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女仙》 作者：红姜花 　　文案： 　　陈音希在吐槽完某本科幻加奇幻混合设定的甜宠文角色刻画有问题，剧情走向超无脑，简直就是侮辱当代女性读者智商之后，穿进了这本书里，成为了女主角——的挡枪替身。 　　书中这位替身妖艳冷酷，蛇蝎心肠，顶着女主的身份无恶不作，还试图勾引一众男主霸占女主的地位，是实打实的反派人设。 　　原女主有多清丽纯洁，替身就有多霸道嚣张；原女主有多善良天真，替身就有多尖酸刻薄。直到其他反派把替身当真正的女主解决了，她才停止兴风作浪。 　　对此穿越过来的陈音希表示：打扰别人谈恋爱天打雷劈，我走了，告辞！ 　　原女主陈茵兮：我，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嘛QAQ？ 　　陈音希：？？？？？？？ 　　多年以后，五山六城一片和睦，平民修士歌舞升平。 　　有人问及当年事，天下第一医修陈茵兮微微一笑：救死扶伤，是我天职。真正拯救苍生的，是我曾经的替身陈音希，尤其是她拯救了我。 　　而陈音希却只是把自己的机械腿往桌上一放：怎么拯救苍生？一身修为和一把剑当然不够，你看这合金义体、外骨骼，再来一把灵力枪行不行？ 　　不是百合，女孩子之间就不能有单纯不撕逼的友谊吗！女主女二各有CP。 　　赛博朋克加修仙世界观，科幻玄幻的比例五五开，一切玄幻元素都能用文中的“科学”来解释。 　　作者蹲等《赛博朋克2077》发售的时候《巫师3》还没影呢，真不用互联网上的朋友教我什么是赛博朋克，看个文案您就明白我们一整套世界观设定不太合适叭。 　　一句话简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仙境吗。 　　立意：女主自立自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强 爽文 　　主角：陈音希 ┃ 配角：儒道墨佛法阴阳 ┃ 其它： 第1章 No means no. 　　01 　　陈音希穿书了。 　　这事说起来不太复杂：作为一名当代社畜，还是手头管着好几个项目的那种，陈音希在一周996之后迎来了喜人的休息日。她决定熬夜快乐一把，于是就随手打开了一本言情小说。 　　这本小说吸引陈音希的本来是科幻加修仙的混搭设定，陈音希就喜欢科幻小说，而在世界观中混入东方特色的修真让人耳目一新。 　　然而等到她读到一半时就不禁大呼上当—— 　　书中女主陈茵兮，声甜身软清丽无双，一身好根骨号称千年难见，自然是宗门中备受师长喜爱、走到哪里焦点就在哪里的万人迷小师妹。 　　而且作者为她安排起桃花运来毫不客气： 　　狂霸酷拽同门大师兄未婚夫一枚，平日谁都不放在眼里，就是抓着陈茵兮不放玩虐恋情深； 　　偏执癫狂出身卑贱狼狗一位，谁打谁骂都毫无反应，偏偏会红着眼把对他好的陈茵兮按在墙上亲； 　　高贵冷艳白月光剑仙一名，人人都说他压根没有感情，唯独对陈茵兮展露笑容； 　　沉默寡言器灵忠犬一个，明明是天下第一神剑的灵魂，却甘愿为陈茵兮做牛做马做保姆。 　　对此陈音希表示，作者应该再努努力，凑齐七个标签化言情男主，说不定可以召唤许愿神龙。 　　——关键是这种设定写个纯言情也毫无违和感好吗，干嘛加科幻内容啊？！ 　　陈音希耐着性子翻到最后，才意识到一开始吸引她的什么义体人，什么外骨骼，什么人工智能，什么科学技术与修仙玄幻相结合，纯粹是作者想写修仙又懒得考据古代背景，方便创作加的时髦设定罢了！ 　　毕竟这世界都能脑后插管进入虚拟世界了，这篇文写起来就完全不用考虑战力体系，以及古代人如何吃饭穿衣上厕所的事情不是吗。 　　这可把陈音希气得够呛，原本她向来只看文不留言，这次却难得抓起手机就开喷。 　　【女主是废物吗都金丹了连个奴隶出身的男人都打不过？而且这男主之一已经是全文第四次红着眼睛说话了，麻烦有红眼病早治好吧会传染的！】 　　【上一个副本还说女主终于明白了不能寄人篱下，结果碰到白月光就只会趴在怀里嘤嘤嘤哭，你修为都秒杀本书八成恶毒女配了，我的天啊作者你究竟在写什么？！】 　　【不是说那个洪武大炮是唯一的科技挂堪比原（）子（）弹吗，怎么器灵挥一挥手原（）子（）弹就熄火了，设定好乱啊作者根本就只是想写个言情故事吧。】 　　【我服了，看到三分之二我才明白，这文什么都得给男性角色让道，女主就是个挂件，设定更是稀烂，打负二分是因为只能打负二，这水平负二百作者你值得。】 　　………… 　　…… 　　后来陈音希没恶评到尾，是因为她读到三分之二实在是读不下去，干脆丢开手机选择睡觉。 　　之后她再睁眼，就发现眼前的场景从自家公寓变成了雕梁画柱和檀木棂窗，周围还站着好几个奇装异服的陌生人，与此同时，一道凛冽寒光朝着她的右腿袭去。 　　然后陈音希血溅当场。 　　直至躺在床上，各种纷杂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扑面而来—— 　　陈音希穿书了，还穿成了没看完的这本书中的头号恶毒女配。 　　书中的女主角陈茵兮，出身修仙大家陈家，四十三年前陈家惨遭灭门，只有陈茵兮怀揣着陈家剑谱活了下来，被天下第一大宗太微宗的宗主收为关门弟子。 　　当时看书的时候陈音希就想吐槽，这不就是《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吗，她都不知道作者是没创意直接借鉴，还是暗搓搓玩梗挤兑女主了。 　　俗话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茵兮就算天资再高，也不至于招惹是非，但她的陈家剑谱却遭到天下人的觊觎。即使身处太微宗，想要暗杀她的、抢剑谱的恶人来之不尽。 　　所以，太微宗的大师兄陆青云，为自己的未婚妻，找了一名替身，就是陈音希。 　　这位替身和其他文中流行的白月光替身还不一样，陈茵兮本人鲜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她始终活在宗主师父和未婚夫大师兄的呵护之下，而在外抛头露面、出席各种场合的则是替身陈音希。 　　一言以蔽之，陈音希就是个帮女主挡枪的替死鬼。 　　这设定多干脆啊，陈音希忍不住腹诽，连给女主角争宠的价值都没有。 　　而书中的陈音希设定也很标准：她和女主角陈茵兮除了长得像之外，可谓两个极端。 　　陈茵兮多清丽纯洁，陈音希就有多霸道放荡。 　　陈茵兮多天真善良，陈音希就有多恶毒刻薄。 　　什么勾引男主啊，什么污蔑女主啊，什么小人得志啊，总之过去陈音希看过的言情套路文里恶毒女配做过的事情，她全做过。 　　直到小说剧情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反派把陈音希当真正的女主刺杀了，她才停止兴风作浪。 　　想到这儿陈音希绝望地捂住了脸。 　　根据原身的记忆，现在的剧情也就刚刚开始，陈音希刚穿越过来，作为挡枪替身，就在白日陪同大师兄面见宾客，险些被刺客当场干掉。 　　这都什么事啊，一定是言情小说大神惩罚我打了这么多负分，陈音希一边在心里叨逼叨一边从床上爬起来—— 　　“我靠！” 　　她一用力，险些脸朝下摔个狗啃泥。 　　太疼了，陈音希不禁捂住右腿，小说中身为挡枪替身的她天赋和修为不太高，和刺客过了两招后就被他一击打中右腿，这么起身落地，陈音希只觉得一阵疼通直钻脑门。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刺客还在匕首上淬了灵毒，想祛毒得花大功夫。 　　陈音希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到窗户前，根据小说剧情，现在的女主角陈茵兮应该在她的门外和狗男人打啵。 　　透过窗户纸，她果然看到了一男一女靠在墙上。 　　男的高大挺拔、剑眉星目，一袭象牙色长袍极具威严；女的娇小柔美、五官精致，桃红色霓裳温柔大方，正是陈茵兮和她的未婚夫大师兄陆青云没错了。 　　陆青云非常霸道地将陈茵兮壁咚在墙上，二人之间气氛暧昧十足，连陈音希悄悄打开了窗户都没察觉。 　　——你看，陈音希又想吐槽了，两个修仙人不应该耳目聪明感官敏锐吗，这书真的是全部设定都得给感情线让步。 　　她不是瞧不起感情线，陈音希也是小甜文爱好者，但一谈恋爱所有智商全部下线就不合适了吧！ 　　围观群众陈音希非常不客气地坐在了窗户边。 　　啧啧啧，不得不说，身为言情小说女主角和男主角之一，俊男美女看上去还是挺养眼的。 　　多好的言情剧戏码啊，可惜手边没有瓜子。 　　陈音希都顾不得腿伤了，趴在窗户上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小说剧情里陈茵兮听到替身受伤，于心不忍前来看望，没想到刚好撞上了自己的未婚夫，于是一场“你爱我还是她”、“我那么爱你你竟然不信我”、“我不听不听”、“你这女人惹怒了我”的戏码就此上演。 　　只见陆青云用手挑起陈茵兮的下巴，而贴在墙上的陈茵兮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瞧着陆青云的面孔越来越近，她含泪别过面孔：“不、不要……” 　　“不要？” 　　陆青云气极反笑，他一手按着墙，一手强迫陈茵兮看向自己：“少给我耍心机。” 　　说着他就强势地吻了上去。 　　这可把陈茵兮吓坏了，她拼命用粉拳捶打陆青云的肩头，然而却没什么杀伤力。也许是捶累了，待到吻至一半时她的手就放了下去。 　　等到一吻结束，陈茵兮已然是满脸泪水。 　　“大、大师兄，别这样。”她哽咽道。 　　“这不是挺享受的吗。”陆青云嘲弄道。 　　“不，不是的！” 　　“和我玩欲拒还迎那套，嗯？” 　　然后陆青云再次俯身，似是想继续这个吻。 　　围观群众陈音希：“……”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实在是没忍住。 　　小说里这段情节只有氛围描写，语言对话让作者简略了过去。 　　陈音希觉得吧，你油腻套路不要紧，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个不要脸的直男癌。 　　没忍住的陈音希当场冷笑出声。 　　一声冷笑迅速打破了院落内暧昧的气氛，陆青云身形巨震，回过头来。 　　只见理应昏迷在床的陈音希，此时此刻正大大咧咧坐在窗台上，倚靠着墙壁，拖着受伤的一条腿，另外一条腿还要极其嚣张地踩着窗框。 　　她勾着嘴角开口：“我说大兄弟，你是先天语言中枢没长好还是后天耳膜被人捅穿过，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耳朵干脆就不好使？” 　　即使陈音希笑容满面，语气热切，但陆青云仍然觉得，此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袋会自己走路的人形大垃圾。 　　“听不懂人话就别修炼了，回家跟你妈重新学学人类语言体系外加什么叫尊重他人意愿是做人的基、本、修、养，”陈音希冷笑着说，“女孩子说‘不’的意思就是‘不’，这里面你究竟哪个字听不懂？” 第2章 好一张死妈脸。 　　02 　　陈音希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就是打算激怒陆青云。 　　为什么？她现在半条腿还重伤难愈呢，难道还要继续给原女主当挡枪替身吗。 　　小说中的陆青云，是教科书般标准的霸道总裁外加老干部人设，模板的不能更模板，以至于到了陈音希怀疑作者就是故意这么写的地步。 　　所以陈音希的话音落地，她本期待陆青云会勃然大怒，会觉得她顶撞不敬，就此对她展现出更多的厌恶和敌意，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提出辞职不干了。 　　结果—— 　　站在陈茵兮面前的陆青云，不过是微微蹙眉，俊朗五官中的确浮现出五分轻蔑三分冷酷和两分戒备：“你说什么？” 　　陈音希：嚯，老饼状图了。 　　“我说她不想让你占便宜，”陈音希不客气地重复道，“把你的脏手和脏嘴拿开。” 　　“呵。” 　　陆青云却只是凉薄地勾起嘴角。 　　“若是想借此吸引我的注意，女人，”他冷冷道，“你只是在白费功夫罢了。” 　　这人有毛病吧？！ 　　陈音希难以置信：“看来老哥你不仅耳朵不好使，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面对陈音希接二连三的攻击，陆青云完全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冷声道：“不过就是与我的未婚妻有两三分相似，你才拥有那么几分用武之地，否则太微宗上哪里有你的位置？” 　　陈音希：？？？ 　　“摆清你的位置，陈音希，”陆青云嫌恶道，“处心积虑勾引我是没有用的。” 　　陈音希：？？？？？ 　　太微宗的大师兄自说自话一大通，然后完全把陈音希的目瞪口呆当做勾引计划被戳穿后的无地自容，他得胜般冷冷一笑，拂袖转身离去。 　　陈音希叹为观止：……这人真的好自信！ 　　深深为陆青云的自信心所震撼的陈音希，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对其直男癌行径感到恶心。 　　而院子里的第三个人陈茵兮，见陆青云拂袖离去，流露出几分为难。她看了看大师兄的背影，仿佛下定决心般朝着陈音希迈开步子。 　　言情小说女主角自然是美的，陈茵兮五官小巧精致，气质清丽脱俗，个子不高但该有的都有，是个打眼一看就让人心生喜悦的姑娘。小说原文中点明了女主角和她的替身关系并不好，因而陈茵兮看上去有些怕陈音希。 　　她在窗户前站定，低着头怯怯开口：“谢、谢谢你救我一命。” 　　指的当然是陈音希公开替她挡刀的事情。 　　陈音希嗤笑一声：“就是这样。” 　　陈茵兮：“什、什么？” 　　陈音希：“就是这样说话时连头都不敢抬，他才觉得怎么欺侮你都没关系。” 　　陈茵兮一惊，终于抬起头来。 　　“我……” 　　她好像没明白陈音希话中的意思，是瞧不起她，还是在帮助她？ 　　但陈茵兮也不敢继续思索，她不能久留，平日陆师兄不让她靠近自己的替身，说陈音希是个坏女人，会想尽一切办法陷害她。 　　于是陈茵兮重新低头，把手里紧紧抓着的碧玉瓶子塞到陈音希怀里：“这，这个给你！你不该惹陆师兄生气……他是来为你疗伤的，改日向他道歉去吧。” 　　说着陈茵兮直接转身，飞快地逃离了陈音希的院子。 　　啧啧啧，好一朵惹人爱怜的小白花。 　　陈音希低头一看，对方塞给自己的碧玉瓶子上写着：紫金凝砂膏。 　　我的妈，陈音希不禁咋舌：这可是上等药膏，太微宗的医修们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半瓶，想用来救死扶伤都得给宗主写申请，陈茵兮竟然直接送了她一整瓶？！ 　　不愧是女主角！ 　　她好歹也是帮陈茵兮挡了一刀，这点谢礼她就心安理得收下了。 　　而不得不说，紫金凝砂膏就是好用。 　　虽然药膏不能祛除灵毒，但涂抹到伤口上后，至少起到了止痛的作用。火辣辣的疼痛小时大半，陈音希才感觉自己右腿渐渐恢复了知觉。 　　这都什么事啊，她很是无奈，好端端的就穿书了，还一睁眼就身负重伤。 　　坐在床边的陈音希把药膏往桌上一放，抬起眼，视线刚好落在梳妆台的铜镜上。 　　仔细一瞧镜中倒影，她确实和陈茵兮有很多相似之处：五官小巧、面容白净，一双杏核眼眼尾微微上挑，个子也不算太高。 　　为数不多的区别在于陈茵兮乌黑瞳仁又大又圆，像戴了美瞳，而陈音希则是标准的三白眼；陈茵兮嘴唇微薄，红润粉嫩极其可亲，而陈音希的嘴唇要厚那么一丁点。 　　就这两处区别，导致陈茵兮看起来亲和力满分，而陈音希则长着一张现代非常流行的厌世脸。 　　陈音希暗自点头：好一张死妈脸，我喜欢！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漂亮脸蛋的喜爱，坐在床上欣赏半天，一边欣赏一边在心底盘算之后的计划。 　　让她向陆青云道歉？没可能，她巴不得惹毛陆青云，把自己驱逐下山呢。 　　灵毒没那么容易解决，毕竟刺客是打定了要陈茵兮死才来的。 　　幸亏陈音希刚刚放下手机就穿越了，原文剧情在脑力清晰无比。 　　小说中的陈音希，可是到了陈茵兮离开太微宗的时候才勉强解开了灵毒，她被这翻来覆去的腿伤折磨了近二十万字。而就算最终太微宗宗主君元明出关后亲自为其疗伤，也只是堪堪祛毒，因为拖延太久，灵毒蔓延至心脉，到底是留下了病根。 　　也就是说，腿伤拖的越久，她受的伤就越大。 　　不行，不能依靠狗男人，她得自己想办法。 　　而陈音希想到的办法就是离开太微宗。 　　——就算她穿越之前是个苦哈哈的社畜，也不代表着穿越之后要接受挡枪替身这么一份高风险、低回报的工作。 　　小说里对陈音希的身世不过寥寥数语：她出身蓬莱贫民窟，无父无母，就是因为长得像陈茵兮才被陆青云捡回了宗门。 　　正因如此，陈音希在修仙方面的天赋极低，等后期女主角都准备踏破虚空了她才勉勉强强到了筑基末期。 　　至于现在？陈音希一琢磨，她现在可能也就在练气七八层的样子，还因为负伤，真去打架也就只能发挥功力的七八成。 　　与其靠人帮忙，不如想法子自救。 　　这条腿该怎么治嘛—— 　　陈音希想了想小说内容，决定另辟蹊径。 　　………… 　　…… 　　当晚，蓬莱下城，云莺馆。 　　林青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出内厅，直奔大堂的角落，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一大杯水瞬间见底，在他耳畔和视野中不断提示【生理机能下降】的检查模块才逐渐平息，待到警告消失，林青囊终于得以回归现实。 　　偌大的堂厅空空荡荡，透过宽敞的玻璃窗，落入眼帘的是满目绚烂繁华。 　　刚刚入夜、华灯初上，林青囊工作的云莺馆位于二百二十二层，站在高处仍然能看到四周琼楼玉宇直进云霄，几十层乃至数百层的古朴建筑坐落于一个又一个高台之上，风格庄严，却鳞次栉比，飞楼反宇与檐角神兽一览无遗。 　　高楼与高楼之间距离极近，就像是现在，林青囊站在落地窗前，既能看到御器飞行的修行者穿梭在霓虹闪烁的砖瓦飞檐之间，也能看清对面楼层上曲裾长衫的人类与拉拢客人的机器人擦肩而过。 　　而这还不是全城的最高处。 　　昂头看上去，在层层霓虹、亦真亦幻的全息广告照亮了远处漂浮于高空中的一座大岛，那才是真正的蓬莱，有钱人们居住的空中岛屿。 　　至于蓬莱继续往上……则是传说中的太微宗，住着的都是神仙。 　　太微山山头为云雾缭绕，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 　　林青囊叹了口气。 　　年轻的时候，他是有机会拜入太微宗下的，可因为机缘巧合断了左臂，如今只能在类似于云莺馆这样的妓（）院里修修色（）情机器人。 　　“嘭！”的一声，医馆大门打开，打断了林青囊的忧愁心思。 　　他转过头，只见一名个头不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作修士打扮的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这姑娘生得精致，偏偏眉眼之间残留着几分狠厉气质，她走起路来大大咧咧，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 　　她迎面撞见林青囊，开口倒还算客气：“大夫，我来找您疗伤。” 　　蓬莱下城区治安混乱，医馆常常坐地起价，林青囊略懂医术，因而不少人来妓（）院找他疗伤，他早已习以为常。 　　林青囊：“道友伤在何处？” 　　修士姑娘：“腿。” 　　林青囊点头，他刚一走近那名姑娘，就见她拎起的绑腿之间，原本白皙的皮肤浮现出罕见的荧光紫色。 　　他顿时大惊：“这，这是灵毒……？！姑娘，这种毒，我治不了！” 　　没想到他的话语落地，小姑娘不仅不生气，还扬起嘴角给了林青囊一个灿烂笑脸。 　　“治不了就治不了吧，术业有专攻嘛。” 　　说着她一抬腿，右腿就相当放肆地搁在了椅子上，用手在自己膝盖往下的位置比划着。 　　“我就没打算找您来解毒，知道您擅长义体移植，”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开口，“给我把腿从这儿直接截断，接条义腿如何？灵石我有的是，尽管挑现在型号最新、功能最全的来！” 第3章 钞能力。 　　03 　　回太微宗时陈音希心情极好。 　　怎么说呢，不愧是“怪医”林青囊，托原著小说的福，陈音希达成了换腿的愿望。 　　这位看似混迹于蓬莱下城区的落魄医生林青囊，医术不怎么样，却是个怀才不遇的机械天才。女主角陈茵兮挖掘出这颗金子之前，他就只能在下城区的妓（）院云莺馆，当个为色（）情机器人修理零件的工人。 　　小说中让陈音希印象深刻的洪武大炮就是出自他手。像换条义腿这种小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女主角陈茵兮在小说后期与林青囊有救命恩智，二人亦父亦师，感情深笃——当然这和陈音希没有任何关联。 　　她只想与林青囊保持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她出钱，他拿货。 　　所以陈音希还加了林青囊的灵网账号，方便以后从他那里淘换法器。 　　而换腿则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都脑后插管的年代了，最新型号的合金陶瓷义肢不仅并不影响行动，甚至比肉（）体凡躯具有更快的反应力和力量。 　　甚至换腿的时间，比疗伤更快来着。 　　换好义体之后，陈音希那叫感觉一身轻松：灵毒没了腿不痛了，一口气御剑飞行三万米都不费劲。 　　陈音希哼着小曲就回了师门，刚好撞见了三四个上晚课回来的师姐。 　　“日安，朱师姐，”陈音希客客气气地拦住了师姐们，“请问大师兄身在何处？” 　　一听到她问大师兄，几位师姐的脸上纷纷浮现出不屑一顾的神色。 　　谁不知道陈音希此人不好好修炼，成日想着从小师妹手中抢大师兄未婚妻的位置啊？也不看看自己功课进度有多差，她也配？ 　　因此被点名的朱师姐嫌弃道：“这么晚，大师兄自然是在自己的别苑了。” 　　陈音希：“哦，谢谢师姐。” 　　她也不在乎对方的敌意，径直迈开步子。 　　然而陈音希往前一走，朱师姐在背后冷声一声：“不要脸的小贱（）人。” 　　陈音希：“……” 　　虽然小说里陈音希是挺烦人的，但现在她说话够客气了吧，伸手不打笑脸人懂不懂？ 　　从来不肯吃亏的陈音希当即停住脚步，她歪了歪头：“贱（）人叫谁呢？” 　　朱师姐瞪了回去：“贱（）人叫你呢！” 　　陈音希故作惊慌失色：“何故如此妄自菲薄，师姐！” 　　朱师姐：“你——” 　　占了便宜的陈音希嘿嘿两声，不等背后人发作，头也不回地直奔陆青云别苑。 　　小说中的陈音希三天两头往陆青云别苑跑，总是用非常低级的借口和手段黏在陆青云身边，因而她几乎都形成肌肉记忆了，没花多少工夫，就精准无误地找到了陆青云。 　　而太微宗的大师兄，一见到陈音希出现在自己面前，俊朗深刻的面孔顿时浮现出抵触和嫌恶的神色。 　　“你来干什么？”他冷冷问。 　　看着陆青云这幅坐怀不乱柳下惠的模样，陈音希只觉得恶心。 　　读小说时没感觉，就觉得是陈音希主动倒贴，而且倒贴的非常没水准，特别招人厌烦。 　　但身处真实情况，她也反应过来了：陈音希既没威胁陆青云，也没强迫他，他要是真如自己表现的那么厌烦对方，大可以闭门谢客啊？ 　　算了，反正她马上就会走，这人什么样和自己也没关系。 　　因而陈音希平静开口：“给您说一声，兄弟，我要离开太微宗。” 　　陆青云：“离开？” 　　陈音希：“嗯，陈茵兮的替身您另请高明吧，我觉得这活不适合我。” 　　陆青云：“呵。” 　　太微宗的大师兄，听到她的话，只是冷冷一笑，冷峻双眼中浮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轻蔑。 　　“我说过，陈音希，”他用他极具磁性的声音说道，“用这种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力，是没用的，女人。” 　　陈音希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和这种自说自话的人说不通，她得用行动证明。 　　所以陈音希直接一撩象牙色裙摆，双手伸到了长裤腰际，三下五除二解开了裤腰带。 　　陆青云：“……” 　　大师兄顿时青筋暴起，一张脸不知道是羞耻还是气愤变得通红。 　　“陈音希！！” 　　他吼道：“不论如何，你也是我太微宗名门正道的弟子，怎么能学媚宗和妖修那般下三滥的手段，你还要不要脸？！” 　　陈音希面无表情地把裤子一脱，里面还是一条完整的外裤，只是没扎裤脚。 　　陆青云：“…………” 　　她直接把右腿裤腿拎起来，呈现在陆青云面前的，是一条泛着金属冷光的，纯黑色、最新款陶瓷合金义腿。 　　陆青云：“………………”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陈音希眼睁睁地看着陆青云抬起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的脸从暴怒变空白再变震惊，最终又重新回到了暴怒上。 　　“想怎么呢，”她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我要色（）诱你不脱上衣，先脱裤子？和你拼刺刀啊？” 　　陆青云：“你——为何自断前程？！” 　　陈音希：我说老哥，你说话能少几个感叹号吗，我看文时就觉得你贼能咆哮了。 　　一条义腿足以证明陈音希并非和他玩欲擒故纵那套，而是真的想离开太微宗。 　　一来，她和陈茵兮在外貌上就有了区别，继续当挡枪替身可以，却天生有了阻碍，得时时刻刻注意不能露出右腿。 　　二来，换上义腿，就等于完全不打算继续修行了。 　　——自断前程这话说的没错，修道修道，修的自然是自然法则和天地大道，像人造人和机器人，自然是无法修行的。 　　安装上义肢义体的自然人也是如此。装的义体越多，距离修仙就越远。 　　但对陈音希这种菜鸡来说，其实影响不大。 　　打个比方，若是她有金丹后期乃至更高修为，丹田内蕴藏一百万灵力，损失百分之一就是一万，一万灵力的差距也许就能左右一次战局；而陈音希如今还在练气八层迟迟突破不了呢，她总共就一百灵力，少百分之一，那九十九和一百也没什么区别。 　　和毫无修仙资质的普通人相比，她有九十九的灵力，已经可以下凡虐菜啦。 　　“给您掏心窝子了，大兄弟，”陈音希摊开手，“挡枪替身这买卖不好干，我之前妄想攀高枝，是我脑子不清楚，给您赔不是，但我也替陈茵兮挡了一刀不是？扯平了行吗。有这么一回，我也想明白了，今天是一条腿，明天说不定就是我的命，这替身我不干了，您另请高明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算陆青云再自我感觉良好，也明确感受到了陈音希的态度。 　　陆青云深深地看着陈音希。 　　陈音希：“老哥您没啥想说的吗？“ 　　陆青云：“你先把裤子穿上。” 　　陈音希：“……哦。” 　　她重新提上裤子，系好裤腰带，然后陆青云才绷着一张神情复杂的脸：“不成！眼下蓬莱要开论道大会，五山六城的修士都在蓬莱，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太微宗，此事要等到论道大会结束之后再议。” 　　“……老哥，我是给您说一声，不是来经过你同意的。” 　　“不论如何，你也算救茵兮一命，我会给你补偿。” 　　“不不不，太客气了，真不用，”陈音希急忙摆手，“当替身这段时间好吃好喝还免费修炼就很够了，我明儿就收拾包裹下山。” 　　“待论道大会结束，师父出关后，我会向他申请三十万灵石给你。” 　　“……” 　　可恶，他竟然使用钞能力！ 　　………… 　　…… 　　陈音希答应了陆青云。 　　一定是他使用了什么法术控制了自己，否则她怎么会在听到“三十万灵石”的时候就开始头脑发晕、脚低虚浮，嘴角止不住上扬并且脑袋不听使唤地点头同意了呢。 　　回房躺在床上，陈音希已经开始幻想以后三十万灵石该怎么花了。 　　首先她得在蓬莱下城区买套房，其次再买套房，最后再买一套房，这样她就能过上梦想中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快乐包租婆生活，接着—— 　　放在床头的灵玉猛然亮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中，人们随身携带的灵玉基本上就相当于现代社会中的手机。陈音希作为一名恶毒女配自然是人嫌狗厌，也不会有人没事联络她和她发讯息打电话。 　　所以她立刻中断了自己的意（）淫，翻身爬起来，一拍灵玉，陆青云那张脸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陈音希没好气道：“你干嘛啊大哥，我不倒贴你你上赶着来挨喷是吗？” 　　而灵玉上方出现的全息投影，却完全是一副严峻急迫的神情，陆青云直接开口：“你跟随演武堂的弟子们下山，茵兮今早就私自离开了宗门，一直没回来！” 　　陈音希：嚯！ 　　她瞥了一眼灵玉上的时间，已经是丑时三刻了，太微宗对弟子们有宵禁时间的。 　　不对啊，陈茵兮可不是这种深更半夜翻（）墙出校去网吧的人设……陈音希仔细一想，顿时想到了剧情。 　　好像在被陆青云强吻后，陈茵兮因为心思杂乱，决定下山去蓬莱散心，结果刚好碰上了另外一名男主角，蓬莱下城贫民窟出身的裴晏。 　　所以她肯定是不会在山下出现危险的。 　　“都去了这么多人了，我这修为去了能干什么啊。” 　　于是陈音希又躺了回去：“我刚换了腿，大哥，你找别人吧。” 　　陆青云勃然大怒：“你敢忤逆大师兄的命令？！陈音希，今夜你不去，三十万灵石你休想拿到手！” 　　陈音希：我靠！ 第4章 菜是原罪。 　　04 　　“演武堂一队，甲区搜索完毕，正在向东扩大搜索范围。” 　　“演武堂二队，乙区正在搜查中。” 　　“演武堂三队，丙区正在搜查。” 　　“……” 　　“陈音希，你那边怎么样了？” 　　灵玉里传来演武堂堂主的催促，陈音希不禁叹了口气。 　　三十万灵石呢！可见不管是在哪个世界，社畜总是要为五斗米折腰，况且这还不止五斗。 　　不过，有这三十万在，陈音希立刻摆好了心态：涉及到钱，那就是工作。现在的陆青云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太微宗宗主君元明是大老板。 　　半夜接到任务，就是临时加班。 　　麻烦归麻烦，但相比较于坐在办公室，因为上下游对接而气到心肌梗塞，下山找人已经有趣很多了好吧。 　　所以陈音希还是尽职尽责地跟着演武堂的人下山寻找陈茵兮。 　　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多数围绕着修行人和各个行业的传奇牛逼大佬，让陈音希感觉和寻常修仙文并没有什么区别，而身处蓬莱下城，她才多多少少拥有了这个世界是科学技术和奇幻修仙并存的实质感。 　　蓬莱城分为上下二城，上城是一座悬停于太微山山腰的浮空岛，面积一百五十万亩，只住着区区四万人；而下城面积是上城的十倍，其人口却是上城的千倍不止。 　　为何如此之大的人口差距？简单，上城住着蓬莱城的富人，下城则是平民居住的地方。 　　庞大的人口和有限的土地导致蓬莱下城与多数赛博朋克世界观中的城市一样：街道狭窄、楼层高耸，人口成分极其繁杂且各种势力盘踞其中。 　　拥挤、繁华，满街满天满地的光污染，还有藏匿在黑暗中的牛鬼蛇神，诸多复杂甚至对立的元素共同组成了这个城市。 　　在下城，除了市区中心一小块区域勉强算是治安不错外，边缘地区，特别是贫民窟，那就是犯罪者和帮派的天堂。 　　他们未必能打得过修行人，但用上坑蒙拐骗对付陈茵兮这种心地善良的小白花绰绰有余。 　　所以陆青云担心是正常的。 　　但陈音希可不担心，因为她看过小说，知道陈茵兮不仅不会遭遇歹人，她反而碰到了小说中的男主之一裴晏。 　　这还有啥担心的？ 　　“陈音希？汇报情况。”灵玉里再次催促。 　　“是是是，丁区正在搜索中，”她懒洋洋地开口，“暂时还没看到情况——” 　　“陈音希？？？” 　　“没事我挂了啊。” 　　她挂断灵玉，抬起头，遥遥看到一名瘦削的身影朝着自己急速冲来。 　　爆炸的人口导致蓬莱下城的建筑物相当拥挤，从大路拐进小巷，两座商铺楼之间的距离堪堪能走过一人，陈音希站在道路中央，刚好就挡住了来者的去路。 　　瘦削的身影蓦然停下。 　　是名伤痕累累、瘦骨嶙峋，右脸上一道清晰可见的刀疤。可即便如此也依旧不影响其英俊面孔，甚至因此连阴沉狠厉的眼神都带着别样吸引力的男人，他见陈音希挡路，几乎是立刻将手中短刀横在面前，抬起头，破碎的声线直接开口：“滚开！” 　　陈音希的视线撞上他发红的眼眶。 　　嚯！！她一拍脑门，这不就是小说里的红眼病老哥裴晏吗！ 　　这名裴晏，就是陈茵兮马上要遇到的男主角之一。 　　几代之前裴家也是蓬莱上城的贵族人家，只是后来落魄，到了裴晏父亲那代更是黄赌毒三毒俱全，为了还债竟然把裴晏卖给器官公司。 　　但公司的人觉得这男孩生得漂亮，或许还有其他用途，就一路培养起来，准备送给高官当玩物。 　　却没料到就在送礼当晚，他跑了出来，撞上了陈音希。 　　陈音希误以为他是被律法宗抓捕的逃犯，二人狭路相逢，她当机立断将其打成重伤。而实际上，律法宗的弟子都是器官公司的罪犯假扮的。 　　裴晏重伤后被抓，陈茵兮刚好救了他。 　　同一张脸的女人重伤他又救他，导致裴晏误以为陈茵兮、陈音希实际上是一人，所以他对陈茵兮感官相当复杂，觉得这女人不怀好意，但最终又爱上了他。憎恨和爱意混杂于一处，再加上他极端的性格，导致他对陈茵兮的感情相当扭曲。 　　这种疯狗人设可太吃香了，是小说中的高人气角色。 　　而现在—— 　　打扰人家谈恋爱天打雷劈，打扰人家跑路奔赴自由五雷轰顶好吧！ 　　面对蓄势待发马上要攻击的裴晏，陈音希摊开双手：“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完她侧了侧身，让开了路。 　　裴晏：“……” 　　迎面撞上背着长剑的女修士，对方却让开了路，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饶是在跑路过程中，裴晏也是一愣。 　　让开路的陈音希好心提醒道：“还不快跑？” 　　裴晏：“…………” 　　他迈开步子，而后瞥见陈音希毫无戒备地姿态，陡然心生一计。 　　下一刻，男人直奔向前的脚步改变了方向。 　　巷子这么窄，纵然陈音希让开了路，二人之间也不过半步距离。她对跑路的裴晏本就没什么戒心，当对方的身影绕到她背后时，陈音希再做反应则为时已晚。 　　“抱歉。” 　　裴晏的短刀横在了陈音希的颈动脉上方：“等我脱离危险，我就放你走。” 　　陈音希：“……” 　　那些追兵是器官公司假扮的律法宗弟子，他们才不会管路人生死的好不好？！ 　　她好心让路，这人反而蹬鼻子上脸拿她当人质。 　　小说里裴晏也是这么对待陈茵兮的，女主角对他好一分，他就索要三分；女主角对他好三分，他就索要全部。 　　嘴上说着只是缺爱，本质不就是自私自利，大家同样都是爹妈生的，谁欠你啊？ 　　关键在于，女主角有那个圣母心包容他，陈音希可没有。 　　“我说红眼病老哥，”陈音希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后背的长剑是假的吗？” 　　“你敢动一下你的剑，我就杀了你。” 　　“呵呵。” 　　小说中的裴晏对战斗和修行无师自通，属于扎扎实实实战上来的野路子派，无宗无法，却相当凶悍，然而现在他筋疲力尽、饱受虐待，身上还带着几处伤，也就是说—— 　　他现在就是个发挥不出战斗力的菜鸡。 　　虐菜这回事，陈音希最擅长了！ 　　她二话不说，直接抬手抓住了裴晏的双臂。 　　欲图挟持路人的裴晏震惊的发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限制住了行为。 　　“红眼老哥，告诉你一个简单的江湖道理，”被他禁锢在面前的小姑娘冷声说道，“打架斗殴，菜、是、原、罪。” 　　说完，陈音希拽着裴晏的双臂，来了一个再经典不过的过肩摔。 　　等到裴晏的后背重重摔到地上时，他的脸上还写满了不可置信。 　　小巷子远处已经传来了另外一拨人的脚步声，估计是器官公司的追兵到了。 　　陈音希拍了拍手，又叹了口气。 　　现在要是让裴晏被器官公司的人抓住了，岂不是又走了原剧情？ 　　她确实不喜欢陈茵兮，却也不能让人小姑娘替自己背锅吧。 　　“有时间治治红眼病吧，”她说，“不用谢我。” 　　“谢你什么？”裴晏蹙眉。 　　陈音希的右脚向后挪了一步。 　　——众所周知，机械义肢拥有着比人体强过百倍的力量。 　　而陈音希的义腿，3238年最新型号，材质、系统，乃至构造完全升级，还经由林青囊亲自改装，价格实惠、绝对好用。 　　“救你一命。”陈音希灿然一笑。 　　崭新义腿蓄力完毕，灵泵在两层外裤的布料之下发出“哧”的一声响，陈音希一脚重重地踢到裴晏身上！ 　　身为一名一米八五的大男人，裴晏只觉得腰间一阵剧痛，接着他就直接从地面飞了起来—— 　　精准无误地落入小巷边的垃圾桶里。 　　商铺外的垃圾桶，大多装的是食品垃圾和生活垃圾，裴晏顿时被杂七八杂的恶臭与污水淹没，完整地陷入垃圾桶内看不出任何端倪。 　　直到此时，器官公司的追兵才姗姗来迟。 　　陈音希看着四名穿着玄色武服的男人飞奔而来，她摆好漫不经心地姿势，好奇地探头道：“诸位道友，这是在追捕罪犯么？” 　　“啊……是！” 　　一名装扮成律法宗的罪犯急忙开口：“道友可曾见过一名右脸有疤、身着褴褛的男人路过？” 　　“有有有！” 　　陈音希拼命点头：“往前走了，那架势太吓人了，我都没敢拦，劳苦律法宗的道友了！” 　　假扮好人的罪犯匆忙抱拳：“感谢道友！” 　　而后四名追兵马不停蹄继续赶路。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陈音希才开口：“走啦，出来吧。” 　　裴晏艰难地从垃圾桶里爬出来。 　　“你——” 　　他一身垃圾，浑身上下都被臭水湿透了，更别说刚刚踢在后腰上那一脚，裴晏只觉得整个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你会后悔的，”他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会——” 　　“行了，我不踢你，等你被抓么？” 　　陈音希打断了他：“你往东走，待会碰见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记得帮我喊她早点回家，至少先打个电话，咆哮陆……呸呸呸，陆师兄很担心的。” 　　语毕她拍了拍右腿裤腿，抬腿要走。 　　裴晏愕然：“你去哪里？” 　　陈音希却没理会他，只是拎着自己的裤腿，隔着两层裤子不禁沾沾自喜：“知道新腿强，没想到有这么强。真够劲的嘿，我得再去云莺馆找老帅哥占点别的便宜去。” 　　裴晏：“……” 　　等一下，云莺馆……不是妓（）院么？ 　　敢情这女修士拐进暗巷，是为了嫖（）妓去的？！ 　　裴晏看向陈音希远去的背影顿时一言难尽。 第5章 论道大会。 　　05 　　裴晏幽幽转醒，后腰钻心裂骨般的剧痛和身上黏腻恶臭的气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室内淡淡清香与干燥温暖的床铺。 　　干燥温暖的床铺，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好好地睡在如此像样的地方。 　　意识回归，裴晏陡然回想起昏倒之前的场景：他下意识地往东跑去，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跑了不知道多久，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然后—— 　　“你醒啦。” 　　一道温柔的声线从裴晏耳畔响起。 　　他猛然一惊，扭过头来，看到的是昏迷之前始终徘徊在心底的那张面孔。 　　看似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材娇小、五官精致，杏核般的眼睛明亮柔和，水润的嘴唇稍稍勾着。她作修士打扮，太微宗弟子标志的象牙色衣裙干净简单，迎上裴晏的目光，少女浅笑晏晏，朝他伸出手：“请放心，这里没人会伤害——啊！” 　　裴晏恶狠狠地抓住了少女的手腕：“你伤我的仇，我会记在心上的。” 　　少女茫然地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裴晏：“……” 　　不对。 　　他盯着少女看了半晌，然后昏迷之前那女人说过的话浮上心头。 　　【待会碰见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记得帮我喊她早点回家。】——她这么说。 　　而面前的姑娘，和那个女人长得有八、九分相似，却更为甜美亲切，娇嫩的脸蛋上写满了善良和天真。 　　就算是瞎子，也不会把这么无辜的少女和凶神恶煞的夜叉混为一谈。 　　“……你救了我？”裴晏冷冷问。 　　“不是我呀，”少女急忙摆手，“是医馆的大夫救了你，我恰好在这儿帮忙罢了。” 　　“你姐喊你回家。” 　　“我姐？” 　　少女蓦然愣了愣，而后，捂住嘴巴：“你碰见了陈音希师姐？” 　　裴晏：“陈音希是谁？” 　　少女：“呃……就是长得和我很像的一名姑娘。” 　　裴晏：“她说你师兄在担心你。” 　　少女：“呀！” 　　她好似才回过神来：“在医馆忙了一晚上，我把请假的这件事忘记了，糟啦！抱歉抱歉。” 　　说完她急忙拿出怀中灵玉。 　　这名救下裴晏的少女，正是陈茵兮无疑。 　　她每每心思烦乱，都会下山来到蓬莱下城贫民窟的医馆匿名坐诊。救死扶伤往往能让她心情平静，工作久了，就不免沉溺其中，甚至忘了时间。 　　特别是今日，有人在医馆附近捡到了这名伤痕累累的少年。 　　他身负重伤，连肋骨都被人踢碎了，就算是陈茵兮，也花了不少时间才治愈他的伤口。 　　大抵是救人性命的责任感太过强烈，令陈茵兮完全把宗门的事情抛在脑后。 　　陈茵兮满怀愧疚地联络上陆青云。 　　“陆师兄！” 　　她很是小心道：“对不起，是我玩太晚忘记了时间，没让你太担心吧？” 　　陆青云还没说话，通讯里演武堂弟子们纷纷嚷嚷了起来。 　　“小师妹你在哪儿啊？” 　　“我们都找了你半宿，快回宗门！” 　　“谢天谢地你没出事，以后下山要交申请知道不知道。” 　　末了，陆青云才补上一句：“无妨，报上坐标，我去接你。” 　　大师兄的话语落地后通讯里传来片刻沉默。 　　他不打算追究，陈茵兮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听这架势，分明是惊动了演武堂的师兄师姐们，是她破坏宗门规定在先，陆青云在众目睽睽之下偏袒陈茵兮，让演武堂的弟子怎么想？ 　　“我、我自己会回去的，”她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诸位师兄师姐，回去我会到戒律堂领罚。是我的错，不是音希师姐提醒，我就完全忘记时间了。” 　　“陈音希和你在一起？”陆青云的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没、没有，她、她……” 　　陈茵兮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病榻上的裴晏。 　　裴晏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一言难尽：“她去了云莺馆。” 　　陈茵兮：“……” 　　一众演武堂弟子：“…………” 　　通讯另外一头的陆青云额头青筋暴起。 　　………… 　　…… 　　第二天，陈音希昨夜去嫖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上午的课业结束后，陈音希非常高调地站在讲课大堂正门前等“快递”。 　　太微山海拔极高、山体料峭，加上修行人可以御剑御器，所以从蓬莱上城到太微宗门之间是没有山路的。 　　对于没有修为的平民来说，太微宗上的修士可以说近乎于神仙一般的存在。 　　但神仙也有生活，他们和普通人一样人手一枚灵玉。 　　有灵玉，就能上灵网，有灵网，就能网上购物。 　　在太微宗弟子眼中，每天午时准时出现的运输机器人，就是修仙世界版的圣诞老人。 　　这让陈音希感觉自己和在菜鸟驿站蹲等快递小哥喊名字的大学生也没什么区别。 　　她乖乖坐等快递机器人，几名演武堂的弟子远远地看见了她，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然后好奇地走了过来。 　　“陈音希，”打头的青年开口，“听说昨天……你去云莺馆了？” 　　陈音希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正是昨天半夜一起下山的几名弟子，他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 　　于是陈音希点头：“对啊。” 　　演武堂的三位弟子立刻来了精神。 　　“哇。” 　　“你好干脆！” 　　“快快，快讲讲里面什么样啊？” 　　陈音希：“……” 　　她挑了挑眉梢：“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听说云莺馆里，那，那什么种类的机器人都有！” 　　“那确实，”陈音希回想着云莺馆里的模样，“男的女的不是人的，各个都设计的格外漂亮不说，性格还特别好，嘴巴超级甜。” 　　这就是机器人的好处，它们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服务人类。哪怕陈音希去云莺馆是找林青囊买东西，老（）鸨机器人也客客气气热情周到，伺候得陈音希浑身舒坦，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你也太大胆了，”演武堂弟子说，“不怕陆师兄罚你？” 　　“我是去云莺馆买法器，”陈音希莫名其妙，“他罚我做什么，而且你们小师妹不也找着了吗，我也没耽误任务进行啊。” 　　演武堂弟子：？ 　　你去妓（）院买法器？？ 　　几名弟子不约而同流露出困惑神色，他们还欲再问，但话还没出口，运输机器人和陆青云就同时出现。 　　眼下太微宗的宗主君元明正在闭关修炼，大师兄代管宗门上下一切事务。他一出现准没好事，整个讲课大堂附近三三两两准备回去的弟子立刻低头准备跑路。 　　然而陆青云面无表情地一抬手，凌厉剑气直接击中讲课大堂上方的学钟。 　　“铛——”的一声钟响，响彻太微山山门。 　　“诸位弟子来讲课大堂集合，”他冷声开口，灵力将其不大的声音迅速扩散出去，“我有事要讲。” 　　宗门各处的弟子都不禁长叹一声。 　　眼下许多弟子都在专心等快递，还有没练到辟谷的弟子饿得饥肠辘辘。 　　陆青云挑着午休时间喊集合，其行径类比一下，就是班主任到了午休时间还在拖堂，死活要为了一丁点的事情耽误大家吃午饭的时间。 　　刹那间整个太微宗哀鸿遍野。 　　“我就讲几句，”陆青云说，“蓬莱城的论道大会即将开始，五山六城的修士都会来到蓬莱切磋论法，三周之后正式比试。我太微宗练气五层以上的弟子必须报名——” 　　“太微宗的道友们中午好，我是负责今日货物运输的机器人丙庚陆零三号。” 　　运输机器人的程序按照时间自动响了起来，打断了陆青云的话：“请问是哪位道友订购了三把灵力铳、一套突（）击（）枪（）械套装，以及高振动粒子切割匕首？” 　　陈音希高高举起手：“我的。” 　　陆青云深深吸了口气：“你们还有三周的时间去调整状态、更换法器，不要给——” 　　运输机器人：“请问是哪位道友订购了新型号的外骨骼装甲、灵力动力靴，以及防护手腕？” 　　陈音希：“我我我，也是我的。” 　　陆青云强忍怒火：“不要给宗门丢脸。若是谁能取得论道大会桂冠，待师父出关后会——” 　　运输机器人：“请问是哪位道友订购了……” 　　陈音希：“如果是装备的话应该还是我的。” 　　“陈音希！！！” 　　咆哮陆忍无可忍，当众对着陈音希一展嗓门：“你不要得寸进尺！！” 　　干什么，那也不是她让运输机器人说话的啊？ 　　这种运输机器人成本极低，智能水平自然也不咋地，程序设置好了午时送快递，那么一分一秒都不会耽误。 　　“我怎么了，”陈音希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你说练气五层以上抓紧调整状态更换法器，我这不就是在更换法器。是你非得霸占弟子们午休时间讲正事，被机器人打断活该好吧？早课之前这么长时间你在干嘛呢？” 　　站在她附近的演武堂弟子，早就统一换上了震惊外加恐惧的神情。 　　——虽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没有一个敢说出口，陈音希偏偏就有胆子道出大家心声。 　　而且…… 　　她昨夜去妓（）院，还真的是去买法器了！ 　　一众弟子心中挂上了无数问号：那个云莺馆，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第6章 反派死于话多。 　　06 　　那一天晌午过后，太微宗的所有宗门弟子都无法忘记陆师兄当中咆哮的模样。 　　陈音希作为罪魁祸首，一则顶撞大师兄，二则外派任务完成后夜不归宿，被罚不许用灵力和术法扫干净讲课大堂前的积雪。 　　事后演武堂的弟子们纷纷安慰：“只是扫雪很简单啦，不是你找到茵兮小师妹大家也得连着一起挨罚，不如约个时间，我们帮你吧！” 　　“也行，”陈音希可不会嫌弃帮手多，“顺便陪我练几局功夫呗？新法器到了，我还不会用呢。” 　　“没问题。” 　　演武堂的弟子向来实战经验丰富，他们满口答应了下来：“咱们交换个好友，灵域见。” 　　灵域？ 　　陈音希愣了愣，才想起来小说中还有这么一个设定。 　　不怪她记性不好，而是小说原著到底是言情戏份居多，诸多繁杂设定只是稍稍一介绍便一带而过。这灵域就相当于科幻小说中脑后插管或者躺进模拟仓后才会进入的虚拟世界。 　　而名叫“灵域”的虚拟世界，是个巨大无比的赛博空间。 　　人与人依靠灵网相互连通，人们可以在灵域中游戏、交易，以及战斗，在这个世界观下，虚拟世界的重要性不比现实世界逊色多少。 　　太微宗的正统弟子们平日修炼不能轻易下山，就靠着灵域才避免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灵域中切磋对战不会真正受伤，所以演武堂弟子才会约陈音希线上比划。 　　和他们交换了灵网好友后，陈音希就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太微宗的弟子众多，但架不住山头大，因而居住条件还算不错。像陈音希这种舅舅不亲娘不爱的低阶弟子，也有着独立的小院落，除却卧室外，还配备着一间留影阁，里面放着的留影舱，就是登入灵域的全息设备。 　　她走进留影阁，躺进舱体内，抬手按了一下舱顶的开机键。 　　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中沉默几秒后，陈音希的面前蓦然出现一行娟秀打印字体。 　　【灵域程序正在启动……】 　　【启动完成。】 　　【抵制违法虚拟环境，拒绝盗版虚拟环境，注意自我保护，谨防受骗上当。适度模拟益脑，沉迷模拟伤肾。合理安排时间，健康享受生活。】 　　陈音希：“……”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游戏防沉迷系统吗，不就是修改了几个字而已！作者究竟是在玩梗还是在偷懒啊？ 　　【欢迎用户回归灵域，请注意现实的时间流逝，以及自我机体的能量损耗，谢谢。】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腹诽，眼前的字体就如同点点星光般扩散出去，照亮了视野中的所有黑暗，耳畔的寂静逐渐被溪水潺潺和虫蛙小鸟鸣叫的声音取代。 　　陈音希眨了眨眼，落入眼帘的是浩瀚繁星下的青山绿水，葱郁树木与清澈湖泊美如画卷。 　　“陈音希！”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扭过头，演武堂三名弟子的身影同时出现，与此同时还有…… 　　陈音希的目光挪到他们的头顶。 　　今日主动来搭话的三名演武堂弟子，分别是两男一女，体型庞然健硕的体修叫李碧武，修长瘦削的剑修叫徐长生，而唯一的那名不背任何武器的姑娘叫李银朱。 　　灵域是实名制的赛博空间，大家的身份就像是网游一般挂在自己头顶。 　　“你怎么才来呀，”李碧武毛毛糙糙地开口，“等你半天了！” 　　而陈音希却继续挪动视线，看向三人身后的……陈茵兮。 　　触及到她的目光，陈茵兮畏惧地缩了缩。 　　气氛变得顿时有些尴尬。 　　“啊这……” 　　李银朱急忙解释：“茵兮小师妹回宗门后自己到戒律堂领罚，戒律堂堂主罚她跟咱们一起扫雪，我就把她一起叫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陈音希：嚯，她倒是挺自觉的。 　　小说中的陈茵兮始终处在被保护、被圈养的境地中，别说是违背宗门规定这种小错，陈音希觉得就算她把天捅了个窟窿都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替她承担。 　　换做是陈音希，她肯定没陈茵兮这般自觉领罚。 　　“无所谓啊，多个人扫雪不更好，”陈音希满不在乎地开口，“你们谁先和我模拟对战？” 　　四个人面面相觑。 　　最终开口的还是李银朱，她挠了挠头：“音希，午时大师兄讲解论道大会的时候你没听吧。” 　　陈音希面无表情：“没有，我在底下顺着他族谱挨个问候呢。” 　　李银朱：“……”突然感觉大师兄只是罚你扫雪其实很温柔。 　　“蓬莱百年一度的论道大会，是五山六城各方修士展示实力、赢得荣誉的机会。所以一般而言派出去参加大会的同门，是不会安排和自己人战斗的，”李银朱只得重新讲解，“第一轮比试是淘汰赛制，会把所有参赛者丢到不同的赛区。” 　　“以百人一赛区，期间可组队、可单挑，赛区会随着时间逐步缩小，只要活着进入决赛圈即可晋级。” 　　陈音希：“懂了。” 　　这不就是吃鸡吗！ 　　“同是太微宗的弟子，估计咱们不会在同一赛区里，”徐长生补充，“就算在同一赛区肯定也是组队合作。眼下音希你就剩下三周时间，而同门的招式大家都熟悉，没必要相互对战，不如你在线匹配水平相近的陌生人模拟战斗。” 　　李碧武点头：“对，我们事后帮你复盘就是了。” 　　陈茵兮怯怯补充：“而且既然大家都来了，也可以以不同修行人的视角录像，音希……音希师姐可以拿到录像之后回去好生观摩。 　　三名演武堂弟子外加陈茵兮苦口婆心一大通，总结下来就是：你太菜了，眼下时间不够也别和我们比试了免得自取其辱，在线匹配找倒霉鬼吧。 　　小说中的陈音希是真的天赋稀烂还不好好努力，一天二十四小时其中有二十三小时半惦记着给陈茵兮使绊子，所以她也不怪大家这么委婉推辞。 　　毕竟让几位优等生给差生当陪读也怪不容易。 　　“行。” 　　所以陈音希接受了大家的建议：“我就先匹配一局，三局两胜吧。” 　　她心思一动，视线中就随即跳出了透明的系统菜单。 　　【是否进入匹配模拟战斗？】 　　【是。】 　　【正在匹配，请稍等……】 　　下一刻，诸人四周青山绿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安宁优美的夜空由冰冷冷的穹顶取代，脚下芬芳泥土和柔软草地变成了硬邦邦的石板，树木、小溪和湖泊同时消失，陈音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大概有一平方公里大小的比武台上。 　　而其他四人则被刷新到高处看台的位置。 　　【匹配成功，本次模拟战斗为三局两胜制，战斗结束后可自行选择是否对比双方数据，祝您旗开得胜。】 　　成功了？ 　　陈音希抬起头，果然看到比武台的另外一侧刷新出第五人的身影。 　　对方的身影闪了闪，而后变得与他人一样真实，他刚刚站定，同样抬头。 　　是名男人，满身是伤、瘦骨嶙峋，英俊的右脸上，一道伤疤从眼角直至脸颊正中央。 　　陈音希：“……” 　　这要不是昨天晚上才被她一脚踢中后腰飞进垃圾桶里的裴晏，还能是谁？ 　　小说中的裴晏，在论道大会结束之前的剧情一直在医馆养伤。虽然他身体受伤，但依旧可以进入灵域活动。 　　恰逢论道大会开始后蓬莱的灵域网络中挤满了来自五山六城的人等，所以裴晏不仅忙着和陈茵兮网恋，其修为也在模拟战斗中大为精进，一点都没落下进度。 　　而现在陈茵兮就在一旁观战，在线匹配到裴晏，也根本不算是什么意外。 　　“这么巧。” 　　裴晏看清对手是陈音希，冷冷地扯起嘴角。 　　他为人狠毒，睚眦必报，纵然陈音希救了他一命，一脚踢飞、还落进垃圾桶里的侮辱也让裴晏怀恨在心。 　　“原来是我的‘救命恩人’，”裴晏冷笑道，“别来无恙啊？”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陈音希头顶的名字：“陈、音、希，和茵兮的名字同音，你也配？” 　　陈音希动了动手，中午到货的突击枪械套装就落在了手中。 　　“不仅同音，”他继续说，“还同一张脸，既是姐妹，为何秉性差距这么大？昨日我重伤在身，你趁机欺我辱我，还以‘恩人’自居，实属好不要脸！” 　　这不就是步（）枪吗，陈音希心想，沉甸甸的，灵力子弹已经装在弹夹里，不过怎么用啊？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拉动枪栓上膛。 　　裴晏仍旧在慷慨激昂：“今日在灵域你我水平相当，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来当我的救命恩人。” 　　陈音希把枪口对准了裴晏。 　　对方一抽匕首，俯下身，做了一个相当帅气的起势：“来吧，女人，我定要一雪前——” 　　陈音希扣下扳机。 　　“突突突突突突——” 　　一连串灵力子弹飞射出枪（）膛。 　　裴晏话说了一半，万万没想到陈音希不等开场、不给回应，就这么直接朝着他开了枪。 　　等到他的身影重新刷了出来时，裴晏依旧保持着刚刚帅气逼人的预备姿势中，话没说完的嘴巴还没阖上呢。 　　灵域系统音自比武台上方响起： 　　【陈音希对战裴晏，第一局，陈音希胜。】 　　裴晏：“……” 　　“搁这儿打格斗游戏呢，还打算等到开场摆完pose之后再Ready Go？” 　　陈音希提着突（）击（）步（）枪冷嘲热讽：“再告诉你第二个江湖道理，反派死于话多懂不懂？” 第7章 奈何敌军有高达。 　　07 　　“再告诉你第二个江湖道理，”陈音希冷嘲热讽道，“反派死于话多懂不懂？” 　　裴晏闻言狠狠握紧手中的短刀，却也不敢继续废话。他一字不发，直接迈开步子。 　　陈音希同样拉动枪栓。 　　突（）击（）步（）枪的子弹射速极快，但在一个人均修仙的世界，面对天赋异禀男主角之一，灵力弹的杀伤力着实有限。 　　刚刚陈音希是打了个始料未及，而现在，街头出身的裴晏反握短刀，其身影犹如鬼魅一般先于陈音希的动作做出了规避反应。 　　他踏着近乎于舞蹈般的步伐，不仅躲过了所有子弹，还急速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行，你狠。 　　打空子弹后陈音希不再犹豫，她直接丢掉突（）击（）步（）枪，手腕一抖，凭空将平日惯用的佩剑“抓”了出来，抬手一道剑气“叮”的一声，与裴晏短刀的残影相撞。 　　“呵。” 　　裴晏冷冷扯了扯嘴角：“太弱了！” 　　说完他已然近身。 　　就算过去的陈音希修为稀烂，也能明白自己与裴晏之间的实战差距，他又是拿短刀的，千万不能让其靠近。 　　得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裴晏左手的短刀已经投掷了出来。 　　陈音希做出决断，她右侧的机械义腿微微弯曲。 　　灵泵发出长长的声响，陈音希用力一蹬，脚下石板蓦然碎裂！ 　　借着义体的强大力量，陈音希直接向后方跃去，同时她抬手用剑挡住了裴晏投掷过来的短刀，然后—— 　　“不能接招！”看台上的李碧武大喊出声。 　　什么？？ 　　陈音希瞳孔骤缩。 　　裴晏的短刀与她的长剑相撞，刀刃坠落在地，然而一条长长的灵力线却缠在了她的佩剑上！ 　　就在陈音希做出规避动作之前，裴晏一扯灵力线，她就仿佛听话的风筝般，被裴晏以狗啃泥的姿势脸朝下扯到面前。 　　裴晏一只脚狠狠地踩中陈音希的后背。 　　“反派死于话多？” 　　他冷冷开口：“今日我便让你知道，反派会怎么对付他的手下败将。” 　　妈的，糟了。 　　陈音希暗道一声不好，裴晏要用他的成名终结技了！ 　　作为言情小说中的阴沉偏执小狼狗担当，裴晏的性格可谓极端偏激、睚眦必报。他记恨所有迫使自己沦落至落魄境地的人，器官公司、街头流氓、帮派分子，乃至他的亲生父亲。 　　裴晏甚至有一份杀人名单。 　　故事初期他做过最为偏激的事情，就是在亲手击败了所有仇人后，徒手抽出了他们的脊椎骨。 　　而现在，显然陈音希也在他的杀人名单上。 　　他弯下腰，直接抓住了陈音希的后背，然后—— 　　“住手！！” 　　看台上一道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和空气中陡然炸开的震动一同出现。 　　裴晏即将抓住陈音希的手被那道没有实质伤害性的震动弹开。 　　下一刻，一直处于观战状态的陈茵兮，已然站在了陈音希和裴晏的中间。 　　“模拟战斗环境只是切磋，”她毅然开口，“怎能使用如此手段？太残忍了！” 　　“我残忍？” 　　裴晏一怔，而后愤怒与痛苦同时在他的面孔中爆发。 　　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越过陈茵兮娇弱的身躯指着地上的陈音希：“她开枪突袭我的时候，就不残忍了吗？！” 　　“那、那不一样！” 　　陈茵兮声线柔软，却毫不退让：“模拟战斗没有痛觉，你没有受伤！” 　　裴晏气极反笑。 　　他死死抓住手中短刀，像是不相信陈茵兮会为别人说话，又像是失望于她与自己对立。复杂的情绪使得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男人直接大步向前—— 　　陈茵兮低低惊呼一声，闭上了眼睛。 　　裴晏：“你怕我伤害你？” 　　他难以置信，又惊又怒，一把抓住了陈茵兮的手腕：“你竟然怕我伤了你，我在你心中就是那么一个无情无义的恶鬼吗？” 　　陈茵兮：“不，不是的……” 　　裴晏：“所以在你心中，你姐姐比我更重要？！” 　　嗯？？？ 　　趴在地上的陈音希终于找到机会翻过身来，她坐在地上：“那个，我不是她……” 　　陈茵兮好焦急、好茫然，她拼了命的摇头，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辩解欲，像是只被误解的孩童般急切道：“你答应过我，不再用这么残忍的招式。” 　　裴晏咬牙：“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心中有我！” 　　陈音希觉得自己真的好多余。 　　她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没问题，整个太微宗也没问题，其实陈茵兮、陆青云外加裴晏单独拎出来似乎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女主角不可以和这几个男主角直接碰面，不然的话他们真的会随时随地进入“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你才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模式。 　　比武切磋呢，认真点行吗？ 　　这要是真实战斗，都够陈音希再枪毙裴晏八百回了！ 　　而且—— 　　“不是，我说红眼老哥。” 　　陈音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双腿肆无忌惮地岔开，毫无形象可言。 　　她非常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第一我不是她姐姐，第二哪怕我不是，那我也和陈茵兮同门多年，而你才和她认识两天，我比你重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裴晏：“……” 　　陈茵兮：“…………” 　　一句话落地，整个比武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连陈茵兮都回过神来，她怯生生地抬眼看向裴晏：“是、是这样的，我和音希师姐同门多年，她于我还有救命之恩……你，你放开我！” 　　裴晏还没来得及回复，冰冷冷的系统声音再次从三人头上响起。 　　【用户陈茵兮进入比武台，系统默认判定战局更改为二人对战二人模式。】 　　【正在为裴晏在线匹配队友……】 　　“啧。” 　　听到系统这么说，裴晏冷酷地甩开了陈茵兮的手腕。 　　他重新退回比武台的另外一侧，忍着怒火、带着觉悟道：“既然你选择了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陈音希抽了抽嘴角：懂了，如果说陆青云是不听人话，那么裴晏就是完全听不懂人话。 　　她都有点同情陈茵兮，一共四个男主角，其中两个都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还不知道剩下的两个会是什么样子呢。 　　言情小说女主角当到这种程度，未免太过凄惨了点吧。 　　“音希师姐，”陈茵兮却不知道她如何作想，只是小声开口，“我不会拖后腿的。” 　　“……” 　　就二人修为而言，感觉会拖后腿的是陈音希才对。 　　【匹配成功，本次模拟战斗为一局定胜负，战斗结束后可自行选择是否对比双方数据，祝您旗开得胜。】 　　这么快？ 　　陈音希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见在裴晏身畔，刷新出一名看起来比他们三人还要年轻的青年……不对，说是少年不为过。 　　少年面目白皙俊俏、身着华贵衣衫，他个头不高，堪堪到裴晏眉梢。在比武台站定后，看也不看自己的队友，遥遥瞥了两位对手一眼，微微蹙眉：“是太微宗的弟子？” 　　他的头上挂着自己的名字：孔乐安。 　　孔乐安？ 　　这不是小说里男主角之三、蓬莱城主兼陈茵兮白月光的剑仙孔乐康——的同父异母弟弟吗。 　　陈音希简直要对女主角光环心生佩服：陈茵兮真的是走到哪里，大佬和牛逼角色就跟到哪里啊！ 　　修行人寿命长过王八，因而孔乐安和孔乐康年龄差距近百岁，这名少年出场时才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是全文中难得没有老黄瓜刷绿漆的真·中学生。 　　在剧情中，性格天真、还带着小少爷任性脾气的孔乐安，是极力撮合陈茵兮和其兄长孔乐康的神助攻存在。 　　不过…… 　　由于他真的只有十六岁，修为自然与其他三人差远了。 　　“孔乐安？” 　　蓬莱孔家盛名在外，别说是陈音希，连混迹街头的裴晏都听说过。 　　他不禁蹙眉：“在线匹配不是应该匹配修为相近的队友和对手。” 　　言下之意即是这人只有十六岁，拿头和两名太微宗的弟子对战？ 　　然而面对裴晏若有若无的怀疑和轻蔑，孔乐安却只是嗤笑出声。 　　“这位道友，”小少爷微微昂头，言辞客气，语气中却带着十足的大家傲慢，“你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裴晏大怒：“你——” 　　他话还没出口，孔乐安微微抬手。 　　灵域的模拟战斗环境与现实中的个人账户绑定，因而陈音希可以随心所欲地将自己订购的法器与惯用的佩剑“变”出来。 　　她能，其他用户自然也能。 　　孔乐安的面前，凭空出现一尊身高三米、红脸绿帽，美髯长过一尺，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塑像。 　　少年翻身跃上塑像后背，关公的塑像竟然将其融了进去，而后关公塑像的双眼骤然射出一阵金光！ 　　“来吧，”孔乐安的声音从关公塑像内部响起，他一挥青龙偃月刀，傲然开口，“你们两个可以一起上。” 　　陈茵兮讶然：“这，这是灵能动力装甲！” 　　陈音希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怪不得系统会把十六岁少年和他们匹配到一处。 　　她只是掏枪而已啊，你怎么就坐上高达了？！ 　　这高达还他妈是关二爷形象！ 第8章 这女人太可怕了！ 　　08 　　看台上的三名演武堂弟子之一的李碧武，看到三米高的关云长装甲挥舞起青龙偃月刀，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看、看门神？” 　　李银朱茫然：“哥，看门神是什么？” 　　“传说中墨家初代钜子造了三十二台灵能动力装甲，”李碧武目瞪口呆地解释，“号称一台便可镇守一城，整个蓬莱也就只有五台而已！这台关云长，还是最强的那一台。” 　　徐长生感叹：“孔家就是有底气，敢把看门神的操控权交给十六岁的孩子。” 　　李银朱：“这……” 　　她不禁担忧地看向比武台上的陈音希和陈茵兮。 　　对方这么强的法器，还有赢面么？ 　　而陈音希想得却不是这个。 　　她眼巴巴地看着威严高大的关云长塑像，盔甲威风凛凛、美髯随风飘扬，一把巨大的青龙偃月刀锐利无当且闪着死亡的寒光，陈音希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这一台关云长，”她吞了吞唾沫，“得多贵啊？” 　　“……” 　　陈茵兮：该怎么说呢，感觉音希师姐现在眼冒金光。 　　不过，身为言情小说女主角，出身大族、又是太微宗全体捧在手掌心的小师妹，她不可能像陈音希一样没见识。 　　“我记得大师兄说过，”陈茵兮回答，“一台灵能动力装甲，造价高达三千万灵石。” 　　陈音希：“我天。” 　　在这个小说的世界观里，灵石既是通用货币，也是驱动一切科技产物，以及修行、炼器、布置法阵以及撰写符咒等等修真行为的能源。 　　像裴晏这样在蓬莱下城区混迹街头、挣扎求生的底层人士，区区十个灵石，就足够一整年的基础开销。 　　陆青云许诺陈音希三十万灵石，可供她在蓬莱下城城中央买好几套不动产并且过上吃喝不愁的咸鱼生活。 　　就在她为这三十万灵石忍气吞声的时候，孔家二少爷已经拿着造价三千万的高达当玩具了。 　　贫富差距竟大到如此。 　　此时此刻陈音希看向看门神装甲，眼里已经不再是一尊关羽高达，而是一大块明晃晃的金山。 　　而这块金山，高高举起手中青龙偃月刀—— 　　看台上李碧武神情一凛：“快闪开！” 　　陈音希二人当即朝着比武台两端撤离。 　　只见陈音希的足尖刚刚脱离地面，那把刀就重重落在地上，凛冽刀锋化作刚猛刀光携带着强悍灵力，一刀将比武台直接劈成两半！ 　　别说对手，连裴晏这个队友都险些被掀出场外。 　　“你小心一点！”裴晏冷声道。 　　“呵。” 　　关云长装甲发出不咸不淡地笑声：“我不需要下城区的垃圾当队友。” 　　裴晏：“……” 　　陈音希：嚯，原来还是个臭屁贵族小少爷。 　　顷刻之间，二对二的战斗就变成了一个中二病少年开着高达在比武台上敌我不分的狂扫，场面乱做一团。 　　在陈音希躲过一记刀光、两次远程炮轰，并且险些为巨大的偃月刀削飞脑壳之后，看着已经碎成诸多大石块的比武台，顿觉这不是办法。 　　她仰起头：“陈茵兮！” 　　被点名的陈茵兮从规避动作中抬头：“我在！” 　　说话之间关云长装甲再次举刀。 　　陈音希在刀光与刀光之间开口：“你不是有个全员沉默的招式吗？” 　　“什、什么？” 　　“就是陈家剑谱里的那个！” 　　“你——音希师姐你怎么知道的？”陈茵兮身形一凛。 　　当然是因为她看过小说啦。 　　原著中的女主角陈茵兮是个实打实的真·圣母，身娇体软天性善良，那是一个连花花草草都不忍心踩踏的人，因而身怀人人觊觎、杀伤力十足的剑谱，她也没有学习使用。 　　除了一招。 　　这招术法既不能劈倒山峰、也不能划开海洋，而是反向运行体内的能量，让以使用者为中心直径五尺的圆圈内，所有人或者物的灵力全部失效。 　　——也包括使用者本人。 　　大概就是个伤敌一千自损也一千沉默术。 　　“我之后再给你解释，”陈音希连滚带爬地躲过孔乐安乱挥的刀，“一会儿我跳到这熊孩子脸上的时候，你立刻使用那一招。” 　　“这——不行！” 　　陈茵兮表情急切：“术法只能维持两秒！” 　　陈音希：“两秒够了。” 　　陈茵兮：“一旦术法生效，你的义腿就……就会失去动力的。” 　　在两秒之内，没有灵力、还拖着合金义腿的陈音希就这么冲上去，那岂不是在送人头吗？！ 　　然而陈音希却只是灿烂一笑。 　　温柔善良的女主角，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蛋上，扬起她从来没有、也完全不敢展露的张狂笑容。 　　放肆、嚣张，尽情舒展着自己的情绪。 　　陈音希满不在乎地一拍右侧义腿，咧着嘴许诺：“你尽管用，这是我的秘密武器。” 　　虽然这笑容让音希师姐看上去更不像个好人，但却让陈茵兮莫名地心生羡慕。 　　以及…… 　　过往的时候，音希师姐那么不喜欢她，排斥她，对她心存敌意。 　　这还是音希师姐第一次将信任托付给她！ 　　陈茵兮重重点头：“请师姐务必小心。” 　　陈音希极其潇洒地立起大拇指。 　　下一刻，关云长装甲的刀锋朝着二人迅速袭来。 　　两位极其相似的姑娘原地分开，陈茵兮后退半步，而陈音希则双腿用力，高高跃起。 　　她精准无误地踩到了青龙偃月刀的刀背上。 　　接着陈音希右侧义腿发力，灵泵再次响起“嗤嗤”声音。 　　看门神装甲内的孔乐安嘲笑出声：“地摊货也敢在我面前显摆？！” 　　关云长装甲的左手朝着陈音希抓了过去。 　　这个时候，她已然接着灵泵的力量，进行了二次跳跃。 　　于半空中的陈音希距离关云长的红脸不过半米。 　　“就是现在！”她大喊。 　　地面上的陈茵兮二话不说，高高举起自己的佩剑：“——万物缄默，破！” 　　不得不说，作为小说中仿佛BUG般存在的陈家剑谱就是格外牛逼。 　　随着陈茵兮的话音落地，陈音希只觉得背后一道没有实感的“风”朝着自己扩散开来，她还没来得及体会具体是什么感觉，浑身运行着的灵力在瞬间消失不见。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两秒之内。 　　自从换上后就仿佛与身体相接的义腿使得她于半空中的身体骤然下坠，而与此同时，她面前的关云长装甲在失去动力后，竟然把孔乐安弹射了出来！ 　　面目惊恐的少年人，刚好撞上了陈音希的视线。 　　陈音希扬起笑容：“地摊货？” 　　说完，她猛然抬起右脚，直袭孔乐安裤（）裆。 　　“地摊货踹你，疼吗？” 　　——众所周知，失去动力的合金义肢，就是一条没有任何作用的铁疙瘩。 　　但这个铁疙瘩重达四十公斤。 　　即使模拟战斗环境中没有痛觉，可当这四十公斤的机械义腿正中孔乐安胯（）下时，在场的所有男性，纷纷感同身受，觉得双（）腿（）之（）间一阵剧痛。 　　看台之上的李碧武和徐长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两位男士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心底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是多大仇啊？ 　　陈音希这女人太可怕了，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她！ 　　而同一时间，破碎的比武台上空，陈音希一击击中，二人落地。 　　灵域的系统音及时在他们头顶响起。 　　【孔乐安失去战斗能力，判定出局。】 　　【裴晏队双方全部失去战力，陈音希队对战裴晏队，第二局，陈音希队胜。】 　　陈音希闻言一愣：“啊？” 　　连陈茵兮也微微瞪大眼睛：“什、什么？” 　　两名容貌相似的姑娘茫然地对视一眼，而后环视四周—— 　　除却倒地的孔乐安外，刚刚关云长装甲一刀劈下去，后方的裴晏始料未及，直接被压在了破碎的乱石块下面。 　　【恭喜陈音希获得最终胜利，希望裴晏队不要气馁，继续精进。本次战斗模拟环境结束。】 　　系统提示结束过后，破碎的比武台再次变回了美轮美奂的青山绿水，唯独与之前不同的是，安宁祥和的夜景中多了裴晏和孔乐安两个铁青着脸的家伙。 　　特别是孔乐安，养尊处优的十六岁少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他一张刚刚褪去稚嫩的面孔由青转黑再转红，气急败坏地指着陈音希大骂：“区区太微宗低阶弟子，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羞辱我？你知道我哥是谁吗？！我哥是蓬莱城主孔乐康，我这就告诉我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嚯，打不过就拼背景，好个二代作风啊。 　　然而陈音希可不怕，全小说最大的关系户就在她身边好吧？！ 　　“就你背景深？” 　　陈音希说着伸手，一把揽住陈茵兮的肩膀。 　　陈茵兮：“哎？” 　　“知道她是谁吗，”陈音希一指身边和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汴城陈家唯一的后代，太微宗宗主君元明关门弟子，太微宗大师兄陆青云的未婚妻。” 　　陈音希那叫一个趾高气昂：“搁这儿嘿呼谁呢弟弟？还告诉你哥，不怕你哥削你？” 　　而且你哥之后还是人家后宫之一，还不抓紧巴结着点。 　　孔乐安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陈茵兮弱弱开口：“不，不要吵架，这样不好……” 　　一旁围观的演武堂弟子流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就觉得现在的陈音希浑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大字：狗仗人势。 　　你之前不还嫉妒讨厌陈茵兮的吗，现在倒是借着人家吹起牛来不带停顿的。 　　大师兄竟然还觉得她们两个长得像，这哪里有一毛线相似了？！ 　　孔乐安早已被陈音希气得跳脚，他实在是骂不过对方，只能涨红着一张清秀脸蛋撩狠话：“陈音希是吧，我记住你了！三周之后论道大会见！” 　　陈音希懒洋洋：“你来啊废物，有本事别开看门神，这么能耐的东西到你手上也是垃圾。” 　　孔乐安：“你你你你——你无耻！” 　　陈音希：“无耻也打赢了你，胯（）下二两现在还疼吗？” 　　孔乐安：“**********！” 　　旁边围观的众人纷纷扶额：骂出屏蔽词还行，你就不要勉强了啊少年！ 　　骂到孔乐安下线，陈音希又转头看向裴晏。 　　裴晏无比警惕道：“何事？” 　　他算是明白了，一旦和这女人对视，就准没好事。 　　陈音希：“你陪我练手三周。” 　　裴晏当即嗤笑出声：“就你？你也配，凭什么？” 　　陈音希又把怀里和自己身形、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陈茵兮拉近了一点，后者基本上算是趴进了陈音希的怀里。 　　“陪我练手，”她笑容满面，“天天能和茵兮小师妹见面哦，整整三个星期哦？” 　　“音希师姐！”陈茵兮的脸当即红了起来。 　　裴晏：“……” 　　街头少年蓦然抓紧手中的短刀。 　　陈音希：“说不定还能有单独相处时间哦？” 　　裴晏别别扭扭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行。” 　　演武堂的三人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两句话就免费抓了个机灵好使的陪练，陈音希这人真的不一般！ 第9章 睡吗。 　　09 　　三周以后，蓬莱下城城东。 　　太微宗的弟子熙熙攘攘站在一起，李银朱被挤在人群中，垫着脚左看看右看看，可除了最前方高台的陆青云外，只能看到同门们齐刷刷的脑袋。 　　倒是李碧武，一个体修，个子极高，眼神也好。 　　“陈音希，”他扬了扬手：“这边这边！” 　　“知道了。” 　　陈音希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走了过去。 　　这三周她基本就过着上线模拟战斗，下线出门扫雪的生活，睁眼闭眼就是李碧武三人和陈茵兮。 　　当然还有裴晏。 　　小说里的陈茵兮和裴晏，在论道大会还有段非常狗血的剧情。简而言之就是两个人玩了三个星期的我爱你我恨你，我不爱你我不恨你等等桥段，搞得陈茵兮暗自神伤，从而论道大会第一轮发挥失常，险些被淘汰掉。 　　而现在是一群人在一起集训三周，两个人也没空撒狗血，别的不说，陈茵兮精神面貌倒挺不错。 　　陈音希也没吃亏，她把新购置的法器操作摸了个一清二楚。 　　她挤过层层人群，徐长生特地让开了一个空位置。 　　“怎么样啊，”他好奇问道，“看你一脸不舒服。” 　　“就是不舒服。” 　　陈音希叹了口气，一会儿揉揉肩膀，一会抬抬大腿：“还是灵域里方便。” 　　模拟战斗和真实战斗到底是有区别的，至少在灵域里，陈音希想换什么装备可以随时“变”出来，但在现实中可不行。 　　今日论道大会正式开始，她只好把所有需要的法器都放在身上。不说别的，光是在太微宗标志性的象牙色武服下面套一层外骨骼，就让陈音希很是难受。 　　“忍着吧。” 　　徐长生笑道：“一会儿进岛得呆好几天呢。” 　　他的话音落地，站在高台上的陆青云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诸位师弟师妹们，今日便是论道大会的第一场赛事，你们都是我太微宗前途无量的弟子。我陆青云在此祝大家旗开得胜。” 　　“谢谢大师兄——”台下稀稀拉拉回道。 　　“我来说一下第一场赛事的比赛规则。” 　　“比赛场地设置在蓬莱城东的东海三十六岛上，每一岛气候、地貌皆不相同。所有参加论道大会的弟子，会在比赛开始后随机传送到任意一岛，”陆青云继续说道，“现在你们手上佩戴蓬莱孔家的手环，腰间别着论道大会的腰牌，都是有作用的。 　　“论道大会是淘汰制，第一场赛事一共三千六百人参加，也就是每个岛屿会随机传送一百人。比试开始后，一个灵力约束圈会随着时间逐步缩短，而最终走进决赛圈的人则进入下一赛事。走进决赛圈的人数不限，所以前期没必要恋战。” 　　陈音希感慨一句：“我好羡慕他。” 　　李银朱：“哎？你羡慕大师兄什么呀。” 　　陈音希：“咆哮陆嗓门是真的大，他好像没用传音符吧。” 　　李碧武：“……” 　　徐长生：“……” 　　二人惊恐抬头，好像是真的！ 　　“太微宗的弟子，特别是修为在筑基以下的，要注意以智取胜！本次论道大会只切磋，不伤人，只要腰牌被击碎、被抢走即算淘汰，没跑出灵力约束圈也算淘汰。大家放心，孔家的手环会提供保护效果。” 　　陈音希：“他真的好能说……嗓门大还啰嗦……” 　　高台上的陆青云：“陈音希！！你交头接耳什么呢，我刚刚讲的你听见了吗？” 　　被点名的陈音希毫不客气：“听见了，让我们当乌龟王八蛋苟命活下来就行！” 　　台下顿时响起其他弟子憋笑的声音。 　　陆青云气到一张英俊面孔涨的通红。 　　“这是你们给太微宗长脸的机会，碰到其他宗门、世家的弟子，要注意言辞，”他绷着一张脸总结，“谁丢了脸，就别回来了！” 　　陈音希总觉得陆青云是盯着她说完的这句话。 　　只是这次太微宗的大师兄没给她插嘴的机会，他挥了挥手，太微宗诸弟子脚下的传送阵蓦然亮起。 　　论道大会正式开始。 　　所有的太微宗弟子都被传送离开，顷刻之间偌大的场地只剩下陆青云一人。 　　他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这届孩子格外难带。 　　百年一次的论道大会，也是蓬莱城，乃至五山六城的一大庆典。在论道大会期间，每一轮比赛内容都会在灵域，甚至是蓬莱城的大大小小屏幕上现场直播。 　　这么想着，他很是无奈地拍了拍腰间灵玉，与蓬莱城大银幕上相同的实时画面出现在陆青云眼前。 　　同时出现的还有直播栏目一侧的实时评论。 　　【开始了开始了，我等了好久。】 　　【就等着论道大会过年啦，百年一遇的事情，咱们真幸运。】 　　【前排贩售瓜子水果果丹皮——】 　　陆青云盯着实时画面，只希望几个宗门里的刺头儿别给他丢脸。 　　特别是陈音希！ 　　………… 　　…… 　　还没等陈音希反应过来，她身边的李碧武三人，以及其他熙熙攘攘挤在一起的同门就已经消失不见，连带着蓬莱城东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和高台上的陆青云都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满目绿色。 　　陈音希站定，看到满天满地都是绿的，脚底的草丛有膝盖高，抬头更是高耸树木盖住了天空，给她吓了一跳。 　　这生态环境…… 　　她扭过头，还看到几只小鸟就站在附近的树枝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距离陈音希不过半米远。 　　行，这附近肯定没人——要是有人的话，肯定得先踩下草丛、斩断树枝清理出一条路来。眼下生态环境好成这样，足以证明陈音希是安全的。 　　这么想这她摸了摸腰牌。 　　其实陆青云确实提供了一个好法子。 　　之所以不听他讲话，是因为三周前孔家就将论道大会第一轮的赛制和规则公开了。这三周李银朱恨不得将规定掰碎了喂给陈音希。 　　总结一句话，第一场赛事就是个不限胜利人数的吃鸡。 　　决赛圈会随着时间一直缩小，缩小到直径只有十米的圆。要是有人能想办法在这十米内装下一百人，那一百人尽数通过也不是没可能。 　　关键在于，直径十米的圆肯定装不下一百人。 　　所以本质上，大家还是要像吃鸡那样，要么在缩圈过程中铲除对手，要么就最后在直径十米的范围中一边叠王八一边打架。 　　咆哮陆说的很对，对于陈音希这种修为不高的菜鸡来说，前期必须得苟命——因为修为高的选手肯定不想叠王八，半路上估计会淘汰不少人。 　　苟到中后期再参与竞争会好一些。 　　于是……陈音希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参天大树。 　　她决定先藏起来睡一觉。 　　算她随机到的位置不错，初期见不到人，也没人会地毯式搜索这种茂密森林。陈音希右侧义腿略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地跳到了树上。 　　在一棵又一棵树上跳跃，最终让她找到了一棵巨大且古老的榕树。 　　陈音希翻身上树，踩着枝干来到榕树中心。古老的榕树在上方枝叶交错的位置，主干中央空了个大洞。 　　是个睡觉的好地方哎！陈音希吹了声口哨，决定就在这儿睡觉。 　　她略一低头，就钻了进去—— 　　同一时间，论道大会现场直播的画面，刚好随机到了陈音希这里。 　　只见她面前方寸大小的榕树洞里，爬起来一个人。 　　刹那间直播间刷满了评论。 　　【吓死我了！这是什么鬼片现场啊？】 　　【这位选手上树做什么，难道她早就知道这里有人吗？】 　　【都看了十几分钟了，怎么还不打，快打起来。】 　　树洞里的人这么突然坐直，吓得陈音希险些从树上栽下去：“我靠！” 　　“吓死我——哎，你怎么骂人呢！”树洞里传出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 　　陈音希惊魂未定地抓住树干。 　　她定睛一看，是个儒生。 　　他看上去年岁不大，还没蓄须，一张白皙脸面好若冠玉，眉眼俊秀干净，鼻如玉葱直挺，唇如涂了胭脂，清丽的像个姑娘，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 　　儒生穿得很简陋，黛蓝直裰落拓不羁，肘部还打着颜色不一的补丁，脚下一双鞋子也是沾满了尘土和还未干透的泥水。 　　完全是一副赶路书生的模样，他腿边甚至放了一个装东西的竹筐。 　　迎上陈音希的目光，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匆忙扶了扶头上歪了一截的方巾，满脸写满了惊恐和意外。 　　要是陈音希穿进了什么美艳妖精夜半勾引赶考书生，或者女山寨大王强抢民男做压寨相公的话本里，这幅模样一准是男主角。 　　这人刚刚躺在一大堆散落的树叶下面，陈音希完全没发现。 　　把儒生打量了一遍后，陈音希的视线下挪，停在了他腰间佩戴的腰牌上。 　　陈音希：“……” 　　儒生：“……” 　　好的，看着不像是有修为的，竟然是同样传送过来的对手。 　　等到陈音希看向他的腰牌，儒生才反应过来，他急忙一甩宽袖，把自己的腰牌护在手下。 　　按道理来讲，对手与对手见面，二人应该直接开打才是，然而—— 　　儒生见陈音希不动，小心翼翼地抬眼，捂着自己的腰牌试探性开口：“这、这位太微宗的道友，你，开，开打吗？”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 　　“我要是想打架，”她说，“我上树干嘛？” 　　坐在树洞里的儒生略一思忖，立刻反应了过来：“道友你也是来睡觉的！” 　　说完他顿时长舒口气。 　　“岛屿偌大，偏偏你我传送到一起，偏偏你我不约而同萌生睡意，”他咬文嚼字，“缘分妙不可言、妙不可言！依我看——” 　　“说人话。”陈音希挑了挑眉梢。 　　“好好，好好好。” 　　儒生也不嫌弃陈音希打断他：“那这位道友，你睡相不差吧？” 　　“……还行。” 　　“不差即可、不差即可！” 　　俊秀书生笑了起来，立刻挪了挪位置。 　　榕树洞不过四五尺宽，他腾出来一个位置，还煞有介事地一捋宽袖，拢了拢堆积的落叶。 　　“你躺这里，我躺这里，”书生笑眯眯地开口，“互不打扰，道友午安！” 　　陈音希：“……” 　　正在看直播的陆青云：“……” 　　同样在看直播的观众们：“……” 　　神经病啊！ 第10章 山上一把火，所长爱上我。…… 　　10 　　论道大会的直播视角在三千六百名选手之间随机切换，陈音希在大众视线里也就出现了那么几分钟。 　　当然，她对此一无所知。 　　面对儒生的“邀请”，陈音希真的不客气，躺进树洞里睡了一觉。 　　荒郊野岭哪儿有这么多叽叽歪歪的，演武堂的弟子出任务也不设男女之防，露天住宿没有这么多条件。所以儒生给她特地腾了个位置，陈音希就直接躺了进去迅速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后，她是被一阵烤肉香气唤醒的。 　　待到陈音希睁眼时已然一片黑色，她从落叶上坐直，只见夜幕落了下来。茂密树丛遮住了天空，看不到星光，远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程度的漆黑。 　　唯独树洞外三步远的位置，榕树的枝干反复交错，铺成了两米宽的“落台”，落台之上，刚刚那个儒生盘踞坐在一堆柴火前，手里还举着两条用树枝串起来的烤鱼。 　　绝了！ 　　她长这么大，看过无数修仙小说，打过无数玄幻游戏。这还是陈音希第一次看见理应不食烟火的修行人，在论道大会这种场合中优哉游哉烤鱼的！ 　　陈音希抽了抽嘴角：“山上一把火，所长爱上我。” 　　她突然开口，把正在烤鱼的儒生吓了一跳。 　　俊秀书生抬起头，越过柴火看向树洞里的陈音希，眨巴眨巴眼：“何解？” 　　“先别提林子烧起来后律法宗的弟子会不会来追杀你，”她说，“你就不怕火光把其他选手引过来抢你腰牌吗。” 　　“不打紧不打紧。” 　　儒生举着烤鱼，还煞有介事地翻了个面：“去河边抓鱼时小生探查过，你我运气不错，附近没人。” 　　行吧。 　　不过，陈音希看到他兴致勃勃烤鱼的模样，还是感觉怪怪的：“你还没辟谷？” 　　在太微宗，只有刚刚入门修行的弟子才没辟谷，但凡有点修为的，其实都不需要吃东西了。 　　然而若是修为太低，主办方孔家应该也不会接受他报名参加论道大会吧。 　　“非也，非也！” 　　儒生闻言一本正经地纠正，而后阴阳顿挫的念起诗词来：“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莼*——” 　　陈音希面无表情：“说人话。” 　　被打断了，他也不生气，自己先笑了起来。 　　“道友有所不知，”儒生摇头晃脑，“辟谷虽好，美食更妙，这人世间的乐事本就少，再舍了炊烟灶火，修仙又有什么乐趣！” 　　嚯，倒是个洒脱人。 　　陈音希决定收回上午认定他是香艳话本倒霉男主角的判断，有这个觉悟，倒还挺自得其乐那个意思了。 　　儒生可不知道陈音希如何作想。 　　这人性格不错，屡次被陈音希打断说话，却也没有指责或者反感之意。见她坐在树洞里不吭声，甚至把手里的其中一条烤鱼朝着她的方向递了递：“道友食否？” 　　“吃。” 　　陈音希站起来，干脆利落地应下来：“干嘛不吃？” 　　她从不委屈自己，这烤鱼闻着倒是挺香。 　　“好，道友爽快！” 　　儒生大大方方地将烤鱼分给陈音希一条，然后从自己的竹筐里翻翻找找，翻出多余的一份盐块丢了过来：“食前将鱼往盐上一抹，其中滋味无与伦比。” 　　还是个咬文嚼字的酸书生。 　　但他说的没错。 　　活鱼在炙烤之前已经将内脏处理干净，陈音希取下一块鱼肉往盐巴上一抹，送到嘴里还尝出一点属于水果的清香，估计是这儒生用树林里采摘的野果做了简单的腌渍。但除此之外，烤鱼就只有盐巴，以及带着新鲜河鱼本身味道了。 　　陈音希不挑食，吃的也算有滋有味。 　　待到二人分食完毕，儒生这才不急不慢地从竹筐拿出一张提前写好的符纸。 　　符纸夹在指尖，他轻轻一抬手：“去！” 　　而后符纸自行飞至柴火上方，转了几圈，落在火上，非但没有燃烧，反而是将整片火焰“吞”了进去。 　　刹那间附近唯一的光源消失殆尽。 　　儒生这么一动用符咒，他周围有灵力波动，陈音希立刻就感觉出来此人修为在她之上。 　　鉴于小说里的陈音希不学无术，只顾着当恶毒女配，修行这么多年也就在练气八段左右的水平，碰见比她修为高的人再正常不过。 　　她约摸着儒生的修为大约在筑基一二段的样子。 　　陈音希端详着他，对方却不着急。儒生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完嘴，起身作揖：“这位道友，你我有缘，不然组个队吧。” 　　陈音希：“也行。” 　　反正他修为比自己高，不亏。 　　儒生开口：“敢问道友贵姓？” 　　“陈，你呢？” 　　“免贵姓周，陈道友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没想好。” 　　陈音希格外诚实：“再睡一觉到天亮吧。” 　　周儒生却笑眯眯道：“小生不建议继续休憩了，道友。” 　　“为何？” 　　“像这般参天大树，”儒生指着他们头顶完全遮蔽住天空的树荫开口，“一般只生长于地势平坦且四季如春的位置。然而刚刚我寻觅水源的时候，看到河流对岸的地平线却在我的视线上方。” 　　陈音希立刻懂了。 　　“你说这岛上有山。” 　　“没错。” 　　他点头：“养精蓄锐，是好计策，但打探环境、判断情势，也很重要。” 　　这倒和陆青云说的不谋而合。 　　“咱们可以先过去探探路，好推断灵力约束圈往哪个方向缩小，合适的话，再寻几个隐蔽的位置。”儒生说。 　　“然后藏起来苟命。” 　　“陈道友懂我。” 　　这倒是个法子。 　　陈音希思忖一圈，然后看向这名姓周儒生的目光顿时满意起来。 　　一个打定主意要苟命到最后的乌龟碰见另外一个报以相同目的的乌龟，她运气确实不错。而且听这书生说话头头是道，感觉他脑子挺清楚的，靠谱。 　　“那走吧。” 　　陈音希也不啰嗦：“你带路，去河对岸看看。” 　　儒生又是作揖：“道友请。” 　　而不得不说，先睡一觉的决定无比正确。丛林暗不见光，极其适合深夜赶路。二人从高高的树枝上一路前行，直至儒生之前寻觅到的河流。 　　不用儒生多言，陈音希也感觉到周围的海拔在以极其缓慢的幅度升高。 　　别的不说，首先他们攀越的树木已然从茂密绿叶变成了针叶，再往上就连树都很少了。陈音希停在料峭山石上，稍微一冒头，便看到一处算作位于高山上的宽阔平地。 　　没了树叶遮挡，明亮的圆月将平地的一切照亮，周遭所有情况一览无遗。 　　“嗯，”儒生同样探头出去，而后下定结论，“待决赛圈缩小至此处，必有大战。” 　　“咱们就在这附近找个隐蔽点吧。” 　　“好，不如原路折返。” 　　二人一拍即合，转身又重新返回树林里。 　　在高海拔的位置上，树林不如山底那么茂盛，因而两个人得以一边正常走路一边说话。 　　儒生走在前面，他双手抄在宽袖里，背上还背着自己的竹筐：“道友姓陈，还是太微宗子弟，可是从汴城来的？” 　　陈音希：“……” 　　行吧，汴城就一个陈家，而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陈茵兮为太微宗收留。他这么猜测也很正常。 　　“你看我这么菜，”她格外诚实，“像是宗主的关门弟子吗？” 　　“道友谦虚了。”儒生笑道。 　　“我不是陈茵兮，”陈音希回答，“我是蓬莱本地人。” 　　“怪不得口音那么标准——” 　　“——前面的二位道友！” 　　远处一声呼喊，打断了儒生的话语。 　　他与陈音希均是一凛，还没来得及摆出戒备姿态，就看到一名少年身影在树林之间影影绰绰：“二位道友，切勿拔剑，我没有恶意！” 　　说完，他走了出来。 　　月色之下，孔乐安俊秀的面孔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回少年人倒是没有坐进看门神装甲里——料想孔家也不会让他带着那东西来参加论道大会。孔乐安身上穿戴着的是一套穷尽精致奢华的银色铠甲，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只是想问问你们缺不缺队友，这岛屿太大了，我寻……不……到……” 　　后面的话在孔乐安抬头看到陈音希后戛然而止。 　　那一刻，孔乐安只觉得自己的下（）体开始隐隐作痛。 　　陈音希扬起一抹灿烂笑容：“很久不见啊，孔乐安。” 　　儒生一愣：“这位是孔家二少爷？” 　　三周前的记忆袭上心头，少年人漂亮的脸蛋顿时由礼貌变为扭曲。 　　“陈、音、希！！” 　　孔乐安立刻抬手，他背上有半人高的灵力铳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我要杀了你！！！！” 　　周姓儒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孔乐安的灵力铳上了膛，他抓了抓后脑勺。 　　“呃，”儒生开口，“陈道友，你和孔家二少有过节？” 　　“踢鸟之辱算吗。” 　　“懂了。” 　　儒生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然后握紧肩头竹筐带子，吭哧吭哧退后三十米：“二位道友请！” 　　陈音希：“……” 　　我靠！！ 　　孔乐安已然扣下扳机。 　　火光一亮，陈音希躲闪不及，只得抬手用护腕挡住灵力铳的攻击。与此同时她也被冲击力弹出好远，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陈音希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儒生：“我说小周，你不帮忙吗？” 　　“我不会打架。”儒生把竹筐抱到胸前蹬蹬跑路。 　　“你他X的都筑基了，你不会打架？！” 　　她的话还没落地，孔乐安的第二波子弹迅速上膛。不得已之下，陈音希右脚用力，借着义腿的力量直接攀上高树。 　　而远处儒生还在蹬蹬跑路：“我只修内功，没练过招式——” 　　“哒哒哒哒——” 　　一组灵力子弹擦着儒生的方巾飞过。 　　白净书生吓得一个踉跄，急忙扶住头顶方巾：“再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能智取为什么要用暴力。” 　　孔乐安依然在一边怒吼一边无差别扫射：“陈音希！！！我今天绝对不放过你！！” 　　他妈的，今天她算是长见识了！ 　　陈音希终于得空抽出了佩剑和配（）枪，她崩溃开口：“那麻烦你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想想怎么能智取这个小兔崽子行吗！？” 第11章 致命打鸡二次放送。 　　11 　　靠队友是不行了，陈音希当场决定放弃儒生自己上。 　　她踩着树干右腿猛然发力，借助义腿力量高高跳起，手中配剑直指地面上的孔乐安！ 　　周儒生躲得远远的，见孔乐安的灵力铳转而朝向陈音希，才扶着方巾开口：“陈道友，别与他拉开距离！” 　　不用他提醒，陈音希也会这么做的。 　　三周以来，练习使用灵力铳的陈音希可没少挨裴晏这个近战打脸。 　　刚好与此时此刻，她和孔乐安一个拿剑，一个用枪，身份完全调转。 　　孔乐安见陈音希出手反击，二话不说直接拉动枪栓。 　　陈音希干脆不躲，反正孔家为每一位参赛选手都配备的减伤的手环，她直接举起手环当防护系统—— 　　“——哒哒哒哒哒哒！” 　　所有的灵力子弹都打在手环形成的防护层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陈音希身形一歪，她提前落地，右腿直接后撤，义腿灵泵再次启动！ 　　陈音希以极其可怕的速度跃至孔令安面前。 　　手持灵力铳的孔乐安瞳孔骤缩！ 　　她一句废话也没有，右手手腕一抖，剑锋化作无形剑气。 　　“该死！” 　　孔乐安低低骂了一声，而后他的手往银色外骨骼装甲的后背一抹—— 　　下一刻，年仅十六岁的俊秀少年背后轰然一声巨响。 　　陈音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气落了空，孔乐安那绚丽且奢华的外骨骼爆发出震天动地的灵力波动，而后少年纤细的身影直接腾空！ 　　热气险些把陈音希掀翻出去。 　　地上的陈音希，在波动过后抬头看上悬浮于半空中的孔乐安，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他竟然烧起了外骨骼里的灵石？！ 　　诸如外骨骼、一部分型号的灵力铳，甚至是陈音希的那条合金义腿，都是靠提纯灵石驱动的。安置于机械里的灵石就仿佛一个高能电池，会将自身的能量转化成灵力。 　　然而孔乐安浮空这一招，是直接催动灵石，将灵能转化为热能，迫使他的外骨骼装甲像科幻电影里的喷气背包一样带动自己飞起来。 　　这他妈是家里有矿啊！可见孔家是真的有钱。 　　陈音希顿时就心里不平衡了：现在的情况基本就是她一个菜狗子碰到了一个硬生生用钱砸出全身橙武的菜狗子，同样都是菜狗子，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待到孔乐安落地，她立刻化悲愤为力量，接连几个杀招过去。 　　不得不说，被裴晏打了三周，陈音希的实战能力大有提高。 　　她就会那么几道基础剑诀，用得却能算是得心应手。只是架不住孔乐安有更先进更好的装备，外加同样配备的手环挡住了不少攻击。 　　他X的！ 　　又是一招被弹开后，陈音希不得不后撤规避孔乐安的攻击。 　　她气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环拆下来——孔家给所有参赛选手配备这玩意，本意是防止比赛中出现伤亡，但现在反而限制了陈音希发挥。 　　“我说小周！” 　　陈音希忍不住迁怒队友：“你想出怎么智取这小兔崽子没有？！” 　　站在远处围观的儒生手忙脚乱回应：“我我我我想到了，陈道友，别与他拉开距离！” 　　陈音希：“……”你是复读机吗！ 　　然而周儒生却继续说道：“道友，接下来你听我的，别与他拉开距离！” 　　还用你废话？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抽出腰间的高振动粒子切割匕首，匕首出鞘的一瞬间发出“嗡嗡”声响。 　　小说中的陈音希再怎么水平稀烂，也是名剑修。眼下她却一手相当古朴的长剑、一手高科技匕首，看上去造型极其混搭。 　　陈音希再次拉近距离。 　　孔乐安也不傻，不再愣愣站在原地等陈音希拉近距离，她越靠近，他就直接烧灵石做机动性后撤，始终与陈音希保持着四尺距离。 　　这么放了几十秒的风筝后，陈音希好似失去耐心，她翻转左手匕首，径自发力，将其丢了出去！ 　　孔乐安嗤笑出声：“愚蠢，你以为这就能伤了我？” 　　说完他一挥手，投掷来的匕首与少年的腕部装甲相撞—— 　　陈音希勾起嘴角。 　　“谁说我这是为了伤你？”她开口。 　　直到匕首悬在半空中，孔乐安才注意到牢牢缠在他手腕处的灵力线！ 　　都说了与裴晏对练三周不是白来的，陈音希没少吃灵力线这招的亏，如今她有样学样，也算是暗算了孔乐安一把。 　　她一拽灵力线，尚且悬浮于空中的孔乐安，就像是收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她撞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 　　“陈道友，丢剑！”远处儒生大喊。 　　陈音希丢下了右手佩剑。 　　儒生接着开口：“出拳！” 　　然后陈音希就明白了周儒生想到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李银朱三人絮絮叨叨三个星期，总算让陈音希记住了论道大会的所有注意事项。 　　比如说，孔家为每个选手配备手环的目的在于阻止伤亡，所以手环会自动判定佩戴者受到攻击的程度。 　　然而不动用灵力的拳头不会出现伤亡，手环就不会启动保护程序。 　　年仅十六岁的孔乐安，所有的战斗经验都来自于模拟战斗环境，在其中没有痛觉。 　　痛觉管理恰恰是实战经验中最重要的环节。 　　所以…… 　　陈音希一记直拳，恶狠狠地击中孔令安的面门。 　　她的手背几乎是立刻就沾上了血迹。 　　这么一拳头，即刻撂倒了毫无挨打经验的孔乐安。 　　少年人完全被打懵了，他痛呼一声，躺在地上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抬手看到殷红血迹，又是吓得一声大叫。 　　陈音希收起灵力线，一脚踩在少年胸口，低头伸向他腰间玉牌—— 　　“陈道友且慢！！” 　　远处的周儒生又叮铃哐啷地抱着自己的竹筐跑了过来，他猛然一扑，拦住了打算抢腰牌的陈音希：“听我一言，二位道友！既然孔道友需要道友，为何你我他三人不合作呢！” 　　孔乐安一听立刻急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还鼻血狂流，对着儒生龇牙咧嘴：“我才不要和穷书生以及陈音希这个垃圾组——” 　　陈音希面无表情地抬腿踹了一脚孔乐安的下（）体。 　　她的金属义肢与少年的外骨骼装备相撞，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纵然没什么伤害，却让孔乐安和周儒生纷纷感觉胯（）下一痛。 　　“说话注意着点，”陈音希冷冷说，“不然下次就不是踢你装备了。” 　　“穷则穷也，”周儒生苦笑几声，“但我好歹也是你兄长的朋友，孔家少爷，这就太伤人啦。” 　　“就你？” 　　孔乐安不敢招惹陈音希，她还踩着他命根子呢。但听到儒生说这话，少年人仍然很不客气地嘲笑出声：“你也配和我哥当朋友，我哥的朋友会来参加论道大会？人家都坐在裁判席呢！不然你报上名来叫小爷听听？” 　　周儒生依旧挂着笑容，一撩破旧外袍，对着仰躺在地的孔乐安作揖：“在下周良。” 　　陈音希无比震惊地抬起头。 　　他说他叫什么，周良？ 　　“你，”她盯着身边的书生，恨不得把他白净的面孔盯出个洞来，“你叫周良？！” 　　“啊对。” 　　书生挠了挠头：“陈道友认识我？” 　　岂止是认识你！ 　　小说里的周良，号称鬼谷老人，头戴傩戏面具，是大后期才出现的巨佬级别神秘人物。 　　在女主角陈茵兮离开太微宗，回到汴城调查当年灭门惨案时，这位人称鬼谷老人的周良就曾经出手相助过。 　　但是…… 　　原文中的描写是“鬼谷老人一身落拓青衫、声线苍老破碎，陈茵兮主动发问他才出言回答，若不发问，他就站在阴影中，唯独穷尽夸张诡异的傩戏面具折射着璀璨霓虹的光芒”。 　　据说鬼谷老人的修为深不可测，挥一挥手就帮陈茵兮灭掉了她苦苦对峙的大批追兵，唯一的弱点就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离开汴城一步。 　　陈音希不禁把旁边这个白白净净、眼神干净，修为也就刚到筑基，打架一点都帮不上忙的书生重新打量了一遍。 　　重名吧？她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然而陈音希刚刚这么想，就见刚刚还不屑一顾的孔乐安变了脸色：“你是鬼谷周良？” 　　周良笑吟吟：“正是在下。” 　　陈音希：“……”妈的，到底怎么回事？ 　　“孔家少爷且听小生一言，”不等陈音希反应过来，周良就开始嘴炮，“尽管这位陈道友的法器都是批量生产型号，可经由改装后，其义腿和外骨骼装甲在与你对峙时都不落下风。难道孔少爷就不好奇改装之人姓甚名谁吗？” 　　孔乐安轻蔑地瞥了一眼陈音希：“那又如何？” 　　周良循循善诱：“常言道：好汉不打不相识。就让小生为二人做个调解人，你与她化干戈为玉帛，协力度过当下难关。待到你我她共同晋级之后，请陈道友为引荐这位机械师，岂不美哉？” 　　孔乐安：“……” 　　在陈音希眼里，孔乐安就是个中二臭屁小孩，甚至还没学会藏匿情绪。就像是现在，周良这么一说，他顿时就绷不住动摇的表情。 　　显然，“牛逼的机械改装者”对他诱惑很大。 　　成日不出门就光顾着上网——上灵域打格斗游戏，还喜欢收集改装机甲，当代宅男就是你吧！ 　　孔乐安冷哼一声：“哼，这交易不错，既然如此就放你们一马。” 　　你被人踩着胯（）下二两可真有说服力呢，死宅男。 　　不过陈音希想了想，还是对周良伸出大拇指：“你厉害。” 　　周良讶然：“陈道友何出此言？” 　　陈音希：“我认识改装人和你有关系吗？一条烤鱼套了个队友，又借我人情想空手套第二个队友。” 　　“茵兮姑娘谬赞，”周良揣着手笑道，“还是小生水平太差，平日就靠这点小心思谋生呢。” 　　这么一个“茵兮姑娘”，就足以陈音希明白，周良还是认错了人。 　　刚刚孔乐安喊出了她的名字，而茵兮又和音希同音，他有所误会也很正常。 　　“我真不是汴城陈家的后代，”陈音希平静解释，“陈家后代怎么可能有义腿，还不心疼死咆哮陆。论道大会完了我都不打算在太微宗继续修行了。” 　　说着陈音希拍了拍自己的灵玉。 　　在这岛屿上灵玉不能联网，但上面写着陈音希的名字。 　　周良看了一眼陈音希的名字写法，恍然大悟。 　　“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周良摇头晃脑，“出自《道德经》第四十一章 ，大气潇洒，道义十足，好名字！” 　　“你们客套完了吗？” 　　孔乐安哼哼唧唧从陈音希脚下摆脱出来，他弹了弹外骨骼装甲上的灰：“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良和陈音希异口同声：“找个隐蔽的地方苟命。” 　　孔乐安：“……” 　　顿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BOOM. 　　12 　　第二天清晨。 　　太阳从东侧海岸初升，暖黄的光芒从地平线一寸一寸照亮天空。蓬莱上下两城的居民纷纷苏醒，在这般时节，不论贫穷还是富裕，蓬莱市民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灵网查看直播。 　　就算没时间查看网络也没关系，因为论道大会的实况直播充斥着蓬莱城的每个角落，列车屏幕上，广告投屏上，以及移动飞艇的全息投影等等，只要稍稍抬头，就能清晰得知第一轮赛事的具体情况。 　　经过二十四小时，直播实况已经从三十六座岛屿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一号岛屿。直播间的观众们立刻发现，画面中的背影非常熟悉—— 　　只见料峭悬崖上一名身着象牙武服的太微宗女弟子在嶙峋山石之间轻盈跳跃，她的手中还牵着一条细细的线，女弟子拿着细线在山石与山石之间来回打转，直至手中的细线在悬崖上布置成一条几不可见的网。 　　“好了，”她开口，“该你们了！” 　　“好。” 　　而后一名落拓书生手持符咒出现在镜头中。 　　下一刻，直播间的实时评论区炸了。 　　【这不是一开始就邀请人姑娘睡觉的那名书生！】 　　【不是吧，太微宗的弟子都这么随便吗？】 　　【昨天镜头到关键时刻就切走了，他们两个到底睡没睡啊？】 　　【等一下……你们没发现，他们是在……布置陷阱？】 　　经由评论提醒，直播观众才意识到，镜头中不仅有昨日出现过的一男一女，还有一名更为年轻的少年。两名男性拿着同样的符咒，顺着太微宗女弟子绑在山石上的细线逐一贴过去。 　　刹那间，实时评论就将选手八卦略了过去。 　　【如此大张旗鼓？】 　　【未免也太自信，怎么就肯定其他选手会经过这里啊。】 　　【其他岛屿明明都已经打起来了，没人发现他们吗？】 　　——还真没有。 　　几个小时前，周良信誓旦旦： 　　“论道大会百年一度，每届比赛环节不变，根据历届大会来看，第一轮比赛的灵力约束圈会在第四天清晨缩到决赛位置。所以我们要做的，除却找好藏身点外，便是确定决赛圈位置，先行布置陷阱。” 　　“说得容易，”陈音希反驳，“你想确定决赛圈位置，其他选手也想确定，怎么就你能，别人不能？” 　　“因为其他选手不了解岛屿地貌，而我了解。” 　　说完，周良从自己的竹筐里拿出一份极其详细的蓬莱地图。 　　在人均全息上网的年代，纸质记录少之又少，陈音希和孔乐安愕然看着周良指出他们所在的岛屿位置。 　　书生认真解释：“根据地貌来看，我们应该在东海三十六岛的一号岛屿上。四天后，决赛圈会缩在岛屿山峰顶端。届时我等可靠地理优势，布置陷阱，打其他人一个出其不意，能刷掉至少五成对手。” 　　陈音希：“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份地图？” 　　周良：“孔家藏书阁，受孔乐康照拂，我于孔家客居了几日。” 　　陈音希转头看向孔乐安。 　　孔家二少爷脸微微一红：“论道大会宾客如云，我不可能每位来客都认得。” 　　行，看出来你是个只知道憋在房里研究高达的网瘾死宅少年了。 　　不得不说……就周良这要啥有啥的架势，她现在倒是相信这穷书生是小说里的“鬼谷老人”周良了。 　　“你准备的挺全。”她感叹。 　　“过奖，”周良笑眯眯地谦虚道，“水平不行，只好靠脑子行事。” 　　“论道大会最后一轮要打一对一擂台赛，到时候你打算如何智取？” 　　“我就没打算待到最后。” 　　周良收起地图，苦笑几声：“过了前两轮赛事，每位选手有五百灵石的奖励，我就有盘缠回家了。” 　　陈音希：“……” 　　孔乐安：“…………” 　　所以，你是来薅孔家羊毛了？！ 　　孔乐安很是困惑：“何故如此？若是手头紧张，你可向我兄长讨要，区区几百灵石罢了。” 　　“不可！” 　　周良却是严肃伸手：“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行吧。 　　其实陈音希和孔乐安一样不理解，毕竟哪怕是她这样的菜狗子，下山执行一次简单任务也有百余灵石到手。像周良这样看着挺聪明的人，就算空有修为不会招式，也应该有其他赚钱的法子。 　　不过这和陈音希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能在此结识二位，也是有缘，”周良双手抄在宽大袖袍中认真开口，“感谢二位道友信任我。” 　　“你是我哥的朋友。”孔乐安回答。 　　陈音希满不在乎：“不是信任你，而是碰不到你，我可能会在榕树树洞里睡到第三天凌晨。” 　　她才懒得动脑子呢，淘汰了又不会死，反正小说里的陈音希本来水平就不怎么样。 　　论道大会第一名，还能比啥也不干就能得三十万灵石更实在吗。人怕出名猪怕壮懂不懂。 　　不过这恰好碰到了周良，对方又一副有办法的样子，过关总比不过关强。 　　但陈音希的不在乎，反而让周良愣了愣。 　　他那张清秀面孔出现片刻空白，而后丹凤眼尾微微一抬，书生朗笑出声：“陈道友生性潇洒，待我等晋级之后，我请你与孔二少爷喝酒，也算是交个朋友！” 　　孔乐安露出微妙的表情。 　　十六岁的少年，向来把自己身为城主的兄长孔乐康视作神明看待。尽管周良不会动武，可他是兄长的朋友。听到名字，孔乐安免不了就对其尊敬三分，戴上了滤镜。 　　而现在，周良说要和陈音希做朋友，并且捎带上了他。 　　四舍五入不就是将陈音希抬到与兄长一样的位置上了吗？ 　　她……她凭什么啊？ 　　孔乐安顿时羡慕不已，又有些嫉妒。 　　在三人赶往岛屿山峰布置陷阱的时候，孔乐安抓住机会询问陈音希：“你和鬼谷周良怎么认识的，为何他如此青眼于你？” 　　说不得他能学上几分交际手段，以后家中来客人时也不会那么局促不安。 　　陈音希面无表情：“哦，昨天我俩睡了一觉。” 　　孔乐安一个没刹住，差点从料峭山石上栽下去。 　　这个学不了！ 　　………… 　　…… 　　陈音希可不在乎她随口胡诌的话给少年人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布置好陷阱后，三人就躲进了寻觅好的藏身处。 　　这么一躲，就躲了整整一天。 　　待到第二天，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选手出现在山峰附近，小心翼翼地查探环境。 　　“能按了吗？” 　　陈音希手中拿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鹅卵石，只要她动用灵力将石头捏碎，山峰上精心布置的陷阱就会即可启动。 　　平日陈音希总是什么事都无所谓，也什么人都瞧不起的模样，一双杏眼耷拉着，不说话也带着几分不讲理的样像。但现在她拿着鹅卵石，大大的眼睛顿时充满亮光，宛如一名等待时机拆生日礼物的六岁小女孩。 　　“能按了吧，”陈音希跃跃欲试，“我们先拿这波人试试陷阱！” 　　孔乐安：“……” 　　所以刚刚只是在意她随便和人睡觉，都是把这个坏女人往好处想了！ 　　“不急。” 　　周良按捺住期待无比的陈音希：“不能打草惊蛇，我们再等等。” 　　这么一等，就等到第三天清晨。 　　趁着夜色，孔乐安还悄悄出去溜了一圈，打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灵力约束圈已经缩至山脚了，”他汇报道，“大约有七十人左右准备登山，应该有些修为高的已经发现了我。” 　　“无妨，”周良安慰，“即使发现了你，你也不过是七十个人当中的一个。” 　　“还剩下七十多个人，比我想象的多。” 　　陈音希寻思半天，最终开口：“这会儿我能按了吧？” 　　周良忍俊不禁：“陈道友，姑且再等等。” 　　于是他们又等了一天。 　　直至第三天的太阳沉入地平线，天色渐渐变暗，分散在山脚各处的七十余人，待到开始随着灵力圈继续缩小而上山时，已经剩下五十多名。 　　夜色很好的为藏身处提供遮蔽，加之其余选手急着上山，也没人有心思检查山洞中是否有人。 　　陈音希他们站在洞口边沿，已经能看到一道碧绿色的“屏障”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徐徐上升。 　　这就是灵力约束圈了。 　　眼瞧着约束圈即将来到山洞下方，连孔乐安都站不住了：“可以了吗？” 　　周良抬头，看到最后一批选手缠斗着越过山洞。 　　“按！”他说。 　　而后陈音希欢呼一声—— 　　蓬莱城的夜晚灯火通明，无数人从偌大的投影屏幕上，亲眼目睹了一号岛屿的场景。 　　刹那间镜头前一片清晰，所有观众都看到了山峰上挂着的大批符咒炸裂之后山石滚落，峭壁崩塌的场面。 　　绚烂的、明亮的爆炸，将整个夜空映照的如若白昼。 第13章 从满月到头七。 　　13 　　倒不是陈音希喜欢搞事。 　　她现在可是活在科幻世界中的修行人哎，只是炸个山头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且参加论道大会的所有选手都佩戴着孔家的防护手环。大家人均练气五层以上的水平，还有特殊保护在，就算正面挨砸也不会出人命的。 　　“走东边！” 　　周良抬手指明方向：“东边贴的符咒少。” 　　陷阱是他们制作的，他们自然明白怎么走是最快的路线。 　　山石依旧在簌簌下落，将许多水平不行、始料未及的选手砸到了灵力约束圈之下。而三人则在队伍最后一路向上，杀进了大部队前方。 　　脚下的灵力约束圈，已经缩至半山腰。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得在半山腰至山峰顶端的这段距离中撑到天亮。 　　山峰崩塌，树木、泥土，以及无数碎石块以倾颓之势向下滑坡。而余下的选手飞天遁地、于越来越小的空间内不住摩擦交手，每个人都想抢先一步登顶，使得场面变得非常混乱。 　　而以陈音希为首的始作俑者小分队…… 　　“保持这个距离就行！” 　　陈音希先是一个翻滚躲过不知道从哪里袭来的剑气，然后再俯身闪避掉落下来的石块：“枪打出头鸟，混在大部队里摸鱼对咱们有好——” 　　话还没说完，一名原本飞奔在前方大部队的女修掉到陈音希身边。 　　她转过头，和对方脸对脸。 　　同样身着太微宗标志性的象牙色武服，恰好还是名熟人。 　　“嗨，”陈音希勾了勾嘴角，“许久不见啊，朱师姐。” 　　这不就是之前陈音希好声好气打招呼，对方却骂她是贱（）人的那位朱紫嫣师姐吗！ 　　朱紫嫣在山头打了好几个滚才稳住身形，重新御剑定在半空。 　　她定睛一看，扒在悬崖上，既不御剑、也不战斗，偏偏还穿着太微宗武服，看见自己狼狈模样的，不是那个成日想着攀高枝倒贴大师兄的陈音希，还能是谁？ 　　位于陈音希上方的孔乐安好奇道：“你师姐？” 　　陈音希竟然认识孔家二少爷？！ 　　在师妹面前丢脸，还与陈音希有嫌隙在先，朱紫嫣瞧着她这幅姿态全无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怪不得近日你不去招惹大师兄，”她冷笑几声，“原来是勾引了孔家少爷做靠山。” 　　孔乐安：？？啊？ 　　周良急忙开口：“这位道友，我想你对陈道友有所误会——” 　　朱紫嫣：“怎么还有一个？陈音希，你好大的魅力啊，一个孔少爷不成，还又招惹另外一个小白脸。” 　　周良：“……” 　　陈音希：“…………” 　　朱紫嫣当即摆出架势：“今日决计不能让你过关，我太微宗丢不起这个人！” 　　陈音希简直没脾气了。 　　这怎么就能看出来是她“勾引”了孔家二少爷和周良的？ 　　虽然小说里的陈音希确实是见一个男的就想去勾引试试，但指责人也得讲证据吧，周良和孔乐安他就插嘴说了一句话而已啊。 　　朱紫嫣的凌厉剑气袭来，陈音希急忙在料峭山坡上打了个滚，抓住山石才停下身形。 　　“我说师姐，”她一边闪避一边解释，“这小兔崽子今年才十六岁，我就算再不挑也不会和未成年人网恋，您能想我点儿好吗？” 　　“还辩解！” 　　对方不给陈音希躲避机会，几乎是在剑气落空的下一刻，朱紫嫣就举剑而上。 　　陈音希大惊。 　　要知道朱紫嫣可有筑基五段的修为，高了陈音希一整个境界。 　　在绝对修为的压制下，陈音希不可能存有反击余地。 　　“身为我太微宗弟子，不努力研读、不潜心修行，成日想的都是歪门邪道，”朱紫嫣一道道剑气往陈音希身上招呼，“大师兄能容你放肆，我不许！” 　　靠，你们太微宗的门规其实是不能听人说话吧？ 　　陈音希干脆放弃了继续与朱紫嫣纠缠。 　　打不过不要紧，那就抓紧跑路。 　　她左手拽着周良背后的竹筐，右手丢出匕首，灵力线缠住了孔乐安的腿。 　　“快，烧灵石！”陈音希大喊。 　　“跑到前头去送死吗？！”孔乐安当即蹙眉。 　　“你傻不傻，”陈音希催促道，“她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尽管孔家二少爷心思单纯，可他也不傻，立刻听懂了陈音希的意思：山峰上面肯定有一场恶仗，朱紫嫣要是回去，肯定还得挨打。 　　于是孔乐安不再多言，他立刻启动外骨骼装甲的燃烧动力模式。 　　少年人精致的银色外骨骼轰然作响，灵能化为热能之后使得方圆三米内的气温骤升。眼瞧着朱紫嫣要杀过来，她的剑堪堪削到陈音希的发梢之时，陈音希只觉得拽着灵力线的右手蓦然传来一阵力量。 　　陈音希：“拜拜了您呐！” 　　朱紫嫣一愣：“什——” 　　哪怕是修行人，反应能力也是有限的。 　　朱紫嫣顿觉双眼一花，而后刚刚还在攻击范围之内的陈音希就已经消失不见。待到她抬头向上方看过去时，孔乐安早带着陈音希飞到只剩下了两道残影。 　　现在，陈音希总算深切地感受到，为什么“有钱”也能成为超级英雄的特殊能力。 　　“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你是只会拼高达的死宅男了，”陈音希任由孔乐安拽着自己大喊，“从今天起您就是蓬莱城的钢铁侠。” 　　“你再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就把你的灵力线烧断。”孔乐安没好气道。 　　虽然她好像在夸自己，但从陈音希嘴里说出口就是不像好话。 　　陈音希：“我说……” 　　周良：“陈道友，你师姐追上来了！” 　　这么快的吗？！ 　　陈音希决定收回上言，至少钢铁侠不会被这种程度的小兵追着打。 　　处在最下方的周良止不住地挣扎：“我竹筐里还有其他符咒，陈道友，你快看看有什么能拦住她的。” 　　行，这可是你说的。 　　在周良从自己的小竹筐里掏出足以炸开山头的爆炸符咒时，她就开始好奇这筐里还有什么了。得到周良允许，陈音希一抬手，把脚伸了过去。 　　周良极其配合地主动抓住陈音希的右腿。 　　腾出一只左手，陈音希在周良的竹筐里翻来翻去，发现里面好东西着实不少：杂七杂八的符咒按类摆放整齐，生火的灭火的，打光的放烟的；几个卷轴和纸质资料精心卷好，地图和书籍保养得当；在竹筐一角，还专门有个位置放着盐巴香辛料。 　　陈音希算是明白了，这人确实不是来参加论道大会的，他是来野炊郊游的。 　　她甚至在竹筐下面翻出了一个造型夸张的面具。 　　面具红色涂底，绿色点缀，一双怒目瞪若铜铃，血盆大口獠牙尖利，正是小说中描写“鬼谷老人”时写到的傩戏面具。 　　他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牛逼大佬啊？！ 　　不是陈音希质疑周良，而是当牛逼大佬抱着自己的腿嗷嗷叫唤时，谁都会心生怀疑的。 　　眼见朱紫嫣举剑，周良崩溃大喊：“陈道友，小生拦不住你师姐！” 　　陈音希一把抓起竹筐里的符咒：“少爷，减速！” 　　周良：“等——” 　　后面的话，在陈音希一抬义腿，将周良甩到高空中后戛然而止。 　　孔乐安猛然减速，不过须臾之间，朱紫嫣再次与陈音希打了个照面！ 　　朱紫嫣蓦然一愣。 　　“嗨师姐。” 　　陈音希扬起灿烂笑容，同时闭上眼：“又见面了！” 　　说完，她一把将闪光符咒拍在朱紫嫣的脸上。 　　而后，孔乐安一把抓住周良，带着陈音希二次加速。 　　犹如□□般的符咒照亮了山石滑坡的场景，距离闪光符咒最近的朱紫嫣当即暂时失明。 　　“陈、音、希！！” 　　朱紫嫣的尖叫在下方响起：“我要杀了你这个婊（）子！！” 　　陈音希：哦豁。 　　她扭头隔空对线：“荡（）妇（）羞（）辱用的那么熟练，想必师姐您是婊者见婊吧！” 　　孔乐安简直要崩溃了：“你就别刺激她了行吗！” 　　说得好像陈音希不回嘴，她就不会追上来打人了一样。 　　三人连拖带拽，在孔乐安的外骨骼灵石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终于爬上了山峰。 　　此时灵力约束圈已经缩至山头，距离固定在决赛圈范围内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孔乐安的外骨骼失去动力，他于半空中最后高高跃起，而后三人七手八脚地跌到了山峰顶点。 　　陈音希摔了一嘴土，她呸呸几声，还没起身就听到头顶一个熟悉传来：“音希？” 　　是李银朱。 　　见到陪练了三周的队友，陈音希如见救星，她一把抱住李银朱：“银朱你哥呢？？” 　　李银朱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哥没和我分在同一个岛上啊。” 　　陈音希：完犊子。 　　演武堂的三位弟子陪练三周，三周以来，李碧武、徐长生，甚至是陈茵兮都动过手，唯独面前的李银朱没有参与任何模拟战斗。 　　用李碧武的话来说，是他妹修的法器太过特殊，一般情况下不能出手。 　　眼下李碧武和徐长生不在，多个不能出手的李银朱，她拿头和暴怒的朱紫嫣师姐打架？！ 　　李银朱：“怎么了？” 　　不用陈音希回答，后到一步的朱紫嫣就回应了她。 　　“陈音希，我今天一定要你要看！” 　　朱紫嫣一身象牙色武服蹭满污泥，发髻也摔散，她有多狼狈，就有多愤怒。 　　李银朱立刻懂了。 　　“哦，她摔下去后找你麻烦了啊，”她神情淡淡，“没事，我帮你们。” 　　“你帮我们？你不是不能用法器吗？”陈音希怔了怔。 　　“一对一模拟战斗时不方便，现在刚好。” 　　说完，李银朱取下后背的布包。 　　演武堂弟子的衣着比正统弟子要深一些，不论男女一律劲装。因而纵然李银朱生得一副端庄正经的模样，也因装束和直面朱紫嫣的自信，带上几分英气。 　　“我是主修辅助的音修，没队友发挥不了太多作用。” 　　只见她一抖布包。 　　“上吧，”李银朱一本正经，肃穆开口，“听我奏乐指挥。” 　　出现在陈音希面前的，是把一尺长短、金光闪闪的—— 　　唢呐。 第14章 师姐，时代变了！ 　　14 　　打架自带背景乐并不稀奇，但陈音希第一次见识到背景乐还能是《百鸟朝凤》。 　　当唢呐的第一声嘹亮调子响彻岛屿夜空时，她就感觉自己有一部分灵魂随着音符飞上了天空，再也回不来了。 　　最可怕的是，李银朱吹起来唢呐，在极其喜庆的背景乐下，陈音希真的感觉头脑“嗡”的一声响，顿时变得耳目聪明、思维清晰，甚至丹田内灵力都随着高亢的旋律一阵暴涨。 　　“——陈道友，小心！” 　　陈音希从来没觉得她的反应能力会这么快。 　　就在周良出声预警的同时，她扭转身躯，先是一把推开了外骨骼失去动力的孔乐安，而后猛然抬起右手！ 　　铿锵一声，陈音希的长剑与朱紫嫣的长剑相撞于一处。 　　招架成功，二人均是大吃一惊！ 　　同一时间，三十六岛之外，蓬莱城乃至灵域内所有直播观众都看到了一号岛屿的战斗场面。 　　灵力约束圈即将缩至决赛圈范畴，而镜头中正在撕斗着的……竟然是两名太微宗的弟子！ 　　只见在足以淹没一切声响的唢呐乐曲下，两名同样身穿象牙色武服的女修之间刀光剑影闪烁不停。年纪看似较大的那位身形灵巧、剑术精湛，分明看起来修为在年纪较小的那位之上，却被对方打的节节后退。 　　而年纪较小的那位—— 　　她猛一出手，就是基础剑势三招其一，由对手招架闪过。 　　她穷追不舍，接着变换姿势，使出了基础剑势三招其二，对手利用步伐躲避。 　　她不屈不挠，反转手腕，紧接而来的是基础剑势三招其三！ 　　朱紫嫣：“……” 　　直播观众：“…………” 　　不管看实时直播的人怎么想，连连后退的朱紫嫣立刻明白了现状：陈音希她平时真的、确实、完全、彻底，没有好好修炼。 　　哪怕是有极其罕见的音修为其助阵，就她这个王八三势的水平，还想和她打？ 　　朱紫嫣的怒火顿时更上一层楼。 　　陈音希的王八三势其三攻来，她不躲反攻，朱紫嫣一抖手腕，长剑直接迎上陈音希的袭击！ 　　“铛——”的一声响，灵力于二人之间爆炸开来，直接把陈音希掀飞了出去。 　　陈音希：我靠！ 　　她在地上连续打了三个滚，急忙动用右腿，义肢灵泵轰然作响，堪堪刹住了车。 　　朱紫嫣再次举剑，气恼道：“不学无术、心思不正，我今日就替我宗门清理门户！” 　　行，她打不过。 　　眼瞧着对方不论是修为、招式，还是实战基础上都比自己高出一截，陈音希当机立断转身：“银朱，救命啊！” 　　朱紫嫣冷笑出声：“提醒我了，我先淘汰掉你再和李银朱算账！” 　　拿着唢呐的李银朱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忘了三周集训下来的经验吗，”李银朱提点道，“别退！” 　　语毕，她再次吹响唢呐。 　　朱紫嫣长剑翻转，凛冽剑气划破夜晚的空气。 　　远处的李银朱急忙一个转调，唢呐从《百鸟朝凤》变调至《怀乡曲》！ 　　突然改变的旋律让朱紫嫣只觉得酝酿起的灵力猛然一滞，剑气晚了半刻，给了陈音希反应时间。 　　周良站在远处大喊：“陈道友，不可比剑！” 　　陈音希：“我知道了！” 　　在李银朱为其争取的时间下，陈音希勉强打了个滚躲开对手剑气，而后站定摆出架势。 　　她抓住机会反击，一出手—— 　　仍然是基础剑势三招其一！ 　　朱紫嫣：“……” 　　孔乐安总算喘匀气息，从地上爬起来，不忍直视地看着陈音希王八三势一二三一二三用个没完：“这……怎么还在比剑，她不可能比过她师姐啊！” 　　周良：“非也。” 　　落拓书生抄着手，盯着陈音希仿佛广播体操般的机械行为看了几秒，而后豁然开朗。 　　他失笑出声：“陈道友可不是在和其师姐比剑。” 　　“什么？” 　　“她在羞辱对方。” 　　果不其然，见陈音希依旧来回切换基础剑势，朱紫嫣顿时又气又恼。 　　战斗战斗，总是要你来我往才能称之为战斗。眼下的情况是一方招数眼花缭乱，步伐灵动优雅；而另一方则稳定三招，翻来覆去的用个没完——这算哪门子的战斗？ 　　场面一度变得非常滑稽。 　　而滑稽场景中最丢人的可不是本身就菜的陈音希，而是竟然和陈音希打的不分你我的朱紫嫣。 　　朱紫嫣愤怒指责：“你不过仗着有音修助阵罢了！” 　　陈音希：“就带帮手了你怎么着吧。” 　　虽然打不过朱紫嫣，但有防护手环和外骨骼装甲的保护，还有李银朱的唢呐乐曲协助，战局也没有再次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 　　“有本事你也去找个音修啊？平时师姐您狗腿子不是挺多的，怎么现在身边一个帮忙的也没有。” 　　“我没有你那么不要脸！” 　　“可不是吗，不要脸的我能和孔家二少组队还能勾搭到小白脸，演武堂的弟子也愿意帮忙，”陈音希的口头输出比手头还勤快，“张口闭口骂那么难听，其实师姐你就是嫉妒吧？” 　　她挽了个剑花，甩开朱紫嫣的长剑，平日稀松平常的几个招式舞得虎虎生风。 　　“骂我是小贱（）人。” 　　一招平刺逼退朱紫嫣的进攻姿态。 　　“还有婊（）子。” 　　低头闪过对方的还击。 　　“不带性别侮辱师姐您不会说话是吗？” 　　陈音希的每一句话落地，朱紫嫣的怒火就更上一层楼。 　　“听说比赛还有实时直播，估计明天全蓬莱人都知道，朱紫嫣朱师姐，出口成脏不说还欺负同门！” 　　最后的说辞彻底击碎了朱紫嫣的理智。 　　自己如此狼狈，还和一名只会基础剑势的菜鸡打的有来有回的场面，让全蓬莱的人都看到了？ 　　朱紫嫣脑内绷着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陈、音、希！！” 　　她的尖叫声几乎能盖过李银朱的唢呐：“今日你我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说完，朱紫嫣再次挥剑！ 　　——如果说之前朱紫嫣念在只是想教训对方，外加比赛不得使用杀招还有所收敛的话，那么这次她则使出了十成十的灵力。 　　对于修行人来说，整整一个境界的差距是近乎碾压式的。 　　陈音希猛然屏住呼吸：终于来了。 　　面对朱紫嫣不顾一切的进攻，陈音希不躲不闪，只是后退半步，径直抬起了右腿！ 　　凌厉剑锋寒光一闪。 　　只听一声巨响，朱紫嫣的剑，在防护手环的启动下，仍然狠狠地切进陈音希的义腿，险些将机械一剑斩断！ 　　周良猛然大喊：“陈道友，就是现在！” 　　陈音希：还他X的用你说。 　　书生的呼喊让朱紫嫣回过神来。 　　她的佩剑牢牢卡在陈音希的合金义腿缝隙之间。 　　就在朱紫嫣想要动用能力强行收剑前，陈音希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月色之下，梳着高马尾齐刘海的女修一勾嘴角，总是耷拉着的眉眼让她看上去格外轻蔑，比平日不笑时更具嘲讽意味。 　　陈音希笑着开口：“你知道吗？” 　　而后二人之间传来“咔嚓”一声。 　　朱紫嫣循声低头，看到陈音希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掏出了灵力铳，黑洞洞的铳口正对着她腰间的玉佩。 　　“师姐，时代变了！” 　　而后陈音希果断扣下扳机。 　　“砰——” 　　朱紫嫣眼睁睁看着她腰间玉佩破碎开来！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陈音希依旧灿烂的笑容。而后眼见着就要进入决赛圈的朱紫嫣身形一闪，径直从众人眼前消失，作为淘汰者被传送出岛。 　　对手一消失，陈音希的破损的义肢失去支撑力，她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不好！” 　　李银朱放下唢呐，集中精力吹曲子的她这才注意到灵力约束圈已经缩到陈音希面前了。 　　孔乐安叹了口气。 　　观战到现在的孔家二少爷一拍银色外骨骼，已然用光能量的装甲再次发出嗤嗤声响。 　　周良惊讶道：“不可，少爷！再这么干烧下去，装甲会报废的！” 　　孔乐安抽了抽嘴角：“难道要她被淘汰吗？” 　　说完，少年人的装甲立刻发出轰鸣。 　　他以极快的速度腾空，而后俯冲至陈音希身畔，伸手一捞。 　　其他正在缠斗的选手也基本到了战斗尾声。 　　不大的山峰上，仅剩下十余名选手，足以全部进入方圆十米的决赛圈。 　　因而大家纷纷放下战意，看着孔乐安抓住陈音希后动力不足，还有人出手帮了他们一把，赶在灵力约束圈吞噬二人之前将其拉入决赛圈范畴。 　　绿色的“屏障”刚好在孔乐安落地之后停在背后。 　　陈音希往地上一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四周响起三声钟响。 　　“当！当当！” 　　“论道大会第一轮赛事结束。” 　　与灵域中系统音大差不离的女声在偌大岛屿四周环绕着。 　　“恭喜诸位道友成功晋级。” 　　“第一轮赛事，三千六百名选手，淘汰两千五百名，剩余一千一百名，请晋级选手再接再厉。” 　　下一刻，直播间的评论区爆炸了。 　　【这这这，灵力铳击败筑基选手，这也行？】 　　【她，她怎么赢的，我没反应过来！】 　　【我也，我……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唢呐声。】 　　【完了，今晚我睡不着了。】 　　而同样正在看直播的陆青云绝望地捂住了脸。 　　——这两天陈音希丢出去的人，其他弟子得出多少任务才能挽回啊！ 第15章 得加钱。 　　15 　　且不论陈音希打赢朱紫嫣的场面带来了多少讨论，得胜之后她与周良和孔乐安交换灵网好友后，一瘸一拐地回到宗门—— 　　首先看见的，就是陆青云拉老长的一张脸，和他身畔无比为难的陈茵兮。 　　以及义愤填膺、愤怒不已，摆明了刚刚告完状的朱紫嫣。 　　陈音希：哦豁，秋后算账了。 　　一同回来的李银朱缩了缩：“我帮你给大师兄说说？” 　　陈音希面无表情：“不用，她还能当着咆哮陆的面把我砍了不成。” 　　出了比赛现场，哪怕朱紫嫣再气也不能动武，无非就是相互嘴炮罢了。论吵架，陈音希完全没在怕的。 　　她大大咧咧上前，其漫不经心的态度非常戳火，让陆青云本就黑如锅底的脸色更是黑上加黑。 　　陆青云板着一张脸：“陈音希，你——” 　　朱紫嫣当即大喝出声：“你可知错？” 　　陆青云：“……” 　　陈音希看也没看陆青云：“我错在哪儿了，错在特别漂亮的打赢了你晋级了是吗？” 　　朱紫嫣见她态度傲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务正业，此乃其一；心术不正，此乃其二，”朱紫嫣大声说，“不敬师长，此乃其三；丢人显眼，此乃其四。我太微宗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还不认错？！这也就是师父闭关，待他出关，肯定要重重罚你！” 　　陆青云：“…………” 　　陈音希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她承认之前的陈音希做事不地道，而身为穿书者的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至少陈音希没再主动惹事吧？这人摆明了就是自己输不起。 　　“我说师姐您本事不太行给人泼脏水的功底倒是一顶一，”她非常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不务正业也打赢你了，证明你这个极务正业的水平比我还低。还有说我心术不正，说我勾引孔家二少爷还买一赠一小白脸，你有证据吗？” 　　“你，你还狡辩？！你和那名书生同床共枕的场面，全蓬莱人都看到了。” 　　“那演武堂弟子出个任务还兄妹抵足而眠呢，是不是还乱（）伦现场啊？看见个男的和女的在一起就往下三路想，究竟是谁心术不正？” 　　“你这个——” 　　“——这次你还有什么荡（）妇（）羞（）辱的花样？” 　　陈音希烦不胜烦，她径直打断了朱紫嫣的话：“朱师姐，讨厌我可以，毕竟我也不是灵石，能做到人见人爱。但我再讨人厌也没有张口贱（）人闭口婊吧。俗话说得好，先撩者贱懂不懂？” 　　陆青云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 　　咆哮陆一展风采：“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吗！？” 　　朱紫嫣：“大师兄，明明是……” 　　陆青云：“你闭嘴！” 　　朱紫嫣顿时萎了下去。 　　这个大师兄真没法当了，陆青云被两个人吵得脑仁疼。 　　原本听到朱紫嫣告状，再加上亲眼看到决赛圈之外的战斗场面，陆青云对陈音希是心底有气的。但朱紫嫣直接打断自己的话，和陈音希吵吵嚷嚷起来，一时间两名修行人如同泼妇一样对喷，让陆青云心中原本倾斜的天秤瞬间端平。 　　他也懒得再给朱紫嫣好脸色：“你给我去戒律堂好好反省，身为师姐，输给师妹不说，还当着全蓬莱人的面羞辱同门，成何体统？” 　　朱紫嫣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她万万没想到一番告状反而让自己遭了罚，朱紫嫣还想再说什么，但又惧于陆青云威严，只能将无数委屈吞进肚子里，狠狠横了陈音希一眼，掉头离开。 　　陆青云这才把目光转向陈音希：“你……” 　　“大师兄。” 　　直到此时，站在陆青云身畔的陈茵兮才柔声开口。 　　身为女主角，她自然也通过了第一场赛事。和陈音希容貌近似的姑娘轻声说道：“音希师姐也没做错什么呀，她以低修为打赢了高修为的紫嫣师姐，分明是好事。” 　　陈茵兮一打岔，陆青云顿时不好再发作。 　　况且他也觉得很棘手。 　　理论上来讲，陈音希以弱打强，理应得到嘉奖。但—— 　　陆青云也不是傻瓜，他很清楚是朱紫嫣对陈音希有所偏见，而且先行针对反被打脸。就此而言，陈音希绝对占据着道义上风。 　　可陈音希偏偏就有仅凭一张嘴，让自己显得格外像反派的能耐。 　　