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幻)魔王的悲哀 作者:伸出圆手 文案: 无恶不作、成为世间噩梦的魔王诺亚沉睡了三百年。 醒来后惊悚地遇见了命运的另一半——神女。 本文又名:《恨不得立刻躺回棺材里》《命运的诅咒》 本文CP:无恶不作泯灭人性魔王×把魔王逼疯的叛国神女 很甜√甜甜甜甜甜√ 西幻设定√ 一边跑剧情一边谈恋爱√ 地图很大√ 恶魔、神女、不老的魔法师、精灵等各种种族出没√ 高亮注意: 1、女主一开始双脚残疾坐轮椅,她会好起来的! 2、魔王略傲娇,口是心非,小爆脾气。种种活该单身设定,但是他真的很宠女主! 3、坚持1v1不动摇!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甜文 西幻 主角:洛蕾塔(伊莎贝拉),诺亚 ┃ 配角:克洛伊,爱丽丝,戴维·西德尼 ┃ 其它:尊严今天下班了吗 =================== 第1章   尘历793年4月,蒸汽动力车脱出铁轨,致使大公主去世。   尘历793年5月,第五王子被凶徒刺瞎双眼,心情郁结,饮毒自杀。   尘历793年6月,三公主遭遇绑架,军队追踪半月营救无果。   同时,神女伊莎贝拉叛国。   圣城东南角的高塔里,一群用黑袍将自己遮掩得见不得人的怪家伙们围在一起,一边盯着桌子中间摆放的信函,一边咋舌感叹。   “三个月内死三个王族,刷新和平年代的记录了吧?”   “神女不是王室最忠诚的狗吗?”   “说不定是天神的意思。”   ……   七嘴八舌的讨论之后,一条挂在椅背上的黑袍总结道:“这破国怎么还没亡?”   聚在一起的怪家伙们愣住了,在以前,谁也不敢说出雷恩要亡国的话来。雷恩王国的锋芒数百年过去都没有减弱半分,人们说她会是永恒的王国,破灭是天方夜谭。   但就在得知了“神女叛国”这一消息后,他们才恍然觉得,雷恩的王座也不是坚不可摧的。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黑袍人四下里瞅了瞅,面带疑惑:“刚刚说话的是谁?”   忽然回过神来的人们满脸惊恐。   “闹、闹鬼了?”   “塔楼阴气森森的,闹鬼也正常吧?”   “是我呀~”椅背上破旧的黑袍翘起了一个角和他们打招呼。   “……”黑袍人们一阵沉默,不约而同地跑到门边,夺门而出。   *   通往这里的另一扇门被打开,端着白烛的“人”踩着又旧又长的石阶为客人带路,他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一串清晰的碰撞声响,在塔楼中回旋不散。   黑色的兜帽下隐藏着一片森然的白色,再看端着烛台的手,分明就是一副没有血肉的骨架。   这并不是人,而是一具快要散架的骷髅。   跟随其后的客人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将一切都收于眼底,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惊异。从阴暗的回廊踏入光明敞亮的门内的那刻,少年不自在地皱起眉,一直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厌恶。   搭在椅背上的黑袍抖了抖,室内刮起了风,又瘪又旧的破袍子在少年到来后充气膨起,撑出了个人形。   “好久不见,您的变化还真是不小。”帽子下一阵揶揄,“我本以为您醒来后要实现您毁灭世界的宏愿,没想到您一点动静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来了我这里。”   少年并不打算和有着旧怨的破袍子聊家常。   “克洛伊,我要你救一个人。”少年提出要求后,屋子里便没了动静。   黑袍执起摆在桌上的烟斗点火,却一口都没有吸,任凭白色烟雾升起。立志毁灭世界的大魔头要救人,而且还是跑到说是平生最恨也不为过的敌人面前拜托他救人。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和怪异。   不过看了看少年的头顶,黑袍在稍微有些释怀的同时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   半晌,黑袍才咂了一口烟嘴,在空气中吐出白色烟圈。   “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我,报酬是放下仇恨不找我的麻烦。我的确很怕与您再打一场,但这不代表吃亏的会是我。”克洛伊挥手叫来骷髅,将端来的茶盘里唯一一个茶杯摆到了少年面前,“魔王陛下,您想救谁呢?”   被称为魔王的少年脸色显然不好。   恶魔的头顶都会有一双角,即便穿上黑袍戴上帽子,别人也能清楚地看见帽子被顶起两块。一般恶魔会因为需要而把角隐藏起来,不过这位魔王不行,他无法藏起角,也不乐意藏着掖着。而魔王之所以能低调地、悄无声息地来到圣城,是因为他现在没有角了。   他头顶没有受伤的痕迹,原本该有角的位置也长出了柔软的新发,整个人除了皮肤白过头之外,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这意味着他的角是自然脱落的。   恶魔的角会脱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如果恶魔遇到命运为其选择之人,双角就会脱落,恶魔要对此人交付真心,从此不能欺瞒、抛弃、背叛。   恶魔们将“命运的选择”戏称为“命运的诅咒”——爱得死去活来的没几个双角脱落的,几百年来单手数的过来的、脱去角的大多是单相思,真心被糟践的占了大头。曾经有一位魔王被命运选择之人用擀面杖活活打死的事迹还在流传,血淋淋的故事告诉同胞们别信命运。   少年喝了一口红茶,风轻云淡地说出了两个字:   “神女。”   站在一旁的骷髅没法用言语表达震惊,直接散架了,一堆骨头哗啦啦地堆在地上。举着烟斗的黑袍瘪了下去,重新变成了搭在椅子上的破布。 第2章   距离神女的名字由伊莎贝拉改为洛蕾塔已经有三年。   雷恩王国在世人眼中也不像早先那样稳固到不可动摇,如今边境纷争迭起,东边才刚刚打完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东南接壤的小国就又有不老实的动作。   唯独圣城还算安稳,大概是因为谁也不敢侵犯大魔法师克洛伊的土地。   *   这也是洛蕾塔在圣城生活的第三个年头,她住在城南的一座宅邸里,有四名女仆负责照顾她的起居。   她从未见过宅邸的主人,仆人们的嘴很严实,从来不透露与主人身份有关的信息。   她只知道,这位好心人三年前把她从北地的阴森石堡带到圣城,与大魔法师克洛伊做了交易,才为濒死的神女医回一条命。好心人又在她醒来之前置办好了一切,一幢三层的大房子和一个带有池塘的大花园,还有为她捏造的新身份。   洛蕾塔能够活下来,全都仰赖这位神秘的先生。   但她却至今都不知道,对待得到的帮助,到底该感激还是怀疑,而又要如何去感谢。   饮食看起来并不那么精致,只是勉强合她的口味。三层的房子比起她从前生活的地方显得狭小,也不像城堡里总能见到女仆们抱着被子在庭院里经过。   但对她来说,三层的房子实在太大了。   她再也不是当年爱好四处乱窜,能将偌大一个城堡翻得底朝天的神女殿下了。她以前能轻易从一楼跳起,攀着栏杆翻进二楼,王子公主们惊呼危险,在无事发生后也只能感叹,伊莎贝拉身手灵活,就是太淘气了。   但现在。   洛蕾塔老老实实地坐在轮椅上,让女仆推着她去餐桌前吃晚饭。她的活动范围几乎只有一楼和花园,二楼和三楼没有去过几次。   她不记得双腿是怎么受的伤。   三年前她在北地追杀绑架公主的凶徒,战得神智不清,闯了她不该进的地方。那之后的一切记忆都错乱不清,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救到公主,也不知道是怎么陷入了危险,更不记得有人救她。   她在圣城醒来,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接受一些事情:   三公主没有得救,死在北地的石堡里了,尸体已经被接回雷恩的王都。她要改名叫洛蕾塔,不满意的话可以换别的,叫玛丽都可以,唯独伊莎贝拉不行。她的腿无法行走了,以后也许能自行痊愈,但希望渺茫。   ——还有,她,对雷恩王国忠心耿耿的神女伊莎贝拉,叛国了。   今天的晚饭似乎不会太平。   洛蕾塔进了餐厅就看到,长桌的另一头坐着一位没有脸的客人。诡异的黑袍由空气撑起来,明明就没有头和身体,偏偏又表现得好像有手有脚,此时正端庄地坐在桌前,用撑起的黑布做出了双手交叠的动作。   洛蕾塔扯了下嘴角。   “美丽的小姐,晚上好。”破旧的黑袍礼貌地问候道。   “晚上好,克洛伊先生。”洛蕾塔看着女仆为客人也端上了一份晚餐,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有汤有粥菜色俱全的佳肴,又看了看里面只有空气的黑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您如果喜欢我家的饭菜,请用本体过来……”   上次克洛伊这副打扮来造访时,留下来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临走时还夸好吃。只是他一边吃一边漏,吃下去的饭菜全部从袍子下面漏出来。洛蕾塔一直都在好奇他到底有没有吃到东西。   “下次一定。”黑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小姐,我是来兑现诺言的。”   洛蕾塔迟疑地接过女仆帮忙递过来的信,她根本不记得克洛伊许过什么诺言。但看到信的时候,她才明了,时隔两年多,克洛伊还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她在圣城刚刚安顿下来,就收到了高塔的邀请。克洛伊极力劝她学习,十几岁的孩子总得受些合适的教育才行,她以前在王宫所学的根本不适用于外面。但在第一堂实践课上,洛蕾塔就当着一群只能溅起小水花的同龄人的面,将整个南湖的水抽干了。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而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当时从上空落下的整个湖泊的水差点要了一群年轻学徒的命。克洛伊只好劝她先回家休养,等到高塔请到了有能力引导她的人,会再次邀请她。她只当做是克洛伊为了哄她离开才说了客套话,离开后就再也没去想这件事。   没想到大魔法师还真的不惜一切去请人了。   “用了这么长时间去请动一个人,想必您付出了不少。”洛蕾塔将看完的邀请函塞回信封里。   黑袍沉稳地叙述道:“我并没有付出什么,是对方哭着求我给他教导您的机会。”   洛蕾塔捂住了头,她每次和克洛伊谈话,都会有这种无力回话的感觉。这位先生总是说出些可笑的话,但他那一本正经的态度,让洛蕾塔都要信以为真了。   “不过我还要提醒您,关于这位导师,您与他相处时需要注意一些。”克洛伊道,“他从未有过教学经验,脾气也很暴躁,而且没有耐心,一点都不适合当导师。”   洛蕾塔:??????   “而且他三年前遭受了重大打击,可能精神状况到现在都不是多么好。”   洛蕾塔无语,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当导师?   “如果他对您发脾气,请您一定不要迁就他。”   洛蕾塔:“……这就是要注意的?”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劝她多担待一下这位导师的坏脾气吗?   “是的,请千万不要迁就他。”克洛伊又重复了一遍,“他这个人不能宠着,如果您迁就他,他会变本加厉。该动手时也请您不要手软,您放心,他绝对不会还手。”   洛蕾塔捏着信,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叹气。   这位导师听起来似乎不是个正常人……    第3章   时隔两年半,洛蕾塔又一次来到属于魔法师的乐园——高塔。   在高塔的最顶层,洛蕾塔坐在轮椅上,身后站着两名女仆。高塔是不允许学徒把仆人带进来的,但在商讨之后,导师们决定给予不能行走的洛蕾塔一个特权。   她来得有些早,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克洛伊让骷髅泡了一壶红茶来招待她,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沓装在布袋里的牌,把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随意扫到地上去之后,铺上了一条黑色的方巾。洛蕾塔一直注意着他的这些动作,装着牌的布袋非常破旧,右下角已经漏了个洞,里面的牌也都翘起了角,变得有些泛黄。   “小姐,时候还早,您愿意与在下来一局吗?”袋子里装得是两套叠在一起的牌,克洛伊把其中一套推到了对面。   洛蕾塔放下茶杯,直接表示了拒绝:“克洛伊先生,上一位和我对玩蒙塔的占卜师,还未洗好牌就七窍流血了。”   在雷恩王国,占卜是非常流行的。用蒙塔牌组进行占卜,要依赖亡灵或精灵之类能摆布人类灵感的虚无缥缈之物。占卜师自己都不确信亡灵与精灵是否真实存在,大多抱着信任却又好奇的态度。   但亡灵与精灵远不足以窥探神意——神女伊莎贝拉的过去人尽皆知,未来却完全不可预测。   “您这样说,在下反而更想试一试了。”话是这样说,但克洛伊并不打算勉强洛蕾塔,他已经将牌全部收回到自己这边了。   一个小时后,骷髅侍从打开了门。   身姿挺拔的黑发少年就站在门外,他身上穿着高塔黑蓝相间的导师服饰,外面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衣,硬是将土里土气的导师服衬得能入眼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也不知道骷髅是怎样发现了他。   骷髅伸出森白的手,朝门内做出了“请”的动作。   他迈开步伐,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的存在感在他的故意彰显之后,可以显而易见地分辨出来了,再也没像还没开门时那样,一点都听不出。   洛蕾塔皱着眉,没由来的紧张感忽然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紧握着杯柄的手有些摇晃,完全不受她自己的控制。   她的耳中只有两种声音。   少年的脚步声,还有她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她的世界变得寂静却又喧嚣,仅有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在她脑中不断回荡。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修长的五根手指捏住了杯沿,将茶杯从洛蕾塔手里拿下来。这一动作也把她拽回了现实中,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只手把茶杯放回茶托中,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   洛蕾塔抽回手,她低着头,努力使跳动得如同鼓点一般的心脏平静下来。   她刚刚所感受到的渗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瞬间泛起的恶心感,就仿佛在靠近她的人,是她的宿敌一样。她解释不清楚近乎本能的排斥和敌意,回过神来后只是觉得,刚才实在太失礼了。   但即便起了道歉的念头,她也一直犹豫着,久久没有抬头看这位导师。她没有看到,少年的眼里满满的轻蔑与嘲讽。   不过没看到也没关系,他直接说出来了:“连茶杯都拿不稳的手,曾经是如何在战场上握剑的呢?”   洛蕾塔愣了愣,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雷恩边境环境严苛的战场了,甚至,她自己都不愿意去回想。如果换成三年前,她的反应说不准是什么样子。   但现在的她却能够坦然接受。   “不瞒您说,我早已无法握剑了。”   少年发出一声讽刺的笑。   在氛围变得满是□□味之前,克洛伊赶紧插到两人的对话之中。   “小姐,这位是您的导师,他的名字是……”克洛伊突然想起来,这个混账没有提前告知他要使用的假名。   少年接道:“艾登·洛佩兹,老家在雷恩的北部边境。”   洛蕾塔却并未打算自我介绍,她说:“想必阁下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我当然知道你的真名,小殿下。”少年将敬称喊得玩味而不恭,颇有几分调戏小孩子的意味。   直至此时,洛蕾塔终于明白了克洛伊为什么建议她动手解决问题。她的新导师的坏脾气还没显露出来,但性格却是一等一的差劲。   “洛蕾塔,我现在的名字叫洛蕾塔。”她坐在轮椅上,仰起头看着少年。   少年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给桌子上的东西,他当着高塔主人的面,随意地摆弄着对方的物品。   克洛伊故意把蒙塔牌推到了少年的面前,提议道:“您有兴趣的话可以陪洛蕾塔小姐玩一局,她在这方面相当厉害,我根本就玩不过她呢。”   少年呵呵一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传闻。”   克洛伊耸了耸肩膀,心道,你怎么对你没醒来之前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小姐,您的课程明天才会正式开始,您可以先回家休息了。”克洛伊起身送客,“在下要与您的导师探讨一下教学方案。”   洛蕾塔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克洛伊先生,洛佩兹导师。”   女仆把怀里一直抱着的毯子盖在她腿上后,推着轮椅离开。就在洛蕾塔的背后,另一名女仆两手在身前交叠,对着少年鞠了个躬。   门阖上之后,少年把玩着蒙塔牌。   “您还真是……”克洛伊声音里满是无奈。   少年明知故问:“怎么?”   “就只改了个名字,连姓氏都延用原来的,幸好神女殿下不知道您父亲的名讳。”   “我对她能说的谎有限,而且她早晚都会知道,编一整套假话没有意义。”   克洛伊满头黑线:“您就不怕她知道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我刚进门的时候,她就一副见了天敌的样子,就好像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那样。”少年漫不经心地说,“她知道以后肯定想要我的命吧。”   “这是你的心理,王八蛋魔王。”克洛伊拍了拍桌子,“诺亚,她和你不一样。”   “诺亚”这个名字要是说出来,洛蕾塔肯定知道他的来历。   七位魔王之中最使人忌惮的傲慢之王,他与天神和人类为敌,却也不与恶魔为友。他将自己讨厌的东西毁掉,但也玩弄折磨喜爱之物。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东西是安全的。   他甚至杀死了创造他的魔神。   三百年前,大魔法师克洛伊打败了他,却无法杀死他。但魔王诺亚因为重伤陷入沉眠时,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气。   诺亚走出高塔后撑起了伞,这场雨带着秋冬换季时独有的寒冷,是与常年被白雪覆盖的北境完全不同的冷。   他觉得克洛伊大概是个傻的,她和自己当然不一样。一个是神女,一个是魔王,看身份也知道是两个极端。   和神女相处时,他没来由地火气大,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发脾气。   一个坐在轮椅上,眼神黯淡无光,对现况坦然接受的神女。就像普通人一样,在遭受重大挫折之后,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 第4章   诺亚对着烟嘴咂了一口之后,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把烟斗直接磕在了雨水中。圣城的烟草太苦,而且还呛喉,他尝到之后下意识地想弯下腰干呕。在圣城的这段时间,他怕是要戒烟了。   一团黑色的烟雾出现在他身后。“陛下。”   诺亚伸着食指抵在唇边,一眼都没往背后瞥。他专注地把燃烧的烟叶都磕出来,让火星在雨水中被浸没。那一抹黑雾也隐去了影子,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一群人从街道的拐角处走出来,跌跌撞撞地团在一起,其中有几个手里还拎着酒坛子。十几个人发生了争执,推搡之间用手肘去撞对方的胸膛,骂声不堪入耳。   诺亚一手揣在兜里,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最近雷恩有什么动静?”诺亚举着伞,形单影只地走在雨幕中。他无厘头地来了这样一句,听起来就像在自言自语。   但的确有个声音回答了他。   “陛下,雷恩还是老样子,边境有些没什么大不了的纷争。他们对蒸汽机的使用还存有争议,至今也没有结果。”黑雾说,“正在修建的通往邻国的铁轨也许会停工,两国对金钱付出问题无法谈拢。”   诺亚若有所思:“王室呢?”   “储君之争没什么进展,第一王子和第二王子的势头都差不多。最小的那位公主快要满十八岁了,王宫在筹办晚宴,邀请了各国的贵公子。”   诺亚停住了脚步,在雨中回过头来:“晚宴的动静搞得不小?”   “是的,国王要在晚宴上为公主择婿,他最宠爱这个小女儿,而且时势所迫,他们需要通过联姻来稳固王国。晚宴的豪华程度,比第二王子成年时那场还要夸张。”   魔王的面容上笼罩了一层阴霾,静默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几乎要使落下的雨都失去声音。他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黑雾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安静地等待陛下的命令。   “给雷恩送些礼物去吧。”   *   仆人们在宅邸中奔走着,将晾在外面的衣服被褥通通收起,又冒着雨开始除草。这座宅邸的维护不算精细,因为考虑到住在这里的洛蕾塔不适合被打扰,每隔三个月才会有人来保养一次。   但距离上次的维护才两个月,提着大箱子的人们在今天忽然涌入了宅邸,在雨中修剪花园,连种在角落里的萝卜都剪了一遍。   洛蕾塔捧着书,在思维第三次被噪音打断之后,她移开视线去找噪音的来源。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熟悉面孔,正搬着一只大花瓶在楼梯上往下走,还有几个人合力搬来了一台巨大的三角钢琴。   “那个花瓶半年前才送过来,是邻国知名的瓷器。”洛蕾塔拉着女仆的袖子,问道,“才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要换掉吗?”   宅邸的主人喜欢购置一些奇怪的东西,但他的喜好维持的时间很短。名画、琴、花瓶等等,昂贵的艺术品动不动就会被运来。然而他并不住在此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被放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主人今天已经到了圣城,这些东西他不会喜欢,还是换掉比较好。”女仆拍了拍洛蕾塔的肩膀,温声问道,“小姐如果喜欢那个花瓶的话,可以留下的。”   洛蕾塔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他已经到圣城了?还会走吗?”   “主人应该会在圣城待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洛蕾塔等待了一天,也未见到收留她三年的宅邸主人。女仆们的表情有些失落,但又有些松一口气的感觉。洛蕾塔对这样的氛围很熟悉,就好像很久之前在城堡时一样,每一个人对国王陛下的态度都是如此。   *   第二日一早,洛蕾塔便被女仆们喊起来,开始梳洗打扮。她任凭女仆将她的头发梳成卷状,在她的领子下方系上深蓝色的丝带。直到女仆将一枚水晶发卡拿出来时,洛蕾塔忍不住了。   “我只是去高塔学习,不是去参加舞会。”她举起手投降道,“这样就可以了,太夸张了我会不好意思见人。”   女仆失望地把发卡放回盒子里,又试图挑出些别的饰品,全部都被洛蕾塔拒绝了。最终,洛蕾塔戴着一顶天蓝色帽子,被女仆送进了高塔。   “你怎么打扮得像是相亲一样。而且,洛蕾塔小姐。”诺亚指了指墙上的老钟,“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洛蕾塔扯了下嘴角,她就知道会这样。明明以前出门打扮都挺正常的,也不知道女仆们今天发了什么疯,连礼服都给她换上了。   她低头道:“抱歉,我……”   但这位洛佩兹导师并不接受解释,他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神女,说道:“我不想听你的道歉和理由,如果你知道哪里不妥,就在心里好好记下,不要再做相同的事。”   洛蕾塔闭上嘴,她这十几年来还从未被谁弄得这样尴尬过。   *   三日之后,洛蕾塔执着笔抄写需要牢记的知识时,王都的情报就被克洛伊送入了宅邸。他还带来一张请柬来证明情报的真实性,连信件的原件也一并拿出来了。   “狄安娜公主的生日在半年后,提前半年送请柬,派头可真够大的。”克洛伊咋舌道,“当年第二王子的成年礼也没有这样隆重吧。”   洛蕾塔捏着请柬仔细看了两遍,说道:“国情需要而已。”   “殿下,在下记得,那位公主的年纪和您差不多吧?”克洛伊试探着问。   洛蕾塔记得,自己比狄安娜要小半个月左右。十五岁之前的每一年,王都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典,感谢天神将神女殿下赐予雷恩。因为时间相近,王宫没有精力操办,狄安娜的生日是不会大肆庆祝的。   时间过得很快,她本以为日子难熬,但回头一看,雷恩都三年没有过祭典了。伊莎贝拉之名从荣耀变为国耻,也已经三年了。   *   诺亚暴躁地把羽毛笔摔在桌上,吓得旁边的恶魔一个哆嗦。   “你说神女是不是脑子有病?这么简单的东西,她说她想不明白!”诺亚把纸张推到一旁去,捂着头道,“我要跟她讲明白的话,得从天神之间的战争讲到天神创造世界。”   恶魔侍从沉默地站在一旁,虽然他心里想的是,要讲得这么复杂的东西根本不简单,但他完全不敢说出来。   “她真的是来学习的吗?大前天她穿了礼服到高塔,前天头上戴着牡丹花发饰。今天最过分了,脚又不能走路穿水晶鞋是想怎么样?她是不是想勾引我?”   侍从心想:神女殿下虽然不能走路,但她不是没有脚啊,有脚的人当然要穿鞋了。 第5章   克洛伊忽然想起,收到请柬之后的这半个月里,他似乎没再听到过狄安娜公主的消息了。   国王陛下曾经极力炫耀狄安娜公主的一切,她的美貌、身姿与才华是整个王国都津津乐道的事情。公主弹了一首好听的曲子,公主画了一幅被名师夸赞的画,公主的消息三天两头地冒出来,成为大家的饭后谈资。   半个月没有消息,似乎不太正常。   魔王的侍从满头冷汗,他正在认真地质疑自己,为什么不趁着陛下沉眠的三百年离开另觅良主。要是当年脑子机灵点,现在就不用伺候脾气愈发阴晴不定的陛下,更不用和魔族最怕的人坐在一起喝茶。   克洛伊从骷髅手中拿过茶杯,苦恼地问对面的恶魔:“真的什么都不喝?你们恶魔对饮食有没有什么喜好啊?”   “我没有跟您客气,我真的什么都不喝。”恶魔慌乱地摆手。   他总不能告诉正义的大魔法师,恶魔最喜欢的食物就是人类的灵魂。