉回到旁边,满脸都是我会盯着你的神情。   池音也不明白这两人之间怎么就突然剑拔弩张了起来,忙拦住岑蛮,生怕二人当街打起来。   傅宸沉默着一张冰山脸,看了看池音拉着岑蛮衣袖的手,抱着剑转过身,又老实待在了原地。   岑蛮看他终于放弃了,便也回过脸,继续走。可没想到还没走几步,那个傅宸竟硬生生的挤进了她和池音中间。   岑蛮当即就要发作,池音却只能先一脸无奈地对纪文言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过去拉起岑蛮的手,想单独走到前边去。   “阿音!”傅宸突然身后拉住了池音的另一只手,完全不等池音有所反应便说道,“以前的事,我后悔了。”   “啊?”池音先是一愣,当反应过来傅宸所言是什么事的时候。她仅仅只是安静地看着这张比记忆里成熟一些,但却更不苟言笑的冰冷的面庞,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阿音,这一次我是真的明白了,比起无情道,我更想要和你在一起。”傅宸道,“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第47章 狐母庙 傅宸:只要人在身边,便总有重……   池音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 转过身与傅宸面对面地站着,她直视着傅宸的那双瞳色略浅的双眼,低头轻叹了叹。   当初刚遇到傅宸的时候, 她确实很喜欢这个人, 也动过心。   那时她初到人间没多久,满脑子各种捉妖传奇话本的故事, 一心想做个除魔卫道的捉妖师。   在那样烂漫的时候, 遇到一个下山历练的修士,他不苟言笑却正直善良,他们结伴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景色,也联手处理过好多难缠的妖物。那时候的一切就像是她在话本子看过的那样:携手江湖, 行侠仗义, 那是何等烂漫肆意。   叫她如何不动心。   若是没有他背刺而来的那一剑,这份天真懵懂的心意, 或许也会如之后她重逢温少宁时, 在陪伴中变成难以割舍至死不渝的情感。   可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如果。   “这恐怕……”   “我知道,那件事伤透了你。我没有期望你能立刻接受我,但让我陪着你, 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证明, 我是真的明白自己错了。”傅宸抢在池音拒绝之前说道。   “……”池音咽了一下喉咙,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心中却依旧在腹稿着拒绝的言辞。   这不是给不给机会的问题,而是现在她早已不喜欢他了。   在感情上,她确实比旁人倒霉些,第一次喜欢的人,趁着自己没有防范时差点要了她的命。后来爱到骨子里的人, 却又将她伤到体无完肤,甚至让她失去了赤尾羽和情丝羽,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甚至还辜负了清怀这样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但自始至终她并未对这些事多加抱怨,当初的心痛难受是真的,后面的放下也是真的。   至少她一直觉得,不管如何眼下与明日才是最重要额,过去的痛苦就让它过去,不会因为曾经遇到过不好的人或事就拒绝将来遇到的良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对眼前的傅宸也好,对之前几番纠缠的应华也好,她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行为的。   在她看来,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信任对方爱护珍惜对方,全身心的付出,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都尽量美好。分开之后,便不再纠缠,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   可她以前所喜欢过的这两个人,却都是在失去后才幡然悔悟,这真的是因为爱吗?   说实话,池音心中是怀疑的。   小巷中,并没有什么行人,岑蛮了解池音的性格,知道她是断然不会吃回头草的,便抱着胸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心中巴不得池音能趁着这个时机赶走傅宸,免得一会儿找到她姐姐的仙魂后,这个冷冰冰的疯子要斩杀她姐姐。   但纪文言这边显然就没有岑蛮那般安心,他现在的身份和池音虽然一路上聊的还不错,但到底只是刚认识的连称个朋友都勉强的人。他现在贸然开口,只会招惹厌烦,显得多管闲事罢了,便神色紧绷地看着池音,心里想着若是池音她此刻松口了,那他便唤来清怀道君的那个分神。   池音心软,哪怕对清怀感情淡了,但因为之前的事心中必然有些愧疚。若是池音对这傅宸软了口风,那他便只能一边用清怀的身份出来搅局,一边再给自己纪文言的这个新身份创造机会,双管齐下了。   总之,他却不会让傅宸或是其他任何男人对池音又可乘之机。   不过即便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心情却依旧沉重,不负之前与池音说笑时的轻松。   因为应华他心里很是明白,池音那样的性子,若真是要对谁动情,那便是怎么都拦不住的。她虽心软,却也不是在感情上拖泥带水之人。   “傅宸。”池音开口道,“我想问你为何突然就明白了?你我已有一百多年快两百年未见,今日之我也非当日之我,即便你是真的想明白了,你又如何能确定你如今喜欢是今时今日的池音?”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可以确定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在我心里始终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傅宸道,语气确实十分诚挚。   但池音脸上依旧没有半丝动容,接着问道:“若真如你所言,你喜欢我一如往昔,往昔你可为求道之念杀我,你又如何能保证将来你不会?你若真那般喜欢我,当初为何不珍惜,甚至不惜要我性命来证你的道。如今你说你想明白了我比你的无情道重要,是真的想明白了,还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无情道让你对感情求而不得心中缺憾难消,故而想消了那些遗憾。”   池音望他一眼,继续说道:“若真是这样,待你在情感毫无缺憾之时,你会不会又想起自己求道路上的遗憾,再一次想要一剑断情?”   “阿音,我……”傅宸英眉皱起,这一百多年来,他试过很多方法想将池音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甚至为此他还进入除心魔的明法幽潭中修行了九十多年,在那里他无数次亲手杀死池音,但却依旧除不去自己的心魔。反而在每一次杀掉池音之后,他心中的悔恨让他更难走出心魔。   这便是他此次下山的最重要的原因,他是真的认清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池音都不会信了。   “我可以立下心魔誓。”傅宸想了想只有用这样的办法来表明自己的真心,“来日我若有任何伤害于你的地方,我不得好死。”   说着,傅宸便要指向心口立誓。   池音却上前拦住了他。   “傅宸,你真是。”池音调整了一下语调,尽量忍住自己已然被傅宸的言行激起的火气,“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自始至终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觉得自己的要修无情道,便在那样的我刚封印完山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要杀我。现在你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觉得我更重要,你也是一样,自己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自说自话,甚至不顾我的意愿,就要立誓,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再说了,凭什么你立誓,你恳求,我便一定要信你一定要给你一个机会?”池音道,“你有没有想过快两百年了,这将近两百年的日子里,我早已喜欢了别人,早已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难道就因为你放不下,我便就要和你去重温以前感情吗?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在乎过我的想法,似乎只要你有那样的需要,我的感情甚至我的性命便都该任你索取一般。”   “阿音,我真的……”傅宸冷肃的脸上被不知所措击败。   “或者我再说得更明白一些,我早就对你没有感情了。”池音道,“一个人的生命情感都是我自己的,她可以给别人,但别人不能强取。从一开始你便没有尊重过他人的生命和情感,你今日后悔当日之事不过是因为你发现你放不下那段感情。若是当时我被你杀了,你成就了所谓的无情道,那今日我在你心中与你这修行路上无数证道途中的蝼蚁有何区别?傅宸,你太高高在上了。你甚至比那天生立于三界之巅的天帝还要高高在上,至少他不会把世间苍生看为蝼蚁。”   原本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池音的话,将这些话记在心里,与自己过往言行作对照的应华,听到池音突然提到自己,立刻抬起头聚精会神地听着。不过听完之后,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反应,不过还好,至少在池音心中自己比这个什么傅宸的强多了。   傅宸被池音的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自小便是在修丨真界中最冷酷的地方长大的,比起人间的那些道门佛寺中的修行者,在修真界中,弱小便是原罪,强者将弱者视为草芥的情况比比皆是,更何况是他这样无情道的剑修。   在他心中,他比池音修为高,那他对池音的喜欢便如恩赐。所以即便当初他对池音动了真心,他依旧可以毫无负担的去取池音的性命。   而他如今能这般好好地站在此处与池音说话,一来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放不下她,而来也是因为池音修为渐长,他亲眼见过她召唤出来的月灵木心,心中对其修为也有自己的判断。   但这样的修为在他面前却也……傅宸的手指猛地扣住怀中的剑,目光灼灼地盯着池音。   因为修炼无情道的缘故,他是甚少发怒的,但这一刻,他心中却有些无能的狂怒。   按着修丨真界的例子,他大可以将她带走,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弱肉强食,修丨真界中那些极阴体质的女子,再是貌美动人天赋奇佳,还不是被强者占据?   他觉得自己并不像用那种手段留住她,他想要的是从前她对自己的那种感觉,那种天然的没有利益的感情。但此刻她却告诉他,她对他早已无情。   傅宸的掌心慢慢移上剑柄,他无意伤她,但他知道她必须与他在一起,既然她现在不愿,那边先将人留住,百年千年,只要人在身边,便总有重温旧梦之时。 第48章 狐母庙 还是用实力教对方做人   池音看到傅宸手上的动作, 咄然望向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这是打算与我动手?”   “我也不想如此。”傅宸握着剑柄,站在原地盯着池音道。   “你也不想如此, 但谁让我不愿意听你的呢, 是吧?”池音冷笑一声,直接开口回道, “傅宸, 你真的太可笑了。”   “阿音,我也不想勉强你,可……”   “不想勉强,却要做勉强人的事。还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池音的语气倒是不重不轻的,但听着却莫名的嘲讽, “况且现在我和我的朋友在这里原是为了寻人, 你却为了这点事耽误我们不说,还想动手要挟我。怎么, 就算你打赢了我, 然后呢,你打算如何?把我关起来,直到我同意给你一个机会为止?”   “……”傅宸默了声, 但捏着剑柄的手却更紧了。   “姓傅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岑蛮拦到池音面前道,“你欺负小音就是欺负我, 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小蛮,没事。”池音摸了摸手腕上的银羽镯。   一旁顶着纪文言的脸的应华,看到池音这细微的动作,心里已然知道池音想做什么了。   自上回从无妄塔回来之后,池音一直在修炼上十分上心, 除了每夜月盛之时稳扎稳打的修行之外,还利用银羽镯的特性将自己的部分灵力与修为储存在这银羽镯中。这样到了关键的时候,遇到比自己实力更强的对手时,便能用银羽镯的力量暂时突破自己的境界,逆转形势。   当然这种方法,非到命悬一线的关口,是不会用的,毕竟强行短暂的拉高修为,会对将来的修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为未可知。   而且按他这一路的观察,池音在修炼上本就天赋颇佳,经过前一段时日的修炼修为已然精进了不少。从之前她与傅宸对抗狐尸来看,池音的修为并不见得比傅宸的低,傅宸之所以可以轻易制服狐尸,主要还是因为出手的时机。   在那之前池音为了困住狐尸消耗了不少灵力去制造禁制召唤月灵木心,而傅宸则是趁着池音困住狐尸之际,一举拿下。   不过他也明白,若是二人正打起来,池音若不使用银羽镯中的灵力,确实会略输一筹。主要还是因为池音的修行的术法大多以保护防守为主,攻击性不强。而傅宸作为剑修,又曾修习无情道,可以说出手狠厉,攻击性极强,每一剑都势如千钧。   他思忖着自己是否该在这个时刻出手帮助池音,但略想了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自上回遇魔事件与无妄塔之事后,尤其是他自己用清怀的身份为她挡下最后一重九天雷后。池音嘴上没有说,但他也看得出来因为那件事,她总是觉得自己拖累了身边的人,故而平日里修炼也认真了不少。   眼下这种时候,自己若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又出手帮了她,会不会加深她心中对她自己的这份谴责?   他与池音夫妻那么多年,撇开他自己恢复天帝之后那段刚愎自用的日子,他多少还是了解池音的。她乐观开朗,但却也责任心过重,若是稍有拖累别人,心中便会愧疚不已。   或许这一次让她用自己的方法解决眼前的事会更好。   他想了想,便想好了,若是二人真动起手,他暂不干预,只是在一旁好生照看着,只要池音没有遇到生死攸关的危机,他便不插手。   但在这之前,他还是上前了一步,对傅宸拱了拱手道:“傅道友,容在下说句公道话,感情之事勉强是没有用的。你若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位池姑娘,便该尊重她的选择,你若真是放不下,也该拿出真的诚意来,好好表现,若是还是打动不了对方,也希望对方能过的幸福是不是?你这般强求,说实话实非大丈夫所为。”   “就是!”天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抬头一看便见一个黄衣少年飞了过来,那少年一落地就指着傅宸骂道,“姓傅的,怎么又是你?你还没完了是吧?你说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那么讨人厌呢,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看不懂人脸色啊?就喜欢做些强人所难的事。当年的事你一句你知道错了就能抵消过去了?小音因为你那一剑命都快没了,你倒是轻巧,轻飘飘一句我错了就当没事发生了。”   小谷一直通过玉简听岑蛮给他实时转播,傅宸方才说的那些话,简直快把他气的七窍生烟了,他缓了口气继续骂道:“要不你也让我们小音捅一剑,再问我们小音原不原谅你?还有你别以为你们长剑门有什么了不起的,以为我们望月谷好欺负吗?当年要不是小音没有计较,你今天还能站在这儿大放厥词,还想动手?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今天敢动小音一根汗毛试试!”   小谷翻了个白眼,气哄哄地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做人事的东西,之前那个狗天帝,还有眼前这个。都什么玩意儿?自己一天天的净做这些狗屁倒灶狗都嫌的事,还有脸说爱不爱的,怎么就这么大脸呢?就您这德性也配说爱?被你们这种东西喜欢简直就是这世上顶糟心的事。也不知道我们小音上辈子干什么了,这辈子怎么老遇到这种玩意儿。”   小谷骂骂咧咧的转过身,走到池音和岑蛮面前道:“别管他,我们走。”   然后又看了一遍的纪文言一眼道:“这位兄台倒是个明白人,幸会。我叫小谷。”   听到小谷的招呼,纪文言愣了愣,也回了礼,但心里却还在想刚才小谷的话。方才小谷是把他也一起骂进去了,但细想来却又……尤其是那句“被你们这种东西喜欢简直就是这世上顶糟心的事”实在刺心,但他却又清楚,若不是因为他,池音不会失去赤尾羽和情丝羽,更不会因为常年灵力亏空而导致修为境界停滞多年。   故而与小谷说话时,脸上的神色也是颇为艰难的维持着。   傅宸被小谷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搞得懵了一瞬,直到看到小谷已然要拉着池音离开了,才拔出剑上前去拦。   池音眼疾手快,立刻推开了小谷,唤出月灵木剑挡住了这一击。   交锋之后,几人立刻退开道两边。   池音担心会有路人经过被波及,便立刻在外面起了结界。   但傅宸却不在意这些,就在池音分神布下结界的时候,他却挥出一道剑气,先一步挡开了可能会出手帮忙的小谷和岑蛮。   傅宸此人一向自负,对于小谷的警告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那些问题都是可以靠实力解决的。而且他还是认为,只要自己以后好好待她,眼下的举动不过是情非得已,自己只要不要真的伤了她,她日后便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池音也不含糊,全然没有半点保留实力的想法,她太知道了,像傅宸这种人,与他说一万句道理,都不如用实力教他做人有用。   只要你比他弱,他便永远不会将你的话当一回事。即便他口口声声说爱你喜欢你,但在他心里永远不会将你当成可以平等对话的对象。   池音也不想再多想别的,收敛了心中的烦躁,漆黑的眼珠越发幽深,几乎就是一瞬之间,她便用全部的实力,以最直接的方式刺向傅宸。   以傅宸自傲的个性,绝对不屑于躲开她的这一剑,更何况在这并不宽敞的巷子中,要躲开也并不容易。   果不其然,傅宸直接用剑锋抵挡池音的攻击。   剑锋相对,一切便都要看个人的修为灵力有多强了。若是换做别人,势必会先想办法挡住这最强的一击,然后以自己擅长攻击的优势对付对方。但傅宸却不会如此,他就是要用这种方法彻底打破池音的那种在他看来不切实际的什么尊重的想法,用实力叫她明白,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能被他喜欢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即便他想折断她的羽翼,困住她,她也只能接受。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池音的灵力之强似乎早已超过了他的想象,原本还受着些实力的傅宸,无奈之下也只能祭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来对抗。   以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没有退路了。两剑相指,双方都使出了自己的全力,那一方若是在这个时候受剑,必然会被另一方的灵力和剑气所伤。   池音感觉到对方开始释出全力时,也是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灵力都灌注到了手中的剑上。   傅宸在这股突然变强的灵力之下,被逼的往后退了半步,立刻用双指捏诀也倾注更多的灵力到自己的剑上。   这场争斗慢慢的便变成了双方灵力根基的比拼。   傅宸也是真的没有想到,一百多年没见池音的灵力竟然强了那么多。虽说他自己的修为在这近两百年的时间里也增长了不少,但他觉得自己本就天资卓绝,修为精进得快也是理所当然的,却不想池音竟也达到了这样的程度。   眼看他与池音僵持不下,灵力也渐渐地消耗完了,他以为对方亦是如此,不料池音却突然释放出了更强大的一股灵力! 第49章 狐母庙 收了傅宸   感到了这股迫人的压力的傅宸, 后脚微微动了动,竟踩碎了脚下的青石地砖。   而池音却依旧将自己平日积攒的灵力从银羽镯中经握着月灵木剑的手灌入剑中。纪文言在一边看着,心中亦是感到十分紧张, 即便银月镯中的灵力本就是池音自己的, 但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调动如此大的额外的灵力,却也会给身体造成不小的负担。   幸好对手傅宸修为并未高过池音多少, 池音并没有为了战胜他而强行拔高自己的修为。   纪文言看了一眼傅宸, 他冷肃的面上已然浮起了些许冷汗,毫无温度的眼中也有了一丝动摇。   傅宸已支持不住,只是不甘心就此承认自己一直认为一手便可掌控的人,现在实力已经超过了他。   他脚下的青石砖越碎越深,抵着他的鞋跟慢慢地往后裂开。   就像是他的心态一般, 一点一点的碎裂崩盘。   池音也不愿意再拖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倾出全力,剑尖如破竹一般, 将傅宸的剑气刺碎破开。   她的见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指向傅宸的咽喉, 但傅宸的周身却被池音的灵力压制得无法动弹,更无法逃避。   他默然闭上了眼睛,一派生死有命的样子。   但池音的剑却在离他喉咙半寸的地方停下了。   “你输了。”池音执剑看着傅宸, 语气平淡。   傅宸睁眼, 浅墨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似有不甘的说道:“我原本可以赢, 你的剑快不过我。”   “无所谓。”池音收起剑,转身道,“反正你输了。我想若是你,从来都不会去听一个失败者解释自己为何会输吧?”   傅宸怔住,无法反驳池音所说的话。   这些年, 败于他的剑下的人不计其数,不乏有人也会说这样的话。但在他看来那些都不过是弱者可笑的借口罢了,甚至在他们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在他的眼中显得更为懦弱无用了。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仍觉得愤屈难平,因为他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   若不是他一开始有意收起实力,不想伤到池音。若是不是他为了击碎她所谓的自尊,而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快剑,反而用了她的方式应对。   他不会输!   “我们再比!”傅宸的语气难掩胸腔中的愤怨,“我绝不会输。”   说话间,他周身突然散发出一阵强烈的如藏着万道剑锋一般的灵力。   眼看就要冲破池音灵力的桎梏,池音也毫不犹豫,要召唤出木心制服他。   不过这时纪文言却前一步上前,唤出了燕山派的八卦锁灵阵,不费吹飞之力便将傅宸控制住了。   池音已经正面赢了傅宸,之前在困住狐尸时已用了不少灵力,经此一战灵力几近耗尽,再召唤木心阵法,太容易伤及根本。   事实上若非池音原本便十分擅长控制灵力,在方才大量调度银羽镯中的灵力时,便很容易发生危险。   之前,他忍耐是希望池音能借此机会走出前线在无妄塔时间中的埋在心底的对自己能力自责的状态。   现在,他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眼看傅宸再挑事。   更何况他也看得出来,傅宸方才放出的灵力,是剑修与灵剑人剑合一后,最后一道护命灵力,他此举无异于是要和池音同归于尽。   “傅道友,池姑娘若是方才没有及时收住剑势,即便你唤出这最后的护命灵力,也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既然人家姑娘家都点到为止,你一个大丈夫,又何必再胡搅蛮缠呢?”纪文言不动声色地走到池音身后,悄然释放出自己的神力,替池音舒缓段时间耗尽灵力带来的身体负担。   池音十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没了傅宸剑气的阻拦,岑蛮和小谷也连忙跑了过来。   小谷看了看池音的脸色,连忙拿出灵丹叫池音服下。   岑蛮则气哄哄地走上前看着傅宸道:“你这人真是有病吧,小音之前在山洞里为了唤醒我已经用了不少灵力了,在狐母庙前她又要布结界保护我们,又怕伤了我姐姐的尸身一直只用禁制困住我姐姐,耗去了那么多灵力才和你比试,现在你输了,竟然还有脸不服气?”   “小蛮,算了。”池音调息了一下,看着傅宸道,“只要你保证不再来纠缠与我,现在便放了你。”   “那不可能。”傅宸道,“我想要的东西从不会放弃。”   “冥顽不灵。”池音看他一眼,叹道,“我现在也没有时间与你纠缠,既然如此,小谷,用素玄大人的药葫收了他,先把他带到望月谷,交给素玄大人关一阵子吧。”   “你大可以趁现在杀了我。”傅宸望着她,心中似有一瞬的触动,“还是说你舍不得?”   池音对眼前这人已经无语到了极致:“傅宸,你能不能认真的听一听别人说话?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们月鸟族,若非无可奈何本就很少杀生。你一口一句你不会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你眼里,我和一把你想要的剑,一件你追逐的法器,有什么区别?就这样我还能舍不得你?对你又感情?是你太疯了,还是我疯了?”   “小谷,带他走吧。”池音有些嫌弃地摆摆手,甚至不像多看他一眼,仿佛再听他疯言疯语下去,自己会真的忍不住开杀戒。   小谷点头,拿出素玄大人的药葫收了傅宸后,又走到岑蛮面前,塞给她一瓶药,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小狐狸,你手上养着的这对眼睛有些邪性,这丹药驱邪补充灵力的,你记得用。”   “我都没说,你都注意到了呀?”岑蛮的手指捏着白玉的药瓶摩挲,弯着眉眼看了小谷一眼。   “嗯。”小谷点了一下头,侧过眼看着岑蛮身后道,“保重好自己。”   便与池音打了声招呼,待池音用法术修补好破损的青石砖,撤下结界之后就走了。   待小谷走后,池音松了口气,腿下一软,往后跌了两步。   纪文言赶忙上前用手臂扶住了她的腰,但手掌却一直保持着有意不触碰到她的身体的姿势。   池音反射地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了他的手掌之后,对纪文言的印象更是好了几分,急急站稳身子,对纪文言道:“多谢你,谢谢你出手帮我制住了傅宸,还有方才,谢谢你帮我稳住气息。”   “池姑娘客气了,即便我不出手,池姑娘自己也有能力制服他。在下只是看不惯,傅道友那般强人所难的做派,还希望池姑娘不要怪在下多管闲事才好。”纪文言道。   “哪里。”池音笑了笑,又深深地调息了一瞬,对岑蛮道,“我们还是继续去找真正的额阵眼吧。”   岑蛮过来扶着池音,有些担忧地问道:“小音,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虽说我心里也担心姐姐的事,但毕竟姐姐那事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你现在这样,万一阵眼中又有什么机关妖物,你这样太危险了。”   “这位小蛮姑娘说的对。”纪文言也劝说道,“池姑娘你现在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若是你心里着急,可以由在下去寻找阵眼,你与小蛮姑娘先找一个地方休息,待我找到阵眼的确切位置再来找你们,到时候咱们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如何?”   咱们?   岑蛮意有所指地看看纪文言又看看池音,她总觉得这个纪文言,从一出现开始,便似乎就对池音有点儿不大一样。即便他好像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意图,但岑蛮却觉得他这一路上根本就是有意在投池音所好。   无事献殷勤?   岑蛮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有说。到底事关自己姐姐,况且池音显然也不太懂这个阵法,明白早日找到姐姐还得靠眼前这个燕山派的纪文言。   于是索性拿出了自生长在天狐栖居的狐狸洞附近的灵草,塞给纪文言道:“那多不好意思啊,这是素心花,在突破境界时用可抵抗心魔,就当是答谢你这一路帮我们帮的谢礼了。”   这种东西对于一般的修士而言自是求之不得,但纪文言毕竟是应华所变,这种灵花仙草对于他那样的修为而言,实在没什么用。不过看到池音给他一个眼神似乎是也希望他收下之后,他便装出一副颇为欣喜的样子,小心地收好了这灵草,对岑蛮抱拳致谢道:“那就谢谢小蛮姑娘了,在下晋升在即,正缺这样的一味药呢。”   “别客气。”岑蛮笑道。   看到纪文言收了东西,又说这东西有用,池音心里也是安心了一点,否则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人家?   沈家村虽然有义馆可以休息。   但岑蛮曾在沈家村吃过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暴露了自己天狐的身份,还被至今也不知道身份的暗算,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和池音飞到了附近的平玉城,找了一件客栈休息,顺便去找了李恪怀他们,看了看韩月娥和孩子的情况。   而池音这头,则立刻进入了调息的状态,为后面可能面对的情况做准备。 第50章 狐母庙 往事   约是过了两个时辰左右, 纪文言便找到了池音她们。原本岑蛮是不想打扰池音休息的,却不料池音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向,纪文言一回来她便立刻起了身。   “小音, 你要不要再休息休息?”岑蛮看她面色虽好了许多, 但眼中还是有些浅浅的倦意,便关心地问道。   池音摇了一下头道:“方才我想了一下, 将我们到沈家村后发生的事串联了一番, 发现了几个要紧的点。”   “什么要紧的点?”岑蛮问道。   池音看了纪文言一眼,才对岑蛮说道:“我与李兄刚到沈家村时,曾问过当地的土地,那位土地说在你进入沈家村之前,沈家村上空的气运曾一度衰败, 可后来又呈现出了气运上腾之势, 算算时间正是在你失踪之后。我想沈家村的运势大抵与你姐姐的眼睛有关,随着那些狐面女孩身上的血脉之力变弱, 那些女孩的心血已经不足以供给天狐眼所需的力量了, 所以之前沈家村上空的运势才会显出衰败之相,而在沈家村的人抓住你之后,用你的身躯供养了这对天狐眼, 故而才改变了沈家村的运势。”   “这么说倒也有理。”岑蛮道, “所以你是觉得?”   “天狐眼的力量会减弱,不单单是因为供养的血脉变弱, 也说明了你姐姐的仙魄在越来越弱。”池音望着岑蛮,“毕竟你们天狐一族的眼睛本就与魂魄的力量相连,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你姐姐的仙魄才行。”   “你说的对。”听池音这样一讲,岑蛮心里也有些着急,忙转向纪文言问道, “纪兄,你若是已经找到了阵眼所在,可否现在就劳烦你带我们去一趟?”   “这自然可以。”纪文言彬彬有礼地回答道,“不过去之前我觉得你们该先见一个人。”   “什么人?”池音问道。   纪文言看了看岑蛮,回答道:“沈家村的人叫她阎娘娘,但她说她是小蛮姑娘姐姐的女儿。”   “啊?这不可能啊!”岑蛮接口道,“韩月娥的那个孩子身上才有我姐姐的气息,难道我姐姐不止一个一个孩子?”   纪文言摇了摇头道:“她身上确实没有天狐族的气息,具体的还是见了她之后,你自己问她吧。”   纪文言说完,便走到池音身边,看了看她有调出了一份神力包裹着她。   “纪道友,不必……”   “你也可以叫我纪兄,或者直接唤我文言兄也行,你我随时萍水相逢,但甚是有缘,又一同经历了这些事,着实不必如此客气。”纪文言眯笑着眼道。   “啊……哦……”池音怔怔应了一声。   “那小音,我们赶紧走吧。”心里挂念着姐姐,又心系这姐姐的另一个女儿的岑蛮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好。”池音被岑蛮拉着往外走,扭头对纪文言道,“劳……文言兄带路了。”   纪文言笑一笑,也随行跟上二人。   狐母庙坐落在沈家村的东面,而纪文言带她们则直接到了沈家村的西面,也是一座阴气森森的庙宇,门上写着阎娘娘庙几个字。   不同的是,狐母庙虽高大宏伟,但十分冷清。而这里虽然也没有跪拜的人,但香火却十分鼎盛,而且门口的一面大架子上还用红线帮忙了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的竹牌。   她们一走进阎娘娘庙的阴森森的院子,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拿着一本册子的女子,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她们了。   “你说的是她?”岑蛮疑惑的扭头看向纪文言,只一眼她就确定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并没有她们天狐族的血脉。   “嗯。”但纪文言给她的却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岑蛮上前几步,上下打量着这个黑衣女主,蹙起眉问道:“你自称是我姐姐的女儿,找我们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姐姐?”那黑衣女子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纪文言,见纪文言轻轻点了下头,脸上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愧地看着岑蛮道,“你就是母亲常说起的小蛮阿姨吧。”   “母亲?”岑蛮秀眉锁得更深。   “嗯,母亲名字叫岑妙。”黑衣女子道,“我是沈家的婢女所生的女儿,是母亲养大了我,我从小就和月儿姐姐一起长大。”   “什么意思?”岑蛮听的云里雾里的。   “先进来坐吧,村里没有人过世的时候,除了早晚有人来烧香,其他时候是不会有人过来的。”黑衣女子道,“对了我叫沈如星,姐姐的全名叫沈如月。”   说着,沈如星就将她们迎入了庙内,内中正堂之上供着一尊黑铁打造的女子像,面目与沈如星十分相似,不过身边还停着一辆黑铁做的双轮拉车。   沈如星将她们三人带到后堂的桌椅前坐下,又拿出了茶水放在她们面前,态度就好像是个招待客人的主人。   但岑蛮却没心思与她这般绕弯子,直直看着她问道:“你找我们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沈如星不急不恼地做到她们面前,解释道:“我只是想把过去的事说给你们知道。”   “小蛮,你先别急,先听听她说什么吧。”池音探了一下,确定茶中无不妥,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纪文言也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   只有岑蛮一直盯着沈如星。   沈如星双手握着茶杯叹了口气道:“我的父亲,是现在沈家村沈遇沈大人的先祖。沈家村原本是个很穷的地方,一切的转机要从我父亲沈大林机缘之下救了一只狐仙说起。”   “狐仙?”岑蛮问道。   “自然便是母亲她。”沈如星说道,“后来狐仙,也就是母亲她嫁给了我父亲,帮着父亲发迹,成了这一代有名的富户。一开始父亲他是不知道母亲便是当初他救的狐仙的。所以有了钱财之后,父亲他便开始纳妾养婢,我亲娘便是那个时候被买到沈府的,在某一此父亲强迫了她之后,怀胎十月生下了我。”   “我姐姐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岑蛮感到不可思议。   “听从前府里的老妈妈说,发生这件事后,母亲她便没有再让父亲踏进过房门,只是因为姐姐的原因,才一直与父亲和睦相处。”沈如星道,“我亲娘生下我之后,在我五岁的时候病逝了,那时候父亲他娶了柳姨娘,母亲看我可怜,便将我带到她院子里抚养。”   “那些年柳姨娘得宠,母亲又心灰意冷不管旁事,沈家后院柳姨娘一人独大。那段时间但凡有孕的姨娘总是会莫名的滑胎小产,直到柳姨娘生下了一个儿子沈继宗。”沈如星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儿子,把母亲逼上了绝路。”   “自柳姨娘入门后,母亲几乎从未出过她的院子。母亲也从未参与过后院中的那些勾心斗角,但心里却总觉得那些被各种手段害死的孩子是无辜的,尤其是继宗出生之后。因为柳姨娘手上的人命太多,继宗在胎里便沾了阴气,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有一日,才四岁的继宗竟一个人跑到了我们的院子里,母亲见他可爱,动了恻隐之心。从胎中带来的阴气并不好驱除,于是母亲她都会蹭月圆之时,借助月灵净化继宗身体中被怨灵纠缠的阴气,直到柳姨娘她发现了这个秘密。”   “这怎么可能?以姐姐的修为,别说区区一个凡人,就是一般的地仙想发现姐姐也很困难。”岑蛮道。   “若是一般人自是如此。但那柳姨娘有一个姘夫,是个妖道。”沈如星面色黯淡,“他们二人布了一个局,设计了姐姐沈如月,将母亲引到了局中,让母亲在众人的面前露出了狐身。”   “什么意思?”岑蛮道。   “他们……利用了我……将一种很奇怪的妖蛊下在了姐姐的身上。”沈如星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红的眼眶中已经有些压制不住的悔恨的泪光。   “你?”岑蛮有些激动的前倾了身子,看着沈如星的眼睛。   沈如星点了点头:“那时候的我,只是想让父亲他多看我一眼。从我出生起,父亲他从未正眼看过我和我生母一眼,要不是母亲收养了我,我或许都无法长大。但母亲收养我之后,便深居简出很少与父亲见面,也不太让我与姐姐参加府中的聚会。那时柳姨娘给了我两身衣裳,说是能带我和姐姐去见父亲。因着母亲时常教导,姐姐她一开始是不愿意穿的,但抵不住我哀求便穿了,那妖蛊便是下在了衣裳上。”   “那一切都是我的错。”沈如星无不指责的说道,“当时我也中了妖蛊,母亲却没有抛下我不管,而我却害了母亲成了所有人口中的狐妖。”   “真是欺人太甚!竟然用小孩子陷害我阿姐!”岑蛮气得直拍桌子。   沈如星继续说道:“他们趁着母亲救我们用去了太多仙力,用妖法困住了她,还将姐姐也关了起来。我一开始也觉得很害怕,但母亲她在那种时候还没有抛下我,即便她真的是妖,又如何?于是,我就想将衣服的事告诉了父亲,希望父亲他能放了母亲和姐姐。却不想……”   沈如星顿了顿,掩着面轻轻抽泣了一声:“就在我去找父亲之时,柳姨娘已然将母亲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父亲,还说只要将天狐的双瞳炼化,便能保佑沈家世代富贵昌盛,子孙平步青云。而父亲他竟动心了,听了柳姨娘的话后,竟然开始筹集款项,打算建造将来供奉天狐眼的聚灵塔。” 第51章 狐母庙 那些凶手   “真是畜生!”岑蛮忿忿不平, “后来呢?我姐姐她怎么样了?那个锁灵塔现在在哪儿?”   “锁灵塔最终没有建成。”沈如星道,“中间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岑蛮问道。   “为了救出月儿姐姐,我故意引了继宗去池塘边, 引开了看守的人。”沈如星神色复杂, “以至于继宗他掉入祠堂几乎丧命。”   “那月儿呢?”岑蛮显然更关心她姐姐和姐姐的女儿。   “我刚和月儿姐姐逃出后院,就被追了回去。”沈如星像是回忆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她抿了一下嘴才说道, “继宗差点没命,那个妖道告诉父亲,他这一辈子命中注定只有怎么一个儿子,要是这个儿子没了,以后便没有人替他送终了。父亲听信了妖道的话, 很是着急, 就连妖道提出要月儿姐姐以命换命的建议,他也欣然应允。我还记得他说, 只要能救他儿子的命, 我们这些贱丫头算什么?”   池音听到这些内容,感到十分不适,低下头喝了口茶。   纪文言看出她不舒服, 便主动提起桌上的小茶壶, 替她续了半杯茶水。   沈如星道:“虽然我现在称呼他父亲,但我心里却早已没有再将他当成是自己的亲人了。我看着他们将月儿姐姐绑起来, 用妖法逼出月儿姐姐身体中天狐的血脉,然后那个妖道就将一枚写着继宗生辰的木钉钉入月儿姐姐的体内。很快月儿姐姐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吸干了一般,慢慢的变得枯黄干瘪,而继宗原本被水泡的总账的身体竟然渐渐恢复了生气。”   “母亲她大约是感知到了月儿姐姐有危险,就在继宗睁开眼睛的刹那, 关押着母亲的那口被封印的枯井中突然传出巨大的哀鸣,她挣破封印飞到了月儿姐姐的身边。”沈如星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怨,“但这其实是妖道的另一个阴谋。”   “天狐眼必须要自己献出才能有聚气聚运的功效,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继宗落水并不是意外,是那妖道所为,不过是想借此理由让父亲同意以命换命的提议罢了。”沈如星道,“继宗和月儿姐姐都是父亲的血脉,以命换命需要父亲自愿献出的鲜血做引子,那妖道此举,不过是想用月儿姐姐的安慰,逼母亲自己献出自己的双眼罢了。”   “即便姐姐愿意献出双眼救月儿,这天狐眼也不能被他们所用啊。”岑蛮感到奇怪。   沈如星咬着牙道:“原本是这样,但那妖道打入姐姐身体中的木钉中藏了暗符,那符一开始吸收月儿姐姐魂魄,差点让月儿姐姐魂飞魄散。让母亲不得不同意妖道拿走双目,以护月儿姐姐魂魄的周全。不过母亲也立下了诅咒,也就是这双眼睛,只有在月儿姐姐所在之处才有功效。”   “所以他们设下了这样的沈家村的阵法,让沈家村的人一直在沈家村地界中轮回转世,是吗?就是为了困住小蛮姐姐女儿的魂魄。”池音突然开口说道,“让月儿转世,是为了得到供养天狐眼的血脉,但若是让月儿进入地府轮回,他们就无法控制住月儿的魂魄,所以布下了这样的阵法。让她不断转世,却又不断杀害她,利用她的心血供养小蛮姐姐的眼睛。但是为何血脉觉醒的仪式会在狐母庙中?”   “因为那妖道发现,即便母亲的灵魂被锁,身躯被练成妖物,但依旧会本能的拯救自己的女儿。只要是月儿姐姐转世的小女孩,打扮成月儿姐姐死前的样子,狐母像便会本能一般救活那个小女孩。”沈如星道。   “原来是这样。”池音哀叹一声,抬头看着沈如星,突然调换了话头道,“从刚进这个院子我就发现了,现在这里的轮回之事是你在管?那铁车,难道便是送这里的魂魄转世的用具。”   “是。”沈如星的嘴角突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门外挂着的那些生辰八字的人,死后轮回都由我来掌管。”   “为何?”池音不解,若这一切都是为了困住沈如月的灵魂,那沈如星这个阎娘娘这样做,岂非实在助纣为虐。真是因为有了她这样的类似鬼差的角色,这边的阴阳秩序才得以为此,沈家村这种有背天理的存在,才能在天道之下存在。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一个都逃不掉!”沈如星恶狠狠地说道,“这个沈家村,原本是那么穷的地方,母亲生前用自己的灵力帮着这边改善土质,在瘟疫之下保下整个村子的人,平日村里谁家有困难,母亲她总是不遗余力的帮他们。但那些人在听妖道说,只要他们听妖道的,将来他们的子孙都是人中龙凤,他们转世也都能富贵荣华时,他们便都变乐一副嘴脸,他们每一个人都拿起过贴着符咒的石头砸向母亲,帮着那个妖道建起了后山的祭坛,成为妖道的帮凶,一次又一次的杀死月儿姐姐的转世。”   “你们知道吗?外面架子上挂着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是他们自愿挂上去的。在最初的时候,也有女子会挂自己的名字上去,但渐渐的就变得很少了。尤其是那些曾生下过月儿姐姐转世的女子,她们死后总会求我,让她们离开这个村子。”沈如星道,“而我也会成全她们。这是个很特别的村子,男人可以一直转世为男人,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的男人,一直都是原来的那些男人。他们为了维持住沈家村的运势,害怕失去运势后会失去现在一切,所以不管所谓的狐女转世是他们的女儿还是姐妹,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挖出她的心肝,制成供养天狐眼的香烛。”   “一个只有十岁的小男孩,在知道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是狐女转世后,毫不犹豫的在她姐姐熟睡的时候杀了她,并且如同邀功一般在村里的长老面前诉说自己杀死亲姐姐的过程,得到了一群年长男人的赞赏和认可。”沈如星无不讽刺地说道,“就在他杀死亲姐姐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他姐姐刚为他做的新衣。这个村子里的男人早已疯魔了,对气运的欲望也早已刻进了他们被扭曲的魂魄中了。”   “……”池音有些无言以对。   “我没有能力送走月儿姐姐的魂魄,但我可以看住这群扭曲的人。”沈如星看向岑蛮道,“小蛮姨,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救出母亲何月儿姐姐,我便可以放心的做我想做的一切了。”   “你想干什么?”岑蛮感到有些不妙。   沈如星如实回答:“这些人根本就不配留在人间,我会带着那些名字上的所有人,永远留在地狱赎罪。”   “你……”岑蛮张张口,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姐姐她未必希望你这么做。”   “我知道。”沈如星道,“但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犯下的过失赎罪,再说了我现在可以控制沈家村魂魄的能力是那个妖道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无论我是怎么想的,但我本就是在助纣为虐。当初我若是听母亲的,小心谨慎,不再对我所谓的父亲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以母亲的道行,未必会被那妖道所害。”   沈如星想起母亲被众人用带着符咒砸死的那一幕,还记得她温柔的嘱咐:“星儿,闭上眼睛,不要看。”   她是生母被强之后生下的孩子,她生母不喜欢她,她的母亲从来看不到她,只有母亲院子里的婢女不时给她送些吃的用的。一直到她被养在母亲身边后,她才尝到了被人宠爱着的感觉,以至于她以为只要她离自己的父亲近一点,她的父亲便也会看到她,关心她。却不想因为自己的这种愚蠢的想法,将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两个人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只能让自己记住每个仇人的面孔,记住每个仇人的名字。她从小就不想月儿姐姐那样善良,她会看人眼色,会计较得失,她从一开始就不太懂得爱。她甚至暗自怨过自己的生母,为何不能得到父亲的喜欢,仿佛只要被父亲喜欢,她便能有一切想要的亲情。   即便母亲再三告诉她,错的人是父亲,不是她那无法反抗的亲娘,她还是不明白。   她看着后院中的那些姨娘和丫鬟,觉得做姨娘不比做丫鬟好吗?   她曾经甚至不懂母亲为何不恨自己的亲娘,在她生下姐姐最虚弱的时候,怀上了她。   这样的她,即便知道母亲不会责备自己,也无法释怀对自己的恨意。   在这些年漫长的岁月里,在看到沈家村女子一次又一次的悲惨命运时,她渐渐有些明白了母亲当年看着后院中斗争不休的姨娘们说的那句“她们也只是被困在这里不得脱身的可怜人罢了”。   她们确实很像沈家村的一些女子,帮着男人监视着身边的女孩,发现女孩身上的狐印,便将那个女孩交给长老们。   她们还会帮男人们准备仪式的狐女白衣红绳,但当那个女孩是她们的孩子时,她们却也无力反抗。   真是可恨又可怜。   沈如星胡乱的想着,好一会儿才道:“我的事,便就这般吧。只希望我还能再见姐姐和母亲一面。”   想再感受一下她们的温暖。   “哎……”池音拍了拍欲说还休的岑蛮的手,问道,“那个妖道呢?还有你父亲,他的魂魄也在沈家村吗?”   沈如星摇了摇头道:“那妖道做完一切之后并没有留在这里,甚至连柳姨娘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至于我那个父亲,他那样的人不配有转世为人的机会。” 第52章 狐母庙 心痒   岑蛮沉着脸问道:“那现在这男人在哪儿?敢这般对待我姐姐, 我非叫他付出代价不可。”   “他在沈家老宅。”沈如星道,“但那里有妖道留下的禁制我进不去。”   “沈家老宅?”池音思忖片刻后,看了一眼纪文言问道, “文言兄, 这件事你有何看法?”   纪文言道:“沈家老宅也是阵眼所在之处,不过前日我去时, 却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那阵眼所在之处, 按理来说会有一件镇阵的法器,但我去的时候,发现法器已被人取走了。以我推测,那法器应当时间可以集聚人心贪念的器物,仿佛这整个沈家村的阵法, 便是为此而设下的。”   “那我姐姐呢?”岑蛮着急道, “镇阵之物被拿走,我姐姐的仙魂可还安好?”   “小蛮姑娘不必太忧心, 依我看, 你姐姐的魂魄与你手上那对眼睛相生相息,现在有你的血肉滋养着这双眼睛,你姐姐她的魂魄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我前去查看那个阵法时, 发现那阵法可能需要用你姐姐的眼睛才能打开。我破我用强力打开阵法, 会伤及你姐姐的魂魄,所以先回来找了你们。”   “这样啊, 我岑蛮这一次真的要好好谢谢纪道友你,没有你帮忙的话,一切也不会那么顺利。”岑蛮起身,对着纪文言鞠了一躬。   纪文言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举手之劳, 不足挂齿。”   岑蛮却道:“即便对纪道友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岑蛮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这件事我没齿难忘,纪道友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小满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带你们过来是因为受了这位沈姑娘所托,现在既然已经弄清楚了当年的事,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救你的姐姐比较好。”纪文言提醒道,“而且我觉得沈家村的事,背后涉及的只怕并不只是沈家村而已。”   “这话怎么说?”池音问道,“难不成这里的事还另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   纪文言道:“嗯,但这事暂且还不好说,带我们先解决了小小蛮姑娘姐姐的事,再行考虑此事。”   “这样也好。”池音道,“那我们现在便去看一看那个阵眼的情况吧,你说呢?小蛮。”   岑蛮看了看沈如星,问道:“你还有别的事,要与我们说吗?”   沈如星摇摇头,但转瞬却又点了一下头道:“如果你们看到我父亲,请帮我告诉他,他真的不配为人父,也不配为人夫,甚至不配为人。”   岑蛮听完,沉声嗯了一下道:“你放心,这番话我不知会帮你带到,我还会让他好好的体会一下我姐姐这些年所受的苦!”   “别的便没有什么了。”沈如星说着便在房中渐渐隐去。   三人走出阎娘娘庙,池音回头看了看沈如星所说的挂着沈家村的那些的人名牌的架子,心里想着不知道最后沈如星会将他们带向什么样的惩罚。   若是从前,她或许真的会觉得这些人虽然可恶,但或许还是该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   但当她想起那个山洞中跪着的那排排的狐面女孩,她便没有办法再对这些产生任何同情。   若是这些人能有改过的机会,那么那些狐面女孩又何辜,她们中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她们甚至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世界一眼便被夺取了生命。   如果现在生活在沈家村的那些人,都享受到了建立在这些女孩的生命上的气运换来的富贵荣华,那么他们即便没有亲手杀过这些女孩子,他们也并不无辜。   “你说沈如星她是怎么控制这个村子的轮回的?”池音对纪文言说道。   纪文言道:“她手里的册子,应该就是沈家村的生死册,她的塑像旁的那辆铁车,上面有引魂的力量,我想她便是用那辆铁车,依据那本册子上所写的,拉着拉着沈家村的亡魂们在这个村子里投胎转世的。”   “那本册子?”   “是。”纪文言道,“我想那本册子原本应该属于此地的城隍之物,不知那妖道是怎么得到,并将此转为此用的。”   “一个小小的妖道,竟有这样的能耐?”池音对此感到吃惊,城隍虽不算多大的神仙,但一般的妖邪也是不敢轻易招惹当地城隍的,这妖道不单单是能耐了得,行事也是胆大包天。   “所以说这件事并不像是一件偶然的事,只怕那妖道在此处设下这样的阵法是另有目的。”纪文言解释道,“不过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先帮着小蛮姑娘救出她姐姐要紧。”   “你说的有理。”池音笑了一下道,“我发现你这人非但热心乐于助人,而且做事也很有见地。”   “是吗?”纪文言微微而笑,心中却有些难以明言的滋味,   他想若是叫池音知道了他真实的身份,只怕她便不会这般认为了。   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但是叫他想起了自己还是温少宁时,他刚辞官,身子又还健朗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陪着她走遍大江南北,也和她处理过不少妖异的案子。   