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特别是基础剑招打赢太微剑法，光是想想就觉得丢人，而那副场面还刚好碰到了实时直播。 　　陆青云还是非常生气，却又不好发作，一张英俊面孔憋得从黑转红又转黑。 　　又来了，川剧变脸都没他这么精彩的。 　　陈音希看着陆青云脸色变化，很是无语：“小心肝，大师兄。” 　　陆青云再次被戳炸：“你喊谁小心肝？！” 　　陈音希：“……”你有病吧！ 　　最终陆青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决定不作处理。 　　“你好好参赛，”他阴沉着脸开口，“别再招惹口舌是非。” 　　陈音希：“……就这？” 　　陆青云：“……” 　　气死他算了！ 　　“还想我罚你是吗？！”咆哮陆再次咆哮出声。 　　“不不不，”陈音希又不是真的欠打，“谢谢大师兄，再见大师兄，我走了！” 　　在土里打滚三天，哪怕是修行人也会觉得脏和累的，外加陈音希义腿还被砍了一刀。 　　陈音希现在就想抓紧回自己的别苑泡个澡睡大觉，然后下山找林青囊修义腿。 　　“慢着！” 　　此事暂时按下，陆青云喊出掉头就准备跑路的陈音希，脸色和语气都缓和了几分。 　　陈音希烦不胜烦：“还有什么事啊？” 　　陆青云阴沉着一张脸：“你义腿还能动吗？” 　　陈音希：“呃……我自己捣鼓捣鼓应该还能走路，但是不能再打架了。” 　　“那好。论道大会第一轮赛事结束后，”陆青云开口，“孔家会设宴招待宾客，我与茵兮亦在邀请之列。但论道大会人多眼杂，我担忧再生事端，明日孔家宴，你替茵兮参加。” 　　陈音希的目光立刻转到小师妹身上。 　　触及到她直白的眼神，陈茵兮本能地缩了缩，就像是只无辜胆小地兔子般低下头，避开了视线相撞。 　　但陈音希可不打算这么放过她。 　　“你想去吗？”她问。 　　“我为茵兮好，”陆青云冷冷道，“茵兮知道的。” 　　“我，我知道的。” 　　陈茵兮低着头，谁都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向来柔顺的小师妹闷声回应：“大师兄是为我好。” 　　陈音希嗤笑几声。 　　她不依不饶：“我问的不是谁对谁好，陈茵兮，我问你，你想不想去？” 　　陈茵兮顿时僵硬在原地。 　　陈音希：“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想去了。” 　　她还是没开口。 　　行，这就是给了答案。 　　于是陈音希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陆青云：“她自己想去，明白了吗？她是陈家后人，怀揣着牛逼剑谱，那就得承担相应风险。你把她关在太微山后院里，养师妹呢还是养金丝雀呢？” 　　说实话，陈音希最看不惯的就是小说里是个男的就把陈茵兮捧在手心里的态度。 　　明明有天赋，明明也很努力，干嘛就一定要任由别人摆布？ 　　身为小说女主角，她就不信了，难道陈茵兮连个自己处理危机的能力都没有吗，非得事事靠男人才能度过难关。 　　“温室里的花朵抵不过风雨懂不懂，”这话是对陈茵兮说的，“你要是想去，你就对他说你想去。” 　　“我……”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陈茵兮在动摇。 　　向来听话的小师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即可感受到了大师兄和音希师姐之间的剑拔弩张。而当她意识到这般紧张气氛因她而生，好不容易鼓起的那丁点勇气，在陆青云冰冷的目光下，顿时消失殆尽。 　　她重新低下了头。 　　“大师兄也是为我好，”陈茵兮小声说，“音希师姐，还是你替我去吧。” 　　“……” 　　什么叫扶不起的阿斗？这就是。 　　她这里吭哧吭哧给人找理由，结果对方率先低头，还能有什么办法。 　　陈音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朱紫嫣骂她是婊（）子的时候都没这么憋屈过。 　　“听见没有？” 　　陆青云冷笑起来，几乎要把得胜二字写在脸上：“女孩子家家，有所龃龉，相互之间嫉妒一下也很正常。但茵兮能明白，我是为她好。” 　　为她好你妈个头。 　　陈音希没好气道：“那你问过我了吗？你让我当，我就必须当？” 　　陈茵兮有些慌了：“师姐，你不要赌气……” 　　陈音希振振有词：“事关人格和尊严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会让步的。” 　　陈音希：“得加钱。” 　　陈茵兮：“……” 　　陆青云：“…………” 　　陈音希：“六十万灵石，我再给她当替死鬼当到论道大会结束。” 　　不狮子大开口不足以平息她心中的气愤，而且这是替天（）行道薅特权阶级羊毛，陈音希理直气壮。 　　反正在小说里，直到论道大会结束之前都不会有意外发生。 　　不趁机敲诈陆青云一笔，她就是傻子。 　　“四十万灵石，”陆青云蹙眉，“这本就是额外给你的。” 　　“五十万。” 　　“四十五万。” 　　“成交。” 　　陈音希很是不客气地挥了挥手：“没事跪安吧，我累死了要回去休息。” 　　陆青云额头青筋暴起。 　　明明是给她面子，怎么到最后还成了他求人了？！ 　　眼看着和小师妹极其相似的面孔写满了嫌弃，陆青云就心生嫌恶。 　　“你好自为之，”陆青云警告道，“明日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什么疏漏。” 　　陈茵兮看看陆青云，又看看一脸挑衅的陈音希。 　　放在平日，她肯定要充当善解人意的小师妹，明明被冒犯被忽略意见的是她，陈茵兮还是会乖巧地跟上陆青云去抚平他的怒火。 　　毕竟若不是师父和大师兄救下她、收留她，也许她也同族人一起葬送在火海之中了。 　　但现在…… 　　陈茵兮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能下定离开的决心。 　　“干嘛啊，”陈音希出言嘲讽，“还不去感谢你的大师兄？” 　　“音希师姐。” 　　“怎么？” 　　“明日宴会，我为你梳妆打扮吧。” 　　说到此处，陈茵兮一双清澈无辜的杏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 　　“就，就当我感谢你！感谢你能为我说话……我，我明白你是为我好，我现在都明白了。但大师兄也是为我好，让我，让我再想想好不好？” 　　她伸手拽住陈音希的衣袖，清丽亲切的面庞中写满了急切。 　　“求求你了，师姐。” 　　“……” 　　陈音希还能再说啥？ 　　算了，这事本来就和她没关系，她生什么闲气。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行啊。” 　　陈音希满不在乎地点头：“反正明天是给你挣脸面。” 　　“那太好了！” 　　陈茵兮双眼一亮。 　　“我，我其实炼制了好多护肤膏，一直想，想送给音希师姐呢！明日我必定把师姐打扮的漂漂亮亮，让五山六城（）的名门望族明白你……我……不对，我们是整个论道大会最惊艳的姑娘！” 　　明明陈音希是代替她出风头，但陈茵兮还是激动不已，叽叽喳喳个不停不仅不惹人厌烦，反而像只小鸟般叫声婉转。 　　陈音希：“……” 　　这孩子傻的吗，明明是自己被藏在幕后了还这么高兴。她算是领教到真·圣母是什么模样了。 　　然而腹诽归腹诽，陈音希到底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第16章 最终BOSS出场？ 　　16 　　转天上午，蓬莱上城，孔府。 　　百年一遇的论道大会，使得五山六城诸多世家宗门中的大人物都纷纷来到了蓬莱。第一轮赛事结束之后，蓬莱城主孔乐康广邀宾客。 　　一时间，孔府门庭若市、熙熙攘攘，可谓热闹非凡。 　　平日里孔乐安鲜少出门会客，但这般正式大型宴会，孔家二少爷也推辞不了。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大堂迎接贵客，一上午下来，只觉得自己腿肚子直抽。 　　不是累的，而是过于紧张。 　　孔乐安只想在自己别苑拆拆零件拼拼义肢上上灵网，这种挂着假笑虚与委蛇的场景，实在是不适合他。 　　特别是兄长孔乐康已经有事离开了整整一刻钟。 　　孔乐安实在是撑不住了，临时叫来一名迎宾机器人顶替自己，他决定佯装不舒服跑路。 　　而跑路之前，孔乐安还是得给兄长说一声。 　　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穿过诸多不认识的客人，忍着他们的阿谀奉承和溜须拍马，一路从大堂找到孔府后花园。 　　最终孔乐安在一棵槐树之下找到了兄长。 　　蓬莱上城覆盖有防护罩，城区四季如春，因而孔家的槐树日日开花、永不衰败。巨大的槐树茵茵如盖，槐花浓密如雪，天上、地下落入眼帘皆为白。 　　在这满天满地的白色场景里，孔乐康正在与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交谈。 　　蓬莱城主孔乐康，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他总是一袭白衣，神情淡淡、风光霁月，清冷面孔中鲜少会浮现出情绪波动。有时候连孔乐安这个弟弟都觉得，这个比他大百余岁的兄长，是用自身七情六欲才换来了剑仙的修为。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到兄长与哪个女人走的那么近过。 　　“你已经这么大了。” 　　孔乐康背对着孔乐安，似乎没察觉到胞弟的到来。 　　他对面前的女子冷声开口，声线中却带着平日极其罕见的感慨情绪：“汴城一别，不曾料到你遭遇如此变故。” 　　衣着华贵的女子抬起头。 　　是名看似年岁不大的豆蔻少女，当她抬眼时，连孔乐安都怔了怔。 　　少女一头墨般黑发梳成螺鬟样式，数个金银花钿点缀其中，一鸳鸯海棠纹玉簪插（）入乌发之间。繁复发鬟搭配的则是更为奢华的印金霞帔，末端挂着鸡心牡丹纹帔坠。 　　穿着如此华美，少女却有着一张雪白、小巧的脸蛋，精致与玲珑，清丽与繁复等等诸多复杂乃至冲突的元素集聚于一处，不仅没显得难看，反而更为衬托出她的清丽与无辜。 　　可谓是云鬓花颜面生娇，青萝霓裳步步摇，乌发雪肤笑来俏。 　　一个绝美的世家闺秀。 　　“我很抱歉，茵兮。” 　　说着，素有冷漠无情之称的孔乐康，抬起了手，为女子抚去耳畔的头发，微微笑道：“我应该去救你。” 　　十六岁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神明一般的冰山兄长，对着一位世家闺秀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而这位世家闺秀—— 　　她的视线突然转了过来，越过孔乐康，看向了躲在一旁的孔乐安。 　　孔乐安：“……” 　　世家闺秀：“……” 　　四目相对，然后她绝望地无声做出口型：【救、命、啊！】 　　孔乐安：“…………” 　　少年人瞳孔骤缩。 　　这是陈音希！！！！！ 　　此时已经不能用害怕来形容孔乐安的心情了，他哆哆嗦嗦地看向打扮成世家闺秀模样的陈音希，只听到自己三观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 　　我哥认识陈音希？还帮她整理头发？还对着她笑了起来？ 　　不不不不对，在极其恐惧之下，孔乐安的脑子转的特别快：刚刚兄长喊他茵兮，估计是把她当做太微宗的另外一位陈茵兮了。 　　平心而论，陈音希穿着打扮那么夸张，看那满头发饰，估计连头都抬不起来，更遑论她还化了妆。只要她不说话，不露出义腿，不熟悉的人分辨不出也很正常。 　　至于孔乐安为什么没认错？就算这夜叉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好吗！ 　　直到现在一想起两个人打架时的场景，孔乐安还觉得胯（）下隐隐作痛呢。 　　陈音希突然挪开视线，终于引起了孔乐康的注意。清冷锐利的剑仙循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当即看到了孔乐安。 　　“乐安？” 　　孔乐康对着胞弟展现出几分缓和：“有什么事？” 　　孔乐安那叫一个惊慌失措。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怕兄长难得展现出来的温柔，还是这温柔给了陈音希。 　　不，都不是，最让他害怕的是，陈音希竟然穿成了这个样子！ 　　“我……” 　　少年人绞尽脑汁：“我刚刚听到太微宗的陆青云在寻觅陈家小姐。” 　　孔乐康微微蹙眉。 　　他可没有放“陈茵兮”走的意思，只是冷声道：“茵兮，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孔乐康不等她回复，径自迈开步子。 　　待到兄长走出后花园，孔乐安才感觉自己找回了正确的呼吸方式。 　　紧接着陈音希拎着裙摆大步朝他走过来，孔乐安仿佛见鬼般退后半步：“你你你——你怎么女装了？！” 　　陈音希：“……” 　　陈音希：“什么叫我女装，我不是女的吗！” 　　她烦不胜烦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确定头发没散后才隐隐舒了口气。 　　不得不说，身为少女心满满的言情小说女主角，陈茵兮的化妆打扮技术非常高超。 　　小说中的女主角，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将陈音希从床上拖起来，一面叽叽喳喳一面为她绞面护肤化妆盘发，甚至把自己压箱底的精美礼服拿出来给陈音希穿。 　　明明是陈音希代替她出风头，而陈茵兮不仅不生气嫉妒，反而觉得把平日拽上天的陈音希打扮成淑女模样，是件比出席孔家宴会更有成就感的事情。 　　虽然陈音希完全不在乎穿衣打扮——看别的小姑娘美一美挺好，但自己穿上好麻烦。可她现在顶着陈茵兮的名字出席宴会，也不能给人家丢脸是吧，她很有契约精神的。 　　然后陈音希真就老老实实了一上午，实在撑不住了，才跑到后花园来的。 　　没想到这么一躲，竟然撞上了孔乐康。 　　“快点，”确认仪容仪表完整后，陈音希出言催促，“你家哪里人少？” 　　“你干什么？”孔乐安莫名其妙。 　　在小说里，陈音希也是在后花园中碰到了孔乐康。 　　这孔乐康，既是蓬莱城城主，也是孔家家主。修行不过百余年，却已经到达化神前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也是五山六城公认的“剑仙”。 　　既然是剑仙了，那他肯定就是个大冰山。 　　然而这个大冰山，却会对着陈茵兮展露笑颜，只因在陈茵兮幼时二人有过一段短暂的缘。 　　年幼的陈茵兮早就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儿时童年有个像梦中人般美好的大哥哥，而孔乐康却将那名“天真童趣的孩童”记挂在了心里。 　　当时看到这里陈音希就一个感想：孔乐康初遇陈茵兮时，陈茵兮才三岁。就算几十年过去了，你对着小时候抱过的萝莉动心，就不感觉奇怪吗？！ 　　只是这次再次相遇，孔乐康遇上的却不是陈茵兮，而是她的替身。 　　原著中的陈音希并没有及时解释这点。 　　她故意以陈茵兮的身份接近孔乐康，勾引孔乐康，让孔乐康爱上了自己，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这对于女主角陈茵兮来说自然又是好一通虐心虐身剧情。 　　但现在—— 　　谢天谢地孔乐安拯救了自己！ 　　陈音希决定停止嘲笑孔乐安是宅男三秒钟。 　　要知道根据小说内容，就在陈音希和孔乐康“叙旧”之时，陆青云找了过来。 　　孔乐康不知道陈音希是替身，而陆青云则一看你竟然对我未婚妻有想法，两名男人立刻就现场表演了一个小型修罗场。 　　没想到吧，当事人不在也能修罗场，并且突出身为替身的陈音希那叫一个婊气。 　　既有读者们喜闻乐见的剧情，又让人恨恶毒女配恨的牙痒痒，绝了。 　　“再不跑咆哮陆……我说我大师兄就要来了，”陈音希解释，“我可不想再顶着这身行头和人交流。” 　　她是真的受不了！ 　　要是正常社交，倒是也没什么，就当帮陈茵兮交交朋友。但陆青云全程一副“这女人是我的”丑恶嘴脸，全程不让陈音希抬头，不让她多嘴，不让她与旁人有眼神交流。 　　看似保护的很好，实则不过把陈茵兮当个物件罢了，搞得陈音希很是窝火。 　　孔乐安见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满脑子就一个词：暴殄天物。 　　虽然还是觉得精心打扮的陈音希很可怕，但阿宅少年格外能理解她不想社交的心理。 　　孔乐安：“明白了，那你跟我来。” 　　平日孔家二少爷没少找地方躲清闲，他熟门熟路地带着陈音希从后花园侧门绕出去。 　　二人前脚离开，后脚陆青云就找了过来。 　　陈音希只听到身后响起咆哮陆的声音：“陈音希，我看到你了，你给我站住！” 　　“快跑快跑，”陈音希如临大敌，“哪里能藏一下啊？” 　　要不是孔家不能轻易动用能力，陈音希相信陆青云绝对会御剑过来抓她。 　　“……这边。” 　　有孔乐安带路，陈音希到底是快了陆青云一步。两个人在后院七拐八拐，最终拐到了一个别苑里。 　　陈音希脚步还没停，就看到空荡荡的别苑当中站着一个人。 　　连孔乐安都没想到自己一贯藏身的别苑竟然有人。 　　是个男人。 　　别苑同样种着槐树，槐花落满地如雪般干净。陌生男人就伫立于这白“雪”之间，红色深衣、玄色外袍，黒发玉冠，可以称得上一句玉树临风。 　　孔乐安和陈音希愣愣地看着他，他同时也在好奇打量着闯进来的两个人。 　　直至陆青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陈、音、希，你还能跑出孔府不成？！” 　　陌生男人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他抬手指了指别苑角落里二人宽的大瓮：“进去躲躲？” 　　情况紧急，陈音希二话不说，直接拽住孔乐安的衣领：“谢了，兄弟！” 　　然后两个人推推搡搡跳进瓮里。 　　之后陆青云晚半步赶到。 　　陈音希和孔乐安悄悄探出一个脑袋尖尖，看到那个陌生男人转过身，迎上陆青云。 　　向来狂霸酷拽的太微宗大师兄也是怔了怔，而后他停下步伐，收敛怒气冲冲的模样，对着陌生男人行了一个礼。 　　“嬴公子。” 　　陈音希就没见陆青云有这么客气过。 　　“冒昧了，”陆青云珍重开口，“嬴公子可见一名女子路过？” 　　“陆道友。” 　　那名陌生男人笑道：“确实有名女子匆匆路过，往东边跑去了。” 　　陆青云又是恭敬作揖：“谢嬴公子。” 　　然后他大步向东边侧门走去。 　　“嬴公子？” 　　孔乐安低声出言：“他是咸雍城城主嬴子黎。” 　　陈音希：“……” 　　嬴子黎？ 　　这，这不是小说里的最终BOSS吗？！ 第17章 团建聚餐。 　　17 　　陆青云离开了别苑。 　　藏在瓮里的陈音希只听头顶传来带着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走了。” 　　她抬起头，刚好撞上陌生男人的视线。 　　“你们出来吧。” 　　含着笑意的男人一手扶着衣袖，一手朝着陈音希和孔乐安伸了过来—— 　　那是一双甚至没贴人造皮肤的机械手臂。 　　关节分明的机械手掌摊开在陈音希的面前，合金纤维制成的仿造肌肉与闪着冷光的金属交相辉映，其他部位则掩盖在了深衣的衣袖之下，看不分明。 　　陈音希的视线再次抬了抬，发觉陌生男人衣衽之上，下颌以下的肌肤，竟然也闪着金属光芒。 　　她愣在原地。 　　——修道修道，修的是自然法则、天地大道，置换的义体越多，人就与修行越远。 　　而面前的男人，不仅装着合金义体，还没有修为。 　　陈音希感觉不到他身上存有任何灵力波动。 　　这怎么回事？！ 　　如果他真的是咸雍城主嬴子黎……嬴子黎不是小说里的反派BOSS吗？ 　　孔乐安口中的咸雍坐落于五山六城的地图西隅，毗邻大荒，民风质朴彪悍。在小说设定中由法家作为原型的宗门律法宗便坐落于此。 　　看文时陈音希对律法宗还蛮感兴趣的，因为全文中律法宗的弟子出现不少，还都是正面形象，偏偏作为咸雍城城主的嬴子黎，却是个反派。 　　但原著终归是言情小说，截止到陈音希读到的地方，嬴子黎做过最邪恶、最十恶不赦的事情，就是在女主陈茵兮含恨离开太微宗，与陆青云、孔乐康一刀两断后，派人强掳她回咸雍城，欲图娶她为妻。 　　除此之外，就是小说评论区里读者们根据伏笔讨论猜测他做过的坏事：一则嬴子黎可能是陈家灭门，以及后来汴城覆灭的始作俑者；二则，都把陈茵兮抢走当老婆了，他未来肯定要与蓬莱以及太微宗宣战。 　　关键在于，这个人干出了强抢民女的事情还准备大婚，可直到大婚前夕，他本人都没正面出场过，可谓是保住了一名反派的逼格。 　　陈音希怎么也没想到，没出场的反派BOSS，竟然是个装着义肢的普通人！ 　　就这还把包括女主以及一干牛逼大佬在内的修仙人整得团团转，你们究竟行不行了？！ 　　而且…… 　　小说里的陈音希就是在陈茵兮临走之前，死在了嬴子黎的刺客手下。 　　想到这儿陈音希止不住觉得寒碜。 　　直面未来可能的敌人，她感到不舒服也很正常对不对。 　　嬴子黎见她楞楞，便好奇地歪过头：“怎么？” 　　陈音希：“没事。” 　　她没接嬴子黎伸过来的手，自行跨出大瓮，还不忘记按着同样发愣的孔乐安一起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嬴公子，谢过嬴公子。” 　　嬴子黎失笑出声。 　　不怪孔乐安喜欢在这个别苑躲清静，位于孔家后花园附近的院落简简单单，不带修饰，唯独巨大的槐树遮住日光，枝干上、地砖上落满了厚厚一层白色槐花。 　　白茫茫的别苑里，嬴子黎的黑红衣着格外显眼。 　　他面容端正、眉峰凌厉，相当男子气概的脸上偏偏生着一双炯炯有神的桃花眼。瞧着陈音希按着孔乐安的脑袋行礼，他把一双机械手臂抄进袖子里，桃花眼微微一弯，到了眼梢却又作上挑收尾：“二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倒是和孔乐康一样，一瞧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陈音希：跟只狐狸似的，一笑起来就没安好心。 　　这只狐狸始终笑着，冲着陈音希开口：“你靠近一点，我好好瞧瞧你。” 　　陈音希：“……” 　　她挑了挑眉，走到嬴子黎两步开外的位置。 　　嬴子黎一挥长袖，拎着衣摆围着陈音希煞有介事转了一圈。这笑的仿佛狐狸般的男人架子端的极高，步子迈了出去，上身却丝毫不动，姿态拿捏有度，可谓把仪态刻在了骨子里。 　　就未来反派预定角色来讲，嬴子黎倒是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而且，他没修为。 　　没修为，意味着连陈音希这种菜鸡都能单手把嬴子黎撂倒。 　　没修为…… 　　那他一普通人掺和进修仙人士的争端干嘛啊？ 　　陈音希满肚子问号，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没来得及把小说看完。目前这人究竟有什么东西，究竟是不是杀了陈茵兮全家的仇人，她一概不知。 　　嬴子黎可不知陈音希心中所想，他夸张地围着她看了半天，不住啧啧称奇：“太像了。” 　　陈音希：？？ 　　嬴子黎：“陆青云何处寻得了你，竟与陈家遗孤长得一模一样。” 　　陈音希大惊。 　　他知道自己不是陈茵兮？ 　　那这不意味着……未来嬴子黎派刺客行刺，陈茵兮可能会有麻烦了。 　　顿时陈音希心中警铃大作，看向嬴子黎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怀疑：“你怎么知道的？” 　　面对几乎明晃晃摆在脸上的敌意，嬴子黎依旧眉眼弯弯，笑吟吟回答：“我怎么知道的？你该问问，你与鬼谷周良在三十六岛上睡了一觉的事情，这蓬莱上下，哦不，这五山六城，还有谁不知道的？” 　　陈音希：“……” 　　孔乐安：“…………” 　　一旁的孔家二少爷感觉自己能现场用脚趾扣出个孔家别苑来。 　　行吧，没想到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出名。 　　不过陈音希向来脸皮厚，她也不在意——误会就误会吧，这会儿解释不显得欲盖弥彰吗。 　　就算真睡觉又怎么了，她都修炼四五十年，早就成年了好嘛。 　　太微宗又不是佛宗，没有强制弟子戒（）色的规定。 　　“谢嬴公子挂念。” 　　虽然陈音希天不怕地不怕，生性（）爱怼人找茬，但这不意味着她是个莽夫傻瓜。 　　之所以这么作死依旧能蹦跶到现在，是因为陈音希自诩张狂归张狂，自知之明却一点都不能少。比如说现在，她对眼前的情况就非常有逼数：在搞清楚嬴子黎究竟是个什么人之前，别和他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牵扯。 　　所以陈音希难得收敛了满不在乎的姿态：“若是无事，我与孔家少爷就先走了。” 　　“慢着。” 　　“……嬴公子有什么事？” 　　“我帮了你一把，”嬴子黎却不放人，“你不做点什么回报吗？” 　　有你这么明目张胆索求回报的吗？！ 　　陈音希在心底疯狂腹诽，面上还是按捺着问：“嬴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嬴子黎：“久闻鬼谷周良大名，苦于不得机会相识。既然你和他关系匪浅，陈姑娘，可否当个介绍人？” 　　嚯，所以说现在周良的名气就这么大了。 　　陈音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停留在小说描述上。这么一看，除却有过详细正面描写的主要人物外，她对太微宗之外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但感觉嬴子黎还是不太像个好人。 　　“我把他的灵网账号给你，”陈音希说，“是否同意你的好友请求就在于他了。” 　　“不行。” 　　“……” 　　“我要亲自去见他。” 　　听闻此言，见陈音希有所犹豫，孔乐安清了清嗓子。 　　他又不像陈音希一样为小说剧情困扰，孔家二少只当咸雍城主是个得罪不起的贵客。少年人强行按住社恐心态：“后天晚上周良约你我去吃饭——” 　　孔乐安话还没说完，就被陈音希一个肘击打断。 　　嬴子黎分明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却依旧保持着笑吟吟的狐狸模样，全然不把她的困惑和戒备放在心上。 　　他甚至极其自然地接下了孔乐安的话：“好啊，不如陈姑娘赏个光，届时为我加个座位，如何？” 　　不如何。 　　这狐狸还挺棘手的！ 　　陈音希微妙的有些不爽，明知他有问题，但她还不能直接拒绝。 　　嬴子黎是不是好人不要紧，没读完的小说后续有转折也不要紧。陈音希才不在乎他是不是蓬莱和太微宗的敌人，她马上就要无情跑路，这种大阴谋大秘密和陈音希没什么关系。 　　但陈音希很清楚，小说里杀死她的刺客，确实是嬴子黎派来的。 　　就凭这，好歹周良和她组过队，也不能亲手将其送到嬴子黎脸前吧？ 　　于是陈音希很是不爽地开口：“行。” 　　嬴子黎：“先行谢过陈姑娘，不知你们约在了哪儿？” 　　陈音希面无表情：“云莺馆。” 　　嬴子黎：“……” 　　陈音希：“去吗？” 　　堂堂咸雍城城主，因论道大会到访蓬莱已经是相当给面子的事情了。结果陈音希一开口就是妓（）院。 　　孔乐安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也敢讲？ 　　而更让少年人佩服的是，嬴子黎无语片刻后，竟然还点头了。 　　“好，”他再次勾了勾嘴角，“后天入夜，不见不散。” 　　可以。 　　就凭这点足以让陈音希明白：周良很重要。 　　重要到嬴子黎敢去云莺馆和他见面——类比一下，就是美国总统到访苏联，然后直奔苏联贫民窟的窑（）子。 　　先别说合适不合适，孔乐康会愿意吗？ 　　………… 　　…… 　　拜别嬴子黎，陈音希和孔乐安走出别苑。 　　直到确认嬴子黎听不到二人说话了，孔乐安才面红耳赤道：“咱们什么时候约在云莺馆了，我，我我我怎么不知道？” 　　十六岁的少年，别说去云莺馆了，他平时都没见过多少修士之外的活的女人。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就在你大嘴巴说出来的那一刻。” 　　然后她又想了想，觉得这样还是不妥。 　　万一他是想刺杀周良呢？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她和周良，还有孔乐安都水平稀松，肯定是打不过咸雍城精英的。 　　打不过，惹不起，这人真的好烦。 　　陈音希顿觉不爽。 　　她不爽，也不敢得罪嬴子黎，但陈音希有办法让他也不爽。 　　于是她当场拿起灵玉，给好友列表中的所有人群发了一条消息：[后天晚上出来吃火锅，每人带一份食材。] 　　不出片刻，其他人就给了回信。 　　林青囊：[我备好锅子。] 　　李银朱：[嗯嗯嗯嗯！] 　　李碧武：[我带肉去，你们都别给我抢。] 　　徐长生：[收到。] 　　裴晏：[哦。] 　　陈茵兮：[好呀，音希师姐定好地点了吗？] 　　周良：[三人饮酒改聚餐，也不是不可，聚在何处？] 　　陈音希依旧是群发回复：[地点就在云莺馆。] 　　收到信息的众人：“……” 　　你是和妓（）院过不去了吧！ 第18章 鱼腥草涮火锅天下第一。 　　18 　　三天后，蓬莱下城区城中心。 　　进入电梯之后，陈音希抬头看向落地窗，只见古朴庄严却又为霓虹围绕的市区景象飞速掠过。而后电梯“叮”的一声，荧光屏中不断上升的数字停在了一百二十二。 　　从一百二十二层到一百二十五层，是云莺馆的地盘。 　　电梯门徐徐拉开，陈音希转过身，而后视野内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陡然变成了香（）艳淋漓的肉膊阵。 　　女郎、男人，灯光昏暗，音乐暧（）昧，无不昭示着云莺馆的“营业方向”。唯独与众不同的是，听到电梯声迎上来的男男女女们，尽管轻纱和薄布着身，却无一不有着陶瓷制成的肢体面容，以及一双由光学镜头组成的双眼。 　　当然了，与常人无意的机体也有，得加钱。 　　打头的机器姑娘一见是陈音希，当即惊喜道：“是音希姑娘，音希姑娘，你的朋友们在花园等你许久啦，我为你带路吧！” 　　“不用。” 　　陈音希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机器人的提议：“我认路。” 　　机器人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行礼：“那就不打扰你了，快去和朋友们相聚。” 　　陈音希点头，而后直奔花园。 　　蓬莱下城人口爆炸，建筑不得不一层一层往高处叠加。空中花园、悬浮停车场都是家常便饭，像云莺馆这样的地方更是少不了花园庭院这种寻求浪漫的场景。陈音希熟门熟路地走到后院，果然看到了一群人围着一张临时摆好的桌子吵吵闹闹。 　　她还没走近，就听到周良很是抱歉地对着一名衣着穷尽华美奢侈的女郎：“多有叨扰，请姑娘海涵。” 　　那名“女郎”捂着嘴巴笑出声。 　　——之所以用引号，是因为但凡靠近她的人，都能越过层层叠叠的钿钗礼衣，以及裸（）露在外的人造皮肤，看到一双蓝色的光学镜头。 　　她就是云莺馆的老（）鸨，机器人百灵。 　　“无妨。” 　　百灵黑发披散，人造皮肤包裹着娇小的陶瓷面孔，一举一动都极具风情。她微微噙着笑容：“你们入场就会自动扣除灵石，等于白白交了钱，还不需要我们提供工作。我倒希望来到云莺馆的客人人人都像你们这样，那我得省下多少工夫呀。” 　　陈音希感叹一句：“不愧是服务行业，太会说话了。” 　　百灵一愣，扭过头来，触及到陈音希的视线，光学镜头骤然一亮：“音希姑娘！” 　　她喊出声，其他人也纷纷转向陈音希。 　　“音希你终于来啦！” 　　李碧武大嗓门吆喝道：“就差你了，快点快点，就等着肉下锅呢！” 　　陈音希走到长桌前，发觉自己竟然是到的最晚的那个。 　　她一个群发消息，叫来了自己好友列表里的所有人：本就在云莺馆的林青囊，无业游民裴晏，外加演武堂三人和陈茵兮，还有本就约定好一起吃饭的周良和孔乐安。 　　而大家准备的食材也齐齐摆在了长桌上。 　　牛羊肉切好整齐码在盘子中，鱼丸虾丸晶莹剔透，各类青菜水果还滴着水，连下货和豆类都一应俱全，但凡蓬莱城能买到的肉菜，基本都齐活了。 　　陈音希最终看向长桌中央的铜锅以及里面的大骨清汤。 　　然后她深深吸了口气：“怎么是清汤火锅？！” 　　周良一愣：“陈道友不吃清汤？” 　　“不是不吃清汤。” 　　陈音希非常无语地举起了右手拎着的食材—— 　　一篮子鱼腥草。 　　周良：“……” 　　他跟着在场众人整齐划一的退后半步。 　　陈音希：“…………” 　　干什么干什么！鱼腥草怎么了，鱼腥草涮牛油锅天下第一！ 　　然而俗话说得好，曲高必和寡。别说其他人，连不需要吃东西的机器人百灵都知道，今天让陈音希把鱼腥草下锅，其他人就别想吃晚饭了。 　　于是百灵用宽袍半遮面孔，笑着提议：“听闻此物用清汤烹饪味道欠佳，不如交给馆中厨子，请他用红油凉拌吧。诸位有想尝试，可自行取用。” 　　陈音希：“也行吧。” 　　反正清汤涮鱼腥草确实不好吃。 　　她一让步，其他人纷纷向百灵投以感激的目光：不愧是云莺馆老板，段位就是不一样！ 　　“来来来，请落座。”周良重展笑颜。 　　生怕陈音希反悔，他无比热情地招呼道，“陈道友怕是饿了吧。” 　　陈音希这才勉强坐在了他旁边：“开动啊，愣着干嘛？” 　　然后一场轰轰烈烈抢饭大赛就此开始。 　　除了林青囊，在座其他人可是都参加论道大会。在荒郊野外度过了两天，一顿火锅吃的格外香，餐桌上的话题也离不开刚刚经历的比赛，特别是全城直播的陈音希对战朱紫嫣。 　　“幸好有银朱帮忙，”陈音希一筷子抢走周良看中的牛肉，“不然我完蛋了。” 　　“但你比朱紫嫣稳——哎那是我的！” 　　李碧武瞪了一眼试图偷走豆皮的徐长生：“她性格要强，轻而易举就受了你的激将。” 　　徐长生：“还是打的少，朱紫嫣露出不少破绽。” 　　偷豆皮失败的徐长生干脆放下碗筷，拿起灵玉一拍，当时对战的全息影像便投射于餐桌上方。 　　“不算你俩对呛的时间，对战全程三分二十秒，其中有两次你可抓住机会击碎她的腰牌。第一次在银朱刚吹响唢呐的时候，第二次在周良喊你不可与她比剑的时候。”徐长生分析。 　　“三次。”一直沉默着的裴晏突然开口。 　　“什么？”徐长生一愣。 　　“有三次机会。” 　　裴晏一抬手，把视频重新倒回去，画面定格在陈音希第一次使出王八三势收剑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已经被激怒了，完全可以趁机拔枪。” 　　说完他冷笑一声：“明明可以第一时间结束战斗，呵，嘴巴挺欠，水平却不行。” 　　陈音希：“不行也打赢过你，那你岂不是还不行？” 　　裴晏：“你大可在现实中一试。” 　　“好了好了。” 　　陈茵兮适时插嘴充当和事佬，她温言道：“我们再来复盘一次吧。”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餐桌旁的一干人等身份不同、修为不同，包括了不同的修行方向，因而看待一场比赛的角度也有所不同。连平日陆青云亲自早课讲解都没有大家七嘴八舌的复盘分析内容多，陈音希听着听着，干脆就直接用灵玉上网，把他们提到的问题一一记下来。 　　乱七八糟的提点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她太菜了。 　　若是境界能再升两层，堪堪到筑基程度，也不至于被打的如此狼狈。更遑论陈音希修行这么久太微剑法用的依旧稀松平常，最熟练的还是被人戏称为王八三式的基础剑招。 　　并且，她也确实没修行天赋，对灵力不是那么敏感。 　　小说里的陈音希到死也就是筑基末期，而如今她再刻苦努力一些，应该能再提升一个境界，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余下的…… 　　陈音希打算用义体来弥补不足，可以用义体，又能补充到什么境地呢？ 　　“不用灰心。” 　　她没说话，坐在一边的周良却仿佛读心般失笑出声。 　　落拓书生依旧是一袭青色长衫，这件尽管没有补丁，可已然洗到发白。 　　他坐在餐桌距离锅子最近的地方，近水楼台，但与争抢食材的几个青年比，周良的面前碗筷整齐，吃相也斯斯文文。 　　开口时他仍然拿着筷子，却坐的笔直，木炭的烟火气丝毫没影响他端正礼仪。 　　书生的嘴角挂着淡淡笑意：“修为不够，总有法子弥补。” 　　陈音希瞥了周良一眼：“被人追着打的人说这句话没有任何说服力。” 　　周良：“不如想想嬴子黎？一介凡人，却是咸雍城主。” 　　陈音希猛然一愣。 　　她还没告诉周良，嬴子黎要找他呢。 　　执筷的书生歪了歪头，白净面孔面若好女，一双丹凤眼微微一眯，看似纯良无害，但比起抱着竹筐跑路的模样，还真有点传闻中“鬼谷老人”那般能看透一切的架势。 　　他知道了？那倒不愧是自称靠脑子行事的。 　　反正也不是陈音希有意瞒他：“说起嬴子黎……” 　　“徐、长、生！！” 　　她的话没说完。 　　身为体修的李碧武一声大喊，险些把餐桌掀了。 　　李碧武和李银朱怒气冲冲地按住徐长生伸向锅子的手，他的碗里堆满了食材。 　　“我们在这儿复盘，”李碧武气势汹汹，“你趁机捞菜，过分了吧？！” 　　“你懂什么，这叫声东击西。”徐长生嘴硬。 　　“我声你X个——” 　　“——呦，这么热闹？” 　　突如其来的一声轻笑，让餐桌边的众人均是一停。 　　陈音希回过头。 　　不知何时，云莺馆老板百灵已经跪在了地上，机器人匍匐在地，头与石砖平行。而她跪拜的方向，则站着两个不应该出现于贫民区的人。 　　蓬莱下城永不入夜，空中花园可见天空，缭乱的霓虹广告闪烁着不同的光芒，将远处二人的身影拉长。 　　两个男人，一个红色深衣，黑色外袍，双手抄在宽袖里，狐狸似的桃花眼眉眼弯弯；另外一个洁白长袍，外搭同色狐裘，俊美端庄的面庞冷若冰霜。 　　是嬴子黎和孔乐康。 　　两名城主，站在这五山六城金字塔顶端的人，莅临平民区的妓（）院。 　　刚刚轻笑出声的便是嬴子黎。 　　而孔乐康…… 　　他的视线先是转向陈音希，而后又挪到坐在她左侧的陈茵兮身上。 　　刹那间，堂堂蓬莱城主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张冷冰冰的帅脸顿时沉下来。 　　孔乐康看向陈音希，杀气尽显：“你敢骗我。” 　　陈音希：？？甩脸子给谁看呢？ 　　“没错，三天前跟着咆哮陆去孔家赴宴的就是我。”陈音希冷笑一声。 　　说句大实话，在她眼里，小说里的四个男主，那就是四个脑子有问题的大棒槌。 　　“口口声声说忘不了人家姑娘，哇那个甜言蜜语说的我都要酸倒牙，”她开口就呛人，“结果你连她和她的替身都分不清，老哥你搁这儿感动谁，戏多怪我吗你唔唔唔——” 　　周良和孔乐安不约而同扑过来捂住陈音希的嘴：“你就闭嘴吧！！” 第19章 吃瓜现场。 　　19 　　云莺馆的庭院，地方开阔、花团锦簇，且绿意盎然。白茫茫蒲苇一望无垠如同白雪覆盖于绿荫之上，几乎是蓬莱下城高处的一道景观。 　　周良踏进蒲苇田，脚下却并没有踩到泥土。 　　碰触到实物，蒲苇田的全息投影闪了闪。 　　真正精心栽培的绿植花圃，下城区的居民消费不起。 　　露天的空中“花”园，头顶时不时有大型飞行器掠过，时不时遮住缭乱灯火和七彩霓虹，在周良的头顶笼罩出一片阴影。他从蒲苇田的全息投影当中转身，嬴子黎就站在十步开外的位置。 　　白色蒲苇摇摇曳曳，二人衣袍随风而动，遥遥对峙，周良破败的衣衫和嬴子黎精致着装竟是看不出什么分别。 　　周良抬起双手作揖：“嬴公子，敢问寻小生是为何事？” 　　嬴子黎面带笑容，说话带着特有的抑扬顿挫：“素闻鬼谷周良，上能算天文地理，下知晓人间百事。听说你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不如算一算，我来找你做什么？” 　　周良失笑：“江湖传说罢了，我要能算命，怎会因盘缠不够困在蓬莱。不敢浪费嬴公子的时间，烦请直言。” 　　嬴子黎：“你见多识广，想求你为我寻一把剑。” 　　周良侧了侧头。 　　书生似是惊讶，似是思索：“杨家积蕴厚道，咸雍地大物博，嬴公子既有嬴家宗族倚靠，又有商君出谋划策，想要神兵利器岂不都是唾手可得，为何千里迢迢来到蓬莱，求我一个穷书生？” 　　嬴子黎一哂：“神兵利器，出价可得。我要的是听话的剑。” 　　周良恍然：“那就是要用剑人了。” 　　嬴子黎：“你可有人选？” 　　周良不答，他的视线落在了嬴子黎的机械义体上。 　　除却买不起人造皮肤的穷人，否则没人愿意把义体就这么赤（）裸（）裸地展露在外，更遑论嬴子黎是堂堂咸雍城城主。 　　这世道，钱与权都掌握在修行人手上。因为他们修行，离天地大道很近。 　　但嬴子黎一身义体，显然离五山六城追求的“大道”很远。 　　“懂了。”周良重新把视线埋到双手之下。 　　“那周良可否推荐？” 　　“有。” 　　他不假思索：“嬴公子想要的剑，就在太微宗。” 　　嬴子黎：“你说的可是陈家遗孤？” 　　周良摇了摇头。 　　“非也，”他说，“陈家姑娘心地善良，可做保命用的护心镜，做不得公子手中利刃。” 　　“那就有意思了。” 　　嬴子黎笑眯眯地抄起双手：“周良究竟要我挖太微宗哪块墙角啊？” 　　周良：“论道大会后谁要走，嬴公子就挖谁，不过——” 　　“什么？” 　　“寻剑容易。” 　　周良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只是公子得再给她寻把剑鞘。” 　　………… 　　…… 　　一刻钟后，周良离开蒲苇田。 　　他一拐弯，当即看到正对面墙头上，不止有梅花桂树探出枝芽，还有一名穿着象牙色武服、梳着高高发辫的年轻女修骑在上方，聚精会神地往墙另外一边瞅。 　　女修手中还抓着一把瓜子。 　　周良：“……” 　　这不是陈音希还能是谁。 　　嬴子黎与孔乐康一到，火锅注定吃不下去了。周良与嬴子黎私下交谈，陈音希就跑去找林青囊修义腿。 　　看来义腿是修完了。 　　她倒是潇洒，不知道其他人去哪里歇着，陈音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骑在花园墙头。她身边还放着一碟瓜子，一边咔嚓咔嚓嗑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在看着什么。 　　“陈道友，好兴致啊。” 　　嗯？ 　　陈音希一转头，看到周良也跳上墙头，坐在了砖瓦上。 　　“聊完了，”她嗑着瓜子问，“那只狐狸找你聊什么啊？” 　　“你在看什么？” 　　“喏。” 　　陈音希用抓着瓜子的手指了指墙边。 　　只见方寸大小的院落另外一头，裴晏、孔乐康与陈茵兮呈掎角之势。 　　蓬莱城城主莅临下城区妓（）院不说，还握紧腰间佩剑，死死锁定住蓄势待发的裴晏不敢攻击。 　　怂，怂爆了，陈音希敢打赌，大冰山活到现在就没这么憋屈过。 　　而造成他如此憋屈的原因是，陈茵兮一脸焦急地伸手挡住了裴晏：“不要！康哥哥，请不要伤害他！阿晏他，他没有恶意的，求、求求你！” 　　嘶—— 　　康哥哥，这称呼怎么听着这么牙疼呢。 　　由于孔乐康背对着陈音希和周良，他们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大冰山平静无波的声线中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和愤怒。 　　相信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好震惊、好难过且好生气吧，总之怎么琼瑶怎么来。 　　“为了一介蝼蚁，”他居高临下道，“你竟敢忤逆于我。” 　　“蝼蚁？” 　　裴晏当即眼尾泛红，冷笑出声：“怪不得堂堂陈家小姐，眼高于顶，爱施舍于人呢。背靠陆青云，还有蓬莱城主爱护，自然是多的是那闲情逸致，给我等蝼蚁来送温暖。” 　　说完他悍然伸手，一把环住陈茵兮纤细腰肢，几乎将自己的身躯直接贴了上去。 　　“姓孔的，”他挑衅道，“你爱护的人，可是为了我们蝼蚁，夜夜不回太微宗呢。” 　　孔乐康不再多言，直接拔剑！ 　　陈茵兮：“康哥哥，请不要这么做！” 　　庭院内寒光一闪，下一刻，陈茵兮就直接伸手握住了孔乐康的剑锋。 　　裴晏和孔乐康同时大吃一惊！ 　　淅淅沥沥地殷红血迹，顺着陈茵兮白如玉葱的手指延伸至孔乐康的剑上。 　　陈茵兮仰起头，一双杏眼噙着泪水，哀求的表情楚楚动人：“求求你，对我来说，阿晏是很重要的人。” 　　“于你而言，他重要。” 　　孔乐康的声线几近哀痛：“于你而言，我呢？” 　　骑在墙头的周良，总算看明白了庭院里的事情。 　　他摸了摸下巴：“嗯……” 　　陈音希：“怎么？” 　　“我记得你们大师兄，似与陈家姑娘有婚约。” 　　“嗨，他算老几。” 　　咆哮陆老绿帽侠了。 　　自从陈音希穿书过来，小说剧情发生了很多看似不重要，仔细想来又有些危险的变化。比如说原著里嬴子黎可是到最后才知道陈茵兮有个挡枪替身，而现在陈音希单挑朱紫嫣的事情闹得全城皆知，他还亲眼见到了她与陈茵兮在一起涮火锅。 　　到时候，嬴子黎的刺客还会认错人吗？ 　　至于眼前不应该发生却又发生的修罗场，那都是小意思。 　　平日陈茵兮挺机灵可爱的一姑娘，一碰到这种场面就除了“不要”和“求求你”什么都不会说，也不知道是她真的处理不好感情关系，还是小说感情线完全无法更改。 　　要是后者，她也太惨了！ 　　“这丫头烂桃花太多了。” 　　陈音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骑在墙头嗑瓜子还有戏看，就忍不住开始当口嗨侠：“几个男的都不怎么样。” 　　周良很是意外：“蓬莱城主、宗门师兄，还有一名未来潜力股，在陈道友眼里，竟都是烂桃花么？” 　　她干笑几声。 　　就是都不咋地。 　　试问不管是裴晏、陆青云，还是孔乐康，还有那个没出场的忠犬剑灵，有谁尊重过陈茵兮自己的想法？ 　　要是有，她也不会一口一个不要，一口一个请求了。 　　压根都没把她当独立的人看，这种喜欢不要也罢。 　　“你吃瓜子不？” 　　陈音希把手中的瓜子往周良面前一送：“据说是百灵亲自炒的。” 　　周良也不客气：“谢道友。” 　　两个人坐在墙头，优哉游哉吃着瓜子围观修罗场。每次一碰到感情戏画面，以女主角为主的所有相关人物就都会智商修为全部下线，所以陈音希这个围观群众格外肆无忌惮，她吃着吃着瓜子，手中瓜子皮满了，干脆嚣张地一吐皮，瓜子皮以一个标准的抛物线，飞到了庭院里—— 　　然后精准无误地落在裴晏头顶。 　　见到陈茵兮见血的裴晏，满腔怒火愤懑，他既心疼、又憎恶，更觉得自己无能。可看到陈茵兮出言哀求，又觉得这女人贱得很，心生厌弃。诸多负面情绪如同乱麻拧在一处，就在他几乎压抑难耐的时候，头顶轻飘飘落下一个东西。 　　他下意识抬手一摸，发现是半块瓜子皮。 　　裴晏：？ 　　在这样剑拔弩张、气氛凝重，且三人都心情复杂的场景，一块瓜子皮的出现打断了所有情绪。 　　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裴晏和孔乐康不约而同朝着瓜子皮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墙头上一男一女正坐在墙头，吃着瓜子看好戏。 　　“啊，不好意思。” 　　陈音希这话说的毫无愧疚：“别管我们，你们继续。” 　　裴晏：“……” 　　孔乐康：“…………” 　　这个神经病！！！ 　　刹那间，真是有什么情绪，现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然而就在孔乐康爆发之时，嬴子黎好似这才绕到庭院前，用一副完全状况外的轻快语气：“乐康兄，原来你在这儿。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语毕，他扭头看了一眼骑在墙头上的陈音希和周良，还客客气气对着二人颔首。 　　竟是看也没看一眼院落里的修罗场。 　　陈音希：嗯？？？ 　　等会儿，嬴子黎不是还想强娶陈茵兮吗？按理来说碰到这种降智修罗场，他应该也搅和进去才对啊。 　　但这人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几乎可以说完全略过了陈茵兮的存在。 　　而孔乐康的视线又挪到陈茵兮鲜血淋漓的手掌上。 　　陈音希懒洋洋插嘴：“冰山哥，陈茵兮她自己就是医修，不用你帮倒忙。” 　　孔乐康冷冷横了陈音希一眼，他没说话，而是径直握住了陈茵兮的手腕。 　　“你跟我来，”大冰山开口，“天亮之前，必送你回太微宗。” 　　说完，不等陈茵兮发表意见，孔乐康就强硬地带走了她。 　　陈音希：啧，冰山哥确实挺讨人厌的。 　　两位大人物走后，其他人才敢陆陆续续回到庭院。 　　孔乐安满脸大事不妙，让兄长发现自己深夜来到下城区，本就死定了。而陈音希还敢这么和兄长说话！ 　　“你，你你完蛋了，”孔乐安磕磕巴巴，“我兄长肯定记住你了！” 　　“嗐。” 　　陈音希依旧满不在乎。 　　“你哥喊红眼哥是蝼蚁，我水平和他差不多，不也是蝼蚁，”她振振有词，“放心吧，大冰山他又是城主又是剑仙现在还忙着谈恋爱，没空管一只踩到他脚的蝼蚁。咱们继续火锅吗？” 　　“咸雍城主找周良有何事？”徐长生好奇问。 　　“一桩小事。” 　　周良手里还抓着陈音希给的瓜子：“王公贵族找我，无非是要我推荐能人。他来的不是时候，打断了咱们的饭局。本想讨论完第一场赛事后，再商议第二场赛事如何是好呢。” 　　在场所有参加论道大会的选手纷纷一凛。 　　百年一度的论道大会，第一场与最后一场的比试内容固定不变，但第二场的比试内容却次次不同。 　　每次都不一样，意味着无法做准备，这也是大家的心事。 　　“第一场比赛是混战，最后一场是一对一对战，”周良说，“那第二场，小生大胆猜测，恐怕运用智谋多于战斗。” 　　陈音希勾了勾嘴角。 　　呵呵。 　　当了这么久的菜狗子，挨了这么久的打，她这个穿书者的金手指，终于能用得上了！ 　　别人不知道比试内容，但她这个看过小说的可知道。 　　在其他诸位眼中，向来司马脸的陈音希难得一笑，但大家都知道，她每次展露笑颜就没好事。因此就算她长得不错，这笑脸也显得格外小人得势。 　　“第二场赛事？” 　　陈音希骄傲地宣布：“其实已经开始了。” 第20章 碰到对手了。 　　20 　　周良猜的没错, 第二轮赛事确实主要考验选手智商。 　　没有提示，没有通知，没有任何线索, 全靠选手们自己摸索思考，寻找分散在蓬莱上下两城中的任务NPC开启任务。完成相应任务后, NPC就会提供过关玉章。 　　小说里是直到第一轮赛事结束十天左右，通过第一轮赛事的选手们才纷纷反应过来。 　　然而第二轮赛事考验智商归考验智商, 女主角陈茵兮过关却是靠的自己善良。 　　她路见不平、仗义出手, 结果意外地卷入了下城区当地帮派和家族的纷争, 阴差阳错地解决完问题后，才发现这竟然是第二轮赛事的任务, 稀里糊涂地就过了关。 　　陈音希不知道其他任务, 还不知道陈茵兮接下的任务么？ 　　抱紧女主大腿准没错。 　　而现在…… 　　第二天上午，从孔家回来的陈茵兮，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惊讶道：“大家在等我？” 　　陈音希：“火锅还没吃完就遭人打岔，怎么可能不带上你。” 　　陈茵兮：“啊……” 　　听到陈音希这么说, 容貌相似的姑娘仍然愣愣的。她眨了眨眼，看了陈音希半晌，然后蓦然绽开笑颜。 　　这么一笑，让同行的其他人纷纷感慨：明明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怎么就能相差这么大啊！ 　　“太好啦！” 　　陈茵兮高兴地笑眯起眼睛，眉眼之间尽是开心和期待的色彩：“没、没想到大家愿意等我，我好高兴, 谢谢音希师姐这么挂念我！” 　　陈音希：“……” 　　靠，她的本意真的只是想抱大腿！ 　　枉是陈音希自诩脸皮厚过城墙，迎上陈茵兮这份感激之情, 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想着人多好办事，”她勉强开口，“而且你修为高，是我们占你便宜。” 　　小说里陈茵兮，看到一刘姓商户被迫将女儿嫁给素有心狠手辣和丑陋猥琐名头的帮派头目，实在是忍不下心，决定出手相助。 　　结果没想到的是，这刘家家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假意同意陈茵兮把女儿嫁给其心上人的要求，实则给陈茵兮下药，而后胁迫她换上嫁衣，替刘家女儿嫁给猥琐男。 　　任务过程中陈茵兮还险些遭遇猥琐男猥亵，最终是裴晏过来英雄救美。 　　先不说当时陈音希看到这个情节大骂女主角是废物，一个医修竟然尝不出酒水有毒。现在人小姑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而他们这么多人，不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 　　那，那她带一群人来掺和，也算是帮了陈茵兮吧？ 　　陈音希疯狂安慰自己，试图抚平自己的亏心。 　　然而陈茵兮本人可没想这么多。 　　她只是单纯高兴于陈音希把她当朋友，陈茵兮顿时喜笑颜开，笑容灿烂的同时，也不免如同枝头小鸟般叽叽喳喳起来：“哪，哪有！音希师姐也很厉害，和紫嫣师姐对战的那场赢，赢的那么漂亮。音希师姐，我还有许多自己炼制的护肤膏，等一会儿我拿给你和银朱吧！” 　　这就算了吧！ 　　陈音希实在是对那天打扮好给别人展示产生了心理阴影。 　　“你留着自己用就行，”她说，“要是想让我高兴，就把自己打扮的更漂亮一点。” 　　“我……” 　　没料到此话一出，陈茵兮的神情顿时有些落寞：“反正我也用不到。” 　　陈音希：“……” 　　她当然明白陈茵兮是什么意思。 　　想起这茬就来气。陈音希完全不觉得陆青云把陈茵兮拘在身边是什么“保护”，汴城陈家是个大家族，陈茵兮作为最后一名生还者，她完全有义务和责任支撑起家族荣光。 　　就算她没这个想法，那也得是她自己做出决定吧！ 　　现在陆青云护着她，连孔家晚宴都不让她出席，这不是存心养废陈茵兮吗。 　　“我把孔家家宴全程用灵玉录下来了，”陈音希面无表情，“回头发给你，至少你应该知道那些世家宗门的关键人物长什么样。下次不帮你了，陆青云不带你去，你就骂他是乌龟王八蛋。” 　　“音希师姐！” 　　陈茵兮双眼蓦然一亮。 　　几乎不能用感动来形容她的表情了，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当即蒙上一层雾气。 　　“谢，谢谢你，师姐，”她由衷开口，“我，我肯定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给师姐看！” 　　其他人：“……” 　　怎么有点牙疼。 　　周良清了清嗓子：“二位姑娘，咱们还是聊正经事吧。陈道友，你说第二轮赛事已经开始了，是什么意思？” 　　这还差不多。 　　陈音希也不继续师门内部的话题，转向众人。 　　“很简单啊。” 　　她说：“第一轮赛事过去五天了，你们听闻有第二场赛事的消息了吗？论道大会开始之前，可是给了选手整整三周的准备时间。说不定第二轮赛事就没打算通知我们，是要我们自己找线索。” 　　周良一听，立刻明白了陈音希的思路。 　　“确实，”他点头，“要说线索，也不是没有。” 　　“你有线索？” 　　“有啊。” 　　周良一抬袖子，手掌对着面前的太微宗弟子们划了半圈：“据我所知，太微宗有所规定，除却演武堂的弟子，正式弟子不许随意下山。但现在，两位陈姑娘却来去自由。” 　　陈茵兮恍然大悟：“大师兄给所有通过第一轮赛事的选手放了假，说让我们自行下山修整。” 　　“那就没错了。” 　　周良一拍手，来了精神。 　　“陆道友的意思怕是说，第二轮赛事的线索在蓬莱。” 　　“那蓬莱可够大的。” 　　李碧武忍不住嘀咕：“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徐长生：“我们可以分头去找。” 　　陈音希：“……” 　　也行吧。 　　她也不能直接说，我知道剧情，跟着陈茵兮，咱们继续回云莺馆吃火锅都能被任务NPC从天而降砸中咯。 　　反正第二轮赛事的任务接受组队完成，分头就分头。 　　“那就分两组好了，”陈音希提议道，“我、周良还有孔乐安一组，你们三个跟陈茵兮走，谁有线索，保持联系。” 　　有三名演武堂弟子跟着陈茵兮，她就不信还会出问题。 　　“好。” 　　陈茵兮点头：“刚好我得去贫民窟的医馆看看情况，医馆人员繁杂，说不定会有线索。” 　　七人就此分头行动。 　　陈茵兮小组离开后，剩下的三位菜狗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周良率先笑出声：“小生以为……” 　　陈音希算是发现了，每当周良胸有成竹的时候，他就会开始拽书面语。 　　“你我三人修为有限，去街头打探，实在冒险，”周良文绉绉道，“不如换个方式。” 　　“换个方式？” 　　“去灵域。” 　　“好啊！”孔乐安当即同意。 　　还有什么比不用真上街，更让宅男开心的吗！他不假思索：“那不如回我家，我家灵网速度快。” 　　周郎作揖：“那就劳烦少爷，小生知晓灵域中一家匿名区的密码，那里用户繁杂，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 　　匿名区！ 　　别说孔乐安这个宅男，连陈音希都来了兴致。 　　灵域里的匿名区，相当于互联网上匿名论坛和现实中黑市的混合体。一旦登入匿名区，灵域用户的姓名、容貌，以及声音等等所有个人信息会全部隐藏起来，人人都以马甲行走，在匿名区进行交易、打探情报，也进行其他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种地方，听起来就惊险刺激好吗！ 　　陈音希和周良借着孔乐安的光，躺进了非常高级留影舱。登入灵域后，输入周良给的密码，而后陈音希的眼前一花，熟悉的绿水青山，为昏暗神秘的酒馆大厅取代。 　　确定好匿名名称后，等待界面闪了闪，而后酒馆大厅活了起来。 　　【欢迎用户来到藏覆阁。】 　　陈音希：嚯，这名字听着就像是交换秘密的。 　　她在酒馆站定，一扭头，就看到了“鬼谷老人”那张红绿相间的傩戏面具。 　　这无疑就是周良了。 　　周良头顶的名字就是“鬼谷”，因而她直接走了过去，而后就看到他身边站着一名身高近三尺、红脸美髯，头戴高帽子，还拿着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再世。头顶的名字明晃晃写着关、云、长三个大字。 　　陈音希：“……少爷，您还能再中二一点吗。” 　　“关云长”立刻磕磕巴巴开口：“你，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因为你们两个这马甲披了等于披啊！ 　　而陈音希自己的马甲—— 　　她只是戴上了斗笠，披上了斗篷，用最直接了当的方式遮住了身形。两位男士的目光往陈音希头顶一挪，看到她头顶三个大字：【郝解解。】 　　周良和孔乐安：“……” 　　感觉他们两个被占了便宜怎么回事！！ 　　“这藏覆阁有什么行事规矩吗？”陈音希问。 　　“说有算有，说没有，也算没有，”周良解释，“我们来的正是时候，藏覆阁阁主素有无所不知之名，他开了一个辩席，今日谁辩赢了所有人，谁就能问他一个问题。” 　　“好。” 　　孔乐安跃跃欲试：“辨席在哪儿？” 　　周良直接抬手：“二位道友请随我来。” 　　在全息模式的灵域里，周围的环境几乎与现实没什么区别。三人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最为热闹的酒馆中心。 　　只见酒馆中心摆了一个三尺高的擂台，擂台中的二人分别坐落于一张桌子两端。 　　桌子东边的，是名僧袍质朴，双手合十的佛修；桌子西边的，是名衣襟大开、姿态豪放的儒生。这一佛一儒端坐开辩，桌上还摆着茶壶茶水，颇有风雅志趣。 　　然而…… 　　所有人都能看到，儒修的头顶明晃晃顶着自己的马甲：【祢霸霸】。 　　周良和孔乐安立刻转头看向陈音希：这是碰到对手了！ 第21章 杠精vs流氓。 　　21 　　同样是儒生打扮, 周良就总是补丁旧袍，好似时时刻刻吃不上饭；而辩席上的书生，绫罗绸缎、锦玉白衫, 领口敞开的外袍一看就价值不菲，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世家出身的狂放人。 　　“辩论主题是什么？”陈音希问。 　　“藏覆阁的辩席, ”周良回答，“向来不设主题, 自由发挥。” 　　“啊？” 　　饶是陈音希也不禁惊讶了一下：“不设主题, 那不就是大姨大爷公众骂街吗？” 　　周良失笑出声。 　　“陈道友向来语出惊人, 倒是适合阁主设置的这辩席，”他忍俊不禁, “你要这么说, 确实如此。五山六城人口稠密，但凡拥有密码，即可进入藏覆阁。因而这里人多眼杂，既有世家公子，也有通缉要犯。文士有辩才, 自然能脱颖而出；若鸡鸣狗盗、市井流氓之徒打滚撒泼出新花样，何尝不是一种才能。” 　　“打滚撒泼算什么才能。”孔乐安嗤笑。 　　“孔家二少用不到，不见得藏覆阁阁主用不到，阁主开设辩席，就是为了广交朋友。” 　　陈音希一哂：“搁这儿学孟尝君呢。” 　　孔乐安：“谁？” 　　陈音希：“这都不认识，初中生回去好好读历史去。” 　　“辩席上的儒生，”周良继续开口, “是汴城祢家大名鼎鼎的祢临。此人生性张狂，从不做遮遮掩掩之事，连到藏覆阁也不遮脸面, 大家都认识他。” 　　说不遮脸面，这倒是真的。 　　进藏覆阁之前，灵域系统允许用户捏个虚拟建模示众，再不济也像陈音希这样，戴个斗笠穿个斗篷。而辩席上的那个“祢霸霸”，一不戴面具，二不遮身形，明晃晃地坐在佛修对面，完全是坦荡荡的架势。 　　不过，陈音希不认识他，小说里压根没提到过这人。 　　只听辩席上，祢临和那名头戴金刚面具的佛修，辩论到了天下大才方面。 　　佛修双手合十，看那打扮，应该是一名武僧。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而后沉着出言：“既然祢施主口出诳语，说这天下无才，那敢问施主，这五山六城西大荒，人杰名士倍出，在施主眼中，竟也什么都不是？” 　　祢临仰半躺在蒲团上，闻言冷笑一声：“何为人杰？何为名士？” 　　“太微宗首席弟子陆青云，青年才俊、仪表堂堂，”佛修回应，“可谓人杰。” 　　“眼高于顶，水平不行，”祢临懒洋洋道，“太微山看门狗耳。” 　　嚯，确实够狂！ 　　陈音希自诩平日就嚣张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嚣张的。 　　这位“祢霸霸”，看上去倒还算俊俏，长着一张颇为文雅的脸。但同样是细皮嫩肉俏书生，周良看上去就是那种会和人好声好气说话的，而祢临则完全是老子天下第一不把你们垃圾放在眼里的嘴脸。 　　一眼瞧过去倒是有魏晋之士那味儿了，不过实际上嘛…… 　　周良见她盯着祢临不放，小声介绍：“祢家大公子，就这一位独苗，修为大概和李碧武、李银朱兄妹差不多。” 　　也就是筑基后期。 　　“筑基后期他狂什么，”陈音希咋舌，“这不是讨打吗？” 　　“……” 　　周良和孔乐安默默地看了陈音希一眼，没有说话。 　　你还不到筑基呢，不也很讨打吗！ 　　辩席之下，围观者议论纷纷，而辩席之上，二人还在舌枪唇剑。 　　“蓬莱城主孔乐康，绝世天才、修为高深，”佛修又说，“可谓名士。” 　　“生性凉薄，只懂修炼，”祢临不屑一顾，“七情六欲斩了八成，连人都不算。” 　　此话一出，全体哗然！ 　　要知道眼下蓬莱举行论道大会，在场客人多数都聚集蓬莱，估计这位祢临也是如此。 　　敢在蓬莱骂蓬莱城主，这人真挺有本事。 　　关键在于，还骂到陈音希心坎里了。 　　她当即乐出声，左拳拍右掌：“好，我喜欢！” 　　周良闻言急忙按住孔乐安：“少爷，他就这性格，切勿与人一般见识！” 　　孔乐安连吸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你这么说，”少年人憋着火气问，“周良你与他相识？” 　　“他汴城的嘛……” 　　周良苦笑：“我也是汴城的，多少算是相识。” 　　汴城地处五山六城中央平原，地势平坦、毗邻长河，既是交通枢纽，也是这天下中心。因而当地世家名人多如牛毛，互相认识也算正常。 　　怪不得嬴子黎找周良推荐能人来着，他出身汴城，又满天下乱转，认识的人当然多。 　　陈音希这边想到了笑面狐狸嬴子黎，辩席的二人，刚好也提到了嬴子黎。 　　“那咸雍城嬴子黎，和律法宗商君商伯玉何如？”佛修问。 　　“一个半身义体，一个断手断脚，”祢衡大笑，“一家子裁坏。” 　　咦？ 　　陈音希算是发现了，听他们这么吵架斗嘴，除了凑热闹外，还是有好处的。 　　好处在于，有很多小说里一带而过的设定和人物，在二人嘴中，似乎还是重要角色。 　　比如说，律法宗的商君。 　　“商君断手断脚？”陈音希转头看向周良。 　　小说里只是提了一嘴律法宗的宗主姓商，人称商君。但即使嬴子黎强抢民女，准备在咸雍城娶陈茵兮为妻了，那位“商君”依旧没有出场。 　　这佛修话中意思，嬴子黎和律法宗的关系还挺不错。 　　“很久之前的事情。” 　　周良倒是清楚得很：“百年前妖怪‘鼓’于东海作乱，五山六神诸位宗主齐齐上阵，付出巨大代价镇压鼓龙于钟山之东。商君商伯玉就是在此一役失去了左腿和右脚。” 　　嗯，又是小说中不存在的设定和剧情。 　　陈音希默默地记了下来。 　　她算是明白了，如果说这个世界来自于作者创作，那么抛开弱智的言情剧情不讲，小说作者倒是做了很多原文中不曾出现的丰富设定。 　　虽然不知道这“鼓”和钟山在哪儿，但听起来就很麻烦的样子。 　　周良解释完毕，辩席上二人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罗汉殿的吉祥明大师，自幼出家，佛法无边，”佛修虔诚说，“可算天才。” 　　好！终于又提到陈音希认识的人了。 　　这位吉祥明大师，法号“不退”，是罗汉殿的主持。符合言情小说设定，是个美貌大和尚。小说中期有个除妖副本出场，是难得没有喜欢上陈茵兮的人。 　　但即使没喜欢，吉祥明大师仍然欠了陈茵兮一个大大的人情，说今后必还。 　　后续他到底还没还、怎么还，陈音希就不知道了，因为她没看完小说。 　　理论上来讲，这位吉祥明大师是所有出场角色中最没有黑点的一位了。然而祢临依旧不放在眼里，哪怕明知佛修来自罗汉殿，他还是满不在乎的嚣张嘴脸：“一介秃驴王八蛋，算什么狗屁天才？” 　　“你！！！” 　　佛修万万没想到，祢临对着自己竟然直接出言不敬。 　　他当即大怒，拍了桌子。 　　武僧手重，一掌下去，辩席上的方桌当即裂成两段！ 　　然而祢临依然形象全无地瘫在蒲团上，全然无所畏惧，嘲讽道：“辩席之上，你想动手不成？” 　　佛修只得强忍怒火：“既天下之人都不是天才，难道你这种出身大家、仗着家底殷实才出名的，算是天才？华贵衣衫裹着恶臭皮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祢临不气反笑。 　　狂放书生甚至拍手叫好，他一边鼓掌，一边从辩席上站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出家人不打诳语，”祢临大笑着说，“你没见过我脱衣服的模样，怎么能说我是恶臭皮肉？来来来，我今天就给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长着恶臭皮肉！” 　　说着祢临直接解开了长裤腰绳。 　　佛修气得够呛：“祢临，你好生不要脸！” 　　武僧一个转身，伸手就要拿身畔禅杖！ 　　然而就在他的右手触及禅杖之前，只听“叮”一声响，一道剑气从辩席上方的阴影中射出，径直弹开了佛修的手。 　　“这位僧人。” 　　苍老的声音传来：“辩席之间只动口不动手，既你想动手，就判你输了。” 　　佛修：“……” 　　连藏覆阁阁主都这么说，武僧也就不好发作。 　　他只能双手合十，对着飞来剑气的方向低头鞠躬：“是小僧着相，谢阁主提点。” 　　苍老的声音没有回应，而是对着众人说：“还有谁打算挑战这位儒生？” 　　这是个好机会啊！ 　　孔乐安问周良：“你不去？” 　　周良摇了摇头。 　　孔乐安：“骂不过？” 　　“非也，要说正经辩论，”他煞有介事，“倒也不是辩不过祢临，只是……” 　　周良扭头看向陈音希。 　　“我倒觉得，陈道友胜算更大一些。”他笑着说。 　　平日里陈音希对待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要么就是满不在乎，要么就是快乐吃瓜。然而此时此刻的她，那叫一个双眼放光、跃跃欲试，等周良这么一说，陈音希也不客气了，干脆一个鹞子翻身，跳上了辩席。 　　她也不管祢临什么反应，直接往对面蒲团上大大咧咧一坐，姿态极尽嚣张。 　　“来，脱。” 　　陈音希对着裤腰带解了一半的祢临开口。 　　“我去云莺馆还得花钱呢，这免费赏鸟为何不看，”她无赖道，“脱下来让姑奶奶我看看你大不大。” 　　孔乐安不忍直视地捂住脸。 第22章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22 　　俗话说的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祢临明摆着是吵架老手，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武僧姿态端的高, 他就耍起了无赖，然而陈音希一上台, 那模样比他还流氓，祢临当即冷笑出声, 重新把裤腰带慢条斯理地系上。 　　甚至是系完裤腰带后, 书生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衣领大开的外袍上, 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架势，好像陈音希上台与之辩论, 就脏了他的衣衫。 　　祢临重新坐回蒲团上。 　　“云莺馆那种地方, ”祢临不屑一顾，“残花败柳、庸脂俗粉，也配与我相提并论？就凭你去过云莺馆，也不配看我这裤子下面究竟有什么。” 　　换了对手，辩席场景重新刷新, 武僧击碎的方桌完好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上面还摆着崭新的茶杯茶壶。 　　面对挑衅，陈音希却看也不看祢临：“哦。” 　　她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原来汴城祢家的独苗，吃平民的用平民的，却歧视广大劳动群众，”陈音希说, “早说啊，我要是知道你就是个依靠搜刮民脂民膏吃喝玩乐，没事到处和人吵架的畜生, 我也就不上台和你辩论了。” 　　“我歧视云莺馆，”祢临冷笑反问，“就是歧视平民了？” 　　“云莺馆可是蓬莱下城最受欢迎的烟花地，可不就是平民最喜欢的地方么。” 　　“此言大谬！” 　　祢临一拍桌子，一改刚刚顽劣模样，义正言辞地大骂道：“去云莺馆的，又有几个良民？唯独你这种地痞流氓，抢了平民的财产，才会去那种烟花柳巷！好个不要脸的东西，与你同坐一席，是在侮辱我！” 　　陈音希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 　　她端起茶杯：“哦，所以汴城祢家歧视义体人。” 　　祢临：“……” 　　就算是经验丰富地吵架高手，也被陈音希这突如其来的大帽子扣晕了。 　　显然祢临没跟上陈音希的思路，他拧起眉头：“这与义体人何干？” 　　陈音希二话不说，直接将右腿架到了方桌上。她假模假样地抿了一口茶水，然后抬手用茶杯往右腿上轻轻一碰。 　　陶瓷碰上合金义体，“铛铛”清澈两声响起。 　　“我就是义体人，”她开口，“合着祢家认为义体人都是只会抢平民逛窑（）子的地痞流氓嘛。” 　　“我说的是你！” 　　祢临不甘示弱：“你也能代表全体义体人。” 　　陈音希丝毫不退，她放下茶杯，转头看向披着各式各样马甲的围观群众：“大家都听见了啊，祢临此人歧视残疾修行人。” 　　祢临额头青筋暴起。 　　看到这副场面，陈音希不禁勾了勾嘴角。 　　呵，和她吵架？太天真了！ 　　知道二十一世纪当代女青年活在怎样的环境中吗，陈音希上能接住甲方爸爸的面斥，下能与项目经理隔空对线三小时，平时磕个CP追个星不知道得与对家黑子掐多少架，但凡关注点社会新闻就免不了同国男互骂，就算自己不找茬不犯贱，就心平气和在互联网发表一点个人观点，也有十万个二极管杠精等着问候全家。 　　就这？ 　　一介出身优渥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世家少爷，凭什么吵得赢她！ 　　“你倒是说说，”祢临有些急了，“我又怎么歧视了残疾修行人？” 　　“你说我不能代表义体人。” 　　陈音希语速不快：“我和义体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有修为，而且你刚刚与那武僧辩论，还说嬴子黎和商君商伯玉是裁坏，就是觉得我们残疾人不配修行，是吧？” 　　祢临大笑出声。 　　他笑得张狂，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陈音希一番。 　　戴着斗笠、身披斗篷，完全不影响陈音希优哉游哉品茶，祢临能看到的，也就是个遮住面孔的女修形象。 　　尽管不知道其身份，可祢临却能清晰感觉到，这女修的修为不高。 　　“嬴子黎和商君，自然算是修行人，”祢临冷嘲热讽，“你也算修行人？” 　　“行。” 　　陈音希煞有介事点头：“男人是修行人，我不算，你性别歧视呗。” 　　祢临：“…………” 　　平心而论，就算是性格再好的人，被接连无端扣上这么几顶大帽子，也不免要生气。更遑论祢临生性张狂，向来都是他堵得别人说不出话，哪里碰到过像这般被接连抓话柄的场面。 　　“就算你是男人！” 　　祢临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那又如何？” 　　陈音希：好啊，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身经百战地她深谙抬杠第一道理：谁急谁先输。 　　“商君商伯玉，百年之前以手脚为代价，换得鼓龙镇压于钟山之下。五山六城从此一片安宁，敢问谁人不敬佩一声人中英杰？赢家嬴子黎，继承咸雍时举城百废待兴，数十年的功夫，西隅小城已不可小觑，不是为保咸雍长治久安，他又怎会抛弃血肉之躯，哪位狂人又敢说他不是名仕之风？” 　　祢临指着陈音希地鼻子慷慨激昂。 　　“就你，一个修为不行、还断了一条腿的女无赖，也配和人杰名士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台下爆发起轰然议论。 　　孔乐安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别人不知道陈音希什么性格，他还不知道吗！这女人从来不吃亏，而祢临这话，说的也太难听点。 　　哪儿有说一姑娘说成这样的啊，孔乐安真怕陈音希像刚刚那个武僧一样直接二话不说给祢临两巴掌。 　　然而陈音希却在台上失笑出声。 　　她把右腿从方桌上放下来，规规矩矩坐在蒲团上，把茶杯放了回去。 　　“阁主，”她说，“还继续吗，我赢了。” 　　“……” 　　祢临的表情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见他满脸茫然，陈音希甚至耐心解释：“你和那武僧的辩论主题不是全天下谁配当天才吗？你自己承认嬴子黎和商君是天才啦。” 　　祢临陡然反应了过来。 　　——刚刚武僧问嬴子黎和商君是否是天才，祢临可否认了。 　　他现在又被陈音希激着吹了一通两个人，岂不是承认了反方辩手的观点！ 　　还能这样的？？？ 　　祢临依然指着陈音希，一张细皮嫩肉的脸面憋得通红：“你，你你你——” 　　不等他“你”完，藏覆阁阁主的苍老声音从阴影中响起。 　　“儒生认下对手观点，自然是算你赢，”阁主说，“还有谁想入席挑战这位女修？” 　　台下众人齐齐退后半步。 　　连祢临都能吵的过，傻子才当那个冤大头上去送给人家羞辱呢！ 　　藏覆阁阁主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上台，就继续开口：“既然如此，请这位女道友与她的朋友入阁详叙。” 　　孔乐安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他活了十六年，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杠精。 　　周良揣着手，笑眯眯地围观完全程：“就说陈道友没问题，咱们走吧。” 　　………… 　　…… 　　陈音希三人得到阁主许可，位于辩席上方的阴影中，豁然打开一扇大门。 　　她扭头看了看周良和孔乐安，直接拾级而上。 　　三人入阁，身后大门重重阖上。顷刻之间外面熙熙攘攘，喧嚣热闹的场景被完全隔离在外。藏覆阁阁主所在的房间不过七八步宽，场景幽暗晦涩，唯独看清的，只有屋子中央摆设的木桌，以及木桌上摇曳烛光照亮的，后方的魁梧身影。 　　阁主本人的面孔，则完全隐匿在阴影当中。 　　完全有神秘高人那范儿了。 　　“三位道友请坐，”老者说，“辩席得胜之人，可向我寻求一问。但在此之前，老夫有个请求。” 　　“阁主客气。” 　　陈音希大大咧咧坐下来：“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找茬打架的，陈音希也不会冲上去主动挑衅。 　　“藏覆阁可隐匿身份，不知三位是否愿意用真容见我？”阁主问。 　　“阁主没权限看我们身份么？” 　　“可隐匿身份，老夫却动用权限，”阁主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倒是个挺讲理的大佬。 　　陈音希又看了周良和孔乐安一眼，见二人都没有意见，便大大方方地摘下了斗笠：“三个无名之辈罢了。” 　　藏覆阁阁主设席供人吵架，是为了拉拢更多的人。那陈音希他们参加吵架，不也是有求于人。 　　认识总比不认识强，熟人好办事嘛。 　　阁主却恭维道：“论道大会上初露头角的三位，怎能说是无名之辈？莅临藏覆阁是我之荣幸，敢问陈道友有什么想问的？” 　　“想问问论道大会第二轮赛事的线索，不知阁主可有头绪。” 　　“果然是为此事。” 　　阁主又笑。 　　“陈道友可去蓬莱城东看看，”他回答，“帮派聚集之地，却与帮派无关的纷争，就是你想要的线索。不过……” 　　“不过？” 　　“线索好找，试炼好过老夫有一建议。” 　　“阁主请讲。” 　　“那位与你辩论的祢家儒生，若能相交，对三位大大有益。” 　　就是要他们与祢临套近乎的意思。 　　走出藏覆阁阁主的房间后，周良最先苦笑：“有点麻烦。祢临此人心高气傲，今日惨败于陈道友，怕是难以说服其同行。” 　　陈音希倒是无所谓。 　　藏覆阁大佬的建议嘛，肯定是有用的。但他也不是全知全能。 　　这祢临再通天又有什么用，比得过陈茵兮的女主光环吗？真要抱大腿，还得抱小说主角的。 　　“先不管他，到时候再说，”陈音希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通讯栏，“我给另外一队说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点到陈茵兮的通讯，陈茵兮就先行一步打了语音过来。 　　“不好了！” 　　通讯另外一头，向来温顺内敛的姑娘大惊失色：“音希师姐，你们快过来，银朱碧武他们已经打到刘家门口，要把全家押给律法宗弟子！” 　　周良：“刘家？什么刘家？” 　　陈音希：“我靠！” 　　她让演武堂三人跟着陈茵兮，是怕刘家把陈茵兮绑走替嫁。万万没想到三人太能打，效果过分好，这都要把刘家直接连根拔起了。 　　不行，拔了刘家，这任务还怎么做啊！ 第23章 大妹子，你可能碰见凤凰男了。…… 　　23 　　陈音希看过小说, 知道第二轮赛事的任务是送刘家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要是让李银朱和李碧武杀去刘家，这任务肯定是完不成了。 　　“你和徐长生先稳住他们兄妹！” 　　陈音希、周良和孔乐安三人走出留影舱飞奔出孔家：“到底什么情况？！” 　　在路上，经由徐长生转述, 陈音希才明白了具体的来龙去脉。 　　和小说剧情一样，陈茵兮在贫民窟的医馆中碰到了一名美丽动人的年轻姑娘, 这名姑娘实在是不像是贫民窟的人，于是陈茵兮就主动上前问候, 这么一问候, 那名姑娘竟然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 一边向陈茵兮等人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姑娘名叫刘卿卿，家中是做运输生意的, 时常要与当地帮派打交道。刘家家主老刘头出身苦寒, 辛辛苦苦一辈子，把家业做大了，但素质修养却没跟上。 　　为了方便生意，他准备将自己的女儿刘卿卿嫁给青阳帮的帮主。 　　而在蓬莱下城，青阳帮帮主丹昌的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言以蔽之就是个中年肥胖油腻好色猥琐男，他已经娶了两个老婆了，还想再娶第三个。 　　刘卿卿这样又美丽又有钱的黄花闺女，自然不愿意嫁给猥琐男。 　　事情到这儿本就够复杂了，但陈茵兮细细一问，没想到其实比这更复杂。 　　复杂在于，刘卿卿有个青梅竹马叫王生, 这王生虽然家境贫寒，但聪慧俊朗，还有修行资质, 准备拜入太微宗山门。 　　一名修行人，可要比帮派老大牛逼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所以老刘头还不愿意放弃王生这个潜力股，又许给王生，只要他拜入太微宗，就能娶刘卿卿。 　　当时陈音希看小说的时候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卖女儿就卖女儿，还能一个女儿卖两次？！ 　　刘卿卿绝望之际，决定逃婚，跑到了贫民窟的医馆躲避。 　　老刘头和青阳帮的打头找到贫民窟的医馆，陈茵兮和演武堂三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几个打手把刘卿卿带走，就提出要帮忙调和。 　　结果老刘头一看，陈茵兮这姑娘如花似玉，身形还和刘卿卿大差不离，穿上嫁衣，根本分辨不出区别。 　　于是他动了歪心思，就在招待众人的茶水里下了药，想迷倒陈茵兮后把她绑上花轿，嫁给青阳帮帮主丹昌。 　　这样就能解决他只有一个女儿，却许了两个婚事的麻烦。 　　小说里的陈茵兮，被陆青云完全保护在“真空”条件下，就是个单纯善良没有任何心机的小白花，她毫无防备，堂堂一名医修，竟然给老刘头药倒了。 　　但现在，和他一起去的，还有演武堂三人。 　　察觉出老刘头茶水里下药，李碧武当场掀了桌子。 　　于是当陈音希他们赶到刘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刘头和他老婆在地上打滚撒泼的热闹场景。 　　修行修行，修的是人之德行和天地道行，就算演武堂弟子时常下山做任务，也不过走马观花罢了，与人间烟火和世间百味离得很远。 　　而老刘头这种□□湖，什么丑恶没见过，什么坎坷没碰着，真要打定主意惹气麻烦、无理取闹，那本事也不比地痞流氓欠缺多少。 　　太微宗的弟子，哪儿见过这种场面？ 　　穿着昂贵丝绸的老刘头，就直接往刘家大门前一躺，当着邻里街坊的面就地打起滚来。 　　“□□——呐！街坊邻居都看着——啊！我老刘头老实本分一辈子——今儿个贵客上门，就要掀了门槛挨打——呢啊！” 　　陈音希：嚯，这嚎的，还带调子。 　　老刘头一边打滚一边唱，他老婆就跪在旁边给李银朱和李碧武磕头。 　　“求求小姐老爷们放我们小门小户一把，我们不亏心不犯法，您要闹，就去闹别家！” 　　李家兄妹二人，活了这么大，还第一次有人给他们磕头。 　　演武堂的两个人都傻了！ 　　李碧武又震惊又生气：“你，你们下药给我们，还说不犯法？！” 　　没想到他出口指责，老刘头嚎得更响不说，还左右开弓，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是我犯贱、是我糊涂，”他狂打自己的脸，“是我下药给我女儿，被太微宗的仙人们发现了！” 　　“你——” 　　李银朱气结：“给你女儿下药就没问题吗？” 　　老刘头的老婆伏地大哭：“这是造得什么孽呦，管教自家女儿也能招惹到仙人呦，不如杀了我这老婆子吧，关起门来的自家家事，我家招谁找谁了！”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围观群众。 　　老刘头夫妻二人这么一闹，街头店面、行走路人冒头的冒头，驻足的驻足，自觉把刘家家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指着几位太微宗弟子的象牙色武服指指点点。 　　孔家二少爷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估计比刘家女儿还符合大家闺秀的条件。见到这样的场面，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这，这也行？” 　　周良叹了口气：“俗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陈音希冷哼一声：“碰到不讲理的，就不能和他们讲理。” 　　她这么一说，周良就知道陈音希要做什么了。 　　落拓书生把双手抄进袖子里，摆出笑眯眯的看戏模样，甚至一撸袖子，抬起手：“陈道友，请。” 　　陈音希当即将右手伸到腰间，摸出灵力铳。 　　灵力铳铳口对准天空，她果断扣下扳机，“嘭！”的一声响，彻底惊了众人。 　　尖叫声、哭泣声，还有围观者跑动造成的叮铃桄榔砸碎东西的声响交织于一处。陈音希踏着混乱的曲调走到刘家门口。 　　顷刻之间，有多少围观群众都跑的一干二净。 　　听到枪响的老刘头一愣，见又是一名太微宗弟子走来，抬手捶胸顿足，嚎啕着开嗓：“哎呦我的那个命苦啊——” 　　陈音希灵力子弹上膛，发出“咔嚓”声响。 　　老刘头立刻闭嘴。 　　看吧，这可比当众讲理好使多了。 　　老刘头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无非在于他不要脸，而太微宗的弟子丢不起这个人罢了。 　　但陈音希在乎宗门荣誉吗？她都准备拍拍屁股走人了好不好。 　　“两个选择。” 　　她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伸出手：“一，关上你家大门，咱把这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解决了。” 　　然后她又瞥了一眼四周，蓦然绽开灿烂笑容。 　　陈音希这么一笑，认识她的人纷纷退后半步——她每次这么笑起来，一准没有好事发生。 　　“二，”陈音希笑嘻嘻地对老刘头说，“我把所有看到这场闹剧的人都杀了，就没人知道这事发生过啦。” 　　老刘头打了个寒战。 　　这是碰见硬茬了！ 　　他不假思索：“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我刘家小门小户能得到太微宗的庇佑，是我祖坟冒了青烟，诸位请、诸位请！” 　　说完他一溜烟爬起来，还不忘记转身狠狠踹了自己老婆一脚。 　　“你这号丧呢，”老刘头骂道，“丢人现眼的老太婆，还不快滚回去招待客人！” 　　在场三位姑娘不约而同捏紧了拳头。 　　“外面就交给我们吧，”周良走到陈音希旁边低声说，“你与陈姑娘、李姑娘去看看刘家小姐的情况。” 　　刚好，陈音希也不想和这种又打老婆又卖女儿的垃圾说话。 　　要不是为了拿第二轮赛事的过关玉章，她非得把老刘头吊起来打一顿不可。 　　她带着陈茵兮、李银朱绕过刘家大堂，走到后方的院子里。只见刘卿卿的闺房门前，横竖站了五六个装备武器的帮派分子，生怕刘卿卿再逃跑。 　　打头的是个青年，满脸肃杀冷漠，倒是条亮盘顺的，估计是青阳帮的二把手。 　　不用陈音希开口，青年就自动让开了路：“见面可以，不能带走她。” 　　陈音希冷笑：“你拦得住我们？” 　　青年：“拦不住也要拦。” 　　陈音希没再搭腔，直接推门而入。 　　小说里陈茵兮稀里糊涂被老刘头药倒，送去青阳帮，最终为裴晏所救。之后二人折返回刘家，把夫妇二人痛打一顿，送刘卿卿嫁给了自己的竹马王生。 　　刘卿卿出嫁之后，第二轮赛事的裁判出现，宣布陈茵兮过关。 　　但之后青阳帮会不会找刘卿卿麻烦，刘家又有怎样的结果，书中并没有说明。 　　和就地耍赖撒泼的刘家夫妇不同，这位当事人刘卿卿，倒是一副文雅温顺的闺秀模样。她坐在自己的床边，正捧着大红嫁衣低声啜泣。 　　别说男人，陈音希作为一个女人，看到这副场景也不忍生出几分心疼来。 　　陈茵兮满脸不忍，她主动向前：“你别哭了，卿卿，我们会为你想办法，一定让你嫁给王生。” 　　未曾料到刘卿卿听到这句话，哭得更是凄凄惨惨。 　　“我，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嫁给王生，”她掩面而泣，“若是我嫁给王生，就会得罪帮派，这叫我父母该如何去活？若是我嫁去帮派，王生就拿不到我的嫁妆，他哪里来的钱拜入太微宗？” 　　陈茵兮：“……” 　　李银朱：“…………” 　　刘卿卿诉苦的话语落地，她怎么也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长久的沉默。 　　气氛顿时一片尴尬。 　　大抵是察觉出不对劲，刘卿卿止住哭泣，茫然抬头：“怎、怎么了？” 　　——众所周知，修行拜山头是不要钱的。 　　不说别的，就陆青云随随便便许了陈音希五十万灵石赔偿金，就足以证明偌大的宗门毫不缺钱。 　　刘家一介平民商人，太微宗能稀罕刘卿卿家那点钱？ 　　陈茵兮和李银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这件事。 　　算了，恶人当到底吧，陈音希很是无奈。 　　“刘大妹子，”她实话实说，“你可能碰见凤凰男了。” 第24章 好玩意。 　　24 　　万万没想到, 刘卿卿的那位竹马王生，竟然是个凤凰男！ 　　为了防止其中有所误会，陈音希还特地问了一句：“你确定是王生亲自说的？也许他被什么中介或者骗子诳了也不一定。” 　　“千真万确。” 　　刘卿卿无比惊讶道：“王生亲口告诉我, 只要每年上缴两万灵石。他就能拜入太微宗。这两万灵石，是他亲自带上山, 交给宗主的。” 　　三位女修纷纷陷入沉默。 　　行，是真的骗子没错了。 　　陈音希请林青囊为自己置办了一整套热（）武（）器, 外加一条假腿, 花了也不过三千灵石。 　　每年两万灵石对于不修行的普通人是什么概念？就算是刘家这般小富的行商家庭, 也得倾家荡产。 　　小说里刘卿卿嫁给了王生……估计也没什么好结果。 　　陈音希不禁沉思：难道第二轮赛事的裁判没调查过王生是个什么东西？ 　　也许调查了，只是不在乎。仔细想来, 恐怕陈茵兮接到的任务, 就是让刘卿卿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出嫁。至于嫁给谁，有什么结局，那无所谓。 　　连蓬莱城主孔乐康都能说出裴晏是只蝼蚁，可见世家对平民是什么态度。 　　归根结底还是在修行人眼中，平民的生活不值一提, 也没必要放在心上罢了。 　　选中刘卿卿，左右她的人生，恐怕也是经由机器计算的结果。至于本人刘卿卿是死是活，和修行人有什么关系？ 　　但关键在于，任务是真的任务，可任务NPC，却不是事先设置好的程序啊。 　　坐在三位姑娘面前的, 是位年轻貌美，眉眼之间还带着对生活和未来向往的无辜少女。 　　刘卿卿也不是傻瓜，她见三人沉默不语, 便明白了大概。 　　待嫁的新娘忐忑开口：“这……难、难道，三位仙人拜入山门时，不需要交钱么？” 　　陈音希豁然站起来。 　　“交给你们两个了，”她说，“我出去和男生们商量一下。” 　　安慰人的工作还是让细心温柔的陈茵兮来做吧，陈音希觉得自己不太适合。 　　走出刘卿卿闺房，外面仍然站着几名青阳帮的打手，为首的青年冷冷地看了陈音希一眼，没有说话。 　　周良主动迎了上来：“刘家姑娘现下如何？” 　　陈音希毫不客气地出言总结：“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碰到的男的没一个好玩意。” 　　周良：“……” 　　听到这话，落拓书生丹凤眼眼尾一眯，露出一个相当好脾气的笑容。 　　二人并肩而立，刘家后院清净典雅，配上周良这洗的发白的青衫，倒是把其人衬托出几分别样的闲情与镇定来。 　　“此言差矣，陈道友，”他一本正经辩解，“世上歹人虽多，但也不乏有识之士。若是因为近日遇人不淑，就错过值得结交信任之人，岂不可惜？古人有云——” 　　“说人话。”陈音希面无表情打断了他。 　　“听我说完嘛，古人有云——” 　　“我走了。” 　　“哎哎哎，我说我说！” 　　眼见着陈音希要抬腿走人，周良赶忙收敛了文绉绉的姿态，悻悻道：“我就是想说，你还是碰到了好玩意嘛。” 　　陈音希挑眉：“那你倒给我举个例子？” 　　周良一撸袖子，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近在眼前。” 　　陈音希：“……” 　　不知道该说他自信好，还是该说他装模作样的架势逗人乐好。 　　反正周良这么插科打诨，倒是让陈音希烦躁的情绪挥散大半。 　　“屋里究竟什么情况？”周良趁机问。 　　陈音希简单地将刘卿卿和王生的事情转述一遍，而后颇为棘手地叹气：“这怎么办啊，不然咱们先把青阳帮灭了吧！至少先减少一半的麻烦。” 　　“万万不可！” 　　周良闻言大惊：“当地势力繁杂，今日铲除青阳帮，带来的后果决计不若道友所想。” 　　书生见陈音希并无反感之色，才继续说了下去。 　　“蓬莱下城情况复杂，道友可想过为何？并非孔家对下城管理疏忽，而是在于下城势力自成体系。盘踞于当地的，是诸多如青阳帮这般的地头帮派，”周良解释，“有人的地方，自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江湖规矩。多年以来，蓬莱下城区已然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当地人履行这套规矩，竟也保邻里平安、不生祸端。” 　　“挑重点讲。” 　　“重点就在于，青阳帮的帮主丹昌贪恋女色、酗酒成性不假，却是这个江湖的一部分，”周良说，“当地人尊你一声女仙，是怕你，也是将你排除在江湖之外。你我铲除当地帮派，花不了半天功夫，却是外来者破坏了当地规矩。” 　　“……” 　　那陈音希就懂了。 　　破坏了当地规矩，那这些帮派就不会再守规矩。 　　“守规矩的头目没有了，群龙无首的势力就成了无头的苍蝇，”周良接着道，“届时一个青阳帮倒下，冒出来什么红阳、绿阳、紫（）阳帮，也不是没可能。到头来帮派混战，遭殃的依旧是黎民百姓。” 　　也是。 　　换做其他任何一名太微宗弟子，或者孔乐安，可能都无法理解周良所说的话。在修行人眼中，混帮派的普通人就是人渣败类，诸如青阳帮帮主丹昌这种人，更是败类中的败类，渣滓中的渣滓，完全没有任何留手价值。 　　毕竟他们挥一挥手就能搞定一整个帮派，解决帮派混战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必去思考社会现象形成的原因呢。 　　特权阶级不会理解下层人民的生活状态。 　　他们也不会考虑到，除非把平民全部杀尽了，或者从根源上改变蓬莱下城区的穷困状态，否则帮派是解决不完的，救下一个刘卿卿，还会有李卿卿、王卿卿。 　　但周良能想到。 　　“行啊你，”陈音希打量周良几眼，“看来不练招式，确实把时间都花在动脑瓜子上面了。” 　　“过奖过奖。”周良笑着谦虚。 　　“那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问我？” 　　周良那叫一个受宠若惊，要知道陈音希可不是个会主动询问别人的意见的人。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小生以为，”他说，“这世间婚姻嫁娶，最基本不过你情我愿四个大字。因而丹昌也好，王生也罢；下阎罗殿也好，到极乐土也罢，不应你我帮着做决定。本来父母之言，不算天命，也可听听，但刘家夫妇不为女儿着想，那就你我权衡利弊，之后要不要嫁，嫁给谁，就请刘家姑娘自己抉择吧。” 　　只能这样了。 　　陈音希想了想，做出决定：“那就让老刘头和刘卿卿坐一起，咱们谈谈。” 　　周良颔首：“烦请陈道友带刘家姑娘到大堂来。” 　　………… 　　…… 　　片刻之后三位姑娘一同出现在大堂中。 　　不知陈茵兮和李银朱如何安抚的刘卿卿，后者眼眶红红，虽有哭过的痕迹，但眼下的情绪已然平复许多。 　　众人纷纷正襟危坐，连刚刚当街撒泼打滚的老刘头和他老婆，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规规矩矩坐在主位上，却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和周良商量了一会儿，”陈音希打破沉默，“觉得这事吧，要解决就一个办法。” 　　“感、感谢女仙仗义出手。” 　　老刘头清了清嗓子，满脸堆着笑，恭维道：“您等真是菩萨心肠！” 　　陈音希难得坐有坐相，老老实实跪坐在蒲团上，更罕见地挺直了腰板。 　　她本就生得凌厉，稍挑的杏眼和微厚的嘴唇摆出严肃表情，不用刻意摆谱，咄咄逼人的姿态自然而然展露出来。陈音希没搭理老刘头，而是转头看向刘卿卿。 　　刘卿卿瑟缩几分：“女，女仙可有话说？” 　　“我问你。” 　　陈音希一本正经地发问：“今后要你取代你父亲，担任家主之位，管理生意往来与上下打点，你可愿意？” 　　老刘头：“……” 　　周良：“…………” 　　书生愣了愣。 　　这，这和刚刚在外面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当了家主，这事就好解决了。” 　　陈音希坦荡荡地开口：“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我们在这儿给你做个主，让你父母现在就写个契约签字画押。” 　　老刘头冷汗都下来了。 　　“这，这这，女，女仙稍等，”他磕磕巴巴道，“不，不是说，解决两份婚约的事情吗？” 　　“我这不是给你解决呢。” 　　陈音希冷淡回应：“刚刚你在街头闹得这么大，你猜青阳帮帮主现在知不知晓这事？还是说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你想自己承担丹昌的怒火。” 　　老刘头：“不不不不，女仙帮我！” 　　陈音希：“那就是了，拿纸笔和印泥来。” 　　刘卿卿：“女仙此话可当真？” 　　嗯？ 　　陈音希再次转头看向刘卿卿。 　　坐在对面的姑娘，低眉顺目、清雅内敛，一袭霓虹长裙规规矩矩，完全是教科书般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她甚至长得有点像陈茵兮，只是身为普通人，刘卿卿没有陈茵兮那般灵动且不食烟火的气质。 　　“自是当真，”陈音希说，“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捞吗？” 　　“那好。” 　　大家闺秀般的姑娘，突然双手合拢，对着陈音希行了一个穷极夸张的跪拜大礼。 　　众人大惊！ 　　别说其他人了，连陈音希都微微瞪大眼睛。她愣愣地看着刘卿卿冲自己拜了三次，而后年轻的姑娘起身，对自己的仆人吩咐道：“听女仙的，拿纸笔和印泥，还有传家宝来。回来的时候，再将守在门前的丹成请进来。” 　　丹成是谁？ 　　她想干什么？ 　　刘卿卿这番行动搞得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好在她的仆人腿脚很快，不出多时，就抱着所需物品归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青年。 　　就是替青阳帮老大守着刘卿卿闺房的那位小头目。 　　刘卿卿接过仆人递过来的盒子，红木盒子三尺余长，厚重古朴，一瞧就是不凡之物。 　　“丹成公子，请你过来。”她说。 　　青年犹豫片刻，走向前。 　　对于一名帮派分子来说，这一声“公子”叫的过分尊重。他于刘卿卿面前站定：“什么事？” 　　闺秀直接打开盒子。 　　她微垂双眸，捧出来一把精致、沉重，且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古刀。刘卿卿将古刀举起，却始终没有低头。 　　“此刀为我幼时，首次随父出行，于商户低价买得，”刘卿卿温言道，“后经高人鉴定，竟是失传许久的宝刀‘玉麟’。” 　　丹成蹙眉：“你是何意？” 　　刘卿卿：“玉麟本应是我嫁妆的一部分。” 　　说着，她将宝刀送到丹成面前。 　　“我赠你宝刀，请你诛杀青阳帮帮主丹昌、取而代之。” 　　刘卿卿一双含水般的眼睛目光灼灼。 　　“事成之后，你可娶我。” 第25章 但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25 　　三天后, 黄昏。 　　华灯初上，蓬莱下城的辉煌灯火和绚烂霓虹刚刚亮起，在毗邻贫民窟的主干道, 极其喜庆的音乐伴随着发动机引擎轰鸣声响遥遥传来。 　　不少行人驻足，而后便看到三辆经由改装的漆黑摩托在主干道上并驾齐驱, 打当中的骑手身穿大红婚服，上身玄端礼服、下（）身缁衪纁裳, 脚踩赤色履, 头顶雀色爵弁, 好不气派的一名新郎官打扮！ 　　这和另外两名杀气尽显的骑手呈现出鲜明对比。 　　再看看三名骑手腰间别着的腰带，当地的住户纷纷大惊：是青阳帮！ 　　贫民窟附近的地段, 时常会因帮派纠纷而产生冲突。住户们早就养成了趋利避害的习惯,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像往常一样转身回家、紧闭门窗时，却看到三辆摩托车后，紧跟着的是由两匹机械马驾驶，穷尽奢华、琳琅满目的结婚礼车。 　　摩托车和礼车开的不快，引擎却烧得格外之响, 这么大的阵仗和动静，让许多没出门的路人也打开窗子一探究竟。 　　在礼车之后，还跟着一大群帮派分子，这次他们手中拿着的却不是刀枪。 　　平日里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打手们，拉彩灯的拉彩灯，放电子鞭炮的放电子鞭炮。还有的拉着老长一张死妈脸，一边说着吉祥话, 一边往哭爹喊娘的路人手中塞红包。 　　这…… 　　准备跑路的住户，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这，这是干嘛啊？”有人小声嘀咕。 　　“当然是婚礼啦！” 　　有人满头问号, 自然就有知情者。 　　“这是青阳帮的新老大丹成娶亲呢。” 　　“丹成？！他不是刚杀了义父丹昌，三天后就娶亲？” 　　“听说丹成倒是个讲江湖道义的好小子，比贪财好色的丹昌好多了。可是丹成娶的是谁啊？” 　　“娶的就是丹昌看中的刘家闺女刘卿卿。” 　　“好家伙，娶自己义父看中的女人。” 　　“你这就不懂了，明明是丹成和刘卿卿，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丹昌自己不做人，非得和义子抢女人！” 　　见路人越聚越多，邻里街坊之间就有消息灵通的，开始侃侃而谈。 　　“看看丹成，小伙子算不上一表人才，也算是孔武有力，又是个讲义气、守规矩的人。刘家和青阳帮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丹成和刘卿卿早就暗生情愫、彼此倾心。” 　　“那，那这不是挺好吗？” 　　“是啊，坏事就坏事在丹昌都多大年纪了，也看上了人家刘家的黄花闺女。他色迷心窍，几番刁难刘家，想要强娶刘卿卿为妻。” 　　“丹昌要不要脸了，他都娶了两个老婆啦！” 　　“可不是，这分明是和自己的义子抢心上人。” 　　“所以丹成忍无可忍，主动出面保护刘卿卿。刘卿卿感动于丹成行为，就将家传宝刀玉麟刀送给了丹成。三天之前，丹成按照江湖规矩，手持玉麟宝刀，向义父丹昌发起挑战。”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丹昌好吃懒做多年，功夫哪儿能比得过年纪轻轻的丹成？今晚的新郎官，没过三招，就打败了丹昌。丹昌又不服输，竟想偷袭丹成，直接被丹成斩杀！” 　　“杀得好！早就看青阳帮那个肥猪不顺眼了！” 　　听人这么一讲来龙去脉，路人不禁为之叫好，连看那几个负责发红包说吉祥话的大汉都顺眼了几分。 　　当然了，也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我就不信了，”怀疑者出言，“把丹成吹的这么好，那还不是混帮派的。混帮派的还有什么好东西？” 　　“这事可不是吹。” 　　有知情者一抬手，指向礼车之后：“据说这事还有太微宗的仙人们帮忙，你看那不就有两位女仙保驾护航吗。” 　　众人抬头一看，果真如此！ 　　不知传闻是真是假，总能认得出太微宗标志性的象牙色武服。只见新娘子乘坐的礼车后方，两名容貌近似的窈窕女仙，面目精致、气质出尘，一左一右站在上面，分明是保护者的姿态。 　　有太微宗插手，连最后一点怀疑声也湮灭在人群中。 　　而修行人五感聪明，围观群众的议论，基本上是一字不差地落入礼车之后陈音希和陈茵兮二人耳中。 　　陈茵兮笑了几声：“辛苦周良公子。” 　　陈音希一哂：“不然要他何用。” 　　——没错，这些传言是周良写完后，雇人在当地传播的。 　　故事里的青年男女早已情根深种，而现实中却没有那么的梦幻。 　　三天前，陈音希提出让刘卿卿代替父亲成为家主，自己做出人生抉择。 　　而刘卿卿面对的情况是：要么嫁给中年猥琐男，要么嫁给吸血凤凰男。可谓狗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的狗屎二选一，不论选哪个都是送命题。 　　她做出的决定就是赠予丹成宝刀，请他杀人，事后二人成婚。 　　丹成答应了。 　　在此之前，丹成和刘卿卿两个人素未相识。 　　一个决定，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陈茵兮看到逐渐热情起来的路人们，不由感慨一声：“如果不是师姐，我可能就会自作主张，帮刘卿卿做出决定嫁给王生。” 　　小说里的陈茵兮确实是这么做的。 　　“这不怪你，”陈音希不痛不痒安慰道，“谁知道王生是个吸血凤凰男。” 　　“嫁给丹成也未必是好事，”陈茵兮又不免担心道，“刚刚那些住户说的没错，丹成这人到底如何，谁知道呢？在此之前，王生也是邻里夸赞的大好青年。” 　　陈音希一哂：“那也是刘卿卿自己选的。” 　　见她面露讥讽，陈茵兮一愣，抬起头来：“音希师、师姐，你支持刘卿卿的选择？” 　　倒也不能说支持。 　　一个大家闺秀，就算幼时曾跟随父亲走过生意，也不代表着她能直接接过家业。陈音希让她自己承担，她答应了，她能成吗？ 　　未必。 　　就像是谁也不知道，丹成和刘卿卿究竟如周良所写般情投意合，还是会成为怨偶一样。 　　但刘卿卿没选择。 　　摆在她面前的有三条路，其中两条就是家破人亡，最后一条则通向未知。 　　再没主意、再天真再傻的人，也会选择未知，而不是死亡。 　　不过刘卿卿倒是挺聪明的。 　　丹成喜不喜欢她，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用一把刀解决了刘家的困境。 　　他要是接刀，就证明有野心。在诸多人的见证下，与刘卿卿达成了同盟，事后若要反悔，就是他不仁不义，破坏了江湖规矩。破坏了规矩，就算杀了帮派头目，他也坐不稳老大的宝座。 　　他要是不接刀，就证明他没野心，仰仗几位修行人，刘卿卿可以再做其他考虑。 　　最终丹成选择了接刀。 　　这是丹成和刘卿卿的选择，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陈音希从头到尾不过是给了刘卿卿一个提议。 　　就像周良所说，下阎罗殿也好，到极乐土也罢，不应他们帮着做决定。 　　“路是要自己走的，”她无所谓道，“帮得了她一时，帮得了她一世么？我没帮刘卿卿解决问题，是她自己解决了问题。所以轮不到我来表达态度支持或者否定她的选择。” 　　陈音希满不在乎，却把陈茵兮说得一愣一愣。 　　直至最后，小说中的女主角好似大为震撼。在一众电子鞭炮和引擎轰鸣声之下，她怔怔陷入沉思。 　　“师姐说得对，我……总是这样。” 　　良久之后，她小声开口。 　　陈茵兮依旧神情落寞：“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得向音希师姐道歉，之前……之前别人说你不守规矩、不敬师长，我也相信了，还很怕你。以后我，我再也不听信传言了！” 　　陈音希：“你觉得我守规矩？” 　　陈茵兮：“……” 　　想了想之前陈音希大大咧咧跑去妓（）院夜不归宿的时候，好像确实不守规矩。 　　陈音希又问：“你觉得我尊敬师长？” 　　陈茵兮：“…………” 　　再想想她顶撞大师兄和朱紫嫣师姐，也不太尊敬师长。 　　陈音希快乐地一拍手：“你看，传言还是有靠谱的！” 　　陈茵兮：“………………” 　　她看着陈音希满脸受用，仿佛听到什么夸奖的得意模样，眨了眨眼，而后噗嗤一声笑起来。 　　“我好羡慕音希师姐，”陈茵兮说，“羡慕师姐肆意嬉笑怒骂，活的好不潇洒。” 　　说出这番话的陈茵兮，脸上挂着笑容，语气却近乎沉重。 　　陈音希却依旧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侧了侧头：“那你也活的潇洒些啊。” 　　陈茵兮瞪大眼睛：“哎？” 　　“有什么难的？就是吃苦呗，”陈音希说，“头一次听说有人想遭罪的，换我我就不这么做，我巴不得当咸鱼等人养活我呢。” 　　陈音希说的可是实话。 　　敢问那位社畜不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陈音希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买好几套房子，然后快乐的当包租婆。 　　这不是当不成，才要勤勤恳恳奋斗、老老实实忍受剥削吗。 　　她自己在这儿心底感慨，而陈茵兮却因为她的话陷入了思索。 　　礼车在沉默之间缓缓驶进青阳帮的地盘，停在了丹成的住宅门前。 　　新娘子待礼车停下后，由新郎接下车。蓬莱城不讲究凤冠霞帔红盖头，刘卿卿身穿玄色纁袡，头戴朱砂笄纚，文雅的面庞因婚礼妆容更添几分艳丽，她任由丹成把自己牵下车，微微抬手，新人夫妇四目相对。 　　而后刘卿卿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嫁给丹昌，或者王生，都不会有这般毫无负担的笑意和心情。 　　——不论未来如何，至少现在她是幸福的。 　　陈音希和陈茵兮同样跳下车，只见演武堂三人，以及周良孔乐安也在。青阳帮的大门敞开，宾客鱼贯而入，受邀的不受邀的，几乎要踏破大门门槛。 　　其中一名身着华贵礼服的礼仪机器人，却逆着人群，端着礼盘，踏着窈窕步伐从大门中走了出来。 　　它走到了诸位参赛选手面前，轻轻福身行礼，手中的礼盘竟然岿然不动。 　　“恭喜诸位道友过关，”机器人一抬眼，送给七人灿烂笑容，“刘卿卿顺利出嫁，诸位道友达成第二轮赛事的任务要求，请依次从礼盘中取走过关卡玉章” 　　陈音希也不和其他人客气，率先伸手。 　　她从礼盘中拿出一张透明卡片，卡片到手闪了闪，而后她腰间灵玉自行启动，投射出的全息影像中写着过关两个大字。 　　礼仪机器人继续说：“通过第二轮赛事的选手，将有一个月准备最后一轮赛事。希望道友们再接再厉，取得佳绩。” 　　周良急忙开口：“且慢，请问第一轮第二轮赛事的奖金——” 　　礼仪机器人又是一笑：“明日便会划到道友的账户上。” 　　周良长舒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他转向陈音希：“陈道友，论道大会的第三轮赛事，历来都是一对一擂台赛。这拼的可是硬实力，你得好好做准备才是。” 　　陈音希面无表情：“我准备弃权。” 　　周良：“你——什么？！” 　　书生身形一顿，满脸不可置信。 　　陈音希莫名其妙地看了周良一眼：“有什么问题？我这修为也不可能拿到名次，过两关已经很好了，凑什么热闹。” 　　俗话说的好，做人得有逼数，而陈音希格外有逼数。前两场赛事，一靠运气，二靠知晓小说剧情，还算容易。这第三场……她就练气八段的水平，拿头和五山六城的青年才俊打架？ 　　她自诩这个决策格外英明，却没想到周良闻言大惊：“不不不，陈道友，万万不可！” 　　陈音希：？ 　　“我说小周，”她开口，“你管得着吗？” 　　“这——” 　　周良顿时泄气。 　　俊秀书生抄着手，一副悻悻模样嘀咕道：“你不是说过想离开太微宗，我就把你推荐给了嬴子黎。若是第三场赛事你表现亮眼，说不定就能拜入律法宗门下呢。” 　　陈音希：“……” 　　你把我推荐给了谁？！！ 　　她真是一口气没上来，推荐给谁不行，推荐给嬴子黎。 　　他究竟是不是反派还没谱呢，枉她之前还想着帮周良一把别被嬴子黎算计，结果反过来这家伙联合嬴子黎算计自己。 　　这可把陈音希气坏了：“谁叫你推荐我的，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周良还格外委屈：“我，我这不是想着，嬴子黎出手大方，而律法宗缺人，对待弟子相当优渥，常常几十万几十万的灵石当零花钱……陈道友这不是有钱拿嘛！” 　　几十万灵石当零花钱。 　　几十万灵石。 　　几十万—— 　　“好，”陈音希光速消气，并且燃起熊熊战意，“不就突击一个月打个漂亮仗吗，我行！” 第26章 你就是来找骂的对吧！ 　　26 　　周良不经陈音希同意, 就擅自将她推荐给了嬴子黎，这事陈音希本来很生气。 　　作为一名曾经的社畜，陈音希太明白周良此举何意了——不就是公司内推嘛。他是为了自己好不假, 但内推也得提前给当事人说一声吧？ 　　抛开嬴子黎可能是本书最大反派不提，万一跳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周良又不知道太微宗有没有竞业合同。 　　然而, 当周良说，商君商伯玉经常给自家弟子几十万灵石当零花钱之后, 一切另算。 　　就算有竞业合同, 这槽陈音希也跳定了！ 　　一想到未来换新公司、新职位, 还有几倍不止的新工资拿，陈音希心底就美滋滋的。 　　丹成和刘卿卿的婚礼, 一直闹到后半夜, 陈音希喝了不少酒，一路哼着小曲，摇摇晃晃飞回太微宗。 　　她甫一落地，就瞧见陆青云黑如锅底的那张脸。 　　好家伙，怕不是刚从灶台里爬出来。 　　陈音希还没开口, 陆青云当即咆哮：“这么晚回来，你干嘛去了？！” 　　得到茵兮小师妹等人通过第二轮赛事的消息，还是黄昏的时候。陆青云特地出门迎接，陈茵兮和演武堂弟子早早归来，他足足在风雪中又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回了陈音希。 　　而且看她御剑时歪歪斜斜的模样，还有这满身的酒气……可把陆青云气的够呛。 　　“我等了你两个时辰, ”他咬牙切齿，“宵禁对你来说，就不存在吗？！” 　　陈音希：哦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等酒鬼渣男老公等到半夜的怨妇。 　　“陈茵兮也晚回来了啊, ”她辩解，“你肯定没冲她吼。” 　　“你——” 　　陆青云深深吸了口气。 　　你也配与小师妹相比？ 　　过去的时候，陈音希处处效仿小师妹，怎奈东施效颦，还总在自己身边纠缠不清，搞得陆青云十分之厌烦。 　　没想到她现在突然想开了，放飞自我后从不正眼瞧自己，却比原来更加可恨。 　　“你嫉妒茵兮，情有可原，”陆青云冷冷说道，“但陈音希，我奉劝你最好有自知之明。若非你不守门规、不思进取，怎会落得遭人厌弃的下场？嫉妒是没有用的，摆正你自己的身份。”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不容易消停几天，怎么一碰到陆青云，他又开始犯病。 　　“我说大哥，”陈音希反击道，“说我之前，有本事你把一碗水端平啊？” 　　“所以你是嫉妒茵兮招人喜欢，自觉待遇不平，我爱她胜过爱你。” 　　“……” 　　天啊，和他真的说不通。 　　陈音希一个白眼恨不得翻到脚后跟去：“陆青云，晃晃你那漂亮的脑袋瓜，里面是不是全是水声？自信是好事，过头了会显得格外弱智好不好？我人都要走了，谁有空搁这儿跟你们玩过家家，你是家里有王位继承还是胯（）下二两镶钻，我非得倒贴你不成？” 　　然而陆青云要是能听得进去，他就不是本文第一绿帽王了。 　　太微宗的大师兄直白地看着陈音希，丝毫不遮掩其中反感与戒备。 　　“所以，”他轻蔑一笑，“还是把你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陈音希：？ 　　“陈音希，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陈音希：？？？ 　　这人有病吧，他究竟在自说自话什么啊？ 　　她满头问号，陆青云却近乎得胜般宣布：“这就是前日你在孔家宴会上，处心积虑勾引孔乐康的原因！好个陈音希，自觉在太微宗待不下去，就立刻扒着别的男人，试图找个靠山了！” 　　陈音希：“……” 　　行，今天她算是明白了，原来朱紫嫣张口道德审判，闭口婊（）子贱（）人，是你们太微宗一脉相承。 　　“老哥，”陈音希那叫一个叹为观止，“我又是勾搭小书生，又是和孔家二少有一腿，现在还试图勾引孔乐康，你们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这企业文化真的不行，早跳槽早省心。 　　陈音希也懒得和陆青云继续浪费口舌，反正他也不听人话：“行行行，就算我勾引孔乐康，那和你有关系吗？没事我走了。” 　　“给我回来！” 　　陆青云没好气道：“没事我在此等你作甚？” 　　陈音希：“有事快奏，无事退朝。” 　　陆青云：“你——” 　　气死他算了！ 　　每次和陈音希说话，陆青云都气得脑仁疼。他决定不和她继续啰嗦，总算直奔主题：“一个月之后就是论道大会最后一轮赛事，这一个月，我亲自指导你。” 　　陈音希：“啥？” 　　她当即停下步伐，转过身，像是从没见过陆青云一般，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个遍。 　　“你亲自指导，”陈音希讶然，“老哥你转性了？” 　　“不止是你。” 　　陆青云拿出了大师兄的架势，正经道：“是所有通过前两轮赛事的十八名弟子一起。” 　　这还差不多。 　　就知道陆青云不会那么好心。她可没有一对一辅导的待遇，小班上课倒是合情合理。 　　“还有，”陆青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罕见地纸质书籍，“你太微心法、太微剑法均不熟练，我宗门内功招式，皆非一朝一夕可得。一个月恐怕来不及了，这本你拿走，三天后我要看到初步成果。” 　　陈音希接过书本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六个大字：枪斗术十三式。 　　这——这不是传说中只有在科幻电影、起点小说，乃至抗日神剧里才会出现的，装逼专用格斗术吗？！ 　　等一下，陆青云又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 　　要知道，太微宗是偏向道教的传统剑宗，整个宗门可没有一点和枪械有关的心法与招式。 　　她猛然抬头，瞠目结舌地看向陆青云：“你专门为我找的格斗图解？” 　　陆青云板着一张脸：“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我太微宗的弟子丢人。眼下师父闭关，才得以用此下策，否则他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这倒是，小说里的太微宗宗主君元明，确实是个爹味十足的封建家长，搁平常人家估计不让女人上桌吃饭的那种。 　　不过陈音希没多想，他出关之后，自己不就准备跑路了吗。 　　所以她没放在心上，只是拎着书，非常不理解：“你要是为了给我这个，直接给我不就得了，非得前面说一大通……我懂了！” 　　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就是来找骂的对吧！” 　　陆青云：“……” 　　太微宗的大师兄终于忍无可忍，一展咆哮风采：“陈、音、希！！说声谢谢你会死吗，我吃错了什么药非得帮你？！” 　　陈音希嘿嘿两声，决定见好就收。她把枪斗术图解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跑。 　　“也可能不是吃错药了，”她遥遥说道，“单纯吃饱了撑的也说不定！” 　　“你——三天后不见成果，我就扣你灵石！” 　　“靠！” 　　必须跳槽，这公司真不是人呆的！ 　　………… 　　…… 　　三天后。 　　陈音希稍微迟到了一点，她来到演武场时，其他晋级第三轮赛事的太微宗弟子都已经到齐了。 　　正在训话的陆青云瞪了陈音希一眼，不等她归队，直接点名：“陈音希、徐长生上台。” 　　陈音希：“……” 　　行吧，反正早晚跑不掉。 　　至少陆青云钦点的对手是徐长生，算是自己人。 　　演武堂的弟子与正式弟子不同，他们多是五山六城小门小户修仙世家的后代，或者拜入山门之前就经人点拨，有所修为的野路子，不属于君元明的嫡系弟子。 　　因而演武堂弟子的修为普遍不低也不高，实战经验却是实打实的丰富。 　　像徐长生这种，筑基末期即将进入金丹前期，打十个陈音希都用不了两只手。 　　上台之后，二人站定，徐长生趁着陆青云不注意悄悄开口：“你尽管来，我陪你练手就是。” 　　什么叫好兄弟，这就是好兄弟！ 　　陈音希大为感动。 　　她右手抽出后背长剑，左手从后腰处拔（）出灵力铳。 　　改装过后的灵力铳铳身于日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芒，陈音希压低重心，翻转右手手腕，持铳左手搭在了右手手臂上。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太微剑法的起势。 　　陌生的姿势让台下其他弟子议论纷纷，然而徐长生却是见怪不怪，只是一笑，同样取下自己的佩剑。 　　陈音希盯着徐长生：“你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 　　徐长生：“……” 　　对面的青年哭笑不得。 　　“你少说几句骚话，”他说，“拿话术分散注意力，这招对我没用。” 　　“是吗？” 　　“好好对战，看看你哪里还有缺憾。” 　　缺憾？ 　　自然是哪里都有缺憾了。 　　就算陆青云塞了她一本《枪斗术十三式》，也不意味着三天之内陈音希就能出现质的飞跃。 　　若是修行这么容易，那么这世界上也不会仙人这么少、普通人这么多了！ 　　所以陈音希只是扯了扯嘴角。 　　她突然抬高声音，大声喊道：“前几天吃火锅的时候，你趁着李碧武复盘比赛，从他碗里偷了两片羊羔肉，我看到了！” 　　徐长生：“什——” 　　台下李碧武：“什么？？？徐长生！下台你就死定了！” 第27章 先天不足。 　　27 　　“前几天吃火锅的时候, 你趁着李碧武复盘比赛，”陈音希举剑大喊，“从他碗里偷了两片羊羔肉, 我看到了！” 　　“什——”徐长生始料未及。 　　就是现在！ 　　陈音希抓住机会，义腿蓦然发力, 一跃而起。 　　她迅速拉近与徐长生的距离，右手长剑在前, 后者反应同样迅速, 直接举剑准备格挡。 　　然而就在陈音希抵达长剑可及的距离时, 右手一抬，却是抬起搭在上臂的左手, 以手臂做铳枪支撑架, 直接扣下扳机！ 　　“嘭！嘭！” 　　灵力铳子弹出膛，如此之近的距离，徐长生不慌不忙，他预备格挡的长剑剑锋稍稍压低—— 　　寒光一闪，他不躲不闪, 竟然精准无误地切开了灵力子弹。 　　台下观战弟子皆为哗然：若非实战经验丰富，就算差不多修为的同门，也做不到这样冷静反应。 　　陈音希偷袭不成，并未后退，见两颗子弹一劈两半，左手后撤，持剑右手狠狠刺出！ 　　徐长生剑锋再次一转, 两把长剑碰撞，发出铿锵声响。 　　“这……” 　　观战的李碧武讶然：“这不是我宗门的招式。” 　　台上的徐长生同样略略有些意外：“是律法宗的招式。” 　　陈音希一勾嘴角。 　　可不是吗，当她把那本《枪斗术十三式》拿回房间, 发现扉页上写着商君商伯玉的名字时，她也非常惊讶。 　　翻开书本之前，陈音希还以为这所谓的“枪斗术”，就是那种抗日神剧里赤手空拳和热（）武（）器对战的傻缺玩意——鉴于修仙世界观下有体修存在，出现这种东西也不意外。 　　但实际上，由商君商伯玉撰写的这本《枪斗术十三式》，讲的是如何在自身修习的法器基础上，同时灵活运用枪械的实战招式。 　　并且…… 　　穿越之前的陈音希，没少看格斗节目，也没少打电子游戏，凭借她多年云教练和虚拟战斗的经验，发现《枪斗术十三式》里一些招式动作，还有点现代军事格斗技术的影子。 　　别说徐长生、李碧武惊讶，连陈音希都非常震惊。 　　小说的战斗体系非常明确：真正的修行人，其能力要凌驾于科技之上。 　　至少在陈音希读到三分之二时，剧情都是这么讲的。 　　律法宗作为一个不容小觑的大宗门，宗主商君却撰写过枪械格斗技术的书籍……实在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四舍五入就是二十一世纪人类都进入核武器时代了，这边还在兢兢业业钻研剑术。虽说也不是不行，可没人会想到将二者融合，因为威力差距过于悬殊。 　　不过，不论怎么说，这本书里讲解的招式非常适合眼下的陈音希。 　　她练了三天，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一开始作为野路子临时用的灵力铳加长剑的架势，得到了系统性的优化，陈音希变得更熟练了。 　　具体有多熟练呢？ 　　下一刻，徐长生率先发动攻击。 　　他一抖手腕，剑意随行，陈音希毫不犹豫，抬起左手，子弹上膛、扣下扳机，动作一气呵成。 　　剑气与灵力子弹瞬间相撞！ 　　“铛！铛！”两声，二者抵消，而在灵力子弹离开枪膛之后，陈音希的剑锋立刻跟上，直袭徐长生面门！ 　　徐长生却连躲都没躲。 　　他只是一个仰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陈音希的基础剑招。 　　与此同时，徐长生也没有刻意放水。 　　徐长生出剑速度之凌厉，怕是连陆青云想要格挡都得费些功夫。 　　陈音希剑招已出，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她蓦然瞪大眼，只见抬手的刹那间，对方的剑锋冷光在原地发生偏转—— 　　最后一刻，他猛然反转剑身。 　　击中陈音希手腕的，是徐长生的佩剑剑柄。 　　她只觉得手腕一麻，就被卸去力道。而后徐长生迈开半步，用手肘狠狠顶了一下陈音希的肩膀。 　　简简单单两个招式，剑掉人倒。 　　陈音希还欲开枪，可她左手不过一动，徐长生的剑尖已然对准了陈音希的枪口。 　　“噗通”一声，她直接摔在了演武场的台面之上。 　　徐长生：“还打吗？” 　　靠，还怪疼的。 　　陈音希仰面朝天，揉了揉肩膀：“不打了！你从头到尾就没动，这还怎么打？” 　　她也不是傻瓜。 　　两个回合下来，徐长生的右脚始终牢牢站在原地，就跟钉在了演武场上一样。 　　实力差距这么大，还是在徐长生刻意放水的前提下，陈音希竟然也没让他挪个位置。 　　徐长生失笑出声，他收起佩剑，弯下腰，朝着陈音希伸出手：“比之前大有进步。” 　　陈音希一哂：“用不着你来夸奖。” 　　说着，她同样伸手，抓住了徐长生，任由对方把自己从地面身上拉起来。 　　待到站稳的那一刻，陈音希再次抬起左手！ 　　“小心！” 　　台下有人大喊：“她想偷袭！” 　　徐长生神情一凛，立刻低头，看到陈音希的灵力铳已经举到了自己腰间—— 　　“轰！” 　　一声巨响，在比武台之上爆炸开来。 　　即将扣下扳机的陈音希，只觉得一阵纯粹的、不含任何招式的灵力直扑而来，剧烈的爆炸不仅振飞了她手中的灵力铳，甚至是直接将陈音希直接掀翻到台下去！ 　　台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银朱反应最快，主动向前，接住了栽下来的陈音希。 　　其他弟子哄然大笑。 　　“徐长生！你究竟行不行，灵力爆炸这招都用上了。” 　　“演武堂弟子被偷袭，也是头一回。” 　　“被陈音希阴了一把，你也算是马失前蹄。” 　　所谓灵力爆炸，就是催动灵力直接爆发出体外，属于最无脑最粗暴的应急招式。 　　陈音希修为稀松，太微宗人尽皆知，所以大家笑的不是被掀翻到台下的她，而是被一个练气境界的师妹偷袭逼出灵力爆炸。 　　“我不亏，”陈音希稳住身形后，大大咧咧地开口，“徐长生都有金丹前期了吧。” 　　“金丹前期还偷人羊肉片吃，卑鄙！下流！陈音希干得好！”李碧武忿忿不平。 　　“谁让你只长肌肉不长脑袋，”徐长生台上反驳，“下次还偷你的。” 　　“你，你敢！” 　　听到他的话，其他人又是一阵大笑。 　　“够了！” 　　最终是陆青云阴沉着脸喝止住了逐渐变得轻松愉悦的气氛。 　　太微宗的大师兄，平日多有威严——除了在陈音希面前。因而他一开口，众弟子立刻安静下来。 　　“你很骄傲？” 　　陆青云嫌弃地看向陈音希，出言训斥：“就你话最多，水平也最次。连基本功法都不熟练，还好意思说你不亏？” 　　陈音希：“枪斗术又不是太微宗的招式，我用太微宗的功法当然不方便！” 　　陆青云咆哮道：“少找借口！”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却难得没有出言回击。 　　因为向来自我感觉良好、不听人话又自以为是的陆青云，说的是实话。 　　练了三天枪斗术，好处是招式更为熟练了，坏处就是—— 　　陈音希发现，她竟然连太微宗的基本功法都用不熟。 　　之前用基础剑招对付朱紫嫣还没察觉出来，现在换成律法宗的招式，陈音希明显感觉到，她动用功法时，体内灵力运转格外不顺畅。 　　陆青云深吸一口气，还想再骂，陈茵兮却轻轻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大师兄，让我为音希师姐看看吧，”陈茵兮柔声道，“也许是过往旧伤还未好全，师姐自己也没注意到呢。” 　　“她能有什么旧伤？”陆青云沉着一张脸。 　　然而说归说，念及她不久之前还中了灵毒，陆青云也没拦着陈茵兮。 　　太微宗的小师妹主动向前，将陈音希拉到演武场的一边：“师姐，请允许我为你把脉。” 　　陈音希倒是无所谓。 　　不管小说里的陈茵兮多么圣母没主意，她的修为和能力却很扎实，不得不说是名非常合格的医修。 　　“那就来吧。” 　　陈音希一撸袖子，把手腕递给陈茵兮。 　　后者莞尔一笑，很是高兴的模样：“谢谢师姐！” 　　陈音希：“……” 　　这孩子，倒是没什么坏心。 　　明明是帮陈音希检查，她反而主动道谢，搞得好像是亏欠了陈音希一样。 　　容貌相似的两名姑娘，跪坐在演武场角落里的石台边沿。陈茵兮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搭在陈音希的脉搏处，片刻之后，她俊俏灵动的面庞中，浮现出几分阴霾。 　　“不太好？”陈音希问。 　　“嗯……” 　　陈茵兮斟酌一番，带着十足担忧说道：“灵毒还是扩散开了，师姐。不过请你放心，这并不严重，我为你写个方子，用药物调理一旬即可。” 　　听到“灵毒”一词，陈音希先是一惊，而后才放下心来。 　　能治就行，不然她这腿岂不是白截了。 　　然而陈茵兮的坏消息还没说完：“只是——” 　　“你直接说吧，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只是并非师姐你功法修炼不得当、不熟练，就我把脉而看，是你的经脉先天不通畅，”陈茵兮微微蹙眉，“理论上来讲，拥有修行资质的人不应如此。除非是幼年受过重伤，或者遭遇过其他意外，留下了病根。” 　　嗯？ 　　这完全出乎陈音希的意料。 　　就她拥有的记忆而言，陈音希小时候也没受到过什么伤害。她贫民窟出身，穷是穷了点，但也算是难得的全须全尾。 　　不过，如果是天生经脉不通畅，倒是能解释为什么陈音希修为资质不好。 　　“这能治吗？”她问。 　　“能，”陈茵兮严肃回答，“但很难，只能换骨脱胎。” 　　“……” 　　你干脆说直接投胎转世得了。 　　换做其他修行人，听到陈茵兮这番直白话语，估计早就如遭霹雳，甚至要将她怀恨在心了。 　　但陈音希早就准备，她刚穿越那会就知道自己不是走正统修行的那块料。陈茵兮的诊断，无非也就是给了她一个确切的缘由。 　　不行，陈音希思忖道，这样下去，苦练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提升多少，上限摆在那儿呢。 　　要想在一个月内迅速提升自己……还得靠科技挂。 　　“我知道了。” 　　陈音希一声叹息：“还是得找一趟林青囊。” 　　陈茵兮：“购买新的法器么？” 　　“不。” 　　她摇了摇头。陈音希抬手，食指敲了敲自己的眉心：“做个开颅手术。” 　　“什、什么？！” 　　陈茵兮闻言，大为震惊。 第28章 我是你郝解解啊。 　　28 　　如今陈音希都成了云莺馆的老客户。 　　电梯门一开, 依旧是灯红酒绿、风光旖（）旎的热闹场面，出来迎接的机器人瞧见是陈音希，不用等她开口, 纤细手腕优雅一抬：“机师在庭院休息呢。” 　　机师说的自然是林青囊。 　　陈音希直奔庭院，宽敞的空中花园, 各色植物的全息投影倒也算是做到了表面热闹。 　　远处一青衫一白袍的两个男人坐在模拟出来的草地上，手中两盏酒盅, 地上几盘小菜, 旁边是老板百灵, 捧着酒壶言笑晏晏，一边说着笑话, 一边为二人斟酒。 　　绚烂霓虹堪比星夜, 那便是自然风光有了，美酒有了，知己“红颜”也有，算是勉强做到了颇有雅趣。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林青囊, 另外一个……周良？！ 　　“我说小周，”陈音希难以置信道，“你没盘缠回家，有钱来嫖？” 　　“陈道友来了——说什么呢你！” 　　还真是周良没错。 　　自打认识周良起，他就两件衣服来回更换：一件洗到发白，一件打着补丁，可谓把“穷书生”三个字写到了脸上。而今日, 陈音希总算看到他换上第三件外服。 　　一件白色深衣，衣缘作鸦青，仍不是新衣, 却比之前的落拓形象好了不少。时下他与林青囊共饮，差不多也算是喝到了酒意酣畅、胸胆开张，衣带、发冠松垮也全然无所谓，一双丹凤双眼因半醉而迷蒙。 　　好个潇洒痛快的模样。 　　不过，醉归醉，酒喝的高兴，他人也高兴，脑子却是清醒的。 　　周良听闻陈音希挤兑自己，用谴责地目光看着她挤进二人中间，摇头晃脑： “男欢女爱，当你情我愿；银货两讫，那就是买卖。若是连世间极乐之事都要用灵石来换，这人生过的还有什么意思？古人有云——” 　　陈音希：“说人话。” 　　周良悻悻改口：“蓬莱的旅店，治安好的太贵，治安差的我怕遭劫。到云莺馆来，只交入场钱，不做多余消费，百灵也不会把我赶出去。” 　　陈音希：“……” 　　她扭头转向笑容满面的机器人百灵，无比正经地开口：“大家都是老相识了，我可以免费帮你把蹭吃蹭喝蹭住的流氓无赖都赶出去。” 　　周良急忙哀求：“道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这还不是你之前邀请朋友吃锅子给我的灵感。” 　　百灵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都是朋友，不打紧的，”她说，“云莺馆做的是皮（）肉生意不假，可我百灵也要交朋友。朋友来借住，哪儿有赶出去的道理？” 　　陈音希顿时心生佩服。 　　看看这气量，这情商。穿越过来几个月，百灵真的是陈音希见过最靠谱的人——关键她还不是人。 　　“喝这么开心，”陈音希抢过周良的酒盅，“你们聊什么呢？” 　　说完她闻了闻酒盅里的酒。 　　百灵还是会做生意的，闻着就像是那种几块钱一瓶的二锅头，怪不得她这么大方。 　　周良哀怨地看着自己的酒盅到了陈音希手里，敢怒不敢言：“我想云莺馆也不至于缺陈道友一个酒杯。” 　　百灵笑道：“我这就去拿。” 　　机器人款款起身，待到她离开，林青囊才开口询问：“陈姑娘要找我订购法器还是改装义腿？” 　　“都有。” 　　陈音希不用百灵伺候，自顾自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还有个事，问问你能不能干。” 　　林青囊：“但说无妨。” 　　她把酒杯送到嘴边：“植入物手术。” 　　林青囊闻言大惊：“什——姑娘，你可想好了？” 　　这反应，倒是和陈茵兮一模一样。 　　什么是植入物手术？理论上来讲，将可植入的物品，通过外科操作放入人类体腔中就叫植入物手术。在这个世界中，植入物已经不是垫个鼻梁丰个胸那么简单。 　　脑后插管脑后插管，首先你得体内置入网线接口，才能插管即可肉（）身联网嘛。 　　陈音希想做的是植入科技模块连接神经，从而达到辅助战斗的效果。 　　“你想做哪里的手术？”周良微微收敛不正经的表情。 　　“听大夫的，大夫比我懂，”陈音希满不在乎地回答，“手臂手掌植入钢板？听说市面上还挺流行刺激神经传导的模块。不过……” 　　“不过？” 　　“我还是想做这儿的手术。” 　　陈音希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周良感慨：“你倒是大胆。” 　　他说的可不是做大脑手术大胆——在这个机器人情商都比人类高的时代，科学技术早就到达了能够轻易改装大脑的程度。 　　周良口中的这个大胆，指的是修行人不敢做。 　　陈音希想着，到不了随时随地脑后插管的程度，像游戏里那样搞个辅助瞄准、战局动态分析，或者加强记忆等等功能的装置，也不是办不到。 　　修为不行，就只能靠大脑转的比别人快了！ 　　“你……你可想好了，姑娘。” 　　林青囊脸色复杂：“植入物也算是人体改装，你体内不属于天道自然的物件越多，距离悟道飞升就会越远。而且植入物会大大方便生活、战斗不假，可同时也会阻碍经脉中的灵力运转。” 　　所以，正儿八经的修士不会选择走这条捷径。 　　但关键在于，陈音希她先天就不行。 　　天花板摆在这儿呢。 　　陈茵兮的诊断无疑断绝了陈音希正经修行的希望：她经脉天生不通畅，导致修行效率事倍功半，且注定在这条路上走不远。 　　“你放心，”陈音希说，“就算后悔也不会赖在你头上的。” 　　“我并非怕事。” 　　林青囊无奈地转向周良：“周公子，你来劝劝她吧。” 　　周良却是失笑出声。 　　蓬莱下城永不入夜，灯火辉煌将广袤的空中花园映照成彩色的白日。落拓书生在这天地都是虚假的景色之下盘腿而坐，他一勾嘴角，丹凤双眼便微微眯起，清秀面孔中浮现出几分坦荡荡的笑意。 　　白日是假的，地上的花草是假的，然而穿着旧袍子、梳着质朴发髻的书生，却是实打实的真诚。 　　“劝？” 　　周良歪了歪头：“劝她什么？” 　　林青囊：“别走歪路。” 　　“走歪路？林大夫，此言差矣，”周良朗声笑道，“人若是为修道，确实是要守身如玉，护自己周全，然后想法子拜入太微宗这般大宗门，尚且有窥得大道的余地。但人若是不为修道呢？” 　　“不为修道，”林青囊讶然，“那有这一身资质做什么？” 　　书生从陈音希手中抢回酒盅，像模像样地一扶袖子，弯腰斟酒。 　　可惜蓬莱城是没有月亮的。 　　绚烂灯光照亮了夜空，因而晚上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周良全然不在乎，甚至还颇有兴致地对着半空中的飞艇举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为这景色，为这酒局，为这友人欢聚。” 　　周良笑着开口。 　　“林大夫，劝个不想飞升的人好好修炼有什么意思？你就给陈道友做这个手术吧。这杯酒嘛……” 　　书生转过头，冲着陈音希眨了眨眼。 　　“就祝一月之后，陈道友能打个漂亮仗，”他说，“一举得名。” 　　………… 　　…… 　　一个月后，太微宗。 　　分明是早课的时间，陆青云却难得给宗门的师弟师妹们放了个假。 　　太微宗上下所有弟子，此时各自纷纷或手捧灵玉，或进入灵域，好观看论道大会第三场赛事的直播。 　　宗门讲课大堂热闹非凡，无数弟子聚集于此，偌大的院落由与真人真景无异的场面填满。画面呈现的，是远在千尺万尺之上的蓬莱上城。 　　陆青云和陈茵兮也在其中。 　　“这是论剑台么？”陈茵兮问。 　　“是的。” 　　陆青云揉了揉额角：“她可千万别再给宗门丢人。” 　　——同一时间，身处论剑台的陈音希深深吸了一口气。 　　蓬莱上城，天高云淡、日光和煦，论剑台为上城中央最高点，却丝毫不见凛冽寒风。宽阔的平台四周空空荡荡，高空之上，数个雕刻成蛇身鸟头，有六目四翅三脚的妖物酸与的玉器悬浮其中，为蓬莱全城，甚至是整个灵域实时直播着论剑台发生的一举一动。 　　温柔的系统提示自上空响起： 　　“恭喜二位道友晋级第三轮赛事，本场比赛为一对一对战，切记论道大会本意为友好切磋，虽不限规则，但请不要使用杀招。” 　　“开赛前，二位将有三息时间检查防护手环是否佩戴完好，一、二、三——比赛开始，祝二位旗开得胜。” 　　陈音希睁开眼睛。 　　论剑台对面站着的，是一位白衣公子，他手持折扇，衣襟大开，俊秀的面孔中写着几分狂放不羁，双眼中却尽是警惕。 　　她抬了抬眼，在陈音希的视线中，几行遒劲墨迹凭空“出现”。 　　【姓名：祢临，男。 　　汴城祢家人，世家儒修。 　　筑基七段境界，武器折扇，弱点分析中……】 　　【弱点分析已完成，标记已完成。】 　　陈音希的目光重新锁定对手，祢临的躯干之上出现了几个并不存在的红圈。 　　好，不愧是林青囊挑选的信息模块，反应就是快。 　　自从她接受植入物手术，已经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陈音希没少被徐长生等人在练习中摔摔打打，总算是能将植入物熟练地运用进实战。 　　“不曾料到，第一位对手竟然是太微宗弟子，”祢临捧着折扇，算是礼貌地朝着陈音希行了个礼，“请多指教。” 　　陈音希也没想到，第一位对手竟然是位熟人。 　　“原来你也会好好说话啊，”陈音希抽出腰间长剑佩枪，“我还以为你天生杠精呢。” 　　“你……” 　　祢临蹙眉：“你认识我？” 　　陈音希压低重心，持枪左手搭在右臂之上。 　　“我可太伤心了。” 　　她扬起一抹灿烂笑容，那架势，比祢临还要气焰嚣张：“怎么能这么快就把你郝解解忘了呢？” 　　祢临身形一震。 第29章 我做梦都想着你！ 　　29 　　宗门里, 正在观看比赛直播的众人同样震惊无比。 　　