在克洛伊面前乱说话,他大概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还要连累陛下一起受累。   “唉,好吧。”克洛伊终于转移了话题,“你们陛下对神女殿下的态度怎么样?”   “陛下他……觉得神女殿下脑子不够聪明,学得太慢了。”恶魔心想,陛下实在是太过分了,每天塞给神女二十公分厚的课题,还嫌神女不够速度。   克洛伊问道:“他还有其他的不满吗?”   恶魔一脸真诚地说道:“没有了。”   其实还有,当然还有了!魔王陛下把神女从头到脚嫌弃了好几遍,他们这些明眼恶魔都看得焦急,神女殿下除了脚不能走路和物种相克之外有什么不好啊?陛下这种态度,终身大事可怎么办?   半个多月下来,洛蕾塔的学习还未看到成效。   诺亚完全没有悠然自得的样子,高塔的书派不上用场,教材要他自己手写出来。白天给神女讲课,晚上熬夜写教案。惨白的一张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听说最近他打算靠咖啡过日子了。   人类的魔法依靠精灵和亡灵的帮助,但天神和恶魔不同,他们自身就是魔法。如果想让神女学会魔法,就要让她重构认知,把她从小到大的认知完全剥掉才行。   诺亚急得上火,他每天都在想方设法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来描述非人类的认知,愁的头都快秃了。   *   又是半个月过去。   距离收到请柬一个月,克洛伊终于得到了狄安娜公主的消息,如他所料,对雷恩王国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只不过这些消息,不是他安排在王都的人打探来的,而是王室主动送到的。王室对这件事守得很严实,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去,如果不是实在无法处理了,也不会找上圣城这位对国事不冷不热的大魔法师。   狄安娜公主在一个月前病倒了。疾病来得过于突然,王室本以为公主是换季时感染了风寒,没想到用了许多药剂都毫无起色。无奈之下,国王让宫廷魔法师来给公主看一看,没想到还真的看出了问题。   狄安娜公主被诅咒了,宫廷魔法师无能为力,王室秘密请来的几位有名望的魔法师也纷纷认败。   不得已之下,国王让人给克洛伊送了这封信。   克洛伊得到消息后便准备动身,他写出一张很长的单子,交给他的傀儡们。   “帮我把这些东西找出来打包。我要去一趟王都,至少两个礼拜之后才能回来。”克洛伊交代,“告诉塔里的导师们,我不在的时候别偷懒,要好好督促学徒们。”   *   诺亚和洛蕾塔正在楼下进行对这个世界的探讨,天神用什么作为材料创造了世界,魔法的本质又是什么。   诺亚觉得,神女最近变得聪明些了,不像一开始那样让他头大。他时常在想,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把人类的那套魔法理论教给她的,那人知不知道去除那些已存在的理论思想有多难?   “今天的作业是,天神创造世界时,属性的顺序是如何排列的。”诺亚把一沓手写教材拍在洛蕾塔面前,“明天的课……”诺亚话未说完,忽然就挑起了眉毛。他迈开步子走到门边,敞开门把外面恰巧经过的人抓了进来。   克洛伊提着箱子,和眼底乌青的洛蕾塔打招呼。   诺亚皱着眉问:“你要去哪?”   “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无法告诉您我的去向。”克洛伊说道,“请您在我离开的时间里,好好教导洛蕾塔小姐,让她快些成长起来。”   话语刚落下,克洛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诺亚不爽地把门扣上,他重新走回洛蕾塔面前,交代预习需要注意的事项。至于克洛伊的去向,他大概清楚。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雷恩王室也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刚出了高塔,洛蕾塔就冻得缩了缩脖子。圣城刚刚入冬,寒流从北方入侵过来,温度降得厉害,御寒的衣服根本不顶用。   女仆礼貌地向诺亚道谢后,推着洛蕾塔离开。   诺亚纠结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就追了上去。他扯下脖子上的围巾塞进洛蕾塔怀里,自己则被突然灌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洛蕾塔看着怀里的围巾出神,她记得自己和这位导师关系很差来着……   见她在发愣,诺亚干脆把她怀里的围巾抽出来,一圈一圈地绕到她脖子上。   羊绒围巾的温度让洛蕾塔一颤——冰凉冰凉的,根本不像是有人围过的样子。天气虽然寒冷,但体温也不至于这样就散尽。洛蕾塔两手抓着围巾,抬起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冷就别穿这些没用的衣服。”诺亚抬腿就走,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让洛蕾塔既欣慰又满肚子疑点。   女仆们再也没有给她穿礼服戴发夹,而是一件件棉衣裹上来,让洛蕾塔体会到,冬天原来也是有温暖的。   不过,洛蕾塔吃力地弯了弯被数层棉衣包裹的手臂,这可真是沉重的温暖啊。 第6章   转眼到了圣城大雪纷飞的时候。   克洛伊还未回到圣城,原定两个礼拜的行程一拖再拖,足足拖过了大半个月。他定期给高塔的导师们写信确定下一步的教学计划,也会派人给洛蕾塔送去雷恩的情报。   大魔法师的行踪只有他最忠诚的傀儡知道,高塔也是因为他留下的傀儡还在活动,才没有去担心克洛伊的安危。   *   洛蕾塔坐在窗边,眼中只有白茫茫的雪。   自打圣城步入了雪季,宅邸里的仆人就变多了起来,每天都要打扫壁炉和外面的小路。克洛伊离开后,受他嘱托的两位治疗师也定期前往宅邸,为洛蕾塔配药调理身体。   “小姐,洛佩兹先生到了。”女仆敲响了书房的门。   洛蕾塔回过神,握住轮子移向门口:“请进。”   诺亚进了屋子许久之后才缓过来,南方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湿冷到他养成了每晚泡脚的习惯。相比之下,北境干燥的寒冷反而要好过得多。   他把厚厚的文献拿出来,书页已经完全变成土黄色了,文字有些模糊不清,经历岁月磨蚀的纸张似乎一碰就会坏掉。这本书的年纪有两千多岁,虽然一直都被妥善保管着,但现在仍旧变成了这副模样。   “关于创世神的文献就只有这一本了。在天神换代之前,也就是光明神和黑暗神诞生之前,世界处于无明无暗的混沌状态。”诺亚和洛蕾塔面对面坐着,讲解起他们最近的难题。“那种混沌,是魔法诞生之前的样子,也可以说是魔法的来源。其中还写到,创世神创造新一代的天神时,为什么会创造两位。”   洛蕾塔看了看书上的文字,顿时陷入了沉默。这些文字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了,跟现在的写法完全不同。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另一种语言。   “因为至少要创造两位?”洛蕾塔猜测道,“世界上除了混沌,一切都拥有着相对立的存在。要想光明存在,就必须有黑暗的对比和衬托。”   女仆退出去,悄悄地掩上了门。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门后挤在一起的仆人们,甚至还有头顶双角的恶魔聚在一起偷窥。这些家伙对魔王的感情比他自己还上心,看不到进展时都急得抓心挠肺。   今天的课程结束之后,洛蕾塔客气地邀请他留下来享用晚餐,不出所料被拒绝了。   仆人们站在洛蕾塔背后,规规矩矩地向“客人”道别。在魔王陛下转过身去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洛蕾塔对他们的心情分毫不知,她抬起手扯了扯女仆的袖子,说道:“尼娅,晚餐后帮我把头发剪掉吧。”   仆人们又一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在他们魔族,发丝有着特别的含义。女孩的头发会被仔细地留起来,等待一个爱她的人出现,耐心地坐在她身后,为她梳理柔软的长发。所以,对他们而言,少女剪掉头发意味着爱情的结束。   无人回应的洛蕾塔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群人。   “头发太长了,动不动就会压到,很不方便。”   就在仆人们松了口气的时候,洛蕾塔又补了一句:“剪短一点,我不要长发。”   *   诺亚在当晚收到了噩耗,正当用餐时,他惊得半块土豆噎在了喉咙里。喝了大半杯水才缓过劲来的魔王陛下愤怒地瞪着侍从,就差没把盘子掀了。   “你们为什么不拦住那个蠢神女?”他暴躁道,“她把头发剪掉了,我在魔族面子往哪搁?”   侍从战战兢兢地答道:“陛下,仆人们说没有人愿意给她剪,但神女殿下她自己拿起剪刀剪掉了。”   诺亚:“……”   魔王陛下一边思索着怎么让蠢神女的头发快点变长,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   见到堆了半张桌子的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后,他顷刻间失去了言语能力。来圣城的两个多月里,他的生活真是越过越邋遢。为了防止思路丢失,他不让人碰他的草稿,而他自己也懒得去整理,有那个时间他宁愿再写个三十张出来。这也导致桌子上的东西越堆越多,有用来参考的书籍、画魔法阵的工具、各种颜色的墨水……还有时局动乱之下各国多得不能再多的情报。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   那个该死的神女欠他一条命!不对,两条命都不止!   他一个品味挑剔、善于享受的高贵魔王,不远千里地跑到圣城来教书育神,连食物都从鲜美的灵魂变成每天的土豆胡萝卜南瓜菜汤。他现在每天都因为熬夜困得起不来床,早上随便披了衣服就往外跑,好端端的一个重度洁癖强迫症患者,竟然主动把自己的书桌搞成了这副模样。   诺亚认命地从桌上分捡内容不同的纸张,开始了漫长的整理。   昏黄的烛光下,诺亚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他从抽屉里翻找着,才想起来他过去用来固定教材的夹子从来没有被洛蕾塔还回来过。   诺亚命令道:“去给我买夹子,多买点。”   侍从非常听话地出去了,站在圣城深夜的冷风里暗自凌乱。   大半夜的,除了买娼还能买什么?魔王陛下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   隔了几日,雷恩王室又发生一件丧事。   王后留信一封,在信中声称要去见天神,随后就从城堡最高处的窗户跳了下去。   丧事传到圣城时,洛蕾塔还坐在桌前享用早餐。   她看到信件时便怔住了,又仔细地看了两遍,确认了这的确是克洛伊的笔迹,右手的陶瓷粥勺摔落在地毯上。过了好半天,她嘴唇抖动了几下,却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洛蕾塔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   信件中写道:“国王陛下拔剑怒杀了照顾王后的女仆,站在满地鲜血中大喊‘雷恩王国究竟欠了天神什么’。”   诺亚穿着黑色大衣,戴了条厚实的围巾,他兜里揣了克洛伊的信件,安静地站在洛蕾塔居住的宅邸外面。站在房门处等待的女仆远远地看见了他,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了要去通报的举动。   他推开门,循着人的气息往餐厅走去,女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洛蕾塔一只胳膊撑在桌上,手掌盖在眼前。   诺亚拿过她放在桌上的信,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他拉开椅子在旁边坐下。   “已经到上课时间了,小殿下。”他说,“不过今天算是特例,等你哭完了,我们再开始课程。” 第7章   在新一年的一月过去之前,克洛伊向国王陛下辞行了。   他在圣城时对洛蕾塔非常恭敬,对魔王的态度虽然充满了调侃,却也还算礼貌。但在面对雷恩的国王时,他连分毫的顾忌都没有,不冷不热的态度仿佛不把国王放在眼中。   狄安娜在圣城主人的处置下开始有了起色,但在情况得到扭转之前,克洛伊却要离开。   几经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国王勃然大怒。   克洛伊对此态度寡淡,平静道:“陛下,公主所中的诅咒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向您保证,公主迟早会好起来。我已经在王都待了两个月,圣城的那位病人恐怕不能再等了。”   国王质问道:“公主的命和你那位病人的命,哪个更重要?”   “陛下,天神从未给予过人类平等的权利,明知答案的您又何必问我。”克洛伊抬起头,金绿色的双眼从面具的孔洞中露出,直视着坐于高处的国王。“我希望公主殿下和我的病人都能好好活着,这样年轻的生命,要走的路还很长。”   国王一时哑然。   他只能准允克洛伊离开,也支付了说好的报酬。   克洛伊握着捆在一起的剑与旗帜,提着他的行李乘上马车。   还记得两个月前他开出条件时,国王面色铁青,但经过一日一夜的考虑仍是答应了。旗帜和剑不在神女手中就毫无用处,而这个国家再也不会有神女降临了。克洛伊的要求能够被理解,毕竟他的信仰是天神,想要神女的遗物用来研究也是理所当然。既然能换取公主的命,何尝不把这两件毫无用处的东西给他呢?   克洛伊抚摸着剑柄上的花纹,无声地叹息。神女就如同她的物品一样,再也不属于王室了。   马车在道路上平稳地前行着,克洛伊不得不感叹:穿过王都的轨道交叉成一张网,这张网将会带来的,也许是魔法的加速衰败。人类终有一天能够不再依靠神的力量,而仅凭着双手与知识,撑起他们的世界。   *   经过数日,克洛伊才回到圣城。   时间已经步入二月,圣城快要回暖了。   到达圣城时已经是深夜,克洛伊没有回高塔,而是先去了魔王家里。   诺亚在二楼的书房里点着蜡烛写教材,伏在桌上的时间太久,难免脖子酸痛。他抬起头想放松一下时,视线刚好与窗外那个有着一双金绿眼睛的面具人对上了。诺亚猛地起身,椅子后撤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眨眼的功夫,他连镰刀都拿到手里了。   大半夜的,多年的宿敌突然飘在自家窗外这种景象别提有多恐怖。诺亚从醒来以后就没见过大魔法师的本体,本以为能控制住自己不动手,却在见到本人的这一刻,战斗的本能彻底苏醒了。   窗外的克洛伊退了两米,他拿满东西的两只手举起来,表明自己没有打架的意图。   诺亚反应过来之后就收起了镰刀,他没好气地拉开窗户,让不请自来的客人进了房子。   没等红茶端上来,诺亚就毫不客气地开始逼问死对头。   “你把诅咒解开了?”   “还真是你下的诅咒啊。”克洛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我只解开了一半,剩下一半等到来年就会自行消散了。”   诺亚冷笑一声,道:“两个月的时间就解开一半,你要不要趁着实力还能吹嘘,赶紧收个徒弟传承一下?”   克洛伊把捆在一起的物件往桌子上一扔。   诺亚还以为他这态度是想挑事,然而他低头往桌上一瞥,神色立即变了。   大魔法师接过恶魔侍从端过来的茶杯,轻抿一口,淡淡地说道:“不装作很难的样子,我要怎么向国王开条件呢?”   *   在春天来临时,圣城有一场规模不大的庆典,没想到今年庆典来的人特别多。   带着洛蕾塔来庆典的女仆们突然说要去买些东西,但过了好些时间,女仆们都没回来。   洛蕾塔面无表情地一手支着脸,将轮椅坐出了高级沙发的感觉。女仆们大概是被人群冲散后迷路了,洛蕾塔完全能理解,毕竟以前在王都举办盛大的祭典时,她每年都要和王子公主们走散。   但在这种腿脚不好不便活动的情况下,被留在原地的洛蕾塔感觉自己像个孤儿。   等待了半天,洛蕾塔认命地抬起头叹气。在庆典结束,人们全部走光之前,女仆们大概找不到她了。   “你怎么自己在这?”熟悉的声音响起,伴着嘈杂的人声和步伐声,清晰地传入洛蕾塔耳中。   洛蕾塔回过头,就看到自己的导师朝这边走过来。   诺亚穿着一身单薄的衣服,这身装扮在春天还不算暖和的夜晚也许会着凉。他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似乎是嫌热才脱下来的。   洛蕾塔的视线落在了他头顶,一双从发丝间顶出来的黑色长角。   “介意吗?这是发箍,庆典上戴着出来玩一玩。”他注意到了洛蕾塔在看什么,随口解释道。诺亚看着眼前什么都不知道的神女,再想想自己的角,就觉得有些心酸。他沦落到这种戴着假角扮演恶魔的境地,可都是拜洛蕾塔所赐。   “……说实话,挺介意的。”洛蕾塔在原则性问题上没能包容,“洛佩兹先生,请您务必把角摘下来,这种东西容易引起我本能的心理不适。”   呵呵,我还没有说你引起我的不适呢。诺亚压着满肚子的怒火把发箍拿下来,他一手摁着洛蕾塔的肩膀,把发箍戴到了她头上。   他看着洛蕾塔神情不善的脸,心想,戴着还挺合适的。   暗地里,女仆们和侍从们聚在一处,眼睁睁地目睹了魔王被打的整场闹剧。   女仆痛心疾首道:“魔神当年创造陛下时,是不是没给他情商这种东西?”   侍从伸着双手,表情狰狞,都不知道该找谁讨说法:“看看别的魔王,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我们家陛下现在都一千岁了,连恋爱都还没谈过!这真是恶魔中的耻辱!” 第8章   三月中旬,雷恩吃了一场败仗,西北领地的一部分被割让给奥瓦王国。   离雨水充沛的时节还早,但雷恩南部国土却遭遇洪涝灾害,水量过大的克里苏河决堤,一夜冲垮了临近河岸的十几座村庄。救灾的军队及时赶到了,却在救援时折损了小半人马,进度拖慢的结果无非是更多人死去。   天神发怒的传言也终于在雷恩境内流传开,往日里藏得不见首尾的反对派也冒出来,开始对王国统治的抗议。   克洛伊让人连夜清点了圣城的财力,经过思索后写出一封书信,连同一本小册子一起交给了导师们。他起身环视着面前二十多个穿着导师服的人,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纯黑色的厚实硬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用金粉书写,末尾还刻上了高塔的印章。   “你们尽快赶去克里苏河沿岸,把物资分发给灾民。接下来的数十天里,将灾民带往雷恩王国中部,替他们解决掉士兵不允许进城的麻烦。记住,不要把钱币交给灾民,而是进入城镇后给予商铺老板们,拜托他们给灾民一份工作。”   站在最前面的导师接过信件,里面罗列了具体的交代,而另一本小册子里是他们要从圣城带走的东西。   “灾民之中如果有想依靠救济生活的,就想办法让这种人死在城外。”克洛伊严肃道,“以后也许还会发生这种事,灾祸多了,人的心只会更乱。你们一定要处置妥善,不要因为疏忽而使得雷恩王国爆发内战。”   导师们齐齐答应着。   克洛伊把烫金的黑色文契往前推了推:“宣布下去,高塔从今天开始停课,把外地的学徒们送回家,让他们好好温习以前学过的东西。”   他对导师们的不解没有多做解释,把这些家伙们送走之后,他打开连通着高塔回旋楼梯的门,去了下面一层。   诺亚坐在窗边,一条胳膊搭在窗台上,枕着手臂睡着了。   而洛蕾塔正在桌子前,对着一张旧地图写写画画。她在雷恩王国的西北部勾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把被分割的领土从国境的范围中去除了。   在克洛伊推门进来的那一刻,诺亚就倏地睁开了眼睛。   不一会儿,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中间摆的就是那张旧地图。   “国王陛下的决策出了问题。”洛蕾塔指着她在地图上画出的红叉,说道,“他命令从王都出发的士兵们在一月半之前到达西北。而西北这个地方常年寒冷,一月更是连日暴雪,寸步难行。他们赶路太急了,行军时耗费的力气也大,还未修整就遇上了进入西北已久的敌军。”   “负责领军的将军一位常年在东南征战,另一位则在沙漠地区。两位将军被临时调遣到西北,在通过阿卡峡谷时,竟然选择了在半山腰上的岩洞里休息。”   诺亚评价道:“太愚蠢了。”   洛蕾塔无奈地叹气:“在峡谷里行军,只要引发雪崩的话,就完全没救了。”   “事实上,敌人当晚就在附近点燃了火药,的确引发了雪崩。”把情报带进圣城的克洛伊无奈道,“但雷恩的军队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就没被埋住。”   诺亚说道:“但进山洞也不是明智的举动,阿卡峡谷有群居的雪狼,就居住在岩洞里。”   讲到这里,洛蕾塔就苦恼地扶住了额头,她喃喃道:“如果有雪狼就好了。”   诺亚不解地看向她。他接到的情报很具体,但他在乎的只有结果,所以从未仔细看过细节。北地的雪狼别提有多危险,洛蕾塔此刻为什么要为军队没有遇上雪狼而抱怨呢?   克洛伊解释道:“敌军推来巨石把山洞堵住了,他们吃完粮草后就没得吃了。军队每天都在凿门口的巨石,很多天过去,石头没什么动静,人又饿又渴,已经不行了。如果有雪狼,他们大可以拼一拼取狼肉吃。但很可惜,他们只能吃人肉。   “因为争执于谁被吃,他们起了内讧。过了一个半月,敌军挪开山洞的石头,只剩下几个又伤又残的疯子。他们的大使把活下来的疯子送回雷恩王都,让国王不得不在这场战争中认负。”   诺亚不得不质疑这个问题,他说道:“如果有人能在里面活上这么久,代表着岩洞肯定有另外的通风口。他们一开始为什么不升一把火,看看烟飘向哪里?”   “就是这么简单,但他们一个这样做的都没有。”洛蕾塔总结道,“这是雷恩输得最愚蠢的一场败仗了。”   话题告一段落,克洛伊在两人面前拿出了黑色文契。   “从今天起,高塔就停课了。一个礼拜后,圣城会把所有外地人驱逐出去,除了你们两位。”他的傀儡拿来羽毛笔和金粉墨水,“洛佩兹先生,请您继续当初对我的承诺,将所有必要的知识授予洛蕾塔小姐。”   诺亚淡淡地瞥他一眼,问道:“你认为她还有心思学吗?”   没等任何人回答,他就自己接上了话:“雷恩的神女殿下,也许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想动身回到她的王都了。”   克洛伊的回答是:“小姐不能回去。”   诺亚说道:“但她想回去,她满门心思都扑在这张破地图上,脑子里想着战术,说雷恩的国王做错了事情。我猜她在想,如果是她在战场上,就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事,延续她百战不殆的传奇。”   洛蕾塔皱着眉,一双眼睛陡然变得锋利,她说道:“我是雷恩的神女。”   因为是雷恩的神女,所以为这个王国考虑是理所当然的。   “终于露出本性了?”诺亚惨白的面颊上忽然绽出一个危险至极的笑,“你是不是忘记了修饰词,比如‘叛国的’和‘死亡的’。”   洛蕾塔动了动唇,说不出一句话。在圣城的这几年,知晓她身份的人没有几个,也从未有人这样满带着恶意说她叛国。无论是克洛伊还是未曾谋面的宅邸主人,在帮助她时大概都知晓,神女对雷恩有多么忠实。   她忘记了那年六月在北地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她一直都相信,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可能背叛王国。   但是,诺亚在这个时候把所有温柔的假象都揭开了。   伊莎贝拉是叛国的神女,在793年6月死于北地,尸骨全无——雷恩全国上下都知道神女叛国后死亡了。   “我没有叛国!”她攥紧了轮椅的扶手,双脚落在了地面的瓷砖上。   还未等她真正站起来,诺亚已经摁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推,把她推回了轮椅上。   “站着吵架并不会给你增加气势,除非你想打一架。”诺亚已经敛去了那个危险的笑,他绕到轮椅后面抓住了握把,推着少女朝外走。“看你也没心情继续上课了,今天就出去看春梅吧。”   洛蕾塔却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汗毛都立起来。   她扭头要找人求救,却看见克洛伊无动于衷地坐在桌前对着地图发呆。 第9章   诺亚说带她去赏花,还真的是去看三月中旬已经快秃掉的梅花了——枝头仅挂着三两片红色花瓣,不同于开得最好时馥郁的香气,它们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明明是在一年伊始的春季,洛蕾塔却总觉得,这并不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季节。   诺亚若有所思地说:“快要彻底凋零了吗?”   洛蕾塔又一次抓紧了扶手,指甲都要抠进木头里去。诺亚的话似有所指,也许是说雷恩王国,也许是身体残破的神女。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别怕,伊莎贝拉殿下。”诺亚摁住她的肩膀,说道,“我们可以去看别的花。”   出了北边的城门后,不远处就有一片花田。   黄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积少成多,最终形成了这片金灿灿的花海。   “油菜花吗……”洛蕾塔望着巨大的花海出神。   经过春梅树前的警告之后,诺亚这次是真要带她来赏花了。春天最美的景观不是一树红梅,而是这些平凡的、簇拥成满眼金色的小花。   不过,他还真的没想到。   诺亚挖苦道:“我还以为生活富足的神女殿下只知道吃油菜,不知道油菜花。”   “有一位王子殿下很喜欢油菜花,但王都和附近的城镇见不到大花田,他每年都跑到南方来看。但后来他开始参与国政,忙得不可开交,再也没赶上过油菜花的花期。”洛蕾塔眨了眨眼睛,说道,“他常常在我面前抱怨,我觉得他很烦。”   “第二王子,尤利塞斯·雷恩?”   “确实是他。”洛蕾塔有些惊讶,回头看着他道,“但他跟全雷恩说,他喜欢的是重瓣百合。”   诺亚没解答她的疑惑,自己偷偷摸摸地从心里讲坏话。雷恩王室不坦诚的样子,倒是千年如一日,几十代人都没变过。喜欢油菜花就油菜花,装什么喜欢重瓣百合的样子。   至于他如何猜出了是第二王子——神女伊莎贝拉叛国之前都是待在第二王子身边的,洛蕾塔一提王子,诺亚当然下意识地会想到那位。   诺亚擅自扯开了话题,把第二王子彻底撇开。   “我倒是很喜欢重瓣百合,今年订了一批花球,昨天刚送到我那里。”   洛蕾塔笑了笑,接上了话题,说道:“很多人都喜欢重瓣百合,它是雷恩的国花。我曾经的名字也来自花名,伊莎贝拉是重瓣百合中的一种。”   诺亚问道:“哪一种?”   “靠近花蕊的那里是粉紫色的,颜色很淡,而且会由内而外变浅,接近花瓣边缘的地方已经是纯白色了。”   那是雷恩最盛行的花。重瓣的大朵百合开在盛夏,粉紫的花瓣色彩由内而外变浅,在花瓣的最外缘只剩下纯白。分明色泽淡雅,却因为层叠的大花瓣而显得厚重,又有着能飘到园外很远的馥郁花香。   诺亚装作不经意道:“真巧,是我买的那一种。”   洛蕾塔却觉得有些怪异,问他:“只有这一种?”   “当然。”诺亚推着轮椅,顺着被人踩出来的小路,进入了花海之中。   洛蕾塔思索着,她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大家养重瓣百合,都会养好几个品种,像洛佩兹先生这样不知道花名还独宠一种的人是真的不多。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所缓解,算是能好好说话了。   洛蕾塔觉得,对于上午的事情,他们是应该谈一谈的。