如今想想,那段时日还真是轻松自在,那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放在心上,二人遇事总是十分默契,即便没有事前打好招呼,也可以做到配合的亲密无间。   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记忆中的温少宁了。   其实如今想来,他倒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回归天界那会儿为何会变了那么多?明明他早已尝到了最好的感情的滋味了,明明作为温少宁时,他也是有知足的感觉的,可为何一变回应华的身份之后,他却还是被过往的执念冲昏了头,竟然会做出断下她的赤尾羽,去给羲澜神女开情窍的事。   羲澜神女是否懂情,对他而言真的有意义吗?   对他而言,池音对他有情才是最重要的,可他却亲手把她原本对自己至死不渝的情感给抹杀了。   “你在想什么呢?”转眼间已经到了沈家老宅处,刚逼近沈家老宅,池音便感到了从中散发出来的一股十分叫人感到不适的力量。她原本想问问纪文言对此的认识,却不想一仰头,就发现纪文言似乎在想些什么,一脸的出神。   “哦,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纪文言听到池音的声音,立刻转过头道,“池姑娘有什么事想问的吗?”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儿的力量有些不详,想问问你我们进去之前是否需要做什么准备。毕竟你已经来过一次,比较了解内中的情况,若是有什么要注意的,我们也好提前防备一下,免得耽误救人。”池音认真地说道。   “里面的那些幻境,对你应当没什么作用,就是小蛮姑娘需要注意些,不要触发阵法中的幻境。”纪文言随口嘱咐道。   “你怎么知道幻境对我没什么作用?”池音问道。   纪文言愣了一下,岑蛮也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是啊,小音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月鸟,你怎么知道幻境对小音没什么效果的?”   “我……”纪文言刚要说话。   池音却又说道:“哦,原来文言兄你是看出来我是月鸟了啊,你眼里可真好,这世间没多少人认识月鸟,而且不是我自夸,没有一定的修为是很难看出我的原型的,你真不愧是燕山派镇塔长老的亲传弟子。”   “嗯,多谢夸奖。”纪文言暗自松了口气,暗道自己方才还是因为走神而疏忽了。   “你人真好。”池音转头对岑蛮道,“是吧,小蛮?”   岑蛮点头表示赞同道:“确实燕山派的那些牛鼻子,虽然行事很正派,但都不太喜欢和非人成仙的仙灵打交道,你确实和他们不大一眼。”   燕山派作为天下第一大捉妖门派,第一条门规就是只收人族弟子。或是因为世间精怪妖物多为动植器物所化,燕山派与妖争斗已久,对于那些由精怪成仙的地仙多少有些偏见,哪怕是想天狐月鸟这类天生便在仙神族谱上的,也不大待见。   池音和岑蛮以前就遇过燕山派的捉妖师,反正就是合不大来。   没想到眼前这个纪文言不知修为学识过人,脸做派也不大想那些燕山派弟子。   “原来你们说的是这个啊,我自卑师父收为弟子后,便一直在外修行,不在门中自是不大了解本派门内的作风。”纪文言解释道。   “其实也还好。”池音道,“当初我们遇上你们燕山派的弟子时,虽不投契,但该合作的时候也都是尽力配合的。”   “这便好。”纪文言道。   “那小蛮你跟着我,我用灵力护着你,这样便不用担心阵法中的幻境了。”池音道,“别的,我们便都听从文言兄的安排吧。”   “好。”岑蛮走到池音身边,很自然地挽起了池音的手臂。   纪文言用余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犹豫了一瞬,试探的伸出手道:“这阵法中除了幻境,还有些机关和迷障,为了连给姑娘的安全起见,池姑娘你要不先拉住我的手……衣袖,以免走散。”   池音看了看,毫不犹豫就扯住了纪文言的衣袖。   他看她丝毫没有排斥,心中便想到,若是方才直接伸出自己的手,又会如何?   这般想着,他便下意识的就用手指摸索着自己的掌心。指尖在自己的掌心摩挲,传来丝丝痒痒的感觉,叫他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第53章 狐母庙 求婚   因为有纪文言的话, 池音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纪文言走,恨不得连步子都踩着纪文言走过的脚印走。岑蛮见池音都这般小心了,自然也不敢有所疏忽, 于是就出现了三人, 纪文言在前走一步,后面池音和岑蛮跟着走一步的场景。   池音跟着纪文言往前走的同时, 也观察了一下此处的阵法布局, 不得不说那妖道确实是有些手段,这些阵法分开来看池音多少都人的,但合在一起她便也很难看出其中的门道了。   而且阵法想合,不单单只是将几个阵法相互叠加这么简单。它要讲究其中的阴阳之道,一些属性的相生相克之理。池音一边小心地跟着纪文言, 一边想着若是让自己一人带着小蛮进入这阵法之中, 只怕光是走出这阵法就需要耗上几日,稍有不慎或会中招。而且其中涉及的阵法派别杂糅, 有些咋看之下根本不合常理。也不知纪文言是如何才能识得这么多的阵列, 并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就看出阵法的关节所在的。   想到这儿池音倒是愈发的想与这纪文言交个朋友,向他探讨学习一下这些布阵解阵的关窍。   有纪文言在前面带路,这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是无惊无险的就走过来了。   三人最终停在一件小茅屋前, 岑蛮有些疑惑地看看四周, 依然不是刚进入沈家老宅时雕栏画栋叠石植花的大宅院的样子,却是个围着竹篱笆的小院, 院中还有一坪细竹,几只鸡,以及块缠着丝瓜藤的篱笆。   “这就是阵眼?”岑蛮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田园静好的小屋就是所谓的阵眼,在她的心中, 那这么也该是个比之前的山洞和那狐母庙更阴气森森恐怖瘆人的地方才对。   “这一切竟然不是幻境。”池音伸手摸了摸一旁的竹篱笆,感叹道,“而且这些东西年岁已久,全然是靠着这阵眼集聚来的灵气户护养着的。”   “这类阵法为了避免阵眼中的魂灵反抗导致反噬,一般会用承载着其生前最美好的那段记忆的物件来困住她,以幻境与真实的事物让其深陷其中。”纪文言解释着,扭头看了看池音,示意她提醒一下岑蛮,她姐姐就在里面。   池音立刻就领悟了纪文言的意思,拍了一下岑蛮的肩,说道:“小蛮,你姐姐她就在这屋子里面。”   岑蛮闻言,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扶上木门,又看了一眼池音,见池音点了点头,才鼓起勇气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但收拾的却十分整洁。   内屋的门帘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女声:“大林是你吗?”   岑蛮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几步走到那帘子前,一把挑开帘子,往里面喊了一声:“阿姐!”   躺在床上的女子披了衣物坐起来看向门帘出,半响之后她才有些不敢确信地问了一声:“小蛮?”   “阿姐!”岑蛮听到姐姐叫她的名字,立刻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蹲跪在床榻前,抬头看着姐姐岑妙道,“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岑妙温柔地垂下眼眸看着她,抬头替她拭去脸颊上的眼泪,也红着眼眶笑道:“我们小蛮都长这么大了,就是这爱哭鼻子的毛病一点都没变。”   “阿姐,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走吧。”岑蛮急着起身想带着姐姐走。   却不想她一动,姐姐身边的小襁褓就动了两下,开始发出婴儿的哭声。   岑蛮一惊看着那个小小的襁褓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岑妙笑了笑,小心地抱起襁褓中的孩子,掀开襁褓上的一个角,露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正瞪着湿漉漉的黑眼珠看着她,脸上还有方才哭过留下的泪痕。   “小月儿,这是小蛮阿姨。”岑妙低柔地说道。   “她是小月儿?”岑蛮一愣,转身看向身后的池音。   岑妙这才发现自己妹妹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不由感叹道:“姐姐这些年真是愈发没用了,家中来了客人竟也没有发现。”   “岑姐姐好,我们是小蛮的朋友,陪着她来找姐姐您的。”池音笑着解释,心中却也明白,岑妙之所以没有发现她们,是因为仙魂被困在这阵眼那么多年,身上的灵气修为早已这阵法耗尽了。   岑蛮看着池音的态度,心里大概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忙介绍道:“是,她是小音,她是我的好朋友,这位是燕山派的纪文言。我这次能找到姐姐,多亏他们的帮忙。”   岑妙听了之后,忙坐直身子,给二人行了个礼道:“岑妙替妹妹多谢二位相助,这一路上小蛮多亏二位的照顾,岑妙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小蛮她也帮过我很多忙的。”池音上前一步笑道,又暗暗拉了一下岑蛮的衣袖。   岑蛮会意,立刻找了个借口和池音到了院子里。   “小蛮,依我看,岑姐姐她是没困在女儿刚出世的那段回忆里了。”池音给岑蛮解释道。   岑蛮想到方才姐姐满脸幸福的神情,低低叹了口气。   池音见她的样子,不得不提醒道:“岑姐姐被困在这阵法中太久了,而且她的肉身已被炼成了妖物。等我们将她救出去之后,她必然也是要去轮回转世洗去身上的邪祟之气的,否则天道降下惩罚,便没有退路了。小蛮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岑姐姐,心中必是十分挂念她的,你若真是不舍,不如便在此陪她些时日,等出了这阵眼,只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岑蛮沉默了一下,她知道池音所言是对的,天道容不得仙神堕邪:“我只是担心,姐姐她即便出去了,也很难进入轮回。沈家村犯下如此有悖天道的罪孽,姐姐虽也深受其害,但却也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犯下了这样的大罪,况且姐姐的仙体已被炼成妖尸,我担心阎罗审判,只凭我这些年积下的功德换不来姐姐转世的机会。”   当初岑蛮下山寻找姐姐便是因为做了一个不详的梦,这些年她一边寻找姐姐一边行善行积功德,便是怕姐姐会有什么不测,希望自己所积累的功德可以为姐姐增加福祉。   “这件事确实难办。”池音道,“说起来,我这些年捉妖也攒下一些功德,但我和岑姐姐非血亲,只怕我愿意,功德簿也不认。”   “要不,到时候你跟着我回一趟望月谷,问问素玄大人有什么办法?”池音说道。   岑蛮叹了口气:“总是要你帮我,真是不好意思。”   “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嘛。”池音道。   “其实我也不想为难别人,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为姐姐赎罪。”岑蛮说道,“让姐姐进入轮回,她的罪孽由我来还,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我愿意一直在人间替姐姐积功德赎罪。”   “岑蛮!”池音身上的传音铃中突然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小谷?”岑蛮惊道,“你怎么?”   池音笑了笑,将自己的传音铃递给了岑蛮:“我本来是想让小谷去问问素玄大人的。”   “岑蛮,你愿意嫁给我吗?”   小谷突然隔着传音铃问道。   “啊?”岑蛮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你……你说嫁给你?”   “是。”小谷利索地说道,“我这些年跟着素玄大人行医救人,要说功德我也积攒了不少。夫妻一体,你嫁给我我替你攒功德,我行医救人,总比你们东一处西一处的帮人解决事件强得多。”   听完小谷的话,岑蛮有些失望,抿了一下嘴道:“你就是想帮我才想娶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   “岑蛮!”即便隔着传音铃,小谷依旧可以想见岑蛮此刻说话的神情语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因为想帮你才娶你,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娶你,才会想要帮你,和你一起承担!”   池音挑了挑眉,第一次发现小谷原来这么男人。   “小谷?”岑蛮脸更红了。   “以前我是觉得自己就是一颗谷子精配不上你,我在别的方面也没有什么长处,只有在学医上面还算有有些天赋。我原来总想着等自己成长到了与你般配之时在和你说我们之间的事。但现在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幼稚,如果你需要我,我都不在你身边的帮助你的话,哪怕将来有一日我真的修炼有成了,那又如何呢?”小谷道,“小蛮,我不是想勉强你,更不是想用这个作为条件来引诱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帮你,如果你愿意,千年万年,你欠下的,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我……我……”岑蛮红着脸,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   而池音在一边也是紧张的不敢呼吸,恨不得立刻就替小谷答应了。   这些年小谷修行一直都很努力,即便是素玄大人这样挑剔的人,也时常会赞小谷有天赋有肯用心。   小谷受素玄大人之托,这些年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但她也知道,每每岑蛮有什么的时候,小谷都会托传物鸽给岑蛮送药送东西。   “小蛮?”小谷也紧张地唤了一声。   岑蛮这才回过神,先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才说了一声“好”。   小谷那头沉默了一瞬之后,才发出一阵激动的喊声:“你说好,你说好,对不对?”   “对。”岑蛮肯定地说道。   “太好……”小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瓶罐子的声音,“你们等我,我马上就找你们。” 第54章 狐母庙 真心   “等等, 我们现在在沈家村阵法的阵眼里,你进来会有危险的。”岑蛮急忙对着传音铃道。   “我出去接一接小谷道友吧。”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纪文言突然开口说道。   “那多谢你了。”池音望向纪文言,二人目光相接, 纪文言对她一笑, 便走出了这小院。   岑蛮瞧着二人眉来眼去的样子,眼咕噜一转, 凑到池音身边, 用胳膊拐了她一下道:“小音,反正你和那个温少宁都分开了,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你说什么呢你?”池音笑着对她翻了个白眼,“自己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就等不及想管别人的事了?”   “咱俩谁跟谁嘛?况且小谷还是你们望月谷的人, 我以后也算是半个望月谷的人了, 怎么能说是管别人的事呢。”岑蛮得意洋洋地说道。   “不知羞。”池音笑了一下,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哎, 我是真的觉得这个纪文言还不错, 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肯定有点儿小心思。”岑蛮歪着头看着池音道,“你就不想再找一个?难不成你打算下半辈子就一个人过啊?”   “一个人过也不会怎么着。”池音想起她和清怀道君的事, 低低叹息一声苦笑道, “我这样,就不去祸害别人了。”   岑蛮撇撇嘴, 她也明白池音说的是什么意思,便也不再多说了。   这时小院的竹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五官不算出众,身材高大的男子。   他背着一捆柴,一看到院子中的二人, 立刻握紧了手中的砍柴道,神色紧张地看向池音二人身后的茅草屋,很是谨慎地面对着二人,慢慢地绕到茅草屋前,就立即冲了进去。   “娘子,你没事吧?”男子冲到屋内,紧张地跑进内屋。   池音她们二人面面相觑的相互看了一下,跟着走进了屋内。   男子一看到她们,就将岑妙和孩子护在身后,用砍菜刀挡在胸前,喝问二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这里的?”   “大林,她们不是坏人,这是我妹妹岑妙,旁边的池姑娘是妹妹的朋友。对了,方才那位纪公子呢?”岑妙眉眼含笑地问道。   “他去接个人。”岑蛮走过去,稍稍绕开男子举着的砍菜刀,对岑妙说,“阿姐,我想带个人来见你,我决定和他成亲。”   “是吗?”岑妙一手按下男人握着刀的手,一手拉过岑蛮的手道,“真好,我们小蛮也是大姑娘了。”   然后岑妙有推了推男人道:“大林,你去杀只鸡,准备些菜,快去啊。”   男人被岑妙推了一下,才回过神,面色不善地看了看池音和岑蛮二人,又看了自己的妻子,面色僵硬地对妻子笑了一下:“好。”   池音感觉出这个男人不太对劲,她原本以为在这种阵法中,岑妙的丈夫应该和她的孩子一样,都是幻象,但这个男人却是实实在在有人的魂魄的。   难道这人就是真正的沈大林,那个渣男?   池音想起沈如星和她们说的那些事,便笑着对岑蛮道:“小蛮,你好好和岑姐姐说说你和小谷的事,我去厨房搭把手。”   岑蛮原本还想说池音又不擅长做饭,但一看到池音递过来的眼神,心里便也明白池音的意思了,于是点了下头,拉起姐姐岑妙的手道:“阿姐,我和你说,小谷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看到姐妹二人如此温馨的画面,池音默默退出内室,走到院子中,看了一眼在院中抓鸡的男人。   她想,毕竟岑蛮和姐姐能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了,即便眼前这人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要他肯配合,让小蛮和她姐姐度过这段快乐的时光,她可以暂且饶过他,等出去之后再和他算从前的帐。   但男人却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看到池音之后,他直接丢开了手中的东西,走上前直视着她,冷冰冰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怎么进到这个地方来的?”   对于男人不友善的态度,池音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就是沈大林?”   男人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复池音,而是看着她问道:“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是那个男人让你们来抢走阿妙身上最后的修为的吗?”   “抢走?”池音有些疑惑,但却也从中听出些不对劲的地方,“你说的那个男人是谁?”   “别装了,这里除了他和那个妖道根本就没有别的人进的来。只要阿妙还活着,他就不得往生。但这是他的报应!”男子愤慨地说道。   这番话倒是把池音说糊涂了,她看了男子片刻,最后只能说道:“不管怎么样,我只能说里面的确实是岑姐姐的妹妹,而我们是来救岑姐姐出去的,但这段时间小蛮会在这里陪岑姐姐一段时日,我希望你配合一下,让她们姐妹最后留下些快乐的回忆,否则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   “你们是来救阿妙出去的?”男人看着池音,满是犹疑,但片刻之后,他却垂下眼神问道,“她出去之后还能活吗?”   “你关心她?”池音盯着男人的脸,“你若是真的关心她,当初又何必那样害她?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便和你说一句实话,岑姐姐若是不出去,最后只能被耗到灰飞烟灭的地步,若是出去了,至少还有转世重生的机会。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希望你明白,人我们是一定要救的,你要是想暗中搞什么鬼,就别怪我不客气,像你这样的凡人,我有的是办法叫你永不超生!”   “真的?”男人眼睛突然一亮,看着池音道,“你有办法让一个人永不超生?”   “啊?”池音原意只是想吓唬一下沈大林这个渣男,却没想到他听完似乎还挺兴奋的,但说出去的话自然不能收回,便直了直腰杆道,“我知道一个地方,白日炙热如烈火,夜晚如寒冰地狱,你要是不信,我便把你关到那位去,叫你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不得超生的滋味。”   “原来你真的有办法,太好了。”男人有些激动,“这样等阿妙出去之后,那男人也别想逃出升天!”   “你,你这人?怎么回事?”池音彻底被这男人的言行给弄迷惑了。   这是正常人听到别人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之后会有的反应吗?   “没事,没事。这件事等阿妙出去了,我再和你说。”男人突然心情大好,“对了这件事先不要让阿妙知道,她心软,要是想起以前……她会舍不得。我现在去杀鸡,给你们弄好吃的。”   “啊?”池音看着男子,简直迷惑到不行。   而正巧这个时候纪文言和小谷已经进来了。   “你们好快啊。”池音道,“小谷,你修为见长啊,脚程快乐那么多。”   小谷摆摆手,指了一下纪文言道:“文言兄真是,也太热心了一些,我才出望月谷没多久,他就出现了,带着我飞过来。我这辈子都没飞这么快过。对了,小蛮呢?”   “在里头呢,你快进去吧。”池音道,“她姐姐也在,你要好好表现啊。”   小谷听完,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襟仪容,问池音道:“小音,你看我还成吗?”   “挺好的,快去吧。”池音推了他一下。   小谷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邦邦的挺着胸走了进去。   纪文言低头看着池音微笑着目送小谷进屋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   池音刚要转过头对纪文言道谢,看到他的笑容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真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   “哪里,这是喜事。”纪文言目光柔柔地笼着她,“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   “什么?”池音愣了愣,问道。   “我是说还是头一回见池姑娘这般高兴呢。”纪文言赶忙改口。   池音笑道:“我和小谷说是朋友,但更像家人,他能和小蛮在一起,我是真的为他们感到高兴。”   “那你自己呢?”纪文言问道。   “我?”   “我是说,家人和朋友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池姑娘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吗?”纪文言笑着望她。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池音玩笑着反问,但没等纪文言慌张地圆自己的话,便低头笑道,“一个人也不错。况且朋友还是朋友,家人也还是家人,他们幸福,我也开心。”   听到池音这么说,他依旧不甘心地问道:“池音姑娘就没有想过也找一个人共度余生,有个伴吗?”   “想过,还做过,但我不行。”池音十分坦诚,“还因此辜负了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池音这话让纪文言面庞下的应华想到了自己清怀道君的那个身份。   “我因为一些事,对人很难长情。”池音笑看着屋内的方向,略感慨的说道,“这世间真心难得,之前我还多少有些侥幸,觉得或许凡事总有例外。但经过先前的事之后,我明白事实如此,我也无可奈何。既然是这样,我觉得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的真心了。” 第55章 狐母庙 想法   “嗯……”纪文言沉吟了片刻, 池音说的这些他早已知晓,但若是池音真这样想,他却没有可以反驳的话, 只好顺着话问道, “那池姑娘难道就打算一个人一辈子?”   “又有何不可呢?”池音淡然地笑了笑,“这世间也不是只有情情爱爱这一件事, 喜欢便为之付出, 如果不再追求情爱,便去做别的想做的事,你不觉得这样也很好吗?”   “那若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池姑娘你遇到了让你心动的人怎么办?”纪文言问道。   “心动的人。”池音垂下眼眸,长直的睫羽挡住了她漆黑的眼眸。她知道她的一生还很长, 完全有可能会遇到不止一个让自己的心动的人, 更何况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自从自己的赤尾羽断了之后, 自己似乎比从前更容易对旁人产生好感动心了, 若真是如此,“该怎么办呢……”   池音也有些苦恼,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 她突然看向纪文言, 问道:“你说若是我喜欢上的,是一个凡人。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 我即便变心了,依旧陪着他度过一生,你觉得我这样算不算是欺骗对方的感情呢?”   纪文言没想到池音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也没想到答案。他做过凡人,了解对于大部分凡人而言, 一段感情能够相守一生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了。   “这个问题,更像是在问欺骗一辈子算不算是欺骗。”纪文言微微侧过头看着池音。   池音点了点头道:“虽然也可以这么说,但如果一段感情时常是一生,你觉得凡人会觉得自己被骗了吗?或者说,如果你是我,你会这样做吗?”   “你是说‘欺骗’别人的感情一辈子吗?”纪文言眸光闪动,自嘲的笑了一声道,“若是我,或者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若说池音现在问的是在一段感情中假装专一一生欺骗对方,那他现在在做的,就是利用不同的人的身份和感情骗取池音对他的“专一”。   “更过分的事?”