特别是陈茵兮和陆青云，全息投影中陈音希一出场，二人就开始提心吊胆：前者是担心音希师姐会输, 后者是担心陈音希又搞出奇奇怪怪的幺蛾子。 　　没想到…… 　　陆青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噩梦即将再次成真。 　　赛前对峙环节，因为陈音希一句话, 立刻变成了大型网友认亲现场。 　　祢临刚刚还带着几分不屑与警惕的神情，经由茫然、惊讶、难以置信等等一系列情绪后, 最终定格在喜不自胜上。 　　白衣公子本就生性狂放, 此时更是不加掩饰, 纯粹的惊喜与开心尽数写在脸上。他甚至放下手中的折扇狼毫，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 见陈音希摆出的对战架势并没松懈才又停下。 　　“郝解解, 你是郝解解？” 　　祢临一副连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我没想到我能在现实中碰见……不对，你凭什么说你是郝解解？” 　　陈音希扯起嘴角，冷笑出声：“谁敢冒认姑奶奶我的名头？” 　　祢临顿时大喜，几乎手舞足蹈：“对对对，你是郝解解没错！” 　　陈音希：“……” 　　这么激动的吗。 　　她认下郝解解的名头, 其实是想着激将对方——平心而论，那天祢临输了之后还挺不服气的。 　　而且谁会被杠了一通后，再和杠精重逢如此开心啊？ 　　你是抖M吧！ 　　偏生祢临就是这么开心，他看着陈音希不说话，激动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平日放浪不羁的祢家公子，抓了抓自己的后脑，衣襟还张狂敞开呢, 脸上却流露出几分羞赧：“我，我做梦都想着你！” 　　陈音希：“…………” 　　观战的太微宗弟子纷纷惊掉了下巴，议论起来： 　　“陈音希和祢临认识？！” 　　“这, 这是什么痴情郎终寻梦中人现场啊！” 　　“听起来祢临还喜欢她？天啊，她究竟在外面交了多少……呃……情郎？” 　　“你清醒一点，这明明是祢临倒贴陈音希，你看咱师妹完全无动于衷！” 　　同样观战的陆青云痛苦地扶住额头。 　　祢临可从来不关心别人如何作想。他仍然是那副喜气洋洋地神情，也不管二人身处论剑台，头顶还有好几个摄像头正在实时直播眼下场景：“那日藏覆阁一别，我回去一想，只觉得之前你赢的确实精彩。我多少年没碰到过这般对手了！你你你，郝解解，你得再同我辩一场！” 　　陈音希：“现在？” 　　祢临：“当——哦。”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参加论道大会呢。 　　白衣公子满不在乎地抬头看向空中的摄像头：“怎么才能尽快结束比试，我认输行吗？” 　　陈音希非常艰难道：“……行。” 　　观看直播的太微宗弟子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陆青云的脑仁又开始阵痛。 　　他都能想象到明日陈音希会怎样以和论道大会完全无关的话题，占据灵域各大头条了。 　　等师父出关知道这些事，他该怎么交代才好！ 　　就在太微宗的大师兄绝望之际，是全息投影中传来的温柔系统音拯救了他。 　　“很抱歉，”论剑台上，系统声音再次自上方响起，“为了避免场外舞弊的可能，参加第三轮赛事的选手，一旦登台不可以主动认输。并且，请双方选手不要放水，若是系统识别一方放水，会判定该场赛事作废，择期重赛。” 　　场内场外除了祢临的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其中包括陈音希。 　　谢天谢地！要知道她说出“行”字后就后悔了。 　　陈音希参加论道大会不是为了拿名次，而是为了给新东家展示才艺。奈何有人主动认输的诱惑力太大了，白得一场胜绩呢。 　　幸好系统不同意。 　　“正儿八经开打吧，”陈音希放平心态，“不然显得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一样。” 　　“不愧是郝解解！” 　　祢临大为感动：“那就来战吧。” 　　说完，白衣公子重新拿起折扇。 　　陈音希同样握紧手中的灵力铳和长剑。 　　她的视野范围内，祢临的各项数值仍然详细地列在他身畔。 　　两周以前，孔家就将第三轮赛事的比试名单发给了所有参赛选手。这半个月，徐长生按着陈音希，把祢临为数不多的战斗录像翻来覆去复盘了好几遍。 　　“虽然他修为比你高，但对付儒修总是要简单一些。”徐长生和李碧武都这么说。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这个世界，儒修和其他修行人是完全相反的。 　　大部分人修行，都要出世成仙。太微宗的弟子们每个都向往着得道飞升，罗汉殿的僧人也无不钻研如何成佛。但儒修不一样，五山六城中甚至没有一个儒修专门的宗门派别，大多数儒修都是世家出身。 　　他们读的是圣贤书，求的是国泰、民安、平天下，修的是入世。 　　像祢临，像周良，皆是如此。 　　这也就意味着，儒修普遍修为都不太高，也很少有人会特地学习杀招。 　　但是嘛，理论上是这样的，可祢临仍然有筑基六段的水平，打个陈音希绰绰有余。 　　这就得…… 　　陈音希视线一低。 　　【是否开启战斗模式？】 　　【是。】 　　【战斗模式开启中……战斗模式已开启，预祝用户旗开得胜。】 　　下一刻，陈音希的象牙色武服外，紧贴皮肤的外骨骼装甲轰然作响。 　　不用特地操作，不用仔细思索，在植入辅助传导模块后，陈音希自身的经脉与装甲完美相连。她不过是思绪一动，外骨骼的灵泵瞬间启动。 　　起跳、前行，动作之快，完全超出人类的反应范畴！ 　　祢临瞳孔骤缩！ 　　纵然修行人，其反应力也不可能快过机器。待到祢临做出规避时，陈音希的长剑已指眼前。 　　他一挥折扇，干净的乌黑素面纸张却是划出一道锋芒，逼得陈音希不得不在已然出剑的情况下扭转身躯，反手扣动左手铳枪扳机。 　　“铛！” 　　铿锵一声，祢临的折扇弹开。 　　这给了对方拉开距离的时间。 　　论剑台上，因二人的灵力波动而掀起狂风，祢临一身敞开的白色直裰衣角飞扬，俊俏五官摆出严峻神态。 　　他拿起狼毫。 　　陈音希一凛，完全不打算给祢临出招机会，再次向前！ 　　面对即将到来的攻击，这一次，祢临却岿然不动。 　　儒生手执狼毫，凌空一挥，面对凌厉剑意，竟是以天地为纸，张狂书写一行诗句—— 　　“田园篱下还，谁人言太玄*？” 　　随着他最后一笔完成，凭空出现的墨迹消散而去，灵力波动却愈发浓重。陈音希只觉得自己屏息凝聚起的凌然剑意，在瞬间犹如丢进开水里的冰块，在诗句悠然自得的氛围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谓儒修修入世，便是修的自己相信的信念。 　　陈音希义腿猛然发力，硬生生停在原地：“你还想归隐田园？” 　　祢临大笑：“提前写好的！” 　　说完，他的狼毫又是一挥：“黑云压城*——” 　　陈音希：靠，这首她认识！ 　　现写战争诗词，这就是要反攻了。陈音希决计不能给他写完的时机，她二话不说，抬起灵力铳。 　　祢临也不傻，在陈音希动用左手的时候就已经动了起来。 　　【瞄准模式开启，三、二，一——】 　　衣袂飞扬、手持狼毫折扇的儒生，和穿着外骨骼装甲，拿着灵力铳的剑客身处同一画面，在凛冽杀气和紧张氛围的烘托下，竟然也不显得那般奇怪。 　　在辅助瞄准模块的帮助下，陈音希牢牢锁定祢临，扣下扳机。 　　躲不开了！ 　　祢临干脆停下规避动作，一抬折扇，灵力子弹“哒哒”发射，被他尽数以纯黑扇面挡下。 　　“——城欲催——” 　　陈音希再次拉近距离，一抖手腕，在灵力铳之下，剑意直朝祢临袭去！ 　　她的出剑角度刁钻，祢临忙于书写，紧急规避终究是晚了一拍，陈音希的长剑由上至下，直接削去了祢临的发冠！ 　　平日祢家公子本就放浪形骸，如此发冠落地，乌发直接散落下来。 　　“有那么几分狂士风范了。”陈音希揶揄。 　　但祢临不说话，只是继续写。 　　“——甲光向日——” 　　陈音希接着出剑，他以折扇抵挡。 　　“——金鳞开。” 　　狼毫最后一笔草书收尾。 　　观战的陈茵兮大惊失色：“糟糕！” 　　陆青云深深吸了口气：祢临写完，证明胜负已定。 　　论剑台上，陈音希直接被一股近乎狂风般的灵力流掀至角落。 　　若非她以右腿发力，稳住身形，这一下恐怕就要被掀翻至论剑台下了。 　　【警告：侦测到在途的强力打击。】 　　妈的，用你提醒吗！ 　　陈音希抬起头，看向远处祢临。 　　俊俏白衣公子，乌发披肩、衣襟大开，一手狂草逐渐于他面前消失。台上仅有二人，但所有人都能看到论剑台上阴云升腾翻滚，仿佛无数刀光剑影、马蹄战车徐徐闪现。 　　站在陈音希对面的，依旧只是祢临一人，但他的背后，却像是有万马千军！ 　　刹那间，哪怕不看、不听辅助模块的肾上腺素飙升预警，陈音希也能感觉到她心底开始寒战。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人面对一整只训练有素的军队。 　　在真正的战争中，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会输的。 　　会输的！ 　　陈音希义腿的灵泵猛然运转，她一踩右脚，小腿直接陷入论剑台的地板中。 　　倚靠如此，她才堪堪能在威压之中依旧挺立。 　　肃杀的战场气息压的她几乎不能呼吸，更遑论维持灵力自由运转。陈音希的经脉本就运行不通畅，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妈的，陈音希猛然握紧手中武器。 　　怎么就会输了？！ 　　与此同时，蓬莱下城，周良和林青囊坐在投影前，同样看着陈音希一人抵挡祢临千军的场面。 　　察觉到画面中的姑娘攥紧武器，周良失笑出声。 　　“这是要……” 　　林青囊讶然：“她要强行运转灵力，这对经脉会有损耗！” 　　“博者输钱欲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书生诵道，“一掷百万，不死则生……或者换个陈道友的说法。” 　　“什么说法？” 　　林青囊转头，看到周良侧卧于蒲团之后，落拓书生手持酒盅，一双丹凤双眼在酒精的作用下醉意朦胧。 　　他眨了眨含着水光的眼睛，紧盯着投影中陈音希的身形不放，似是思索，似是焦灼，最终万般情绪化为朗声一笑。 　　周良撩起袖子，对着投影中的身形举起酒杯：“去他妈的。” 第30章 现场升级。 　　30 　　论剑台上只有两人, 可陈音希却体会到了一人与千军对峙的压迫感。 　　尽管她有原身的记忆，也在穿越之后在模拟环境和现实中与人切磋过。但眼下的情况与过往截然不同。 　　凛冽杀气几乎化为现实存在的寒霜，在空气中酝酿升腾；灵力制造的沙场假象几乎为真, 凝固的肃杀之气压迫的陈音希喘不过气来。在呼与吸之间，她甚至能隐隐听到甲士战马的低语与马啸, 能看得见乌黑铠甲与闪着冷光的刀（）枪（）剑（）戟。 　　这便是儒修的能力——带来威压的不是祢临，而是他写下的诗句承载着的千万年历史的力量。 　　真正的战争场面, 令在场之人, 令观看比试的人, 无不胆寒。 　　直面这股压迫的陈音希，更是不得不用剑撑起身体。 　　【警告：肾上腺素标准达到临界值。】 　　【警告：对方采用灵力压制, 请用户谨慎行事。】 　　“认输吧。” 　　祢临站在那股灵压之中, 白衣飘飘，长发无风自动。 　　他遥遥开口：“沙场上无情论死生，但论剑台上只看输赢，犯不着。” 　　陈音希咬紧牙关，试图催动体内灵力。 　　她刚刚一动, 眼前的数值模块就再次跳出警告弹窗。 　　【警告：经脉运转错误。】 　　陈音希：“……” 　　靠！关键时刻，能不能不要这么掉链子？！ 　　祢临再次开口：“认输吧！” 　　【警告：经脉运转错误。】 　　陈音希：“我不！” 　　祢临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再次抬起右手，狼毫一挥：“去！” 　　下一刻，论剑台上的“战场”，动了起来。 　　仿佛有从幽冥地府归来的千名甲士，齐齐朝着陈音希直直袭来！ 　　妈的。 　　陈音希第三次试图催动灵力, 并且烦不胜烦地关掉在视野中不断闪烁跳出的警告弹窗。眼见着“敌军”到来，她从地面拿起佩剑，右腿微屈, 压低重心。 　　祢临两次写诗，一次抵挡，一次攻击，虽然效果很强、威力巨大，但准备时间非常之长，他得能写完才能发挥效果。 　　本质上就是个法师嘛，法术越厉害，吟唱时间越久。 　　说到底不是过是灵力攻击罢了。 　　既然如此…… 　　陈音希深深吸了口气。 　　几次战斗不是没有收获的，什么时候该放灵力，什么时候该收，什么时候出剑，什么时候规避。无数回摔摔打打，陈音希也摸出了一点经验。 　　经验就在于，只要是灵力攻击，就会有薄弱点，就能破开。 　　她已经躲不过去了。 　　最后一寸气息吐尽，陈音希猛然催动丹田之内储藏的灵力！ 　　【警告：经脉运转——】 　　去你妈的！ 　　强行催动灵力运转的结果是陈音希只觉得每一寸经脉都爆发出尖锐的疼痛，面对即将到来的千军万马，她大喝一声，竟然硬生生将足以令人昏厥的疼痛压了下去。 　　那丁点灵力在体内被迫运转一圈，两圈，直至第三圈时—— 　　她冷静地举起佩剑。 　　陈音希立刻睁开眼睛，只觉得双目一片清明。 　　宗门内，观战的李碧武大叫一声：“好，她突破了！” 　　众人哗然！陈音希竟然在论剑台的对战现场，突破了练气层次，达到了筑基境界。 　　与此同时，祢临的杀招已至！ 　　陈音希气沉丹田，一抖手腕，不退不闪，隔着层层甲士，长剑对准祢临！ 　　下一刻，军马抵达。 　　她的剑锋就像是分海的长鞭，尖锐的剑意触及千钧之势，竟硬生生地将其一劈两半！ 　　而陈音希自己也不好受，她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身着的外骨骼装甲，在于军势相撞的瞬间，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盔甲破损、皮肉开绽，待到她右腿发力，猛然跃起突破军马围攻之时，已然是遍体鳞伤，仿佛从真正的战场中生还。 　　即便如此，陈音希也没停下。 　　她的剑意与身躯紧紧锁定住了祢临。 　　对手现场升级，祢临也不敢大意，二话不说拿起狼毫。 　　【锁定提醒：手腕。】 　　痛归痛，但陈音希的头脑格外清醒。 　　林青囊难得做一次植入物手术，自然是争取一步到位。他为陈音希安装了不少辅助模块。可要说发挥作用，还是在突破练气境界的那一瞬间，陈音希才感觉到自己的反应能力足以跟得上模块的每一次提醒。 　　辅助模块将祢临的手腕标亮的一瞬间，陈音希的灵力弹紧随而至。 　　祢临见状不好，立刻放弃提笔写字，转用折扇阻挡攻击。 　　在直播屏幕上，突破练气境界的陈音希一转攻势，和祢临你来我往，打的难分难舍。 　　徐长生看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还是不行。哪怕是到了筑基境界，祢临的水平也比她高。” 　　李碧武冷哼：“我看未必。” 　　徐长生挑眉：“你这护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李碧武也不争论，反而一笑：“赌一把，输了留香阁请吃饭。” 　　徐长生：“赌就赌。” 　　谈话之间，陈音希已经暴露出经验不足的短板。 　　她几次交手错过时机，祢临折扇一挥，挡住陈音希的剑意，到底是写完了半空中的诗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陈音希：我的妈，李白都出来了！ 　　她的进攻步伐一顿，又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红色弹窗占据了视线。 　　【警告：请紧急规避！】 　　不行！ 　　陈音希在顷刻之间，就做出了决定。 　　和法师拼拉扯，这不是自寻死路。她现在一身皮肉伤，模样比祢临不知道狼狈多少。就算这次闪避成功，她也不见得能抓住下次祢临松懈时的机会。 　　要说最为松懈的时候…… 　　陈音希心思电转，而后停了下来。 　　不论是在场对手，还是观看直播的群众均是一愣。 　　只见论剑台上的陈音希，就像是画面卡顿般放下佩剑。她一压右腿，义体灵泵因为爆发而发出“嗤嗤”响声。 　　祢临大惊：她这是要直接硬上了！ 　　儒生不再纠结，一挥狼毫：“去！” 　　同时陈音希已然跃至祢临面前。 　　和沙场错觉完全不同的尖锐杀气，化作刀光剑影的锋芒朝着陈音希袭来。 　　一刀闪避不及时，割破了陈音希的左腕，她只觉得左手手腕突然有温热液体落下，而后失去知觉，灵力铳掉落在地。 　　她距离祢临还有三步。 　　【警告：请——】 　　陈音希二话不说关闭了辅助模块。 　　又是一剑，这一剑刚好与陈音希提起的佩剑相撞，发出铿锵声响。巨大的力量震的她虎口一麻，顿时被卸了力道，长剑落地。 　　距离祢临还有两步。 　　最后一击—— 　　陈音希眼神一低，抬起右脚！ 　　凌厉无比的剑意撞上她的合金义体，下一刻，陈音希的半条义腿顿时一切两半。 　　她距离祢临，只有一步之遥。 　　陈音希勾起嘴角：“吃我友情破颜拳！” 　　而后她一记直截了当地左勾拳，狠狠击中祢临右脸。 　　这一拳打的又准又狠，且打了个祢临始料未及。他只觉得右脸一痛，而后眼冒金星地向后踉跄几步，跌跌撞撞至论剑台边沿，一脚踩空—— 　　祢临：糟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已经从论剑台上直接栽了下去。 　　就在他掉下论剑台的瞬间，系统温柔的声线自赛场上方响起。 　　“选手祢临离开论剑台，判定出局。” 　　“本场赛事胜负已分，胜者：陈音希。恭喜陈道友取得胜利，获得晋级下场赛事的资格。” 　　陈音希长舒口气。 　　她坚持到系统判胜，到底是没能站稳，义腿被削去一半，又一身伤痕，陈音希所幸任由地心引力抓住自己，倒在论剑台上。 　　胜者筋疲力尽，却不知透过摄像机，直播观众却为止沸腾了！ 　　太微宗上，一众弟子不禁欢呼雀跃。 　　“打的漂亮！” 　　“战斗过程中提升境界，太拉风了吧。” 　　“平时看陈音希没个正经，但她比试起来好拼啊，和朱师姐那次是，和祢临这次也是。” 　　“又是以弱胜强，她却是有两帮刷子。” 　　陈茵兮在一旁听到大家纷纷夸赞，不由得长舒口气，由衷高兴起来：“太好了！大师兄，音希师姐赢——哎？” 　　她扭过头，却看到陆青云的脸色阴晴不定。 　　诚然陈音希这次光明正大得胜，甚至现场提升了功法境界，可谓为太微宗争光，本应高兴才是，但—— 　　陆青云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感到脸疼？ 　　………… 　　…… 　　同一时间，蓬莱上城。 　　同样是观看论剑台转播，孔家却有着上下蓬莱都比不上的精湛设备。别苑之间，槐树茵茵如盖，一地槐花洁白如雪。可是在这满天满地的白之间，院落里呈现的，却是与论剑台情况别无二致的逼真投影。 　　陈音希就“倒”在这片雪一样的槐花上。 　　蓬莱上城四季如春，微微春风拂面，吹拂起地面的槐花，也轻轻吹起嬴子黎玄色深衣的衣角。 　　他静静看着仰面朝天，义腿还被砍去一截，完全是一副死鱼状态迎接胜利的陈音希，无声地侧了侧头。 　　嬴子黎微挑的桃花眼眯了眯，而后抬起左手。由金属制造的指节划过飘落的槐花，落在下巴处。 　　“找个剑鞘啊……”嬴子黎低语，若有所思。 第31章 楚王好细腰。 　　31 　　赢了。 　　这是陈音希意识归为后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想法则是——好痛！ 　　她龇牙咧嘴地清醒过来, 只觉得浑身上下濒临散架。陈音希睁开眼，视线内的检测模块就疯狂往外弹窗。 　　【机体含水量不足请注意补充。】 　　【机体含糖量不足请注意补充。】 　　【警告：机体受损程度30%，请速寻医师修复。受损模块为……】 　　陈音希二话不说关上了提示。 　　把警告弹窗一个一个静音, 陈音希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别苑的床上。 　　好歹是赢了呢。 　　陈音希勉勉强强撑着坐起来，转了转躺僵了脖子—— 　　然后就看到周良就坐在她房间靠窗的桌边。 　　陈音希：“……” 　　书生还是那身打着补丁的黛蓝直裰, 今儿个没戴方巾，黑发用最为简朴的发冠束起, 用手肘撑着桌子打瞌睡。 　　他的头时不时一点一点, 一个没撑住, 晃了一下，醒了。 　　周良迷迷糊糊抬头, 白净面孔中, 一双丹凤双眼睡眼惺忪。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撞见陈音希的目光就是一顿。 　　“陈道友，你醒啦。” 　　说完周良自己先打了个呵欠，好似陪床许久，精力不足的模样。 　　陈音希扯了扯嘴角：“睡得舒服吗？” 　　周良摇头晃脑：“尚可。太微宗不愧是大宗门, 君元明对待自家弟子竟如此奢侈，实木做的圆桌长椅睡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就是——” 　　“就是？” 　　“就是有张床就更好了。”周良苦笑几声，揉了揉发麻的胳膊。 　　“……” 　　那你还像模像样地吹一通，奉承给谁听呢！ 　　“恭喜陈道友，”周良不等陈音希发话，率先起身, 做揖礼道，“漂漂亮亮地赢得比试，有什么感想啊？” 　　感想就是太他妈疼了。 　　要是这还不能让嬴子黎满意, 那陈音希就要连他带周良一起打一顿。 　　反正未来的新东家没有任何修为。她现在都到了筑基境界，欺负普通人绰绰有余。 　　到了筑基啊。 　　陈音希一面想着，一面下意识地想要运转体内灵力。却没想到她只是一盘起腿摆出打坐姿态，丹田气息稍稍一动，就感觉全身的经脉像是过电般酥（）酥（）麻（）麻刺痛起来。 　　周良见状急忙阻拦：“道友且慢！” 　　陈音希：靠！ 　　不用他多言，陈音希也不会继续的。 　　“外伤好说，义腿坏了也可以随时修复，”周良劝道，“但是经脉受损，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决的。你昏迷期间，陈家姑娘前来为你把脉，说你突破练气境界，是好事不假，但强行运转灵力让经脉变得更为脆弱。在伤势彻底康复之间，最好别轻举妄动。” 　　行吧，一朝回到解放前。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打赢这一场，接下来论道大会也和陈音希没关系了。 　　就算嬴子黎拿打死周良威胁她，陈音希也不会继续下一场比赛——搞不好她还会友情送嬴子黎一块板砖。 　　“我睡了多久？”陈音希揉着脖子问。 　　“没多久，”周良回答，“两天罢了。” 　　“你在这儿守了两天？” 　　“也……也没有。” 　　周良凤眼一眯，双手又抄进宽大衣袖里笑道：“这两日来，探望你的不少。不止是陈家姑娘，演武堂的三位也多有照拂，孔家小少爷都难得出了一次门，连祢临都跑过来问候了几句呢。” 　　陈音希：嚯，她人缘这么好啊。 　　仔细一想，这几日出入宗门都有人和她打招呼了。陈音希自己确实不在乎旁人观感，但客观来看，现在她的人缘可要比小说描写的好太多。 　　她还是很人间很爱的嘛！陈音希不禁高兴。 　　周良：“嬴公子还想派人送点慰问品。” 　　陈音希顿时得意不起来了。 　　见她一张隐隐开始得意的俏脸顿时又变回面无表情，周良忍俊不禁：“放心，我替你挡了回去。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这还差不多。 　　可不是明目张胆吗，哪儿有大老板送慰问品到竞争公司的？！ 　　要是让陆青云知道了，轻则跑来逼逼赖赖一通，重则怕是跳槽都不好跳。 　　之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重要啊，陈音希在心底嘀咕。 　　她算是明白了，因为和小说女主角有着一张极其相似的脸，陈音希现在就是太微宗宗门内掌握核心技术的特殊工种——替身这活也不算好做。万一陈音希跑了，陆青云很难再找个和陈茵兮长得一模一样的。 　　所以在太微宗的幕后老板出关之前，身为项目经理的陆青云拿到了陈音希的辞呈也不敢放人，只能用高薪画饼稳住她，拖到幕后老板出面拍板。 　　行。 　　陈音希把这个道理在心中转了一圈，顿时觉得临走前还能再以此敲诈陆青云一把。 　　你看，她不仅是无法替代的特殊工种，还有竞争公司明晃晃的要来挖她！还不快再涨涨价？ 　　她的小算盘越打越美，就差直接当着周良的面傻乐出声了。 　　周良好奇道：“陈道友在想什么？” 　　没什么，算计咆哮陆呢。陈音希收敛心神，问道：“接下来是谁的比赛？” 　　有陈音希搅和，原本只有小说女主角一人晋级的任务，瞬间变成了七人晋级。其中周良这个完全不会打架的，还有孔乐安这个来体验生活的小少爷到此齐全，剩下的四个人可还没安排上比赛呢。 　　“接下来……我想想。” 　　周良抓了抓头发，好像完全没在乎陈音希之后的赛事：“明日好像是到陈家姑娘比赛了……吧？” 　　陈音希当即忍不住爆粗：“我靠，你不早说！” 　　她一把推开面前周良，翻来覆去从床上找自己的灵玉：“我的手机呢？！” 　　周良：“啊？” 　　最终陈音希从床头摸到灵玉，手忙脚乱地从好友列表里翻出云莺馆老板百灵和已经成为帮派夫人的刘卿卿的通讯码。 　　“得让百灵抓紧关门歇业，”陈音希一边发消息一边开口，“也得告诉刘卿卿一声，让她带着自己人找百灵躲一躲。” 　　“什、什么——陈道友，此举何为？” 　　周良眨了眨眼，完全不知道陈音希为何突然摆出这幅大难临头的模样。 　　但他也不是傻瓜，书生抄着手转念一想，秀眉微微拧起：“怕不是要出事端？” 　　陈音希头也不抬：“是大（）麻烦。” 　　因为陈茵兮参加论道大会第三轮赛事，可是小说里的重要剧情。 　　陈音希记得，女主角陈茵兮的比赛可谓是万众瞩目，而她的对手则始终没有详细描写。直至论剑台上见输赢，对手在惨败之际，蓦然显露出蛇身原型——竟然是个妖修。 　　在原著世界观里，妖修是非常罕见的存在。 　　倒也不意外。 　　看看什么话本传说中的妖精，都是小动物们靠着山间灵气、自然环境修行，而眼下都是赛博朋克世界了，连蓬莱下城的平民都见不到什么绿色植物，哪里能轮得到动物？ 　　灵石、灵脉，自然环境，所有与修行有关的一切都成为了珍惜资源，由五山六城的世家和宗门牢牢把控着。 　　有人占据资源，就有人抢资源。 　　与陈茵兮对峙的蛇妖，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手自戕，硬生生碎了自己的千年内丹，作为代价，打开了一扇通往五山六城之外，东海彼端之地，“九幽”传送门。 　　接着妖王带着万妖出世，要和人类抢资源和地盘。 　　妖王一出现，自然要掳走女主角陈茵兮，之后闭关多年的太微宗宗主君元明紧急出关。 　　当时看到这段时陈音希就在想，这本充满了古早风味和狗血临头的小说，总算是出现了主线剧情。 　　但小说里可没写神仙打架贫民如何遭殃，文中只是用了一句“蓬莱下城死伤大半”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身处故事当中，亲自到繁华且人口爆炸的蓬莱下城去过，陈音希才明白这一句话代表了什么。 　　陈音希记得后文中写过蓬莱下城城中心是没有遭殃的，所以叫刘卿卿带人去云莺馆那里避难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其他人？ 　　陈音希还没那个能耐可以拯救一城的人。 　　——话又说回来，连蓬莱城主孔乐康都无动于衷，她一个小菜鸡又操什么闲心。 　　可见那日在云莺馆，孔乐康说的确实是实话：对于特权阶级来说平民与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不行，到时候万妖出世，搞不好还会有意外发生。 　　还有一天啊…… 　　时间确实来不及了。 　　陈音希朝着周良伸了伸手：“你扶我一把，让我喝口水。” 　　周良：“道友想去哪儿？” 　　陈音希：“找林青囊，至少先把我的外骨骼装甲和义腿修好。” 　　周良颔首。 　　尽管陈音希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说得周良困惑不已，可书生并没有多言。 　　他既没询问，也没多嘴。只是起身扶着陈音希，由她慢慢下地走出别苑。 　　陈音希：“……等会，你什么招式都不会，是怎么到太微山山顶来的？” 　　周良苦笑：“请李碧武李道友带我上来的。” 　　行吧。 　　现在陈音希一动灵力就浑身疼，也没法御剑。合着就是半个废物加一整个废物，一个半废物在大战前夕，竟然连下山都办不成。 　　“走走走，”陈音希无奈，“去演武堂。” 　　只能求李家兄妹把两个菜狗子捎下山去了！ 　　二人一瘸一拐往演武堂走，一路上不少同门投以好奇的目光。不过，有陈音希两次比试在先，旁人的视线倒是友善了不少。 　　还有几名性格开朗的师兄师姐，主动打招呼，恭喜她打赢祢临了呢。 　　这种友好氛围直至二人走到演武堂前。 　　朱紫嫣前脚跨出演武堂，而后一抬头，就看到陈音希和之前在东海三十六岛见过的俊秀书生搂搂抱抱，顿时气结：“陈音希！你，你你在外和男人勾三搭四还不够，竟然将其带上山来？！” 　　陈音希：“……” 　　事到如今，她也懒得解释。 　　“就带上山来了怎么着吧？” 　　陈音希大大咧咧出言挑衅，不仅不解释，反而伸手往周良腰间一搂—— 　　她顿时明白了楚王为什么好细腰。 　　“我受伤了有细皮嫩肉小书生上赶着照顾我，”陈音希公然揽着周良开口，“你有吗？” 　　朱紫嫣：“……” 　　周良：“…………” 第32章 送剑。 　　32 　　转天上午, 蓬莱下城。 　　电梯停在一百二十二层，孔乐安走出去，迎面而来的是极其香（）艳的奢侈场景。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云莺馆了, 但当服务机器人踩着妖娆步伐朝着他走过来时，孔家小少爷还是恶心到鸡皮疙瘩起了满背。 　　孔乐安着实不能理解陈音希的品味：放着宗门不住, 偏偏三天两头往蓬莱下城跑做什么？之前要做任务，他忍着粗鄙肮脏, 和平民同处一室也就罢了。 　　至于这云莺馆…… 　　烟花之地, 更是让他浑身不舒服。 　　但陈音希发消息说有大（）麻烦即将发生, 他只得匆忙赶来。 　　“孔家公子，”迎上来的机器人盈盈福身, “音希姑娘与其他公子小姐, 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自己过去就行。”他僵着一张脸说道。 　　服务机器人并没有坚持，反而莞尔一笑，恭敬地目送孔乐安径直走入云莺馆。 　　究竟有什么事啊？ 　　孔乐安很是忐忑不安：陈音希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不怕招惹他哥孔乐康, 能让她说是大（）麻烦的事情，怕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一路上，孔家二少爷不由得开始设想，说是要在云莺馆的包厢中见面，不知道眼下会是怎样的肃穆场景。 　　他还是挺怕这种架势的。 　　宅男一边社恐发作，一边推开房门—— 　　落入眼帘的，并非众人正襟危坐、气氛压抑, 商讨大事的场面。 　　只见足以装下十余人的大包厢里，陈音希瘫在正中央，一双腿瞧在茶几上, 完全是姿态全无的模样。 　　她左手边跪坐着的是云莺馆老板百灵，机器人手捧精美酒壶，双手微抬，极其优雅地为陈音希的酒盅斟酒。 　　她右手边的则是刚刚从少女变新妇的刘卿卿，作妇人打扮的帮派夫人手中拿着新鲜水果，往陈音希手中送。 　　演武堂弟子三人也在，就分别坐在两侧。 　　在陈音希面前周良捧筑跪坐，好像刚刚结束一曲，正喝茶休息。 　　陈音希抬了抬眼，也不起身：“少爷你来了啊。” 　　孔乐安：“……” 　　好家伙，昏君妖妃佞臣伶人齐全，历朝历代哪个昏庸暴君都不如您这过的舒坦。 　　孔乐安顿时无言——这幅架势，怎么也不像是出了大事啊！ 　　“没事我走了，”少年人气得够呛，“我真是有病才不在家看论道大会直播，跑到蓬莱下城来！” 　　“嗨呀，来都来了，孔家少爷。” 　　周良抄着手，笑眯眯地劝道：“今日是陈家姑娘上场，在座诸位与其也算是有同袍之谊，一起观看比赛，不比独自观看比赛来得热闹？” 　　老板百灵用袖子捂着嘴同样笑出声：“周公子说的是，我这就请人拿个新蒲团过来。” 　　孔乐安脸上一红。 　　他是嫌云莺馆脏不假，但世家修养让少年人从未开过口。眼下竟然被云莺馆老板看出来，孔乐安有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用。” 　　羞愧之下，他也不管陈音希怎么诓骗自己了，直接硬着头皮、忍着洁癖，撩起衣摆随意就近坐好。 　　云莺馆用不起昂贵的全息投影，摆在众人面前的还是一台足够清晰的大号显示屏。屏幕中陈茵兮娇小玲珑的背影已然走上了论剑台。 　　站在她对面的，是名其貌不扬、气场阴森的青年。 　　徐长生一见陌生青年抬手起势，当即了然：“这是名符修，恐怕不太好办。” 　　李碧武难得和徐长生达成一致：“茵兮小师妹是医修，对上主攻击的符修，确实棘手。” 　　而对战初始的情况，确实如二人分析那般。 　　陈茵兮虽会用剑但不善用剑，她为人善良，不愿伤人，碰上咄咄逼人的对手，自然是头几个回合连番败阵。 　　观战众人不免开始紧张。 　　而陈音希则瘫在蒲团上，不过是懒洋洋地朝着百灵挥了挥手：“百灵，我想吃上回你炒的瓜子。” 　　众人：“……” 　　百灵文雅一笑：“音希姑娘稍等。” 　　说着便拎着裙摆起身。 　　就这么打岔的功夫，论剑台上的陈茵兮已然又与对手过了几招。 　　到底是小说女主角，不管言情戏份中表现如何，在殴打炮灰方面，陈茵兮到底是表现出了她惊人的修为天赋。几招暂且落后，但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了状态，抓住对方弱点。 　　李碧武不禁叫好：“好！” 　　刚刚气氛还紧张无比的包厢，诸位立刻精神一震。 　　百灵把炒好的瓜子端过来，放在陈音希面前，她瘫在蒲团上又开口：“我还想吃西瓜。” 　　关键在于，服务机器人出身的百灵，还真不生气。 　　云莺馆老板那双湛蓝色的光学镜头闪了闪，人造皮肤上摆出娇嗔神情，拎着裙摆：“就你爱使唤人，我再去一趟，就最后一趟哦。” 　　陈音希：“好——” 　　众人：“…………” 　　你是真脖子以下瘫痪了还是怎么着！ 　　就在陈音希在这儿插科打诨的同时，屏幕中的论剑台突生意外。 　　她抱着一盘瓜子，稍稍抬眼，画面中容貌阴冷的符修，陡然浮空，一扯衣袍，白森森的皮肉上浮现出属于蛇的鳞片纹路。 　　包厢内，不，这五山六城，所有观看直播的人纷纷哗然！ 　　在震惊与愕然之中，陈音希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分外清晰。 　　她眼睁睁看着屏幕中的妖修现出原形，然后反手用武器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去，百灵。” 　　陈音希一开口，所有人都转过头。 　　她吐掉瓜子壳，对着刚刚折返的老板百灵歉意一笑：“今天最后一次使唤你，去把云莺馆的防护罩打开。” 　　一句话落地，蓬莱上下二城，□□，乌云密布。 　　黑压压的阴影使得所有人都停下步伐、打开窗子，放下手中所做的事情看向天空。很快，平民的好奇就变成了恐惧。 　　越来越近的“黑云”并不是云，而是在妖修以血祭打开玄门之后，从九幽之地破门而出的妖物！ 　　顷刻之间，万妖出世。 　　没有人会在意直播中论剑台上的情景。 　　纷乱之中，唯独陈音希看到直播画面中光线一闪，一道像是黑雾般的阴影，直接将陈茵兮“吞噬”，而后阴影散去，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就这么不见了！ 　　紧接着，在场所有太微宗弟子的灵玉都响起紧急通讯。 　　陆青云的声音从中传来：“全体弟子集合！！妖王带走了茵兮！” 　　李银朱：“什么？！” 　　李碧武和徐长生二人更是行动派，听到通知直接准备冲出包厢。 　　就在他们要离开之前，一直坐在陈音希右侧的刘卿卿带着几分惊愕，颤抖出言：“这，这都去救茵兮女仙，那、那蓬莱城该怎么办？” 　　演武堂二人立刻停下步伐。 　　该怎么办？ 　　蓬莱上城的居民，不是世家，就是权贵，多数身负修为，且装备齐全。像孔家二少爷，年仅十六岁就能摸到看门神机甲，他们怕这密集如乌云的妖修吗？自然不。 　　可是蓬莱下城的居民们呢。 　　太微宗的弟子都去救陈茵兮，没有一人觉得有问题，直至刘卿卿如此一问。 　　陈音希优哉游哉地放下瓜子和水果，站起身来。 　　“你们想留下帮忙就留下帮忙，”她看向左右为难的演武堂三人，“不过多三个人，也救不了整个蓬莱下城。” 　　很难形容此时刘卿卿脸上的表情。 　　她看了看太微宗弟子们的象牙色武服，眼神顿时复杂起来：说袖手旁观？音希女仙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让她拖家带口到云莺馆避难。然而要说出手帮忙？ 　　偌大的宗门，首先收到的命令是去救一人，而不是救一城。 　　——千万人口的下城区，在太微宗眼中，也不及一个陈茵兮。 　　还是周良清了清嗓子，开口：“陈道友有办法？” 　　陈音希：“也不算吧。” 　　不是她有办法，而是陈音希知道小说剧情。 　　原著里陆青云倾尽太微宗资源也没在第一时间找到陈茵兮，当时陈音希看到副本结束时还不禁吐槽：当然不能让陆青云找到女主角，因为到了第四位男主，那位忠犬剑灵出场的时刻了。 　　陈茵兮被人抓走，蓬莱、太微山一片混乱。借此机会，小说里的陈音希听信某个妖修的谗言，一心想要趁乱大出风头，就浑水摸鱼地偷走了搁置于太微宗藏宝阁百余年的一把古剑，名唤“玄览”。 　　结果就是陈音希把剑偷出来，若无其事地跟着大队伍去寻找陈茵兮，结果稀里糊涂地因剑而暴露，连人带剑也被抓走，惨遭打脸不说，还把玄览剑送到了陈茵兮面前。 　　一番经营，给女主角做了嫁衣。 　　玄览剑认陈茵兮为主人，沉睡许久的剑灵出世，从妖王手中救出她。 　　所以说来说去，陈音希还是个不可缺少的角色。 　　“我一个人去就行，”她说，“很快就能搞定。到时候咆哮陆就能腾出人口抢救蓬莱了。” 　　“你一个人？” 　　周良愕然：“你去做什么？” 　　陈音希侧了侧头，迈开步子之前还不忘记再抓起一把瓜子。 　　“送剑。”她说。 第33章 一个鸟人。 　　33 　　陈音希折返回太微宗, 照搬小说情节混进藏宝阁，拿了玄览剑就跑。 　　小说里描写妖王率领大军从九幽出世，第一时间占据了蓬莱东侧的东海三十六岛, 他自己的落脚点就在一号岛屿上。 　　刚好论道大会第一轮赛事，陈音希刚去了一号岛屿。 　　通过传送阵来到岛屿上, 依旧是那篇近乎原始森林的场景，纵然是冬季, 刚刚下过雪, 也是呈现出暂时休憩的生机勃勃, 只是这次—— 　　陈音希立刻蹲下（）身。 　　好在丛林中树木高耸、枯草丛生，甚至末过陈音希腰际。她这么一蹲身形完全由枯黄叶子遮盖起来。 　　两个似人似兽的影子从陈音希三米开外的地方路过。 　　是妖。 　　【警告：检测到敌对生物的活动迹象。】 　　【开启侦查模式。】 　　【侦查模式正在开启中……侦查模式已开启。】 　　下一刻, 陈音希的视野中, 影影绰绰的形象蓦然由侦查模块标出一圈红色描边。其动作、路径估算一清二楚，甚至每个目标头顶还像模像样地标了个警戒条。 　　陈音希：嚯，跟潜入类游戏似的，惊险刺激。 　　经过一天调养，陈音希体内灵力仍旧不多, 也就堪堪能够维持住隐匿气息的程度。 　　这反而更有利于混进妖族地盘。 　　知晓小说剧情，又有侦查模块提醒，陈音希背着剑，很容易就绕开了巡逻的喽啰，深入森林腹地。 　　原著中妖王出现在论剑台上，小说形容“一阵黑风袭来，滔天妖气几乎将陈茵兮扼晕过去。浑浑噩之间她只觉有股尖锐之力镊在腰间, 将陈茵兮带到高空”。 　　待到陈茵兮“幽幽醒转，已然是满天繁星。仔细观察四周，竟然是坐落一巨大榕树经由时间形成的自然平台”。 　　——这不就是之前周良烤鱼的地方吗！ 　　陈音希熟门熟路地翻身上树, 还没站稳，侦查模式就迅速将平台上的两个身影标红，而其中一个较为高大的影子眼见着要回头了，她立刻就地一滚，滚进曾经睡过一觉的榕树洞里。 　　距离论道大会第一轮赛事已过两月，当时刚刚入秋，而现在已经是深冬季节。榕树洞早就被积雪遮盖，刚好容她藏身。 　　侦查模块用的是红外线，因而积雪遮住了视线，却遮不住标红的轮廓活动。 　　在陈音希的“视野”中，只见地上的陈茵兮醒来，惊恐地向后挪了挪：“你，你是——” 　　站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冷冷开口：“我便是妖王。” 　　这就是一人一妖初识的场面了。 　　小说里也是这么写的：妖王刚出场时就是“一阵黑风”，到了这东海三十六岛上，才在陈茵兮面前缓缓现身。 　　这率领万妖从九幽之地来到蓬莱的妖王，名唤“鵔”。 　　实话实说，陈音希小说读到三分之二，也没搞明白这个字儿到底念什么。 　　不过看偏旁就知道了，他的原形应该是只鸟。 　　陈音希小心翼翼地扒着积雪探出一个脑袋尖。 　　时值白日，天灰蒙蒙的，光线却不差。在积着皑皑白雪的树干上，陈茵兮于雪中瑟瑟发抖，而她对面的身影转过身来。 　　首先落入陈音希视线的，是一张黑发披肩的大帅哥头颅。 　　其次她目光缓缓下挪，看到的是—— 　　与人类男性大小相等的，仿佛猫头鹰的身体。 　　陈音希：“……” 　　这不就是个鸟人吗？！她人都傻了！ 　　虽然我国古代传说中经常写某某妖怪人首龙身、人首兽身之类的，但她不是穿越进了言情小说中吗。这种没品笑话一般的人物设定是怎么回事！ 　　好在没等陈音希继续震惊，站在陈茵兮对面的鸟人就挥了挥翅膀，而后他与猫头鹰极其类似的躯干就变成了披着羽毛大衣的英俊美男。 　　化成人形的妖王鵔，身材高大、脊背挺拔，灰色羽毛自动织成一件大衣，随意披在身上，却敞着胸口，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他的脸也很好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红润，还生得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 　　迎上陈茵兮的目光，鵔的左侧嘴角突然向上提起。 　　陈音希：噫，好端端一个帅哥，嘴怎么歪了。 　　鵔对着陈茵兮眯了眯眼，而后笑出声：“看呆了？” 　　陈茵兮：“不，不是的……” 　　妖王鵔前进几步，俯下（）身，轻轻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托起陈茵兮的下巴：“我知晓我的美貌精绝这天下，初一见面，为之震惊，也是正常，你毋须羞涩。” 　　陈音希：“…………” 　　天啊，太油腻了，您还不如变回鸟人呢！ 　　最可怕的是仔细想想，动物界，特别是鸟类生物，确实是雄鸟会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花枝招展地出去搔（）首（）弄（）姿、勾搭雌鸟，妖王这般油腻竟然还是有迹可循。 　　“我费尽心机，终于从九幽回来，”鵔挑着陈茵兮的下巴，用非常之做作的气泡音低声开口，“一为复仇，二便是为了……你。” 　　“为了，为了我？”陈茵兮瞪大眼睛。 　　鵔又是一笑。 　　陈音希：“………………” 　　救命啊，原来他不是嘴歪，是在邪魅一笑。 　　不行了，看不下去了。 　　陈音希到底是没绷住，重新躲回榕树洞里。再看下去眼睛会烂掉的！ 　　“你我素不相识，”陈茵兮的声音里写满了困惑，“为何是为了我？” 　　“你尚且不知——” 　　“大王！” 　　妖王鵔刚想解释，只听一道尖细的声线传来：“太、太太太微宗的陆青云，带着手下杀来了！” 　　“哼！” 　　红外线标红的人形轮廓立刻站起来，一甩自己由羽毛制作的大衣袖子：“区区陆家小儿，当初我叱咤风云时他还不过是个吃奶的娃娃，也敢向我叫板？带路，我亲自去会会他！” 　　“大、大王请！” 　　而后标红轮廓一抬手，在侦查模块中由人形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介于猫头鹰和雄鹰之间的鸟类形状，飞了出去。 　　陈音希长舒口气，屁滚尿流地爬出榕树洞。 　　对于陈茵兮来说，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遭妖王绑架，起初是震惊，而后又因他的话语而感到疑惑，尚且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听到身后一句“我的妈呀”，而后陈音希就从积雪中爬了出来。 　　陈茵兮瞪大眼睛：“音，音希师姐？！” 　　陈音希：“你等会。” 　　她单脚站定，歪着脑袋不住拍自己的耳朵。 　　陈音希：“师姐受伤了？” 　　陈音希：“没有，耳朵被油腻糊住了。” 　　吃瓜吃到臭瓜了！她现在尴尬的头皮发麻，只想把刚刚妖王和陈茵兮说话的情节迅速从脑内删除。 　　小说里也没有那么夸张啊，当时陈音希就觉得情节是古早了一点，可作者文笔不错，读下来感觉妖王鵔不过是上古言情中经常有的那种风骚配角罢了。 　　没想到变成情景再现后，他那张脸配合着歪嘴一笑，杀伤力竟然这么大！ 　　她疯狂甩头，把鸟人的形象从脑子里甩出去。 　　“师姐你怎么来了，蓬莱城眼下什么情况？” 　　“来给你送剑。” 　　陈音希也知道时机宝贵，不再废话，直接把偷来的剑从后背取下来：“快点，拔出神剑滴血认主。” 　　说完，她把长剑往陈茵兮怀里一塞。 　　刚刚醒转的陈茵兮，还没好好消化眼前的信息呢，就觉得双臂一沉。 　　她低下头，看向陈音希塞过来的长剑，当即身形巨震。 　　刹那间，什么妖王，什么绑架，什么他仿佛与自己相识，都被陈茵兮抛到脑后。 　　“这——这是玄览剑，”她惊讶地声线都微微扬了起来，“音希师姐，你怎么把玄览剑带出来了？！” 　　不怪陈茵兮惊讶，玄览剑，正是太微宗镇宗三大法器之一。 　　相传太微宗宗主君元明年轻之时，曾游历五山六城，从西部与大荒交界的沙漠遗迹中，发现了一把上古神剑。 　　历史上对这把剑毫无记载，只因剑鞘用古字写得“玄览”二字，连太微宗宗主君元明都无法拔（）出此剑。 　　所以君元明赐名玄览剑，于宗门中束之高阁。 　　小说里拔（）出玄览剑的，正是陈茵兮。慌乱之中，她的手指划过锋利剑身，玄览剑灵当即认主，为保护陈茵兮化身为人，正面撞开妖王鵔，带主人逃出生天。 　　所以陈音希也不客气：“你我就靠这个逃出生天了，麻利点！” 　　“这……”陈茵兮却没动。 　　“你在犹豫什么？” 　　“我在想，”陈茵兮小声开口，“或许可以等等，我们可以找个机会，问出妖王绑架我的目的。” 　　嗯？？？？ 　　陈音希有些惊讶：这妹子竟然脑子转过弯来了！ 　　大概是因为小说里陈茵兮和妖王没有任何感情线，眼前的陈茵兮脑子清楚的很，还直到惦记敌人的动机，但是—— 　　他绑架你，归根结底在于你是言情小说女主角啊！ 　　陈音希打算随便扯个理由忽悠陈茵兮走，然而她刚开口，只听高空中一阵尖啸。 　　“糟糕，是妖王回来了！” 　　陈茵兮脸色大变：“师姐，你快躲起来！” 　　妈的。 　　错过了最好时机，陈音希只得又躲进榕树洞里。 　　她前脚藏好，后脚妖王鵔就由鸟化成人形落地。他前进几步，站稳之后，不禁蹙眉：“什么气味？” 　　躲在榕树洞里的陈音希心底一突。 　　妖王的视线已经循着气味看向了树洞：“这……这是盐炒瓜子的味道。” 　　陈茵兮：“……” 　　陈音希：“…………” 　　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是百灵炒的瓜子暴露了啊！ 第34章 我没你这种狗儿子！ 　　34 　　陈音希万万没想到, 她一路潜入顺风顺水，最后出现破绽，竟然是因为百灵炒的瓜子。 　　真该说不愧原形是只鸟吗, 对瓜子这么敏感。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 　　妖王循者气味扭过头，终于在皑皑积雪的角落看到榕树洞的一个缝隙, 他眯了眯眼，而后杀气尽显！ 　　陈音希不再犹豫, 义腿发力, 直接从榕树洞跳了出来。 　　她落到平台上, 下一刻，能勉强容纳两人的榕树洞, 就在妖王鵔的攻击下炸成了碎片！ 　　“不不, 妖王，请你高抬贵手！” 　　陈茵兮大惊失色，她直接站起来，扑到了陈音希面前。而陈音希本就没站稳，两个姑娘一拉一扯, 七手八脚地摔到一起。 　　妖王鵔本想继续攻击，但碍于陈茵兮阻拦停了一停，这么一停不要紧—— 　　他定睛一看，从榕树洞跑出来的姑娘，竟然与陈茵兮的容貌近乎一模一样！ 　　“这——” 　　“妖王，她不是敌人！”陈茵兮急忙开口。 　　精致美男的面孔中浮现出半分空白，他的视线在两名姑娘的脸上转来转去, 而后脸上的警惕、愤怒突然变换成为大喜。 　　“好啊、好！” 　　妖王鵔朗声笑道，剑眉之下明眸写满了得意之色，甚至是在叫好之后, 大声笑了起来。 　　“不曾料到，原来陈家遗孤，竟然是对姐妹花，”他朗声笑道，“老天待我不薄，在那荒蛮之地囚禁多年，竟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他看向陈音希：“你可是来救她的？” 　　陈茵兮：“……” 　　陈音希：“…………” 　　天啊，你是什么品种的弱智。 　　还幻想搞姐妹花呢，感觉要吐了。 　　“我说老哥，”陈音希开口，“陆青云不都打过来了，你还在这儿干嘛？” 　　“陆家小儿？” 　　鵔冷哼一声，轻蔑之意尽显：“三脚猫功夫，不足为惧。” 　　陈音希：“你打赢了？” 　　鵔：“不出三招，就将他打回蓬莱。” 　　陈茵兮大惊：“什、什么？！” 　　陈音希闻言大喜：“好耶！！！” 　　这叫什么？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咆哮陆直男癌吃瘪，可谓一山更比一山高。 　　当然了，换陆青云打赢妖王，陈音希也开心，要是一人一妖两败俱伤双双暴毙更好，回头她就在太微宗山下放鞭炮庆祝。 　　妖王鵔见陈音希兴高采烈的模样，也是一愣，而后跟着勾起嘴角。 　　“好，换美女一笑，也是值得，”他说，“我可以再把更多的太微宗弟子打回去。” 　　“那就算了。” 　　咆哮陆直男癌，但其他弟子可是无辜的。 　　不过嘛…… 　　陈音希收起笑容，多看了鵔两眼。 　　感觉这妖王，油腻点在于他知道自己长得帅，但除此之外，倒是对陈茵兮没什么敌意。 　　最重要的是，好像还有点缺心眼。 　　毕竟妖修，在九幽之地关了这么多年，原型还是只鸟。鸟人傻点也正常—— 　　傻子好啊，傻子好欺负！ 　　陈音希顿时来了精神：怪不得小说里也没有给这只鸟人多少戏份呢。 　　“我说老哥，”她胆子大了起来，“你抓陈茵兮干嘛啊，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吗？” 　　鵔却只是扯起半边嘴角。 　　陈音希：“哥你是不是真的脸歪。” 　　鵔邪魅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我懂你”的意味，竟然是出言安抚：“你来寻你妹妹，是姐妹情深，我为人大度，不会介意。但既然你来了，也别想走。” 　　说着，他前跨几步，蹲下（）身来，视线与两位姑娘齐平。 　　“从今往后，你姐妹二人可服侍于我，”他得意道，“就效仿你们人族古时那娥皇女英，也算是一段佳话，岂不美哉？” 　　陈茵兮：“……” 　　陈音希：“…………” 　　行，看出来鸟人的脑子真的就核桃大小了。 　　“都说得陈家遗孤，就能夺得这五山六城，这天下亦是唾手可得，”鵔自顾自说了下去，“倒是不曾想，陈家遗孤竟然是姐妹花。” 　　嗯？ 　　陈音希迅速地跟上思路。 　　“你在九幽之地，离五山六城这么远，”她问，“你听谁说的？” 　　“这便不是你们女人能管的。” 　　好一个女人不能管，有本事你别打扮的这么骚气求偶啊。 　　陈音希不依不饶：“老哥，话不能这么说。你终于把妖族从九幽之地带到五山六城来，眼下刚好论道大会，这么多牛逼大佬都在现场，你不第一时间偷袭他们，不刺杀孔乐康，你绑架一个妹子？这妹子究竟有多大能耐，能让你放过重创人类的机会？” 　　鵔但笑不语。 　　他盯着陈音希看了半晌：“好个伶牙俐齿，我喜欢。” 　　说完妖王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抚向二人的脸颊。 　　陈音希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掌，面无表情：“手拿开，油很难洗的。” 　　鵔不以为怒，反而更为高兴。 　　“好，甚好，”他再次大笑，“性子这么烈，倒是有我族女子那般，需要些手段驯服才好。”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问你话呢。” 　　鵔见她不反驳，就当她默许了，挂着笑容回答：“一则，你们手中有陈家剑谱；二则，传闻当年陈家遗孤出生之时，有凤凰在汴城盘桓游走，最终落到陈府。既有无敌功法，又有我妖族祥瑞，当然要比那什么陆家、孔家的娃娃来的有价值。” 　　陈茵兮闻言不禁低语：“传说罢了。” 　　陈音希却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老实说走到这里，尽管小说的主线剧情基本没变——还是那么弱智，可在细枝末节上，陈音希却能深刻体会到，这个正常运转的社会，其实没言情故事那么简单。 　　至少，她还是碰到了许多剧情角色之外的人，脑子竟然都很正常。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来看，难道小说主线就真的很降智吗？同一件事，就比如说女主角陈茵兮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个男的就想抢走她，放在言情小说里，用一句“她是女主角”就能解释的通。 　　但放进现实中呢。 　　在人类文明之外，妖王都知道了陈茵兮的存在；甚至还有关于陈家、陈茵兮身上真真假假的传说。 　　区区一本剑谱，再强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 　　除非陈茵兮本人身上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思及此处，陈音希有点后悔：穿越之前不该睡这么早，至少把小说看完啊！ 　　见陈音希不说话，陈茵兮也反应过来了。 　　她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却是代替陈音希继续追问：“那妖王，究竟是、是谁将我、我们的存在，传到九幽之地的？” 　　鵔一声叹息：“竟是如此好奇，那好，终归是人类的叛徒，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站了起来。 　　月色之下，妖王长身玉立，他转过身去，不看那张总是邪魅一笑的脸，倒是也有那么几分优雅意味。 　　“消息来自咸雍，我言尽于此。” 　　“……” 　　竟然是嬴子黎的地盘。 　　陈音希已经默默看到未来又要忙里忙外的社畜生活了。 　　不过现在嘛—— 　　“这不就得了，”陈音希大大咧咧开口，“早说早完事。我数一二三，你赶紧。” 　　鵔：“什么？” 　　陈音希：“一、二——” 　　她挪了挪上半身，腰间古朴长剑送到陈茵兮面前。 　　“三——拔剑！” 　　伴随着话音落地，陈音希同样拔（）出灵力铳。 　　【是否进入战斗模式？】 　　【是。】 　　【正在进入战斗模式，请稍等……战斗模式一开启。】 　　一系列模块于顷刻间完成运转，陈音希的手一抬，辅助瞄准模块自行启动，枪口精准无误地对准鵔的后脑勺。 　　陈音希直接扣下扳机！ 　　子弹飞射出枪膛，妖王猛然转身，他一挥袖子，直袭脑门的子弹弹道便发生偏转。鵔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再一挥袖子，极其强大的灵力反过来对准了二人。 　　陈茵兮扑向玄览剑，二话不说，握紧剑柄，猛然发力。 　　不知沉寂了多少年的上古神剑，终于再现于人间！ 　　“快快，快滴血认主，”陈音希抬手试图帮陈茵兮格挡，“召唤出剑灵来咱们就有救——” 　　她话还没说完，妖王的灵力轰然打在了她的手臂上。 　　陈音希原本觉得，她武服之下穿着外骨骼，怎么也能挡这么一下，没想到她还是大大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妖王一击，竟然将运转良好的外骨骼护腕彻底击碎！ 　　陈音希只觉得手腕一痛，而后皮肉绽开，殷红血迹四处飞溅，糊了二人满身满脸，更是溅到了玄览剑剑身之上。 　　同一时间，陈茵兮也一把握住了古剑剑锋，血迹滴落。 　　鵔大步向前，欲图抓住二人，就在他的手掌要触及两名姑娘衣襟的那一刻，玄览剑暗淡剑身骤然亮起刺目光芒。 　　震天动地的灵力波动于妖王和陈音希、陈茵兮之间爆发开来，直接将鵔掀翻出去！ 　　突然出现的光芒将整个一号岛屿映照的仿佛白昼，陈音希不得不抬手遮挡。 　　终于来了，她一屁股坐地上，松了口气。 　　小说里的四号男主就是这么出场的：身为上古神剑的剑灵玄览，他在剑鞘中待了几千年，直至陈茵兮的血与剑锋意外发生接触，他才得以恢复自由身。 　　文中描写玄览出场时，“一男子赤膊空拳，精壮的躯干上绘以古朴神秘的上古文字。头发剃得颇短，唯独后脑束起一簇长发。待到光芒平息，他猛然睁眼，寒光尽显”。 　　而现在—— 　　待到光芒一寸一寸散去，逐步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陈音希放下手，看到的是…… 　　和小说描写中没有任何关系的，大概也就篮球大小的，一只通体黢黑的狗子。 　　小狗子对着半空中已然化为原型的鵔狂吠两声，然后屁颠屁颠转过身来，黑漆漆的眼球顶上还有两撮白色豆豆眉。 　　陈音希：？ 　　怎么回事？？ 　　怎么是只狗，男主呢？？？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狗子瞅了瞅陈茵兮，又看了看她，开始狂甩尾巴。 　　而后狗子张嘴，再开口时竟然是奶声奶气的人声。它对着陈茵兮大声叫道：“娘！” 　　陈茵兮完全呆愣在地：“什、什么？” 　　小狗子又扭头看向陈音希，歪着脑袋瓜想了想：“干、干娘！” 　　陈音希：？？？？？ 　　纯黑的小狗子撒爪子朝着二人狂奔，眼瞧着甩出来的舌头要蹭到陈音希衣角，被她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到陈茵兮身上。 　　说好的男主呢！怎么变狗了！ 　　“滚蛋，”陈音希很是崩溃，“我没你这种狗儿子！” 第35章 宗主出关。 　　35 　　好端端的四号男主, 就这么没了。 　　直至当天晚上，躺在云莺馆的床铺上，陈音希拖着自己包扎好的右手手腕, 盯着面前疯狂摇尾巴的黑色小狗，仍然想不通为什么。 　　她想不通, 其他人更想不通。 　　李碧武目瞪口呆地看着紧跟陈茵兮不放，撒腿狂奔的小狗子：“这, 这就是救你们出来的玄览剑灵？” 　　陈音希：“……” 　　徐长生沉吟半天, 终于憋出一句评语：“不愧是上古神剑, 连剑灵都和别的不一样。” 　　陈音希：“…………”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说好的忠犬男主呢？？ 　　虽然陈音希非常嫌弃小说原著中的四位男主，但好歹是四个人啊！现在倒好, 忠犬变成真的狗, 这上哪儿说理去。 　　李银朱倒是不惊讶，她笑眯眯蹲下来，揉了揉小狗的头：“我倒觉得这个剑灵更好一些。” 　　玄览剑灵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汪汪”两声，然后干脆顺势往地上一倒, 极其热情地把肚皮露给了李银朱。 　　李银朱顿时心花怒放：“太可爱了！” 　　陈音希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她记得原文中描写玄览剑灵“性格生冷至极，既不通人性，也并未完全开智。除却陈茵兮的话语，竟是谁也不在乎、谁也不肯接近”。有个情节是某个大胆的路人姑娘，瞧着玄览剑灵容貌俊俏，便想伸手调戏，却没料到两只都被他干脆利落砍了去。 　　这么一个冷酷无情杀人机器, 和现在把肚皮都露出来任撸的狗子…… 　　差距太大了点吧！ 　　“不说这个，”陈音希艰难开口，“下城区的情况如何？” 　　“幸好你带着茵兮师妹回来了, ”李银朱叹息一声，“大师兄听闻茵兮师妹在云莺馆，立刻带着其他同门来蓬莱与妖族作战。” 　　说这话的李银朱一身狼狈。 　　演武堂三人听了陈音希的建议，留在云莺馆帮忙抵抗妖族攻击。鏖战整整一天，他们也是在援军到来之后，才得空回到馆内休息。 　　这还是陈茵兮的功劳。 　　小说原著里陈茵兮逃出生天后，立刻与陆青云会和。男女主角劫后重逢，又是一场苦情戏——什么陆青云重伤之后陈茵兮苦守三天啊，什么大师兄醒转发现小师妹毫发无伤怀疑她与妖王私（）通啊，其中还有恶毒女配陈音希从中作梗。 　　总之就是大剧情过后，又是好长一段感情戏。 　　至于下城区的平民伤亡？一句死伤过半后，再无后文。 　　而现在，玄览剑灵一招掀飞虎视眈眈的鵔鸟，带着二人逃窜。陈茵兮在听到陈音希亲口转述的蓬莱状况后，二话不说，直接令玄览剑带她们赶回云莺馆。 　　陈茵兮在下城区，陆青云自然带着太微宗的一众弟子赶了过来，与围攻蓬莱的妖族作战。 　　下城区的危急情况，几乎是在他们到达的顷刻之间发生了逆转。 　　陈音希现在没什么灵力，右手还受了伤，自然是没法加入战斗。只得被百灵和刘卿卿按在茶茶床上，好好包扎后休息。 　　“多亏了这个小畜生，”她神情复杂地看向打滚中的狗子，“没想到它这么强。” 　　“啊！” 　　听到陈音希的话，打滚撒欢的玄览剑灵立刻爬了起来，冲着陈音希狂奔而来：“干娘夸我啦，干娘夸我啦！” 　　陈音希：“……” 　　其他人：？？？？ 　　李银朱一脸茫然：“剑灵为什么喊你干娘？” 　　陈音希：我也很想知道好吗！ 　　忠犬变真狗也就算了，怎么一口一个干娘。多个狗儿子还行！ 　　“因为玄览滴血认亲啊，”小狗子自行开口解释，“是娘亲的血先落在玄览剑身上，但后来干娘的血也溅了过来。虽说晚了一步，但她是为了保护娘亲，不是坏人，所以就是玄览的干娘啦。” 　　说完篮球大小的小黑狗，呼哧呼哧就往陈音希身上扑。 　　陈音希一巴掌挡住他：“你别过来！” 　　一旁的陈茵兮忍俊不禁。 　　“原来如此，”她看向惨遭拒绝后委屈巴巴的小黑狗，温言开口，“你叫什么？” 　　“玄览就叫玄览啊。”小黑狗回答。 　　“既然如此，就跟我姓吧。” 　　陈茵兮抿了抿嘴角，伸手摸了摸小黑狗的头：“以后你就叫陈玄览，如何？” 　　“好名字啊。” 　　看戏的周良，笑眯眯地插嘴：“涤除玄览，能无疵乎？河上公曰：心居玄冥之处，览知万事，故谓之玄览也*。我看陈道友也别嫌弃，虽则剑灵是条狗，但玄览剑乃上古神剑。它认你为干娘，你岂不是比这五山六城的诸多元老都要大上一辈，占便宜了。” 　　陈音希：？那行。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当几个大佬的长辈，不亏。 　　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眼前这小黑狗顺眼许多。 　　“你过来。” 　　瘫在茶茶床上的陈音希大大咧咧朝着小狗子招了招手。 　　陈玄览：“干娘！” 　　小狗子立刻狂甩尾巴，直接扒到床沿求摸摸。 　　“所以你变什么不行，”陈音希用左手揉搓狗头，“非得变只狗？” 　　“唔，”陈玄览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我也不知道。” 　　“这……” 　　周良坐在一边，煞有介事地开口：“我听闻剑灵本无形，其形、状全然听从主人需求。玄览剑灵变成什么模样，还是得看主人。” 　　陈玄览扒在床边疯狂符合：“对对，就是这样子，娘亲和干娘想要我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 　　由此说来，小说里陈茵兮想要的是个能无条件保护他的人，所以玄览剑灵才会变成一名强悍、冷酷且一心一意只听从她的忠犬。而现在加入了陈音希的愿望……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左手：“滚蛋，我才不想要狗儿子！” 　　陈玄览：“呜呜——” 　　结果把男主之一搞没了，还成了她的锅。 　　陈音希很是无语。不过转念一想，会撒欢卖萌的小狗总比动不动砍人手脚的神经病好，至少玄览剑的威力没有因为它变狗而亏损半分。 　　算了，就这样吧。 　　“去去，”她挥了挥左手，“你又没受伤，去打怪去。” 　　“我听干娘的！” 　　陈玄览闻言，立刻转身撒腿跑出包厢。 　　其他人见陈音希又瘫回床上，也纷纷起身。该休息的休息，该忙碌的忙碌。 　　一时间，偌大的包厢只剩下陈音希与周良二人。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云莺馆的上等包厢，景色极好。有足足一整面墙装饰以落地窗，因而能清晰看到外面的场景。 　　一夜过去，太阳初升，往日不到天色大亮从不停歇的霓虹灯光，此时却被修行人们的剑光符影所取代。太微宗上多为剑修，即便距离云莺馆那么遥远，陈音希也能清晰看到修士身上穿着的象牙色武服。 　　一个又一个修行人，御剑在这钢铁森林中穿行，绕过广告牌，越过没来得及关闭的全息投影。 　　修行和科技，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影。 　　这等画面，怕是千年难见。 　　陈音希收回目光。 　　她转头看向周良：“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坐在蒲团上的周良一声叹息。 　　“修行人归来，是鏖战一夜，稍作休息，”他说，“陈家姑娘，身为医修，则可坐镇后方。而我嘛——” 　　“什么都不会，觉得尴尬了是吧。”陈音希接茬。 　　书生干笑几声。 　　他一身落拓青衫，端坐在蒲团上，倒有那么几分倜傥狂士的意味。只是万妖出世，周良身为一名修行人，却只能与百灵、刘卿卿一行在后方帮帮忙。 　　周良心底肯定是不甘的。 　　“我本觉得，”他说，“修为修为，天资者者修道，中庸者修心，愚昧者修行。用刀枪剑戟拼个你死我活，是下下策。习武就要争强好胜，那并非我愿。” 　　陈音希扯了扯嘴角：“看出来了。” 　　其实周良架子端的挺高的，一定要说，可能比说话奇奇怪怪还动机不明的嬴子黎还高。 　　但他端架子，和寻常修行人还不一样。 　　修行人有歧视链，普通修士遭宗门出身的歧视，宗门弟子又遭世家大族歧视。总的来说，就是阶级不同。越是掌握资源多的阶级，越处于金字塔最上层。 　　周良端架子，是瞧不起所有修行人。 　　因而不学招式，因而穿着落拓、穷困潦倒，混迹于平民之间优哉游哉。他看着好脾气、笑眯眯，其实骨子里恐怕比祢临还要狂妄。 　　“却没想到大难临头，却什么都不能做，那还不如去争强好胜呢。” 　　他又道。 　　“我不自视甚高，不行恶事，不会瞧不起平民，”周良继续说，“小生不敢说天资过人，却也能称得上一句老老实实修心，可如今看看，恐怕是我错了。” 　　“那倒不一定。” 　　“嗯？” 　　迎上周良的目光，陈音希抬了抬右手，手腕处被结结实实包扎好。 　　不得不说陈茵兮的医术确实过人，她疗伤之前，这手腕血肉模糊，几乎都看不出形状来，现在却是疼也不疼。 　　“你换个思路想想。” 　　陈音希满不在乎道：“也许是这世道错的人太多了，大家人人都错，人人都去学习杀招。所以才会有眼下这样乱七八糟的场面。不是你想错，是对的人太少。” 　　“这——” 　　周良一愣。 　　他怔怔看着瘫在床上的陈音希。她还是那副样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躺在床上形象全无。伤患本也没什么形象，更遑论现在的陈音希包扎的像只粽子。 　　但模样狼狈，却碍不着出言洒脱。 　　书生一双长眼闪烁过几分情绪，而后他蓦然失笑：“陈道友说的是，是我着了相——” 　　周良话还没说完，云莺馆之外异变丛生。 　　一股强大的灵力自太微山上爆发，竟是令整个蓬莱都为止一震。 　　连只修了内功心法的周良都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陈音希：“哦！”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一拍脑门。 　　“宗主君元明出关了。”她说。 　　只见山雾缭绕的山峰中，一道凌厉剑气，从太微山直指蓬莱三十六岛！ 第36章 直播打人。 　　36 　　一道凌厉剑气劈山跨海, 直至东海三十六岛，近乎将妖族盘踞的一号岛屿劈开两半！ 　　闭关数十载的太微宗宗主军元明，因妖族入侵, 竟然提前出关了。 　　没有一个蓬莱人，能忘记大战时的画面。 　　妖王猛然腾空, 化身为硕大的鹞鹰，一声鸟鸣啼盘旋于蓬莱半空。而后君元明蹁跹而至, 身着白袍的仙人面对遮天蔽日的鹞鹰全然不为所动, 他不退不躲, 提剑三招，就将鵔直接从天空中打了下来！ 　　之后, 蓬莱城主孔乐康, 终于从蓬莱上城的一片混乱中腾出手，加入战斗。 　　两尊大神级别的人物出马，就像是一枚定心针，夯定了倾斜的战局。 　　鵔为君元明重伤，而后孔乐康携五台“看门神”机甲出动, 成功逼退万妖大军，将他们从蓬莱赶出去。 　　妖族节节败退，不得不退至西部的废墟之地。 　　从鵔带万妖于九幽之地归来，到离开蓬莱，总共不过七天时间。 　　第八天上午，太微宗。 　　“铛铛铛”三声钟响徘徊于山头之间，这是太微宗全体弟子集合的讯号。 　　陈音希打着呵欠从自己的别苑走了出来。 　　身为伤患, 除却第一天救出陈茵兮外，这场乱战和她基本无关。陈音希在云莺馆躺了整整七天，在陈茵兮的精心治疗下, 身上的皮肉伤基本恢复完全。 　　但她的体内还是没什么灵力。 　　别说是陈茵兮，连陆青云得空帮陈音希把了把脉，都拉着一张老长的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得，这突破到了筑基层次，竟然还不如以前。 　　“音希！” 　　她往讲课大堂走，刚好撞上了演武堂的李家兄妹。 　　李银朱高高兴兴打招呼：“你干儿子呢？” 　　陈音希：“去你的！” 　　李碧武嘿嘿笑了几声：“我看玄览剑灵还是更亲近茵兮小师妹一些。” 　　音希、茵兮同音，但一提小师妹，肯定就是陈茵兮了。 　　那是自然，玄览剑本来就是她的。陈音希剑法稀松，也没那个心情和小说女主角抢神器。至于为什么陈玄览会一口一个干娘……目前陈音希拒绝承认这件事和她自己有关。 　　狗儿子谁爱要谁要！ 　　妖族大军退去，其中玄览剑灵还起到了不少作用。只是现在已经没事了…… 　　“论道大会怎么办，”陈音希问，“你们还没比试呢。” 　　“据说要年后再办，”李银朱回答，“别看蓬莱上城没什么伤亡，但论剑台以及周围建筑毁去大半，估计还要花上点时间。” 　　年后啊。 　　陈音希还挺好奇究竟是谁会拔得头筹呢。 　　小说里就没写明白这段情节，原著中陆青云被鵔打成重伤，剧情由女主视角展开，自然是一带而过。 　　辛辛苦苦参加到最后，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只是现在君元明出关，陈音希怕是等不到年后了。 　　可惜。 　　三人一并前行，闲聊之余，周围跟上的同门弟子也多了起来。 　　他们在闲聊，其他人也在闲聊。与之不同的是，诸位同门师兄师姐谈及的，还是万妖出世的情况。 　　“这妖王鵔，来的轰轰烈烈，走的也快。凶险归凶险，却没损失什么。” 　　“是啊，还好没耽误过年。就妖王这水平，妖族也不过如此。” 　　“简直像一场闹剧。” 　　一场闹剧？ 　　听闻周遭同门的讨论，李家兄妹和陈音希面面相觑。 　　蓬莱下城死伤无数，除却城中心之外，越是偏远的地区，情况越是可怖。像是贫民窟那样的地方，更是连丁点防御能力都没有。 　　说是一句人间炼狱都不为过。 　　太微宗的弟子，也不是没有出身平民的幸运儿。 　　同样寒门出身的李家兄妹，只觉得寒心。 　　修行这么多年，他们本也习惯了同门这般想法，甚至连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可是几个月来，演武堂的弟子也认识了不少平民朋友，和帮派、商人交谈甚欢。妖族入侵时，驻留云莺馆的刘卿卿表情肃穆且压抑，她的眼神让李银朱、李碧武着实难以忘记。 　　难道平民的命，就真的不是命了么？ 　　一时间谁都笑不出来了。 　　到了讲课大堂，偌大的院落熙熙攘攘，满眼都是同样穿着象牙色武服的弟子，他们三人找到了早一步到达的徐长生。 　　小说里经常描写陈音希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沉，又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前排的陈茵兮，不知道在暗中憋什么坏水。但现在，陈音希和演武堂三人关系不错，索性就和他们站在一起，其他人知道他们关系好，也不说什么。 　　站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讲课大堂前的一切。她抬了抬头，还看到半空中漂浮着眼熟的……摄像头。 　　嗯？ 　　这是实时直播么？ 　　陈音希还没想明白，太微宗宗主君元明从内厅走了出来。 　　顷刻之间，整个前院鸦雀无声。 　　宗主君元明，同样一袭象牙色长袍，以黛蓝衣领作点缀。他生得威严，一张国字脸极其端正，丹凤卧蚕、高鼻红唇，乌发高高束起，同色的胡须修剪整齐。君元明仅仅是在众人面前站定，环伺四周，就让人压力倍感。 　　好个不怒自威的上位者。 　　比起大宗门的宗主，陈音希倒觉得他像是从什么《汉O大帝》《康X王朝》等等历史剧片场走出来的。 　　平日动不动就瞪眼咆哮的陆青云，此时乖得像只小鸡仔，他主动向前，对君元明行了个非常标准的揖礼。 　　“师父，”大师兄说，“我宗门三百二十二名弟子，已经齐全。” 　　“嗯。” 　　君元明面无表情，说不上有什么情绪。他看了陆青云一眼，抬起手：“拿我戒尺来。” 　　台下所有弟子都是心中一凛。 　　陆青云低着头：“是。” 　　大师兄转身进入内厅，不等片刻，就将一根一尺余长的木尺送到了君元明面前。 　　君元明接过戒尺，抬眼看向陆青云：“跪下！” 　　陈音希：嚯！ 　　她自打穿越过来也过了有几个月，虽说没少怼陆青云，也没少见他气的歪鼻子瞪眼，但大师兄到底是大师兄，陆青云在太微宗的宗门地位不减。 　　这还是陈音希第一次见到陆青云吃瘪呢！ 　　陈音希顿时来了精神，这出戏好啊，新鲜。 　　堂堂大师兄，小说男主角，听到君元明的话，竟然乖乖地一撩衣物前襟，直接跪在了讲课大堂冰冷冷的雪地之上。 　　君元明拿着戒尺，冷冷开口：“你可知我为何让你下跪？” 　　陆青云：“徒儿知错。” 　　君元明：“错在何处？” 　　陆青云：“打扰师父闭关，是徒儿的错。” 　　君元明气极反笑。 　　“打扰师父闭关？原来这在你眼中便是滔天大错了，”君元明道，“我且问你，陆青云，你拜入我门下百余年，可还记得我太微宗心法的第一条是什么？” 　　“第一条是修行者，要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你也知道要无愧于天地和自己的良心！” 　　君元明笑容一收，怒斥道：“论剑台上，万妖出世，你说说你干了什么？！不救蓬莱，偏救一人，这天底下，这五山六城都知道了我太微宗在危急时刻弃平民不顾，这就是你所谓的修行者无愧于天地良心么？！” 　　陆青云一句话不说。 　　“千万蓬莱平民，难道还不及一名宗门女弟子的命重要不成！” 　　君元明最后一句训斥落地，径直抬起拿着戒尺的手。 　　他距离跪在地上的陆青云有三步之远，单论戒尺长度是注定打不到他的。然而在君元明抬手之后，一道阴冷寒气自戒尺之上迅速凝结，而后重重甩在陆青云后背上！ 　　这戒尺竟然也是法器。 　　“这一尺，是罚你不救苍生、救情人。” 　　然后君元明再次抬手，又是一尺落在同样的位置。 　　陆青云闷哼一声，却没开口。 　　“这一尺，是罚你修行不修心，执迷不悟。” 　　君元明第三次抬手，半点情面都没留。 　　“这一尺，是罚你身为大师兄，不为师弟师妹做榜样，反而以权谋私！” 　　第三尺，直接将陆青云打得弯下腰去，他紧紧拧起眉头，忍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陆青云口中鲜血飞溅于雪地，殷红落于雪白之上，分外刺目。 　　陈音希：好耶！！ 　　看陆青云倒霉，她就格外开心。 　　但其他弟子可不开心：大师兄被师父打的吐血了，这还了得？ 　　他一倒地，其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太微宗弟子，哗啦啦跪了一片。 　　陈音希：？ 　　李碧武见陈音希还直愣愣矗在原地，急忙拽了她一把，小声提醒：“快跪下！” 　　陈音希：？？？ 　　不是，凭啥啊！ 　　又不是她撺掇陆青云抛弃蓬莱不管去救陈茵兮。陈音希还觉得打的挺解气呢，干嘛要她陪陆青云下跪。 　　但陈音希左右一看，三百多号人都跪下了，她一个人站着也不合适。于是干脆原地一蹲，融入大环境中，也没人在乎三百多名弟子中有个人没有真的下跪，而是母鸡蹲在了人群之中。 　　头顶上，雕刻成妖物酸与的数个摄像头仍然在运转。 　　人满为患的庭院里一片死寂，唯独摄像头嗡嗡运转声不绝于耳。陈音希抬头看了摄像头半晌，豁然开朗。 　　好家伙，她还真以为君元明是生气于陆青云不救百姓呢。 　　我呸！ 　　打咆哮陆打的这么不留情面，他分明是打给直播观众看的！ 　　陈音希刚刚反应过来，站在一众弟子最前方的陈茵兮也跪了下来：“师父，大师兄他有伤在身，请您高抬贵手，也千万别动气。都是、都是我的错，师父您罚我吧。” 　　“你的事，我自会清算。” 　　君元明冷哼一声，而后视线落在陈茵兮腰间的玄览剑上。 　　他的视线微妙地闪了闪，而后太微宗宗主收回目光，越过层层弟子，精准无误地找到了蹲在地上一边扒拉积雪一边吃瓜看戏的陈音希。 　　“陈音希到台上来。”君元明说。 第37章 当众怼人第一名。 　　37 　　“陈音希到台上来。” 　　一句话落地, 陈音希突然成为了视线焦点。 　　好在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担心的、有同情的，有唇亡齿寒怕自己也惹上事的, 唯独就是没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 　　比起小说里的陈音希，她现在的人缘已经比当初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李银朱着急上火地小声提醒：“你别太张扬, 忍忍就过去了！” 　　陈音希满脸无所谓地起身，越过一众同门走上台。 　　太微宗的弟子都跪着, 她走到君元明面前, 对方没喊跪, 陈音希想了想，还是没跪。 　　她又没犯错, 为何要跪？ 　　站在台上的宗主神情肃穆, 端正威严的面孔中写满了审视。换做任何一个心理素质不那么强的弟子，怕是要被师父这般目光看的低下头去，没错也得主动承认错误。 　　但陈音希不怕他。 　　原著里陈音希和君元明的关系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基本不熟。 　　名义上，她是君元明的直系弟子，但将演武堂的弟子排除在外, 君元明还有二百多个直系弟子，陈音希既没有天资，也完全不努力，当然没那个资格获得师父亲自指点。 　　拜入宗门几十年，陈音希就见过君元明三四回，而且每一次都是这般公众场合。 　　因而君元明深深凝视她，更像是在打量一名陌生人。 　　良久之后, 他才开口：“是你偷了玄览剑。” 　　陈音希：“是。” 　　君元明：“你可知寻常弟子擅自闯入藏宝阁，本就是大罪。” 　　陈音希满不在乎地侧了侧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要是妖王鵔打到太微宗来, 那藏宝阁的宝贝一个也留不下来。” 　　君元明闻言当即蹙眉，冷着脸训斥：“胡闹！” 　　陈音希立刻住嘴。 　　见她不说话了，君元明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他捋了捋胡子，而后语气跟着脸色一同缓和下来：“不经允许，直闯藏宝阁，这本是大罪。但念及你是救人心切不得已为之，剑走偏锋也是人之常情，算是功过相抵。” 　　“哦。” 　　说得好像稀罕你能给什么奖励一样。 　　陈音希面无表情：“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慢着。” 　　见陈音希说完就想转身，君元明再次发话：“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陈音希：“……”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陆青云。 　　怎么说呢，陈音希虽然爱怼人，但她有逼数。 　　丢掉一条腿，对于宗门出身的弟子来说，无疑是彻底放弃了继续修行。四舍五入就是陈音希一早就向项目经理——也就是陆青云提交了辞呈。 　　但关键在于，辞职这事，私下里走流程就是了，拿到全体参加的例会上说，不合适吧。 　　而公开提及的，竟然还是太微宗的大老板。 　　陈音希当了这么多年社畜，自然明白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和君元明杠上。 　　被打吐血的陆青云，由陈茵兮地搀扶下，捂着胸口勉强跪直。 　　不得不说君元明够狠的，为了面子连大徒弟都敢下这么狠的手。 　　“论道大会开始之前，”陆青云咳嗽几声出言回答，“陈音希为小师妹挡了一刀，中了灵毒。她左右没有解毒的办法，就将右腿直接截去，防止灵毒蔓延至全身。” 　　君元明的脸色非常不好看。 　　他又打量陈音希一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你又身为修行人，没了一条腿，今后出门在外，让别人怎么看我太微宗！偷剑一事可以不罚，但不经师父同意，自行截腿，却是要罚的。跪下。” 　　陈音希：“……” 　　她差一点就没跟上君元明的脑回路，陈音希目瞪口呆：“我那可是中毒，不截腿灵毒伤及心肺，到时候元气大损，出门在外连个小怪都打不死，那还不是丢太微宗的脸？” 　　君元明怎么也没料到，一众太微宗弟子，还有敢和他当中犟嘴的。 　　“你——” 　　宗主被她说了一愣，而后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陈音希：“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不截肢，又没人管我，我该怎么办？” 　　君元明：“目无师长，罪加一等，你给我跪下！” 　　跪你妈个头！ 　　陈音希也恼了——之前虽然知道君元明确实老封建式的家长做派，却没想到如此不讲理。 　　她都多少年没受过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只要你和家长顶嘴就是你罪过的委屈了。 　　这爹味都突破云层直达九霄了好吧？ 　　“行。” 　　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也没必要给你留脸面。撕破脸谁不会啊？陈音希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陈音希当然不会下跪，她甚至退后几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把身上象牙色的武服一脱。 　　“也不劳您费力打人，抬手多累？省那个心吧，不就是嫌弃我丢人吗，”陈音希直接把太微宗的武服丢在地上，“给您个建议，直接把我逐出宗门得了。你觉得我丢人，老娘我还不跟你混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修行了，我不配跟您混，自行滚犊子，再见。” 　　说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大大咧咧就要往台下走。 　　台上的君元明，当了几百年的宗主，这是第一次碰到陈音希这般人物。 　　往日他说要打要罚，有哪名弟子敢说一个不字？ 　　眼前这个倒好，竟然当众脱衣服，说要离开宗门。 　　前院分明还架着几台摄像机，这样的场面，可是让所有登录灵域的人都看到了！ 　　君元明自觉丢脸，他用戒尺指着陈音希只穿着里衣衬裤就要走人的背影，气到手臂发抖：“你敢走！” 　　陈音希理都不理，径直下台。 　　一想到今日之后，五山六城都会知道太微宗出了一个公然离去的叛徒，君元明的怒火更上一层楼。 　　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她走！ 　　“孽障！” 　　陈音希只听到背后一声大喝：“今日我便亲自料理宗门叛徒！” 　　紧接着爆发性的灵力朝她背后袭来—— 　　【警告：背后受敌，请紧急规避。】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那股灵力又准又狠地落在陈音希后背！ 　　轰然一声巨响，陈音希直接被这一戒尺打到庭院另外一边去，直接栽倒在地。 　　“我靠！” 　　陈音希趴在地上，只觉得喉咙里一片腥甜。五脏六腑、全身经脉再次荡漾起过电般细细密密的尖锐疼痛，她忍了忍，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一连串弹窗自她的视野中跳出： 　　【警告：经脉损伤30%。】 　　【警告：内脏损伤20%。】 　　【警告：压制的灵毒开始扩散，请机体用户及时就医。】 　　君元明一步一步走下高台，居高临下地站在陈音希面前：“孽障，你可知错？” 　　去你大爷的！ 　　陈音希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老不死的畜生，喊谁孽障呢？” 　　君元明勃然大怒：“你！” 　　他再次举起戒尺—— 　　陈音希抬手欲挡，但当强硬的灵力袭来时，异变丛生。 　　远在高台上，陈茵兮腰间的玄览剑骤然出鞘，在半空利剑化为犬类形状，一个扑身，直接撞上了君元明手中的戒尺。 　　灵力发生碰撞，连君元明都始料未及，他径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翻过去！ 　　还是身后的太微宗弟子急忙起身扶了他一把，君元明才不至于在一众弟子面前屁股着地。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玄览剑灵化身的小黑狗仿佛守护神般挡在陈音希面前，白色豆豆眉下黑眼睛写满警惕，龇牙咧嘴，完全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师父，”陈茵兮借机开口，“音希师姐刚刚提升境界，她的经脉还很脆弱，这么打下去，会出大事的！” 　　君元明狼狈站稳，攥紧手中戒尺，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要说打？真打出个不是，反倒是成了他的错。 　　不打？君元明的本意是让众人看看他如何收拾烂摊子，好给太微宗留个颜面。这开着摄像头，岂不是当众丢脸。 　　君元明越想越气。 　　今日不处置了她，总归是要丢人，不能放她走！ 　　“我太微宗怎么就有了这么一个逆徒，”他扬声骂道，“不敬师长、不守门规，犯错之后不思悔改，戒律堂的弟子何在，把她押去思过崖关禁闭！” 　　“我犯错，我有何错？” 　　谁也不曾料到，被打吐血的陈音希，竟然还有力气说话。 　　她一边吐着血，一边利用义腿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 　　刚刚还干干净净的年轻修士，此时此刻一身里衣沾满了血迹与泥浆，好不狼狈，也格外骇人。陈音希瞪了两眼准备向前的戒律堂弟子，她神情阴沉，竟然是让两名弟子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不再敢上前。 　　五山六城的人，但凡此时此刻登录灵域的，都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梳着高马尾的太微宗女修，那名之前在论道大会出尽风头的陈音希，擦去嘴边止不住的血，哪怕连站都站不稳，微挑的乌黑双眼中却依然杀气腾腾。 　　她猛然抬起右腿，灵泵运转，隔着衣衫发出“嗤嗤”响声。而后义腿重重落地—— 　　“好啊，君元明，言语不离你是太微宗宗主，你是诸多弟子的师父，那我问问你，你要我尊敬师长，那你徒弟们犯险时你在哪儿？” 　　为了原地站稳，陈音希直接把义腿踩到了石砖中去！ 　　“你的徒弟身中灵毒的时候你在哪儿，你的徒弟被妖王绑架的时候你在哪儿？陆青云他有几斤几两你这个当师父的难道不清楚，现在觉得丢脸了，搁这儿公开打人讨脸面，你早干嘛去了？这么大的宗门，要不是你连管都不管，能出这些破事？” 　　又是一口血呕了上来，陈音希低头啐了一口，继续指着君元明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说我犯错，我错在哪儿了？我是截肢自保不对，还是晋级比赛不对，还是救人不对？若非走投无路，没事截腿作甚，觉得好玩不成？不讲理啊你，这么想当人爹当人师父，你可曾做了爹和师父应该做的事情？你可曾教过我一招一式？” 　　“是啊，我有错，我他妈错就错在把自己当个人看，在你眼里，你徒弟的一条人命哪有你这当师父的脸面重要！” 　　君元明气得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甩开扶住自己的徒弟，再次向前一步：“今日我便要亲自清理门户！” 　　“来啊，最差不过头点地，我怕死不成？” 　　陈音希一抬手指着半空中的摄像头：“我告诉你，君元明，你最好打死我，让全天下的都知道太微宗的宗主是个什么乌龟王八蛋。论道大会两场比赛可这么多人都认识我，也让他们记得，你这种道貌岸然的混账东西是怎么虐待徒弟的！” 　　她一句话落地，君元明心底大惊！ 　　他甚至都忘记，摄像头还在实时直播。 　　这本是做给天下人看，看太微宗宗主刚正不阿，赏罚分明的！ 　　而现在—— 　　所有在线的灵域用户，都亲眼看到陈音希说出最后一句话后，君元明抬手打爆了摄像头。 　　这则直播视频，飞速传遍了五山六城的每个角落。一时间，甚至盖过了蓬莱遇袭的消息风头。 　　诸多讨论纷纷集中在君元明和陈音希身上。 　　【这宗主也太不讲理了吧？他这徒弟也没做错什么啊。】 　　【不想修行还能强留不成，据说太微宗那么难进，没想到还这么难出？简直是监狱。】 　　【我顿时都不羡慕这些修行人了。】 　　【听说君元明挺君子的一个人，看来也只是好面子的伪君子。】 　　【啊，本来还想拜入太微宗来着，他们都说当个演武堂弟子也不错。现在还是算了】 　　…… 　　孔府别苑。 　　依旧是那花期不败的槐树，依旧是那满地如雪的槐花。嬴子黎端坐在树下，玄色深衣、火红狐裘，仿佛之前妖族入侵的时候于他而言没产生任何影响。 　　只是这次，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甲胄的武卒。 　　绘声绘色的全息投影变成刺啦作响的雪花屏幕，身穿甲胄的武卒吓了一跳：“这君元明，也够狠的。” 　　正襟危坐的嬴子黎毫无征兆地笑出声。 　　“把刚刚的场面录下来，”他慢条斯理开口吩咐，“放到藏覆阁黑市上去。” 　　“啊？？” 　　武卒惊讶道：“嬴公子，这，这……事后君元明一定会找人全网删除这段录像的。” 　　嬴子黎挥了挥机械手：“快去，他不删，我放到黑市做什么？” 　　武卒：“……” 　　得，他在心底暗自咋舌，算来算去，还是自家公子更狠。 第38章 四十万灵石。 　　38 　　太微宗, 思过崖。 　　所谓思过崖，不过是在太微宗北边最为料峭的山峰下，有块不大不小的阴冷山洞, 人为地设置了禁用灵力的屏蔽器。 　　眼下陈音希就如同死鱼般横躺在山洞里。 　　自从挨了君元明一下后，她眼前通红的对话框就没断过。 　　【警告：经脉损伤45%。】 　　【警告：内脏损伤30%。】 　　【警告：机体进入脱水状态, 请速速就医。】 　　【警告：机体进入贫血状态，请速速就医。】 　　【警告：压制的灵毒开始扩散, 请机体用户及时——】 　　陈音希烦不胜烦, 再次关掉了诊断模块的提示。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就像是快散架, 不用模块警告，陈音希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很不好。 　　妈的。 　　陈音希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一抬手又是整个掌心被彻底染红。 　　同样是挨打, 怎么感觉陆青云好像也没这么夸张啊？ 　　按道理来讲，打归打，但君元明也没必要当众将陈音希置于死地，为何会如此严重？ 　　回想起刚刚的场面，陈音希顿时来气。 　　他XX的什么狗东西, 说他狗都侮辱了陈玄览。 　　小说里写君元明确实是个不讲理的封建家长——爹要三更打你，怎么会留到五更，还等着和你讲理？ 　　多少孩子是越讲理越挨打。 　　坏事就坏在陈音希社畜多年，生活既忙手里又有钱，没什么时间回家还过得不错，完全忘记了在家失去独立话语权是什么滋味。 　　若是他真的辛辛苦苦尽职尽责教导陈音希，那他打就打了, 虽然不服气，但陈音希或许也不会真的做什么。 　　关键在于，他和陈音希根本就不熟啊！ 　　陈音希在心底问候了君元明整一族谱, 这个仇她算记住了。 　　老畜生最好让她在思过崖等死，如果让她出去了，陈音希肯定要把今天挨的打原封不动还回来。 　　思及此处，陈音希深深吸了口气。 　　思过崖禁止使用灵力，意味着连灵玉也不能用，眼下的陈音希是完全和外界断了联系。然而…… 　　她又抹了一把嘴唇。 　　诊断模块说内脏损伤只有30%，但到现在了，陈音希吐血就没停过。 　　得个法子和外界联络，该怎么—— 　　“干娘！” 　　空空荡荡的山洞里突然一声奶声奶气的大喊，把陈音希吓的一个激灵。 　　她扭过头，就看到漆黑的小狗子陈玄览撒丫子直奔到面前。 　　说不上来陈玄览究竟是什么品种的狗，它现在就是个篮球大小的毛团子，虽然有白色豆豆眉，但通体黢黑，更像是大街小巷经常见的中华田园犬，还是三四个月左右的幼犬。 　　陈玄览扑到陈音希身上止不住嗅啊嗅：“干娘你没事吧！” 　　陈音希险些又被陈玄览按住一口血：“你怎么来了？” 　　陈玄览：“是娘亲带我来的！” 　　嗯？？ 　　小狗的话音落地，而后思过崖的山洞之外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陈茵兮怀抱玄览剑鞘，神色匆匆地低头进入山洞。 　　“你怎么来——” 　　“嘘。” 　　向来温柔内敛，总是处在被动状态等人开口的陈茵兮，破天荒的打断了对方的话。 　　她蹲下来，神情严肃：“先跟我来，师父去孔家了，我们只有半时辰。周公子说，得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把你送出蓬莱。” 　　陈音希：“……” 　　行吧，这就是要帮她逃走的意思。 　　“你不怕老畜生责怪你？” 　　“什么老……咳咳，”陈茵兮反应过来，苦笑几声，“就算责怪，师父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手中有陈家剑谱。” 　　嚯，行啊这姑娘，长进了。 　　换做小说里描写的陈茵兮，绝对没有这样的反应能力。 　　公开打人这件事就能看懂君元明是个什么货色：一个好虚名的伪君子。 　　现在陈音希甚至在想，小说作者莫不是真的从《笑傲江湖》中得到了灵感，怀揣陈家剑谱的陈茵兮是林平之，那君元明则是彻头彻尾的岳不群。 　　“周公子，周良策划的一切？他人呢？”陈音希又问。 　　陈茵兮摇了摇头：“时间紧迫，师姐，我们路上说。” 　　说完她试图拉起陈音希，在她的右手触及到对方手腕的瞬间，陈茵兮身形巨震。 　　“怎么？”陈音希问。 　　“师姐你、你得快点出去，”陈茵兮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苍白，“若不得到及时救治，你会死的！” 　　接下来，陈茵兮也不等陈音希多说，在陈玄览的帮助下，离开思过崖。 　　重见天日，已是晚上。 　　陈音希这才恍然：原来她已经被关了大半天有余。 　　纵然君元明不在太微宗，偷偷帮关禁闭的弟子出门也是触犯门规的事情。因而陈茵兮没有选择正路下山，而是让陈玄览化回剑身，带着二人在太微山背面绕了大半圈，由北面进入蓬莱下城。 　　万妖出世，蓬莱下城死伤过半，在远离城中心的地区，大部分街区都已经化为废墟。 　　二人穿过一片又一片死气沉沉的建筑，陈音希感觉到陈茵兮肉眼可见的开始自责。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她转移话题。 　　“去、去云莺馆，”陈茵兮小声回答，“周公子说，届时会有其他人接应。” 　　言语之间，她们便来到了城中心。 　　偌大的蓬莱遭遇妖族袭击，下城区域唯独市中心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许多跑来避难的平民就这么狼狈地在大街驻留安顿，因而陈茵兮早早落地，扶着陈音希在人群之中穿梭，竟然完美融入人群，丝毫察觉不出问题来。 　　她们挤过层层“难民”，陈茵兮的象牙色武服成为了通行证，来到云莺馆所在的高楼之前，负责拦截的警卫机器人一见她是太微宗的弟子，问也不问，直接放行。 　　二人走进电梯间，木制电梯门缓缓合拢。 　　一百二十二层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逼仄的电梯逐步上升，露天的电梯井外，繁华绚烂、拥挤奢靡的夜景，为满目疮痍所取代。 　　“其实，”陈音希突然开口，“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架着她的小姑娘猛然咬紧下唇。 　　“没道理你一定要在太微宗啊？有陈家剑谱在，你想投哪个门派投哪个门派，就算得罪了君元明，也肯定有其他大佬要拉拢你。何必在这儿忍气吞声，难道陆青云和那个老畜生待你很好吗？” 　　自然是不好的。 　　陈茵兮也不傻，还没到被PUA之后仍然感恩戴德的地步。在日常交流中，陈音希就发现其实她不如小说中那样被百般折腾仍旧毫无怨言。 　　只是全家灭门、寄人篱下，外加自幼受到不正确的教育，导致陈茵兮面对矛盾时，更倾向于忍耐而非反抗。 　　读小说时陈音希没忍住开口狂喷，但面对实际情况时，她却没法对陈茵兮横加指责——小说是平面的，可扶着她逃亡的却是活生生的人。 　　陈茵兮也是受害者啊，该骂的是陆青云和君元明才对。 　　沉默蔓延开来，过了许久。 　　久到陈音希以为对方不会做出回应的时候，陈茵兮却突然叹息一声。 　　“我……我其实很羡慕你，师姐，”她低声说，“说不就不、说走就走。不怕吃苦，也不怕麻烦，更不会畏惧失去倚靠后带来的后果。师父说关你把个月，在思过崖吃不饱穿不暖，你自会知错。但我知道思过崖根本关不住你。” 　　“若是你想走，天底下没人能拦得住你。” 　　陈茵兮的声音越说越小：“我也想这样，我也想走，但——” 　　电梯停在了一百二十二层。 　　“叮”的一声，雕梁画柱的木门徐徐拉开，两名姑娘抬头，看到的不是云莺馆的老板百灵，而是太微宗的大师兄陆青云。 　　陈茵兮：“……” 　　陈音希顿时没好气：“……我他妈就知道——” 　　“你住嘴。” 　　陆青云同样挨了打，平日英俊硬朗的面孔显出几分病气，见陈音希一翻白眼就想开骂，他没好气地打断了她：“你省省，我不是来拦你的。” 　　陈音希：“啊？污水池子里的王八也能洗白上岸？” 　　陆青云额头青筋暴起：“都这节骨眼上，你少说两句能死是吧？” 　　陈音希：“不会死但憋得慌，谁知道你什么毛病，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陆青云：“……” 　　和这个女人真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之前陆青云心底还残存几分同样挨打之后微妙的怜悯，眼下见到陈音希嘴角还带着血依旧说话夹枪带棒的，那丁点“同仇敌忾”的心理也在顷刻间消失地烟消云散。 　　陆青云决定不和陈音希计较，他的陈茵兮身上：“你可以走，师妹不能走。” 　　被说中心思的陈茵兮浑身一震。 　　“今日我一旦离开这里，你就会登上太微宗的通缉榜，演武堂弟子会立刻下山追捕你，”陆青云说，“许诺给你的四十万灵石，会一分不少地转到你的账户上——就当我从没来过，也没见过你。但茵兮小师妹不能走。” 　　“她要走，你管得着吗？”陈音希嘲讽。 　　“你走不走，没人在乎，她今日离去，明日就会有麻烦上门。” 　　“……” 　　听到这话，陈茵兮阖了阖眼。 　　刚刚还有所动摇的陈茵兮，已然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我确实不能走，音希师姐。” 　　说出这番话时，陈茵兮动摇的声线沉淀下来。 　　她转过身，选择直视陈音希的双眼。 　　容貌相似的二人面对面，陈茵兮冷静开口：“若是我逃走，就不止是演武堂弟子来找那么简单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送你离开。” 　　行，陈音希听懂了。 　　陈茵兮的潜台词说：今日她不走，是因为两个人跑路的风险比一个人跑路的风险大。但她确实同样心存离开太微宗的想法。 　　和之前那个唯唯诺诺、低头沉默的姑娘相比，此时此刻的陈茵兮，才是真正做到了小说中描写的那般双眸如星辰，面容如宝玉。 　　有这个想法，迟早有一天，陈茵兮也会走的。 　　她解开腰间玄览剑的剑鞘。 　　“师姐，玄览剑先借你防身，”陈茵兮说，“有陈玄览在，至少能保障你一路无恙。” 　　陈音希还能再说什么？ 　　她只是默默接过了玄览剑：“得空还你。” 　　有借，就有还，也就是说未来终有一日还会再见面。 　　陈茵兮等的就是这句话。 　　太微宗的小师妹闻言绽开灿烂笑容，清灵可人的面孔中浮现出带着希望的明亮神采。 　　“嗯！一言为定。”她笑道。 　　………… 　　…… 　　陈茵兮跟随陆青云离开之后，百灵才敢走上来接住摇摇欲坠的陈音希。 　　“快跟我来，”百灵急忙说，“有人在庭院接应你。” 　　“等等。” 　　“怎么？” 　　“让我看看咆哮陆说的灵石转账到了没有。”陈音希摸起腰间灵玉。 　　“……” 　　服务型机器人百灵，能以非人的身份做到云莺馆老板的位置上，就足以证明她手腕非常，中央处理器里藏的弯弯绕绕比人类还要多的多。然而就算是八面玲珑的她，看到陈音希人都站不住了还想打开灵玉检查账户，也险些没控制住精致的表情。 　　她光学镜头狠狠一闪，单手托起陈音希：“给我走！” 　　一人一机器拖拖拽拽来到云莺馆庭院。 　　空中庭院大半露天，经由妖族入侵之后，往日绚烂明亮的霓虹灯光减去大半，终日不夜的蓬莱天空，总算是窥见几分黑色的夜空来。 　　于黑色的幕布之下，一尊三米余高、红脸美髯，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塑像缓缓落地。 　　陈音希：“天啊，你把看门神开出来了？！” 　　关公塑像里传来孔家二少爷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除了你，谁还有那个能耐能开着关羽高达办私事的！ 　　“算了。” 　　孔乐安也不打算计较，关公塑像朝着陈音希伸出手：“快走，周良让我载你一程。” 　　“去哪儿？” 　　“青阳帮的地盘，刘卿卿负责接应。” 第39章 专业捡漏。 　　39 　　穿越之前, 让陈音希做梦，她也不敢去想坐高达兜夜风这回事。 　　关键在于…… 　　“你开低点，想冻死我吗！” 　　陈音希坐在关公塑像的肩头, 拽着迎风飘荡的三尺美髯爆锤二爷的绿头巾：“二少爷，现在可以冬天！” 　　孔乐安在塑像里面龇牙咧嘴：“你以为我愿意飞这么高, 演武堂的弟子一直在下面巡逻！” 　　坐高达兜夜风是好事，要是能坐在高达驾驶舱里面更好——这究竟是孔乐安想的主意, 还是周良想的主意？ 　　身负内伤还被灌了一肚子风的陈音希只觉得缺了大德了！ 　　“冰山哥让你开机甲出门？”陈音希问。 　　“你都伤成这样了, 少说几句吧。”孔乐安没好气道。 　　然而抱怨归抱怨, 孔家二少爷话锋一转，又低声开口：“现在蓬莱大乱, 兄长没时间管我。” 　　陈音希：“……” 　　好大的怨气, 你是宇O波佐助吗！ 　　孔乐安一句话，给陈音希提供了两则不同的讯息。 　　一则，这小宅男在孔家不太受重视。 　　也是，有孔乐康这个天资优秀的家主在，次子就当当纨绔、拼拼高达也没什么不好。 　　二则, 蓬莱上城区的实际损伤并不多，孔乐康却忙到没时间。 　　他忙着干什么呢？陈音希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关公塑像在高空中飞速穿梭，孔乐安见陈音希不说话，念及陈茵兮叮嘱过她内伤很重，不免有些担心：“我要加速了，你坐稳些。” 　　“哦。” 　　陈音希点头，而后一抬义腿, 以大不敬的嚣张姿态骑到关公塑像肩头。 　　她一手拽着一缕胡子：“驾！” 　　孔乐安：“……” 　　摔死你这个祸害得了！ 　　不得不说，开“看门神”机甲出行是个正确的选择：妖族大军刚刚退散，整个蓬莱下城遭遇重创, 正处在群龙无首的混乱阶段。威风凛凛地关公塑像于下城游走，既起到震慑作用，还能逃过太微宗的搜索——演武堂的弟子也不敢勒令看门神停下查车……查高达不是？ 　　一路除却给陈音希冻了个够呛外，算是顺风顺水，来到城西青阳帮的地盘，“看门神”机甲缓缓下落。 　　昔日的贫民窟，尽管哭喊，可也热闹。如今却是一整片断壁残垣，拥挤狭窄的街道门面完全变成了破碎石块与建筑垃圾。 　　关公塑像勉强找了个空地落地，刘卿卿带着一众帮派打手迎了出来。 　　“女仙请小心！” 　　她亲手扶住陈音希，而后将其转交给身后的手下。 　　刘卿卿新嫁不久，上次见面刚刚将少女发髻改为妇人样式，今日却又将盘发散下来，改为干脆利落的一个高马尾。她甚至换下了平日穿的襦裙薄衫，取而代之的是方便活动的劲装短打。 　　陈音希扭过头，看到丹成亲自抱着自己的妻子坐到关羽机甲的肩头：“娘子请小心。” 　　刘卿卿莞尔：“无碍，就算被仙人们抓住，夜间兜风又不犯法。” 　　说着孔乐安再次启动机甲，关公塑像带着刘卿卿转身离去。 　　——这便是要行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太微宗的弟子。 　　等到他们得到消息时，至多也就是听说看门神机架带着女人出行，可飞的这么快，也不会看出带着的究竟是谁。 　　丹成送走妻子，这才对着陈音希行礼：“女仙请跟我来。” 　　青阳帮新任帮主亲自带队进入贫民窟唯一还算完整的院落。陈音希前脚刚刚踏进大院，就听见大堂中传来李碧武的大嗓门：“祢临，你这就喝上了？” 　　回应他的是祢临标志性地反讽：“怎的，你太微宗管天管地，连门下弟子一心求生都要管上一管还不够，还要管我什么时候喝酒不成？” 　　李碧武闻言大怒：“你胡说什么？！” 　　祢临：“做什么，想打人？我也会录像，信不信录完赠予藏覆阁，和你们宗主打人的录像放到一起售卖？” 　　陈音希停下步伐。 　　“无妨，女仙，”丹成压低声音道，“我带你到偏厅等候。” 　　一行人躲在偏厅，丹成还好心给陈音希拿了个暖炉。她抱着暖炉盘腿坐在地上，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大厅里的景象。 　　演武堂的三位弟子于大厅中正襟危坐，在他们对面，祢临则仍旧是衣襟大开、毫无形象地半卧才蒲团上，手中还拎着一壶酒，完全是逍遥浪子的状态。 　　比起怒火中烧的李碧武，徐长生要冷静的多。 　　“祢公子无拘无束惯了，看不过眼的事情就要骂上一骂，”徐长生说，“但我们到底是太微宗的弟子，师父说什么，总不能公然违抗命令。” 　　祢临嗤笑几声。 　　他举起酒壶，全然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巧了，我看那青阳帮驯养的看门狗，蹲在原地好好的，也是奉命行事。至少狗还不乱咬人。” 　　李碧武：“你他妈——” 　　徐长生一把按住即将暴起的同门。 　　他脸色不变，只是同样拿起手中酒杯，泰然自若道：“但我们与丹成有点交情，自然是信任与他。他要是帮陈音希逃亡，在酒中下点什么药，我们也是防不胜防。” 　　祢临：“……” 　　李碧武：“…………” 　　在其余四人震惊的目光下，徐长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反正，刘家也不是第一次给我们下药了，”他放下酒杯笑道，“好烈的酒。” 　　这下，连先动手再动脑子的李碧武，都明白徐长生的潜台词了：不能公然违抗命令，但“私”然总行了吧。 　　演武堂三人，仗着对陈音希的了解，一路都追到贫民窟了。没料到关键时刻，让平民的迷药放倒，与通缉弟子陈音希擦肩而过。 　　可惜归可惜，却也没人能说个不是。 　　侧卧在对面的祢临，顿时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轻蔑与不屑。 　　他正儿八经坐好，静静看了徐长生半晌，而后突兀开口：“祢临突感不适，请允许在下先行告辞。” 　　徐长生端坐于蒲团之上，脊背挺直。 　　听到祢临的话，也只是侧了侧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祢公子自便。” 　　祢临起身，走到大厅门口，却是陡然停住，转过身来。 　　总是狂放不羁、瞧不起人的祢家公子，对着演武堂三人，认认真真行了一个礼。 　　然后他直奔偏厅，进门之后看到陈音希，长舒口气：“快把她扶到我车上！” 　　陈音希：“……搁这儿搞四乘一百接力呢，我就是那个接力棒是吗？” 　　祢临和丹成合力将陈音希架到马车上，丹成苦笑：“女仙有所不知，眼下蓬莱大街小巷都是搜捕你的太微宗弟子。这般行事，也是为了制造假象，转移注意力。” 　　道理是这样，孔乐安带着打扮成修行人的刘卿卿大街小巷转，而真正的陈音希则由祢临悄悄转移，多聪明啊。 　　就是陈音希本就内伤，这么一折腾，她感觉自己都快散架了。 　　“周良人呢？！” 　　这一听就是周良安排的接力顺序，陈音希挣扎道：“我要打死他！” 　　祢临：“郝解解稍安勿躁，我把你送出城，接应的就是他。” 　　然后祢临敲了敲马车车窗，对着机械马开口：“出城！” 　　一阵马啸，车子驶出青阳帮的地盘。 　　陈音希手里还抱着个暖炉，只觉得喉咙里又是一阵腥甜。她忍着恶心：“还有一事……” 　　祢临急忙扶住陈音希：“郝解解！请你先行歇息。” 　　说完他一声叹息。 　　“本想待你伤势恢复，再找你辩论一场，却不曾料到遭遇如此变故。你伤得如此重，还是少说两句，出城之后，你我兵分二路，又是不知何时能见——” 　　陈音希轻咳几声：“得空洗洗车吧，落的灰都能画画了。” 　　祢临：“……”看她应该没什么事。 　　满城搜索陈音希的下落，自然没人在乎祢家公子的车架驶向何方。他们一路出城，几乎没碰到什么障碍。 　　一旦跨出蓬莱下城的西门—— 　　祢临的车架停在三里开外，他扶着陈音希下车，还未站定，近乎刺鼻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建筑废料、破损机械，还有各色生活垃圾、医用废品等等堆积如山，与之相比，连城内贫民窟的废墟状况都能称得上一句井然有序。眼下妖族退出蓬莱城，往西边去，因而在城外时不时还会传来妖物野兽的嚎叫与奔波声。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样的垃圾场，从蓬莱城一直往西延续，几乎没有尽头，一直延续到西北、西南的咸雍城和郢川城。 　　除却这五山六城外，大片的土地，尽数由如此景象覆盖。 　　陈音希落地踉跄几步，恶臭更是熏得她气血翻涌。她捂住口鼻，血迹再次渗了出来。 　　【警告：经脉损伤55%。】 　　【警告：内脏损伤45%。】 　　靠，她就是挨了顿打而已啊，为什么伤势还在逐步扩散？ 　　眼前红色的对话框跳得陈音希眼花缭乱，即使是祢临扶着也没阻挡她整个人软下去的趋势—— 　　直到又是一双手托住了她。 　　“陈道友！” 　　是周良。 　　书生手忙脚乱地把伤患从地上托起：“你还好吧？” 　　说完周良看向祢临：“剩下的交给我就好。徐长生已经把你带陈道友出城的消息传给了其他人。” 　　祢临也不多言，只是对着周良和陈音希郑重行礼：“二位保重。” 　　出城之后，演武堂三人就会从青阳帮派的地方醒来——打个引号的那种，然后他们向宗门祢临带走了陈音希，到时候太微宗的其他人自然会去追祢临的车架，而完全料不到陈音希已经被周良接走了。 　　不得不说，这四乘一百接力还算直接有效，也亏着愿意帮助陈音希的人不少。 　　就是—— 　　陈音希越过层层对话框，看到周良同样衣着狼狈，连头顶方巾戴歪了都没扶，约摸着他也是一路奔波过来。 　　“别折腾了，”她挥了挥手，“这么接力下去死都死不安生。” 　　她只觉得浑身剧痛，动上一动就仿佛身体破裂不说，还几乎克制不住吐血的冲动。不管周良怎么安排，出了城，陈音希也觉得自己走不了多远。 　　“道友再坚持一下！” 　　周良勉强扶着陈音希开口：“百灵姑娘赠予你一架医护机器人，就在我车上，先暂行请它为你稳住伤势，随我到汴城，或者其他随便哪个城市，都能找到人为你疗伤！” 　　“就你？你有钱吗，你认识能治这么重伤的吗？” 　　“前者好想办法，”周良苦笑，“后者音希却是小瞧小生了。” 　　说完他扶着陈音希走了几步，路途颠簸，还没见到他的车，二人就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摔倒。 　　陈音希：“……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直接选择放弃求生。 　　现在的陈音希，几乎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周良的存在了。她仰面朝天，只觉得身旁的人似乎还不肯放弃，要架她起来，就还想再出言劝诫。 　　然而就在她开口之前—— 　　陈音希透过一阵耳畔杂音，听到头顶传来他人的笑声。 　　陈音希抬起头。 　　“哎呦呦，怎么闹成了这幅模样？” 　　拿腔拿调的男声开口。 　　穿越过来这么久，陈音希就没听过除了嬴子黎之外的男人用这般语气说话。 　　破碎的义体、机甲以及电器广告牌，七七八八堆于一处，日子一长，竟然堆出了四五米高的金属垃圾山。 　　在这山头上，寒风凛冽，吹起嬴子黎玄色深衣的衣角。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身着甲胄的武卒。 　　嬴子黎站在垃圾山的顶端，迎上陈音希的目光，桃花眼微微一弯，又是那般狐狸似的笑容。 　　他抬了抬手，机械义肢与脚下金属垃圾同样折射着冰冷冷的光芒。 　　“周良啊周良，”他笑道，“是你介绍我一把剑，难道现在又想带剑逃窜么？” 　　周良一怔：“嬴公子！” 　　嬴子黎：“既然去哪个城市都行，不如跟我回咸雍，如何？” 第40章 庄周梦蝶，赛博空间。 　　01 　　陈音希猛然睁开眼。 　　耳畔眼前恼人的杂音和警告对话框悉数消失, 周良不见了，一望无垠的垃圾堆与翻涌的恶臭，还有那灰蒙蒙的天空同样散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片极致的灰白。 　　眼前是个极其宽广的宫宇大殿，大殿宽有七八十尺, 长更是二百有余，八个柱子依次摆列, 中央铺以厚重长毯。 　　陈音希向前看, 只见毯子尽头, 一寸一寸台阶拾级而上，在大殿尽头, 一尊木席摆在正中央。 　　是再标准不过的, 北方古代宫殿制式。 　　沿长毯等距设置的灯火依次亮起，明明作纸笼蜡烛状，内在却安置的是幽幽发光的灵石。光芒一亮，漆黑的大殿每一寸地砖、每一处装饰，统统展现出金属的光芒。 　　唯一不同的是, 宫殿不由砖瓦制成，不靠木橼结构支撑，上至雕花长柱，下至窗棂装饰，全部都由合金打造。 　　这是一座钢铁宫殿。 　　那尊木席上端坐一人。 　　木席旁边的灵石灯摇曳着冰冷冷的“烛光”，端坐之人抬头。 　　四目相对，陈音希挑了挑眉。 　　是嬴子黎。 　　时值深冬, 在这偌大的钢铁宫殿中，陈音希竟然没感觉到冷。但嬴子黎显然不那么认为，他在那玄色深衣之外, 增添了一件火红色的狐裘。 　　在这灰白的钢铁宫殿里，他一抹红、一抹黑，近乎刺目。 　　男人正襟危坐，双手搁置于股前。他本瘦削，但挺直脊梁，竟也显得威武非凡。迎上陈音希遥遥的目光，嬴子黎也不开口，只是抬手动了动衣袖，而后扶正头冠，拎起衣摆，慢吞吞地从木席上站了起来。 　　嬴子黎的姿态拿捏的极好，空荡荡的宫殿除却陈音希外没有别人，他仍然将这简单的起身动作，做的恨不得是出席大典般那样无可挑剔。 　　好做作一个男的啊，陈音希在心底腹诽。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直至与陈音希视线齐平。嬴子黎再次看向她，突然一笑，眉眼弯弯，一扫刚刚的肃穆威严。 　　陈音希：“这是咸雍城？” 　　嬴子黎煞有介事：“你别说话。” 　　陈音希：“你干嘛？” 　　“让我好生瞧瞧，”他两只手抄进宽大袖子里，一本正经道，“得罪了君元明捡回来这么一把剑，究竟值不值得。” 　　“……” 　　所以这是咸雍城。 　　陈音希才没心情和嬴子黎一唱一和，搁这儿搭台子唱戏呢。 　　她环视四周，又把这座钢铁宫殿看了一遍：“这是你的行宫吧，够奢侈的。” 　　甚至比蓬莱孔家还要夸张——孔府是个标准的九进三路庭院，大归大，但孔家人也多。 　　尽管孔乐康人称剑仙，又是城主，可五山六城的修行人，仍然是把孔家视为世家。 　　再怎么有势力有积蕴的世家，也不会给自己修个宫殿。 　　而嬴子黎和她见面的地方，还只是个大殿呢。既然有大殿，偏殿、寝宫肯定也不少，搞不好还有个什么三宫六院什么的……那就和陈音希没什么关系了。 　　陈音希立刻搞明白了咸雍城的情况：嬴子黎，怕不是个土皇帝。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看了一圈，陈音希的视线落回嬴子黎身上，又问：“怎么一眨眼就到你的地盘了，蓬莱离咸雍不近吧。” 　　嬴子黎莞尔：“乘我马车，走了一十三天。” 　　陈音希一点印象都没有。 　　走了将近半个月，那便是快到新年了。 　　“君元明就一句话都没说？” 　　“蓬莱一片混乱，打你的录像又传的沸沸扬扬，自顾不暇耳。” 　　“你要做什么？我不信你救我是为了做慈善。” 　　“这个不急。” 　　嬴子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姿态闲适地走到陈音希面前。 　　要不是二人身处正殿，钢铁制造的行宫有种天然的压抑感，他倒是像来找她闲聊说话的。 　　“说我如何用你之前，”嬴子黎说话抑扬顿挫，让他每句话的语气都仿佛刻意修饰过，“先说说你的情况。” 　　“我的什么情况？” 　　“身体情况。” 　　嬴子黎再次抬眼。 　　“太微宗的戒尺，也不是什么利害神器，本意并非带来伤害，而是立下规矩、以作警示。最严重不过陆青云挨了那三下，虽则吐血，看着吓人，但实际上修养三天，也就基本恢复正常，”他正经说道，“君元明打你，本应是简简单单皮肉伤，可等我见到你——” 　　却已经是眼前跳满警示对话框，吐血不止了。 　　那就奇怪了，陈音希在之前可没受过内伤来着。 　　“有多严重？”她问。 　　“经脉断裂、灵力乱窜，伤及五脏六腑，更是险些将你那几斤鲜血吐的一干二净，”嬴子黎说这话的时候，甚至笑出声来，“马车车座、车窗上可到处都是你的血，渗透进地板上，连擦也擦不干净。初入咸雍时，把城里世家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我路上遭遇行刺。” 　　果然不该这么严重。 　　陈音希也觉得，真下这么重手，当众把陆青云和她打废了，还能对君元明有什么好处不成？ 　　“那这是怎么回事？” 　　“商君说，你先中了灵毒，后强行催动灵力、跨入筑基境界，经脉本就脆弱不堪。别说是君元明打你，但凡有丁点灵力侵扰，都可能有震碎经脉的风险。” 　　行吧，看来这事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没办法啊，陈音希又不是什么天资非凡的大佬。要是强行催动灵力不存在风险，那修行人突破境界也不会那么困难。 　　谁叫君元明手贱来着。 　　“所以商君托我问问你。” 　　不等陈音希开口，嬴子黎自顾自说道：“眼下有两个选择，其一，我等竭力为你救治。但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勉强助你伤口愈合，断了的经脉却是神仙下凡也无法重塑，今后只能做个普通人。” 　　“其二呢？” 　　“其二就是，反正你换腿换的这么果断。” 　　嬴子黎故意顿了顿：“不如就换个全身义体。” 　　陈音希：你够狠。 　　换腿是一回事，换全身义体则是另外一个概念了好吧！ 　　“只留大脑、脊椎，作统率支配身体为用，”嬴子黎扶着衣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其余部分，全部更换成义体。这五山六城，普通人这么做的不少，却还没有一个修行人甘作先例。” 　　这里的普通人是和修行人对立的概念。 　　小说的世界观设定非常清楚：越是置换义体越多的人，距离修行就越远。增添任意部分合金零件，都会对修为产生影响。 　　比如说陈音希，换了右腿，等于装盛灵力的器皿少了个角，总灵力就会减少；增添植入物，等于灵力行动时多了几分阻碍，会给经脉运转填麻烦。 　　那要是换了全身义体—— 　　“你等会，”陈音希开口，“换了全身义体，和做个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用机械做义体，自然是没区别，”嬴子黎笑道，“倘若用灵石法器、珍宝古董呢？” 　　说到这儿很明白了。 　　这事嬴子黎，可能还要把那个商君算进去早就准备好的。 　　不管用什么材料做义体，他敢把这个提议作为“保留修为”方案说出来，肯定是一早就有所筹备。 　　“我说嬴公子，”陈音希语气微妙，“你别在算计我吧？” 　　“我算计你作甚，”嬴子黎笑道，“咸雍城这么大，我还找不出个合适的志愿者不成？再者，我一不曾事先知晓你换过义腿，二亦不知你敢当众斥责君元明，这事怎会与我有关。与其怀疑我，不如怀疑堂堂周公子在算计你。” 　　也是，毕竟是周良把她推荐给了嬴子黎。 　　但要说周良算计她，可是周良又怎么能知道嬴子黎会找他举荐旁人，以及君元明会刚好把她打到经脉断裂。 　　“此事我与商君筹谋多年，但好端端的修行人，手脚俱全、身体康健，也不会轻易接受实验，”嬴子黎说，“至于你——我本需要个与咸雍、与律法宗全然无关，还值得信赖的打手。眼下你受伤，一时半会是无法作打手，但恰逢出此意外，商君就将这个提议又拿了出来。” 　　“如何？接受不接受，全然在你。若是不肯，陆青云给你的那几十万灵石，也够保你恢复健康，过普通人的一辈子。” 　　怎么连嬴子黎都知道她讹了陆青云几十万灵石的事情！ 　　不过陈音希可不觉得丢人，钱都到手了，还有什么丢人的。 　　而他说的提议嘛…… 　　换做刚穿过来的时候，陈音希可能会选择做一个普通人。 　　手持四十万灵石，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后半辈子吃喝玩乐不愁，当个奢侈的逍遥富婆，那可是陈音希毕生之愿。 　　但现在，她咽不下这口气。 　　君元明怎么打的她经脉断裂，陈音希要如数奉还。 　　她长这么大，字典里就没“忍气吞声”和“甘心退让”八个字。 　　而且…… 　　陈音希现在也明白了，这个世界不是当普通人就能逍遥快活就这么简单的。 　　看看如今蓬莱下城的遭遇，不就知道了？ 　　“腿我都换了，”她面无表情，“换个壳子就换个壳子。就是——” 　　“就是？” 　　“我现在觉得自己挺好的，不像你说的这么严重。” 　　嬴子黎闻言忍俊不禁。 　　他又重新抄起手，嘴唇一勾，笑得就像是只得逞的狐狸。 　　“昔日庄周入梦，成了一只蝴蝶，”嬴子黎忍着笑意开口，“醒来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梦中情景便是如此，虚虚实实、以假乱真。” 　　“你想说什么？”陈音希蹙眉。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我这行宫的？” 　　“我不就是走……” 　　陈音希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她不记得。 　　眼前的嬴子黎服饰雍容、仪态标准，男子气概的脸上，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 　　除却那火红的狐裘，神态动作与孔府别苑初见时如出一辙，但是…… 　　她的视线落在嬴子黎厚重狐裘里，裸露出的双手和脖颈。本应是没有装置人造皮肤的机械义体，可陈音希看到的却是幽幽冷光照亮的血肉之躯。 　　他的手，他的脖颈，是完好无损的，人类的肢体。 　　陈音希恍然：“这不是现实！” 　　一句话落地，她的神智蓦然清醒过来。 　　钢铁宫殿、火红狐裘顷刻之间消失不见，庄严的氛围由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而后陈音希第二次睁开眼—— 　　疼痛、疲惫与乏力，重伤濒死状态下的一切负面感受扑面而来，她的眼前依旧闪烁着数个做出警告的对话框，陈音希试图抬手，稍稍一动，排山倒海的痛楚之下，她清晰看到自己泡在一个氤氲水池中，感觉到自己的口鼻、后脑，乃至目及的每一寸皮肤都与数不清的导管和数据线相连。 　　刚刚那……那是梦？ 　　同一时间，咸雍城。 　　阴冷的钢铁宫殿中，嬴子黎拔下与后脑连接的数据线。 　　他笑起来，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盘桓。 　　“叔剑。”嬴子黎开口。 　　“在。” 　　身着甲胄的武卒从阴影中现身。 　　“回去告诉商君，开始吧，”他说，“陈音希应允了。” 第41章 全身义体。 　　02 　　七天后, 律法宗。 　　韩叔剑大步跨进锻造所，还没站定，只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而来。 　　巨大的烧窑内点燃的是幽幽蓝火, 此火名唤“灵火”，全然由提纯、液化后的灵石提供能量, 温度极其之高。 　　高温之下，宗门方圆百米的地界都为热气蒸腾, 料峭山崖之上, 宗门弟子早就换上了厚重衣衫, 而在烧窑附近大家却或穿着赤膊短打，或挽着袖子, 分明是一副过夏的模样。 　　唯独一人站在烧窑之前, 看似五十余岁，两鬓斑白，眉目深刻、鼻作鹰钩，一瞧便是有西大荒血统，却仿佛儒修般学着古时士子的样子以发冠束发。 　　他黑色深衣、红色内衬, 在高温作业的环境中却裹得严严实实。 　　这便是律法宗三君之一，李君李季盘。 　　韩叔剑来找的就是他。 　　作为三君之中最年轻的韩君，韩叔剑不着律法宗武服，却以武卒形象示人。 　　青年身姿挺拔，还生得一张相当英俊的面盘。他看似瘦削，但一身沉重甲胄却像是不算重量般，大步跨来, 竟走的虎虎生风，手中拎着自己的头盔，也仿佛拿着个茶杯般轻轻松松。 　　韩叔剑在李君附近站定, 往烧窑一瞧—— 　　烧窑中，在刺目的火光之下，挂着一整个人形，分明是个身段玲珑的女性形象。 　　李君无声地挥了挥手，三名弟子上前，推动窑门，将巨大的烧窑封闭起来。 　　韩叔剑大吃一惊：“你这是直接把陈音希放窑里烧？！” 　　李君：“……” 　　李季盘微微侧目，送给韩叔剑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他的弟子封好烧窑，才笑着出言解释：“韩君，这可是灵火，把人推进去，怕不是五脏六腑都得在顷刻间烧成炭！这只是锻造义体罢了，陈音希人还在后头池子里泡着呢。” 　　韩叔剑：“……反正你们技术活，我也不懂。” 　　李君收回目光，他转身来到烧窑三米开外的控制台上。中年男人一抬手，数个闪烁着蓝色光芒的虚拟屏幕，大大小小地围住了他。 　　每次李君在烧窑前忙活，韩叔剑就很好奇：七八个虚拟屏幕同时作业，这看得过来吗。 　　青年开口：“现在到什么步骤了？” 　　李君头也不抬，再次挥手，其中一个虚拟屏幕便转至韩叔剑面前。 　　满屏的数据、方程式，以及乱七八糟的计算法则扑面而来，刹那间将韩叔剑带回了刚进律法宗时那会儿的期末考试现场。 　　他娘的，脑壳疼。 　　“我说李季盘，”韩叔剑没好气地开口，“欺负我大老粗是吧，你就不能直接说……算了。” 　　忘了李季盘是个哑巴。 　　还是李君的弟子，看韩叔剑兀自尴尬，李君则理都不理他，好心地出言解释：“差不多到最后了，韩君。烧制好义体外壳后，就可以开始器官移植。” 　　“外壳？” 　　“对，现在烧的就是个外壳，由数种合金与陶瓷混合制成。” 　　弟子帮着介绍道：“骨骼由特殊陨石打造，硬却有韧性，强度很高；肌肉则选用的生物材料，是玄鸟筑巢吐出的唾液炼制而成的纤维；器官竟是最方便解决的，市面上流通的最新型号足以，反正关键的大脑和脊椎，仍然属于陈音希本人。” 　　“经脉呢？” 　　“经脉就更妙了。” 　　李君的弟子，显然也是个技术宅，一提起锻造义体，那叫一个兴致勃勃：“经脉穴位，与灵力运转有关，且玄之又玄。自古以来，还没人找到替代材料——直到商君。百年之前，商君从钟山以北拿回蚕神金丝，千万条拢至一起不过毫厘不说，还具有传导灵力的效用。” 　　韩叔剑暗自咋舌：商君这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一根蚕神金丝就价值上百灵石，全身经络，那岂不是要成千上万根。这还只是一部分花销呢，其他杂七杂八的零件也没便宜多少。 　　他还欲再问，话至嘴边，只见远处走来一名身着青衫的落拓书生。 　　是周良。 　　他那么一身洗到发白的直裰，于律法宗弟子标志性的黑红服饰之中显得格外扎眼。但周良也不在乎，走近之后，对着忙碌的李君客客气气作揖：“李君，其他部分已经准备好了。” 　　控制台上的李季盘无声颔首。 　　他看向弟子，后者当即动身开窑。 　　温度降了下来。 　　挂在烧窑中的义体缓缓离开灵火，经由冷却之后，骤然展现出冰冷的金属光泽。但这还不够，待到冷却完毕，几名弟子上前，又在原本的外壳之上覆盖以近乎于玉的特殊材质。 　　完整的义体为弟子们小心翼翼平放，猛一眼看上去，就像是精心雕刻而成的玉质傀儡，完全没有半分炼制的模样。 　　韩叔剑不禁感叹：“每每这时候，我就觉得咱们宗门格外有钱。” 　　周良见他可劲打量着义体，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韩叔剑一把拍开周良的手：“哎哎哎，挡住了。” 　　周良：“就是要挡你，堂堂韩君，轻薄至此，占人家姑娘便宜？” 　　韩君：“你说什么……” 　　他猛然反应过来。 　　虽说复合材质的义体这么一看与人体全然不近似，但义体是要安装给人家小姑娘的！ 　　韩叔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抱歉抱歉，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不对啊，轮到你这个外人教训我了？” 　　二人吵嘴之时，李季盘已经走下控制台，来到义体前。 　　他对着弟子招了招手，几名弟子就将放置义体的平台推了出去。李君随即跟上，离开之前，拿着书简不轻不重敲了韩叔剑脑门一下。 　　其中警告之意确凿：周良是律法宗的客人，不可放肆。 　　韩叔剑顿时收敛，悻悻嘀咕：这周良修为不高、更没甚武力，也没见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之前在蓬莱，他就很好奇为啥这人能成为孔乐康的朋友，结果为嬴公子接回咸雍，直接在律法宗蹭上了贵宾的位置。 　　感觉就是个江湖骗子。 　　但李季盘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心中按捺不住好奇，就跟在炼制义体的小组后面。 　　离开烧窑，周遭的气温立刻降了下来。 　　律法宗坐落于咸雍东部的天市山上，与太微宗不同，天市山陡峻料峭，许多山崖近乎直上直下，连能够生长植物的地方都少，更遑论修士居住下脚。因而宗门所占面积并不大，建筑多数分散在各个山头不说，还既荒凉、又拥挤。 　　放在太微宗，哪怕锻造所也是个三进院落。但在天市山，越过烧窑，走个百米，就是以假山作为影壁围绕起来的温泉群。 　　李君亲自护送义体到天市山温泉前。 　　光秃秃的峰顶为皑皑白雪覆盖，除却烧窑，就是冰冷的石板路，几乎没有什么植被可言。 　　雪山之间不大的平地上，在山石之间坐落着十步长宽的温泉，温泉中水汽氤氲，池面却是呈现出浅浅的红色。 　　在水池之上，诸多不知用处的玉质法器、机械设备错落有致，浮于半空，周围还有几名机器人守候。 　　它们的光学镜头，无一不盯着浅红色的水面，那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人形，数不清的导管和数据线将人形与法器、设备相连。 　　李君停了下来，由两名女弟子送义体上前。 　　他的弟子主动解释道：“接下来就由两位师妹和机器人代劳吧。” 　　言下之意即是，男士们还是回避为好。 　　李君的弟子走在前头，带领众人回到烧窑外等候。 　　自古以来，还没哪个修行人做过这种全身义体的手术。韩叔剑觉得新鲜，还是特地为此从咸雍城赶回宗门。 　　几位男士在外等了近四五个时辰。 　　虽说修行人不太在乎正常的时间尺度，但这么干坐了大半天，也足以把人耐性磨光。 　　韩叔剑满肚子问号：“手术什么时候开始啊？” 　　李季盘：“……” 　　李君的弟子哭笑不得：“回韩君，把义体送过来就是为了手术。” 　　韩叔剑：“哦。” 　　一旁的周良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都说律法宗商、李、韩三君，乃宗门之统帅，”他开口，“商君大才、李君严谨，这我确实亲眼见过，小生打心眼佩服，但韩君您——” 　　“我怎么？”韩叔剑挑眉。 　　“和以肃穆、教条，弟子多才智的宗门比，真是别具一格。” 　　“……” 　　这不是拐着弯骂他是个傻子吗！韩叔剑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周良！” 　　他横眉立目：“别以为李君在这儿，我就不敢打你！” 　　周良当即笑出声。 　　书生想说些什么，但他刚刚抬手，还未开口，突然听到不远处温泉侧有尖叫声传来。 　　沉默的李季盘猛然起身，提剑直奔温泉！ 　　下一刻，剧烈的灵力波动扩散开，众人回头，只见无数机械碎片从温泉当中丢了出来。诸位定睛一看，竟然是机器人的肢体，硬生生被撕成了碎片！ 　　韩叔剑迅速放弃了和周良斗嘴，他一伸手，金戈凭空现形，落在他掌心。 　　长武一挥，便将一众弟子和周良挡在了身后，韩叔剑蓦然收起没正形的傻样：“别动。” 　　远处温泉之间，除却李季盘，还有一个披着白袍、影影绰绰的女性身影。 　　“糟了！”李君的弟子失声喊出来。 　　“怎么回事？”韩叔剑问。 　　“怕是义体暴走，”弟子神情惶惶，“陈道友可是换了全身义体！” 第42章 法拉利自杀式袭击装甲车。…… 　　03 　　韩叔剑将几名律法宗弟子和周良护在身后, 警惕地看着与李季盘纠缠扭打的陈音希。 　　他冷声开口询问：“义体暴走是怎么回事？” 　　李君的弟子神情紧张：“刚刚接好义体，往往人的大脑意识还没跟上，但义肢已经开始运行, 会出现短暂的不受控制情况。而陈音希是全身义体……” 　　“会更严重？” 　　“她昏迷多日，很可能是还没彻底清醒过来, ”弟子艰难回应，“但义体已经判定她苏醒, 先一步运行, 所以才——” 　　他话还没说完, 只听远处发生缠斗的地方发出“轰”的一声响，陈音希竟然直接将李季盘一拳砸进了料峭崖壁之上！ 　　周良目瞪口呆：“如此凶悍？！” 　　堂堂三君之一, 怎么可能打不过一个还没苏醒的伤患？ 　　没人来得及为周良解释, 击飞李季盘后，陈音希的视线猛然转向了百尺开外的他们。 　　韩叔剑动了动手腕，金戈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光芒：“护住周公子！” 　　远处的陈音希迈开步子。 　　一道白影直直袭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就已经接近韩叔剑。后者不急不缓, 一抬右手，反转金戈，用把手另外一端雕刻着麒麟瑞兽纹路圆环的尾端重重向前一推。 　　圆环与她的右脚碰撞，铿锵作响。 　　如此得以停住了陈音希的步伐。 　　二人相距不过三步，他们总算看清了如今陈音希的模样：身披白色长袍的姑娘身形娇小玲珑，一头墨般乌发垂于腰际，乍一看与常人无异, 但—— 　　韩叔剑锁定眼前之人，眯了眯眼。 　　定睛一瞧，陈音希浑身上下的义体, 是近乎于白玉一般的质地。 　　她的四肢，她裸（）露在外的脖颈，甚至是乌发之下巴掌大的脸蛋都是如此。玉般的材质通体展现出柔和的白色，上面还雕刻着精致花纹，看似柔软，可与韩叔剑的金戈相撞时却发出仿佛金属般的清脆声响。 　　唯一与寻常义体人不同的是，陈音希循声抬眼，那双眼睛不是玻璃制成，也不是发着光的光学镜头，黢黑的眼睛明亮澄澈，除却她没有任何表情，完全看不出尚未清醒。 　　金戈一动，陈音希的视线随即跟上。 　　下一刻，二人同时后退，又再次同时出招。 　　周良被一众律法宗弟子保护起来，还不忘记大喊：“切勿伤她！” 　　韩叔剑低头闪过陈音希的拳头：“这他娘的不是废话，要是想伤她，李君能被打飞？！” 　　李君的弟子急忙开口：“素闻周公子才智过人，你想想办法？” 　　他话音落地，陈音希又是一记标准的直拳过来，韩叔剑忙着说话，眼见着躲闪不及，只能抬臂格挡！ 　　这一拳正中他持戈左臂。 　　陈音希完全不留力道，韩叔剑只觉得左臂一痛，而后连人带金戈滚出去好几米远。 　　“要想快想！” 　　韩叔剑吃了一嘴雪：“这得耗到什么时候？” 　　周良：“能关她电源吗？” 　　李君的弟子大惊：“这怎么能！一旦义体安装完毕，与她的大脑和脊椎相连，就与正常人体没有区别。这又不是机器人，出个岔子人是会死的！” 　　周良：“那就只能打醒她了。” 　　言语之间，陈音希再次转移目标，看向了一众弟子和周良。 　　后者不仅不躲避，甚至一抖打着补丁的直裰长袖，从里面抓了一枚爆破符咒过来。 　　“让她过来，”周良朗声道，“打不过她，难道还炸不醒她？” 　　听到这句话，韩叔剑一溜烟从雪地中爬起来，尽职尽责地挡在中间：“你别添乱。” 　　周良：“这样更快。” 　　韩叔剑很是崩溃：“这不是快不快的问题，是刚给她装好义体，但凡划出个白道道来，商君都得打死我！” 　　堂堂三君，其中两个都在现场，竟然落得这个场面，简直能称之为滑稽。 　　不是李季盘与韩叔剑打不过陈音希，律法宗三君当中，纵然李君与韩君不如商君修为高，却也是相当了不得的人物。 　　比不过太微宗宗主君元明，可在百里之外一剑削平三十六岛山头，两个人合力抵抗，也能让君元明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的修为，要想打赢陈音希，一根指头足够。 　　关键在于，他们谁都不想伤害陈音希，而陈音希现在确实实打实地想杀了他们。 　　所谓投鼠忌器便是如此。 　　用更现代的例子说明，就是眼下陈音希开着崭新的顶配法拉利超跑，准备自杀式袭击开着装甲车的韩叔剑。 　　虽说装甲车一定能撞的过法拉利，但一则法拉利也勉强算是自己家的，二则无仇无怨，谁愿意给超跑玩碰碰车？ 　　刮个道子就得补漆，这不是白赔钱。 　　眼下陈音希换了义体后，力量暴增，反应极快，甚至像是能预料韩叔剑的进攻一般，二人相互交手几招，常常是他念头一动，陈音希已经做出了规避动作。 　　两名修为等级极其悬殊的人，打的竟然有来有回。 　　这可能是韩君自修行一来最为憋屈的一架。 　　两次试探让韩叔剑大致摸清了陈音希的出手习惯，好在她赤手空拳，而韩叔剑拿的却是长兵器。 　　做出进攻姿态的陈音希右腿猛一用力，再次进攻！ 　　韩叔剑不再用金戈尾端留手，他单臂一震，不退不躲，戈刃上挑—— 　　直直向前的陈音希立刻屈膝，玉般的膝盖零件“嘭”的落地，借助惯性于石板路上滑行前进，躲过韩叔剑的金戈。 　　韩叔剑整张脸都开始发绿，他倒吸一口凉气。 　　完犊子，法拉利底盘被刮了。 　　这得花多少灵石重新补漆啊，他一个月的俸禄不过三千灵石而已！ 　　陈音希可不等韩叔剑在原地哀悼自己的荷包，她原地打了个滚，刚好滚至对方脸前。 　　后者自然不会再让她拉近距离，韩叔剑一个横扫千军，在关键时刻，仍然是调转戈刃，用金戈尾端对准陈音希—— 　　韩叔剑于正常招式时多了一个“调头”动作，在实战中，这一个动作往往是致命的漏洞。 　　陈音希一顿，而后抬手。 　　她精准无误地抓住韩叔剑的金戈。 　　尚且处在无意识状态中的陈音希，猛一发力，直接连人带戈，将韩叔剑抬了起来，接着一甩，身高近六尺的男人，甲胄本身重达二百余斤，就这么像是塑料小人般被丢了出去！ 　　在场所有人都均是一愣。 　　而后陈音希的视线再次转向一众弟子和周良。 　　李君的弟子：“……周公子，你觉得爆破符咒有用吗。” 　　周良吞了吞唾沫：“李君加了防爆材料？” 　　弟子：“加了。” 　　周良：“……”那何必问我！ 　　就在陈音希行动之前，于院落入口处，蓦然响起一声重物击打石板路的声音。 　　陈音希立刻扭头。 　　落在地上的，是一根拐杖。 　　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换了义体后的陈音希动作极快，不过是眼前一花的功夫，距离入口处十丈长度悉数消失，陈音希屈膝、发力，抬起右脚，一气呵成。 　　然而就在她击中目标之前—— 　　咫尺距离，那根拐杖比陈音希满身满脑的辅助模块运算的更快。 　　这么一拐正中陈音希胸口，直接把她抽飞出去！ 　　陈音希跌落于雪中，落地之后仍然欲图起身，然而就在她撑起身体的前一刻，那根拐杖已经按在了她脑门上。 　　杖尖轻轻一戳，持拐人平静开口：“如何？” 　　陈音希瞳孔骤缩，而后恢复正常。 　　再抬头时，她精致的面孔中浮现出半分茫然。 　　跌倒之后的疼痛，触及积雪后的冰冷，还有杖尖点在额头的轻轻触感，让陈音希仿佛刚刚睡醒般，陡然清醒。 　　这…… 　　她眨了眨眼，而后面前的人收回了自己的拐杖。 　　是个女人。 　　五十余岁，杏眼浓眉、目光如炬，一张面孔可谓端正，分明能看出年轻时是名艳丽多姿的风流美人，却又极具英雄气概。她将花白的头发梳作妇人模样，一身黑红相间的武服昭示着她律法宗的身份。 　　陈音希和她极其冷静的双眼对视片刻，而后视线下挪。 　　这位老夫人，左手持拐，右臂、右腿空荡荡。 　　——百年前妖怪‘鼓’于东海作乱，商君商伯玉就是在此一役失去了左腿和右脚。 　　陈音希蓦然一愣：商君是个女人？ 　　惊讶之后，随即她就反应过来。 　　