她的确很冲动,但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和观点都没有错。无论雷恩是否认为她叛国了,她都是属于这个王国的,她总有一天要回去,把王国从水深火热的困境中拖出来。这是她降生的意义,是她的使命。   但诺亚比她先开口了,这次没再阴阳怪气地称呼她“小殿下”,让洛蕾塔松了口气。   “洛蕾塔,你不算傻,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带你去看春梅。你觉得快凋零的梅花是你的王国,还是你自身呢?”诺亚推着她往花海中央走,话语全然不像在高塔时那样带着攻击性了。“就目前来看,你比雷恩更像那些花朵。”   要按时间来算,她也许会比雷恩更早衰败。   “如果你还是当年的你,那我会夸你做事果决,很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不像当年了,你只能被评价为急躁和偏执。”诺亚说,“你被宠坏了,不管你做什么,总有人不惜代价地迎合你,致使你至今都未从神女殿下这个角色中脱离出来。”   洛蕾塔低下头,她不能否认,这人说得是事实。她问道:“那我该等到什么时候?”   诺亚没有回答她。   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许等她学会了魔法,足可自保了,会主动涉足争执之间。也许局势逼迫,在所有的准备工作落下帷幕之前,她就已经卷入纷争。说实在的,诺亚希望在“命运的选择”被解开之前,神女千万别因为犯蠢而牵连到他的性命。   洛蕾塔回过头,仍在等待答案。她太害怕敷衍了,如果没有准确的答案,事情对她来说就像是遥遥无期一样。就在她皱着眉要再次询问的时候,诺亚把轮椅转了半周,将脱下的外套罩在了洛蕾塔的脑袋上。   “别扯下来,有雷恩王室的车马来了。”   洛蕾塔闻言止住了挣扎的动作。   “谁?”她的头像是炸了一般,嗡嗡的嘈杂声音不断回旋。   “小公主。”诺亚推着轮椅,朝西边绕去,他打算跳过西城门,从南城门把洛蕾塔送回家。狄安娜公主是一定会前往高塔拜访多洛伊的,向东走也许会撞上。   坐在马车上的公主面色苍白,眼底青黑,枯瘦得颧骨轮廓明显,看起来就像一把一握就碎的骨头架子。洛蕾塔至今都不知道狄安娜公主受到诅咒的事,如果她知道了,也许会有另一桩麻烦。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让她们碰面。 第10章   诺亚把外套拿回来时脸色变了变,他装作没闻到从少女头发上沾染的香味,把衣服折了几下搭在手臂上。他有点想问问洛蕾塔到底都用什么洗头发,冬天的围巾也被她弄得满是香气,特别熏鼻子。   把洛蕾塔交给女仆时,他交代了几件事情。   “在公主离开圣城之前,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我们延续冬天时的授课方式,我到这座宅子里,你不要出去。”   他匆匆离开,朝着高塔的方向去了。   洛蕾塔盯着他的背影,神色逐渐陷入凝重之中。   为了让狄安娜公主的病情快点好起来,国王陛下命人护送公主到圣城。很巧合的是,公主到达的时间刚好赶上了圣城闭城前的一个礼拜,此时就连闭城的决定都还没来得及公告给外面。   如果克洛伊把人赶走了,他就是刻意要和雷恩王室敌对。   他把自己的黑袍留在了高塔的最高层,分散出意识以黑袍人这一姿态来应对公主和她的属下们。负责守护公主的骑士亚瑟是个周密的人,话语说得滴水不漏,让克洛伊找不到任何缝隙来拒绝。   而他的本体此刻正在盘旋楼梯上充当一个障碍物。   克洛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魔王,说道:“我不能让您上去,请您快点返回家中。”   诺亚冷笑一声,神情都掩藏在阴霾之下,他说道:“克洛伊,事情可不是这么办的。”   克洛伊眯起了眼睛。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冷肃,也许下一句话,他们就会彻底打破和平的假象。不过不用等下一句了,和魔王陛下针锋相对那么多年,克洛伊早就了解这位是什么样的脾气了。   他向左后方退了一步,半个身子悬在空中。系在耳边的绳子忽然断开,面具掉落在楼梯上,又在碰撞之下跌出了边缘,半晌才传来落地的声响。靠近耳朵的皮肤上豁开一道伤口,血液渐渐涌出,顺着脸颊流下。如果他没退这一步,遭殃的会是左眼。   面具下的面容本该是清秀帅气的,但是,他左脸上蔓延的花纹将他衬得只能用“美”来形容。   但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诺亚怔了一下,将镰刀收起来了。他只是出气,没有把关系彻底搞砸的意思,揭人老底这种行为不该在这时发生。   克洛伊踩回楼梯上,拔高了声音问道:“您冷静下来了吗?”   *   洛蕾塔拉开抽屉,所有的情报信件都放在这里面,按年份进行区分,放在不同的铁盒子里。她拿出了最靠外的两个盒子,把信件全部都拿了出来。   从去年十一月起,关于雷恩王室的情报就开始逐渐减少。克洛伊的情报太全面,连国王的私生活都要扒一扒,甚至还推测过几位王子有没有小情人。情报变少是一件不正常的事,也许是雷恩王室变得更警戒了,防止各种消息的外流。   但在十二月伊始,也就是克洛伊离开圣城的时候起,雷恩王室内部的情报完全断绝。所有的情报来信都很正经,全部围绕着国情和边境纷争。和王室有关的情报,仅有王后跳楼的事情,在她收到信后过了没几天,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圣城。   克洛伊从前热衷王室八卦,他还给公主的未来夫婿排了个榜,甚至连公主是不是同性恋都讨论过。   但是从十二月至今,信件中只字不提狄安娜公主。而就在今天,很少离开王都的公主,一出门就到了路途遥远的圣城来。联系种种细节来看,公主殿下应该是遇到了大麻烦。   而且,洛蕾塔可以确定,她的导师洛佩兹先生是知情的。   洛蕾塔收起盒子,她无意中瞥了眼桌子上摆着的苹果干,忽然愣了愣。   女仆进书房来收盘子的时候,发现洛蕾塔不像过去那样被课题资料埋得抬不起头来,桌子上除了一个空盘子就没有其他东西,整洁地让人以为进错了地方。   洛蕾塔回过头看着女仆,忽然笑开了。   “尼娅,我们家的苹果干真好吃,还有吗?”   女仆答道:“小姐今天胃口不错呢。苹果干还有很多,我去给您再端一份来。”   洛蕾塔的难养活属性一度愁坏了宅邸里的仆人,她因为重创而身体不好,心事又多,用餐时每一顿都吃不了多少。听到她主动要求吃东西,女仆有些开心,就算没有苹果干她也会出去买回来。   洛蕾塔拿起盘子放到女仆手中,脸上的笑容真诚且无辜。   “给洛佩兹先生送一份过去吧。”   女仆双手一松,铁盘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姐,您怎么会突然……”女仆的话卡在半截,她觉得问出来似乎不妥。   洛蕾塔淡淡地说道:“他今天帮了我大忙,我总要表达一下我的谢意。”   女仆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答应过之后,她捡起盘子离开了书房。   洛蕾塔捂着胃,为了表达出苹果干好吃的观点,她竟然吃空了这么一大盘子。   在不宜外出的冬季里,为了迁就她的身体状况,洛佩兹先生将上课地点从高塔改变为她居住的宅邸里。也因此,他们一起共用了很多顿午餐和下午茶。   洛蕾塔喜欢吃苹果,但在整个冬季,她的午餐没有一顿是有苹果菜色的。就连用餐时享用的果汁,女仆都要在榨汁前拿出好几种水果让客人选择。还有饭后的共用的大果盘,洛蕾塔从来没有看见洛佩兹先生碰过苹果。   先不提洛佩兹先生到底爱不爱吃苹果,洛蕾塔对女仆的态度抱有相当大的疑问。   没想到只是试探一下,她就试出来了。   这个结论并不让她感到惊奇,种种迹象都已经明晰,她只是没有早点揭开答案罢了。   这座房子的装饰和洛佩兹先生的审美很符合,至少色调是他喜欢的。女仆对这位先生的态度很奇怪,非常尊敬,却又刻意疏远。尼娅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她防备的事情很多,却偏偏很信任洛佩兹先生。   不会错了,宅邸的主人就是他。   其实还有很多摸不清的线索。   洛佩兹先生来自雷恩北境,从衣食住行以及他的见识来看是个很有钱的人。而雷恩北地的气候非常严峻,常年大雪,人们都生活艰难,那里很难走出学者或者富商。他的相貌也并不像那里的人,发色和瞳色在整个雷恩都很少见。   还有在正式意义上的初次见面时,洛蕾塔所感受到的来自天敌的威胁。当时她以为是错觉,可就在上午吵架时,她又感受到了一次。   而且,有能力教授她魔法这一点,本身就很可疑了。   洛蕾塔怀疑,这位洛佩兹导师不是人类。 第11章   怀疑归怀疑,洛蕾塔现在寄人篱下,没有自理能力,总不能把帮她的人的所有小秘密都翻出来。她想,还是就这样保持沉默吧,至少洛佩兹先生从未对她造成过伤害,也不见得是个坏人。   但她有些藏不住心事,第二天上课时,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洛佩兹先生。   在洛蕾塔复杂的眼神下,诺亚几次想要摔笔,不过他的忍耐力大有进步,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的样子。   “被创造出的两位天神,光明神和黑暗神是极端对立的存在。他们关系不合,互相攀比竞争,一定要分出高低。他们各自笼罩世界,产生了时间的流转,一天之中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明神创造点亮世界之火,黑暗神创造淹没一切之水。势均力敌之后,他们将作品互换进行修改,于是火焰焚毁一切,水流滋润大地。”   洛蕾塔想了想,说道:“但他们关系很好。”   诺亚翻开了旧书的下一页,讲道:“在不分高下的竞争之后,创世神为他们提出了建议。‘不如一起创造一件作品,看它的结局会导向何处吧。’创世神这样说道。你猜,他们创造了什么?”   洛蕾塔摇了摇头,她找不出依据,心中却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旧书的下一页是空白的,被岁月磨蚀的纸张已经发黄软烂,上面不知道是原本就没有字,还是墨迹消失不见了。   诺亚摊开手,说道:“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创造了何物,但从这件作品开始,光明神与黑暗神就牵起了手。”   午后休息时,诺亚拜托女仆去取出他外衣内兜里的物品。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单看表面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一定是仔细挑选过、承载了心意的。   他把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洛蕾塔的面前。   “苹果干的回礼。”诺亚完全没有提那盘果干全部被转送给克洛伊的事实,他催促道,“打开看看?”   洛蕾塔打开了礼盒,里面是被卷成玫瑰花形状的缎带,淡黄色刚好与她的发色很搭。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也许缎带还不如盛放它的盒子价格高,但确实是很适合这个年纪的少女的。   她抬起头,少女的脸庞上绽出一个清浅的笑。   “谢谢您,我很喜欢。”   诺亚极快地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对她的感谢的回应仅仅是点了一下头,又变成了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送东西要有回礼是人类的陋习。   回礼回个没完也是人类的陋习。   当天的课程结束后,诺亚面无表情地抱着一袋苹果干,在女仆们欲言又止的惊恐神色中离开了宅子。   *   四月底的时候,王都传来消息,狄安娜公主的生日晚宴要延期了。根据雷恩王室解释,公主和神女的生日离得太近,就算伊莎贝拉已经叛国,她也曾是雷恩的荣耀,为王国作出的贡献永远存在,王国应该对她保持尊重。   王国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人们不仅信了,还为此而感动。   只因为他们还记得过去,神女伊莎贝拉曾是他们的信仰,是王国强大富饶的象征,是雷恩战场上的荣光。伊莎贝拉的存在,曾是天神给予一国的加护。所有人都敬爱她,就算神女叛国的消息让他们缄默,却不能干涉他们内心所想。   人们都在想:原来王室还记得这一切。   “巩固人心的本领倒是不错。”诺亚冷笑一声,把情报摔在了桌子上。   雷恩王室只字不提他们的公主病重憔悴无法出席晚宴,而是利用了在他们眼中已经死去的叛国神女做理由。他们放出的消息不仅没有使王国变得动荡不安,反而笼络了不少人,也让别的王国为他们的作风赞叹不已。   “别这么大火气嘛,统治者的做派都是这样。”诡异的黑袍坐在不远处,对着果盘吃得很尽兴,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将统治恶魔的魔王一起骂进去了。   诺亚看了看他,升起来的怒火顿时歪了方向。   “一边吃一边漏,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诡异的破袍子吞下了切片的芒果,果肉维持着原样从黑袍下面漏出来,一片片地掉在地毯上。他的白色羊毛地毯被果汁沾湿,粘稠的黄色液体怕是清洗不掉了。   克洛伊不接他的话,而是把话题扯回了正经方向:“王室的动作或许不太对,狄安娜公主在圣城居住的这些时间,我每次去见她,都觉得她的状况很稳定。她的态度也是不急不忙,并不是迫切需要治疗的样子。”   诺亚问道:“你不是查过她身边的人吗?”   “公主来圣城时带的骑士和下人加起来共有三十六人,每一个我都查过,没有任何问题。但昨晚我在她的宅邸里留用晚餐,餐前散步时数出了三十八个人。”   诺亚皱了皱眉,说道:“她来圣城的第二天,你就闭城了。”   圣城的大魔法师做事向来周到,他说要闭城,那就连一只外来的鸟都不会放进来,更别说是两个活人。他在圣城的边界处设置了结界,就连魔王诺亚也不能在不刻意隐藏的情况下、不被圣城主人察觉就踏入城中。   诺亚和克洛伊商讨时没能得出结果,一番差点拆了房子的争吵打闹之后,两人决定夜访公主的住处。虽然事情做得实在缺德,但他们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夜晚的公主宅邸除了几个值夜班的骑士和仆人外无人活动,翻越人类的防护线对两人来说轻而易举。黑夜是恶魔的场地,诺亚彻底融入其中,大摇大摆地从守门的两位骑士中间走过去了。至于克洛伊,他就要稍微费点力气了。   克洛伊扒着墙,他知道公主的房间在二楼,但未曾想在这次查探时,他会发现二楼有两间同样规模的卧室,而且还是对称的。他皱了皱眉,用魔法隐去了身形,飘在其中一间的窗外观察起来。   他不由得叹气:“哎呀,这可真是难办了。”   诺亚停在一楼的一扇房门前,如果可以,他希望这间屋子里面住的是群男人,而不是公主带来的女仆。不过,还未等他打开门进去,这一场刺探就悄然结束了。   “你是……”男子低哑的嗓音响起在他背后。   在他出声之前,诺亚甚至没有察觉他身后有人。 第12章   四月底的时候,公主在圣城暂居的宅邸里死了一个下人。这个年轻的仆人躺在他的卧室门前,他脸颊有些肿胀,翻开眼皮之后有些红褐色的点状出血。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淤血,显然是被人握着脖子硬生生掐到窒息的。   谁也不知道宅邸里夜晚有谁闯入了,这个仆人应该是有过挣扎的,声音却丝毫没有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穿着深蓝色宫廷制服的青年弯下身,把洁白的手帕盖在死者的脸上了。   他对一旁走过来的骑士亚瑟说:“这还真是个巧合。”   “殿下,在下认为,这绝不是巧合。”亚瑟分析道,“宅邸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动静,来者放过了我们,却唯独杀死了他一个。偏偏死去的这一个,还是最特殊的。”   青年回头看向他,轻轻一笑:“那么,国王交代我们的事有眉目了?”   *   在五月到来时,为了学习魔法而铺垫的理论课程终于全部结束。洛蕾塔和诺亚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为不用再每天啃大量的文稿而开心,另一个则是庆幸终于不用熬夜写教材了。   宅邸的庭院里撑了伞,在阳光变得强烈的时节里遮出一片阴凉。诺亚坐在伞下,视线紧跟着洛蕾塔,彻底阻断了她偷懒的意图。来宅邸里拜访神女殿下的克洛伊也只好在伞下等待,顺便和诺亚谈一谈雷恩王室的问题。   “他们没有把仆人死去的事情公布在外,也没有私下通知高塔。他们在怀疑我。”空荡荡的黑袍里发出声音,“从公主被护送到圣城开始,国王就已经对我抱持怀疑的态度了。”   “你的确是很让人怀疑。”诺亚在暗指老对头的行径究竟有多么诡异,“从四月开始,我就没有见过你的本体了,又藏到角落里去做偷偷摸摸的事情了?”   克洛伊不理他,继续说道:“世界上能给公主施加一个解不开的诅咒的人不多,我数年来第一次回应王室的请求,又索取了不得了的报酬。怎么看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剧吧。他们为了防止再被‘我’下黑手,就把公主送来了,我总不能让公主在我的地盘上出事。”   诺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只字不提,他表达了认可:“换我也会这么做。”   “但事情的疑点还是很多。”克洛伊问道,“就比如,在王国政治动荡时,应该留在王都处理国政的第二王子尤利塞斯殿下怎么会到圣城来?”   诺亚确信洛蕾塔听不见这边的谈话,但就在刚刚,克洛伊念道“尤利塞斯”这一名字时,他看见少女扭过头来看了看这边。在触及他冷漠的视线过后,洛蕾塔打了个寒颤,赶紧投入到练习之中了。   “如果是别的王子偷偷混进来,我也只会怀疑王室在针对高塔。”克洛伊说,“但我索取的报酬是神女的遗物,来的又偏偏是第二王子尤利塞斯。”   诺亚“嘁”了一声。   雷恩的第二王子尤利塞斯,虽然颇具才能,却比不上他哥哥;长着一张好脸,却又不如他弟弟貌美。他是个优秀的王子,但在总被兄弟压一头的情况下,就显得太平庸了。   尤利塞斯殿下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受到天神眷顾,被赐予雷恩的神女从不懂事的年纪起就黏在他身边,选择辅佐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克洛伊对他表现出来的不爽了然于心,仰着头感叹道:“情敌啊。”   “别乱说话。”诺亚把视线从洛蕾塔身上移开,冷飕飕地看着黑袍,“这种除了脸就一无是处的蠢女人有什么好喜欢的,而且还横着七岁的年龄差,雷恩的蠢王子脑子进水了吧?”   克洛伊无言以对。这种一边澄清自己一边踩别人的说法真是幼稚啊,话说你以前不是嫌弃神女殿下哪里都不好吗,现在怎么承认她好看了?还有年龄差这方面,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虽然现在处于被王室怀疑的危险境地中,但克洛伊到底是克洛伊,他比别人多出来的年纪也不是白活的。   骑士亚瑟当天下午就进入了高塔,质问大魔法师为什么突然开始全城戒严。圣城之前还是只让出不让进,但今天正午高塔流出的一纸命令,直接锁死了城门,让城内的人也无法离开。   “不瞒您说,昨夜高塔受到了袭击。”戴着面具的人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傀儡被人削断了颈椎,还有一位导师被吊死了。这些都是我醒来后才发现的,事情发生时,我完全没有听到动静。”   对高塔抱有怀疑的亚瑟愣住了,完全没想过对方也是受害者。   “能偷溜进高塔,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作案的凶徒到底有多么危险,想必您清楚这么一回事。如果这种人离开圣城,也许就再也没有人能抓到他了。”   骑士挠了挠头,大魔法师的说辞非常有道理,彻底锁死城门的确是明智的做法。   他小心翼翼地打探道:“那……您对凶徒有什么头绪吗?”   “现场有魔力残余,对方应该是个黑魔法的高手。”克洛伊毫不留情地出卖了魔王,他指尖升起一个光球,金色的流光之下锁着一抹死气沉沉的黑雾。   亚瑟的疑心更重了,在公主宅邸里也留有黑魔法的气息,难说不是高塔在故意洗清嫌疑。   但是,克洛伊的下一句话,就让一切都逆转。   “我打算在圣城挨家挨户地走访。骑士阁下,您来得正巧,接下来的排查请您务必陪同。”   亚瑟的心一瞬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公主宅邸的死尸还未藏起来,王子殿下也还留在圣城,多出的两人要怎么解释?   但是,这恰恰也是他最想要的局面。国王陛下多疑,让他们想办法查清圣城是不是藏着与神女有关的人。在大魔法师的眼皮底下鬼鬼祟祟到底是不方便,事情毫无进展。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哪怕圣城早有准备,亚瑟也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   同一时间,神女居住的宅邸里。   在庭院里进行的课程被女仆打断,尼娅的神色中带着焦虑。   “小姐,先生,有一位客人来访。”她紧张道,“是公主殿下。” 第13章   在庭院里进行的课程被女仆打断,尼娅的神色中带着焦虑。   “小姐,先生,有一位客人来访。”她紧张道,“是公主殿下。”   洛蕾塔手掌前凝聚起的大大小小的水球在一瞬间破裂,落回池塘中溅起水花。她一脸的错愕,完全没能反应过来这突然的会面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如何躲避这场突然袭击。   圣城的立场很明晰,但到底还是在雷恩境内。没有人可以拒绝公主的拜访,这种情况下,主人不出面是对王室的忤逆。就算洛蕾塔声称不在,公主也完全可以约下再次拜访的时间,再也不会给她不在场的机会。   诺亚的反应快得多,他说道:“我来应付。尼娅,把你们小姐带到密室去。”   洛蕾塔扯了扯嘴角,这大概算是宅邸主人自曝身份吧,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有密室。   狄安娜在宅邸里的女仆的带领下,提起碍事的裙子,踩着石板铺出的平坦路面进入了宅子。她身后还跟着两名女仆和两位骑士,骑士们都穿着铠甲,头上戴着头盔,一丝不苟地守护着公主。   诺亚已经等在了客厅里,他在两扇木门被推开时,礼貌地对来人躬身。   “公主殿下,抱歉,下人不懂事,让您在外面久等了。”他声音沉稳,又继续寒暄道,“在下并未想到您会到来,家里没有准备齐全,如果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受国王宠爱的小公主性格不差,她连连摆手,说道:“是我冒昧,突然就要到您家中拜访。我来圣城一个多月了,非常想念家乡的味道,听说您家中无论是餐饮还是点心,都是按照北方的口味准备的。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想到您家中来看一看。”   说来可笑,诺亚当初看过公主带来的随从的资料,娇生惯养的狄安娜公主竟然带了个不熟悉的厨师出门。   诺亚表现得随和,对一个月没吃好饭的公主展现出了最大程度的善意:“尼娅,让人准备晚餐,好好招待公主殿下。”   公主撩起裙摆,在软椅上坐下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啜饮一口,在认出这是来自茶都的卢红之后,心情变得更加好了。具体就表现在,她在积极地为下午茶寻找话题。   诺亚心想,如果正在密室里听墙角的洛蕾塔知道她的卢红茶饼被撬开冲泡了,会不会心疼得两天喝不下茶水。   “先生是北方出身吗?您怎么会想到来圣城呢?”   诺亚从容地答道:“在下出生在北境,不过父母都是出身自王都的学者。前几年受雇于大魔法师,来高塔教授学生,不过三月的时候就失业了。”   克洛伊三月份的时候关闭了圣城,高塔完全停止授课,所有的导师都在戏称自己失去了工作。   “您似乎并不需要来到圣城授课,拥有足以成为高塔导师的学识,在王都或者别的地方也可以赚取到很多利益。”狄安娜好奇道,“所以,大魔法师的邀请才是主要原因吗?”   “说是来当导师,其实就是个学徒。”诺亚感慨道,“大魔法师拥有的知识也许比世人所传的更为广泛,在下在他身边所学到的,比父母努力一世的成果还要多。他无愧为人类智慧的顶点,能得到他的邀请,是在下一生中最大的荣幸。”   把宿敌说得伟大无比的诺亚忍住了想吐的欲望,为了完美招架公主对情报的刺探,他算是连面子都搭进去了。   话题聊得熟了,狄安娜就开始聊了一点带有八卦性质的话题。   “先生,听说您在圣城有两处房产,您一直不在这边住,却每天都要待在这里呢。”   她的人在圣城查探过,有人说这座宅邸里有一位残疾的少女,也有人说这是座用来养小情人的私人房产,当然,也有人说这里只有一群仆人。据说住在宅邸里的人非常神秘,很少有人见到女仆之外的人出门。   “在我刚收到邀请时,为了说服恋人与我同来圣城,我在圣城专门为她单独购置了这座宅邸。她也的确来了,但只住了几个月,她就因为非常想念家乡,与我提出了分手。”诺亚叹了口气,“我为了维护这段恋情,中途有一段时间抛下工作去找她,但不同的追求致使一切都于事无补。”   狄安娜低下头:“抱歉。”   诺亚说道:“也好,这样我才能等到志同道合的人。”   密室里的洛蕾塔惊讶地张开嘴,久久合不上。   她为这人的演技感到震惊,虽然隔着一堵墙,但她也能听出来,对方说谎时非常淡定,一丝迟钝都没有。   洛佩兹先生对克洛伊的态度别提有多恶劣,难得碰面都要相互嘲讽一番,甚至还要贬低对方的学术水平。在洛佩兹先生眼中,曾经打倒魔王拯救人类的大魔法师一无是处,只是稍微比别人好那么一点点。   而且她现在所住的这套宅院,早就被克洛伊告知是专门为她所准备的。   站在洛蕾塔背后的女仆无奈地捂住了脸,她完全想不明白魔王陛下为什么要把密室修在客厅旁边,什么羞耻的话都听得见。伟大的魔王陛下竟然在夸赞把他打进棺材里昏睡多年的人类!虽然克洛伊到底算不算是人类还需要另议……   未等到晚餐,克洛伊就与公主殿下的骑士亚瑟一起走进了这座宅邸,他们跟着女仆一起到客厅见宅邸的主人。推开木门的那一刻,亚瑟愣住了,他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会在这里做客。   “洛佩兹先生,事发突然,我不能与您解释情况,还请您体谅。请您配合一下,让宅邸里的下人都集合到庭院里。”克洛伊后退一步,对公主说道,“殿下,能否也请您的骑士摘下头盔呢?”   亚瑟怔愣着难以反映,听到这要求之后,狄安娜也一起愣住。   狄安娜反过来质问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您是在怀疑我的骑士做了坏事吗?”   克洛伊的态度十分强硬:“殿下,等您回去之后,亚瑟大人会与您解释原因的。现在请您让骑士摘掉头盔。”   狄安娜还想再周旋,她背后的骑士却踏出一步。   那位骑士两只手附上头盔,将铁帽子拿下来,单手抱在怀里。   “不必了,狄安娜,我们配合大魔法师的行为。”他侧过身体,对站在门口的克洛伊鞠了一躬,“克洛伊大人,非常抱歉,我隐瞒行踪私自进入了圣城,之后我会给您解释。”   隔着一面墙,将这边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的洛蕾塔低垂着头。   时隔四年,这人的嗓音变得更低沉了。但她仍然能轻而易举地听出,那是王国的第二王子,尤利塞斯。 第14章   克洛伊没有因为头盔下的面容而感到惊讶,但也没恭迎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脸被面具遮掩住,但别人还可以通过眼睛来猜测他的情绪。   