池音有些好奇。   纪文言笑了笑,低头看着池音的指尖:“有些人,确实是很难放开的。”   “也许吧。”池音的笑容有些无奈,“我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便知道自己所做的都没有意义,但还是耗尽自己的灵力,只是想多留对方一瞬。只可惜现在我已经感受不到当时心里的感觉了。”   纪文言知道池音是在说过去她对温少宁,既他自己的感情,心中一阵绞痛。   在这一刻,他觉得他现在所承受的这一切都只是报应。   当初,她用尽自己的办法想要留住还是温少宁的他,他没有珍惜。而现在他想要多留住一刻她对自己的感情,也只是求之不得。   “其实,最近我也在想另一件事。”说着,池音从掌心中召唤出言渊给她的凤凰真火的火灵,呆呆地看着。   她觉得对于情爱,她经历的已经够多了,既然知道自己注定无法在拥有一段长久的感情了,她便一直在想,为何不给言渊一个机会。   言渊给她火灵原意是想帮助她精炼自己的灵气,但她却发现,用她的月灵木心之力去控制凤凰真火的火灵,可以得到非常精纯的凤凰真火。   她想,也许这便意味着她也可以利用这点,代替言渊成为封印魔源的容器,况且她们月鸟的灵气本就可以克化魔气。   自从上次从玄清宗逃出来之后,她心中一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虚感,那种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感情结局的无奈的感觉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她知道要驱除这种感觉,要么她放下心中的桎梏和辜负别人情感的愧疚,心安理得的见一个爱一个,不断的开始新的感情,让自己永远沉浸在和喜欢的人相恋最初的那段充满愉悦的时光中。   要么索性就像言渊那样,封印自己的七情六欲,彻底解决这些。   “池姑娘,所想的是何事?”看到池音突然陷入了沉思,纪文言莫名地感到有些心慌,立刻问道。   池音收起火灵,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还没有决断。”   “其实,池姑娘,依在下的愚见,姑娘也不必在此事上多做纠结。”或许是因为预感到了池音心中所想并不是什么好事,纪文言赶忙说道,“说到底感情的事,讲的便是一个你情我愿,池姑娘若有顾虑,大可以将自己的实情告诉对方,让对方自己选择是否要承担那样的风险与你在一起。”   “你这样说倒也有些道理。”池音顿了顿,对纪文言笑了一下,“谢谢你。”   这时,小谷和岑蛮也走了出来,池音见二人脸上都带着溢于言表的笑容,便知道小谷这次见岑蛮姐姐见得非常顺利。   “怎么样,定什么日子?”池音上前,看着二人问道。   小谷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道:“我都听小蛮的。”   岑蛮也一脸幸福地说道:“就明天。阿姐现在的情况,我们也不能一直耗在这阵眼里。”   “让我看看你手上的眼睛。”听了岑蛮的话,小谷立刻拉起岑蛮的手,认真的检查了起来。过后又从身上取出一盒半个手掌大的小木盒,从中取出一枚青绿色的丹药,交给岑蛮道:“你先把这个吃了,这对眼睛太消耗你的灵力了。”   看到小谷拿出的丹药,池音面色微动,张了张口:“这是……”   但在看到小谷的眼色之后,又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岑蛮捏着那枚丹药,笑看着二人。   “没什么,就是我压箱底的灵丹,费了我不少功夫呢。”小谷忙说道,“快吃了,别浪费我这一番功夫。”   岑蛮又看池音一眼。   池音也附和着嗯了一声,这样岑蛮才把那枚丹药吃了下去。   “对了,那个沈大林呢?”说起沈大林这个名字,岑蛮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我阿姐想见他。”   纪文言看出池音似乎有话要和小谷说,也看出方才的那枚丹药并不简单,变主动对岑蛮说道:“小蛮姑娘,这院子后边有一小片山林,种着些菜果,我想沈大林应该是去哪儿准备吃的去了,我现在带你过去吧。”   “好。”岑蛮道,“那麻烦纪道友带个路。”   就在小谷也打算跟着岑蛮一起去的时候,池音开口叫住了小谷道:“对了,小谷,阿渊现在还在望月谷么?”   “在啊。”小谷很自然转回身和池音说言渊的近况。   而纪文言皮下的应华听到池音突然说起那个凤族少主,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   “纪道友,我们走吧。”看到纪文言脚步停了一下,岑蛮以为纪文言是想等小谷,便说道,“就我们去吧,让他们说点事儿。”   走出院子之后,岑蛮还贼兮兮地拐了一下纪文言,笑道:“怎么?你也知道那个叫言渊的凤族少主的事?”   之前小谷一直没对岑蛮说池音感情上的事,但自上回傅宸的事之后,在平玉城休息的那几日,岑蛮便用玉简把池音身上发生的那些事都问的清清楚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池音和凤族少主言渊,还有那个什么道君的事。   “听池姑娘的语气,像是个朋友。”纪文言答得毫无破绽。   “确实是个朋友,而且我听小谷说,这个凤族少主没有七情六欲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他。”岑蛮笑眯眯地对纪文言说道。   这几日纪文言一直在帮她找姐姐,加上上次傅宸的事中纪文言说的话也颇合她的心意,从岑蛮的角度来看,纪文言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担心?”纪文言反问道。   “是啊。”岑蛮一脸了然地看着他,“其实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们家小音啊?”   “这……”他没有立刻否认,只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岑蛮,“小蛮姑娘为何这么说?”   “是不是吗?”岑蛮嘴上在问,脸上却是一脸早已心照不宣的表情,“呐,你要是承认呢,我就帮你,说实话你这一路帮了我不少忙,而且我看你人也不错,配得上我们家小音。要是是我弄错了呢,那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纪文言笑了笑,直接问道:“那不知小蛮姑娘你打算怎么帮我?”   “哦,你这个人。”岑蛮了然地笑笑,然后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说道,“说实话,比起什么言渊的,有个叫清怀道君的家伙也许更麻烦,不过小谷说他也不知道小音和那个道君之间出了什么事,但之前两个人的感情好像还不错。还有,就是小音还有一桩小时候开玩笑定下的娃娃亲,本来也是不作数的,但夜鸦族的那个少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听小谷说已经叫人去望月谷和素玄大人提亲了。”   “那个素玄大人是月鸟族的大家长,月鸟你知道吧,小音她的真身是月鸟。”岑蛮突然想到这个,停下脚步盯着纪文言道,“你是燕山派的,不会介意小音她是月鸟吧?”   纪文言摇摇头。   “那就好。”岑蛮放心地笑了,继续边走边说,“所以这回你得抓紧时间,在小音回望月谷前把事情定下来。”   “原来如此,那在下要怎么感谢小满姑娘?”纪文言装出一副十分友善的样子。虽说他在还是温少宁的时候,和岑蛮也算熟悉,但他和岑蛮一直也没说过多少话,而且他也不是太喜欢岑蛮有些冒失的个性。但他心里也很清楚,岑蛮对于池音而言是非常有分量的朋友,和她处好关系,有了她的帮助,才能更快地拉进他现在的这个身份和池音的关系。   果不其然,当岑蛮看到他一脸受教的神情,便很是满意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向他保证,一定会帮着他和池音说他的好话。   ……   池音和小谷这边,在目送岑蛮和纪文言离开之后,池音才叹了一口气,对小谷道:“你心疼小蛮我理解,但那颗灵药是用你的谷精炼制而成的,原本是素玄大人让你备着渡千年大劫用的,你这样给了小蛮,小蛮以后知道了,心里会好受吗?”   “小音,你不明白。”小谷道,“小蛮手上的那对眼睛,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邪气,其实我前两天就已经在想怎么把这个灵丹交给小蛮了。那对眼睛吸食小蛮骨血中的灵气不说,还在隐隐地污染小蛮的灵气。岑姐姐已是油尽灯枯,若是让小蛮现在取下这对眼睛,岑姐姐很可能立刻就会灰飞烟灭,即便小蛮不取下岑姐姐的双眼,以小蛮现在供养给这对眼睛的灵力,岑姐姐也很难撑到进入轮回,毕竟这双眼睛吸收的力量大部分都被这阵法夺走了。可以小蛮的修为和灵力根本无法供养这对眼睛太久,小蛮希望让岑姐姐看着她成亲,想和姐姐度过最后的美好时光,更想让岑姐姐能进入轮回转世。我不想让小蛮失望,留下遗憾。只要小蛮吃了这枚灵丹,她供养这双眼睛的灵力,便足以让岑阶级支撑到进入轮回转世。”   “你说的我明白,可这样你怎么办?没了谷精,千年雷劫的时候,即便我们有法器可以帮你。但你要知道,若是不靠自己的力量度过雷劫,对你将来修为的晋升可没有好处。”池音担忧地说道。   “我知道,不靠自己扛过雷劫的话,将来的境界很有可能就会止步不前。那我便安心做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嘛。”小谷笑了笑,“那样也很好啊,反正小蛮也从未嫌弃过我修为不够。”   “算了,你自己想得开就行。”池音笑了笑,“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大不了到你一千岁雷劫的之前,成熟的月灵果,我就都送你了。”   “给我干嘛?明知道我吃了月灵果对我的修为帮助远比给别人吃小的多。”小谷道,“何必浪费呢。”   或许都是草木的原因,很早之前小谷就发现了,灵力丰盛的月灵果对他的作用远比对其他人小。   “反正素玄大人肯定会有办法的。”池音道。   她倒不是嫌弃小谷修为低,只是小谷他是凡间谷物修炼成精,并非与天地同寿的天生仙神的种族,修为直接与其寿元相关,若是以后境界停滞,必然会影响其寿数。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音,你就放心吧。”小谷道,“我这般惜命的人,就是靠炼丹也会让自己天长地久的活下去的,否则我怎么和小蛮交代啊。”   “你明白就好。” 第56章 狐母庙 愚蠢   岑蛮和纪文言找到沈大林后, 便和沈大林一起回到了小院里。   他们刚一进屋,就看到岑妙正要起身往床头边的小桌上倒水和,沈大林立刻上去按下岑蛮, 用手摸了一下水壶道:“娘子, 你好好休息,这水凉了, 我去换被热的。”   说着就急匆匆地出去, 不一会儿又提着水壶进来,倒好水之后,还用手摸着杯壁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地递给岑妙道:“小心烫。”   看到这个情景,池音和岑蛮不觉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前的这个男人对岑蛮的姐姐如此关怀备至, 哪里像是沈如星口中的那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了?   但岑蛮却不以为然,虽然碍着自己姐姐的面没有多说什么, 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假惺惺。”   不料岑蛮才说完这句话话, 岑妙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让沈大林扶她起来。   “娘子,有什么事你吩咐我去做就可以了, 你现在的身子……”沈大林着急道。   岑妙却笑了笑, 自己慢慢撑着身子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沉沉睡在自己身侧的婴儿白嫩的笑脸, 叹息间落下一滴泪来:“阿力,这些年谢谢你。”   “娘……阿妙……”“沈大林”愣在原处,呆呆地看着岑妙,最终只能撇过头问道,“你都知道了。”   “阿姐, 你在说什么?”岑蛮困惑地看着二人。   岑妙看着岑蛮一直有意藏着的手心,无奈的说道:“从你带着我的眼睛进来之后,我的记忆就一点点恢复了。”   “那阿姐想起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了……”岑蛮顿了顿,看着姐姐脸上强撑着的淡淡的笑,立刻上前抱住了岑妙,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阿姐,阿姐!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找到你,要是我早点找到你,这一切就不会这样,你也不会受那么苦……阿姐!”   “傻孩子。”岑妙轻轻拍着岑蛮的背,“这不是你的错,能在消失之前再见你一面,看到你成家,阿姐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阿姐,我不会让你消失的。我和小谷已经决定了,我们愿意为你赎罪,不管多久都好。”小蛮道。   听岑蛮这样说,小谷也赶忙上前表态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们望月谷与世代守护冥界的夜鸦族交好,带我们出去之后,我会和小蛮一起去求素玄大人,向夜鸦族的族长讨个恩典,让你陷进入轮回转世,至于这里留下的一切,我会和小蛮一同承担。”   “小蛮,你的眼光比阿姐好。”岑妙笑了笑,“但若是让你们背负这么大的孽债,你叫阿姐于心何忍?”   “阿姐,当初因为我天资不足,你不惜将自己唯一的天狐铃给我帮助我修炼。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姐姐,若是连你我都保护不了,那我,那我何必再苦苦修行呢!”岑蛮激动道。   “是啊。”小谷也劝说道,“转世轮回,我和小蛮总还有办法找到姐姐,您和小蛮也还有相聚之时,这比功德修为重要的多。而我只希望小蛮这一生,和她在意的人都能平安快乐。”   “我明白了。”岑妙欣慰又心疼地摸了摸岑蛮的额头,又低头握着岑蛮的手,看了看岑蛮掌心中的自己的眼睛,“真是为难你了。”   她现在无力收回自己的双眼,更无法承受自己眼睛积年的戾气和邪气。她知道以岑蛮的修为要承受这样一双眼睛,负担有多大,看向岑蛮的眼神中便充满了愧疚。   她曾对着战死的父母发誓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妹妹,却没想到现在竟让妹妹为自己承受这些。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便叹道:“也不知,月儿现在如何了。”   “姐姐放心,我已经见过月儿的转世了,月儿她现在很好,有小音的朋友照看着,也很安全。”岑蛮连忙将沈如月转世成韩月娥的女儿的事告诉了岑妙,并说道,“阿姐,没事。我吃了小谷给我的丹药之后,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累。阿姐你不知道,小谷的医术可好了,会炼制各种灵药仙丹,你不用担心我。”   岑妙看着岑蛮带着些撒娇意味的样子,不觉笑了笑,看向小谷道:“小谷,小蛮以后就要拜托你了,她性子毛躁脾气急,你多担待。”   “姐姐放心,今后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况且小蛮很聪明,也懂得照顾自己。”小谷道。   “嗯。”岑妙笑了笑,转头看向“沈大林”。   岑蛮这才想起姐姐方才的话,忙问道:“阿姐,你方才叫他阿力,是什么意思?”   岑妙慢慢推开岑蛮,勉力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沈大林”的面前,抬手轻轻拂过他的面庞,眼泪在面颊上缓缓滑落,她轻声问道:“为了我这么一只‘狐妖’,让自己顶着这张脸困在这样的地方这么多年,值得么?”   起初在岑妙渐渐恢复记忆的那一霎,她心中是有恨的,只是在看到辛苦找到自己的妹妹的脸的时候,勉强自己把这些很都隐藏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破坏自己和妹妹相处的最后的时光。   可真正让她从这些恨意中解脱出来的,却是眼前的这个长着她最痛恨的脸的男人。   就在岑蛮带着小谷进门见她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他,在那些她曾帮过的人都拿起刻着符咒的石块砸向她的时候,只有他挡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放弃了轮回,放弃了自己的脸,陪着她被困在这阵法之中。   压抑着自己的感情,陪着她做着过去幸福的梦。   “姜力,这么做值得吗?”岑妙又问了一遍。   男子低下头,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值得不值得的,只有愿意不愿意。   而他,为了她,什么都愿意。   他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当年的瘟疫,若不是她,他和那些疫民早就死了。   当时他就在心里发誓,要守护她一辈子。   她是别人的妻子,所以他从不会去打扰她,只是远远的关注着她,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后来,他们把她抓了起来,说她是狐妖,他看着她,想起她温柔地亲手喂患病的村民药的情景,想起她浅笑着照顾他和每一个病人时的情景。   他觉得即便她真是妖又如何?人尚且有好人和恶人,她即便是妖,也是曾求了整个村子的好妖。   但他不过是个外乡人,在这个村子中人微言轻。   即便他用身躯替她挡下那些石块,却也依旧救不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自己找到了那个浑身邪气的道士,想和她一起死,但那个妖道却邪魅地笑了笑,告诉他了一个可以一直陪着她的方法:变成曾伤害了她的丈夫的样子,陪她活在她生命中最快乐的那段记忆里。   他答应了。   即便他每次看到自己的这张脸的时候,总会想起她曾受过的苦,让他恨不得撕碎自己的这张脸。但只要她是开心的,他便可以忍受一切。   但现在她醒了,这也意味着她不再需要他了。   姜力侧着脸,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说道:“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真是个傻子。”岑妙含着泪看着他。   但也只有这样傻的人,才能抚平她这些年的恨。   “现在,你……不需要我了。”姜力侧过头,高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无力,“我会自己离开。”   “你去哪里?”岑妙拉住他的手道。   “我不想让你为难。”姜力道,“况且,现在你清醒了,自然也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这张脸。”   “重要的重来不是你的脸。”岑妙用手捧过姜力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说着,岑妙几乎用尽了自己身上仅剩的力量,将姜力的脸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阿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岑蛮走过去看着姜力。   岑妙扶着姜力的手,转过身对岑蛮道:“他是姜力……”   而后就将她和姜力之间的事,告诉了岑蛮几人。   “阿姐,你是说他……”岑蛮顿了顿,看向姜力,突然很是郑重地像他行了个礼,“姜大哥,我岑蛮多谢你这些对我姐姐的照顾。”   “不,不必。”姜力道,他心中依旧在想着以后的事,现在岑妙有了妹妹,又即将转世,他将来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而岑妙则在这个时候,握住了姜力的手,问道:“姜力,虽然我时日无多了,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娶我吗?”   姜力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我我我”的说了好几声,但实在太过激动,便索性一把将岑妙揽入了怀中,好一会儿才完整地说出:“我愿意,我愿意!”   但激动过去之后,他却又慢慢地推开了岑妙:“我不想你因为觉得亏欠我,而答应嫁给我。”   “你啊。”岑妙道,“若只是感谢亏欠,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这一世所剩下的日子并不多了,我若是用这样的方式报答,岂非太过忘恩负义了。我只是不想让我们就此错过,留下遗憾,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一天也好。你我离开这里之后,都会进入轮回,将来你我会怎么样,都是未知之数了。现在月儿没事了,小蛮也有了归宿,我心里最重要的几个人中,只有你让我放心不下。”   “我……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姜力手忙脚乱的道歉。   “别道歉了。”岑蛮道,“只要我阿姐认定你,你就是我亲姐夫。”   姜力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   池音也适时地开口道:“岑姐姐,难得有这么大的喜事,我想送你和姜大哥一件贺礼。”   说话间,池音已从玉简中拿出了一断红线交给二人:“这是我在天界时,月老送我的红线,据说系上可结下一世的情缘。”   “小音,你还认识月老呢。”岑蛮问道。   池音突然想起自己在月华宫的那段时候的回忆,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时候她才断了赤尾羽,月老给她这段红线,原本是想哄她高兴,没想到竟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大家高高兴兴地一起吃了顿晚饭,夜间池音独自出来走走,纪文言就跟了上来。   “池姑娘有心事?”纪文言问道。   池音看着天空中虚幻的夜景,微微笑了一下,答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为何?”纪文言问。   “那段红线。”池音在院子外的一径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明月说道,“我曾经也有一段姻缘,但因为一些原因,我没办法再对一个人专情。不过当时我还很喜欢那个人,总是担心自己会变心。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想把自己心中的不安告诉那个人,想让那个人和我一起补救这个问题,但他从来没有好好听我说过。当时的我因此而陷入不安,月老为了安慰我,便把那段红线给了我,月老说再不济就绑上红绳转世历个劫。”   “你当时和那个说这件事,是想和他一起解决这个问题?”纪文言突然想起那段时间,池音终是不断地和他提起赤尾羽的事,但因为他心中隐藏着的心虚,一次次地不给池音开口的机会。   若是当时他好好听完池音的话,现在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强烈的悔意在这一刻,几乎要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愚蠢,回想起过往的每一步,都在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向不可挽回的境地!   而且他明明就在她的面前,却无法将心中的悔恨告诉她,这种简直比悔恨更折磨人。 第57章 狐母庙 他就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的混蛋……   池音曾那么坚决地与他说过, 她不会原谅他。   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所想:“若是有机会重头再来,若是那个人他知道错了,没有做那些伤害你的事, 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池音托着下巴想了想, 对他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不过我想即便他没有做那些事,我们大约还是不会长久。”   “为何?”纪文言有些急切的态度, 让池音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好在池音对此并不没有多想, 直接答道:“其实当我失去了那段感情,完全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那一段回忆的时候,我发现我和他之间原本就存在很多问题。最初,我喜欢上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凡人, 虽然没有法术, 但却是非常可爱的凡人。那时候他很在意我的想法,也尊重我每一个决定, 甚至想把他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确实, 在他作为天帝应华的意识还没有在温少宁身体中觉醒之前,温少宁虽然会在潜意识中受到他的影响,但行为思想始终还是以温少宁自己的意志为主。在当时的温少宁的眼中, 池音大约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的化身。   “若是一直那样, 我想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应该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池音道,“但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他是天帝转世,在天帝的意识觉醒之后,他便已经不在是我一开始喜欢上的那个人了。不过当时的我,依旧很爱他。”   “人是会变的。”池音道,“更重要的是, 他们确实有一样的灵魂,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个觉醒后的他,才是我真正深爱的人。我和他的初遇确实很美好,他也给了我许多难忘的回忆。但是,那个觉醒后的他才是陪我走过大江南北,一起经历了种种磨难,让我下定决心甚至想要与他生死相从的人。”   纪文言,不,应该说是应华,他从未听过池音说过这样的话,在此之前他甚至以为池音喜欢的仅仅只是作为温少宁的自己。突然听到池音这样说,在难以抑制的感到欢喜之余,那种清晰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的撕裂感也变得更为强烈。   她爱过他,不只是他的转世,她也深爱过他本身。   只可惜那一切都已经过去。   “阿音……”纪文言按捺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轻唤了她。   池音扭头看着他,见他脸上挂着哀伤,以为他是为自己的过往难过,便笑了笑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根本就不在意了。”   