是她自己陷入了思维定式，从头到尾，不论是小说原著，还是江湖传说，也没有人说过商君商伯玉是个男的。 　　律法宗宗主，三君之首的人形自走传奇，凭什么就不能是个女人。 　　商伯玉自是不知陈音希心底如何作想，她又是一问：“是否醒了？” 　　陈音希：“……嗯。” 　　商伯玉：“那就好。” 　　她拄拐后退半步，转头看向远处的几位李君弟子。 　　陈音希循者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远处两个不认识的人极其狼狈地爬起来，而周良则在几名律法宗弟子的簇拥下满脸无奈。 　　“来名女弟子，”商伯玉吩咐道，“带她换身衣服，好生梳洗一番。这般模样，也不适合好好交谈。” 第43章 天底下没有吃亏的老板。 　　04 　　梳洗完毕的陈音希跟随律法宗的弟子来到了商君的别苑。 　　与太微宗不同, 天市山山势险峻，多悬崖峭壁。堂堂商君的住处，所谓“别苑”, 不过是坐落在近乎于直上直下的料峭山峰边沿，一处质朴简单, 长宽不过几十公尺的小小院落。 　　陈音希进门，落入眼帘的是满天满地的白。 　　皑皑白雪积累于地面, 唯独打扫出一条用于出入的石板路。院落不大, 两侧各自种了一棵松树, 随心所欲蜿蜒着，长势旺盛, 枝叶上同样堆满了雪。 　　院落的大厅门户大开, 商伯玉就坐在里面。 　　尽管缺了一只手和一条腿，可商君仍然选择坐于席上。办不到正襟危坐，她就盘着仅剩的一条腿，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听到脚步声，商伯玉睁开眼, 一双炯炯有神的明亮杏眼扫过来，陈音希分明看到她眼尾、额头以及嘴角，都带着不加掩饰的皱纹痕迹。 　　陈音希还是头一次见到愿意展示出自己历经风霜、年龄流逝的女性修行人。 　　“陈姑娘，”商伯玉开口，语气客气，表情却是不变，“坐。” 　　陈音希默不作声坐在了她的对面。 　　商君的别苑只有她们二人, 之前与之交手的两名男性，以及为律法宗弟子护着的周良都不见了。 　　不等陈音希发问，商伯玉就好似知晓了她的想法：“我请其余人等先行休息。李君与周公子为了你这身义体操劳多日, 也应该喘一口气。” 　　陈音希：“嗯。” 　　商伯玉：“刚刚发生的事情，你是否有印象？” 　　其实没有。 　　陈音希醒过来，看到的就是商伯玉轻轻戳了自己一下的拐杖。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何会四面朝天仰躺在雪地中，陈音希毫无记忆。 　　但她现在换了全身义体。 　　“我的义眼启动之后，自动开启了记录模式，”她说，“我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没记忆，也可以读取义眼中的录像。陈音希一醒来就回放了储存的战斗画面，了解到前因后果。 　　商伯玉：“与你战斗的，就是我律法宗三君中的两名。” 　　陈音希：“李季盘和韩叔剑，我的外置存储模块里有他们两个人的相关词条。” 　　能赤手空拳打飞李君、韩君，陈音希觉得，这可能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最强战绩了——虽然实际上是对方疯狂放水的结果。 　　商伯玉：“灵力运转的状况如何？” 　　陈音希：“……” 　　问出这话时，商君漆黑的眼眸有几分隐匿的情绪闪过，看来这是她最感兴趣的问题。 　　“我也想问。” 　　迎上她的目光，陈音希开口：“换了义体，我感觉我的修为反而提升了一截。” 　　这就奇了怪了！ 　　过去的时候，陈音希运转灵力，不是感到阻塞，就是浑身发疼，仿佛老爷车上路般，刚刚发动引擎，发动机就吭哧吭哧作响。 　　而现在她运转灵力，从发动引擎到挂挡再到踩油门一气呵成，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问题。 　　如此一来，她只觉得灵力充沛、经脉通畅，修为反而又上升了一点，约莫达到了筑基一、二层左右的程度。 　　——按理说，更换义体，应该会阻碍修行才是。 　　“也不意外。” 　　商伯玉却不像陈音希那般困惑：“之前你修行受阻，多是因为幼年时期经脉受损，却又不得及时救治。再加上中过灵毒，经年累月、旧伤新伤累计，导致你的灵力无法顺利运转，自然发挥不出正常修为。如今李君以蚕神金丝代替经脉，相当于为你换了一副新的经络。并非你修为上升，而是等于伤势痊愈，恢复了正常水平。” 　　行吧。 　　之前陈茵兮为她把脉，说只能脱胎换骨才能治疗经脉的损伤。 　　现在更换了全身义体，比脱胎换骨也没差到哪里去，反正一身经脉是真的。 　　商伯玉颔首：“看来你适应的很好。” 　　陈音希也很意外。 　　按理说大活人变成铁疙瘩，虽然听起来酷爆了，但总得来一段我是谁我在哪、幻痛发作大脑错乱，我是人还是机器等等一系列纠结和不适应吧。 　　小说和游戏里都是这么搞的！ 　　结果陈音希醒过来，感觉也没有比过去产生了什么差距。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更换全身义体，让她的力量更强了、反应更快了，五感更为敏锐，外加在她的脑子里加入了一个仿佛大型单机游戏的完整UI。 　　现在她只要动动心思，视角中就能跳出各式各样的对话框，上至观察健康状态、经脉运转，下至读取地图、调取词条，不过就是心念电转的功夫。 　　也不会有哪个玩家在打第一人称动作游戏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我丑话先说前头，商君。” 　　陈音希还挺喜欢商伯玉的——传说中的商君竟然是名女性，在意外之余，她又心生几分敬佩。 　　一名断手断脚依然威武肃穆的女大佬，谁不会敬佩？ 　　因而陈音希说话时，难得收敛了平时放肆嚣张的态度：“这一身义体的造价，我肯定还不起。” 　　商伯玉：“毋须你还钱，只是嬴公子有事相求。” 　　陈音希一哂：“那还不如还钱呢。” 　　她又不是傻瓜！ 　　社畜多年，陈音希首先学会的社会道理就是：老板永远不做亏本买卖。 　　他给你的待遇高，只能证明他认为你能创造更高的价值。 　　假设这身义体价值一千灵石，那么嬴子黎肯定要从她身上赚回三千，倘若义体价值一千万，那么嬴子黎怎么也要回收三千万。 　　明码标价，那还算良心，怕的就是他要陈音希做的事情，没办法用钱来换算。 　　商伯玉自然也懂这个道理。 　　坐在对面的商君见陈音希很是不屑，也不生气，只是沉着劝道：“你想与嬴公子钱货两清，是不想欠他什么，这是人之常情。但这事急不得，一则义体造价昂贵，就算你去偷去抢，也未必能在短时间筹齐钱财；二则虽则更换义体后，尚且保留了你的灵力，但具体影响仍需测试。” 　　“所以？” 　　“所以嬴公子需要你之前，留在律法宗做客一段时间，也算是方便李君为你调试机体，如何？” 　　简而言之就是，还钱你也还不起，外加就你一个换了全身义体后依旧保留灵力的案例，就留在律法宗当个研究目标。 　　行吧。 　　陈音希本就打着跳槽的主意。如今跳槽成功，律法宗的老大说你可以留下，她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立场。 　　“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我这里没有用到你的地方，”商君说，“你可去李君那里问问，机体是否还有需要调试的地方。” 　　“好。” 　　陈音希也不多言，从席上起身。 　　“若是不认路，”商伯玉又道，“请一名路过弟子为你带路即可。” 　　“不用。” 　　她扭头看向大厅之外的庭院，陈音希不过心思一动，而后在她的视野中，就凭空出现了一条与游戏寻路系统相方的虚拟路线，指向律法宗锻造所。 　　陈音希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李君设置系统的时候，帮我安装了律法宗和咸雍城的地图。” 　　有了引路系统，陈音希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锻造所。 　　一靠近锻造所正门，烧窑带来的热量扑面而来。她跨进门槛，自动忽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看向控制台上正在低声交谈的二人。 　　是两个男人，一名高大英挺，身着黑红相间的武服，面孔中带着几分边塞胡人的血统，正是回放录像里被陈音希一拳打飞的李君李季盘；而另外一名…… 　　正是周良。 　　锻造所里的弟子多打赤膊、身形健硕，连包的严严实实的李季盘也是威武至极。这般将周良这名细皮嫩肉小书生衬得是姿仪俊美、脸面白皙。 　　他还是那身打着补丁的青衫，近一个月不见，落拓书生身形更显瘦削。锻造所里很热，他脸上敷上一层薄汗，书生稍稍抬手，用衣袖擦去汗珠，俊秀细腻的面容依旧不变。 　　所谓傅粉何郎莫过于此。 　　陈音希上前，周良循声抬头，撞见她的目光，身形一顿。 　　书生那一双丹凤长眼上上下下打量陈音希半天，而后开口问道：“感觉何如？” 　　陈音希：“挺好的。” 　　周良却没有因此放下心，他依旧目光灼灼，是半分也不肯离开。 　　是没见过她，还是没见过义体人啊？！ 　　陈音希被他盯得毛骨悚然：“你做什么？” 　　周良：“呃。”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方巾，而后尽管脸上挂着笑容，可语气中还带着困惑的意味：“方才你二话不说，直接攻击，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导致我现在看你……总觉得已经不是你了。” 　　重伤恢复之后，昔日在蓬莱认识诸位狐朋狗友只剩下周良一人，陈音希心情好，对他的态度也好上了几分。 　　她甚至扬起一抹笑容，客客气气地说：“如此说来，我还欠你一条命。” 　　周良：“……” 　　书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感觉更不像陈音希了好吗！ 　　他不禁犯起嘀咕：商君别是出钱造了个机器人打发他们吧，这要是连行事作风都换了，眼前的陈音希，还能是陈音希么？ 　　周良小心试探道：“陈道友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 　　“蓬莱人。” 　　“之前在哪个宗门？” 　　“太微宗。” 　　“那……你还记得曾经你最为敬重、最为钦慕之人，是太微宗大师兄陆青云么？” 　　陈音希当即大怒：“放你娘的屁！” 　　周良大喜：“是陈道友本人没错！” 　　说完他还转过身，对着沉默不语的李君李季盘双手交错，行了一个夸张至极的推手礼：“多谢李君出手相救！” 　　陈音希：“……” 　　所以你就是欠骂对吧！！ 　　她懒得搭理周良，同样看向李季盘：“商君让我过来找你。” 　　李季盘直接从控制台上丢了某个物件给她。 　　陈音希接住，而后一看：是张指甲盖大小的存储卡。 　　存储卡进入视野，短暂的扫描过后，她的眼前就跳出了详细的读取教程。陈音希迅速扫了一眼，而后抬手将存储卡插（）入左耳后的卡槽内。 　　【扫描到外置存储设备，正在读取中……】 　　【读取已完毕。】 　　【检测出未解决的新案情，是否接收？】 　　陈音希：“……” 　　还说是来律法宗做客的，我看也没有比之前好到哪里去，有客人刚清醒过来就给人派遣出警任务的吗！ 第44章 出警。 　　05 　　领了任务, 陈音希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踏出锻造所，后头周良就跟了上来：“陈道友，哎等等！” 　　陈音希：“干什么？” 　　周良：“陈道友, 你别生气，我觉得商君也是好心。明面上, 她请李君安排了任务给你，可实际上, 却是方便你融入新环境。” 　　陈音希：“我知道。” 　　她又不傻, 当之前社畜是白当的么。 　　就算换了全身义体, 如今的陈音希也不过筑基一二段的水平，着实拿不上台面。 　　假设律法宗缺人手, 也不会缺到这个程度。 　　李季盘给她安排任务, 一则，能让陈音希更快地熟悉律法宗的相应环境、人事安排，说不定还能混个脸熟。 　　二则，出任务就得下山，下了天市山是哪儿？自然是咸雍城, 还可以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三则，没什么比实战运用更适合检测机体状况了，若是在任务过程中出了岔子，回来可以第一时间检修。 　　一箭三雕，倒是效率。 　　“李君把案情描述发给了我，”陈音希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后侧，“要去咸雍城, 你去不去？” 　　“去、去！” 　　周良立刻应了下来。 　　书生一听要下山，顿时扬起嘴角，双手抄进袖子里笑眯眯道：“不瞒道友, 小生也是第一次到访咸雍，这城市有甚美食美酒，我还没见识过呢。听闻咸雍珍馐居的厨子冠绝五山六城，若是得空，不如你我一同呃……” 　　话说一半，周良扫了一眼陈音希的义体，讪讪住嘴。 　　不用多言，陈音希当然明白他尴尬什么：“我能吃东西，义体不需要营养，脑袋和五脏六腑还是要的。” 　　且不说大脑和脊椎需要营养供给，就凭李君还是好心地给她装了个人造胃和一腹腔的肠子，也得好好用上不是？ 　　现在陈音希随便吃还不怕身材走样了呢——虽然她修行，本来就不怕。 　　“那就好，那就好！” 　　周良长舒口气：“这人在世间，寻欢作乐、七情六欲，要小生说，最要紧的还是这口腹之欲。美食面前，其余的都得往后稍稍。” 　　早就看出来他是个吃货了。 　　怪不得周良始终穷哈哈的，要知道在这个世界，绿色无污染还原生态不人造的食材往往要加高昂。他穷，怕不是自己吃穷了自己。 　　“那你先去珍馐居附近找个落脚点等我，”陈音希说，“我得去先遣处接一下任务。” 　　李君给她的存储卡里事无巨细地写清楚了一切流程和信息：任务给她了没错，但陈音希还得去先遣处确认一下，以免其他的弟子接重任务，岂不是浪费人力。 　　有脑内的引路功能，陈音希直奔先遣处。 　　先遣处，顾名思义，就是派遣弟子下山出任务的地方，具有人事统筹、分发装备的职能。 　　律法宗和太微宗还不一样，太微宗修道，可没听说过哪个宗门是“修法”的。 　　法则法律不作修行用，因而没有“修法”这种说法，更多的“尊”法。律法宗的弟子，便是捍卫这五山六城法律法规的人。 　　相当于公检法中的警察机关……仔细想想，可能还会偶尔兼职一下情报部门。 　　时值晌午，先遣处人来人往，陈音希一进门，哪怕她穿着黑红相间的武服，周遭的律法宗弟子仍然因为她白玉般的面孔与义体纷纷驻足侧目。 　　偌大的先遣处顷刻间寂静无声。 　　陈音希可不怕别人围观，她大大咧咧向前，没人敢靠近她，她就直奔登记台。 　　“编号丁丑三零三二任务，”陈音希直接开口，“李君交给我了。” 　　“啊、啊……陈道友是吧。” 　　登记台的弟子恍然回神，在虚拟屏幕上操作半晌：“确实如此，不过——” 　　“不过？” 　　“你不是我律法宗的弟子，陈道友，”他说，“商君将你登记为了客卿，确有接受律法宗案情的权限，但根据规定，还会派遣一名我门弟子同行。” 　　“嗯，那就派吧。” 　　“李君已经安排好了，是……” 　　登记台的弟子话还没说完，一道男声从背后插话：“三零三二，登记上。” 　　陈音希扭过头。 　　落入眼帘的首先不是来者的面孔，而是一身甲胄。 　　甲胄仿佛青铜质地，雕刻麒麟式纹样，一瞧便是极其沉重，可套在来者身上，却轻松地像是纸糊的一般。陈音希抬眼、再抬眼，直至昂起脑袋，才对上来者棱角分明的脸。 　　是回放录像里，被她连人带戈甩了个狗啃泥的韩君韩叔剑。 　　韩叔剑没戴头盔，作武卒发式的发髻干脆利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高颧骨、剑型眉，眉眼冷厉，薄唇微抿。这张脸放到历朝历代，都是张英姿勃发年轻将军的模样。 　　登记台的弟子：“陈道友，李君安排的同行就是韩君。” 　　韩叔剑：“……” 　　陈音希：“哦，那走吧。” 　　韩叔剑：“你别过来！” 　　堂堂七尺男儿，好歹也是个武人型帅哥，一见到陈音希立刻倒退三步：“我看见你就后腰疼！”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 　　“不是错了吧，”韩叔剑捂着后腰看向登记台，“哪儿有让三君带客卿的？” 　　登记台的弟子：“韩君是说商君安排错了，还是李君弄错了？” 　　韩叔剑：“…………” 　　他立刻住嘴。 　　“三君之一，”她神色古怪，“还要下山做任务的？” 　　所谓三君，怎么也是个宗门长老级别吧。换算成现代说法也多少是个警察局副局了。 　　反正陈音希活这么大，既没见过宗门长老和一众弟子打成一片，也没见过警察局副局长到派出所接出警任务。 　　“不然呢。” 　　韩叔剑却一点当头目的自觉都没有，理直气壮回应：“我一个月就三千灵石的俸禄，连给我武器抛光都不够。再说我律法宗不养废物，自食其力有什么错？” 　　陈音希面无表情：“那这个案子结了能给多少灵石？” 　　登记台的弟子：“丁丑级别的任务，结案后可得一百灵石。” 　　陈音希：好的，律法宗的韩君是个傻子。 　　——就你这修为，下山去咸雍街头搞个胸口碎大石，一天赚的也比这个多好吧！ 　　都说基层警察累成狗还工资低，一看连科幻世界都是如此，社会经验诚不欺我。 　　登记台的弟子自觉招惹不起这两尊大神，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下山腰牌：“陈道友请拿好。待结了案情，可拿腰牌兑换赏金。” 　　陈音希接过腰牌，枣红色的牌子乍一看是木制，拿到手却沉甸甸。 　　她掂了掂腰牌，看向韩叔剑：“走？” 　　韩叔剑：“……走吧。” 　　陈音希算是看明白了，三君之中，就韩叔剑看着最年轻，实际上他也确实刚上任韩君不久。商君、李君，过往之时还是他的师父，师父安排的任务，就算他心底嘀咕，也得乖乖听话。 　　就当作导游吧，韩叔剑无奈想道，反正丁丑级别的任务确实不难。 　　二人跨出先遣处，韩叔剑犹疑问道：“你知道这次案情的前因后果么？” 　　“知道。” 　　李君给她的存储卡里写的一清二楚。 　　交给她的案情，自然不会太难，也不会太远。事故就发生在咸雍城，是件凶杀案。 　　陈音希迅速读了一遍案件陈情：死者叫谷洪，在咸雍城，也算是个相当有名的无赖混混，成日游手好闲、揩油赌博，街头邻里的大妈大婶提及此人，无不要骂上几句、再唾几口唾沫。三日之前，有人在城隍庙后头的河沟沟里，发现了谷洪碎了一地的尸首。 　　这种人，就算犯事，也犯不了大事。按道理来讲，万万轮不到律法宗出动的。 　　但谷洪的尸首碎归碎，却叫人发现了灵力切割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同样的作案手法，他已经是一旬内的第三个。 　　根据李君提供的资料，前两位死者同样是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主。 　　总结一句话：就这种放到二十一世纪足以造成社会恐慌的连环杀人案，放在这个世界里，竟然只是丁丑级别的任务。 　　“走吧，”陈音希说，“我知道该去哪儿入手调查了。” 　　“不先去尸检？哎……等等。” 　　韩叔剑一拍腰际玉坠：“我的獬豸仪可开着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要知道韩叔剑可是跟着嬴子黎去了蓬莱，他围观了论道大会全程，自然知道陈音希是个什么行事风格。 　　所谓獬豸，貌似麒麟、长毛黢黑，双目明亮、头长一角，性别曲直，刚正不阿，是执法者的神兽。陈音希扫了一眼韩叔剑腰间的獬豸玉坠，只见獬豸神兽明亮双目为摄像头所期待。 　　嗐，不就是个执法记录仪么！ 　　“懂，”陈音希点头，“咱们怎么做，都记录在案。灵域的用户若是缴纳银钱，还能在线观看。” 　　后者还是陈音希登录灵域之后发现的功能——相当于一个二十四小时直播不间断的818黄金眼外加派出所的故事。 　　“好。” 　　韩叔剑听见她这么说才放下心：“你刚说去哪儿入手调查？” 　　陈音希不假思索：“去咸雍的妓（）院逛逛。” 　　韩叔剑：“……” 　　这话你在我开獬豸仪之前说不行吗！ 第45章 漂亮姐姐包围圈。 　　06 　　但凡能登陆灵域的用户, 只要缴纳月供，即可随时随地观看獬豸仪的记录。 　　起初律法宗这般用意，是给天底下的修行人、普通人摆明态度, 让五山六城明白律法宗的弟子行走人间光明正大，没有丁点见不得光的地方。 　　但时间久了, 监督频道反而成了娱乐节目——能放出去直播的案情，多数是丁级以下的小打小闹, 和凡间烟火息息相关, 刚好符合平民们八卦闲谈的志趣。 　　什么道侣之间闹了不愉快, 当街大打出手伤及无辜啦，什么追杀通缉榜上大恶人, 三大世家五大宗门齐上阵啦。虽则修士出手肯定死伤无数, 但没死到自己头上，那就都是热闹。 　　因此，律法宗的直播频道，对于五山六城的下层人来说，不仅不严肃, 反而很受欢迎。 　　说起来，论道大会都能当做谈资看，可见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是寻常百姓作不了取乐用的。 　　今日也是如此。 　　灵网上，不少页面和频道突然转了话题。 　　【快，快去看律法宗的频道！】 　　【怎、怎么了？又有什么稀罕案子了么？】 　　【案子倒是不稀罕，但是律法宗的弟子, 叫老（）鸨给打了！】 　　这还了得？！ 　　若论天底下谁跑的最快，当属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何况这凑热闹还不用亲自上街, 换个灵域直播间就好。 　　不少人听到了消息，直奔律法宗的直播频道，一切画面，就看到佩戴獬豸仪的弟子，以第一人称被架出大门去。 　　而那大门，雕梁画柱、富丽堂皇，头顶一个牌匾用正楷写着三个大字——华、暖、阁。 　　咸雍城的用户当即就乐了：这不是当地最出名的妓（）院么，吃瓜竟然吃到自己头上来了！ 　　只见华暖阁的大门中，走出来一名衣着华美、头梳高髻，虽着人造皮肤但保留着蓝色光学镜头的机器人。机器美人用礼衣长袖拂面，看似娇羞，却是冷笑出声。 　　“这光天化日的，就算是修行人，也不能如此不讲道理，”机器美人冷嘲热讽道，“说了我华暖阁不可带武器进门，你不听，说了我等不认识你要查的人，你不听，还要与我等翻脸？戴着獬豸仪就了不起啦，倒是让在场的不在场的都评评理，我们没修为、不是人，就要任受人欺负么？” 　　——被人抬出来的，当然是与陈音希接了同一个任务的韩叔剑。 　　律法宗三君，当然不会和一名服务机器人斤斤计较。但韩叔剑也不客气，眉心一拧：“我来执法，你敢不从？” 　　“执法？执的哪门子的法？” 　　没想到华暖阁的老（）鸨不仅不从，甚至一甩袖子，扬起了声音：“我华暖阁的姑娘叫人打了的时候，你们怎的不来执法，酒鬼在我们阁中聚众闹事的时候，你们怎的不来执法？偌大的咸雍城，只要你们这獬豸出现，就一准没好事。我华暖阁又不是监狱牢房，你们上门，我还嫌晦气呢！” 　　“你——”韩叔剑蹙眉。 　　“哎哎哎，让我来让我来。” 　　还是周良一个健步冲上来，拦住了人高马大的韩叔剑。 　　书生也够倒霉的，接到陈音希的消息往华暖阁来。 　　他老远就看到妓（）院门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再听听站在门口的姑娘叫骂，顿时就明白了三成。 　　“容我去说说，”周良苦笑道，“她就是见人下菜，笃定你不会动粗才这样。” 　　韩叔剑再傻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生气归生气，却也不会真的拿面前的老（）鸨如何。 　　还是那句老话，米粒大的蚂蚁得罪了大虫子，恐要遭大殃、惹出个大（）麻烦，搞不好还会有杀身之祸。但若招惹了大象又如何？ 　　大象自是不会计较，但蚂蚁却是可以在邻里之间拿出来说上一说，炫耀一番。 　　要是寻常律法宗弟子，华暖阁的人肯定不会如此放肆嚣张。 　　这不就是见韩君衣着不凡，一瞧就不是常见的修行人，咬定了他不会再到暖香阁来，也不会同老（）鸨计较。 　　日后说起来，华暖阁可是把修行的大人物都丢出去不接待的地方。 　　周良整了整头巾，陪着笑脸向前：“这位老板娘如何称呼？” 　　站在华暖阁门口的老（）鸨非笑似笑看了周良一眼。 　　韩叔剑英俊归英俊，但身着甲胄、一身煞气，手里来拎着一把比人高的金戈，看上去就吓死个人。周良就不一样了，小书生细皮嫩肉又容貌俊秀，丹凤双眼笑起来微微眯着，书卷气十足还好脾气，完全是风尘女子最爱的良善无害小生模样。 　　“好个漂亮的书生。”老（）鸨笑道。 　　“姑娘过奖。”周良认真作揖。 　　“别以为你生得好就能得老娘笑脸了！” 　　他还欲再说，对方却突然收了笑容，劈头盖脸痛骂：“就属你们这群书生臭不要脸，拿不出几块灵石来偏偏还爱往烟花地打转，还敢往我这儿凑，再过来，老娘亲手打你！” 　　周良：“……” 　　这还不如韩叔剑继续交涉！ 　　陈音希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的这般场面。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分头行事，竟然能惹出这样热闹的情景来。 　　刚下山的时候陈音希说先去窑子问问，但韩叔剑坚持要先去尸检。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决定分头行事。 　　本来陈音希觉得吧，一般妓（）院都是女性形象的服务机器人居多，韩叔剑傻是傻了点，但横竖一个帅哥，总是要比自己好说话的。 　　为了防止出意外，她还给周良发了条短信，让他先行去帮衬着点。 　　结果这俩人，一个被扔了出来，一个正在挨喷。 　　“这你就冤枉人了，”陈音希拎着重重一个油布袋挤过人群，“你看看他衣服打补丁的模样，像是有钱逛窑子的么？” 　　她一露脸，透过獬豸仪吃瓜的直播间顿时炸了。 　　【这、这不是陈音希吗？！】 　　【她当众骂太微宗宗主这么难听，竟然还没死？】 　　【不仅没死，还开始和律法宗的人混到一处，这人也太强了吧。】 　　【等……等等，她的脸是怎么回事！】 　　自陈音希在直播镜头前痛骂君元明的录像流出后，她就彻底出名了——当然了，目前还没得空登录灵网的陈音希尚且不知道。 　　且不说她的出现，以及一张白玉质地的面孔给五山六城的人带来多大震撼。陈音希走到最前面来，定睛一看华暖阁门口的老（）鸨…… 　　“百灵？”陈音希讶然道。 　　站在门口的机器人却又是讥笑出声：“这又是把老娘认成了哪个姘头？睁开你的大眼看看，我倒是不知道换了全身义体还能有心思出来嫖的。” 　　陈音希挑眉。 　　面前的机器人，确实与云莺馆的老板百灵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陈音希喊出百灵的名字时，她的视野中同时跳出了机器人的详细信息。 　　衣着繁复的机械美女，在陈音希的视线中头顶一行【服务机器人三型编号四五五一，代号杜鹃。】大字。 　　看来是和百灵同一批次的“兄弟姐妹”。 　　只是云莺馆的老板百灵八面玲珑，会来事的很。换她肯定把韩君当贵客供起来，而这位杜鹃嘛……倒是个不讲理的小辣椒。 　　然而陈音希也不吃亏。 　　平时牙尖嘴利，现在被人刺了一刺，她干脆没说话，直接将手中沉重的油布袋一丢。 　　油布袋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勉强系着的口子一松，里面露出一个人头、好几块尸首来。 　　当下众人大哗！ 　　一下子，灵域的直播间瞬间切了画面，周围的群众也纷纷作鸟兽散。 　　刚刚还凶巴巴的杜鹃骇得后退半步，扶住门框，似是恐惧般看着陈音希，也不敢继续嚣张骂人了。 　　“三个月内死了三个，”陈音希说，“这位谷洪还是你们华暖阁的老客户，你怎么解释？拦着律法宗的弟子不让查案，你又怎么解释？” 　　韩君一脸凝重地看着陈音希：“你查到的？” 　　陈音希踢了踢脚下的油布袋，破碎的尸首中露出半截金属手臂：“读了一下数据。” 　　全身义体就这点好，查个数据还不是小意思。 　　这下，就算杜鹃想拦，也拦不住韩叔剑了。 　　韩叔剑没再说话，他甚至都没再看杜鹃一眼，径直迈开步子，走进华暖阁。 　　周良抄着手看了半天，最终是叹息一声：“陈道友，咱们跟上吧。” 　　陈音希却没急着进门。 　　她停在杜鹃面前，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杜鹃警惕中带着几分畏惧：“你、你做什么？” 　　陈音希大大咧咧地揽过杜鹃的肩膀，带着她转身，往门内凶悍的韩叔剑一指：“觉得他是个大人物，既怕惹麻烦，又想打出名气，才这么招摇的吧？” 　　杜鹃：“……” 　　陈音希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一身梆硬，搞不好哪个零件都和你是同厂，这么算咱俩还是半个亲戚，和我隐瞒什么？” 　　杜鹃的光学镜头闪了闪，她微微俯首，又用袖子捂住了嘴巴。 　　连这都和百灵一样，可百灵捂嘴多是遮笑，杜鹃却是一副算计姿态。 　　像杜鹃这类机器人什么没见识过，自然不会把陈音希拉关系的软话放在心上。但她能坐到老板位置上，就证明小辣椒虽不讲理，但也多少有点审时度势的本事。 　　她飞速算明白了情势，刚刚盛气凌人的模样一扫而空。 　　“做生意不容易，奴家也是没法子。”她小声道。 　　好家伙，刚才还是老娘，现在就是奴家了。 　　陈音希倒是不介意。 　　比起耍心机，杜鹃这么摆在明面上，可比君元明那种阴着恶心人舒服多了。 　　可见太微宗的宗主水平还不如一个老（）鸨。 　　“那你知道他是谁么？”陈音希又道。 　　“这……总不会是一般人。” 　　“他是律法宗的韩君韩叔剑，”陈音希解释，“律法宗总共就三君，明白他什么人物了吧？你看这人还缺心眼，抓紧巴结着他点。动动脑子，往日里有麻烦的没麻烦的，都能给你解决咯。” 　　杜鹃的光学镜头精光一闪：“知道了。” 　　………… 　　…… 　　一炷香的时间后。 　　偌大的华暖阁，客人走后显得空空荡荡。 　　只见老板杜鹃跪坐在地上，她身畔还有数十个娇滴滴的服务机器人，新型号的、旧型号的，女版的、男版的，乃至特型版的，统统学着老板的样子跪坐着，将韩君围城一圈。 　　他们各个学着杜鹃的模样，就算机器人没有眼泪，也用长袖掩面作哭泣状。 　　“奴家、奴家又有什么办法，”杜鹃哽咽道，“三名死者都是华暖阁的常客，若是传出去，还叫奴家做不做生意了？且不论铺面费用，单说整整几十台机体的机油和维护钱，要是关门大吉，奴家也——供不起呀！” 　　说完，她泣不成声。 　　她这么一哭，周围的机器人同样哀嚎起来，一时间莺莺燕燕哭作一团。 　　换做其他人，碰到这种万紫千红簇拥其中，各色美人泪眼婆娑就指着自己给个公道的场面，怕是再窝囊的性子也得难得生出几分英雄气概，给华暖阁把事儿平了不可。 　　但韩叔剑不一样，他头都快被哭炸了！ 　　虽说律法宗的弟子不比其他宗门，他们和儒修一样，修的是“入世”，自然也时常在人间行走，比寻常修行人更接地气。 　　但再怎么接地气，这种一众机器人围着哭的待遇，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韩书剑活了百八十年，还是头一次见识这般阵仗。 　　“行行行好好好。” 　　别说追究不追究刚刚敢出门的龃龉，就算现在杜鹃让韩叔剑磕头喊亲娘，他可能都会考虑一下可行性。 　　韩书剑放下金戈，拧着眉头，又不敢凶：“有什么事，哭着怎么谈？你们好生说给我！” 　　陈音希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妓（）院改做灵堂了呢。 　　虽说是她建议杜鹃改改态度，想想法子讨好一下韩书剑，但她可没让杜鹃这么干！ 　　“我看关门大吉，这也不是没赚钱的路子。”陈音希啧啧称奇。 　　“陈道友的意思是？”周良问。 　　“锦衣换孝服，收钱给人哭丧去呗，”陈音希感叹，“这不比大活人哭的情真意切？还没多少日常损耗呢，比陪酒可划算多啦。” 　　“……” 　　周良忍俊不禁：机器人哭丧，这种缺德事也就陈音希能想得出来。 　　书生扭头看向陈音希，二人并肩坐在“包围圈”的最外侧。陈音希的位置更靠近角落，在她后脑勺的位置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数据线，链接在华暖阁的灵网接口上。 　　“查出什么来了？” 　　“没有。” 　　陈音希阖了阖眼，抬手拔掉了后脑勺的网线：“华暖阁的监控录像，和账目都没问题。” 　　让她接收一个案子，倒是个实地测试、适应义体功能的好法子。现在的陈音希就相当于一个人形自走超级计算机，筛选与受害者相关的信息，也不过是杜鹃带着一众机器人大哭活人的功夫。 　　周良：“那你觉得此事与华暖阁无关？” 　　陈音希：“你不是聪明的很，说说怎么想的。” 　　“这个嘛……” 　　周良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 　　“小生以为，”书生又开始像模像样地拿乔，“录像与账目没问题，只能证明死者不曾与华暖阁起纠纷，却不能说明与华暖阁无关。” 　　“怎么说？” 　　“我斗胆猜测，死者既是老客，杜鹃又在门外当众抱怨那番话……恐怕他生前给华暖阁找了不少麻烦吧。” 　　还真叫他说对了。 　　“不止是谷洪，”陈音希说，“前两名受害者也是一样。” 　　陈音希在衙门还看到了另外两名死者的尸首。 　　三名死者，一个在华暖阁重伤过服务机器人，一个醉酒后把店面设施砸碎大半，最新的一个谷洪更是过分，竟然和其他客人起了冲突，险些闹出人命来。 　　放在普通人的生活里，这也是非常恶劣的事件了。哪怕轮不到律法宗出手，也要押送到衙门里处理。 　　然而，死的三个人都是无赖混混，一没钱二不要脸。这事闹去衙门，赖来赖去，说赔偿不起，又家徒四壁，衙门也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再挨板子？也打不出钱来。送去大牢？人家巴不得有地方免费管饭。 　　碰到这种滚刀肉惹事，竟然要这么含混过去。 　　要按照陈音希说，这种人死就死了。 　　今日在华暖阁闹事，明日说不定就去春暖阁、冬冷阁。除了嫖，还有赌呢，几个无赖五毒俱全，衙门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可犯不到重罪，也没法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虽则几进宫都是小打小闹，可实际上给寻常百姓带来的损失却要多得多，咸雍城可是少了整整三个大祸害。 　　但这只是陈音希的想法，法律却不可以这样。 　　直至三人死于同样的作案手法，还疑似修行人所为，案件让律法宗接了下来。 　　“那就对了！” 　　周良顿时来了精神，他双手一拍：“华暖阁老客，又在死前大闹华暖阁——这位修行人，怕是觉得自己在为杜鹃姑娘行侠仗义呢。陈道友可有思路？” 　　“有是有。” 　　陈音希说着看了一眼包围圈中的韩叔剑：“但我觉得这棒槌应该不会同意。” 　　周良立刻懂了。 　　书生一撸袖子，空手摆出个钓鱼的姿势来。 　　——钓鱼执法嘛，简单粗暴且有效。 　　陈音希的想法很简单：要杜鹃配合着演一出戏。 　　他们多来几趟，然后找个由头砸点东西闹一场，事后私底下给够赔偿就是。这样，就满足了凶手的作案条件。 　　若是能亲自钓到凶手上门，就不用苦哈哈跑去追查线索。现在外面天这么冷，傻子才出门来回跑呢。 　　关键在于这么做肯定会违背律法宗的规定，韩君怕是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无妨。” 　　周良自然明白陈音希在犹豫什么，书生把双手往袖子里一抄，笑眯眯道：“韩君是律法宗人，你我又不是。而且……” 　　“而且？” 　　“刚刚我等大闹华暖阁的情景，可是五山六城的人都看见了。” 　　“……” 　　也是，这比谷洪他们还要过分。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心知肚明。 　　而在包围圈中心的韩叔剑，那叫一个头两个大。他总算安慰好杜鹃，站起来：“你放心，这事肯定给你们结了，我来干嘛的？丁丑级别的任务再结不了我也没脸宗门……我这就走，陈音希、周良，咱抓紧——” 　　韩叔剑一扭头，话卡在嘴边。 　　只见大厅角落，陈音希以一个极其嚣张的姿势躺在蒲团上，怀里还捧着一盘水灵灵、红艳艳的小番茄，正用腰部以下完全瘫痪的嘴脸乐呵呵看戏。 　　一听他说要走，陈音希那叫一个不乐意。 　　“走？走哪儿去啊，”她嘴里还含着小番茄，很不情愿，“这马上就天黑，咸雍晚上有宵禁不说，你手头也没有任何可以调查的线索啊。” 　　杜鹃一听，虽不知陈音希作何打算，但肯定是有所计划。她直接顺杆爬：“若是不介意，就请三位在华暖阁下榻休憩吧。” 　　韩叔剑：“不行！” 　　杜鹃再次掩面，哭腔又出来了：“韩、韩君是嫌我华暖阁烟花之地，不干不净，会脏了你的名声不成？” 　　韩叔剑：“……我的姑奶奶，饶了我行吗，我什么也没说啊！” 　　所谓一物降一物，今日陈音希算是见识了。 　　要知道在她的数据库里，韩叔剑可是分神境界前期的大牛，一只手别说按死自己，按死陆青云都没问题——这么牛逼，却被一众机器人哭的丢了方寸。 　　嘿嘿，傻子就是好对付。 　　陈音希吃瓜吃的格外快乐，她捧着小番茄坐起来，表情一凛：“杜鹃，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杜鹃马上止住泪水。 　　她有模有样地以手帕拂面，多少摆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态来：“女仙请问，奴家定是知无不言。” 　　陈音希一本正经：“你会炒瓜子不？” 　　杜鹃：“……” 　　白吃我小番茄还不行，怎么也没噎死你呢。 第46章 滑不留手。 　　07 　　不要炒瓜子还好, 一要炒瓜子，杜鹃又炸了。 　　呛口小辣椒从头骂到尾五分钟不带停的，甚至剥夺了陈音希继续啃小番茄的权力。她也不生气——自家客户死了好几个, 老板也是害怕，总需要地方发泄嘛。 　　还是华暖阁里的其他姑娘, 嘻嘻哈哈笑着塞给她一个果脯拼盘让她临睡前吃。 　　陈音希抱着果盘没去睡觉，她想了想, 跑去了华暖阁的屋顶。 　　折腾一整天, 咸雍城入夜了。 　　小说里的陈茵兮没来过咸雍, 因而书中也没有对这里的任何描写。 　　陈音希盘腿坐在华暖阁三楼屋顶吃果脯，一眼望过去最大的感受就是——黑。 　　蓬莱不黑, 蓬莱是彩色的。砖瓦琉璃, 霓虹灯彩，但凡陈音希能叫出名字的颜色，在蓬莱下城都能化成灯光于夜间闪烁。广告，投影，战船模样的飞艇, 等等等等一样不缺。白日热闹，夜晚更是喧嚣，一天十二个时辰，蓬莱永远没有安静休息的时刻。 　　但咸雍不一样。 　　落入陈音希视线的，是方方正正的主城构造。华暖阁坐落于这城的南门主干道边，一眼看过去，除却主路上有灵石灯之外, 其他的街道却是黑灯瞎火，万籁俱寂。 　　陈音希能看到的光源，除却璀璨星光外, 就是家家户户窗子里亮起的灯。 　　一个赛博朋克世界观下的城市，咸雍城竟然有宵禁。每日到了亥时，全城封锁，不得出门。 　　夜晚中的咸雍，就像是头庄严冷漠的巨兽，蛰伏于黑暗中休憩。 　　陈音希暗自咋舌：嬴子黎这是什么毛病？ 　　想到那只狐狸，她抬头往北看去。 　　咸雍和蓬莱还不一样的是，西边的地方够大，因而建筑也不那么拥挤，不必要一层一层往高处加盖。咸雍分内、外二城，内城的建筑没有一处高于嬴家的宅子——或者说，宫殿更为合适。 　　嬴子黎的居所坐落于咸雍中轴线上，那座钢铁宫殿威武至极，却连一盏灯也没有。 　　怪渗人的。 　　“你可别给我添麻烦，这大晚上站在屋顶，要是让衙门的人瞧见，倒霉的可是我华暖阁。” 　　陈音希低头，看到三楼打开一个窗子，老板杜鹃正盯着自己说话。 　　“没事。” 　　她拍了拍腰间的木牌：“我有律法宗的牌子。” 　　杜鹃没话说了。 　　不是律法宗的人，有律法宗的牌子，证明陈音希是宗门客卿，严格说起来，比寻常弟子还要高出一等呢。 　　再想想同行的还有韩君…… 　　杜鹃顿时有些心虚。 　　但再怎么心虚，老板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 　　明明长得与百灵一样，杜鹃却实打实的不好惹。她叉着腰，不让步道：“看什么呢，这地界晚上空空荡荡，还能看出个鬼不成？” 　　陈音希：“咸雍城的居民也太惨了，都没个夜生活的？” 　　杜鹃冷笑一声：“怎么没有？不让出门，还不能上网么。” 　　陈音希：“……” 　　好的，她收回上言。 　　限制现实娱乐，让居民转向虚拟空间消费，这要不是赛博朋克，那陈音希真不知道什么是赛博朋克了——还是《X号玩家》的那种。 　　怪不得城主自己都是半身义体呢。 　　“那我——”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 　　陈音希话说一半，就听到楼下传来韩叔剑的怒吼。 　　两名楼顶的姑娘对视一眼，陈音希翻身进窗，和杜鹃循着声音下楼。 　　一进二楼韩叔剑的房间，陈音希就乐了：韩君好福气啊！ 　　只见三个服务机器人把韩叔剑围在床上，一个帮他脱鞋，一个为他解衣，另外一个跪坐在一旁还端着热水，完全是要伺候着韩叔剑睡觉的模样。 　　而韩叔剑则是一脸惊恐，他死死拽着甲胄，躲着几位机械姑娘的手，鞋也不脱就往床上躲：“我自己有手有脚用不着你们帮忙，快走快走！” 　　陈音希：您就差喊个非礼了吧。 　　什么人啊这是！这要换陈音希，她早就乐颠颠躺平了！ 　　这戏唱的还挺新鲜，陈音希见韩叔剑仿佛受辱般惊恐后退的表情，干脆不吭不声往屋外一蹲，看起热闹来。 　　陈音希劝杜鹃巴结着韩君，作为华暖阁的老板，这不就是最简单直接的“巴结”方式么。 　　一送送仨，够上道了吧。 　　主要是也没人来到妓（）院留宿还作柳下惠，别说陈音希，就华暖阁的机器妹子们也没见过。 　　三个服务型机器人对视一眼，而后失笑，只当韩叔剑是在开玩笑：“韩君别嫌弃，我们可都是消毒来的。” 　　“我不是嫌你们脏——这话真说不清楚！” 　　韩叔剑一把从脚边的机器人手里夺回自己的战靴：“快走，不然我就把你们丢出去。” 　　跪坐在地上的机器姑娘不仅不动，反而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原来韩君喜欢玩这种，那……也不是不行……” 　　韩叔剑：“……” 　　这事真没完了。 　　从见到陈音希第一面起，韩叔剑就觉得这全天下都开始针对自己。关键是商君、李君说他几句，安排个活没关系。怎么下山来咸雍，连和机器人说话都说不清？！ 　　韩君彻头彻尾一个武卒脾气，见说不通，干脆就动手。 　　他一手拎着战靴，一手伸出床榻去，长臂一捞，就把距离自己最近的机器姑娘拎了起来，二话不说丢了出去。 　　动作粗鲁归粗鲁，却是留了力道。凭借机器人的处理器运行速度，丢出去的机器姑娘踉跄几步，也是站住了。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三名服务型机器人，全部被韩叔剑丢了出去。 　　这还不算完，堂堂韩君，穿着一只靴子、拿着一只靴子，就这么单脚蹦跶到门边，瞪了一眼杜鹃，又瞪向陈音希：“你给我等着！” 　　陈音希：？ 　　她干啥了就等着，这事她也没掺和进去啊。 　　“怎么了，”陈音希莫名其妙，“你那执法记录仪开着也没用，杜鹃都说了，血腥镜头是不能播的，谷洪的尸首一露，频道就不会切到你这边来了！” 　　“我记住了！”韩叔剑说完，“嘭”得一声拉上门。 　　陈音希：？？？ 　　她在这边莫名其妙，杜鹃却盯着紧闭的房门笑了起来。 　　难得这位老板的笑容中没带讥讽：“恼羞成怒了呢。” 　　闹这么大阵仗，周良也从走廊另外一段好奇冒头。 　　书生外袍都脱了，只穿着里衣，露出白净的一截脖颈来。在杜鹃和陈音希两位姑娘面前，周良也不害臊，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然后学着陈音希的模样，完全不顾形象蹲了下来：“这是被丢出来了？” 　　杜鹃：“本想阿谀奉承一番，却没料到韩君是个真棒槌，不领情。” 　　周良啧啧摇头。 　　陈音希看他：“你干嘛，嫉妒？” 　　周良一哂：“若是姑娘们是钦慕他本人，倒是可以嫉妒嫉妒。如此这般，不值得。” 　　陈音希：“冲着韩君去的，还能不是钦慕他本人？” 　　周良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古人有云——” 　　陈音希：“说人话。” 　　周良：“……就不能有一次让我云完么！” 　　他悻悻地收回端起来的架子：“姑娘们是冲着他那长柄麒麟金戈，还有一身麒麟铠去的。有求于人，不得不委身，算什么钦慕？无非也就是仗着强权在握，欺负人罢了。” 　　又来了，早就看出来，周良他确实不太喜欢修行人。 　　虽然不喜欢，但偏偏和他们混的不错，甚至与孔乐康能交上朋友，还让嬴子黎尊称一句周公子。 　　说他虚伪吧，他自己穷的叮当响，倒也不算站着说话不腰疼。 　　“韩叔剑这人还行，”陈音希想了想，说，“人傻了点，倒是不坏。” 　　“傻子都能混上分神修为，还不是强权欺负人——对了。” 　　周良话说一半，突然来了精神：“陈道友，你的义眼可以录像对么？” 　　陈音希：“你干嘛？” 　　周良：“不是要钓出凶手，你把刚刚他丢人的那段画面截下来，匿名传到网上去。就说韩君嫖完不给钱，还虐待机器人。” 　　陈音希：“……” 　　一时间，陈音希和杜鹃看周良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抓人归抓人，不带这么污蔑人的吧！”陈音希说。 　　“这怕什么？” 　　周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他穿着里衣，蹲在地上，抄着袖子笑眯眯道：“待到抓住凶手，再请杜鹃姑娘出面澄清，说视频是有仇家断章取义。不是韩君殴打姑娘们，是他与凶手对峙，怕伤及无辜，才将姑娘们送出房间。 　　“界时我亲手写个帖子，就说自己是同样暂居华暖阁的旅客，吹嘘一下韩君战绩——不止能还他清白，还能给律法宗增光，一举二得，岂不美哉？” 　　陈音希：“…………”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陈音希，可太熟悉这种自导自演方式了：社交媒体不是成天这么营销吗！ 　　你当什么穷酸儒生呢，君乐康就该把你留在蓬莱做太微宗的危机公关。 　　“这，这不好吧。” 　　杜鹃刻薄归刻薄，但也有做人……做机器人的底线。她光学镜头闪了闪，为难道：“韩君为我等破案，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周良：“引蛇出洞，不得已而为之。大不了事后我向他道歉就是。” 　　“你够损的啊你，”陈音希简直对他另眼相看，“连韩君都敢算计？” 　　“非也，小生是有求必应。” 　　周良一点良心上的负担都没有，他笑眯眯道：“为人献策，得看人需要什么。爱读圣贤书的人，就与他讲孔孟之道；沉迷修行飞升的人，就与他谈谈五山六城的世家宗门。你看，陈道友，我是为你出谋划策，这主意自然是要对你的路数，对吧？” 　　陈音希今天算是明白了，祖宗们说得对，这天底下最损的永远不是地痞流氓，而是读书人。 　　她说他损，周良就拐着弯说，损的不是他，是因为陈音希够损，他才会出损主意。 　　不过，陈音希早就看出来了。 　　说好听的，周良是八面玲珑，到哪儿都能拿得出主意。说不好听的，无非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 　　因而他明明什么都不会，却走到哪里都是朋友。就算是商君也给他一个律法宗贵客的位子。 　　滑不留手说的就是这种人。 　　关于发视频这事……仔细一想，这也确实是个让事情迅速发酵的手段。 　　传遍灵网，就不怕对方不再上门。 　　但还是太损了。 　　“杜鹃说的对，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陈音希想了想，“折中一下，视频还是要发，但未必要污蔑韩叔剑其人。只要凶手看见，他自然会另做一番想法。” 　　“那陈道友的意思是？” 　　“发上去就说堂堂韩君，百十来岁了还是个雏儿，到窑子里都面红耳赤说不上话，还把姑娘们都丢了出来。” 　　周良：“……” 　　谁损啊！你这就不污蔑韩叔剑了吗，比他的主意损多了好吧！ 　　陈音希想了想，决定就这么办。 　　她伸手拽出后脑勺的数据线，抬头看向杜鹃：“二楼的网络接口在哪儿？” 第47章 反派女配二号上线。 　　08 　　果然不出陈音希预料, 视频发出去造成了相当大的轰动。 　　两个时辰内，韩叔剑出名了。他的名字迅速登录各个频道、版块，乃至灵域的搜索榜单上。 　　造成这样的局面, 陈音希一点也不意外。 　　试问副局长去妓（）院值不值得轰动一时？副局长是个雏儿去了妓（）院还一脸紧张把人姑娘丢出去值不值得轰动一时？ 　　再加上白日里韩叔剑刚刚被杜鹃丢出华暖阁，晚上又泄露出这样的视频。 　　中间断线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啧啧啧，引人遐想。 　　关键在于, 因为律法宗弟子出警的时候实在是没心情也没时间去看灵网的动向, 所以这一切韩叔剑一无所知。 　　陈音希坑起队友来毫无心理障碍, 她与周良蹲在韩叔剑旁边的屋子里，等过到寅时末, 便听到隔壁卧房传来了细微声响。 　　周良：“来了？” 　　陈音希：“等等——” 　　好像是窗子打开的声音, 但仔细听来又不太像。主要是不像是有人进来的动静，而且—— 　　她还没考虑完全，而后是双脚落地的“噗通”声。 　　周良抿了抿嘴角：“来了！” 　　不用他多言，一墙之隔的韩叔剑与陈音希，几乎是同一时间拿起了武器。 　　陈音希提着玄览剑, 直接破门而入。 　　狭窄的卧房里，竟然挤着四个人形。理应休息的韩叔剑，还是甲胄着身，完全是合衣而睡的架势。而潜入进来的凶手—— 　　两名四肢健全的机器人，却不着衣衫，似兽般一个匍匐于地面，一个攀附在天花板。陈音希再抬头, 便看到一名身形娇小，穿着暖色衣裙、扎着丫头发髻，戴着面具的小姑娘坐在窗边。 　　韩叔剑听到门后动静, 一挥麒麟金戈，将陈音希挡在门外：“别进来！地方太小，我施展不开。” 　　确实如此。 　　长柄武器在室内受限，陈音希就不进去挨削了。 　　紧接着陈音希就见识到了分神境界的修为究竟是怎样的强。 　　持戈武卒微微压低重心，敌不动，他不动，片刻之后，两名机器人一拥而上。 　　韩君不急不慌，猛然抬腿，勾勒着祥云与麒麟头颅的战靴直接将地面机器人的脑袋踩到地板上，而后他手中金戈在室内划了一个半圆。 　　金光闪过，脚下发力，几乎是同时，两名机器人的头颅应声而碎！ 　　而韩叔剑的武器并没有停下。 　　半圆过后，金戈锋芒直至窗边！ 　　坐在窗台上的小姑娘，看着自己的机器人被韩叔剑一招报废，顿时明白了二人之间的修为差距。 　　她不恋战，几乎是在韩叔剑迈开步子的瞬间转身，轻盈地从华暖阁的窗子中跳了出去。 　　韩叔剑紧跟翻出窗子。 　　陈音希这才得以机会进门。 　　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惊动了杜鹃。 　　周良和杜鹃也跟了上来，服务机器人出身的老板，一见卧房内横着两名机器人的残骸，吓了一大跳，蓝色的光学镜头惊疑不定地闪烁不停：“凶、凶手竟然是机器人么？” 　　陈音希蹲在两名机器人面前。 　　韩叔剑一脚把其中一个机器人的脑袋踩的稀烂，她挑挑拣拣，也没挑出什么能用的零件。好在另外一个只是被金戈一劈两半，陈音希从后脑勺抽出数据线，往机器人的脑后一连—— 　　“凶手不是机器人，”她回答，“这就是两台空白机体，由人控制的。” 　　那么控制机器人的，只能是那名跑路的小姑娘。 　　杜鹃望向狂灌冷风的窗子：“韩君一人追出去，若是不敌，该怎么办？” 　　陈音希：“……” 　　他要是不敌，那十个陈音希加十个周良也帮不上忙啊！ 　　虽然坑起韩叔剑毫不手软，但陈音希格外有逼数：之前与徐长生过招，他不过金丹前期，打陈音希都不带挪步子的。换韩叔剑正经对练，对付陈音希可能都用不了一只手。 　　“急什么。” 　　陈音希慢吞吞站起来：“线索摆在面前，还能跑了不成。” 　　杜鹃：“嗯？” 　　陈音希：“狗儿子，出来。” 　　她话音落地，手中玄览剑陡然化形，变身成为一只五六个月大的小黑狗。 　　小黑狗一见陈音希，疯狂地摇起尾巴：“干娘！” 　　“去，闻闻上面的味儿，”陈音希用脚踢了踢报废的机器人，“带路。” 　　“没问题，干娘！”小黑狗开心不已。 　　杜鹃：“……” 　　周良：“…………” 　　围观群众纷纷瞠目结舌：陈音希拿着玄览剑，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但试问天底下哪个修士，拿到上古神剑后，一口一个狗儿子，还使唤剑灵当警犬用的！ 　　陈音希可不管别人怎么想。 　　陈玄览再牛逼，也是只狗。现成的狗子不用白不用好吗。 　　而在之前，陈音希对陈玄览一直保持着隐隐嫌弃的状态，导致现在她用到了陈玄览，堂堂上古剑灵不仅不生气，反而兴高采烈地执行起任务来。 　　“干娘干娘！” 　　小黑狗嗅了嗅机器人，而后乐颠颠地朝陈音希撒欢：“气味往窗外去了！” 　　陈音希点头：“小周你留下帮杜鹃打扫一下现场，狗儿子，咱们走。” 　　说完她也跟着翻出窗子。 　　上古神剑的剑灵当警犬使，那自然非同凡响。有陈玄览引路，陈音希直接踩着华暖阁的屋顶，融入夜色。 　　一人一狗直奔咸雍外城。 　　夜色之下，咸雍万籁俱寂。 　　习惯了蓬莱的拥挤和繁华，飞奔在咸雍的屋顶，陈音希感觉格外不习惯：楼确实矮，屋子确实大，道路确实宽，但跑路十分钟，连一个活物都没见着，搞得她总觉得自己身处什么□□或者恐怖片现场。 　　比蓬莱下城面积还要大出几倍的咸雍，到了晚上，宛若死城。 　　越过内城高高的围墙，到了外城，房屋越发陈旧，建筑越发有年头，城市规划也不如内城整齐干净。一个又一个院落空空荡荡，一排又一排小楼安安静静，除却窗子里透露出灯光之外根本看不出有人活跃的痕迹。 　　太诡异了。 　　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但凡有个活人，都格外显眼。 　　陈玄览也就起到了一个带路作用。一出外城往南走，在某个犄角旮旯的小巷子深处，不用狗子出言提醒，陈音希就看到了影影绰绰的一道黑影。 　　“干娘，就是他！”陈玄览奶声奶气开口。 　　停在屋顶的陈音希二话不说，双腿灵泵发力，直接从天而降！ 　　巷子中的人影，在她行动的瞬间便已有所察觉，几乎是同时与陈音希做出行动。 　　影子猛然转身，月色之下，冰冷银光于空中划出一道弧。陈音希见对方做出反击动作，在半空中一个扭身，双脚先行，直接踩到人影的刀光上。 　　“叮当”一声，二人皆被震开。 　　陈音希借力落地，稳住身形，而后抬头，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双熟悉的短刀。 　　这—— 　　她与黑影同时愣住。 　　借着灯光，陈音希定睛一看，距离自己和陈玄览五步之外的人影，英俊且阴沉，瘦骨嶙峋的同时脸上带着一条疤痕。 　　这他妈不是裴晏吗？！ 　　久违的小说男主角上线，导致陈音希懵了一下：“裴晏？！” 　　不止是她惊讶，莫名其妙挨了一下的裴晏同样惊讶。 　　青年迅速扫了一眼陈音希，而后目光死死锁定在她白玉质地的面孔上，既是震惊又是困惑：“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而后裴晏视线下挪，看到了乖乖靠在陈音希身畔的陈玄览。 　　裴晏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 　　“呵。” 　　二号男主角冷笑一声，俊朗的面孔里呈现出几分不屑与愤恨，微挑双目中流露出的激烈情绪难以辨认。 　　他似痛苦，似懊悔，又似挣扎，最终是所有情绪凝聚于失望之上：“是她叫你来的。” 　　陈音希：“……” 　　虽然裴晏没说“她”是谁，但看他这幅画风完全不对的状态，陈音希就明白了一切——这离蓬莱相距十万八千里，陈茵兮在太微宗好好的，你能不能别原地发疯？ 　　“我就知道，”裴晏自嘲道，“有了真正的狗，就把我一脚踢开，好个大小姐啊。” 　　陈音希：“…………” 　　老天爷啊，你偶尔也长长眼，直接劈死他不行吗。 　　她想起来了，小说里蓬莱下城死伤惨重，裴晏连带着遭殃。事后他与陈茵兮重逢，恰好碰到陈茵兮正在为陆青云煎制药物。 　　红眼老哥当场醋意大发，和陈茵兮吵了一架后愤而离开。又惹的人家姑娘一阵伤心。 　　至于去了哪儿，文中没说，只是再出场之后他的修为大为精进，完全不是之前野路子的状态。 　　看来小说里没提及的下线部分，裴晏就是来到了咸雍。 　　但这和陈音希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说陈茵兮的替身，她现在连太微宗的弟子都不是。刚刚把录像匿名传到灵网，陈音希还顺路看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君元明悬赏一百万灵石要抓自己，死活不论呢。 　　她现在可是实打实的自由身，把之前乱七八糟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至于君元明的一百万灵石？有本事就让他来，反正现在陈音希背后是律法宗和嬴子黎，她硬气的很。 　　原来碰上原男主们，陈音希就没耐心，现在更是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陈茵兮让你——” 　　“停，打住，”陈音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裴晏，她没好气道，“我说红眼老哥，正主都没在这儿你就别犯病了，我看着像是在乎你们怎么折腾的吗？是陈玄览闻着味儿过来的！” 　　“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玄览剑，认了陈家遗孤作主。” 　　裴晏不依不饶，甚至亮出了自己的双刀。 　　青年身上杀气尽显：“还不承认？” 　　陈音希当街一个白眼翻过去。 　　既然是你先亮兵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再多浪费一口唾沫她就是孙子，陈音希轻轻用脚踝碰了碰陈玄览：“狗儿子，咬他！” 　　陈玄览早就按捺不住了！ 　　这人一口一个娘亲的名字不说，还对干娘很是不屑。玄览剑灵一经认主确实忠犬，小狗子眼里就只有娘亲和干娘，面前这臭男人直接得罪了她们两个？不能忍！ 　　“好的干娘，没问题干娘！” 　　陈玄览吠叫一声，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上古剑灵的修为，远超过裴晏和陈音希。 　　裴晏只见一道影子袭来，心中一惊，他抬刀格挡，刚刚做好防备姿态—— 　　下一刻，钻心疼痛便从手腕传来。 　　剑灵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对对对，好儿子，给我咬住了！” 　　陈音希随后而至，见裴晏门户大开，直接挥拳。 　　“红眼哥，我再教你第三个江湖道理。” 　　裴晏看到陈音希落在自己面前，抬起手臂，却因陈玄览咬着他的胳膊来不及规避，眼睁睁看着她那张已然不属于血肉的面孔扬起熟悉的灿烂笑脸。 　　“是非不分——” 　　她手臂灵泵蓦然启动，在极快的速度下“嗤嗤”作响。 　　“——不、如、畜、生！” 　　而后陈音希一拳正中裴晏下巴，把他打飞出去。 　　似曾相识的画面再次出现：裴晏虽然瘦削，但却高挑，这么一个大男人，被陈音希一记上勾拳狠狠击中，在空中画了个漂亮的抛物线，直接头朝下、脸朝地暗巷尽头的垃圾堆上。 　　但这次还没完。 　　陈音希大步向前，直接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抽出腰绳，踩着裴晏的后腰，三下五除二把他捆了起来。 　　要知道修行人的服装也不可能是寻常布料——寻常布料随便打打不就磨坏了。这就跟绿巨人O克的裤子一样，总得做点防护措辞不是？不然大家人均裸奔多不合适。 　　所以律法宗的武服，腰绳可是鹿筋泡药草特质，捆个水平和陈音希差不多的修行人绰绰有余。 　　裴晏大怒，不住挣扎：“你干什么？” 　　“干什么？” 　　陈音希一把抓住裴晏，把他拎起来，丢在垃圾堆上。 　　“看看这个，”她拍了拍自己腰间木牌，“律法宗客卿的通行令，老娘带狗出门是来查案的。对执法人员出言不逊，不配合工作还妨碍公务，此乃其一；顶着宵禁出门不说，陈玄览循着凶手气味过来认准了你，此乃其二。” 　　看着裴晏困惑又愤怒的表情，陈音希居高临下道：“你说我抓你干什么？” 　　“凶手？” 　　能看出来裴晏的茫然不是假装：“你说什么凶——” 　　“——干娘小心！” 　　他话没说完，陈玄览突然爆喝一声，跳了起来。 　　上古剑灵一个甩尾，用身躯撞开了直接挥刀而上的机器人，可这不过是其中之一。陈音希只觉得后脑一阵凉意袭来，她直接弯腰，侧滚出攻击范围，退后三四步远后，才看到暖色裙摆擦着自己面前，直接扑到了裴晏身上。 　　“不要抓晏哥哥！” 　　那个娇小的身影大声喊道：“凶手是阿姝，你凭什么冤枉人！” 　　阿姝？ 　　陈音希一愣。 　　她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解开裴晏的束缚，扶他起来。是个梳着丫头发髻的小姑娘，分明是刚刚坐在华暖阁窗台上的袭击者。 　　当她转过头来时，陈音希看到的是一张看似不过十四岁的脸蛋。 　　阿姝这名字有点耳熟……靠！ 　　她一拍脑门，终于想了起来。 　　作为一本古早风味的言情小说，只有一个恶毒女配怎么能够呢！ 　　这小萝莉，就是第二位反派女配，阿姝。 第48章 小萝莉恋爱脑，打一顿就醒了！…… 　　09 　　众所周知, 恶毒女配这种生物，在言情小说里就仿佛蟑螂一般的存在，如果你在家发现了一只, 就证明在看不见的犄角旮旯里藏了不知道多少只。 　　陈音希作为原作中的反派女配，日常跳脸、存在感高, 没少给陆青云和陈茵兮的感情戏添堵。 　　然而，这本书可不止是一名男主角。 　　再说陈音希修为太低了, 跳得再高也就恶心恶心读者, 真给陈茵兮在主线剧情上添麻烦的, 还是阿姝。 　　阿姝与裴晏自幼街头相识，二人相依为命。后裴晏为父出卖给器官公司, 就此失散。她修行天资极高, 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墨家失传已久内功心法《非攻》残篇，从此更是难寻敌手。 　　小说里阿姝、裴晏和陈茵兮的关系基本是，阿姝倒贴裴晏，裴晏倒贴陈茵兮，阿姝知道陈茵兮的存在后勃然大怒, 势要亲手杀了陈茵兮，好夺回裴晏的心。 　　当时看到这里，陈音希不禁感叹一句：好端端的可爱小萝莉，怎么就脑子有问题呢！ 　　阿姝出场时已经是剧情后期，修为很深，但现在嘛—— 　　陈音希的视线里自动跳出分析模块的数值，她盯着那行【筑基后期】看了一眼。 　　现在她也是筑基了, 还有狗儿子陈玄览坐镇，能打。 　　所以…… 　　“人是我杀的。” 　　远处的黄衣萝莉，趾高气昂地叉腰叫嚣：“和晏哥哥没有关系。那些找杜鹃姐姐麻烦的坏人,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音希对着小萝莉回敬道：“裴晏是个大傻X。” 　　阿姝一点就炸：“你再说一遍？” 　　陈音希面无表情：“他是个没脑子的大傻X，傻X不说还看不上你。” 　　阿姝尖叫出声：“我要杀了你！！” 　　陈音希掏出配枪：“狗儿子，给我把红眼哥咬住。” 　　陈玄览：“好的干娘！” 　　小黑狗直接朝着裴晏扑了过去。 　　阿姝跳到地面上，她一抬手，三台与华暖阁袭击韩叔剑无异的机器人从阴影中现身，挡住了陈音希的去路。 　　【是否进入战斗模式？】 　　【是。】 　　【请稍等……战斗模式已启动。】 　　下一刻，陈音希的视野陡然变了状态。 　　三台空白机器人，一名持刀，两名空手。它们的动作非常之快，然而在陈音希眼中却仿佛刻意调慢倍速的视频，一招一式尽收眼底。 　　她弯腰躲过一台机器的拳头，又斜跨一步闪避另一台机器的左脚。 　　陈音希的视线中，持刀机器的桡关节处标出一个鲜明的红框。她对准红框，直接扣下扳机！ 　　“嘭——”的一声响，机器的手腕断掉。陈音希一把夺过短刀，顺带把断掉的手腕隔空丢到了阿姝脚下。 　　她的挑衅行为无疑激怒了阿姝，小萝莉气得原地直跳。 　　阿姝再一抬手又是三台机器人围了上来。 　　对付机器比较容易，但没完没了，徒增消耗。 　　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而那个“王”…… 　　陈音希瞥了一眼远远操纵机器人的阿姝。 　　“啧啧啧，”她一边拆机器人，一边对着阿姝摇头，“你比裴晏还傻X。”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傻X。” 　　阿姝生气，陈音希可不生气，扭过头，短刀以刁钻的角度刺入机器人的脖颈，同时她右手扣下扳机，灵力子弹将另外一台机器的脑袋射成碎片。 　　“还搁这儿倒贴裴晏，人裴晏都有喜欢的人咯，你连知道都不知道。” 　　“什——” 　　陈音希轻飘飘一句话，对于阿姝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与裴晏相遇时十二岁，待到十四岁时，她的晏哥哥为人带走。几十年来，阿姝生怕再相遇时晏哥哥认不出自己，所以她开始修行后，就尽力让自己的外貌维持在十四岁的模样。 　　阿姝苦苦等待重逢的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可是…… 　　面前这个女人却说，裴晏哥哥有了喜欢的人？！ 　　明黄色衣裙的萝莉当场呆愣在原地。 　　“你，你骗人，晏哥哥怎么会，怎么会有喜欢的人，”阿姝喃喃自语，“怎、怎么会……” 　　她一停，机器人也停了下来。 　　很好，陈音希瞥向停在周围的机器人，趁机退出包围圈。 　　这下可以确定机器人确实是阿姝操纵的，看那台机器持刀的方式，三名受害者估计也是叫她操纵机器切成了碎片。 　　而且听阿姝刚刚的语气，她很有可能认识杜鹃。 　　上述信息在陈音希的脑子转了一圈，而后她开口：“怎么会？不信你问问裴晏自己！” 　　阿姝立刻转头看向裴晏。 　　裴晏艰难地甩开了陈玄览——上古剑灵打个没升级前的男主绰绰有余，只不过陈音希没下达决杀命令，所以陈玄览完全是和裴晏耍着玩，让他无暇分身罢了。 　　见陈音希说话，陈玄览立刻停下。 　　被咬了个不轻的裴晏迎上阿姝焦急的眼神，不过是沉了沉表情，没有说话。 　　这就足以让阿姝的心沉了下去。 　　“怎么会……怎么会……” 　　小萝莉失魂落魄地嘀咕了几句，而后她仿佛丢了希望的眼神陡然迸射出愤怒的色彩。 　　“你快告诉我，”她抬起头，恼怒地看向陈音希，“裴晏哥哥喜欢谁？我要杀了她！” 　　“你可拉倒吧，”陈音希嘲讽道，“人妹子都有未婚夫了，红眼哥还纠缠不清，谁的错啊？” 　　“是那个坏女人的错！” 　　阿姝扬声喊道，理直气壮：“她若是不存在，裴晏哥哥怎么会喜欢她！” 　　陈音希：“……” 　　果然不能期望一个杀人犯拥有正常的脑回路。 　　原文小说中陈茵兮对阿姝可算是有救命之恩，她是医修，碰到受伤的阿姝自然毫无保留地为其救治。然而当阿姝知道裴晏喜欢陈茵兮后，也是如此直接痛下下手。 　　农夫用自身体温暖过来的蛇莫过于此了。 　　“我杀不了她，那就先杀了你。” 　　阿姝气急败坏嚷嚷：“然后我再去找那个女人！” 　　说完，她竟然是放下了操纵着的机器人，直接朝着陈音希冲了过来。 　　这正中陈音希下怀：就怕小萝莉不受激将呢。 　　她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抓住了距离最近的机器人。 　　陈音希手臂的灵泵轰然启动，她猛然发力，硬生生将停止运行的机器人脑袋扯了下来！ 　　抱着脑袋的陈音希也不投掷、也不砸人，眼睁睁看着阿姝以飞快的速度冲向她。 　　小萝莉抬手，寒光尽显。 　　竟然是不到指甲盖这么长的单刃刀片。 　　刀片极薄，却蕴藏汹涌阴毒的灵力波动，小说里的陈茵兮正是中了这么一招，因而陈音希早有防备—— 　　陈音希仿佛预知般，不躲不闪，干脆利落把脑袋往阿姝面前一送。 　　阿姝大惊，想要收回刀片，却为时已晚。 　　她的心肝宝贝玩具，就这么亲手被自己一切两半。 　　那一刻阿姝的心都要碎了！ 　　几十年来，她无人照顾，无人倚靠，唯独身边几台机器陪伴。虽则它们没有智能，但阿姝自己控制，也像是人偶娃娃般陪伴保护着她。 　　阿姝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只是想帮杜鹃姐姐出气，怎么会惹出这般局面？分明是那些坏人该死！ 　　还、还有，好不容易重逢的裴晏哥哥，竟然有了喜欢的人，他不喜欢阿姝！ 　　玩具坏了、闯了祸，还失了恋。 　　小萝莉委屈至极，只觉得心中情绪翻涌，又绝望又难过，哪怕是修为比陈音希高，也发挥不出原有的水平来。 　　可她发挥不好，陈音希却是精神百倍。 　　陈音希一手一半机械头颅，半分没客气，直接狠狠扣在了阿姝脑袋上。 　　这还不算完。 　　【系统建议：直接擒拿。】 　　还用你建议！ 　　陈音希抓住阿姝被砸懵的瞬间，立刻开口：“狗儿子，我的裤腰带！” 　　陈玄览：“干娘接住！” 　　小黑狗叼起陈音希的腰绳，猛然一甩，后者接住，然后三下五除二，将阿姝绑了起来。 　　——碰到小萝莉善恶观扭曲且恋爱脑怎么办？ 　　打一顿就醒了！ 　　陈音希拎起阿姝，当头连给了三个爆栗：“我发现你真会给人找麻烦，裴晏是个搅X棍，你就是搅X棍搅的那坨X。你把无辜姑娘杀了红眼哥就喜欢上你了？他恨你还来不及呢！现在你是他的青梅，等你碰他心上人一根手指头试试看，那时候你连垃圾都不是。” 　　阿姝：“你胡说，裴晏哥哥才不会这么对我，我——” 　　“闭嘴，听我骂完。” 　　陈音希无情地打断了阿姝：“管你为了什么去杀杜鹃的老客户，谁还敢上门？行事之前动动你那被冷落许久的脑袋瓜，想想后果行吗，真不愧和红眼哥青梅竹马，这自私自利的劲儿一模一样。” 　　她算是服气了。 　　虽然使用了激将法，但陈音希没想到阿姝会这么好抓。 　　好歹也比自己修为高出一截哎，结果就是这小萝莉直接上头，什么也不管不顾，门户大开、全是破绽，轻而易举就被陈音希绑了个结结实实。 　　“你才自私自利，”阿姝仍不服气，拼命扭动挣扎着，“我没有自私自利！” 　　“那你说说杜鹃死了三个熟客，律法宗都上门了，你叫她怎么处理？” 　　“……” 　　“你再问问红眼哥，你找他心上人麻烦，他乐意吗？” 　　“…………” 　　阿姝可要比陈音希更了解裴晏，听到她一连两个问题，阿姝当即无言。 　　小萝莉最后看了一眼裴晏，后者狼狈归狼狈，却也是面目阴骘，出言警告：“你敢动她一下，我就杀了你！” 　　阿姝：“……呜哇！” 　　裴晏的话，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玩具尽毁，三观尽碎的阿姝，控制不住地大哭出声。 　　“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是坏人，裴晏哥哥也是坏人，我要杀了你们！” 　　伴随着阿姝哭声响起，极其强烈的灵力波动传来—— 　　她要用灵力爆炸！ 　　陈音希立马撒手，阿姝却不依不饶，小萝莉身形一歪，竟然朝着陈音希撞了过去，誓要拖她下水。 　　千钧一发之际—— 　　一名武卒身影从天而降。 　　姗姗来迟的韩叔剑收起金戈，他不过是一弯腰，大手抓住阿姝脚腕，直接将小姑娘倒提于半空，猛然一甩，爆喝出声：“干什么！” 　　韩君一吼，连陈音希都被刚猛的灵力震了一震。 　　首当其冲的阿姝被吼的眼冒金星，浑身上下经脉紊乱，彻底哑了火。 　　陈音希：“你怎么才来？” 　　韩叔剑左手倒提着阿姝，另外右手抬了抬：“追她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通缉榜上的逃犯，乙级的。” 　　陈音希定睛一看，韩君右手拿着的竟然是颗人头。 　　乙级逃犯，根据律法宗的标准，已经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的战犯级别。这种水平的通缉犯，对于韩叔剑来说也不过是拐个弯顺路收拾了的小麻烦。 　　可见之前陈音希义体暴走的时候，他放了多少水。 　　“这边搞定了吧。” 　　他扫了一眼哇哇大哭的阿姝，而后又看了一眼垃圾堆前的裴晏。 　　韩叔剑顿时莫名其妙：“那人谁啊？” 　　堂堂男主角之一，在韩君口中，仿佛什么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而裴晏也没比路人甲好到哪里去，他伤痕累累，陈玄览还咬着他小腿不放呢。 　　“妨碍执法，”陈音希一点也不在乎裴晏如何，“一并带走。” 第49章 案情之后。 　　10 　　转天清晨, 咸雍城。 　　太阳初升，夜里气死沉沉、无比诡异的咸雍，终于活了过来。 　　商铺掀开门板, 小贩推车叫卖。外城的建筑略显破败张乱，却也烟火缭绕, 热闹非凡。 　　当地的老住户像往日一样出门，往早点摊子前一坐, 包子热粥还没端上来, 就看到衙门里的衙役神色匆忙往某个暗巷里去。 　　“这是怎么了？”老住户好奇道。 　　“客官昨日没上去灵域么, ”早点摊子的摊主搭话，“都传开啦, 律法宗的韩君昨夜亲自出马, 一夜结果了两个悬案呢。” 　　“韩君亲自出马？他可是三君之一啊！” 　　“可不是！本来昨夜有个视频传出来，说韩君住在了华暖阁，嫖到关键处却心生胆怯，把姑娘们丢了出来。这视频一出可热闹了，结果热闹了没半夜, 华暖阁的老板杜鹃亲自出来澄清了。 　　“您猜怎么着？嘿，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昨夜韩君确实在华暖阁，却不是去嫖的，而是去抓杀人犯。他把华暖阁的姑娘们丢出去，是怕凶手伤及无辜，人家英雄救美呢！” 　　“这事我也看了。” 　　早点摊子的其他人插嘴：“据说与韩君同行的，还有那个什么陈、陈音……” 　　摊主：“陈音希！就是那个大骂太微宗君元明的陈音希。” 　　老住户一听乐了：“这姑娘我记得她！骂的可太爽了, 怎么，她还和律法宗有关系？” 　　摊主：“据说有个案子是陈音希帮着破的，有今天出门早的, 说亲眼看着韩君、陈音希，还有和她睡过觉的那个书生，一并进了衙门。不知道这宗案子是衙门接手，还是律法宗接手。” 　　——如上讨论，在咸雍城迅速传了开来。 　　而陈音希，尚且不知道自己又连带着成为了旁人讨论中的焦点。她、周良与韩叔剑三人，确实身处咸雍城的衙门。 　　衙门后堂的房间，坐在他们对面的，是眉头紧锁的裴晏。 　　作为小说里的偏执狼狗担当，裴晏日常出场时不是受伤、就是破相。但不管怎么，这次被狗咬了个不轻，绝对是他最窝囊的一次。 　　关键是，裴晏还不能说什么，谁叫他违背了咸雍城的宵禁命令来着。 　　“摆着一张死妈脸给谁看呢，”陈音希嚣张地把左腿一抬，搭在椅子上，“不顾宵禁、妨碍执法，不是什么大罪。你该庆幸我带着狗儿子出来，也就咬了你一顿，不然你还手再领个袭警名头，就不好办了。” 　　裴晏冷哼一声。 　　他和陈音希本就不对付，多挨这一顿、少挨这一顿，也不算什么。青年转头看向倚在门边的韩叔剑：“你们要怎么处理阿姝？” 　　韩叔剑：“带回律法宗，自有专人处罚。” 　　裴晏脸色阴沉：“妖王鵔鸟带领万妖大军，几乎夷平了半个蓬莱下城，多少无辜平民白日离家，晚上却死无全尸？阿姝杀了三个恶人，你就要交给专人处罚——” 　　他愤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韩叔剑，蓬莱出事之时你也在现场，那我问问你，怎不见得你像这次一样亲自出马，为蓬莱平民伸张正义？！” 　　“那怎么能行啊，”陈音希阴阳怪气接口，“他是去保护嬴子黎的，千万平民的性命比得上嬴公子的一根手指头吗？” 　　韩叔剑：“……” 　　靠在门边的韩君怒视陈音希：你究竟哪一边的！ 　　陈音希才不管他呢。 　　虽然裴晏此人一言难尽，但他说的可不是假话。 　　论道大会那会儿，韩叔剑确实人在蓬莱，他分神境界的修为，不能说一人对抗万妖，但与孔乐康联手打个妖王鵔绰绰有余。 　　然而蓬莱上城的诸多世家修行人，有一个管过蓬莱下城的平民吗？ 　　当然了，陈音希知道律法宗也是有苦衷：韩叔剑的任务，估计是负责保护嬴子黎，他当然不能轻易离开。而现在天市山上的律法宗弟子不过二百余人，就算每个人都一日十二时辰连轴转，也不可能保护五山六城的所有人。 　　只能说尽力而为罢了。 　　而在这层“尽力而为”之下，到底是特权阶级的命要比平民的命重要。 　　“此事暂且不提，”周良从中打圆场，“请裴道友放心，阿姝虽有命案，但尚可将功补过。” 　　“她能直接用灵力操纵机器人，百余年来，我从未见过，”韩叔剑说，“如果阿姝愿意把其中缘由告知商君，商君或许会酌情为她减免刑罚。” 　　不是酌情，是一定会。 　　别人不知道阿姝操纵机器人的方法，陈音希却知道。 　　墨家一派几百年前就失传了，最后一代钜子生死未卜，更遑论功法。而阿姝学的偏偏是墨家心法《非攻》残篇，其中价值不言而喻。 　　阿姝心思简单，像张白纸，非黑即白，没什么三观也没什么脑子。她只是拿着几个空白机器人当人偶陪着她玩，试问要是她能操作投入使用的机器人，甚至是旁人的义体呢？ 　　这就很可怕了。 　　小说后期的阿姝，也确实有了牵一发而全城机械出动的能力。 　　不过残卷心法就有这个水准，而阿姝是唯一记得心法的人，不论如何商君也不可能让她给三个地痞流氓偿命。 　　从这件事上来看，三条活人的性命，也比不过半部残书。 　　“你来咸雍干嘛，”陈音希开口，“我追踪阿姝追踪的好好的，狗儿子怎么就找到了你？” 　　若是此案与裴晏有关，那就不太好办了——他又没有什么失传心法傍身。 　　但裴晏却没有搭腔，他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音希。 　　“阿姝和我在一起，自然沾上了她的气味，”他低声说，“我有个案子要给你们。” 　　“你说给就给，”陈音希不客气，“你谁啊你？” 　　“若是我说，我的案子与华暖阁熟客之死有关呢？” 　　“你说什么？”韩叔剑拧起眉头。 　　律法宗的人感兴趣，这正中裴晏下怀。 　　只要不涉及原作剧情，裴晏大体还算是个正常人。他冷笑一声：“算我大意，受人暗算。” 　　说着，裴晏从怀中拿出一枚雕刻着奇怪纹路的玉佩，放在桌上。 　　陈音希定睛一看，玉佩大致是个玄鸟形状，玄鸟躯干上细细密密地刻着曲折蜿蜒的纹路，她看来看去，只觉得眼熟…… 　　等一下，这他妈不是个二维码吗！ 　　“蓬莱下城大乱，我便动身离开，”裴晏不顾陈音希震惊，径自说道，“来到咸雍，是因为裴家祖上本是咸雍人。未曾料到，抵达咸雍后，不仅器官公司的人追了过来，连与阿姝重逢，都是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我认为——” 　　“停，打住。”陈音希突然开口。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跳过支线剧情里的NPC叨逼叨罢了——可惜这不是在打游戏。 　　无法跳过叨逼叨对话，但陈音希可以打断他。 　　“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自己被盯上了是吧。”陈音希替裴晏总结道。 　　“是。” 　　“那说说这块玉佩是怎么回事。” 　　“我来咸雍，起初想去裴家祠堂祭拜一番。却没料到一入咸雍内城，就有人阻拦我进入祠堂。我顺藤摸瓜，发现是咸雍当地的雇佣兵接了阻挠我的任务，酬劳就是这块玉。” 　　好的，这就是任务关键道具。 　　陈音希这才把桌上的玉佩拿起来。 　　周良凑过来瞥了一眼，惊讶道：“竟然是特殊通行码。” 　　陈音希：“嗯？” 　　周良出言解释：“是机器人与仿生人登录灵网的密码通行证。” 　　要知道，像杜鹃、百灵这类服务型机器人，她们智能极高，几乎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却到底还是产品。 　　产品是没法登录灵网的，除非有特殊通行码。 　　“那这与华暖阁的案子有何关联？”韩叔剑问。 　　“关联就在于阿姝。” 　　裴晏冷声回答：“我知她在咸雍，但我不想她掺和进这件事来，就没去找她。结果她却意外背着三条人命突然找上我，说有人告诉她我的行踪，因而将你们引了过来。” 　　他心底其实也烦的很。 　　好端端拜个祠堂，却有人百般阻挠。而阻挠的人，不惜以阿姝为饵，把他们引到裴晏面前找他麻烦。 　　阿姝杀人不假，但律法宗的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好东西，怎么不去救蓬莱平民？如果不是陈音希，裴晏知道自己一定会站在阿姝那一边。 　　但抓阿姝的是陈音希。 　　虽则相看两厌，但她到底是茵兮的姐姐，而且…… 　　陈音希痛骂君元明的场面，裴晏也看过。 　　所以他被咬了个不轻之后，憋着火归憋着火，但进了衙门之后，冷静下来，裴晏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知于她。 　　“如何？” 　　裴晏抬着下巴，冷声问道：“你帮我调查谁阻挠我进入裴家祠堂，我帮你破案。” 　　陈音希却不吃这套。 　　她踩着椅子，面无表情：“你给多少钱？” 　　裴晏：“……” 　　陈音希上上下下把他打量半天，嫌弃地扫了一眼青年破旧衣衫。 　　“没钱，你得答应我个条件。”她又说。 　　“条件你开。” 　　“麻烦你正常一点。” 　　陈音希直接了当：“别一提陈茵兮就红眼病发作听不进人话，老娘没心思掺和你们的感情生活。你再当着我的面犯病，我就直接把你拎给找你麻烦的人。” 　　裴晏眼神一暗。 　　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死死攥起：“好，我答应你，绝对不在你面前提陈茵兮三个字。如果我提了——” 　　“闭嘴吧你。” 　　陈音希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发誓，我还怕你发誓发到一半现场发疯。” 　　说完她把手中的玉佩丢给韩叔剑：“你们律法宗丁丑级别的案子也够麻烦的。” 　　韩叔剑扫了一眼玉佩，又把玉佩抛给周良：“分头行动吧，我去裴家祠堂看看情况。” 　　陈音希：“好，那我和周良就去——” 　　周良和韩叔剑异口同声接话：“去妓（）院看看。” 　　裴晏：“……” 　　陈音希：“…………” 　　还学会抢答了！ 第50章 检验血统的时刻到了！ 　　11 　　“你怎么会有通行码？” 　　华暖阁内, 杜鹃拿着玄鸟玉佩，精致的脸蛋中流露出意外情绪。 　　陈音希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的通行码么？” 　　杜鹃：“让我看看……” 　　老板的光学镜头闪了闪，几个深呼吸的时间之后, 她的表情由意外转为震惊：“这、这竟然是除夕赛的通行码！” 　　陈音希：“啥？” 　　“女仙竟是不知道除夕赛么，”杜鹃出言解释, “咸雍城有宵禁，宵禁一直持续到除夕夜。在这之前, 嬴公子生怕平民百姓觉得不够热闹, 就让嬴家的人灵域举办了除夕赛。五山六城内, 但凡能登陆灵域的人都可报名，修行人、普通人, 可在比赛中公平竞争。最终胜利者可得二十万灵石呢。” 　　修行人和普通人公平竞争, 开什么玩笑。 　　陈音希就不信了，不管是比打架、比智力，还是比体育竞赛，修行人水平完全吊打寻常百姓家。 　　不是瞧不起普通人，而是世家宗门掌握着这世界九成资源, 除却灵石，还有知识。阶级鸿沟横亘其中，平民拿什么和他们比。 　　她在心中疯狂腹诽，周良却有其他想法。 　　“这就怪了，”他若有所思，“没想到是除夕赛的通行码。比赛人人都能参加，要通行码作甚？赛事也不需要机器人吧。” 　　“之前看周公子老神在在, 还以为多聪明呢，”杜鹃不客气，“没想到也转不过弯来。” 　　周良也不生气, 反而笑眯眯地冲着杜鹃行个揖礼：“小生敬候杜鹃姑娘赐教。” 　　杜鹃：“通行码给机器人使用，是因为我们没有身份证明，不算正式人口。打个通行码，无非是暂时给个能登录灵域的身份证明罢了。通行码的作用，就是给我们一个标记罢了。” 　　裴晏蹙眉：“标记？” 　　周良立刻懂了：“哪怕是我们用通行证登录灵网，也会有个标记。知道标记的人，自然会知道登陆者身份。” 　　杜鹃：“所以呀，不管你们想查什么，用这通行码去参加除夕赛，里头肯定有人接应。” 　　陈音希挑眉，看了看裴晏和周良。 　　要知道这通行码还是裴晏抢过来的。之前雇佣兵百般阻挠他进入裴家祠堂，成功之后，拿到的酬劳就是杜鹃手中的玄鸟玉佩。 　　就算有人接应，接应的肯定也不是他们。 　　“裴道友不能去，”周良劝道，“不管对方何等势力，支付酬劳，就是为了找你麻烦。要是对方接头的人认识你，那就糟糕了。” 　　总不能让周良这个什么也不会的去吧。 　　陈音希接过杜鹃归还的玄鸟玉佩：“就我了呗。” 　　杜鹃：“我这儿虽有留影舱，但却是老型号。” 　　陈音希：“用不着。” 　　说完她从后脑勺抽出网线：“给我找个舒服的地方。” 　　——都全身义体了，还用什么留影舱！ 　　如今的陈音希自带网线和数据线，只要有接口，她就能随时随地登录灵域。 　　在其他人惊讶又羡慕的视线中，陈音希大大咧咧往华暖阁包厢的沙发一坐，闭上眼，省去所有不必要的步骤，直接登录灵域。 　　输入通行码后，她视线中的白光抖了抖。 　　【欢迎用户参加除夕大赛。】 　　【下面进入建立档案环节，请用户登录您的个人姓名。】 　　陈音希：“郝解解。” 　　【好的，郝解解。请选择您的角色类型。】 　　嗯？ 　　熟悉的系统音自耳畔响起，而后那道白光稳定下来，呈现在陈音希面前的是四个等身大小的对话框。 　　对话框里分别呈现出三个不同姿势的陈音希的形象。 　　一个举着手臂，表示健壮；一个抱臂抬头，貌似思索；另外一个腾于半空，正在跨栏。 　　三个“陈音希”头顶分别标着：【力量型】、【智力型】和【敏捷性】。 　　而第四个对话框中却是一个大大问号，头顶写明：【使用骰子随机决定属性】。 　　陈音希：“……” 　　这不就是桌游式角色扮演游戏吗！ 　　不管是平民还是世家，进了游戏先决定角色属性，等于将所有人拉到同一水平线上。看那第四个对话框中的“骰子”二字……估计拼的不是实力，而是运气。 　　骰子女神面前众生平等，怪不得杜鹃说普通人、修行人可公平竞争。 　　她斟酌了一下，选择了【力量型】。 　　【您选择了力量型角色，马上载入游戏大厅，请稍等……】 　　【载入已完毕，祝您有个好运气，新年愉快。】 　　而后陈音希眼前的对话框骤然消失。 　　周围一片白光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逐步拉近的人声与摩肩擦踵的身影。 　　陈音希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类似于宅邸花园般的地界，花园广阔，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她还没搞明白状况，就看到一名身着正式礼服、腰间别着个年兽玉佩的人匆忙忙走过来，一把将她拽到一旁远离人烟的地方。 　　“怎么派了个女的过来，”陌生人开门见山，甚至没有自我介绍，“我还以为你们会选个……陈、陈音希？！” 　　他话说一半，抬起头看到陈音希白玉般质地的面孔，当场楞在原地。 　　陈音希：嚯。 　　虽然知道自己因为论道大会和痛骂君元明两件事引起不少讨论，但陈音希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出名。 　　这人估计就是识别出通行码“标志”，前来接应雇佣兵的人。 　　不过…… 　　看他这个反应，好像也不知道会是谁登陆通行码。 　　陈音希不动声色：“你是除夕赛的负责人？” 　　更换全身义体之后，陈音希不再是□□凡躯。哪怕外貌没变，可一张近乎于玉的冷硬面孔不带表情地看着对方，也多少流露出几分审视意味来。 　　陌生人只把她的问题当成轻蔑，愤愤地一拍腰间玉佩：“我们说话算话。就算我权限不高，也够给你们放水了。” 　　好家伙，原来所谓“酬劳”并非通行码。 　　赢了除夕赛有二十万灵石，什么概念？陈音希当替身重伤一次，险些死了，到头来也不过拿了四十万灵石的酬劳。 　　一场除夕赛，不用谋财害命，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赢了就赚二十万。 　　换陈音希，她也会选择一次作弊的机会做酬劳。 　　“少废话，”陈音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怎么做？” 　　“拿着这个。” 　　负责人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塞给陈音希：“够你用的了。” 　　陈音希拿过来一看，是两枚十面骰子，上面刻着一到十数字。 　　“你想要什么数，用灵力一搓骰子，默念一下，就能骰出什么数。” 　　好家伙，出老千啊。 　　陈音希：“不怕看出来么？” 　　负责人：“看不出来，假骰子有使用限制，差不多一轮战斗也就用一次。所以什么时候用，你可得想好了。” 　　陈音希掂了掂手中的两个骰子：“我要带队友来。” 　　负责人：“没问题，你和系统登记上就行。” 　　然后她在现实中睁眼。 　　坐在沙发上的陈音希突然抬头，把周良和裴晏都吓了一跳——没人见过登录灵域之后，还能直接回到现实的！ 　　“你们两个也来参加除夕赛。” 　　裴晏不是很感兴趣：“参加除夕赛，与案子有什么关系？” 　　陈音希：“没关系，有钱拿。” 　　裴晏：“……” 　　陈音希一面听灵域里负责任人解释假骰子原理，一面对二人开口：“我一登录进去，负责人就给了一个可以作弊的假骰子，却没说是谁给的。除夕赛没关系，但你得给我个时间和负责人混熟啊。” 　　说完她在灵域里又对负责人开口：“就这两个骰子？” 　　不得不说，全身义体真的太爽了！ 　　类比一下，陈音希现在就是整个班级里拥有最好配置电脑的小学生——大家登陆网游，一台机器只能运行一个程序，她配置高，她能双线毫无障碍进行。 　　负责人缩了缩脖子：“哪儿能啊，二十万灵石不重要，可人人都知道除夕赛冠军有好运气、好脑子，这个名头不比钱重要？那些个世家公子哥，哪个不是花奖金两倍、三倍的价钱，去买个假骰子玩。人家就是冲着这个名头去的！ 　　而且我给你说，砸钱的公子哥，还不算什么。真正的大人物要假骰子根本不用钱，比如说啊，孔家那个二少爷也来参加除夕赛，他不打算要，还是孔乐康亲自给的呢。” 　　陈音希：“……” 　　听到熟悉的名字，陈音希挑了挑眉。 　　也是巧了，她这张完全不带血肉的脸面，在一众参赛者中格外扎眼。陈音希一个抬眼，刚好看到话题中提及的孔家二少孔乐安，正站在自己十步开外的地方，满脸的震惊、纠结，还有挥散不去的犹豫。 　　迎上陈音希的视线，二人对视片刻。 　　陈音希：我看出来了，这少爷是社恐发作了吧！ 　　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不敢上前，宅男本男没错。 　　既然他也有假骰子，那就好办了。 　　陈音希在现实中同样抬眼，看向裴晏：“你不用来了，周良快点。” 　　灵域中，孔乐安直至陈音希看到他，才纠结地走向前，上上下下打量陈音希许久，磕磕巴巴道：“你，你的脸，你真的换了，换了全身义体？” 　　陈音希：“周良没给你说？” 　　说了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啊！ 　　现在灵网上很多人都在叹息陈音希自毁前程，但孔乐安却羡慕不已。 　　机械宅男恨不得更换全身义体的是自己，太酷了吧！ 　　“组个队呗，”陈音希兴致勃勃，“我有假骰子，你也有。我运气好，你看你投胎到了好人家估计运气也不赖，咱俩一准能赢。” 　　说完陈音希随手把两枚假骰子往上空一抛—— 　　两枚十面骰，蓝色的代表十位数，红色代表个位数，陈音希的骰子在空中停下，转了一转，而后定格在了“零一”上。 　　孔乐安：“……” 　　陈音希伸手一把揽住孔乐安的肩膀：“……这个不算，又没说一百就是大数。” 　　孔乐安一把拍开陈音希的手：“你别碰我，再把霉运沾到我身上！” 第51章 大力出奇迹。 　　12 　　六个时辰后, 除夕赛正式开始。 　　时间一到，刚刚偷偷把假骰子塞给陈音希的负责人，像模像样地站在高台上, 巴拉巴拉说了好长一通规则。 　　周良扭头看向陈音希，低声开口：“陈道友听进去了么？” 　　陈音希：“嗯。” 　　周良：“真难得, 陈道友也会听从规则。” 　　陈音希：“嗯。” 　　周良若有所思：“就是不知道进去之后能不能钻空子。” 　　陈音希：“嗯。” 　　周良：“……” 　　一旁的孔乐安见她两眼放空，面无表情, 完全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 想了想, 而后戳了戳周良。 　　孔家二少爷作为一个深度机械宅，对义体的了解远胜于周良。他出言提醒：“我觉得陈音希是设置了自动回复。” 　　周良：“…………” 　　好脾气的书生也不气恼, 反倒是忍俊不禁。他抬手在陈音希脸前猛然双手拍了两巴掌, “啪啪”两声：“开始了，陈道友！”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陈音希吓了一跳，她猛然回神：“嗯？什么开始了？？” 　　回应她的是周良白净俊秀的面皮上浅笑吟吟的神情。 　　“陈道友神游到哪儿去了，”周良问，“说给我们听听？” 　　“没神游、没神游。” 　　陈音希非常不心虚地将眼前的消消乐小游戏对话框关掉——反正他们两个也看不见。 　　“刚刚讲的规则我都听到了。”她信誓旦旦。 　　除夕赛和论道大会一样, 因为今年报名的人特别多，所以不得不分成三轮淘汰赛来进行。 　　与之不同的是，论道大会还是以正经比试为主，而除夕赛的比赛内容基本上就是把不同的队伍放进不同的剧本里，然后一边哪一队先完成任务哪一队就获胜。既要提防其他参赛队伍坑人，还要顺利达成要求。 　　陈音希听了一嘴，立刻就懂了：就是简化版角色扮演桌游嘛。 　　台上的负责人慷慨激昂完毕, 终于一挥手：“本次比赛灵域全程直播，无法参与的观众可自行在直播间选择队伍观看赛程。除夕赛正式开始，预祝大家新年好运！” 　　而后陈音希只觉得眼前一花, 热闹喧嚣的花园消失不见。 　　不过是呼吸之间，周围的环境就逐步加载了出来。她眨了眨眼，首先感到的是阵阵冷风，而后是远处隐隐的奏乐，这奏乐越来越近—— 　　最后陈音希眼前的白光逐渐消失，真切的画面出现。 　　落入眼帘的，是从她面前缓慢走过的迎亲队伍。 　　队伍不过二十二人，八人抬轿，十人吹奏，余下四人在往天空中撒着什么东西。 　　分明是迎亲，可吹奏的却是相当诡异的旋律，几近哀乐，而轿子也不是花轿，更像是敞着盖的棺材。凤冠霞帔红盖头的新娘坐在上面，手中却端着一个木制灵牌。 　　陈音希愣了愣，才发现迎亲队伍后面四人撒的是纸钱。 　　“呀！” 　　只听身畔一声惊呼，而后是熟悉的女声抱怨似的开口：“第一个副本竟是冥婚么，大过年的，真不吉利。” 　　而后是一个男声响起：“不怕，有我在。” 　　陈音希转过身——竟然是刘卿卿和丹成！ 　　蓬莱下城的新婚夫妇手拉着手，一抬头发现前面站着的是陈音希、周良和孔乐安，也是怔了怔。 　　没想到随即副本，还随机到了老熟人。 　　冥婚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吹奏着无比诡异的音乐往东去了。陈音希却没再关注他们，而是往四周一看，发现他们背后是个破破烂烂的客栈。 　　“陈女仙！” 　　刘卿卿很是热情，全然不在乎陈音希因为换了义体已经变了模样，依旧笑吟吟打招呼：“见你无碍，我就放心了。” 　　陈音希“嗯”了一声。 　　如今刘卿卿梳作妇人发式，脸上喜气洋洋的。再看看丹成一声不吭，却紧握着她的手，小两口感情不错嘛。 　　那陈音希也就放心了：“没想到再见面就是竞争对手了。” 　　刘卿卿莞尔：“无妨。眼下蓬莱无事，我和阿成就是随便报了个名、凑个热闹，没想到还就选中了我们。也不指望能拿奖什么的，重在参与，图个开心。” 　　丹成：“我看这天色不早，既然刷新在客栈前，不如先办理入住，之后再作寒暄打算。” 　　周良附和道：“对，如何完成任务，还得从长计议。我选择角色类型时选了智力型，我来与客栈老板打交道吧。” 　　刘卿卿：“我也选了智力型，周公子，不如一起。” 　　周良：“刘夫人请。” 　　刘卿卿也不与周良客气，见他礼让，就笑意洋洋地拎起裙摆，先行一步。 　　孔乐安：“系统应该为我们安排了身份。” 　　陈音希也听刚刚负责人说了，于是她往怀里一摸，果然摸出来一个大约四五页的折子，上面清晰写着这次副本的大致剧情和他们的角色。 　　折子里写明这个名叫“洛华村”的李员外家，三年内办了五次冥婚，衙门有疑，便派了三名捕快来调查情况。这三名捕快，就是系统安排给陈音希三人组的角色身份。 　　除却背景和身份外，折子上还写明了副本通关要求： 　　一、救出新娘。 　　二、查出冥婚真相。 　　丹成也翻阅完自己的折子：“系统安排给我们的，是来探亲的新婚夫妇。” 　　而陈音希和周良本就是律法宗客卿，这系统还挺懂。 　　这么看来……其实刘卿卿队伍的下一步线索比陈音希他们要明晰：既然是探亲的夫妇，先去安排的“亲戚”家里走一遭就是。 　　阅读折子期间，周良和刘卿卿已经办完了入住手续。 　　周良将客房钥匙丢给陈音希和孔乐安：“比赛中灵力无法造成伤害，现在咱们都是‘普通人’，得想法子寻些物事，一则方便行事，二则必要时防身。” 　　陈音希不假思索：“得想办法搞到灯具、火折子和铁镐。” 　　孔乐安补充：“食物、水源，以及能藏起来的武器也是必要的。” 　　刘卿卿瞪大眼睛，奇道：“二位仙人是打算荒野求成不成！” 　　陈音希和孔乐安异口同声：“恐怖游戏给的道具一般就这几样。” 　　几个人一合计，决定在天黑之前先分头行事。 　　要知道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准备机会！一般而言，恐怖游戏刚开始的时候都会给玩家一个缓冲时间，好让玩家搞明白剧情背景，顺便铺垫一下恐怖气氛。 　　这段时间里是不会有危险的。 　　陈音希约摸着，这次副本的缓冲时间，估计就是天黑之前。 　　刘卿卿和丹成二人决定先去拜访一下系统安排的“亲戚”，周良负责调查客栈，从NPC口中挖出更多信息，陈音希则撺掇着孔乐安先去购买道具。 　　她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20灵石来。 　　他们所处的这个洛华村，陈音希横看竖看，感觉就是标准的恐怖游戏场景：村子拢共五十七户人家，客栈坐落于村子东头，站在前面能一眼看到村西头唯一的商铺。土路的主干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子破落惨败，整个村子就没什么活人气息。 　　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不知道从哪个院子里传来，不仅没添热闹，反而更显诡异。 　　“不对啊。” 　　陈音希和孔乐安往村西的商铺走，她突然回过味来了：“说好的淘汰赛，怎么就咱们和刘卿卿夫妇，其他参赛队伍呢？” 　　五十七户人家的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一起刷新进来，怎么一个也看不到？ 　　“我听我哥说，参赛选手们领到的任务不可能全都一样。” 　　好吧。 　　仔细想想也是，系统不可能把七八个队伍全部安排成外来者，然后全刷新到客栈前。 　　那也别过副本了，各个队伍先暂时打一架吧。 　　既然陈音希他们领到了救出新娘，查出真相的任务，其他参赛队伍，就可能安排成了村民，任务是阻挠他们。 　　陈音希顿时来了精神：“别说参赛了，这看直播也挺有意思的啊。” 　　殊不知她这句话，引来了直播间无数赞同。 　　现在的陈音希在灵网可是大红人，除夕赛的参赛列表一出，用户发现她赫然在列，广而告之下，不少用户都选择先行观看她的赛事进程。 　　【确实挺有意思，不过他们也够倒霉的，系统给安排了外来者的身份，不就是把他们放在明面上。】 　　【故意的吧，来看陈音希的不少，这么安排有戏剧冲突。】 　　【等会，他们不是来买道具的吗，陈音希想干嘛？】 　　直播观众闲聊之间，就看到本应去村西头商铺的陈音希，走着走着，往北边的住户处拐了过去。 　　孔乐安猛然回头：“你看什么？” 　　陈音希：“这个，是李员外家后门吧。” 　　刚刚的迎亲队伍，就是吹拉弹奏往北边去了。陈音希左右一看，就属这家房子最大最豪华，是个三进院，说是个小府邸都绰绰有余。 　　正门肯定有人把手，但看来看去，没看到后门有人。 　　孔乐安可太明白陈音希的脾气了：这人脑子里就没有“按规矩走”四个大字。见她在李府后门探头探脑，孔乐安暗道一声不妙：“你莫非想现在就进李府？” 　　陈音希：“不行？” 　　孔乐安：“……” 　　有你这么打游戏的吗！ 　　孔家二少爷平时鲜少出门，就喜欢泡在灵域里，出名的游戏和虚拟环境都算是倒背如流。试问哪个游戏玩家，在不知深浅、没有准备的前提下，就往最终BOSS脸前凑的。 　　他们连最终BOSS是个什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至于陈音希？ 　　她的想法则要简单的多：眼睁睁的可互动元素就摆在面前，谁能忍住不去摸一把啊？ 　　反正她忍不了！ 　　“来来来，”陈音希说着就抬手摸了摸李府后门，“能打开不？” 　　孔乐安只觉得脑壳疼。 　　他凑上前，看了一眼：“开锁需要智力，我智力只有40，估计过不了骰子。” 　　嗯？还有属性要求。 　　陈音希心思一动，她的眼前就自动跳出了个人信息栏。 　　上面分明写着【智力：20】。 　　陈音希：“……” 　　虽然她选了力量型角色卡，智力低是正常的，但这属性明晃晃的摆在眼前，莫名感觉被嘲讽了怎么回事！ 　　不行，不摸一把门锁，陈音希心里难受。 　　她在周围寻摸一圈，突然迈开步子，拿起路边有半块西瓜这么大的石头。 　　撬锁不行，砸锁总行了吧！ 　　陈音希举起石头，往门锁狠狠一砸—— 　　门锁还没反应，李府后门上跳出一行信息。 　　【用户：郝解解进行了砸锁动作，是否进入骰子判定？】 　　【是。】 　　【请投掷你的骰子。】 　　陈音希拿出口袋里的两枚骰子，往上一扔。 　　【开始力量判定，用户郝解解的力量数值：80，骰子数目小于力量数值，则判定动作在您的控制范围内。】 　　系统提示一过，两枚骰子停在半空中。 　　【力量判定80/72，判定成功。】 　　而后李府后门的门锁“咔嚓”一声，被砸成两半，掉在地上。 　　陈音希轻轻推了推门，木门开了。 　　孔乐安人都傻了！ 　　别说他，连直播间的用户也为陈音希的行为所震撼。 　　这就直闯李府，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作死的！ 　　“快快快，”陈音希探进去半个身体，见四周无人，就朝孔乐安招手，“咱们先去把新娘偷出来！” 第52章 偷新娘。 　　13 　　穿越之前, 陈音希也算是打过不少角色扮演游戏。 　　在她的游戏观念里，能互动的要素一定要去摸一把，能走的分岔路一定要去瞧一瞧。李府后门明晃晃的摆在眼前, 还砸开了锁，这谁能忍住探索欲望转身离开啊？ 　　“你放心。” 　　陈音希信誓旦旦：“要是这么行动不合适, 系统压根就不会让我砸开门锁。直接设置成不可撬锁不可破坏不就得了？能砸开，就证明这也是副本分支之一。” 　　孔乐安：“……” 　　明明很有道理, 但这话从陈音希的嘴里说出来就感觉哪里不对。 　　她小心翼翼探进李府后院, 李府是个三进院, 走进后门之后是个相当狭窄的长廊，往左是厨房柴火间等等下人活动的地方, 往前理应是李府最后面的厢房。 　　按照这类建筑的排列……陈音希寻思一圈, 断定新娘应该就在最后排的厢房里。 　　长廊上空空荡荡，冷风阵阵，配着即将阴下来的天空，还有左边厨房里一下又一下，非常有节奏的剁肉馅声响, 那叫一个鬼片现场。 　　“咱们得小心着点。” 　　孔乐安提醒，说着拿出骰子：“丢个潜行。” 　　行吧。 　　陈音希看了一眼数值面板上的【敏捷：50】，同样拿出骰子，动用灵力一搓，而后同样丢了出去。 　　【敏捷判定：50/11，潜入判定成功。】 　　而后陈音希和孔乐安猫着腰溜进后院。 　　厢房分东西两间，后院无人, 陈音希和孔乐安分别看了一圈，最终在东厢房发现了新娘的身影。 　　二人翻窗进门，落地之后, 只见昏暗的厢房内，红木家具陈旧无比，四周墙壁泅着水渍，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就这么双手交握于腹部，躺在垂着幕帘的床铺上一动不动。 　　孔乐安打了个寒战：“她、她不是死了吧？” 　　这画面也太阴间了！ 　　“怕什么？” 　　陈音希倒是无所谓：“好歹也是修行人，就算死人鬼魂，也该它们怕你才是。” 　　孔乐安：“可在副本里，你我都是普通人！”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所以这些都是假的啊，少爷你代入感不要这么强好不好。系统安排给咱们的任务是救新娘，她要是死了还救什么。” 　　说着她大大咧咧向前，掀起了新娘的红头盖。 　　头盖之下，是个略显清秀的豆蔻少女，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陈音希往新娘脖颈间一探，果然还活着。 　　“应该是被药倒了。” 　　陈音希说着，拉起新娘的手臂，试图把她抱起来：“快来帮我一把——”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厢房之外传来了脚步声。 　　屋内二人立刻停下动作。 　　只听那窸窸窣窣踩着土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轻不重，却格外有节奏。他们似是朝着东厢房过来的，木屐踩在地面上“咔哒、咔哒、咔哒”，直至两个人形影子出现在厢房的纸窗外。 　　孔乐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一则是不知窗外来客是人是鬼，二则……他无比紧张地扭头看向床边的陈音希。 　　他真的很担心陈音希一个想不开冲上去作死，这女人行为实在是捉摸不定，比闹鬼还要可怕好吗。 　　影影绰绰的人形停在厢房窗边。 　　屋内二人谁也没敢动，等了半天，纸窗之外的人形依旧一动不动。 　　陈音希顿时觉得不对味了。 　　就算是个怪物、异形，哪怕是克苏鲁呢，他也得是动一动的吧。至于幽灵鬼魂就更不用说了，这可是修行世界，鬼怪的存在是合理的。 　　小说里有明确说明，所谓“鬼魂”即是人死之后灵力不散造成的投影，灵力来自自然，严格来说也是活的。 　　可纸窗前的影子，除却衣角随风摇曳，本身仿佛不需要呼吸，完全像个木头。 　　陈音希转而看向孔乐安，张开嘴，做出“侦查”二字口型。 　　孔乐安吞了吞唾沫，拿出骰子，往上一丢，最终定格在【40】上。 　　少年人长舒口气。 　　看这模样应该是判定成功了。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纸窗伸手，打开了一条缝—— 　　虽则除夕赛中不得使用灵力，但系统也约束不到选手的身体素质。修行人耳目聪明，哪怕仅仅是窗户开了一条缝，陈音希站的这么远，也依旧看到了后院中的情景。 　　站在纸窗前的，不是家丁，不是怪物。 　　而是两个等人大小、粗制滥造，跟着夜风来回逛荡，甚至是沙沙作响的，纸人。 　　“没、没人，”孔乐安小声说，“外面没有活人。” 　　陈音希立刻架起新娘，迈开步子。 　　没活人还不好说？ 　　她踹开门，孔乐安帮忙扶着新娘跟上。二人一踏出院落，才发现院子里围着东厢房，站着七八个同样制式的纸人。一样的等身大小，一样用便宜的染料大体涂出家丁模样的衣物，手持纸刀纸枪，直勾勾地看着虚空，五官模糊不清，但惨白的脸蛋上左右分别两个坨红圆点格外扎眼。 　　是下葬时烧给死者的纸人。 　　陈音希和孔乐安这么一折腾，天马上就要黑了，四周灰蒙蒙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清楚楚。什么声音都没有，唯独冷风吹动纸人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太寒碜了！ 　　别说孔乐安，连陈音希都觉得特别不吉利：“走走走，离开这阴间地方。” 　　孔乐安一张俊脸霎时间几乎与纸人一样惨白：“等等，等等！” 　　他一把拉住了头也不回就往李府后门冲的陈音希。 　　陈音希：“怎么了？！” 　　架着新娘的陈音希险些被拽一趔趄，她转身—— 　　不用孔乐安说话，陈音希也明白了过来。 　　四面八方不同方向的纸人，不知何时，扭过了头，无声地盯着陈音希和孔乐安二人。 　　行吧，这就是走不了了。 　　陈音希架着新娘，迎着面目模糊纸人的“目光”想了想：“先回东厢房。” 　　这架势，他们肯定走不出去——反正恐怖游戏里都是这么设置的！ 　　她与孔乐安原地折返。 　　退回东厢房之后，陈音希把新娘放回床上。就这低头抬头的一瞬间，再看向院落，外面的纸人已经把头“扭”了回去，继续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各自朝着的方向。 　　陈音希：“我靠。” 　　知道第一个副本多少沾点恐怖风格，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标准啊！ 　　“怎么办，现在咱们两个困死在这里了。” 　　孔乐安看起来很紧张：“我就说过不要乱——” 　　陈音希：“闭嘴吧少爷，少抱怨几句多动动脑子。这是副本，又不会真的死！” 　　她算是看出来了，平时孔乐安打打架、帮帮忙，都还好，但真碰到这种必须自己上的关键时刻，二少爷是真的不太行。 　　不过也不意外，毕竟社恐宅男都这样。 　　他紧张，陈音希可不紧张。 　　系统不可能安排个死局，一定有破解方法。 　　眼下马上就要天黑了，这可不妙。 　　陈音希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纸人，她试探性地再次迈开步子。 　　一踏出厢房门槛，陈音希再抬头，发现纸人没有任何反应。 　　陈音希：“……”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孔乐安惊讶地看着陈音希转身重新架起新娘，再次走出厢房。 　　抬头低头的瞬间，纸人立刻扭头看向她。 　　陈音希又退了回来，纸人回归原位。 　　孔乐安：“你干什么？” 　　陈音希没搭理他，直接把新娘往孔乐安怀里一塞，拿着她的盖头扣自己脑门上，第三次走出厢房。 　　停在门前，她把红盖头掀开一角，发现纸人又扭过了头。 　　陈音希：“嘿嘿。” 　　懂了！ 　　她立刻放下心来，把红盖头往东厢房一丢，第四次走出去。 　　孔乐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陈音希，跨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背影豪横地融入鬼气森森的恐怖片场景，好似占山为王的劫道土匪般，直接把诡异无比、面目模糊的纸人一把抗在肩头，完全是一副抗战利品的姿态把纸人抗回东厢房。 　　“快快快。” 　　陈音希把纸人放在厢房床上：“把新娘子的婚服脱下来，给这玩意套上。” 　　她算是明白了，这些个纸人的用途，不是提防人进，而是提防新娘离开。 　　也就是说，它们只负责看守新娘，具体有没有旁人来来回回，新娘具体是谁，都不重要。 　　没看见陈音希盖着红盖头出去，纸人们也会有反应吗。 　　陈音希三下五除二，把昏迷新娘的礼服脱下来给纸人一裹，再把红盖头给它盖上，然后转身横抱起新娘。 　　这一次二人带着新娘，直接与纸人擦肩而过，余下的纸人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两个怎么从后门进来的，又怎么顺着后门溜了出去。一踏出李府后门，孔乐安只觉得一阵后怕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好笑。 　　“原来恐怖来恐怖去，”他说，“其实也就这么回事，无非是设计好的关卡罢了。” 　　“也不一定。” 　　陈音希抱着昏迷的新娘开口：“你最好不要多想。” 　　孔乐安：“什么？” 　　陈音希面无表情：“比如说，纸人是怎么过来的？” 　　孔乐安顿时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我靠！” 　　………… 　　…… 　　一刻钟后，村东头客栈。 　　周良与刘卿卿站在客栈大厅前，后者见周良思绪万千，不禁好奇道：“莫非周公子觉得这除夕赛很难？” 　　“这……” 　　书生闻言，回过神来，迎上刘卿卿关切的神情，失笑出声：“无妨，瞎想罢了，劳烦夫人惦记。” 　　刘卿卿却是摇头：“周公子笑起来格外俊俏，可这笑却仿佛粘在了面皮上一般，好看归好看，却多少有些敷衍之意呢。” 　　她这么说，周良更是乐出了声。 　　“真没什么，”他耐心解释，“要说难啊，确实难，但除夕赛输了，不过就是淘汰而已，我们也不是为了赢得比赛而来。我是在想，系统将你我二组安排一个外来者身份，是否有些不公平。” 　　“不公平？” 　　“洛华村的故事，不可能只有你我二组相争，可客栈之前只有我们，足以证明，其余参赛队伍并非外来者身份。就算是安排成李府家丁，与你我对立，也不是不可能，”他侃侃而谈，“那问题就来了，我等在明处，敌人在暗处，这岂不是给你我出难题？ 　　“就说这救出新娘，哪怕不说其中内情，大家均是普通人，想从一名员外家抢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周良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哐当”一声，客栈大门踹了开来。 　　进门的是陈音希和孔乐安，前者手里拿着丁零当啷一大堆道具，后者则气喘吁吁地背着一名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 　　陈音希：“快，房间在哪儿？我们把新娘偷出来了！” 　　周良：？ 第53章 大失败。 　　14 　　同一时间, 蓬莱太微宗。 　　陈茵兮走进演武堂，看到一众演武堂弟子正坐在大堂中看着虚拟投影。 　　自从万妖出世后，妖王鵔虽忌惮君元明出关, 不敢再踏入蓬莱一步，但并未偃旗息鼓。把个月来, 许多妖物横行于汴城、蓬莱乃至咸雍四周。陈茵兮深感自责——若不是她，蓬莱下城也不会遭殃, 因而自觉到演武堂领了不少任务, 来回奔波, 为除妖去秽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 　　她本就和李银朱三人关系不错，一来二去, 倒是和演武堂的弟子们混熟了。 　　李碧武嗓门大, 见陈茵兮回来交任务，当即招呼道：“茵兮小师妹，快来快来！陈音希她又出名啦。” 　　嗯？ 　　茵兮、音希同音，这么一喊，陈茵兮怔了一怔, 才意识到李碧武提及的是陈音希。 　　她立刻好奇地走向前：“什么？” 　　只见虚拟投影中回放的是她先砸锁、后偷新娘的场景。除夕赛嘛，办了十几年，大家都很熟悉规则，但这么多届比赛看下来，陈音希还是头一个把恐怖风格的副本打成搞笑段子的。 　　“不愧是她，”徐长生哭笑不得，“连纸人都敢往肩上扛, 陈音希也不嫌晦气。” 　　“我都好奇还有什么是师妹……咳咳，是陈音希不敢的。” 　　“真羡慕她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看这段回放发出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播放量已过百万，快快，切去除夕赛直播！” 　　几名弟子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而站在演武堂之外的陆青云则神色复杂。 　　他侧头看了看铁青着脸的师父君元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为师弟师妹们开脱：“每年除夕赛，大家总是要看的，师父，估计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君元明冷哼一声。 　　陆青云见他没有追究的想法，才暗地松了口气。 　　“师父，”他很是为难道，“陈音希消失了大半个月，如今一出现在咸雍，就在灵网二度掀起风波。尤其是这还去参加除夕赛了，这……合适吗？” 　　“休要在我面前提及那个孽障！”君元明怒道。 　　“……是。” 　　见陆青云低下头，君元明只觉得心底怒火憋的无处发泄，愤而拂袖，转身离去。 　　陆青云急忙跟上。 　　——不是君元明不想追究，按照他的性格，叛出师门的孽障，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要追杀到底的。 　　但这次…… 　　君元明不由得回想起数日之前，出现在自己别苑庭院里的全息投影。 　　站在雪中的嬴子黎，黑发玉冠、玄色深衣，衣襟以火红丝线勾勒出振翅欲飞的玄鸟，在皑皑白色当中，哪怕只是个全息投影也分外刺目。迎上君元明审视的目光，年轻许多的嬴子黎既不行礼，也不尊敬，脸上带着拿捏得当的笑意，却没几分融进眼底。 　　“太微宗人才济济，多少天资卓群的修士拜入您老门下，想来美玉一多，那生了锈的旧剑，也就不值钱了。” 　　嬴子黎说话抑扬顿挫，颇具方寸感。然而这方寸感听着过强了，入了君元明的耳朵，凭生出几分嘲讽含义来。 　　“不值钱的旧剑误伤了您老的手，就被丢了去。既您不要，晚辈就拿走了。我咸雍不比蓬莱，地处偏僻，这般旧剑修上一修，找块石头磨上一磨，配个好剑鞘，也算是一柄宝剑。晚辈不知趣，磨了剑才想到同您老这么一说，还望宗主海涵。” 　　言下之意即是，陈音希这人，太微宗不稀罕，他就挖走，且用得着呢。若是找麻烦，就是和咸雍过不去。 　　君元明不是没见到过陈音希现在的模样，全身义体，玉质的面孔，操纵起玄览神剑来却流畅自如。 　　嬴子黎与商君关系密切，怕是商伯玉动用了那搁置近百年的研究项目。 　　事情到此，已然超出太微宗内部嫌隙矛盾的范畴了。 　　君元明还能说什么？ 　　虽不爽于嬴子黎不恭不敬，更是憎恶商伯玉此人行事不给他留余地，但倘若为了一个资质平平的徒弟大动干戈，既显得君元明小肚鸡肠，又不是那么值得。 　　最终君元明不得不选择吃一个哑巴亏，也由此憋火到了现在。 　　“年后宗门之间走动，”君元明冷冰冰开口，“去咸雍拜访商君之时，你自行寻个机会。” 　　陆青云先是一怔，而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见君元明神色淡淡，不似试探，陆青云硬着头皮应下来：“……是。” 　　而师徒二人居心叵测，可演武堂的弟子们对此一无所知。 　　其他人看直播回放看的兴奋不已，陈茵兮却不由得担心：“音希师姐这般行事，难道不会打草惊蛇，招惹麻烦么？” 　　“嗐，她哪次不是这般行事。” 　　李银朱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反而笑着指了指直播当中的周良：“这不还有周良呢么。” 　　回放播放完毕，镜头又推到了除夕赛现场。副本当中已经入夜了，破败的客栈萧瑟陈旧，陈音希把昏迷的新娘放到客房床铺上，刘卿卿负责照看，而丹成则简单地讲述了他们去洛华村“探亲”后拿回的线索。 　　陈音希听了听，总结出了个大概。 　　简而言之就是，系统安排刘卿卿夫妇回娘家探亲。娘家人一见二人归来，并不高兴，反而一脸惊恐地劝他们明日离开，说是“怕住久了，就走不了了”。 　　丹成再一打探，才明白缘由。 　　洛华村的李员外一家，是附近几个村子之间著名的地主恶霸，欺男霸女、强占土地的事情可没少做。只是据说员外在京中有亲戚不说，与县里的县令关系也不错。加之李府家丁甚众，洛华村的村民是敢怒不敢言。 　　大抵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李员外做的恶事，十六年前，一道惊雷劈死了他刚从县上妓（）院出来的儿子。 　　李少年仅十九，被一道雷击中活活劈死，死之前还未娶妻。 　　据说李员外的夫人就这么得了癔症，到处求神拜佛，好不疯魔。就在李少爷死后一年，她不知从哪儿求到了“神明”回应，要给自己早亡的儿子娶个老婆，办场冥婚。 　　当年李夫人找人算好了八子，买来了媳妇，可就在成亲当晚，还未成礼，新娘意外暴毙于东厢房。 　　之后李夫人年年办冥婚，新娘年年横死，整整十五年，死了十五个无辜的姑娘。 　　那李员外的府上，也变得越来越阴气森森。甚至干脆偌大的府邸封闭起来，除却每年办冥婚之外统统不开正门。 　　偶尔有村民卖菜卖肉，去看上一眼，竟说那李少爷其实还活着，只是如活死人一般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刘卿卿夫妇的“娘家人”说，只怕是李夫人用新娘子的命，给李少爷续命呢。 　　陈音希听到最后，就一个感想：拳头硬了。 　　这什么封建地主阶级欺压平民搞糟粕习俗现场，无产阶级好青年听不得这个！ 　　“这大过年的。” 　　刘卿卿心有戚戚：“就不能搞点喜气的故事么，真是的。” 　　孔乐安小声：“是有点过分。” 　　连特权阶级本特的孔家二少爷都这么说，可见这剧情设置确实过分。 　　然而周良却坐在一旁：“我倒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啊。” 　　陈音希瞪了他一眼。 　　书生不恼火也不心虚，反而双手抄进袖子里，依旧笑容满面：“小生以为——” 　　陈音希：“你有办法就快点！” 　　没想到她一催促，周良更是不着急了。 　　“先不提剧情线索，说说其他参赛选手吧，”周良煞有介事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不好办。不如今夜你我按兵不动，自有人上门。我建议做好埋伏，先抓个活的。” 　　陈音希一想，是这个理。 　　不说别的，除了刘卿卿夫妇外，他们还没碰见其他参赛选手呢。不得先抓一个探探路，NPC的线索是线索，其他选手的线索也是线索。 　　“就这么办吧。” 　　她当即拍板：“先守株待兔一轮。” 　　………… 　　…… 　　除夕赛说是修行人、普通人公平竞争，可公平也不过是表面上罢了。 　　就比如到了深夜，刘卿卿和丹成打着呵欠，本就是来随便玩玩的夫妻二人也不着急，与陈音希他们招呼一声，就回自己的房间好好睡觉了。 　　而陈音希等人，对睡眠的要求则不那么高。 　　尤其是陈音希，都全身义体了，事到如今保留睡觉的习惯，也不过是大脑觉得需要而已。实际上睡觉恢复的机能的速度还不如充电快呢。 　　三人守到夜半三更，终于来了动静。 　　客栈之外，墙根上，只听东西两侧各来了两拨人。 　　陈音希从内墙冒出个脑袋尖尖，就听到墙外二人开始讨论。 　　“这才刚开始，有必要跑到客栈来么？” 　　“你懂什么，咱们对付的可是陈音希，她连太微宗宗主都敢骂，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系统把咱们安排成李家家丁也真是……李府鬼气森森的，我都不想回去了。” 　　好的，这波是李家人，领到的任务肯定是对立的。 　　陈音希对着孔乐安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朝着西边另外一拨人过去。 　　周良压低声音：“上么？” 　　陈音希握紧手中铁镐，深吸一口气，纵深越上墙头。 　　她举起铁镐的瞬间，系统对话框跳了出来。 　　【用户：郝解解进行了攻击，下面进入骰子判定，判定结束后自动进入战斗轮。】 　　战斗轮？ 　　靠，这战斗还是回合制的？！ 　　陈音希还没反应过来，兜里的两枚骰子自动飞到半空。 　　她动静这么大，墙外的两名选手也听到了。 　　墙里墙外，四双眼睛同时盯着半空中的骰子—— 　　最终两枚骰子的数值定格在了99上。 　　一时间，四人全部听到了头顶的系统提醒。 　　【力量判定80/99，判定大失败。】 　　周良：“……” 　　陈音希：“…………我靠！” 第54章 一鞋降十会。 　　15 　　于是五山六城, 但凡能登陆灵网、或者能看到电视转播的行动体，在当天晚上，纷纷目睹了陈音希左手持铁镐、右手撑着客栈围墙, 以无比轻盈的姿态高高跃起—— 　　然后她举起铁镐，意外地左脚踩中右脚, 半空中翻身，仿佛刻意找准角度般, 来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屁股朝上平沙落雁式, 脸先着地, 恶狠狠摔在了地上。 　　不仅如此，手中铁镐还后一步砸中了后脑勺。 　　远在太微宗围观的演武堂弟子, 不禁跟着陈音希倒吸一口凉气。 　　“这, 这也太狠了。现在她可没灵力保护啊？” 　　“换做现实，怕是要躺上三天了。” 　　“大失败这么狠的吗？！” 　　讲道理，穿越前、穿越后两辈子，陈音希都没这么摔过。 　　丢人丢大了。 　　落地之后，陈音希就听到系统提示响了起来。 　　【以下进入战斗模式, 用户：郝解解因偷袭大失败，扣除两点血量。】 　　而后陈音希的脑袋顶上亮出一行血条：【5/7】。 　　……一共就七点血，开场就掉了两点，还能不能行了！ 　　【因郝解解偷袭在先，所以仍然判定郝解解先行攻击。请注意，力量型选手有五个行动点，建议用户根据动作消耗合理做出行动规划。】 　　还真的是回合制战斗啊。 　　陈音希艰难爬起来, 看到面前出现了【移动】、【攻击】和【其他】三个选项。因为她本就想偷袭，即使是失败了，也落在了两名敌人的中间。 　　这倒是省下了移动的行动点。 　　她立刻选择攻击。 　　仍然漂浮在半空中的骰子迅速旋转。 　　【力量判定：80/72, 攻击判定成功。】 　　陈音希当即对着脸贴着脸的敌人扬起一个灿烂笑容。 　　在敌人惊恐的表情之下，陈音希重新捡起铁镐，狠狠往他头上招呼了一下，顷刻之间敌人倒地，而后他的头顶也同样亮出了血条【1/7】。 　　这么一下，直接减了他六点血！ 　　与此同时，陈音希血条之下亮起的五个行动点，也瞬间暗下去三个。 　　只剩下两个行动点了。 　　周良这时候才爬过围墙，他一露面，同样进入了战斗模式。这使得突然由自由活动转为回合制战斗的周良尴尬不已地骑在墙头，得等到轮到他行动才能下墙。 　　但不能行动，不代表不能说话，周良骑在墙头大声喊：“陈道友，你小心点，对方也是力量型的，不能让他撑过这个回合！” 　　还特么用你说！ 　　既然同为七点血量，证明对方不是力量型角色，就是自定义角色。陈音希见敌人五大三粗的武夫模样，恐怕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那就意味着，他攻击陈音希一下，也是六点血。 　　但陈音希现在只有五点血。 　　她试探性地看了一眼【移动】，发现移动需要花费两点行动点——这也意味着，陈音希拉开距离后，对方可以移动后再攻击，完全可以做到一回合搞定她。 　　这…… 　　“陈道友！” 　　周良又是大喊：“你可以试试投掷。” 　　投掷？ 　　陈音希的目光瞬间挪到【其他】上。 　　她确认【其他】，发现又出现了三个动作选项，其中果然有【投掷】，只需要一点行动点。 　　然后陈音希立刻重新拿出骰子：“投掷铁镐！” 　　说完她把铁镐和骰子一并丢了出去。 　　其他选项里的动作不涉及任何数值，陈音希把骰子往半空中一丢，系统顿时在众人头顶做出提示： 　　【动作判定：90/96，投掷判定失败。】 　　陈音希：“我靠！” 　　敌人立刻长舒口气。 　　试问还有什么比众目睽睽之下，脸贴着脸丢铁镐，还能丢歪的吗？ 　　现在陈音希多少明白，为什么除夕赛号称“众生平等”，以及要选择这种赛制了——离得那么近，丢出去的铁镐恨不得是当场克服地心引力拐了个弯，贴着敌人头皮飞了出去。 　　太有戏剧效果了好不好，电影剧本都不带这么写的！ 　　眼下，陈音希只剩下一点行动点，可她没有武器了。 　　这怎么办？ 　　不仅陈音希纠结，连带着所有观看除夕赛的观众都跟着纠结。 　　太微宗上，围观直播的演武堂弟子，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陈茵兮：“这、这该怎么办？” 　　李碧武：“我觉得她肯定会有办法出奇招……的吧！” 　　就在所有人都紧张不已的时刻，虚拟投影中的陈音希阖了阖眼，镇定自如的深吸一口气。 　　紧接着，她缓缓弯下腰—— 　　脱下了自己的鞋。 　　面对面的敌人蓦然瞪大眼。 　　陈音希举起自己的鞋：“投掷布鞋。” 　　语毕，仍然停留半空的骰子再次转动起来。 　　【动作判定90/45，投掷判定成功。】 　　而后陈音希丢出去的布鞋，不轻不重，正中敌人脑门。 　　他头顶明晃晃的【1/7】血量，瞬间变成【0/7】，而后魁梧壮汉应声倒地。 　　顷刻间客栈墙边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谁也没想到，左右战局的不是任何人的属性，也不是惊险刺激的排兵布阵，而是一只鞋。 　　陈音希的目光立刻转向了剩下的敌人。 　　她的回合到此结束，行动点全部灭掉，而后紧接着周良头顶的行动点亮了起来。 　　比陈音希好一点，智力型角色有六点行动点。然而周良光是下墙、走到敌人面前，就花费了四点行动值。 　　还剩下两点，他不急不躁开口：“判定说服。” 　　周良袖子里的两枚骰子自己飞了出来。 　　【智力判定80/79，说服判定成功。】 　　差一点就失败了，惊险刺激。 　　连周良都不禁松了口气，而后又听系统提示继续开口。 　　【说服判定成功，对方增加犹疑负面效果，该回合不得行动。】 　　陈音希欢呼一声：“太好了！” 　　周良行动点用尽，回合结束，剩下的敌人有负面效果，于是下一回合的行动权又落在陈音希身上。 　　她当即转身面对惊慌失措的敌人：“判定攻击！” 　　【力量判定80/55，攻击判定成功。】 　　成功之后，陈音希也不用力，不过是随手往敌人身上招呼一拳。 　　这力道，放在推拿室里都要被客户嫌弃没吃饱饭，偏偏就看到敌人头顶血条骤减：【2/7】。 　　估计也是个力量型选手。 　　还剩下两点行动点…… 　　屏幕前的众人又开始担心起来：陈音希可就剩下一只鞋了！ 　　这个时候，就得用点偏门招数。 　　陈音希重新抓回骰子，放在手里来回搓，似是考虑，实则暗暗将灵力注入骰子内。 　　——这个时候不作弊，万一再来个大失败，陈音希可承担不起后果。 　　她把注入灵力的骰子往空中一抛：“判定投掷。” 　　【动作判定90/01，判定大成功。】 　　然后陈音希就在对方恐惧、震惊，甚至是绝望的神情之下，笑容满面的脱下了自己右脚的鞋。 　　陈音希几乎是闭眼随便一丢，只见布鞋径自朝着敌人面门袭去，不偏不倚，较为坚硬的鞋底刚好砸中鼻梁骨，听得“咔嚓”一声。 　　巧劲中要害，给他把鼻梁打断了！ 　　而后敌人头顶的【2/7】瞬间变成了【0/7】。 　　一个大成功，直接减去了两点血。 　　【未检测到仍有战力的对手，判定本轮战斗郝解解一方获胜。战斗模式结束。】 　　系统提示过后，陈音希和周良只觉得身上隐隐的压力骤然消失，他们又可以自由活动了。 　　同一时间，直播间的评论顿时炸了锅。 　　【这、这也行？！】 　　【我从没想到，能从大失败逆风翻盘的决定因素，竟然是一双布鞋。】 　　【陈音希果然从来不让人失望！】 　　太微宗演武堂，李银朱和陈茵兮两个姑娘同时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布鞋。 　　陈音希脚上的鞋，还是太微宗统一发放的呢。看来以后完全可以在里面缝个刀片或者加点重量什么的，说不定就能用得上。 　　而除夕赛现场，恢复自由的周良立刻上前。 　　“这两个人该怎么办？” 　　陈音希一蹦一跳捡回了自己的一双鞋子，穿好之后才看向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明明就是被她用鞋丢了一下，然而两个来探路的，一个鼻子血流不止，一个捂住后脑勺哀嚎不已，不知道还以为是刚刚流氓打群架了呢。 　　“淘汰一个，留下一个，”周良上前，笑眯眯道，“陈道友选一个吧？” 　　“嗯……” 　　陈音希不禁纠结：“淘汰谁好啊？” 　　只留一个就行，但关键在于，陈音希对敌对队伍一无所知——派出来两个打探的，肯定都不是关键人物，但保不齐就有哪个知道的比较多。 　　她举棋不定，却未曾料道听她纠结，地上的两个人同时动了起来，一左一右抱住了陈音希的大腿。 　　“选我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淘汰我吧！” 　　“别听他的，我知道的比他还要少，陈女仙，先淘汰我，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别折磨我了！” 　　陈音希：“……” 　　就是拿鞋砸赢了你们而已，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选一个留下拷问呢。 　　“全都绑走得了，”陈音希顿时没好气道，“总有一个能问出点什么来。” 第55章 打土豪，分田地。 　　16 　　陈音希和周良抓了两个人, 另外一头，孔乐安也顺利抓回了一名活口。 　　孔家二少爷还有些自责：“也来了两个，让另外一个跑了。” 　　周良：“无妨。” 　　三人被五花大绑到一起, 周良与刘卿卿连用骰子带用脑子，花了不足一个时辰, 就已经把情况问了个大概。 　　叫陈音希等人进门时，落拓书生就这么随意地蹲在地上、抄着手, 衣袂扫在地上沾了灰也不管上一管。迎上其他人的视线, 周良一笑, 白净的面皮上写满了老神在在四个大字。 　　怕是已经有主意了。 　　“怎么？”陈音希问。 　　“这两位确是让系统安排成了李府家丁，和女仙你们一样, 也是一组三人, ”刘卿卿解释，“而另外这位落单的，任务与你我相同，一组有四人，和我一样, 被安排成了洛华村村民的亲属，‘住’在村子里却有半年了。” 　　“今年除夕赛，拢共登记了五十支参赛队伍，第一轮比赛开了八个副本，”周良举着手掐指边算边说，“我等身处的副本，既设置了选手对抗, 剧本又自带冲突矛盾，将玩家分成了不同的阵营。小生大胆假设，出于公平考虑, 安排进同一个副本的，大概是六支或八支队伍，好三支与三支对抗。” 　　“这么肯定？”刘卿卿问。 　　“就算多出一支也没什么，多出一支，也是多在于李府敌对的阵营上，”周良笑眯眯，“毕竟李员外家家丁多。” 　　说完，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书生向前，亲自为与他们任务相同的参赛选手解绑。 　　“这位小兄弟可以回去了，”周良客客气气道，“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行事，让你受惊，实是抱歉。” 　　周良生得好，还爱笑，再加上文弱书生形象和恭敬言语，让忐忑不安的选手稍稍平复下来心情。 　　但对方依旧没想到，就这么放自己回去了。 　　“这，这……” 　　说到底，他们还是竞争对手呢。陌生选手愕然开口：“没有任何条件？” 　　周良认真点头：“没有……也算有吧，劳烦小兄弟和你的同伴说上一说。” 　　他从袖子里拿出昏迷新娘的红盖头，给对方展示了一下。 　　“咱们的任务就两个，一则救出新娘，二则查明真相。这新娘嘛，我们已经救出来了，有红盖头为证。但这查明真相，却不好做，尤其是系统明晃晃把我们安排成外来者，与公开身份无异。但你们就不同了。” 　　在陌生选手震惊的视线中，周良又一本正经地把红盖头收了回去。 　　“你我任务相同，首要目的并非相互争斗，而是齐心合力掀翻对手。眼下我们吸引火力，你们暗中寻觅机会，岂不美哉？之后胜负，待解决了敌人再说也不迟。” 　　周良拍了拍对方选手的肩膀：“回去吧。” 　　送走了满脸惊讶的陌生选手，陈音希扫了一眼依旧被绑在原地的二人：“你想怎么解决？” 　　周良莞尔。 　　陈音希早就发现了，每当这家伙心底有主意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端”起来。听到陈音希提问，他不急着回答，只是转身，脸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好脾气笑容，文绉绉道：“这洛华村的故事，排除神鬼传说，也不过就是地主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罢了。小生看来，大可摒弃其他因素，就根源着手。” 　　“根源？”孔乐安没跟上思路。 　　陈音希却懂了。 　　“打土豪，分田地呗，”她嘲讽，“孔家二少爷自己就是土豪，当然想不到。” 　　“陈道友这说法……倒是精准。” 　　周良愣了愣，继而赞道：“李员外一家豪横多年，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有土地，把握村民生存命脉，外加畏惧李府神神叨叨，有鬼怪传说罢了。要小生说，故事里你我同为普通人，解决后者，可要比解决前者难得多。” 　　“那我就真不明白了。” 　　孔乐安还是不太服气：“同为普通人，那李员外也是普通人。这普通人打普通人，还能比抓鬼更难？” 　　刘卿卿和丹成闻言对视一眼，苦笑几声。 　　而后刘卿卿，便随意开口，道出了让正在观看直播的平民都心有戚戚的一句大实话。 　　“这世道上，若是穷到一定份上，”她说，“那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可人与鬼，却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来的什么生存冲突呢。” 　　“人与人要抢吃的，人与鬼却犯不着。”陈音希总结。 　　孔乐安闻言一震。 　　少年人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他出生在孔家，虽是次子，但也是嫡出。理念上他知道人可以穷要吃不上饭，但事到临头，不切身体会过，总是想不到这么多。 　　听到刘卿卿苦涩发言，孔乐安脸上微红，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问周良：“那你有什么办法？” 　　周良双手揣进袖子里，带着的笑容丝毫不变，好像孔家二少的尴尬，以及刘卿卿提及的贫穷问题，他都不在乎似的。 　　“解决地主欺压农户的办法，就是靠鬼神。” 　　一句话落地，足以证明周良不仅在乎，他还非常在乎。 　　“走投无路，无人所求，能求的也就只有天地。自古以来，越是穷困潦倒的地方，越是战乱丛生的地方，越是有人求神拜佛。不过眼下求到神鬼的，反而是李员外家，所以——” 　　“所以？”孔乐安不解。 　　“咱们就装神弄鬼，”陈音希接话，“我说有，大家信，那有没有，还很重要么？” 　　“就是如此！”周良兴高采烈一拍手。 　　陈音希倒是真有点服周良了。 　　若是这番话，是在穿越之前听到，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陈音希来的地方本来就没有神鬼，历史上也确实有很多装神弄鬼的故事。 　　但现在他们所在的世界里，却有神鬼妖仙存在。 　　不仅有，这“神仙”们还和普通人同处一个层面，平民们也都习惯了修行人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周良依旧能察觉到这般神鬼传说乃至宗教对普通人的意义。 　　至少这可以证明，他确实走过很多地方，也确实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去看待思考问题。 　　“那你说说。” 　　听他长篇大论一通，完全是想出好办法的姿态，陈音希也就懒得动脑子：“你打算怎么装神弄鬼？” 　　周良闻言，反而是看向了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两名李府家丁。 　　“二位道友，”他正正经经给二人作揖，“除夕赛除夕赛，大家都是参赛来图个彩头。赛场是敌人，这么碰见了，也是缘分。不如台下交个朋友如何？小生想借二位脸面用用，演一场戏。这五山六城的观众，可都看着直播呢，知道你我编排，也就算不得真的丢脸。若是实在是拉不下脸面，待比赛结束后，我请二位吃酒可好？” 　　两名参赛选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是看上去更为健硕的那名叹息一声。 　　“都把我俩绑了起来，”他无奈道，“就算我们心底有怨气、不乐意，又有什么用？再说我们也不想得罪陈音希。” 　　语毕，他还颇为恐惧地看了一眼陈音希。 　　陈音希：“……”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丢个鞋而已，又不会真的死人，至于忌惮成这样么。 　　“那就好，那就好！” 　　周良长舒口气：“看来二位也是明白人。” 　　陈音希：“这就够了？” 　　周良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再就向小二借个笔墨——” 　　“你干什么？” 　　“装神弄鬼装神弄鬼，”周良笑吟吟道，“怎能少了我的宝贝面具？” 　　………… 　　…… 　　两个时辰后。 　　从晚上折腾到现在，已近天明。 　　远处的天边泛起蒙蒙亮，便到了农户们起身更衣，烧火做饭，准备出门农活的时间。 　　眼瞧着洛华村家家户户都隐隐亮灯之时，突然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女人的哭泣声。 　　那哭泣声由远及近，走过大街小巷，越发大声不说，就在半明半亮的街上，看到一名作妇人打扮的女子，一面哭着，一面不听地敲着洛华村的住户大门。 　　她嘴里不住还喊着诸如救命、李府抢人，救救我、救救我夫君之类的话语。 　　年轻妇人从村东头敲到村西头，竟无一人开门。 　　最终她筋疲力竭，倒在村子街头，嘤嘤不住，哭着哭着，那哭腔中便带上了话语，甚至仔细听来，仍然有几分唱腔意味。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李府作恶——欺男霸女！” 　　年轻妇人声音好听，哭声凄惨，听得人不由得断肠心酸。 　　“我刘家后人，已为人妇，仍是逃不开李府魔爪，那、那李员外的家丁，还打主意打到出嫁女儿头上来了！各路大仙，竟是无一路过洛华村！满天神佛，却是无一心软做怜悯！” 　　她唱词凄切，言语之间尽是绝望。倒是叫之前不少紧闭大门的住户，稍稍开了道门缝。 　　却是没人敢上前救助帮忙的——洛华村都是李员外的佃户，谁敢得罪李员外？就算不招惹那鬼神上门，也是要被家丁找麻烦。 　　“我刘卿卿，求神明开眼，救救我罢！” 　　最后几句唱词，甚至是几近凄厉。 　　然而她哭完最后一句之后，一道朗声接道：“既有不公，就细细说来。” 　　跪在地上哭泣的年轻妇人猛然一震，她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陌生身影。 　　看形状是个男人，他衣着道士直裰，头顶反插发簪，脸上带着一张面具，红蓝相间、面目威严，一双怒目瞪视前方。 　　别说是年轻妇人，连偷偷开道门缝看戏的村民都是吓上一跳。 　　刚刚街上还没人啊？