他冷淡道:“那么,我等待殿下的解释。”   这声音一听就是心情非常不畅快。骑士亚瑟苦恼地捂住了额头,这下可糟了,王室那边需要做些事来讨好大魔法师了。   但王子殿下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从容,他脸上挂着上位者都从小练就的虚假笑容,对宅邸的主人问出了颇具指向性的问题。   “冒昧问一句,阁下有种植百合花吗?您的屋子里充斥着百合的花香,可现在,还没到百合的花季。”   世人都知道,神女伊莎贝拉的体香就如同重瓣百合一般,清香淡雅却又挥之不去。   “尼娅,去花房剪两枝晚餐用来摆桌子的花来。”诺亚抬起头,视线与王子相接,漆黑的眼瞳里满含着玩味和恶意。“殿下,圣城在南境,只要建造花房时肯下功夫,百合花可以在任何一个季节盛开。”   尤利塞斯脸上的表情未变,他惊喜道:“阁下也是喜好百合之人?”   “是呀,在下可是采购了一大批种球,好让房子里都是花香的味道。”诺亚笑了笑,问道,“殿下这么问,那是与在下有共同喜好了?”   “我只是喜欢百合中的一类罢了。”尤利塞斯敛起了笑容,“不过因为一些变故,那种花已经不常见了。”   “殿下所爱的花,也许今日能一见。”诺亚走到房门处,拉开了木门。“殿下所说的百合花,在下能够猜到。”   门后的尼娅端着一张铁盘,里面摆着两束开得娇艳的花朵。重瓣百合比一般的花朵要大,内紫外白的花瓣层叠厚重。清淡的花香在室内逸散开,熏得尤利塞斯几乎要落泪。   王国的第二王子已经二十五岁,七年前和盟国的公主订立了婚约,三年前就该完婚,却至今独身一人。这个年纪还没婚配的王族非常不像样子,国王陛下却默许了。世人都在传,王子殿下在等待一个人,但他等着等着,就把人给等没了。   克洛伊头痛地想,果然不是传言啊。   诺亚的表情一点点冷下来。   “两位殿下,克洛伊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女仆推开门,打断了要陷入冷寂之中的氛围。   为了避免魔王情绪上头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克洛伊完全没有推脱,自然而然地留在宅邸里享用了这顿丰盛的晚餐。   这一顿饭吃得很压抑,每个人心里都有事,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饭后,检查过宅邸里所有人之后,克洛伊与骑士亚瑟就去了下一家。公主与王子也找了个理由,带着下人与诺亚道别,匆匆离开了。   *   送走所有人后,诺亚才去打开密室的门。   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洛蕾塔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她在晚饭前把女仆赶出去了,还把燃烧着的蜡烛吹灭了,独自待在黑暗中思索事情。   他托起一团火焰,照亮了这间什么都没有的狭窄密室。   “想听我解释什么吗,神女殿下?”   “所有的都想听。”洛蕾塔想了想,又要求道,“我还想吃点东西。”   五分钟后,诺亚端着只盛了不到半盘的饭回来了,他把餐具和湿手帕给了洛蕾塔。   “本来是两人份的晚餐,就算多做了一些打算留给你,那么多人一起吃,也只剩下这么点东西了。”诺亚解释道,“先垫一下肚子,厨房已经开火另做了。”   洛蕾塔笑了笑:“我早就在想了,每次您在的时候,饭菜都会格外精致。”   “早在刻意送苹果干给我之前,你不就猜到了吗?如果今天没有这件事,你还要把疑问憋在肚子里多久呢?”诺亚倒了一杯果汁放在一旁,是他特地让女仆榨的苹果汁。   “不憋了,我现在要问了。”洛蕾塔说道,“所以请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吧,洛佩兹先生。”   “你还记得四年前你闯进了什么地方吗?”诺亚问道。   “……”洛蕾塔脸色变了变。   她四年前追着敌人打,接连数日不停歇的战斗让她身体状况达到了极端,头脑也不清醒了。那时她的信念只有救回公主,但对手也是硬骨头,竟然带着人质进入了禁地。世界上的禁地不多,每一个都经过大魔法师克洛伊的认证,北境这块更是被宣扬得穷凶恶极。   虽然记忆不清,但对闯了不该闯的地方这回事,她还是有印象的。记得这么一回事,也就不好奇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坐轮椅了,命捡回来都算好的。   “魔王沉睡的黑暗古堡,到处都是机关和陷阱,一不留神就会被黑魔法诅咒。你一个神女闯进石堡,和送死没什么区别。”诺亚说,“我找到你的时候,伤势可比你所知道的更严重。肚子上开了个不小的洞,肠子都流出来了。”   洛蕾塔看了看手里的饭,果断把盘子放到了旁边。   “你的伤势太严重,救得了你的人仅有一个,我才带你到了圣城。所幸,从北境到圣城的遥远路途,你挺过来了。”   “失礼了,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救我?”洛蕾塔说道,“神女叛国的地点是北境,消息也是最先在北境传开。在您离开北境前,一定已经得知了我背叛了王国,为什么还要救我?”   “只有克洛伊那种家伙,才会因为你的身份才愿意搭救。即便你不是神女,我还是要救你。所以你是否背叛了雷恩王国,我并不在意。”诺亚把果汁递到她手里,又继续说道,“事实上,一个愿意为了救公主而闯魔王地盘的神女,怎么可能叛国?”   洛蕾塔点了点头,没有因为这份认同而表现出半分感动。   “虽然我也觉得不可能,不过我记忆不清,根本不知道我那时候做过什么。搞不好我花了半个月时间去救的三公主,最后是栽在我手里的。”   诺亚叹了口气,他只想问,神女为什么是这么个性格。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洛蕾塔捧着玻璃杯,为难地笑了笑,她问道:   “洛佩兹先生,您是人类吗?” 第15章   “洛佩兹先生,您是人类吗?”   诺亚苦恼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在王室斗争之中长大的神女,比别人心眼多一些。她显然早就在怀疑什么人能够在魔王的石堡中救出她,也没有放过他刚才的话里明显的漏洞。也许就连去年在高塔第一次见面时,诺亚故意恐吓她时带来的压力都成了线索。   偏偏又因为某些缘故,他无法对神女说谎。去年仅仅是说了个假名字,他肩膀上就掉了一块肉。   倘若洛蕾塔更早一些问他这样的问题,他完全不介意自曝身份,让神女自个儿头疼去。但现在,半年多的相处在某些微妙的方面对他造成了影响,让他无法这么做。他稍微有些意识到,神女伊莎贝拉之于他,可能已经不是宿命给他带来的麻烦这样简单了。   至少,在半年之前让他这样端茶倒水伺候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希望我是什么呢?”   “问题太犀利了吗?”洛蕾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又问道,“那就换一个好了。您觉得,我是什么呢?”   诺亚问她:“你希望我回答什么?”   “人类吧。”洛蕾塔说道,“我应该是很像人类的。”   “很可惜,在我看来,你和人类的不同点虽然少,却又很致命。”诺亚有些无奈,“你看,人类哪有生下来就带一身花香的?我每件衣服都被你熏得有味道,晾很久才能再穿出门。”   “那……”洛蕾塔把杯子放下,两只手抓住了诺亚的衣服。她没能把诺亚拽趴下来,反而是借着这份支撑,艰难地站起来了。“在我看来,您虽然性格和脾气都不太好,但您却很有耐心,对我也很好。至少在我眼中,您不是个坏人。”   诺亚握住她的手腕,心情有些复杂。   他在世界上做坏事做了这么多年,屠过的城自己都数不过来。这么多年下来,罪恶的本源魔□□字没有几个人知道,他诺亚的恶名倒是人尽皆知。就算他沉睡三百年没做过什么事,也依然有人在拿他的故事来吓小孩子。   而此刻,从种族来看就该与他是不共戴天的敌人的神女说他不是个坏人。他忽然觉得,自己连种族都被质疑了。   他只能转移话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站起来的?”   “三月中旬,去看梅花的那天。”明明那天看了两种花,她抛开了真正赏心悦目的油菜花海不谈,非要提起凋落的梅花。   诺亚:“……”   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那天他们在高塔吵了一架。洛蕾塔气得快要从轮椅上站起来,还是被他一把推回去的。现在他到底是心境不同了,明明没做错事情,但一想到洛蕾塔还在记仇,他就莫名心虚。   *   克洛伊总要在见面时调侃一下老对手。   “听说您昨晚在宅主身份暴露后,顺理成章地留下住了一宿?”   诺亚白了他一眼,坐下后自己倒了一杯茶。昨天因为一时的惊喜,他陪着洛蕾塔练习走路,想起来该回家时夜晚都已经过了一半。二楼属于主人的寝室每天都在打理却无人居住,他只好顺应了神女和满屋子仆人的期待。   克洛伊冷汗直冒。这情况不太对啊,他以前说起关于洛蕾塔的话题,魔王要么辩解要么骂神女。魔王陛下今天怎么不吭声了?   “克洛伊,我要涉足人类的纷争了。”   “虽然您早就在插手了。”克洛伊疑惑道,“但您以前一直是一副不屑的样子,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郑重地宣布?”   “这不是如你所愿吗?”   诺亚只喝了一口茶就把杯子放下了,他昨天喝的茶还是卢红,今天就要喝别的,差距太大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我听说您最近会帮老奶奶捡掉在地上的苹果了。”克洛伊只觉得一言难尽,“还买了糖果去哄摔倒的小孩。”   诺亚捂住了脸。他开始反省,自己这几个月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尤其是这几天,您很不正常。”   诺亚:“……”   “四年前,我要求你救她的时候,你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神女殿下到底有没有叛国。”诺亚放下手,他认真道,“现在我能给你答案了。”   克洛伊终于显露了一丝兴趣,他笑道:“那答案是什么呢?”   “以前我只知道可能性很小,但直到昨天我才敢确定,她没有背叛雷恩。”诺亚无奈地翘起嘴角,说道,“她是真正的神,身体是神,心灵也是神。”   “您这倒是个新奇的判断依据。”克洛伊笑道,“那么您现在,算是恋爱了吗?”   “哪有可能说喜欢就喜欢,你清醒一点。”诺亚托着脸,无奈道,“但的确有某些方面变了吧,我以前可没这么有耐心。”   克洛伊摇了摇头,就凭这个发展趋势,魔王迟早要学会当一个好人。   “虽然不可思议,但王室的确是察觉到了神女殿下还活着的可能性。”克洛伊敲了敲桌子,修长的手指扣出有力的节奏。“他们在圣城待了一个半月,每天都调查居民的出入状况,打探到了各种消息,锁定了殿下居住的宅子。还好您让人种了百合花,不然昨天真的就无法收场了。”   “神女死没死,那个蠢王子心里没有一点数吗?”诺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彻底打断了老对头敲出的烦人的旋律。“不过也迟早瞒不住,神女长得太显眼,就凭头发的颜色,她能在圣城藏这么久都是奇迹。”   克洛伊附和道:“她总有一天要再次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这是她的宿命。不过现在还太早了,魔王陛下,请您加一把火,分散一下雷恩王室的注意力吧。”   诺亚点点头:“好啊。”   两个礼拜后,圣城接到情报。   北境三百年没有任何动静的禁地,也就是魔王诺亚居住的古老石堡上,突然就竖起了数十面黑色的旗帜。魔王在昭告所有人,他已经醒来了。   雷恩王室忙得一团糟,一边为南部救灾,一边又要安排让北境的居民迁移。两天前还在和大魔法师喝茶的尤利塞斯,在今天消息到达圣城的时候,就立刻收拾东西赶回王都了。狄安娜公主也不会再久留,等过两日打点好了行李,就会带着仆人一同离开。   克洛伊忍无可忍地摔了情报,维持许久的冷静表面终于破功:“我不是让他搞这么大的动静!” 第16章   雷恩王国民情混乱,一时间争议四起。有人说国情不顺是天神的愤怒,也有人说是魔王又要开始屠戮人类,上天早已为人类预示了这不祥之兆。   尤利塞斯回到王宫时,才听说国王劳累过度病倒了。   书房里堆积着大量的文件,桌子上放不下,只好摞在地上。未曾过多参与政事的第四王子此刻正蹲在地上,按照他所学的知识,将一些在讲繁琐的小事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挑出来,有些需要问一问国王的意见;有些是完全没有意义,只需要在文件末尾签个字就好。   第一王子正在会客厅里与各地的领主交谈,过不了多久,盟国的使者就会到来,到时他还要安抚对方的情绪。   尤利塞斯将书房里只需要签字的文件全部签好,也来不及去关心国王陛下的身体,急匆匆地换了身衣服就往会客厅赶。   会客厅门口站着个相貌斯文优雅的男子,他笑着送走了各位领主,待那些人走出视野之后,他回过身一拳捶在墙上。   他就是雷恩的第一王子,德拉蒙德,无论是才情还是相貌都非常出众,性格和脾气在雷恩是出名的好。   尤利塞斯和他关系不好。最有可能成为新国王的就是这两位王子,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了要和彼此竞争的观念,在权力和人情都复杂的王室里,关系自然而然会恶化。   不过在当下的局面里,他们不能再斗了。   一起应付过盟国来的使者之后,两位有权插手政事的王子才得以喘息,在去书房的路上交换了现有的关键情报。   “你是说,圣城可能会彻底脱离雷恩?”   “大魔法师做事滴水不漏,圣城的一切都很可疑,但我却抓不到任何证据。不过他的态度倒是可以提供些线索,他以前对王室可不是这样见招拆超分毫不让的。”尤利塞斯说,“圣城两个月前关闭城门,拒绝接受外面的难民。我一直隐藏身份待在圣城,三个礼拜前被大魔法师下套拆穿了。”   第一王子思索道:“圣城以前是从来不会拒绝难民的。而且那位大魔法师先生不爱管事,就算地盘上住着些不干净的人,只要没在圣城惹出麻烦,他就不会过问。”   “就是因为他能不管的都不管,所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圣城一反常态,拒绝一切外来者入城,那他们就一定是藏着不能被外界知晓的秘密。”   “克洛伊先生当初要走了神女的遗物,你和父王就一直在怀疑伊莎贝拉没死,就藏在圣城里。”第一王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按照你的说法,当年伊莎贝拉在魔王的城堡里受了重伤,根本没可能活下来。”   尤利塞斯停下了脚步,朝北边望去。   “没有人管的话的确会死。但是,那位魔王醒了,也许他醒得比我们所知道的都早。”他无奈道,“王兄也许想反驳我,魔王如果见到神女,肯定要杀掉她。我想也是如此。但我总是有一种预感,我的伊莎贝拉还活着。”   直到真正处理起重要的文件,才发现事情比他们所知道的更棘手。   他们的盟国之一,巴克利王国,这个与雷恩友好相处了二百年之久的盟友似乎有着和他们解除盟约的意思。从尤利塞斯抗拒婚约开始,两国的关系就稍微显得生疏了。就在一个礼拜前,巴克利王国阻挡了雷恩的商人入境,并且以天灾为借口,拒绝向雷恩出口蚕丝。   尤利塞斯只觉得一阵头疼:“明天巴克利的使臣会来,我好好和他们谈一谈吧。”   “就算你答应联姻也于事无补了。雷恩和巴克利的关系恶化只能拖延,迟早有一天会不再往来。”   “王兄是打算怎么办?”   德拉蒙德的决断非常干脆,他说道:“打一仗吧,把巴克利打成我们的附属国。”   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策略,尤利塞斯惊讶地转过头看着他。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脾气好脑子聪明的王兄会做出这么莽撞的决定,把战争说得像儿戏一样简单。   “你疯了吗,雷恩现在的状况还要打仗?父王能同意吗?”   “我会说服父王。雷恩打一仗还是打得起的,不管世人怎么谩骂,这一仗都对雷恩利大于弊。”   *   洛蕾塔拄着拐杖走到座位旁,这半个小时走下来,她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了。重新行走要付出的必然很多,练习了三个礼拜,她也没能克服站起来时右边脚腕的剧痛。而且,她没有东西支撑的话就完全站不稳,这样看来,恢复的道路很是漫长。   诺亚和克洛伊已经在喝着下午茶等她了,桌子上铺着一张新地图,只见雷恩的边界又变化了。不过不是地图本身的变化,而是有人用羽毛笔把边界重新勾了一遍。雷恩被削去个边边角角已经是家常便饭,洛蕾塔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却当场愣住了——雷恩怎么大了这么一块?   “这次是怎么回事?巴克利国王觉得日子过得太艰难,双手把王国的土地捧给雷恩了?”   “还没呢,不过也过不了今年,巴克利就归雷恩了。”诺亚感慨道,“巴克利在经济方面为难了雷恩,第一王子连协商都没有,见到巴克利的使臣后直接递了战书。”   克洛伊对目瞪口呆的洛蕾塔说:“德拉蒙德王子的作风真是犀利,您当初要是选对了人,雷恩肯定会达到空前强盛的状态。”   洛蕾塔仍然无法接受,她感觉三观都要被砸碎重塑了:“德拉蒙德殿下不是这个性格啊,他以前是个和平主义者,动不动就要打仗的是尤利塞斯殿下啊?”   “小殿下,我们的课程要暂停一段时间了,我要离开圣城去处理一些事情。”诺亚放下茶杯,“我回来会检查进度,你可千万不要偷懒。”   洛蕾塔点了点头,即便满腹疑惑,她也什么都没有问。   克洛伊举起手:“那我就要帮小姐问一问了,您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 第17章   尘历797年的6月,雷恩王国调动了所有能够使用的兵力征战巴克利王国,国力和兵力的极端差距让巴克利王国几乎喘不过气来。原本计划要持续半年的战争进展地太过顺利,仅仅三个礼拜,巴克利就丧失了斗志。   就在巴克利的老国王要卸下王冠的那一日,城堡外来了一位年轻人。   在夏日仍穿着黑衣的年轻人身形笔挺,在带着血腥味的风中,郑重地请求与国王见一面。他说,他带来了拯救巴克利的方法。   老国王满面愁容,皱纹的沟壑遍布在他脸上,枯黄干瘦的老人家身上看不出一丝国王的贵气。他已经杀死了两个说能拯救王国的骗子,在有先例的情况下,他也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在最后关头仍要试一试,万一能够遇上真正的救星呢?   但坐在他对面的人非常高傲,仅仅在被卫兵领进来时打过招呼,之后就再也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这种情况下,老国王本该愤怒地叫人把他拖出去。但是,在这个看起来还稚嫩的年轻人面前,老国王却感受到莫名的压迫感,心脏慌乱地跳动着,端起茶杯的手都在颤抖。   老国王只好拉下脸,先一步开口:“小伙子,你所说的拯救巴克利的办法是什么?”   “我有一支能够赢得所有战争的军队。”诺亚淡淡地说道,“信不信由你。”   老国王顿时陷入疑惑当中。这种话谁都不会相信,但这个年轻人就这么说出来了,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如果阁下拥有这样的力量,又为什么要帮助已经残败的巴克利?”   “别误会,我不想帮你。我帮你也不是为了丰厚的报酬,你的国库也许还赶不上我小金库的一半大。”诺亚把旗帜放在桌上,“我并非人类,我眼中的贵重之物与你们不同。这次出手帮助巴克利,是因为雷恩的行径正与神女殿下的意志背道而驰。”   老国王看清旗帜上的图案之后,呼吸近乎停止。在过去,有这杆旗帜扬起的战场,胜利一定会属于雷恩。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相信,那位追求和平、承载了数万人的祈愿的殿下会背叛她的王国。没想到,这杆旗帜再次出现,竟然是为了阻止雷恩。   无论神女殿下当年是否叛国,无论来谈判的年轻人是天神还是恶魔,都与此刻的巴克利王国无关。   老国王想要的只有王国的存活与平静,正因此,只要赢得下这场战争,就算帮助巴克利的人是恶魔,他也愿意将灵魂都献出来。   “我愿为我的王国付出一切代价,请阁下帮我。”   *   雷恩王国的军队一夜之间病倒大半,巴克利的阵营中却多出了一支黑色的军队。战争的形势忽然就发生了颠倒性的转变,黑色军队撕裂雷恩的阵型,更是有天外飞来的一支箭矢没入了第一王子德拉蒙德的胸膛。   王子被连夜送回王都,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后才吊住一条命,却一直昏迷着。   尤利塞斯临时离开王都前往边境,去顶替兄长空下来的位置。这一仗将决定雷恩的未来,若是赢了,从此雷恩又像昔日一样昌盛;但如果出了差错,雷恩的前路将坎坷不平。   与此同时,狄安娜公主和她的车马仆人在回王都的路上被打劫了,只有骑士亚瑟浑身是伤地回到王都。   骑士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满心都是没能护住主人的悔恨,咬牙切齿地向国王诉说了当时的情形。掳走公主的是一个红发异瞳的魔女,魔女自称为莉莉丝,她唯独放过了骑士亚瑟,让他滚回去给国王报信。   圣城对王宫的求助回应得很快,克洛伊在信中写道:半魔莉莉丝是个不亚于魔王诺亚的麻烦存在,她行踪不定难以寻找,希望国王陛下做好公主已经遇难的心理准备。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更为荒唐了。   尤利塞斯还未到边境就知晓了公主被劫持的事,他没有一丝犹豫,架着马就往唯一能解决这件事的克洛伊所在的圣城赶。前方的战场被他弃之不顾,无论之后国王会如何发难,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对他来说,家人重于一切。   他宁可不要王位,也不能在狄安娜落难时只能远远地旁观。   *   雷恩和巴克利的战争还在继续,结果却已经不需要再猜测了。   诺亚如约赶着六月的尾巴回到了圣城,还没等他回去将满身的风尘洗干净,他就在街区迎面碰上了抱着苹果的洛蕾塔。   克洛伊拿着双拐跟在后面,他带着面具,但露出的眼睛里显然没有多少平时的调侃与耐性,反而隐含着些许的怒火。离开圣城的一个月,诺亚在暗地里搞了多少事情,克洛伊就替他收拾了多少。之前要说是任劳任怨也就罢了。但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诺亚会让人劫走狄安娜公主。   但诺亚可不在意他的想法,他只是淡淡地瞥一眼后就移开了注意力。   “一个月不见,你已经能走了?”诺亚的重点还是放在了神女的腿脚上。   “已经可以自己散步了,不过走起来挺疼的。”洛蕾塔抬起脚又走了两步给他看,“以后能够这样长时间行走就很好了,我就不奢望能跑起来了。”   “以后会更好的。”诺亚把她抱着的一大袋苹果拿过来,“走吧,我陪你回去。”   克洛伊看着前面并排走在一起的两个人,默默地捂住眼睛别开了视线。好不容易适应了蔓延在空气中的酸味,克洛伊才又看向前面的两人。   于是,克洛伊就眼睁睁地看着——   神女殿下左脚一崴,差点没能站住,她反射性地抓住了诺亚的手臂。   克洛伊:“……”   诺亚身体一僵,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把苹果往洛蕾塔怀里一塞,稍稍压低了身子,揽住少女的腰肢,在一声惊呼中托着少女的膝弯把她抱进怀里。   克洛伊:“……”   虽然很想嘲笑魔王陛下竟然用抱小孩的方式来抱十八岁的少女,但是,帮神女殿下抱着一副铁拐的的克洛伊完全笑不出来。 第18章   狄安娜皱着眉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痛苦让她表情扭曲,泪水不停地从眼中溢出,她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嘶喊声。   暗红色长发的魔女拿着钳子,慢悠悠地夹住狄安娜的手指甲,缓慢而坚决地使它与血肉分离。   “你看,指甲盖上还黏着肉哦。”魔女用钳子夹着那片小小的指甲,在狄安娜眼前晃动着炫耀。   狄安娜脸色惨白,恐惧与疼痛同时折磨着她,冷汗打湿了她的发丝,此时那一头秀发已经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贴在脖子上又湿又凉。   魔女莉莉丝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这点疼都忍受不了,你还真是脆弱呢,小公主。”   狄安娜大口喘着气,她抬起头紧紧注视着魔女,她害怕得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却还想要从对方口中探听出一些信息。“为什么这样对我?”   “让我来猜猜你想象中的答案。”莉莉丝笑道,“因为魔王诺亚想对雷恩不利,所以派我来绑架雷恩的公主,对吗?”   狄安娜咬住唇,她的沉默已经昭示了回答。   她吃力地问道:“为什么是雷恩?”   “因为雷恩犯下的错误惹怒了我们陛下。”莉莉丝把沾着血的指甲丢掉,爱怜地用指尖撩开狄安娜额上湿哒哒的发丝。   *   尤利塞斯冲进圣城寻求大魔法师的帮助时,诺亚还在摁着洛蕾塔读书写字。理论课程早已结束,实践方面也突飞猛进,最近洛蕾塔都是在悠闲地看些书籍。   诺亚下楼喝个水再回来的功夫,洛蕾塔手里的书就已经不是他要求阅读的那一本了。比起枯燥乏味的各国的发展史,她显然对某些传奇人物的生平更感兴趣。   诺亚看了眼封面,要骂她的话瞬间卡在了喉边,他退了两步坐到椅子上,内心有些忐忑。他敲了敲桌子打断洛蕾塔,问她:“魔王诺亚的生平纪事比王国发展史好看吗?”   “好看啊,这个魔王真不愧躺了三百年还能被人口口相传,他太坏了。”洛蕾塔摇了摇头,感慨道,“如果我出生在他还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代,为了铲除掉他,我一定很有学习魔法的动力。”   诺亚:“……”   他捏着书背把自己一生的传奇从洛蕾塔手中抽出来,又把她该看的书摊开在她两手之间。书里所写大多都是事实,他的事迹听起来都很夸张,但他做的恶事比起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看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他携着书要离开,“克洛伊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站在宅邸大门处和诺亚挥手告别之后,洛蕾塔脸上的神色就变了。如果说她之前还是温温和和轻轻松松的,现在的她大概全身都紧绷着。   她曾经多次猜测这位神秘的洛佩兹先生的身份。成长环境给她带来的资源多且便利,但凡是雷恩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大都见过一两面。克洛伊为她请来的这位导师,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因为对方看起来还带着点稚涩的外表,以及与脸不相衬的恐怖知识量,洛蕾塔总会觉得他不是人类。自从猜出他是宅邸的主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后,她又要开始猜疑,对方是如何把她从那样危险的地方带出来。   那可是——最凶狠的魔王的城堡啊。   洛蕾塔本来不该去考虑那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毕竟她所认识的洛佩兹先生仅仅只是脾气不好,还远远不到凶狠残暴的地步。   