池音原本是想安慰纪文言,但这番话落到纪文言的耳中,却无异于是一把更为尖利的锋刀,直直扎向他心头已然被撕裂的位置。   伤上加伤。   而池音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继续说道:“可也真因为当时的我很爱他,所以没有发现,他变化中的一些让我无法接受的东西。他比以前霸道,也没想之前那么在意我的想法。后来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他将他身上的这些特质都毫无保留地发挥了出来而已。我想,即便没有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在我们千万年的岁月里,依旧会发生类似的事让我们分开的。”   “所以你不恨羲澜神女吗?”他将这话问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刻找补道,“这是之前接谷道友的时候,听他说的。”   因为岑蛮想要撮合池音和纪文言的缘故,小谷确实和他提过几句池音的往事。但这些毕竟是池音的私事,小谷并未细说什么,只是点到为止而已。   池音摇摇头,笑道:“羲澜神女又不是与我成亲,相约共度一生的人。自始至终需要对我有所交代的人都是他。他若是在意我的想法,尊重我的决定,那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为何要因为他做错的事,去怪另一个女人?”   纪文言:“……”   他无言以对,但却又明白她所说的是对的。   “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并不仅仅只是我们之间多了一个人,而是他始终没有将我放在伴侣的位置上。”池音道,“即便没有神女的事,也会有其他的事,只要他不在意我的想法,我们必然难以长久,早点分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纪文言低下头,思考着池音的话,他在想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若是池音没有决绝地拔下情丝羽,他今日还会像现在这样了解自己的心意吗?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答案是或许并不会。   他就是世人口中,失去后才知道珍惜的混蛋。   “我还是头一回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说这么多呢。”池音不太好意思地笑笑道,“希望不会让文言兄你觉得很烦。”   “不。”纪文言注视着她,真诚地说道,“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心中真正的想法。”   池音望着他真挚的眼神,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妙。不由地就想到岑蛮之前说的话,这位纪兄,不会真的……   这么一想,池音忙岔开话题道:“不过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事多,看看小蛮和岑姐姐,尤其是岑姐姐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是遇上了姜大哥这样痴心的人。我想若是我的话,让我用别人的面孔陪着自己喜欢的人,我只怕是不行的。你说呢?”   “这……”他愣了一瞬,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现在这张属于纪文言的脸,暗自苦笑,但还是认真地与池音说道,“若是如此便能留住自己所爱之人,我想这世上还是会有人愿意这样做的。”   比如说他自己。   若是真的比较起来,他实则还不如姜力。   姜力他虽然用沈大林的脸陪着岑妙,但岑妙真正接受的却是他自己。   而他呢?   他将脸隐藏在阴影中,露出绝望却又疯狂的自嘲的笑容。   他却只能躲在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下面,接近她,哪怕她再一次爱上他,他依旧无法用自己的真面目面对她。   明明知道这样骗来的感情并不真实,但他依旧忍不住饮鸩止渴。   谁让他爱她,却又亲手毁掉了她对他的爱呢?   “是吗?”池音耸耸肩起身,不以为意地对他说道,“我们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纪文言低低嗯了一声,跟着池音起身。他跟随在池音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从前似乎总是她跟在他的身后,这样看着他。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   由于在这阵法之中东西有限,两对新人的婚礼都办的十分简单。   即便如此,池音还是能看出来,岑蛮和岑蛮姐姐脸上的幸福并不是假的。   婚礼结束后,六个人高高兴兴地一起吃了一顿饭。   然后便是该离开这个阵眼的时候了。   纪文言表示,只要将之前岑蛮收起来的岑蛮姐姐的狐尸和双瞳,与岑蛮姐姐的魂魄结合便能破了这个阵法。   但在此之前,姜力却看向池音,又看了看身旁的岑妙,犹豫道:“阿妙,当初那个妖道和我说过,到这个阵法破除的时候,他……被关在这个阵法中的沈大林也会被释放,你……”   “什么?那个负心汉也被关在这个阵法之中?”不等岑妙说话,岑蛮立刻竖着俏眉道,“他在哪儿?你带我去,这次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池音想起之前姜力听到她有办法叫“他”永世不得超生时高兴的样子,就知道姜力心中的想法了。   她当然可以理解姜力的想法,若是她所爱的人被人这样陷害辜负,她或许非要将那人千刀万剐不可。   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岑蛮姐姐和沈大林之间的事,池音看了看已经要拉着姜力去找沈大林的岑蛮,默默上前拦住了她,说道:“小蛮,你先别急。这件事还是听岑姐姐的。”   然后她又扭头看着曼妙问道:“岑姐姐,你想过要怎么处置沈大林吗?若是你又需要我可以将他直接关到炼狱之中,让他承受永生永世的痛苦。但这件事的决定权还是在你。”   岑妙温柔地对池音道了一句多谢,才对岑蛮道:“我们先去见他一面吧。”   “阿姐,这种人有什么好见的?”岑蛮不解,“直接把他丢到小音所说的炼狱中不就得了。还是说阿姐,你想亲手教训他?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举双手赞成。但我真的怕你又心软。阿姐,你想想姜大哥我姐夫,再想想小月儿,最后想想你自己这些年所受的苦,你可千万别因为一时心软放过了这个人渣啊。”   “小蛮,姐姐心中有数。”岑妙抬头看着姜力,“阿力,我想见他一面。”   姜力见她语气坚定,便拉起她的手道:“好,我带你去。”   岑妙也握紧了姜力的手道:“你放心,这些年的事,我心中一件也没有忘记。”   姜力呆住,马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就这样,姜力带着几人走出了那个小院,绕着之前去后山的路,将几人带到一个山洞前。   这个山洞与之前池音她们去的那个放置着很多狐面少女的尸体的山洞很像,门上都刻着那种奇怪的符咒。   纪文言施法驱除符咒的力量之后,岑妙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推开了眼前的折扇铁门。   一股阴风从铁门中吹出来,让人不自觉地就打了一个寒颤。   几人展眼向内看去,里面漆黑一片,全然看不见半个人影。但从里面的黑暗中传出来的粗重的喘息声和悉悉索索的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却提醒着站在外面的人,里面确实有“人”。   甚至于这个“人”还不只是一个魂魄,他或许还是个活着的“人”。   “是……谁……”里面突然传出一声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第58章 狐母庙 虞离   “活人的气息?”池音讶异地往黑暗中瞅了一眼, 又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几人。   “什么?你是说这里面的人还活着?”岑蛮在感知力上远不如池音,听了池音的话后,才探着脑袋往里瞧了瞧, 细细分辨之后才确定里面的人身上确实还有一些属于活人的阳气, 即便这股阳气几乎已经被内中阴邪的气息所掩盖。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凡人可以活这么久吗?”岑蛮皱着眉, 伸手拉了拉已经往里走的姐姐岑妙。   “依我看, 应该是这个阵法的缘故。”纪文言解释道,“这应该也是这阵眼的一部分,活人为阳,魂魄为阴,男子为阳, 女子为阴, 这阵眼堪合阴阳之道,不过是以小蛮姐姐的魂魄为镇阵之眼, 以此处调和这阵法中阴阳轮回的气脉。”   “说实话, 不太明白。”岑蛮道,“总之,你只要告诉我们, 我们这么进去, 是不是会有危险就行了。”   “这阵法早已衰败,若非有小蛮姑娘你用血肉滋养着你姐姐的天狐眼, 此阵法中的灵气应该早就散尽了,以这阵法现在的力量,成不了什么气候。”纪文言道,“进去吧,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那就好。”岑蛮这才放开了拉住姐姐的手。   而纪文言这往池音身侧走了半步, 看她在看这山洞墙壁上的符咒,便又给她解释了起来。   岑妙走进山洞之后,用法术照亮了整个山洞。   这个山洞比之前放置狐脸少女的山洞要小的多,一眼就能看清其中的全部结构。   这里面的布置很简单,只有最里面贴着山洞壁的一张石床,上面靠着石壁坐着一个人。   只是那人衣衫褴褛,面孔和身体都被蓬乱肮脏的毛发所掩盖,而且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人隐藏在毛发下面的手上和脚上都被绑着锁链。   “沈大林。”岑妙走到石床边,看着他低低喊了一声,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那人微微动了动,随着他向着岑妙的方向仰起面空,伸手一点点拨开覆在他面上的头发的动作,锁链和石床的摩擦声便又再次响起。   或许是因为有太久没有见过光亮了,即便他的眼睛几乎都眯成了一条细缝,他还是忍不住用手挡住照在脸上的光。   只是他似乎很执着地想要看清来人的样子,即便完全忍受不了强光的照射,但他却始终仰着头朝着岑妙的方向。   “阿……妙?”或许是因为长久没有和人交流的缘故,他开口的声音就像是枯树的树皮一样干涩而难听,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终……于……来……了。”   他举向岑妙的像枯枝一般的手臂轻轻的颤抖着,似乎非常的激动。   这时,姜力走了上去,站在岑妙身边,用厌弃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人,问道:“他是沈大林?”   “是。”   岑妙回答姜力,然后又看着沈大林问道:“你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长生,你满足了吗?”   “不!!!”那干枯的身躯突然挣扎一般颤抖起来,扯着砂砾一般的嗓子大声咆哮。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当财富,子嗣,美妾一一都被满足之后,沈大林便开始企图拥有更长的寿命。   岑妙还记得当初她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为何要这样对他们的月儿是,他说的话:“道长说了,只要牺牲了月儿,就能救继宗,我只有继宗一个儿子,我不能让我们沈家绝后,只能牺牲月儿。至于你,你我夫妻一场,我原本也不想这样对你,但道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你可以给我荣华富贵,但你给不了我长生。人生只有这短短几十年,再多的荣华富贵也终有享受不到的一日,但若是用你的力量建造法阵,不知沈家村会收益。道长也答应了我,让我可以利用这个阵法的力量得到永生。所以你不要怪我绝情,我相信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选的。”   “你逃……出来了。”沈大林突然笑了起来,话语也比之前流畅了许多,“你……逃出来,我就解脱了……”   “阿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岑妙扫了一眼石床上披散着打结的土灰色的头发的人,感到有些恶心。   “他用我的命,和那个妖道换取了长生的机会。那个妖道成全了他,只是长生并不代表着不老。”岑妙淡淡瞧沈大林一眼,她曾经深爱过这个男人,也刻骨地恨过这个男人,但现在她看着他衰老的身躯,几乎和石床黏连在一起,乍一看甚至像是攀附在石床上的枯藤一样的下肢,那些爱恨都消散了,只剩下“罪有应得”这四个字。   “你想解脱?”岑妙看着他,面色平静地说道,“我想你误会了。”   “你……什么……意思?”那双苍老的眼睛终于是睁开了,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珠看着岑妙,当看到她的面容一如两百年前那样年轻时,心中升起了一种掺杂着极度悔恨的复杂情绪。   “我的意思是,在解除这个阵法之后,我会把我的双眼依旧留在这个山洞里。如果仅仅只是维持此处的话,接下去的千万年,你依旧可以如你所愿这般活着。”岑妙的语气和往常一般轻柔,甚至听不出半点怨怼的情绪,似乎只是简单地阐述了自己的决定罢了。   “你……不,不,别,阿妙。”当沈大林听明白岑妙的话的意思之后,他马上陷入了慌乱。   这快两百年的时光,几乎要将他逼疯了。   他被那个道士困在这张石床上,一个人面对着这份寂静的黑暗,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饿死,他也曾试着用自己的头去撞墙,想过各种结束自己生命的办法。   但他发现,只要他被困在这里,哪怕不吃不喝,拼命的伤害自己,他的□□都不会死去。   这些年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等待这个阵法被破除的一天。   为此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岑妙赶紧灰飞烟灭,这样这个阵法就能随之破灭。   当然若是岑妙被救了也一样,他只想赶紧解脱。   在岑妙出现的那一刹那,他早已麻木的身躯甚至已经感受到了解脱的喜悦。   可没想到,岑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阿妙,阿妙,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杀了,你杀了泄恨,将我千刀万剐,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沈大林开始哀求岑妙,但岑妙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对身边的人道:“我已经见过他了,我们走吧。”   听到这样的话,沈大林明白岑妙不会让他解脱之后,就开始狗急跳墙地咒骂起岑妙:“岑妙,你不得好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丈夫!你这个贱人!狐狸精!你不得好死!”   “我早就已经不得好死了。”岑妙无所谓的笑了一下,就拉着几人出去,   几人在沈大林嘶吼的咒骂声中走出山洞。   岑蛮忙问道:“阿姐,你真的打算把自己的眼睛留在这里?”   “嗯。”岑妙点头,“我也曾想过要怎么惩罚他,但在知道我的月儿这些年的遭遇之后,我发现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都不无法弥补过去发生的一切,那么就让他自食其果吧。我既然要进入轮回,这双眼睛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就让它们替我看着他是如何在他自己所掘的坟墓中备受折磨的。”   “好,只要阿姐你决定了,我就支持你。”岑蛮道。   “这位纪公子,这件事还需要摆脱你了。”岑妙道。   要在阵法解除的瞬间保留出这个山洞中的力量,以岑妙目前的情况来说其实很难做到。   纪文言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池音,像是想要听取她的意见。   池音也觉得对于沈大林这种人,这样的结局或者就是对他所做的一切的最好的报应,于是便点头道:“文言兄,就劳烦你帮个忙吧。”   纪文言这才答应道:“称不上劳烦,举手之劳罢了。”   岑蛮在旁边瞧着,不由地对小谷挑了挑眉,小声嘀咕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纪兄就是看上我们小音了,什么都听她的。”   小谷望着池音和纪文言,想起素玄大人的话,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夜鸦族这次去望月谷提亲,和之前小凤凰说亲有着本质的不同。   夜鸦族作为冥界的守护羽族,这一回甚至带来的冥河畔三生石旁九千年一开花的痴心蕊。   此花据说是冥河中追悔前世情缘的亡魂泪所浇灌的,可让负心之人回头。   但其实,这花只是可以促生情丝罢了。世间生灵的个体专情与否,与情丝的长短相关,痴心蕊能促进情丝生长,自然就能让人变得专情。   夜鸦族此次将此物放在聘礼的礼单上,显然是早已了解过池音的情况了,但还是上门提亲,足见整个夜鸦族的诚意。   小谷想起那位夜鸦族的小少主虞离,不由得感到这事难办。   夜鸦族老族长在当年冥界鬼族暴动中丧生,现在暂代夜鸦族族长位置的是虞离的姐姐虞宁。   当初因为鬼族暴动,小虞离被送到望月谷暂住,作为姐姐的虞宁一直对自己这个弟弟心怀愧疚,故而只要不是事关冥界和夜鸦族的大事,她都会尽力满足弟弟的愿望。   而这个小虞离,自小就难缠,在望月谷时,便是对着池音一副面孔,对着别人又是另一副面孔。在池音面前是乖巧听话的小尾巴,在别人面前就是拽上天的臭小鬼。   小谷还记得,他刚到望月谷的时候,还没有化为人形,只是一颗长着绿芽会说人话的谷子,就因为池音把他安置在自己房里的花盆中,那个臭小鬼就几次三番地把他丢到屋子外,一直到他实在受不了,自己去了素玄大人的药田里……   后来他成了人形,这臭小鬼,还特地让夜鸦族的人来帮池音扩建屋子,不单单给池音建了月灵果树上的树屋,还帮他建了一间离池音房间几乎隔着整个院子的房间。   虽说小谷并不在乎这些事,原本他对池音也只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以及对朋友和家人的感情罢了,但现在岑蛮却想在这个时候撮合池音和纪文言,岑蛮的话他还是得听的,这就有些叫他感到为难了。   小谷悄悄觑了纪文言一眼,觉得他还算是个正人君子,更是不觉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怎么和那个臭小鬼争啊?   更不要说池音一直把虞离那个臭小鬼当亲弟弟看,在池音眼中虞离那可是又乖巧又听话。   纪文言要是没点儿心眼,想和虞离那小鬼抢人,小谷真的觉得没戏。 第59章 狐母庙(完) 姐姐,好久不见……   纪文言帮着岑妙破了阵法, 因为狐尸戾气太重,出了阵眼之后,岑妙便叫岑蛮将已经妖化的尸体毁了, 免得遗祸人间。   而当他们走出沈家老宅时, 沈家村上空已经布满了乌压压的黑云,空气中弥漫着奇怪血腥气, 周遭的花草都开始枯萎, 大街上有一些男子疯疯癫癫地四处乱窜,有一些男子甚至在上一刻还是年轻人的样子,到了下一刻就在他们几人面前生出白发,迅速的苍老。   “怎么会这样?”池音对面前发生的这一切感到惊异。   纪文言道:“这是阵法的反噬,这些人世代都生活在沈家村中, 每一世都享受到了沈家村阵法带来的本不该属于他们的福祉, 现在阵法破除了,但他们世代累积下来的孽债并没有消失, 没有阵法的保护, 他们被孽力反噬便就变成了这样。”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那个妖道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着沈家村的人做这些?”池音摸了摸下巴,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以我推断, 那人应该是为了利用小蛮姑娘姐姐的力量和这个村贪婪的人心炼制法器。”纪文言看着风云变色的天空,剑眉轻轻拧起, “这件法器,经过这里世代贪欲和血腥的炼造,只怕会成为如同魔尊留下的魔器一般的邪物。”   对于凡人而言,血脉之间的联系是这世间最重要也是最为珍贵的联系,在沈家村, 人们为了换取子孙昌盛和世代富贵,不断地杀死自己的女儿姐妹,这种用摧毁人伦的贪欲炼就的邪器,所蕴含的邪戾绝不可小觑。   只是即便是他现在也还猜不出这件法器的用途,但他也以然让镇守在凌霄殿的分神命人去查那个所谓的妖道的来历了。   五千年一度的大劫将至,即便他放再多的心思在池音身上,他也不敢在这些方面有所放松。   毕竟对于他而言,对天下对三界对苍生的责任,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重于他自己,也重于……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池音,心中隐隐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动摇。   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慌乱的长街上,池音向着那人的方向看去,正是沈如星,便下意识地看向岑妙。   岑妙看到沈如星之后,轻轻叹息了一声,上前几步,摸了摸她的鬓角道:“你这孩子……”   “母亲。”   沈如星突然跪下,岑妙也立刻蹲下身子,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母亲,如果当初我听您的话……”   “别说了,那不是你的错。”岑妙拍了拍她的头顶道,“他们只是坏人,坏人想害人,没有你也会想别的办法。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自己的私心,你当时希望得到自己父亲的关注,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这孩子不该用将自己的一生都赔到这件事中来,你进了这个阵法,成了这个阵法中灵魂阴阳轮回的一部分,这样你便很难脱身了。”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脱身。”沈如星仰起头看着岑妙道,“现在时候也到了,我会带着名册上所有人的魂魄去该去的地方,母亲,很抱歉这些年我没有保护好月儿姐姐。”   说着沈如星的人影在岑妙的怀中渐渐淡去。   而这街上的人也开始不断地倒下,他们的灵魂在长街上排成长长地队伍,麻木地跟着最前面的黑衣女子,一步一步走向黄泉。   沈如星会将他们带向地狱,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只是沈如星这样的一生却也不免叫人唏嘘。   “你放心,我相信冥主只有公断,沈姑娘会有一个好的安排的。”纪文言突然对池音说道,似乎是看穿了她此刻心中的想法。   说道冥界之主,小谷突然回过神,忙对岑蛮道:“小蛮,时间紧迫,你先带着姐姐去看一看月儿,这儿的事就交给我和小音,等我们两头的事都完了之后,我们便回望月谷,处理让姐姐如轮回之事。”   岑蛮想了想,觉得这样安排也好,便带着岑妙和姜力先去了平玉城找李恪怀,看韩氏母女。   看岑蛮她们走了之后,小谷才面色凝重地对池音道:“小音,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   “什么事啊,看起来这么严肃的样子。”池音问道。   小谷瞅了一眼旁边的纪文言,才说道:“那个夜鸦族那小子,让虞宁派长老到望月谷和素玄大人提亲了。”   “啊?你是说阿离?”池音笑了笑,“他和谁提亲?闻灵吗?”   在池音心中,望月谷中现在也只有一心沉醉在符咒上的闻灵还是单身了。   “什么啊,闻灵天天窝在自个儿的洞中研究那些符咒之术,百十年也不见出洞一回,他俩能有什么啊?”小谷说着,目光就在池音身上停了停。   池音一惊,用手指指着自己问道:“该不会是我吧?”   小谷连连点头。   池音手指僵了一瞬,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道:“别开玩笑了,阿离他就是我弟弟,哪能……不会是真的吧?”   “嗯。”小谷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小子……”池音叹了一口气,“这不是胡闹吗?”   “且不说这个,我是想说,咱们望月谷和冥界也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和夜鸦族关系匪浅。这回小蛮姐姐的事,少不得还得和夜鸦族开口,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拒绝了虞离的婚事,只怕……”   “怕什么。”池音不以为然,“阿离他还小,回去我好好和他说说便是了。阿离这孩子自小就听话,没事的。”   听话……   小谷尴尬地笑了一下,整个望月谷也就只有池音会觉得虞离那小子听话了。   素玄大人就不说了,一贯很少过问世事的。就连连越这种热心肠好脾气的,从前也常说虞离那小子又傲又拽,不太容易相处。   纪文言在旁边听着,想起之前岑蛮警告过他的话。   其实以他真实的身份,要给岑蛮的姐姐要一个轮回的机会,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只不过现在他用着纪文言的身份,不太方便罢了。   他略略思忖,开口道:“其实我在冥界倒是有熟人,要不便又我出面办小蛮姑娘姐姐的这件事吧。”   “真的吗?”小谷眼睛一亮,不管池音以前有多照顾虞离那小子,在这种时候,能不欠夜鸦族人情当然不要欠的好,“你有把握吗?要真是能拜托你,总比拜托虞离那小子好,你要是能帮办了此事,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小谷办得到,绝没有半句推辞的话。”   “小谷兄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若是二位不嫌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纪文言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池音。   小谷领会道纪文言的意思,便用胳膊撞了撞池音。   “哦。”池音挠了一下头,笑道,“就是感觉这一路上,麻烦你的‘举手之劳’的事也实在有些太多了,挺不好意思的。”   “没事。”纪文言的眉眼微弯,用一种极度暧昧的眼神看着池音,“让你开口去麻烦别人,我情愿你麻烦我。”   “啊……”池音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要说这一路上,纪文言这样帮她们,池音心里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更何况纪文言懂的那些阵法也是池音非常有兴趣的东西。   但到底是刚经历了清怀的事,她心中实在是有些不大愿意想这些。   