这眨了眨眼，怎么就凭空冒出一个来？ 　　“有冤说冤，有仇说仇，”那戴着面具的道士说，“苍天有眼，自会给你一个公道！” 第56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17 　　空荡荡的村口, 刘卿卿仍然在与那名戴着红绿相间诡异面具的青年交谈。 　　她跪在地上，哭得泪眼婆娑，听得对面之人发言, 竟是楞上一愣，怯懦半天, 才鼓起勇气问：“敢问……仙人是从哪路来，住哪个山？” 　　“鬼谷门徒, 仙人算不上, 一道士耳。”反插发簪的青年回答。 　　他自报家门, 许多开个门缝偷偷观察的村民不禁嘀咕起来。 　　不止是村民惊讶，连蹲在一旁吃瓜看戏的人都很惊讶。 　　“鬼谷, 可说的是鬼谷子？” 　　孔乐安很是震惊：“那、那周良得活了多久啊？” 　　陈音希盘腿坐在地上, 手里还拿着从客栈带出来的水果。 　　她嗤笑一声：“听他吹，这逼总算是装上咯。” 　　道士打扮、傩戏面具，可不就是小说原著中“鬼谷老人”周良出场时的造型么。他背着竹筐，把这面具从蓬莱背到咸雍，总算找到了拿出来的机会。 　　之前嬴子黎想见他, 也称之为“鬼谷周良”，估计周良也没少拿这个名头招摇撞骗。 　　这边角落几个人或蹲或坐闲聊，那边刘卿卿和周良还在演着。 　　要说佩服，陈音希还是更佩服刘卿卿——看来这哭唱还是家族传统艺能，老刘头当街撒泼打滚就够本事了，刘卿卿这不仅有调子，还足够好听。 　　她一边抹泪, 一边把编好的故事用唱腔哭出来。 　　大意就是她出嫁不足半年，带夫君回娘家省亲，却没料到碰上李府冥婚不说, 新娘子还莫名失踪了。李府恐耽误了良辰吉日，竟然派了两个家丁上门抢人。 　　“我已嫁作人妇，怎能如此行事，”刘卿卿哭到最后，抹泪总结，“就算是不敬宗法，难道还不敬鬼神了么？他李家行事张狂，连神仙鬼怪都敢欺骗，是会遭报应的！” 　　“你说派了两个家丁，他们长得什么模样？”戴着面具的周良问。 　　“两名家丁好生魁梧，我连看都没敢看。” 　　周良却是冷哼一声。 　　他猛然一抬手，宽袖一扬，发出一声布响—— 　　角落里的丹成立刻起身，把身边反绑住的两名“俘虏”丢了出去。 　　身着家丁服饰的二人落地，刘卿卿敬业地流露出受惊神情。 　　周良：“可是这二人？” 　　刘卿卿“呀”了一声，捂住脸面，却又悄悄把袖子放了下来，偷偷一看，而后点头：“好、好像正是这二人，我识得他们的鞋。” 　　说完她愕然抬头。 　　“仙、仙人真，真的是来救我的么？” 　　佩戴面具的周良却是陷入沉默。 　　他一甩袖子，双手背到身后。书生身形苗条，此时却挺直了脊梁。清晨的冷风鼓吹着他的宽袍大袖，更显得其人身材瘦削。 　　可他的头颅却始终昂起，仿佛在眺望远处初升的阳光。 　　这么一看，颇有古风古意，好似话本评书中才会存在的什么侠肠道士、世外高人。 　　陈音希啃着水果不禁啧啧称奇：这幅模样，倒是有小说里出面帮助陈茵兮时的架势了。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突然说。 　　一句话落地，刘卿卿猛然一凛，看她震惊不像作假，估计这句话是周良临场发挥。 　　“这李府于洛华村扎根百年，我却只是刚好路过，今日我救你，打家丁一顿，然则我走后又如何？李员外一家，欺男霸女、压迫百姓，道德败坏、有损天良！他一日不除，这洛华村就一日不得安宁。既我来了，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周良那造型穷极夸张的面具“环视”周遭一圈。 　　他对着看似紧闭的住户大门，行了个礼。 　　“洛华村的住户，于李府有冤的可说冤，于李府有恨的可道恨，今儿个就好生算上一算，我鬼谷门下一小徒，愿为诸位讨个公道！” 　　周良话语铿锵落地，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天马上就要亮了，因为这么一出“戏”，周遭住户依旧房门紧闭，不敢轻易出头。 　　反倒是一旁角落里围观的按捺不住了。 　　孔乐安有些担心：“怎么不见有人出来呢？” 　　陈音希也觉得不妙：“得有人出头。” 　　丹成思忖片刻：“实在不行，就让我上——”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只听村西一隅，某个不起眼的农户院落，房门“吱呀”一响，走出来了一个人。 　　陈音希定睛一看，顿时乐了。 　　这不是夜里放走的那名参赛选手吗！ 　　之前刘卿卿问出来，他的队伍被系统安排成了投奔亲戚的洛华村住户，“居住”于此已有半年。 　　选手看起来颇为年轻，仅凭外貌而言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他缓缓向前，对着周良作揖行礼，而后问道：“仙人说有冤道冤，可是真的？” 　　这是来当托了！ 　　周良也没想到，但他反应快，当即颔首：“自是如此。” 　　陌生选手接道：“小人有冤！” 　　周良：“请讲。” 　　“小人有一青梅，自幼相识，后我投奔亲戚，半年未曾谋面。昨日深夜，旧村有消息传来，说我邻家妹子，竟然是被李府抢走，做冥婚新娘了！”他故意抬高声音，好让其他偷听的村民听个清楚。 　　“你说的邻家妹子，可是李府丢的那个？” 　　“正是！” 　　“那这位小兄弟毋须担心。” 　　周良说着，从袖子里把红盖头拿了出来。 　　言谈之间，天已大亮，日光之下，那新娘才会用的红盖头分外显眼。 　　“你那妹子，现下很是安全，李府的恶人决计不会伤害到她。” 　　“……谢谢仙人！” 　　面前的青年还挺会演，甚至是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谢谢仙人，我愿替我邻家妹子报答，行犬马之劳！” 　　陈音希不禁感叹：“开了个好头啊。” 　　孔乐安：“什么？” 　　他的问题还没等到回答，只听更多的推门声响起。 　　虚掩的房门打开，隐匿在之后的人走出来。 　　洛华村五十六户人家，竟然陆陆续续出来了大半。 　　诸多干枯、绝望的面孔挤在一起，呆愣愣地围着周良，却也不敢开口。 　　许多衣衫简朴，甚至略有落魄的农户将一名头戴面具的道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却始终没有人说话，只有无数呼吸声此起彼伏。 　　场面诡异的很。 　　陈音希见状，便放下嘴边的苹果，压低声音、粗着嗓子开口：“我、我有冤啊仙人！” 　　又是静默几秒后，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有冤啊仙人！” 　　“李员外家强抢民女、霸占土地，已经十多年啦！” 　　“我的女儿，我的侄女，他们家是抢完了村子的年轻闺女，才从村外抢人的！” 　　“仙人务必为我们做主！” 　　她再次带了个头，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良目的达成，他不急不慌，对着迫切又绝望的村民一抬手。 　　“乡亲们莫慌！” 　　他朗声道：“今日我不救大家，天道自会救大家。李府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连妇人都敢抢，试图欺瞒鬼神，鬼神知晓了，不会再庇佑他们！劳烦诸位乡亲，带上铁镐锄头，随我到李府门前，什么都不用做，自有天谴上门！” 　　到这份儿上，戏也看够了。 　　陈音希站起来拍拍身后的土：“走吧。” 　　初步计划达成，紧接着就是第二步计划。 　　周良一呼百应，五十六户人家，一户人出了两三名青壮年跟随，也是浩浩荡荡一二百人围到了李府正门，而趁着这个功夫，陈音希、孔乐安和丹成三人绕到了李府后门。 　　“东西都带全了吗？”丹成最后问。 　　陈音希和孔乐安各自检查了一下包裹，上至铁镐镰刀，下至燧石火折子，以及七零八碎应对意外的各种道具，基本齐全。 　　只是昨天偷偷从后门潜入之后，李府肯定有所察觉。 　　孔乐安推了推后门，摇头：“里面用东西顶住了。” 　　陈音希：“□□吧。” 　　说完，她率先一个健步，翻身上墙。 　　对于陈音希等人来说，即便用不了灵力，上墙下墙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陈音希第一个纵身落地，她稳住身形，拍了拍手，而后转过身—— 　　一名面目模糊的纸人与她面对面，相隔不过两寸。 　　饶是陈音希，也是惊得大喝一声，连续退后好几步。 　　院落仍然是那个安静的院落，纸人还是那粗制滥造的纸人，然而天空太阳正好，空荡荡的院子里却没照进来多少光。 　　三人甫一落地，阴影中的纸人便已将“面孔”转了过来，却一动不动。 　　丹成接连骂了几句晦气。 　　“走走走，”孔乐安看见这些纸人就心理发毛，“去中院。” 　　少年人迈开步子，陈音希与丹成紧接着跟上。 　　然而走着走着，陈音希就觉得不对。 　　她不禁扭过头看了一眼。 　　刚刚还躲在各个角落中的纸人，竟然离他们近了几分。 　　陈音希：“……” 　　她又走出四五步，接着回头。 　　纸人已然走出了阴影。 　　陈音希继续走，而后停下。 　　身后的纸人，已经距离他们不过三步之远。 　　陈音希：“…………” 　　行吧！ 　　现在她有点感谢穿越之前玩过的那些恐怖游戏了，像这种套路中的老套路看多了，也不觉得多么可怕了好不好。 　　陈音希一把拽住丹成和孔乐安。 　　“别走了，走不出去的。” 　　她说着指了指身后越来越近的纸人：“先把这些处理了。” 　　两位男士也是一惊：“怎么处理？” 　　陈音希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火折子。 　　“它们该去哪儿就送它们去哪儿。” 　　她说。 　　“点他娘的。” 第57章 鬼屋一日游（上）。 　　18 　　陈音希的想法很简单：纸人本来就是在祭奠死者时用以点燃“烧”至冥府。那它们在这儿站岗, 岂不是用错了地方。 　　免费送他们一程就是。 　　然而设想很美好，实际操作起来却有点麻烦——这纸人竟然不太好烧。 　　或许是放久了有些潮湿，陈音希费了老半天, 把它们全部堆在一起，还找了不少干草树枝辅助, 这才勉强点燃，然后白烟滚滚, 近乎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三人捂着口鼻退到中院与后院之间的门槛前, 只见白烟汹涌往院落上空漂浮, 火越烧越旺。 　　片刻过后，纸人燃烧殆尽, 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拂过来, 将浓烟与灰烬席卷而去。 　　陈音希他们莫名觉得周身轻松了不少，原本阴森森的院子，也在和煦日光之下变得温暖明亮。 　　丹成摸了摸口袋中的二踢脚，不禁开口：“这倒是省下信号弹了。” 　　原本与周良商量好，等过了后院就放个二踢脚, 好让他临场发挥的故事去安抚激励平民。这下可好，二踢脚的声音谁都听过，搞不好能被认出来，但这恶臭白烟可不一样。 　　“走吧。” 　　陈音希兴致勃勃：“我倒要看看第二关是什么。” 　　说着她带头迈入中院。 　　中院要比后院大很多，这才是平时李府起居的地方，但现在—— 　　陈音希做好了应对袭击的准备，偌大的院落却空空荡荡, 一个人也没有。 　　而这次，他们甚至不用分头搜索。 　　同样是东厢房，同样的两扇棂窗, 同样纹路的房门，却从门到窗到墙壁都贴着密密麻麻的黄纸符咒。陈音希和孔乐安走在前头，一打眼就辨别出来。 　　“是镇压咒，”孔乐安说，“里面镇着东西呢。” 　　“就这间了。” 　　陈音希直接扯开大门的符咒，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然而进门之后，房间里干净亮堂，正中间摆着木桌，两侧高脚椅，屏风地板，宽阔整洁，和预料之中鬼气森森的卧室完全不同。 　　孔乐安讶然：“这有什么好镇压的？” 　　陈音希面无表情：“咱们进的东厢房对吧？” 　　孔乐安：“所以？” 　　丹成：“这是府邸正厅才有的摆设。” 　　孔乐安：“……” 　　陈音希左瞧瞧右瞧瞧，发现正厅两侧各有一个门，她随便选了左边的门走了过去。 　　“你说这府邸人都去哪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出去之后是个笔直的长廊。 　　“除了纸人和新娘，咱们什么人也没见到啊？” 　　长廊走到头又是一道门。 　　陈音希继续说道：“要是没人，那纸人是怎么——” 　　话说一半，门推开了，陈音希立刻闭嘴。 　　三个人眼睁睁看着推开门之后，落入眼帘的是刚刚走出去的那间摆设威严的大厅。 　　他们竟然从右门走了回来！ 　　“不对吧，”陈音希开口，“咱们是直着走的对吧？” 　　“是鬼打墙。”丹成脸色不好看。 　　陈音希和孔乐安对视一眼，两名资深游戏玩家顿时了然：到了恐怖游戏里的解谜环节！ 　　既然是设置好的副本，就不可能真的把参赛选手鬼打墙困在原地。这间屋子里肯定设置着可以破局的剧情和机关。 　　“丢个侦查？”孔乐安提议。 　　“两个敏捷角色，一个力量角色，”丹成很是为难，“早知道就让卿卿和我换一下。” 　　“没事。” 　　陈音希信誓旦旦：“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都丢一个，不至于一个也不成功！” 　　说完她率先拿出骰子。 　　【下面进行小组智力判定。】 　　【用户：孔乐安，智力判定40/45，侦查失败。】 　　【用户：丹成，智力判定40/62，侦查失败。】 　　【用户：郝解解，智力判定20/21，侦查失败。】 　　陈音希：“……” 　　早知道就不说上句话了！ 　　好个乌鸦嘴，还真就全员失败。 　　在余下二位男士怨念的注视下，陈音希继续开口：“既然骰子失败，那就手动侦查好了！” 　　好歹一名世家少爷、一名帮派头目，再加上她这个前太微宗弟子，不至于半点能耐都没有。 　　哪怕是系统连带禁用了陈音希的大部分辅助模块功能——不然她就是携带自瞄、透视、热视线等等一系列外挂进入游戏的反面典型——但陈音希还有游戏经验在呢。 　　她和孔乐安在房间里摸了一圈，都是游戏里经常会设置机关的老地方：动动画框、挪挪花瓶，推一推桌椅板凳瓶瓶罐罐。 　　最终是孔乐安钻到方桌下面：“果然在这儿！” 　　少年人按动地砖，青砖弹开。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红盖头。 　　“应该就是任务道具了，”孔乐安熟门熟路，“问题是该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 　　一般恐怖游戏的这种任务道具，要么随身携带，要么就地焚毁…… 　　陈音希再一次环视四周。 　　作正厅摆设的“东厢房”明亮宽敞，方桌上，壁架上好几支熄灭的蜡烛。 　　她摆弄了一下距离最近的蜡烛。 　　“点燃试试。”陈音希再次掏出火折子。 　　不做这个打算不知道，陈音希一决定点蜡烛，发现整个大厅里，竟然放了十九只蜡烛。 　　三个人分头点，还是陈音希最后点亮了方桌正中央的蜡烛。 　　最后一个蜡烛亮起的瞬间，整个屋子黑了。 　　就像是从白天一下子切换到了晚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周遭环境就彻底暗了下来，十九只蜡烛成为了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那鬼气森森的气氛再次归来。 　　但到这一步，周遭还是左右两个门。 　　陈音希想了想，把红盖头拿过来，凑到方桌上的蜡烛。 　　按理来讲，布料这种东西其实很难烧。但陈音希把红盖头往火上一碰，整个红盖头却像是宣纸似的“噌”的燃烧殆尽。 　　而后左侧门后“哐当”一声响。 　　“成了。” 　　陈音希对着孔乐安和丹成点头。 　　她再次推开左侧的房门。 　　这一次，走廊变得漆黑无比。 　　孔乐安：“呃……” 　　陈音希早就看出来孔家少爷有点怵这种场景，估计他就是那种一边大呼小叫害怕不行一边还要把所有恐怖游戏玩一边的玩家。 　　这种行为陈音希一般称之为受虐狂。 　　“怕什么，”她大大咧咧，“恐怖游戏都是一个玩家受苦，咱们现在可是三个唔唔——” 　　孔乐安很是崩溃地捂住陈音希的嘴：“你就闭嘴吧！” 　　再立flag，怕不是要一会儿当场走散。 　　不过陈音希这么一打岔，环境里的恐怖氛围顿时散去大半。 　　三个人推推搡搡来到走廊尽头，这次开门，并不是摆设干净的大堂。 　　与后院放置新娘的东厢房一模一样：衣柜椅子梳妆台，还有挂着幕帘的双人床。 　　一名穿着新郎官服装，胸前挂着大红花的男性身形，端坐在床边。 　　门边红蜡烛光芒幽幽，却没有照亮房间内侧，那个人形端坐着一动不动，看不清面孔。 　　陈音希刚想抬腿，孔乐安一把拉住了她。 　　少年人很是谨慎，他掏出骰子，用灵力一搓，决定作弊：“过个侦查。” 　　【智力判定40/01，侦查判定大成功。】 　　而后孔乐安只觉得周遭亮了许多，他迅速环视四周，发现在双人床后头，还有一道暗门。 　　以及…… 　　端坐在床上上的新郎官，胸口有规律的微微起伏。 　　“他还活着。”孔乐安说。 　　而后他转向陈音希：“你……要不要也丢个骰子？” 　　这句话就是暗示陈音希同样作弊再试试。 　　陈音希领会到了孔乐安的潜台词，却摇了摇头。 　　已经丢了一次侦查，这就够了。他们人还没出去呢，不能把两次作弊机会都浪费在同个场景里。万一后面有大（）麻烦，难不成还要看运气？ 　　一次大失败，一次全员失败，足以让陈音希领教到自己人的运气：确实不咋地。 　　“既然是活着，”她回道，“我去看看吧。” 　　刚才发现东厢房墙壁上贴着的是镇压符咒后，陈音希心里顿时有数。 　　口口声声说除夕赛很公平，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抛开兜里的假骰子不讲，修行人活的比普通人长，懂得也更多，陈音希能一眼认出符咒的种类，普通人行么？ 　　这样如何谈公平。 　　不平等深深扎根在这世界每个人的生活里，一个娱乐赛，也就是喊喊口号。 　　她走到新郎官面前，蹲下（）身，近距离之下，陈音希总算得以看清他的面庞。 　　而她预料的果然不错。 　　分辨的出符咒种类，太微宗的前弟子，自然也能分辨的出新郎官的状态。 　　面目苍白、双目发黄，连瞳孔都放大了。这人一张脸与死人无异，却有着红润健康的嘴唇和均匀的呼吸。 　　陈音希撩起新郎官的袖子，他的身上遍布用大篆写明的字符。 　　“懂了。” 　　她扭头对着孔乐安和丹成开口：“典型的以命续命术法，这冥婚根本不是办婚礼，是用无辜姑娘给李员外的儿子续命。” 　　陈音希满不在乎地说出真相。 　　而在孔乐安和丹成眼里—— 　　刚刚还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新郎官，突然把头转向了陈音希。 　　他蓦然张开大嘴，红润嘴唇里传出的却是女人般凄厉的哭声。 第58章 鬼屋一日游（下）。 　　19 　　当脑后一阵阴风袭来之时, 伴随着女人凄厉哭号，陈音希就知道，现在做出规避是晚了。 　　说时迟、那时快, 丹成一把拿出手中的骰子：“系统，我要过敏捷判定救人！” 　　【敏捷判定80/57, 判定成功。】 　　而后丹成迈开步子，在千钧一发之际, 把她从“新郎官”的面前猛然撞开。 　　与此同时, 孔乐安已经直奔床后暗门：“快点！” 　　三人连滚带爬挤进暗门。 　　陈音希跌跌撞撞在最后头, 她进门后转头一看，刚刚还一动不动的“新郎官”已然跟了上来, 惨败的面孔双目大睁, 红润的嘴唇中不住发出女人般的哭号。 　　明明是个男人，可他跑动起来，却仿佛裹脚闺秀般跌跌撞撞、扭扭捏捏，迥然不同的姿态和死人似的模样让诡异感陡升。 　　这…… 　　瞧着瞧着，陈音希不禁停下步伐。 　　“你干什么？！” 　　还没待她仔细观察, 前面的孔乐安一把拽住陈音希的衣领拖走她：“这是追逐战你没发现吗！” 　　当然发现了。 　　暗门之后是个黑漆漆的通道，不过一尺多一点宽，完全漆黑不说还崎岖蜿蜒，幸亏三人都身形苗条，否则怕是要活活卡死在这里面。 　　又黑又窄又封闭的环境带来的压迫，可比身后“女鬼”追杀要大的多。 　　“简直像是在一口棺材里，”陈音希嘀咕, “设计剧本的人心理变态吧！” 　　“他为何像是女人一样？”丹成发问。 　　“给他续命的是女人呗。” 　　以命续命，哪里这么容易的事情？人死了就死了，就算每年杀个女人献祭给鬼神, 也不过是强留一口气罢了。 　　三人七拐八拐，终于拐出了这个仿佛棺材一样不见头的通道。 　　然而面前通道变长廊，周围亮了不少，可身后女鬼还在嗷嗷叫唤。 　　“咱们在原地打转，”陈音希一巴掌拍开孔乐安拽着自己的手，“这李府多大啊就这么跑不到头的？” 　　肯定有解谜要素，而且—— 　　像这种寻常人家动用符咒、求了不知道哪路鬼神帮忙的事情，基本去个练气弟子就能解决。陈音希现在都到筑基了，要是能动用灵力，对付这种“女鬼”花费五分钟都算是丢人的。 　　也太憋屈了点！ 　　而现在，用不了灵力，还用不了脑子么？ 　　陈音希再次停下来。 　　前面的孔乐安跑出去三四步，着急上火回头：“你干什么？” 　　陈音希：“干他大爷！” 　　说完她摸出骰子：“力量判定。” 　　【力量判定80/44，判定成功。】 　　好！ 　　待骰子一停，陈音希拿起背在身后的铁镐。 　　她停了下来，“女鬼”可没停。 　　哭号的新郎官迅速上前，就这么片刻的功夫，他已经长出了长长的指甲，连仿佛得了黄疸的眼睛也开始流出血泪，眼看着新郎官晋江扑过来，陈音希举起铁镐猛然发力—— 　　这么一铁镐，直接将新郎官原地拍倒。 　　【检测到用户：郝解解有攻击行为，请问是否进入战斗模式？】 　　系统这么一问，陈音希顿时了然。 　　——发出提问，就证明这事既可以动粗，也可以用其他方式解决。 　　“先不进入。” 　　陈音希一把反锁住新郎官的双手，膝盖顶在他的后背处，动作利落一气呵成——就算系统禁用了她的辅助模块，可耳后存储条里的程序和文件仍然在。 　　这种擒拿制服小事一桩。 　　“别动！” 　　新郎官的力量极大，远超乎正常男性水准。但只要不进战斗模式，陈音希一身全身义体，力气肯定比他还强。 　　见膝盖下新郎官疯狂扭动，还止不住尖叫，陈音希大声喝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睁开你的灵眼看看，难道是我们害你的不成？！你平白无故遇害，还想拖更多人平白无故下水吗？” 　　回应她的依旧是新郎官的尖叫。 　　而且趁着陈音希不备，压在地上的人猛然扭头，直接张口。 　　丹成脸色大变：“陈女仙，小心！” 　　他话刚落地，新郎官一口獠牙狠狠朝着陈音希的脖颈咬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陈音希却面无表情。 　　她又是一脚把新郎官的脑袋踩回地面上。 　　“没事，我又不是肉做的，”陈音希回道，“快来帮忙。” 　　这么一身全身义体，花了商君不知道多少钱，一个符咒续命的“女鬼”，能破了珍稀材料才有鬼。 　　孔乐安：“你要感化女鬼？”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感化个头，扒他衣服。” 　　孔乐安恍然大悟：续命续命，不是靠阵法，就是靠符咒，而这两样都是可以破坏的。 　　这么一想，孔乐安顿时转过弯来：是啊，他怕什么？他可是孔家人！ 　　少年人放下心的同时，又觉得很是无奈：好端端的恐怖游戏追逐战，就这么变成处理初级符咒现场。 　　不知道该说陈音希胆子大好，还是说她破坏氛围好。 　　显然不是孔乐安一人这么想，直播间内评论亦是多有不满。 　　【这可真是一点恐怖气息都没了……】 　　【我们是来看除夕赛的，不是看修行人抓鬼的！】 　　【这样合规么？】 　　而陈音希才不管什么节目效果不效果。 　　在丹成与孔乐安的协助下，陈音希三下五除二把新郎官的衣服扒干净。 　　面对全（）裸的男人，她是完全不在乎，视线只在新郎满后背的大篆之间来回打转。 　　“也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她啧啧评价，“杀人祭祀，以命换命，这得六千年前的术法了吧。” 　　“好破么？”丹成问。 　　“简单。” 　　陈音希抬起手：“拿刀来。” 　　丹成把兜里的刀递给她。 　　陈音希手起刀落，又快又准，瞅准了新郎官后背一段关键的大篆，直接把他的皮肉割下来一块！ 　　道理很简单，写在身上的术法，也得在目标身上才能生效。这么切下来一块，术法不仅离体，还不完整，那可不就是 　　十九年前就该死的人，硬生生用恶咒苟活至今，其身体与死人也没两样。陈音希割下他的皮肉，不仅没有出血，甚至是散发出一阵恶臭，从中流出的也是黄脓黑浆，好不恶心。 　　一时间，陈音希又把走近科学现场变成了邪典电影镜头。 　　孔乐安和丹成连连捂着口鼻连连后退，只见那刚刚还不住挣扎的新郎官，术法一断，立刻僵硬在原地，尖叫哭号也戛然而止。 　　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润变成乌青。 　　三人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周遭昏暗阴森的环境晃上一晃，竟然是变回了厢房的模样。 　　所以他们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在原地打转. 　　孔乐安想了想，斟酌道：“我明白了。接回的新娘昏迷不醒，应该是魂魄被困在了新郎官的身体里。他本有实体，所以直接打倒最为直接了当。” 　　陈音希挑眉：“我没想这么多。” 　　她的想法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让她不爽？非得一铁镐掀他前脸才行。 　　“把这块皮带出去就好了，”陈音希拎着那块皮肉起身，推开门，“小周那边还带着人围着洛华村呢。” 　　话刚说完，陈音希前脚踏出厢房，后脚还没伸出来，就看到一名老妇人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她头发花白，衣着昂贵，可写满皱纹的脸上却近乎癫狂。老妇人往地上一趴就起不来了，原地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儿！！老天有报应，就报应到我和我那外人身上，为何要劈我的儿啊——” 　　行，看来这就是李府夫人了。 　　老妇人哭声凄惨绝望，神情疯癫，瞧着让人心酸。但再细想一下她做过什么，就完全让人同情不起来。 　　不仅无法同情，陈音希看着还心烦。 　　就你的儿子是儿子么？死去的这么多无辜姑娘，还有被李员外霸占土地的村民，也是其他父母的女儿和儿子啊。 　　“绑了绑了。” 　　陈音希都懒得废话，从兜里拿出绳子丢给丹成：“拎出去给周良当交代——” 　　后面的话，在陈音希猛然于现实中睁眼而中断。 　　灵域里的李府中院，在线的丹成与陈音希，还有手中的人皮和面前的老妇人尽数消失。她惊了一惊，落入眼帘的是华暖阁干净奢华的包厢，以及跪在地上摆出罕见卑微妆的杜鹃，和…… 　　陈音希惊魂未定地抬起眼，看到一只机械手，和手中强行拔下来的网线。 　　她视线再次上挪，对上嬴子黎那双眉眼弯弯，仿佛狐狸般的桃花眼。 　　陈音希：“……” 　　嬴子黎：“回来了？” 　　陈音希顿时警惕：“你干什么？” 　　这家伙是到妓（）院找人找上瘾了不成，先是找周良，又直接拔她网线？ 　　“这话，该我问你。” 　　他故意把尾音拖长，抑扬顿挫的咬字变得更是带上几分刻意。嬴子黎把网线还给陈音希，待到她把线收回后脑勺，才将一双机械臂收回袖子里，继续慢吞吞开口：“搅和进裴家的事不说，还拿着假骰子参加除夕赛，你又想干什么？” 　　陈音希：“问律法宗去，是商君派给我的案子。” 　　嬴子黎微微一顿：“商君？” 　　这仿佛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陈音希又问。 　　“……” 　　嬴子黎那张颇具气概却总是挂着虚伪笑意的面孔，难得流露出几分凝重意味。 　　他用那双明亮至逼人的眼睛盯着陈音希看了半晌，而后一侧头：“你跟我来。” 第59章 赛博周扒皮。 　　20 　　嬴子黎一侧头：“跟我来。” 　　陈音希却是动也没动。 　　她依旧以嚣张姿态坐在包厢里, 看着嬴子黎拿捏着仪态转身，很是不爽——哪儿有说拔网线就拔网线的？ 　　四舍五入就是，她一局游戏顺风顺水打到最后, 眼看着要赢了，嬴子黎上来直接断网。要不是看在他救了自己命的份上, 陈音希绝对按着他打一顿好吧！ 　　“你要是不愿意我参加除夕赛，”她对着嬴子黎的背影开口, “你早干嘛了？非得等我快赢了才出来？” 　　嬴子黎闻言身影一停, 而后重新转过身来。 　　在孔家见面的时候对他恭敬, 是因为陈音希不过是太微宗毫不起眼的后生，自然要低调着点。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这一身上下花了商君不少钱不说, 其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是嬴子黎授意的手笔。这人且用得着她呢。 　　俗话说得好，欠钱的才是真大爷，陈音希与嬴子黎面对面，不免就少了几分尊敬。 　　看着陈音希仪态全无、满脸不爽，咸雍城的城主也不气恼, 平静反问道：“你若是不在灵网里掀起那么高的讨论，我怎会知道你参加了除夕赛？” 　　陈音希：“那你等我拿到钱再来也不迟。” 　　嬴子黎扬起笑容。他一笑，桃花眼眼尾便微微下弯，狐狸似的模样尽显。 　　“你不会真以为……占了别人的名额，拿了假骰子，对方会乖乖忍下这口气吧？” 　　这人说话本就抑扬顿挫，格外明显, 再一拖长尾音，似是玩笑，似是威胁, 最后反问，更是让陈音希一时间把握不准他是觉得好笑，还是暗藏杀机。 　　“倘若你真走到最后，赢得除夕赛，”嬴子黎说，“假骰子的事情让对方公开到网上怎么办？孔乐安是孔家人，他自有兄长父母庇护，但你让五山六城的平民怎么看你？怎么看除夕赛？” 　　陈音希：“……” 　　嬴子黎见她难得无言，这才抖了抖袖子，伸出手，机械指尖在虚空朝地面一指：“这事到此为止，我不追究你，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耍横撒泼，作市井无赖状。” 　　说完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跟我来。” 　　好的，这就是威胁。 　　陈音希心底冷哼了一声。 　　虽然嬴子黎救了她，也算是陈音希的新老板，但她实在是对嬴子黎没什么好感。 　　君元明虽然是个爹味浓郁的大傻X，但他的行动和想法很好预测。而嬴子黎……说话阴阳怪气、举动装腔作势，说不上是好人也说不上有多可恶，行为动机更是成迷。 　　摸不透底，自然没什么好感。 　　陈音希不得不跟上走出包间的嬴子黎。 　　咸雍城的城主一来，整个华暖阁的机器人们战战兢兢，迎上他走出来，是下跪的下跪，低头的低头，嬴子黎却是看也不看，只是径自离开。 　　而让陈音希最震惊的是—— 　　嬴子黎就这么自顾自地走出华暖阁，然后无比自然地走进街道。 　　外面刚刚入夜，还不到宵禁时间，位于咸雍内城中轴线的街道还算繁华，嬴子黎一袭红色狐裘、黑色深衣，融入摩肩擦踵的人群仪表堂堂，引得诸多年轻姑娘注视议论，但却没人认出这便是整个城市的统治者。 　　他一个城主，没修为、装义体的普通人，不带护卫，不带保镖，就这么直接走在大街上？！ 　　陈音希直愣愣盯着嬴子黎的后背，直到前面的男人挑眉看她：“怎么？” 　　“没怎么。” 　　就是觉得这样吧，很难不心生当场绑架嬴子黎，然后向嬴家勒索几十亿的冲动。 　　陈音希本以为嬴子黎要这么直接走回他那空荡荡的钢铁宫殿，但没想到他走在前头，七拐八拐，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步入距离华暖阁不远的一户人家。 　　咸雍城的建筑都不太高，这处府邸甚至就是个二进平院。一跨入门槛，只见院落收拾的干干净净，青石地板，雪落枝芽，在闹市中打扮出了三分雅趣。 　　嬴子黎在院子里站定，他拍了拍后，而后正厅内，韩叔剑便拎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之前抓住了裴晏和阿姝，着武卒盔甲的韩君与陈音希、周良分头行事，到裴家祠堂调查。韩叔剑把手中抓着的男人往地上一丢，而后对着嬴子黎抱拳：“公子。” 　　嬴子黎颔首，却是看向了陈音希：“给你假骰子的，是不是这个人？” 　　陈音希定睛一看，可不是吗！ 　　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满身绝望气息的中年男人，虽然穿着和灵域里完全不一样，但看脸就是他。 　　仔细一想，陈音希就猜出了大概。 　　应该是她参加除夕赛，一路闯关，让嬴子黎得知后，他发现自己用的是假骰子，决定调查此事。 　　“不对啊，”陈音希不客气地直言，“什么叫你不追究我，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除夕赛的主办方是嬴家。”韩叔剑回答。 　　“……” 　　好的，懂了。 　　一句话足以让陈音希把前因后果彻底联系起来——从一开始，这事就是嬴家搞的！ 　　裴晏想去裴家祠堂祭拜，却遭到阻挠。阻挠的人拿到的报仇就是一枚除夕赛的假骰子，而假骰子则是除夕赛的管理员给的。 　　这等于是假骰子和阻挠裴晏的人都姓嬴。 　　陈音希猛然转头看向嬴子黎：“是你指使的？” 　　嬴子黎自然明白她问的是裴家祠堂一事，当即失笑：“若是我，我何必找你过来？” 　　也是。 　　若不是嬴子黎主使…… 　　“嗐。” 　　陈音希不怎么真情实感地宽慰道：“谁家没几个傻X亲戚呢。” 　　嬴子黎神情变得非常古怪。 　　他清了清嗓子，讶然道：“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对我说——” 　　陈音希：“安慰人的话？” 　　嬴子黎：“说这般废话。” 　　陈音希：“……” 　　没想到堂堂嬴公子还挺冷幽默的。 　　“此事还得感谢你。” 　　幸而嬴子黎又端回了平时的仪态，他重新把双手藏进衣袖里，扫了一眼地上抖成筛子般的男人，眉眼一弯，仿佛要笑，可嘴角勾了勾，却也没到能称之为笑容的程度。 　　“本来去找你，只是想问清楚假骰子的事情，却没料到你说是商君派你查案，”嬴子黎不急不缓道，“我便向韩君问上一问，未曾料到，还问出了个‘意外之喜’。” 　　陈音希本想问你何时联系韩叔剑了，话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她迅速瞥了一眼嬴子黎脖颈以下的机械义体。 　　这人都能用虚拟空间和昏迷不醒的她对话，凭空链接到韩叔剑的灵玉好像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说不定他的义体自带无线网络呢。 　　“既是除夕赛作假，与裴家祠堂都与嬴氏有关，那你与韩君就顺着此事查下去吧，”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线索我可都给你们了。” 　　陈音希有拒绝的余地么？ 　　她本以为韩叔剑会一口答应下来，却没料到韩君听到此话，竟然面露难色。 　　韩叔剑又对着嬴子黎行了个礼，而后为难道：“按道理讲，比赛舞弊、干扰秩序，却是应该律法宗出面。但公子，贵族宗亲的事，百余年来我宗门都不曾插手过，如今突然——” 　　“我族宗亲？” 　　嬴子黎笑了几声：“我族宗亲，律法宗不敢管了？韩叔剑，你身为新任韩君不过十年，这话你可敢同商君面前说？” 　　他说这话还是笑容满面，但陈音希莫名觉得嬴子黎咬住了后槽牙。 　　韩叔剑一凛，而后抬头。 　　对上嬴子黎的视线，作武卒打扮的青年心领神会：“谢嬴公子提点。” 　　提点什么？ 　　连陈音希这个不太知道咸雍杂事的人都听明白了：之前不管是之前，现在说这话，就证明必须管。 　　想想咸雍城世家，估计也不比蓬莱来的简单。 　　嬴子黎这才满意地再次看向陈音希。 　　“此事事关重大，”他说，“好好办。” 　　行吧，这就是大老板亲自放话，交代下来的第一个任务。 　　清理自家门户，还是咸雍城中掌握实权的世家门户，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搞不好他千里迢迢跑去找周良推荐人，与这件事也有关呢。 　　不过…… 　　陈音希是半分受到鼓励的情绪也没有，她面无表情朝着嬴子黎伸出手：“给我。” 　　嬴子黎：“什么？” 　　陈音希：“我要是赢了除夕赛，可有整整二十万灵石的奖励。你拔了我网线，多了我也不要，赔我一半当酬劳，不过分吧。” 　　嬴子黎脸上的笑容不变，他侧了侧头，上上下下把陈音希打量一个遍。 　　而后男人慢条斯理开口：“你这一身上下各个部件、义体，花了三千零一十二万灵石。纵然有些材料世间罕有，是商君出了私库的珍藏，但预算直接折半，说你欠我千万灵石也不过分，那就从里面扣掉二十万吧，不用客气。” 　　陈音希：“……” 　　嬴子黎：“觉得我骗你？” 　　说完他也不生气，甚至煞有介事地一撩袖子，一本正经道：“那咱们来仔细算算，光是还没到货的人造皮肤就价值——” 　　陈音希没好气道：“不就是要我打白工吗，当代周扒皮，小气死你算完！” 第60章 原著暗线。 　　21 　　嬴子黎交代过后, 就笑吟吟地同韩叔剑道别，而后怎么来的，就怎么径自走出了干净别致的小院。 　　陈音希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不怪她惊讶, 而是咸雍城城主的身份，放在现实中好歹也是个领导干部了吧？除非这领导干部能徒手撕高达, 不然哪个不是出门专车接送护卫成群的。 　　黑手党老大还要带着三四个小弟才敢上街呢。 　　而嬴子黎完全来去自如，陈音希就不信他一个特权阶级还能没个敌人了。 　　目送城主离开, 小院里顿时只剩下她与韩叔剑, 还有那个被抓过来的管理人三位。 　　“这是嬴氏族长嬴公伯的管事, ”韩叔剑说，“在咸雍城人称刘三爷。” 　　“呦呵。” 　　陈音希一听乐了：“一个管事也敢称爷, 不怕你家主子打你么？” 　　刘三爷立刻赔笑：“女、女仙喊我小刘就行！” 　　这位管事倒是明白人, 知道自己买卖假骰子的事情叫嬴子黎知道，就算嬴公伯不遭殃，他是注定要完，所以眼下格外配合。 　　不等陈音希询问，刘管事就无比热情的介绍道：“女仙刚来咸雍, 是有所不知。这咸雍城和蓬莱还不一样，蓬莱孔家家大业大，但一个孔府，也就装下了全部族人。嬴氏不一样，这嬴氏在咸雍有三姓，后又各自分家，现下足足有——” 　　“停, 打住。” 　　陈音希面无表情打断慷慨激昂的刘管事：“没兴趣，不想听。” 　　嬴子黎有几个大姨大妈，和她这个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关系！ 　　刘管事这般配合, 倒是省去了撬开他嘴的时间。陈音希反倒是不急着问他什么了——她对咸雍的情况一头雾水，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因而陈音希侧头，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韩叔剑。 　　韩叔剑：“怎么？” 　　陈音希：“你过来。 　　她把韩叔剑拽到院落一边，压低声音：“嬴子黎是哪个姓的？” 　　韩叔剑：“……” 　　不料陈音希此问落地，韩君那张威严俊俏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几分复杂。 　　“嬴公子他，呃，”韩君开口，“和现下咸雍嬴氏都不属于一宗。” 　　“那他想干掉哪一宗啊？” 　　韩叔剑闻言大惊：“你说什么呢！” 　　陈音希嗤笑。 　　“搁这儿给我装孙子呢，”她可不吃这一套，“嬴子黎和你一起去的蓬莱，你俩关系还不错吧？他家有什么事，我不信你不知道。嬴子黎哪一宗都不是，总有爹娘，否则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这……” 　　“他让我查他宗族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查？” 　　最终是这句话说服了韩叔剑。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你说得对，”韩君开口，“既然公子信任你，这些早晚也瞒不住。” 　　“长话短说。” 　　“五十三年前，嬴氏宗族与城主嬴长宁矛盾激化，咸雍内乱，族长嬴公伯截杀嬴长宁夫妇，其子嬴子黎亦受重创。幸而关键时刻，商君出面介入此事，救下嬴子黎，公子才得以苟活。 　　律法宗多孤儿野种，多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也没什么。商君抚养公子他成人，和我们这些野孩子走得近，也很正常。但他始终是嬴家公子，这点没跑。公子一到及冠年龄，商君就送他回了咸雍，坐到了城主的位置上，这都快五十年了。” 　　说完，韩叔剑又神色晦涩地打量陈音希一番。 　　他的视线特意在陈音希那张仿佛玉雕的面孔中停留片刻。 　　“你也别对公子有敌意，陈音希，他确实挺爱算计，但这五山六城，换谁还能比嬴子黎当城主当的更好？咸雍什么样，蓬莱什么样，你也都看到了。公子还挺看重你的，我就不明白了，为何嬴子黎找周良要剑，到了却把你带了回来。” 　　陈音希微微一怔：“要剑？” 　　韩叔剑：“是啊，我还当公子去蓬莱是真找剑呢，还说要剑找李君不就是了……结果一看，也没比找把破铜烂铁好到哪儿去。” 　　言下之意就是觉得陈音希修为低。 　　话说的难听，但陈音希没计较——韩叔剑摆明了一个直肠子死心眼，她不会和傻子较真。 　　而且韩叔剑说的也没错，她现在就是弱。 　　陈音希把韩叔剑的话来回琢磨了一下，而后了然：“明白。” 　　韩叔剑很是茫然：“啊？你明白什么？” 　　明白嬴子黎并不是想针对嬴家的某一个分宗。 　　他是想灭嬴氏宗亲满门。 　　这种统治者靠姻亲贵族势力上位，但姻亲贵族反过来威胁到统治者地位的故事，陈音希都要看吐了吧——随便翻翻哪国历史，闭着眼抓个时代都能看到好几回。 　　而嬴子黎去蓬莱“寻剑”，剑是什么？杀人利器。 　　怎么杀人、杀什么人，用剑人说了算。所以商君于嬴子黎有救命之恩，他和韩叔剑还算是竹马一双，却是二人皆不能用，因为他们除却恩人兄弟之外，还是律法宗的人。 　　其他宗门、世家更是不行，连这层关系都没有呢。 　　有势力牵扯的不能称之为剑，而陈音希光棍儿一个，自诩不受拘束、锋芒毕露，最为合适。 　　周良向嬴子黎推荐她，除却修为真的低，倒是也没错。 　　如此陈音希倒是明白了嬴子黎的动机。 　　无非就是清理家族累赘，为父母报仇。 　　甚至是小说里，他打算强娶女主角陈茵兮的行为也有了解释：想要打压姻亲势力，除却把人全都杀了，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再通过婚姻，组建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姻亲势力。 　　陈茵兮为陈家遗孤，有名声、有地位，身怀绝世剑谱不说，小说里还埋了陈音希没读到的、关乎于陈茵兮究竟为何这么重要的暗线。 　　这些对于妖王鵔来说足够诱人，对于嬴子黎何尝不是。 　　暗线里的东西，诱人到嬴子黎甘愿得罪太微宗，与蓬莱、汴城势力为敌。 　　不过嘛…… 　　陈音希摸了摸下巴，回想起嬴子黎那副端着不放的模样。 　　不喜欢嬴子黎，是因为他说话奇奇怪怪，还摸不清动机。但除此之外，其实这家伙人还不错，好歹是二话没说救了陈音希一命呢。 　　他架子端的高，理应耻于联姻逼婚这种做法，未免太low了点。 　　她大胆猜测，嬴子黎应该是寻“剑”不成，左右无法，走上绝路，才将目光转向陈茵兮。 　　为什么没找着合适的剑？期间咸雍又发生了什么事？陈音希还没读到呢。 　　在原著剧情里，这会儿陈茵兮陪陆青云疗伤结束后就是过年，陆青云来到咸雍，陈茵兮则带着玄览剑灵去了罗汉殿。 　　这段时间嬴子黎和整个律法宗都还没上线。 　　有点麻烦啊。 　　陈音希这么一掺和进来，剧情好像又不一样了。 　　她的思绪到此结束。 　　嬴家的事不好办，还挺危险。但大老板交代下来的任务，陈音希也不能拒了。 　　“先解决除夕赛舞弊的事情，”陈音希说，“线上容易，全灵域都有我参加比赛的录像，到时候一公开，是板上钉钉的证据。” 　　“问题在于，如何能确认嬴公伯参与了舞弊案？” 　　陈音希看向还跪在院子里的刘管事。 　　悄悄话完毕，她又走回到刘管事面前，陈音希一撩前襟，半跪在地上。 　　“管事，这事真不好办，”她大大咧咧开口，“不管嬴公伯怎么样，你横竖得完犊子。帮个忙呗？” 　　“好说、好说。” 　　刘管事立刻来了精神，这可是他的唯一出路：“女仙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韩叔剑：“你打算怎么办？” 　　陈音希：“我犯法你抓我吗？” 　　韩叔剑：“……” 　　一听这话，韩君就明白过来，这家伙没安好心。 　　此时韩叔剑无比后悔，就不应该陪陈音希和周良下山。这话叫他怎么回！ 　　“你别让我知道，别让我看见，”韩叔剑瓮里翁气开口，“那我就不抓。” 　　啧，也行。 　　真不知道律法宗是怎么养的，看商君和李君都是聪明人，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大傻子。 　　“那就分头行事。” 　　陈音希开口：“你光明正大去嬴公伯府，说是调查案子与之有关吸引注意。我带裴晏和阿姝，刘管事能否领我们偷偷进去？” 　　“能倒是能，但——” 　　“但？” 　　刘管事指了指自己的脸，却是看向了陈音希：“女仙您现在这张脸……分外招摇。” 　　韩叔剑：“你去寻李君，他肯定有解决法子。” 　　陈音希：“行。” 　　只能如此了。 　　在小说世界观里，机器人和义体人用的人造皮肤造价确实昂贵。可嬴子黎三千万灵石都花出去了，皮肤再贵还能贵到哪儿去？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现在陈音希顶着一张和正常人与机器人都迥然不同的脸，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也许李君能打个什么东西掩盖一下。 　　“那我先回律法宗一趟，就这么办吧。” 　　陈音希起身，拍了拍衣物上的土：“明日午时行动，到时候我联络你。” 　　韩叔剑蹙眉：“你偷偷潜入嬴公伯府邸，是去做什么？” 　　“那我说了，你就当没听到。” 　　陈音希仍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态度。 　　“去杀人。” 第61章 刺杀。 　　22 　　转天之后, 韩叔剑到访嬴公伯府邸。 　　纵然是韩君上门，嬴氏族长也没有亲自出面，代为接待的是嬴公伯的儿子, 嬴子康。 　　不过嬴子康倒是非常慷慨，以上宾之礼接待韩叔剑, 不等他开口说明来意，就亲自将韩君迎进府内上座。 　　韩叔剑坐在嬴子康左下案, 他正襟危坐, 看着宴厅正中的族长长子：嬴子康算是嬴子黎的堂哥, 二人容貌多有相近，但嬴子康看似年纪大出不少, 轮廓神似, 却没有嬴子黎那双明亮的桃花眼，看上去更为平庸。 　　他有点修为，却是不高，不到筑基的水平。 　　待到美酒佳肴、音乐侍女统统排列齐全，嬴子康才正经与韩叔剑交谈：“不知韩君大驾, 是为何事？” 　　韩叔剑沉思片刻，斟酌道：“公子可知，近日以来，多少有传闻说除夕赛中选手舞弊？” 　　嬴子康端起酒杯，不作正面回答，只是玩笑般开口：“我倒是不知道，律法宗还会听信传闻查案的。” 　　韩叔剑不卑不亢：“传闻空穴来风, 若是真的，理应查清，若是假的, 更该还比赛一个清白。” 　　说完，他低了低头，对嬴子康抱拳。 　　“除夕赛举办数十年，嬴子黎公子信得过族人，也从未有过差错，”他说，“今日到访，决计不是怀疑嬴家从中作梗，不过是请求公子协助罢了。” 　　“应该的，应该的。” 　　嬴子康并不生气，他放下酒杯：“该查还是得查，韩君说得对。但现在我父不在，你我一天两天也查不出什么。不如等用餐过后，再从长计议？” 　　韩叔剑：“劳烦公子。” 　　嬴子康一笑：“小事。” 　　而后他拍了拍手，音乐一停，一队机械舞姬从宴厅正门走了进来。 　　韩叔剑是个武夫性子，向来与美人佳话这种事情绝缘。他也参加过不少世家聚会，明白即使只宴请韩君一人，该有的东西也是必须有。 　　他虽不感兴趣，但也不会扫兴，只是低头端起酒杯，然后—— 　　最后一名舞姬的衣袂落入他的视野。 　　韩叔剑蓦然一顿。 　　他抬头，看到一名舞姬徐徐向他走来。嬴氏世代掌管着咸雍，家大业大，嬴公子豢养的舞姬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见舞姬身材娇小，打扮确实极其华贵：乌黑长发作盘桓髻，装饰以牡丹纹金梳篦。身着肩踝桃色大袖罩衫，薄若蝉羽，轻盈剔透。暧昧色调下，竟是看不分明机械舞姬原有的义体色彩。 　　舞姬不露面，而是佩戴一仿制梅花妆容的精致面具，面具额头点一梅花形状，脸颊处用金线勾勒出淡淡花纹。 　　她似是察觉到韩君视线，微微侧头。 　　与面具勾绘出的“双目”对视，韩叔剑的反应不是惊艳，而是震惊。 　　他娘的，养这一组机械舞姬得花多少钱，嬴公子都没这么大排场，怪不得他看你们嬴氏族人不顺眼。 　　而且…… 　　韩叔剑猛然抬头的原因是，他觉得这名舞姬眼熟。 　　不是打扮、妆容眼熟，而是她行走举止，让韩叔剑觉得从哪里见过。 　　舞姬款款向前，走到距离韩叔剑不到三步远的位置，突然脚下一滑，竟是要带着满身绫罗绸缎与珠光宝气，直接摔在地上！ 　　换做平时，哪怕是人摔到韩叔剑脚下，他也不会管的。 　　但韩君越发觉得机械舞姬的举止熟悉，见她跌倒，几乎是下意识起身，扶了一把。 　　韩君身高近九尺，他一把掺住将将跌倒的机械舞姬，哪怕不用力，也仿佛是在“拎”着对方。分明与本应发生的英雄救美、揽美人入怀的情景大相径庭。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嬴子康见韩叔剑眉头微蹙，便大笑出声，赶忙圆场：“小丫头舞跳的不怎么样，倒是挺有心机，可惜用错了人。堂堂韩君可不吃这套，来来来，你冲我来，过来我瞧瞧。” 　　韩叔剑这才松开了舞姬。 　　舞姬明明佩戴面具，却还要低着头，近乎狼狈向前，跪坐在距离嬴子康五步远的位置上。 　　嬴子康笑道：“离这么远，我也看不清你，再近一些。” 　　舞姬拎起衣摆，又前进几步。 　　她拎着裙摆，缓慢起身，姿态拿捏的极其优雅，甚至有些过分标准。这样近乎夸张的做派让韩叔剑猛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 　　——这舞姬行进起身，有点像嬴子黎？！ 　　只见身形娇小的机械舞姬，小心翼翼地走到嬴子康面前，后者又朝她招了招手，而后无比自然地将舞姬搂进怀里。 　　“你叫什么？”嬴子康问。 　　“……音。” 　　“什么？” 　　舞姬微微低着头，半倚靠在嬴子康胸膛之上：“阿音。” 　　下一刻，刀光尽显。 　　韩叔剑震惊扭头。 　　在嬴子康怀中舞姬拿出大袖中的匕首时，韩君就已然起身，面前的方桌因为大力而被掀翻出去。 　　紧跟着他的动作，宴厅当中的其余所有舞姬，同时扭过头，朝着他袭来！ 　　顿时韩叔剑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妈的，这是阿姝操纵机器人的手法，几日前刚把那小姑娘按住，韩叔剑怎么能忘记？！ 　　身为分神期的韩君，对付几名人为操纵的机器不过瞬间，然而—— 　　那名“阿音”刺杀嬴子康，也不过是瞬间！ 　　匕首寒光闪过，舞姬动作又准又狠，匕尖直接刺入嬴子康颈部动脉，一进一出，血流如注。 　　她挥舞匕首，大袖罩衫扬起，露出仿佛白玉质地，还雕刻着精细花纹的纤细臂膀。 　　这果然是陈音希！ 　　原来她说的杀人，竟然是这个意思。 　　不仅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当着韩叔剑的面动手！ 　　韩叔剑一抬手，麒麟金戈立刻显现，他忍着火气一步挑飞一名舞姬。到了宴厅正中央，余下的最后一名舞姬，骤然行动。 　　打一照面，韩叔剑就知道对方修为不如自己。 　　迎上对方短刀，他不躲不闪，调转金戈，用长戈尾端狠狠朝着“舞姬”的面具砸去。 　　麒麟瑞兽正中面门，“舞姬”的面具碎了一地。 　　韩叔剑瞧见对方容貌，更是一愣。 　　站在面前的，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阿姝，而是…… 　　“裴晏？！” 　　韩叔剑大惊失色：“怎么是你？” 　　他喊出刺客名字，在场的所有仆从、侍卫，都听到了。 　　裴晏踉跄几步，稳住身形。 　　阴骘青年冷笑几声，死死盯着韩叔剑的脸，哑声开口：“嬴家害我，我来报复，有何不可？！” 　　说完，他一指捂着动脉“赫赫”出声的嬴子康：“这只是第一个！” 　　韩叔剑：“妈的！” 　　陈音希全身义体，就算不动用能力，其力量也比常人高出数十倍。这么一匕首捅下去，几本是将嬴子康的脖颈从左到右捅了个对穿，怕是神仙也救不了。 　　现在更重要的是—— 　　他又是挥动金戈，直接把裴晏打翻过去。这次攻击不曾留手，裴晏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直接被韩叔剑迎面击晕。 　　而后韩叔剑迈开步子，追着跑出宴厅的陈音希，越过门槛。 　　陈音希一身罩衫长裙，本就不方便活动。她刚刚翻身上墙，没走出几步，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袭来，而后轻盈身姿猛然一沉，就这么从半空中硬生生被扯回地面。 　　“别动！” 　　韩叔剑拽着陈音希脚踝，直接把她丢在地上，后者还想起身，韩君的金戈直接出手！ 　　陈音希刚想翻身，还未发力，就觉得悍然力道直中后腰。 　　靠！ 　　这么一下子，她就听到“咔嚓”一声响，而后尖锐通感和义体外壳损坏的提示弹窗同时跳了出来。 　　“这你不怕李君找你了吗？！”陈音希扭头。 　　“你闭嘴！” 　　韩叔剑一把薅下陈音希脸上的精致面具，她那张白玉质地的面孔露了出来。 　　为了打扮成舞姬，陈音希也算是精心准备一番，甚至是拿出了之前与嬴子黎见面的录像反复学习，好拿捏住仪态动作不露马脚。 　　她本就长得不错，穿着盛装，也算是一名容貌惊艳的姑娘，但现在韩叔剑气得恨不得把陈音希脑袋塞地里，哪里管她好不好看：“陈音希，当着律法宗三君之一的面刺杀嬴氏族长的长子，你疯了吧？！” 　　陈音希不住挣扎：“现在嬴氏所有人都知道裴晏找上门了，你猜他们会不会有动作？” 　　韩叔剑：“你——” 　　所以，她说的杀人，指的就是刺杀嬴子康。 　　看着眼前依旧理直气壮、无所畏惧的陈音希，韩叔剑只觉得愤怒的同时，又不禁心寒。 　　嬴公子找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疯子！ 　　韩叔剑不傻，他知道陈音希的目的是杀一人而引蛇出洞。但他更希望自己能傻一点，至少傻到不明白陈音希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嬴子黎想要她这么做。 　　——否则的话，何必找个外人，来掺和咸雍的浑水？ 　　数十年交情，尽管知道身份有别，可韩叔剑仍是将嬴子黎当自己的兄弟看。 　　而现在，他兄弟的剑，当着他的面杀人。 　　韩叔剑怎能不心寒？ 　　“我和裴晏，还有阿姝联系起来杀了嬴氏族长的儿子，”陈音希可不管韩叔剑怎么想，“还不带我们回律法宗处置？” 　　她看着韩叔剑极其复杂，情绪变换莫定的脸，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到嬴子黎的身上去了。 　　嘁，能当上城主的还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陈音希一点也不在乎韩叔剑是怎么想的，她还不忘提醒：“找个律法宗的弟子盯着刘管事点，死了儿子，下一步嬴公伯肯定有动作。” 第62章 佛靠金装，男靠女装。 　　23 　　三天之后, 律法宗，拘押处。 　　陈音希盘腿坐在监牢里，诊断模块迅速走了一圈, 而后眼前跳出了详细的义体损坏报告。 　　【背部外壳损坏度：30%，请及时修复机体。】 　　后面还附送了一个全身小人的描边图, 清晰地标明后背处出现大幅度的裂痕。 　　而这只是韩叔剑用金戈尾端砸了陈音希一下。 　　要知道这义体也算是花了嬴子黎大价钱和大功夫，结果分神期的角色随便一下就碎掉了整个后背外壳。 　　她暂时关掉了义体的痛觉神经。虽然感觉不到痛, 但陈音希可不敢大意。 　　实力差距啊…… 　　陈音希默默叹息一声, 得想个法子提升一下修为才成——她也没多少上进心, 至少也得达到直面韩叔剑时能成功跑路的水平吧！ 　　就在她斟酌如何提升修为，左侧的牢笼里却是相当聒噪。 　　只听貌似豆蔻少女般的阿姝, 抓着铁栏杆对着陈音希不住辱骂, 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陈音希却是一点也没反应都没有。 　　她越不给反应，阿姝就越生气。 　　“都怪你，你真是灾星，”阿姝叫嚷道, “你聋了吗！我在和你说话，没听见么！” 　　“没有。” 　　陈音希侧了侧头：“没听见，刚宕机了，你说什么？” 　　阿姝：“我说你是大XXXX！” 　　陈音希：“……” 　　阿姝：“…………” 　　陈音希依旧面无表情：“啊？我又宕机了。” 　　话到此处，阿姝更是气到跳脚。 　　小样，和她吵架？陈音希冷笑几声，能吵赢她的人还没出生呢, 像阿姝这种段位的，陈音希都不稀罕浪费口舌。 　　见阿姝被单方面碾压，右侧牢笼里的裴晏咳了几声, 从地上爬了起来了。 　　“别欺负阿姝，”他哑声道，“好歹她也是帮了你。” 　　“帮了我？” 　　陈音希哼道：“帮谁哦？” 　　说完她转头看向裴晏。 　　真正假扮舞姬的只有陈音希和裴晏二人，余下的机械舞姬都由阿姝远程操纵。裴晏被韩叔剑迎面撂倒，此时披头散发、满脸是血，昂贵华丽的大袖罩衫破碎凌乱，露出小麦色的皮肤。 　　那叫一个此时穿得严实胜过什么都不穿。 　　看他穿着纱裙一脸倒霉相，陈音希意外地觉得他顺眼不少。 　　啧啧啧，有句话说得好，佛靠金装，男靠女装。 　　“我觉得吧，”陈音希开口，“你想和茵兮小师妹毫无芥蒂、恩恩爱爱的黏在一起，倒也不是不可能。” 　　裴晏一愣：“什么？” 　　陈音希一本正经地评价道：“玄览剑灵都变狗了，你变个性吧。” 　　裴晏：“……” 　　就知道这女人嘴里吐不出什么人话来。 　　裴晏刚想出言反击，甫一张嘴，拘押处的大门猛然打开。 　　三人均是一凛，然则定睛一看，陈音希率先放下心来。 　　她懒洋洋地半靠在牢笼的铁栏杆上：“李君早啊。” 　　来的正是李君和他的大弟子。 　　李季盘听到她打招呼，只是颔首。他不能说话，也从不计较旁人的虚礼，只是在瞥见陈音希乱七八糟的罩裙和一身土后，带着异族血统的眉眼深深拧了起来。 　　他径直上前，打开了关着陈音希的牢笼，一把将她拽起来。 　　陈音希自觉看向李君身后的弟子。 　　“小兄弟，”她问，“这是干什么？” 　　“陈道友客气了。” 　　李君的弟子笑道：“我叫李奖，直呼姓名即可。” 　　说完他拿出钥匙，分别把裴晏和阿姝也放了出来。 　　“你们潜入嬴公伯府邸，当面刺杀族长长子，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李奖解释，“嬴公伯到访，向商君索要杀子凶手，要人不行，就说要见见你们。” 　　“啧。” 　　“陈道友是觉得来的太快？”李奖见她满脸不爽，好奇道。 　　“我是觉得来的太慢。” 　　陈音希回答：“死了亲儿子，却三天之后才来要说法，你说这三天里，他们得连夜烧证据吧？” 　　李奖但笑不语。 　　而二人交谈之时，李季盘一直冷冷盯着陈音希。 　　李君的眼神让陈音希非常心虚：人家辛辛苦苦给自己做了全身义体，结果她出去没几天回来就碎了。这报废速度也太快了点。 　　本着坑害自己人的原则，陈音希毫不客气出卖了韩叔剑：“义体外壳碎了，是韩君干的，你找他算账。” 　　李季盘一言不发伸出手，递给陈音希一样东西。 　　她接过一看，又是一张存储卡。 　　陈音希莫名：“这是什么？” 　　李君指了指自己耳后位置。 　　行吧。 　　对方这么干脆，陈音希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将存储卡插（）入耳后卡槽。 　　顷刻之间，无数纯文字的文档呼啸而来。 　　一个汉字不过两个字节，根本占不了多少容量。但存储卡内文字量之大，让刚刚还口嗨说自己宕机的陈音希真的义体一顿。 　　——这是一份犯罪记录标。 　　是十年来，整个咸雍的全部犯罪记录！ 　　陈音希震惊地看向李季盘，而李君却是收回目光，直接转身带着众人离开拘押处。 　　律法宗地形险峻、山峰料峭，从拘押处到议事正殿，本并不远，可山路上上下下，也是走了一段时间。 　　待陈音希等人抵达，律法宗向来冷清的正殿已然站满了人。 　　陈音希一进门，就看到正殿右侧坐着一名白发飘飘、长须雪色，满脸痛苦与疲倦之色的老者。他的身侧或站或坐十余人，怕都是来律法宗讨说法的嬴氏宗族。 　　这么一位老头坐在右侧，那左侧…… 　　陈音希往左首案看过去，对上嬴子黎那双眼梢弯弯的眼睛。 　　商君商伯玉正襟危坐于正上方。 　　这是基本来齐了啊。 　　陈音希默不作声环视一周，而后拽了拽李奖的衣袖：“韩叔剑那个傻子呢？” 　　李奖小声回答：“你当面刺杀嬴子康，他没救下来，算是失手。韩君自领惩罚去了。” 　　倒是挺有逼数的。 　　正殿之内的嬴氏宗族，见李君带着三人入殿，便知这是杀人凶手，顿时不管不顾，议论的议论，辱骂的辱骂。 　　“杀人者死，天经地义，怎么还不处斩他们？” 　　“只是以命抵命太便宜了，他们杀的可是嬴家族长的儿子！” 　　“子康公子遭此大难，嬴公伯可是一夜白头啊……” 　　“商君，为何还不处置他们！留着何用？！” 　　一时间正殿仿佛菜市场般喧嚣混乱。 　　都有人叫板到商君头上了，可坐在上首的商伯玉，以及左侧的嬴子黎，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嬴子黎甚至低头端起茶盅，煞有介事地吹了吹。 　　茶盅送到嘴边，他抬眼一瞧，对着陈音希笑了笑。 　　——这幅模样，好像死的不是他堂兄，嬴家慷慨激昂发难，也和他毫无关联一样。 　　陈音希顿时就明白了。 　　这是他们等裴晏开口呢。 　　裴晏在嬴家府邸大喊来复仇，自然是要他来解释说明一切。但这事裴晏肯定说不明白。 　　首先，刺杀是陈音希安排的。 　　其次，红眼哥什么性格？不是陈音希瞧不起他，要是他脑袋稍微清醒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发现自家事情不对来。 　　她安排的刺杀，自然得她来对峙。 　　怪不得嬴子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估计心底期待的很呢。 　　面对乱糟糟的责难，陈音希不慌不忙，摸了摸耳朵，很是不耐烦道：“不对啊，大伯大叔们，杀人就处斩？这么简单，要律法宗干什么啊？” 　　她的质疑落地，整个正殿的声音都停了停。 　　右侧上首的嬴公伯猛然拍案：“放肆，你喊谁大伯？” 　　陈音希斜睨一眼：“你啊。” 　　嬴公伯冷哼一声，苍白须发之下，疲倦的面孔中毫不掩饰厌恶与轻蔑之情：“区区嫌犯，公堂之上，轮得到你说话？” 　　“你这不是废话，大伯，”陈音希莫名其妙，“你带来的几个人都嚷嚷着要砍我脑袋了，我还不能还口不成。行啊，你们说杀人就得处斩，是真这么想的吧？” 　　嬴公伯：“杀人偿命，自古如此。” 　　就等着你这句话！ 　　“好啊。” 　　陈音希认同地点头：“当年裴家一案死了多少人？几十口没有，十几人总是有的，你们嬴家处斩凶手了吗？” 　　“这，这和我嬴家有什么关系，”嬴公伯气恼道，“裴家小儿，你受何人指使误导？！说我嬴家与裴家一案有关，这是污蔑！” 　　“啊？” 　　陈音希故作茫然。 　　她一张玉质面孔，虽与常人不同，但义体容貌仍与陈音希本来相貌相近。杏仁般的眼睛眨了眨，倒是有那么几分纯粹的困惑展现出来：“大伯，我是说，你们嬴家掌管咸雍，出裴家这么大事都不管，什么时候说过嬴家与裴家一案有关？再说裴家什么案子，我怎么不知道？” 　　嬴公伯：“你——” 　　他带人前来，本是胸有成竹，却是万万没料到陈音希有胆子当场顶嘴。 　　更没料到的是……商君和嬴子黎，竟然默许她直接对峙。 　　陈音希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她直接扭头看向李奖，好奇问道：“裴家一案是什么案子啊？” 　　李奖：“……” 　　你就装吧，刚刚李君还给你了一个犯罪记录档案呢！ 　　深谙陈音希是明知故问，但李奖还是配合地清了清嗓子，出言解释：“裴家本是咸雍世家，五十三年前除夕夜，遭刺客屠戮，一夜之间，只余下裴正清一支，携子逃往蓬莱。” 　　又是五十三年前，陈音希记得韩叔剑说嬴子黎的父母双亡，也是在五十三年前。 　　当年的除夕夜，咸雍也算是腥风血雨了。 　　“说好的杀人偿命，自古如此，”陈音希追问道，“敢问在坐各位。嬴家管理咸雍，可是抓到凶手了？律法宗自诩维护法律，又是否追查此案？” 　　在场没人说话。 　　刚刚正殿有多吵闹，眼下就有多安静。 　　陈音希也不着急，她就等他们自找台阶呢。 　　然而最终打破僵局的并非嬴氏宗族的人，而是嬴子黎。 　　左首的男人这才不急不缓放下茶盅。 　　他桃花眼一弯，挂着无可挑剔地笑容开口：“既然如此，裴家公子可否说句话？” 　　裴晏这才回应：“嬴公子。” 　　青年不太适应这般环境，只是低着头，神情压抑。 　　嬴子黎却是浑若不觉，他笑吟吟道：“你可觉得有冤？” 　　老实说，自己家的事情，裴晏也是第一次知道。 　　父亲酗酒赌博、抛妻弃子，母亲郁郁而终，裴晏终年混迹于贫民窟，甚至是被父亲卖给器官公司，这样的生长环境，让裴晏去哪儿接触到自己的家族历史？ 　　他只知道自己家曾经是名门世家，却不想到，裴家遭遇的并非家族落魄，而是灭顶之灾。 　　如此一想，裴晏猛然攥紧自己的拳头。 　　“凶手未曾找到，”他咬紧牙关，“怎能不冤？” 　　“在下明白。” 　　嬴子黎看似感慨般一声叹息：“既是如此，就请商君重启裴家一案，调查清楚吧。” 　　咸雍城主一经发话，全场又是死一般寂静。 　　看嬴公伯的神情，似是早有准备。 　　老东西，陈音希在心底嘀咕道，他肯定是有准备，不然怎么会带人闹到律法宗来。 　　就如陈音希所说，过了三天才上门，嬴公伯肯定带着族人销毁了不少证据。 　　但她这么做也不算打草惊蛇——若说有所察觉，那么在裴晏抢走雇佣兵的玄鸟玉佩时，嬴氏宗族就理应听到了风声。 　　闹到明面上，反而是缩短了他们的警惕时间，打了个措手不及。 　　“裴家有冤，遗孤上门，理应还一个公道，”嬴公伯冷冷道，“然，我儿惨死，甚不瞑目，我这个当父亲的，也要为我儿讨一个公道！” 　　说完，他猛然一指陈音希和阿姝。 　　“裴家遗孤则罢，这两名帮凶，不得不死！” 　　嬴公伯一语落地，其余宗族人士纷纷叫嚣附和。 　　陈音希当场翻了个白眼：这是带来了一群地痞流氓吧？ 　　连地痞流氓都知道不能在律法宗的地盘造次，嬴氏宗族的人会不知道吗。 　　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在咸雍横行霸道久了，律法宗数十年不曾插手，便狗仗人势，觉得自己能骑到商君头上罢了。 　　其中骄纵傲慢，有多少是嬴子黎蓄意培养纵容，还不好说。 　　左首的男人，看戏看得那叫一个快乐。 　　陈音希一哂，待到他们叫嚣累了，见没人回应，又重归寂静之时，才大大咧咧继续反驳：“那不对啊，大伯，这理我就要和你论论了。刚刚非得说杀人偿命的，是你吧？” 　　嬴公伯并不退缩：“自然是我，你当你一番歪理，争几分挣扎余地，责罚就判不到你头上来么？” 　　陈音希：“我就问你，杀人偿命，你说对不对？” 　　嬴公伯：“对。” 　　陈音希：“那就行，您老记住这句话。” 　　话到此处，她终于明白李君为何不声不吭，把十年来的咸雍犯罪记录塞给她。 　　不用陈音希刻意去做，她心思电转，嬴公伯一口一个我儿，她的思绪回到嬴子康死亡现场，查询模块便自动跳出，在浩如烟海的文档中标出所有涉及嬴子康的资料。 　　不标不知道，一标亮文字，陈音希的视野内都要被虚拟文档挤满了。 　　“三二一八年，嬴子康于华暖阁中与客人发生争执，重伤客人，后客人不治。” 　　她对着文档，一字一顿，念出所有的资料。 　　“三二二三年，嬴子康购置舞姬，经调查，舞姬中甚有活口，涉及买卖活人，且运输中有活人折损。” 　　“三二二五年，嬴子康发卖妾氏，妾氏不从，他执鞭殴打，一尸两命。” 　　“三二二八年，就是去年，嬴子康强抢平民之女，对方不从，上吊自杀。” 　　陈音希每念一条，正殿之上，嬴公伯的脸色就黑上一分。 　　这嬴子康，长得和嬴子黎有那么七八分相像，算是容貌不错、器宇轩昂，又是族长长子，本应前途无量。 　　却没想到，是个淫（）棍（）色（）魔。 　　之所以不处理，恐怕是嬴公伯觉得，自家儿子才能不差，喜欢玩女人，也不见得有什么问题。 　　之前陈音希决议刺杀嬴子康，还在心底嘀咕几句不好意思——完全是因为他修为不咋地还经常抛头露脸才拿他开刀。 　　现在看来，陈音希只觉得给他个痛快都是便宜他了。 　　“四条人命啊，大伯。” 　　陈音希冷着脸开口：“这还只是律法宗记录在案，被你们运作压下去的，没记录在案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你说杀人偿命，这已经够他偿四回了，我只杀他一回，有问题吗？” 　　嬴公伯阴沉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不说，不是因为陈音希辩倒了他，而是到这份上，嬴公伯也明白了情势。 　　在场有备而来的，不只是嬴氏宗族，还有商伯玉与嬴子黎。 　　这名陈音希，无非是二人的走狗罢了，她说什么、做什么，并非率意行事，而是商君与城主授意而为。 　　见嬴公伯不再开口，当中的商君，终于给出了正面回应。 　　头发花白的商伯玉阖了阖眼。 　　她坐姿极正，浑然不因缺对儿手脚而凸显窘态。商君看向陈音希，神情、气势之间威严不减：“我律法宗查案断案，绝非双唇上下一碰，辩倒对方，逞一时口舌之快。陈家姑娘，虽不知你从何得来律法宗的记录，但没做结论的案件，是谓悬案，而非宗门接受贿赂、屈服权威，不做判断。” 　　言语之中，也是在训斥陈音希张口就来、颠倒黑白，污蔑律法宗的行事作风。 　　陈音希低头行礼：“商君教训的是。” 　　商君收回目光：“五十三年前，咸雍大乱，嬴家自顾不暇，也顾不上旁的世家。如今裴家遗孤上门伸冤，那便如子黎公子所言，重启裴家一案；而子康公子累积的悬案甚多，又涉及他人清白与否，同样重启彻查。至于陈音希和阿姝，作为嫌犯，暂且拘押在律法宗，我亲自看管。” 　　说完，商伯玉侧目看向嬴公伯：“族长觉得如此可行？” 　　嬴公伯又是一声冷哼，竟是连面子都不留给商君，拂袖而去。 　　他一走，其他跟来的嬴氏宗族也纷纷起身。 　　而嬴子黎就跟粘在案边似的，亲大伯离开，他都不站直相送，只是坐在原地笑吟吟地说了一句：“恭送族长。” 　　“哼！” 　　嬴公伯身形一顿，头也不回，跨出大殿。 　　嬴子黎那张标志性的狐狸笑脸，一直维持到最后一名自家宗亲的背影消失，而后拿捏得当、完美无瑕的笑容，仿佛变戏法般尽数消失。 　　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转，目光落在陈音希身上。颇具男子气概的剑眉一挑，罕见地展现出几分凌厉来：“你看你干的好事！” 　　陈音希才不怕他呢。 　　狐狸终于不笑了，看他微微发怒的模样，她还觉得挺带劲呢。 　　反正还不起钱，气气他也挺好。 　　“怎么，”陈音希理直气壮，“是你把事情交给我的。” 　　不服就当三千万打水漂啊。 第63章 菜就是菜。 　　24 　　嬴子黎虽然收敛笑意, 出言斥责一句，但并不是真的要责怪陈音希。 　　陈音希顶了一句嘴，嬴子黎也没在意。只是俯首拎起衣摆, 以无比标准的仪态缓慢起身。 　　不得不说，尽管嬴子黎的行为举止带着几分刻意拿捏好的做作, 可他生得英俊，又天生贵气, 这般行为举止哪怕人人都能看得出来故意为之, 也算是赏心悦目, 难以心生厌烦和敌意来。 　　“商君，今日劳烦, ”他转身, 客客气气对商伯玉开口，“嬴家一案，还请商君费心。” 　　商君却不客气。 　　咸雍城城主起身行推手礼，她端坐在正首坦坦荡荡地受着。迎上对方明亮的含笑眉眼，微微蹙眉：“你自行保重。” 　　嬴子黎不卑不亢：“谢商君提点。” 　　韩叔剑说商伯玉对嬴子黎有救命和抚恤之恩, 她受嬴子黎的礼，倒也是理所当然。 　　二人你来我往，正殿当中的裴晏按捺不住，向前几步。 　　“嬴公子，”他冷硬开口，“我裴家一案，究竟与你们有什么关联？” 　　嬴子黎看向殿下的青年。 　　裴晏还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大袖罩衫呢, 满脸是血、形象全无，出席这般严肃的场合，几乎能称得上是滑稽。 　　但嬴子黎不曾表现出半分轻蔑, 他仿佛思索般歪了歪头，而后回应：“裴家公子，借一步说话。” 　　陈音希：啧，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她算是发现了，嬴子黎不喜欢当众议事，就爱把人单独叫到一边去私下讲话。 　　这种老板最可怕了好吧！ 　　陈音希不怕开大会，甚至不怕大会上被老板指着鼻子训斥——至少能知道老板的目的。而大老板把员工一个接着一个叫到办公室单独交谈？谁知道他肚子里打着什么主意，又和其他人说了什么不同的话。 　　麻烦。 　　她一边腹诽，一边目送裴晏跟着嬴子黎走出大殿。 　　待到嬴子黎离去，商君才从案首后起身。 　　商伯玉拿起手边拐杖，斜着一撑，手臂发力，就带着身躯轻松站定。这般行云流水，让一旁的阿姝惊讶地瞪大眼睛，不由得“啊”了一声。 　　“怎么？”商君问。 　　“没怎么，”阿姝乖乖回答，“我看你残疾，本想扶你一把，但你起身动作好顺畅，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 　　天底下，怕也只有阿姝这种脑子缺根筋的丫头，敢这么与商君说话。 　　商君自然不会与阿姝计较，她反而端详黄衣少女片刻，开口询问：“你不跑么？” 　　阿姝撅起嘴。 　　换做其他姑娘这番作态，多少有矫揉做作之嫌。可阿姝单看外貌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女孩，倒是显得娇憨可爱。 　　合法萝莉莫过于此了。 　　“我才不跑，”阿姝嘀咕道，“就算跑出这天市山，还不是要被那个大个头抓回来，而且啊，晏哥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商君。” 　　陈音希提醒：“这熊孩子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呢。” 　　阿姝：“那是他们该死！” 　　商君：“你们两个跟我走。” 　　天市山势险峻，料峭悬崖近乎直上直下，但律法宗弟子生活于此，该有的设施依然齐全。商伯玉拄着拐杖走在前方，极陡的台阶对她来说不在话下，陈音希二人沉默跟在其身后，七拐八拐，绕到山阴处。 　　没走出几步，只听磅礴水声越来越近，同时也越来越响。 　　走了一圈山路，狭窄陡峭的石阶到了尽头，视野瞬间变得无比开阔。 　　未曾料到，天市山也有这么大的平地，几乎有蓬莱的讲课大堂院子那般宽敞。 　　但宽敞的平地空空荡荡，后方是倾盆瀑布，由高处重重砸落，“砸”出一个幽深不见底的水池。站在平地上，瀑布声浩浩荡荡，盖过了一切声响。 　　地界这么吵，倒是也没法住人或者讲课。 　　商伯玉停下，陈音希和阿姝顺着她的视线往瀑布下方一瞧—— 　　湍急水势当中有个人影。 　　察觉到有人到来，那道人影竟是从瀑布下直接起身，虚踩着水面走了出来。 　　近九尺高，身材瘦削，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散落在赤（）膊两侧，这不是韩叔剑，还能是谁？ 　　原来李奖所谓的“认罚”，就是高压水枪版本的凉水澡么！ 　　陈音希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嚯，还挺有料。 　　平时韩叔剑作武卒打扮，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说，那盔甲看起来就沉的要命，他还能舞得轻轻松松，让陈音希下意识觉得这家伙就是胸大无脑的壮汉。 　　但现在他赤（）裸上身，陈音希才发现，其实这家伙是精瘦那款。 　　个子高归高，却不显壮硕，一身肌肉分明，并非刻意训练，是常年实战练武促就。 　　韩叔剑走到岸边，抹了一把全是水的脸：“商君？” 　　阿姝见这么一个大男人脱个半光直接走过来，顿时面红耳赤。 　　之前还张牙舞爪，开口闭口就是要杀了陈音希、杀了韩叔剑的小丫头，“啊呀”一声，窘迫地捂住了脸：“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陈音希：送福利都不看，你是不是傻！ 　　“这有什么，”陈音希还挑挑拣拣上了，“别说体修各个都比他块大，我换义体我也能有六块腹肌。” 　　韩叔剑：“……” 　　你换义体还能变性呢，和他攀比什么啊？！ 　　商君：“把衣服穿好。” 　　韩叔剑：“是。” 　　就算是能做到一下击碎陈音希的义体，堂堂韩君在商君面前，也是乖乖的学徒一枚。他领了任务，老实巴交的迈开长腿去捡衣服，而商伯玉的视线则转到陈音希身上。 　　陈音希：“我的义体是他打碎的！” 　　向来颇具威严的商君，因为陈音希这么突如其来的告状而轻笑几声。 　　“不碍事，”她说，“外壳碎了，可以修。你在韩君眼皮子下面杀人，该谢他手下留情才是。但——” 　　“但？” 　　“此举过为冒进。” 　　商君收敛浅浅笑意：“你行事极端，酷爱剑走偏锋，正中子黎公子下怀。但你终究不是一把剑，不是物件，太过尖锐，会招惹杀身之祸。” 　　陈音希：“……” 　　她挑了挑眉，而后开口：“我倒是明白嬴子黎那狐狸为什么信任你了。” 　　商伯玉侧头：“什么？” 　　陈音希：“没什么。”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能说出这般劝诫之语，就证明商伯玉人还不错。 　　就算她是拉拢人心，虚伪敷衍，至少也摆出了姿态——陈音希和她不过见过两面而已。 　　而“陈音希”这具身体在太微宗这么多年，陆青云和君元明从未对她说过这种的话。 　　她不欲多言，商君也不好奇。 　　面前的传奇女性，只是重新端详陈音希片刻，而后在涛涛水声之下，不轻不重出言询问：“你在论道大会上用的枪斗术，是谁教给你的？” 　　啊，对了。 　　陆青云甩给自己的那本《枪斗术十三式》是商君创作的。 　　“那是你写的，”陈音希好奇，“你不用热（）武（）器，写这个有用？” 　　“打我试试。” 　　“啊？” 　　没头没尾一句话，让陈音希愣了愣。 　　言谈之间，韩叔剑也穿好衣服回来，他看着陈音希傻站在原地，忍不住出言提醒：“还不快点。” 　　陈音希好歹明白：律法宗的宗主，击败鼓龙的传奇，这是要亲自指点她！ 　　之前陈音希还在考虑如何提升修为呢，像商君这样的大佬试招点拨，那是小说女主角才有的待遇好吧。 　　千载难逢的机会，谁错过谁是王八蛋。 　　陈音希二话不说，右手伸向腰间玄览剑鞘。 　　商伯玉站在陈音希面前，二人不过距离三步远。陈音希抽出玄览剑，上古神剑出鞘发出铿锵声响，而后她一抬手—— 　　基础剑招的起势还没做好，商伯玉手腕一动，拐杖几乎是闪到了陈音希面前！ 　　因为义体破碎，陈音希早就关闭了痛觉神经，因而她只听“啪”一声响，商君一拐击中她手腕，玄览剑落地。 　　“太慢了。” 　　商君开口：“再来。” 　　陈音希：“……” 　　行吧。 　　她重新拾起玄览剑，握住剑柄，重新抬手—— 　　下一刻，陈音希右臂义体发出“嗤嗤”声音，灵泵启动，她果断起势，尖剑对准商伯玉！ 　　然而迎接陈音希的，又是商君劈头盖脸一拐。 　　这一拐，再次精准无误地点在陈音希手腕处，玄览剑再次落地。 　　“李君为你装了数个辅助模块，”商君的言语之间隐隐有训斥之意，“是给你斟酌犹豫的么？” 　　陈音希：“…………” 　　哪怕教训的是条咸鱼，听到这种话，也得心生几分较劲来。 　　而自始至终，商君都站在距离她三步之远的位置上，神情淡淡、语气轻松，除却手中拐杖，那是纹丝不动。 　　她第三次捡起玄览剑。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陈音希不论起势，还是瞄准都又快又准。 　　玄览剑划破空气，三步距离，转瞬即到，陈音希眉心微拧，可谓是拿出对敌的姿态，然而凌厉剑锋闪过，商伯玉依旧不过是抬起拐杖。 　　这回陈音希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她听到拐尖集中义体发出的声响，而后玄览剑就再一次落地。 　　商伯玉叹息一声。 　　“怎会如此。” 　　花白头发下，商君威严面孔甚为凝重。 　　“君元明为师不师，陆青云为长不长，”她说，“太微宗的弟子就这般水平，说出去也不怕丢人么？” 　　陈音希闻言乐了：“说得好啊！” 　　韩叔剑：“……要点脸吧，这是说你呢。” 　　陈音希当然知道商君是在说她水平不行。 　　但水平不行，也不是陈音希能控制的啊。原主不努力不说，就算她想努力，经脉不通、无人教导，其修为又能好到哪里去？ 　　商君几下就试出陈音希的底，她也不羞愧。 　　菜就是菜，还能怨天尤人么。 　　“更换义体后，我经脉反而顺畅，”陈音希实话实说，“不再有修炼障碍，请商君提点。” 　　商君没搭腔，而是对阿姝说：“小姑娘，若是让你与她战斗，你有几分胜算？” 　　阿姝顿时来了精神：“怎么打都可以？” 　　商君：“大可一试，就怕你留手。” 　　阿姝当即喜笑颜开。 　　“那太好啦！” 　　她拍着手，无数灵力线从指间牵起，笑容天真烂漫，却是不用商君继续提点，浑身上下杀机尽显。 　　“我要杀了这个嘴巴讨厌的女人！” 第64章 墨家黑客流。 　　25 　　“——我要杀了这个嘴巴讨厌的女人！” 　　阿姝话语落地的同时, 陈音希立刻举起玄览剑。 　　【是否进入战斗模式？】 　　【是。】 　　【请稍等……战斗模式已开启。】 　　黄衣小姑娘的十指之间牵起无数灵力线，在陈音希的视野内，泛着淡淡光芒的极细丝线被格外标亮。 　　【战斗建议：有七又三分之二的可能性您占据先机。】 　　好！ 　　陈音希听从战斗模块分析, 决定先行攻击。 　　她当即一抖手腕，玄览剑直指阿姝！ 　　凌厉剑身划破空气, 发出尖锐声响。然而陈音希的目标却不闪不躲，阿姝一甩指尖灵力线, 细长“丝线”一绕, 十之八（）九为剑气所断的同时, 仍有漏网之鱼轻飘飘地为剑风吹开又兜了上去，就像是蛇一般缠住了陈音希的剑刃。 　　阿姝随即跟上。 　　陈音希也不犹豫, 另一只手当即掏出配枪, 扣下扳机，灵力弹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朝着阿姝脑门袭去，黄衣姑娘身形停顿，不得不放过机会，眼睁睁看着陈音希拉开距离。 　　只是…… 　　玄览剑缠绕着的灵力线, 却是不论如何都弄不断。 　　行吧。 　　陈音希终于明白，一开始裴晏拿灵力线阴她的招数是跟谁学的了。 　　【战斗建议：请务必与敌人拉开距离。】 　　还用你说！ 　　没料到不操纵机器人，阿姝反而更不好对付。这灵力线能直接用剑气斩断，可一经缠绕，却是韧性十足，甩都甩不开。 　　她总不能停下来拿手解开。 　　陈音希沉思片刻，做出判断。 　　在阿姝犹豫不决的时候, 陈音希罔顾战斗模块建议，拎着玄览剑，急速拉近与对手的距离。 　　三丈距离, 于修行人来说不过尔尔。瞬息之间，陈音希的剑已然抵达攻击范围。 　　阿姝也不客气，她一扬灵力线，在近距离之下，丝线直接攀上陈音希的左臂，而后蓦然收紧。 　　只听“咔嚓”一声，陈音希的视野范围内，立刻跳出了【左臂义体外壳破损】的警告。 　　她仍然没停下，一剑刺至，剑气直接没入阿姝肩头！ 　　不论如何阿姝也想不到，陈音希会采取这种自杀式攻击。 　　黄衣姑娘尖叫一声，血液渗出。 　　皮肉损伤，极其强烈的痛楚袭上心头，阿姝的经脉运转一顿，指尖的灵力线顿时消失殆尽。 　　但常年混迹于街头，阿姝的实战经验非常丰富，她灵力线断掉后，并不退缩，在做出正确规避之前，伸手“摸”了陈音希肩头一把—— 　　而后小姑娘接连退后，重新拉开距离，她的左手五指却重新牵出无数灵力线，终点却连接在陈音希的肩膀。 　　猛然间，陈音希的视野就被无数警告弹窗占满。 　　【警告：左臂义体破损。】 　　【警告：左臂义体失去控制，检测到侵入数据。正在启动防火墙……】 　　【警告：防火墙启动失败，义体失去控制。】 　　陈音希：我靠！ 　　数个警告同时弹出，完全没有给陈音希任何操作或者反抗的时间，她只觉得整条左臂突然失去知觉，“咣当”一声，左手控制不住地松开配枪，枪（）械落地。 　　而自始至终，阿姝就不过是动用心法，伸手拍了陈音希肩头一下。 　　饶是对阿姝的能力事先有所了解，陈音希也不免心惊。 　　这熊孩子的能力，根本不是像原作小说里表现的那样控制机器人，她能控制所有机械和义体！ 　　无非是与陈茵兮对峙，肉（）体凡躯对抗肉（）体凡躯，阿姝这招完全派不上用场。但陈音希可不一样了，她除却脊椎和大脑，全身都义体。 　　墨家心法……不过半部残篇，也太可怕了吧？！ 　　能够控制一切机械和义体是什么概念？义体当然可以被入侵操纵，赛博朋克的老设定了，但凡与科技沾边的作品都出现过黑客入侵的剧情，陈音希丝毫并不意外。 　　但你想入侵一台机器，首先得懂得黑客技术，然后拥有一台能够操作的设备。 　　可是阿姝就是拍了陈音希一下，完全用灵力，仿佛夺舍般夺走了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阿姝的战斗方式，可以说完全克制陈音希本人。 　　陈音希看了看阿姝，又看了看自己失去知觉的手臂，正欲图运转检测模块寻个办法，只听一旁观战的商君，终于做出指点：“断她灵力。” 　　陈音希：“……” 　　要是能攻击到还全身而退，哪里有这么多——哦！ 　　她猛然回过神来。 　　说到底还是实战经验太少，加之之前经脉不通，除非必要，否则陈音希很少会进行攻击之外的灵力运转。 　　而现在，她再也不用顾忌灵力突然中断的可能。 　　眼见着阿姝抬起左手，灵力线随之牵动，陈音希深吸一口气，玄览剑身入鞘，她运转灵力，使得经脉中的气凝聚于掌心而始终维持——哪怕是这样简单的持续性输出，更换全身义体前的陈音希也做不到。 　　接着，她用右掌往左臂一抹，柔韧却纤细的灵力线立刻断掉。 　　紧接着【义体遭遇入侵】的警告就从她的眼前消失殆尽。陈音希握了握左手，知觉回来了。 　　操作极其简单，但是…… 　　阿姝也不傻。陈音希知道用灵力输出防御她的操纵，但对于阿姝来说，试图控制陈音希不过是拍他一下的功夫。 　　黄衣姑娘主动出击，这次的目标却不是手臂肩膀，而是处处往陈音希的心脏动脉处招呼。 　　她可是实打实地欲图杀死陈音希！ 　　而就算陈音希能挡住阿姝的九成攻击，哪怕漏了一成，让她抓住机会，人造心脏停跳那么一会，也足够要她性命。 　　穿越到这个世界来，陈音希也算是和不少人切磋过，大部分对手修为还比她高，她也都赢了。 　　但阿姝与她水平相仿，陈音希却处处受制。 　　心法克制只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在于—— 　　陈音希的招数太少了！她会的招式，除却被戏称为“王八三势”的基础剑招，就是临时学成的枪斗术。 　　阿姝与陈音希有来有回几个回合，很快就摸清了陈音希的套路，抓住了她的破绽！ 　　对方灵力铳一组子弹耗尽，就在换弹间隙，阿姝一个俯身，直接冲了上去。 　　牵长的灵力线猛然闪过锋利寒光，仿佛有意识般缠住了陈音希的躯干，阿姝不留余地，收拢灵力线。 　　下一刻，陈音希本就有破损的躯干外壳，如同裂开的塑料般，被绞至扭曲变形。 　　这么下去，她人造器官会被挤压变形，甚至都有爆裂的可能。 　　陈音希也不犹豫：“狗儿子！” 　　打不过你，还不能叫外援么！ 　　她话音落地，手中玄览剑顿时化形。有豆豆眉的小黑狗龇牙咧嘴朝着阿姝扑了过去。 　　商君见状，侧了侧头。 　　她一示意，韩叔剑立刻出手。 　　眼瞧着陈玄览即将咬中阿姝脖颈，韩叔剑长臂一伸，都没动用武器，就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陈玄览的后脖颈。 　　韩君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抓起陈玄览的同时，也拽住了张牙舞爪的阿姝。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就左手一个小姑娘、右手一只狗，中断了这你死我活的战斗。 　　由此可见，哪怕陈音希和阿姝都对彼此动了杀意，可她们的水平在韩叔剑眼里也不过是过家家。 　　“行了，”韩叔剑开口，“打不过就放狗，真有你的啊，陈音希。” 　　“那我原地等死么？”陈音希反驳道。 　　韩叔剑“嘁”了一声，而后扭头看向商君。 　　商伯玉伫立在原地，微微蹙眉，却并没展露出多少不满。只是听到陈音希那般理直气壮，冷静出言：“神兵利器在手，自然如虎添翼。然而工具始终是工具，可作锦上添花，万万不能当做救命的依仗。” 　　言下之意即是，陈音希把玄览剑当做保命用的底牌，不合适。 　　陈音希心底是不认同这般说法的：她这么菜，自然是什么能保命用什么。 　　但同时，她也理解商伯玉这番劝告的本意是让她不要过多依赖外界因素，要把心思放在提升自己方面。 　　于是陈音希难得没有顶嘴辩驳，她跌跌撞撞起身，略过满眼眶里的警告和损坏数据，对着商君恭恭敬敬行礼：“谢师父指点。” 　　商伯玉：“……” 　　她一句“师父”，让商君侧了侧头，而后她那张威严的面孔中浮现出几不可察的笑意。 　　“这就喊上师父，”商君说，“当你的师父也太容易了一些。” 　　“那君元明什么都没教过我，”陈音希满不在乎地说，“还自诩我的恩师呢。您认识我才几天啊？就出言教导，不比君元明称职。” 　　韩叔剑把阿姝和陈玄览放下，听到陈音希的话，简直要对她的厚脸皮心生佩服了。 　　“不是吧，陈音希。” 　　韩君自幼受商伯玉教导，自然明白商君其实挺高兴的，忍不住开口揶揄：“束脩你带了吗，拜师礼你也没走，还真张口就来啊。” 　　商君既不反驳韩叔剑，也不接下陈音希的讨好，只是从袖中掏出半部书籍，丢了过去。 　　“如今你全身义体，原本的太微心法不再合适，这部心法，你且看看。” 　　陈音希接过半部书籍，发现是个残篇，只有后半截。 　　“律法宗心法？”她随口问。 　　“你就做梦吧。” 　　韩叔剑不屑一顾：“律法宗虽然不讲门第天赋，但入我宗门，是要笔试的。光是《法经》一书，就要考盗、贼、网、捕、杂、具六门，你行吗。” 　　商君莞尔：“笔试倒是没什么，陈姑娘如今可不用背书，插入存储卡即可。” 　　韩叔剑：“……” 　　突然特别羡慕怎么回事！ 　　商君继续道：“此书并非律法宗心法，我宗门心法于你更不适合。这是我用墨家心法下半部整理而得——上半部心法，想必阿姝姑娘更为熟悉。”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阿姝蓦然一凛。 　　陈音希顿时明白了：这个世界里，失传已久的墨家，走的就是灵力科技路线。 　　“所以你也不用喊我师父，陈姑娘，我也不曾教导过你，”商君淡淡道，“若说有恩，还是李君对你更有恩情。你义体破碎，就去找他修复吧。” 　　“那嬴氏一案……” 　　“案件相关，本就与你无关，此事交给韩君处理即可。” 　　语毕，商君再次看向阿姝。 　　“阿姝姑娘，我允许你在天市山上自由活动，”她说，“除却李君的锻造处，你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计代价地攻击陈音希。死活不论、后果自负，如何？” 　　阿姝的双眼猛然亮了起来：“此话当真？” 　　商伯玉颔首：“自然当真。” 　　阿姝狐疑地看向韩君：“大高个不会再阻拦我吧？” 　　商伯玉：“他要处理案件，不会呆在天市山上。但陈音希有玄览剑护身，她要是放狗咬你，我可管不了。” 　　“没关系，大高个不在就成。” 　　阿姝歪了歪脑袋，稚嫩甜美的面孔中扬起一个灿烂地笑容。 　　“我一定能杀了她！” 　　陈音希：“……” 　　她收回上言，这师父不喊了还不行吗！ 第65章 对付熊孩子的终极方案。…… 　　26 　　果不其然, 阿姝完全意义上做到了“不论何时、不计代价”地找茬。 　　一开始是阿姝骚扰陈音希，骚扰了陈音希恨不得将黄衣小丫头和人间四害——蟑螂、老鼠、苍蝇和臭虫并列为第五害。原因无他，熊孩子实在是太烦人了！ 　　试想一下, 平日逢年过节，来家里祸祸珍藏手办游戏机、动辄大哭大闹原地打滚的熊孩子就已经成为了当代青年的噩梦之一。 　　而现在这个熊孩子, 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版本。 　　不论陈音希是在修炼、吃饭、睡觉，甚至是如厕, 都得提防着阿姝一记杀招从天而降。在第三次茅厕大战之后, 陈音希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正常进食。 　　反正她是全身义体, 用营养液也可以正常生存，至少这样免除了如厕危机。 　　到了最后, 她甚至睡觉都不关闭义眼, 还要开着战斗模块作为警报器，可谓是完全达到了战时警备状态。 　　即使如此，陈音希的义体又碎了好几回。 　　老实说，义体碎了，她反而还会长舒口气。因为阿姝不能进锻造处。 　　维修义体的时候, 是陈音希唯一能完全放下警备的时候，为此有段时间里，陈音希还三天两头找借口去锻造处，直至李君忍无可忍，亲自把她丢了出去。 　　幸亏这般骚扰只是暂时的。 　　情况很快就反了过来。 　　阿姝掌握上半部墨家心法，讲的是用灵力操纵机体；陈音希拿到的下半部，则是教导机体如何使用灵力。陈音希很快就明白了：墨家的完整心法, 完全是在自己打自己。 　　她一面挨打，一面修炼，此时义体学习的好处便体现的淋漓尽致——陈音希不用背书。 　　常人修行, 总是要先把心法、招式记住，然后熟练于心，再加之理解和修炼，从而熟能生巧，巧而贯通，达到提升修为的结果。 　　类比一下就像是文化课学习，老师们总是要先将公式和做题方法告诉学生，至于公式怎么来的，如何推导，有什么原理，则是更为高深的学问了。 　　但陈音希不需要实现“背诵”和“理解”，她的机体内自带存储容器，大脑既做人体中枢，同时也是个CPU。她看心法，基本上就是义眼扫描，而后存储模块自动记录，然后完成了本应花费大量时间的记忆步骤。 　　因而陈音希没花几天就记下了全部心法内容。 　　对此她还不禁感慨：这要是在现实世界，她早就考清华北大了好吧！ 　　省去了记忆步骤，陈音希直接进入修炼环节，单是这方面就比过往的修行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这导致没过多久阿姝骚扰陈音希的情况，就变成了陈音希殴打阿姝。 　　重点在于陈音希全身义体，可以不吃饭睡觉如厕，阿姝却是肉长的，她需要啊。 　　于是熊孩子怎么折磨陈音希的，陈音希就照本宣科折磨了回去。 　　阿姝在她吃饭时偷袭，陈音希就挑着午饭时间冲过去掀她饭碗；阿姝在陈音希睡觉时蹲点，陈音希就掐着时间等她入睡后放狗儿子。 　　至于如厕之仇？陈音希专门等阿姝关上茅厕门后，拎着玄览剑给她在木门上劈出个缝隙搞个《闪灵》在现。 　　这么一周后，吃不好、睡不好的阿姝，终于崩溃了。 　　“我不干了！” 　　再第六次茅厕大战进入尾声，顶着黑眼圈还面黄肌瘦的黄衣丫头，索性往地上一坐，当场哇哇大哭。 　　“你、你怎么能这样，”她抽噎道，“打架就打架，为什么要欺负我，陈音希你太过分了！” 　　呦呵，这还恶人先告状呢！ 　　原本精致天真又脸蛋圆润的小萝莉，变得枯干无神，还哭的委屈不已，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然而陈音希此人非常没同情心。 　　“我过分？” 　　她抱着狗儿子冷笑出声：“我吃饭时你袭击我不过分，我袭击你过分？” 　　阿姝：“你——” 　　陈音希：“我睡觉你是偷袭我不过分，我偷袭你过分？” 　　阿姝：“呜呜……” 　　陈音希：“我如厕时你也没少打扰我吧？反过来就是我过分啦？” 　　阿姝打了个哭嗝。 　　陈音希：“要不要脸啊熊孩子。你怎么对付我，我怎么对付你罢了。好歹我没想杀你，你却是想杀了我，咱俩谁更过分？” 　　阿姝委屈不已，可陈音希句句戳中她痛处，小萝莉实在是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她左右思量，没有破解余地，当即选中了熊孩子的终极手段—— 　　“呜啊——哇哇哇！” 　　阿姝坐在地上使劲蹬腿，捂着脸大声哭个没完：“我不听我不听，就是你欺负我，我要告诉晏哥哥，你太讨厌了呜呜呜！” 　　终极手段，自然就是撒泼打滚了。 　　放在现实中，多少青年绞尽脑汁、想尽策略，最终都败在了这招上。 　　能怎么办？小孩子可以坐在地上哭，成人又不行。太过咄咄逼人，更显得对方弱势，反倒是有理变得没理。 　　处理不好，说不定还要被数落几句“孩子不懂事，你都多大了，还不懂事么”。 　　在对方撒泼打滚的招数下，只得忍气吞声。 　　但这一切的大前提是，成年人得讲理。 　　然而不是陈音希吹嘘，论不讲理，怕是五山六城西大荒都鲜有敌手。 　　阿姝哭得哽咽委屈，也是仗着她生得好看，又是十三四岁的外表。只要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恶棍，一般对方都会主动退让。她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至于这次…… 　　她哭着哭着，就看到陈音希收起玄览剑，缓缓压低重心，手扶着地面，不急不缓地平躺下来。 　　末了还要把双手交叉于胸前，完全不顾阿姝哭声，安安静静望天。 　　阿姝：？ 　　一时间熊孩子甚至忘记了该怎么哭。 　　黄衣丫头眨巴眨巴泪眼婆娑的眼睛：“你干什么？” 　　“就是你的错！” 　　陈音希扬起声音冷着脸大喊：“就是你打伤了我，我给你说我现在五脏六腑都疼，绝对是有内伤了。你必须得给我个说法，不然今天没完！” 　　——对付熊孩子的终极方案，就是比熊孩子更熊。 　　她耍赖，陈音希还会原地碰瓷呢！ 　　阿姝：“……” 　　“反正你不给说法，”陈音希叫嚣道，“我就不起来。看你哭费体力，还是我躺着费体力。我可不需要吃饭睡觉。” 　　阿姝：“…………” 　　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的！ 　　饶是三观歪劣如阿姝，也明白自己是彻底地踢到了铁板。 　　小姑娘依然咧着嘴，一边哽咽一边吸鼻子，却是用自己的小手擦了擦眼上的泪水，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转身准备离开。 　　陈音希：嗯？ 　　她侧过头看向阿姝：“你去哪儿？” 　　阿姝抽抽搭搭抹泪：“打又打不过，耍赖也耍不过，我不和你玩了！不就是说我不该杀死那几个欺负杜鹃姐姐的坏蛋么，我去找那个什么商君认罪去行了吧。” 　　陈音希：嗯？？？ 　　其实她的本意就是欺负一下阿姝让她多哭几场，没想到欺负到直接认识到错误还成。 　　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阿姝迈开腿准备去认错，陈音希得逞，也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得不说，墨家心法确实更适合她。 　　如今陈音希运转灵力，不仅不会感到阻塞，甚至是更为高效。和阿姝高强度对战这么久，陈音希也不觉得疲累，义体也没有做出警告或者问题诊断。 　　与太微宗心法不同，这《非攻》残本更讲究效率和速度，而非境界高深与否，倒是和机械义体的设计不谋而合。 　　大概就是，深度不够，效率来凑。 　　也许陈音希这辈子都达不到小说结局中女主角陈茵兮的修为，但旁人完美运转一圈灵力的瞬间，她能完美运转十圈、二十圈，未尝不能说是另类提升。 　　这还是在阿姝老是骚扰她的前提下速成的呢。 　　现在熊孩子低头了，陈音希终于可以得到机会安静修炼—— 　　她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视野内就跳出了孔乐安的通讯提醒。 　　在这个世界，人人佩戴的灵玉与灵网相连，就相当于一个能上网的玉质手机。但陈音希更换全身义体后就自带通讯模块，省去了佩戴灵玉这个环节。 　　孔乐安竟然选择即时通讯？ 　　宅男也会主动给别人打电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陈音希选择接通，还没开口，就听到孔家二少爷着急上火地抢先：“不好了，周良让嬴家的人抓走了！” 　　“啊？你们不是在除夕赛吗？！”陈音希一愣。 　　“除夕赛已经结束了，你没登录灵域么！我们拿了第二名，周良还偷偷摸到了假骰子的数据。结果颁奖一结束，几个嬴家的人就赶了过来，直接把他从灵域踢下线，现在我联系不上他，你快去看看！” 　　靠！ 　　这半月来，陈音希天天被阿姝骚扰，哪里有时间登陆灵域。 　　怪不得孔乐安这死宅男克服社恐障碍也要打电话——他远在蓬莱，哪怕是立刻赶过来，周良怕是也凉透了。 　　“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路上讲，我不挂电话。” 　　陈音希立刻从地面起身，抬头喊住了阿姝：“你等会！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下山救人，不带帮手怎么能行。 第66章 席间交谈。 　　27 　　华暖阁。 　　刘管事火急火燎上门, 同陈音希和阿姝说明情况：“抓走周公子的是嬴二，虽然他姓嬴，却是嬴公伯的义子。” 　　杜鹃闻言, 湛蓝的光学镜头闪了闪。泼辣的华暖阁老板难得流露出犹疑色彩：“不妙。若是周公子出事，嬴公伯将嬴二撇出去, 也不会损失什么。” 　　陈音希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刘管事：“陈女仙可有什么想法？” 　　“有。” 　　她抬眼：“除夕赛第二名能拿什么奖励？” 　　刘管事：“……” 　　行吧，他算是懂了。要么是陈女仙对于救出周良一事胸有成竹, 要么就是周良在她心里还没有奖金重要。 　　出于礼节考虑, 刘管事决定默认陈女仙的态度是前者, 并且不再发问。 　　“第二名有五万灵石，以及咸雍嬴家名下所有灵域的高级账户一整年。” 　　“嘁, 就这？” 　　五万灵石, 岂不是连她的一条胳膊都买不起。 　　如今陈音希的金钱计量单位，已经从陆青云的四十万灵石，变成了自己这无比金贵的全身义体。 　　光是阿姝和她互殴期间的战损就快上万灵石了好吧。 　　还是周良更重要一些，陈音希心想，领奖的事之后再说。 　　于是她从包袱里翻了翻, 最终拿出一副只雕刻出大概五官形状的白色面具，以及同色的简单“蓑衣”。 　　陈音希看向：“还得劳烦刘管事安排一下，你知道嬴二把周良关在哪儿吧？” 　　刘管事一凛。 　　说是要他安排，还拿出这套家伙事，自然又是上次潜入嬴公伯府邸的套路。 　　为了不声不响进门刺杀，陈音希专门向李君讨要了这幅装备。 　　陈音希手中的并非面具与蓑衣，而是能随时变换形态的战术迷彩。 　　刘管事叹息一声：“知道是知道, 但——” 　　“但？” 　　“嬴二修为不浅，至少是金丹前期，还望女仙当心。” 　　………… 　　…… 　　一个时辰后, 咸雍外城某处偏僻的小院。 　　陈音希理了理素色深衣的衣领，转头看向身畔与自己身着近似的机器人：“我战术迷彩的领口歪了么？” 　　机器人的光学镜头一转，传出来的是阿姝的声音：“反正都同我连线了，你就不能用灵网说话？” 　　陈音希翻了个白眼。 　　她思绪一转，声音便从脑内响起：【行了吧？】 　　阿姝没好气的声音立刻回应道：【没歪！】 　　小丫头毛病真多。 　　佩戴上战术迷彩，陈音希的面孔与打扮便与阿姝操纵的机器人别无二致，一人两名机器人，纷纷作嬴公伯府邸机器侍女打扮，拎着食盒，跨入偏僻的院落。 　　阿姝修炼《非攻》上半部，不仅能操纵一切机体，还能与机体的意识相连，可谓是实打实做到了用灵力充当黑客技术。 　　这本与陈音希没什么关系，直到她开始修炼《非攻》下半部，竟然也能和阿姝操纵的机器连接意识。 　　还是刚刚离开华暖阁时，杜鹃随口提了一句“你们若是和我们一样，能用灵网连接意识就好了”。二人一试，还真可以。 　　倒是方便了这次潜入。 　　陈音希打头，端着食盒，低着头走过院落，进入正厅。 　　一进门，她一眼就看到了斜靠在顶梁柱边的周良，以及端坐在长案之后的黑衣青年。 　　【启动检测模块。】 　　【正在启动，请稍等……启动成功。】 　　陈音希用余光瞥了一眼周良，伴随着检测模块扫描完毕，他的大致情况迅速呈现在陈音希的视野当中：左眼青紫，鼻下带血，还捂着胸口，检测模块提示大概有五成可能断了肋骨，可谓狼狈至极。 　　他的手脚上还戴着合金镣铐，好在没有限制行动。 　　甚至是见三位侍女拿了食盒过来，长案之后的青年客客气气出言：“周公子可要一同用膳？” 　　周良闻言笑出声：“善。” 　　所谓抓人，肯定经过了推搡，周良一袭旧青衫沾满泥土，看着更为落魄。但饶是如此，哪怕带着伤痕，他也是轻轻松松站起来，走到长案对面坐下。 　　“谢嬴公子款待。” 　　“称我公子是我僭越，直呼嬴二即可。” 　　说着嬴二对着陈音希招了招手：“把晚饭摆上。” 　　周良正襟危坐，客客气气看向打开食盒的机器人：“敢问姑娘，可备了手巾？” 　　阿姝控制的机器人一愣。 　　陈音希低着头，将食盒里的干净手巾递了过去。 　　周良：“谢姑……” 　　他接过手巾，嘴边的话微妙一停，书生的丹凤眼以不易察觉的程度眯了眯。 　　细微变化转瞬即逝，而后周良白净的面孔中又挂上了和善笑容。 　　“谢姑娘。”他笑道。 　　自始至终嬴二都在观察着周良。 　　他见这书生挨了打、受了恐吓，不仅寸步不让，反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极其讲究地擦干净手，还拿起了筷子。 　　满脸期待的模样，仿佛嬴二真是找他来吃饭喝酒的。 　　“周公子，”嬴二问道，“你就不怕么？” 　　“怕，当然是怕的。” 　　周良执箸，喜气洋洋地看着“侍女”们把丰盛的好酒好菜摆满了长案，文绉绉回应：“然古人有云：惜衣有衣，惜食有食*。这就算是去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嘛。” 　　他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倒是把嬴二逗笑了：“不曾料到，周公子还是个懂得生活志趣的人。既是留恋人间，那何必涉足咸雍这趟浑水？据说你走遍三川，应该知道咸雍这地界的复杂情态。” 　　“略懂一二。” 　　周良朗声道：“汴城世家盘踞，矛盾多发；咸雍嬴家独大，就是一个铁桶——” 　　“铁桶？”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就是挤在一起的食肉鱼，为了几口吃的，在浑水里相互厮杀。那过往的裴家，不就是攀附错了嬴家母族，没抢到好处，反而是满门落魄么。” 　　“……” 　　若是周良所言不虚，那咸雍这般嬴家内斗，却是密不透风。他这外人知道的一清二楚，足以可见此人脑子清楚。 　　嬴二感叹：“周公子明白人。” 　　“非也。” 　　周良却是笑着推脱：“明白人不是我，而是子黎公子。他向我借剑，为的是从内到外，找个薄弱点，把这个铁桶扎漏了。” 　　嬴二侧头：“可子黎公子扎漏铁桶，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良一本正经：“当然有啦。这咸雍好吃的好喝的，子黎公子不邀请我，我还品尝不到呢。” 　　说着，他拎着筷子，夹起一片放在炭火炉子上还热气腾腾的烤羊肉。 　　“这味道，是真羊肉吧，”周良开口，“哪怕是在汴城世家，这般自然肉食，也是相当罕见。” 　　戴着面具的陈音希在心底啧啧称奇：【我算是懂了。】 　　阿姝：【什么？】 　　陈音希：【怪不得嬴子黎想灭自己叔叔大伯满门。】 　　多奢侈啊！陈音希自打穿越过来，也没吃过几回真肉食呢。在太微宗吃的都是合成肉菜，连陆青云也不可能顿顿真肉。 　　可在咸雍，连嬴公伯的干儿子都能吃得到。 　　还是寻常晚饭的待遇。 　　周良这话说的客气，可言语之间尽是嘲讽嬴公伯铺张浪费，嬴二自然也是听懂了。 　　黑衣青年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他冷笑几声：“我看周公子是不怕死。” 　　周良干笑几声：“你敢杀我？” 　　嬴二：“不敢，你是汴城周家的后代，谁敢？” 　　嗯？？？ 　　陈音希的心底冒出个大大的问号：汴城什么时候多了周家，周良也是世家出身么？原著里可没写啊。 　　长案上的气氛，因为周良和嬴二的你来我往变得有些僵硬。 　　二人沉默片刻，最终是嬴二率先缓和语气。 　　他侧头看了一眼打扮成侍女的陈音希：“为公子倒酒。” 　　陈音希点头，而后跪坐在周良身边。 　　她拿起酒壶，顶着二人的注视，硬着头皮倾斜壶身—— 　　只听“哗啦”一声，壶口的琼浆玉液直接撒在酒杯旁边。 　　陈音希：“……” 　　戴着面具就这点不方便。 　　原谅她手法生疏，这平时陈音希都是被人伺候的份，她哪里会跪坐倒酒啊！ 　　酒壶一歪，嬴二大怒：“混账东西！” 　　黑衣青年直接抬手，竟是要打陈音希。 　　眼见着他的手背狠毒地朝着陈音希的脸颊袭击，就在一巴掌到打上的瞬间，周良却是突然伸出了手臂。 　　书生轻轻圈住她的腰（）肢，往自己身边一带，陈音希就连人带酒壶歪到了他的怀里。 　　“这怎能打得？” 　　陈音希蓦然抬手，自她跨进院落以来，第一次与周良产生视线交汇。 　　二人四目相对，而后周良莞尔，他一手揽着陈音希的腰，一手抓着她拿着酒壶的手，稍稍一抬，便将她手里的酒壶送到自己嘴边。 　　周良托着陈音希的手臂，就着壶嘴，让她“喂”了自己一口，而后感慨：“好酒！” 　　嬴二却是笑，刚刚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周公子，这是看上了？” 　　他说着，看向周良怀里的“侍女。” 　　周良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 　　他丹凤眼始终停留在陈音希的面具上，眼波流转、笑意浅浅。书生并不回答，只是乐呵呵开口：“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美酒由鲜花簇拥，好、好啊。” 　　陈音希的面具化成的机器侍女模样，完全是量产型号，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一样。 　　因而嬴二不以为然：“这般货色，家雀一般。若是周公子喜欢，那就送与你了。” 　　周良：“免了，家雀再小，也是飞在空中，自由自在的好。” 　　说完，他接过陈音希手中的酒壶。 　　“给你家主人道个歉吧，”周良道，“免得再受责罚。” 　　周良的视线始终没离开陈音希的面孔。 　　到这份儿上，陈音希再不明白，她就是傻子。 　　——这家伙早就认出她，是在制造机会呢！ 　　陈音希应言，从周良怀中起身。 　　离得那么近，周良又向来穿着薄衫，陈音希靠在他怀里，能够直接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以及淡淡的男香。 　　陈音希：“……” 　　又是吃喝又是用香，她算是明白周良为什么能穷到没钱回家了！烧包死你算完。 　　顶着嬴二的视线，她缓缓起身，又缓缓到黑衣青年面前弯曲膝盖。待二人视线相平后，陈音希双手交错：“还请嬴二公子见谅——” 　　【阿姝，就是现在！】 　　话音落地，陈音希和身后的两名机器人同时出手。 　　她的袖口寒光一闪，单分子振动匕首直至朝着嬴二要害袭去！ 第67章 不死不休。 　　28 　　陈音希挥出匕首的瞬间, 站在嬴二身后的两名侍女机器人同时出手。 　　面对前后夹击，嬴二瞳孔骤缩，立刻抄起长案上的盘子。陈音希的单分子振动短刃如切菜般将盘子一斩两半, 也给了嬴二反应的机会。 　　黑衣青年向后一仰，左手撑地, 从长案前起身、站立一气呵成，同时躲开了两名机器人的攻击。 　　借此机会, 陈音希转身一刀斩断了周良的镣铐。 　　她一把拎起书生, 往门外退去：“你怎么看出是我的？” 　　“看……倒是没看出来。” 　　周良任由陈音希拽着自己后领, 白净面孔上还挂着好脾气的笑容，好像这番争斗营救和他没有任何关联一样：“但陈道友换了全身义体, 却没换平时用的发皂, 你一靠近，我就闻了出来。” 　　他摇头晃脑：“兰花、茉莉，还有脐橙的味道，虽是人工合成，但也——” 　　陈音希：“当心！” 　　话没说完, 陈音希一把把周良的脑袋按下去，嬴二的长刀几乎是擦着周良发髻一带而过。 　　这下，连优哉游哉的周良也选择立刻闭嘴。 　　“该是陈道友当心，”周良悻悻道，“嬴二修为不低。” 　　那确实。 　　缠斗之间，陈音希一把将周良甩到庭院中，自己转身直面对方。一旦陈音希进入了战斗模式, 分析、辅助，以及其他诸多模块程式全部启动，因而她一眼就看到嬴二的数据分析上写明了他有【金丹期】的修为。 　　刘管事之前提醒说嬴二到了金丹前期, 还是报低了。 　　二人跑到庭院，嬴二紧跟而至，他三两下就甩开机器人的纠缠，长刀刀锋凌厉无比，直袭面门：“你以为同样的把戏用第二次，就能杀了我？！” 　　陈音希一个闪身，躲开攻击。 　　“你傻吗，”她嘲讽道，“我是来救人的，我杀你干什么？” 　　说着她一个翻滚躲过嬴二三招，又推了周良一把：“快走！” 　　之前潜入嬴公伯府邸，是为了杀人；这次跑到咸雍外城，则是为了救人。性质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看嬴二态度就知道了，嬴家不敢杀周良，否则也不会选择拘押。同时陈音希还大胆下注：嬴二也不敢杀她，因为陈音希的义体是商君和嬴子黎出了三千万灵石做的，嬴公伯敢得罪商君，区区一个义子可不敢。 　　对方投鼠忌器，可陈音希毫无顾忌。 　　所以只要周良出去，把假骰子的数据传给律法宗，陈音希就不信嬴二还有追杀他们的动机。 　　显然嬴二也反应过来了。 　　他眉心一拧，立刻放弃与陈音希纠缠，目标落在周良身上。 　　陈音希怎么会轻易如他的愿？ 　　几乎是在嬴二收刀的瞬间，她与两个机器人同时出手。 　　很难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来形容陈音希与两台机器联动的感受。心法同源，导致陈音希和阿姝的机器人连线毫无障碍，非要说的话，其实并不是用她和阿姝的大脑来操纵三台机体，而是一台机体同时运行了三个程序。 　　操纵另外两台机器人，就和操纵自己义体中的植入模块一样简单。 　　陈音希挥刀的同时，余下两台机器人出拳的出拳，出脚的出脚，嬴二就算修为再高，对上一个人来自三方的攻击，也不免为拖慢脚步。 　　而这几秒就够周良跑到院墙边了。 　　嬴二暗自咬牙，二话不说，他手腕一转，刀身偏移方向，凛冽的灵力波动于周身运转——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嬴二见拦截不成，竟然真的动了杀意！ 　　【警告：请用户进行紧急规避！】 　　不用警告模块提示，陈音希也意识到了。 　　比提醒还快的，是从尾椎一直蹿到脑门的战栗，是所有生物面对危险时会产生的直觉。呼与吸之间，一瞬息胆寒，“快逃”二字在陈音希的全身呼啸而过。 　　第二瞬息，平实却又杀机四伏的刀法气势。 　　不仅仅是陈音希，连准备跑路的周良也感觉到了。 　　书生猛然停住步伐。 　　他转过身，见嬴二动用杀招，不假思索大声喊道：“嬴二，你为弃子，何必如此？！” 　　一句“弃子”落地，嬴二的动作微妙一顿。 　　这一顿，多少给了陈音希反应的机会。 　　他的刀已经出击，陈音希向左一闪，直击脖颈的刀光发生偏转，狠狠砍中陈音希的左臂，一刀落下，她的义体被齐肩斩断！ 　　陈音希：！！ 　　下一刻，尖锐刺骨的疼痛与铺天盖地的警告弹窗一并袭来。 　　她的左臂直接飞到庭院一侧，浅蓝色的人造循环液喷泉般喷涌而出。 　　嬴二冷笑一声：“我拦不住你，我还拦不住她？” 　　周良：“……” 　　书生干脆利落地放弃了眼前的出逃机会。他重新回到院落中央，扶了跌跌撞撞退后的陈音希一把，低声开口：“赌徒。” 　　陈音希：“我本来就是……我X，太疼了。” 　　周良一声叹气。 　　他看向嬴二：“你也可以按住我，但嬴二，你且想想，你等在孔乐安的面前拔了我的网线，即使按住了我，嬴家能否堵住孔家的嘴？孔家二少爷仍旧在灵域活跃，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周良拿到了假骰子的数据，而他被嬴家带走了！” 　　嬴二：“那又如何？” 　　周良：“界时嬴公伯会如何解决此事？我不好过，你也休想苟活。” 　　嬴二的眼神一黯，冷冷说：“我都知道，不必多言。” 　　这就是要把一条命给嬴公伯的意思。 　　周良：“愚忠即为蠢！嬴家救你养你，难道子黎公子不姓嬴么？何苦参与内斗啊！嬴公伯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敢为走狗？” 　　“你住嘴！” 　　没想到周良一番话，反而让嬴二由冷漠转为愤怒。 　　他一双眼中杀机尽显：“救我一命、抚养我的不是嬴公伯，是子康公子！” 　　周良：“……” 　　陈音希：“…………” 　　行吧，那这事是注定不能用跑路解决了。 　　“不用浪费口舌，”她终于喘匀那口气，“不就是不死不休么。” 　　断掉的左臂缺口，浅蓝色的人造循环液仍然流淌不止。 　　陈音希直接关闭了痛觉系统，她右手按下单分子振动刃的按钮，只听“嗡”的一声响，短刃改为热能模式。 　　“不死不休，那就打完再说。” 　　她翻转锋芒，热能短刃往仍然在流“血”的伤口一送，高温接触断裂义体的人造肌肉，发出相当难闻的气味，却是以此烧糊纤维之后，堵住了伤口。 　　周良不走，陈音希也能理解——理论上，只要他翻出这堵墙，找个地方上网，营救任务就成功了。 　　但哪儿有放任队友送死的道理？换陈音希，陈音希也不会走的。 　　唯独没想到的是，换取嬴二忠诚的不是嬴公伯，而是嬴子康。 　　这就是陈音希杀了他的救命恩人，仇大发了，说什么嬴二也不可能放她走。 　　不走，那就打呗。 　　陈音希深深吸了口气，切换到内线：【阿姝，你机器人的权限彻底开放给我。】 　　阿姝：【你……你可别死了，我是跟你偷偷离开天市山的，你要是死了，我可赔不起。】 　　陈音希：【快点吧。】 　　远程操纵的阿姝没再回复，而是直接交出了权限。 　　陈音希二话不说，单手持刃，对准了嬴二！ 　　嬴二同样举刀：“找死！” 　　两只手的陈音希都打不过嬴二，余下一只手，该怎么打？ 　　三台机体又是同时行动，交手几招后，嬴二立刻就发现了问题—— 　　陈音希规避他行动的几率变高了。 　　不…… 　　与其说是变高了，不如说是陈音希能够“预知”嬴二的行为，往往是他一招袭击，念头刚动，陈音希就已经做出了闪避，退到了所有变招的攻击范围之外。 　　一招劈砍，在举刀之前，陈音希已经向右一躲，预判了他的长刀落地。 　　接着格挡，然而嬴二不过念头一动，陈音希突然改变了短刃轨迹短刃下压，顷刻之间改变行动。 　　最后是反击，嬴二堪堪闪开陈音希朝他腹部袭去的短刃，而后长刀由下至上，森森寒光划了不过半个弧度，陈音希却主动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这感觉，就像是她完全把握了嬴二的行动。 　　——陈音希找阿姝要机器人开放权限，就是为了这个。 　　嬴二绝对不会知道，此时两名机器人的中央处理器，正在以非常夸张的速度超负荷运转着。 　　拼不过修为，那就只能拼计算了。嬴二的修为再强，终究也只是肉（）体凡躯，他的反应速度不可能快过机器。 　　保留了人脑的陈音希，加上诸多辅助模块，依旧是人脑。所以她借了阿姝的能力，就等于瞬间拥有了两台机器的处理能力。 　　在陈音希的视角内，嬴二的周围以蓝色描边，而在描边的四周，又有无数红色描边，模拟出他以后三招的出招概率。 　　只要避开所有计算出的动作，陈音希便拥有了“预知”的功能。 　　但嬴二也不傻。 　　哪怕不明白陈音希如何做到这点，但丰富的实战经验依旧让对方迅速想出了对策。 　　他暂放长刀，迎面对上陈音希的短刃，俯身、抬脚，格挡过后，又是一拳，将其逼退两步后，再次出刀！ 　　陈音希神情一凛：战斗程序中显示百分百命中，她躲不过的！ 　　下一刻，位于陈音希左侧的机器人主动向前三步。 　　嬴二长刀狠狠没入机器的腹腔，从中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如果不是操纵机器人挡这么一下，被直接剖开腹部的，就是陈音希本人。 　　但嬴二没有停下。 　　他踩着机器人的肩膀，试图拔（）出武器，陈音希见他长刀深深卡在机器零件当中，抓住机会，拉近距离。 　　她前进两步，短刃逼近，嬴二却是微微侧头，猛然发力，直接拽出长刀。 　　兵器与兵器相撞，发出铿锵声响，然后—— 　　糟了！ 　　格挡之后迅速出刀，这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长刀反击技术，避不开的！ 　　哪怕是还剩下一台机器，也来不及的帮陈音希挡刀了。 　　电光火石之间，陈音希迅速做出取舍。 　　躲不开，就让负伤最小化。 　　她干脆抬起仅剩的右臂，主动送上前。 　　手起刀落，陈音希的右臂也齐肩断裂！ 　　不能退。 　　现在还不能退，若是退了，就是死。 　　痛觉系统一关，没有任何感受左右她的思维，在这顷刻，她的思路格外清醒。 　　陈音希的视野中，已然看到嬴二近乎胜利般的眼神变化。 　　不能退！ 　　她的经脉依旧保持着超高速运转，墨家心法讲究效率，常人运转一循环的速度，陈音希能够运转十循环。换做普通修行者如此做，怕是早就走火入魔、经脉破碎，但对于使用义体的陈音希来说，却是更好的帮助她疏通经脉，保持灵力活跃。 　　灵力越活跃，脑子就越清楚。 　　断裂右臂垂直下落，陈音希一抬脚，短刃的刃柄落在她的鞋尖。 　　只见那玲珑脚掌一抖，短刃便被垫到半空中，陈音希猛然弯腰，用牙齿叼住了武器！ 　　一抬脚，一接住，半步之后，二人不过咫尺距离。 　　嬴二神情一僵。 　　他还没来得及收敛快意表情，眼见着短刃高温开始融化陈音希的面部义体，并且即将抵达自己脸前时，他采取了修行人的最后、最直接的一个保命方式。 　　青年周身的灵力骤然暴动。 　　他要灵力爆炸！ 　　早在太微宗，陈音希就因为练习时“偷袭”徐长生，被对方掀翻下台。 　　而现在，离得更近，陈音希却分毫不退。 　　不能退，退了她和周良怕是都会交待在这儿！ 　　陈音希以灵力催动右腿，灵泵发出“嗤嗤”声音，而后她一脚踩进泥土里，把自己固定在嬴二面前。 　　剧烈的暴动轰然作响，陈音希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下！ 　　没有痛觉，陈音希只能从全身义体外壳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响来判断损害，但她仍然没退。 　　她不退，便是嬴二死。 　　陈音希狠狠咬住的高温短刃，精准无误地切割进嬴二的脖颈。 　　对方动作蓦然停止，高温触及肉（）体发出焦糊气味，短刃死死卡在了嬴二的喉管中！ 　　嬴二一巴掌拍开了陈音希。 　　失去双臂、义体破碎，陈音希直接受了这么一掌，她踉踉跄跄后退，若不是周良反应及时，扶住了她，一准要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外城小院封锁的大门，终于被撞开。 　　几个同样身穿黑衣的人挤进来，陈音希还未做出反应，只听耳畔响起阿姝的声音：【不好，援兵到了！】 　　周良迅速低头：“陈道友，你现在就能登录灵网，对吧？” 　　陈音希颔首。 　　周良：“好。” 　　他二话不说，从自己的袖口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存储卡，直接塞到陈音希耳后的卡槽内。 　　眨眼间，海量数据呼啸而来，直接掩盖了陈音希眼前大大小小无数警报窗口。 　　——也怪嬴二自负，只想着周良人都在这儿，压根没去搜身。 　　但凡他搜出了存储卡，把东西先拿走，也不至于给他这个机会。 　　数个打手进入院落，甚至看也不看被切断气管的嬴二，直直朝着周良与陈音希而来。 　　此情此景，周良不急不缓，他揽着陈音希的腰（）肢，另一只手直接扯开外袍。 　　陈音希忙着上传数据，仍不忘记开口：“气急了脱衣服？” 　　周良：“……你少说几句吧！” 　　他扯开破旧青衫，白色里衣露出来，周良从里衣的腰际拿出一块缠好的布包。 　　面对袭击者，他朗声开口：“我乃汴城城主周姜之子周良！” 　　书生声线郎朗，语调铿锵，哪怕他一身落拓、脸上带伤，其中凛然，以及话中分量，还是让所有袭击者都震了一震，停下步伐。 　　不止是敌人，连陈音希都因为周良这句话而抬起头。 　　“五十三年前，嬴家一众，谋杀咸雍城主嬴长宁，隐瞒咸雍灵脉枯竭一事；五十三年后，我奉母命，前来调查，你们可是欲图杀我再隐瞒？！” 　　周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他举起布包一抖，露出里面不过三寸的蛇形玉佩。 　　“陈家姑娘，全身义体，可随时连接灵网。除夕赛假骰子舞弊的数据，已经尽数传播到网上。此事子黎公子与律法宗下了死命令要一查到底，你们若是欲图杀我，就先掂量掂量，子黎公子会如何回应，我母亲周姜，会如何回应？” 　　陈音希……甚至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知道周良口中的周姜是谁。 　　在小说的世界观设定中，灵力是与自然生机密切相关的力量，也是科技发展的重要能源。而储藏“灵力”的灵石，就来自于灵脉。 　　到了女主角陈茵兮活跃的年代，中原大陆灵脉枯竭，只余下五山六城，其中六城中的五城都因毗邻灵脉，而依旧繁荣。 　　唯独余下一城汴城不同。 　　汴城地处中原的中心，地形开阔，没有山脉，自然也没有灵脉。 　　作为“灵脉”支撑汴城一城灵力消耗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城主周姜。 　　小说里周姜没有出场，只是在陈茵兮参加论道大会的两年后，她前往汴城时，听人说周姜死了，且刚死不久。 　　没想到……“鬼谷”周良，就是周姜的儿子？！ 　　陈音希顾不得一身是伤，瞪着周良感觉突然不认识了：看你平时穷兮兮苦哈哈的，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没想到也是个官二代！ 第68章 最强二代周良。 　　29 　　陈音希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中的情景似真似幻, 她转过身，发觉自己站在高处，往下看去, 灯火缭绕、霓虹刺眼，无数广告牌和全息投影穿插其中, 像是蓬莱下城的模样，却又比蓬莱更为庄严。 　　一个女人站在陈音希身后, 低低感叹。 　　“可怜人, ”她说, “境遇天注定，可却连个机会都不给她么？” 　　而后陈音希又听到稳重的脚步传来, 停在了女人的身侧, 对方开口，也是位女性。 　　“既是不忍，”来者劝道，“就带她走吧，未尝不是一种自由。” 　　陈音希：？ 　　她们在说什么啊？ 　　背对着二人的陈音希猛然扭头—— 　　空空荡荡的高台上空无一人, 陈音希再向前，却看到地面上斑驳的浅蓝色循环液，一路延伸到暗处。 　　待她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陈音希抬头，看到高台尽头横躺着的…… 　　白玉质地的义体，却是四肢断裂，丢在各处, 黑红相间的武服沾满了循环液的痕迹，一张熟悉的面孔双目圆瞪，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那是她自己！？ 　　陈音希浑身一震, 猛然惊醒，仰头起身。 　　听得“哗啦”水声，她才回过神来。 　　光污染的夜景和高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浅红色的水面和四周氤氲水汽，以及四周的忙碌不已的机器人和手术机械。 　　这地界她来过，是天市山上的温泉。 　　陈音希低头，看到无数插头和数据线穿过她身上的白袍，插（）入义体的各个接口。 　　而且…… 　　她是用双手撑起身体的。 　　与嬴二殊死一搏，陈音希断去双臂，还是周良拿出玉佩、亮起家底，嬴二的援兵见假骰子数据已经上传，不好得罪汴城城主周姜，才不得已放行。 　　在回天市山的半路上，陈音希就因为循环液流失而被系统强制进入了休眠状态。 　　这么睡一觉的功夫，就换上了新的义体，而且和原来的感觉不出任何区别。 　　“陈姑娘醒啦。” 　　陈音希回头，看到李君李季盘，带着他的大弟子李奖走了过来。 　　李奖关切道：“感觉如何？” 　　陈音希攥了攥双拳：“没什么问题。” 　　李奖：“经脉呢？光是帮你重塑经脉，就花了我整整三天，眼珠子都快看瞎了。” 　　陈音希侧头走了一遍检测程序，同时催动丹田内灵力运转，发现…… 　　她又升级了。 　　不知道是因为换了更适合义体的墨家心法，还是因为而嬴二单挑，总之现在陈音希只觉得体内灵力比往日更为顺畅，大概到了筑基后段六、七阶的水平。 　　不得不感叹一句，失传的墨家，连心法都的都挺现代化——义体修行，注定不如肉（）身修行那般，能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但架不住墨家心法升级快啊。 　　升级快，就能速成。陈音希从练气到筑基，用了五十几年，而从筑基到筑基后期，才用了不到两个月。 　　试问，倘若她的义体能量产，十个陈音希打不过君元明，那上万个、十万个呢？ 　　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好不好。 　　“还不错，”陈音希颔首，“这么下去，我马上就能到金丹前期。” 　　李奖长舒口气，他也怕给陈音希接错了经脉。 　　“刚刚在调试你的海马体和辅助记忆模块，”李奖解释，“可能会有幻觉和真实记忆混淆的情况，是吓了一跳吧？” 　　吓了一跳确实吓了一跳，但陈音希想了想：“没梦见什么真实记忆，应该没事。” 　　李奖：“那就行。” 　　说着李君的大弟子朝着温泉伸出手。 　　“该修理的修理好，调试的也调试好，”他说，“走吧走吧，周公子等了你两宿，急的团团转，去看看吧。” 　　“……” 　　那书生，肯定是愧疚的辗转反侧吧。 　　借着李奖的力气，陈音希从温泉迈了出来。她拎着干净的衣物，刚想出门，却没料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君突然蹙眉，而后用手中的竹简，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陈音希的脑袋。 　　陈音希：？ 　　她愕然抬头，迎上李季盘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嗯…… 　　感觉李君生气了！ 　　幸而他没有其他动作，敲了陈音希一下后，就转身收拾起温泉边的机器。 　　陈音希又吓一跳，悄悄问李奖：“是不是维修义体花钱太多，李君生气啦？” 　　李奖失笑：“是你仗着全身义体就胡作非为，李君才不高兴呢。悠着点吧，下次再这么回来，小心李君关掉抑制痛觉装置的权限哦。” 　　陈音希：“……好吧。” 　　难得能见到她低头心虚的模样，主要是陈音希确实是仗着能关闭痛觉胡作非为。 　　感觉不到痛，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坏了就换个零件嘛。 　　看来以后要小心行事了。 　　陈音希悻悻摸了摸自己崭新的双臂，换好衣服，又到律法宗的伙房捞了一瓶陈年佳酿，而后打道找周良。 　　律法宗的客房不多，也不像太微宗那般，来客就安排一个单独的别苑。周良的客房毗邻宗门弟子宿舍，陈音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客房外的院子里，和律法宗的弟子逗陈玄览玩。 　　周良是陈音希的朋友，因此陈玄览对他也很亲近。小黑狗死死叼着周良的衣角不松口，尾巴却是甩得恨不得要带着它飞到天上。 　　一人一狗扯着衣角玩，倒是其乐融融。 　　陈音希一跨进院子，还没出声，陈玄览的小身板一停，而后立刻松口。 　　看似不过三四个月大的小狗立刻丢下周良，朝着陈音希撒丫子狂奔：“干娘！！！！” 　　周良微怔，循着声音看过去。 　　看到陈音希一把抄起陈玄览，双臂完好、全须全尾的正常模样，书生顿时放下心来。 　　“陈道友。” 　　他笑着招呼道：“恢复的如何？” 　　陈音希：“都修好了。” 　　周良：“好。” 　　而后他不等陈音希发问，就直接出言：“假骰子的数据传到灵网，全中原为止震动。子黎公子亲自出面宣布，今年的除夕赛名次作废，年后重赛。” 　　行吧。 　　抓住仇人的把柄不说，还不用出奖金，好事都让嬴子黎占了。 　　周良又补充一句：“嬴二……眼下生死不明。” 　　陈音希冷哼一声。 　　热能匕首都切断气管了，等到的竟然还不是他的死讯。 　　这句生死不明就很值得玩味——按照游戏或者小说剧情走，这就是后续还有剧情。 　　算了，手下败将而已，不足挂齿。 　　陈音希承认自己够莽够飘。但越级打本还打了个惨胜，飘一下也没什么吧？ 　　“有地方坐没有，”陈音希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不说他了，先喝点。” 　　“问小生何处喝酒，那你可问对人了，”周良也不客气，“陈道友，请。” 　　………… 　　…… 　　天市山背阴处，常年积雪，山峰陡峭，几乎找不到落脚的位置。 　　偏偏这般险峻之地，也能让周良寻觅到安安稳稳坐下喝酒、观赏美酒的位置。 　　陈音希看着他手脚麻利地扫去石头上的雪，放下两个蒲团，而从仅能容下三人大小的悬崖边望过去，是绵延不绝的宏伟山峰，还有晴日之下碧蓝的天空。 　　换做是文人诗匠，非得当场创作，抒发豪情不可。 　　但现在陈音希只想喝酒。 　　她坐到蒲团上，拿起一个酒碗：“行啊你，周良，没看出来。” 　　周良：“嗯？” 　　陈音希：“从蓬莱到咸雍，原来我认识的最强二代是你。” 　　周良倒是也不害臊，接过陈音希递来的酒碗，乐呵呵地坐下。 　　“不过借借家母的名头，算不得什么，”他谦虚道，“过奖过奖。” 　　“你妈是周姜，你还好意思说你没钱回家？！” 　　“……” 　　周良干笑几声。 　　“是不想回家吧。” 　　“确实如此。” 　　书生把酒碗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而后不知是尝到美酒满足，还是听到这番话而感慨，只是一声叹息：“还是陈道友懂我。” 　　说完，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陈音希又从酒壶分了一点给他。 　　别说，陈音希倒是真的能理解，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藏起来看小黄（）书被亲妈抓了个正着吧。” 　　周良一口酒呛进嗓子里。 　　她说的可是心里话。 　　周姜一人支撑一城，她是汴城的灵脉，也可以说，她就是汴城。 　　汴城上下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周姜的眼睛，这城市可以说连监控系统都能省去。 　　试想一下，换做其他人，从小到大不论在家，还是出去玩，衣食住行、行为举止，没有一样能瞒得过母亲，她连你读私塾时一节课偷瞄暗恋对象几眼都清楚。 　　这也太恐怖了吧！ 　　陈音希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同情道：“寻常小子，黄（）书藏在卧室里，和长辈斗智斗勇，也逃不过这间卧室。你就不一样了，就算藏到汴城下水道你妈都能知道，这换我我也要离家出走。” 　　周良擦了擦嘴，哭笑不得：“道理是这个道理，陈道友能别讲的那么……呃……” 　　陈音希：“你没藏过黄（）书？” 　　周良：“算了。” 　　难道还真要和对方讨论一下藏书的细节么！ 　　他看着碗中清冽液体，无奈承认：“这确实是我不回去的原因之一。” 　　陈音希：“原因之二呢？” 　　周良：“原因之二……不提也罢。” 　　落拓书生语毕抬头，望向辽阔山川。 　　平日里周良总是好脾气、笑呵呵的温顺模样，如今感慨爬上白净面皮，俊俏的面容中倒是浮现出几分沧桑。他随意往蒲团后一靠，拿着酒碗，丹凤双眼眼波流转，似醉似醒，历史书上的记载的那些高洁名士，怕是也不过如此。 　　“这些年走南闯北，长了不少见识，结交了不少朋友，落了个求人先求鬼谷周良的名号，也不亏。”他说。 　　嗯，这倒是。 　　主要是周良长得好看，还是那种让人信服觉得他有主意的好看，这完全是自带社交天赋了，人脉广也正常。 　　“我真的很好奇你爹什么模样，”她不禁跟着感慨，“得是何等人物，才能入周姜的眼？” 　　“呃。” 　　未料到陈音希话语落地，周良的脸微微一红：“我没爹。” 　　陈音希：“啊？” 　　周良晃了晃酒碗：“也、也不奇怪！母亲从汴城基因库筛了一下，找了个年龄合适却又英年早逝的青年，又取了自己的基因，往培养舱一丢，交给人工智能照顾就好。我这也是正常怀胎十月，正常模拟分娩顺产嘛。” 　　陈音希：“……” 　　倒也是，都脑后插管时代了，没道理还要活体妊娠的！ 　　不怪陈音希没想到，不论是小说里的女主角陈茵兮，还是恶毒女配陈音希，都是少女心境，原文中也没机会提及生孩子这回事。 　　周良见陈音希脸色古怪，只当是她震惊于他的另一半基因是亲妈随便挑的，反而是落落大方转移话题：“不说这个，这酒啊，理应是我请你，谢陈道友救命之恩。” 　　陈音希一哂：“还叫陈道友？过分客气了吧，小周。” 　　周良拿着酒碗的手蓦然一顿。 　　“是……是我客气。” 　　他眨了眨眼，先是莞尔，而后竟是不可遏制般大笑出声：“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过了性命，自然是非同一般的交情。小生故作姿态，还一口一个道友，怎对得起音希信任？我自罚三杯，自罚——” 　　“找了半天，你俩在这儿喝酒？” 　　书生一番话语还没说完，韩叔剑的声音兀自出现。二人扭头，看到韩君从高处轻盈落地。 　　往日着麒麟盔甲的韩叔剑，换上了玄色深衣，和李君一样作士大夫装扮。他好奇上前，拿过陈音希的酒壶一嗅，顿时瞪眼：“伙房就这一瓶二十年佳酿，你俩就在这儿偷喝了！” 　　陈音希：“不然呢？” 　　韩叔剑：“太过分了，带我一个。” 　　陈音希：“……”想喝就直接喝，还得等人拿出来。 　　她嫌弃地瞥了韩叔剑一眼：“你来干啥？” 　　韩叔剑抱着酒壶如获至宝，闻了半天都舍不得喝：“啊？哦，商君让你拷贝一份假骰子的原数据拷给他。” 　　行吧。 　　商君发话，陈音希还能说不么？欠着人情呢。 　　陈音希只好起身：“那你俩先喝，给我留点啊。” 　　她攀上峭壁，三下两下就消失在视野之中。韩叔剑扭过头，发现周良端着酒碗，还注视着陈音希离开的方向。 　　韩叔剑：“看什么？” 　　周良摇头感叹：“解嘲破惑有常言，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韩叔剑：“啊？” 　　周良回过神，拽着韩叔剑朗笑举碗：“无他，酒性酣畅耳。陪我喝！” 第69章 一场局。 　　30 　　转天上午, 咸雍行宫。 　　晌午的咸雍热闹非凡，而临近内城正中央的钢铁宫殿，往来行人、小贩摊位, 以及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就越来越少。 　　待到那道玄黑金属大门在陈音希身后重重阖上，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干净。 　　陈音希在嬴子黎自己的灵域里来过这里。 　　而现在, 肉（）身踏入这座行宫，门内门外差别分明, 让它看上去比灵域还要威严恐怖。 　　纯正钢铁打造的一门一柱, 黑灰色的涂装一望无垠, 没有植物，也没有多余的装饰, 甚至连仆人、护卫都没有。 　　从正门到大殿, 再越过大殿来到后殿，偌大的行宫空空荡荡，搞得陈音希浑身不舒服。 　　简直比除夕赛里闹鬼的洛华村还要鬼气森森好不好，嬴子黎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没心理变态也要迟早憋出毛病来好不好。 　　李君甚至在陈音希的记忆模块里安装了咸雍行宫的地图, 因而陈音希熟门熟路地就摸到嬴子黎平日饮食起居的偏殿附近。她跨过围栏，来到用合金打造成木制的虚掩殿门前，刚抬手，就无意间瞥见—— 　　巴掌宽的门缝中，嬴子黎背对着陈音希，正在套上白色里衣。他赤（）裸的上身全部由黑色义体打造，随着动作, 一条攀附在脊椎上的外骨骼发出细微声响。 　　陈音希：“……”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主动退后两步——等等。 　　为什么要在义体外装外骨骼啊？ 　　连换了全身义体的陈音希，也保留着原装的脊椎。除非嬴子黎的脊椎有问题, 不得不用外骨骼作为支撑。 　　这大大引起了陈音希的兴趣。 　　不看白不看，她看看又怎么了，穿越之前也没少欣赏猛男硬照好吧！像嬴子黎这种不会武功的公子哥儿，还不如韩叔剑有料呢，看一眼不会怎么样的。 　　陈音希又没忍住，欲图分辨出嬴子黎的外骨骼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然而她刚刚上前，正在换衣服的嬴子黎却已经消失不见。 　　陈音希的脸几乎贴着门缝，金属制成的房门被嬴子黎一掌推开，门板精准无误地打在她的鼻梁上。 　　“我靠！” 　　一门板撞上来，刚修好的义体又险些碎了！ 　　陈音希捂着鼻子接连后退，只见嬴子黎已然穿好衣裳，一双机械手臂藏在宽大的玄色深衣袖袍里。撞上陈音希的狼狈模样，咸雍城的城主桃花眼一弯，摆出了标志性的狐狸笑容。 　　“既然来了，”他笑眯眯道，“怎么也不出声？” 　　“……”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关键是陈音希理亏，总不能说她不出声是为了偷看人家换衣服吧。只得揉了揉鼻梁：“商君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送什么？” 　　“假骰子的数据，和嬴子康涉嫌的谋杀案证据。” 　　其实陈音希不是很明白商君的动机：这些东西，用灵网传过来不就是了，何必陈音希亲自跑一趟？但她都吩咐下来，还客客气气地用了“请”字，陈音希只好下山走一趟。 　　她抬手摸向耳后卡槽，将存储卡拔（）出来：“给你。” 　　嬴子黎没接。 　　他侧了侧头，而后狐狸那张颇为英武的面孔分毫未动，可他的声音却从陈音希的脑海中直接响起：【你传过来就行。】 　　陈音希身形巨震。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嬴子黎——之前和阿姝脑内连线，是因为她们使用的心法相同，那嬴子黎又是怎么回事？！ 　　