但是,雷恩和巴克利的这一战,让她的思考又一次回到了远点,将被她排除的选项捡起来,一个一个地去尝试去验证。   “小姐,外面太晒了,请回屋子里吧。”尼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洛蕾塔倏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尼娅。   她和这名女仆一起生活了快要四年,对彼此平日的习惯还算清楚。   虽然尼娅的神态和声音都平静如常,但洛蕾塔记得,在非必要的情况下,尼娅总会给她留出个人空间。往年只要天气好,洛蕾塔想在屋子外面待多久都可以,直到用餐时间才会被请回去。   “我要去高塔。”洛蕾塔向前走了一步,却被女仆伸出手臂拦下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洛蕾塔退了回去。   尼娅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抱歉,小姐。”   但紧接着,洛蕾塔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银色小球,猛地掷向地面。滚滚的黑色浓烟从圣城南边的一座宅邸中散出,尼娅捂住口鼻,却仍是支撑不住地昏迷过去。这东西还是四年前克洛伊给她的,大魔法师嬉皮笑脸地告诉她,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往地上砸就可以。   一路跑到高塔,离得近时,洛蕾塔就看清楚了骷髅傀儡牵着的那匹红棕色的马。马不是她认识的那一匹,却是她最熟悉的品种。而落在栅栏顶上的那只鹰,一见到她就飞下来,停在她伸出的手臂上。   其中一个骷髅傀儡要上去告知克洛伊她的到来,却被洛蕾塔捷足先登。她在楼梯上跑得飞快,也不顾忌脚腕传来的疼痛,就是在欺负快散掉的骨头架子跑不动。   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尤利塞斯不会在战时赶到圣城,克洛伊和诺亚也不会隐瞒她第二王子到来的消息。   洛蕾塔熟门熟路地走到那扇只有特殊来客才知晓的门前,里面的争吵声隔着门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您担心狄安娜公主,我正在想办法寻找她的踪迹,请您不要如此慌乱。身为王子,您不该抛弃战场,请您尽快赶回。”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绑走狄安娜的可是魔女莉莉丝,那个无恶不作的魔王的手下!”   洛蕾塔张了张嘴,她蹙着眉头,一只手揪住胸前的衣服。她坐在楼梯上,耳边充斥着消除不定的嗡鸣声,心中一片杂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背后的门被打开了。   光从明媚敞亮的那一边照过来,却被一个身影遮挡住了。诺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逆光而站的他在洛蕾塔眼中是一片黑色。   洛蕾塔撑着地起身,因为久坐而麻掉的脚有些站不稳,一个趔趄险些从这没有护栏的旋梯上摔下。   诺亚烦躁又无奈地呼了口气,对她伸出了手。   但是洛蕾塔没有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她抬起头看过去,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她没有去分辨对方的表情,也没有注意别的。因为她此刻知道,眼前这一片逆光而立的黑色,正是他真实的面貌。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洛蕾塔讽刺道,“陛下?” 第19章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洛蕾塔讽刺道,“陛下?”   “你——”猝不及防的揭露让诺亚一阵头疼,他倒是早知道洛蕾塔在门外偷听,从她走到门后时就知晓了。   也不知道天神在创造这位神女时用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才给了她这种脑子。不难想象,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他的身份的洛蕾塔,大概在刚刚偷听时就拼凑出了近乎完整的碎片,还脑补出来了不少东西。   诺亚回身往门内走,烦躁地甩下一句话:“进来。”   克洛伊正放轻了脚步朝着另一扇门摸过去,他手才刚握上门把,就被黑色的影子卷回了屋子中央。   这间屋子里有两张单人沙发,诺亚和洛蕾塔面对面坐下,哪一个都不愿意放低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主人咽了咽口水,不堪这格外凝重一触即发的氛围,默默地坐到了另一处。   一边是天神最得意的造物,另一边是魔神最骄傲的儿子,可谓是天生的宿敌。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洛蕾塔直接切入主题。   她语气很冲,毫无周旋的打算,魔女莉莉丝绑走雷恩公主的事足以让她愤怒了。   诺亚并不打算揭露命运的选择这件事,他丝毫不怀疑,神女殿下愿意为了拯救人类和他同归于尽。他发现自己的脾气好了不少,如果是换在以前,他一定会把神女囚禁起来,彻底剥夺她的行动能力。   “我没什么目——”出口的话立刻就被打断。   “没什么目的就要在北地的古堡上插满旗帜,让整个王国惶恐不安,还要去绑架雷恩的公主?你甚至逆转巴克利的必败之局,彻底动摇雷恩的根基?”洛蕾塔激动地站起身,大声质问道,“如此残酷之事都不带有目的性,难道是凭着心情吗?”   诺亚一只手抵住额头,倒吸了一口气。   他回答的是洛蕾塔这个人,但对方所问的,却是一个王国。   女仆们急急慌慌地推开门闯进来,见到此时的场景,她还尚且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洛蕾塔一副很生气的模样,陛下也显然心情阴郁,旁边的大魔法师克洛伊坐得远远的,像在逃避战场一样。   女仆们已经做好了被发难的准备。   “去替我准备东西,我要搬进南边的住宅,今天之内就处理好。”诺亚冷淡地瞥了对面一眼,命令道,“把她关进宅邸里,从今天开始,不准她踏出门一步。”   洛蕾塔扑过去拽住他的衣领,她的怒火正不断膨胀着。   “你凭什么软禁我?”   女仆们立刻围了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劝道:“小姐,有什么话好好商量。”   诺亚毫不留情地泼下一桶冷水:“就凭现在你靠我养着。”   *   “陛下和小姐吵得可凶了,看样子是要冷战很久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扯陛下的领子。”   “陛下演得挺好的,小姐是怎么看穿他的身份的?”   仆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嘴碎,八卦着自家陛下的感情状况,忙得一团糟的搬家工作倒也不是很累。   诺亚和克洛伊站在宅邸的大门外,在克洛伊逮着洛蕾塔没收了给她的所有小道具后,他也终于被正在气头上的神女投入了敌方阵营。   “您做事还是有从前的影子,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这是神女殿下最反感的。”克洛伊批评道,“您就算和殿下说实话,她也会质问您,狄安娜公主有什么过错。一个王国的犯下的错误要归结在执政的人,而不是一个从不干涉国政的公主。”   诺亚嗤笑一声,道:“你们这类人的想法还真是单纯。”   克洛伊冷静地接下了他的嘲讽,继续批评教育道:“如果您以后还想好好和神女殿下相处,请不要再说出‘你靠我养着’这种话了。请您记住,殿下她不是自愿重伤断脚,更不是自愿被您捡到的。”   诺亚刚想说麻烦,却又鬼使神差地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安静地点了点头。   面对今日异常沉重的氛围,克洛伊没留下来蹭饭,早早地溜之大吉。   诺亚没坐在主位上,洛蕾塔大概已经坐习惯了那个位置,吃个饭也没这么多讲究,就干干脆脆地给她空出来了。饭点刚到,洛蕾塔就下楼到餐厅来了,她非常自然地在主位坐下,拿起湿毛巾擦手。   “我还以为你要闹几天绝食。”   洛蕾塔没好气地回击道:“闹绝食有什么用,自我折磨罢了。”   “那你应该明白,生气也是没什么用的。”诺亚从篮子里拿出一只面包,可能是因为终于和神女撕破脸皮后,压抑了四年的心情顺畅了不少,食欲都比以前好。   洛蕾塔把刀叉往两边一放,起身就走了。一个刚刚才劝服了自己不要赌气的人,坐到桌前没超过三分钟,就被气得吃不下饭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女仆偷偷捂脸。   魔王啊魔王,注孤生啊!   不过,对从餐厅愤怒离开的洛蕾塔而言,这场演出还算是成功——她表现得十分顽固,却又理智地没有绝食或者摔盘子砸碗,在诺亚眼中大概是一个最让他放心的状态了。   回到房间后,洛蕾塔喝了杯冷水压住火气,才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床单被她撕成一条一条的,缠绕成双股之后两根两根接起来,做成了还算凑合的少女逃家必须装备。行李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只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能够典当出去的头饰。   至于那条黄色的缎带,洛蕾塔迟疑了一下,将它连同盒子一起搁在了桌子上。   洛蕾塔确认庭院里空无一人后推开了窗户,凉爽夜风闯进房间里,吹得她发丝微乱。天气晴朗的夜晚,月亮和星星格外明亮。洛蕾塔心情舒畅地把床单往下一甩,久违地体验了一把翻出窗台的感觉。   如果不是腿脚不好,她还能翻的更流畅一些。以前还待在雷恩王室的时候,她整日上蹿下跳,从城堡二楼的围栏往下翻,在守卫和下人们的惊呼声中安稳地落地跑远。   洛蕾塔脚踩在两根布条打出的结上,一点点朝下挪。   原本一切顺利,但洛蕾塔右脚突然踩空了。   她悬着一只脚,艰难地向下面看去。她费了些时候才接在一起的布条只剩下半截,空荡荡的在风里摇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削断的。   “怎么不跳,怕摔断腿吗?”幸灾乐祸的声音从下面响起。   “你这动作也太慢了,我在院子里蹲了快一个小时,还以为你不打算跑了。”诺亚伸出手,手臂上搭着断开的那部分布条,“跳吧,我接着呢。” 第20章   “你这动作也太慢了,我在院子里蹲了快一个小时,还以为你不打算跑了。”诺亚伸出手,手臂上搭着断开的那部分布条,“跳吧,我接着呢。”   “啊啊啊——”洛蕾□□溃地仰起头咆哮一声,抓着床单爬回了房间里。   在楼下伸着手准备接住跳楼少女的魔王:“……”   这剧本不对吧?   翌日。   克洛伊给了第二王子尤利塞斯答复,圣城不可能动用全部的力量去找寻狄安娜公主,只会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力。面对着王子铁青的脸色,克洛伊非常不给面子地刮起一阵风将他卷出了圣城。   高塔的一位导师等在城门处,对还未缓过来的尤利塞斯说道:“殿下,大魔法师托我转告您,您该放在首位的从来都是王国。”   这一番嘱托看似是告诉王子殿下不要太感情用事,但其中真正的含义,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我总觉得很愧疚,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我的做法完全是在助纣为虐。”得知尤利塞斯离开的克洛伊站在窗边,“虽然不知真相时我也会这样做就是了。”   骷髅傀儡端着铁盘子走过来,上面放着几只纸鹤,还余留着很强的魔力。   克洛伊随便拿起一只拆开,折得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的一手丑字,克洛伊花了些时间来读懂这些文字到底想表达什么。七八张纸被排着顺序读完了后,克洛伊不得不感慨,这世界上的麻烦事怎么都是凑在一起来的。   圣城又要来一位麻烦的客人了。   诺亚见到老对头的身影就想赶人:“你怎么来得这么勤快?”   每天都要出入这座宅邸的克洛伊讪笑了声,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登门拜访的。他摸出一沓皱皱巴巴的小纸片,将远方客人的来信在诺亚眼前晃了晃。   “如果不是您的旧仇太多,我也不用专程来一趟。”克洛伊平静地说道,“戴维要来圣城。”   诺亚一口红茶喷了出来:“你就不能拒绝?”   克洛伊早有预料地准备好了借口:“他也许能治好神女殿下的脚。”   “如果他知道你和我勾结,只会把圣城夷为平地。”诺亚凉飕飕地否决了他,“或者他弄明白了我的角是怎么掉的,会直接杀掉那个蠢神女来要我的命。”   克洛伊十分冷静,仿佛要被夷为平地的不是他的地盘:“他有事求我,也许会有商量的余地。”   至于戴维·西德尼——   传说中,世界上最隐蔽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花园,那里的人们一生都只能看到被黑暗遮挡后的太阳。那里没有白日,残缺的太阳却终日挂在天顶,空荡荡的圆环降下稀少的光辉。古老的花园里种下的淡蓝色花朵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点缀出一片星光花海。   世人将这座藏有秘宝的花园称为日蚀之国。   而戴维·西德尼则是日蚀之国的君主,他收服了吞噬太阳的黑色恶龙,关闭了通往花园的一切路途,让他的领土永不暴露于乱世之中。他被描述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君主,也是最接近神的人类。   不过传说到底是传说,总会有些不真实的成分在。   真正最接近神的人类克洛伊听到这些话也只能笑一笑——戴维·西德尼明明是个精灵。   要说起魔王诺亚与日蚀君主之间的仇恨,全部都要怪在前者头上。   无恶不作的魔王只是因为对会发光的花感兴趣,就孤身一人踏破了日蚀之国的结界,将战火与不幸带去了世上最美丽的地方。他践踏花坪,踩碎了戴维·西德尼的一身傲骨,在精灵的妥协与求饶中毁去约定,扼断了少女的脖颈。   被神加护的精灵戴维·西德尼从未受挫过,他生来就注定成王,费尽力气打败了吞噬光芒的恶龙,一生本该活得伟岸。但直到遇上诺亚,他最美好的坚韧品质第一次为他带来了更深重的灾难,一切珍视之物都在他的眼前被撕碎。   他会有多恨诺亚,可想而知。   “我当年去打日蚀之国,倒也不是一时兴起。”诺亚揉了揉额头,无奈道,“只是那时候被惹得很不爽。”   克洛伊被他的借口震惊了:“这不就是一时兴起吗?”   诺亚脸上的表情淡漠,看不出是在认真地讲这件事,还是在开玩笑。“其实我三百年前灭了个王国,也有点原因。”   没等克洛伊继续吐槽他,女仆便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陛下,小姐不见了!”   诺亚搁下杯子就往外走:“这屋子的结界里三层外三层的,她到底是怎么跑的?”   *   洛蕾塔当夜爬回房间后,确定诺亚已经不在楼下了,才再次跳楼逃跑。她在离开圣城后就拦了过路商人的马车,花了笔钱请对方载自己一程。她的面容不能被人看见,发色也是雷恩独一份的稀少,于是不得不穿了件带兜帽的黑袍,还戴上了面具,穿得像是个鬼鬼祟祟的坏人。   乘着马车跑了一个夜晚后,她就到达了附近的城镇,简单地备了些干粮和清水,高价买下了一匹马。直到踩着脚蹬跨上马背,洛蕾塔忽然觉得又回到过往了,在双脚不能行走的这几年里,她甚至不敢奢望能够再次骑马。   洛蕾塔快马加鞭地赶路一整日,在夕阳落下之前抵达了莱拉城。   雷恩能够给魔法师提供齐全的材料的地方不多,大多数都是王都或者莱拉这样的规模较大的城中,圣城是个例外。   洛蕾塔已经不能像四年前一样与对手正面冲突了,她现在最大的依靠就是魔法。但逃离圣城时走得很急,什么都没能带走,只能到莱拉采购。   莱拉的商业化进展很快,城中央每晚都有大面积的夜市。莱拉城来往过路的人非常多,大家都需要补充资源,更是有许多魔法师会在这里挑挑拣拣。   洛蕾塔在摊位前驻足一会儿,指尖伸向了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镶嵌着金绿色达姆石的银戒指,只是看起来精致,对魔法师来说它的实用性很低。银戒指圈上没有镌刻任何咒文,比起魔法道具,它只能算是一件饰品。   不过,那块达姆石的纯度很不错,洛蕾塔打算将它买回去自己做一件道具。   但在她接触到戒指之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已经捏住了它。   被截胡的洛蕾塔抬起头,看清手的主人的瞬间便愣住了。   他的面孔说是被天神眷顾也不过分——那双眼睛的轮廓是柔软的,但蓝色的眼瞳却透着淡漠,冰冷得让人下意识远离。高挺的鼻下嘴唇薄削,樱红中带着点亮色。那一头金色的发丝看上去很软,脑后刻意留出的几缕长发被发带扎成细细的一束,绕过脖颈软软地搭到肩膀上。   不过洛蕾塔的注意点不在他的脸,而是他尖尖的耳朵。   ……精灵? 第21章   精灵捏着戒指的手停滞在半空,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他与面前这个穿得不像好人的家伙看上了同一件东西。他迟疑了一瞬,便把戒指朝怪家伙那边递过去。   多数精灵都会喜欢看起来亮闪闪的漂亮石头。   洛蕾塔摆了摆手,走开两步去看别的物品的了。   逛了大约一个小时,洛蕾塔只买了两枚指环和一把水晶匕首。因为她施展魔法的方式与别人差距太大,莱拉的夜市里,许多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直到走出了集市,到了相对安静一些的地方,洛蕾塔才发现了后面跟着的小尾巴。   洛蕾塔转过身,和金发的精灵面对面站着,她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精灵伸出了手,掌心里躺着刚才那枚镶嵌着金绿色达姆石的银戒。他和善地看着穿得很奇怪的洛蕾塔,伸着手又走近了几步。   “这枚戒指对我而言仅仅是好看,并没有什么用处。”精灵说道,“它还是交给需要使用它的人比较好。”   竟然为这种事追上来吗?   洛蕾塔摸出钱袋,问道:“您买下它时花了多少钱?”   “不用给了。”精灵客气道,“两枚金币而已。”   洛蕾塔:“……”   洛蕾塔拽着精灵原路返回了夜市,一路冲去找老板算账。   金绿色达姆石是种没什么大用处的石头,对多数魔法师来说,它都是被评判为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这么小一块达姆石,价格就算抬得再高也只值一枚银币而已,还不如嵌着它的银戒指值钱。   老板也许是拿准了精灵不懂市价这一点,狮子大开口,要了两枚金币。而对于精灵来说,越好看的东西就越是宝贝,他也许觉得这个价格很有道理。   洛蕾塔一边走一边冒汗,她想,这精灵怎么拿着这么贵的东西说送就送呢。   好在老板是个怕事的性格,在洛蕾塔非常强势的态度下把钱退了回来。   精灵握着两枚金币,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对他来说,这点金钱不值一提,但这却是他这次出门的数个月里第一次被人帮助。   他真诚地赞赏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洛蕾塔瞬间有了种胃疼的感觉,“我不是人”这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终究被咽回肚子里。而且,“你真是个好人”算什么夸人的话啊?她在世上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被夸奖之后这么心塞。   “您还是注意一些吧,就算是在王都买东西,也不会有这么贵的价格。”   “好。”精灵笑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认识你。”   他长了一副冷淡的面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清冷的雪。但在他笑起来的那一刻,似乎有和煦温暖的风吹来,雪全部融化了。   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杀伤力真大。   刚要自我介绍的洛蕾塔抬了下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洛蕾塔仰着头对精灵说了一声抱歉,紧接着就撒开腿跑起来。   没道理啊!她不眠不休地逃了这么久,魔王说追上就追上了?而且她伪装打扮成这样,魔王是怎么找到她的?   心理状态陷入崩溃的洛蕾塔在莱拉的街巷里狂奔,她确认背后没有追上来的人,也不知道诺亚找到这里到底是不是巧合,洛蕾塔只想尽量跑得远一些。   *   诺亚原本是想追过去的。   不过眼下的现状反而叫他无法去追了——   离他不远的这个金发蓝眼的尖耳朵精灵,可不就是三百多年前被他踏破的日蚀之国的君主戴维·西德尼吗?   精灵已经发现了他,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他,神情中除了憎恨还带了一丝茫然。   诺亚知道他对什么感到迷惑,颇为心痛地抬起手摸了摸头顶原本长着角的位置——虽然恶魔是能够把角隐藏起来的,不过他是个特例,角藏不起来,他也不乐意去藏。   诺亚扯了扯嘴角,问道,“现在就打还是客套五分钟再打?”   戴维冷漠道:“不打。”   他倒不是怕被三百多年前的强敌再碾压一次,而是他还顾及着人流极大的莱拉城。如果他们俩真要打起来,恐怕一个莱拉是不够他们破坏的。   而且他此行的目的不在于寻仇,他需要尽快地找到要找的人。   “也好,我也不想打。”诺亚摆了摆手,“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精灵叫住了他,问道,“既然你会出现在莱拉,背叛精灵树的镜之魔女爱丽丝是不是也在这里?”   诺亚怔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凭空抓出了一把镰刀。   “戴维·西德尼,我今天本来没打算动手,是你自找的。”他放飞了一只千纸鹤后,握着用镰刀指向精灵。“你这双眼睛跟瞎了也没什么区别,我就帮你挖了吧。”   他们身处一片广场,路过的人尖叫着逃走,生怕被波及到。而来往于莱拉的魔法师们,在感受到扩散开来的魔力后,没有一个敢靠近的。   *   拼命跑路的洛蕾塔感受到魔力的气息后,果断地刹住脚步回头。   千纸鹤扑腾着翅膀,在空气中发出响声。它从发生事端的方向飞来,带着熟悉的魔力气息,摇摇晃晃地落在了洛蕾塔的手中。   洛蕾塔拆开纸鹤之后,无语地发现巴掌大小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她大致看了一遍,就把纸张揉成团,掌心冒起的一簇火将这些文字烧成了灰烬。   她正要往回走,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戴着面具的克洛伊温和道:“小姐,那边暂时不能过去。”   *   诺亚和戴维到底没能打起来。   多管破事的黑袍子立在他俩中间,就看这空荡荡的造型,连傀儡都算不上的黑袍煞有介事地伸出了两只手,做出了调停人的动作。   诺亚嘁了一声,收起了镰刀。   “你不是在圣城?手怎么能伸这么远?”   “我本人也在莱拉,比您到的还要早一些。”黑袍转向戴维说道,“日蚀之国的君主,如果您的委托与镜之魔女爱丽丝有关,请恕我拒绝。”   精灵愣了愣,他浑身的气势都随着克洛伊这一句话垮掉了。他皱着眉问道:“为什么不行?”   “为了复活一个死人而剥夺生者的性命,在我看来,本就是不能犯下的罪行。”克洛伊说道,“况且,我与爱丽丝殿下另有约定,我曾保证过要护她周全。如果您还揪着三百年前的事情不放,要爱丽丝殿下以命偿命,我们就是敌人了。”   戴维似乎并不想和克洛伊起冲突,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转身就离开了。   “您如果真的挖了他这双眼,精灵一族肯定要闹动不止,迟早会牵连神女殿下。”克洛伊劝道,“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您遇事还是多忍让一些吧。”   诺亚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她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黑袍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莱拉灯火通明的夜晚中。“事先提醒您,那位殿下现在心情很糟糕。”   神女遇到魔王,心情已经够糟糕了,难不成还能更糟吗?   诺亚没当回事,迈开步子朝克洛伊指明的方向走过去。他走了没有多久,就看到一个迎面跑来的身影。洛蕾塔遮得严实,莱拉此时又在盛夏,她一边跑一边稍稍拉开面具给自己透风,裸露出来的额头上挂着汗。   两人距离近了,双双停下步伐。   诺亚稳了稳心神,刚要开口,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打断了。   “你这算什么道歉态度,不当面道歉写在纸上就算了,还句句夹枪带棒?谁还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脾气了?”洛蕾塔拉住魔王的领子,把他扯得离自己更近几分。   听了这么久的敬语,装模作样大半年之久,诺亚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掩藏在知情达理有分寸的表象之下的一面。   诺亚就着这个姿势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证明,我对你不抱有任何坏心思。”他握住洛蕾塔的一只手,牵引到自己的头顶,“伊莎贝拉,你应该听说过,魔王诺亚因傲慢的原罪而无法藏起双角。”   洛蕾塔睁大了眼睛,她当然听说过……那么她眼前的这家伙没有角,只能是因为双角脱落了。那么关于恶魔脱去双角的传说……   “等等,那你怎么向我说的谎?”洛蕾塔丝毫不糊涂地推开他,和他拉远了距离。“艾登·洛佩兹?”   诺亚解开右腕的袖扣,把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手臂。那里赫然一块凹陷下去的疤痕,显然是在受伤时被挖掉了一块肉。而以恶魔的自愈力,只要不是器官缺三少四,什么样的伤害能够愈合。那他身上留下的这块疤痕,只能是来源于诅咒。   “说一句小谎,剜一块肉。”诺亚陈述道,“如果欺骗背叛,则抽筋挫骨,生不如死。” 第22章   克洛伊好奇地追问道:“所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信,所以让他说个谎看看。”洛蕾塔捂住了头,根本不想回忆。“然后他就说了一句‘我喜欢你’,掉肉的地方刚好是腕动脉,喷血喷出半米多高。”   克洛伊:……   魔王啊魔王,活该你单身。   洛蕾塔只觉得很糟心。   她简直数不清自己欠魔王诺亚多少,就连这条命都是魔王救下的。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那点暧昧的心思还没个结果,恩人突然就变成了宿敌。