说到底容易喜欢上别人是一回事,但想要没有负担的在知道自己容易变心的情况下接受的这一类的感情,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纪文言看到池音的反应,有些拿不准池音的想法,于是便说道:“池姑娘也不必太过有心理负担,我早就听说望月谷是个人间仙境,若是池姑娘真的觉得不好意思接受我的这些好意的话,不妨待我去望月谷看看,让我一饱眼福,就当是对我的回报了。”   “没问题。”一旁的小谷立即抢先一步答应,然后推了推池音道,“纪兄这么帮忙,待他去望月谷招待一番也不过分,对吧?”   “好。”池音点了点头,想到正好她身上的月灵果也送完了,回望月谷之后,再送些月灵果给纪文言,就当是谢礼吧。   见池音答应了下来,纪文言才算稍稍放心。   既然有了纪文言的帮忙,池音她们将沈家村的事托付给土地之后,就去平玉城与岑蛮她们汇合了。   纪文言提出要单独带着岑妙和姜力二人去转世。   于是池音她们只好在原处等着纪文言回来,而原本受池音所托照顾韩氏母女的李恪怀听说了沈家村的事后,也是十分唏嘘,但他还有要务在身,与池音她们道别后,就立刻带兵回京了。   待纪文言回来之后,池音便与岑蛮小谷和纪文言四人一道回了望月谷。   他们几人才刚到望月谷外,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衣的男子候在了谷外。   不等池音开口,那男子就拿着一颗发着幽幽蓝光的珠子,走到池音面前道:“看到珠子亮了,就知道姐姐回来了,姐姐,好久不见。” 第60章 分外眼红   “阿离?”池音想起小谷之前与她说的夜鸦族求亲的事, 心里不免有些嘀咕,看着眼前这个依旧是一脸乖觉模样的“弟弟”虞离,忍不住伸手拉了虞离往一旁避着众人, 小声问道, “我问你,小谷说你来望月谷……求亲?”   虞离笑一笑, 露出一个朝气十足却又无比乖巧的神情, 用乌黑的眼睛看着池音,大大方方地说道:“是啊,姐姐忘记了吗?我们约好的,等我长大了,就来娶姐姐。”   闻言, 池音眉梢微微抽了抽, 当初虞离寄居在望月谷时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虞离在她的眼中也就是小毛孩, 加上当时夜鸦族遭逢大难, 她便像是哄孩子一般对虞离答了一句——“好呀,那阿离可得好好修炼,姐姐可不喜欢太弱的人”之类的话。   她如何会想到, 这孩子竟会把那话当真?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怪自己实在是不懂得避讳,即便是对孩子, 也不敢轻易“应允”才是。   再看虞离那张写满赤子热忱的脸,池音便更不好指责他什么了,只好咽下原本想说的话,打算进谷之后再好好地与他说清楚,不想伤了虞离的心。   毕竟, 说起来这也是这小子头一回在男女情爱上放心思。   “这事咱们先回去再说吧。”池音抬着头看了看虞离白净的脸,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这小子已然是人高马大,个头也比她高出了一截,原本白净精致的脸,也慢慢多了许多英朗的轮廓。   现在的她站在他的跟前,反倒像是一个小姑娘,微微扬着头,纤长的身体全然被他宽阔的胸肩挡住。   眼前的少年已然不是当初跟在她身后,伸手就能摸摸头的小尾巴了。   池音觉得这种感觉很是微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纪文言在一边瞧着二人相视而言的情景,眉头紧蹙,不由自主便往着二人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而与此同时,池音也与虞离说完了话,回头视线便恰好撞上了纪文言探视过来的目光。   但不等池音开口,一旁的虞离目光在池音与纪文言之间游走了一瞬之后,立刻走上前,生生插在池音与纪文言之间,阴着脸,神情语气都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崽子:“姐姐,他是谁?”   池音多少感觉出虞离对纪文言的不善,但毕竟虞离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而且原本她自己就是望月谷中年龄最小的,上头个个都比她大,也没有什么同龄人,虞离从某种方面来说,虞离的出现满足了她不想做老幺的念头。所以虞离对她而言,既是弟弟又是她年少时的玩伴。   故而,在感情上她对虞离总是更宠溺更包容一些,即便眼前虞离明显的表露出不那么友善的情绪,在池音心里,却还是觉得虞离没有恶意,只是不大会和人相处罢了。于是她忙上前给二人相互介绍。   “阿离,这位是燕山派的纪文言纪道友,是我刚认识的新朋友朋友。文言兄他对于八卦阵法颇有研究,这次我遇到一些事,多亏他的帮忙。”   然后池音又转向纪文言道:“文言兄,这是虞离。”   由于池音说话时,一直站在虞离的身侧,看起来便天然的有种虞离和她是一家人的感觉。这让注意到这点的虞离多少有些得意,望向纪文言的眼神中便隐隐有些挑衅的嚣张。   但一听到池音的介绍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池音。   这是虞离?   在她用那么长一串话介绍了那个什么纪文言之后,就只用这四个字就介绍了他?   虞离心里有些不服气,还有些委屈,但池音却在这时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对他努努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和人相处。   虞离看着自己被池音扯过的袖角,挑衅地瞥了纪文言一眼,却又马上变脸,露出一脸笑对着纪文言拱了一下手道:“见过纪兄。”   没办法,池音一直都喜欢乖的。   纪文言眼看着这夜鸦族的少主表演川剧变脸,更是确定此人就是要来与他争池音的,心里也是窝火,可看着池音那一脸希望他们好好相处的神情,便只好把脾气都咽了下去,给虞离回了礼。   只是看着虞离那满身嚣张,看着像是恨不得用翅膀围住池音一般的气息,他也不免想若是往日他早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夜鸦明白教训二字怎么写了,可现在他……纪文言又看了一眼满眼笑意的池音一眼。   他堂堂天帝何曾忍过这种气?   小谷到底不像池音,一看到虞离的样子,心里就冒出一句:“这小子又来了。”   说到底,他觉得这世上,也就只有池音觉得虞离性情温和乖巧,只是有些不大懂与人相处了吧。   就连虞离的亲姐姐,那般溺爱虞离的虞宁,也会说一句“阿离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着实……”   可细想来,小谷却又觉得这也不是池音的错,谁让这小子在池音面前,确实乖的和小绵羊似的?所以当他看出虞离和纪文言之间的那点不对付的火花后,还是忍不住拉了纪文言一把,在进谷之后,趁着池音找虞离谈话的时候,把池音与虞离的关系,以及虞离这小子的“两幅面孔”给说了。   “纪兄,其实你也不必真与那小子生气,据我所知,阿音她也就是把他当个小屁孩弟弟。”小谷道,“你不搭理他,他便拿你没办法。你是小音请来的朋友,他不敢真对你怎么样,但你要是真和他计较,他反而在阿音面前有话说了。”   小谷凭借着自己多年以来对池音和虞离的了解,善意地提醒纪文言道。   虽然他知道虞离对池音是真的不错,虽然脾气差,占有欲强,但当初池音真心喜欢上温少宁的时候,那小子却也没有为难任何人。只是夜鸦族族内情况复杂,他们守卫着冥界,这次五千年大劫……   况且诚如小蛮所言,纪文言确实对他家小音不错,而且看得出来池音对纪文言也有些好感。   纪文言虽是燕山派的人,但常年在外游历,在门派中并无什么实际的职责,池音她若是与他在一起,以后浪迹天涯,游历四方,总比留在望月谷,或是嫁去夜鸦族,面对即将要来的大劫,承担那样沉重的担子强。   这是他的私心,与他而言,池音曾是他唯一的家人,即便有了素玄大人这个师傅,有了小蛮这个妻子,但若是当初没有池音出手相救,他便没有今天,更何况小蛮她也希望池音可以幸福。   “只是那个痴心蕊。”小谷哎了一声。   若是有了痴心蕊,池音的情丝羽虽然无法恢复,但至少还能变回一个有能力长久爱人的正常人。不过此花开在三生石旁,是冥界圣物,九千年一开花,现在世间也只有夜鸦族来提亲带来的那一朵,若是池音不嫁给虞离,就算两族交情再好,自然也不好开口向人家要这般珍贵的东西。   “痴心蕊……”纪文言也重复了一句。   作为天帝,他自是知道此物,但也知,此物虽名为痴心蕊,但实则只是促其情丝罢了,并不能让用了此物之人对谁痴心。   但即便如此,他却也不免去想,若是池音用了此物,他是否就不用重蹈之前化身为清怀的覆辙?是否他便能与她用一个身份长相厮守了   不过想着想着,他却也想起,若是池音在用了此物之后,爱上了别人,那他是否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感觉到了,池音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的重视程度在下降,她似乎越来越不在乎有没有这类感情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从前的池音,虽然活了那么久,但对于人世间的情爱却不过也只是懵懵懂懂罢了,在遇到傅宸时的朦胧的好感,在遇到温少宁时的一片赤诚刻骨铭心,对于那时的池音而言,那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当她跌跌撞撞地经历完那一切之后,她也慢慢明白,好的爱情固然可贵,但这一生并不是只有爱情。   尤其是在她切身的感受过自己对清怀从生情到感情消失之后,她很认真地思考过,自己将来该如何?   是放任自流,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到不爱了就换一个,还是只把那些偶尔产生的好感当成是生活的点缀?   显然池音更倾向后者。   当然她也不是强行要求自己不再去喜欢别人,她只是觉得若是真喜欢上了谁,可以对他好些,付出一些力所能及的东西,不必在意他的回报,更不要再轻易的开始一段关系。   如此自己也开心,于对方也没有什么坏处。   不过池音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想好好和虞离谈一谈关于夜鸦族提亲的事时,虞离却先一步拿出了痴心蕊。   望着虞离手掌中那朵流光溢彩的花朵,池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是知道痴心蕊的功效的,小谷也和她说起过夜鸦族用痴心蕊作为提亲的聘礼的事。不可否认,她心底也有一些希望自己能恢复从前的样子。   她或许喜欢那些让自己心动的时候,但同时她也确实不希望自己在感情上辜负别人。   过了好一会儿,池音才开口道:“阿离,对不起,这我不能收。”   虞离早已看出池音的犹豫和纠结,也明白池音大致会说出拒绝的话,但他还是一直耐心地等着池音自己将这句话说出来。   他并没有期望池音能马上答应这件亲事,但他明白这一次他不能再退后了。   上一回,为了她能开心,他将她让给了那个“凡人”,最后让她失去了情丝羽与赤尾羽。   原本这痴心蕊开花还需要九百余年,是他在得知她从天界回到望月谷的事之后,用自己的修为强行滋养起来的。   大劫将至,池音的命格……   虞离想到冥主所言,他们夜鸦族,与月鸟一样,一生一伴,甚至可与伴侣共生,共同承担命运劫难。   若是此次他能与她分担,抗过此劫,便是大幸。若真灰飞烟灭,他也不悔。   当初他姐姐虞宁知道他的心意时,是坚决反对他这般做的,毕竟他是夜鸦族的少主,肩上担着夜鸦族兴亡的重担。   但这番大劫,预言波及冥界。   当初鬼族暴动,是姐姐虞宁撑起了整个夜鸦族,只是因为姐姐是女子,所以只是代族长。   但他觉得,这本身就很荒谬,他姐姐虞宁与他一样,身上都流淌着夜鸦王族的血脉。更何况,姐姐虞宁能力出众,几乎为夜鸦族付出了一切,而他顶着夜鸦族少主之名,却并未作出什么成绩,只不过在修行上有些天赋罢了。   他比谁都明白,姐姐虞宁比他更适合当这个族长。   而他与池音一同承担劫数,一来对苍生有益,二来也是成全了自己的私心。 第61章 转变   虞离低下头俯视着池音的手, 轻柔地伸手用灵力托起她的手掌,将痴心蕊放到了她的掌心。   “这原本就是要给姐姐的,和提亲的事没有关系。”他的声音低低的, 温柔又沉稳, 和平素在池音面前那种乖巧的少年感很是不同,让池音蓦然生出这孩子确实是长大了的感觉。   池音捧着痴心蕊, 手背上隔着灵气依旧可以感受到虞离掌心传来的淡淡的温热, 心中有些异样的感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猛地缩回自己的手。   “这……”她张口,目光从自己手掌移向虞离的深墨色的眼睛。不知为何,这一瞬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如果姐姐用了痴心蕊之后, 喜欢上了别人也没有关系哦。”虞离半垂的睫羽下, 眼神似水,手臂下意识地在池音的身周环了一下, 似乎是想要拥抱池音, 但还没接触到池音的身体时,便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克制地说道, “那一定是我还不够好……”   虞离的声音慢慢变低, 这让池音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脑袋,但在这种奇异又暧昧的情景之下, 她又有些拘束。   或许是感到了池音的不自在,虞离的脸上显露出了往昔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池音的肩,轻轻道了一句:“没关系的,姐姐只要按自己的心意来就可以了。”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池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掌心中的花朵依旧散发着琉璃一般的光芒。   她抬起一只手,抚上虞离轻拍过的肩头,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她的身体中流淌。   这种感觉暖暖的,却又让她莫名的鼻子发酸。   她回忆着方才虞离隔着灵力托着她手掌的小心而温柔的样子,突然有一种自己被珍视着的感觉。   当初温少宁也给过她这样的感觉,但却又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她也说不清楚有哪里不同,只是在虞离面前,她觉得无论她经历过什么,无论她是否曾有世俗目光中的“瑕疵”,他对她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池音轻叹了一口气,但嘴角却又微微扬了一下,默然将痴心蕊收了起来。   待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小谷听说虞离已经将痴心蕊给了她之后,内心倒是比池音还要复杂。   “这小子,脾气让人讨厌不假,但对小音也确实是没话说。”小谷私底下对岑蛮说道,“要不是冥界这些年实在是不□□定,小音与他一起倒也不错。”   “这事得看小音自己的想法。”岑蛮道,“我觉得小音之前对纪文言挺有好感的,那个小夜鸦再好,感情的事还是要讲究一个两情相悦不是?”   “嗯。”小谷点了点表示赞同。   夜间,池音坐在月灵果树下发呆,月灵果散发出浅光投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衬的像是一幅画,如梦似幻。   纪文言站在院中小屋的廊下看着她,想起他还是温少宁时,她有烦恼时也会这样静坐在院中看着天空中的星光,眼神中便透露出隐隐的眷恋。   他从不知,原来那时那样平常的一段时光,也会成为他今日求之不得的光景。   他收回心绪,略略整理自己的表情,走上前坐到池音对面,问道:“在想什么?”   池音闻声收回思绪,对他礼节性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老天爷到底对我是怎么安排的?”   “为何这般说?”纪文言问道。   池音又苦笑了一下,答道:“有时候我觉得天意弄人,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老天爷似乎又十分地偏爱与我。我自出生以来,碰到过很多事,也遇到过很多人,这其中不乏有些让我痛苦的事与人,但总得说起来,我似乎还是比大部分人幸运。我在凡间待过很久,看过很多凡人,有些人被人伤过,一生都在治愈那些伤痛,有些人的一生甚至连一次心动都没有遇到,草草地的过去了。而我爱过,也被辜负过伤害过,却又能轻易忘却那些伤害带来的痛苦,而现在依旧有人小心的珍惜着我,甚至就连为了忘却过去的痛苦而付出的无法专情的代价,也有了挽回的机会。”   说罢,池音抬头看着天空,轻叹道:“何德何能啊……”   纪文言听她这样说,也是五味成杂。   他知道池音的命运,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为了换取覃灵衣保留一线生机的能力,而和覃灵衣做交易去救九尘了。   况且在凡间的那些年,池音也一直力所能及的在帮助别人。   无论是妖还是凡人,只要力所能及,她总是尽全力去帮助对方,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过,反而总是记着他人的善意和被眷顾的部分。   这一刻,他甚至想抛开苍生,抛开对三界的责任,带她走,造一方小世界,让她不必再面对将来的一切。   “阿音。”他低低唤了她一声。   “嗯?”池音望向他,目光澄澈。   “跟……”他张口,却又顿住,目光从坚定转为复杂的温柔,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终是说道,“这里的夜色真的很美。”   池音微怔了一下,才笑道:“是啊。”   关于池音的命格之事,如今三界也只有望月谷,冥界的上层,和天界的几位知道。   而且这还只是天道做出的一个警示,她究竟会如何,这场劫难最后会怎么样,眼下尚未有定论,能确定的只是池音是解除这次危机的关键,同时她面对的会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局面。   作为天帝,他自然明白天道轮回之理,他也好,池音也好,身上都担负着无法逃避的责任。   可……   想到这些年他派出去无数的分神,四处剿灭天地间的异象,封印各处魔物妖孽,便是想将这一场预言中的劫数扼杀在未成气候之时,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依旧感到不安。   他想将她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现在他不止留不住她的心,甚至连她的人或许都要失去。   他凝视着眼前的她,竟觉得近在眼前的她,伸手却不可及。   这一夜,他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因为白天她与夜鸦族少主的亲密带来的醋意和妒忌也在这一刻消失,他似乎再一次那么鲜活地体会到了那个还未觉醒前的温少宁的感受,原来仅仅只是能这样陪伴着她,心中便依然对上天的安排充满了感激。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正视自己曾是温少宁这个身份的这件事,即便温少宁原本就是他的转世,但对于没有觉醒前的温少宁,他依旧有一种傲慢,他延续了温少宁的感情,却又看不上凡人的那点情爱。   而现在,他却似乎开始明白温少宁眼中的池音。   作为天帝,他的爱总是带着一种恩赐的意味,高高在上掌控着全局,即便是在池音失去情丝羽之后,他依旧用不同的身份努力的掌控着这份感情。   可当现在他想起自己作为凡人第一次看到池音的那份悸动,第一次将桃花放在她手心的欣喜和忐忑时,他的心却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可每一处裂开的疼痛中,却又生出他从未感受过的情感,带着更为炙热的温度,叫人心痛却又温柔到难以舍弃。   他趁着池音尚未发觉,伸手抹去了眼角的一丝泪,然后默然坐着陪她度过了这一夜。 第62章 曦神的真相   这些日子, 虞离每天都会到池音的院子中找她,只是每次约池音出去,身边少不得跟着一个纪文言。   只是碍于池音的脸面, 他也便只好默默忍耐。   这日, 素玄大人叫小谷来找池音去他府上,进门时, 便发现言渊已在厅堂之上。   言渊见了池音, 温文而笑与她打了招呼,那笑容依旧温和,但却似乎比之前更冷了一些。   待池音进屋之后,素玄便让小谷将一同而来的纪文言与虞离二人都暂且请了出去。   池音、言渊、素玄三人相视而坐,素玄也不绕弯子, 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 便将言渊此次前来的目的说了:“近日极渊幽冥之源异象丛生,言渊他体内的魔源内丹也是躁动不止。天祸将至, 小九, 有一件事必须要让你知道。”   池音见素玄面色凝重,不由得坐得更直了一些:“素玄大人请讲。”   素玄道:“都说五千年前的那场浩劫,祭出我月鸟族全族血脉, 天道不忍, 化曦神才得以平复。但事实远非如此,而场灾难却远远没有结束。”   “素玄大人, 这是什么意思?”池音心中隐隐感到一些不安,似乎冥冥之中她也能感受到一些什么。   素玄望一望池音,她的面庞与他的妻子丹彤确实有些相似,但若要真说起来,与丹彤的容貌最为相似的还是当年的曦神。   素玄想起那段往事, 常年不起波澜的心绪,也不由得动了动。   他看着池音,常年救死扶伤的修长苍白的手指静静地抚摸着细瓷的茶盅。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这世间,五百年一小劫,五千年一大劫,本就是天地魔道轮回使然。自鸿蒙初开以来,这世间出现过的魔帝妖王,不知凡几,没有一位能如五千年前那位毁天灭地,能将天地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您的意思是,五千年前那位魔尊,有什么独特之处?”池音略加思索道,“但他还不是被曦神所斩杀?由此可见,即便他为魔尊,也还是无法对抗天道。”   “这不过是三界中人的想法罢了。”素玄的手指微微捏紧,深吸了一口气道,“三界中人都以为当年的曦神是天道之化身,这种说法既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池音有些迷惑,但心脏却如同感受到什么的召唤一般,紧密地跳动了起来。   “小九,在你心中,天道是代表善,还是恶?”素玄没有直接回答池音的问题,只是突然这样问了一句。   池音愣住,在她心中天道自然是善,她们月鸟族为天地挡劫数,天道便偏爱她们一族,这难道不正是因为她们月鸟一族的牺牲是拯救苍生的大善吗?   既然天道偏爱善族,那其自然是善的。   可池音也明白,若一切只是像她想象的这般简单,那素玄大人便不会多此一问。   素玄大人并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   “素玄大人,您的意思是,天道并非纯善之象征?”池音反问道。   素玄微微点头:“天道,包容世间万物,可谓大善。这世间之污秽险恶亦在其中,所以也可称恶。事实上,与天道而言,用善或是恶来形容,都不是那么合适。若真要说起来,以混沌、天真形容之,或许更为贴切。是以世前善恶相生相消,道魔轮替相长,你我,包括这世间的仙魔人万灵万物,虽需面对这世间的艰难,但生灵依旧可以不息不止的传承下去。”   “我不明白这与五千年的劫难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五千年前的那场劫数还有别的内情?”池音能听懂素玄话中的道理,即与天道而言,善恶道魔都遵循其法则,为天道所容。这二者相生相克,此消彼长,而所谓劫数也不过是这消长中的一个节点罢了。但叫她不明白的是,五千年前的那一次为何会不同?   “嗯。”素玄轻声应了一下,端起茶盅低头喝了一口,略略平复自己的情绪之后,方才抬头继续:“这件事,还要从曦神的诞生说起。其实早在那次劫数之前,天道中便孕育出了一道混沌的灵气,此灵气经日月后内中竟孕育出一婴胎,此灵胎便是原本的曦神,已是真正的天道化身。”   “渐渐的,当时知晓此事的几位天界上层,包括上一任天帝应昊,便发现此灵婴,无善无恶,至善又极恶。此事在当时三界的上层知情的大能间引起了巨大的波澜。”素玄紧握着茶盅,脑海中回忆起他前世尚为月鸟族继任少主时,初知此时的震惊与动摇,“一直以来,我们修仙问道,一直以为我们所追求的是至善至美。但经历那件事之后,我们才明白,或许我们所追求的只是天道之善,而魔所求则为天道之恶。长久以来三界以天界为首,仙神一直站在到处俯视世间,我们也一直以为自己所求才是浩瀚天地中的唯一至理。却不想原来我们所认为的不该存活与世的魔,所求的不是什么其他的,也正是我们心中至高的天道,只不过他们与我们所求的只是同一事物的一体两面罢了。这让已然傲立于三界,将自己看为绝对正义的三界仙神中最强者难以接受。而且只要这个婴孩苏醒后出现在三界面前,所有人都会明白这个道理。届时人心动摇,甚至可能天界仙神统治三界的正统性。”   素玄沉默了片刻,几不可见的咽了咽喉咙。   “于是三界中的高层做出了一个决定,三界高层决定以自己的力量造出一个完美的至善的天道化身的神。”素玄的语气越发沉重,“而这件事也成为了引发五千年那场毁天灭地的浩劫的开始。”   “……”隐隐有些感觉到后面事态走向的池音,在素玄突然陷入沉默之后,并没有立刻问出自己的疑问,反而如同素玄一般陷入了沉默之中。   顷刻之后,素玄才发出了重重的叹息:“当时以天界为首的仙神们决定将那灵婴一分为二,将善留下,而将恶封印起来。但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因为灵婴身上的天道之力实在太过强大,即便前任天帝应昊与众神用尽神力也无法将其分开。后来又神仙发现,灵婴之力的力量大部分在其心窍。于是……”   素玄顿了一顿,道:“于是,众神便施法先取出其心窍,然后将其灵体一分为二。只不过其灵体被取心分开之后,便化为了两道气,至纯至善的那一道被孕养在天池,另一道便被封印在幽冥源头的极渊之下。”   “那么那颗心呢?”池音问道,心中却愈发感到忐忑。   素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而后又哀哀叹了一口气。 第63章 魔尊的由来   这一次, 素玄沉默了许久,才突然站起身,将双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下, 一边往外走, 一边说道:“你们跟我来。”   池音与在旁一直沉默着的言渊相互对视了一眼,便起身跟着素玄往堂屋后走去。   她们跟着素玄走过其府邸后了药谷, 到了望月谷后的山洞。   山洞门上有一道结界, 素玄解除结界后,带着二人走了了进去。   内中的空间并不大,甚至有些逼仄,小小的石室中只有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但池音还是注意到这山洞的石壁中似乎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 这种力量给她的感觉, 就和月鸟族祭祀先祖的祭坛的力量。   “此处山洞原是一处月石矿,先祖们从此处开采月石修筑了祭坛了。”素玄在石凳上坐下, 一句话解开了池音心中的疑惑。   而后, 他伸手示意池音与言渊二人过去坐下。   池音坐下之后,目光就一直看着石桌上首的那立着的寒冰棺中的人影。   素玄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妻子丹彤, 她和你一样, 可以召唤月灵木心。不过她的本体已在五千年前的那场大劫中消亡了,这里面封印的只是她留下的一个影子。”   “一个影子?”池音感到有些好奇, 起身走到寒冰前,伸手描绘着寒冰中的人影的轮廓,喃喃道,“为何我觉得她的样子有些眼熟,好像……”   “好像和天界的那位羲澜神女有些相像!”池音惊讶道。   “羲澜神女?”素玄想起小谷曾对他说的这神女的来历, 心中便就明白池音为何会这般说了,于是他解释道,“丹彤她并非是像那位神女,而是丹彤与那位神女一般都与曦神十分相似。”   “素玄大人,您是说您的妻子和曦神长得很像?”池音转身坐回道石凳上,满脸好奇地看着素玄。   素玄点点头道:“或者说,曦神长的很像丹彤。”   “什么意思?”   “因为这世间,是先有丹彤,后才有曦神的。”素玄抬头看着妻子的身影道,“当初先天帝取下灵婴的心之后,如何安置这可心变成了一个问题。天道之力,并非一般的神灵的可以承受,起初天界打算将这颗心封印起来,但很快,天界众神就发现封印了这颗心的地方周遭的生灵都因为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而被毁灭。于是这个心便在当时的万灵族大祭司的建议,将这颗心封印到了我族的月灵果木之中,月灵果木中蕴含着天地间最为精纯的生气,加上当时的万灵族大祭司祭献出其全部灵力加持封印,终于是让那颗心有了安置之处。”   “您是说,我家院里的月灵果木中,还藏着天道灵婴的心。”即便她早已知晓月灵果木是个至宝,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感到有些震惊。   可素玄却在这时摇了摇头:“那是在丹彤出世之前的事。丹彤是族中专司照顾月灵果木一支的家主,但她的出生却很特别。传说我们月鸟一族的先祖是创世女神化为明月的那只眼中的泪珠所化的灵石在吸收月灵精华后孵化而生,而丹彤她原本便是我族祭拜的传说中未孵化的先祖石中的一个,以前照顾月灵果木的月鸟们,便将她放在月灵果木下祭拜,以示对先祖的尊重。”   “但就在天道英灵的心脏被封印到月灵果木之后的几百年间,丹彤的先祖石突然有了生机,并在九数之年破壳而出。”素玄望着冰棺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那日也是我头一回见到她,天地在她面前仿佛都变得黯淡。”   “我们族中一直存在一些月鸟,与月灵果木有些特别的感应。但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像她一样,可以随心召唤月灵木心,完全掌握月灵果木的力量的。后来,我们才发现,就在她出生的时候,月灵果木中的心脏已经慢慢的转移到了她的身上。”素玄垂下双目,“我们月鸟一族天性好善厌恶,但她却不一样,似乎是因为受到了体内的心的影响,阿彤她对正邪并不在乎,她对世间的术法修炼十分感兴趣,期间修习改造甚至自创过很多禁术,有些确实拯救了不少人,比方说建造无妄塔的术法,但有些却……”   素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羞愧的神色:“其实这一切还是我的错。阿彤她虽然不在意善恶,但她一直很在意我的看法,而当初的我并没有理解她,只是简单地自以为是的想把善的观念灌输给她。最后,她为了不让我失望……”   素玄的声音突然停下,似乎是有些哽咽。   池音从未见过这样的素玄大人,在她的印象中,素玄大人总是很克制得体,别说是露出这般失态的表情了,即便一个不太得体的小动作,在她的记忆里都寻找不出来。   “素玄大人……”池音轻声叫了他一声。   素玄抬头,自嘲轻笑后,便又恢复了平静:“她为了不让我失望,便效法当年众神将灵婴体内善恶分离的方法,想把她身体中的‘恶’分离出去……”   “那她……成功了吗?”   “虽然成功了,但却造成了更加难以挽回的后果。”素玄道。   池音问:“为什么?”   “那部分被她分离出去的恶,大部分都被封印了起来,但还是有一步逃脱了她的控制,被封印在极渊的天道之气感应,从外破坏了封印,将那道极恶之气放了出来。那极恶之气被释放后,吞噬了一个魔族,便成了我们今日口中所称的魔尊。”   “而那道极恶之气的力量……”素玄转头看向言渊,“大部分都化入了魔尊的内丹之中。”   “阿渊。”池音也看向言渊。   言渊却只是默然听着这一切,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温笑,但却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距离感。   “这也是当初曦神无法真正斩杀魔尊的原因。”素玄道,“世人都以为曦神为天道所化,但事实上曦神乃是天道以滋养在天池的那道至纯之气,结合当初灵婴留下的心窍所化,故而曦神和阿彤她有着极其相似的面容,但曦神之容却更为至纯至美。曦神本与魔尊为一体,二者相生相克,只因曦神体内还拥有一般的灵婴之心的力量,在两厢对决之时,曦神才能压到魔尊,战胜他。但与此同时,只要曦神这一部分还存活于世,魔尊便永远不可能会被消灭,这也是曦神在斩杀魔尊之后,选择陷入沉睡回归天道的原因。”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减缓魔尊的复活苏醒。”素玄道,“这也是前任魔尊能有如此毁天灭地之能的原因,因为他源于天道,却又不死天道善恶相容相制,魔尊它没有野心也不想称霸三界,他只是最为单纯的恶,单纯的想要毁灭一切罢了。”   “……那您的妻子呢?”池音问道,“为何那颗心后来到了曦神的身上?”   “酿成大祸之后,阿彤她也是后悔不已,她本想用自己的命做出补偿,但那时由魔尊引发的天地浩劫,已不是她一人可挡。你没有见过那样的世界,即便是九幽炼狱也不过如此,大地焦裂,河水化血,浓烟魔瘴遮天蔽日,整个世界都被腥臭腐烂所吞噬,每天都有大量的生灵死去,活下来的人们也只是苟延残喘。于是我们整个月鸟族便决定祭出全族之力,净化世间的魔气,并为世间构建一个暂时可以抵御魔尊强大的魔气侵蚀的屏障。而阿彤她则与月灵果木相融,以燃烧生命的放肆来提升境界,与魔尊一战。”   “只不过,阿彤她最后也只能做到暂时重创魔尊。并不能真正斩杀魔尊。”素玄继续说道,“在阿彤死后,月灵果木凋零,三界再无人能与魔尊抗衡,三界都以为一切都没有转机了,却不想我族之举竟感动了天道,以天池至纯之气与阿彤体内的心化出曦神,才暂时解决了这场浩劫。”   “原来如此。”池音有些感慨。   “所以天道啊,从不是你我所想可以理解的,它既会嘉奖善,但也会纵容恶。”素玄的语气颇为唏嘘。   “那素玄大人,您今天叫我和阿渊到这里,给我们讲了这个故事,是……”池音问道,她已然感觉到这件事会与自己的关联了。 第64章 但他怎么能做的到?……   “是否……我与您的妻子有什么关系?”池音犹豫了一瞬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说了出来。   素玄望着池音, 忽然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这孩子长得有几分像妻子丹彤,性子却与丹彤完全不同, 有时候连他也觉得这孩子性子有些太过宽容和善了。   “小九。”素玄张了张口, 却又戛然顿住,话堵在喉咙里, 就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池音身上担着解开此次劫数的关口, 这点各界的上层都早已知晓了。但素玄他确实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前些日子,冥界的冥主大人,在轮回盘的异象中发现了当年月灵果木枯木复苏的真相,乃是因为曦神在回归天道时, 将她自身的力量与她体内的那半颗灵婴的心脏融合成了曦神之心, 重新注入了枯萎的月灵果木之中。   在枯死的月灵果木慢慢吸收曦神之心的力量后,池音也便诞生了。   她的身上保留着部分丹彤的灵魄, 也有天道所赐予月鸟一族的力量, 还有与月灵果木相互感应的能力。   但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成就她。   而是……   这些年来,素玄一直将池音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在知道命运安排的那一霎那, 他心中的心疼,很难言表。   当年曦神消灭了魔尊的魔身, 却无法消灭蕴含着魔尊大部分魔力的内丹。   但若是不消灭魔源内丹,魔尊必然将在此复活,而曦神明白,依靠她是永远无法真正消灭魔尊的,这样下去只会让这个世界选入周而复始的神魔大战, 而且随着魔尊不断吸收这世间的魔气,她并不能保证每一次她都能顺利压制魔尊。   想要让这个世界真正摆脱魔尊的阴影和战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一切复原,让她与魔尊再度相融为一体,也就是让她留下的曦神之心与魔源内丹相互融合,重新回归天道。   但破坏永远比修复容易,当初众神倾尽全力才将他们分割开,现在想要让他们再次合为一体,所需之力远超当初,况且这世间也很难再寻找道能承受二者相互融合时的巨大力量的容器。   不过当初丹彤凭一己之力将体内的恶分离出去的事,给了曦神提示。   曦神之心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能够如同丹彤一般承受这股强大的力量的月鸟。   枯萎的月灵果木下埋着多少月鸟的英灵,而被选中出世的,只有池音。   她就是曦神选中的,用于融合曦神之心与魔源内丹的容器。   但即便有月灵果木心的力量的加持,让她能承受住二者相融时的巨大力量,在二者相融回归天道之后,池音她也会在承受这一切的过程中燃烬生命之力,如同当年的月灵果木一样神魂枯竭,最后灰飞烟灭。   素玄看着池音长大,她一贯来和别的月鸟不大一样,大部分的月鸟虽都会自己所钟爱的事物,但却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对着世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喜欢新鲜活出一身凡人的烟火气。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告诉这样一个热爱尘世的小九,她来到这世间的意义,只是为了成为一个容器,她的生原就是为了死,是为了弥补千万年前三界众神共同犯下的一个错误。   “阿音。”言渊见素玄迟迟没有开口,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否能感觉到这次我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   池音没想到言渊会突然问这个,懵了一下,才回答道:“说不上来,但确实有些不太一样,似乎比之前更‘冷’了。”   “更‘冷’?”言渊面上带着一成不变的浅笑,有些迟缓地思考了一下才点头,接着说道,“因为在我这次来见你之前,族中各长老不单加强了我身上封印七情六欲的封印,还封去了我的部分五感。”   “什么?”池音紧张地望着言渊,忙问,“为何?”   难怪她这次看到言渊,言渊虽然一直保持着笑容,但她却隐约觉得他身上疏离的感觉更明显了。   “当初阿彤将灵婴之心的恶分离之后,封印了其大部分的力量。”不等言渊开口,素玄先一步说道,“这一次我们解开了封印,将那部分力量注入了言渊体内的魔源内丹之中,为了防止内丹在获得这些力量后冲出凤凰真火的封印,我们只能加强封印,无奈之下,也只能同时封印了言渊部分五感。”   “这……我不明白。为何要将这力量注入魔丹,这不是增加了魔丹的……”池音道,“我真的不懂。”   “这是为了让魔源内丹和曦神之心融合。”素玄微微侧开眼神,不与池音对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消灭魔尊。”   被丹彤封印的那部分灵婴之心,本就是灵婴的一部分,必须要与魔源内丹融合后,使得魔源内丹与曦神之心的力量达到平衡,才能将一切复原。   “曦神之心?”池音更为迷惑。   素玄知道这一切是无法逃避的,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那一切都告诉了池音。   在池音听完素玄大人的话后,她只是面色恍惚地愣了愣,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激动的情绪。   从一开始她就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与自己的联系,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么一件事。   她有些恍然的站起身,面色平静地问素玄道:“素玄大人,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小九,你没事吧”素玄关切地问道。   池音用嘴巴深深吸了口气,缓解了压在胸口的窒息感,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我只是想自己好好想一想。”   “那……你先回去吧。”素玄看着她的脸色,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毕竟这是要让一个人去死的事。   这时,言渊也站起了身,看着池音问道:“阿音,我想陪你走一段,可以吗?”   早已被素玄的话弄的恍惚不已的池音,反应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道:“好。”   是以二人一起出了山洞,在走过一段偏僻的山谷小径时,言渊突然停住脚步对池音道:“阿音,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啊?”脑子依旧乱着的池音,又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问道,“什么东西。”   言渊从略显苍白的手腕上摘下一个红色的木质手环,拿给池音。   池音将手环拿在手中,细看才发现这对只手环好像是用之前在无妄塔底取来的那对木手镯做的,只是两只手镯被法术重新锻造成了相互缠绕在一起的一只手环。   “这是……”   “我在来之前就听说了夜鸦族的小少主的事。”言渊眉心微蹙,似乎在很努力的确认些什么,“我知道这对手镯对你而言已经没有用了,我想如果我是个有正常感情的人,也会希望你能快乐吧。不不不,也许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对不起自从封印加强之后,我对记忆的感觉也慢慢失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没关系,你慢慢说。”池音道。   言渊看着眼前已经失去了色彩的世界和池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其实我现在也是用生命之力在维持着体内克制魔源内丹的凤凰真火,当魔源内丹被取出的时候,我体内的凤凰真火应该就会失控,反噬我自身的神魂。不,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些。我只是,想留给你一件东西,一件对我而言重要的东西。”   池音没有想到,在这场浩劫之中注定成为牺牲品的并不只有她一人。   “这里面是什么?”池音细白的手指抚摸过暗红色的木纹,语气很是温柔。   “我的一段记忆。”言渊道,“虽然你我或许都注定无法长存于世,但我希望你能拥有它。对,我希望即便我先走一步,我还是希望它能陪着你走到最后的一刻。”   池音听着言渊的话,怔怔地俯视着手中的手环,半响之后,轻吸了一下鼻子,将手环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就在手环自动收紧到合适她的大小的同时,她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   那张熟悉不过的少女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满眼狡黠,用手指堵着“自己”嘴,眨着眼对“她”道:“吃了我的果子,就不准告发我哦。”   她忽然想起,他当初所说的“虽然被封了七情六欲,但记忆依旧在。”这句话。   当初她问他为何是她?他说他已经告诉她答案了,原来这就是答案。   池音既难过又感动,二人无言地走到池音的院子,言渊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事后,池音才知道在魔源内丹吸收了灵婴之心的力量后,言渊不止需要加强身上的封印,甚至还需要进入完全封闭对外界感官的状态,来控制魔源内丹。而他被在此唤醒的那一天,便是他被取出魔源内丹,被突然失去强大的制衡力而失控的长期被魔源内丹浸染的凤凰真火吞噬的那一天。   或许,也是因为虞离在池音被素玄大人带走之后,从自家刚从冥界过来报信的长老口中得知了一切,这一次,在他看到言渊一路陪着池音回来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出来捣乱,反而拉走了小谷和纪文言。   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池音便一人上了月灵果树上的树屋待着。   这一生,她从未如此茫然。   即便是在当初被应华那般伤透了心,她也只是觉得伤心而已,也为想过要因此断了生的念头。   她唯一一次做好赴死的打算,是因为想要救温少宁。   那时她是真的想过,即便是耗尽灵力而亡,只要能有一丝让温少宁活下去的希望,她便愿意豁出性命一试。   可她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早已被注定。即便她贪恋这世间的情爱,喜欢凡尘中永不停歇的悲欢故事,她依然无法自己选择生死。   她没有经历过五千年的神魔之战,天地浩劫。   但在无妄塔中,她也曾见识过覃灵衣被扒皮堕魔时,那腥风血雨生灵涂炭,天地为之变色的场景。   想来,五千年前那场浩劫,比那还要再可怕千倍万倍吧。   她贪恋生,贪恋人世,但她若不愿牺牲,她所贪恋的这一切都将被毁灭,这世间也不会再有她所喜爱的人世繁华。   池音低头笑了笑,眼神中苦涩难以言表。   她很像逃避,但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也不忍心逃,即便她现在逃避了,到了浩劫降临的那一天,她依旧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她太了解自己了,她无法视生灵的苦难为无物。   “或许这就是天道之所以偏爱与我的原因吧……”池音喃喃了一句。   这时有人敲了敲树屋的木门。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屋外的人问道。   池音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轻声道:“阿离,进来吧。”   随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虞离的身影背着外头的月光投在木屋的木地板上,他轻手蹑脚地走到池音身边,慢慢的坐在池音坐下的竹榻边。   “姐……阿音。”坐下之后,虞离扭着身子看着池音,趁着自己酝酿了半日的情绪还未褪去,他一股气地说道,“嫁给我吧!”   这句话在池音的脑海中走了几个来回之后,池音才回过神来,看着虞离问道:“你知道了?”   虽然已经发生了夜鸦族提亲的事,但虞离这样亲口求亲还是头一次。   虞离乖巧的点了点头。   “哎……”池音叹了口气,“你……你这是想和我一起死?”   夜鸦族与月鸟一样,成亲时便会立下生死契约,一生一伴,同生共死。   既然虞离已经知道了她的是,现在开口求亲,无异于是要和她一起去死。   “或许……有我和你一起承担,便还有……”虞离的声音便轻。   若是以前的那些劫数灾祸,他心中还有帮池音承担,保住她的性命的信心。   但这次,面对的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他很清楚,即便他帮池音承受一部分力量,最后结果也只是死。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想试一试。   或许真就可能会有万一,甚至是千万之一的机会呢?   更何况,在他心中早已认定了池音。与他们夜鸦族而言,和心爱之伴侣同死,本身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阿离,我知道你很在意我,也对我很好。”池音道,“但我,真的真的很想你能好好的活着。”   “可我……”   “阿离。”池音打断虞离道,“你听我说,我确实害怕死,但我想我可以克服这个恐惧。但我更怕,来这人世走一遭,最后没有人记得我。”   “不,所有人都会记得你。而我只想陪着你。”   “不对。”池音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拉住了虞离的手,“也许等这场劫数过去之后,会有很多记得我,但那不一样。他们不会知道我曾偷偷潜入素玄大人的药园,被迷魂草迷魂睡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我曾把闻灵的符咒倒过来写,害你只能倒着走路,走了整整一天……”   池音说起二人从前的人,认真地说道:“我想也许有人记得这些的话,我也就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了。”   虞离沉默了,他知道池音这话,是不希望他陪着她送死,但看着她的眼神他却又拒绝不了。   “阿离,谢谢你。”池音看着虞离的眼睛,知道他已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轻声道了句谢。   而此时,在树屋外还隐着一个人——纪文言。   他也是在池音被素玄叫走的那一刻,通过分神的感应知道了一切。   他万万没有想到,池音的归宿竟是这般。   他千算万算,好不容易,与覃灵衣交易,给池音留下了一线生机。但若是她为了此劫,神魂俱灭,那这一线生机还有何用。   万灵族的一线生机,顾名思义,便是保留住一缕神魂灵魄,以待复苏。可即便是枯木想要复苏,也需要留下根茎。若是如池音这般注定在这世间留不下任何东西,这一线生机又有何用?   作为天帝,他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别说将池音藏起来,就是池音她自己想要逃离,他也该将她控制住,哪怕是强迫,也要完成魔源内丹与曦神之心的融合……   但他怎么能做的到? 第65章 道破身份   月灵果树与池音之间的特殊感应, 让她很快就察觉到了纪文言的存在。   她让虞离先走,而后就道树屋外见了纪文言。   “纪兄。”池音出现在纪文言的身边,对着尚且隐藏着信息的他喊了一声。   纪文言先是略吃了一惊, 没有想到池音能识破他的隐藏,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们现在身处在月灵果木上的缘故。   于是他便现了身形, 有些抱歉地解释道:“不好意思, 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池音看了看他,心中对他这种偷听的行为自是不喜的,但却也没有太多责怪,只是说:“谢纪兄关心,但此事说到底是我的责任。”   纪文言神色稍顿, 心中百转千回, 但还是说不出那句“跟我走吧”的话,正如池音所说的, 他身上也有他的责任。   只是他心中的不忍与不舍, 还是让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要承担起这一切?”   池音低头苦笑了一声,而后点了点头。   到了这里, 二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他们二人各有立场,气氛瞬间就仿佛凝固了一般。   直到池音开口打破了沉静:“纪兄, 原本我是想让小谷明日送你出谷的,但现在你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件事,那你何时出谷之事,我还是要先于素玄大人商议后才能告诉你。事关三界,望你能体量一下, 今晚你就住在这月灵果木的树屋上吧。”   “好。”纪文言了解池音,她一直是个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的人,现在三界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这种时候,为了能确保事情顺利,她必然是要囚禁自己这个知情的“外人”的。   池音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倒有些抱歉,但即便如此,在她离开树屋后,她还是召唤出了月灵木心的力量,在周围加了禁制,以防止纪文言出走。   翌日,池音去见了素玄大人,一来是说了自己的决定;二来也将纪文言知晓了这个秘密的事告诉了素玄;第三她拜托了素玄派人去玄清宗请一趟清怀。   既然她已然答应了要接受这样的命运,那么不日她便要进入月灵果树木的体内,尽快的与月灵木心的力量相融,以保证自己到时候能够承受住魔源内丹与曦神之心相合时的巨大力量。   她想再这之前,见一见清怀。   当初她只留下了一份书信,便不告而别,心里总觉得有些亏心。如今她在这世上时日无多,便想当面给清怀一个交代,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毕竟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像辜负清怀那样辜负过谁。   说到这儿,池音又想起了虞离,不觉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她那样要求虞离活着,对于虞离而言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她这一生对于凡人而言,已经是非常漫长的一生了。   和她在情感上有瓜葛的那些人中,对傅宸,他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人,在当初他刺她一剑差点要了她的命的时候,她就不在意他的想法了,对此人她不过就是避之不及罢了。   对于应华,因为失去了情丝羽,即便依然保留着记忆,但始终无法感受到太多的情感。   之于清怀,虽然她从未隐瞒自己的情况,变心也不过是意料之中迟早要发生的事,但她心中却依然有些愧疚。   而言渊,她很难去界定他们之间的感情算什么感情,就像是言渊留给她的记忆一样,很美好,但却又戛然而止。   只有虞离……   她的感觉很特别。   从前她一直把他当成弟弟,她喜欢他,也偏袒他,从未将与他的感情往男女之间想。   但当他们这回在次相见,他稍稍将他的心意表现出来之时,她几乎不需要多想,便理解了他,接受了他对自己抱有男女之情的这件事。而且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他对自己有这种感情,这让她多少也明白了自己目前的真实想法。   不说别的,若是同样被她视为亲人的小谷对她表露出丝毫这种感情,她知道自己定然是接受不了的。   池音在感情上虽有迟钝的地方,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也经历了这么多事,对于自己的这种态度,她多少也明白其中的意义。   只是这样……   她感到有些心痛。   夜鸦一族,与她们月鸟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在伴侣这件事上。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夜鸦一族甚至比她们月鸟更为专情。   夜鸦没有情丝羽,但依然可以做到一生只爱一人,哪怕那个人并没有成为与他生命相连的伴侣。   