【大可放心，我不会入侵你的系统。】 　　脑内嬴子黎的声音依旧带着他独特的抑扬顿挫：【只是行宫内有我的私有灵域，你为全身义体，可随时进入灵网，我是在灵域里同你说话罢了。商君要你拿来的数据，留在我灵域里即可。】 　　陈音希：“……” 　　行吧。 　　转念一想，嬴子黎这般人物，也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给的存储卡，万一藏着木马病毒就不好了。 　　只是陈音希在现实中踏进咸雍行宫，同时进入了他的个人灵域——相当于意识同步深入赛博空间，仔细想想，其实还挺渗人的。 　　不过，这和陈音希也没什么关系。 　　行宫里灵网信号不错，没花多少功夫，陈音希就已经把数个资料放进灵域里。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陈音希说，“你自己看吧。” 　　“慢着。”嬴子黎不急不缓开口。 　　“干什么？” 　　“来都来了。” 　　嬴子黎笑容不变：“看场好戏再走也不迟。” 　　他话音落地，在灵域之内，陈音希就听到了一句系统提示：【嬴公伯来访。】 　　陈音希立刻就懂了，恐怕这才是商君让自己来的目的。 　　………… 　　…… 　　见嬴氏族长，自然不能像见陈音希那般随意。 　　嬴子黎也不着急，他的行宫没有下人，连个机器人都没有。咸雍城的城主自行找出礼用外袍，随意一披，就带着陈音希来到大殿。 　　早在刚到律法宗的时候，陈音希就在嬴子黎的私人灵域到过这里。 　　空旷的大殿与赛博空间中的场景一模一样，嬴公伯等候多时，而姗姗来迟的嬴子黎却丝毫没有愧疚的样子，他拎着衣摆，拿捏着极其夸张的仪态，一步一步跨上大殿中央的台阶，而后跪坐在长案前。 　　他这么一坐，完全是城主会见客人的姿态。 　　陈音希默不作声站在他后头，见嬴公伯脸色灰败，许是几天不曾睡好。被嬴子黎拿了架子，也不好发作，只是阴沉着脸，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城主。” 　　“哎呦，族长客气了。” 　　嬴子黎急忙凭空抬了抬手，相隔数米，示意嬴公伯免礼：“家中事务百忙，族长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嬴公伯瞥了一眼陈音希。 　　“实不相瞒，是有要事与子黎公子交谈。” 　　“族长请讲。” 　　“家族内务，最好是私下商谈。” 　　这大殿一共就三个人，这话的意思就是让陈音希回避呗。 　　但陈音希的大老板是嬴子黎，嬴子黎不说话，陈音希是不会走的。 　　至于嬴子黎的态度…… 　　这狐狸，脸上还是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出言时却是相当不客气：“族长若是谈我想听的，她在也无所谓；若是谈我不想听的，族长请回吧。” 　　嬴公伯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台下的老者一声叹息。 　　之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怎能不知嬴子黎话中所指？ 　　“子黎公子长大了，”嬴公伯的语气里饱含无奈和沧桑，“本以为五十余年，足以公子忘却过往之事，未曾料到你始终耿耿于怀。” 　　嬴子黎侧了侧头。 　　他没有急着回应，而是仿佛随性而至，下意识般一提两袖，露出布料之下的机械手臂。 　　大殿之上这般动作，分明是刻意为之。可嬴子黎往后微微一仰，双手搁置在腿前，随意姿态，说是在自家人面前放松大意也不为过。 　　“族长这样说，”嬴子黎的目光在手臂处游移，“子黎就听不懂了。” 　　嬴公伯盯着他那一截裸（）露在外的机械臂，竟是一句话也不说。 　　陈音希在心底啧啧感叹：虽说嬴子黎平日说话阴阳怪气让人不爽，但是围观他阴阳怪气别人，就是另外一种感受了。 　　之前韩叔剑说，嬴氏害了嬴长宁一家，连独子嬴子黎也是重伤，还是商君救了他。 　　再联系刚刚瞥见的半身义体，乃至攀附在脊柱上的外骨骼…… 　　当年的嬴子黎，怕是几乎身首异处了吧。 　　能抢救回来，也算是李君有本事，外加嬴子黎命大。 　　如此嬴氏可是大大亏欠了嬴子黎，他亮出机械手臂回击，嬴公伯自然无话可说。 　　“罢了罢了。” 　　最终嬴公伯摇头道：“都是孽。” 　　嬴子黎：“悉听族长教诲。” 　　嬴公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借裴家小子，无非是想清算当日的事情。我嬴公伯一人做事一人当，朝我一人来即可。” 　　嬴子黎失笑：“族长如此担当？” 　　嬴公伯不答反问：“公子还想彻底清算不成？” 　　“我哪儿敢。” 　　坐在上方的嬴子黎，猛一振袖，一双机械手臂收了回去。布料清脆作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炸裂开来。 　　杀气尽显。 　　可嬴子黎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彻底清算下来，嬴家上下，没一个无辜之人。连我也是担着护母不周的罪名，我还能杀了我自己么？” 　　嬴公伯冷哼一声。 　　他没接嬴子黎的讽刺，而是义正言辞道：“当年我设计谋害嬴长宁，迟早会有这么一报。假骰子的事情，我儿的谋杀案，都由我来认下。但裴家一案，不能再让周良调查了！” 　　嗯？？？？ 　　这和周良又怎么……哦。 　　站在后面吃瓜看戏的陈音希转过弯来：当着嬴二援兵一众的面，周良确实说过他来咸雍是调查灵脉枯竭一事。 　　“五十三年前，嬴家一众，谋杀咸雍城主嬴长宁，隐瞒咸雍灵脉枯竭”——当时周良这么说。 　　看来这才是裴晏死了全家的真实原因。 　　嬴子黎却不正面回应：“嬴公伯怕什么？” 　　嬴公伯：“我言尽于此。”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陈音希。 　　明明是来认罪的，可嬴公伯的态度却仿佛他才是那个胜利者，好似笃定嬴子黎不会继续调查般，愤而拂袖离去。 　　待他走后，陈音希才开口：“你不是真打算停手吧？” 　　嬴子黎：“回去的时候，到厨房去，给商君拿点腊肉香肠。” 　　陈音希：“啊？” 　　嬴子黎扭头：“别问这种傻问题，过了年再说。” 　　陈音希：？？？？ 　　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不再多言，陈音希只好领了命令，到行宫的厨房去拿了点腊味回律法宗。刚翻上天市山，陈音希才猛然反应过来—— 　　嬴氏杀嬴长宁隐瞒灵脉枯竭，向谁隐瞒？既然忌惮自报家门的周良，那肯定是向周姜隐瞒。 　　可周良本没打算来咸雍的，要么是他不知道咸雍的事，要么知道，但不想管。 　　听他和嬴二说的什么烂摊子之类的话，又不像是不知道。 　　那…… 　　只能是他知道，不想管。而嬴子黎向他“寻剑”，是找个借口，让他参与其中。 　　他当然不会停手了。 　　这事嬴子黎早在去蓬莱的时候，就已经一手策划完毕。 　　陈音希拎着手中腊味，只觉得接下来这个年，怕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平静。 第70章 除夕。 　　31 　　除夕夜, 天市山。 　　陈音希和周良来到商君的别苑，发现商君人并不在，反倒是韩君韩叔剑, 在院子当中支了个巨大无比的长桌，上面摆着两个大瓷盆、一个大案板, 还有巨长无比的擀面杖和三四个篦子。 　　五山六城全中原，唯独北方人最熟悉这是什么阵仗。 　　韩叔剑一身黑色劲装, 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 见二人到来就招呼道：“来来来, 面都醒好了，包饺子！” 　　眼下刚刚黄昏, 光是包好诸多人吃的饺子就得到了天黑。等人齐全, 饺子再下锅，刚好是一边看着烟花一边吃饺子过除夕。 　　周良自打十六岁就离开了汴城，也是几十年没好生过年，瞧见韩叔剑热情招呼，他也来了精神。 　　“我来赶面皮, ”他说，“许久不动手，怕是都生疏了。” 　　“你会不会？”韩叔剑问。 　　“什么馅儿的啊？” 　　陈音希上前，身后还啪嗒啪嗒跟着陈玄览。她掀开其中一个瓷盆，发现调的是正经羊肉馅料。 　　好家伙！不愧是西北人。 　　“来，狗儿子，”陈音希挖了一勺肉馅丢给陈玄览, “尝尝。” 　　“谢谢干娘！” 　　狗不能吃调制品，但小说里上古剑灵化作人形还陪陈茵兮吃饭呢，狗儿子本质是剑没问题的！陈音希喂的心安理得。 　　“我看着你们包, ”陈音希说，“就不捣乱了。” 　　她抱着陈玄览喂肉馅，一人一狗坐在一边围观两个大男人包饺子。 　　没一会儿，裴晏和阿姝也来了。 　　韩叔剑抬头：“来的刚好，缺个打下手的！” 　　裴晏：“……” 　　他看了一眼明显人事不懂的阿姝，默默补上。 　　一边围观一边喂狗的等吃群众中又增添了阿姝。 　　黄衣小萝莉刚刚做好，李君带着大弟子李奖进门。 　　李季盘自然不会和小辈们在一起胡闹，长桌前的男男女女纷纷起立行礼，李君也不过是微微颔首，先行进门，似是去找商君商议正式了。 　　倒是李奖留了下来。 　　韩叔剑：“来，包饺子！” 　　李奖：？ 　　李君大弟子瞅了一眼长桌，而后颇为困惑地开口：“我们过年不怎么吃饺子的。” 　　其他所有人：“哦哦哦出现了，南方人！” 　　陈音希忍不住好奇问：“你哪里人？” 　　李奖：“粤港人。” 　　陈音希：嚯，这确实有够南方。 　　李奖官话说的比她还标准，真没看出来。 　　然而这种措辞哪儿能打动韩叔剑，堂堂韩君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他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一手肘拦住李奖的肩头：“韩君包的饺子，你吃不吃？” 　　四舍五入就是小老板送饭，他能说不么？ 　　哪怕没这个习俗，李奖也不得不向师叔低头，小鸡啄米般应道：“美食面前无地域，我吃。” 　　于是李奖也加入了喂狗群众。 　　一帮人叽叽喳喳包好饺子，果真如陈音希所料，地平线周遭的太阳早已落入山下。商君的别苑里点起了灵石灯，本就不宽敞的庭院挤满了人，呜呜泱泱闹作一团，平日冷峻清净的地方瞬间仿佛菜市场一般。 　　然而包好饺子只是个开始。 　　伙房的机器人将大家包的饺子端走，而后吩咐机器人准备调料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麻烦在于，在场诸位真的来自五山六城的各个角落。 　　咸雍本地人代表的韩叔剑一脸茫然：“啊？吃饺子不就醋，还能有别的？” 　　汴城的周良附议：“还是醋好。” 　　半个蓬莱本土人陈音希：“还要蒜泥，别说习俗，吃羊肉能不吃蒜么！” 　　老家郢川的阿姝听来听去，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干脆一歪头大声嚷嚷：“我要红油，我要红油，我要红油！” 　　所有人：“……” 　　这事是解决不了了！ 　　在场诸位，唯独李奖很是无语：他这个不吃饺子的人都低头了，不知道这群北方人在吵什么！ 　　要知道在粤港人眼里，其他地方都是北方好不好。 　　长桌上气氛剑拔弩张，还是待李君和商君一同来到院子里才有所好转。 　　商君拄着拐杖，见长桌边一阵寂静，奇怪问道：“怎么？” 　　李奖凑上前压低解释一番。 　　诸位的幼稚行为换来了李君一个无奈的眼神，而商君更是干脆。向来威严肃穆的宗主不禁莞尔：“让伙房将调味料一并拿上来，想吃什么，自己动手便是。” 　　而再大的饮食隔阂，待到美食上桌时，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中原六大宗门，唯独律法宗收纳弟子时不讲究性别、出身、天赋或者门第。天市山上宗门规模不大，却是实打实的来自中原各地，因而年夜饭也不按照任何一城的风俗，而是五山六城的各色名菜统统都有，突出一个混杂。 　　爱吃甜的吃甜的，爱吃咸的吃咸的，爱吃辣的吃辣的，满足在场各位所有口味。 　　再加上韩君等人亲自包的饺子，一顿饭也算是吃的心满意足。 　　别说是小说里没爹没娘、师父不管师兄嫌弃的陈音希，就算是穿越之前的陈音希，她也许久不曾度过如此年味丰富的除夕夜了。 　　特别是听李奖絮叨，明日一大早，商君还会给没出师的弟子们发压岁钱呢。 　　“你们吃饺子的时候可注意点，”饭桌上韩叔剑提醒，“我看周良包了几块小灵石进去，别直接吞到肚子里去。” 　　“真包进去啦？” 　　陈音希惊讶道：“不怕硌牙么？” 　　周良笑吟吟：“小心即可，奔波一年，讨个彩头嘛。” 　　韩叔剑：“年前忙了这么久，可算是忙完了。都是你们几个的责任，除夕赛彻底泡汤……手抓羊肉留我一块。” 　　假骰子的事情一曝光，今年的除夕赛自然是不欢而散。不过嬴子黎也没真扣下那几十万灵石奖金，而是解除宵禁的同时，还要在咸雍搞庙会，一直搞到二月二。 　　也算是对咸雍民众的补偿。 　　这个世界所谓庙会，和陈音希理解的那般还不一样。 　　具体如何，还得等明日初一，下山后看看。 　　而韩叔剑提及除夕赛，话题免不了就转到正事上。 　　嬴公伯认罪，算是给了嬴子康的数项杀人案，以及假骰子的事情一个答复。但裴家的案子，并没有向他死前威胁嬴子黎那般再次掩埋，只是到了除夕，暂且搁置，待到年后继续调查。 　　“年后的宗门会忙起来，”李奖说，“不说案子，要收新弟子呢——咦，这烧鸭有我家的味道了，今年伙房买了新的厨房机器人么？” 　　“我尝尝，”陈音希立刻伸出筷子，“你们收新弟子，有什么要求？” 　　李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陈音希听了半天，大抵明白过来：律法宗收弟子确实不看出身等等因素，因为他们入门需要进行极其严格的考试。 　　之前韩叔剑说单《法经》一门就要考六项，而想入律法宗，总共需要考五门。 　　陈音希：这比现代的司法考试也不遑多让吧！ 　　而这五门还只是笔试，之后还有比武，比武之后还有三君面试，选择自己门下的弟子。 　　别看韩叔剑这愣头青性格，陈音希横竖看他就是个傻子。但当年这傻子还是笔试第一考进来的来着。 　　“除了考试，还有其他宗门为了熟悉律法，会送弟子过来学习个一两年，”李奖补充，“我听说啊，太微宗那边，打算年后让大师兄陆青云亲自带人过来。” 　　陈音希：“……” 　　哪怕是当着商君和李君的面，陈音希还是在餐桌上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大过年的，别说他，”她嫌弃道，“倒胃口。” 　　“那就说说明日庙会吧，咸雍可二十余年没开庙会……等会，陈音希，你怎么把烧鸭全吃了？！” 　　“谁让你说话就放筷子来着！” 　　………… 　　…… 　　同一时间，咸雍行宫。 　　宵禁令持续到除夕当天便停止，内外两城热闹非凡。 　　钢铁宫殿死一般沉寂，连灵石灯都没有开，唯独嬴子黎一个活人，几乎要为这冰冷冷的合金巨兽和它的阴影吞噬进去。 　　他披着火红色狐裘，静静地眺望着不远之处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景象。 　　在咸雍内城，所有建筑不得超过行宫正殿的高度，因而当嬴子黎站到正殿的围栏边时，便是站在咸雍最高的地方俯瞰他的城市。 　　横亘在行宫与内城之间的金属城墙与大门，彻底隔绝出了两个世界。门外的喧嚣热闹，各色欢庆盛典，以及阖家团圆的场面，与他都没有任何关联。 　　嬴子黎手中还拿着一张全息投影出的帛书，咸雍城主一双桃花眼中情绪微闪，而后他的目光从城市景色中收回，落在帛书之上。 　　浏览过后，嬴子黎轻笑出声。 　　“竟是有胆子把陈家遗孤放出山了。” 　　只见帛书上分明写着太微宗主君元明的名字，书信语句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提前说明了年后太微宗弟子到访咸雍，带队的是陆青云，还有陈茵兮。 　　嬴子黎微微侧头，抬起机械手，将手中帛书随意一丢。 　　全息投影出的景象虚虚实实，摇曳散去。 　　“有意思。” 　　嬴子黎说。 第71章 庙会。 　　32 　　正月十六, 咸雍内外城交界处。 　　“银朱银朱，你快看！” 　　“来了！” 　　陈茵兮银铃般的声音响彻在接踵的街道上，娇小的少女身形玲珑、神采奕奕, 与自己的女伴并肩走在前面，二人出尘的面容和气质令路人纷纷侧目驻足。 　　近日以来, 陈茵兮的面孔上时常挂着这样灿烂的笑容。 　　可是陆青云却高兴不起来。 　　他奉师父君元明的命令，过了年后便动身, 带着小师妹陈茵兮, 和演武堂弟子李银朱奔赴咸雍。一则是为了拜访商君, 二则是将李银朱送到律法宗学习几年。 　　自从万妖出世后，陈茵兮自责于蓬莱下城的事情, 主动接了不少降妖除魔的任务, 一来二去，和演武堂的弟子们也熟了。特别是李银朱、李碧武和徐长生三人，之前就关系不错，眼下更是成为了志趣相投的好朋友。 　　经常下山，又拓展了交际圈, 陈茵兮自然不像往日那般总是挂念着大师兄，甚至说是冷落了陆青云也不为过。 　　陆青云想到这儿就微妙的不爽。 　　让他更不爽的是，茵兮小师妹这般变化，还要从陈音希中了灵毒后截肢开始算起。仔细思量，基本就是陈音希带坏了小师妹。 　　而再转念一想，现在的陈音希可是咸雍城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陆青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开始头疼。 　　三人进入咸雍内城，城楼上的钟“铛铛铛”敲了整整九下, 意味着今夜的庙会开始了。 　　民乐器响起的时候，身为音修的李银朱不禁停下脚步。 　　鼓声咚咚作响，而后弦乐紧跟而上, 李银朱擅长的唢呐在最后嘹亮地划破夜空。 　　李银朱扭过头，看到咸雍内城极其宽敞的主干道中央，一艘宽三十余尺，有三层楼那么高的庞然龙舟漂浮在半空中，缓缓向前行驶。 　　顷刻之间，隆重庄严，以黑灰为主色调的咸雍城，为缭乱的色彩彻底点亮。 　　龙舟只是个开始。 　　在欢喜的音乐下，巨大的龙舟之后，十几个涂着脸谱，作戏曲人物装束的巨偶徐徐走过。它们或以关羽、吕布的武者形象挥动武器，或以杨玉环、林黛玉那般美人模样低头掩面，巨偶的华美衣饰上点缀着无数二极管灯。 　　巨偶走过，紧接着是以花车为底座的巨大舞台，一个又一个舞台上，既有咸雍本土的舞蹈展示，也不乏其他地方的文化表演，使人应接不暇。 　　主干道正中央的灯越亮，庙会游街越排场，就映衬着两边的人群越拥挤，周遭越黑暗。 　　在强光背面，路人有的停留观看，有的跟随龙舟队伍继续前行。大部分游客都与陈茵兮等人般两手空空，可咸雍当地人，却都戴着涂着奇怪花纹的面具，用以遮住面孔。 　　这般场景，连陈茵兮都是第一次见。 　　她站在人群当中，只觉得热闹归热闹，却有种不真切感。咸雍向来以法令严苛、井然有序著名，过年的时间是为数不多的欢庆盛典，看着巨大的人偶走过，身畔戴着面具的人影跟随。 　　那种感觉…… 　　一时间，陈茵兮甚至有些犹疑：那些冷冰冰的面具之下，究竟是不是活人？ 　　诡异的念头刚刚冒出来，陈茵兮就听到身边的李银朱拍手叫好：“好剑！” 　　陈茵兮：“哎？” 　　她顺着李银朱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花车之上，有名作钗钿礼衣盛装打扮的舞姬，猛然抽出了手中佩剑。 　　舞姬身形纤细，在厚重的衣物之下仍可见腰（）肢不堪一握。离得那么远，看不清她手中长剑的模样，可身为修行人，陈茵兮也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她佩剑上的杀气。 　　陆青云蹙眉：“用开锋之剑表演剑舞么？” 　　只见舞姬迈出细碎步伐。 　　她的每一步都精准无误地踏在鼓点上，轻盈身姿向前，越过一众伴舞，哪怕只是径直走路，也踏出了穷极优雅的美感。 　　一步、两步、三步，而后舞姬靠近她的目标，手中长剑骤然刺出！ 　　陆青云三人均是一惊。 　　待到她的长剑刺入“同伴”的躯体，带出淋漓血迹时，周遭的机器舞姬纷纷尖叫一声，四散而逃，观众们才明白这不是表演。 　　而在舞姬举剑的瞬间，陆青云就明白过来：这是一场刺杀！ 　　花车依旧在前行。 　　正中一剑、理应是机械舞姬的“同伴”身形一顿，而后同样举刀，迫使舞姬收剑。 　　他捂着伤口，一个翻身，从花车上滚了下去。 　　那名舞姬的长剑入鞘，她身上的厚重礼衣闪了闪，凭空发生变化，最终成为了一件白色的蓑衣。而她那画着精致妆容的面孔一节一节收缩，收缩至半个手掌大小，为舞姬取下。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白玉质地的脸。 　　“舞姬”一跃而下，甫一落地，她腰间长剑再次出鞘，在逃犯即将挤进人群的前一刻，寒光闪过。 　　失去人头的躯壳岿然倒地。 　　身形娇小的女人起身，利落收剑，拎起人头。 　　陆青云愕然发现，庙会庆典出现这种情况，咸雍城的群众，竟然无一议论、无一恐惧逃窜。 　　她一收剑，数个治安机器人一拥而上，抬走了丢了脑袋的尸首。 　　陈茵兮看着这娇小却干脆的背影，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 　　“音、音希？” 　　她微微瞪大眼睛，低声惊呼：“音希，是你吗？” 　　那个背影猛然一顿，转过身来。 　　在触及到对方的容貌时，陆青云瞳孔骤缩。 　　真的是陈音希！ 　　只是记忆里那张白皙、精致，与茵兮小师妹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孔，如今已然为人造义体外壳所替代。然而陈音希的义体并非合金或者陶瓷制成，她的脸颊在背光处几乎看不分明，唯独当身后有花车和巨偶路过之时，璀璨灯光会为她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那像是玉，又不是那么的像；说是人面，却又带着几分非人的观感。 　　陈音希一袭白色蓑衣，在晦涩的阴影中就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她听到陈茵兮的呼喊，白玉般的面孔微微挑眉，倒是与常人无异。 　　曾经的太微宗同门大步向前，四周的人群自觉避让。 　　待走到三步之远的位置，陈音希停了下来，陆青云才看到她裸（）露不多的身躯全部换成了那雕刻着精细纹路的义体，没有人造皮肤，连关节和脖颈的连接线都清晰可见。 　　如今她再次站在陈茵兮面前，可再也、再也不会有人，将其视作陈茵兮的替身了。 　　陆青云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 　　哪怕之前在律法宗的直播频道，甚至是除夕赛见过她，但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了摆脱太微宗，摆脱挡枪替身，陈音希竟然……付出这么大代价？ 　　他的心思一言难尽，陈茵兮更是满心感慨。 　　陈茵兮和周良、陈音希都有灵网好友，偶尔有所联系，自然也知道陈音希的详细情况。 　　与陆青云的震惊相比，太微宗的小师妹更是心疼。 　　猛然重逢，陈茵兮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张了张嘴，也只是嗫嚅道：“音希……” 　　倒是陈音希依旧是那招牌式的满脸无所谓。 　　陈音希歪了歪头，把腰间佩剑接下来，抬手丢给陈茵兮：“给你。” 　　陈茵兮：“哎？！” 　　后者慌乱抬手，然而佩剑却连剑鞘带剑身在半空中一闪，由长剑变成了有着豆豆眉的幼犬。 　　幼犬热情地扑进陈茵兮怀里：“娘亲！！娘亲我好想你呀！” 　　竟然是玄览剑！ 　　陈茵兮愣了愣，而后随即喜笑颜开，一把死死抱住怀里的剑灵：“玄览，我也好想你呀！” 　　这般温情场面，看的陈音希很是满意：母子团聚就是……呃，感觉怪怪的，人宠团聚就是感人。 　　趁着陈茵兮和李银朱疯狂撸狗的机会，陈音希才转而看向陆青云。 　　几个月前离开蓬莱时咆哮陆什么样，几个月后就还是什么样。四十万灵石到手了，他也不是自己的项目经理了，陈音希都懒得和他客气，招呼都不打：“你们要去天市山？” 　　陆青云：打声招呼你会死吗？！ 　　倘若之前还有几分对她换了全身义体的隐隐愧疚，那么现在看着她拽到天上的神情，陆青云的情绪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律法宗理应安排人下山接应才是，”他阴沉着脸说，“接应之人莫不是你？” 　　“不是。” 　　陈音希干脆利落地否定了：“我又不是律法宗的。” 　　陆青云拧着眉头看着她。 　　果不其然，陈音希还有后话。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太阳穴：“庙会上鱼龙混杂，领了任务，帮忙抓逃犯。我这儿还有三个名额，消息传到你灵玉上了，去抓吧。” 　　陆青云：“……” 　　陆青云：“什么？” 　　陈音希说得太过理直气壮，导致对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登即暴跳如雷：“你帮忙抓逃犯，和我有什么关系？！陈音希，你离开了太微宗胆子够大，敢指使我做事？！” 　　好家伙，又开始了。 　　许久没听到咆哮陆一展功底，陈音希甚至还有点怀念。 　　但原来她就不怕他，如今更是不怕了。 　　“哦，反正我把资料传给你了，”陈音希面无表情，“你有资料，还知道逃犯就在咸雍，身为太微宗的大师兄，你不想着为民除害、斩杀恶人？行啊，说出去不怕丢人就行。” 　　陆青云额头青筋暴起：“你——” 　　陈音希：嘻嘻。 　　俗话说得好，好面子累死牛。看到陆青云的瞬间，陈音希就知道今天可以光明正大的摸鱼了。 　　谁叫你们太微宗死要面子活受罪是一脉相承来着！ 　　见陆青云气急败坏又反驳无能的嘴脸，陈音希完全没有任何同情心。她大大咧咧地一手揽过陈茵兮，一手揽过李银朱：“走走走，我带你们两个去吃咸雍的好吃的——明天天市山见吧咆哮陆，拜拜了您那！” 　　陆青云：怎么君元明几个月前也没直接打死这个祸害！ 第72章 凤凰男真的不能要。 　　33 　　半个时辰后, 华暖阁。 　　陈音希打头，带着两个初来乍到的太微宗妹子一路庙会上吃吃喝喝，拿着不少好看的好玩的来到华暖阁。 　　如今的陈音希也是老熟人了, 她一进门，负责迎宾的机器人立刻笑吟吟地转身, 踏着妖娆步伐带着三人往贵宾包厢走。她将客人带进门，前脚刚离开, 老（）鸨杜鹃就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身着华服、黑发盘起, 明明配置着人造皮肤却留着一双光学镜头的杜鹃进门, 让抱着狗子的陈茵兮和背着唢呐的李银朱均是一惊，异口同声道：“百、百灵？！” 　　杜鹃：“……” 　　华暖阁的老板微微一挑眉, 立刻叉腰不依不饶道：“那个百灵究竟是什么人, 来我华暖阁的都惦记着她？要百灵去鸟市上去，到我杜鹃的华暖阁来干什么！” 　　李银朱：“呃。” 　　陈茵兮：“咦？”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觉得好奇：服务型机器人，还能有脾气这么爆炸的么。 　　陈音希：“有好吃的没？” 　　杜鹃可不管她们怎么想，径直看向陈音希, 气不打一处来：“吃吃吃，就知道吃！过年连个新年快乐都不发给我，还敢带着人过来白吃白喝？滚滚滚，我华暖阁不招待！” 　　陈音希才不听她的呢。 　　华暖阁的老板著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事后许久陈音希才知道，阿姝会杀那三个找茬的混混，完全是因为杜鹃在阿姝刚来咸雍时收留过她, 并且免费提供了几顿饭。 　　连对一名陌生人都如此，更遑论陈音希实打实的帮过她。 　　果不其然，陈音希坐在包厢里嘻嘻哈哈, 杜鹃分明是摆着恼火模样扭头就走，让陈茵兮和李银朱好一顿担心，结果没过一会儿，两名服务机器人就把咸雍当地的特色瓜果甜点送了过来。 　　陈音希刚刚拿起一片甜瓜，还没往嘴里送，韩叔剑后一步赶到。 　　堂堂韩君人高马大，一人站在包厢门口就挡住了所有视线。他见陈音希身畔还两个身着象牙色武服的太微宗弟子，当即蹙眉：“怎么有太微宗的人，陆青云呢……不对啊，陈音希，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不是接了任务吗？！” 　　陈音希捧着甜瓜：“吃瓜。” 　　韩叔剑：“啊？” 　　陈音希：“嗨呀我把咆哮陆支开给我干活去了，好不容易来的机会你给我让开！” 　　韩叔剑一头雾水，他让开包厢，而后裴晏和阿姝的身影展现。 　　裴晏进门之后，一抬头，首先看到的，就是端坐在贵宾包厢里的陈茵兮。 　　他当即愣在原地。 　　陈音希：哦哦哦，来了来了来了！ 　　苍天有眼，这可是继陈音希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后，第一次经历和她完全没有关系的修罗场剧情。 　　小说原著剧情里，在大老板嬴子黎强抢民女之前，陈茵兮可从来没来过咸雍。而且她救下阿姝、反为阿姝所害的故事发生在下个副本。 　　那会儿陈茵兮听信妖族谗言，误以为与她大吵一架、离开蓬莱的裴晏受了重伤，私自下山救人。然而这中了妖王鵔的奸计不说，自己还孤立无援，只能倚靠唯一信任的人裴晏。 　　至于裴晏嘛，表现的可不咋地，即使阿姝处处想方设法陷害陈茵兮，他不仅不提防阿姝，还要责怪陈茵兮不大度。 　　甚至说出了足以让全天下女性同胞都攥紧拳头的弱智发言：“阿姝只是我的妹妹，是你想多了。” 　　实话实说，当时陈音希看到这段剧情，真恨不得亲自爆锤裴晏一顿。 　　所以她还是很期待提前发生的修罗场剧情的。 　　第一，现场有她，有李银朱，还有韩叔剑，阿姝又背着三条人命，不可能允许她胡作非为。 　　第二，裴晏要是处理不好，这可是光明正大爆锤他的机会啊！ 　　所以陈音希那叫一个兴致勃勃，她捧着瓜，看到裴晏那张带着伤疤的俊脸上，顷刻之间有震惊、愤怒、落魄甚至绝望浮现，诸多情绪拧成一团，最终到了嘴边，也只是化成对方的名字。他张了张嘴，沙哑道：“茵兮……” 　　阿姝立刻警惕起来。 　　她原本以为这是在喊陈音希，但阿姝知道她的晏哥哥决计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向那个可怕的女人，所以只能是—— 　　原来裴晏哥哥喜欢的女人，是长得与陈音希有点相像的那个。 　　终于让阿姝见到她了。 　　“就，就是你，”阿姝委屈又恼火地嚷嚷道，“是你抢走了我的晏哥哥！” 　　阿姝说完，立刻抬起步子。 　　然而不用陈音希动手，就在阿姝周身出现杀气的瞬间，裴晏第一时间转身，抽出腰间短刀，果断地横在阿姝脖颈之间。 　　裴晏双目冰冷，英挺的眉眼之间尽是深沉杀机。 　　他迎上阿姝不敢置信的眼神，冷冷道：“你敢动她一下，我就杀了你。” 　　阿姝：“什——” 　　黄衣小姑娘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怎会想到，裴晏会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对自己动了杀意？！ 　　那一刻的阿姝，在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苦涩”的滋味。然而在这层苦涩过后，翻涌上来的，仍然是她最熟悉的恼火和愤怒：“你为了她真的要杀我？那我就一定要杀了她！” 　　陈茵兮：？ 　　关键是，身处咸雍的陈茵兮，也没救过阿姝，她完全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还是小姑娘的黄衣小萝莉与裴晏是什么关系。 　　小说女主角生性善良，只当阿姝是耍小孩脾气，反而善意地放下之前与裴晏的不愉快，款款起身，走到二人身畔缓声劝诫：“谢谢你袒护我，裴晏。不过我想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如你我坐下慢慢说？” 　　陈茵兮好声好气给台阶，裴晏就吃这套，他虽然还是拉着一张脸，但想了想，最终是放开了阿姝。 　　这更激怒了阿姝：她认识的裴晏，可不会这么听话！ 　　“坏女人！” 　　阿姝大声道：“勾引我的晏哥哥，我要杀了你！” 　　趁着陈茵兮毫无防备，阿姝一抬手，无数灵力线从指间拉了出来，竟然是要勒住陈茵兮的脖颈！ 　　要说之前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眼下阿姝又要出手伤人，韩叔剑立刻明白过来了。 　　律法宗的三君之一在场，岂能让阿姝随意出手？ 　　韩叔剑猛喝一声：“你干什么！” 　　他人高腿长，不过是前跨一步，立刻抬腿，一只麒麟战靴上覆盖着英武灵力，一脚踢中阿姝的手。 　　阿姝吃痛尖叫，灵力线顿时消散。 　　但她仍然不肯让步，竟是不依不饶，还欲图再次攻击！ 　　韩叔剑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阿姝后脑勺上。 　　黄衣小萝莉立马脸朝下摔倒在地。 　　阿姝不住挣扎，韩叔剑却从盔甲里拿出一近似于手铐，却要比手铐宽出几寸的铁质圆环，往阿姝脖颈“咔哒”一扣，圆环合死，变得毫无缝隙。 　　“你给我戴了什么？！” 　　这下阿姝可不纠结陈茵兮的存在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拽开圆环，却怎么也拽不下来。 　　“省省力气吧，”韩叔剑强硬道，“这是惩戒环，本就是给冥顽不灵的犯人准备。之前念你愿意帮忙，还是个小姑娘，我就没给你戴上。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几次欲图出手伤人，惩戒环就是给你个教训，若是你还想——” 　　“韩叔剑，我迟早要杀了你！” 　　阿姝暴起，刚准备抬手，就听到惩戒环噼里啪啦一阵响，小萝莉再次尖叫着倒地。 　　“——若是你还想杀人，惩戒环就会放电电你，”韩叔剑说，“教育不成，也别怪我不客气。” 　　陈音希：好家伙，小心有人反告你们律法宗虐待动物哦。 　　也别说阿姝是人不是动物，她这点心性还不如动物，狗儿子陈玄览都比她懂事好不好。 　　而此时，裴晏的眼里除了许久未见的陈茵兮，已经再容不下他人了。 　　之前二人不欢而散，如今突然再见，裴晏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干巴巴地一句话：“没想到，会在咸雍见你。” 　　陈茵兮的表现则要比陈音希认为的要冷静的多。 　　小说中的苦情女主角，只是微微颔首：“我领了师父的命令，与大师兄一起来咸雍拜访子黎公子与商君。” 　　听到“大师兄”三个字，裴晏苦笑几声。 　　“所以，”他的眼尾微微泛红，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在你心中，还是那个便宜未婚夫更为重要是吗？” 　　陈茵兮心情沉重地阖了阖眼。 　　再睁眼时，陈茵兮的面孔中有悲伤，但更多的是无奈，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对方的非难，而向往常一样写满了挣扎与困顿。 　　“裴晏哥哥，”她理智出言，“我与师兄只有同门之情，并无男女之情。况且就算有，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信任我、憧憬我，是否也应该尊重我的选择？” 　　裴晏闻言，身形巨震。 　　包厢内展现出惊讶的可不止他一人。 　　陈音希：哦豁！ 　　她离开了才几个月，小师妹长进不少啊！ 　　“这，”陈音希捧着甜瓜扭头看向李银朱，“是你们的功劳吧？” 　　几个月来，陈音希忙的很，她也就是和太微宗关系不错的同门相互发了几则短讯，肯定是没掺和其中。 　　她倒是听说陈茵兮和李银朱他们现在是好朋友，若是说影响，肯定是演武堂弟子的功劳。 　　李银朱：“这还不是有刘卿卿的前车之鉴，凤凰男不能要。” 　　——就算裴家祖上阔过，现在依旧是一穷二白。 　　陈音希：“嘿嘿。“ 　　李银朱：“嘿嘿嘿。”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韩叔剑：“……” 　　你们这些太微宗的、前太微宗的，还有和太微宗沾边的，脑子都有问题吧？！ 　　韩君提着呜呜哭个不停的阿姝，只觉得头都快炸了。 　　“走走走，”他揉着脑门，“去裴家祠堂，周良在那边等很久了。” 　　抓紧把裴家的案子解决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裴晏和阿姝两个人！ 第73章 这下脑子清醒了吧。 　　34 　　把手头追查逃犯的任务丢给陆青云, 陈音希还是要跟韩叔剑往裴家祠堂跑一趟。 　　社畜就是这么辛苦，陈音希认命。 　　好在见朋友忙碌，陈茵兮和李银朱也提出一同前去, 有两位美少女作伴，她苦哈哈的心情顿时好转不少。 　　裴家祠堂坐落在外城郊区, 再往前走不远，就要进入与蓬莱下城外一样不见边缘的垃圾堆地带。 　　周良在祠堂外已经等候多时了。 　　书生遥遥看见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嬴氏宗族的人前来发难了呢。 　　不曾料到陈茵兮和李银朱竟然也在, 周良微微有些惊讶, 却还是客气行礼：“陈家姑娘、李道友，许久未见。” 　　陈茵兮抿嘴笑了笑：“该是我谢谢你, 照顾音希。” 　　周良：“音希是我朋友嘛, 应该的应该的。” 　　李银朱：“哎哎，等会儿，什么时候陈音希从陈道友变成音希了？” 　　周良：“呃。” 　　他一时间卡壳，裴晏却无心听他们插科打诨。 　　眼前偌大的祠堂建筑，别说是诸多死人的牌位, 就是几十口大活人一同进入，也不会显得室内多么拥挤。 　　在蓬莱的时候，裴晏也听说过这样的祠堂，那都属于大家和世族，甚至不会建筑于平民拥挤的蓬莱下城。 　　原来他们家也有一个祠堂，原来裴家过去……也辉煌过。 　　裴晏顿时百感交集。 　　他率先迈开步子，进入祠堂, 见其中摆着的无数牌位，从祖先到最近，零零总总有一二十代人, 其规模之大，可谓震撼。 　　而在牌位阵势的最下方，还有三个空位置。 　　“这是……”裴晏困惑地拧起眉头。 　　“理论上来讲，”周良低声道，“应该是你父母，以及未来你的位置。” 　　裴晏再也忍不住，跪在了列祖列宗面前。 　　青年心中百感交集，面对许久不曾打扫过，略显破败的祠堂环境，只觉得愧疚，以及前所未有的神智清明。 　　原来，原来他浑浑噩噩这么久，满心愤怒、复仇，也不过是顾着眼前自己的丁点事情，不曾思考过去与未来，是那么的小气。 　　若是他想过，就不该拘泥于哪个人轻视过自己，哪个人陷害过他，哪个人又在小事上与他产生龃龉。这般得失，和长辈，和先祖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曾经的裴晏觉得自己没有根，便想不顾一切地抓住眼前的东西。 　　如今回首再看，睚眦必报、为情绪左右神智，是那么愚蠢。 　　待裴晏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经是满脸泪水。 　　“我不应该来的，”裴晏低语，“何来的脸面跪在他们面前？我愧对列祖列宗。” 　　一旁观看的陈茵兮到底是于心不忍。 　　演武堂的弟子们知晓裴晏和陈茵兮的事情，他们关系不错，特别是李银朱，见陈茵兮困扰不已，又主动提及，就帮着分析了许多利弊。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让陈茵兮明白，她没有必要对任何人，特别是误解她、憎恨她，对她不好的人，仍旧输出善意和包容。 　　但是…… 　　见裴晏这幅无声悲痛的模样，陈茵兮依旧于心不忍。 　　她默默上前，轻轻拍了拍裴晏的肩膀：“若是你不来，才是真的愧对列祖列宗。家人在天之灵，肯定也是希望你作为唯一的后人，能好好生活。” 　　裴晏攥紧拳头。 　　他扭过头，对上陈茵兮哀痛的双眼。 　　过去的时候，面对陈茵兮这般话语，裴晏总是先感到温暖，又立刻觉得她虚伪：太微宗人见人爱的小师妹有什么资格安慰自己，她什么都有，对他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施舍。裴晏贪恋她无条件的关心，又觉得她不过是怜悯自己。 　　复杂情绪交织，才会使得他明明倾慕陈茵兮，却又无比憎恨她。 　　换做平时，裴晏肯定要反讽几句，说她大小姐假模假样，被人捧在手掌心里、护在羽翼下的心肝宝贝，如何能懂一家死人的心情？ 　　可现在，话到嘴边，裴晏陡然反应过来：在场所有人，唯独陈茵兮有资格说这话。 　　汴城陈家，也只剩下陈茵兮一人。 　　他若是说出口，无疑是伤害到了好心宽慰的姑娘。而在过去，裴晏有多少次出言不经大脑，伤害过她？ 　　“我……” 　　裴晏的心情更为艰涩，他动了动嘴唇，最终也只是干巴巴地道出一句：“谢谢。” 　　陈茵兮：“我不是嘲讽，我只是——” 　　裴晏：“我明白。” 　　他擦去脸上泪水，站起身，直面陈茵兮，一双锐利眼睛里难得浮现出几分冷静：“你是在宽慰我，我会振作起来。” 　　裴晏难得通情达理，甚至上陈茵兮楞上一愣，而后温柔的姑娘才缓缓绽开笑颜：“那就太好了！” 　　陈音希：咦？平时剧本可不是怎么演的！ 　　她蹲在一边，像是不认识般把裴晏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不是吧裴晏，”陈音希开口，“进祠堂还有提神醒脑治疗神经病的功效？” 　　裴晏：“……你这张狗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来！” 　　有多少感人旖（）旎气氛，也得被陈音希一句话彻底破坏干净。 　　陈音希挑眉：“谁是狗啊，我可从来没乱咬过人，倒是你——” 　　陈茵兮笑吟吟地转身拉住陈音希：“好了，音希，在裴家祠堂呢。” 　　行吧。 　　在人家的地盘上，要是和裴晏吵起来，万一裴家祖宗大半夜找她算账可不好了。 　　陈音希悻悻住嘴。 　　“这话说来，也没什么问题，”周良煞有介事地递台阶，“你看，一位陈玄览的亲娘，一位陈玄览的干娘，音希你认不认？” 　　陈茵兮莞尔：“就算她不认，我也要认的。” 　　一句话的功夫，就把准备例行互怼的二人顺好毛。 　　祠堂里的氛围宽松不少。 　　在场所有人中，就阿姝一人没有因为大家展露笑颜而开心。甚至是见到所有人都围着陈茵兮其乐融融，黄衣小丫头再次心生杀意。 　　她四周杀机陡升，然而阿姝不过念头一转，脖颈之间惩戒环又是噼里啪啦一通放电，电的阿姝顷刻之间失去行动力，只能坐在原地泪眼汪汪。 　　韩叔剑：“……” 　　这一路上，阿姝看见别人对陈茵兮好就动杀意，一动杀意就挨电，不过是从华暖阁到外城的距离，她足足被电了五回。 　　“我说小姑娘，”韩叔剑都看不下去了，“你消停一会儿吧，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阿姝委屈的直掉眼泪。 　　她可不敢再大喊大叫了，大喊大叫，就容易生气，一生气，就想杀人，到时候还是要被电。 　　“我，我哪点不如她了，”阿姝抹着眼泪，啜泣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不喜欢我？” 　　韩叔剑：“……” 　　阿姝：“……” 　　韩叔剑：“…………” 　　阿姝哭道：“你说啊！” 　　韩叔剑：？？？ 　　“你真问我？”他无奈回应。 　　关键是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看着泪眼婆娑，哭成个泪人的小姑娘，韩叔剑就觉得头疼。要不是商君委托他护好周良，他才不掺和进来呢好不好！调查裴家祠堂这种事，随便找个律法宗的弟子都能办好，轮得到堂堂韩君来跑腿吗。 　　韩叔剑对别人的感情生活没有任何兴趣，但见阿姝哭的凄凄惨惨，又不忍心：她还是个小丫头来着。 　　熊孩子熊归熊，然而胡作非为的原因正是自幼没人看管教导，他身为律法宗的韩君，除却定罪，也确实肩负教育大众的职责。 　　“我说你小姑娘长得可爱，就是不懂四六，”于是韩君一声叹息，“你自己和人家比一比，你又哪点比的过陈家姑娘了？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太微宗的小师妹见谁都好声好气、笑容满面，说话也客客气气，你呢？上来就嚷嚷着杀人，换你是喜欢讲理的人，还是要杀自己的人？” 　　换做平时，她肯定要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再继续唠叨下去就要动手杀人。 　　但现在…… 　　一则韩叔剑完全是局外人，说的都是客观道理；二则阿姝也是被电怕了，竟然罕见地听懂了人话。 　　黄衣小丫头乖乖坐在一边，噙着泪水抽噎，却是不再哭闹，静静听其他人继续交谈。 　　而祠堂中央，周良也说明了来意。 　　“据我所知，裴家祠堂里，放着只有裴家血脉才能打开的族内记录，”他说，“今日到来，就是希望裴道友能找到这份记录。” 　　“你从何得知？”裴晏问。 　　“五山六城中的六城，倚靠灵脉兴盛，”周良说，“而灵脉运转与使用，自然是需要人为监控。我来咸雍，稍作打听，就听说五十年前，在咸雍负责人为监控灵脉的，正是嬴家。” 　　裴晏自觉羞愧：“我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来。” 　　周良：“道友毋须自责，我正是为此事而来，自然知晓调查方向。你寻根心切，想不到这方面也正常。” 　　原来有族内记录在祠堂放着。 　　那怪不得之前裴晏想进祠堂，嬴家雇人也要拦住他呢。 　　只是…… 　　陈音希侧了侧头，敏锐发问：“现在监控灵脉的又是谁？” 　　周良：“嬴长宁死后，便归嬴氏宗族管。” 　　陈音希恍然：这就是切入点。 　　如此看来，嬴家与嬴子黎的仇可不止是杀父弑母那么简单。牵扯到切实利益相关，哪怕没仇，嬴子黎早晚也是得下手。 　　但—— 　　“不对啊。” 　　陈音希猛然回过神来：“瞒着灵脉枯竭的事情，对嬴氏宗族有什么好处吗？” 　　周良闻言苦笑几声。 　　“此时先不提，拿出裴家族内记录才是要紧事。” 　　书生抄着手，一副分明清楚，却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说的样子。他一双丹凤眼闪了闪，而后好声好气地对着裴晏开口：“还请裴道友跟我来。” 第74章 一人承担。 　　35 　　不曾料到的是, 裴家的族内日志，竟然是一份详尽的全息影像。 　　小小的盒子里竟然压缩了十几代人看守灵脉的影像记录，数据条拉到最后, 一名与裴晏有五分相像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好似站在某个观测台前，神情凝重：“这不对。” 　　中年男人的身后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如何不对？” 　　而后中年男人转身, 他的目光“看”向身侧的男性，出现的新人物让所有人都为止一震——与裴家人说话的, 是嬴子黎！ 　　“不是嬴子黎, ”周良及时提醒, “这份记录发生在六十年前，应该是昔日咸雍城主嬴长宁。” 　　全息影像里的嬴长宁继续开口：“裴通, 但说无妨。” 　　叫裴通的男人这才回应：“若是检测数据没错, 长宁公子，咸雍城的灵脉在以飞快的速度消耗，不出百年，必定会完全枯竭！” 　　不出百年？ 　　而这已经是六十年前的全息影像了！若是真的……那咸雍还剩下四十年的寿命。 　　别说裴通，连六十年后在场的诸位都吓了一跳。 　　可影像里的嬴长宁却是不动声色：“可有解决方案？” 　　“这……” 　　“算了, ”嬴长宁无异为难裴通，“你负责检测数据，不好分神。裴通，务必介绍一名可信之人，助我解决此事。” 　　“我有胞弟，名唤裴婴，天赋过人, 可为公子助阵。” 　　此话落地，裴晏身形巨震！ 　　六十年前的影像记录到此结束，十几代人的族内日志也播到尽头, 木盒子内传出“咔哒”声响，停止了工作。 　　所有人转头看向裴晏，只见平日阴沉冷酷的青年，英俊的面孔极其复杂，无数情绪凝聚其中。 　　他的喉结动了动，而后艰难开口：“裴婴，是我的父亲。” 　　原来他那个害死母亲、出卖儿子的酒鬼父亲，曾经在亲生兄弟那里，获得过天赋过人的评价，甚至能为咸雍城的城主做事。 　　这些事情，裴晏一无所知。 　　“不对啊。” 　　裴晏心情极乱，顾不得思考，可其他人还清醒着呢。 　　陈音希最先提出问题：“六十年前，这家伙还没出生吧？裴家也没有出事。” 　　韩叔剑插嘴：“七年后裴家才卷入了嬴氏内乱当中。” 　　陈音希：“那这七年的记录去哪儿了？” 　　她就不信了，连裴晏他大伯和嬴长宁说几句话都有记录，他爹为嬴长宁做事，做的还是解决灵脉枯竭问题这种大事，裴家不可能一点记录都没有吧。 　　众人看向周良，周良平静回应：“这得问嬴氏宗亲。” 　　也是。 　　裴家灭门之后，检测灵脉的权力自然落入嬴氏宗亲手中，想必日志记录也归嬴氏管。 　　如果这七年间有工作记录，也应该在嬴氏手上。 　　“这可不好办，”陈音希顿时不爽，“为了阻止调查，嬴氏都把族长推出来了，他们能让你调查？” 　　“若我提出调查灵脉检测记录，嬴氏不得不给，”周良说，“但给多少，给什么，还是他们说了算。” 　　是这样没错。 　　类比一下，嬴氏就是负责批改小作业的组长，而周良就是老师派来突击检查的学习委员。学习委员看到的作业本本干净漂亮对题率高，完全有可能是组长就是挑了基本好看的上交。 　　这般伸手要数据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能做手脚的地方海了去了。 　　“这样——” 　　陈音希若有所思：“不然我再潜进嬴氏杀个人，你趁机跑进去调查？” 　　韩叔剑：“……” 　　那一刻，韩叔剑真的心生了违法犯罪的冲动。 　　——砍死这个祸害得了！当着韩君的面公然策划谋杀，是瞧不起他还是瞧不起律法宗？！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难得安静下来乖乖听他人讲话的阿姝，突然很是茫然地开口追问：“为什么裴家的东西，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嬴氏要拿走？” 　　她不太理解这些人说的利益纷争啊世家地位啊的概念，但阿姝听懂了：他们讨论的东西，本应该属于晏哥哥，但现在被别人抢走了。 　　陈音希：“弱智别插嘴。” 　　阿姝暴怒：“你才弱智！” 　　周良忍俊不禁，好脾气地解释：“因为当时以为裴家灭了满门，而灵脉检测需要人做，只能先由嬴氏顶替。” 　　阿姝恍然大悟，顿时喜笑颜开：“但现在晏哥哥回来了，可以把这东西还给他拉。” 　　陈音希冷笑几声：“送给你的食物，你能吐出来还给别人吗？” 　　阿姝：“才不。” 　　陈音希：“你都不吐出来，嬴氏凭什么吐出来。” 　　周良却先是一愣，继而点头：“倒也……是个办法。不论如何，裴晏归来，找嬴氏索要自家的东西顺理成章。他们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但倘若他们不得不给呢？” 　　这便是有办法的意思了。 　　“有办法你直说。”陈音希说。 　　“办法确实有。” 　　周良一笑，转而看向韩叔剑。 　　书生抄着双手，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好脾气模样：“敢问韩君，律法宗大考，诸多修行人从五山六城赶来，可是落脚咸雍？” 　　“律法宗也容不下这么多人。” 　　“那小生大胆假设，考生落脚起居、参与考试，都要借咸雍的地方。” 　　“往年是如此。” 　　“那负责管理考生、维护治安的，可是律法宗的人？” 　　“自然是律法宗的人。” 　　“那就得麻烦韩君，回头与商君商议一声，”周良笑吟吟道，“今年大考，可否请嬴氏宗族从中协助？” 　　“周良，你胡说什么！” 　　韩叔剑闻言，恼怒丛生：“律法宗大考怎么能让那帮饭桶——” 　　话说一半，韩叔剑看着周良依旧不变的笑脸，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历年来律法宗大考，都是一件要紧事。一防舞弊，二防治安，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只是分出一点点事情交给嬴氏宗族，也够他们忙个底朝天。 　　而这个时候，若是裴晏站出来索要灵脉检测的权力，相当于给无暇分身的嬴氏来了个突袭。 　　办法可行是可行，就是阴了点。 　　搞不好还得坑自己一把。 　　“你啊，”韩叔剑无奈道，“别的不成，就会给人找麻烦。” 　　“这……” 　　周良苦笑几声：“韩君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 　　…… 　　当天晚上，华暖阁。 　　与蓬莱不同，咸雍内城的建筑古朴简单，哪怕是妓（）院，华暖阁也没有云莺馆那般宽敞牌面的后花园。陈音希来到二楼东侧，走廊尽头开着六尺宽的通道，往外便是个典雅的露天阳台，不过十步大小，花团锦簇，中间摆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 　　想必华暖阁的客户，想玩什么才子佳人、月下私会的情（）趣，就只能挑这个地方。 　　陈音希走向前，二楼东侧空空荡荡，唯独阳台的石桌边坐着一个周良。 　　他还是那身破旧青衫，没戴方巾，也不束冠，只是随意地将黑发于后脑抓起，然后用发簪固定好。书生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瓷盅，明亮的月色下独自小酌，倒是怡然自得。 　　“一个人喝？” 　　陈音希讶然道：“你倒是挺会找地方。” 　　周良背影微微僵半分，而后扭头笑道：“音希！来来来，共饮如何？” 　　陈音希一哂：“拉倒吧。” 　　她坐下来，却没接周良递来的酒壶。后者遭到拒绝，也不尴尬气馁，依旧是挂着好脾气的笑脸：“可是来问话的？” 　　陈音希：“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周良拿着酒壶，眼尾一挑，带着几分醉意的狭长眼睛中有几分得意闪过。 　　“小生敢猜，”他说，“音希过来，是想问我，为何嬴氏的人，听我来查灵脉的事情，就立刻怕了。” 　　“为何？” 　　“传说中中原六条灵脉，五条化作山川，一条化为人形，”周良说，“那一条，就是家母。” 　　他放下酒壶，一本正经：“如此说来，这五条灵脉，还是家母的亲属，那就是小生的长辈。我咸雍的大舅病危了，咸雍人不通知不说，还要瞒着。我这个当外甥的，跑来问一问病情，他们当然得怕了！” 　　说到最后，一个“怕”字出口，周良甚至夸张地猛然张臂，宽袖甩至半空中。 　　而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动作夸张了些，又悻悻收手，随意往石桌上一搁，继而问道：“音希可满意了？” 　　你就仗着微醺胡扯吧。 　　陈音希当然不会信他这番说辞，周良不想说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他连他是周姜儿子的事情都不想说。 　　灵脉、周姜，还有周良，恐怕其中还有故事。 　　不过陈音希八卦归八卦，她也有逼数，周良不说，没必要逼着追问。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于是陈音希说。 　　“那你想问什么？” 　　“你明知道咸雍灵脉枯竭，为什么跑了这么多地方，就是不到咸雍来？” 　　陈音希侧头看向周良，书生闻言，笑容不变：“这不是——” 　　“把你堆出来的笑容收起来再说话。” 　　周良立刻停下。 　　连刘卿卿都能看出来，有时候周良脸上的笑容就是在敷衍旁人，陈音希怎么能看不出来？ 　　她认识的人里，唯独嬴子黎和周良二人总是脸上挂着笑容。嬴子黎不用提，这人形式举止夸张，就差把“我做做样子”一行大字写在脸上；周良要好一点，他笑起来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白净书生外加真切笑颜，谁见了都得心生几分好感。 　　陈音希突然喊他收起笑容，周良到嘴边的话一停，竟然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眨了眨眼，丹凤双眼里的朦胧醉意，顷刻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现下我身在咸雍，”他一声叹息，“查出来灵脉枯竭的事情又如何？我不是家母，做不到以一人之力撑起一城。六十年前裴通对嬴长宁说，灵脉还可支撑百年，六十年后，查与不查，咸雍灵脉都只剩下四十年寿命。” 　　周良又拿起酒壶。 　　“非我不来，力不能及也。” 　　陈音希早就发现了。 　　周良这人吧，说聪明，也没聪明到从沙漠里变出花，从雪地里烧起火的程度。之前蓬莱下城遭受妖族侵扰，他无能为力，还心存愧疚。 　　但说他不聪明吧，书生那腹中花花肠子又比人多出好几个拐弯，关键时刻，倒也能想出应对办法。 　　而周良最擅长的应对办法就是顺应情势，从中作梗——若是情势不顺，他做起事来就有点瞻前顾后，碍手碍脚。 　　一句话就是，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碰到他自认为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萌生退缩之意。 　　在蓬莱是，逃避着不来咸雍亦是。 　　这么一想，陈音希倒是明白小说里的嬴子黎，为何寻剑不成，转而去打陈茵兮的主意了。 　　就是因为小说里陈音希不认识周良，也没有受伤，周良没有理由来咸雍，自然也碰不到嬴二被迫声明调查灵脉。 　　没有周良，嬴子黎就没法找嬴氏宗族的麻烦。 　　书生无可奈何，拎起酒壶，也不再斟酒，是要直接对准壶口开喝。 　　“你是不是转不过弯来。”陈音希突然开口。 　　“嗯？” 　　“你力不能及，还有嬴子黎和律法宗，”陈音希却一把抢过周良的酒，“实在不行，问周姜不行么？谁说这事非得你自己来承担，一个人说了算？” 　　周良眼巴巴地看着陈音希抢过他的酒，下意识就想反驳：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可话到嘴边，周良的视线落在她白玉般质地的脸上，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一人走过中原山川，善结缘，乐交友，帮着不少人解决过事端，也如韩君所说，挑起过不少麻烦。然而来来去去，始终孑然一人。 　　陈音希的想法很简单：打不过就叫朋友，叫不了朋友，就告老师，喊家长。 　　市井之徒斗殴耍横的道理，倒是集中了周良的思维盲区——他还真没想过，这事不用他一人承担。 　　书生茫然地盯着陈音希看了半晌，她全然无所谓，还正儿八经地尝了尝酒壶里的酒，继而嫌弃道：“杜鹃兑水后拿来卖的酒，你也能喝这么半天？！” 　　“啊、哦，”周良愣愣点头，“那我再去拿一壶好的。” 　　他只觉得内心百感交集，一张清秀面孔思绪万千，激动之时，起身撞到了桌角也没顾忌，踉踉跄跄往楼梯走。 　　——原来这事，不用他一人承担啊。 　　陈音希拎着酒壶的手一顿，看着连背影都突出“感慨”的周良，不禁挑眉。 　　他别是喝杜鹃的假酒喝傻了吧？ 第75章 沽名钓誉之徒。 　　36 　　二月二, 咸雍庙会结束，紧跟而至的就是律法宗大考。 　　咸雍内城的当歌楼，是城市里最大的酒楼, 坐落于咸雍行宫南方，同为中轴线上。陈音希和周良距离酒楼还有两条街呢, 就看到周遭来往的路人变了一番模样：诸多行人风尘仆仆，穿着不一、口音多变, 大部分是儒生或者世家弟子的打扮, 一瞧便是来自中原各地的旅客。 　　五十三年前咸雍内乱, 之后执行宵禁至今，管理严格、宗族神秘, 又地处西隅, 因而鲜少会有这般大量外人涌入的场面。 　　诸多旅客，都是为了律法宗大考而来。 　　而当歌楼自然是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首选的落脚之处。 　　二人一到酒楼附近，不少在街道上寒暄闲逛，打扮得体的青年，竟然都认识周良。 　　“周公子, 许久未见！” 　　“郢川一别，周公子可还记得？” 　　“你还欠我一顿酒，这次在咸雍，注定跑不了！” 　　“没想到能在咸雍与你见面，公子，眼下你可以大名人。” 　　一路寒暄客气，让陈音希很是诧异：到了咸雍, 周良突然成了香饽饽？ 　　之前论道大会他也露过脸，没见他著名到在路上都有人打招呼的地步。 　　周良见她神色异样，不用多言, 就猜出陈音希心中所想。 　　书生笑着解释：“你我蓬莱相遇，不是在市井平民之间辗转，就是同太微宗的弟子交流。百姓自然不认得我，我修为平平，太微宗的弟子也没理由认识我。‘鬼谷’周良的名号，也就在世家弟子，儒生散仙中有那么一二分量，算不得什么。” 　　陈音希：“哎呦，终于找机会炫耀上了。” 　　周良：“音希此言差矣！这些前来凑热闹的人，要么世家次子，要么修为稀松，不过就是凑个热闹，寻个发言机会、蹭个脸熟，沽名钓誉之徒罢了。这些人认识我，又有什么值得炫耀？” 　　“所以原来你是这路人。” 　　“非也，同行不同志，我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飞黄腾达，怎会是一路人？” 　　“那你还是求一下吧。” 　　陈音希可不吃他这套，只是冷笑几声：“求名利的人，好歹有个目标，总比端着装世外高人实则缩头乌龟强。” 　　言下之意，是说周良明知咸雍有难，反而躲着不来，也没比他口中的沽名钓誉之徒好到哪儿去。 　　明晃晃的嘲讽到脸上，周良也不生气，反而苦笑几声，竟是认下了陈音希的话。 　　“那好赖话都让你说了，”书生无奈道，“要我说什么？” 　　“爱说不说。” 　　“那还是说吧。” 　　周良又笑：“这打招呼的，许多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凑上来讨好，其实是为你而来——谁不想看看痛斥君元明，又让商君和子黎公子花了三千万灵石的人物是什么模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良能活到现在，其中擅长摆着笑脸说好话的能耐功劳最大。 　　反正他这么说，陈音希很受用：“这还差不多。” 　　二人言谈之间，来到了当歌楼前。 　　律法宗大考，虽然周良为裴家和嬴子黎献计，但陈音希和周良本质上是客人，自然不能直接参与其中。 　　商君授意嬴氏宗族，帮忙协调大考之事，也算是缓和宗门与咸雍土地主之间因为嬴公伯投案而紧张的关系。嬴氏接了商君的示好，大手一挥，就把当歌楼包了下来，专门提供给前来见证大考的修士和世家弟子饮食起居。 　　所以这大考还未正式开始，咸雍城内，倒是聚集了一波闲人名士，带来五山六城各处消息不说，更是相互交流拜访，商讨写修行见闻、诗词歌赋，甚至是科学技术。 　　倒是个长见识、打听情报的好机会。 　　嬴氏包下当歌楼，自然在酒楼内安置了自己人负责接待。陈音希与周良跨进门槛，一眼就看到站在门边与人冷着脸交流的青年——一袭黑色武服，身材修长苗条，端正的面孔略显阴沉。 　　最重要的是，从他的下颌往下、锁骨往上，脖颈的正中间部分的皮肉彻底不见，以冰冷冷的机械义体作为肌肉、骨头、筋膜，甚至是呼吸道与食道的代替品。 　　这正是当日咸雍城外，拘押周良的嬴二！ 　　陈音希和他单挑，以废掉双手和全身义体外壳的代价割破了他的喉管，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没想到的是，陈音希还活着，嬴二竟然也被抢救了下来。 　　送走上一波客人，嬴二转身，看到停在门口的陈音希和周良，客气疏离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陈音希和周良震惊，嬴二更震惊，双方僵持瞬间，而后是嬴二率先低头。 　　嬴氏义子，真真切切地做到了“低头”，他眼看着地面，也是客客气气地对着二人抱拳：“陈道友、周公子，许久不见。” 　　嘶—— 　　陈音希看见他就开始幻肢疼。 　　要他是嬴公伯的人，或许还能许以利益劝其反水，但嬴二亲自说明，他的救命恩人是被陈音希在家里当场捅了个大动脉喷泉的嬴子康，那就彻底没的说了。 　　这可是人命债。 　　要不是在当歌楼，恐怕嬴二会再次对陈音希亮出兵器。 　　现在嘛…… 　　“负责当歌楼的是你？”陈音希问。 　　“正是在下。” 　　“那——” 　　“我在当歌楼，只负责招待宾客，二位是宾客么？” 　　嬴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不会为了个人私仇而和陈音希在当歌楼打起来，除非陈音希就是来踢馆的。 　　行吧。 　　见他不抬头，陈音希不再多言：“当然是宾客。” 　　嬴二立刻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位自便。” 　　陈音希抿了抿嘴角，率先迈开步子，越过嬴二。 　　她还没说话，周良就先行闷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肋骨。 　　陈音希：“你干什么？” 　　周良：“我看见他就肋骨疼。” 　　之前嬴二也没客气，为了防止他反抗挣扎，直接打断了周良的骨头。 　　书生很是警惕道：“他不会在咱们饭菜下毒吧？” 　　这……还真说不好。 　　“那就吃大锅饭嘛，你认识的人多，”陈音希顿时来了馊主意，“找几个什么名士当饭搭子不就得了！” 　　说着他们走进当歌楼大堂。 　　过往的时候，大堂中央的高台应是供以舞姬表演，或是评书大鼓。然而如今宾客如云，各个自诩才子名人，那跳舞的和说书的，自然就入不了眼。高台之上，干脆就摆了个长案，上面放着两套茶具，下面摆着两个蒲团。 　　其中一个蒲团上坐着一儒生，生得白净俊俏，华贵白袍、衣襟大开，头顶发髻不好好梳，歪七扭八不说，连坐都没个坐相，基本算是半摊在台上。 　　陈音希：“……” 　　周良：“…………” 　　这场景，未免过于眼熟了吧！ 　　就是把台上的儒生烧成灰，只剩下一把碳化的骨头，陈音希也能从这欠揍的卧姿中找出“祢霸霸”三个大字——蓬莱一别，合着他就回汴城过了个年，然后正月还没出，就马不停蹄离家跑来咸雍凑热闹。 　　陈音希算是明白了周良的意思：他口中所谓名士，和祢临也差不多，一句话形容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才到处乱窜。 　　只见祢临姿态嚣张地卧在高台上，挑衅般看着对面拍案而起的人：“我就不下去，你奈我何？” 　　“你！” 　　对面持剑的游侠很是气恼：“祢临，你别以为这是藏覆阁，没阁主看管，觉得我不会打你不成？” 　　祢临一抖折扇，放声大笑：“要打就打，恼羞成怒、手下败家，我怕你？” 　　游侠：“你要辩论，就好好辩论，学那市井无赖撒泼打滚，你就不怕丢脸吗！” 　　祢临：“不怕。” 　　游侠：“你就是个畜生！祢家怎么出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行不正、坐不端，连祢家的那汉白玉礼车落到你手上，都和文物般颠簸一下掉出三层土。你还要意思赖着不走？” 　　祢临：“就不走。” 　　游侠：“……” 　　不管游侠怎么出言攻击，祢临雷打不动半卧在台上，一副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去的嘴脸。 　　陈音希算是服了他了！ 　　她扭头随便抓了一个看客：“他们在这里辩论什么啊？” 　　看客瞧见陈音希白玉质地的面孔，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在咸雍，她这张脸也算是个招牌了。 　　“女仙有所不知，”看客压低声音，耐心解释道，“当歌楼的老板刚刚改了辩论主题，老板放话，谁能把祢临从台上请下来，就给五千灵石，要是一炷香内还没下来，就再加钱。” 　　陈音希愕然：“就这还不把他打出去？” 　　周良忍俊不禁：“祢家公子不好相与，却也不是什么坏人。他名气在外，走到哪儿都有新鲜事发生，多少酒家旅店请他来呢。” 　　也是。 　　今日他在当歌楼耍赖，留下五千灵石的故事，明日老板就能挂上招牌：祢家公子祢临在当歌楼赖着不走。 　　对于行商的人来说，这祢临就是个行走的话题议论机，兼职免费打广告。 　　“这下不用找什么名士当饭搭子了，”陈音希说，“天底下也没人敢给祢临下毒吧？” 　　“那音希的意思是？”周良讶然。 　　“你过来。” 　　陈音希凑到周良耳边，低语几句，而后看着书生面孔神情变换，最终是没绷住，笑出声来。 　　“就按我的意思做。” 　　说完，她不等周良回应，翻身上台。 　　陈音希拍了拍游侠的肩膀：“兄台下去吧，你不行，对付这人我最有经验。” 　　说完她直接坐到祢临对面，只见祢临原本神态嚣张的面孔突然一怔，而后他瞪大眼：“郝解解？！” 第76章 画王八。 　　37 　　离开蓬莱的时候, 祢临也算是帮了陈音希一把。 　　咸雍重逢，刚刚还一副蛮不讲理无赖状的儒生一溜烟起身，扶正发簪又拢了拢外袍, 立刻改变了态度。 　　他上上下下把陈音希打量好几遍，而后长舒口气, 展露笑颜。 　　“好、好！” 　　祢临一拍折扇，大喜道：“算嬴子黎那东西识货, 三千万灵石投资你, 算是投资对了！” 　　连嬴子黎在他口中都是“那东西”, 天底下能狂到祢临这个水平的，也是独一份。 　　还没等陈音希说话, 祢临就当着一众人的面, 无比热情的嘘寒问暖起来。 　　“你现在经脉旧伤没问题了吧？” 　　“换义体有没有什么麻烦？” 　　“郝解解，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 　　祢临说着，见陈音希伸手想拿茶壶，手脚麻利地抢先一步, 无比殷勤地端起茶壶为陈音希倒茶：“喝，这当歌楼的客人水平稀松，但茶叶的水准还是有的。” 　　台下一众客人纷纷无辜中枪。 　　但对祢临感兴趣的，也早就习惯了。他们就是来围观吵架现场，甚至顾不得他张口骂人，见祢临一改常态，各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要知道祢临这家伙名声在外, 谁见过他对人这般热情客气的？诸位看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是脑子灵活地转过弯来, 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祢临和陈音希在论道大会上切磋过。” 　　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回过神来。 　　当时在论剑台上，祢临也是这么一口一个郝解解，完全是痴情儒生见梦中女神的模样。 　　“我看这二人，”台下有人总结，“肯定关系不一般！” 　　“祢临这家伙，栽到陈音希裙下，倒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我觉得也是。” 　　周良：“……” 　　落拓书生站在一旁，白净面孔中还是挂着那副好脾气的笑容。 　　“我说祢临，”他一双手抄进宽大袖袍里，“你还辩论不辩论了？” 　　祢临倒茶的手一顿，侧头看向周良：“啊？” 　　周良：“坐在台上，就是要辩论。若你不辩论，就下台来，让给别人。” 　　祢临：“你说什么？” 　　周良：“…………” 　　祢临还煞有介事地掏了掏耳朵，阴阳怪气道：“台上辩论台上辩论，你得上台来才行，在台下离得这么远，我可听不见你说什么啊。” 　　周良浅笑吟吟：“行。” 　　同为汴城人，周良深谙和祢临争论毫无用处的道理。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计较。于是他既不恼羞成怒、也不面红耳赤，还是全然无所谓般看了陈音希一眼，而后转身离开当歌楼。 　　陈音希：好的，周良真生气了。 　　但祢临一点也不在乎。 　　待周良离开，祢临才收回目光，看着陈音希那叫一个高兴。 　　他把茶杯往陈音希面前一送：“郝解解，请！昔日藏覆阁输给了你，我心服口服。但这个场子我必须讨回来，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这么一个俊秀贵气的公子哥，坐在台上开心的像个十二岁小男生。 　　怎么说，陈音希看着傻乐的祢临，只觉得内心涌上一阵羡慕。 　　祢临这个人，说他抬杠耍赖、性子刁钻很讨人厌吧，可这块招牌打出去了，走到哪儿都是一段佳话。他以一己之力用事端养活了不少商户店面不说，人又爱打抱不平，也没少做出替平民伸冤、替贵族翻案的事情。 　　但你说他不拘一格、豪侠气质令人敬佩吧，就这活体杠精的嘴脸，估计也没少给人惹麻烦。 　　管你律法宗大考，管你蓬莱论道大会，世家黑暗也好，人、妖二族打架也好，大型宗门密谋也好，和他都没关系。祢临想插手就插手，不想插手谁也请不动他，祢家虽是大世家，但他名声够大，不靠爹妈庇护，活的照样自在。 　　周良那是假潇洒，祢临才是真潇洒。 　　就是这人脑子有病。 　　陈音希面无表情端茶：“谁和你辩论，我没空，别丢人现眼，我请你吃饭。” 　　祢临这么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哪儿有上台来不辩论的道理？你不和我辩论，我就不走。” 　　就知道会这样。 　　当歌楼的老板说，只要把祢临请下台就给两千灵石，又没说一定要辩论得胜。 　　陈音希端着茶杯往大堂门外一瞥，周良瘦削的背影刚刚跨出门槛。 　　“外面那辆出土文物是你的吧，”她慢悠悠地说，“还没洗车？” 　　逃离蓬莱的时候，陈音希还坐过祢临那辆车。祢家礼车奢华精致，还配了两匹崭新型号的机械马。这要换其他世家弟子，光是礼车驾驶在路上，估计都能收到不少姑娘投的人造花和人造瓜果。 　　至于祢临？ 　　刚刚那个游侠说他礼车跟出土文物一样还真没说错，那积灰，都能画画了。 　　“洗它作甚，”祢临不屑一顾，“所谓礼车，装点门面、博个虚名，我需要么？不洗。” 　　“洗了吧，不好看。” 　　“不洗。” 　　祢临坚持道：“除非你和我辩论一场，郝解解，否则这车我永远不洗。” 　　台下一众看客不禁咋舌：合着你洗车还是给她洗的么！ 　　陈音希早就见识过祢临的歪理，她也不惊讶：“真不洗？” 　　祢临：“不。” 　　陈音希用端茶杯的那只手慢条斯理指了指当歌楼的大门：“刚刚周良是出去往你车上画王八去了。” 　　祢临：“……” 　　说完，她才把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不得不说，当歌楼的茶叶果真不错。这摆在台上的茶壶，也就给辩客们润润嗓子用。碰到祢临这种不讲理的，别说有那闲情逸致品茶，不拿茶壶痛击他后脑勺都算有素质的。 　　就这还泡了一壶好茶，陈音希对当歌楼的好感陡升。 　　回头给个五星好评去。 　　至于现在嘛—— 　　“说好的啊，礼车就是博个虚名，你不用虚名，想必车上被人用手指头画了七个王八，堂堂祢临也是不在乎的。” 　　“你想以此要挟我下台？” 　　“你哪里能下台，谁还能威胁你不成。” 　　陈音希甚至摆出了一副支持态度：“顶多也就是多写几个字骂你，你也不在乎嘛，别洗。这会儿估计都画好三个王八了，周良可能还要拿灵玉拍下来发到网上——” 　　再怎么抬杠吵架，那是嘴上的事情。祢临虽不要脸，但也有底线。要他顶着礼车上七个王八楞是不擦，也是一桩奇观。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擦为好——主要是这事嘴硬撑过去，事后再擦徒增笑柄不说，祢临也不知道陈音希还有没有后招。 　　祢临憋了半天，总算是憋出了一句回应：“不愧是你。” 　　说完他半是佩服，半是无奈起身，跨下高台。 　　他一走，台下看客不约而同愣住。 　　就这？？？？ 　　早知道画个王八能赚两千灵石，他们就上了好不好！ 　　而台上的陈音希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扭头看向满脸堆着笑走过来的老板：“两千灵石不急着给，先给我摆桌酒菜吧。” 　　当歌楼号称咸雍第一酒楼，请客吃饭，最为合适。 　　抛下可能会在外面打起来的周良和祢临，陈音希先行一步，跟着老板来到当歌楼最贵的包厢。 　　趁着两名儒生没回来，陈音希调出通讯录，联系上了陈茵兮。 　　“音希？” 　　陆青云等人作为律法宗的贵客，和陈音希一样，也是在咸雍、天市山落脚都可。 　　陈音希：“你们在哪儿？” 　　那头的姑娘：“我们在天市山上。” 　　陈音希：“喊上李银朱下山吧，来当歌楼，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要搁以往，陈茵兮肯定欢天喜地满口答应。平日里太微宗的小师妹性格温顺，可她生性喜欢热闹，下山吃饭，她当然喜欢。 　　但是—— 　　收到邀请，陈茵兮却一改常态，通讯那头她磕磕绊绊：“那、那韩君韩叔剑在不在？” 　　陈音希：？ 　　和那傻子有什么关系。 　　“律法宗大考，他当然不可能有空，”陈音希莫名其妙，“你不是喜欢他吧？别啊，傻子长得是帅，可是智商不够使啊！” 　　“你说什么呢！” 　　想也不用想，通讯另外一段的陈茵兮想必脸颊通红：“和，和他没关系，韩君修为高深，他在，我可以去，他要是不在，我，我这次不能去。” 　　陈音希：？？？ 　　和修为高深又有什么关系，吃个饭还能有刺客……哦。 　　从蓬莱到咸雍，从太微宗到律法宗，一个又一个麻烦卷过来，陈音希要是再没点忧患意识，她这个穿越者也就白当了。 　　“我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直截了当：“陆青云想找事，对吧？” 　　陈茵兮大惊失色：“音希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想吗。 　　陈茵兮之所以担心，无非是若是她与李银朱下山吃饭，那作为大师兄，陆青云肯定也要来。 　　出言拒绝，估计就是怕陆青云和陈音希见面。 　　她当众打了君元明的脸，时至今日那段视频还在私底下和匿名灵域中流传，就君元明那个伪君子，不找茬才有鬼了。 　　“你别顾忌这么多，过来就行。” 　　陈音希一点没在怕的：“随陆青云干什么，他想发难，我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第77章 想当爹者终要栽。 　　38 　　当歌楼天字一号包厢。 　　两千灵石的酒菜是什么概念？满打满算能吃掉刘卿卿家一整年的跑商净收入。而一桌菜品, 也就是现代社会里寻常人咬咬牙能吃得起的程度。 　　足以可见在这个世界里，纯天然的新鲜食材有多昂贵。 　　陈音希也是难得当了一回“上流人”。 　　她做东请祢临和陈茵兮、李银朱吃饭，然而坐在贵客位置的, 却是陆青云。太微宗的大师兄实际上并不怎么领情，他刚进包厢, 还没开口，陈音希就阴阳怪气道：“哎呦, 明知是鸿门宴, 你也敢来啊？” 　　陆青云铁青着一张脸：“你觉得你是项羽, 还是刘邦？” 　　陈音希：“……” 　　也是。 　　说自己是项羽吧，感觉不太吉利, 这不是咒自己死吗。说她是刘邦……陈音希自诩无赖流氓, 但也没到那个程度。 　　这话就不该说。 　　但陈音希也不客气，反问道：“那你觉得自己是谁？” 　　“我谁都不是，”陆青云面无表情落座，“我是太微宗的修行人。” 　　啧，无趣的男人。 　　小说里的四位男主, 各顶各的有问题，但论无趣，还是陆青云第一。陈音希懒得搭理他，转而看向陈茵兮和李银朱：“愣着干什么？坐啊。” 　　陆青云见陈音希对两名师妹又是一番态度，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放在半年前，陆青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处心积虑讨好他、攀附他的陈音希, 会从头到尾从内到外的改头换面，成为了太微宗的“叛徒”。 　　他对陈音希的印象就没好过：不过是个为茵兮师妹挡枪的替身，寻来就是作工具用, 师父收她为徒也是为了不留破绽，却没料到她还因此得寸进尺？ 　　一名贫民窟爬出来的女人，资质平平，心肠歹毒，如果不是好运气与茵兮师妹容貌相似，陆青云怎会忍她三番五次作妖。 　　可没料到的是，陆青云还没忍到尽头，陈音希自己却一改态度。 　　她不仅不再扒着他不放，甚至从一个极端到了另外一个极端，把他，把太微宗，把修行人的规则道理全部踩在脚下。那般张狂作态，没少让陆青云头疼。 　　现在陈音希换了全身义体，连瞎子也能摸出她与陈茵兮的区别，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将她们混为一谈。 　　一时间，陆青云竟然觉得昔日同门有些陌生。 　　他依旧讨厌她，但远不至于要她去死。 　　可师父的命令却—— 　　“寻个机会。”君元明这么说。 　　跟随师父多年，陆青云当然明白师父让他寻个机会做什么。 　　陆青云心情非常复杂：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只是，陈音希可恶归可恶，当真罪无可赦，要取其性命才行吗？ 　　他纠结之时，陈音希同茵兮师妹低声说了几句俏皮话，两个姑娘顿时笑作一团。看着茵兮小师妹发自内心的笑容，陆青云更为踯躅了。 　　若是他杀了陈音希，茵兮小师妹必定会伤心欲绝。 　　这该怎么办？ 　　郁闷之际，陆青云也不多言，只是默默地拿起了手边的酒壶。 　　陈音希：哦豁。 　　她可不知道此事的陆青云正在天人交战，在陈音希看来，这就是挑衅。 　　一声不吭就要开喝，这是挑衅，这是挑衅吧！ 　　穿越之前的陈音希，最讨厌的就是酒桌文化，但穿越之后，她现在可是全身义体了！喝下去的酒精根本无法进入循环液的循环，她怕什么？ 　　不就是拼酒，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血肉之躯能不能喝过机器。 　　陈音希也不客气，同样拎起眼前的酒壶，倒上一杯酒：“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今天我做东，我陪你喝。” 　　不把你喝到酒精中毒，我姓倒过来写！ 　　当歌楼的老板也不含糊，拿过来的酒自然是顶级水平。热好的酒入喉，酒味浓重却不辛辣，浑厚醇香味道甘甜，液体滚入腹中，传来的也只是淡淡暖意。 　　“好酒！” 　　陈音希顿时开怀：“再来！” 　　她陪了陆青云整整三杯，三杯过后，才放下酒壶。 　　对面的陆青云也因为酒精而缓和紧绷的神情。 　　陈音希拎着酒杯，也不客气，直截了当：“这行了吧？咆哮陆，好歹你我同门一场，这么多年谁不了解谁，君元明想让你怎么找我的麻烦？” 　　她话音落地，全场寂静。 　　坐在贵客位置的陆青云身形巨震，侧过头，仿佛不认识般紧盯着陈音希漫不经心的面孔。 　　“你直说就行，”陈音希无所谓道，“你真找我麻烦，我也打不过你，何必遮遮掩掩？” 　　“……” 　　陆青云抿紧嘴唇。 　　平心而论，身为小说男主角之一，哪怕修行人人均俊男美女，陆青云的颜值也相当能打。哪怕他眉心紧蹙、忧心忡忡，棱角分明的五官流露出几分迟疑和茫然，也是一枚忧郁的英武帅哥。 　　但陈音希完全没兴趣。 　　她大大咧咧抬手拍了拍陆青云的肩膀，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就到了酒桌上敞开心扉谈条件的阶段了！ 　　往日里陈音希最烦的就是在吃饭的场合谈正事——有什么事不能会议室解决，非得拼酒搞定。特别是再不幸碰到几个爹味合作人，专门挑着女孩子灌酒的那种，更是恶心至极，陈音希恨不得要拿酒水泼他们。 　　但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置办酒席对付陆青云这种直男癌，可谓想当爹者终要栽，陈音希理直气壮。 　　“我知道你难做人，”陈音希放缓语气，“不动手吧，不好向君元明那个老畜生交代，搞不好还得挨顿打；动手吧，就是得罪嬴子黎，怕是吃不了兜着走。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能如何？”陆青云冷冷道。 　　“动动你的脑袋瓜想想，老哥，君元明他怎么不自己动手？不就是怕得罪嬴子黎。老畜生就是把你当枪使，到时候你惹了麻烦，他再出面把你打个半残，嬴子黎也不好再继续追究。君元明横竖不亏，你横竖要倒霉。” 　　这句话正中陆青云痛处。 　　他刚缓和下来的神色，又变得难看起来：“空口胡说自是不用付出什么，但陈音希，你哪来的立场教训我？” 　　就凭她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敢骂君元明，陈音希就有立场。 　　她就不明白了，五山六城这么多世家宗门，就缺君元明一个师父不成？ 　　在陈音希的观念里，陆青云就相当于带了不少组员的项目经理。人是直男癌了点，但专业素养不差，想要跳槽，不仅可以自己走，还可以带着组员——也就是师弟师妹走。 　　最关键的是，陆青云还是陈茵兮名义上的未婚夫，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这个经理甚至能合法卷走公司的核心项目！ 　　陆青云说她就会动嘴皮子功夫，陈音希也不生气，反而冷笑道：“我就不信你手上一个君元明的把柄都没有。” 　　太微宗的大师兄当即变了脸色：“陈音希，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行吧，撺掇项目经理跳槽失败。 　　陈音希也不客气，她一侧头：“那你愣着干嘛，抽剑动手啊？咱俩修为差这么多，砍死我都轮不到在场其他人阻拦。茵兮妹子还想让我拖韩叔剑当保镖，我没问他，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就算本不想杀人，见陈音希这番气焰嚣张地模样，陆青云也是动了气。 　　他右手摸向腰间佩剑，真恨不得当场一剑刺死这个祸害，但手握剑柄，却是怎么都拔不出来。 　　陆青云咬紧牙关，最终还是松开了紧握佩剑的手。 　　“你瞧不起我，那没关系，”他强硬回应，“但我并非阴险小人，偷袭报复，我做不出来。” 　　说完，他接过陈音希倒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杯举起放下，陆青云主动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 　　“这一杯感谢你，”他咬牙道，“谢你点拨——既是动手要罚，不动手也要罚，我何必动手？” 　　就知道酒桌上对付陆青云这种人管用。 　　“也是没法子，我理解，”她感慨道，“虽然你是个傻X，但也算是直男癌贯彻到底，癌出了风采。” 　　陆青云：“……嘴下留德你会死是吗。” 　　陈音希勾起嘴角：“留德能当饭吃？” 　　她也拿起酒杯，却没喝，只是思维转了一圈，而后若有所思：“君元明要你杀我，你没动手，要是挨打也算是我的责任。你来咸雍一趟不是白来，我给你个路子，你将功补过如何？” 　　陆青云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嬴子黎那狐狸，决心要清算五十三年前嬴家的事情，”陈音希说，“其中裴晏准备向嬴氏宗族索要裴家当年的权力，只是他势单力孤，很难成事。但如果你支持他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有太微宗做靠山，嬴氏就得掂量掂量。 　　不论如何，嬴子黎和嬴氏注定要撕破脸了。你帮嬴子黎，他肯定要承你恩情。到时候你回蓬莱去，没杀了我，却和嬴子黎达成联盟，君元明也不好真的打你，对吧？” 　　陆青云仔细一想，确实是个道理。 　　师父欲图置她于死地，无非也就是因为丢了脸面。而若是与嬴子黎拉近关系，则会带来实打实的利益。 　　相较之下，后者比前者更会令师父满意。 　　倒是个好事。 　　就是陈音希真为他着想？打死她，陆青云都不会相信的好吧！太微宗的大师兄很是警惕，先是考虑到其中是不是有陷阱，而后就—— 　　陆青云猛然反应过来，咆哮出声：“你现在是嬴子黎的人，是他委托你完成此事吧？！” 第78章 没有那个圣母心。 　　39 　　两天之后, 律法宗大考正式开始。 　　陈音希却不得不从实时直播的当歌楼离开，来到了咸雍内城的行宫。还是与上次一样，她来充当嬴子黎的门面, 保镖似的站在身后。 　　而正殿台阶下，站着的则是裴晏和嬴氏宗亲派来的代表。 　　“裴家公子。” 　　嬴子黎端坐在台阶上, 拢了拢身上火红的狐裘，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露出标志性的狐狸笑容：“今日到访, 是为何事啊？” 　　“有要紧事请子黎公子定夺。” 　　“哦？请讲, ”嬴子黎明知故问，“裴家于咸雍有大功, 令尊更是我父多年好友, 有什么子黎能帮忙的，我定尽力而为。” 　　为了见嬴子黎，裴晏竟然还换上了崭新的衣衫。不得不说，对言情小说男主角而言，高颜值是基本要求——哪怕裴晏脸上有疤、神情阴骘, 然而穿上正经武服，梳好发髻，那也叫一个仪表堂堂。如此站着端正，一本正经发言，哪里还有初见时动辄红眼发疯的模样。 　　“几日之前，我到家中祠堂祭拜，”裴晏说, “打开族内大事纪要，获知裴家世代为咸雍守护灵脉，领检测灵脉数据一职。裴晏不才, 一介武夫，却也懂得承担责任、不负家命的道理。五十三年前，嬴氏宗族认定我裴家已无后人，不得不接下守护灵脉的重任。但现在，既然我还活着，就不应该再麻烦旁人，肯定子黎公子做主，将守护灵脉的权责叫唤给裴家。” 　　说到最后，裴晏双手抱拳，不卑不亢，朝着嬴子黎深深作揖。 　　他一口气说下来，语句流畅、姿态大方，让站在嬴子黎身后吃瓜看戏的陈音希长舒口气。 　　要知道裴晏就是个大傻X，此人生性偏激，脑子就是转不过弯来。周良和祢临好心好意编排这么一番话让他背下来当众讲，一开始裴晏还不乐意呢！ 　　当时他说，“守护灵脉本就是裴家的事，该让嬴氏双手奉上才行，还要我客客气气同嬴子黎讲话？”——把两个儒生气得够呛。 　　最终还是陈音希把女主角陈茵兮推出来，好声好气同裴晏解释，才让红眼哥软化态度，配合表演。 　　端坐于台上的嬴子黎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 　　要说看戏，咸雍城城主摆出的架势可要比陈音希悠闲。如若不是事先通知过他，嬴子黎这拢着狐裘笑眯眯、好似真的全然不在乎灵脉谁守一般的模样，怕是要把他们全部骗过去了。 　　“守护灵脉，本就是裴家职责，”嬴子黎说，“归还于你，也在情理之中。叔父，你说呢？” 　　说到最后，嬴子黎眯着眼睛、挂着笑容，和颜悦色地转头看向嬴氏派来的代表。 　　嬴氏宗族代表却丝毫不领情。 　　哪怕是嬴子黎还算客气地喊一句叔父，年近四旬的中年人也只是冷哼一声，而后倨傲地板着脸，直接出言拒绝：“裴家小儿，年纪轻轻，又不曾接触过检测数据的仪器，想来没什么经验。裴家职责，嬴氏自不会把握不放，但在他上任之前，理应学习三年、再实习三年，方可上任。” 　　陈音希：嚯。 　　三年又三年，一下子就六年之后了。要是裴家人算的没错，咸雍灵脉满打满算就还有四十余年的寿命，一下子又拖了将近七分之一的时间。 　　这话你们也有脸说得出口，陈音希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当然了，对方会如此推脱，周良等人也事先考虑过，因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何必如此？” 　　裴晏绷着一张面孔，竭力撑住不在行宫内大动肝火。他维持着平静面孔，字句铿锵，出言辩驳：“当年我裴家落难，嬴氏仓促之下，接下守护灵脉、检测数据的责任，不也是未尝接触过？想来嬴氏的人，也没有花费六年，才让数据库正常运转吧。我能打开我宗族大事纪要，如何处理数据、如何应对意外，纪要中一应俱全，不会，我可学习。” 　　嬴氏宗族的代表表情非常不悦，他嗤笑出声：“感谢裴家公子上心，但交接数据，需要时间，眼下嬴氏协助律法宗维护大考秩序，实在是分不开身，一切等大考结束之后也不迟。” 　　“分不开身，证明需要人手。” 　　裴晏寸步不让，坚持道：“眼下交接，嬴氏就能腾出检测数据的人手，投入到维护大考秩序中去，岂不是一举两得？” 　　“你——” 　　可见平日在咸雍，嬴氏的人是横行霸道惯了，派来的代表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连回转余地都不给的场面。 　　他拧紧眉头，也不顾嬴子黎在场，立刻就翻了脸。 　　“裴家小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名中年人，指着裴晏就严厉训斥：“你在蓬莱街头流浪多年，当我查不到？！一地痞流氓，身上背负着好几条人命，律法宗不抓你就算好的，还给我来讨要守护灵脉的权力？一口一个你族职责，你说你能办到，谁能来担保？！” 　　裴晏立刻握紧了拳头。 　　说实话，就在青年绷起身体的一刻，陈音希就在暗中摸起腰间佩剑。 　　红眼老哥的偏执有目共睹，她真怕裴晏一个上头把人给砍了，那到时候说什么都得完蛋！ 　　好在从蓬莱到咸雍，红眼老哥也是多少有些长进。 　　他面对发难，没有抽刀，没有翻脸，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到底是守住了大脑最后一分理智。 　　青年咬紧牙关，看向嬴子黎，又是一个推手礼。 　　“还请子黎公子定夺。”他冷声道。 　　“这——” 　　台上的嬴子黎，勉勉强强收回笑容。 　　他那双桃花眼闪了闪，出口的句子拖的老长，用极尽夸张的方式展现其犹豫不决。 　　“裴家公子说的有理，叔父说的也是有理，”嬴子黎故作迟疑，“这可怎么办好？” 　　“如果公子难以定夺，不如待到律法宗大考后再——” 　　嬴氏代表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行宫的正殿之外，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 　　“未曾料到嬴公子还有客人，是否要青云改日再来？” 　　“陆道友！” 　　听到声音传来，嬴子黎当下将裴晏与嬴氏宗族代表抛到脑后。 　　到访的正是太微宗大弟子陆青云。 　　咸雍城主的明眸一抬，笑容再度恢复。他拎着衣摆起身，哪怕是姿态急切、语气热情，嬴子黎由跪坐改直立，也是端出了好一个标准的架子。 　　“用不着、用不着！陆道友拜访，是给我嬴子黎面子，如何能请你改日？” 　　他起身相应，可谓是给足了陆青云面子——依照嬴子黎的地位，就算是直面君元明，若是他不想起身，君元明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这般阵仗，让嬴氏宗族的代表很是不爽。 　　中年人又是冷哼一声：“既是公子有客，不如改日再商议此事。” 　　反正总结一句话，这代表来了就一个目的：拖。 　　然而嬴子黎可不会答应他。 　　摆出热情之道，就是为了不接嬴氏的拖字大法。待陆青云正式入殿，他环视四周，先是给嬴氏宗族的代表行礼，而后视线落在裴晏身上。 　　“裴公子怎会在此？”陆青云问。 　　“哦？” 　　嬴子黎眨了眨眼，满是好奇的模样：“陆道友与裴公子相识？裴家公子，青年才俊，来向我申请归还裴家守护灵脉职责。我啊……觉得他索要有理，可公子年轻，嫩得很。这究竟还不还，可是件大事。” 　　“嬴公子有所顾忌？” 　　“倒不称之为顾忌，只是我与裴公子素不相识，他又不在咸雍。有多大能耐，多少本事，是否能担任守护灵脉的重任，这……我也说不好。” 　　“若是担心裴晏能力，我可做担保。” 　　“嗯？” 　　陆青云见嬴子黎摆出十足惊讶，却是依旧沉着冷淡的模样。 　　他一挥象牙色的武服，肃穆道：“裴晏此人，是我茵兮小师妹的好友，天赋绝佳、又得我师妹信任。青云愿以太微宗和汴城陈家的名誉为他担保。” 　　此话落地，连态度嚣张的嬴氏宗族代表都震了一震。 　　站在台阶上的嬴子黎，盯着陆青云不放。 　　男人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锁定住他人，即使没有任何修为，单是这双眼也能看得人心虚。嬴子黎不说话，在场谁也不敢开口。 　　直至嬴子黎蓦然大笑出声。 　　咸雍行宫全部由合金制成，空空荡荡的大殿摆设极少，嬴子黎突然一笑，偌大的室内尽是他的回声。 　　“有太微宗担保，”他笑着问，“叔父可放心了？” 　　若是再看不出来此次是几人合计好，不过走个形式，那嬴氏宗族派来的就是个傻子。 　　中年人黑着一张脸：“有太微宗担保，我无话可说。” 　　嬴子黎摆了摆手：“去吧，这就同裴家公子交接去。陆道友，我抽不开身，就烦请你去当个见证人，如何？” 　　陆青云再次行礼：“青云荣幸之至。” 　　嬴子黎：“去吧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能招待陆道友的，大考之后，咱们天市山上聚聚。” 　　陆青云：“是。” 　　说完他抬头，冷冷横了嬴子黎身后的陈音希一眼，转身离开。 　　三人一走，顷刻之间，本就空旷的大殿，更是丢失了最后几分人烟。 　　嬴子黎这才转身看向身后充当门面的陈音希。 　　从除夕到现在，把个月的时间，这还是陈音希第一次与嬴子黎在年后见面。 　　大老板又是仿佛不认识般，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个遍。他这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把陈音希看的毛骨悚然：“我说，您要是想骂就骂，直接点行吗？” 　　嬴子黎更是莫名：“我骂你作甚？” 　　陈音希：“我没经过你同意，就许了太微宗一个天大的人情，你不生气？” 　　之前二话不说砍了嬴子康，尽管他没追究，可也是黑了脸来着。 　　“为何生气？” 　　嬴子黎却反问：“我还能嫌弃盟友多不成？再者，你太微宗出身，与陆青云本就有交情，若是连这点都利用不上，留你又有何用。” 　　陈音希：“……” 　　不得不说，大老板就是大老板，就陆青云恨不得原地掐死她的关系，天底下也就他能把这视为“交情”了吧！ 　　“这事你办的不错。” 　　嬴子黎肯定道：“跟我来。” 　　说着，他拎着衣摆，又是拿捏着那套无懈可击的礼仪，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行吧，就知道今天喊她过来，决计不是单纯围观那么简单。 　　陈音希跟在嬴子黎身后。他步子不快，走得端正，哪怕行宫内就两个大活人，嬴子黎也从未放松过姿态。这般风度，就算不经排练，直接去参加祭天盛典，也没谁敢说一个不是来。 　　看着嬴子黎走路都不带动的脊背，陈音希不禁心想：怕是在独处时间，他也是这幅模样。 　　离开大殿，踏入中庭，咸雍行宫内除却嬴子黎没有任何活物常驻，诸多山石、花簇，以及树木雕刻，全部是由合金打造，而后用特殊材料涂成真实模样。陈音希来了那么几回，连个打扫卫生的机器人都没见过几台。 　　“你在哪儿过的年？”陈音希突然问。 　　“嗯？” 　　嬴子黎侧头，不明所以：“自然是在行宫里，怎么？” 　　陈音希：“…………” 　　一个人过年没什么，穿越之前，陈音希工作忙的时候也在异地独自过年，然而—— 　　咸雍行宫占据了咸雍内城近七分之一的面积，而这七分之一大的宫殿内，除却嬴子黎没有一个活物，在陈音希眼里，和个钢铁坟墓也没什么区别。 　　而他们在天市山上包饺子吃年夜饭，热热闹闹看烟花的时候，嬴子黎就一个人在这仿佛坟墓般死寂的地方度过新年。 　　这正常人也得过成心理变态好吧！ 　　“不是吧，大老板，”陈音希难以置信道，“你喊韩叔剑那个傻子过来陪你喝酒也成啊！” 　　嬴子黎闻言停住步伐。 　　他看向陈音希，一张颇具男子气概的面庞非笑似笑。 　　“你可是觉得，”他问，“十几年来，我一人过活，十分可怜？” 　　陈音希：呵呵。 　　他语气不善，这话似是玩笑，似是质问，换做他人，怕是要心底一惊，而后疯狂斟酌好几遍才敢小心回应。 　　但对于陈音希来说……傻子才会觉得嬴子黎可怜好吧？！ 　　堂堂咸雍城城主，嬴子黎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三千万灵石投个全身义体完全就是听个响，轮得到陈音希这种打工仔可怜？她还没那么圣母。 　　真正可怜的，是蓬莱下城那些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就死在妖族手中的平民。 　　就算嬴子黎经历坎坷，伶仃孤单，那顶多也是活该——谁叫你有钱。 　　“不。” 　　因而陈音希回答的理直气壮，她面无表情看着大老板：“就是觉得你该找个对象了。” 　　嬴子黎：“……” 　　陈音希：“没对象，抓个人陪你睡觉也成，性（）压抑久了容易心理变态。” 　　嬴子黎：“…………” 　　别的无所谓，他要是心理变态了，倒霉的可是陈音希这个打工仔。 　　二人言谈之间，已然来到了嬴子黎的寝殿门前。 　　嬴子黎横了陈音希一眼，直接推门。跨入寝殿，他也不再多言，只是示意陈音希关门。 　　就这么转身关门，再转过来的功夫，步入寝殿中央的嬴子黎，已然抖落狐裘，脱下玄色深衣，之前惊鸿一瞥的黑色义体，以及攀附于他脊背上的外接脊椎尽收眼底。 　　陈音希：卧槽。 　　就算你真缺个睡觉的，也别找她啊！ 第79章 灵域：咸雍行宫已加载完成。…… 　　40 　　嬴子黎解开玄色深衣, 衣衫松垮，大半个后背展露在外，机械义体悉数收于陈音希眼底。 　　咸雍城城主同样没有使用人造皮肤, 伴随着嬴子黎抬起手臂，每个细微动作都牵连着臂膀上的合金纤维拉伸收缩。而最为显眼的, 还是攀附在嬴子黎背部，犹如一条节肢动物的金属外界脊椎。在幽幽灯光下, 外骨骼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没听到陈音希的动静, 嬴子黎侧头, 一双桃花眼看向她：“还愣着干什么？” 　　陈音希：她承认她刚刚是嘴贫还不行么！ 　　“我先说一句。” 　　陈音希抬手指了指下面：“李君还没来得及给我装零件，年后到货。你要是找人睡觉, 我可帮不了你。” 　　言语之间, 嬴子黎的深衣已经从肩背抖了下去，勉强挂在腰际。男人不曾转身，但陈音希还是看到他挑了挑眉梢，而后出言：“帮我将后背的数据线拿出来。” 　　陈音希：“哦。” 　　原来是干这个！ 　　谁知道你数据线没在后脑勺却在后背，这也太不方便了吧？难道每次连接灵域还得脱衣服不成, 要是在公共场合可怎么办。 　　陈音希胡思乱想的同时，也放下心来：大老板主动送福利，就算陈音希没什么节操也不敢接。 　　主要是嬴子黎此人，从来不做白工。三千万灵石的全身义体就等于签了卖身契，之后还要怎么利用她都不清楚呢，要是他亲自出卖色相？ 　　怕是陈音希十条命都不够还给他。 　　只是接数据就好。 　　陈音希做人特别有逼数：有些人吧，看看不亏, 但维持在看看是最合适的。 　　她大步向前，走到嬴子黎身后。 　　相隔一步，她甚至能嗅得到男人身上熏香的气息。 　　义体的温度总是要比常人低一些, 若不是离得那么近，平日里根本察觉不出来。陈音希打量他肌理分明的后背一圈：“数据线在哪儿？” 　　嬴子黎：“腰椎。” 　　陈音希一惊。 　　她低头，果然在嬴子黎的腰际看到了开口。陈音希伸手从中拽出接口，面前男人的脊背在顷刻间死死绷紧，一步之遥的距离，她能明显感觉到越过那仿佛用刀斧劈砍过的肩线，随着陈音希拽住数据线，嬴子黎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屏住了呼吸。 　　而后陈音希震惊地看着手中有二指宽的线路：“嬴子黎，你有受虐倾向吗？！” 　　想想看，从脊柱中抽出这么一根线，会是这么感受？ 　　这么宽的数据线，就在他这仿佛寄生在后背的外骨骼中与脊椎相连，这意味着这条铁疙瘩除却充当脊椎用，还是个输出数据装置。 　　陈音希光是看着数据线，就觉得自己后背刺痛。而真正感到痛觉的嬴子黎却一声不吭。 　　他非但不给回答，反而侧头眉眼弯弯，送给陈音希一个相当热切的笑容：“我若是找人睡觉，你帮不了我，嗯？” 　　陈音希：“……对不起，是我思想下流行了吧。” 　　嬴子黎笑容猛然一收，横了她一眼：“人挺利落，嘴不把门。” 　　却也没过分责怪的意思。 　　“扶我坐下，”他又命令道，“然后把数据线接到你的机体里。” 　　行吧，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手里拿着这么粗的线，线的另外一端还连着嬴子黎的外接脊椎，陈音希也不敢让他随便乱动。她抬手扶了嬴子黎一把，好让他借力转身，端坐在自己的床榻边沿。 　　陈音希则就地而坐，拉起数据线，迟疑道：“你确定端口合适吗？” 　　嬴子黎依旧是那拿捏到恰到好处的笑颜，桃花眼角微微下弯：“嫌我大？” 　　陈音希：“……”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拿黄段子公开处刑我了行不行！ 　　“标准端口，你放心，”嬴子黎说，“若是接不上其他机体，李君为我设计这线有什么用？” 　　也是。 　　而且看嬴子黎这一身从外表看无懈可击的机械义体，一瞧就是李君的手笔。 　　知道是李君的杰作，陈音希也就放下了最后一点疑心。 　　她牵着数据线，摸索到后脑勺的接口，往上一送。听见后脑处“咔嚓”一声响，而后陈音希的视野里就跳出了系统对话框。 　　【检测到外接设备，是否信任？】 　　【是。】 　　【正在忽略防火墙，请稍等……信任名单设置完毕，设备用户名：嬴子黎。】 　　“好了？”嬴子黎问。 　　“你那边看不到么？”陈音希嘲讽反驳。 　　“你做好准备。” 　　就在她还想再说什么时，顷刻之间，山呼海啸般的数据淹没了陈音希的所有感官。 　　——原来安装了这么宽的数据线，是为了传输海量的内容。 　　很难用人类的思维方式去形容此时陈音希的感受，她难以置信地昂起头，透过几乎遮挡住正常视线的弹窗看向嬴子黎那双永远笑不及眼底的双目。 　　“你……” 　　就算是大脑作为机体的中央处理器，远比纯金属芯片要优越出数倍，如此繁杂巨大的数据量涌入，也让陈音希除却维持生命外的其他机体功能变得无比卡顿。她甚至发现自己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是看着嬴子黎的面孔逐步在眼前分解消散而后—— 　　下一刻，陈音希的视线陡然变黑又陡然亮起，她猛地甩了甩头，而后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咸雍行宫空空荡荡的寝殿，室内的屏风、床榻，雕梁画柱、棂窗摆设，甚至是嬴子黎丢在一边的火红狐裘都不曾变过位置。 　　【数据传输已完成。】 　　【灵域：咸雍行宫已加载完成，欢迎用户：陈音希。】 　　唯独发生变化的，是眼前的嬴子黎。 　　他的半身义体，如陈音希初次进入他的灵域一样变成了肉（）体凡躯。嬴子黎慢吞吞地把深衣和白衬又穿了回去：“你这全身义体，本是为我而准备。若是成功，我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咸雍行宫当中。” 　　所谓“灵域”，指的就是通常意义的赛博空间——科幻小说里经常会有的那种进入舱体，或者脑后插管思维进入的世界。 　　可现在，陈音希既没有脑后插管，也没有躺进留影舱，可她面前的嬴子黎却已然是只有赛博空间里才有的，完整的模样。 　　系统告诉她，这是因为数据传输完毕后，嬴子黎将整个咸雍行宫的灵域代码拷贝进了她的机体，并且开放了权限。 　　可是陈音希看着眼前与真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嬴子黎，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如果一个人的大脑，不论从视觉、嗅觉、听觉，甚至是触感，各个方面都传递着“这就是现实”的信息，那对她来说，究竟装备义体的嬴子黎是真的，还是面前的嬴子黎，是真的？ 　　“被困在行宫？”陈音希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半身义体啊……” 　　嬴子黎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腰际，似是刚刚拽出数据线的疼痛仍在：“装置不足，自是承担不了整个灵域的数据。” 　　说完，他的视线转向陈音希。 　　“当年临到手术关头，嬴公伯出来阻挠，说换了义体，不是肉（）身，就算不得嬴氏的人，自然也就没资格坐在城主之位上，”嬴子黎笑着说道，“既是如此，就只好劳烦李君，再把这幅身体剩下的半截找回来，拿几个铁疙瘩拼上一拼、凑上一凑，拿出去招摇，还是能看的。” 　　到这份儿上，陈音希终于反省过来。 　　她糊涂了，嬴子黎可自始至终清醒的很。 　　怪不得他不披人造皮肤，怪不得他不带任何护卫，因为现实中的躯体，对于嬴子黎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坐在行宫里，以及同时完全身处他的灵域里，陈音希才明白过来：半身义体的嬴子黎，是给现实中的人看的。 　　因而他不怕危险，因而他无所谓修为，因而一个人在这空空荡荡的钢铁宫殿中饮食起居也满不在乎。 　　偌大的咸雍行宫，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安装灵域数据的地方。 　　真正的嬴子黎，早在五十三年前，就已经完全化为一组数据，生活在了虚拟空间中。 　　“你把数据和权限给我，”陈音希难以置信，“就不怕我害你吗？” 　　陈音希全身义体，这意味着她被嬴子黎强行安装了灵域代码后，思维与现实的两个世界完美交叠，她不止是能从脑海中听到嬴子黎的声音，还能随时随地在灵域和实体之间切换。 　　甚至是有人在现实中踏入灵域服务器——即行宫所在的范畴，或者反过来于灵域中侵入，陈音希都能第一时间察觉感知到。 　　那她若是想动什么手脚，可太容易了。 　　嬴子黎坦坦荡荡，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陈音希不放：“如今你得罪了太微宗，又得罪了咸雍贵族，若非我保你，陆青云也好，嬴氏的人也好，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你还没傻到，要加害靠山的地步吧？” 　　行，不愧是你。 　　陈音希就不信早在安排她换全身义体的时候，嬴子黎没有做这个打算。 　　然而不等到她作天作地作妖到拉了一车的仇恨，他甚至提都不提。 　　早就说过大老板不会吃亏了！ 　　陈音希盘腿坐在地上，歪头思索片刻，大概也就摸清了嬴子黎的想法：“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我开权限，你怕嬴氏宗族的人找你麻烦。” 　　嬴子黎颔首，再开口时，又是那微微拉长的语调。 　　“会派人来刺杀我，”他说话抑扬顿挫，又因为尾音拖长，凸显出几分嘲讽来，“摆出半身义体，本就是嬴氏的人一个交代，陈音希，你可得给我看好了。” 　　………… 　　…… 　　于是陈音希不得不逗留在咸雍行宫。 　　就算嬴子黎没给她布置保镖任务，光是这庞然的灵域数据也够陈音希留在原地消化的。 　　她从偌大的行宫里找了个灵网信号最好的犄角旮旯，往地上一坐，先跑了一个诊断程序。这么一跑陈音希才发现，李君给她额外装了不知道多少个存储器——恐怕就是为了容纳灵域而专门设置的。 　　而嬴子黎把权限开给她，相当于她现在就是个全息网游管理员。而这全息网游对于她来说又与现实交叠—— 　　诊断程度刚刚结束，现实中已入深夜。 　　明明思维在灵域之中，可陈音希却清晰“看”到一个身影从现实中翻过行宫围墙。 　　闯入者全然不知，哪怕他避开了所有安保设备程序，一举一动，乃至容貌身份都落入旁人眼里。 　　嬴氏宗族派过来的刺客，正是之前与其交过手的嬴二。 第80章 自爆机体。 　　41 　　陈音希从咸雍行宫的角落起身, 她人在现实，思维却身处灵域。 　　嬴子黎开放权限后，两个完全相同概念却毫不一样的世界在陈音希的认知中交叠, 她相当于咸雍灵域中的管理员，因而闯入者的一举一动都悉数落在陈音希的感知之中。 　　她甚至能透过行宫的摄像头和监察设施, 在黑暗中看清嬴二的模样：他一度为陈音希切断了喉管，现在脖颈部分的皮肉由机械义体所取代。而黑色武服之下, 陈音希动动念头, 就扫描出了嬴二体表体内所有安装的外骨骼、义体和辅助模块。 　　看来他接受义体改造, 不止是为了自保。 　　有数个铁家伙协助身体运作，嬴二的动作反应也快了很多, 甚至敏锐地察觉出摄像头的存在加以规避。但没人比陈音希更明白接受义体改造的代价——他的义体总不会价值三千万, 嬴二的修道之路基本就到了尽头。 　　这些义体就是一次性的，嬴二接受了宗族安排给他的命运：一枚弃子。 　　行吧。 　　陈音希深深吸了口气，抽出腰间佩剑与灵力铳。 　　她耐心等待嬴二走过正殿，来到中庭，而后陈音希从高处迈开步子, 纵身跃下！ 　　当她的剑锋划过死一般寂静的黑暗，凛冽寒光于嬴二头顶闪过，后者第一时间抬头，同时长刀出鞘，“铛”的一声，招架住陈音希的攻击。 　　嬴二没有停下，而是压低重心, 双手持刀，右手配置的外骨骼盔甲猛然启动，借助推进力量, 将陈音希震退几步。 　　长刀伺机而上。 　　但陈音希并没有像上次感到压力或者紧张。 　　不是因为她修为提升，也不是因为嬴二实力受损，而是在咸雍行宫的地盘内，陈音希完全可以借助行宫灵域的中央处理器战斗。 　　之前嬴二一人对付两台机器加一台人脑，都让陈音希成功越级击败，眼下他面对的，可是一整个超级处理器。 　　陈音希进入战斗模式，预测对手动作轨迹时处理速度更快，也更精准。只是过了三招后，陈音希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嬴二不是想击败她，而是想拉近距离。 　　他想干什么？ 　　长刀的攻击范围足有两米，可嬴二始终在试图突破这个范围。刺客的动作比往日刁钻激进，他有啥是一刀格挡住陈音希的剑气，而后往左迈步，闪避她的子弹，接着身躯于半空中画了个圆弧，从另外的方向迅速靠近至两部之内—— 　　【警告：无法闪避攻击，请用户做好机体损耗准备。】 　　电光火石间，模块提示迅速闪过的同时，嬴二果断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犹如钳子般牢牢抓住陈音希的后颈，由一层镀银金属包裹的手掌与她白玉般的义体相接触，陈音希的义眼开启了夜视功能，她得以看清面前青年的眼神中饱含激烈的情绪。 　　“你要为子康公子偿命。”嬴二声线嘶哑。 　　下一刻，他的手指直接插（）入陈音希的后颈接口！ 　　陈音希：我靠！ 　　所以他安装义体，并不是为了方便战斗。 　　强行撕破插口的痛楚直窜脑门，但更让陈音希震撼的是眼前接连跳出的防火墙失效警报，显然嬴二是做了针对而来，嬴二的目的只有一个：黑了陈音希的系统。 　　陈音希算是明白，嬴二有多恨她了。 　　修行人很少走黑客流，因为单用灵力就能直接物理击毁义体。而嬴二特地装了带侵入模块的义体，自然是专门为了对付她。 　　全身义体一旦罢工，陈音希必死无疑。 　　但是—— 　　眼见着最后一层防火墙失效，陈音希猛然扭头，对上嬴二的双眼。 　　后者本因为即将成功而扯起嘴角，偏偏于最后一刻，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一整个灵域的代码都装在陈音希的机体里，海量的数据门户大开，直接涌入嬴二的模块，反倒是让黑客率先宕机。 　　陈音希抓住机会，转身就是一拳正中嬴二面门。 　　她没留手，直接将青年撂倒在地。 　　“你他娘的清醒一点，”陈音希用手肘顶住嬴二脖颈，牢牢将其按倒在地，“打也打了，杀也杀了，我还你半条命行了吧？你还真想为嬴子康那种祸祸平民的纨绔送死？！” 　　嬴二也是贫民窟出身，不过是嬴子康救了他而已！陈音希就不明白了，若是嬴子康救他一命，好好待他，那你为其赴死尚情有可原，可现在看嬴氏对嬴二不过是当个工具用，这有什么值得奋不顾身报仇？ 　　陈音希后颈接口火辣辣的疼，幸而她行动自如，应该是没有伤及骨头。 　　“同样是狗，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呸！” 　　然而嬴二却不领陈音希的情，他啐了一口：“难道你以为嬴子黎是什么好东西？嬴长宁就真的不该死？这父子二人一脉相承，他们想拿咸雍陪葬！” 　　陈音希猛然愣住。 　　还没等嬴二继续开口，在灵域范围内，陈音希猛然听到了嬴子黎的声音：“快躲。” 　　什—— 　　剩下的话不用嬴子黎提醒，陈音希也明白了过来。 　　嬴二的手指仍然死死扣进她的后颈接口，二人机体相连，嬴二的义体刚刚从宕机状态恢复，陈音希就迅速读到了自爆倒计时。 　　他妈的，这混账想拉她一起死。 　　“去你的吧！” 　　陈音希二话不说，抬手一剑斩断嬴二手臂，她起身退后，最后一幕看到的便是嬴二无畏大笑出声。 　　青年凄厉笑声划破行宫的寂静空气。 　　来不及了。陈音希堪堪退后两步，远没来得及撤出爆炸波及范围，咸雍内城所有住户，便听到行宫之内震天动地的轰然爆炸声。 　　………… 　　…… 　　陈音希挣扎着起身，发现她面前人来人往，映入眼帘的是上次手臂尽数斩去、被送回律法宗维修时梦见的城市场景。 　　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地方。 　　她似是躺在一名女人的怀里，柔软的温度让人心安。 　　“来不及了，得快一点……” 　　女人低语，陈音希抬头，却发现自己看不清她的面孔，只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对方的焦虑。 　　“若是今日不离开——” 　　“陈音希。” 　　陡然出现的男人声线让陈音希心中一惊，她转过头，从温暖的怀抱中抽离，看到霓虹绚烂的陌生城市街道繁华、道路干净，修行人与义体人并肩而行，仿佛没有任何层次与阶层方面的隔阂。 　　他们都穿着浅色衣衫，使得披着火红狐裘的嬴子黎在街道上近乎刺目。 　　是他喊出了陈音希的名字。 　　咸雍城的城主观察着四周情况，仿佛很是惊讶，他一改往日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直接出言：“为何你会在汴城？” 　　“什么？” 　　“醒来说话。” 　　陈音希恍然睁眼双眼。 　　意识回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咸雍行宫中庭的天空，以及蹲在她面前韩叔剑的脸。 　　“让你临时当个保镖，陈音希，”韩叔剑指了指四周基本炸毁的中庭，“你就这么当的？” 　　“……” 　　陈音希这才发现，她还在爆炸现场呢。 　　幸运的是，咸雍行宫的一草一木皆为合金打造，嬴二人都炸没了，中庭也就是堪堪炸出一个坑。 　　就是她脑瓜子连带后颈阵阵发疼。 　　“你没事吧？” 　　韩叔剑一脸幸灾乐祸：“别再炸出毛病来。” 　　陈音希：“先别说话。” 　　她跑了一圈诊断程序，发现正面挨了一下，除却部分零件受损之外，陈音希并没有受到多少内伤。 　　比较严重的是义体外壳，刚刚修好的外壳，又是因为震荡而咔嚓咔嚓破碎。 　　不过李君估计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陈音希的外壳虽然裂成了不知多少碎片，但却犹如破碎后的防暴玻璃般，依旧完整地粘连在陈音希的身体上。 　　陈音希环视四周，看到嬴子黎站在三步远的位置上，正低头沉思。 　　她回想起刚刚的场景，不由得迟疑：“你刚才是不是……” 　　“你可曾去过汴城？”嬴子黎直截了当。 　　“……没有。” 　　所以清醒之前看到的嬴子黎，并非她的幻觉，而是因同样身处灵域，嬴子黎“看”到了她意识中的场景。 　　并且，他说那陌生的城市五山六城的中心，周良的母亲周姜作灵脉支撑运转的汴城。 　　可是陈音希真的没去过汴城。 　　她在小说里读到了陈茵兮去汴城的剧情，但纯文字描写决计不可能化作潜意识里栩栩如生的具体形象。 　　而小说里的陈音希可是蓬莱贫民窟出身，她要是有那个能力和财力跑到汴城，何必跑去太微宗给女主角当替身。 　　“我不是中病毒了吧？”陈音希悚然道。 　　嬴子黎闻言失笑出声。 　　他抬起机械手臂，往下颌边角一放，若有所思：“有意思。” 　　陈音希：？ 　　嬴子黎：“音希，你去找一趟裴晏，确认他是否接过了检测灵脉数据职责，我要全部的数据。” 　　陈音希：“……” 　　刚刚嬴二自爆前说，嬴子黎和当年他的父亲要整个咸雍陪葬。 　　嬴二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他欲图拉陈音希同归于尽，没必要在这个关头扯谎挑拨离间，但是—— 　　“还愣着干什么？” 　　“没什么。” 　　迎上嬴子黎转过来的目光，陈音希这才起身。 　　恐怕事实不如嬴二说的那般简单。 第81章 处理伤口 　　42 　　中原六城, 除却汴城之外，全部沿着灵脉兴起，因而不论是蓬莱还是咸雍, 都落座于山脚下。 　　咸雍的灵脉入口，就在外城东北地区毗邻天市山的位置。 　　陈音希越往东北走, 人烟就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和行宫类似的钢铁建筑：防护线、铁丝网, 还有做出仿古建筑的钢铁壁垒。她的义眼同时开启了夜视模式和红外线模式, 一眼扫描过去, 无数摄像头和警备机器人藏匿其中。 　　好家伙，陈音希不禁挑眉, 说好的修仙赛博朋克, 而这附近地界的风格，倒是只剩下赛博朋克了。 　　到了天市山山脚，光秃秃的巨大山石下方，开了一个能进出巨偶机甲的洞口，里面深不见底。陈音希收剑落地, 空空荡荡的山洞前只有一抹高挑瘦削的书生身影，那正是周良。 　　“人呢？”陈音希问。 　　周良一惊：“音希？” 　　他还是那副落拓打扮，今日戴了方巾，还背上了他那装满物件的竹筐，简直是进京赶考的模样。书生清秀面孔转过来，瞧见陈音希的身形，更是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陈音希：“啊？哦, 没事。” 　　倒是忘了她现在一身义体外壳全碎，虽然没掉，但看着应该也挺渗人的。 　　“不要紧, ”陈音希说，“其实受损率不高，也不影响活动。你怎么不进去？” 　　“有术法结界。” 　　周良微微拧起眉头：“本是想过来看看，我理应能帮上忙。未曾料到来晚一步，嬴氏的人已经带裴晏进去了。” 　　既然周良敢说自己是来调查灵脉一事，就肯定能读懂相关数据代码。 　　不过…… 　　“也不用太担心，”陈音希比他更乐观，“陆青云也在呢。” 　　“听说陈家姑娘和李道友也在。”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虽然在陈音希心底，咆哮陆基本上已经同傻X画上等号，但身为太微宗的大师兄，他实力摆在这里。 　　好歹是男主角呢。 　　陆青云的修为或许不如韩叔剑高，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更遑论陈茵兮和李银朱也在场，一个天赋绝伦的医修，一个武器罕见的音修，真打起来，五山六城罕有敌手。 　　“等等吧。” 　　陈音希也不客气，干脆就地一蹲，抬手往自己后颈摸：“靠……” 　　之前李君无声地教训过陈音希，搞得她现在不敢关掉痛觉接收器，哪怕受损率不高，疼还是疼的。 　　义体外壳还好，但是后颈接口则是火辣辣的疼。 　　周良见她龇牙咧嘴，还是有些担心，不禁上前问道：“这怎么回事？” 　　陈音希：“和嬴二又打了一场，你帮我看看。” 　　周良：“嬴二？！” 　　陈音希：“他跑到咸雍行宫搞自爆，这不重要，你看看我接口里面是不是卡了什么东西？” 　　周良：“……” 　　得打成什么样，才能伤到数据接口啊？！ 　　书生一脸莫名，他放下后背竹筐，半蹲到陈音希的背后。待到翻开陈音希的短打衣领，周良的动作蓦然一顿：白玉质地的义体温润微凉，纤细的脖颈原本曲线优美顺畅，然而就在布料之下，与她脑干相连的位置，原本的数据线接口为人硬生生撕裂，边沿崩裂的同时整个接口全部破碎。 　　且再向下或者向上一点，恐怕就要伤及脊椎和脑干。 　　这看得周良心惊胆战：“嬴二想入侵你的系统？” 　　陈音希：“他没成功，你快看看。” 　　周良吞了吞唾沫：“那、那我伸手了啊。” 　　书生一撩袖子，小心翼翼地探（）进手指。 　　随着周良伸手，他能感觉到陈音希的肌肉顷刻之间变得无比紧绷。人造义体的触感与活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陈音希的义体外壳是冷的，但那层外壳之下，手指穿过接口，触碰到人造纤维合成的肌肉，她的温度与他没有区别。 　　这也……太疼了！ 　　要不是有李君威胁，陈音希真想关掉痛觉接收器。虽说不是血肉之躯，但周良直接伸手，和战时条件不足，军医不得不徒手探入血肉伤口中找弹片没什么区别。陈音希咬紧牙关，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乱动。 　　周良的手指碰触到陈音希人造肌肉下层的数据线，他抿了抿嘴角，见陈音希绷紧身躯，另外一只手扶住她的肩头：“别动。” 　　陈音希咬紧牙关：“你快点。” 　　周良：“稍等——” 　　最终他的指尖在伤口中碰触到了某个尖锐的碎片。 　　书生的手指在破碎的接口中微微弯曲，陈音希呼吸一停，而后就听到周良长舒口气：“拿出来了！” 　　陈音希：操。 　　再不拿出来，她险些硬生生疼昏过去。 　　“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捂着后颈转身，只见周良从自己的竹筐中拿出一块帕子，他把指尖闪烁着金属光芒的碎片放到布面上。 　　作血液使用的人造循环□□是白色的，牛奶般的液体挂在周良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书生不得不用布面将手擦拭干净。 　　陈音希：“……” 　　周良：“是块金属碎片。嬴二为何会——音希？” 　　陈音希面无表情：“没什么。” 　　所以循环液为什么是白色的，感觉画面突然变得限制级了起来！ 　　周良：？ 　　书生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帕子交给陈音希。她定睛一看，义眼当即高亮出碎片上的指纹。 　　应该是嬴二左手义体的一部分，估计是侵入陈音希的系统时留下的。她收好帕子，刚想往后颈摸，周良却一把拉住了陈音希：“先别动。” 　　周良又从竹筐里翻了半天，而后郑重地拿出一个木盒。他打开盒盖，里面装着的是满满一盒绿色胶质物。 　　“此乃青海水藻，”周良解释，“接触人体体温，就会由流质改为固体，且拥有传递灵力的功效。你的接口还在流……血……流循环液，刚好拿它来堵住伤口。” 　　也行。 　　虽然陈音希的机体有一定的修复功能，但修复也是要花费灵力的。这所谓青海水藻，和科幻小说里的治愈凝胶大同小异。 　　“你还备着这东西？” 　　陈音希讶然道：“这竹筐里还有什么宝贝啊？” 　　周良：“咳嗯，走这么多地方，家底全在这儿了。” 　　说着他再次掀开陈音希的衣领，将木盒中的水藻尽数倾倒进她破损的数据接口里。 　　冰凉的海藻接触到伤口使得陈音希抖了抖，随着冰冷的触感扩散，反而像是麻痹了神经般，火辣辣的痛楚一寸一寸地褪去，终究消失不见。 　　陈音希感觉舒服了好多。 　　周良用帕子擦去陈音希肩颈附近的循环液，隔着一层布，书生的手指碰触到陈音希玉般光滑、却又遍布裂纹的义体外壳，白净的面皮不禁红上一红。 　　“音希还需小心些，”他说，“诚然义体可以更换，但总是破碎受伤，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 　　陈音希看不到周良的脸，只是自顾自扯起嘴角：“缺胳膊断腿丑毙了。” 　　周良一顿：“不不不，小生决无此意！” 　　陈音希满不在乎地自嘲：“李君也够缺德的，裂成这样还不如全碎了干脆一点。” 　　“非也！” 　　周良可不爱听这个！ 　　书生把帕子一收，也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刚好正对着陈音希的侧面。他一手搁置在膝盖上，一手扶了扶头顶方巾，一本正经地出言辩驳。 　　“音希义体如玉如瓷，又雕以精美花纹，完整时光滑剔透，水润温良，看似名贵珍品，清丽无双，”周良开口，“然则眼下义体裂开却不破碎，纹路如璺，均匀鲜明，也、也是……” 　　他清了清嗓子，把帕子递给陈音希。 　　后者抬头，迎上周良一双丹凤眼，乌黑的眼珠微微反射着山洞附近的烛光。 　　“也是美的。” 　　周良的眸子里尽是陈音希的影子：“帕子给你，擦擦汗吧。” 　　书生生得白净俊秀，一身破旧袍子挂在清瘦身躯上，松松垮垮，却也潇洒。他送过帕子，刚刚沾着循环液的手指搭在陈音希掌心，隔着布料，比她略高的温度传递过来。 　　陈音希：“……” 　　说实话，陈音希突然就明白话本里的女妖精为什么总是喜欢找赶考小书生睡觉了——生得好，会说话，一腔赤诚系在你身上，愣头愣脑，却也温柔。睡一睡绝对不亏好吧。 　　她接过帕子，刚想说什么，面前的周良却是一凛。 　　“灵脉。” 　　周良猛然收敛刚才的神情，他原地起身，望向幽深的山洞：“应该已经交接完成。” 　　陈音希：“裴晏成了？” 　　她的话音落地，不用周良多言，连陈音希都感觉周遭的灵力波动骤然一变，山洞附近几乎浓郁能化为实质的灵压骤然消失。 　　“走吧，”周良说，“咱们可以进了。” 　　陈音希没动，直接仰起头：“没打架没冲突，还需要你么？” 　　周良：“……” 　　书生不答，只是苦笑几声，而后背起了自己的竹筐。 　　“还是要的，”他低语，表情中却写满了无可奈何，“咸雍灵脉的具体情况……我既来了，就得摸索清楚。” 第82章 六十年前筹谋。 　　43 　　进入天市山的山洞幽深黑暗, 越往里走，越是宽敞。 　　陈音希的义眼有夜视功能，因而能看到所有细节：修整好的洞穴干净平整, 明明久不见光，却非常干燥。越往里走, 灵力波动就越强。 　　最终二人走到尽头，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黑漆漆的场景陡然由灵脉的冰冷白光点亮。陈音希不得不调低了义眼的感光度。 　　落入眼帘的是灵脉前偌大的数据监控仪器和无数亮起的虚拟屏幕。 　　在陆青云等人的见证下, 裴晏已然接过了灵脉守护的职责, 嬴氏宗亲的人又叮嘱了几句就便转身离开，徒留裴晏一人在放置仪器的高台上。 　　在贫民窟流亡的青年, 活了一辈子, 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肩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虚拟屏幕上的数据流，数百年来不曾间断，其中流淌过的不止是一个又一个的字节，更是裴家十几代人付出的心血与灵魂。 　　在这一刹那，裴晏满心里充满了激烈情绪, 可他的头脑却不像往日那般随心而动，为情绪左右。他只感觉自己清醒极了，清醒到回首过去，思及曾经以为天塌下来的苦难和让他耿耿于怀的仇恨，也不过是几件小事罢了。 　　“我……” 　　裴晏深深凝望着这台机器，而后又缓缓扭头看向陈茵兮。 　　小说中的男主角之一选择与女主角对视，陈茵兮略吃一惊, 却也没躲开目光——按照以往，她一定会闪避裴晏饱含激烈情绪的眼睛。 　　而现在，一个神智清明, 一个不再畏惧。 　　“对不起。” 　　青年用沙哑的声音低语：“拿你的恩惠一步一步逼迫你，茵兮，是我得寸进尺。” 　　陈音希：？？ 　　怎么，继承家业还附带治疗红眼病和狂躁症的功效吗？！她大为震撼：要知道陈音希一直觉得裴晏是四个主角中脑子最有病的那个！ 　　“咳咳，打扰一下。” 　　放在以往，周良绝对是乐颠颠吃瓜看戏的一份子，但在灵脉面前，他轻咳几声，打断了即将开始的真情告白环节：“裴家公子，可否先看看数据，再做其他议论？裴家宗祠的记录停留在六十年前，说不定灵脉检测的数据库里会有剩下的记录。” 　　裴晏抿了抿嘴角，而后谨慎地抬起左手。 　　他将手掌按在仪器某块仿佛琉璃质地的触摸板前，而后无数光点从琉璃板后方闪过，成功读取了裴晏的掌纹数据。 　　【掌纹数据已读取，正在确认用户……确认用户完毕。】 　　【欢迎管理员：裴晏首次登录系统。】 　　周良提醒：“读取过往数据。” 　　裴晏颔首，转而看向仪器：“读取过往数据。” 　　【请选择数据记录年份。】 　　“……” 　　这可不好选。 　　从六十年前裴通上报灵脉枯竭一事，到五十三年前嬴长宁夫妇身亡，其中整整七年的数据记录，得看到什么时候？ 　　裴晏沉默地想了想，而后蓦然攥紧拳头：“搜索关于裴婴的数据。” 　　【正在搜索，请稍等……搜索已完成。读取到关于管理员：裴婴的数据有三百一十二条，请问是否从头播放？】 　　“是。” 　　【下面开始播放。】 　　系统提示的最后一句话落地，围绕着裴晏四周的虚拟屏幕，一个又一个地消失。裴晏退后几步，数据检测仪器的高台上陡然出现了两个全息影像。 　　显然，灵脉检测用的数据和仪器，与裴家祠堂用的同款技术。 　　站在高台上的男人身形瘦削挺拔，一袭玄色深衣，与嬴子黎容貌近似，正是之前就见过影像的嬴长宁。昔日咸雍城主眉头深锁，紧紧盯着虚拟屏幕上流动的数据，不出多时，他的背后走来一个男人。 　　“长宁公子。” 　　嬴长宁回头，看到的是一名与裴晏近乎一模一样的青年。 　　不得不说，和总是端着架势、皮笑肉不笑的嬴子黎相比，嬴长宁的性格要随和外放许多。见到青年走过来，他的面孔立刻变得无比柔和：“裴婴公子。” 　　来的正是裴晏的亲生父亲，裴婴。 　　“你也看到了，长宁公子，”裴婴不说废话，直奔主题，“咸雍灵脉确实濒临枯竭，我大哥得出的结论没错，从今年往后，灵脉中的灵石不过再支撑百余年。” 　　裴晏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不是在酗酒，就是在打骂他和母亲。童年的经历让裴晏心生无边无际的愤怒和恨意，而他最恨也最想杀死的就是父亲裴婴。在裴晏眼中，他就是创造一切恶与不幸的终极阴影，然而——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神智清醒、言辞清晰的模样。 　　全息影像中的青年神采奕奕、双目清亮，年纪不大，与嬴长宁对话起来却是没有任何惧怕，完全称得上一句才华横溢，自信光彩。 　　而不管裴晏怎么样，影像中的对话仍然在进行。 　　“你可有办法？”嬴长宁问。 　　“有，只是——” 　　“但说无妨。” 　　“谢长宁公子。” 　　裴婴对嬴长宁行了一个推手礼，而后侃侃而谈：“眼下有两个办法最为可行，一则，是和汴城陈家联络，待到陈家实验成功，将实验品高价买来即可。” 　　“不妥。” 　　嬴长宁却摇头：“陈家的实验，他们自己都没搞明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上。” 　　汴城陈家？那不就是陈茵兮家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陈茵兮，而当事人却同样满脸问号：“我、我不记得，记得家中做过什么实验。” 　　而系统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停止播放录像。 　　只见高台上，裴婴并不气恼，继而说道：“二则，裴婴斗胆，恳请长宁公子考虑上传全程数据。” 　　此话落地，全息投影外的所有人都陷入困惑。 　　上传什么数据？ 　　不止是六十年后的人茫然，连嬴长宁都很茫然：“裴婴公子指的是？” 　　裴婴挺直脊梁：“长宁公子可是在行宫内构架了灵域服务器？” 　　“确实。” 　　“若是你的灵域不止复刻了行宫，而是复刻了整个咸雍城呢？” 　　嬴长宁猛然僵硬在原地。 　　“如今的灵域研究已然完善，不少病入膏肓之人，见躯体药石无医，就选择上传意识到灵域，即为永生，”裴婴解释，“如今咸雍灵脉负担极重，主要是因为维持日常生活运转消耗极大。城市城市，之所以城市存在，无非是因为其中生活着人——倘若人不生活在现实中，而生活在灵域里，偌大的咸雍城，只需要一个足够的服务器，则省去了全部现实消耗。长宁公子，如此一来，咸雍灵脉剩下的矿量，还可再维持至少五倍于百年的时间。” 　　当裴婴说到一半的时候，其他人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而当影像中的青年直接说出自己的构思时，连同裴晏，甚至是全息影像中的嬴长宁，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中。 　　上传整个城市，完全抛弃现实生活。 　　放到六十年后的现在，也仍然是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啊！ 　　陈音希不禁感慨：原来裴晏这个疯逼性格，还他娘是遗传的。 　　并且—— 　　估计嬴二刚刚说的“拉咸雍陪葬”，就是这个意思。 　　穿越之前的陈音希也看过不少赛博朋克相关的电影、打过不少游戏，知晓网络与现实的关系一直是该题材热衷探讨的方向：当你的意识可以完全化为数据，脱离身体，在互联网中自由行动时，那么拥有身体，还有必要吗？ 　　显然，裴婴是认定没必要的那派。 　　关键在于，也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肉身的存在没有必要。 　　若是没有必要，又该以怎样的新尺度，定义“人”与“生命”两个概念呢？ 　　“这便是嬴长宁公子和嬴氏宗族产生分歧的原因，”周良若有所思，“恐怕长宁公子支持裴婴的主张，而宗族不支持，由此决裂，并且嬴氏派人诛杀嬴长宁和裴晏。” 　　之后裴婴带妻子逃离咸雍，前往蓬莱。看他这野心勃勃又主张极端的架势，最终怀才不遇，沦为家暴酒鬼，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倒也不意外。 　　别说是当年的嬴氏宗族觉得这想法疯狂，连六十年后的人也不太能接受。 　　陆青云深深拧起眉头：“难道嬴子黎也是这么想的？” 　　陈音希：“……” 　　想了想她机体里刚安装好的灵域数据，以及基本约等于活在灵域中的嬴子黎…… 　　大老板可能还真是这么想的。 　　不过嘛——陈音希的思路却控制不住地飘到其他方面。 　　她记得自己穿越前读到了小说三分之二的部分，剧情推到嬴子黎即将出场，他派杀手杀死原著中的陈音希后，又强掳陈茵兮到咸雍，欲图娶她为妻。 　　目前可知，小说里如此推动情节，是因为嬴子黎寻剑不成，没请动周良这尊大神，自然也没法子因此为契机朝嬴氏宗族下手，不得不转而选择第二条路。 　　之前陈音希假定嬴子黎是想找其他世家联姻，而现在看来…… 　　清理不干净嬴氏宗族，就无法上传整个咸雍的数据，六十年前嬴长宁与裴婴商议的方法二，仍然走不通。 　　那方法一呢？ 　　陈音希抬眼，看向身畔的周良。 　　后者有所感应，扭过头来。二人视线交错，陈音希朝着他勾了勾手指。 　　周良：“嗯？” 　　陈音希：“当年陈家在做什么实验，你应该知道吧？” 　　周良一张俊脸立刻变得无比尴尬。 第83章 男的就是不行。 　　44 　　周良当然知情。 　　陈音希冷着脸看着他, 书生僵硬片刻，而后无奈说：“涉及陈家往事，私下再议如何？” 　　未曾料到, 陈音希还没说话呛他，一旁一直默默观察地陈茵兮却突然开口了。 　　小说里的女主角依旧是那副柔弱有礼的模样, 可出言之时却以不复往日的躲躲闪闪，而是用清灵声线认真争取：“我家的事情, 如若我不介意的话, 是否可以直言？” 　　周良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茵兮又道：“陈家只剩下我一人, 请务必不要因顾及我的感受而耽误咸雍大事。” 　　这话说的相当漂亮妥帖。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了解清楚六十年前的前因后果，连陈家唯一的后人都说不在乎, 周良也就是去了推脱的动机。 　　“周良, ”裴晏拧起眉头，“你推三阻四，可是有其他预谋？” 　　“我能有什么预谋。” 　　周良苦笑几声：“我是能打得过你们，还是能随口招来十万亲兵设计你们？罢了。” 　　书生看了一眼陈茵兮，继而对裴晏开口：“烦请裴公子, 查一下五十四年前嬴长宁死亡之间的数据记录，既然嬴长宁与裴婴公子当年在关注此事，理应有记载。” 　　眼下裴晏一心只想搞清楚自己的父亲当年究竟在干什么，闻言直接登上高台，再次调出了相应数据。 　　五十四年前，搜索词条陈家相关，出现了两条相关记录。 　　【开始播放日志一。】 　　系统声音落地, 而后高台之上，裴晏的身畔再次出现了嬴长宁与裴婴的投影。 　　“长宁公子。” 　　裴婴步入高台，对嬴长宁开口：“陈家的实验成功了。” 　　嬴长宁身形一顿, 猛然回头：“当真？！” 　　不得不说，哪怕众人只是在全息影像中见过嬴长宁，记录里的昔日城主，也要比他儿子嬴子黎更像是个活人。 　　“陈家家主亲自与我通讯确认，”裴婴说，“我向其解释了咸雍的情况，他说若是情况紧急，愿意待实验体成人后转交给咸雍。” 　　“一人担一城……” 　　嬴长宁眉眼之间依旧残留着挥散不去的担忧：“这能成么？” 　　裴婴却不以为意：“汴城本身不就是如此？” 　　嬴长宁：“周姜与五山灵脉同时诞生，她并非人成为灵脉，而是灵脉化身成人。可陈家的实验体……罢了，先等她成人再议不迟。” 　　裴婴：“只是陈家家主说，本是与太微宗宗主许下承诺，实验体成年后供太微宗所用。如今即使咸雍有难，也得事先与君元明说明清楚。” 　　嬴长宁点头：“理应如此。” 　　日志一播放到此结束，五十余年前的全息投影消失，灵脉检测台前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系统没有等待裴晏吩咐，而是自动继续。 　　【开始播放日志二。】 　　裴婴的全息投影箭步冲到检测仪器前，他神情极其紧张，似乎是要操作什么。然而就在裴婴动手之前，之前在祠堂投影中见过的裴通紧跟过来，一把抓住裴婴的臂膀：“你快走，嬴氏的人杀过来了！” 　　“我不能走。” 　　裴婴咬紧牙关，一张脸上尽是血迹：“记录还没转移，这是嬴氏害人的证据！诛杀嬴长宁夫妇、屠戮咸雍裴家、汴城陈家，这些全部都在记录当中。哥你快走，嬴氏的人不敢动我，太微宗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为家主，记录我来转移，你先行一步，太微宗的人亦不会为难我，”裴通坚持，“晏儿刚出世不久，你先护好妻女。” 　　提及裴晏，裴婴的神色有所动摇。 　　最终初为人父的裴婴退让：“……好，哥，你小心。” 　　说完他转身离去。 　　日志二戛然而止。 　　然而系统仍未停下。几乎是下一刻高台又亮了起来，只见裴婴的背影消失，兄长裴立刻开始忙碌。 　　显然日志三和日志二是联系的。 　　不出多时，裴通的背后有异常声响，他先是戒备扭头，而后讶然：“陆道友？” 　　走近画面中的男人，一袭太微宗标志性的象牙色武服，身材高大、神情冷峻，正是陆青云本人。 　　只见陆青云颔首，而后出言：“裴道友可是在转移数据？” 　　裴通：“正是。” 　　