对方还赶在她心里最烦乱的时候,一边向她自曝他们的命运被捆绑在了一起,一边在用谎话证明他没这个意思。   洛蕾塔有意从诺亚口中撬出狄安娜的消息来,可这家伙掩饰得滴水不漏。   周旋了两轮下来,洛蕾塔就愈发烦躁,扭头就走了。   “洛蕾塔小姐,关于狄安娜公主的线索,我给您一个提示吧。”克洛伊笑着说道,“魔王完全不知道您的行踪。”   但他却精准无误地追到了莱拉。   洛蕾塔恍然大悟。   诺亚不知道她的行踪,但却能够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只要她想找的是狄安娜,不管绕多少弯路,她都一定会出现在狄安娜所在之地,除非她是个完全找不到线索的傻瓜。   洛蕾塔确实还没来得及找线索,但她赶路一天一夜恰巧就经过了莱拉,才会遇上直奔终点的诺亚……   所以,狄安娜公主就在莱拉城中。   “魔王刚好有一桩旧怨需要了结,他这段时间会待在莱拉,短期内应该不会强行把您带回圣城。”克洛伊拿出来一把铜钥匙,“这是莱拉城北兰洛街21号宅邸的钥匙,您这种身份,还是不要住在驿站比较好。”   洛蕾塔接过钥匙,歉疚道:“抱歉,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您不用放在心上。”克洛伊笑道,“反正我也是有事情需要您帮忙的。”   *   诺亚用棉纱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恶魔的身体恢复力强大,才刚过去一个小时,喷血的伤口已经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痂。   他用曲别针固定好纱布之后,冷不防地问道:“你还打算跟多久?”   他的疑问没有得来任何回应,他又说道:“我不是在试探,我知道你在我左后方的柱子后面。”   诺亚叹了口气,回过身来,看向柱子后面遮遮掩掩的人影。   这回柱子后面的人不躲了。   银发少女背着手走出来,她脸上笑嘻嘻的,全然没有因为被发现而感到惊慌。她似乎是和诺亚熟识的样子,一点也不害怕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魔王。   “你就这样把你的心上人气跑啦?”她开口就揭了魔王陛下最不想提到的话题。“自己割自己的腕,装得倒还真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诺亚眉头跳了跳,把话题转移开:“你怎么不去找克洛伊?”   “我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少女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我还没告白,他就清楚我的心意,主动疏远了关系。就像你怕被拒绝,不敢把你的真心完全敞开给你家那位一样。”   诺亚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以前你嘲讽我,在感情这东西面前畏手畏脚,磨蹭得让人看了都烦。”少女幸灾乐祸道,“现在呢,还好意思嘲讽我吗?”   这要放在以前,诺亚早就让她滚得越远越好了。   可是现在,考虑到今天发生的这些糟糕事情,他气都气不起来了。   “戴维·西德尼一边发信联系克洛伊,一边在莱拉城里找你的踪迹。你被他抓到了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提醒吧?”诺亚念出了她的称号,“镜之魔女爱丽丝?”   少女回答道:“君上他执着这件事三百多年了,不就是以我的心脏去复活我那个孪生姐姐嘛。”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我没有办法回到日蚀之国,无法从精灵树上汲取力量。逃亡在外三百年,生命力已经快要耗尽了。”   精灵少女仿佛在说,横竖都是一死,还有什么区别呢?   诺亚觉得糟心,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过问这些精灵的事情。   *   “世界上有两种精灵。一种是无法看见的存在,它们在人类的魔法环节中起到媒介的作用。它们是否是活着的生命,尚且无法定论。”克洛伊介绍道,“还有一种精灵,就像恶魔、神女一样的存在,拥有着人类的外形,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尖耳朵。”   洛蕾塔点了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她也明白克洛伊的重点不在这里。   “后面这一种精灵的繁衍方式与人类一样,不过其中也有特例。”克洛伊说,“日蚀之国生长着一颗会发光的巨树,是所有精灵的起源,精灵将它誉为生命之树,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精灵树。”   魔王作为一个导师算是很负责,这些传说及历史知识给她补的很到位。洛蕾塔在接触到这些知识时还吐槽过:这命名也真够简单粗暴的,能结出精灵的树,就干脆叫精灵树了。   “世界经过多次变动,精灵的生活稳定下来之后,只有极少数的特殊精灵才会由精灵树诞生。现在的精灵之王,日蚀之国的君主,戴维·西德尼就是精灵树的赐予。”克洛伊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像这样的精灵,需要从精灵树中汲取力量,如果他们离开巨树太久就会消失。”   克洛伊说着说着就收了声,似乎是不忍再说下去了。   洛蕾塔意识到,克洛伊要拜托的事情与精灵有关,也许是关系到了“消失”这件事的。   过了好半天,克洛伊才说出话来:“您听说过镜之魔女爱丽丝吗?”   关于这位大名鼎鼎的魔女,诺亚不曾在授课时细讲过,即便提到也是三言两语带过。洛蕾塔对镜之魔女的了解,都来源于她还在王室时听闻的传说和王室教师的授课。   镜之魔女爱丽丝并非恶魔,而是一个险些导致日蚀之国破灭的精灵,魔女的称号,亦是她的同类给予的。   洛蕾塔把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爱丽丝是日蚀之国下一任君主的候选者之一,她为了排除竞争者,设计她的双生姐姐,同时还造成了数十人的死亡。她逃离日蚀之国后,串通恶魔攻打日蚀之国,才被精灵冠以魔女的称号。”   “爱丽丝和她的孪生姐姐,都是精灵树的果实。她远离日蚀之国三百多年,没有办法恢复力量,剩下的日子寥寥。”克洛伊说道,“她现在就在莱拉。我想拜托您分给她一些魔力,延缓她的消失。”   洛蕾塔愣住了,这是要让她把魔力分给魔女?   “您的力量来自天神,与精灵树同源,现在只有您能够让她慢点消失了。”克洛伊苦笑道,“您就当做是我在向您索取报酬吧。”   半晌之后,洛蕾塔才答应道:“克洛伊先生,我相信您的为人。”   *   诺亚接住飞来的纸鹤。   他读完信后,脸上又多了一丝不快,整个人都看起来阴沉沉的。   “镜之魔女,明天下午两点去一趟莱拉城北的广场,给你续命的那位会在那边等你。”他把信纸递到爱丽丝面前,“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眼睛颜色和克洛伊一样。”   银发少女目瞪口呆道:“能给我续命……神女?”   诺亚险些要冲上去捂她的嘴:“你小点声!”   “而且眼睛颜色跟克洛伊一样,不就是刚刚我看到的——”不就是她看到的,刚刚被诺亚气跑了的那位?那让魔王掉角的是个神女?   爱丽丝反应过来后,幸灾乐祸地拍了拍诺亚的肩膀:“以前坏事做太多,遭报应了吧?”   诺亚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他对克洛伊把洛蕾塔扯进这件事情里的行为非常不满,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办法,他也确实不太愿意眼看着爱丽丝消失。诺亚瞬间烧起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憋在肚子里。   “才十八岁呀,到你的零头了吗?”爱丽丝对魔王的迟来的爱情非常感兴趣。   诺亚怒道:“我去年才到一千岁!”   “三年一代沟,种族还互为天敌,你俩之间隔的是汪洋大海吧。”爱丽丝开心地戳着好友的痛处,“你这性格脾气都该改改了,行事风格也要改,不然以后会被你家那位打哦?”   诺亚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他堂堂一个魔王,都已经学会扶老奶奶过马路了,还想要他怎么样?   爱丽丝若有所思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你脾气好了不少啊?”   诺亚崩溃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第23章   下午两点,戴着一顶圆沿帽子的洛蕾塔已经在广场等着了。   她坐在长凳上,摸了摸拇指上戴着的戒指——是克洛伊交给她的,银戒内侧刻了能够改变头发颜色的幻术咒文。按照他的说法,这本来只是个非常鸡肋的小道具,不过放在发色明显的神女这里也许能发挥大作用。   在别人眼中,洛蕾塔的发色此时该是深棕色的。她戴着清新风格的帽子,编着两条麻花辫,搭了一条样式简单的裙子,看起来俨然就是个普通的少女。   爱丽丝按照约定时间到达小广场时,一眼就瞅见了要找的人。   幻术魔法对这位镜之魔女一点用都没有,在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擅长幻术,不然她也没办法滑不溜秋地逃了三百多年还没被戴维抓住。   她朝着用幻术掩饰了原本的发色的神女走过去。   没走几步,爱丽丝就停住了脚步,她低下头钻进人群里,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金发的精灵之王出现在城北的广场上,他不确信地左右看着,最终目光还是定格在坐在长凳上的少女身上,迈出的步伐带着些犹豫。   与精灵树相似的气息,但和爱丽丝又有些许不同……   洛蕾塔发现有人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后,抬起头看去。   一直被帽沿遮挡的金绿色双眼露出来,目光中流露出讶异的神色。戴维立刻就因为这双眼睛辨认出来,面前这名少女是他昨天在夜市遇到的怪人。   洛蕾塔懵了,她的确是在等一个精灵,但她等的不是面前这位啊?   戴维立刻就从少女与精灵树相似的气息上产生了联想,而少女的瞳色也让他想起了克洛伊,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你在等人吗?”   洛蕾塔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是呀,不过对方迟到了,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戴维突然就噎住了,对方如此坦然,倒让他觉得是个很无辜的人了。就前一次见面的印象而言,他也确实不觉得对方是个坏人。但他仍然感觉到些许异样,让他无法不去产生疑惑。   戴维硬着头皮撒谎道:“好巧,我也在等人。”   这听起来就像是在搭讪,只不过太生硬了——如果真是在搭讪,那么这人一定缺乏恋爱经验。   洛蕾塔愣了半晌,笑着向左边挪了挪,用手拍着长凳友好道:“精灵先生,请坐吧。”   用水晶球观察到这一切的克洛伊沉默了。   要知道,神女殿下虽然生长于王室,学会了圆滑的说话技巧,但她从来不屑于说谎。那么,神女殿下表现出来的这份演技,到底是跟谁学来的呢?   诺亚终于反思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感慨道:“怎么越来越像我了……”   “您既然知道她是在演,请把刀放下行吗?”克洛伊站远了两步,“殿下只是把凳子分出去一半而已,还是一张能坐三个人的长凳,您犯不着生气。”   *   下午三点。   洛蕾塔两只手遮在帽沿前面,同时不断地往下压帽沿,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其实她没这么娇气,只是莱拉城的巡逻队刚好在附近,她需要遮一遮脸。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手,递过来一把黑色的伞。   戴维和善地说道:“不介意的话请用吧,你好像不太喜欢被这么晒着。”   “谢谢。”洛蕾塔撑开伞,也没忘了昨晚的尴尬,又补了一句,“您真是个好人。”   精灵完全没察觉到话中古怪,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身体不好吗?”   洛蕾塔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她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你的气场虽然纯净,但是却给人一种滞碍不通的感觉。尤其是双脚,如果用光芒来比喻的话,你脚部的光就是一明一灭的。”戴维并不卖关子,他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把事情讲得很明白。“你的双脚应该不能行走才对,可你是怎么……”   洛蕾塔回应道:“我坐了好几年的轮椅,最近几个月才刚刚能走。”   戴维讶异道:“看起来明明是无法恢复的,真是神迹。”   洛蕾塔额上有冷汗滑下,她总觉得这人每一句话都在戳着真相。从戴维谈起气场开始,她就已经准备好了被盘问出身,到最后一句“神迹”,洛蕾塔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得差不多了。   “的确是神迹。不过走起路来还是很痛,应该是无法恢复完全了。”洛蕾塔弯下身捏了捏脚腕,这倒是实话,连克洛伊都说过她的恢复很难再有进展了。   戴维点点头,换了一个话题:“你要等的人还没来吗?”   “估计是爽约了,再等一小会儿,还不来的话我就先走了。”洛蕾塔无奈地笑了笑,问道,“您要等的人似乎也爽约了?”   戴维脸色冷下来,他要等的人当然不可能履约,镜之魔女爱丽丝怎么可能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抓?   又坐了一会儿,戴维站起身打算离开。   洛蕾塔把伞收起来递给他,却被推拒回来。   “有些东西,还是交给需要的人比较好。”金发的精灵正要走,却又想起来什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这种幻术瞒不过厉害的魔法师的眼睛,您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洛蕾塔:??????   戴维好心地补充道:“请放心,我不会揭发您的。”   洛蕾塔捂住了头:你到底都知道什么了?   *   克洛伊满脸的一言难尽,他纠结了片刻,问道:“神女殿下的身份被看穿了?”   “戴维·西德尼都用上敬语了,你说呢?”诺亚烦躁地说道,“他是不太聪明,但也不是个傻瓜。他能够感觉到气场,能够看破幻术,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的身份?”   克洛伊沉默了。   “戴维正在跟踪她。”诺亚看着水晶球,洛蕾塔已经起身走了,而刚刚已经离开的精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着她的身影。   洛蕾塔似乎对被跟踪这件事浑然不觉,她哼着小曲走进兰洛街,在21号宅邸门前摸出了钥匙。   显示在水晶球中的画面上,戴维·西德尼对着宅邸门口刻着“克洛伊”的门牌彻底陷入了沉默,半晌,他转过身抬起了头。   在克洛伊和诺亚的角度看来,这人的目光似乎穿过了水晶球,直直望向了他们。   克洛伊问道:“我和日蚀之国的关系还有救吗?”   “没救了,放弃吧,反正你插手管这件事,被敌视是早晚的。”早就成为日蚀之国的头号仇敌的诺亚说道,“只要他别拿无辜的十八岁小姑娘出气,什么都好——”   诺亚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金发的精灵推开了宅邸的铁门。   *   洛蕾塔在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刚刚放下水壶,就对上了贸然闯进房子的精灵。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拉开柜子又找出一只水杯。   “我不知道有客人要来,没法事先准备,所以您只能委屈一下,先喝白开水了。”   精灵来势汹汹,并不打算和她客套:“我并不认为撒谎是件正确的事,神女殿下。”   “我不觉得您在这方面有资格说教我,精灵之王。”洛蕾塔重重地放下水壶,凉透的水从敞开的壶口溅出来,洒了一桌子。“撒谎、跟踪、私闯民宅,您未必就做了正确的事。”   戴维懒得和她说废话,单刀直入道:“镜之魔女爱丽丝在哪?”   “不知道。”洛蕾塔说道,“我作为一个神女,怎么可能知道魔女的行踪?”   戴维冷笑一声,问道:“叛国的神女?”   洛蕾塔脸上的表情一瞬冷下来。   戴维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不错的人,猜出你的身份时还在想叛国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现在呢,你和大魔法师,是都和魔王以及魔女勾结到一起了吗?”   洛蕾塔拍了拍桌子,忍耐道:“注意言辞。”   “你和镜之魔女是同样的人,分明是作为荣光降生,却将一国的希望踩在脚下。”戴维冷笑道,“你们勾结到一起,也算臭味相投。”   还未等洛蕾塔说些什么,赶来的克洛伊已经进了餐厅,他挡在戴维和洛蕾塔的中间。   “精灵之王,这件事和神女殿下无关,您不必迁怒于她。”   精灵冷冷地问道:“克洛伊,你的行事态度,是在表明要与日蚀之国翻脸吗?”   洛蕾塔叹了口气,拍了拍克洛伊的肩膀,绕过他走上前来。   “戴维·西德尼,注意你的态度。”她强调道,“在你眼中我是好人或者坏人,难道很重要吗?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这么多年里,除了魔王诺亚之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噎他。   洛蕾塔态度强硬,与平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我的生命是天神所赐予的,一生的轨迹早已被安排好,只要天神还未收回我的生命,就代表我没有违背他们的意思,我就仍然是神女。你一个精灵,有什么资格评判神意?”   克洛伊愣了愣,突然觉得魔王不在这里真是可惜。   神女殿下生气的时候,真凶啊…… 第24章   克洛伊虽然很想表态支持,甚至想大喊一句“说得好”,但他还是赶紧伸手拉住了洛蕾塔。没有办法,毕竟神女殿下的脚只有精灵之王能够治疗,让洛蕾塔现在就得罪他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戴维,口下留德,神女的背叛另有隐情。”克洛伊收起了平时不正经的腔调,极为认真地告诉面前的精灵,“你并不了解神女殿下的为人,不要以你所见的浅显表面来评判她。”   精灵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克洛伊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说道:“至于我为什么请神女殿下帮镜之魔女爱丽丝延续生命。戴维,我想趁爱丽丝还活着的时候,还她一个真相。”   戴维淡淡地笑了一声,满带着轻蔑,他讽刺道:“真相?”   克洛伊似乎听不出他的嘲讽之意,仍旧执着道:“我要证明,爱丽丝从来没有背叛你的期待,没有背叛日蚀之国的意志。”   听见“背叛”一词,洛蕾塔不由有些讶异。   如果克洛伊所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位魔女的境遇似乎和她有些像了。   “那我等着。”戴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克洛伊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关切道:“您没事吧?”   “又没有打起来,我没……诶?”   洛蕾塔伸出手臂反复地观察,不确信地用另一只手搓了搓。她白皙的手腕上印上了一个树形的黑色印记,任她如何搓也不见颜色变浅,反倒是皮肤红了一片。   “这是诅咒?”生平第一次被下咒的洛蕾塔有些惊奇。   克洛伊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面具,他真的没想到。戴维·西德尼这么个光明磊落的精灵的脸面,竟然会做出诅咒别人这种事。这下精灵算是真的完了,就算戴维不去找诺亚报仇,诺亚也会找到门上砍他的头的。   克洛伊推开了窗户,颇为无奈地让开半边身子,好让洛蕾塔看看窗外这片景象。   “看来我们要被困住了。”   *   银发的精灵少女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看着挡路者。爱丽丝的态度丝毫没有“客气”一说,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可那人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拦在前面。   爱丽丝笑着说道:“好狗不挡道,莉莉丝。”   “镜之魔女好歹从前也算个王位候选者,教养竟然这么差吗?”半魔莉莉丝撩起暗红色的长发,眯着眼睛说道,“精灵之王正在满城找你,而你丝毫不避讳地四处游荡,你还真是胆子大呢。”   “雷恩的小公主是在这里吧?”爱丽丝和半魔擦肩而过。   莉莉丝问道:“你与陛下是好友,却要来阻挠陛下的计划吗?”   “我和诺亚确实关系不错,但这不代表我认同他做的恶事。”爱丽丝淡淡地说道,“他的所作所为,会翻覆掉这个王国的千年基业。”   异瞳的半魔低低地笑起来:“听你这么肯定,我就放心了。”   爱丽丝忽然蹲下身子,恰到好处地躲过身后卷来的一鞭。她起身后撤两步,警惕地看着莉莉丝,手上凝结出细小的冰晶。面对着即将打到脸上的鞭子,爱丽丝手掌一扬。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冰雪就笼罩了这两人。   如果有人经过这处偏僻的巷子,也许会疑问起现在不是盛夏吗。   莉莉丝皱着眉想,她大概是进了一个结界。这里分明是一处逼仄狭窄的小巷,可是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一眼望过去看不见尽头。   尽管狂风卷过,大雪漫天飘飞,这个世界却没有一丝声音。   莉莉丝望向脚下踩着的冰面——她其实分不清脚下踩的是水还是冰,她落脚之处就像一片慑人的镜子,没有波澜和温度,只有反射出来的另一个她。   爱丽丝呼出一口白汽,她在雪中眨了眨眼睛,睫毛上都挂上了雪。   “魔力没得到补充,还搞出这种结界出来,我又得少活好几天了。”她挑起一缕头发,用掌心的温度融去沾上的雪,银色的头发看起来又白了一点。   她抬起脚步,在冰雪中慢慢地走着。   爱丽丝喃喃道:“对不起啊,君上。我就算离死不远了,也不想成为复活姐姐的祭品。”   *   洛蕾塔惊讶地看着窗外五颜六色的天空,问道:“这么大规模的幻术?”   “是幻术结界,他想困住我。”克洛伊从柜子里找出茶叶,一点也不为现状焦急。“我需要时间是不假,可精灵之王也同样受时间所迫,他没有空闲时间和我斡旋。”   洛蕾塔扯开椅子坐下了,她一只手支着脸道:“他赶什么时间?”   “他要以爱丽丝的心脏作为祭品,通过日蚀之国的禁术复活她的孪生姐姐。”克洛伊说道,“如果爱丽丝真的寿终正寝消失了,他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洛蕾塔皱起了眉头,她显然不赞同以活人为祭品复活死人这种事。   “不过他对禁术完成之后的事情就没有办法了,不得不向我求助。与其说我不想和日蚀翻脸,不如说是他有求于我,还不想和我搞坏了关系。”   克洛伊把泡好的茶倒入杯中,笑道:“不是好茶,您凑合一下吧。”   何止不是好茶,茶叶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茶了,保存环境不好,满满的潮气。洛蕾塔尝了一口,一言难尽地把杯子放下了。也许加点蜂蜜牛奶什么的中和一下还能喝?   “克洛伊先生,趁此机会,您与我讲一讲爱丽丝吧。”洛蕾塔说道,“我总得了解一下我要去帮的人,不过眼下,通过亲自接触去了解似乎不可能了。”   克洛伊也受不了这茶的味道,放下了茶杯。   “她和您的经历有些相似。”他淡淡地说道,“爱丽丝作为日蚀之国的君主候选,比她的竞争对手们都要优秀,她曾被戴维·西德尼寄予厚望。她赋有仁心,没有种族偏见,这些优点把她推上了几乎是内定的位置,也葬送了她的所有。一切的变故,都从她因为好奇心而踏入魔神的领地开始。”   克洛伊看着洛蕾塔,说道:“魔神创造了七位魔王,其中包括魔王诺亚。顺带一提,魔□□字正是洛佩兹。”   洛蕾塔:“……”   *   戴维循着魔法的气息找到爱丽丝的幻境结界,他伸出手附上了结界的外壁,从外界破坏幻境结界是件相当简单的事。   不过他的动作被迎头兜下的黑暗气息阻止了。   诺亚正抱着镰刀坐在屋顶上,一副等他很久的模样。他站起身,面色阴郁地看着追寻到此地的戴维。夕阳的暖光无力穿透他的身影,只能衬得这逆光而立的人更加黑暗。   诺亚举起骨镰,似乎是在响应他的号召,周围响起了凄惨的哭叫声。   黑暗以他为中心袭向天幕,迅速地扩散开,吞噬着傍晚的光芒。莱拉就整个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中,人们因魔法的影响倒地昏睡,城中只余下亡灵的哭声。   “比起费尽力气向你揭开真相,还是在这里直接砍了你更划算。”恶魔从房顶上跳下,行走在黑暗之中。   他早就开始摆布这一切了,爱丽丝和魔女莉莉丝发生争执在他的算计之中。克洛伊和洛蕾塔来到莱拉算是个意外,不过他们俩被困在结界里也算是促成计划了。诺亚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替爱丽丝澄清,在他眼中,日蚀之国的君主是个无可救药之人。   他要杀掉戴维·西德尼,把爱丽丝扭送回精灵树——比起清誉,还是活着更为重要。   “恶魔,你以为你仍然是三百年前的你吗?重伤沉睡三百年,失去双角,你仍然自负地认为,你能够拦住我吗?”戴维·西德尼丝毫不惧怕敌人,他聚起魔力,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   爱丽丝行至原本设置了门的地方,在空无一物的雪原上呆愣了片刻,苦笑着望向四周。很显然,她找不到离开结界的门了。   她自言自语道:“我把自己玩进来了吗?”   她脚下的雪被风吹走,露出一片还沾着雪末,模糊不清的镜面。   爱丽丝从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蹲下身,抹了抹镜面,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脚下这沾着雪的镜子怎么也擦不干净,画面白茫茫的,始终和她相隔甚远。   爱丽丝把魔力枯竭的过程比作褪色,意思很简单——精灵在魔力逐渐衰减的时候会失去他们的色彩。   多年前她仍在日蚀之国时,并不是这么一副银发灰眼的模样。   她就像镜中这样,拥有着一头茶色的柔软发丝,眼眸则是如同春日湖泊一般的绿色。   镜子里的精灵少女脸上沾了泥土,和伙伴们勾肩搭背,毫无形象地大笑着。   “爱丽丝,你快找个地方洗一洗脸。你这样子回去,又要被君上骂了。”同伴中较为靠谱的几个把她扒下来,架着她往河边走。   “诶,别拖我,我自己走。”少女一边挣扎一边笑,“他不会骂我的。” 