这便意味着,即便她要求他活着,她知道他也只能活在孤单之中。   时间对于万物而言都是良药,但对夜鸦一族而言却不是,所以夜鸦能和伴侣同生共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也是他们人生的幸运。   可她真的做不到,让他陪着她灰飞烟灭。   她甚至想,若是当初在遇到温少宁之前,他便告诉她他的感觉,最后会怎么样?   也许会有一个还不错的开始,一段完满的经历,但最后……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宿命……   哎……罢了。   而虞离这边,即便是答应了池音会活下去。   但心中却还是不甘,之前他不知道池音的宿命会是这样。他一直想着自己至少可以与她一起承担,但现在他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力量,根本帮不了池音。   只是他真的不想就此放弃,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冥界向冥主求助。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即便是万劫不复,他也希望冥界之主能有救池音的办法,哪怕只是给她一个进入轮回的机会。   —   晚间池音给纪文言送了些吃的,纪文言从分神清怀那里知道了池音找“他”的事,便猜出了池音心中所想。   他看着她站在树屋的门框下,月灵果的微光打在她身上,虽然眼前的场景和她身上的神情与那时截然不同。但他却还是想起了,他作为温少宁时,第一次在宋家村破庙见到她是的感觉。   那一眼的怦然心动,那一刻他就觉得她即便是妖,又有什么要紧。   那双如乌木鎏金般流转的眼,现在却多了许多历经世事后的平淡。   只是她的眼中好像永远都没有沧桑,即便是面对眼前这样必死的结局,她的眼神依旧像是眷恋红尘的赤子,只是多了些许平稳罢了。   “阿音。”   他突然开口,她便回头看他。   “这个还给你。”他没有犹豫,从怀中拿出一颗结晶一般的小石头,但池音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她当初焚了的情丝羽的灰烬所化。   “你为何会有这个?”池音谨慎地看着他,“你和应华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变回了真身。   事到如今,他无法再装下去了。   他失去过她,知道她已然无再爱自己的可能。他曾以为那便是所谓的永久的失去,可没想到上天却与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失去!   她会彻底的消失在这天地之间,即便是在暗处偷偷看一眼,也不可能。在这世间与她相关的事物被时间一点点抹去后,即便他贵为天帝绝世,也再无法……   所以这一刻,他不想再骗她,即便被漠视讨厌,有些话,他也只想以自己真实的样子告诉她。   “应华?”池音看着他,秀丽的眉紧紧锁起,“你……”   “阿音,对不起。”应华打断她,“其实纪文言是我,清怀也是我,他们原本都是我留在这世间的分神。”   “你说什么!”若非是此刻池音的心中已经装了太多的事,她此刻已是要发作了。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还是觉得戏弄我很有意思?”池音问道,但问完又觉得和这样的人实在无话好说,便转身要离开。   应华情急,便使用神力禁锢住了池音。   正当他想伸手去拉住池音的手腕时,在看到池音眼神的一刹那,本能地将手收了回来。   “阿音,请你听我说完。”应华道,“我希望你能收回这可珠子,我并不是想要让你记起对我的感情,我只是希望你能作为完整的你,现在你已经有了痴心蕊,加上这可珠子,你便能便会原来的阿音。”   “呵,变回原来的阿音?”池音讥笑道,“应华,你真是……太可笑了,我为何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再次被情丝羽所束缚吗?我告诉你,即便你让我恢复了情丝羽,我还是会再毁了它。应华,感情这种事变了就是变了,情丝羽可以约束我,让我感到痛苦,但它无法改变我想要抛弃一段不值得的感情的决心。”   “阿音……”应华站在她的身侧,俯视着她。   自无妄塔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自己的真身这样近距离地与她相处了。   “我知道你已经不爱我了。”他缓缓地说道,“你放心,它不会再束缚你的感情了……”   说着应华的手轻轻拂过池音的眉间,她眉间的血点,慢慢退去,但却也没有长出以前的红丝。   渐渐地池音感到自己对与温少宁的过往记忆的感情渐渐回来了,只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绝望,只是有些淡淡的失意怅然。   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是真的不爱他了,不是因为情丝羽带走了感情,她仅仅只是对那一段感情感到失望而已。   看到池音眼神中厌恶的情绪褪去,但却也没有升起丝毫从前她望向他时的光芒。   应华他也明白了,她确实是不爱他了,她也再也不需要他的感情。   这一切和情丝羽无关,仅仅只是不在乎了。   应华知道此时与她说什么都是无用,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你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在应华走出池音所下的禁制之后,她身上的禁锢就自动解开了。   她看了看他消失的方向,什么也没说,径自走到树屋的竹榻上躺下,看着窗格外发着光的月灵果。   之后的几天,虞离一直没回来,而在知道清怀就是应华后,池音自然也不会再让情怀来了。   还有两日她就要进入月灵果木之中修炼。   想到这些,她不由的又拿出了那朵痴心蕊看了看。   对于她这般时日无多的人,这朵花已是无用,但看着这朵花,她心中就会想起虞离。   就在这时,小谷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喘着大气对她道:“小音,你快去素玄大人那儿,虞离那小子出事了!”   “啊。”池音手上微颤,赶忙收好痴心蕊,飞向素玄的住处。   刚进院子,便看到里外已经围了一大群夜鸦族的人。   进屋之后,她看到虞离被安置在一张榻上,一旁是虞离的姐姐虞宁和素玄二人。   池音上前看到虞离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上要萦绕着一股不详的阴戾之气,便赶忙问道:“素玄大人,阿离他怎么了?”   素玄看了一眼虞宁,虞宁也是一脸的焦急与为难:“阿离这傻孩子,竟然想要将镇泉石的力量吸收到他自己的身上。”   至此一句,池音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了。   冥河,也称黄泉,中有一镇石,自天地初开时便立于此。   这石头长年累月被幽冥中的厉鬼所绕,可承受黄泉中千万厉鬼的阴气。   虞离他是想借此石之力。如此他或就能替池音承受那魔源的力量,届时二人结下姻契,生命相连,便能如一人般让二者相融。   这般他替池音承受住了一半的力量,如此池音或许便不至于落到湮灭于世的下场。   只是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即便他天赋再高,一时也无法掌控镇泉石的力量,反被镇泉石上的鬼厉之气所反噬。   但池音不知道的事,这已经是虞离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就连冥主都告诉他想要就池音除非能有天道只能。   这样的力量他自然是没有,但他想既然月灵果木可以凭借其源源不断的生机承受曦神之心的力量,那他为何就不能利用镇泉石上源源不断的鬼气来承受魔源内丹呢?   池音看着虞离,心乱如麻,她不是不感动,但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心。   面对这样的虞离,她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听从她的话,在她消失后好好的活着。   “小音。”虞宁突然开口道,“我想和你谈谈。”   池音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虞离,对虞宁道了声好,便跟着虞宁去了隔壁的静室。   一进入净室,虞宁就开门见山道:“小音,我知道阿离他把痴心蕊给了你,这花就该是你的,但是为了阿离,我便厚着脸皮,和你讨个人情,希望你把痴心蕊给我。”   “这当然没问题。”池音赶忙拿出痴心蕊,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想?”   “小音你也知道我们夜鸦族的情况,当年鬼族叛乱,我父王母后双双陨落,甚至被鬼王的鬼火烧至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虞宁手中拿着池音地给她的痴心蕊,面色凝重,“我一直都知道阿离他心里喜欢你,夜鸦族吗,喜欢上了便就注定了,所以即便我之前就知道你或许在这场大劫中有殒命的可能,但我还是同意让阿离来提亲,这本就是夜鸦族的命运。但我能接受阿离在这一世死去,但我真的接受不了他如同我父王母后一般落到一个灰飞烟灭,再无来世的可能。”   虞宁微微停顿了一下,作为一个在战乱中接手了整个夜鸦族的统治者,即便她此刻情绪激动,但语气的波动却很少,面上也依旧保持着体面的神色,只是那心痛和关切的眼神骗不了人。   听到虞宁的话,池音心里也不好受,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虞宁,只能不断地说:“我明白,我也不希望阿离他有时。”   “所以,我和族中的长老们打算……”虞宁又顿了顿,“先拔除阿离的情根,然后抹去他对你的感情,再用痴心蕊替他修复情根……”   “阿音,对不起。”说着,虞宁就对着池音道歉道,“我明白这样做对阿离不公平,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阿离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池音觉得自己此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对。的确,虞宁的做法枉顾了虞离自己的意愿,但池音也知道虞宁这些年为了夜鸦族和虞离付出了多少,她实在没有立场和资格去评判虞宁的做法。   最后池音只能留下一句“我也希望阿离能活得好”后离开。   很快两天就过去了,期间池音偷偷的去看过一眼虞离,但她知道这样也好,至少她不必再担心自己消失后,这小子会做出什么了。   小谷和小蛮自然是舍不得她的,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是关于三界众生的事,即便是再不舍,也没有别的办法。   看着这些自己的亲朋好友,池音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保重”后,便进入了月灵果木之中。 第66章 完结 大结局   月灵果木之中别有洞天, 那就像是一片被月灵果木的灵光所包围的无限的空间,池音置身其中,感受不到时空的变化, 每日只是打坐修行。   直到他感到自己也与周遭的一切相融, 能够如同控制自己的四肢一般,以自己的心念控制感应着着整个空间中的一切。   那些灵光随着她所思所想而动, 这一刻, 她甚至感到自己的力量已然超脱了这一方空间,天地既是她,她既是天地,这样的自在也自由是她从未感受过的,仿佛一切挂碍烦恼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月灵木心原本的力量, 但她确实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力量。   而就在她进入月灵果木之后, 得到风声的魔族,早已派了大量的魔兵攻打望月谷与凤族的领地, 他们想夺回魔源内丹, 阻止二者相融。   望月谷外灵秀葱郁的山林,此刻已成了仙魔交战的士兵的埋骨场,池音与温少宁以前住过的院子也早已找不到踪迹。   而夜鸦族为了镇守冥界极渊, 以免极渊之下的上古魔气趁机出来作乱为祸人间。   只是, 这一次虞离却没有离开,独自守在月灵果树上的树屋之中, 等待着池音出来。   原本虞宁是打算在素玄只好虞离山上被鬼气所伤的内伤后,就与长老们一起施法去除他的情根与对池音的记忆的。但没想到的是,虞离在冒险吸收镇泉石的力量时,为了防止自己被鬼气所侵蚀,失去神智, 竟先一步将自己对池音的记忆情根与自己的命脉相融。   如此即便他的神智被鬼气吞噬,他也能记得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想要完成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想要拔出虞离的情根祛除他的记忆,便会同时要了他的性命。虞宁也不是没有想过,宁可亲手了解了弟弟这一世的生命,让他进入轮回,也比看着自己的弟弟自己把自己推向灰飞烟灭的结局好。   但她心中始终有些狠不下心,而知道了自己姐姐的意图的虞离,也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事,甚至动镇泉石的行为,已经损害了冥界和本族的安定,也对不起自己姐姐的一番苦心。   他是夜鸦族的少主,无论何时都不该忘了自己对这个夜鸦族的责任,但让他放弃池音,他也确实做不到。   他自知没有别的两全之法,竟挖出自己额间的灵目,交给了姐姐虞宁。   夜鸦族有天赋异禀者,修炼后,额间会长出第三之灵目,这只眼睛平常虽然并看不到它的存在,但这只有夜鸦族极少数的天赋极高的人才能修炼出第三只灵目。   而只有有了这只眼睛,才能看到夜鸦族的至高功法。   故而夜鸦族的圣地上的先祖图腾中的神鸦都是三只眼的模样。   在虞离这一代中,目前除了长老院的夷方长老,便只有他修炼出了灵目。   如今他将灵目交给姐姐,也算是为夜鸦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了,同时也是向姐姐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是以,自从他苏醒之后,便日日守在月灵果树上,等着池音出来。   期间,应华以天帝的身份来过几次,每次都对守在这里的虞离视若无睹,只是安静的站在月灵果木的树干前,伸手抚摸着树干,用神力去感应池音在其中的情况。   小谷见他如此,心中倒觉得有些奇怪,按他所认识的应华,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情敌那么“宽容”。   但几次下来,他发现应华都是安静的来,安静的走,即便一开始虞离几次指着他的骂,指责他从前辜负了池音,他也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虞离一眼,小谷便觉得这狗天帝或许是真的想通了。   这日,根据月灵果木的异光显示池音马上就可以出关了,而过了午时,应华也如常来了。   只是这一次,应华却没有去摸树干,而是直接进了虞离所在的树屋。   这让小谷心中一紧,现在正是神魔双方征战的时候,他也不好去阻拦应华这个天帝,但虞离自己挖了灵目之后,身上的法力连他这颗谷子精都打不过,这应华要真是要做什么,那……   小谷提着心,伸长了脖子一直盯着树屋,这些日子,岑蛮回了天狐族,也不在,他平日也是日夜忙着帮素玄大人救治伤患,也只有应华来的时候,他实在是放心不下虞离,才会暂时跑回来看着。   还好不一会儿,应华就出来了,再看了一眼月灵果木之后,便就走了。   应华一走,小谷就上了树屋。   “虞离,你没事吧?那谁没对你干什么吧?”小谷急切地问道。   虞离却挂着一脸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神情,将自己的手掌摊开给小谷看:“他给了我这个。”   小谷垂眸一看,发现虞离手掌中躺着一粒芝麻大小的砂砾:“这是……”   “婆娑砂。”虞离依旧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竟然给我这个。”   所谓一沙一世界,每粒婆娑砂中都藏着一个婆娑小世界。   而尘世间的眨眼一瞬,便是婆娑砂中的一世天地,不过就如黄粱一梦一般,进入婆娑砂的世界后,无论神还是妖,都只能像芸芸众生那般平凡的渡过生老病死的一世。   “他让我在阿音姐姐醒后,与她在婆娑砂□□度一世……”虞离语气十分复杂,“他还让我不要告诉阿音姐姐,这婆娑砂是他给的。”   “好好待她,让她开心快乐一世……”   想到应华用毫无表情的神态说出这番话时,虞离心中真是有百般滋味,他自认像应华这样的负心人没有资格对他说这样的话,但心中却由不得不承认,如若是他绝然是做不到这样的……   “这狗……应华究竟想干嘛?”小谷也觉得难以置信,即便他能相信应华已经放下了对池音的感情,但他也很难相信这样一个自负又傲慢,甚至变身成其他人也要掌控住池音感情的人,会原意成全别人?   —   在应华回到天宫时,羲澜神女已然候在殿内。   她看到应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你这又是何必?用几近自毁的方式保她一命,现在还要把她送给别人。”   “她想要的,我便给他。”应华的语调淡淡的,径自走向殿中的长案前坐下。   “罢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羲澜神女起身走到应华面前,说道,“我这次来,是来与你告别的。”   说着,羲澜神女便将自己身上的曦神之气与应华当初赋予她的力量,都输向了应华。   应华本要阻拦,羲澜神女却说道:“你再这样下去,她没醒,你就要陷入无限的沉睡之中。我做了这么久的神女也有些厌了,你现在需要这些力量,而我现在只想回我的天池,做回一块天石,正好这些力量对你还有用。”   原来,应华在给池音的那颗由情丝羽的灰烬凝结而成的珠子中施加了禁术,随着池音在月灵果木中力量的提升,他身上的修为神力也会慢慢转向池音。   他作为天帝,却并非前任天帝应昊之子,他生于天地初开之时,自灵根生可辨清浊起,便漂泊于天地间心向大道,后又在九重天绝仙峰上化体,分神每五千年入世历劫。直至先天帝陨落,他受天命,入主金阙云宫,成为新的天地之主。   这世间也唯有他的修为能受天道能。   只是自他受天命起,他便不断分出分神,镇守各方异象邪魔,三千世界,十万分神。这些分神都分走了他的一部分力量。   应华知道这是他作为天帝的职责,若是撤回分神,这三界之祸只怕不比这一场劫难要小。   应华闻言,仰面望着面前的羲澜神女,低声道:“对不起。”   从未见过这位天帝如此坦诚真挚道歉的羲澜略吃惊了一瞬,但很快她就感受到应华是真心的在为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让她变成今日的神女而道歉。   “其实来天界走一趟也挺好的,只是我现在的样子,心中所思所想,终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独立的存在。”羲澜神女道,“如今把这些力量给了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从新来过,或许千年万年之后,我自己便能化出我原本该有的样子,到时候我也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我想那样应该会比这样活着有趣多了。”   羲澜神女说完这话,忽然又低头笑了笑:“其实我都不知道,我此刻心中如此洒脱自在,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你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明白了成全的意义。”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羲澜神女转过身,慢慢消失在殿中,唯余下一句“再见,应华。”在空寂的殿内。   应华默然看着她的消失的方向半响无语。   他知道羲澜神女的言行可以说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映射,这段时间他确实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明白了什么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   而就在池音出月灵果木的前一刻,她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了她虞离以及婆娑砂的事。   这时她才知晓虞离的状况,同时也明白了婆娑砂的意义。   进入婆娑砂度过一世,在她与虞离加下姻契,共同经历生老病死之后,虞离便能解开身上感情的禁绊。而这一世的时间,在现实之中不过是一瞬罢了,如此她便能在接收命运之前,了了心中的这个担忧和遗憾。   只是……池音不明白,这个声音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愿的?还有就是这个声音究竟是谁?   就在池音疑惑的同时,应华也感受到了池音的疑惑,这是他的修为转移的过程中产生的感应。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知道池音心中对那只小夜鸦的好感,明白池音的担忧。   此次他的力量虽能让池音不至于灰飞烟灭,但毕竟他身上有着自己的责任,还需要保留能在沉睡状态下维持各个分神的力量,能给池音的力量终究有限。只能尽全力保证覃灵衣留下的一线生机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应华盘坐在绝仙峰的峰顶他化形之处,慢慢的闭上的眼睛,所有的神识都开始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他心中想着他第一次见到池音的时候,她清亮的眼睛是他神识彻底陷入沉睡前看到的最后一缕光。   从此以后,金阙云宫中坐着的不过是他无欲无求的一个分神而已。   “再见,阿音……”   就在池音走出逐渐枯竭的月灵果木的一刹那,她的耳边突然飘过了这样一句话。   她回头看向天际,天空中空空荡荡的,连一片云都没有。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只是眼下也没有让她多想的时间了,神族将士们好不容易暂时将魔族驱逐出望月谷的周围,将完全封闭了自我的如同木雕一般的言渊带了过来。   各族的长老都已经准备好了融合的仪式,池音只能立刻拉着虞离进入婆娑砂之中。   那一世很简单,他们身上的神力被婆娑砂封禁,他们按着夜鸦族的方式成了亲。   原本虞离也想如凡人那样操办婚礼,只是不知怎么的,早已放下了过往的池音,却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与温少宁的婚礼,十里红妆锣鼓喧天,他说时间女子能有的幸福,他希望她都能有。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的波澜,在她在婆娑砂中的余生中,她便再也没有想起过从前的事。   这一世她确实过的很幸福,虞离对她很好,什么都由着她喜欢的。   她想这大概便是凡间女子一生所求的幸福吧,只是她依旧能感到自己的心中似乎少了些什么。   她很满足眼前的幸福,只是她似乎没有了从前的那种忘乎所有的投入。   这让她对虞离感到愧疚,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虞离对她义无反顾的奔赴,她能做的便只有加倍对他好罢了。   而就在这一世即将结束之时,他们二人携手坐在院中等待着一同死去。   虞离还是忍不住,将婆娑砂的来历告诉了池音。   池音默然,只是紧紧地握住虞离的手,等待死亡的降临。   —   当池音再次睁开眼睛时,头顶的天空依旧,过婆娑砂中一世不过是世间眨眼一瞬之间。   虞离解除了姻契的禁绊,上了元气,加上之前挖去灵目,此刻已然支持不住。   池音便请虞宁叫人将虞离抬了下去,虞离被抬走的时候,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庞,然后就走向众神筑起的高台。   “谢谢你,阿离。”她在心中默默说道,“让我在死之前度过了一段完整的美满的人生,只可惜最后我也只能以这样一个无法长情的样子去死。”   她走到高台上,与言渊对面而坐。   随着各族长老们一齐念出神咒,她与言渊的周身都开始被由上古神纹组成的光圈笼罩。   慢慢的她开始看不见四周的一切,眼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与此同时,她也开始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似乎自己已经分解成了无数的尘埃,化为了这世间的一部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她似乎经历着这世界所经历过的一切。   渐渐地她感到自己的神魂和意识也开始被分割解体,她就像是尘埃,围绕着中间那团相融之物,慢慢的消散开去,陷入虚无。   但就在此时,她忽然就感觉了另一股力量,正在很轻柔地包裹着她即将彻底飘散开的神识,就像是有一只温柔的手,不断地将她破碎开的神魂,一点点地拼凑聚集到她一道如草丝般浮动的银绿色的光上。   —   五百年后。   天界九重天绝仙峰上突然有了异象,镇守在金阙云宫中的分神应华立刻就有所感应。   他马上到了峰顶查看,却发现应华盘坐着选入沉睡后形成的坐神石的旁边竟然多了一颗石卵。   而这颗石卵正在与应华共享这它的灵力。   分神应华略略一探,便知此石卵乃是由池音重生所化,只是他也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应华本体陷入沉睡之后,为了不让天帝本体不在的消息传出去引起三界的骚乱,他早已下令将绝仙峰设为禁地,并在绝仙峰上布下了结界。   却不想池音重生后竟会在这儿结出石卵。   转眼又过了四千多年,又到了天帝下凡历劫之时。   这一回,天帝直接带了一位天后回来,据天宫中的老仙官讲,这位天后与之前住在月华宫的那位天妃很像,只是对天帝可没有那位天妃娘娘那般好。   而且他们这位新天后隔一阵子便会悄悄的跑去凡间,而他们的天帝陛下便只能巴巴的去追回来。   一开始那些仙官仙娥们,在旁看着心中还有些担忧,但日子久了,便有些见怪不怪了,想着这或许就是天帝天后之间的夫妻情趣。   也就是月老,知道其中的缘故。   这池音得了万灵族祭司的能力重生之后,三魂七魄都要重结,而且这一次她重生之后,情根虽恢复了,但因为之前应华在将那珠子给她的时候解除了情丝羽对感情的束缚,她这一次重生后竟天生便没有情丝羽。而她这每一魂每一魄结成之时,性情都会大变一次,道等到神魂完全恢复之后,性情才会稳定下来。每一次性情转变,这喜好也就变了。   说的更直白一些,也就是喜欢的类型也会跟着改变。对天帝翻脸不认人,也是情理之中。   月老掐指算了算,也就还有那么五魄吧。   天帝陛下啊,且再努力着吧。   而且这一次这小月鸟重生之后,显然也没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情爱之上,对她而言似乎修行,做功德,甚至是去看凡间的故事,都比情情爱爱重要。   若是他们这位天帝稍有懈怠,叫别人趁虚而入了,待着小月鸟神魂完全恢复之时,心里装的是谁可就不好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