陆青云：“与汴城陈家有关的也在其中？” 　　裴通：“没错。检测数据不可销毁，只能转移，我正在尝试。” 　　说着裴通再次转身正面仪器，于虚拟屏幕操作起来。 　　而他身后的陆青云，却是冷着一张脸，抽出了腰间佩剑。 　　下一刻，太微剑诀运转，凌厉剑气直接刺穿了毫无防备的裴通！ 　　“——够了！” 　　高台之下，真正的陆青云，再也看不下去，当即爆喝一声。 　　系统听到声音，全息影响戛然而止。 　　惨遭偷袭的裴通，与五十余年前的陆青云瞬间消失，只留裴晏一人站在高台上。 　　刚刚继承了家业的裴晏，双臂紧绷、双手攥拳，他力道极大，甚至是指甲穿透了皮肉，殷红血液顺着指缝一滴一滴低落。 　　听闻陆青云的声音，裴晏扭头，已是双目充血、泪流满面。 　　陈音希：“……” 　　她二话不说，直接迈开步子。 　　在陆青云或者裴晏任何一人做出动作之前，陈音希身手利落地翻上高台。处在大悲大痛之中的裴晏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台下陆青云身上，因而完全没察觉到陈音希出手，待到他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得后脑一痛—— 　　陈音希冷着脸倒退半步，任由裴晏“咣当”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在不接呢，爱摔摔去，接了再碰瓷怎么办。 　　周良见裴晏失去意识倒地，这才敢长舒口气，抄着手小声嘀咕：“我都说了私下说为好。” 　　陈音希瞪了他一眼。 　　直到现在，陈音希才明白原著小说里的后三分之一，是在讲什么事情。 　　讲什么？揭秘前文中所有格外弱智的剧情，究竟是怎样的真实情况。 　　五十四年前实验体成功，而小说里没明确说明陈茵兮有多大，但差不多是五十多年前出生。 　　嬴长宁和裴婴口中的“实验体”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陈茵兮。 　　实验成功，所以她和周姜一样，是拥有能支撑一城灵力的活人。 　　小说里嬴子黎突然出现，强掳陈茵兮，欲图娶她为妻，是因为请不到周良，无法清理誓死反对上传咸雍数据的嬴氏宗族，不得不转而方案二——用陈家的实验体支撑咸雍运转。 　　君元明在陈家灭门时出手，收陈茵兮为徒，又许她为陆青云的未婚妻，是因为陈家进行实验，本就和太微宗有所关联。 　　而关于妖王鵔绑架陈茵兮，孔乐康对其念念不忘，甚至是小说里的“鬼谷”周良出手相帮便也说得通了。 　　所以陈茵兮并非玛丽苏女主人见人爱，诸多势力、男人，争抢的不是陈茵兮本人，而是她的灵力。 　　老实说，陈音希并不意外。 　　先把陆青云和裴晏放在一边，毕竟他俩真的脑子有问题。但至少，君元明这个伪君子可是一直算的很清楚。 　　从三则日志中看，君元明与嬴氏串通，派陆青云杀了裴通，而嬴氏又与陈家灭门有关，那很难不怀疑陈家灭门一事与君元明也有关系。 　　如此，君元明什么也没付出，白得陈茵兮这么一个活体灵脉。 　　——好家伙，陈音希啧啧感叹，原来她那个傻X师父，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一切恩怨的最终嬴家啊。 　　至于真正的当事人…… 　　站在高台上的陈音希，转头看向小说中的女主角。 　　与她姓名同音的姑娘感应到目光，抬起头。 　　陈茵兮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愤怒，更没有崩溃。准确地来说她现在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所有历经当头一棒的人一样，出乎预料的事情倾斜而下，砸了她一身，陈茵兮的应对方式则是懵在原地，用麻木保护自己。 　　“你怎么看？” 　　直至陈音希满不在乎的声音传来。 　　陈茵兮蓦然惊醒。 　　“我……” 　　她不知道。 　　始终为人保护的姑娘，温室里的花朵，只是觉得荒谬不经。她甚至觉得这一切和自己无关，仿佛灵魂抽离出来，在冷眼旁观别人的事情。 　　“让我静静。” 　　陈茵兮连续后退几步，清秀的面孔中依然保持着空白：“我静一静……” 　　“师妹。” 　　陆青云哑声开口：“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有隐情。” 　　语毕，太微宗的大师兄，一把抓住他“未婚妻”的手腕。 　　“你别走，你能走到哪儿去？” 　　陆青云哽咽道：“难道你能逃出这片天地不成？相信我，我是在保护你，我为你好才——” 　　“——我说让我静一静！” 　　别说是陆青云，连陈音希都因为小师妹这一声大喝震了一震。 　　小说里描写陈茵兮永远是细声细气、声线如莺啼般婉转可亲。她总是不敢大声说话，柔柔弱弱、低眉乖顺，最气恼时也总是双目含泪，委屈往肚子里吞。 　　什么时候，她如此决绝、如此大喊过？ 　　陈茵兮一把拍开陆青云的手，而后腰际玄览剑化形，小黑狗死死守在陈茵兮和陆青云之间，龇牙咧嘴，再不让陆青云靠近半分。 　　趁着陆青云愣住的时机，陈茵兮急速转身，逃一般离开了山洞。 　　陈音希：“……男的就是不行。” 　　她迈下高台，末了又瞪了欲图辩驳的周良一眼：“你也一样！” 　　说完陈音希同样解下腰间佩剑，准备追上陈茵兮和陈玄览。 第84章 下战帖。 　　45 　　陈音希离开天市山灵脉, 一路循着灵力追过去。 　　同样是御剑飞行，踩着玄览古剑和踩把破剑速度完全不一样，可谓是开着拖拉机追法拉利。陈音希追了一会儿, 发现直接追是追不上，她心底问候了一遍君元明的族谱, 干脆把剑一收，直接拐去外城入内城的边沿。 　　她果然在城门处等到了陈茵兮。 　　——说到底, 陈茵兮还是个守规矩的听话姑娘。 　　咸雍城有宵禁, 近日又恰逢律法宗大考, 律令比往日更加严格。如陈音希所料，她生怕违背宵禁命令, 打扰了在内城休憩的考生, 一路御剑狂奔至内城区，又不敢继续前行。 　　陈茵兮缓缓下落，直至双脚踩到城门前干净的街道上。宵禁之后，夜晚的咸雍空空荡荡，光芒四射的灵石灯在雕刻着古朴花纹的笼中飘浮, 一路从外城尽头延伸到城门。 　　明亮的灯将城门前映照至没有任何死角，可每一个角落都了无生息。 　　纵然点灯，夜晚的咸雍，也像是一座死城。 　　陈音希静静地看着距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姑娘，抬起头时，刚刚难得爆发的陈茵兮，已是泪流满面。 　　玄览剑落地, 化作豆豆眉的小黑狗，上古剑灵用黑漆漆的眼睛看了看陈茵兮，蹭蹭她的腿, 又扭头求助般看向陈音希。 　　她们许多次这般相望，但这次，在夜幕之下，陈茵兮雪白的皮肤和陈音希若璺纹般均匀裂开的义体外壳相对照，怕是再也不会有人将二者混淆。 　　陈茵兮擦去泪水，静静看着远处的人。 　　后者却只是歪了歪头，扎成高马尾的黑发甩到一边，和黑红短打混在一起。陈音希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往前遥遥一递，直接了当：“喝酒吗？” 　　陈茵兮：“……” 　　她愣了愣，而后嗫嚅道：“可，可现在去酒楼，是否打扰他人？” 　　陈音希一哂：“谁说酒非得去酒楼喝。” 　　说完她指了指身后的城墙：“我看上面就很合适。” 　　两名姑娘往城墙上一坐，往前看，便是咸雍内城。内城当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坐落于中轴线中央的行宫。 　　钢铁宫殿的范围乌黑一片，比这满城死寂更要可怖。 　　陈茵兮接过陈音希递来的酒葫芦，打开盖子，稍稍抿了一口：“我……我没关系的，谢谢你来找我。” 　　“我不会安慰你的。”陈音希冷冰冰开口。 　　“哎？”陈茵兮微微瞪大眼。 　　“你要是觉得被骗、被坑，始终被瞒在鼓里，活在仇人的庇护下非常悲痛，觉得君元明和陆青云都是坑害你的十恶不赦大恶人，”陈音希继续说下去，“就想想蓬莱下城死的那些平民。” 　　“死去的平民……” 　　陈茵兮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 　　“我记得，”她艰难说道，“妖王鵔曾经对你我说，他知道得我者得天下。” 　　“嗯。” 　　“可是妖族动乱是百年前的事情，它们在九幽之地囚禁百年，怎会知晓我的存在，”陈茵兮喃喃自语，“我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五十余年罢了，除非有中原人为妖王鵔通风报信。” 　　说完，陈茵兮似是想通了什么。 　　她凄凉般笑出声，掂了掂手中的葫芦：“竟是如此，音希，你我都是刽子手，和师……和君元明也没什么两样。” 　　陈音希：还是挺聪明的嘛。 　　不愧是小说里描写天赋极佳、心性极好的女主角。 　　所谓人在山中不见山，身处本身环境的人很少能看得清事实。也许是因为陈茵兮生性悲悯，常年奔走在贫民窟救助穷人，陈音希一个字儿都没多说，她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当在天市山灵脉里，陈音希捋清楚所有小说剧情暗线的时候，就彻底明白过来——文中描写的争端、分歧，还有各个方面的阴谋诡计，本质上就是一群上等人抢夺资源，然后牵连到了无辜平民们。 　　世家灭门也好，人妖战乱也好，都没什么区别。 　　诚然她们没有和君元明那个老畜生一样算计同行，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霸占住的资源，在蓬莱下城毁灭大半之后继续修炼、内斗，甚至是热热闹闹过年。 　　不至于罪无可赦，可对道德标准如陈茵兮般高的人来说，小恶也是为恶。 　　一时间，陈茵兮只觉得这世道荒谬地可笑。 　　她突然得知自己是个重要的实验案例，活在仇人手底，接受他们的恩惠。原本足以毁灭陈茵兮立身之道的事实，这么一想，反而无足轻重了。 　　至少与那些为世家、宗门祸害剥削的穷人来说，她养尊处优，从未见过风浪与真正的挫折。 　　然而…… 　　“我该怎么办？” 　　陈茵兮又有些迷茫。 　　往日里师父和大师兄总是会为陈茵兮安排好一切，她只需专心修炼就好了。现在笼中金丝雀获得了自由，她却不知道该往哪儿飞。 　　复仇？可她撼动的了太微宗的存在么。 　　调查真相？可人死灯灭，将往日秘密公诸于众，也不能回转事实。 　　她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音希，我好羡慕你，”陈茵兮由衷说道，“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知道下一步去哪里。” 　　陈音希嗤笑出声。 　　她把对方手中的酒葫芦拿过来，送到嘴边灌了一口。 　　“那是因为我不做决定就会死，”陈音希自嘲，“你也不用羡慕，咱俩现在差不多水平。你觉得君元明和陆青云会放你走么？” 　　倘若太微宗觊觎的是陈家势力，那事情败露，得罪了陈茵兮，也没法子。 　　但太微宗觊觎的是陈茵兮这块人体灵脉。 　　陈音希毫不怀疑，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君元明能做出打断陈茵兮手脚把她关起来的事情。 　　她的话语落地，身畔的姑娘展现出了片刻慌乱。 　　陈茵兮第一反应是逃。 　　逃出咸雍，远离蓬莱，这样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但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如今她修为不到金丹期，就算能躲开太微宗的人，也很难在旁人觊觎其灵力时自保。 　　放在以往，陈茵兮又是要六神无主，呆愣在原地，以期待某个人从天而降拯救她。 　　但现在—— 　　她不禁扭头看向陈音希。 　　陈音希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抱着陈玄览，盘腿坐在城墙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嚣张姿态。 　　老实说，她是真的羡慕陈音希，甚至到了嫉妒的地步。 　　嫉妒陈音希不在乎道德，不在乎世俗，更不在乎礼仪。谁惹了她，就一定要惹回去，寸步不让，亦无所畏惧。如果是陈音希身处同个情况会怎么样？陈茵兮思忖，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不爽原封不动地还给对方。 　　若是还给对方…… 　　陈茵兮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身畔之人黑红相间的短打上。 　　“音希，”她轻声开口，“若是我投靠律法宗，或者嬴子黎，你觉得如何？” 　　她一个人打不过太微宗，不如拉上另外一则势力。 　　而现在陈茵兮得知，当年君元明串通嬴氏宗族，陈、裴家灭门，嬴长宁夫妇之死，相互之间关联紧密。 　　那嬴子黎和太微宗，早晚会有对峙。 　　“嗯？？？” 　　陈音希讶然扭头，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无所谓啊，你自己的路，我能帮你选，我还能帮你走不成。不过——” 　　“不过？” 　　“嬴子黎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你最好清楚这点。” 　　大老板算计起来也没比君元明好多少，陈音希心底门清，只是她给他打工，利益暂且一致罢了。 　　“这只是权宜之计。” 　　陈茵兮颔首：“谢谢你，音希。” 　　陈音希：？？？ 　　她什么都没干好吧！ 　　不过，见刚才还濒临崩溃的小姑娘冷静不少，陈音希也就认了。 　　“心情好一些了？那我把酒收起来了啊，”她宝贝似的把葫芦挂抱在怀里，“当歌楼打来的酒，老贵了。” 　　说着她起身，还欲开口，然而突然出现的灵力波动让城墙上的二人不约而同一顿，扭过头去。 　　是名御剑飞行的修行人。 　　太微宗的心法，她们都熟。起先陈音希以为是陆青云，还骂了一句，然而待来者靠近时，才发现来的不是陆青云，而是自抵达咸雍来就乖乖当跟班的李银朱。 　　也……也不是什么好事。 　　演武堂的弟子收剑，同样落在城墙上。 　　“李，李师姐？” 　　陈茵兮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李银朱深深地看了陈茵兮一眼：“放心，我不是冲你来的。” 　　陈茵兮：“那——” 　　李银朱转向满脸不在乎的义体人。 　　“临走之时，师父给了我一个秘密命令，”李银朱语气沉重，“他要我暗杀你，音希。这一路我有很多机会，但我下不去手——出手，对不起朋友；不出手，无法回去交代。眼下都闹到这个地步，我没法再拖了。” 　　面对陈音希冷冰冰的表情，和陈茵兮震惊的双目，李银朱深深吸了口气。 　　她阖了阖眼，再开口时，双目中已有死意。 　　“横竖我要交差，”李银朱说，“那不如光明正大和我打一场。” 　　“师姐！” 　　陈茵兮急忙劝诫：“你也可以选择一起走！” 　　李银朱失笑出声：“你猜师父为何让我一人前来？我走了，我哥怎么办？” 　　陈音希：“知道了。” 　　她把酒葫芦往身后一甩。 　　怪不得让李银朱一个人来。 　　君元明够狠的，知道她与演武堂弟子的关系好，派李银朱来，她是个姑娘，方便近身不说，陈音希也不会心生戒备。 　　把李碧武留下，是做人质，就是怕兄妹二人一出山门就跑路。 　　所以说君元明是个老畜生呢。 　　提防自己弟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对待他眼中的敌人。 　　陈音希觉得，就算不把李碧武扣留当人质，李银朱也不会反水。因为君元明于她教导之恩，就是这么简单。 　　可惜君子碰到一个小人师父。 　　“我不为难你。” 　　陈音希坦荡荡说：“君元明的根本目的不就是要你和我打一场么？” 　　视野之内，除却李银朱的面孔，陈音希眨了眨眼，便将系统菜单呼唤出来。 　　【是否启动网络功能？】 　　【是。】 　　【是否将义眼连接至网络？】 　　【是。】 　　【正在设置，请稍等……设置完毕，感谢用户进入灵网，使用实时直播功能。】 　　“我现在说的话，五山六城的人都能听到。” 　　陈音希的名字在咸雍和蓬莱，也算是格外响亮。写明她用户名的直播频道一开，顿时就有诸多正在浏览灵网的用户点了进来。 　　“打一架就打一架咯。所有看到视频的人为你我见证，我陈音希，正式向李银朱下达战帖。” 　　在他们的视野中，看不到陈音希，看到的只是咸雍死一般寂静的夜晚，和面前穿着象牙色武服的演武堂弟子。 　　“一个月后，你我在咸雍城设置斗台切磋。你输了，也好回去交代，我输了，任你处置，如何？” 　　她的话音落地，本生死意的李银朱，双眼再次亮了起来。 第85章 吵架。 　　46 　　陈音希向李银朱下战帖, 本质上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很快战帖相关的视频就传遍了整个灵网。哪怕陈音希的直播频道就开了那么一次，之后几日里始终挤着不少议论纷纷的人。 　　“君元明也够狠的，让朋友杀朋友？” 　　“也不能这么说, 演武堂本就执行处理叛徒平定混乱职责，陈音希和演武堂的弟子关系都不差, 派谁都基本是朋友。” 　　“她这招倒是高明，公开切磋用不着你死我活。陈音希要是赢了, 李银朱也是堂堂正正的失败, 君元明也不好责难李银朱。” 　　“问题的关键是, 她得赢。” 　　——她必须得赢。 　　不说别的，多少也得为君元明打了自己一顿, 又利用李银朱, 乃至欺骗陈茵兮而出口气吧！ 　　视频上传之后，陈音希就断了灵网，没和任何人商量，直奔律法宗。 　　她向商君借了天市山后山瀑布前的平地，然后将嬴氏纷争、陈家密事等等一系列事情抛在脑后, 专心致志闭关修炼。 　　陈音希就地一坐，复盘了整整三天的墨家心法。 　　第四天清晨，周良来了。 　　书生动作小心翼翼，见陈音希在瀑布前打坐，于身后踯躅许久，久到连入定的陈音希都走了两圈心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周良才磨磨蹭蹭上前。 　　“音希，陈家姑娘已与商君协定——” 　　“你闭嘴，我不想听。” 　　陈音希冷冷打断了周良的话。 　　周良一顿, 而后苦笑道：“你闭关三日，直接与外界断了联系。陈家遗孤如何处理之后的事情，你不想知道么？” 　　“想归想，”她毫不客气，“但不想听你说。” 　　“这……此话何解？” 　　陈音希气沉丹田，收敛灵力，而后转头，这才肯正眼看向周良。 　　“我说小周，”陈音希直截了当，“你嘴里还有句实话吗？你为我牵线搭桥，救我一命，这我谢你。但从一开始你就遮遮掩掩，话说一半再留一半，明明什么都知道，你却一句话都不说，看别人折腾难过就跟耍猴一样，可有意思了对吧？” 　　天市山灵脉检测仪器前，当六十年前至今的所有事情由录像中的嬴长宁和裴婴之口说出，震惊所有的人同时，陈音希也回过味来了：这些事，周良都知道。 　　也就是说，从蓬莱论剑大会开始，到嬴子黎找他“寻剑”，再到如今陈茵兮身世大白，他在知晓全部来龙去脉，说不得也看得清所有阴谋诡计。 　　但周良选择作个旁观者。 　　“这非我此意。” 　　听到陈音希问责，周良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就算我直言，难道还能改变过往不成？” 　　“你少来这套。” 　　类似的话，陈音希已经听周良说过了。 　　陈音希“啧”了一声，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慢吞吞拍了拍身上的土：“不说算了，我还能掐着你脖子倒出东西来不成？” 　　“我说、我说。” 　　周良赔笑道：“音希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音希：“我还不想听了，看你的猴戏吧。” 　　周良：“……” 　　到这个地步，周良也有点恼了。 　　若是陈音希出言不逊，怼他一怼，说得再过分，至少她还愿意和他交流，那周良愿意照单全收。然而现在，陈音希完全是一副你爱说不说反正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的态度，好似周良就是真的那没良心、不怜悯，看着人间变成地狱也能拍手叫好的恶人，让周良只觉得胸腔说不出的憋闷。 　　旁人这么想，他不介意，为何陈音希也会这么想？！ 　　“所以在音希看来，”周良的脸上依旧挂着无奈笑意，“小生竟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么？” 　　“周良。” 　　陈音希知他恼了，也不戳火，反而一改平日嚣张，语气平静下来：“我怎么看你，难道不都是从你所作所为得来的吗？” 　　周良一时无言。 　　书生似是很受打击，他沉默归沉默，连一贯摆出的笑容都忘记继续维持。认识周良这么久，这还是陈音希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模样。 　　初见周良时，只觉得这书生好玩，没什么能耐、胆子却很大。后来知他交友广泛，连嬴子黎、孔乐康都得给几分薄面，却愿意乐颠颠地跟着他们几人往贫民窟钻，是个不拘小节，也能看懂人间疾苦的聪明人。 　　再往深交，便知道他不知聪明，还清醒。清醒却又力不能及，因而比起为世家、宗门效力，更高兴于喝酒交友，四处游荡，是个潇洒犬儒。 　　陈音希知道他就是这个性格，她也没立场强求他一定要知无不言。但—— 　　一想到这家伙其实什么都知道，还在看所有人像傻子一样折腾，陈音希就气不打一处来。 　　“音希可是怨我不管？”周良问。 　　“你说的很对，管了也不能让死人活过来。” 　　“你可是怨我不管？” 　　“……” 　　陈音希没再说话。 　　“我若不管，歌舞升平、国泰民安；我若插手，师徒决裂、妻离子散，”周良没等她回应，“我该怎么管？” 　　总是喜气洋洋的书生不笑了。 　　周良说到最后，手臂猛然一扬，破旧的衣袍抖下一地的萧瑟和颓唐。他抿着一张薄唇紧盯着陈音希，一改平日文绉绉、软绵绵的措辞，清朗声线字句铿锵。 　　“你怨我粉饰太平，可这太平也粉饰不了几日。我今日便把知道的都说清楚：你以为灵脉濒临枯竭的只有咸雍吗？这五山六城，除却我母尚且能够维持汴城需求，数十年来我走遍中原，蓬莱、郢川、粤港、辽远，其灵脉都支撑不了多久。平民生活窘迫，无所出路，世家宗门目光短浅，一心绥靖，我为周姜之子，理应插手整顿，想出法子。然周姜就我一个儿子，我哪里来这么大能耐，能想出六大宗门都想不出的法子，再找出五条新的灵脉来？！ 　　“若说我不管，我连你都不应救。你当嬴子黎为何要找我？便是笃定我一定识怀才不遇的朋友，有不忍蒙尘的宝珠。我不救你，就不会到咸雍来，嬴氏宗族与嬴子黎的平衡也不会遭到破坏。你当陈茵兮识破了昔日真相，转投咸雍是重获自由的好事？我告诉你，音希，我告诉你，眼下嬴氏宗族大势已去，陈家遗孤选律法宗作靠山——是我在看猴戏么？是嬴子黎站在那冷冰冰的钢铁牢笼里，笑着看完这场猴戏，还花了三千万灵石，既清理了仇人，又白得一灵脉！” 　　陈音希：“哦。” 　　周良：“……” 　　他说了一大通，本都准备和陈音希撸袖子吵上一吵了，结果对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姿态，冷淡地回了一个“哦”。 　　可谓一拳打在棉花上，周良顿时哑了火。 　　至于陈音希……看着周良拧紧眉头、双目清亮又愤怒的模样，他说着说着，她反倒是消了气。 　　周良一番宣讲慷慨激昂，言语之间也不如以往客客气气，恨不得每句话都摔到陈音希脸上。 　　这换别人，陈音希肯定直接一拳招呼过去。 　　但尽管陈音希做人不客气，可也不是是非不分。 　　这根本不是说给她听的，是周良说给自己听的。如此长篇大论，他一口气说下来，竟是连顿都不顿，可见这番话窝在他心底不知道有多久。 　　见陈音希不作反应，周良悻悻住嘴，他又将双手抄进宽袍大袖里：“罢了，是小生着相，言辞失礼，向音希道歉。” 　　陈音希歪了歪头：“那你后悔吗？” 　　周良：“啊？” 　　陈音希：“你说你不该救我，若不救我，就不会给嬴子黎递刀子的同时还送他一灵脉。那你后悔救我么？” 　　周良脸不禁一红。 　　书生生得好看，特别是一张面皮白皙干净，这么一红直接红到了耳根，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听陈音希直接了当发问，先是一愣，而后一双微挑长眼躲躲闪闪，再开口时竟有些吞吐之意：“那，那还是要救的。” 　　这还差不多。 　　陈音希闻言心情大悦。 　　周良这人吧，要说有意思也真有意思。 　　他那番话无非是在说，这世界完犊子了，他力不能及，当缩头乌龟也挺好。关键是你要是做个恨天恨地乐得逍遥的犬儒者，那就做到底嘛。结果做着及时行乐的事，却又心底愧疚，自己折磨自己，憋得难受。 　　不过至少他还是愿救自己的，没因为这个心生埋怨。 　　“好嘛，这不就做了一件不后悔的事情了，”她说，“有第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能不能救世不清楚，但行事是否愧对于心，你还不清楚么？” 　　周良一愣，转过头来。 　　他脸还红着呢，看向很音希，却是忘却了刚刚面红耳赤的缘由。 　　是啊。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周良从未想过他该怎么样，他一直想的是，如果为了苍生应该做什么。 　　想多了，发现自己却做不到，才会心生愤懑，做个逃避者。 　　至于周良想做什么…… 　　活了这么久，周良想做还做了，并且惹出不可计后果仍然无怨无悔的唯独一件。 　　那就是为救陈音希，到咸雍来。 　　周良怔怔地盯着陈音希不放，她可不知道书生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说道：“你过来不会单纯找我闲聊的吧？” 　　“倒，倒也不是。” 　　周良回神，颇为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平日雷打不动的好脾气笑脸又回来了。 　　“陈家姑娘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闭关集训，必有大用，她就不贸然打扰了，以免乱你心神。” 　　说着，书生从怀里掏出一本陈旧书籍，递给陈音希。 　　又是一本纸质书籍。 　　在这个年代，纯纸质书籍相当罕见。而周良递来的书本一瞧就是有许久历史、却保养得当的古书。 　　书是陈茵兮请周良转交，因而陈音希神情一凛，郑重地接了过来。 　　她把书本拿到手中，定睛一看，而后大为震惊。 　　送过来的，正是原著小说里据说能移山填海、引无数修行人觊觎的《陈家剑谱》。 第86章 “打狗棒法”。 　　47 　　一个月之后, 太微宗，演武堂。 　　徐长生匆匆进门，随手一甩腰间灵玉往演武堂入口一划, 算是打卡兼上交任务，而后直奔后院。 　　果不其然, 除却他之外，已经有好几名弟子和李碧武挤在一起等待切磋开始了。 　　在太微宗, 演武堂的弟子身份不高。 　　他们多数是小门小户出身, 拜入山门时自带修为, 算不得君元明的嫡系弟子。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隐约得知了远在咸雍发生的事情。 　　据说人见人爱的茵兮小师妹, 因为得知了当年陈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后, 当场与大师兄陆青云决裂，并且改投律法宗，求商君收留庇护。 　　当然了，具体真相是什么，诸如徐长生这类弟子既不敢说, 也不敢问。 　　——还要不要命啦？师父和世家之间的事情，是他们能够置喙的么？ 　　因而演武堂的弟子更关心的是陈音希向李银朱下战帖。 　　一位是和演武堂关系不错的朋友，一位是自己人，陈音希走之前和李银朱关系还很好，二人立帖切磋，自然备受演武堂弟子关注。 　　徐长生上前，就听李碧武的大嗓门开始吆喝：“长生, 这边这边，给你留了位置。” 　　李银朱的亲哥发言，徐长生便心安理得地挤过一众同门, 在众人的怒视下坐到了李碧武旁边。 　　“终于能看到银朱单挑了！” 　　“音修和剑修对战，我还头一回听说。” 　　“行不行啊，音修不都是辅助为重，很少见到他们上斗台切磋。” 　　“你别忘了银朱修的是唢呐。” 　　听到其他同门议论纷纷，徐长生在心底赞同：别说他们，连徐长生这种经常和李银朱、李碧武一起出任务的，都没怎么见过李银朱直接出手。 　　这可是个长见识的好机会。 　　徐长生落座定睛一看，只见二人切磋的斗台设置在天市山山脉毗邻咸雍的位置，李银朱站在料峭山崖边沿，一身象牙色武服在光秃秃的石壁之下分外扎眼，而在百步开外，陈音希盘腿坐在一处山峰上，黑红短打之上，乌黑的高马尾随风飘扬。 　　“嗯？” 　　李碧武讶异道：“陈音希脸怎么回事？” 　　虚拟屏幕中，陈音希白玉般的义体外壳展露出均匀裂纹，只裂不碎，好似刚受过攻击。 　　他的话音落地，直播镜头里的陈音希缓缓睁开墨似双眼。 　　倒也不是她不想修，而是目前律法宗大考未完，陈茵兮在此时与太微宗一刀两断，找上商君、转头天市山就够麻烦了。 　　陈音希不想再给李君找事做。 　　人家白给修，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不是？等大考结束再说。 　　她遥遥看向站在山崖边沿的李银朱，拎着手中佩剑，在巴掌大的山崖上轻盈起身。 　　手持唢呐的太微宗女弟子其貌不扬，但胜在干脆利落。见陈音希站起来，李银朱调用灵力，朗声开口：“音希，今日切磋，不为我愿。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 　　陈音希一哂：“谁该求谁留情啊？” 　　系统模块锁定住李银朱的身形，她的数据详细列在陈音希的义眼视野中。 　　李银朱却是认真回答：“几月不见，你的修为突飞猛进，自然是我该警惕你。” 　　离开太微宗时，陈音希还刚刚突破练气，抵达筑基层次，而现在，两个人已经同样身处筑基后期。 　　墨家心法与全身义体的优势在此刻彰显无遗：上限低，可是提升的快。也许百余年后陈音希的修为就基本到头了，而对于李银朱等人来说，那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你也别客气。”陈音希说。 　　“当然。” 　　李银朱灿然一笑：“我早就想和你打一场了！” 　　这还差不多。 　　陈音希见她毫无负担的笑容，心底仅剩的压力瞬间消失殆尽。 　　在太微宗时她与演武堂三人关系很是不错。李银朱这妹子吧，性格规规矩矩，活泼却不出格，且心细果断。 　　诚然和周良、孔乐安等人比，她不是那种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但陈音希始终记得她为了帮助自己通过论道大会，耳提面命絮叨规则与安排的时候。 　　出于对朋友的尊重，陈音希必须全力以赴。 　　“那我不客气了。” 　　说完，陈音希左手拇指于剑鞘一拨，右手拔剑，寒光在日光下迅速闪过，其身影如风般朝着李银朱袭去！ 　　百步开外的李银朱呼吸一滞。 　　不止是她，连在千里迢迢的太微山上，演武堂的弟子们同样一愣。 　　“这起势……” 　　李碧武喃喃低语：“不是太微剑法吧？” 　　同为剑修的徐长生心中咯噔一声。 　　“不是，”他回到，“银朱有麻烦了，这是陈家剑法！” 　　虚拟屏幕中，李银朱见陈音希以陌生姿态起势进攻，其中凛冽杀气前所未见。她微怔之后，立刻做出了反应。 　　音修不急不缓，拿起唢呐，而后一声悠长哀怨，近乎哭腔的调子嘹亮地划破半空—— 　　陈音希：“我靠！” 　　竟然是《一枝花》开场！ 　　她用的确实是陈家剑法，剑法讲究起势、出招凌厉迅速，与侧重平衡意境的太微剑法截然不同。而李银朱正是看破了这点。 　　虽不知招数如何，但她故意吹起拉长调子，音乐一响，陈音希只觉得凝聚丹田的悍然剑意被瞬间打乱。 　　陈音希人已到了李银朱眼前，佩剑未出，剑意泄露大半。她不得不扭转身体，提前落地，双腿灵泵发出“嗤嗤”声响，堪堪停下。 　　而李银朱可不给她调整机会。 　　下一刻，《一枝花》旋律立刻转变，哭调顷刻之间进入快板，高昂的音色完美衔接，竟是化成了阵阵音波。 　　陈音希运转心法，重新调用剑意，干脆出剑！ 　　凌厉剑意划破音波，避开了最为强烈的攻击，然而音乐的旋律不断，一击之后，陈音希还是被余下的音波撞了出去。 　　观战的徐长生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她也刚学不久，”剑修说道，“不会出现一面倒的局面，二人水平相当。” 　　“怎么回事啊！” 　　李碧武一拍大腿，遗憾道：“她不是全身义体吗，调到静音模式不行吗！” 　　徐长生：“……” 　　可看出来你是亲哥了，不看自家妹妹倒霉不舒服对吧！ 　　而天市山上，陈音希再次与李银朱拉开距离，重新站到刚刚起步的山崖上。 　　她确实刚学不久，《陈家剑谱》这种小说中大杀器级别的东西，怎么可能一个月速成？ 　　而且拿到剑谱之后陈音希才明白，为何原著里把陈家剑谱形容的威力震天动地，却没几个人能学会了。 　　就很简单，比如说《葵O宝典》或者《辟X剑谱》这类牛逼秘籍都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想变强，是要付出代价的。 　　诚然《陈家剑谱》不需要修行人割点什么器官，但所有想要修行陈家剑法的人，也要面临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陈家剑法具有排他性，其灵力运转方式与所有剑法都不相同。 　　想学，且学好，就得放弃过往学习的所有剑法，以及与任何剑法有所关联的内功心法。 　　怪不得连陈茵兮自己都只学了静默灵力那一招呢——一则她心地善良，不忍伤人；二则陈茵兮的内功和剑法底子都来自太微宗。 　　而陈音希就不一样了。 　　因为陈音希就不会除了基础剑招之外的任何剑法！ 　　毕竟除了劈、砍、刺王八三招外，她什么也不会。 　　仔细算来，太微剑法学的稀烂，心法也没好到哪儿去，丢就丢了。 　　而枪斗术和墨家心法，都与剑招毫无关联，可谓先天具有学习陈家剑法的条件。 　　换做其他人，说不定要为过去的自己面红耳赤一番。但陈音希向来不要脸，翻阅完剑谱，她当场感叹了一句：原来过去学习差、修行菜，竟然也是有好处的！ 　　可惜的是一个月为期太短，练不出什么名堂。 　　如今陈音希熟练掌握的，也不过三招而已。 　　和她想比，李银朱更具实战经验。 　　不行。 　　陈音希迅速做出决定：她得藏招。 　　否则的话，让李银朱识破三剑招的破产，她就毫无胜算了。 　　她环视四周，当即再次出动。 　　李银朱的音乐不曾停下，已然错失直接近身的机会，那就只能…… 　　五山六城的人，都在直播频道中看到陈音希转身抬腿，一脚踢中身畔山崖。 　　就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以为她火大发泄的时候，陈音希的右腿直接踩进山石当中，略一用力，以右腿为杠杆，干脆将山崖顶端的大石块直接撬了下来！ 　　她一甩腿，巨大的石块径直朝着李银朱砸了过去。 　　几乎是在石块飞出去的同时，陈音希紧跟起身，她本就身材娇小，微微蜷腿，则是完全为山石遮住了身形。 　　进入李银朱的攻击范围，层层音波击中石块，眼见着巨大石块逐步破碎、分解，直至到李银朱面前—— 　　陈音希再次出剑。 　　陈家剑法大开大合，杀气尽显。一道剑气从佩剑迸射，将面前作为掩体的石块彻底击碎之后并未损耗半分，直接朝着李银朱面门袭去。 　　这使得李银朱不得停下演奏，光速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陈音希一剑落空，并不停下，反而转身如起舞般贴至李银朱的身侧。偏好在人后方做辅助的音修眼下门户大开，除却手中唢呐并没有任何武器，即使是立刻吹奏乐曲也是需要一段时间。 　　好机会！ 　　她再次举剑。 　　与此同时，落在下风的李银朱不慌不忙，她猛然转身。 　　嗯？？？？ 　　根据惯性思维，陈音希笃定身为音修的李银朱会第一时间想法子与自己拉开距离、放风筝，因而一心攻击，放下对方会出击的警戒心。 　　然而没想到的是—— 　　李银朱不仅不跑，反而选择直面陈音希。 　　只见音修不后退、不吹曲，直截了当地单手拎起唢呐，全身灵力灌注其中，高高举起。 　　距离如此之近，陈音希就算想躲，也来不及了！ 　　李银朱拿起唢呐毫不客气地重重砸到陈音希脑门上，哐哐哐三下。 　　陈音希当即觉得双眼一花：“我X！！！” 　　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算到李银朱出任务多年，实战经验极其丰富，甚至把流氓地痞打架斗殴、踢狗揍猫的手段都学了去。 　　这不就是打狗棒法吗！ 第87章 五五开。 　　48 　　李银朱抄起唢呐就往陈音希脑门上砸, 不多不少，正中三下。 　　音修近战殴打剑修可谓戏剧性拉满，屏幕之外, 观战的李碧武不禁大叫了一声：“好！就这么打，我妹好样的！” 　　徐长生不忍直视地扶住了额头。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家伙就是喜欢打架，谁打谁都没差。 　　而在屏幕之内, 陈音希狼狈退后, 与舞的一手打狗棒法的李银朱拉开距离。 　　这也太狠了！ 　　陈音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摸向额头，竟是满手循环液。 　　“切磋就切磋, 要不要这么狠, ”陈音希没好气地遥遥喊道，“你打狗吗！” 　　“你是陈玄览的干娘，打狗又有什么错？”李银朱笑着回应。 　　“……” 　　好气，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陈音希决定回去揉搓陈玄览狗头一时辰作为报复。 　　为了更正义体外壳的过脆问题，李君这次特地用上了类似于防爆玻璃的技术。陈音希硬生生挨了嬴二自爆的冲击, 义体碎而不裂，基本完好，却失去了防护性。 　　李银朱这么一砸，陈音希的额头直接凹下去一块。 　　之前几次和修为更高的人对峙，陈音希惨归惨，却也不是毫无胜算。反而是几次与修为相近的战斗却是打的束手束脚。 　　得小心点，陈音希心想, 她本就一身损伤了，可不能再掉两只胳膊回去让李君修。 　　如此一来…… 　　【开启辅助计算模块。】 　　【正在开启，请稍等……计算模块已开启。】 　　陈音希眨了眨眼。 　　在观众视角下, 只见她本应与常人无异的乌黑义眼上，有细密的绿色光芒高速闪过。 　　在陈音希的视野内，绿色的网状光线飞快地铺满在天地之间，并且迅速生成结果。她的义眼始终开着录像功能，刚刚二人打斗的轨迹化作光点在线路上重走一遍，虚拟计算过后，一切战斗数值于陈音希视野中一字排开。 　　——打不过，就用算的，李君这一堆辅助工具也不能白装对吧！ 　　陈音希迅速浏览一遍，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正常音修的攻击范围一般在直径二十尺左右，而李银朱手持的可是人间杀器、民乐流氓的唢呐，她一奏响乐曲，方圆四十尺都是有效范围。 　　而陈家剑法第四式“中和”的静默范围是方圆五尺。 　　没错，陈音希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勉强学会了三招，其中一招就是陈茵兮曾经用过的那招全员沉默术。 　　所谓“中和”，指的就是逆行经脉，并将灵力外扩，这样与天地自然灵力周转顺序相反的灵力运转正负相抵，导致所有灵力失效。 　　正常心法是不允许逆行经脉的，因为这与天道相左，也就是陈茵兮这样的天才敢这么做还不走火入魔 　　然而，幸亏墨家心法与陈家剑谱一样，都是剑走偏锋的邪道修炼路数。 　　墨家不讲究天人合一，也不讲究得道飞升——都装上义体和机械了还飞什么。因而心法本身就没做正逆修行的观念，所以…… 　　陈音希深吸一口气，收敛灵力，而后重做运转，其体内经脉轻而易举开始逆行。 　　她再次举剑，缓缓吐出那口气，睁开眼时，眼前所有模拟出的绿□□格尽数变红。 　　在义眼视野中，李银朱背后的位置用黄色标出一条细线，这便是薄弱点。 　　总共就三招，必须速战速决。 　　下定决心后，陈音希右脚发力，再次出击！ 　　李银朱也不甘示弱，见陈音希行动，同样奏曲，唢呐音色嘹亮，一曲欢快躁动的《凤阳歌》在高空昂扬。 　　携带着灵力的音波为辅助模块标亮，陈音希一勾嘴角。 　　屏幕之外，所有人都看见她像是不经思索般，不顾音波攻击，直接冲了上去。 　　李碧武：“她干什么？！” 　　徐长生：“等等……陈音希的灵力失效了？” 　　不，不对。 　　屏幕之内，李银朱迅速察觉出了情况转变。 　　不是陈音希的灵力失效了，而是她的攻击触及到陈音希，与她的灵力与陈音希的灵力相抵，然后就、就消失了？！ 　　陈音希要的就是李银朱这发愣的机会！ 　　【警告：“中和”技能还有两秒效果，二、一——】 　　一个月的修炼也就如此，陈音希逆行经脉而后灵力外放，顶多能够维持“中和”剑技三秒。 　　三秒之间，陈音希已至李银朱身后。 　　对方门户大开，陈音希屏住呼吸，经脉逆行戛然而止，而后她又重新正向运转灵力。 　　陈家剑法第一式，“起剑”。 　　她一抖手腕，剑锋于二人之间以直线刺过去。 　　李银朱：！！ 　　陈音希：“啧。” 　　当刺出这一剑，陈音希就知道晚了。 　　停止逆行再正行灵力到底是需要时间，这么一瞬间就足以李银朱做出反应。音修一个急转，陈音希的剑气堪堪擦着她的脖颈而过。 　　屏幕之外，除却李碧武、徐长生之外所有人都惊呼一声。 　　这一剑可是瞄准了李银朱的颈动脉，真中了是会死人的！ 　　说好的切磋呢，哪儿如此往死里打的切磋！ 　　李银朱踉跄几步，稳住身形后踩着山崖往后撤，一摸脖颈，鲜血淋漓。 　　她一顿，而后生气道：“陈音希，你真的要杀我？！” 　　陈音希也不客气：“你用唢呐掀我前脸的时候也没手下留情啊！” 　　李银朱：“我要告诉百灵，以后你来蓬莱别想吃炒瓜子！” 　　陈音希：“那我要告诉刘卿卿，你以后执行任务没帮派给你当线人！” 　　“你——你卑鄙！” 　　“你流氓！” 　　两个人隔着百步远，众目睽睽之下争论起来。 　　虚拟屏幕前的所有观众：“……” 　　打着打着开始六岁小姑娘吵架可还行！ 　　倒是李碧武愣了愣，而后朗声大笑。 　　“这两个妹子啊，”他哈哈评论道，“就是太熟了，相信相互能够及时躲避才不客气的。放心放心，不会出事。” 　　陈音希：嘁，扯平了！ 　　二人隔空嚷嚷一通，陈音希调整好经脉灵力顺序，第二次先手出击。 　　有了前车之鉴，李银朱迅速做出调整：纵然陈音希能够以“中和”剑技接近自己，但灵力运转改向的空当足以李银朱做出反应。 　　如此交手几个回合，李银朱不得破解之法，陈音希也没占到上风。 　　不过…… 　　差不多了。 　　陈音希见李银朱越来越熟练，知道对手已上钩。 　　最后一次！ 　　这次，陈音希出手之前，又是右腿发力，硬生生从脚下掀开一块巨大的石板，一脚朝着李银朱面前踢过去。 　　李银朱冷哼一声：“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她奏曲一变，由《凤阳歌》变回《一枝花》，却是跳过哭调部分，直接从中节选。嘹亮音色在顷刻之间就震碎了，陈音希身形已至面前。 　　【警告：“中和”技能即将失效。】 　　陈音希落地，脚尖踩在悬崖边沿。 　　和之前一样，“中和”剑技停止，她不得不中断经脉逆行！ 　　李银朱甚至懒得紧急规避，灵力失效的瞬间，她干脆利落抄起唢呐—— 　　陈音希一勾嘴角。 　　待到唢呐作武器挥至她头顶时，陈音希的左手已然伸到腰际，掏出了灵力铳。 　　李银朱瞳孔骤缩。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飞速略过一条信息：灵力静默期间，灵力铳理论上也是不能用的，因为子弹同为灵石作原料，根本运转不起来。 　　然而…… 　　陈音希扣下扳机，“砰”的一声震天动地，在天市山半空中回荡。 　　待到李银朱反应过来时，她手中没有任何灵力保护的唢呐已然断成两截！ 　　陌生的气味从枪铳口处传来，而后是金属落地的细微声响。 　　李银朱瞪大眼，这，这陈音希究竟从哪儿找来的古董，竟然是金属子（）弹？！ 　　陈音希并没有停下。 　　陈家剑法第二式：“承剑”，凌厉剑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冷冰冰的弧度。 　　而这次，陈音希留手了。 　　李银朱只觉得腹部一痛，而后殷红血迹很快就渗透象牙色武服。 　　紧张观战的演武堂的弟子们纷纷一惊。 　　“不打紧。” 　　徐长生为剑修，自然明白剑招具体伤害：“陈音希扣招了。她本可以直接把银朱腰斩的，留了一手，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李碧武叹息一声：“竟是输了么？”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天市山上，李银朱按住腹部伤口，道出同样了话语。 　　“竟是输了么，”她跪在地上，“是我技不如人。音希，随你处置好了。” 　　陈音希气喘吁吁地收回佩剑。 　　长剑入鞘，她又是抹了一把脸，除了自己的循环液、李银朱的血迹外，还有止不住流淌的汗水。 　　“我觉得话可以不说太早。” 　　陈音希伸手抚向凹进去的额角，尴尬道：“我脱力了。” 　　来回正逆调动灵力运转，很费心神的好不好！ 　　李银朱一愣：“那你还能动么？” 　　陈音希很是干脆：“不能，你呢？” 　　“也不能。” 　　这……这算是平手？ 　　那该怎么办啊？李银朱有点懵：她其实是想输的，全力以赴，落得下成，这样也算是给师父一个堂堂正正的交代。 　　可是现在陈音希一副动不了的模样，她——李银朱一松手就是血崩，也没法趁人之危。 　　既是平手，也、也不能说丢脸，当个交代理应没问题吧？ 　　“算平算平，”陈音希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大大咧咧道，“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咱俩又没放水，谁也打不死谁能怎么办！” 　　李银朱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当即放松心神：“也是。” 　　陈音希：“不过……” 　　“不过？” 　　“呃。” 　　陈音希凝重地点出事实：“那咱俩该怎么下山啊？” 　　打了个五五开，都是轻伤，这是好事。但天市山山崖边就她们两个，再拖下去，轻伤都能拖成致命伤好不好！ 　　屏幕之外的众人：“……” 　　几位演武堂弟子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不知是谁没忍住轻笑一声，而后全体哄堂大笑。 　　屏幕之内，李银朱和陈音希对视一眼，也是各自忍着伤痛笑起来。 第88章 今日我定知无不言。 　　49 　　陈音希向李银朱下战帖的想法很简单：给君元明一个台阶下。 　　都不是为了给老畜生一个面子, 而是给李银朱面子——到底是立场不同，总不能让朋友为难。 　　公开切磋，二人全力奋战还打了个双方力竭负伤的结果, 这样，李银朱代表师父打了叛徒了一顿, 也算是对过往陈音希公开翻脸做出“惩罚”。君元明象征性地讨回面子，也就过了。 　　毕竟对于眼下的君元明来说, 一个陈音希已然不是麻烦。 　　律法宗大考过后, 咸雍接连公开了三件足以震撼天下的事。 　　一则, 五十三年前裴家一案真相大白，咸雍上任城主嬴长宁及妻子, 裴家百余性命, 皆死在嬴氏宗族的阴谋之下。嬴子黎大为震怒，要求律法宗彻查旧案，嬴氏宗族受牵连之人多达三百一十二名。 　　一夜之间，咸雍真正意义上落进了嬴子黎手中。 　　而嬴氏宗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再无反抗他的可能。 　　二则, 陈家灭门的事实同样公诸于众。 　　天市山上，陈家遗孤陈茵兮，换下了太微宗的象牙色制服，用一袭白色深衣、同色抹额为自己平白遭受灭门之灾的家族表达哀悼。向来柔弱内敛的姑娘，在如此变故下展现出了惊人的平静。当着一众律法宗弟子的面，她遥遥看着太微宗大师兄陆青云，冷静出言。 　　“太微宗有恩于我, 你与君元明亦有恩于我，抚养成人、教导修行之恩，茵兮不敢忘, ”陈茵兮说，“然设计陷害、屠杀我族之仇，茵兮同样不敢忘。” 　　“茵兮没资格向你，向师父寻仇，但从今日你，你我一刀两断，陈茵兮此人与太微宗也绝不再有瓜葛。” 　　说到最后，陈茵兮看着陆青云神情复杂的面孔，两行清泪缓缓滚落，却是始终不曾变化表情。 　　“但往后若有利益冲突、矛盾纷争，陈茵兮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话语落地，昭示着陈茵兮正式脱离太微宗。 　　三则，一段视频在灵网中迅速传播开来。 　　视频中是一名落拓书生立于雪中，破旧青衫在风中摇曳，极寒的温度没有压垮他挺直的脊背。书生手握写着“周”字玉佩，自报家门为汴城城主周姜之子周良。 　　一句话足以让全天下的人为之震动——谁都知道汴城周姜乃灵脉化身，这天地山川存在了多久，她就活了有多久，可谁能想到，她竟然还有个儿子？ 　　自报家门之后，周良便提出了要求。 　　“奉家母之命，我游走于五山六城，收集各地见闻、体会风土人情。然走至咸雍，小生发觉，这各山灵脉皆为世家、宗门掌控，常人不得靠近，”他说，“我恳请各城世家坦诚相见，容我检查灵脉运转情况。” 　　只是周良选择坦诚相见，各城世家未必会顺应他的想法。 　　特别是咸雍一案牵连甚广，触及到昔日陈家灭门，蓬莱、汴城二城世家开始各自站队。其余没搅进浑水的三城也是回应模糊。 　　世家、宗门之间暗藏的矛盾被拉出水面，而在城市范畴之外，妖族亦在祸乱中原。 　　谁也不知道之后局势如何，但有一点是确认的，这一个年过后，天下要变了。 　　而这一切，反而是身处棋盘中心的几位年轻人反应最为平淡。 　　律法宗锻造处。 　　李银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陈音希：裂成璺纹的义体不见了，雕刻着细致花纹的白玉外壳为与常人没有任何区别的皮肤取代。李银朱上上下下看了陈音希半天，确认从容貌到头发、肤色、甚至是指甲，陈音希都和她记忆中离开蓬莱前不差分毫。 　　“不是吧，”她震惊道，“人造皮肤能到这个程度？” 　　“要么又做了两个多月呢。” 　　陈音希满意地戳了戳自己的胳膊：“还是值的。” 　　李银朱更惊讶了：陈音希戳了戳小臂，竟然还会回弹的！ 　　她都忍不住怀疑之前和义体人打架是幻觉了好吧！ 　　“让我摸摸让我摸摸，”李银朱好奇上前，“李君究竟什么技术，这过分夸张了！” 　　“哎哎哎，别戳脑门！” 　　之前一唢呐砸下来都要给陈音希砸出心理阴影了，她看见李银朱就脑门疼。 　　不过不得不承认，李君技术确实逆天。 　　陈音希和李银朱在天市山上打了个五五开，各自重伤不能起身。还是韩叔剑一脸无语地把两个人拎了回来，而看到陈音希又是基本报废的李君，哪怕他不能言语，也用几乎要化作实质的不满表达了心情。 　　事后李奖负责翻译：“师父觉得义体再贵也不行，主要是太脆，他打算换个思路。” 　　恰逢人造皮肤的制作进入尾声，李君干脆放弃了烧制义体外壳的方案，直接用人造纤维、鲛人油脂，以及大量黏合剂往人造皮肤上一涂，给陈音希在合成肌肉上覆盖了一层“皮肉”。 　　这么一来，她自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区别了。 　　而且陈音希暗搓搓觉得，李君是故意的。 　　之前一身硬邦邦义体，陈音希知道能拆能装，也不在乎报废不报废。但现在，人造皮肉也是皮肉，心理上就觉得是自己的身体，还是得珍惜一点。 　　“哇，这根本就摸不出区别来。” 　　李银朱还是成功戳了戳陈音希的脑门，感叹道：“看来你在咸雍这边是香饽饽，那我也就放心了。” 　　陈音希：“……” 　　话说到这儿，便是告别的意思。 　　“不对啊，”她拧起眉头，“你不是太微宗派来学习的吗？” 　　“有了音希小师妹这回事，太微宗和律法宗还能维持关系不成。” 　　李银朱倒是接受良好：“肯定是没我什么事啦。” 　　陈音希：“那你还要回去？！” 　　李银朱：“我哥还在宗门呢。” 　　陈音希顿时无言以对。 　　也是，李家是一对兄妹都在太微宗，不然君元明也不会派李银朱过来。 　　倒是李银朱心态良好，她又忍不住伸手：“让我再戳戳！” 　　陈音希一巴掌拍开她：“你还想再给我戳出个洞不成！” 　　“真好。” 　　李银朱和陈音希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坐在一旁的阿姝来回晃着自己的小腿，无不羡慕道：“我也想要。” 　　陈音希一怔：“你要这个做什么？” 　　阿姝：“给我的玩具呀，机器人晚上抱着睡觉冷冰冰的。” 　　陈音希：“那你给李君去要啊。” 　　黄衣萝莉撇了撇嘴：“这么贵，我买不起。” 　　嗯？？？ 　　几日不见，她竟然从阿姝嘴里听到了“买”这个词。 　　按照这熊孩子的习性，不是应该一边说我也想要一边动手试图扒陈音希的皮吗！ 　　而现在，阿姝不仅不动手，还懂得交易观念了！她不是也被穿越了吧？！ 　　陈音希一脸惊悚地看着阿姝，而阿姝却只是气鼓鼓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你一定觉得我会动手对不对，我才不会动手呢，一动手又要被电。” 　　“……哦。” 　　那怪不得。 　　“商君夸我啦，”阿姝嘀嘀咕咕，“她说我最近大有进步，要是在七天之内项圈一次不启动的话，她就给我摘下来，明天就是第七天。” 　　有一说一，陈音希觉得这项圈的存在非常不人权。 　　但没想到的是，这玩意还真能把是非观念完全脱离人类范畴的熊孩子电到开智。 　　陈音希：“那……挺好的。” 　　之前陈音希都没和阿姝正经沟通过——她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还反社会反人类的性格，也没法正经沟通。 　　如今对方选择和自己正常交流，陈音希就感觉很奇怪：“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阿姝眨了眨眼：“商君说有事情请我去做。” 　　陈音希：“你就吹吧。” 　　阿姝顿时急了：“真的！不信你问——” 　　“——这次阿姝可没吹牛。” 　　陈音希闻言转身，看到李君李季盘，带着他的大弟子李奖走了过来。 　　李奖笑呵呵说道：“真有事情请阿姝和你去做，音希，你去找商君问问就知道了。” 　　行吧。 　　就知道她是劳苦命，一波麻烦接着一波麻烦不会停下。 　　道理很简单，谁见过上个项目完成后就没下个项目的社畜呢。 　　陈音希也不生气，只是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李季盘却是朝着陈音希招了招手。 　　陈音希：？ 　　她茫然上前，就见李君微微蹙眉，无声伸手——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李君一个脑瓜崩就直接弹到陈音希头顶。 　　陈音希：“干嘛啊？！” 　　李奖在一旁笑眯眯地翻译：“再报废着回来，要挨罚哦。” 　　………… 　　…… 　　离开锻造处，与李银朱告别，陈音希捂着又被戳又被弹的脑门，悻悻与阿姝前往商君别苑。 　　一跨进门槛，就看到商君与周良正在交谈。 　　陈音希进门环视一圈：“嬴子黎和茵兮呢？” 　　要知道这几天大事不断，到底是反派BOSS和女主角，不论是哪件事都无法将二人甩开。 　　商君听言只是一笑。 　　她拄着拐转身：“正是因为他们二人不在，才把你叫过来。” 　　“什么？”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么。” 　　周良抄着手笑眯眯道：“音希，今日我定知无不言。” 第89章 一年之约。 　　50 　　“今日我定知无不言。” 　　周良话语落地, 陈音希却只是微微挑眉。 　　之前后山一番话，足以证明周良是不愿意帮嬴子黎而为了救她不得不帮，相当与半胁迫着来到了咸雍。 　　而胁迫他的人除了嬴子黎外, 律法宗的商君也算是帮凶之一。 　　没有她，李君会出手为她打造义体么？ 　　但现在…… 　　陈音希转而看向商伯玉, 这两个人怎么到一起了，而且还故意避开了嬴子黎。 　　律法宗的宗主迎上她的目光, 既不着急、也不生气, 只是阖了阖眼睛。 　　纵使眼角皱纹深刻、长发已然花白, 也不改商伯玉威严冷峻神色。她平静地开口：“先听周公子为你解惑，而后你若还有问题, 我自会为你解答。” 　　行吧, 她都这么说了。 　　于是陈音希想了想，直接出言：“小周你说六城灵脉几乎都不行了，是怎么回事？” 　　周良双手抄进袖子里，不答反问：“音希是否知晓灵力从何而来？” 　　陈音希：“不知道。” 　　周良莞尔：“那便容小生从头说起。” 　　青衫书生站在空旷的院落里，优哉游哉地伸出一只手, 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这中原大地上，有文物可证其存在的历史延续八千余年，而灵力却存在不过一千年。” 　　“不过一千年？！” 　　“是。” 　　周良颔首：“千年前，人类发现了一种新元素。据说该元素从地底挖掘，出现当日仿佛游龙——” 　　陈音希面无表情：“停，打住, 我要想听说书的会去茶馆。能直接说重点吗？” 　　周良清了清嗓子：“咳嗯，这种元素就发现于灵石。” 　　懂了，就是灵力的来源。 　　“人们发现灵石中容纳的能量极其之大, 且足够稳定安全，普适度也格外之高。因而在很短的时间内，灵石迅速取代了煤炭，取代了核，以及其他能源。而且有一些生物——人也好，动物也好，甚至是植物，接触到了灵石，就会产生灵力，从而进行修行。” 　　周良侃侃而谈，听得阿姝和陈音希一愣一愣的。 　　倒不是她们无知，而是这些都没有历史记载。 　　“千年前的时代已经进入了滞胀阶段，科学技术、社会人文的发展近乎停滞，直到灵石出现。于是一场科技变革随之产生，之后全天下高速发展二百年，二百年后，极速扩张带来的后果逐步显现出来。” 　　陈音希：“……” 　　这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 　　“是能源不够了吧。”陈音希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这不就是工业革命之后，全球自然资源急速消耗吗。 　　怎么说呢，人真的是一种非常不长记性的生物。 　　“没错。” 　　周良沉重地叹息：“天下一度因灵石的运用而极其繁荣。灵力讲究天地和谐，与自然相容，因而最繁盛的时候，据说这世间百年内不曾出现过矛盾和战争，就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陈音希：“直到灵脉消耗的不足以支撑高速发展。” 　　周亮：“于是极速扩张之后迎来的是极速衰败，灵脉自为人发现起就在疯狂消耗，衰败至今，只剩下了六座沿灵脉而兴起的城池苦苦支撑。” 　　好家伙。 　　她以为自己只是穿到小说里走邪道修仙，没想到苟来苟去，原作的世界观设定还挺环保主义。 　　“如此，音希还有问题么？”周良问。 　　“没了。” 　　前因后果说了一大通，总结下来就是灵脉早就不行了，只是现在比原来越发不行。 　　陈音希得到答案，再次看向商君。 　　“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商伯玉了然：“灵力铳借我一用。” 　　陈音希不明所以，但依旧从腰间抽出配枪，反握住枪管，将枪托递了过去。 　　商君只有一臂，拄拐却不显窘迫，她一抬手，杖尖勾住扳机，灵力铳在她的动作下于半空中化了个圈。商伯玉手腕微微用力，铳口朝下的配枪对准地面“砰砰”两枪。 　　除却爆裂声外，在院落里回响的还有金属弹壳坠地之后，与石砖相撞发出的铿锵。 　　“金属子弹。” 　　商君感叹道：“枉你还能想起来这种千年前的古董，许多孩子都不知道这东西曾经存在。” 　　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千年前穿越过来的！ 　　陈音希：“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商君：“即使灵力不在了，机械还是可以继续存在。” 　　陈音希：？ 　　周良见她一头雾水，便笑着继续解释：“因为灵脉逐步枯竭，所以各城世家、宗门，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所以陈家姑娘出生，所以嬴长宁夫妇遇害。正是五十三年前的动乱，让家母意识到矛盾所在，她千年来不曾踏出汴城一步，也不能，便制造了我，代她去五山六城看看。” 　　陈音希：“……” 　　“制造”这个词用的好，毕竟周良不是人为妊娠而生。 　　“看的越多，越不想不出法子，就越不想去管，”说到最后，周良言语苦涩，“但近日商君找上了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嗯？” 　　商伯玉这才不急不缓道：“救不了灵脉，就不救了。” 　　陈音希：“嗯？？？” 　　断手断脚的宗主，完全是一副坦荡荡的态度。 　　说实话，陈音希一直觉得，一路走来见过这么多大佬，商君商伯玉绝对是当中最酷的那个。 　　她不掩饰年龄，不掩饰残疾，很少出面也很少发表意见，然而每次做出决断都一定最为关键。今日也是如此，商君言语平静，仿佛全然意识不到她接下来的话对于这天下来说是怎样的一种颠覆。 　　“在人们发现灵石的时候，曾经关乎于能源方面的研究全部停止。” 　　“啊？全部？” 　　“你能用打火机，还会钻木取火么？” 　　“……” 　　也是。 　　和其他能源相比，灵石只要提纯就能使用，灵力还蕴藏在生物和自然当中。便利不说，还更具能量。 　　很简单的道理，没必要用二十一世纪的计算机开发dos系统的软件不是？ 　　话到此处，陈音希大概明白了商君的想法。 　　“你是觉得，”她试探性总结道，“反正灵脉枯竭是逆转不了的，干脆放弃挣扎，提前想其他法子？” 　　陈音希却不那么乐观：“可是哪个世家会听你的？” 　　商君闻言失笑：“所以我说给你听，可没说给其他人听。” 　　陈音希闻言一愣。 　　因为这个提议……她确实能接受。 　　不说别的，其实除却这一身三千万灵石的义体外，其实陈音希并没有享受过多少灵石带来的便利。 　　原身出身贫民窟，多少和她一样却没她幸运的普通人更是如此。 　　几十个灵石就够一位平民一年的花费，足以可见，对他们来说，这种珍惜资源就相当于旧时的金子。是硬通货，很贵，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用途。 　　要陈音希说，这灵石带来的世界变革，还不如变革之前呢。 　　也就律法宗的人能想到这一步吧，毕竟宗门脱胎法家，更讲究实干而非修行。 　　可是…… 　　不对啊。 　　陈音希陡然回过神来：“商君，大老板可是想拯救咸雍灵脉的！” 　　不然他也不会清理嬴氏宗族，还费尽心思把周良整过来。 　　商君似是早预料到会有如此一问。 　　她拄着拐，天市山上寒风凛冽，空荡荡的袖管和裤腿随衣袂飘扬。饶是如此，商伯玉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神采奕奕的面庞仍不可小觑。 　　小说里的大佬出现的七七八八，可在陈音希看来，君元明是个老畜生，孔乐康是个恋爱脑，嬴子黎也不过心怀叵测工于算计。唯独商伯玉，单是站在面前，就带着几分说一不二的决然气派。 　　“五十三年前，我从咸雍救下子黎公子，他与律法宗的一众弟子一同长大。韩叔剑、李奖，和嬴子黎，于我来说，是学生，也是孩子。支持他们，保护他们，是我为师为长的本分，但我自己要做什么，他们管不着。” 　　陈音希一怔。 　　商君却没有给她思索的机会，接着说了下去。 　　“周良出生时，周姜曾于灵域与我交谈过一番。音希，你的义体本应属于嬴子黎，他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墨家心法上下残篇继承给两个无名之辈，也是天意。你与阿姝是关键。” 　　“啊？？？”陈音希眨了眨眼。 　　至于阿姝，更是一头雾水。 　　她也就刚刚明白过来杀人犯法，周良与商伯玉的长篇大论对于阿姝来说简直天书。眼下商君提及她，阿姝才敢大声嚷嚷：“你们在说什么呀？阿姝听不懂，再说这些话，我就走了！” 　　这一番话说的确实没头没尾，陈音希听明白了一部分，但另外一部分还是没懂。 　　商伯玉无非是在说，帮嬴子黎掌握大权是一回事，之后和他利益冲突是另外一回事。但这和她，还有阿姝这个熊孩子有什么关……系…… 　　陈音希猛然懂了。 　　——没有灵力，人就是普通人，不可能再继续修行。 　　可是机器人，义体人，人工智能，乃至灵域，找到替换能源，却依旧可以照常运转。 　　那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纯科技存在的世界。 　　陈音希震惊地看向商伯玉。 　　而商君却是沉着地扯开话题：“你那陈家剑法，还需人指点。” 　　刹那间，陈音希只觉得自己这造价千万的义体有如千钧。 　　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商君行了一个恭敬之至的推手礼。 　　“商君收徒之恩，音希记下了。” 　　“你这孩子。” 　　商君忍俊不禁：“本想递给你树枝，让你避免溺水，你却能顺着杆子爬到树顶上去。我非剑修，至多能指导你一年，也别喊我师父，你我一年为约，一年之后，我若不满意，可是要考虑换人的，如何？” 　　陈音希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谢师父！” 第90章 三号女配是棵树。 　　01 　　一年之后。 　　自咸雍直汴城有一条铁路, 也是五山六城之间为数不多仍然在通行的路线。 　　灵力车于铁轨上高速飞驰，离开咸雍，便是望不到尽头的荒漠和沙土。 　　九号车厢位于所有车厢正中央。 　　明明能容纳二百余人的车厢, 此时此刻却拆下来了所有座位，寥寥数十人前后围成一团, 且穿着统一制式的武服，各个神情严峻, 警惕地观望四周, 似是在保护他们背后两米余高的木箱。 　　气氛非常压抑。 　　王丁左看看右看看, 最终按捺不住了，压低声音看向自己身畔的中年人：“大哥, 都上车了, 两个时辰就到汴城，也不会有人敢劫镖的，还这么紧张干嘛啊？” 　　没错，十余人正是镖局的镖师。 　　王家镖局不大不小，也算是在咸雍开了三代, 王丁年纪轻轻，却已然随着大哥跑了三趟镖，还从没见过这般严峻的阵仗。 　　“你小子懂什么。” 　　被叫做“大哥”的中年人王甲沉重开口：“墨家姐妹下了通知，她们会来劫镖。” 　　王丁一愣：“墨家姐妹？那是什么？” 　　坐在王丁另外一侧的王乙出言解释：“不认识墨家，总认识一年前闹出不少大新闻的陈音希吧！墨家姐妹，其中一人就是她。” 　　“啊？” 　　王丁更是惊讶了：“那陈音希原来明明是太微宗的人。“ 　　王乙点头：“据说她就是因为继承了失传许久的墨家心法，才离开了太微宗。而且除了陈音希外, 她还有一名师姐，二人从来都是结伴出行，形影不离。这次她们二人提前放出风声, 恐怕是早就有备而来，一定要——” 　　话说一半，九号车厢顶部突然“咚”的一声响，而后似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众人均是一惊。 　　要知道，火车时速可达四百公里！ 　　王甲当机立断，站起身来下令：“警戒！”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地，车厢尾部的车窗“哗啦”破裂开来。 　　强风如刀割般疯狂倒灌进车厢，只见两名机器人破窗而入，车厢内的十余人立刻抄起武器，与机器人打成一团。 　　唯独王丁仍然在状况外：“不是说墨家姐妹吗，这根本不是活人啊！” 　　王甲提点：“四弟，你看好货物！” 　　王丁：“收到！” 　　当中最为年轻的王丁不得不守在车厢最后方，目睹着自己的诸位大哥与两名机器人你来我往。 　　他吞了吞唾沫，终于感受到了紧张。 　　要说陈音希的话，那可就是修行人了。王丁跑了三趟镖，都没碰到过修行人——平日里王家镖局也很避讳这些，因为和他们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而这次…… 　　听大哥与二哥私下交谈，这趟镖跑的还不怎么光彩。到现在了，除了大哥之外，也没人知道两米高的木箱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陈音希还好，若是陈音希到来，他们可就麻烦了！ 　　然而王丁的思绪刚刚到这儿，眼前异变丛生。 　　他眼睁睁地看着木箱上方的行李架上，本应该空空如也的位置，模模糊糊的空气竟然“动”了起来。 　　那就像是给空气描了一层边，王丁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那层“描边”落到了他的面前。 　　“空气”闪了闪，而后在所有人的背后，悄无声息地显现出一个人形。 　　是名女性，身材娇小，玄色短打，手持长剑。她稳稳落地，抬起头来，高高束起的长发之下，一双双眼熠熠生辉。 　　这，这正是在蓬莱和咸雍都闹出过大（）麻烦的陈音希！ 　　王丁瞪大眼：“你——” 　　看似不过十六七岁的修行人，却只是一勾嘴角，而后伸出手指立于嘴唇前：“嘘……” 　　嘘个鬼啊！ 　　王丁立刻做出反应，他手伸到腰间试图掏出配枪，然而在他行动之前，陈音希的左脚一踢木箱，箱子直接砸中王丁胸口。 　　木箱可是有百斤沉啊！！ 　　始料未及的青年被迎面这么一砸，只觉得灵魂都要被砸出体魄。然而他预料中的被木箱活活压死的事情并未发生，后脑勺着地的王丁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看到容貌凌厉的女修轻轻松松地将沉重箱子扛了起来。 　　“胆子不小啊，连这种从官家偷来的东西找上门，也该接？” 　　王丁捂住胸口咳嗽一声：“我、我也不知——” 　　陈音希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念你们初犯，我也不是律法宗的，就不追究。若是招惹法家子弟上门，出了人命也是自讨苦吃。” 　　王丁：“你不打算、算杀了我们？” 　　陈音希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心理变态，说是来劫镖就是来劫镖的，杀人做什么？” 　　言谈之间，王家其他镖师终于解决了两名机器人。王甲扭头，见王丁与不知何时进来的女修对峙，当即出剑：“莫伤我四弟！” 　　陈音希哈哈笑了两声。 　　女修清脆却也嚣张的笑声落地，她扛着箱子，一个转身，就将百斤重物像是丢垃圾一般丢出车厢。 　　而后她猛然跳起，踩到了破碎的窗户边沿。 　　之后的事情发生在一刹那间，却让王丁至死都难忘。 　　高速前行的火车使得倒灌进的风几乎让人站不住，然而陈音希踩在车窗边沿却如履平地。当众人用枪口指向她时，陈音希不过是歪了歪头，而后猛然抬手。 　　她四周的空气又“闪了一闪”。 　　原本存在感极高的女修，竟然就这么在所有人眼前，彻底消失了。 　　王丁紧紧盯着车窗，隐约看到了透明的人形描边离去之时，空气扭动折射的痕迹。 　　而后，九号车厢内一片死寂，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王家的镖师们面面相觑：难道刚刚的，只是自己的幻觉么？ 　　………… 　　…… 　　陈音希翻身落地，火车顷刻之间便从她身后飞速掠过，狂风吹飞她乌黑的马尾辫子。 　　这逼装的，可太爽了！ 　　一年之前，李君费尽心血，才制造出这么一副人造皮肤。它看起来与活人的皮肉没什么两样不说，而且还自带光学迷彩功能。 　　虽然有灵力的地方就有波动，若是仔细辨别还是能察觉出她的存在，但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光是起到干扰敌人的作用，就能轻易扭转战局。 　　陈音希承认自己就是想装X，不然也不会劫镖还要事先声明。但这么充酷耍帅是真的很爽！ 　　她神清气爽起身，往前走了两公里才重新找到先一步丢出去的木箱。 　　【找到了吗？】 　　扛起百斤的木箱后，陈音希的耳畔凭空响起阿姝稚气的声线：【我等的无聊死了，你快点。】 　　陈音希转头，在铁路两旁，入眼的是无边无际的荒漠。 　　蓬莱的城外是满天的垃圾山，而咸雍的城外则是数不清的戈壁滩。 　　而且据说这戈壁滩上是无法生长植物的，土质不行。陈音希也只是听商君说了一嘴，具体如何，她也没问。 　　光秃秃的戈壁滩，时常是十几公里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不是陈音希的辅助模块里记录了详细的地图和方向，她只要按照视野里标出的虚拟路线往前走即可，否则她断然不敢一人在此行走。 　　【你无聊就上上网啊，催我我也不可能飞过去。】陈音希在内线与阿姝开口。 　　咸雍城外不为灵网覆盖，阿姝的灵玉不可用，但陈音希的义体却是可以随时上网的。墨家心法让二人思维相连，因而阿姝倒是也可以利用操纵机械的手段借陈音希的义体上网。 　　但没想到她的话却换回来了阿姝的抱怨：【上网？你看看网上怎么说的！】 　　陈音希：嗯？ 　　她一边挂机前行，一边打开了灵网。 　　一经登录，陈音希就看到各个频道里在讨论的话题，正是她放话劫镖相关。远处与陈音希意识相连的阿姝也立刻看到了她正在浏览的内容。 　　“哇，陈音希是越来越混出名堂了。” 　　“那个阿姝也不错，她之前也就是个小混混吧？现在洗白上岸也不容易。” 　　“老实说啊，我有点羡慕她们，关系密切，还相互信赖。” 　　“啊，姐妹花就是好！” 　　陈音希：呕。 　　阿姝：呸！ 　　要不是商君说她俩都修墨家心法，一起行动战力翻倍，她才不和熊孩子组队好吗！ 　　就算一年以来，阿姝勉勉强强从不爽就弄死的反社会进化成了总算能听懂人话的任性萝莉，陈音希依旧和她不太对盘。 　　特别是严格来说，她还得喊阿姝师姐。 　　可行动多了，灵网的人都说她俩是情比金坚墨家双姝，有时候连韩叔剑他们都会这么调侃。 　　怎么说呢，大概明白了那些明明是同事还要被磕CP的明星们的心情。 　　堵心。 　　陈音希狂翻白眼，关掉灵网。 　　这会儿功夫，她走到了二人约定好见面的地点。戈壁滩上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画面，低矮的土包之上，阿姝正百无聊赖地盘腿坐着。 　　等到陈音希走上来，她才不情不愿开口：“商君要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大。” 　　“是一棵树。” 　　“树？”阿姝眨了眨眼。 　　陈音希把木箱往地上一丢，掀开木板，只见巷子里放着的，是一棵用土壤包裹住根部的桃花树。 　　见到土壤，阿姝惊了一下——混迹于街头可见不到真的绿色植物。 　　“竟，竟然是活的，”阿姝新奇道，“可，可就算活树很贵，也不至于要特地运送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 　　陈音希拍了拍手，很是骄傲地开口：“这可是一位恶毒女配！” 　　阿姝：“啊？” 　　——没错，原作小说里的三号反派女配是棵树。 　　当然了，书中写她是只桃花妖。 　　只是现在，陈茵兮已经彻底脱离了太微宗，原作剧情已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出去回不了头。 第91章 人和树有生殖隔离。 　　02 　　小时候听评书、看电视的时候, 陈音希就一直很困惑一点：狐狸精、猫妖这种东西，好歹是动物变的，尚且能说得通。植物成精的设定则显得格外奇怪——什么桃花、梨花、樱花, 还有牡丹月季什么的，成精就成精, 为什么只是花成精。 　　严格来说，花只是植物的一部分器官吧？ 　　所以当意识到所谓桃花妖是一棵完整的桃树时, 陈音希非常满意。 　　多年的困惑终于解决了, 原来叫桃花妖就是好听而已！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姝嚷嚷道，“商君究竟在想什么啊？” 　　“我倒是也想知道。” 　　陈音希戳了戳这棵明显还活着的树, 发出同样的感慨。 　　小说里的桃花妖确实是三号女配。 　　原作里陈茵兮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来到咸雍, 自然也无从得知自己的身世之谜。在与陆青云、裴晏二人纠葛的过后，她与其他太微宗弟子前去汴城与罗汉殿拜访，神秘的“鬼谷老人”周良正是在这个剧情出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剧情，则是与罗汉殿的主持吉祥明大师有关。 　　陈茵兮抵达罗汉殿时, 偌大的寺庙全部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对发出询问的太微宗弟子也是三缄其口。最终是陈茵兮无意间得知，原来是吉祥明大师的命中劫数找上门来。 　　他的劫数，就是这棵修行成妖的桃树。 　　最终是陈茵兮协助吉祥明大师度过命定劫数，成功化解心魔。作为回报，吉祥明大师许了陈茵兮一个人情，约定好若她有难, 危机时必定相助。 　　虽说到陈音希弃文时也没看到吉祥明大师再次出场，不过她觉得，看后面的剧情, 陈茵兮迟早知道陈家被君元明坑了的事情，估计吉祥明大师就会在这里出场。 　　至于这棵桃树嘛…… 　　陈音希摸了摸下巴，隐约记得她拿的是大胆妖精倒贴帅哥和尚的剧本。至于其他的？她当时没了阅读耐心，疯狂往后翻页，就记得作者花了不少笔墨在桃花妖有多美上面。 　　美女谁不喜欢呢！ 　　反正现在陈茵兮一年前就和君元明翻脸了，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往罗汉殿跑，自然也就没有了和桃花妖敌对的机会。 　　结果就是，商君派了小说里的一号反派女配和二号反派女配去救三号反派女配。 　　感觉哪里不对。 　　“我不是很懂，”阿姝嘀嘀咕咕，“就算她是只妖，那又为什么鬼鬼祟祟护送出城？” 　　根据商君提供的情报，桃花妖本来是律法宗弟子护送回咸雍，结果半路遭人劫走，又辗转到王家镖局手中秘密运送至汴城。 　　至于为什么，陈音希也没明白。 　　“问问她自己不就好了。” 　　陈音希懒得去想，从腰间解开葫芦。 　　往日里葫芦里装的都是酒，今日为了在戈壁滩晃荡，陈音希特地换成了清水。她打开葫芦盖，往桃树根上浇了点水：“老姐，醒一醒！” 　　清水落在泥土中为迅速吸收，阿姝眨巴眨巴眼，见桃树岿然不动，顿时不耐烦了：“你别是抢错了——” 　　她话说一半，面前的桃树陡然化形。 　　之前妖王鵔从鸟人变帅哥，基本上就是骨肉变形现场，画面非常之不可名状。然而桃树却是枝叶抖了一抖，而后四周蓦然腾起烟雾，于白烟袅袅之中，一个窈窕俏丽的身形取代了躺在木箱里的树木。 　　待白烟散去，陈音希和阿姝同样一惊。 　　陈音希：“嚯！” 　　阿姝：“哇……” 　　站在木箱里的，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小说里描写桃花妖美的令人窒息，让陈音希先入为主，觉得她是走妖艳性感那挂的，却没料到自己完全想反了。 　　桃花妖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视线二人。 　　她确实是美的进攻性十足，却不是性感那款。 　　妖族生得格外高挑，近一米八的身高，一袭粉白衣衫繁复却也利落。她与陈音希一样，梳着高马尾，黑发之下，剑眉入鬓、明眸皓齿，高挺鼻梁配上淡色薄唇。美的咄咄逼人，而且…… 　　怎么说呢，陈音希想了想，觉得桃花妖长着一张绝对中性的脸。 　　多一分则轻佻，少一分则严厉。她这张脸，不管是放在女人身上，还是放在男人身上，都能称得上是美人。 　　“叫错了，”她打了个呵欠，浑不在意地纠正道，“我比你大不错，可谁说你应喊我姐姐？” 　　“呃。” 　　桃花妖连声线都很中性，说是女人的声音没错，说是男的也不奇怪。 　　陈音希愣了愣，而后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是男的？！” 　　不是吧不会吧，小说里可是一口一个“她”，“她”还能是男的不成？！ 　　没料到陈音希出言，换来的却是桃花妖一声嗤笑。 　　刚刚化形的妖族慢吞吞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梢，半是嘲讽道：“什么男的、女的，我就非得选一个不成？我又不是动物，哪里分什么男的、女的，公的、母的？” 　　说完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情，不耐烦道：“都百十来年了，你们人族仍旧这么狭隘。” 　　阿姝很是茫然：“所以你到底是男的女的？” 　　陈音希：“……” 　　她懂了！ 　　眼见着桃花妖要因为阿姝的追问翻脸，陈音希一巴掌拍到阿姝后脑勺上：“别问了。” 　　阿姝：“什、什么意思？” 　　陈音希：“意思就是，桃树是雌雄同株。” 　　不仅是雌雄同株，还是两性花，即每一朵盛开的桃花都有雌蕊和雄蕊。 　　人家自己就能自花授粉繁衍后代，确实没必要区分男女公母。 　　是她们动物界太弱了好吧！ 　　“好歹还是有脑子的，”桃花妖非常满意，“是你们负责把我送去罗汉殿么？” 　　果然。 　　虽然小说剧情已经变了，但桃花妖仍要去找吉祥明。 　　“先等会，老姐……老哥……呃……” 　　“喊我桃夭就好，”桃花妖说，“看把你为难的。” 　　行吧。 　　陈音希觉得，这桃花妖她……它觉悟这么高，再用人类社会的方式看待对方，就显得自己过分小家子气。 　　“桃夭你知道自己被劫了么？”她问。 　　“知道啊，但反正他们是要带我去汴城，”桃夭坦荡荡回应，“谁带我去，又有什么关系。” 　　“不怕他们陷害你？” 　　“我一身修为，也不是假的，”桃夭翻了个白眼，“鵔那小子，修炼了三百余年就嚷嚷着称王称霸，也就是我懒得与小孩子计较罢了。” 　　嗯？ 　　它口中的“鵔”，应该就是妖王鵔。 　　这么一说…… 　　“你也是从九幽之地回来的。”陈音希了然。 　　“没错。” 　　“那就有意思了。” 　　“什么？” 　　陈音希歪了歪头，很是随意地提问：“你知道是商君砍了你们老大，然后把你们封印起来的吧？” 　　提及“商君”一词，桃花妖的表情猛然变了。 　　原本还懒懒散散、作悠闲状的美人，风情眉眼陡然凌厉如刀，它冷冷扫过来，仍是挂着吟吟笑意，却让陈音希和阿姝脑内警铃大作。 　　“我虽不意与人为敌，”它说，“但我好端端的，也叫那商伯玉给关到偏僻地界，还是有些不太高兴的。” 　　言下之意，要陈音希不给个理由，它就要动手了。 　　陈音希倒是也不怕它动手。 　　她无所谓地解释：“是商君要我和这熊孩子救你。” 　　桃花妖：“……” 　　陈音希摊开手：“你不想知道她为何要救你们？” 　　桃花妖：“嗨呀，不想。” 　　陈音希：“……” 　　嗯？？？ 　　这和她计划中的完全不一样。 　　面前的桃花妖，很是不耐地摆了摆手，而后拎着自己漂亮的粉白裙摆，从木箱子里跨了出来。 　　桃花香味很淡，因而桃夭一动起来，清雅的甜香飘散于空气中，给干燥凛冽的戈壁夜风增添了几分宜人气息。 　　“你们死死活活的，和我有什么干系，”桃夭抱怨道，“我就是想去罗汉殿见一见不退。” 　　不退就是吉祥明大师的法号。 　　“当年他在我树下剃度出家，转了三回世，都是和尚。我也就听他念了三生的经，念到最后，我都感应到了佛法召唤，修成人形。本想报恩，却没料到这一世他不是普通和尚，倒成了罗汉殿的主持。要不是商伯玉把妖族赶去那鸟不拉屎的地界，这恩我早报了。” 　　桃夭大概是憋了半年，一开口就唠叨起来。 　　但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它说话声线婉转，不过分娇媚，也不会听着强硬，就算絮絮叨叨，也让人想要多听它说上几句。 　　“哇……” 　　阿姝从头到尾听得一愣一愣的。 　　黄衣萝莉不是很能理解什么人妖两族矛盾，但是她能听懂桃夭和吉祥明大师纠缠了三生三世的故事。她常年混迹于街头，评书传说听得可多了！ 　　“那，那你要学那白蛇，”阿姝好奇道，“嫁给那和尚，为他做饭、洗衣，还有生子么？” 　　桃夭奇怪地看了阿姝一眼：“白蛇分雌雄，我可不分，再说了——” 　　阿姝：“再说什么？” 　　桃夭：“人和树有生殖隔离。” 　　阿姝：“……” 　　陈音希：“…………” 　　所以说，你自己的设定明明都这么科学了，为什么还要信什么三生三世啊！好不容易科幻起来的设定，又一路往玄幻方向狂奔而去了好吗！ 　　“说不定商君是想找几个律法宗的弟子护送你呢？” 　　陈音希坚持道：“本来你就应该是律法宗的弟子护送回天市山的。若是商君想对付你，派弟子找个地方把你当柴火劈了就是，何必这么大阵仗，还要人半路劫去。你都等了一百年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商君和大和尚关系也不错，应该是有事相求。” 　　一提及吉祥明，桃夭的眼神动了动。 　　“那就姑且听你的。” 　　桃夭想了想：“如此直接前去，怕是也见不到他。” 　　陈音希长舒口气。 　　“到时候让商君写个拜帖给你，”她说，“大和尚也就不好为难你。” 　　“拜帖？” 　　桃夭很无所谓：“那是什么？无所谓，谁为难我，我就打谁。” 　　怎么说呢，还是和人打交道好一点！ 　　一个妖王鵔，一个桃花妖，姑且再算一个陈玄览，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妖族都是一根筋。而鸟人和狗儿子好歹还同为动物界脊椎动物亚门呢，多多少少能理解一点点他们的想法，至于这桃夭……真有点说不通。 　　原著小说里描写“她”处处刁难、寸步不让，现在看来，不是因为桃夭生性严苛，而是它完全没有人类社会的道德礼仪概念。 　　除了找到吉祥明，桃夭什么都不在乎。 　　“快走吧。” 　　果不其然，做出决定后，桃夭也不多言，反而催促道：“不是说商伯玉要见我？抓紧时间。” 第92章 你妈喊你穿秋裤。 　　03 　　一年之前, 商君托周良说明白了关于灵脉的秘密，让陈音希感到这个世界的基础构架还算科学。 　　一年之后，身畔跟着一位似男似女、美到窒息的妖, 陈音希感觉掰扯回来的设定又回去了。 　　动物大变活人多少还能掰扯清楚，一棵树变成大美人, 就有点说不明白了吧！ 　　关键是这棵树一口一个三生三世，和科学合理根本就不搭边了好不好。 　　陈音希满脑子问号, 带着阿姝和桃夭回到天市山, 也是打算找商君问个清楚。 　　她刚回律法宗, 迎面就碰上了韩叔剑。 　　许是刚晨练回来，韩叔剑难得没穿那身一看就重的要死的甲胄。青年一身单衣, 勾勒出宽肩窄腰好身材, 脸上还带着些许汗水，以及没来得及刮去的新鲜胡茬。 　　这么一副打扮，感觉换身运动服，说他是体育系的大学生陈音希都信。 　　而陈音希和阿姝从戈壁滩上回来，自然是风尘仆仆。韩叔剑定睛一看, 吓了一跳：“你俩这是去哪儿了，弄一身土？” 　　陈音希和阿姝还没开口，身后的桃夭就撇了撇嘴。 　　桃花妖全然不在乎人类礼数，同样从风沙中归来，它依然衣着、容貌光鲜亮丽，听到韩叔剑提问，便不耐烦道：“商伯玉呢？” 　　韩叔剑微顿, 而后蹙眉。 　　这人吧，总是爱美的。不管是男女老少，但凡外貌或者气场符合人类审美, 大抵会是让旁人态度好上几分、说话客气一下。 　　然而韩叔剑非得要当这个例外。 　　在桃夭的美貌下，韩君岿然不动，干脆利落放话：“说话尊敬点，你可是在律法宗的地界里。” 　　桃夭也不畏惧，歪着头：“你又是谁？” 　　陈音希出言介绍：“他是韩君，你该见过的吧？” 　　“韩君？” 　　未曾料到，桃夭却是一副惊讶模样：“韩君不是被鼓龙杀了？” 　　韩叔剑：“……” 　　对面的韩君立刻明白过来。 　　“上任韩君确实死于钟山之战，”他冷冷道，“你是妖。” 　　“是商伯玉让我来的。” 　　桃夭甚至懒得接茬，一句解释后，就转身看向陈音希。它伸手拽了拽陈音希的衣角：“快走呀，你说要带我见商伯玉的。” 　　韩叔剑闻言立刻跟上：“我也去。” 　　“你跟过来做什么？”桃夭不太喜欢他。 　　“谁知道你会不会招惹什么麻烦，”韩叔剑毫不客气，“来者不善。” 　　闻言，桃夭笑出声来。 　　它似是没什么恶意，但上下打量韩叔剑一遍，像是听什么笑话般回应：“就你？” 　　好的，懂了。 　　堂堂韩君可是有分神期的修为，而且他修行不过百年，可以说是天才中的天才。然而桃夭却丝毫不把韩叔剑放在眼里。 　　如此看来，真不知道当年的恶龙“鼓”，究竟有多强。 　　四人一行来到商君别苑。 　　时值春夏交接，天市山高耸入云，直至峰顶已没有多少植被。然而积雪化去了，仍然是有零星绿意勉勉强强从院落的石板缝隙中冒出头来，为庭院增添了几分生机。 　　商君端坐于摆在院子里的长案边，而听到脚步声，她对面的年轻女修转过头来。 　　是陈茵兮。 　　离开了太微宗，为了方便，陈茵兮也穿上了咸雍时兴的玄色衣衫。她仍然是少女打扮，然而深色布料协助她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彻底沉淀，她循声抬眼，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哪怕依然饱含善意与温柔，也不再像以往躲躲闪闪。 　　“你们回来了。”陈茵兮笑道。 　　而桃夭则一眼就看到了商君。 　　它脸色不太好看，只是机警地审视商君许久，而后很是不忿道：“百年了，你也没老。” 　　毋须介绍，商君自然明白这位陌生“人”的身份。 　　她不禁失笑：“我见过你么？” 　　桃夭很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却又实话实说。 　　“当年我不过是妖族大军的一份子，”它开口，“自然是我见过你，你却没见过我。” 　　“原来如此。” 　　“这两个丫头说你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它开门见山，倒是省去了寒暄试探的时间。 　　商君也不介意，只是颔首，而后端起长案上的茶碗。 　　“不做什么，吉祥明大师已知道你要去找他。” 　　“他知道了？” 　　提及吉祥明大师，桃夭自打进门后就不耐烦的表情陡然一变。 　　那张颇具中性美的面孔顿时来了精神，剑眉之下璀璨星辰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商君：“他说什么？” 　　“大师说什么，你去问问便是，”商君说，“容音希和阿姝修整两天，两天之后，与陈家小姐、韩君一同，护送你去罗汉殿。” 　　“你、你当真？” 　　“骗你作甚。” 　　“太好了！” 　　桃夭烂漫一笑，而后瞬间甩去了刚刚的戒备和敌意。 　　几句话的功夫，桃花妖就把商君认成了自己人，扯起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你们人类都怎么说来着……啊，谢谢，谢谢你！” 　　“韩君和阿姝先送它休息。” 　　商君放下茶杯，转头看向陈音希：“我有话对陈家小姐和音希说。” 　　这便是要讲清楚来龙去脉了。 　　待到桃夭开开心心离去，陈音希才坐到了陈茵兮身边。商君单手指了指茶碗：“我不方便，你自取。” 　　本就应自取，哪儿有让长辈倒水的。 　　商君平日对后辈多有照顾，仿佛个溺爱孩子的老人。当然了，就算如此也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陈音希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也不顾热，咕咚咕咚喝下去，而后长舒口气。 　　“怎么回事？”她问。 　　“你可知为何律法宗要运动桃花妖回咸雍？” 　　“不知。” 　　“如今蓬莱以西，汴城往南，这一片区域几乎完全成为了妖族的根据地，”商君娓娓道来，“两个月之前，有人从蓬莱出城，找到桃花妖，说愿意带它穿过汴城，到罗汉殿找吉祥明大师。” 　　“蓬莱人？” 　　陈音希和陈茵兮异口同声，而后面面相觑。 　　“此人你二位也应该认识。” 　　说着，商君用仅剩的一只手敲了敲桌面，长案之上，陡然亮起方寸大小的全息投影。 　　二人定睛一看，这理应是蓬莱城门的监控，监控上的人穿着斗篷，却遮不住双脚露出的象牙色武服。商君再次敲敲桌面，画面拉近，露出斗篷一角的半张脸。 　　陈音希一震：“徐长生？！” 　　陈茵兮也反应了过来：“竟、竟是太微宗在捣鬼么？” 　　若是桃夭找上门和太微宗有关系，那肯定又是君元明那个老畜生在寻思什么！ 　　回想原作剧情，桃夭出现后，和吉祥明大师扯不清道不明的，整个罗汉殿如临大敌。这……分明是故意把它引去，乱大师修为的。 　　要不是陈茵兮出手协助，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太恶心了吧，祸祸完陈家，好歹对陈家是有利可图。可人家大和尚又怎么招惹你们太微宗了！ 　　而且…… 　　“那妖族是怎么回事？”陈音希主动问。 　　“你是指？”商君侧头。 　　“百年之前的钟山大战，”陈音希说，“仅仅是因为冲突才赶走他们吗？” 　　“为何如此发问？” 　　因为一路上，陈音希寻思好久了。 　　她也不直接解释，而是干脆利落伸手，抽出身畔陈茵兮的腰间佩剑。 　　玄览剑虽认主陈茵兮，可剑灵喊陈音希一口一个干娘，只要两个姑娘不刀兵相见，她抽出玄览剑，也是轻而易举。 　　神剑出鞘，剑锋与空气相撞，发出“嗡”的一声响。 　　二人皆为太微宗出身，用的剑也是道门常见的唐剑制式：剑头尖且宽大，呈三耳云头形，剑格额外加宽，用以挡手。而玄览剑不同，玄览剑剑身不长，堪堪二尺，造型古朴，是再标准不过的青铜剑制式。 　　用青铜剑的年代，距离当下，足足有四千余年。 　　“玄览剑有剑灵，”陈音希说，“而灵脉开发区区千年，这剑灵总不会是千年前才出现的吧？” 　　而且，植物变人就够奇怪了，青铜器也能变人，这就过分了吧，都不是碳基了好吗！ 　　陈音希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所以发问。而面对问题的商君莞尔一笑：“你对妖族有什么印象？” 　　陈音希：“嗯……” 　　她歪头想了半天，做出回应：“没什么印象。” 　　满打满算，她就见了三只妖，除却张口闭口都是娘的妈宝狗崽子，剩下两只妖不过一面之缘，很难下定结论。 　　“桃花妖心思单纯，不如其他恶妖那般诡计多端，”商君说，“不如你们先与它接触一番，搞明白它们的修行方式，回来再说也不迟。” 　　也行吧，反正商君从来不隐瞒她。 　　陈音希也不继续追问了，干脆利落地把玄览剑送回陈茵兮剑鞘：“那我先回去歇着。” 　　商君淡淡点头：“嗯，还没到夏天呢，多穿点衣服。” 　　陈音希：“我又不是人，不会感冒。” 　　“为何不是？” 　　商君闻言，质问般挑眉：“你有朋友，有长辈，会感觉到冷和痛，怎就不是人？若是为人的价值拘泥于血肉，那与动物有甚区别。” 　　陈音希：“……” 　　“我让李奖送一套里衣给你，”她又端起茶碗，“山上夜里冷，穿上。” 　　这算什么，律法宗版本的你妈喊你穿秋裤吗？！ 　　陈音希哭笑不得：“是，师父。” 　　虽说过不让喊师父，但陈音希这么叫了一整年，商君也就懒得纠正。只是笑道：“去吧，路上小心点，每晚给我打个通讯过来报平安。” 　　“弟子遵命。” 　　之前在太微宗，陈音希修行五十余年，都没这个待遇。 　　有人关心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第93章 把罗汉殿的寺庙大门打开，我这…… 　　04 　　咸雍到汴城有铁路, 几个时辰便到。而从汴城到罗汉殿，途径泥水河与漫无边际的垃圾场，还有妖族游荡, 那才是真正麻烦的地方。 　　因而几人到了汴城后，决定先在城内歇脚休息, 待明日继续启程。 　　时值黄昏，众人走下火车, 刚巧碰到华灯初上的画面。无数霓虹灯管逐一亮起, 比蓬莱更为干净的街道和古朴的建筑依旧人潮拥挤。汴城地处中原中心, 有着与咸雍一样的恢弘庄严，也有着与蓬莱相同的灯火绚烂。 　　陈音希落地, 抬起头, 看到日光、灯光，还有飞艇与屋檐光与影，微微一愣。 　　“怎么了？”韩叔剑问。 　　“没什么。” 　　陈音希回神，若有所思。 　　她就是突然有种既视感，仿佛自己来过这里。 　　鉴于之前屡次做梦梦见相似的场景, 而嬴子黎一言道破梦中的场景就是汴城……陈音希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别走散了，”她转向阿姝和陈茵兮，“特别是你们两个。” 　　“嗯？” 　　陈茵兮眨了眨眼：“为什么要特地嘱咐我们？” 　　因为小说里的陈茵兮，一到汴城就和同门走散，先是受到几个混混骚扰，后又牵扯到了两个敌对世家的恩怨里。这才引出来自称“鬼谷老人”的周良出手相助。 　　虽然这会儿估计没人能骚扰到陈茵兮——就算她依旧好脾气给面子，她腰间的玄览剑也不会客气, 但还是小心为上。 　　“一个软心肠，一个没心眼，”陈音希如实相告, “我怕被骗了。” 　　“你说谁没心眼？！”阿姝气急败坏。 　　而站在一旁的桃夭，好奇地观察着三个姑娘你来我往，突然恍然大悟，轻轻一拍手：“我懂了！” 　　“什么？”阿姝扭头。 　　“这就是人类所言，”它笑吟吟道，“感情好吧？” 　　阿姝：“我要吐了。” 　　陈音希：“呕。” 　　桃夭：？？？ 　　你们人类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随行唯一男性同胞韩叔剑，感觉自己在此格外多余。他把行李单手提起：“你们慢慢走，我找到歇脚的地方，再联络你们。” 　　说完不等她们回应，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跃起，三下五除二消失于视野里。 　　眨眼间，只余陈音希等人在人群中慢慢挪动。 　　大家都是初来汴城——甚至是陈茵兮这个自小被接走的汴城土著也是，便连桃夭都不急着赶往罗汉殿，而是慢悠悠地随着人群前行，好奇地观察着充满了人味儿的街头。 　　“你是第一次进城？”陈音希问。 　　“嗯。” 　　桃夭歪了歪头，思索片刻：“不退第一世时，这天下还没有荒芜至此。他剃度的寺庙在树林旁边，人迹罕至，他见过的飞鸟走兽，比见过的人还多。我就是寺庙里的一棵桃树。” 　　“按理说桃树活不了这么久。” 　　“你当为何会有树林。” 　　桃夭失笑：“自是地下有灵石。之后不退第二世、第三世，都转生成了寺庙里的和尚，我就听他念了三辈子的经。” 　　陈音希：“那他对你有什么恩情？” 　　桃夭：“他念佛经，我听着，听着听着就开了智，难道不是恩情么？” 　　陈音希：“……” 　　这和佛经有什么关系，听它叙述，就算转世投胎这档子事真的存在，前几世的吉祥明大师也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念经还能把树念开智？要真这么灵验，还体罚阿姝干什么，对着她得得逼一整年不更文明吗！ 　　陈音希在心底又损了阿姝一通，小萝莉浑然不觉，只是凑过来插嘴。 　　她一双大眼睛闪啊闪，里面写满了好奇：“那桃夭，你打算怎么报恩呀？” 　　“我也不知道，”桃夭实话实说，“他缺什么，我就帮什么嘛。” 　　“那……不是很容易。” 　　陈茵兮温柔接话：“据说吉祥明大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佛学天才。他和韩君一样，年纪轻轻却修为极高，又是罗汉殿主持，怕是也不缺什么。“ 　　陈音希默默：“而且你想报恩，人家把你当命定劫数哦。” 　　“那不是更好？” 　　桃夭坦坦荡荡：“既是命定劫数，就更得去了。我不去，他如何渡劫？” 　　陈音希：行，你强。 　　论一根筋，再轴的人类也比不过你们化形的妖精。 　　话到此处，陈音希甚至对桃夭心生几分佩服。 　　四人边说边走，随着人群一步步前行。聊到这儿，只听身畔突然响起一声孩童的惊呼。众人循声扭头，只见一名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的男孩没看脚下，要摔倒在地。 　　这么多人，摔到了可麻烦了。 　　不等他人反应，桃夭微微抬手，灵力从它指尖流出，化作一股看不见的“力”，协助男孩稳住身形。 　　它一动用能力，陈玄览立刻有了反应。 　　本来好端端挂在陈茵兮腰间的佩剑，立刻化形：“有妖，我闻到呜呜呜呜——” 　　陈音希一把从陈茵兮怀里夺走小黑狗，捂住了它的嘴。 　　还喊有妖，你自己不也是吗！？ 　　大街上小黑狗脱口讲话可还行，现在城外妖族祸害人间，她们偷偷带桃夭进城本就有风险。要是最终惹麻烦的不是桃夭而是陈玄览，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呜呜呜呜汪！” 　　陈音希捂着狗子的嘴，还是让狗子狂吠出声。它这么一吼，倒是让不少侧目的路人收回震惊的目光，只是当自己刚刚听力出了出岔子。 　　“你消停一点，”陈音希压低声音警告道，“不然打你哦！” 　　“干娘才舍不得呢。” 　　陈玄览两只前腿搭在陈音希肩头，一个劲儿的往上拱，和陈音希咬耳朵：“可以吃了它！吃了它会长修为！” 　　桃夭耳朵极灵，听到陈玄览的话，扭过头来，脸上依旧笑眯眯，杀气却是从眼底泄露出来。 　　“你倒是来试试？”它挑衅道。 　　“吃个头啊吃。” 　　陈音希拎着小黑狗后颈往怀里揣：“一棵桃树你也想啃，就缺这几斤饲料吗，你妈喂你的可是顿顿生骨肉啊！” 　　强行剥夺了陈玄览参与话题的权力，陈茵兮讶然道：“玄览是什么意思？” 　　桃夭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大妖吃小妖，夺取其金丹，不比自己修行更快么？” 　　陈音希：“说的倒是容易……” 　　等等，对啊。 　　她猛然反应了过来。 　　不管是哪本修仙小说，妖魔鬼怪却是会有一个夺取金丹的设定，但人修行好像却不太讲究这个。 　　除却不合法外，陈音希也没想过其他缘由。 　　“你们用什么修行？” 　　陈音希问：“从未听说过妖族有什么修行心法。” 　　桃夭不屑：“你们人才需要那个，我们树根扎在土里，地下就有灵石，自然能修行。” 　　陈音希：啊？ 　　对方说的过于直白，陈音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能自己吸收灵力？！” 　　桃夭的意思是，它修行就如同吸收水分和养料般，长着长着，碰上现成的灵石，就化作能力进入体内了！ 　　“万事万物都能，”桃夭认真回答，“人也能。” 　　“……” 　　她倒是想，可是大活人也不长根啊！ 　　难道这就是商君让她与桃夭聊聊的原因吗，见了鬼了！ 　　陈音希还欲再问，话未出口，一个不注意，撞上了前面的人。 　　“你他妈——” 　　光顾着聊天，倒是没发现，走在前方的是三个从打扮到举止都写着“地痞无赖”四个大字的混混。三人骂骂咧咧扭头，瞧见后方走的三位姑娘外加一个桃夭，顿时收回了脏话。 　　“呦，小姑娘。” 　　其中一名混混开口：“撞了人，是不是要赔偿了。” 　　陈音希：嚯！ 　　来了来了来了，小说里的情节！ 　　原著中陈茵兮一人走散，撞上了混混，出于善心和软弱没直接撕破脸。她被半拉半拽去了坊市间的茶馆，刚好碰到了世家命案，遭受牵连。 　　至于现在？ 　　陈茵兮可不是一个人，再说了，不是陈音希自夸，谁还能无赖过她？ 　　“赔你XX。”她面无表情开口。 　　“你——你说什么？” 　　“我说赔你XX，敢惹老娘，活得不耐烦了？！” 　　“你这贱（）人，本是看你四个姿色好才给脸面，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 　　好家伙，又是张口就荡（）妇羞辱，陈音希也不客气。她一手抱着狗子，一手往腰间摸配枪。 　　就在她准备放几下空枪结束冲突之前，只听身后一声“阿弥陀佛”传来。 　　是个武僧。 　　还……还有点眼熟。 　　陈音希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武僧在哪儿见过，就见他向前，双手合十，对着三名混混恭敬开口：“诸位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一时嗔怒浪费一天，不值得。” 　　“你这秃驴，还想充英雄护花么！？” 　　“非也。” 　　武僧无奈一笑：“我这是在保护施主你们。” 　　陈音希：“啊！” 　　一个非也，陈音希想起来了，他就是当时在藏覆阁，和祢临吵架吵输了的那位！ 　　“你是罗汉殿的武僧，”陈音希恍然大悟，“我见过你！” 　　“你是罗汉殿的？” 　　不等武僧回应，桃夭敏锐抓住关键。 　　桃花妖大步向前，一把将三名混混推出三丈远，直勾勾地盯着那名武僧。 　　武僧挑眉，显然是察觉出了她为妖族，但见她并未实际伤人，仍是客客气气：“有何见教？” 　　“我乃青城山下一妖精，活了八百余年，守了不退三世。” 　　桃花妖直言。 　　“回去告诉不退，把罗汉殿的寺庙大门打开，我这就来了。” 第94章 大和尚。 　　05 　　“回去告诉不退, ”桃夭坦坦荡荡，“把罗汉殿的寺庙大门打开，我这就来了。” 　　——然后, 连桃夭带陈音希一行人，就□□脆利落地拒之门外。 　　陈音希那叫一个无语。 　　本来商君的意思是, 你们私下过去，带桃夭见吉祥明大师一面, 此事不做声地解决。 　　结果倒好。 　　汴城街头人这么多, 桃夭这么一嚷嚷, 不仅让所有人都知道城里有妖族潜入，还点明了是要见吉祥明大师。 　　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 没出半天, 灵网上关于“吉祥明大师与美貌妖精纠缠不清”的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转天陈音希一看，好家伙，连话本和评书都有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吉祥明大师会见桃夭才是见鬼呢。 　　桃夭自爆身份, 它自然是无法再进入汴城，然而它也不在乎。陈音希等人在汴城住了七日，七日以来，桃花妖每天都要往罗汉殿跑五次喊门，从汴城城郊到罗汉殿相距三十余公里，一天五次，跑了七天, 陈音希掐指一算，足足跑了一千多公里，四舍五入一条京沪高铁线的距离。 　　疯了吧！ 　　跑了七天后, 桃夭怒了。 　　陈音希等人接到的消息是“桃夭打翻了一众阻拦的罗汉殿”弟子，而后众人赶忙动身出城直奔罗汉殿。 　　罗汉殿坐落于汴城西北方向三十公立外，仍然没超出汴城的灵脉范畴。恢弘庄严的佛教寺庙掩埋于在中原地区非常罕见的葱郁森林当中。陈音希都多久没见过这般绿意盎然的真实树林了，他们越过层层枝叶树干，沿着台阶走到罗汉殿正门。 　　陈音希等人站在台阶前，仰起头，两丈宽的正门高耸沉重，当中挂着的牌匾写着“罗汉殿”三个大字，而牌匾之上—— 　　桃夭就踩在门梁上。 　　时值初夏，寺庙大门为满天满地的绿叶遮盖，更是映衬桃花妖一身粉白衣衫娇艳柔美。它生得好、穿得好，玲珑身段哪怕是站在门梁上也是姿态落落大方。如果不是它手中还拎着一个不断挣扎哭喊，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和尚，地上还躺着好几个被打晕的武僧，那可真是仿佛入画的仙子般清丽端庄。 　　“我真是受够了！” 　　桃夭拎着小和尚，对着罗汉殿的方向娇嗔道：“千里迢迢跑过来，你不仅不见我，还派人阻拦我？不退，你给我听着，你不出来，我就杀了这个小和尚。” 　　韩叔剑当即大怒：“你敢！” 　　陈音希：“桃夭，你能不能动不动脑子？你还拿杀人威胁，这是人干的事吗？” 　　“我本就不是人！” 　　桃夭气恼转头，劈头盖脸地抱怨起来：“我够给人面子了，这七日以来，我按照人的方式，天天来拜访，客客气气登门，我跑了多少趟？既然我做人不见我，就别怪我做妖！” 　　说完，它抬起另外一只手，就要往小和尚的天灵盖抓去！ 　　陈音希大惊，她刚准备出手，就听到远处一声怒喝：“放肆！” 　　罗汉殿内，一名身着袈裟的僧人走了出来。 　　“放下我弟子，”他警告道，“你为妖族，念你不曾杀生，我才嘱咐弟子们不可伤你，但你若害人，我必出手！” 　　这就是桃夭追了三生三世的吉祥明大师不退。 　　小说里写吉祥明大师也是天纵奇才，传闻中他生生死死为僧，潜心修练佛法，修到第四世，终于换来了极高的资质和通透智慧。他与韩叔剑年纪相仿，修炼百余年，就已经成为了罗汉殿的住持，中原闻名的得道高僧。 　　而且，还是个美貌的大和尚。 　　陈音希原本想着，既然小说作者安排了妖精倒贴和尚的戏码，那这大和尚，要么是《青蛇》里法海那种威严能打的阳刚帅哥，要么就是《西游记》电视剧里唐僧那般细皮嫩肉还圣母心肠。 　　结果…… 　　这位吉祥明大师都不是。 　　按照俗世人的标准，他确实生得英俊，是那种三庭五眼、脸型端正的英俊。然而吉祥明大师一袭简朴袈裟，眉头微拧，开口严厉却也平静，一身高僧气概完全让人忽略其容貌。 　　陈音希觉得，他更像是那种寺庙里，一本正经与每一位香客讨论佛经的住持。 　　这就非常不言情小说了好吧！ 　　至于桃夭，见吉祥明大师终于肯见自己，桃夭直接把手上的小和尚一丢，门梁下面韩叔剑稳稳接住了他。 　　“放就放，”桃夭理所当然，“我本就是为了见你。” 　　“……” 　　站在正殿前方的吉祥明大师，似是无奈地阖了阖眼。 　　“你执意要见我，又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桃夭说这话，半分不觉得有问题。 　　大师直言：“若只是为见我，你已经见到了，走吧。” 　　桃夭：“不行。” 　　吉祥明大师：“可还有要求？” 　　桃夭：“……我想在你身边。” 　　吉祥明大师也不客气：“不可，罗汉殿不可能容下一只妖。” 　　“那我可以不做妖。” 　　桃夭从门梁上跳了下来。 　　它粉白衣袂飞扬，在满目葱绿的寺庙之间分外显眼。清雅香气随风飘散，也吹起了它如墨般的长发。桃花妖走向吉祥明大师，见对方面色不善，又于三步之外停下。 　　“我本就是一棵树，你在你念经的地方腾块地给我，偶尔浇浇水就好，”它说，“你在我树下念了三世佛经，怎能在第四世抛弃我？你想成佛，我也想。” 　　“你痴念太重，成不了佛。” 　　“你怎么知道我成不了佛，你自己都没成佛。” 　　“冥顽不灵。” 　　吉祥明大师既不生气，也无意继续辩解，只是摇头：“智光，送客。” 　　紧接着之前汴城见面的武僧走了出来。 　　他对着连带桃夭在内的众人双手合十：“诸位施主，请吧。” 　　“等等。” 　　见吉祥明大师转身回正殿，陈音希赶忙开口：“你叫智光是么？” 　　“陈施主，许久不见。”智光客客气气回应。 　　“智光，你帮忙给大师说一声，让我们暂时住在罗汉殿行不行？” 　　“这……” 　　要不是看吉祥明大师不是那种动辄喊打喊杀的暴力和尚，陈音希也不敢提这个要求。 　　吉祥明大师对桃夭态度坚决却不强硬，直截了当但没有强行逼迫。这种人，应该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你看，我们也是领了商君的命令才带桃夭过来的，”陈音希争取道，“总不能带它回汴城吧？不然智光你为我们指个路，就近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也行。” 　　“倒也为难你们。” 　　武僧无可奈何，接受了陈音希的说辞：“师祖的命定劫数，本是罗汉殿自己的事情。容我同师祖说上一说，诸位稍等。” 　　待他走了，陈音希才转头看向桃夭。 　　桃夭依旧盯着吉祥明大师离去的方向，人早就走了。 　　“我说桃夭，”她开口，“你究竟想怎么报恩？” 　　“我都说了。” 　　桃夭回过神来：“我不知道。” 　　陈音希：“那你想为他做什么呢？” 　　桃夭：“我……我就想看着他。” 　　化形的妖，往往是两个极端。要么是狡猾奸诈，把人的劣根学了十成十，还不惜发扬光大；要么是不通人事，除却会说人话、会和人一样用两腿走路，对人类的风俗习惯全然不在乎。陈音希还没见过前者，而桃夭明摆着是后者。 　　换做人，是断然不好意思说出这种话语的，而桃夭却说的毫无负担。 　　“看着他，陪着他，听他念经，与旁人讨论佛法，”桃夭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与过去一样，为什么就不可以？” 　　“哇……” 　　阿姝和陈茵兮不约而同捂住嘴巴。 　　桃夭这才转身，歪了歪头：“你们为何如此？” 　　两名姑娘对视一眼，最终是阿姝兴致勃勃：“没想到你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和尚。” 　　“嗯？” 　　桃夭不禁愕然。 　　“这就是你们说的喜欢么？要……嫁给他，为他洗衣、做饭，生子的喜欢？” 　　陈音希：“……” 　　给人，啊不对，给妖带跑偏了还行！ 　　她嘲讽出言：“醒一醒，人和树有生殖隔离。” 　　桃夭：“也对。” 　　先不说桃夭明不明白什么叫喜欢，就说喜欢为什么一定要是上述那种，太狭隘了吧！ 　　不过在原作里，桃夭就是个倒贴大和尚的貌美妖精，就差直接把人按倒强行交（）配的那种——这和眼前完全没有动物式性别观念、人类式社会观念的桃夭全然不同。 　　其中桃夭势必经历了正文不曾写出的事情。 　　几人坦言之间，武僧智光又回来了。 　　“师祖说了，”他笑道，“几位从咸雍来，就是客人。是之前我们招待不周，陈施主，请跟我来。” 　　这就好！ 　　多少让桃夭跨进罗汉殿门槛了，总归是有进展的。 　　一行人跟着智光前行，绕过罗汉殿大门，客房坐落在中轴线的西侧，是个颇有禅意的小院。智光带领进门之后，出言提醒：“除却东厢房有客外，施主可自行选择厢房居住。” 　　智光话音落地，东侧厢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想来是听到动静后准备出门拜会的客人。 　　然而没想到的是，走出来的，还是个熟人。 　　陈音希和陈茵兮蓦然一愣：因为推门而出的修行人，是太微宗的演武堂弟子徐长生。 　　——商君刚刚说，就是徐长生撺掇桃夭来罗汉殿的。 　　三人相见，瞬间沉默。 　　徐长生很是尴尬，刚想转身，陈音希干脆利落：“你站住。” 　　行，她大概明白小说里的桃夭为何与现实中不同了。 第95章 与大师交谈。 　　06 　　看见徐长生, 陈音希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其中要没有君元明授意捣鬼，陈音希提头去找老畜生赔礼道歉好吧。 　　徐长生脚步一顿，很是无奈：“我不想与你们为敌, 音希，但也没办法。” 　　谁又喜欢和朋友对峙呢？ 　　而且眼下的情况与之前还不一样, 李银朱领到的命令是暗杀陈音希，和徐长生奉命行事却与她毫无相关, 只是利益不同。陈音希也不能说你别干了——她没那个资格。 　　见陈音希不说话, 徐长生才转身离开。 　　一时间,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之前陈音希离开蓬莱时，徐长生还帮过她一把, 算是救命恩人。 　　仔细一想, 徐长生作为外门弟子，不如李碧武、银朱兄妹那般修行方式具有特色，也不算大世家的后代，不跟着君元明真没法混。 　　如今终究是立场不同，不与为敌, 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陈茵兮一声叹息：“也是理解长生师兄。” 　　“劳烦诸位理解，”武僧智光劝诫道，“还请先行休息，师祖说，待用过斋饭后，请诸位与他见面。” 　　桃夭立刻：“那我呢？” 　　智光：“呃。” 　　陈音希：“你先等等，让我们与吉祥明大师见上一见, 帮你试探试探口风。” 　　她算是明白了，桃夭脑子里除了“我要报恩”之外什么都没有。都到了罗汉殿，它是打死也不会走的。 　　与其讲道理, 不如顺着说，免得浪费口舌。 　　果不其然，桃夭闻言顿时满意：“那好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可得抓紧。” 　　而后众人挑了房间入住，智光亲自端上斋饭招待。用餐之后洗漱更衣，休憩得当后，才为人引路，来到了吉祥明大师的居所。 　　住持的住所与僧众几乎不存在区别，坐落在一排住所的最后方，离寻常僧众略远几步，勾画出一处小院，用简单的篱笆作为标识，朴素又利落。陈音希一行人进门，吉祥明大师主动从自己的陋居中出门相迎。 　　仿佛他们就是来拜佛留宿的寻常香客，而大师也不过是普通寺庙的普通住持。 　　招呼四人落座后，吉祥明大师双手合十：“一路辛劳，不退在此向诸位道谢。” 　　陈音希见其他人不说话，就回道：“大师客气。” 　　吉祥明大师微微躬身，而后看向韩叔剑：“劳烦韩君特地跑来。” 　　理论上来讲，从商君那里算，韩叔剑与陈音希等人同辈。但他又是律法宗的三君之一，吉祥明大师单独问候也是理所应当。 　　韩君性子直接，不擅长与人客套，只是抬手作武卒行礼。 　　“大师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吧？”陈音希问。 　　“晓得，”他平静说，“桃夭若是不走，不必强行带它离去，留在罗汉殿就好。” 　　“……” 　　那你之前还那一副不欲多说的态度干嘛。 　　“既不见它，”陈音希问，“为何要放任它？” 　　吉祥明大师失笑出声。 　　仅看外表而言，罗汉殿的住持差不多二十五六岁左右——他本就修行百余年，也差不多如此。只是据说年轻时大师曾花了十余年，用双脚丈量过山川大地，受尽苦难蹂（）躏，风霜和劳累让他看起来又徒增五六岁的皱纹。 　　但唯独那双眼，沉着中透着清亮。大师朗声笑起来，全然是一副青壮年智者的模样。 　　“你一路与桃夭同行，”吉祥明大师忍俊不禁，“也见识过了它的性子。我若说不，赶它走，它会听么？” 　　倒也是。 　　陈音希想了想：“其实我还有个问题。” 　　要不是吉祥明大师这幅善解人意、乐于沟通的姿态，陈音希也不会开这个口。 　　大师闻言，也确实是很欢迎的姿态：“小友请讲。” 　　陈音希：“它说守了你三生三世，是真的吗？” 　　吉祥明大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如果我说不信，便是不信人有轮回转世，进而否定了佛法；我如果说相信，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已轮回四世。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但我知晓小友想听到什么答案。” 　　“哦？大师以为我想听到什么答案？” 　　“人转世之后，容貌、性格、经历都大不相同。桃夭说，它在一寺庙守了我三世，三世都做和尚。可寺庙里除了和尚会日夜出没，也没的旁人。那便是桃夭随便认定三个人是我，同样也没法证明那不是我。” 　　陈音希：“……等一会，绕晕了。” 　　吉祥明大师带着笑意循循善诱：“我言即是：是我也好，不是也罢。并不妨碍桃夭不肯放下执着，一心要‘报恩’。它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所以我是不是转世，并不重要。” 　　这也太哲学了吧。 　　不过，陈音希多多少少能明白吉祥明大师的意思：他认为桃夭的动机发自本心，不为旁人，乃至桃夭所谓“报恩人”的大师本人所转移。 　　说到此处，韩叔剑突然插嘴：“我们到访，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吉祥明大师颔首：“韩君请讲。” 　　韩叔剑：”大师是否知晓太微宗涉及陈家灭门一案？” 　　他话语落地，一旁的陈茵兮神情微凛。 　　“知道，”吉祥明大师说，“韩君的意思，我明白。徐长生小友正是奉命而来。他到访罗汉殿，是为了说服我出手击退妖族。” 　　竟是为此？ 　　虽说桃夭也是妖，但要是为了这个，倒也没什么问题。 　　“我想大师没有拒绝的理由。”陈茵兮说。 　　“事实上，我有。”吉祥明大师莞尔。 　　众人面面相觑。 　　“诸位小友可曾思虑过，”吉祥明大师主动提问，“这修行的灵力，来自大河山川，来自走兽飞鸟，亦来自树木花草。如今天下灵脉枯竭，所以自然资源极其珍贵。蓬莱东海三十六岛，其中资源价值连城。因为这天地自然便是酝酿灵力的基础，但你们可知如何酝酿？” 　　陈音希歪了歪头：“桃夭说过，妖族修行很简单，吸收灵力就行。” 　　“是了。” 　　大师赞许道：“因为所谓灵力，正是来自于植物，动物，以及每一块金属石头。陈家小友，听闻你有幸得上古神剑认主，可否借我一看？” 　　后半句话，自然是对陈茵兮说的。 　　“当然。” 　　陈茵兮解下腰间佩剑，连剑鞘一同递给大师。 　　吉祥明大师感激俯首，以相当尊敬的姿态双手接过玄览剑。 　　他端详片刻，而后抽出佩剑。 　　“早就听闻君元明年轻时偶得神剑，却是谁也无法拔（）出。今日相见，是不退荣幸，”吉祥明大师感叹道，“看其外形，理应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造物，距今……至少四千余年，生出剑灵，也不奇怪。” 　　“四千年前的剑，为什么会有剑灵？”陈音希早就想问了。 　　“是小友想复杂了。” 　　吉祥明大师笑道：“四千年前有剑灵，证明四千年前就有灵力。只是到了后来消失不见。” 　　“四千年前？！”陈音希愣了愣。 　　“百余年前，商君封印恶龙‘鼓’于钟山？小友可知这‘鼓’，是什么来头？” 　　“不，不知道。” 　　“西北海之外，有山名钟，山有山神，曰烛龙。烛龙其子名唤鼓，人面而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①，”吉祥明大师说，“这并非记录百余年前的事情，而是记录于传说当中。传说神话中讲神怪走兽，历史记录中有英雄救世，可记录越往后，那些闻所未闻的生物却越来越少。 　　“越来越少，而灵力也越来越少，直至千年前出现，直至如今枯竭。这般充盈消散，也算是符合自然规律，如山川变海洋，海洋变戈壁。只是如今人过于活跃，加速了这一过程罢了。” 　　行吧。 　　如此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但陈音希依旧不解：“这与大师你拒绝击退妖族有什么关系？” 　　“太微宗和蓬莱孔家欲图联手除妖，其中弯弯绕绕，容我说与尔等，”吉祥明大师娓娓道来，“君元明图谋陈家灵脉不成，如今陈家姑娘为自由身，他自然要想其他法子延续灵脉。君元明此人，虽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但也是位蓬莱与宗门着想。得不到灵脉，灵力从何而来？” 　　大妖吃小妖，挖金丹不比修行来的快？ 　　——桃夭这么说。 　　既然妖可以这么做，人也可以把妖族的金丹存起来当能源用。 　　君元明和孔乐康的想法是，灭了妖族来保留人类的生产力。 　　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倒也不能说错，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肯定是要先考虑自身。 　　但…… 　　这么想明白了，两名姓陈的姑娘纷纷心中一顿，立刻感觉自己从太微宗离开是件好事。 　　“佛家说众生平等，一个人与一棵树于我不应有区别，”吉祥明大师平和开口，“因而我不会同意。与其考虑牺牲他族，不如思考如何自救。” 　　怪不得商君会让他们来找吉祥明大师，二人的想法基本一致。 　　“那又该如何自救？”陈茵兮小声问。 　　“你等可先回汴城，”吉祥明大师说，“拜访一下城主周姜。先行拦住一场大战，再谈如何自救。” 第96章 我妈让你见你妈。 　　07 　　吉祥明大师说, 要他们先去阻止一场战争。 　　虽然不曾言明，但转念想想，除却阿姝这般不太爱动脑子的, 其他人也就基本明白过来了情况：如今陈茵兮与太微宗决裂，嬴子黎清理了自家门户又白得陈家遗孤投靠, 咸雍与蓬莱迟早会有矛盾爆发。 　　其他城市或可自保，而陈茵兮本就是汴城人, 周姜无论如何都要站队的。 　　这事确实得找她。 　　但想见周姜并不容易。 　　和孔乐康、嬴子黎不同, 周姜为汴城灵脉化形, 平日并不与世家、宗门来往。甚至在汴城平民的眼中，“周姜”的存在与传说中的西王母、妈祖之类的神明无疑, 除却庙宇祭拜之外, 没人相信她真的存在。 　　这般人物，必定不会轻易与他们见面。 　　“你打通电话了吗？”陈音希开口。 　　韩叔剑关掉灵玉，无可奈何：“周良没回应。” 　　行吧。 　　直接找周姜不成，所以陈音希他们才考虑先找周良。 　　这一年来，周良没少往各地跑, 几个月前还打破了自己数十年不回家的记录，领了商君的吩咐回到了汴城。 　　没想到分别几个月，小书生竟然失联了。 　　“先找地方落脚吧，”韩叔剑说，“我留了短讯，他打开灵玉就能看到。” 　　也只好如此了。 　　四人先行放下灵玉，步入汴城, 找旅店下榻。 　　第二次进入汴城，陈音希仍然觉得这街道说不出的熟悉。换了全身义体后，她就很少会“做梦”了, 休眠时闪回的破碎记忆会由辅助模块清晰地记录下来，连之前两次梦到汴城也不例外。 　　与梦境记录中的场景相比，眼下的汴城更繁华、更热闹，周遭的建筑似是翻修过，砖瓦琉璃崭新亮堂。如此看来，梦境中的场景，也就是几十年到十几年之前的记忆。 　　但陈音希确实不记得自己曾经来过汴城。 　　她满腹困惑，跟随队友步入旅店，刚刚跨进门槛，还未抬头，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自大堂传来。 　　“不对啊，小二，这孔府陈酿，四碗价值一块灵石，我喝了三碗，你应该再找还给我四分之一个灵石才是。” 　　“什么三碗？你桌上明明就摆着四个碗！” 　　“摆着四个碗，不见得是我喝了四碗。你这客人人来人往，刚刚来了一位脚夫，见没地方坐，就招呼与我拼桌。他喝了四碗，我喝了三碗。你收走了三碗，这一碗是脚夫的，又不是我的。” 　　“什么四碗三碗，你这书生，我都给你绕糊涂了！” 　　大堂当中，只见一名穿着青衫，头戴方巾的俊俏书生，正拽着小二的衣袖不放。 　　他趴在桌子上似醉非醉，白净的面孔中，一双丹凤眼因酒精而蒙上微微雾气。书生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拽着小二的袖子，说话细声细气、文绉绉，偏偏还要讲道理：“你哪里糊涂，我再与你好生算算。” 　　小二：“……” 　　陈音希：“…………” 　　好家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几个从罗汉殿到汴城，给周良打了一路通讯，还以为书生是出什么事了，没想到他优哉游哉在城里喝酒不说，还有闲工夫与小二理论。 　　“行了，”陈音希不忍直视，“不就是一碗酒钱，我替你付。” 　　“音、音希？” 　　听到陈音希的声音，周良转过头来。看到熟悉的几张面孔，他醉意朦胧的双眼一亮，却又继而严肃起来。只见周良连连摇头，一本正经地回应：“不可！喝了几碗酒，就付几碗钱。这多出的一碗不是我喝的，为何要让我或者我……朋友付钱？四分之一的灵石，可也是够寻常人家好几天吃用，决计不可！” 　　“我说你这个书生，”小二也是不耐烦了，“这桌上就四个碗，那脚夫已经付账走了，不是你喝的还能是谁喝的？” 　　“反正不是我。” 　　“你——” 　　小二火气上来，正要和周良细细理论，一名身材魁梧有力的中年汉子匆忙进来。 　　他一进门，直奔周良和小二的桌前：“哎哎，正好，小二！” 　　小二一愣。 　　中年汉子一边掏口袋一边道歉：“刚才走得急，就给了三碗酒钱，出门之后我才想起来不对，我分明喝了四碗。这四分之一灵石也值不少呢，实在是对不住！” 　　说着他把碎灵石往小二手中一塞，还不忘对周良抱拳。 　　“这位小公子人当真有趣，”中年汉子笑呵呵道，“若是有缘，他日相聚，我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 　　周良同样抬手送走中年汉子，而后立刻扭头看向小二。 　　小二羞的一张脸都红了：“既、既然结清酒钱，就算了。” 　　周良却不依不饶，他慢吞吞开口：“不行。” 　　小二：“你……” 　　书生依旧不肯撒手，他一扬袖子，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从宽袖中露出来，煞有介事地指了指手边的三个酒碗：“我同你说了无数遍，喝了三碗，就是三碗，你得向我道歉。” 　　“道什么歉？！” 　　小二面红耳赤：“你差不多得了！” 　　“不行。” 　　周良就不松手：“怎么能就此略过？你污蔑我清白！” 　　小二磕磕绊绊还嘴：“一、一个穷书生，一碗酒钱都算的清清楚楚，你清白值几钱？” 　　周良猛然一拍桌子：“价值连城！” 　　这下，连陈音希等人都出乎意料。 　　平日里周良总是笑眯眯的，谁挤兑揶揄他，他都不怎么生气。这次对着一名普通人，话说着说着突然变了脸。 　　陈音希还是第一次见他拍桌子呢。 　　大堂里一声清脆声响让所有人扭过头来，连柜台的老板都惊动了。 　　老板上前：“怎么回事？” 　　小二哭丧着脸：“这、这……” 　　他三两句话，把前因后果解释了，老板顿时也拉起一张老脸。 　　老板到底是老板，他一听这话，再看周良架势，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这怎么做生意的！” 　　他出言训斥小二一番，又赔笑看向周良：“客官您消消气，这小子也是刚跑堂没多久，没什么经验。实在是对不住，我给您道歉，这酒钱就免了吧。” 　　“道歉就好。” 　　周良脸色稍霁，而后坚持从自己怀里拿出三碗酒钱，一块一块摆在桌子上，然后仿佛凯旋般潇洒起身，甩着袖子朝着陈音希等人走过来。 　　陈音希在心底腹诽：活脱脱一个吵嘴吵赢了的孔乙己。 　　待走到跟前，周良才恢复往日笑眯眯的神情，只是眼底依然带着些许醉意。 　　“许久不见，”他笑道，“让诸位看笑话了。” 　　“穷酸书生。”陈音希揶揄。 　　“我本来就是，”周良把双手往袖子里一踹，“来汴城做什么？” 　　“我妈让你见你妈。” 　　“啊？” 　　“商君派了我们几人去罗汉殿见吉祥明大师，大师请我们来见周姜。” 　　陈茵兮柔声解释：“只是想见汴城城主不是那么容易，因而只得麻烦周良你做个引路人。” 　　“引路见家母啊，好说好说。” 　　周良抄着手、挂着笑容，嘴上连胜迎合，还跟着点头，就是踩在旅店里的双脚一动不动。 　　那双醉意朦胧的丹凤眼，也在瞬间变得清醒无比，好似刚刚借着酒劲耍赖都是假的。 　　见四个人八双眼等着他动身，左右是躲不过了，周良才又补充：“啊，也不着急，家母无法离开汴城，早一日、晚一日，她也不会有事。不如诸位先把行礼放下，梳洗一番，我带大家逛逛汴城名胜再议也不迟。” 　　陈音希懂了。 　　她面无表情：“小周，你回来有两个月了吧？” 　　周良：“近三个月了。” 　　陈音希：“你不是还没去见你妈吧。” 　　周良：“……” 　　书生的笑容顿时变成了苦笑，他不情不愿地打哈哈：“反正但凡汴城发生的事情，母亲总是知道的。我来了，她定是也清楚。只要我在城里，她想看我，怎么都能看到，何须——音希，你干什么？！” 　　后半句话，被陈音希轻轻一拳锤了回去。 　　她没用力，不过是稍稍碰了碰周良的肩膀，书生却像是当头一棒般捂着臂膀后退一步。 　　陈音希：“少来这套，见你妈去。” 　　人都到家门口晃荡了，竟然没回家？！ 　　亲儿子在家门外，宁可和人掰扯四分之一个灵石也不肯回家，这当妈的得多寒心。 　　要是周姜不知道还好，可周姜一定是知情的。 　　周良：“嗨呀，不着急。”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也是跟着一句：“快走！” 　　周良：“……” 　　平日陈音希说一不二，更遑论他们真有正事。左右见是躲不过了，周良叹了口气，满身抗拒地背上自己的竹筐：“走就走，究竟是有什么事，非得见母亲？” 　　“蓬莱要和咸雍打起来要不要见她？” 　　“哇……你小点声！” 　　陈音希一句话，差点把周良喝下去的酒呛出来。 　　他赶忙环视四周，见没人在意他们在交谈什么，才放下心来，躲躲闪闪的态度多少收敛了几分。 　　“那确实得与家母说上一说，”周良道，“诸位跟我来。” 　　说着，书生深吸一股气，像是打定主意般迈开步子。 　　走出旅店，步入熙熙攘攘的街道，陈音希又觉得那股莫名的既视感回来了。 　　好像她过往的时候，确实来过汴城。 　　不过这也好，如果她来过汴城……陈音希寻思一圈，周姜应该知道。 第97章 黑历史。 　　08 　　汴城坐落于五山六城中央, 地处平原，是非常重要的交通枢纽。 　　在这般地理环境影响下，自然是人文历史极其丰富, 世家林立、繁华风雅。加之城主周姜本身为灵脉所化，不死不老, 一直由她亲自管理，不会出现那种继任者脑子拎不清或者性格有问题的情况, 因而千年以来, 汴城的规划和发展一直都很好。 　　周良推脱不得, 不情不愿带着自己的朋友们回家，一跨进门, 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所谓“周府”, 坐落在汴城城区一角，虽正儿八经挂着牌匾，但进门之后，陈音希并没有看到正经建筑。 　　要说穿越之前的苏州园林，是把园林搬进了家里, 那周府就完全没“家”，全是花草树木。 　　这些花草树木，倒是类似园林那般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栽培，一瞧就是精心布置、仔细照料过的，然而周良带着他们七拐八拐，没见到一个活人就算了，他们连一块砖头、一片瓦片都没见到。 　　这哪儿是府邸啊, 这就是私人花园吧！ 　　而且，偌大的“周府”里栽培的绿植都是真的，一棵树就价值连城, 更遑论一府的植物。 　　“就在前面。” 　　周良见身后众人震惊，出声解释：“没多远了。” 　　阿姝好奇道：“前面就是你妈妈的住所了吗？” 　　周良：“嗯……不是。” 　　阿姝：“那前面是什么啊？” 　　周良苦笑几声。 　　“她不会直接见你们的，”再出口时，周良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跟我来就是。” 　　不愿意回家的穷书生率先离开其中一个院子，往左一拐，经过一片密集的竹林，而后众人视野豁然开朗。 　　呈现在眼前的是扫的干干净净的平台。 　　从蓬莱到咸雍，陈音希也算去过不少地方，一见到这种平台立刻就懂了：是用来播全息影像的。 　　他们站定，果然如周良所说，周姜没有出现。 　　迎接他们的，是全息影像中闲庭信步走过来的嬴子黎。 　　“周姜夫人。” 　　全息影像一般会将场景特征也录进去，但这次出现在平台上的，只有嬴子黎一人的形象。影像极其逼真，站在平台上的嬴子黎栩栩如生，与真实的他没有任何不同。 　　“子黎公子。” 　　一道温柔的女声凭空响起。 　　陈音希：明白了。 　　这是周姜第一人称录的，所以看不到她自己。 　　“晚辈见过周姜夫人。” 　　嬴子黎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微微抬手，抖了抖衣袖，将自己的双手从深衣中抖了出来。这般做作却挑剔不出半分毛病的姿态世间无二，而且—— 　　陈音希的视线落在嬴子黎作推手礼的手臂上。 　　本应反着金属光芒的义肢消失不见，他露出的手分明是与常人无异的皮肉。 　　这场景发生在灵域里。 　　“子黎公子客气了，”周姜说，“多年未见，突然拜访，可是有要紧事相谈？” 　　“确实有事。” 　　嬴子黎收回双手，含着笑意、姿态恭敬，说话时仍然带着一板一眼的抑扬顿挫：“一年前咸雍之事，夫人可有耳闻？” 　　“你是说嬴长宁夫妇与裴家沉冤昭雪一事，我确有耳闻。五十余年，苦了你。” 　　“然而害死我父母的人不止那些，仍然有人逍遥法外，”嬴子黎接道，“那人不仅蹚了咸雍这浑水，还与汴城陈家灭门有关，夫人可听说了？” 　　“……你可是来责怪我，当年明知君元明动手脚，却不通知？” 　　“绝不是，绝不是！” 　　嬴子黎急忙摆手：“夫人目光长远，且鲜少参与人间之事，子黎懂得，也决计不会迁怒他人。只是……” 　　“你想开战。” 　　“我为我父母报仇，汴城为陈家讨公道，难道不应该吗？若是君元明识相，理应给我，给陈家遗孤一个回应，一年过去了，堂堂太微宗宗主……可是什么都没说。” 　　说到此处，嬴子黎微微提了提袖子，而后左手往东一指。 　　“那我去问个说法，不过分吧？” 　　“我明白了。” 　　周姜并没有直接回绝或者答应，她既不惊讶、也不犹豫，依旧保持着温和语气：“只是倘若开战，绝非小事。汴城并非我一人说了算，容我与其他世家讨论再作决断，子黎公子你看如何？” 　　“当然。” 　　嬴子黎笑道：“夫人比我聪明，也比我有见识，子黎等的起。” 　　说完，他再次客客气气行礼，明明是在灵域里，却不直接断线，反而是先行转身离去。 　　待到嬴子黎的全息影像彻底消失，平台四周仍然是一片沉默。 　　怎么说呢，嬴子黎准备找君元明，甚至是孔乐康的麻烦，这不意外——就算不考虑到利益相关，想想小说剧情也就明白了。 　　小说里他都能做出从蓬莱与太微宗眼皮子底下强抢民女的事情来，根本就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也许是放在眼里了，只是嬴子黎这男人，一张漂亮人皮下面，早就因为与灵域联系紧密而没人性了。 　　一则全息影像播放完毕后，周姜也没给众人思考时间，平台上又凭空出现了几个人影。 　　这几个人，有男有女，看上去都不年轻，而且纷纷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他们坐了一圈，每一名都面色凝重。 　　周良看后，小声解释：“是汴城五个世家的族长。” 　　他的话音落地后，当中一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摇头叹息：“现在不该打。” 　　“不该打，却也得打，”老太太身旁一中年男人开口，“嬴子黎清理了宗族势力，又得陈家遗孤投靠，本就有底牌。而此人为报仇能蛰伏五十余年，虽不修行，但心极狠，今日若不出手，他日定会记恨汴城。” 　　“嬴子黎？” 　　对面一盘发髻的妇人冷笑几声：“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咸雍说打，汴城就得跟上，他咸雍强大，我汴城就是废物了么？要我看，也别打太微宗、打蓬莱，直接去打咸雍，反正他们灵脉也支撑不了多久。” 　　好家伙，还是个铁娘子。 　　陈音希定睛一看，只见这位夫人有着线条柔顺的脸颊与口鼻，却生得一双凌厉眉目，关键在于，她与祢临有着七八分相像。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祢临亲妈了好吧！ 　　所以他这么杠精，竟然还是传承。 　　“祢夫人又说浑话。” 　　祢临老妈旁边一位长须老者忍俊不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千年以来，汴城都是如此处事，怎可去打咸雍？至于蓬莱、太微，也是不想与咸雍对峙。我看啊，君元明早就在做提防了，他早就想到了对策。不日之前，他坐下门徒刚路过汴城，到罗汉殿拜访吉祥明大师，说是要联合起来，击退妖族呢。” 　　周良不禁插嘴评价：“这个时候击退妖族？倒是个好办法。” 　　陈音希：“啧，老政治家了。” 　　什么好办法？转移矛盾的好办法。 　　古往今来，若是打仗，就得需要一个由头。嬴子黎的由头是报仇，而这终归是人与人之间的矛盾。 　　不得不说，君元明这老畜生虽然是个伪君子，但也是有几分手段。你复仇有理？我代黎民百姓赶走妖族更有理，我若是在除妖的过程中遭到偷袭，那都是你咸雍的问题。 　　人与人之间出了矛盾，就用更大的矛盾去转移矛盾，再经典不过。 　　第二个录像播放到此为止，见没有第三个录像，平台上的几位才正式讨论起来。 　　韩叔剑摸了摸下巴：“驱逐妖族？这确实是个止刀戈的好方法。” 　　嗯？？ 　　陈音希很是惊讶：“你不站你兄弟？” 　　韩叔剑抿了抿嘴角，绷起神情：“总是是不想打仗的，届时生灵涂炭，倒霉的又是百姓。蓬莱下城那般惨状，在场的基本上都亲临过，普通人需要休养生息，喘口气。这个时候打仗，倒霉的还是寻常人家。” 　　陈音希仿佛不认识般上上下下打量对方一眼：“哇……” 　　韩叔剑：“你干什么？” 　　陈音希感叹：“你竟然长脑子了！” 　　韩叔剑大怒：“少挤兑我你会死是吗？！” 　　这般争吵，在天市山上可谓家常便饭。 　　谁叫荒山野岭的乐子少呢。之前还能欺负欺负阿姝，但阿姝自从摘了项圈后就学会了，商君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商君不让干的陈音希干了，她就去告诉商君。这小丫头不熊了之后反而不好欺负，那陈音希的娱乐活动就只剩下了欺负傻子。 　　一旁的陈茵兮轻轻笑出声。 　　她围观了一年，也算是从误以为二人吵架慌忙调节，变得学会找出几分乐趣来。 　　笑过之后，陈茵兮又微微收敛笑容，沉思道：“可我觉得，打妖族解决的了一时，却解决不了一世。子黎公子五十年都等得，再等五十年又如何？复仇，要打，为利益，也是，也是要打的。” 　　听到这话，韩叔剑一脸肃容：“子黎公子不是这种人。” 　　陈音希嗤笑。 　　所以说傻子就是傻子，还觉得自己兄弟是什么贤君明君呐。 　　她没说话，周良赞同道：“陈家姑娘说得对，问题在于城与城之间势必要打，人与妖之间势必也要打。吉祥明大师给你们说……说什么阻止一场战争，之后再商议灵脉之事？小生倒以为，这是大师心地广博，便把所有人都考虑的如此仁慈，想当然耳。” 　　“你什么意思？”韩叔剑蹙眉。 　　“阻止战争，”周良重复一遍，缓缓摇头，“哪里这么容易？” 　　他的话音落地，不等其他人回应，平台之上，又是一段全息录像。 　　这一次，录像中有了场景。 　　是个院子，背后茅草陋舍，屋前绿意葱葱。一个看似不过七、八岁的男孩，一手攥着竹简，一手拿着根细长竹条，垫着脚尖，在巨大的沙盘上面推演。 　　竟然是竹简。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里，连纯纸质的书籍都是稀世珍宝，更遑论早于纸张的竹简？ 　　就别说男孩面前的沙盘是什么级别的古董了。 　　并且—— 　　男孩生得白净俊秀，脸蛋圆圆、鼻梁高挺，穿着简简单单，却依旧不掩聪明气质。他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沙盘，嘴里还念道着：“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正是《孙子兵法》里的内容。 　　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周良：这么书呆子，是他小时候没错了！ 　　周良：“……” 　　在朋友的注视下，只见白净书生一张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血，一直从脸红到脖子根。 　　“阿良？” 　　只听影像中，又是周姜的声音响起。小小的周良闻言抬头，双眼一亮：“母亲！” 　　“阿良在做什么呢？” 　　“我在打仗！” 　　“嗨呦，我的阿良可了不得咯。” 　　