第25章   爱丽丝带着满身黑泥回到树屋。   戴维正在和别人商量把领地后撤三公里,在原本的边界挖一条河,和恶魔彻底隔绝。戴维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他抬头看着泥里滚出来的爱丽丝,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   与爱丽丝长得一模一样的精灵少女也回来了,她在爱丽丝的热情招呼下,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道:“你总是做蠢事。”   这就是爱丽丝的孪生姐姐,卡罗尔,一个生来就高傲、头脑冷静的精灵。爱丽丝常常会背后说她坏话,对卡罗尔的不满从来都离不开“无情”二字。   “你快去洗一洗。”戴维想拍她的肩膀,犹豫片刻后还是把手收回来了。   一个小时后,树林里就传出了爱丽丝的惨叫声。   戴维赶到的时候,爱丽丝正捂着耳朵,被一群同龄人围在中间。正是应了她姐姐卡罗尔的那句话,爱丽丝总是在做蠢事。   爱丽丝被胡蜂蛰了耳朵,原因自然是她捅了蜂窝。   这个年纪的爱丽丝,尚且还身份尊贵,被很多人围绕奉承着。她身边总是不缺少关心她的人,就像现在,做了傻事后还被一群人安慰着。   “都散了吧。”   戴维挥了挥手,遣散了这些孩子。他总觉得,如果做什么事都被支持,爱丽丝也许不会拥有好的成长方向。她需要明白,她做错了事情。   他们坐在一颗百年老树下,一个就着荧光、凭着精灵的视力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一个仰头看着月亮与星辰。   只有夜晚的日蚀之国给人一种时光停滞的错觉,这里的一切都很惊艳。   百年老树的树身并不粗大,只有长出了地面的盘根错节的树根,和那巨大的树冠能够显示它的年龄悠久。就像精灵一样,日蚀之国的生命不会老去,永恒的年轻,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变的外貌下是愈发强韧的力量。   爱丽丝伸出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蓝色的光芒不断地聚拢向圆中,最终形成了一面镜子。她自己的脸庞映在其中,红肿的耳朵尤为显眼。   “有点像人类的耳朵了。”她笑着说。   胡蜂蛰在她耳尖上,尖尖的耳朵肿起来后颇为圆润。   “你很开心?”戴维收起卷轴,无奈地瞥她一眼。   爱丽丝依然笑着,说道:“您知道的,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开心。”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你应该学会从低级趣味中脱离出来。”戴维本想板起脸来教训她,却终究放弃了。“算了,等你登上高位,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   爱丽丝了然一笑。她一直都知道戴维拿她没有办法。   *   莱拉城被黑暗笼罩之事,自然不会逃过上位者的耳目。祭司撩起宽大的衣摆在城堡外围的楼梯上奔跑,急于将刚刚观察到的一切报告给国王陛下。   才刚刚醒转第二天的德拉蒙德由侍从搀扶着在花园里散步,他抬起头望着高处慌张的祭司,转身吩咐道:“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侍从还未执行命令,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殿下,莱拉出事了!”   德拉蒙德愕然,莱拉对王国的重要性不可言喻,只是,有什么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影响到整个莱拉城?   他问道:“对了,尤利塞斯到哪了?”   侍从答道:“按照计算,第二王子殿下应该就在莱拉。”   德拉蒙德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可没想过要这样失去竞争对手,何况对此时的雷恩来说,他们甚至无暇去争执。   “精灵……”德拉蒙德忽然想起来,从未对他们隐藏过行踪的日蚀之国的君主戴维·西德尼,此时还在雷恩的国境内四处游走,前些日子恰巧就出现在了莱拉城。   “根据巡逻队最后回报的消息,精灵之王没有离开莱拉。”   德拉蒙德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这下可麻烦了,莱拉那边发生的事情,大概是他们这些人类无法插手的。   *   年少的爱丽丝扛着两棵灌木,遮遮掩掩地离开了日蚀之国的地界。她用一本牛皮书和卡罗尔交易,在该忙活的日子里偷得闲暇。   好友塞西莉亚也在陪着她胡闹,正跟在不远处替她放风。   塞西莉亚说道:“我认为我该拦住你。”   爱丽丝压低了声音:“的确是明智的做法。如果这次被君上逮到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打断我俩的腿。”   身着礼服的茶发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戴维身后。   卡罗尔和爱丽丝平日里虽然观念不和,也不玩在一起,但她们互相扮起对方来,谁也无法辨识出来。   戴维与人类的使者一同站在精灵树前。   近百年来,人类在与恶魔的对抗中从未占到过上风。正义和光明一次又一次地败退,黑暗如潮水般汹涌,恶魔彻底成了让整个世界叫苦不迭的噩梦。   人类在向精灵发出邀请,试图拉拢这一强大的种族站在人类的一边。   精灵之王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日蚀之国的土地之所以能够永恒,是因为我们从不涉入纷争。”   人类的使者劝道:“战火迟早有一天也会漫上精灵的土地。”   戴维淡笑着摇了摇头。   不像无力反抗的人类,精灵生来具有强大的魔力,是被恶魔忌惮的种族。精灵的土地与恶魔接壤了近千年,至今都相安无事。如果不是风头正盛的魔王诺亚行事过于偏执,他甚至不会后撤领地和恶魔拉开距离。   戴维·西德尼尚未想过,使者的劝诫后来会变成现实。 第26章   爱丽丝翻过了高墙,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冒险的行为。   日蚀之国与魔神的地盘接壤,不理会两方中间界限不明的土地,这堵墙的归属是非常明显的。墙内就是魔神的居住地,翻过墙就会进入恶魔的花园之中。   魔神洛佩兹是恶魔的起源,是他创造了恶魔这一种族,又创造出了七个魔王。   关于魔神的传说已经年代久远,只剩下一些模糊不清的言辞。爱丽丝只听说过,魔神一开始不是恶魔,而是一个为情感痴狂的受难者,他的灵魂始终被痛苦折磨。   还是七个魔王的传说更具体一些。   其实现在只剩下六个……前几年魔王被爱人用擀面杖打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算是人尽皆知的恶魔之耻了。   爱丽丝跨界的动机只是好奇。   如果不赶紧来看一看,等戴维后撤领地后,一定会对她的出入管理得非常严格。到时候,她也许就真的对恶魔一无所知了。   “真是奢侈。”爱丽丝攀在墙上,庭院的一角映入眼中。   塞西莉亚纠正她的用语:“是奢华。你要注意言辞。”   *   克洛伊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那时候,诺亚还在魔神的宫殿里,他和另外几位魔王之间已经开始出现不和,与魔神的关系也逐渐疏远。”   “他也和镜之魔女的事件有关吗?”洛蕾塔问道。   “没错,他和戴维·西德尼的血仇,就是由此开端的。”克洛伊说,“爱丽丝作为日蚀之国的君主候选,在这个时候犯了巨大的错误——她本不该和恶魔搭上任何关系。”   洛蕾塔皱了皱眉。她其实也是很淘气的,如果不是天性抵触恶魔,她也许会更早一些踏入魔王的古堡——因为好奇心。她完全理解爱丽丝的行径,并且认为不该上升到如此说法。   *   爱丽丝轻巧地跨过一步。食人花张开的大嘴一口咬下去,没能触碰到她分毫。   她在魔神的花园里游刃有余地行走,恶魔饲养的危险植物对她来说,就仅仅是花草而已。精灵生来就对植物拥有强烈的感应,她能够感受到一朵花、一颗草的生命流动,并且能够与它们交流。   塞西莉亚就没有她那么会躲了。   在跨过了四颗食人树和两片绞杀丛林之后,塞西莉亚还是跟一只红色鸵鸟产生了矛盾,这只鸟在看到人之后就蹬着两条长腿,追着塞西莉亚跑的飞快。   花园里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守卫。   守卫们有序地聚集起来又分散开:“就在这附近,快点搜查,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冷静下来,乖一点!”恶魔侍从抱住了鸵鸟的脖子,试图安慰这只气到发疯的鸟。“不可以生气,我们说好的!天啊!”   恶魔没能哄住红色鸵鸟,反而被这只鸟拖着,疯狂地在花园里横冲直撞。   “我开始想离开这个地方了。”塞西莉亚扒开灌木丛,小心翼翼地探听着。“这里的一切都很疯狂。”   爱丽丝拿着一根短木棍,把从绞杀林里悄悄爬过来的藤蔓狠狠砸了一下,又一脚踢开它。   她诚恳地说道:“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塞西莉亚焦急道:“他们搜查的太仔细了,迟早会把我们翻出来。”   爱丽丝小声问:“亮明身份能被平安遣返回日蚀之国吗?”   “日蚀之国下任君主潜入恶魔的领地,如果被发现了,肯定会闹出不小的事端来。”塞西莉亚说,“很有可能会引发战争。”   爱丽丝耸了耸肩膀:“我想也是。”   不过在侍卫搜查到他们之前,花园里又出现了另外一阵骚动。   被鸵鸟拖着走的侍从看到了前面的白色身影,惊恐地勒住了鸵鸟的脖子,大喊道:“不,停下!”   穿着白衣的少年疑惑地回过头,慢吞吞地挪着脚步躲开。他在动作时,传出来一阵铁链声,哗哗啦啦地刺着他自己的耳朵。   扒着灌木丛偷看的爱丽丝倒吸了一口气。   太漂亮了。   这个少年拥有一双金绿色的眼睛,眸子很有神采,却似乎又不把所看见的东西放在眼里。他金色的头发似乎在刻意留长,让整个人都显得非常柔软。他长得很乖巧,天生一副干净明亮的气息。   就像是会发光一样。   他对侍从的喊叫充耳不闻,只是慢慢地挪转视线,和爱丽丝对上了双眼。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他怔愣了一下,又很快移转开。   那只鸵鸟在奔过来啄他之前被侍从勒晕了过去。   守卫们都聚了过来,一群恶魔围绕着他。   “喂,人类!”守卫对他很不客气,“不要在休息的时间到处乱跑!”   少年眨了眨眼睛,缓缓道:“我只是出来散步。”   守卫对他无所谓的态度很是火大,讽刺道:“哟,你还有闲情逸致散步?”   爱丽丝张了张嘴,她从看到少年的那一刻起就被惊艳到说不出话,此时心里只是愈发的惊讶。   魔神的地盘上竟然会有人类,还戴着脚镣,似乎是个俘虏。但他又好像可以随意走动,侍卫们都认识他。   塞西莉亚推了推失神的同伴:“喂,别再看了。”   爱丽丝还没回神,死死盯着漂亮的金发少年,肯定道:“我喜欢他。”   塞西莉亚:“……”夭寿啦!君上!你认定的继承人对一个人类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了!   一个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侍卫们:“你们在闹什么?”   守卫们一瞬间就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吭声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退开两步,对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鞠躬。   守卫汇报道:“殿下,这个人类又在四处乱走了。”   诺亚看了看一脸无辜的人类少年,目光又在摔晕在地上的侍从和被勒到口吐白沫的红色鸵鸟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感到了些许无语。   他遣散了这些人:“各回各的岗位,别在休息时间吵闹。”   金发少年在守卫们离开后,松了一口气。   他规规矩矩道:“谢谢您替我解围。”   诺亚不理会他,而是四处环顾着花园。魔王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灌木丛。   “您——”金发少年慌乱地迈开步子跟上去,他想阻止这位魔王。   铁链声又一次响起,哗啦哗啦的。   诺亚扒开灌木丛,接住了迎面而来的一棍。   他回头对着少年说道:“别做多余的事,你早该收起你那泛滥的善良了,克洛伊。” 第27章   诺亚放开木棍,侧过身给两名少女让出一条路:“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他撂下话后,就当做没看见爱丽丝和塞西莉亚,转过身直接走了。爱丽丝执着地盯着金发少年。对方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就拖着锁链跟上了诺亚的脚步。   爱丽丝小跑着跟了上去:“喂,等等!”   塞西莉亚惊呼道:“爱丽丝!”   诺亚闻言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打量过跑来的少女,问道:“你就是爱丽丝?”   塞西莉亚捂住了嘴。   爱丽丝是戴维·西德尼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一事,对恶魔来说从来不是秘密。   作为一个精灵,她年纪还小,正是不成熟的时候。戴维总是指望着她快点长大,也许随着年龄的上涨,小姑娘能不天天给他惹麻烦出来。   但她的天赋并不会与年龄挂钩。   日蚀之国的主君打败了龙,而爱丽丝迟早有一天会比戴维·西德尼更强大。她的魔法主要是幻术,在她独特的运用之下,幻术总会去戳中人心最柔软最疼痛的记忆。因此,她被称为自省的明镜,魔法也被赋予了独特的名字——“镜”。   爱丽丝会是个比戴维·西德尼更让人棘手的存在。   因为爱丽丝惊人的死缠烂打的厚脸皮,也许她尊贵的身份也要占据一些原因,她有幸与魔王诺亚一起喝一壶茶。   诺亚对精灵的领土没兴趣,他最近忙着别的事,打仗只会让他更加忙碌。所以他没把爱丽丝闯入花园的事戳破到魔神那里,邀请她喝茶的做法反倒有些息事宁人的意味。   餐厅里只有三个烛台,微弱的光芒衬得这里更加阴森了,偌大的一张长桌边只摆上了两张椅子。诺亚和爱丽丝各自占据一张椅子,穿着白衣的金发少年只能站着——他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女仆端茶上来的时候,金发少年要帮忙接下来,却被巧妙地避开了。   他尴尬地低下头,规规矩矩地站到远处。他不敢离诺亚太近,他知道这个脾气很坏的魔王讨厌他,趋利避害是他的本能。   爱丽丝也很尴尬,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向诺亚要求道:“麻烦加椅子,要两张。”   诺亚点了点头,侍从们就去找椅子了。   爱丽丝说:“我想认识他,所以您可以让他不要站那么远吗?”   诺亚喝着茶,说道:“人类的质子。”   他顿了顿,又说:“他有主了……”   爱丽丝端着茶杯的手一抖。   等等,有主是什么意思?   “他是魔神身边的人,你想要的话,我没法做主。”诺亚解释道,“你可以通过你的家长,给魔神发一封信……”   年少的爱丽丝相当直白:“他的眼睛很漂亮,我很喜欢他。”   她站起身,走到少年面前去。   爱丽丝问道:“克洛伊,这是你的名字吗?”   *   洛蕾塔显然没想到面前这人也在故事当中,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克洛伊,很难把呼风唤雨的大魔法师和魔神身边囚禁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克洛伊笑了笑,说道:“您可以理解为,您的眼睛也很漂亮。”   洛蕾塔艰难地表达感谢:“承蒙夸奖……”   她忽然就很好奇,问道:“在那时候魔王就很讨厌您吗?”   “是的,他非常讨厌我。如果我的主人是他,一定会在成为质子的第一天就被拧掉头。”克洛伊回忆道,“我也很讨厌他,所有的仇我都记得,所以后来我把他打进棺材里躺了三百年。”   洛蕾塔:“……”蓄意报复?   “开玩笑而已。”克洛伊很快就改变了说法,“对我而言,生活在恶魔身边的日子就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爱丽丝就像是黑暗中的光亮。   她是个身份尊贵的小公主,被戴维·西德尼养成了一副不谙世事、直来直去的天真模样。她坦诚地对蒙难的少年表达了善意,喜欢得坦坦荡荡、毫无阴霾。   洛蕾塔抿了抿唇,她每次想起眸色,就想要问一问克洛伊这件事。   她想知道,她与这位大魔法师究竟存在着什么关系。   一切都太巧合了。她不相信,圣城的主人会仅仅因为魔王的请求和她的身份,就对叛国之人伸出援手。   *   爱丽丝在幻境中蹲下身,摸了摸镜子中的人。   镜面里的三个人各自立场不同,诺亚在防备,克洛伊始终很紧张。只有身处敌营的爱丽丝还开开心心,甚至试图勾搭走在这时除了漂亮外还未展现出任何特殊之处的克洛伊。   两把椅子搬来后,应该是诺亚的刻意指使,女仆长尼娅坐到了其中一张椅子上。另一把椅子自然就是给塞西莉亚的,于是爱丽丝发现,她中意的小少年还是要站着。   克洛伊也很尴尬,不过他对此习以为常,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   爱丽丝走到一边去,拍了拍侍卫的肩膀,指着自己的椅子道:“请过去坐下。”   侍卫:“……”   这一瞬间,餐厅里被死一般的诡异氛围笼罩了。   尼娅默默地站起身,退到她该站的地方去。侍卫不止没有去坐,还退了好几步,恨不得离开这间餐厅。而塞西莉亚也察觉到了不对,起身走到了一边。   于是整间餐厅里,有一张长桌、三个烛台和四把椅子,但是只有魔王独自坐在桌子一头,看起来好像被孤立了一样。   下人们咽了咽口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这么给诺亚难堪的人。   诺亚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   女仆尼娅敏锐地发现魔王握着杯柄的手比之前要用力一些,这代表着他们的王开始烦躁了。总之,诺亚的心情很不好,他可能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塞西莉亚拉了拉爱丽丝,示意她看诺亚的眼神。   爱丽丝直白道:“你用不着这样生气,我只是不愿意,明明有椅子空着,却有这么多人还疲惫地站在一旁无法休息。”   诺亚放下了杯子。   他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阴森又冰冷。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径会为他带来什么?”诺亚说道,“我确实拿你没办法,但我可以换个人来发泄怒火。我有千百种手法折磨他,让他受伤、疼痛、生不如死。”   话语未落,克洛伊就颤抖了一下。金发少年缩着肩膀,金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慌与恐惧。   数百年后通过幻境回忆起往事的爱丽丝摸了摸脖子,不由得摸着脖子感慨道:头还在,真好。   她其实有点记不清那时候她是怎么惹火到诺亚的,友谊是个玄妙的东西,任谁也想不到第一次见面就搞得剑拔弩张、负面印象爆棚的两个人后来能一起谈笑。   *   诺亚握着白骨镰刀抡过半圈,精灵敏捷地躲过,他背后的那堵墙却遭了殃。砖石擂起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划痕,划痕之上的那部分斜向下划去,倒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们刚打起来没多久,就双双挂了彩。   戴维腰腹间有一道刚添的伤痕,要不是他退避及时,应该会被拦腰砍断。   诺亚嘴角挂着新红,白皙的脸颊上有个很明显的鞋印。   又一轮交手之后,戴维擦着嘴角,和魔王拉开了距离。   诺亚的实力下降很明显,三百年前被克洛伊重创的伤应该是好不了了,而掉角则让他流失了大半的魔力。   这给了戴维存活余地。   如果换成以前,戴维连碰到他的衣角都不要想。   三百年前的诺亚实力强悍地如同怪物一般,如果不是克洛伊这个意外变数,世界就会永远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傲慢之王的时代将成为永恒。   戴维永远忘不了日蚀之国被这个恶魔攻破的那一天。   头生双角的恶魔在焚毁一切的火焰中掐着少女的脖子,黑龙被他折断双翼,坠落在地上凄厉地嘶吼。精灵之王无力反抗,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维持了一生的高傲与尊严第一次遭受摧折。 第28章   餐厅静默又恐怖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哭着跑过来,围巾不知道是本来就没系好,还是被扯掉的,长长的尾巴快要拖到地上。仆人慌张地跟在她背后,和小女孩一起跑进餐厅里。   诺亚更加不耐烦了,问道:“怎么了?”   小女孩对他的情绪仿若没有感知,她拉住诺亚的衣服,抽泣道:“小叔叔,你能不能教我骂人?”   诺亚:“……”   他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你得先对我解释清楚,瑞拉。”诺亚嫌弃地掰开小孩抹过鼻涕的手,接过女仆递来的手帕,用力地擦着自己的衣摆。   瑞拉哭着说道:“他们都会骂人,但我不会,所以他们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   这是小孩子的奇怪行为,即便做错事也要一起,不然就会遭受排挤。诺亚了然地点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问道:“那你想学什么样的?”   瑞拉描述不出来,急得脸颊有些发红。   诺亚只好说道:“好吧,换个问法,他们都怎么骂人?”   瑞拉眨了眨眼睛,回想起几个词语,复述道:“X你妈——把你的狗头塞……”   “停!”诺亚捂住了不堪重负的耳朵。   他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魔王,但他是个文明人。他认为只有低劣的人才会言语如此污秽不堪,他在日常生活中是个连“老子”这种自称都不愿意说出口的人。   他以为,小孩子的语言水平,顶多会停留在“大笨猪”之类的词汇上。   在场的两位精灵也捂着耳朵,这个高洁神圣的种族中,连“大笨猪”这种词汇都别想出现,更不要说带上双亲。   在场的几个人里,诺亚是魔神创造的,爱丽丝和塞西莉亚则是从精灵树诞生,唯一一个有母亲的就是克洛伊了。   金发少年抿了抿唇,扭过头去。他被这样骂过不少次,但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将自尊都任人践踏,露出最卑微怯懦的一面。   他只想赶紧离开,免得被诺亚的怒火波及——魔王会很生气,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爱丽丝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朝小女孩走过去,和善道:“我可以教你。”   诺亚的眼神更加危险了。他发现,精灵一族对恶魔的敌意,可能要先从教坏对方家里的孩子开始展露了。   瑞拉立刻看见了英雄一般,开心地扑到了爱丽丝身上:“真的吗,姐姐?”   “真的。来,跟我学。”爱丽丝脸不红心不跳道,“你是个大笨蛋。”   瑞拉在诺亚难以言喻的眼神下重复道:“你是个大笨蛋!”   “这句话的意思呢,就是在侮辱对方的智商,对方听到一定会觉得很恼怒。”爱丽丝解释道,“他们会很生气,找不到话来回骂你,只会再对你说‘你才是大笨蛋’。”   瑞拉钦佩地看着爱丽丝,问道:“那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你可以试着抱一抱对方。”爱丽丝笑着回答道,“他们会害羞的,就不会再骂你了。他们每次骂你的时候,你都可以这样做。”   瑞拉高兴地点了点头,两只手都握成了拳,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   诺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再看向爱丽丝的时候,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他让人把瑞拉带下去洗一洗,哭得满脸鼻涕和眼泪的小孩实在是太脏了,而且很烦人,好在她不会继续哭着烦他了。   诺亚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也很诧异,自己竟然会向爱丽丝告知瑞拉的事情。   他淡淡地说道:“她是我哥哥的孩子,实在没人照顾了。”   “啊,就是那个被擀……”爱丽丝说到一半就闭了嘴,她一直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对“死亡”这个悲伤的话题,她天生就很敏感,更不会轻易去触碰别人的不快。   诺亚毫不避讳道:“对,就是那个被擀面杖打死的魔王。”   *   “于是,诺亚就告诉爱丽丝,以后再进恶魔的地盘不要翻墙了。”克洛伊说道,“她就这么获得了邀请,成为了诺亚的客人。”   洛蕾塔已经敏锐地察觉了事情的后续发展,问道:“瑞拉呢?”   “死了,他杀。”克洛伊说,“其实她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后来性格就变得有些像爱丽丝了,而诺亚也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嫌弃她。”   洛蕾塔评价道:“这位魔王经常口不应心。” 第29章   爱丽丝成为了魔王的常客。   基于种族、信念不同,他们俩成为朋友后吵架远比好好聊天的时候多。他们友情的唯一受益者就是克洛伊,因为爱丽丝的要求,诺亚开始考虑在会面时给他留一张座椅了。   爱丽丝和瑞拉面对面坐着,她很会和人聊天,不管对面坐着的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还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她都能聊得起来。瑞拉这时候七岁,比学话的婴儿要聊得好一些。   爱丽丝说道:“利益是衡量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第二天平。”   诺亚对“利益”的重要性非常认可,但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问道:“那第一是什么?”   茶发少女闭着眼睛,头抬得老高,她信誓旦旦道:“当然是爱情!”   “这真是太惊悚了。”诺亚忍无可忍地说道,“爱情能够换来什么?这种东西迟早有一天会被背叛的。”   爱丽丝反驳道:“爱情能够战胜一切。”   诺亚说:“爱情战胜不了人性,而人性趋向利益。”   瑞拉知道他们又要吵架了,她默默地走到一边,拉住了克洛伊的袖子,问道:“你觉得呢?”   克洛伊觉得自己应该为正义与美好添砖加瓦,说道:“爱丽丝说得对。”   诺亚质疑道:“爱情就是被擀面杖打死吗?”   爱丽丝拍了拍桌子,说:“你不能拿少数状况说明问题!”   