周姜缓缓上前，站在沙盘边，往其中一瞧，顿时笑起来：“这西有咸雍，东有蓬莱，我汴城夹在中间两头挨打，该怎么办呀？” 　　“母亲不用怕，有我在！” 　　小周良一拍胸口，自信满满：“咱们先打蓬莱，去和咸雍外交。” 　　“如何外交？” 　　“靠我啊。” 　　虽然录像中的周良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但那摇头晃脑，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我去和咸雍交谈！先晓之以理，再用利诱之，实在不行，拔剑威胁，”周良一板一眼，认真回答，“拿下咸雍，让其退兵。待到打完蓬莱，东边之难化解，我们再重新举兵，去打咸雍！” 　　“阿良这是跟谁学的？” 　　“书里的人都是这么干的！” 　　小周良兴奋地举起手中竹简：“等我长大了，我要学这战国策士，行走中原，一张嘴行天下！” 　　现在的周良：救命啊。 　　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亲妈当场揭露自己黑历史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她是在朋友面前无情地揭露自己的黑历史。 　　周良尴尬的失去思考能力，只想找块合适的地砖把自己撞死。 　　陈音希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怪不得他要戴面具自称师承鬼谷呢，嗐，谁还没中二病发作的时候！ 　　想当策士，总比想当超级英雄靠谱一些的对吧。 　　“没事。” 　　陈音希一脸八卦心被满足地拍了拍周良的肩膀：“挺可爱的。”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周良原本就红到极限的脸面更是与熟透没什么两样。 　　“咳咳咳，走吧走吧！” 　　待到全息影像一消失，周良就面红耳赤地低头摆手：“靠，靠策士之道，许以利益，倒，倒也是个解决办法。有利益，就能拖延战争，拖到新能源研究完毕之后，便也没了开战的理由。” 　　“那得拖到什么时候？”韩叔剑问。 　　提及正事，周良又是轻咳几声，把刚才如芒在背的尴尬感甩开：“商君请我回汴城来，就是为了与几个世家讨论能源研发的事情。影像便放到此吧，前因后果家母已经交代清楚，还是与她亲自谈谈好。” 　　到这地步，陈音希等人也就明白了周姜的行事风格。 　　倒是直接了当一人：若是她亲自解释，得费多少口舌。这样直接播放录像，简单明了，还不会产生歧义，省事省时间。 　　“跟我来。” 　　周良再次带路，绕过这一院落，便又是不知道走到何处的花草树木。 　　陈音希心底思忖：不愧是周姜。 　　她为灵脉化形，说是妖吧，不太准确，说是人吧，也不对。总之汴城坐落于灵脉之上，因而这城市大大小小发生的所有事情，周姜都尽数知晓。 　　准确地来说，她是一座城。 　　如此这般，他们一来汴城，不曾接触，周姜就深谙来意，也是正常。 　　那她来汴城的另外一个来意…… 　　陈音希刚想到这儿，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竟然掉队了。 　　周良等人早不知道去了哪儿，面前的院落不那么绿意盎然，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放着假山假水，光秃秃的。 　　而她一驻足，周围闪了闪，竟又是一段全息影像。 　　陈音希环绕四周，影像人来人往，她身处其中，与画中人擦肩而过。而停留在她面前的…… 　　陈音希身形一震。 　　这一次，她总算看清了梦中女人的面孔。 第98章 陈音希身世。 　　09 　　梦中始终看不清面孔的女性, 依然是那般衣着，长着一张寻常面孔。她神色匆匆，焦急向前。 　　因是全息影像, 不用陈音希动，“镜头”就随着女性的背影往前推, 跟着她挤过人群，离开主干道, 从后门走入了某个宅邸的院子里。 　　一进院子, 陈音希就看到另外一名与她穿着同样衣着的女人抱着一名婴儿走了过来。 　　“你确定要这般做？” 　　那名女人对梦中人说。 　　梦中人无言地接过婴儿：“哪怕是失败品, 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女人纠正道：“她不是失败品，只是模拟妊娠分娩时出了差错, 伤及她经脉。成功归成功, 却是运气不好，倒在了最后一步。经脉修复不了，恐怕之后也无法修行。” 　　“无法修行，”梦中人叹息一声，“那便如你如我, 当个普通人，不好么？” 　　“陈家不会让你把她带走的。” 　　“所以我才偷偷来。” 　　梦中人坚持道：“既是乳母，也是喝过我几个月的奶水。要她去死，我舍不得。” 　　女人无奈摇头。 　　“你要当她母亲？” 　　“我丢了个女儿，她自幼没妈，这不刚好。” 　　“那便祝你好运吧，”女人苦笑道, “可曾想过去哪儿？” 　　“去蓬莱。” 　　梦中人怀抱着婴儿，无比坚定：“蓬莱下城鱼龙混杂，贫民窟内浑不见底, 就算是陈家，也断然不敢贸然进入找麻烦。她当不成陈家小姐，但至少还能活下去。” 　　说着，她看向怀里的婴儿，伸手碰了碰婴儿的脸蛋，释然笑道：“陈家给实验体起名叫茵兮，这多小气？你就取个同音，叫音希吧，这才是应有的名字。” 　　——梦中女人的面孔，正是陈音希原身记忆里，模模糊糊“母亲”的形象。 　　全息影像戛然而止。 　　陈音希回过神，看到一名纤弱的女人从假山之后缓缓踱步而出。 　　她个子不高、衣着简单，看似四十余岁的年纪，作妇人装扮，面目白净柔顺。笼统看过去，似是再寻常不过的后宅妇人，反而偏偏生着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眉眼之间明亮清澈。 　　但是这一双眼，她就断然不可能只是个妇人。 　　妇人温柔地看着陈音希，轻声发问：“后悔吗？” 　　陈音希：“什么？” 　　妇人：“你一心探索自己的身世，如今你知道了。明明同样的身世，如今一个背负重担，而你却不过是个无名之辈。” 　　陈音希：“啧。” 　　所以，梦并非梦，而是她真正的记忆。 　　就如李奖所说，是修正海马体和记忆模块时，将真正的记忆与下意识的场景混合在了一起。这些事情若非辅助模块的作用，陈音希又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所以，说不定她和陈茵兮真的有血缘关系。 　　只是一个成功品，一个失败品罢了。 　　怪不得她经脉有损呢，原来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失败品理应销毁，是喂养实验品的乳母心生不忍，带着她逃离汴城，躲到了蓬莱的贫民窟里。 　　后悔吗？ 　　陈音希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后悔的。 　　她穿越之前就是个普通人，比无名之辈还无名之辈，现在也没什么变化。而且过去如何，也不影响当下和未来。 　　于是陈音希用手往自己身上比了比：“我从贫民窟爬上来，有了这些，不更值得说道说道？” 　　妇人莞尔。 　　陈音希这才正儿八经行礼：“周姜夫人。” 　　在周府里出现的女人，还是走了这么远后唯一见到的大活人，除了周姜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周姜点了点头。 　　她细细打量着陈音希，片刻过后开口：“怪不得商君喜欢你，你和她年轻时候很像。” 　　陈音希：？ 　　还是算了吧！ 　　“我倒觉得，”陈音希酸不拉几道，“商君还是更喜欢嬴子黎。” 　　周姜只是含笑，却没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的母亲呢？”她问。 　　陈音希微顿，回想起原身的记忆。 　　小说里只是说陈音希出身贫民窟，其他的没做细致描写。而在原身的记忆里，“母亲”大概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就死了，而且死之前她的身体一直不好。 　　想来也是，一个普通人带着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离开汴城、躲避追兵，走过那连绵不绝的垃圾山，能顺利抵达蓬莱就不错了。 　　那一身病和伤，估计就是路上带的。 　　“她死的很早。”陈音希平静回答。 　　“阿晨人很好，可惜。”周姜听起来很是遗憾。 　　阿晨就是陈音希养母的名字。 　　她很是惊讶，看向周姜：“你记得她的名字？” 　　周姜阖了阖眼：“这一座城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 　　陈音希没说话。 　　仔细想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名字起的够大，足以可见养母对其希望。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她……还是挺爱原身的。 　　若是有生之年能回蓬莱，就去她坟前磕个头吧。 　　做出决定后，陈音希点头：“谢谢你，夫人。” 　　“无妨。” 　　周姜轻轻摆手：“你在汴城出生，也算是半个汴城人，理应我该照顾你。” 　　陈音希：“这事儿别给小周他们说。” 　　周姜端详着陈音希，见她情绪稳定，而后颔首：“好。” 　　也不是觉得丢人或者不敢面对，而是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她本就什么都不是，这般过去更是映证了这点。陈音希觉得不会影响自己分毫，但要是让陈茵兮知道了，她肯定又要开始愧疚，觉得是自己占了陈音希的东西——哪怕成功失败和实验体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是别徒增烦恼了，自己知道了就行，翻篇吧。 　　“那便走吧，”周姜柔声开口，“别让阿良他们久等。” 　　“嗯。” 　　陈音希跟上周姜，走在她身畔：“夫人多久没见过周良了？” 　　周姜：“三十余年。” 　　陈音希：“……” 　　好家伙，她掐指一算，合着周良离开汴城之后，真就一次也没回来。 　　二人在院落里一拐，就看到了之前全息影像里的陋舍，以及一脸茫然地周良等人。 　　三十余年，母子未见，如今见面后周良一顿，可周姜却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只是用她温柔的声音出言：“我该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你怎么想？可愿如儿时所想，当回策士？” 　　周良低了低头，似是想藏匿情绪。 　　他又是把双手往袖子里一抄，站在原地，直接回应：“我走访几个世家，发现他们早就在研究其他的能源方向，是你授意的吧？” 　　周姜：“确实。” 　　周良：“如今展开研究，快则几年，慢则数十年，总是会有进度。止战办法，我没有，但我有加快研究的办法。” 　　“嗯？” 　　饶是周姜，也没料到周良会这么说，她兴致盎然地开口：“你讲。” 　　“反其道而行之。” 　　周良回答时，收敛了所有笑意。 　　陈音希认识他这么久，就见过周良几次板起脸的模样，每一次都是生气了。 　　而这次，他倒是没生气，那张俊秀阴柔的脸收起所有情绪，比拿捏着人类反应的嬴子黎更像是个假人。 　　“吉祥明大师说先止战，再研究，那不可能。但反过来就很简单，先战，人与人也好，人与妖也好，战到双方明白不能再打，自然会另图他法。” 　　“你疯了吗？！” 　　韩叔剑难以置信：“说打就打，那你之前干什么去了？！” 　　周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苦涩道：“我可以用一张嘴挑起战争，但恕小生无能，无法仅凭口舌，就能止住倒戈，平息矛盾。古时策士所为，无非是顾左言他、祸水东引，或挑明矛盾，或转移矛盾。然则与君元明之法又有什么区别？” 　　陈茵兮却是侧了侧头：“若是挑起战争，你打算怎么做？” 　　周良：“陈家姑娘可曾记得妖王鵔挟持你时，说是咸雍之人与九幽有所联系，得知了你的存在？” 　　陈茵兮：“这……” 　　连陈音希都记得。 　　韩叔剑不假思索：“还能是谁？肯定是嬴氏宗族的人找事——” 　　话说一半，韩君戛然而止。 　　他直肠子归直肠子，却不如陈音希所言真是个傻子：此事八成是嬴氏宗亲干的不假，但嬴子黎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而且默许。 　　韩叔剑言语卡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万妖出世之时，蓬莱下城生灵涂炭。他不出手，已是背负了良心上的谴责，而如今看来，哪怕嬴子黎没责任，也是早早知晓此事会发生。 　　他只是冷眼旁观，等好事降临罢了：若非蓬莱大乱，他又怎敢表露战意？ 　　“我可再走一趟蓬莱、太微，”周良说，“将其中利害与孔乐康、君元明一说，届时他们就不会再躲避与咸雍开战。纵然不敌咸雍，还有妖族虎视眈眈，但子黎公子可拉汴城为盟，蓬莱亦可拉郢川、粤港或者辽远为盟。” 　　“既是开战，就来一场大战，打的各自落不得好，纷纷落得一身腥不说，半点便宜没捞着。到那个时候，咸雍也好，蓬莱也罢，就该明白与其消耗灵力资源，不如想法子自救，那个时候，自然会转而考虑其他出路。” 　　陈音希：“我听明白了。” 　　周良：“什么？” 　　陈音希：“你才是真正的搅X棍。” 　　合着解决问题不行，制造争端你脑子清醒的很。周良真生错了年代，眼下的问题是能源紧张所以不打仗，他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就该把他丢四千年去，那会儿天天在打仗，太适合他施展拳脚。 　　陈音希说话难听，却是让周良又笑起来。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他坦荡荡说，“我生性如此，却偏偏因是周姜之子，要我去解决麻烦，明明做不到却非要我去做，岂不是强人所难？” 　　看出来了，周良不回家，有一层原因就是亲妈太强。 　　瞧着周姜这幅模样，她并非人类，自然也不能以人类的标准去要求一座城。不论如何细心照顾，但周良成人之后，就不再回来，肯定是因为“周姜儿子”的身份产生了负担。 　　因是周姜的儿子，所以众人要求他去解决纷争、去调和矛盾，自己想不出办法，便让一个修行普通、略有点点小聪明的青年去承担多少宗门世家都解决不唠的问题。 　　一方面，周良很抗拒这个身份；另外一方面，又因为有这个身份却做不到而心生愧疚。 　　一来二去，就不肯回来，不愿意面对。 　　总结一句话：这母子关系也够复杂的。 　　“倒也不必如此。”周姜淡淡道。 　　陈音希就不信，周姜都能发现自己来汴城是为了寻找过去的记忆，她发现不了自家小孩闹别扭的根源。但面对周良，当母亲的却一句也不提，而是直奔正题，半个安慰的字都不说。 　　“你若是喜欢直破矛盾，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 　　“……母亲请讲。” 　　周姜静静地看了周良半晌。 　　她似是沉思，似是犹豫，但最终，该说出口的话依旧出口：“三十年来，你走遍山川，是否摸清了其他灵脉的地点？” 　　“是，只是我不曾亲眼见过。” 　　“知道在哪儿就好。” 　　周姜说：“去把其他城市所有的灵脉都毁了。” 　　她话音落地，周围一片死寂。 　　至于周良，则干脆利落愣在原地。 　　“你乃我儿，”周姜轻轻说，“自然有这个能力，只是一直以来，你没有发现。” 　　那一刻，周良原本白皙的面孔更是近乎灰败。 　　他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了许久，张了张口，欲图确认，却什么声音也没说出来。平日意气风发的书生，回到了家，有了靠山，却比苦哈哈与小二算钱时看起来更为颓唐。 　　瞧着瞧着，周良便又笑了起来。 　　“好，明白了。” 　　他笑着回应：“这便是你生我的缘由。” 第99章 败露。 　　10 　　之后一众人马不停蹄, 折返咸雍。 　　临别之时，周姜交了周良一则术法，这也是书生继修行以来唯一学过的招式。 　　“自古以来, 没有灵脉化形成人，自然也没有灵脉的后代出现, ”她说，“你出生之时, 不少世家、宗族都在感叹周姜之子竟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滔天灵力, 亦无惊世才能。但他们都错了。” 　　说着，周姜抬了抬手, 为自己的孩子正了正发冠。 　　“灵脉的孩子未必一定是灵脉, 拂如生带来生，也带来死。” 　　她点头。 　　“你有我的血脉，阿良，”周姜缓声道，“待到进入其他灵脉之后, 你深入其中，施展我教给你的术法，用我的血脉去污染其他灵脉。” 　　周姜的话语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陈音希寻思一圈，用更简单的方式解释给一头雾水的阿姝听：把灵脉比作一个完整的人，周姜把周良这个相似却不同的“器官”移植进去，届时身体发生排斥反应，死的可不是器官, 而是接受移植的人。 　　没想到绕来绕去，没找到新能源的出路，却找到了毁掉旧能源的方式。 　　回到咸雍后, 一行人兵分两路。韩叔剑带着陈茵兮与阿姝回到律法宗汇报，而陈音希与周良则下了火车，直奔咸雍灵脉。 　　一路上，就算陈音希是个瞎子也能感觉到周良情绪不好。 　　二人御剑离开内城，在外城边沿落地。到了接近灵脉的位置，平民的建筑、街区已经逐步消失。钢铁浇灌的古朴箭楼、瞭望台五米一个、十步一岗，却因为早就认识陈音希和周良而没有进入警戒模式。 　　“得尽快。” 　　陈音希说：“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咱们进去把灵脉摸了，然后立刻跑路到蓬莱。” 　　周良：“嗯。” 　　陈音希：“去蓬莱灵脉，还得问问刘卿卿他们。” 　　周良：“嗯。” 　　陈音希：“……” 　　她猛然停住步伐。 　　在层层警戒的平原边沿，陈音希驻足，周良便先行迈出去两步。书生瘦削的背影顿了顿，而后转过身，有些茫然地看向陈音希：“怎么了？” 　　“不想做就不做了吧。” 　　陈音希直截了当开口：“天下、战争，和你有什么关系？让他们爱咋咋地，连你妈和商君，还有君元明、不退这等级的大佬都解决不了，为什么要让你来解决。” 　　周良闻言摇了摇头。 　　他似乎就在等陈音希这话，苦笑几声：“做还是要做的。” 　　行吧。 　　看来难过归难过，但周良还是挺清醒。 　　多少能理解他的痛苦根源在哪儿：若是不够清醒，看不清局势也就罢了。普通人这么过着日子，不也挺好吗？偏偏就是他足够清醒，却又没那个能完美解决问题的能力，因而会痛苦，因而会觉得偌大的天下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安心处。 　　陈音希一声叹息。 　　她伸手拍了拍周良，语重心长地开口：“知道你烦心，和我聊聊吧。” 　　周良：“……” 　　只见书生原本萧瑟惆怅的面孔，肉眼可见地古怪起来。 　　陈音希继续说：“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这话落地，他反而长舒口气：“这才是你。知心姐姐什么的，音希可当不来。” 　　陈音希：“……” 　　你欠揍是吧！ 　　“边走边说如何？” 　　周良一抬手，再次迈开步伐。 　　书生虽然满怀心事，但步伐还算轻快。长袖子垂在两侧，在冷风下随着衣袂摇曳，这般形象，倒有那么几分狂狷士人的意味。 　　“咸雍、陈家出事之后不久，母亲决定孕育我，”他说，“自幼她对我知无不言，毫无隐瞒，这点我很感激她。然而待我学明事理，回想母亲提及的咸雍、陈家惨案——在那之后生我，可是有什么缘由？” 　　“你没问？” 　　“我若问了，一定会早三十余年知道答案，”周良低语，“但我不敢问。” 　　问了，他就不再是周良，不再是周姜的儿子，而是一名生母孕育、抚养长大，用以解决天下麻烦的工具罢了。 　　“所以我及冠之后，就离开了汴城。起初我和祢临一样，走到哪儿，也没离开修行人之间。世家、宗门都认识我，知道我是周姜的儿子，哪怕我水平稀松、办不成事，依旧对我客客气气，礼让三分不说，还供我白吃白喝。时间久了，就觉得没意思，更是丢人。” 　　母亲乃一城之主，乃天下正中的灵脉，儿子却是个混子，不丢人才怪。 　　“于是我便不和修行人在一起，我到平民中去。我会写文章，也懂修行心法，这点本事，够我自给自足，赚个路费和酒钱。就这么走遍山川，玩遍了中原，一走走了三十年。” 　　周良丹凤眼一闪，垂在身畔的双手抄进袖子里。 　　“如今想来，我能走，也是母亲默许。她想让我看看这人间什么样，大家活的又是什么样。待到时机成熟，我回去了，告知我这些。” 　　二人停在了咸雍灵脉的入口之前。 　　周良抬头，看向直入云霄的天市山，表情晦涩难辨。 　　“你说，但凡是个人心是肉长的玩意，也不可能就此当甩手掌柜，眼睁睁见着人间便地狱吧？” 　　说到这儿，周良凝固在嘴角的笑意才慢慢垮了下去。 　　“我到底是个人，”他苦涩道，“还是希望母亲能把我当人对待。” 　　而非现在，母子二人一言不谈，见面直奔正题，而后便将他送了出去。 　　幼时的亲情不是假的，如今的责任亦不可逃避，夹在其中，周良不难过才怪。 　　“所以你还是得做。” 　　“嗯。” 　　“不后悔？” 　　陈音希歪了歪头：“就算你办成了，该打还是得打，说不定还会惹得其他势力触底反弹。生灵涂炭亦难免。” 　　除非周良学会瞬移，能一夜之间把所有灵脉都废了，不然跑一遍五山六城，就算没人阻拦，也够不同势力打上好几年。 　　“不后悔。” 　　周良反问：“难不成还有其他法子么？” 　　也是。 　　陈音希点了点头，然后猛然抬手，一巴掌拍在周良后背：“这不就得了！” 　　周良被她大力拍了个趔趄：“啊、啊？” 　　“说你穷酸书生还真就又穷又酸，”陈音希不客气道，“决心都下了，还磨磨唧唧干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陈音希就不懂了，你要是不想做吧，拧巴纠结着去做，那也能理解。 　　关键是听小周这意思，这事他也不是不愿意做。 　　就是觉着亲妈拿自己当工具人不开心。 　　“你要是想让夫人说几句好话，那你撒娇啊，”陈音希大无语，“她这不是见你一副别别扭扭的德行以为你生气啊，你看看你身边，有几个亲妈还在世的，不是死了就是天生没有，死了全家灭了满门的都好几个。就你有亲娘罩着还矫情，还搁这儿给我废话？！” 　　越说越来气！ 　　要不是周良反应灵敏，及时往左迈步，陈音希一脚就直接踹到了他后腰上。 　　“讲不讲理啊你！”周良嚷嚷。 　　明明是你主动提这个话茬的好吧，冤枉啊我！ 　　但是陈音希这么一打岔，萦绕在周良身畔的郁郁气息瞬间彻底消散。 　　这事儿周良纠结这么久，如今转念一想，确实如陈音希所言：没必要啊？他都做了决定，还惆怅什么，这不是自寻烦恼。 　　周良算是服了。 　　“小生佩服。” 　　他想着想着，就发自内心地乐了起来，甚至煞有介事地抖了抖袖子，学着韩叔剑的武人模样，给陈音希抱了个拳。 　　“音希肚里能撑船，就是老天被捅了个窟窿，在你眼里也不是大事，”他笑道，“有时候我真挺——” 　　“停，打住。” 　　“啊？” 　　“羡慕我这事，茵兮说的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不用解释，周良自然明白她口中的“茵兮”是陈家遗孤。 　　“但她羡慕我，好歹我俩是个对照组，”陈音希说，“你羡慕我什么劲？该干嘛干嘛去。” 　　她横了周良一眼，径直迈开步子。 　　书生盯着她后背，小声嘀咕：“不是羡慕。” 　　未曾料到，陈音希竟然听到了：“不是羡慕是什么？” 　　“啊这。” 　　周良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低头摆了摆手：“咳嗯，该干嘛干嘛去。” 　　二人叽叽咕咕走进山洞，按照原定的主意，就趁着咸雍这边还一无所知，先把裴晏忽悠走再做其他的。 　　“我负责骗走红眼哥，”陈音希压低声音，“你趁机溜进去。” 　　“行吗？” 　　“行，别看他脑子清醒了，”陈音希相当有自信，“我要说茵兮妹子找他单独谈谈，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话说一半，他们来到检测台前。 　　陈音希的余光瞥见台上身影，话语戛然而止。 　　她猛然停下步伐，只见台上那一抹披着火红狐裘的背影，拎着玄色衣摆，拿捏着恰到好处的仪态转过身来。 　　“回来了，”嬴子黎咬文嚼字，“怎也不说一声？” 　　糟了。 　　陈音希的立刻沉了下去。 　　他们明明下了火车就直接赶来，从中不过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那嬴子黎，是怎么知道的？！ 第100章 你可为嬴子黎死，怎不能为我活…… 　　11 　　【系统错误, 正在重启，请稍等……】 　　【重启失败。】 　　【进入自我诊断模式，正在启动, 请稍等……】 　　【启动失败。】 　　【警告：您没有重启左侧义眼的权限，请获得权限后重试。】 　　【警告：您没有关闭痛觉接受系统的权限, 请获得权限后重试。】 　　可恶。 　　陈音希艰难地找回自己断了片的意识，她缓缓睁开眼, 左侧义眼却是一片花屏, 只有不断跳出来的系统提示分外清晰。 　　她逐渐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在天市山的灵脉检测台前, 等待她与周良的不是裴晏，而是嬴子黎。之后陈音希想趁机发难, 却不料顷刻之间失去了控制义体的所有权限, 她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裴晏满身战斗姿态，拎着短刀出现。 　　而现在—— 　　陈音希稍稍侧头，用右侧义眼分辨清楚了情况。 　　一只手死死陷入了陈音希的脊背，击碎了义体外壳，深入合金纤维制成的肌肉, 与她仅剩的骨骼脊椎差了半掌的距离。对方借以这样的方式把陈音希的上半身拎了起来，拖着前行，每走一步带来的都是钻心的痛楚。 　　“别乱动。” 　　头顶响起的是嬴子黎平稳的声线，陈音希抬不起头，能看到的这是火红狐裘的一个衣角。 　　“你若乱动，”他说，“伤了你的脊椎, 那可不是我的责任。” 　　话说到最后，嬴子黎的声线中竟然还带着他那用以敷衍现实的隐隐笑意。 　　行吧。 　　陈音希也动不了，她没有控制身体的权限——是不是该谢谢嬴子黎没有当场关闭机体啊？ 　　原来把整个灵域数据拷贝给她, 还有这个作用。 　　怕是在二者机体链接的时候，嬴子黎就在她的系统里留下了后门。 　　也就是说，自杀死嬴二的那一晚之后，陈音希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参与的一切商议与协定，嬴子黎都一清二楚。 　　怪不得当时他与周良说的是“求一把剑”，也怪不得他干脆利落地将价值连城的义体材料尽数舍到了她身上。 　　他妈的。 　　陈音希在心底嘀咕，就说大老板永远不会吃亏了。 　　她的义眼坏了一只，听力却没损伤。周遭响起的哭号与尖叫一时间让她误以为二人身处地狱，然而陈音希仔细辨认地砖与能看到的环境，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们在天市山上。 　　这是律法宗。 　　“李季盘有言，众弟子听令！” 　　“是毒，是妖族的毒！” 　　“到宿舍区集合，不要碰发作的弟子，我有办法！” 　　毒？ 　　李季盘……李君在说话？ 　　但他不是不会说话吗？ 　　什么时候律法宗的弟子集体中毒，她昏迷了多久？ 　　乱七八糟的思绪袭上心头，而嬴子黎却对周遭的状况置若罔闻。他拎着陈音希一路直奔商君的院落，而后将其随意往地上一丢。 　　纵然使用了人造皮肤，陈音希的全身义体也非血肉。她的躯体与石板相撞发出一声铿锵声响，尚未来得及起身，嬴子黎一脚便踩到了她的后背上。 　　他没留力，脚下的陈音希呜咽出声。 　　“你来向我讨说法，那就直言。何苦牵连无辜？” 　　商君的声音从前方响起，陈音希艰难扭过头，用右侧义眼看到商伯玉拄着拐缓缓走出房间。 　　回应商君的是嬴子黎一声冷笑。 　　“无辜？谁无辜，是她还是你律法宗门徒？” 　　他仍是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袖子，而后用手指了指地上的陈音希：“三千万灵石，便是你拿来对付我的。” 　　“对付你？” 　　外面哭号不停，商君的声线近乎无奈：“子黎公子，你非修行人，若是灵脉消失，最不会受到影响的就是你，是你——” 　　“——那咸雍又如何？父母用命守下来的东西，我等了三十余年抢来的城，你让我说舍就舍么？” 　　嬴子黎毫不犹豫打断了商伯玉的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可谓尖锐。 　　商君却不回应，只是平静看着嬴子黎：“下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嬴子黎这才收回了指着陈音希的手。 　　“万妖出世之后，”他好似漫不经心道，“嬴伯公那老东西，早与九幽有所联系。鵔送了点毒给他，没想到抄了他家，落到了我手里。” 　　算来算去，从中还有陈音希的作用。 　　商君没说话。 　　嬴子黎先行开口：“是你先筹谋害我。此事怕是在你救起我时，就着手准备了。” 　　商君：“是我把你教的过分像个统治者。” 　　嬴子黎勃然大怒。 　　他的愤怒也没有表现在脸上——表现了陈音希也看不见。但那只踩在她后背的脚却是猛然发力，疼的陈音希喘不上气来。 　　“好，好，这就是你的态度。” 　　嬴子黎越是愤怒，越是笑，说到最后，竟然是大笑出声。 　　极致的疼痛过后，陈音希背后的压力陡然消失，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眼前不断闪烁的警告。 　　“我操。”她不禁开口，“太疼了！哎……” 　　权限回来了？！ 　　她三下五除二，等待所有辅助模块重启后立刻关闭了痛觉接收器，而后陈音希猛然撑起身体，看到的是嬴子黎离去的背影。 　　咸雍城主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衣着华贵、步伐稳健的男人就留给陈音希和商君一个背影，以及在顷刻之间沦为人间地狱的律法宗。 　　这便是与救他、培养他的商君一刀两断的意思。 　　“音希，你还能动么？” 　　“能……能吧。” 　　关闭了痛觉系统，陈音希稍微用了用力，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 　　后背有伤，嬴子黎一路慢吞吞走过来流了不少循环液，她整个后背黏糊糊的，现在却是止住了。 　　“杀不死他，还不能打断他一条腿吗？”她抱怨道。 　　真正的嬴子黎人在灵域当中，现实中的躯壳不过是临时承担他意识的载体罢了。因而商君对着他非常平静，既没有出手，也没有责难——对着一个用以敷衍世人的平台，还能有什么质问争吵的意义。 　　“跟我来。”她说。 　　“你不生气么？”陈音希问。 　　商君没开口。 　　不用她回答，陈音希也知道答案。 　　听嬴子黎的意思，他给整个宗门的弟子都下了毒，不知为何商君是个例外。在这种情况下，商君的表现依旧平静。 　　越是平静，越显愤怒。 　　离开院落之后，看见或失去神智，或没了气息的弟子躺在地上，商伯玉不发一言，可持拐的手却在颤抖。 　　教他提防旁人，却许以信任，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 　　“我对你很是愧疚，音希，”商君突然开口，“本能好好当师徒，如今却只能利用你。” 　　这是第一次，陈音希在商君的背影中，读出了笃定与果断之外的意味。 　　“我本就是当剑来的。” 　　陈音希干巴巴说：“当你的剑，总比当嬴子黎的剑要好得多。” 　　商君摇了摇头。 　　陈音希：“我来时听说，余下的弟子都在宿舍区。” 　　商伯玉二话不说，抬起了拐杖。 　　直奔宿舍区，陈音希首先看到的就是抱着李君嚎啕大哭的李奖。 　　余下的弟子不过百余人，各个震惊失措，却都没有流露出中毒的迹象。商君拄着拐直接上前，单腿跪在地上，她将拐杖放在一旁，伸手摸向李季盘的脖颈，堂堂李君却早已没了气息。 　　“中毒？”商君抬头问李奖。 　　李奖忍着泪水摇了摇头。 　　“李君出言教我们如何压制毒素，”他带着哭腔回应，“破了誓言。” 　　“……” 　　“誓言？”一旁的陈音希拧起眉头。 　　“律法宗修炼心法第一条：言出法随。” 　　商君亲手为李季盘阖上双眼，冷静解释。 　　“拜入宗门的弟子，要立下对自己的约束法则，约束越强，提升修为就越快，”商君说，“昔日李季盘拜入山门时立下的法则便是不可言、不可说。” 　　“师父为了救我们，”李奖接话，“破了誓言，开口说话，而后就、就……” 　　所以陈音希刚刚听到的，确实是李君的声音。 　　直到此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喊：“怎、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音希循声扭头，看到周良一身脏兮兮、汗涔涔地走了过来，头顶方巾都基本要掉了下来也不管，脸上写满了惊慌：“这是怎么了？” 　　“小周！？” 　　陈音希一愣：“你怎么过来了？” 　　她失去记忆之前，除却嬴子黎在场，还有裴晏啊！ 　　那老哥看起来不像是会反水的，怎么把人放回来了。 　　“我、我碰上了韩君，”他一脸茫然，“他出现重伤了裴晏，然后突然倒了，还是陈家姑娘和阿姝在救、在救他。” 　　“如此说来，连书剑也中了毒。” 　　商君冷声道：“是我派他下山接应你们。” 　　陈音希：“……” 　　连自家兄弟都下的去手，大老板真的疯了。 　　而且到这份儿上，陈音希竟然不生气，而是无奈。 　　——嬴子黎是肯定不会同意毁掉灵脉的，他辛辛苦苦保住的，就是咸雍灵脉继续存留的机会。 　　大老板跑来质问商君，不曾言明，却句句指责是商君先背叛了他，倒也没错。 　　准确地来说，筹谋毁掉所有灵脉的商伯玉和周姜，背叛了整个中原。 　　商伯玉幽幽一声叹息。 　　“本是我与嬴子黎的恩怨，却扯上了你们，”当师父的自然很是愧疚，“即使有了解毒之法，他也不过放过律法宗，只有一个法子。” 　　陈音希：“不行。” 　　商君讶然抬眼：“我还没说是什么法子。” 　　还他妈用说吗！ 　　要她说，律法宗这历代三君起的就够晦气，法家三位大佬有哪个落个好死了？ 　　“你想学商鞅，”陈音希说，“那嬴子黎是秦王吗？” 　　死一人平复咸雍的怒火，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商君却不着急，反问道：“你可有法子。” 　　到这儿，陈音希才隐隐有点生气了。 　　不是生商君的气，也不是生嬴子黎的气，她就是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办。 　　怎么就得落个一人谢罪于天下的结果，还偏偏是师徒相残的结果？ 　　“没法子。” 　　陈音希没好气道：“但你不能死，商君。你在，律法宗才在，你没了，谁来执掌律法宗？靠韩叔剑那个傻子吗？” 　　商君：“……” 　　这个关头陈音希还一口一个傻子，倒是让商君笑了笑。 　　她好似真的不怕死，也不畏惧这般危难时节。可就是这样，陈音希的心更是沉了下去：人之将死，才不会惧怕。 　　凭什么啊！ 　　凭什么君元明能活得好好的，他的徒弟各个支持他，老畜生得意的很，好人就得和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决裂后以死谢罪？ 　　谢的又是哪门子的罪？ 　　“音希。” 　　商君再出言时，向来中正威严的语气几乎能称得上温和：“此事确实是我对不起子黎。” 　　“我不管。” 　　陈音希脑门一热，想也不想。 　　“你说你我本能成师徒，却不得不利用我。嬴子黎是你徒弟，那我也是，你对不起他，岂不是也对不起我？” 　　她噗通一声，跪在商伯玉面前。 　　身形娇小的姑娘，膝盖却硬的超乎想象。她的义体与地面接触，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陈音希的左侧义眼还坏着，眼前数个情况报错，系统后门大开随时都有可能宕机，但饶是如此，乌黑长发之下的一双眉眼却是如往日一般坚定。 　　“你可为嬴子黎死，怎不能为我活？” 　　陈音希话语落地，身后一众律法宗弟子，稀里哗啦跪了一片。 　　商伯玉大为动容。 　　她深深地看着陈音希，而杵在一旁的周良更是大为震撼。 　　长久的沉默在百余人之间蔓延开来，最终是商君又一声叹息。 　　“我留下，为众弟子寻找解毒之法，”她说，“音希，你与周公子速去蓬莱，周姜夫人委托的任务万万不可耽搁。” 　　这一刻，陈音希的心在彻底回到了应有的位置上。 　　“是。” 　　她抱拳颔首，而后再次抬头。 　　“音希领命，师父。” 第101章 言出法随。 　　12 　　“晏哥哥……” 　　“晏哥哥你为何——” 　　“走开！” 　　陈茵兮猛然回过神, 她抬起头，天市山灵脉之外，裴晏以及归顺于嬴子黎的部分嬴氏宗族冷冰冰地站在前面。负伤的裴晏捂住腹部, 一把推开上前的阿姝。 　　他英俊的面孔露出好不遮掩的嫌恶：“你若插手，我就杀了你。” 　　阿姝猛然跌倒在地, 震惊地仰起头看向裴晏。 　　一年之前，黄衣女孩听到裴晏这般说话, 顶多会胡闹一番, 继续纠缠, 但现在，她却实打实地能察觉到对方展露的杀意。 　　相依为命, 相互扶持, 她最喜欢的人，如今却想杀她。 　　而裴晏看也不再看阿姝一眼，转头望向他此行的目的。 　　“茵兮，”裴晏开口，“跟我走。” 　　陈茵兮的第一个反应是看向面前的韩叔剑。 　　韩叔剑倒在地上, 昏迷不醒，而陈茵兮的右手仍然停留在韩叔剑的手腕处，身为医修，陈茵兮一摸脉象就查出了结果。 　　是灵毒。 　　和音希中的灵毒有所近似，但不完全相同。陈茵兮检查过后，发现毒素在韩叔剑的体内已经沉积了许久，怕是经由长时间的慢慢累积后, 不知什么缘由而猛然一次性爆发。 　　当初在蓬莱，陈音希不过腿上中了一刀，就不得不到了截肢的地步。而现在……大剂量的灵毒直接进入全身灵脉, 导致上一刻挥舞着金戈重创裴晏的韩叔剑，下一刻就栽到地上吐血不止。 　　“嬴子黎不可能放你离开咸雍。” 　　裴晏说着，向前走了半步。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陈茵兮是陈家灭门之前，唯一一个成功的实验品。 　　她和周姜一样，拥有支撑起一座城市运转的灵力水准。 　　正因如此，当她与阿姝随韩叔剑回到律法宗时，商君听完解释，立刻抬手给了韩君一拐。 　　向来威严的商君那时更是不假辞色，斥责韩君行事不经大脑：在音希与周良公子欲图破坏咸雍灵脉之时怎能带陈茵兮回来，一旦发现，她还能走？ 　　于是商君命令韩君等人下山接应陈音希与周良，而后立刻离开咸雍。 　　却没想到…… 　　没接到音希，如今韩君也意外倒下了。 　　“我不会伤害你。” 　　裴晏的语气逐步缓和。 　　“跟我走，”他朝着陈茵兮伸出手，“我护你周全。” 　　而陈茵兮的第一个反应是慌张。 　　像往常一样，碰到危机时刻，没有援手，没有保护，她仍然是不知如何是好。可迎上裴晏恳请的面孔，再看向身后不可置信的阿姝，以及毫无表情的嬴氏一众，她又莫名地冷静了下来。 　　陈茵兮不知道如何摆脱这样的局面，她有玄览剑防身，可玄览剑却救不了危在旦夕的韩君。 　　但—— 　　昔日怯懦、温顺，总是六神无主的姑娘，深谙一个事实：她不能跟裴晏走。 　　陈茵兮的人生好不容易挣脱了别人的掌控，如果低头，那不过是从蓬莱到咸雍，换了一个掌控者。 　　如此还有什么意义？ 　　“子黎公子需要我，”她轻声开口，“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灵脉。阿晏，若是他选择牺牲我，你打算如何护我周全？” 　　“……” 　　裴晏伸出来的手掌猛然化为拳头。 　　他又是迈开步子，直接走到了陈茵兮面前。然而就在二人距离三步之远时，一道金光骤然从地面上挑，划出一道锐利弧线。 　　前进者瞳孔骤缩！ 　　陈茵兮震惊大喊：“韩君？！” 　　若非裴晏反应及时，停住步伐，韩叔剑的金戈定会刺入他的胸口。 　　灵毒侵蚀灵脉、陷入昏迷的韩君，竟然醒了！ 　　身着沉重甲胄，作武卒打扮的韩叔剑，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仍然起不来身，只是半跪在地上，那柄威风凛凛的麒麟金戈却是横在了陈茵兮与裴晏面前。 　　他啐了一口嘴边的鲜血：“你爷爷我还没死呢。” 　　陈茵兮：“你不要动用灵力！” 　　灵毒本就在经脉中蔓延，越是动用灵力，扩散的就越快。若是伤及心脉肺腑，到时候就是药石难医了。 　　话说的功夫，韩叔剑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糟糕。 　　陈茵兮左右无法，当即采取了最为直接粗暴的镇压毒素的方案。 　　她抬起右手，催动体内灵力，而后靠近韩叔剑，一手按住他头盔与甲胄连接处的颈部缝隙，用自己的灵力去压制蔓延的灵毒。 　　“别再动用灵力了，韩君，”陈茵兮在他耳畔低语，“否则我也拦不住毒素扩散。” 　　“护不住的。” 　　韩君又啐了一口血，与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相比，男人的声线倒是冷静的多：“我拦住他们，你走，也别管阿姝。” 　　“什——” 　　“不然你想个两全的法子？” 　　陈茵兮哑口无言。 　　裴晏拧起眉头：“韩叔剑，你打算忤逆嬴子黎？” 　　“我乃律法宗三君之一，”韩叔剑寸步不让，“与咸雍城主平级。裴家小子，你说话注意着点。” 　　说完，他扭过头。 　　“快走，”韩君催促道，“回律法宗。” 　　“回律法宗？” 　　三步开外的裴晏嘲讽般开口：“你以为嬴子黎带陈音希去了哪儿？” 　　一句话足以让陈茵兮的心沉进谷地。 　　恐怕律法宗也出事了。 　　而且…… 　　她不能走。 　　陈茵兮阖了阖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她不能走。 　　从小到大，陈茵兮当够了那个为人保护、为人牺牲、为人拯救，而自己却只能躲在暗处独自愧疚的存在。陈茵兮不敢当面哭，不敢露出难过，不敢诉说自己备受良心折磨，因为说出来，会被人指责不懂事、不明大局，甚至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音希因为她失去一条腿，而后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妖王鵔因为她而入侵蓬莱，下城区毁灭大半，死伤无数，至今仍染没有恢复元气。 　　如今，她明明已经自由了，难道又要让韩君挡在她的面前，替她承担一切，然后去死么？ 　　她已经受够了当懦夫的日子。 　　至于现在—— 　　陈茵兮缓缓睁开眼。 　　“玄览，”她低声道，“出来帮忙。” 　　下一刻，腰间佩剑化作剑灵，小黑狗落地，而后嬴氏的人立刻拔剑。 　　场面瞬间变得极其紧绷。 　　陈茵兮回想起这一年来在律法宗的日子。 　　她本就极具修行天赋，虽没学习律法宗的心法，但旁听了几节课，也明白了其心法特色。 　　商君讲律法宗的心法第一条在于“言出法随”，对自己定下的法则约束越严苛，相应地就会增长越多的灵力。 　　陈茵兮默念心法口诀，调动灵力，熟悉的波动使得面前的韩叔剑一顿。 　　“今日我便定下誓约。” 　　她冷声开口。 　　“韩叔剑身死，则我死。” 　　“你——”韩叔剑猛然扭头。 　　“韩君，我数到三，你行动！” 　　剩下的话语，不用陈茵兮多说，韩叔剑自然能从她暴涨的灵力感觉出来。 　　她的指尖贴在他的动脉一侧，在定下法则的顷刻，韩叔剑只觉得传递过来压制毒素的灵力犹如用清冽泉水冲洗伤口一般，渗透进他的经脉时微微作痛，却是将近乎蔓延全身的灵毒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一！” 　　韩君翻转手腕，横置金戈，面对嬴氏杀手的刀枪剑戟，只是微微调转武器角度，硬生生以长戈接住了所有攻击。 　　“二！” 　　压制毒素的法子使得陈茵兮不能离开韩叔剑，她略一作想，便不假思索上前，攀附在男人宽阔的脊背上，环住了他的脖颈。 　　“三！” 　　金戈猛然一抬，韩叔剑爆喝一声，竟然是将所有对手都震了出去。 　　“阿姝，走！” 　　在一众杀手的围堵之中，韩君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临走之前，陈茵兮仍不忘扭头：“商君如何对你，裴晏如何对你？” 　　阿姝猛然一震。 　　她不是不识好歹，再怎任性、恶毒，阿姝至少明白谁对她好。 　　当时杜鹃看她可怜，留下用了一碗饭，阿姝且懂得报答。更遑论商君收留她一年，虽则严加管教，但凭借阿姝动物般的本能，完全明白商君对她并无任何恶意。 　　商君不会伤害她，但晏哥哥会。 　　哪怕阿姝依然不觉得裴晏是坏人，但二选一，她依旧选择不会伤害自己的人。 　　于是被舍在一旁的阿姝懵懵懂懂起身，选择跟上。 　　待到摆脱追兵，陈玄览吠了两声，重回剑型。陈茵兮御剑起身，反过来扶住韩叔剑，后者收起金戈，口鼻之中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千万不要再动用灵力了。” 　　陈茵兮的手不敢离开韩叔剑的脖颈，她紧张地叮嘱道：“灵毒再次蔓延开来，就算压制住，也会腐坏你的经脉。” 　　韩君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迹：“去哪儿？” 　　这还是头一次，大敌当前之时，有人征求陈茵兮的意见。 　　她愣了愣，而后看向东方，咸雍城边沿，铁轨延伸至戈壁滩，消失在天际线。 　　“回汴城。” 　　陈茵兮笃定道：“周姜夫人会有法子。” 　　………… 　　…… 　　十四天后，蓬莱下城之外。 　　云莺馆的老板百灵，站在城门之外，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双光学镜头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她在城门外踱来踱去，焦急不已。百灵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就见遍布乌云和灰尘的高空中，一道御剑的人影缓缓出现、急速下落，然后…… 　　“会摔死的！！！” 　　百灵惊叫一声，剑上二人在离地三米左右的位置堪堪停住。 　　周良屁滚尿流爬下来，扶着头顶方巾，一张俊俏面孔吓的血色全无：“音希，你，你能不能别这么刺激？” 　　从几百米高空自由落体，这换谁都能摔成肉酱好不好。 　　“挂错挡了，”陈音希面无表情，“我义眼坏着呢，一路上病毒报告就没停过，有本事你来开车……你来御剑？” 　　周良立刻闭嘴：他要是会，还用陈音希挂伤上阵么！ 　　陈音希也是无语：本来坏了左侧义眼，后颈义体外壳破裂，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想着到蓬莱临时再想法子。 　　然而等到下山进入咸雍，再顺着铁路一路前行到汴城歇脚，后往蓬莱赶，这一路上，陈音希意识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简单在于，她的机体随时随地可以连接灵网。 　　而现在，因为嬴子黎直接破了她的系统后门，导致陈音希的机体没有防、火、墙。 　　此时此刻陈音希的系统内，已经被各种垃圾邮件、病毒木马，以及流氓软件占据大半，没影响机体运转和正常的机体新陈代谢算她运气好。 　　“别着急别着急。” 　　周良见陈音希脸色难看，急忙安慰道：“这，这不是找到帮手了吗！” 　　陈音希横了他一眼，而后低语：“李君已经死了。” 　　上哪儿再找像他那样的机械师去？ 　　百灵却是扶着陈音希落地，而后捂着嘴巴笑了起来：“音希姑娘好没良心呀，才离开蓬莱多久，就把老朋友忘了么？你看看，是谁来了？” 　　陈音希循声抬头，而后就看到一身青衫的中年男人，背着个木箱急匆匆赶了过来。 　　哦—— 　　怎么能把救命恩人忘了！ 　　她猛然一拍脑门：为她截肢换腿的林青囊，在也是名罕见的机械天才。 第102章 老相识。 　　13 　　从蓬莱跑路到回来, 满打满算也有接近两年的时间。 　　两年不见，蓬莱下城依旧没有恢复昔日的元气。从城门往内走，一路上大部分建筑仍旧是断壁残垣, 直至进入中心区才有了记忆中繁华喧嚣的模样。云莺馆内的服务机器人们看到归来的朋友，陈音希和周良自然是受到了热烈欢迎。 　　然而—— 　　云莺馆维修间内, 陈音希坐在椅子上，从后脑勺到腰椎之间延伸出无数数据线与机房主机相连。林青囊拎着螺丝刀, 震惊地看着虚拟屏幕中的数据：“简直就是奇迹。” 　　陈音希点头：“李君能把我救回来, 还活蹦乱跳的当然是个奇迹。” 　　林青囊用螺丝刀的把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 一脸不忍直视：“我是说，你带着这么多病毒和流氓软件还能自主行动是个奇迹！” 　　陈音希：“……” 　　林青囊：“你怎么回事？！就算机体零件可随时更换, 也不该如此大意。身体可换, 你的心呢？这么下去，你究竟是人还是机器？” 　　陈音希：“…………” 　　林青囊：“胳膊腿是你的，受了伤会痛、伤得重会死，这点基本道理你都不懂？也算你运气好，这但凡有个恶意软件会干扰到你新陈代谢或者脑干系统, 你就完蛋了！” 　　陈音希幽幽叹了口气。 　　她瞬间就开始哀悼起李君来了——至少李君不会一边维修一边痛骂她。 　　“不过，李君确实很满意你的机体。” 　　训斥到最后，林青囊的话锋一转。 　　“嗯？”陈音希抬起眼皮。 　　机械师摆了摆手，虚拟屏幕自动转到陈音希的面前，上面清晰地展示出她个人机体的每一项数据。而在数据之后，落笔的是一串仿佛含义不明的代码。 　　林青囊同样盯着那行代码：“机械师会在自己的得意之作里留下自己的名字，这行代码就是李君的名字。” 　　陈音希微微一怔。 　　“想来他那般人物, 是不会轻易留下姓名的，只能说，”林青囊叹息一声, “他对你很上心。” 　　说到这儿，室内的重聚气氛一时间变得萧瑟起来。 　　“好好珍惜他给你的身体吧。” 　　林青囊又轻轻戳了一下陈音希的脑门：“零件可以换，系统可以重置，但是长辈对你的关心没了，上哪儿去找去？” 　　语毕，他又抬了抬手，陈音希面前的虚拟屏幕消失不见。 　　“我已经帮你删除了病毒，重新设置好了防火墙，”他摸了摸下巴，又瞥头看了一眼另外的屏幕，对陈音希机体内安置的冗长数据流露出困惑神情，“你都下载了什么有的没的东西，这段我没给你删除，但是补上了漏洞。” 　　“……是灵域数据。” 　　“什么？！” 　　陈音希扯了扯嘴角。 　　没删正好。 　　没删，就意味着只要在联网的地方，陈音希启动灵域，就能随时随地见到嬴子黎。 　　“没事。” 　　她反手拔下身后密密麻麻的数据线，站起身：“抓紧商量一下正经事。” 　　正经事，自然指的是进入蓬莱灵脉的事情。 　　毁掉一城的灵脉是什么概念？用二十一世纪的概念来解释，就是炸掉一整个城市的发电厂或者核电站，四舍五入和恐（）怖分（）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种量级的行动，得好好商量。 　　陈音希换好衣服，走出维修间，就看到丹成与刘卿卿听闻消息后也赶来了。 　　“进入灵脉啊……” 　　百灵微微展现出几分忧愁之色：“若是过去，说不定还能想点法子。但现在咸雍的事情已经传遍了灵网，孔家对你们算是严加防范，灵脉附近，有重兵把守。” 　　这么夸张的吗？ 　　陈音希不禁嘀咕：“那咸雍的灵脉怎么没事。” 　　周良失笑：“那是因为出事之前，你对咸雍来说，还是自己人。” 　　也是。 　　如今的陈音希可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叛徒——当众甩了君元明的脸，脱离太微宗不说。为嬴子黎所救，反而成为了咸雍头号通缉犯。 　　够酷的。 　　反正她也没想当好人，那当个人人敌视的大恶人也不错嘛。 　　“就没别的法子？”陈音希。 　　“非要进去，也不是不行，”刘卿卿轻声道，“就是不能走正路。” 　　“不走正路？”百灵很是困惑。 　　“走下水道。” 　　刘卿卿坦言：“蓬莱北边的垃圾处理厂，地下与太微山脚的灵脉相连。几十年前蓬莱封城的时候，偷渡者基本就是从地下来到垃圾处理厂，而后潜入蓬莱下城的就是——” 　　“就是？” 　　“眼下满城警戒，就怕你们到来，”刘卿卿说，“要到垃圾处理厂，就不能御剑，得乔装打扮再过去。” 　　“这个容易。” 　　百灵笑道：“让青囊先生为周公子设置好全息面具即可，至于音希姑娘——” 　　陈音希拍了拍肩膀：“我有光学迷彩。” 　　刘卿卿：“那就行，入夜之后，就让丹成为你们带路。” 　　周良神情复杂地看着几位旧友，一时无言。 　　陈音希明白他感慨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百灵仍然愿意出城接应收留，刘卿卿夫妇仍然愿意出面协助，他们是用了多少运气，才能交到这样的朋友？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显得格外苍白。 　　“如此大恩。” 　　周良阖了阖眼，抬起双手，行了一个恭敬之至的推手礼：“小生无以为报。” 　　刘卿卿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不禁莞尔。 　　“怎能是我们于你有恩，周公子，”刘卿卿轻快地说，“你若毁了灵脉，对我们又有什么坏处？反而是让世家落寞、宗门倒塌，在我们普通人眼里，分明是你有恩于我们。” 　　“自是如此。” 　　百灵笑着补充：“机器人就更不用说了，不用灵石驱动，我们还能用那劳什子，叫什么‘电力’运转。别的不提，只求你们若不能成，就及时抽身，好好回来就行。” 　　“没错。” 　　林青囊附和道：“一次不成，还有下次，但要是人出了事，可说什么都晚了。” 　　这点陈音希和周良还是懂的。 　　不说别的，周姜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只有周良能报废掉整条灵脉。 　　现在想杀他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这么简单。 　　“放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陈音希信誓旦旦，她还上前轻轻抱了抱刘卿卿和百灵：“我和小周老祸害了，不会有事的。等我回来，你给我炒瓜子——” 　　话没说完，百灵就轻轻一巴掌糊在了陈音希嘴巴上。 　　云莺馆的老板气恼道：“别说这种话！” 　　行吧，不就是不让立FLAG嘛，陈音希闭嘴。 　　………… 　　…… 　　三个时辰后。 　　夜幕降临，往日的蓬莱下城理应灯火辉煌。然而如今诸多街道建筑化为废墟，出了中心区之后一路往北，灯光与商铺是越来越少。 　　虽则仍旧有幸存者在废墟之上建立了家园，也有不少崭新的铺子逐步开业，但眼前的蓬莱仍旧不复记忆中的绚烂繁华。 　　这倒是便宜了陈音希。 　　周良穿上了平日帮派分子会着的深色衣裳，与丹成随行，而陈音希则干脆启动光学迷彩，夜里光线不好，不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她移动的轨迹。 　　走到垃圾处理厂附近，距离不到五百米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居住区幸存。 　　“不好。” 　　丹成眼尖，见远处有一批人徐徐走进：“是衙役，进居住区！” 　　他带着二人直接左拐进居住区的巷子里。 　　说是居住区，但此处已到城门边沿，建筑破败、巷子狭窄。三三两两的商铺挤在一起，除此之外便是脏兮兮的棚屋和大半腐烂的人造木房屋，与帮派错落的贫民窟也没什么区别。 　　三人躲进暗巷深处，以破败闪烁的广告牌作为遮挡，刚刚站定，几名衙役就从暗巷之外走过，进入了棚户区。 　　“有没有见到通缉上的人？”暗巷之外，衙役问道。 　　“一周都来三遍了，大人们，通缉犯哪儿会到我们这儿来啊。” 　　“就是，来来往往都是熟人，谁不认识谁。” 　　“哎，大人往后稍稍，我这边把肉铺的垃圾丢了去。” 　　几句交谈过后，便听到一个人朝着暗巷走了过来。 　　陈音希大惊，扭过头往广告牌后一看，棚户区的垃圾点就设置在这里。 　　完蛋了！ 　　只见进来的是名屠户，拎着两袋子垃圾，身上还穿着处理人造肉时的衣物。他身材壮硕魁梧，走路微微有点跛。屠户拎着垃圾过来，陈音希立刻握紧手中的剑。 　　一打照面，得在他喊人之前，用剑柄敲晕了。 　　然而—— 　　屠户伸手拨开广告牌，抬起眼看到这里藏着人时，动作猛然顿住。 　　他却没有出声。 　　魁梧的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周良和丹成一眼，面孔中写满了惊讶，但最终却是收回目光，把垃圾往后一丢，就这么忽略了他们，直接走了。 　　周良：？ 　　陈音希：？？？ 　　待到屠户丢出垃圾后，他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片刻过后，暗巷之外的衙役离去，那名屠户的魁梧身影再次出现。 　　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出来吧，垃圾处理厂的下水道口封了，你们过不去的。跟我来。” 第103章 关羽高达。 　　14 　　三人面面相觑。 　　眼见着屠户转身离去, 周良和丹成不约而同转头。 　　陈音希取消光学迷彩，从黑暗中现身：“他不是修行人。” 　　不是修行人，自然打不过陈音希, 而屠户若是想要加害于他们，刚刚喊一声衙役即可。 　　于是三人干脆跟上, 随着屠户走出暗巷。 　　屠户穿着质朴，走路一瘸一拐, 是个魁梧的跛子。陈音希和周良盯着他粗壮的背影, 同样觉得眼熟。三人就这么跟着屠户走进肉铺, 然后穿过柜台，推开房门, 挤进陈列着一排排人造肉的冷冻室里。 　　低温让除了陈音希之外的人都打了个寒战。 　　怎么说呢, 这环境，就很像陈音希穿越之前最爱看的连环杀人犯题材恐怖片。 　　屠户停在了冷冻室一角，他费力地弯下跛脚，单膝跪地，掀开了角落里的地下通道。 　　“下去之后往北走, 陈道友的系统理应内置了指南针，不怕迷路，”屠户说，“走到感应到灵力波动时再往南，第一个出口即直通蓬莱灵脉内部。” 　　地下通道的铁盖“哐当”一声掀开，屠户起身，扭过头。 　　阴森森的冷冻室光线极暗, 只有巴掌大的小窗安置于屠户头顶，微弱的光芒投射过来，由于背着光, 不切换到其他视觉模式、不动用灵力，中年汉子的面容全部笼罩在阴影里，连陈音希也只能看到屠户的一个宽阔身影。 　　这个身影有点眼熟，而声音就更…… 　　陈音希恍然。 　　她迅速瞥了周良一眼，只见后者已经露出了笑容。 　　“小生周良，”他像模像样行礼，“见过藏覆阁阁主。”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藏覆阁经营者，身份神秘、掌握天下无数情报的大佬，在现实生活中，竟然是个跛脚的屠户。 　　如此相认，阁主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而后开口嘱咐：“丹成与我一样，不过是个普通人，就留下吧。你们二人自行小心，哪怕是进了灵脉内部，必定会有人把守防卫。” 　　这点不用提醒，他们也明白。 　　进入地下水道，陈音希将修复好的义眼切换到夜视模式。她走在前面引路，长久的沉默过后，陈音希主动开口：“一会儿出去看见人，什么也别说，你直接去毁灵脉，我来挡着。” 　　周良：“若是你不敌——” 　　陈音希：“我不敌，你就能敌了？” 　　周良无言。 　　黑暗的通道里只有二人的脚步声，眼瞧着要到地方，周良清了清嗓子：“音希，待到一切结束后……” 　　“闭嘴。” 　　陈音希停在了出口前，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别立flag。” 　　说着她一脚踹开了面前的铁门，再往前，地下水道变成了蜿蜒且复杂的自然溶洞。 　　咸雍的灵脉位于天市山深处，为了方便进出，开辟出一个冗长的山内通道。 　　而蓬莱不同，灵脉同样是在太微山内，可蓬莱却没有制造任何通道。要从外部进入，除却走地下，便是要翻山越过奇石树林，躲避飞鸟走兽，在保证体力充足、不迷路的前提下，方能在深山中寻觅到一处不见底的深谷。 　　从深谷一跃而下，落入水池，再闭气游到底，进入一溶洞后，过十几米，别有洞天，山内湖边，芳草萋萋，往后便是延伸至太微山内的灵脉。 　　而在灵脉之前—— 　　“糟了。” 　　陈音希溶洞中走出，倒吸口凉气：“该把阿姝带过来的。” 　　算来算去，算出灵脉前会有看守，陈音希甚至想过可能是孔乐康本人，却没料到…… 　　她话音落地，面前三台足有三米高的看门神机甲，纷纷循声转过头。 　　机甲栩栩如生，犹如寺庙塑像，分别为尉迟恭、秦琼与张飞模样，在机甲镜头对准陈音希和周良时，三台“看门神”轰然作响。 　　“走！” 　　陈音希拎起周良，手臂发力，灵泵“嗤嗤”作响。在看门神行动之前，她一把将周良丢到灵脉入口边沿，同时佩剑出鞘！ 　　修行一年，她彻底吃透了《陈家剑谱》中的内容。陈音希手腕微震，锐利剑气直指灵脉前，在周良迈开步子的瞬间，剑气狠狠落地，在三台看门神之前画出一道深刻痕迹。 　　【义眼开启热能模式。】 　　剑气吸引了看门神的注意，三台机甲转身，陈音希的视野立刻从正常变成了热成像，刷新三遍后，得以确认三台机甲都是空的。 　　是人工智能驾驶。 　　那就……稍微好办了一点。 　　陈音希怕就怕在驾驶机甲的是活人，那要对付看门神机甲不说，还得击败开机甲的人。 　　一打三，肯定比一打六容易。 　　这么想着，她阖了阖眼。 　　【阿姝？】 　　【……你还活着啊？！】 　　阿姝的声音在陈音希的耳畔响起。 　　谢天谢地，能实时联系上阿姝，就证明她不仅在线，还开着自己的宝贝机器人。 　　陈音希暗地松了口气：【我把权限开给你，帮我打架。】 　　阿姝：【可是——】 　　陈音希：【要命了，快点！】 　　通讯结束的瞬间，尉迟恭的硬鞭径直朝着陈音希袭来！ 　　根据当时李碧武的说法，这“看门神”机甲与陈音希的心法同为墨家所出，全天下只有三十六台，之前孔家二少开一台关羽机甲就够费劲了，这下来了三台…… 　　阿姝的意识上线，迎面就是钢鞭堪堪擦过脑袋尖。 　　【你干什么呢？！】她尖叫道。 　　【当我乐意吗，快点，靠你了！】 　　陈音希闪过尉迟恭机甲的钢鞭，紧接着张飞机甲的丈八蛇矛以刁钻的角度对准了她的要害。 　　搁这儿玩评书角色大乱斗呢！ 　　秦琼和关公有没有同台过不知道，倒是和张飞同时出现了。陈音希一边腹诽，一边高高跃起，足尖踩着机甲手中仅靠重量就能砸碎陈音希义体的丈八蛇矛，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落到张飞机甲的肩头。 　　【就是现在！】 　　千里之外，身处汴城的黄衣小姑娘，缓缓吐气，运转灵力。 　　而远在蓬莱的陈音希，随着阿姝的动作抬手，笔直如葱的指节之间，拉出了千丝万缕的灵力线。 　　陈音希一抖手臂，灵力线如同有黏性般，随风绕过张飞机甲的脖颈，而后死死粘在上面。 　　下一刻，陈音希的意识与机甲相连。 　　“张飞”手中的丈八蛇矛，随着她的意识猛然在半空中画了个圆，锐利无当的矛尖翻转，对准前一步出手的“尉迟恭”。 　　尉迟恭机甲抬臂用钢鞭格挡，被重重压到跪下，机甲深陷进泥地里。 　　再努力一把—— 　　关键时刻，张飞机甲的镜头闪了闪。 　　【不行了，灵力太强，我控制不住它！】 　　“看门神”机甲陡然翻转手腕。 　　陈音希急忙松手，从机甲肩头一跃而下，秦琼机甲终于行动，他手持双锏，舞的虎虎生风。 　　【快躲避！】阿姝尖叫道。 　　用你说么！ 　　面对秦琼机甲，陈音希一个闪身，躲进了双锏与地面相撞之后的夹角里。在不到半米的缝隙中，陈音希再次出剑。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心法，丹田之内的灵力陡然逆转。 　　——陈家剑法第四式“中和”。 　　在机甲铺天盖地的骇然灵压之前，陈音希的经脉倒转，硬生生从中撕开一个口子。 　　“中和”技能扩散开来，秦琼机甲即可宕机。 　　【技能效果还有三秒，三、二、一——】 　　陈音希抓住机甲手臂，翻身而上，踩到秦琼机甲的身躯上，陈音希双足猛然发力。 　　机甲恢复的瞬间，陈音希佩剑出鞘！ 　　——第一式，“起剑”。 　　直截了当、杀机腾腾的剑气，越过秦琼机甲，直至尉迟恭机甲的镜头。 　　三步之外的机甲镜头应声而碎。 　　陈音希几乎是紧跟剑气跃起，她未曾收剑，冷光转了一个角度，然后—— 　　她的右脚被一股大力猛然拽了回去。 　　什么？！ 　　【你小心！】 　　阿姝此时提醒，已然晚了。 　　陈音希难以置信扭头，只见秦琼机甲在启动的瞬间，就已经拽住了她的右脚脚踝，而后机甲略一用力，就将陈音希直接重重砸进地面。 　　好疼！ 　　秦琼机甲的另一只手仍持长锏，眼见着要往陈音希脑门袭击，她不顾自己仍然躺在地上，强行催动灵力出剑。 　　——第二式，“承剑”。 　　与之前干脆利落的杀招不同，第二式剑气陡然变得柔和。与机甲的长锏对撞，竟然卸去了大半力量。 　　可卸去力量，机甲的动作却没停下。 　　重达五百余斤的长锏下落，直接砸中了陈音希的右肩。 　　“我靠！” 　　须臾之间，陈音希几乎是亲耳听到了肩膀乃至整条胳膊的义体破碎的声音。 　　而就在她试图挣扎出来，张飞机甲的丈八蛇矛再次出手。 　　完蛋了。 　　知道看门神机甲难打，但—— 　　她就要这么交代在这儿了？！ 　　陈音希抬头，看着长矛在瞬间飞至她的面前，攻击到来而不可规避，她本能地阖上双眼。 　　凛冽强风吹起陈音希乌黑的长发，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个巨大的影子落地，让山谷大地为之一颤。陈音希重新睁开眼，落入视野的，是关羽机甲的红脸长髯，还有挡住丈八蛇长毛的偃月刀。 　　长刀一震，便击退了两台机甲，三米余高的“关羽”将陈音希护在身后。 　　“快走。” 　　而机甲内传出来的，是孔乐安的声音。 　　“去灵脉，”他说，“帮帮周良，这里交给我。” 　　“什——” 　　怎么是孔乐安。 　　他可是孔家人啊？！ 第104章 温酒斩华雄。 　　15 　　孔乐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当他听说周良和陈音希要毁掉咸雍灵脉时, 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毁掉灵脉？废除灵力？他们是疯了吧？！ 　　起初孔乐安就没把这当回事，惊讶无比的同时也不相信他们能成。 　　促使他改变想法的是兄长的态度。 　　得知二人离开咸雍，往东去的时候, 孔乐康几乎是立刻下令全城警戒，动用了孔家全部的力量去防备周良和陈音希进入蓬莱的可能。这样的行为孔家二少爷眼中简直匪夷所思：按照他们二人修为而言, 加起来都敌不过兄长半只手，为何如此防范？ 　　然而待孔乐安进入藏覆阁, 听到来来往往的匿名人都在热情讨论此事, 甚至绝大多数表示支持时, 就明白了兄长提防的缘由。 　　平民本就不修行，自然也不在乎灵力是否存在。 　　两年前的孔乐安不是很懂, 两年后的孔乐安, 交了如此之多的普通人作朋友，自然能明白其中关键。 　　当他发现百灵、刘卿卿等人不在线，且几天都联系不上时，就明白了情况。 　　是周良和陈音希到了。 　　这件事兄长不知道。 　　有个年龄差很大且非常优秀的哥哥会有什么结果？结果就是孔家上下，对孔乐安的要求只有一个：活着就行。他宅, 总比出去浪荡好；他不善交际，总比到处惹是生非好。孔家已经有一个孔乐康了，对于孔乐安便是无止境的放纵与宠爱。 　　会不甘心吗？会的。 　　哪怕只有十六岁，孔乐安也希望自己能像兄长一样有一番作为。 　　但孔乐安不嫉妒兄长，因为兄长对他不错，但作为家主，孔乐康始终不曾知晓, 这两年间，他的弟弟与他瞧不起、甚至列入通缉的人，其实是很好的朋友。 　　因为陈音希和周良, 所以孔乐安在下城交了不少朋友，也慢慢的明白过来，他无忧无虑地躺在家里玩游戏、逛灵域的悠闲日子，是建筑在无数穷人的苦痛之上。 　　也明白过来，其实在众人眼中是神仙，是天才，大有作为、无所不能的兄长，并无意于改变现状。 　　孔乐康甚至参与了五十年前谋害汴城陈家的事情，只是为了让身为灵脉实验体的陈茵兮来到蓬莱太微。 　　有一番作为啊—— 　　关羽机甲挡下攻击，手臂用力，便将另外一台看门神震退三步。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地一甩，在机甲与陈音希之前划出一道警惕的界限，阻止了进一步的攻击。 　　“你去找周良，”孔乐安在机甲里说，“这里交给我。” 　　他们能进入蓬莱，却不知道兄长放了三台看门神机甲在这里。 　　但他知道。 　　陈音希从地面上艰难爬起来。 　　她右肩以下整条胳膊都没了知觉，估计是彻底砸坏了。身体的痛楚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想到这是李君的遗作，陈音希就觉得心疼的直抽抽：“交给你，你一人顶三台机甲么？” 　　孔乐安：“别废话。” 　　陈音希：“我说二少爷，这个时候你就别中二病了，逞什么英——” 　　“——要是周良在蓬莱出事，你承担的起吗？” 　　陈音希不耐烦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孔乐安那张俊俏的少年面庞，而是关羽机甲的威严红脸。 　　认识小孔这么久，陈音希就没听过他这般坚定的说话。 　　他不是在逞英雄，也不是意气行事，驾驶着看门神机甲到来之前，孔乐安就做好了觉悟。 　　没了灵力会如何？ 　　孔家失势，修行人走向末路，养尊处优的日子到了尽头。对于家族来说，孔乐安出手帮助周良，也许还会成为千古罪人。 　　但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蓬莱下城常年帮派混战，势力割据，贫民窟的范围越发扩大，孔家没有管。 　　万妖出世，鵔鸟带领大军突入城内，平民死亡无数，孔家依旧没有管。 　　那他们希望获得一个公平的机会，和世家、宗门，还有其他修行人一样，能以人的身份争取活下去的可能。 　　至少孔乐安，能出一份力吧？ 　　这样，哪怕失败，也不算是孔家不曾参与，甚至多方阻挠了。 　　“快走。” 　　孔乐安催促道：“帮帮周良去。” 　　陈音希还能说什么？ 　　劝的了迷茫的人回头，劝不了做出决定的人前进。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给你说哦，小孔，你可别出事，你要是出事，到阎王殿我也把你揪出来打一顿。” 　　孔乐安失笑。 　　“去你的吧！” 　　他总算是抓到一次能驳过陈音希的机会：“咒我死？没那么容易！” 　　待到陈音希转身跑进灵脉入口，关羽机甲改双手握住长刀。 　　机甲之内，孔乐安见面前三台看门神机甲同时做出戒备姿态，只觉得心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往日里他总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少爷，不爱说话，不讨喜欢，虽则家人宠爱，但始终觉得这般生活不是个办法。 　　青龙偃月刀一扬，挡住秦琼双锏，而后机甲俯身，躲避过张飞长矛。 　　“这华雄装束停妥忙扣背，见他上马提刀把坐骑催*……” 　　少年人的声线还带着几分稚嫩，起初不成调的唱词不过是含混着哼哼出来。 　　机甲甩刀，避开急速贴近的尉迟恭，极其沉重的长刀落地，在地面拖出一长串痕迹。 　　“……盟主袁绍呼列位，何人出马会此贼*？” 　　长刀与钢鞭几乎同时出招。 　　武器相撞，在山谷之内发出震天声响。关羽机甲猛然发力，只见青龙偃月刀骤然压过钢鞭之力，“咔嚓”一声，连武器带机甲，顷刻之间被一斩两段！ 　　到后面，孔乐安便勾着嘴角，一面笑着，一面唱出声来。 　　“孟德亲敬酒一杯，关公说：阵前擒住了鼠贼辈，回头再饮此一杯！*” 　　今日，孔乐安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在“活着”。 　　要他这么死？没那么容易！ 　　他可是两个大祸害的朋友，同样是祸害，怎会折在这里！ 　　………… 　　…… 　　同一时间，陈音希直奔灵脉深处。 　　废了整条手臂，疼的陈音希脑袋发懵。但回想起李君之前的警告，到了陈音希还是咬紧牙关，没有选择关闭痛觉接收系统。 　　她跌跌撞撞向前跑，终于在最深处看到了周良。 　　越往里走，空气中飘散的灵力就越浓厚，到后面，看不见、摸不着的灵力浓厚至凝聚成实质存在的“液体”，如河流般就那么在地面上徐徐流淌，延伸至看不见的地方。 　　周良就站在这灵力河当中。 　　自打认识这书生以来，他就永远是那两套旧青衫翻来覆去的穿，难得换上了新衣服，还是借自别人。丹成喜深色，借给周良的武服内外都由黑色棉布制成，更是勾勒出书生高挑瘦削的背影。他半蹲在齐膝的河中，左手触及“河流”，始终不动。 　　陈音希走近：“小周？” 　　灵力河中的周良蓦然扭头。 　　“快走。” 　　他的声线里带着几分遏制痛楚的意味：“别过来！” 　　陈音希一怔，而后这才猛然发现，河流前进的相方，是反的！ 　　这浓重的灵力不是在外扩散，而是在以周良为中心向内极速收缩。 　　所谓“排异反应”，灵脉紊乱的同时，自然也会排斥周良的污染。 　　这周姜也没说啊！ 　　现在陈音希甚至开始感谢孔乐安过来了，她听到周良赶她走，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大步向前。 　　那一刻陈音希的脑子转的相当快。 　　灵脉如何排斥周良？大抵逃不过以灵力伤害他。 　　那这样的话—— 　　陈音希猛然抖出佩剑。 　　她阖了阖眼，迈出步子的同时，体内经脉一停，而后灵力开始逆转。 　　以灵力伤害，就有办法让灵力失效。 　　陈音希直接跨入灵力河中，一把拽住周良触及河面的手。 　　——陈家剑法之四，“中和”。 　　当她的掌心包裹住周良的手背时，书生只觉得周遭压力陡然一空。 　　他震惊地看向陈音希：“音希，你干什么？” 　　“还有多久？” 　　“马、马上就好！” 　　【警告：“中和”技能效果还有三秒，三、二、一——】 　　【持续运转。】 　　【警告：持续运转会导致机体受损。】 　　陈音希忽略警告，继续逆行经脉。 　　“那就快点！” 　　【技能效果重新计时，还有三秒，三、二、一——】 　　【持续运转。】 　　【技能效果重新计时，还有三秒，三、二、一——】 　　【持续运转。】 　　【警告——】 　　【持续运转！】 　　【技能效果重新计时，还有三秒，三、二、一——】 　　当机体模块的声响跳到最后时，“中和”技能失效，刹那间，灵脉滔天的力量仿佛山呼海啸般朝着二人袭来，眼见着就要吞噬他们的同时，却又戛然而止。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仿佛世界都停了下来。 　　在陈音希力竭倒下的前一刻，她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这事干不了，押着周良，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得逼他打破不学招式的誓言，让他把陈家剑法第四式自己学了去。 　　………… 　　…… 　　紧接着，整个蓬莱上下二城，犹如鬼神吹灭了蜡烛般，陷入彻头彻尾的黑暗当中。 　　千里之外的汴城灵脉边沿，罗汉殿中的吉祥明大师猛然睁开眼。 　　他起身：“智光，取我禅杖来。” 　　身畔的武僧愕然抬头。 　　不等他发问，就听大殿之外一阵喧嚣，而后重达千斤的正门被一脚踹开。寺庙之外，一袭粉白身影窈窕婀娜。 　　“不退，”桃夭开口，“你可感觉到了？蓬莱灵脉已灭，鵔鸟那小子，可是和孔家，和太微宗有仇怨呢。” 　　“你可愿帮忙？”吉祥明问。 　　桃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莞尔道：“好啊，既是为报恩而来，那你发问，我自然要帮。” 　　武僧匆忙取了吉祥明的禅杖归来，递过去：“师祖，取禅杖，是要做什么？” 　　吉祥明接过禅杖，轻轻抬眼，再开口时，语气依然平和不变。 　　“斩妖除魔。” 第105章 上传咸雍。 　　16 　　灵脉熄灭的顷刻之间, 整个蓬莱陷入一片黑暗。 　　失去动力后，偌大的蓬莱上下二城，沦为了一座孤岛。 　　逆转经脉极耗力量, 陈音希直接昏了过去，朦胧之间, 她依旧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交谈。 　　“维修不麻烦，但现在没有灵力供应, 云莺馆设施不足, 完全修复花的是时间, 而且……” 　　“而且？” 　　“周公子，你别紧张, 我只是想说, 倘若今后没有灵力能源供应，这样的维修应该是最后一次。要紧的是为陈女仙，以及其他机器人考虑更换驱动能源。” 　　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轰鸣，让坐落在二百余层高处的云莺馆都震了一阵。 　　“这真没问题吗？！” 　　“妖王鵔再次带万妖入侵蓬莱，你说有没有事？不行, 我得去帮忙。” 　　“孔家少爷，你身上还有伤！这次太微宗和罗汉殿携手，不会有事的！” 　　更换能源？妖族进攻？ 　　这些概念在陈音希的脑子里转了一转，而后她的意识就徐徐散去，再次进入了彻底的昏迷状态。 　　而在蓬莱上空，战局异变陡升。 　　妖王鵔一人对战孔乐康、君元明二人，本就不敌, 一时身处下风，无数座下爪牙前来帮忙。乌压压的天空中妖魔鬼怪与太微剑修混战于一处，紧急时刻, 一道金光犹如初升的太阳般在遮天蔽日的妖物大军中撕开一道口子。 　　未见人影，先闻笑声。 　　桃花妖亦男亦女，婉转悦耳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蓬莱上空。 　　“对付一名不过几百年的小鸟，也值得两个人上，你们人类修行来、修行去，就如此地步，还妄图飞升成仙？” 　　化身为人形的鵔鸟神情一顿。 　　下一刻，桃夭的手掌直接穿透鵔的身躯，在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之下，留下一串娇笑。 　　“连只鸟都打不过，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它的话音落地，桃夭收回刺穿鵔鸟心脏的手臂，甩去手上鲜血，任由鵔鸟的躯体从高空中坠落。 　　“这般能耐，怎能去打鼓龙？” 　　迎上孔乐康和君元明震惊的神情，桃夭歪了歪头，极美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困惑神色。 　　“你们人类怎么说的来着……” 　　急速下落的巨鸟尸首，迅速为黑雾笼罩，在大片的漆黑中能看到巨鸟的形体以不可名状的方式扭曲变形，逐渐从长着双翅的禽类变换成龙的形状。 　　“鼓亦化为鵕鸟，其状如鸱*，”桃夭浅笑吟吟，“你们人类都说，百年前，商君诛杀鼓龙，镇压于九幽之地的钟山。就没人想过，为何诛杀之后还需镇压么？” 　　“因为鼓可化为鵔，鵔即为鼓。” 　　桃夭清脆的声音扩散，半空中的黑雾陡然散去，呈现在众妖与人类面前的，是一条通体漆黑，杀气腾腾的黑龙。 　　昔日被赶出中原的“鼓”，再次归来。 　　同一时间，天边的金光依旧不散，犹如寺庙钟声般庄重声响扩散开来，与鼓龙的黑气相撞，让所有因妖王真身而愣在原地的人心中一震，清醒过来。 　　吉祥明大师谦逊的身影出现，却是手持禅杖，直指半空中鼓龙！ 　　罗汉殿加入战局，这么一打，就是一场旷日持久战。 　　………… 　　…… 　　蓬莱城内，云莺馆。 　　陈音希的意识随着补充循环液，以及机体修复缓缓回归。 　　她眨了眨眼，而后看向视野内的系统时间，发现自己从昏迷到苏醒，居然花了整整一个月。 　　系统提醒她身处云莺馆的维修间，这里不比天市山，昏暗的环境有大型机器嗡嗡作响，陈音希就泡在一个浴缸大小的池子里，化成液体的灵石就这么一桶一桶摆在池子旁边。 　　显然，从器械到设施，全部都是临时拼凑而成。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陈音希靠在池子边沿，抬了抬右臂，发现已经修复完全。林青囊的水平确实很强，甚至是连人造皮肤都帮她一点一点整理干净，重新贴了上去。 　　室内没有灯。 　　她知道为什么。 　　陈音希没着急起身，而是大大咧咧地仰躺在池子里，链接灵网。 　　灵脉污染后，整个蓬莱陷入没有能源的状态。试想一下全城大停电是什么感受？ 　　想登录灵网，就需要主机，而主机需要灵力驱动，因而不仅是停“电”，蓬莱还陷入了网络沉默。 　　但陈音希不受影响，她的机体内自带主机，哪怕是在没有灵网的戈壁滩、垃圾场，她也能自由出入灵域。 　　而这次—— 　　【灵域：咸雍行宫正在加载中，请稍等……】 　　【加载已完成。】 　　【是否用灵域用户登录？】 　　陈音希想了想，她的灵域用户应该还是那个“郝解解”来着。 　　算了吧。 　　最终她选择直接用真实身份登录。 　　如果不是嬴子黎将整个灵域的代码都拷贝到了陈音希的机体内，她的内置主机根本承担不起如此庞然的数据读取——简而言之，就是网速不够快。 　　但现在陈音希有本地数据，她需要加载的只有灵域中唯一的那个变数。 　　变数就是嬴子黎。 　　陈音希阖眼，眼前的黑暗陡然变成了那座没有任何活人气息的钢铁宫殿。 　　嬴子黎就在她面前。 　　灵域中的咸雍城主，没有义体，没有外骨骼，一袭玄色深衣之下，正常皮肤的色彩若隐若现。他闻声转过身，迎上突然出现的陈音希，既不惊讶，也不慌张，甚至是莞尔一笑，一双明亮的狐狸眼弯成月牙：“你来了。” 　　好像他没有欲图毒（）杀律法宗上下，好似也没有拖着陈音希走那数十里路。 　　“足足一个月，”嬴子黎继续说，“看来蓬莱的机师到底不如李君。” 　　陈音希猛然攥起拳头。 　　“当年不是李君，”她维持住平静的语气，“你早就死在了咸雍内乱当中。不是商君，你根本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嬴子黎，对你的救命恩人出手，你良心过得去吗？” 　　嬴子黎却只是歪了歪头。 　　他抬眼看向陈音希，眼底始终带着那拿捏得当的情绪：“你是来问责的，还是来与我吵架的？” 　　陈音希近乎挑衅：“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嬴子黎：“此话何解？” 　　陈音希：“一个月过去，若是周良失败了，你肯定没空在灵域里当闲人。” 　　嬴子黎失笑。 　　他认真点头：“你说得对。” 　　话音落地，嬴子黎稍稍抬手，在他的身后，自动显现出一张与现实无异的巨大地图。 　　“二十天前，周良出现在郢川，只身一人污染郢川灵脉，”他说，“消息传到我这里，我多问了一句，为何就他一人？ 　　“没人回答我。 　　“我猜便是你负伤留在了蓬莱。之后不过一旬，周良又出现在粤港，同样的方式污染灵脉。整整两城的修行人啊，百般提防、万分警惕，仍然是让周良悄无声息地接近灵脉，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你说，这周公子是不是神了？” 　　陈音希蹙眉：“他怎么办到的？” 　　嬴子黎挥了挥手，背后显示出周良赶路轨迹的地图顿时消失不见。 　　“你该清楚才对，”嬴子黎用他独有的腔调解释，“你们不就是这么进入蓬莱的吗？” 　　修行人不帮他，可是平民会帮他。 　　穷人、百姓，机器人，义体人，还有万千没有接受过“灵力”好处的人，自然对此乐见其成。 　　“这一户人家，打扫的再干净，维持的再秩序，”嬴子黎摇头叹息，“也架不住白蚁去偷吃屋子的木头。时间久了，啃的多了，房梁轰然倒塌，你说，这怪白蚁，还是怪人家？” 　　“只剩下辽远、咸雍和汴城了。”陈音希答非所问。 　　“他必定先去辽远，不过我听说，辽远有意向与汴城合作，共同研究新能源。” 　　“你打算怎么办？” 　　“啊。” 　　嬴子黎恍然大悟：“这才是你过来的目的。” 　　陈音希没说话，只是静静端详着嬴子黎。 　　起初蓬莱初见，陈音希眼中的嬴子黎只是捉摸不透；后来到了咸雍，便觉得他过的不像个活人。如今经历了律法宗的事情后…… 　　陈音希陡然明白，也许他早就不是活人了。 　　“真正的嬴子黎活在灵域里”——当初陈音希说这话，也就是根据他的情况打了个比喻，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你在看什么？”嬴子黎好奇道。 　　“以数据的形式存在，”陈音希问，“还算活着么？” 　　伴随着与商君一刀两断，现实中便再也没有能够使得他牵挂怀念的存在。 　　收到问题的嬴子黎沉思片刻，而后突然发问：“你会感觉到疼吗？” 　　“什么？” 　　“最初之时，义体取代肢体，我会感觉到疼痛。” 　　“……” 　　陈音希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幻（）肢（）疼（）痛。 　　失去了的肢体，现实意义中不存在了，可大脑却依旧保留着感觉。多少残疾者终生都为这种疼痛所折磨着。 　　“我感觉不到真实存在的双手，却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疼痛感。天市山居住了几年，我就痛了几年。直至后来，疼痛逐渐消退，我开始察觉不到我还活着。 　　“温度是假的，躯干是假的，双手、脊椎也是假的，那音希，你说说看，何为真的？” 　　嬴子黎看向陈音希，见她微微拧着眉头，脸上的困惑大于了然，顿时明白。 　　“你不疼。” 　　他感叹道：“看来当年我却是该全部更换。” 　　说着，他朝陈音希伸出了手。 　　在灵域里，嬴子黎的双手非机械义体，陈音希同样是血肉之躯。 　　他轻轻用左手拂去陈音希额角的碎发，然后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几近爱（）抚。 　　“商君曾说，她仍希望我像凡人那样，娶妻生子，有一个家庭。” 　　嬴子黎的掌心在陈音希的下颌流连，然后继续往下，停留在她的颈动脉处。 　　“但音希，我感受不到。” 　　男人的食指和拇指分开，刚好卡住陈音希的两侧脉搏。 　　“感受不到什么？”陈音希问。 　　“一切。”嬴子黎答。 　　他的手掌缓缓发力，干脆利落地卡住了陈音希的呼吸。 　　“温暖，寒冷，疼痛，瘙痒，爱恨，还有你说的，”嬴子黎又是一笑，“想找个人睡一觉。” 　　抑扬顿挫、非笑似笑，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微弯着，像是只狐狸。 　　“我能在灵域中感受到的一切，在现实中都感受不到。” 　　他猛然松开左手，任由陈音希捂着脖颈咳嗽起来。嬴子黎抖了抖袖子，将一双与常人相同的手臂收了起来：“你说，如此往后，即使我以肉（）体凡躯的形式存在，还算活着么？” 　　陈音希答不上来。 　　“明明你全身义体，比我换的还要彻底，”嬴子黎淡淡道，“可是音希，你依旧是人。” 　　“那咸雍—— 　　“咸雍之事，毋须你操心，”他打断了陈音希的话，“陈家遗孤，走就走了，如今没有人阻挠，我大可以将咸雍城上传。届时有无灵脉，咸雍都能继续存在下去。” 　　她就知道是这样。 　　登录灵域之前，陈音希还抱有一线希望：说不定嬴子黎不会选择这么一条路。 　　但他说了这么多，其中意义再明显不过。 　　对于人来说，以数据的形式存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但如果以数据的方式去“思考”—— 　　嬴子黎不觉得自己在谋害咸雍的平民，他觉得他在赋予他们永生。 　　“如此一来，房屋就不会倒塌，自然也就不怕白蚁，”他说，“至于城内住户，我会给他们选择的权力。去留随意，我不阻拦。 　　“至于你……” 　　说到最后，嬴子黎猛然收住笑意。 　　没有那假模假样的笑容，没有那端出来的做作架势，嬴子黎张了张口，嘴边的话语却没落下，剑眉之下，那双眼里闪过几分决然。 　　他最终抿紧嘴唇，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这一刻，陈音希才觉得，从他的面孔中看到了真实的，人类应有的表情。 　　“今后不要再来。” 　　而后陈音希睁开眼，从池子里坐了起来。 　　她被嬴子黎踢出了咸雍行宫的灵域。 　　能让咸雍的平民决定去留，也许是嬴子黎仅剩的最后人性。 　　他做到这个地步，陈音希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至于其他的…… 　　陈音希起身。 　　她得去找周良。 第106章 执迷不悟。 　　17 　　【系统警告：灵石能量不足, 请及时更换能源。】 　　【剩余能量尚余十分之一。】 　　【剩余能量可维持基础活动三十二天，请机体用户酌情行动。】 　　三十二天啊…… 　　再到汴城，城内的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但陈音希并未久留, 而是直奔城外的罗汉殿。 　　她一进门，就看到周良与智光神色匆匆地说着什么。二人见陈音希风尘仆仆抵达, 连个招呼也没顾得打，武僧急忙开口：“陈道友, 您, 您去劝劝桃夭施主吧！” 　　“啊？” 　　陈音希一脸茫然：“吉祥明大师呢？” 　　智光：“呃……” 　　还是周良压低声音解释：“吉祥明大师斩杀鼓龙, 鼓龙死后，尸身化为黑雾, 连通了蓬莱上空与九幽之地, 眼下妖族都离开了中原。但吉祥明大师他——” 　　“——师祖力竭，恐命不久矣。” 　　智光艰难地接下了周良的话：“是桃夭施主带他回来的，但回来后，施主不让任何人靠近师祖。” 　　陈音希：“行吧。” 　　合着万妖离开，那棵树却没走。 　　它当然不会走, 桃夭回来就是为了报恩。 　　“我去看看。” 　　陈音希直接迈开步子。 　　“陈道友，万万不可！桃夭已经打伤了我寺诸多弟子！” 　　“那是因为你们想抢人，我又不会和它抢大和尚。” 　　说着，有陈音希带头，三人已经来到了吉祥明大师起居的院落。 　　一跨过门槛，陈音希就感觉到了浓重的灵力气息。一路过来，因为多处灵脉被毁, 这样的灵力程度几乎罕见。 　　浓重的灵力形成了一道屏障，干脆利落地将众人挡在了外面。 　　“干什么呢。” 　　陈音希直接出言：“桃夭，你究竟是想救他, 还是想和他一起死？” 　　以灵力阻挡僧众的桃夭却连头都不回。 　　明明离春天还很远，院落里的植物却因为桃夭的灵力催动而被迫开花。满院子的鲜花竞相争艳，红的、黄的、白的，花团锦簇、绿意盎然。 　　而再美艳的花朵，再勃然的生机，也无法赢过当中那化为人形的桃夭的脸。 　　桃夭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于院落中打坐的吉祥明大师，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中却没有多少悲痛或者难过的痕迹。 　　“你又要死了。” 　　它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吉祥明大师却只是笑。 　　他看上去和力竭濒死毫无关系，不退的面孔呈现出几分疲累，仿佛不过是念经念的久了一些、授课授的多了一些的寻常住持，休息几日，定会恢复。 　　“不悲伤？”不退问。 　　“为何悲伤。” 　　桃夭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流露出不舍的痕迹。 　　“你们人的寿命太短了，纵然修行，也不过百年。纵使我非其他树种那般能活得长久，可稍稍吸收灵力，就能一次又一次送走你，”桃夭说，“三生三世，不退，我守着你的寺庙由盛转衰，又变得荒无人烟，逐渐破败。寺庙周围从森林变黄土，我送走那么、那么多的生灵，也不差你一个。” 　　说完，它又补充道：“可是这次你死了，我去哪里找你？” 　　“你说你找我来报恩，”不退回应，“如今你协助我击退万妖大军，便算是报了恩。” 　　“这怎么行？” 　　桃夭坚持道：“我还没有——” 　　不退：“还没有什么？” 　　桃夭的面孔中浮现出困惑的色彩。 　　“我也不知道。” 　　它诚实回应：“他们都说我乃你命定劫数，可我什么都没做。” 　　不退：“你毋须做什么。” 　　吉祥明大师双手合十，缓缓睁眼，视线却不曾落在桃夭身上。 　　“你为树木，生于自然，何苦执着于人间说辞？爱恨、贪婪、嗔痴，不应生在你身上，”他说，“你说我为你诵经、替你开智。若是如此，让你追逐生生世世，绝非于你之恩，实乃我之罪过。” 　　而后是大师一声幽幽叹息。 　　“也许正因如此，佛祖才罚我生生世世做个和尚。” 　　桃夭身形一顿，而后猛然起身：“怎么会？！这不可能！到头来，你还嫌上了我，觉得是我拖累了你么？！” 　　不退莞尔：“你看看你，我还没说完，你就先急上了。” 　　桃夭立刻泄气。 　　不退：“你执迷不悟，皆因我起，也理应由我化解。可惜今生无缘，待来世吧。” 　　桃夭：“真有来世么？” 　　不退：“是你说追逐我三生，若是没有，桃夭，你追逐的又是什么？” 　　桃夭不言。 　　她稍稍侧头，浓厚的灵力屏障一寸一寸收回，在院落边沿的陈音希等人只觉得周围压力一松。 　　“加上这一世，就是四世。” 　　在桃夭起身后，他们便看不清它的面孔，只能看到桃花妖窈窕身段微微颤着，连带着她那写满了困惑的语气也是：“我等了你四辈子，你还要我等你第五次。” 　　“我说不等，你便不等？” 　　“才不会。” 　　“那便是了。” 　　知晓劝不动，不退也不再继续。 　　“莫要在中原游荡了，你为妖族，终究不是人，待到灵力消散，游走人间，便会遭人嫉妒生恨。” 　　临别之时，大师只是向桃夭抬起右手，僧人的掌心朝上：“留在罗汉殿吧，我僧众会护你周全，你也有个地方扎根。” 　　桃夭茫然地看着吉祥明伸出的手。 　　它不通人事，自然也不懂人类的礼数，不明白吉祥明大师是想要做什么。桃夭沉思片刻：“你是要我保护罗汉殿吗？” 　　“你若这么想，再好不过。” 　　“那好，我答应你。只要我一日活着，我就守你罗汉殿一日。但不退，若是我找到你的转世，我还会去找你，找你给我个答案。” 　　“既是如此，你便来找我。” 　　“好。” 　　桃夭静静地看着吉祥明的手掌，感受对方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恍然间桃夭仿佛明白了什么，它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手，朝着吉祥明的掌心探过去。 　　然而就在桃夭的指尖要搭在吉祥明的掌心前一刻，僧人的手掌从半空中滑落下去。 　　手掌落地，吉祥明安详地闭上眼睛。 　　智光和之后赶来的僧人，纷纷就地打坐，为圆寂的住持诵起经文。 　　桃夭的手仍然伸在半空中，它看着吉祥明大师阖上双眼的脸，抿了抿嘴角，似哭似笑，最终清丽绝美的面孔恢复到了往常的淡淡神情。 　　面对着圆寂的吉祥明，桃夭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桃夭谢大师收留。” 　　下一刻，桃花妖在众目睽睽之下化形，原本高挑且美丽的人影顷刻之间恢复成树木的样子，扎根于吉祥明的身后，桃花盛开，枝芽疯长，眨了眨眼的功夫，粉白的花瓣已然飘满安宁简朴的别苑。 　　周良愣了愣：“它最后那句话……是想通了？” 　　陈音希抓了抓自己的衣角：“无所谓。” 　　陈音希更想知道，这世界真的有来世么？ 　　连吉祥明大师都没给她一个答案，要陈音希自己说，她是不信有来世的。没有来世，桃夭所谓等了三生三世，也不过是它自己的执着。 　　不过吉祥明大师说的也对。 　　她信不信，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桃夭信。 　　想通不想通，桃夭作为一棵树留在罗汉殿，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她拍了拍周良的肩膀：“没咱们什么事了，走吧。” 　　周良：“去、去哪儿？” 　　陈音希：“……” 　　又来了。 　　看周良这躲躲闪闪，挂着笑容的尴尬模样，就知道他回到汴城后，估计还是没回周府找周姜。 　　关键在于，人母子二人的事情，陈音希还真不好多说什么。 　　天底下最难讲明白的就是家务事，要是陈音希有那个三言两语就能解开心结的能耐，她还当什么跑腿的，光当心理医生就赚大了好不好。 　　“先去见见茵兮和傻子。” 　　她说：“他们是不是也在汴城？” 　　听到这话，周良隐隐松了口气。 　　小书生也不傻，明白陈音希是在为自己着想，因而白净面庞上浮现出了几分感激的笑意。 　　“确实在汴城，茵兮姑娘带韩君回了过往陈家的旧宅，阿姝也在，”他说，“把个月前你突然联系阿姝，还把她吓了一大跳。我回来这几天，她天天问我你的情况呢，还是你自行回应为好。” 　　“傻子情况如何？” 　　当时律法宗出事时没见到韩叔剑等人，但按照嬴子黎的性格，大老板绝对不会因为和韩叔剑关系好就放过他。 　　“韩君的情况……不太好说。” 　　“傻子死了？！” 　　“音希你胡说什么呢，没有！” 　　“……哦。” 　　周良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 　　怎么说呢，感觉她微妙的有些失望是怎么回事！ 　　“别这幅表情看着我，”她摸了摸下巴，“韩傻子那副德行，一看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好不好。他死了反而更具有研究价值一点。而且——” 　　“而且？” 　　“是茵兮带他回来的吧，都住进人娘家了。”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变得酸溜溜的：“我都没回陈家看看，傻子就先去了？！” 　　陈音希掐指一算，其中八成有问题。 　　绝对不是她多虑，越想越感觉不妙，就隐隐有种自己家的闺女被小畜生拐跑的不详预感是怎么回事？！ 第107章 陈府。 　　18 　　汴城陈府, 某个别院。 　　陈家灭门五十余年，陈府的居所一直由周姜亲自管理，如今陈茵兮回来了, 自然也就将陈府交还给了陈家后裔。 　　只是府邸多年没用，即使周姜会派人固定修缮, 也是人烟寥落、略显破旧。陈茵兮雇人，花了三天时间勉强打扫出来两个院子以供临时居住。 　　韩叔剑一套操练结束, 拾起毛巾擦了擦汗。 　　他一人住在这别院里, 天气又热, 所以韩君干脆脱下了武服，赤着上身完成了今日的训练。一套拳脚打下来青年早就满身大汗, 晶莹汗水顺着他精壮的躯干不住下落。 　　该去冲洗一下, 韩君一边擦汗一边心想，趁还有时间—— 　　“韩君，今日好些了没？” 　　呜啊！ 　　陈茵兮轻柔婉转的声线突然响起，明明不突兀，却把院子里杵着的大男人吓了个机灵。 　　他没穿上衣啊！！ 　　韩叔剑活了百余年都没这么尴尬过, 小麦色的脸臊的通红，恨不得单用一块毛巾把自己裹起来：“你们怎么不打招呼就进来了！” 　　身为医修并且为了解毒该看的早就都看过的陈茵兮：？ 　　上次就在瀑布见过的阿姝：？？？ 　　“咦，”黄衣萝莉困惑歪头，“上次你都没有介意啊？” 　　韩叔剑：“闭嘴吧你。” 　　两名姑娘看着一个大男人连蹦带跳蹿进屋子里，阿姝满脸茫然：“上次他就是没介意的。” 　　搞得阿姝还以为是她没见识，结果这次韩君怎么就不好意思了，所以到底该不该不好意思？ 　　“心怀鬼胎的人才会不好意思哦。” 　　“啊！”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陈茵兮和阿姝纷纷双眼一亮，扭过头。 　　果不其然，是周良带着陈音希来了。 　　“音希！” 　　陈茵兮大喜过望：“林前辈修好了机体？” 　　陈音希：“嗯。” 　　二人说话的功夫, 韩叔剑已经胡乱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见到周良和陈音希，也是惊讶了一下：“你们也到了？” 　　陈音希：“呵呵。” 　　其他人：？？？ 　　就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陈音希的右腿灵泵嗤嗤作响，她晃了晃肩膀，而后猛然发力，朝着韩叔剑的脸上挥拳而去！ 　　“音希！” 　　“等一下，韩君他没——” 　　身后人不住惊呼，然而直面攻击的韩君却不为所动。 　　陈音希的直拳又快又狠，抵达面门之前拳风甚至吹动起韩叔剑额前碎发，而他不过是后撤半步，压低重心。 　　直拳已到面门，陈音希根本来不及闪避。 　　只见韩君一个仰身躲过她的拳头，同时抬手抓住陈音希的小臂，青年带着她的手臂转身、弯腰，不费半点力气，借力将陈音希重重摔了出去！ 　　陈音希：“我靠！” 　　幸而院落尚未修整完毕，地面不是地砖而是土地，一声闷响过后，陈音希倒是没受多少伤害。 　　【系统警告：灵石能量不足，请及时更换能源。】 　　陈音希忽略了跳出来的警告，仰面抬起头，看向韩叔剑。 　　韩叔剑拍了拍身上的土：“陈音希，你脑子有病吧？！” 　　这么一试，陈音希就立刻试了出来韩叔剑眼下的情况。 　　他没用灵力。 　　如果是往日，堂堂韩君根本不会让陈音希近身——他可是有分神境界的水平，甚至不需要抬手，单用灵力就能阻止陈音希靠近。 　　“灵毒很严重？”陈音希仰躺着问。 　　“……” 　　韩叔剑抿了抿嘴角，而后无言俯身。 　　纵然没灵力，韩君还是轻而易举地把陈音希从地上拎了起来。 　　一听到这话，陈茵兮的表情流露出几分不甘：“明明已经压制住了，来到汴城后，周姜夫人也帮了不少忙。但灵毒留在体内的时间越长，对经脉的腐蚀就越严重，所以……” 　　所以她带着韩叔剑一路从咸雍来到汴城，这段时间内韩叔剑没有因灵毒入侵肺腑而暴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陈音希也中过灵毒，就算她壮士断腕换了条腿，仍然有少许毒素残留下来，更遑论嬴子黎亲自下毒还能手下留情不成？ 　　纵然陈茵兮没有多说，但他出手时半分灵力不用，也足以陈音希明白了大概。 　　“嗐，无所谓。” 　　陈音希大大咧咧开口：“反正很快大家都一样了。你看傻子这身板，起码能去工地搬砖呢，没问题。” 　　说完她还拍了拍韩叔剑相当结实的肩膀。 　　韩叔剑：“……” 　　“我可是正儿八经考试进的律法宗，”他一把甩开陈音希的手，“你真当我是靠拳头当上韩君的？” 　　哦，也对。 　　这么一想，韩叔剑不仅过了司法考试，他还是司法学生的老师，相当于教授级别。 　　所以韩叔剑其实还算是个高级知识分子！ 　　陈音希瞠目结舌：“天啊。” 　　韩叔剑：“…………” 　　认识这么久了，你竟然第一次意识到吗！现在韩叔剑是真的后悔自己身中灵毒了，不然完全可以把陈音希这人暴打一顿。 　　陈茵兮看着韩叔剑气急败坏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府极大，哪怕只是清理出来两个院子，只有三人居住也显得死寂寥落、格外空旷。而陈音希一来，顿时就扫去平日的萧瑟和寂寥。 　　“说起来音希是第一次来陈府吧，”她笑吟吟道，“我带你逛逛。”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毕竟她也是从这儿出生的。 　　不过陈音希没多嘴，迎上陈茵兮期待的眼神，简单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还得感谢李君。 　　如果不是他为自己更换了全身义体，陈音希决计不可能拥有刚出生的记忆，自然也不会得知身世。 　　昔日的世家府邸，如今却是杂草丛生、建筑破败。陈音希走在陈茵兮的身畔，环视四周，确认自己的确不记得周遭的环境了。 　　“这边走，就是大堂和二堂，当年我的……嗯，算是父母吧，”陈茵兮柔柔说，“应该就是在那里招待客人的。周姜夫人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算了吧，很好的人还能拿活人做实验么？ 　　陈音希在心中嘀咕，虽然是从胎儿培养起，但报废掉就销毁，在她之前还不知道销毁了多少个。 　　可见世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实验室在哪个方向？”陈音希突然问。 　　“这……” 　　陈茵兮神色一僵。 　　她并不知道陈音希也是陈府出生，单纯从不知情的角度听来，陈音希这番话刚好戳中了对方的痛处。 　　但陈茵兮并不生气，她只是尴尬一笑：“音希是猜出来，我还没去过么。” 　　陈音希侧了侧头：“倒也不意外。” 　　陈茵兮缓缓舒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敢去……不如你陪我去吧！有音希在，我说不定能鼓起勇气。” 　　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论怎么说，人都长这么大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实验室里也不会有亡灵鬼怪——就算有，她们两个难道还打不过？ 　　“好啊，”陈音希大方点头，“你带路。” 　　看到陈音希依旧漫不经心的表情，陈茵兮反而放松下来。 　　“跟我来。”陈茵兮跟着下定决心。 　　走向实验室则是另外一条路。 　　陈府极大，越往里走，杂草越多，几近荒园。 　　最终二人在尽头停了下来，呈现在面前的是与咸雍行宫差不多的建筑：虽为细致的雕梁画柱，但却是由合金和钢铁制成，正门遍布锈斑，然而一旁的智能锁却依旧运行着。 　　陈茵兮犹豫片刻，而后攥了攥手指，迈开步子，走向前。 　　这不是很好嘛！ 　　要搁往日，陈茵兮肯定又要纠结畏惧一番掉头离去。看到她大胆向前，陈音希莫名其妙地欣慰：这种女儿长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看来在她没参与的地方，这位以“懦弱圣母”著称的女主角，真正意义上的成长了不少。 　　然而陈音希眼下这么想，当陈茵兮真正打开实验室的房门时，她就后悔了。 　　——生锈的铁门艰难打开，发出“滋啦啦”的刺耳声响。两位姑娘走进室内，灵石灯逐一亮起，沉寂多年的机器与设备缓缓开始运转，在她们面前，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全息影像闪了闪，而后踏着窈窕步伐走了过来。 　　两名姑娘均是一愣：因为全息影像中的中年女性，和她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一万八千二百一十五天不见，”全息影像莞尔，“实验体一号、实验室二号，没想到你们都长大了。” 　　“实验体？” 　　“……我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音希：这是个人工智能，而且——她张口就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随后意识到全息投影话中含义的陈茵兮，震惊的捂住嘴巴。 　　她转过头，看向陈音希。 　　只有这一句话便足以让陈茵兮明白全部的前因后果，哪怕是不明白陈音希为何会流落到蓬莱，至少最关键的一点摆在二人面前：陈音希也是陈家的实验体。 　　“音希，音希也是实验体？”陈茵兮磕磕巴巴地问。 　　“音希？” 　　人工智能歪了歪头，而后耐心解释：“她是实验体二号，不会有错。” 　　陈茵兮：“那——” 　　陈音希：“……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好他妈尴尬啊！！ 　　本来陈音希就没当回事，如今突然让陈茵兮知道，就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 　　而陈茵兮则一张脸因激动涨得通红：“那音希你岂不是我姐——” 　　陈音希：“闭嘴。” 　　好肉麻，好丢人，这种情节就不适合她，陈音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茵兮怔怔地看着面前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一脸僵硬的陈音希，先是激动，而后眨了眨眼，止不住地笑起来。 　　老实说，二人一同经历这么多，哪怕是直面君元明、妖王鵔，乃至其他劲敌时，陈音希都没有表现的如此手足无措。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 　　“嗯？” 　　“原来在音希眼里，我比什么世家、宗门，牵扯到中原六城，毁掉灵脉的大阴谋都要可怕。” 　　“啊？？？” 　　陈音希愕然抬头，却对上了陈茵兮扬起灿烂笑容的脸蛋。 　　后者轻轻向前一步，小心伸出手，环住了陈音希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拥抱。 　　“太好了。” 　　陈茵兮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兜兜转转，历经万难，又回来了，”她说，“你我都不再是这世界上孤单一人。” 　　她说着说着，便止不住哽咽。 　　“我有亲人了，音希。” 　　“……” 　　陈音希还能说什么呢？ 　　她到底是没忍心推开陈茵兮，而是抬手拍了拍陈茵兮的肩膀：“好啦，那，那你挺高兴的，就不要哭了。” 　　“嗯。” 　　陈茵兮抬头，笑着擦去眼角的泪水：“没想到最后我能等来一个团圆结局……啊。” 　　陈音希敏锐扭头：“怎么？” 　　陈茵兮手指往下唇一点：“说到团圆结局，其实周姜夫人嘴上不说，但我觉得她很想再见见周良公子呢。” 第108章 母子诀别。 　　19 　　然后是陈音希把周良一路拎到了周府。 　　陈音希二话不说冲上前, 拎起周良后衣领就往陈府外面扯。 　　周良大惊：“哎哎哎，怎么了？！” 　　陈音希：“你妈要见你。” 　　周良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小书生怎么可能扯的过陈音希，他拽着自己的衣衽, 一边防止衣服扯掉一边不住挣扎：“音希，有话好好说！我非不见母亲, 不过同你一样，刚刚归来。让我思量一番, 如何与母亲说明销毁灵脉一事就亲自见她, 你怎么能强行——” 　　话说一半, 周良觉得后颈的力量骤然一松。 　　他一个踉跄，要不是韩叔剑眼明手快, 扶了一把, 肯定要屁股着地摔一跤不可。 　　“音希？”周良愕然转头。 　　“爱去不去，”陈音希面无表情，“那是你妈，你不想见，谁还能强迫你不成？ 　　又不是见她妈, 到底是人家母子两个人的私事，换做陈音希，她也是不希望周良掺和进自己的“家庭问题”上来的。 　　否则的话，陈音希也不会把她也是陈家实验体的事情瞒到现在。 　　但没料到的是，听到陈音希这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话，周郎白净的面庞反而一红，他颇为尴尬地摸了摸脖颈。 　　周良刚从辽远归来, 许是辽远的世家多有照顾，他一身象牙锦衣，还像模像样地用绸缎镶边。细皮嫩肉的俊秀面孔, 配上文绉绉的儒生气质，这么一看，简直就像是念完思慕诗，自己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的富家公子。 　　“这——”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红着脸转过身，摸索把自己的后领递给陈音希：“你还是强迫我一下吧。” 　　陈音希：“……” 　　其他人：“…………” 　　合着周良这是闹别扭，就等着陈音希呢！ 　　“快去！” 　　陈音希二话不说作势要踢：“你今年十二岁吗！” 　　在一众人半胁迫半给台阶，把周良押到了周府。 　　还是那仿佛公共花园般的府邸，还是那偌大院子见不到活人的空旷，但这次到来，陈音希也算是熟门熟路——毕竟她有辅助系统，走过的路就能够记录下来。 　　到了周姜夫人的陋居前，她刚好出门迎接。 　　“阿良和音希回来了。” 　　周姜温声开口，仿佛她不过是个等待孩子回家的寻常母亲：“午饭可用过了？” 　　陈音希：“用过了，谢夫人挂念。” 　　周姜上上下下将陈音希打量一番。 　　从蓬莱到汴城，一路奔波，但因为灵脉损毁的事情，蓬莱还乱着呢，根本没人再通缉陈音希这个罪魁祸首帮凶，她走来也没碰见什么麻烦。 　　照理说，从外表看，陈音希的机体仍然崭新如故。 　　但周姜却是微微蹙眉：“你的机体能量不足了，还能撑多少天？” 　　此话落地，周良和陈茵兮均是一愣。 　　“三十来天吧。” 　　周姜夫人本为灵脉化形，她对灵力的敏感程度自然不是常人能比。陈音希不意外，只是无所谓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如今再想找灵石，可不太好找。之前林青囊说考虑一下帮我换能源。” 　　灵脉尽数被毁，剩下的灵石自然是珍惜资源中的珍惜资源。 　　“换能源一事，倒也不难。” 　　周姜肯定了林青囊的说法：“拜陈家姑娘所赐，研制出了彻底清理灵毒的方法。我已将法子告知商君，待到律法宗的事情收尾后，她会同林青囊一起过来。只是音希，恐怕你得进入一段长时间的休眠状态，待到新能源研发完毕，确认安全无误后，才能为你替换。” 　　“行。” 　　陈音希看了一眼始终停留在自己视野中的警告：“进入休眠状态，能维持很久。” 　　周姜夫人颔首：“说到能源问题——” 　　她转头看向周良。 　　母子相见，周姜却是半分多余的寒暄都没有。有过上次重逢，周良也不意外了，他只是苦笑几声，迎上母亲的目光，认认真真回应道：“我从辽远回来，灵脉已经污染。辽远余下的灵石尚且能维持一整个城半年的正常运转。” 　　“和汴城一样。” 　　周姜很是满意：“半年就足够了。有二城的世家联合起来，很快就能结束研究。” 　　她长叹一声：“这样便好，我就能没有遗憾的离开了。” 　　周良：“什、什么？！” 　　周姜侧了侧头，很是坦然道：“阿良很意外吗？” 　　作为灵脉的儿子，周良当然不意外。 　　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就，就这样？” 　　向来挂着好看笑容的书生，难得流露出几分急切的姿态：“这新能源还没研究好，如此多的烂摊子，没你可怎么办？” 　　“没我，人类也照样能活。” 　　周姜不出意料地平静：“该安排好的，我已安排妥当。” 　　周良：“那我呢？！” 　　此话一出，整个院落陷入长久的寂静。 　　连周姜都没想到，她的孩子能直言吐出这样的话语。汴城城主微微瞪大眼，端详了周良片刻，而后寿命极长的夫人，顿时了悟到血亲的想法。 　　“阿良。” 　　周姜的语气依旧温柔：“如今整个中原，只余汴城、咸雍留有灵脉。咸雍自是不提了，本身灵脉枯竭，可我却是好好的。倘若吉祥明大师尚在，他们姑且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吉祥明大师圆寂，阿良，若我不死，汴城危矣。” 　　“……” 　　“阿良，你可怨我？” 　　所有的利害关系都摆的清清楚楚，周良还能说些什么？ 　　他若不愿、不许，去辩驳、去阻挠，那便是天下的罪人。 　　只是—— 　　“我想问问你，母亲，”周良竭力维持着面上的沉静，“对你而言，生下我，就是为了方便毁去灵脉么？” 　　周姜的眼底浮现出半分悲伤。 　　她看着周良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是娘对不起你。” 　　“我不要你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彻底点炸了周良。 　　好脾气的书生，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自己的生母面前露出愤怒的痕迹。 　　他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变得凌厉，眉心深深拧起来，纵然不忘压抑愤怒，声线也止不住地扬高。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不要坦荡荡送死，你倒是赔偿我啊！” 　　说至最后，周良近乎嘶吼。 　　“周良不求天下太平，不求名垂青史，”他颤抖着说，“唯愿母慈子孝，想要送母亲终老。这都不行吗，这都不行吗！ 　　“若非天市山上陈音希挽留商君，我也不会想到这点。 　　“都说母亲可为自己的骨血付出一切，可周良就这一个愿望，我就是想自私一回，不去想苍生，不去想使命，我就想娘活着，还不行吗？！” 　　是极度的生气，也是极度的悲伤。他就仿佛不知道如何去正确表达情绪般，句句指责，但说着说着，书生跪到了地上。 　　轮到周姜哑口无言了。 　　她惊讶地看着跪下的周良，而后周姜浅浅勾起嘴角。 　　“阿良。” 　　面对骨血的斥责，周姜反而很高兴的模样。起初她只是浅笑，周姜迈开步子，停在周良面前轻轻俯身，待到开口时，欣慰的笑意依然遍布眼底。 　　“孕育你时，我其实很害怕。 　　“我终究不是人，怕生下你，不懂如何养育，不懂如何教导。若是养不好你，你最终做不成人，那便是我身为母亲最大的罪过。 　　“可现在，阿良，我很高兴。 　　“你比过往所有的时刻，都更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最后一个“人”字落地，周良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周姜带着茧子的掌心抚上儿子的面庞。 　　“阿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是央求不得，”她说，“你能体会到这份滋味，我就能无怨无悔地离开。阿良自私一回，那娘也自私一回。” 　　说着她又是对着周良一笑。 　　“想要你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成么？” 　　周良死死盯着周姜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睛，而后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流淌过脸颊，坠落在地面。 　　陈音希眼睁睁看着周姜扶周良起来，而后母子搀扶着回到那间简陋居舍里。 　　她大概能明白周姜的意思——也只是大概，毕竟陈音希又没给人当过妈。 　　周姜非人，其实夫人与桃夭差不多，完全没有去理解体谅人性的必要。只是她活得久，加上入世，显得比桃夭更有人情味。 　　也许始终与周良保持距离，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母亲不是人，可儿子是。 　　让他在俗世里成长，反倒是更能成“人”。 　　陈音希也不由得感慨。 　　之前她就看周良老是别别扭扭的不爽，今天把心底话说出来，哪怕是哭的不成样，也顺眼许多。 　　人都是自私的嘛。 　　反正她觉得这么说出来并没有错。 　　只是没想到，周良最终说出来，竟然还和她有关系。 　　但怎么说呢，其实还是挺羡慕周良的。 　　陈家两个姑娘也好，再加上阿姝、韩叔剑，甚至是嬴子黎，就没一个亲生父母再世的。 　　“不知道是没有好，”陈茵兮叹息一声，柔柔开口，“还是要送别母亲好。” 　　陈音希：“……” 　　阿姝：“……” 　　韩叔剑：“……” 　　余下三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浮现出刚刚周姜夫人说过的话：商君马上就要来汴城了。 　　有妈了不起么！没有亲生的，还有商君呢！ 第109章 醒来，就是新的开始。 　　20 　　【系统警告：灵石能量不足, 请及时更换能源。】 　　【剩余能量可维持基础活动二十二天，请机体用户酌情行动。】 　　啊，烦死了！ 　　陈音希暴躁地关闭掉每日都会跳出来的系统警告, 顿时心生一种火气没处发的感觉——换成普通电脑，至少能泄愤地砸一下鼠标, 可机体就是陈音希本人，总不能自己捶自己吧！ 　　这份暴躁表现在脸上, 让正在忙活的林青囊不禁抬头：“陈道友, 怎么了？” 　　瘫在椅子上的陈音希：“……没事。” 　　坐在一旁的商君莞尔：“不用管她, 就爱和自己较劲。” 　　——是的，十天过后, 商君和林青囊如约来到汴城。 　　左右是为了解决陈音希的事情而来, 商君也没有在旅店落脚，同林青囊一样，直接住在了陈府。 　　废弃已久的实验室里有很全面的仪器与设备，曾经用过的培养皿修修补补，再改上一改, 便能用做现成的休眠仓，连数据都是基本现成的。 　　比不上天市山原来灵力充足的自然条件，但也要比一般的机器人修理厂要好出不少倍。 　　“律法宗的小崽子们如何？”陈音希问。 　　“不用你操心。” 　　商君很平静地回应：“就算是保住经脉，之后没有灵力也不能修炼。人还活着，手脚健全，比什么都行。” 　　说到手脚健全—— 　　陈音希的视线望向商君空荡荡的袖管。 　　察觉到她的目光，毋须多言, 商君自然明白。 　　自从上次一别后，伴随着灵脉悉数被毁，商君好似卸下了身上重担。来到汴城后, 陈音希倒是觉得商君放松了不少。 　　过往威严凌厉，说一不二的商伯玉，纵然大佬的气势还在，但额头眉眼之间紧紧拧起的沟壑平复不少，变得温和许多。 　　“刚好林青囊在，”她主动开口，“今后用不到灵力，帮我打个义体，也是好事。” 　　“这都是小意思。” 　　林青囊笑道：“商君为中原做了这么多，别说打造义肢，就是让青囊去死，也是值得。” 　　陈音希：“这什么话！”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死死活活的，谁都不许死。 　　这么想着，陈音希又问：“那咸雍呢？” 　　提及咸雍，商君的笑意才隐隐褪去半分。 　　她一声叹息：“子黎公子做出决定不可更改。不少居民开始撤出咸雍，来汴城的车，每一辆都是满座。” 　　汴城愿意接纳也不是容易。 　　真的要上传一整个城市啊…… 　　陈音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商君见她手势，而后出言：“音希，子黎公子传输给你的，只是咸雍行宫的灵域么？” 　　陈音希不假思索：“是的吧。” 　　商君：“然而——” 　　陈音希：“怎么？” 　　商君想了想，没有回应，而是直接吩咐：“你再自检一遍数据。” 　　行吧。 　　之前过数据的时候，陈音希并没有亲自浏览，而是开了检测程序自己跑。如今商君叫她检测，她便多注意了一下—— 　　然后陈音希赫然发觉，传递过来的所有数据，并非只有咸雍行宫那么简单。 　　除却之前在蓬莱登录灵域时启动过的，还有近三分之二的庞然数据丝毫不动。 　　这一部分数据…… 　　如果启动，便是整个咸雍。 　　陈音希一惊，连带着摸着后脖颈的手指都仿佛在隐隐发烫。 　　嬴子黎那个疯子，竟然把整个咸雍的备份，都放在了她的机体里！ 　　“果然如此。” 　　见陈音希一脸震惊的表情，商君阖了阖眼：“我一直在想，子黎公子不可能不留备份，只是这个备份得放在他信任的地方。而现实中他能信任的——” 　　是陈音希？ 　　不，陈音希觉得她还没这么大脸。 　　从认识嬴子黎到他说一句“不要再来”，总共过了不过两年。两年就能获得大老板的信任？痴心妄想！ 　　他真正信任的，依旧是商伯玉，还有律法宗。 　　将整个灵域的备份放置在陈音希的机体里，是因为陈音希是商君选的人，而机体是为李君所制造。 　　嬴子黎确信，纵然他害死了李君，纵然险些诛杀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以及其他律法宗的无辜弟子，那名抚养他成人、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商伯玉，不会因为复仇将一整个城市的数据备份毁灭于一旦，甚至会毫无怨言地出手相护。 　　陈音希不爽地“啧”了一声。 　　怎么说呢，这就是有妈和没妈的区别。 　　“删了吧，”她面无表情，“人都不在了，还隔空算计呢？” 　　“机体制造出来，就属于你。” 　　商君打趣道：“你要想删，没人会责怪你。” 　　陈音希：“……” 　　靠，这谁敢删。 　　万一今后咸雍灵域数据出问题，她把备份删了，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陈音希胆子再大，也背不起这个责任。 　　可恶，还是被大老板算计了！ 　　关键是他现在人都不在了，总不能上网专程去揍他吧！陈音希在心底疯狂酝酿辱骂嬴子黎的二百种方法，然而所有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实验室的房门再次被打开。 　　穿着黄色衣裙的阿姝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不、不好了，那个，那个人找上门来啦！！” 　　陈音希：“谁啊？” 　　阿姝急得蹦蹦跳跳，她好似忘记了对方的名字，冥思苦想半天：“就，就那个嗓门特别大的。” 　　陈音希：“我靠！” 　　——阿姝见过的，嗓门大的人，除了咆哮陆还能有谁？ 　　这个节骨眼，陆青云竟然找到汴城来了？！ 　　陈音希立刻站起来。 　　“不用着急，”商君却仿佛全然不在乎的样子，“人在汴城，他不敢闹事。一场恩怨，也该让陈家姑娘好生了结。” 　　言下之意即是，陆青云和陈茵兮到底孽缘一场，是该让她亲自处理。 　　但是……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陈音希还是不放心，她一手拎起着急上火的阿姝：“走走走，去看看。”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出门，直奔陈府门口。 　　没想到的是，有人比她们还快。 　　陈音希和阿姝刚到陈府大门，就看到韩叔剑大步跨出去。陈府之外，风尘仆仆、一身是伤，甚至右臂还吊着绷带挂于胸前的陆青云可谓狼狈，他一把抓住手足无措的陈茵兮：“茵兮，我有话对你说。” 　　“你放开她！”韩叔剑爆喝一声。 　　陈音希：“嚯。” 　　到了这地步，还有免费的修罗场吃瓜？ 　　惊讶之余，陈音希都有些佩服陆青云了。 　　太微宗抵抗妖物入侵，损伤无数不说，还没有后续灵石供应。陆青云这一身伤，估计是被妖王鵔打的。 　　饶是如此，他还能带伤直奔汴城。 　　再掐指一算，余下的两位“男主”：裴晏找到了归宿，跟嬴子黎混；孔乐康更不用提，蓬莱就够他操心的。 　　相比较之下，陈茵兮的存在就不再重要。 　　“嗯……” 　　阿姝挠了挠下巴，一本正经地开口：“他嗓门大，但还是很痴情的。” 　　陈音希：“呵，家暴男下跪求情你要不要啊？” 　　阿姝：“哎？” 　　虽然陆青云不打人，但平时那个他那个与君元明一脉相承的直男癌态度，陈音希觉得这种痴情不要也罢。 　　至于当事人—— 　　听到韩叔剑的声音后，陆青云愤然扭头。 　　看到昔日韩君高大的身躯上前，一把拍开他的手，陆青云并不生气，他反而嘲讽般的笑出了声。 　　“好、好。” 　　太微宗大师兄的笑声近乎苍凉：“原来是韩君，没想到还有堂堂韩君。” 　　韩叔剑：“大街上拉拉扯扯，好看吗？” 　　陆青云一勾嘴角，语气近乎尖锐：“我受伤在身不假，但依旧能挥舞佩剑。韩叔剑，你的金戈呢？我要想带她走，你用什么拦我？” 　　韩叔剑：？ 　　哪怕是对方出言挑衅，一副要和他抢夺女人的模样，韩叔剑也不过是眉头一拧：“陆青云，你就不能好生说话吗？” 　　吃瓜看戏的陈音希：“这好看了！” 　　阿姝茫然地看着陈音希带劲搓手：“怎、怎么了？” 　　陈音希：“没瓜子我难受。” 　　被陆青云等人的琼瑶模式恶心了一路，陈音希万万没想到，最终能破他们言情结界的，竟然是韩叔剑！ 　　韩君个头极高，和走清隽出尘路线的剑修不同，实打实武卒出身的韩叔剑站在满脸痛苦、双目含情的陆青云面前画风相差非常之大。 　　类比一下，就是天天追贼抓毒扫黄□□的刑警和高度磨皮精致妆容的牛郎装在一起——两位男士，根本就不是一个片场来的。 　　韩叔剑完全没理解陆青云的脑回路，律法宗韩君还是执法人的想法，他丝毫不客气：“我拦你做什么？” 　　陆青云痛苦地一笑：“少来这套。我怎么也没想到，孔家也好、裴晏也罢，我千提防、万警备，最后要面对的竟然是你。韩叔剑，我就不信你对茵兮没有任何想法！” 　　韩叔剑：？？ 　　“那这和我拦不拦你有什么关系，”韩君莫名其妙，“陈茵兮是自由人，她爱走就走，爱留就留。她要是想跟你离开，没人有资格阻拦，她要是不想，谁也不能带她走。” 　　“你——” 　　“你什么你，”韩叔剑又是一声怒喝，“在大街上你还要强抢民女不成，有没有王法了？！” 　　阿姝：“哇。” 　　陈音希：“好！” 　　认识韩叔剑这么久，第一次觉得傻子其实还挺有气场。 　　果然是人民警察身份自带光环！ 　　韩叔剑绷着一张脸，他本就生得一副西北汉子棱角分明的模样，执法模式一开，根本不容得任何私情在。 　　他直言训斥：“有话就好好讲，她不想走，你别动手动脚的。” 　　陆青云一震。 　　最终让他做出反应的，仍然是那句“她不想走。” 　　说不过韩叔剑，陆青云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陈茵兮。 　　与过往未婚妻四目相对，陆青云深深吸了口气。 　　“茵兮，”他沙哑着声线，“当年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什么？” 　　“非我刺杀裴家后人，”陆青云说，“是我的兄长，后来他在咸雍内乱身亡。” 　　陈茵兮顿时明白了他到来的目的。 　　面对陆青云急切又带着哀求的眼神，陈茵兮失笑出声。 　　见她露出笑颜，陆青云的双眼陡然有希望酝酿升腾。 　　然而陈茵兮却是平静又哀伤的出言：“那容我问你，当年君元明策划此事，你可知晓，陆道友？” 　　一句陆、道、友，却比什么都更刺痛了陆青云。 　　陆青云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这便是知晓的意思。 　　知晓，就是帮凶，那是否参与其中，又有什么区别？ 　　陈茵兮并不生气，她还是保持着那副宽容的笑意：“我不想嫁给你……师兄。” 　　说到最后，她到底是心软了。 　　然而陈茵兮的态度无比明确：“你保护我、教导我，茵兮始终铭记在心，但茵兮从未对师兄有过男女之情。如今你来到汴城，身负重伤，就请不要说那些话了，留下来吧，让我为你治疗伤口。” 　　陆青云的视线再次转向韩叔剑。 　　他冷冷盯着韩君，而后苦涩一笑。 　　“你为他留下来。”陆青云低语。 　　“不。” 　　陈茵兮果断地摇了摇头。 　　往日连直视他人都做不到的姑娘，迎着陆青云的注视，坚定地抬手，将自己柔软却因行医生出茧子的指尖与身畔韩叔剑的大手相缠。 　　韩叔剑：！！！！！ 　　人高马大的韩君反应比陆青云还大，直接就僵硬在原地。 　　“非为他人，”陈茵兮柔声说，“是为我自己。” 　　话音落地，不等他人做出回应，陈茵兮率先释怀般笑出来。 　　而十几步开外—— 　　“哇，陈音希，你冷静！” 　　“你撒开我！” 　　能冷静吗，好端端一朵鲜花，给傻子了。她不同意！ 　　阿姝连人带两台机器人冲上前，按住了准备抽剑的陈音希：“你这个时候插手，茵兮姐姐会生气的！” 　　………… 　　…… 　　半个时辰后。 　　阿姝先行把陈音希拖回实验室，待到陈茵兮独自安排好陆青云的去处后，她和韩叔剑同时顶着红脸进门。 　　刚刚瞥见了阿姝拖走陈音希的影子，自然也就明白拉手的场面为陈音希所见，陈茵兮有些不好意思道：“音希不用担心我。” 　　陈音希狂翻白眼。 　　她已经换上了在休眠时用以辅助调节体温的防护服，躺进了舱体里。听到陈茵兮的话也只是哼哼一声。 　　韩叔剑懒得搭理她，只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看向林青囊：“要休眠多久？” 　　林青囊：“更换能源并不难，关键是能源……” 　　商君：“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年，就看世家们的进度了。” 　　陈茵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过。 　　“好不、好不容易才……” 　　才找到了家人，这就要分别么？ 　　陈音希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双眼一闭一睁开的事情，就不管你们咯。” 　　说着她就要往休眠仓里躺。 　　陈茵兮：“等等！” 　　陈音希：“怎么？” 　　陈茵兮：“可，可是，周公子他还，还没有——” 　　“音希！” 　　实验室外一声清朗呼唤，打断了陈茵兮的话语。 　　自从周府一别后便专心陪伴母亲、不问世事的周良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书生又换回了初见时的那身衣衫：黛蓝直裰、青色方巾，一双简单布鞋因为急忙赶路沾满泥土。白净小生进门，近乎敷衍地冲着商君做了个推手礼，而后直奔陈音希。 　　“怎，怎也不同我说一声？” 　　“说了你替我休眠不成？” 　　“这……” 　　原本埋怨责怪的话语，被陈音希一怼，不得不全部咽了下去。 　　周良不仅不生气，反而失笑出声。 　　“我虽不能替你，”他说，“可总归要过来看看，你到底是我——” 　　“是你什么？” 　　“呃。” 　　周良话说一半，硬生生卡住。 　　他一张清秀面孔涨的通红：“是、是，是我心……” 　　后面的话，被陈音希覆盖在周良嘴上的手堵了回去。 　　书生愕然抬头，看到的是陈音希那双微挑杏眼中，自己清亮的倒影。 　　她一勾嘴角，乌黑的发偏至一旁，仍然是周良最为熟悉的那副满不在乎、全不畏惧的模样。 　　“你有什么重要的话。” 　　陈音希笑着说：“等我醒来之后再说，不然搞得跟与我送行一样，太不吉利了。” 　　周良：“唔唔唔。” 　　陈音希：“行了，看也看了，回去陪周姜夫人去吧。与其看我入睡，不如等我醒来。” 　　周良的双眼猛然亮了起来。 　　他怔怔看着陈音希：“那好，一言为定。” 　　书生同样伸手，他的掌心覆盖在陈音希的手背上，轻轻挪开她的手，也是小心翼翼地攥紧。 　　“等你醒来。” 　　周良笑道：“就是新的开始。” 第110章 番外01 杜鹃百灵。 　　21 　　三年后, 汴城。 　　刚刚入夜，华灯初上，无数灯火霓虹逐一点亮, 街头巷尾人群拥挤，各色商铺出摊的出摊, 吆喝的吆喝，好不热闹的景象。 　　然而这样的喧嚣场景, 在汴城, 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 　　三年前, 周姜夫人为断送最后的灵脉，自绝于府上。之后汴城就进入了限制能源的时期, 即使后期用电力代替灵力, 也因为供能不足而阶段性限电。 　　但就在今天，新的电厂开始运转，汴城不再限制电力使用，彻底开放供能。 　　为了纪念此事，周良特地跑到郊外, 带着美酒糕点去坟前祭拜周姜，也算是汇报一下。 　　待到他回到城里，看到的便是这幅热闹场面。 　　而对于形（）形（）色（）色的商贩、路人来说—— 　　那从城门进来，不急不缓沿街道踱步，一身落拓的穷书生，可是大名人！ 　　谁不知道三年前，就是周良公子毁掉了诸个灵脉。若不是他, 世家、宗门也不会逐一倒掉，他们也过不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因而周良一出现，就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周公子, 这是刚酿出来的酒，你爱喝酒，拿一坛去！” 　　“哎哎，有酒怎能没有菜，我这儿的小菜糕点，周公子也带点回家。” 　　“一个人喝酒吃菜怎么行，公子，到酒楼来吧！” 　　诸多拉客、送礼的商贩围上来，吵吵嚷嚷不停。 　　周良：救命啊。 　　平时书生经常苦哈哈来穷兮兮走，被嫌弃都是日常，他早就习惯了。如今倒是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大英雄，三年下来，周良也没适应。 　　可他脾气好，被纠缠住，也不生气。周良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一边推脱一边往外挤，趁着没人注意，竟是成功地挤出包围圈，迈开步子就走。 　　结果没想到的是，躲过商贩，还有平民。 　　今日不限电，便是解除了宵禁。日常人家纷纷上街庆祝，自然是少不了年轻貌美的姑娘。 　　周良什么人？救了天下的人，虽然穷了点，但“英雄”的名头，总是好听的不得了。况且周良长得好看，俊俏小书生看着无害，还总是笑眯眯的，正是少女们最爱的那款。 　　年轻姑娘不好直接上前，便在周良面前有意无意地“落下”手帕、香囊，还有玉佩什么的，总之这一路，周良脚底下就没少东西。 　　丢就丢吧，至少没直接拦人，周良就当没看见，旁人丢一个，他就迈一个。 　　左躲右闪，眼前又被丢了玉佩，周良刚想抬脚，然而定睛一看：玉佩刻成了玄鸟样式，上面雕着一个“陈”字。 　　周良抬起的脚又落了下去。 　　玄鸟是嬴氏的图腾，可嬴氏已经……而且这个陈字又…… 　　数个念头在周良脑海光速闪过，他立刻抬头，却只看到一个娇小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不行。 　　周良一撩衣摆，刚俯下（）身，准备捡起地上的玉佩，看个分明时——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抢先一步，一脚踩到了玉佩上。 　　周良：“哇啊！” 　　要不是他反应快，这一脚可就踩到他手上了！ 　　书生狼狈地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抬头，站在面前的是两名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一个身着红衣，一个身着白衣，红衣的眉头拧起，白衣的用衣袖掩面轻笑。 　　两双光学镜头同样盯着他看。 　　“竟是杜鹃和百灵姑娘！” 　　周良长舒口气，他还以为是被碰瓷了！ 　　“两位姑娘，”周良好生行礼，“别来无恙。” 　　“我说周公子，”杜鹃就没吃过他这套，只是冷笑一声，“你干什么呢？” 　　“我看啊，”百灵掩面开口，“周公子是想捡起姑娘家丢给他的玉佩。” 　　“不曾、不曾！” 　　周良急忙解释：“我就是想捡起来看看。” 　　杜鹃一听，立刻横眉立目：“你捡起来看看，那还不是捡起来了么！” 　　百灵一声叹息：“是呀，周公子，虽则是姑娘倾慕于你，但你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怎能随便捡起玉佩呀。” 　　周良：“……” 　　说不清楚了！ 　　“小生不曾有非分之想，”周良耐心解释，“只是刚刚看那玉佩分明是玄鸟式样，却刻着一个陈字，觉得有恙，想带走调查罢了。” 　　“玄鸟？” 　　“陈字？” 　　杜鹃、百灵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放松下来：“嗨呀，周公子你早说嘛。” 　　周良：“…………”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也没给人解释的机会啊！ 　　说起来，杜鹃、百灵两名机器人，一个在咸雍、一个在蓬莱，能碰到一起，也是缘分。 　　自从嬴子黎决定上传咸雍后，杜鹃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本就是从一段程度诞生，要是重归数据，那岂不是又回去了？怎么都不甘心，杜鹃干脆就离开了咸雍，跟着其他居民一起，到汴城来了。 　　百灵则是觉得连林青囊都来了汴城，在蓬莱也没什么发展，也就跟了过来。 　　结果两名机器人一见面，发现彼此不仅是同厂、同批次，甚至出场序列号都挨着，还都历经坚信成了妓（）院老板，二“人”一拍即合，干脆拜了姐妹，还是商君当了见证人呢。 　　至于营生，杜鹃、百灵手下积蓄不少，寻思着服务业不好干，干脆就租了个小门面，平日卖卖女红、租租话本，偶尔还帮少男少女们牵线当红娘，提前过上了养老的日子，好不自在。 　　这三年来，周良闲着没事，也会到杜鹃、百灵的店面去帮帮忙，写个新话本什么的，赚几个酒钱。 　　严格来说，她们还是周良的甲方。 　　天大地大，甲方最大，周良本就好脾气，现下更是客气：“两位姑娘，也是出来庆祝的么？” 　　百灵：“是呢，这么热闹，我们怎么能错过？” 　　杜鹃却不客气。 　　西北小辣椒可不好说话，她依旧不肯放过刚刚的话题：“不对啊，我说周公子，陈音希她人都醒了，你还在意什么玉佩？觉得不妥当，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周良：“呃。” 　　百灵的光学镜头猛然转了过来，都顾不得遮住面孔了。 　　这两位什么人？顶尖老（）鸨，什么人什么风浪没见过，周良这么一停顿，百灵立刻就明白了情况。 　　“周公子，”她震惊说道，“音希都醒来一周了，莫非你还没去看她？” 　　周良磕磕巴巴：“我，我这不是……” 　　杜鹃：“周良！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周良：“杜鹃姑娘——” 　　百灵：“所以你没去看她，也没表露心意、诉说思慕之情，对吧？” 　　周良：“说什么呢！？” 　　书生总算是捋顺了舌头，险些原地跳起来。他面红耳赤地胡乱摆手：“我，我没，我对音希也就是，就是朋友！” 　　两名机器人又是对视一眼。 　　还是杜鹃不客气地干笑几声：“嗨呦，老娘倒是头一回见识到，有人喝酒喝多了，抱着酒瓶子给朋友写那酸不拉几情诗的。” 　　百灵抿着嘴唇补充：“写着写着还呜呜哭出来，说想她呢。” 　　周良：现在以头抢地当场失忆还来得及吗。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但平时没少在她们店面喝酒，喝多了周良就着写了一半的话本趴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没做过。 　　“这可不行，周公子。” 　　百灵语重心长道：“如此拖延，不是办法，难不成你真一辈子不见音希不成？” 　　杜鹃：“别和他废话，这穷书生就是婆婆妈妈的，还好遇见了你这两位姐姐。” 　　周良：“啊、啊？” 　　杜鹃：“想想我俩是干嘛的？” 　　周良脑瓜子稍微一动，就明白了。 　　干嘛的？当红娘的！ 　　小书生顿时来了精神，感情二位姐姐上街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专门来围堵他。 　　救星啊！ 　　周良感激地看向二人，又是认认真真行了个推手礼：“周良谢姐姐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