诺亚把她的逻辑原封不动地丢回去:“不背叛的爱情才是少数状况!”   “你眼里的世界实在太黑暗了!”爱丽丝扶额道,“爱情明明就很美好,可你把它说成了迟早有一天要遭殃的事情,就好像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诺亚想了想,道:“把世界想的很美好不是件正确的事。”   吵到没法再吵的时候,爱丽丝终于认负般地给了这个话题结束语。   “你只是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疲惫地说道,“以你偏执的性格,如果你爱上谁,你一定会为她做出很多你想不到的事。”   诺亚用茶水润了润喉咙,说道:“千万别,我讨厌爱情。”   接下来他的一句话,就成了当时熟人之中的名句。   多年之后,克洛伊一字不改地向洛蕾塔转述了这句话:“他说‘我就算死,也不会谈恋爱’。”   洛蕾塔:“……”让你掉角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克洛伊毫不犹豫地拆魔王的台:“其实他挺喜欢您的,也许确实还没到达一定程度。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显得他在说谎,他应该很害怕被您拒绝,在您面前丢失自尊。”   洛蕾塔艰难地把否认的话咽回肚子里,其实她比谁都清楚才对。只不过作为当事人之一,她和魔王一样不敢去细想,尤其是在揭穿对方身份之后。   “您要原谅活在世上一千年才情窦初开的人。”克洛伊顿了顿,接上后半句,“您不开心的话可以直接扇他耳光,他不会还手的。”   洛蕾塔无奈道:“我没有暴力倾向……”   *   戴维·西德尼和仇敌拉开了距离,他才刚瞥向边上的幻境结界一眼,就立刻要闪避迎面而来的一镰刀。   爱丽丝的时间有限,这也就代表了他的时间有限。诺亚只要在这里把他耗住,他的目的就永远都无法达成了。他必须找个机会,把爱丽丝的结界打破。   诺亚觑破了他的心思,冷冷地说道:“你想都别想。”   结界里的爱丽丝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她越来越感到寒冷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她虽然踩在雪上,呼出来的也是白汽,但明摆着知晓这是幻境的她,不可能会在这里感觉到温度。这意味着她的魔力消耗得比想象中的更快,她的生命渐渐地趋于终末,她所感受到的冷,是逼近的死亡。   “就死在这里也不错。”她这么呢喃着,却还是迈开步子去寻找出路了。   她踩在雪上,留下两串很浅的脚印。   等到风一吹,雪一掩,就不会看出有人走过这里了。   雪原里的雪自然非常厚实,正常的生命不会像她这样留不下痕迹。她实在是太轻了,就如同这脚印,很快就会从世界上消失。   她一边回忆着过去,一边喃喃自语道:“死亡将来,我能留下什么,又对得起谁呢?”   她记起了那时候戴维是怎么教她的。   *   他们在什么是错误这一方面产生过很多讨论。   爱丽丝随心而行,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而戴维眼中更多的是责任,他认为作为统治者,不能够那样随心所欲。   戴维刻意提醒过爱丽丝:“如果你的行为让很多人感到苦恼,大概就是做错了。”   爱丽丝顶撞回去:“也许错的不是我,是大多数人。”   数百年后的爱丽丝就已经明白了,戴维比她多活的几百年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曾经以为不做违心事就可以,但后来发生的事又何止“违心”一词可以简单概述的?她曾经行走的光明磊落,但现在的她,甚至不敢提起这些事。   她的随心而欲迟早要遭受教训。但是,为她的任性付出代价的,却是别人的性命。 第30章   日蚀之国准备了五年,才成功地把领地后撤。戴维在此期间接连不断地和部下们吵架,为了说服住在河畔的老顽固们离开,甚至好几次要动起手来。   精灵们忙得焦头烂额,准继承人爱丽丝却五天里有三天要往外溜。   遭遇多方面压力的戴维没办法那样好的控制脾气,在他看到爱丽丝用来学习的书仍是崭新的之后,他和爱丽丝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他堵住了直到所有族人都睡去才回到日蚀之国的爱丽丝,把崭新的书本摊开在她眼前,指责道:“你需要学会负责任!作为未来的掌权者,你对族中事务不管不问,除了每天早出晚归荒废精力给我找麻烦之外,你还会做什么?”   爱丽丝猜到了他生气的原因,解释道:“这些我都会,您想要我努力的话,也得给我找些有难度的。”   戴维压着火气在和她讲道理:“但你不能因为你的才能,就随心所欲。我需要的不是天才,而是称职。”   “那我能怎么办?”爱丽丝问道,“我天生就会的东西,你非要我重新学一遍,还要我刻苦认真?我以前想要帮一些忙的时候,你就会把我赶走,叫我去玩,不要给你添乱。于是我就在玩,你现在又让我负责任。”   戴维头痛道:“你是个公主吗?”   “要吵架就好好吵,不要人身攻击。”爱丽丝把话噎回去,“我本来就是个公主!”   他们都不擅长吵架,伤害对方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冷战。   爱丽丝愤怒地回到树屋,翻出自己所有的书本,把造价昂贵的纸张一页一页地撕下来。第二本书撕到一半时,这动静引来了卡罗尔。   卡罗尔把散落到地上的书页都捡起来,在桌子上叠成整齐的一沓。   卡罗尔冷静道:“如果你不看,完全可以给别人。”   “如果在我撕书之前,你能够说出这话来就真是太好了。”爱丽丝不再整张整张地撕了,她直接一个法术用下去,整本书被她炸成了白花,飘得满屋子都是纸屑。   “你和君上吵架了?”卡罗尔问道。   爱丽丝回答道:“简直不可理喻,他非要把他认为好的东西硬塞给我。”   卡罗尔批评道:“君上对你太好了。”   于是爱丽丝迎来了一天之内的第二场吵架,孪生姐妹大打出手,火光和飞起的像刀锋一样的纸张把树屋毁了快一半。她们俩平时还算好区分,冷静一些的是姐姐,欢脱的是妹妹。现在这两个疯起来的少女则是一模一样。   大家把她们俩拉开之后,只能从伤势中去分辨,受伤重一些的一定是卡罗尔。同为候选人的精灵们选择安慰更为弱势的一个,而且在他们看来,这场事端一定是爱丽丝挑起的。   大家簇拥着卡罗尔离开之后。   爱丽丝吐出嘴里带血的碎纸,气哼哼地爬上树把自己藏了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戴维就走了过来,在树下面停住了脚步。   爱丽丝装作自己不在,坐在树干上用枝叶遮掩身形,一句话也不说。   戴维问道:“你打算在这里安个新家吗?”   “你是要来教训我吗?”爱丽丝没好气道,“那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再打一架了。”   “喂,小姑娘,你的礼貌呢?”戴维问,“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   爱丽丝喊道:“因为我是个天才,从来都不努力!我还没有礼貌,跟同胞打架,死活不认错,和你理想的继承人不一样!”   戴维无奈地摇了摇头,爱丽丝不会主动下来了,那他只能亲自攀着树干爬上去。他坐在爱丽丝身边,把手里一直握着的药瓶递给她。   “都多大了,还会因为吵架打起来?”   爱丽丝无所谓道:“反正我打赢了。”   戴维讽刺道:“你这是欺负人,小公主。”   “不管我打赢打输,都会是我在欺负人。”爱丽丝扭过头去。   *   “您现在明白,精灵之王有多么会宠孩子了吗?”克洛伊抬眼看了看窗外,他感受到外界某处强烈的魔力动荡,甚至连这边的幻境都被影响了。   洛蕾塔稍微有点羡慕,但还是理性地评价道:“这样会宠坏吧。”   “不会的,事实证明,爱丽丝没长歪。”克洛伊说道,“而且说句真心话,我宠孩子只会比他更厉害。”   洛蕾塔吐槽道:“您在教育方面是以理性出名的。”   克洛伊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我很不赞同戴维·西德尼所做的一切。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孩子,我一定会让她把美好的信念贯彻到底,一直都高傲尊贵。而不是告知她世界很残忍,看着她迫于人性无奈认输。”   洛蕾塔站起来跟上去。   克洛伊说道:“在我看来,让孩子向世事屈服,就像在扼杀她的灵魂。”   洛蕾塔追问道:“爱丽丝后来怎么样?”   “她太任性了,而戴维将她娇惯成这样,却没能保护好她。”克洛伊拿起魔杖,在地上画下一个规整的圆形,符文一点一点地缓慢浮现在圈边。“她离开精灵树后四处游荡,再也没有回去过。她明明就想活着,却又因为洗不清的罪孽在一心求死,是一种很矛盾的状态。”   “那现在她还有救吗?”   克洛伊叹了口气,说道:“前提得是她愿意活着。” 第31章   画好魔法阵之后,克洛伊主动站了进去。   “我没想到魔王趁着这个机会和戴维·西德尼打起来了。”他没表现出一点“没想到”的意思,他早就知道,还在幻境里坐着喝茶讲故事,就是为了给他们时间打。   洛蕾塔问道:“您这是要过去劝阻吗?”   “不,我们去给他们加把火。”克洛伊气定神闲地说道,“两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打得厉害一些,受伤多一点,就会多消停一段日子。”   洛蕾塔:“……”   离开幻境之后,洛蕾塔有些接受不了从光亮到黑暗的瞬间变化,瞪着眼睛想要看清东西。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猛地一推,退开了些许距离。   在莱拉被黑暗笼罩之后,身边所有人都突然睡死过去的尤利塞斯王子,尚且在街巷里茫然地四处探查情况。他没想到面前突然跑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圣城的大魔法师,另一个也眼熟得很。   他惊愕道:“你……”   洛蕾塔听出了声音,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又退了两步。   克洛伊被这个变数震惊了,他推开洛蕾塔后,就一直在考虑着要不要给尤利塞斯来上两锤。毕竟魔法和结界似乎都对这位王子殿下无效,让他忘记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打成一个傻子。   洛蕾塔悠悠地问道:“您知道该怎么办吧?”   尤利塞斯想了想自己和克洛伊的武力差距,硬着头皮道:“难道你想让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您还是配合一下比较好。”克洛伊劝道,“设计一场意外死亡还挺麻烦的,对我来说,还是把整个莱拉都炸掉更快。”   洛蕾塔被他的危险言论震惊了。她相信大魔法师先生年少时是和恶魔混在一起的了,这腔调简直就像一个魔王!   克洛伊拿出一枚银耳钉,闪身的瞬间,这枚耳钉就已经戳在尤利塞斯的耳朵上了。   “我知道普通的魔法对您没有用,我没法篡改您的记忆或者让您当做这只是一场梦。”克洛伊淡淡地说道,“如果您离开莱拉以后说错了话,您耳朵上的东西就会爆炸。”   尤利塞斯和他们走在一起,他不断地试图向洛蕾塔搭话:“你长高了。”   “上次见面时我只有十四岁,四年过去了,我当然要长高。”洛蕾塔对自己长高这事没什么自觉,她坐轮椅坐了快四年,身高这东西对她来说就是摆设。   尤利塞斯震惊了,当年那个又礼貌又可爱的神女现在怎么这种脾气?   洛蕾塔很懂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您和雷恩王室,事情太复杂了,我说不清楚。”   尤利塞斯心想:这不是你把天聊死的理由!   “先说明白,我不记得四年前在北地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听说您赶到救援了。依照您现在对我说话时明显带有的试探和讨好的意味,我猜在我患难时我们见到面了,而且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   “你不记得?”尤利塞斯忽然有些窃喜,却又有些恼怒,在想伊莎贝拉这是不是在推卸责任的借口。   “没错,我不记得。”洛蕾塔坦然承认,“但我有必要告知您,我不认为我自己会叛国,我会努力想起来并且去考证。”   她直直地盯住尤利塞斯,在后者的眼神中看见了慌乱。   她说道:“从我的个人角度来讲,我一定要揪出那个把仪式剑插进我脚掌里,害我坐了四年轮椅的混账玩意儿。”   克洛伊惊道:“殿下?”   他忽然就像诺亚一样开始怀疑了,神女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些事他们明明都默契地知而不言,没有给她透露过任何信息,而她也的确是失去了创伤时的记忆。但她此刻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洛蕾塔被送至圣城的医治,好不容易保住了命,但有一些伤痕让克洛伊都没辙。   她的一只脚被利器贯穿,并且显然这件利器有着特殊的效用,让她无法康复。而另外一条腿则是被从脚踝处削伤了筋腱,损伤几乎无法恢复。   作为一个神女,她生来受天神祝福,黑暗无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再狠毒的诅咒也迟早会消散。   能够给她造成永久伤害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仪式剑——是神女的佩剑。   克洛伊之所以认为只有戴维能够治好她的脚,是因为精灵一族拥有着与神沟通的生命之树——神迹所造成的伤害,只能去依靠天神的力量。   “离开莱拉吧,王子殿下。”   洛蕾塔撂下话之后就拽着克洛伊走开了。   尤利塞斯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心底涌上来的悲凉。   *   行走在冰雪中的爱丽丝眼前慢慢变暗了,她又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耳朵里满是嗡鸣声,几乎听不到别的。   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再走一步,就再走最后一步。   但她知道,前方还有很多个最后一步,她也许走不完了。   她一头栽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了种解脱的感觉。   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似乎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脸埋在一片黑色的柔软布料中,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喝下去。”黑色的袍子拿着一小瓶深红色的液体,抵在了她唇边。   爱丽丝闻出了血腥气,笑着回应道:“我吃素……”   克洛伊没时间和她讲道理,直接将血倒进了她嘴里,呛得她一阵咳嗽。   “诺亚和戴维在外面打起来了,你猜猜看。你要是死在这里了,那个偏执的魔王会做出什么事?”克洛伊丢开瓶子,拖着她往门的方向走。“在弄死精灵之王以后,他如果还不解气,很可能会再闯日蚀之国一次。”   爱丽丝拼命地咳嗽,这一口血灌下来,她甚至开始怀疑克洛伊到底是不是想救她。   这一口气要是没喘过来,她就要和她姐姐团聚了。   她笑道:“他现在心性没这么偏激了吧。”   “好吧,那就只摘戴维的头。”克洛伊把精灵少女丢出门去,用一个破袍子傀儡做出这些事还挺费力的,他后悔没亲自过来了。   在爱丽丝离开幻境之后,黑袍子傀儡原地转了半圈。   “是时候找半魔谈谈心了。”他朝着暴风雪的中心走去,“希望她还活着吧,爱丽丝可别把重要证人误杀了。”   第32章 一发甜甜的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请各位注意,本章为番外。 与正文剧情不相关,设定上是男主女主确定关系后。 ————————————————————————   诺亚坐在长桌前。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就呈在他面前。但他没动刀叉,只是干坐着,脸色也非常不好看,似乎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女仆们在稍远的地方窃窃私语。   “陛下又怎么了?”   “陛下又和神女殿下吵架了。”   诺亚听力过人,他枯坐着想,这两个“又”字用的真好。   *   “十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您以为我愿意啊?”洛蕾塔盘起一条腿,毫无形象地坐在花园中的长椅上,她搭着一件被空气鼓起来的黑袍的肩膀。她抱怨道:“他家里怎么养的?脾气真差。”   克洛伊淡定地答道:“散养。”   他对这两人之间吵架见怪不怪,听说闹得最凶的那次还动起手来了,差点就把城堡掀个底朝天。   说句实在话,魔神的教育方式,他倒是不太敢回想。魔神创造的七个魔王一个比一个凶恶,傲慢之王诺亚是最狠毒的一个,心情不好就要杀人全家,心情好了就毁一个国家庆祝一下。不可理喻这一词,简直是为诺亚量身打造。   如果魔神他老人家知道,老七诺亚现在学会了扶老奶奶过马路,大概要吓得立刻就从棺材里爬起来。   “我不过就是把剪刀随手扔在了床上,他竟然怀疑我想谋杀他。”洛蕾塔愤怒道,“剪刀连他的皮都刺不破好吗?”   克洛伊心想,姑娘你怎么不把仪式剑落在他被子里啊,一剑下来救都没得救的。   洛蕾塔气呼呼道:“说生气就生气,话都不让人说,直接就发脾气。”   “他也许是很害怕。”黑袍伸起一角,慈爱地摸了摸洛蕾塔的头顶。“不要和一千多岁才谈了第一场恋爱的人计较,快回去吃饭吧。”   *   时间过了晚上八点,诺亚烦躁地推开盘子,挥手把女仆叫过来:“把晚餐都收了,这个点了,她肯定不会来吃饭了。”   他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也没等来洛蕾塔用餐。要饿肚子那就一起饿,神女如果要闹绝食,他也一起闹。   谁知道女仆刚把餐盘收起来,洛蕾塔就大步迈进了餐厅。   来找饭的神女殿下震惊了。   她窝火道:“连饭都不给我留?”   诺亚:“………………”   女仆捂住了脸,她知道,新的争吵理由又出现了。   *   诺亚拿着冰袋敷脸,希望脸上的肿痕能快点消下去。他堂堂一个魔王,腥风血雨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被神女扇耳光的事要是传出去,他就别想要面子了。   在庭院边的长廊上行走的诺亚忽然止住了脚步,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个黑袍子。   完了,被死对头知道了。   克洛伊率先打了招呼,一块黑布做成的傀儡笨拙地晃了晃头,在诺亚看来完全就是嘲讽的意思。   “晚上好。”克洛伊问道,“您在想什么?”   话题直接跳过了“你怎么在我的地盘上”和“快给我滚出去”的阶段,飞跃到了处理问题的实际操作探讨上。   诺亚悠悠地说道:“怎么灭口。”   “您打不过我。”黑袍子原地坐下了,一点也不害怕恶魔的威胁。“我本人也不在这里,距离也就是世界最北最南吧,您赶到的时候我保证把消息散播开。”   诺亚把冰袋贴在脸上,绝望地转过身离开了。   黑袍子立马飘起来追了上去,不放过任何嘲讽死对头的机会。   太绝望了,实在是太绝望了。诺亚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个地步的。   “打不过”这一词,几乎要算是他魔生的梦魇了。   他的神女当年连个茶杯都端不稳,吵架时想站起来大声说话,都会被他一把推回椅子上,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受气。   现在呢?   他家神女殿下比他更能打,最可气的是这还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别说打不过了,就算打得过,他也没有还手的勇气。   谈恋爱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他这么命苦?   *   诺亚回房间的时候,已经出过气的洛蕾塔气定神闲地坐在一张小圆桌边看书。   两个月前带回来养的猫正趴在洛蕾塔腿上,下巴刚好搭在少女的手腕上,非常会找姿势。这猫是他专门买来讨洛蕾塔开心的,来的时候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现在已经胖的急需减肥了。   诺亚低头看了看瘦了一圈的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猫都能趴在神女的膝上,还枕着美少女白皙的手腕。   可他呢?   洛蕾塔正等待着诺亚开口。   他们的吵架都是有流程的,不管是谁起的头,最后都是诺亚在回房间的时候认错道歉。   诺亚悲凉地走到床边,把枕头夹在腋下,抱起自己的那条薄被子。   洛蕾塔:……   魔王抱着被子走到门边,开始拧门把。   洛蕾塔:??????   神女喝止道:“你给我回来!”   诺亚停住了动作,低头看着门把手,随时准备着去睡客房。   洛蕾塔放下猫,大步走到门边,伸手捏住了魔王脑后束着的小辫子。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会有点疼,就改为捏住了魔王的衣服后领。   她拽着诺亚到桌子旁,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诺亚感觉心都凉了,他家神女从来都不会捏猫咪的后颈肉的!   诺亚又想起了戳到自己后背的剪刀,悲伤地抬起头,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当然。”洛蕾塔拿起药膏,挖了一大坨,糊到诺亚脸上。“坏事做那么多,脾气又差,情绪敏感还不会说好话。你哪里不让人讨厌?”   诺亚刚要自己把药膏晕开,就被洛蕾塔打开了手。   洛蕾塔接着说道:“也就是我会要你了。”   诺亚仍然没消气,说道:“你这是在道歉?诚意呢?”   洛蕾塔想了想,低头轻轻吻了魔王的鼻尖。   *   隔天,诺亚就因为一些事宜与当年的情敌戴维·西德尼会面了。   精灵迟疑地问道:“你这脸……”   诺亚自豪道:“我未来的王后打的。” 第33章   在与戴维的争吵爆发又和好后,爱丽丝妥协了,她愿意尝试着去履行自己的责任。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历史书读完,然后要梳妆整齐,去和外来的使者唇枪舌剑地辩论,为日蚀之国不涉纷争的本钱做贡献。   终于又找到机会偷溜到魔王那里之后,爱丽丝不顾形象地趴在桌子上。   “一定要挺直背脊,不能趴,不能倚。坐着的时候要像钟一样,不偏不倚,喝茶不能大口喝,茶杯放下时要用小指垫一下杯底,不能发出声响。”爱丽丝疲惫地说道,“戴维·西德尼是想要个合格的继承人,还是想把我逼死,换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经受了完整的礼仪训练,举止得体的诺亚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说道:“这是常识。别把脸贴在我的桌子上,留下印子很难看。”   克洛伊端着茶盘走过来,刚要给爱丽丝添茶,就被拒绝了。   “不不不,我不喝茶。”爱丽丝无力地摆了摆手,“再喝真要吐了。”   金发少年问道:“那您喝果汁吗?”   “你给我榨的话,我就喝。”爱丽丝抬起脸,笑着看他。“真是神奇,你明明是个人类,好几年过去了,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   她伸出手想捏一捏少年的脸,却被后者彷徨失措地躲开。   克洛伊急匆匆地转身离开:“在下去榨果汁了。”   爱丽丝摊开手,满脸疑惑地望向诺亚,问道:“我手上有毒?”   诺亚提醒道:“你最好还是别对他有想法,想玩的话还是换一个。”   “玩?”爱丽丝眉头蹙起,她反驳道,“我是认真的。”   “你疯了?”诺亚惊讶道,“他是魔神身边的人,是我父神最喜欢的玩具。有个将军喜欢他,只是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就被魔神砍掉了一根手指。”   爱丽丝怔怔地道:“玩具?”   “魔神有什么新想法,就会从他身上开始试。他现在这长久不变的模样,就是植入复杂的魔术刻印,灌输大量魔力的结果。”诺亚说,“你有什么能耐,夺走魔神最爱的玩具?”   爱丽丝震怒道:“这太荒唐了!”   克洛伊端着果汁回来时,刚刚从走廊拐过来,就看到餐厅的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人脸上带着笑,眼底却看不出一丝笑意,他看到了克洛伊,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别出声。   克洛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难道要去找精灵之王,用他那狗爬一样的字写一封信给魔神,向他讨要一个不人不魔的东西?”诺亚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出来,“作为生命树诞下的精灵,你应该最清楚,未来站在你身边的人该是高贵圣洁的。”   诺亚每次谈话时都会设下结界,里面的声音本来该是听不见的。但这里是魔神的地盘,又有什么能够拦住恶魔的始祖呢?   魔神洛佩兹还刻意用了点小方法,让端着杯子的人类也听见里面的谈话内容。   爱丽丝愤怒的声音传出来:“生命从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每一个灵魂,都应该有通往救赎的权利!”   克洛伊咬着牙,战战兢兢地撤开。   但他还没逃开半步,背后就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   魔神拍着手,似乎在诚心为爱丽丝的话鼓掌。   “通往救赎?”魔神缓缓地问道,“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是在想这个?”   克洛伊摇着头否认道:“不……”   “说起来也真是稀罕。”魔神若有所思道,“本座刚听说诺亚有朋友的时候,还不敢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克洛伊拿着托盘的手一颤,杯子直接倒在里面,果汁哗啦啦地倒出来流到地毯上。克洛伊半跪下来,肩膀颤抖着,他哀求道:“求您放过她。”   魔神走到他面前,弯下身两指捏住他的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那可是日蚀之国的小公主,本座又能拿她怎么样呢?”魔神笑道,“她喜欢你什么,是这张脸吗?”   *   那一天的情势急转直下。   最后推开餐厅的门的是戴维,精灵之王站在门边,脸上冷飕飕的,看不见一丝表情。   诺亚猛地站起,拔出了墙壁上挂着的剑。   但在下一刻,他却发现,精灵之王不是贸然闯门,而是被仆从领进来的。   爱丽丝还在等她的果汁,全然没想到自己会在恶魔的地盘上,等来自己的监护人。她愣愣地站起来,望着看起来很生气的戴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戴维走进来,把一封盖着恶魔之角蜡印的信摔在桌上。   戴维一字一顿地说道:“替我向你父亲道谢,傲慢之王。”   在戴维把爱丽丝带走之后,诺亚才拿起那封信,拆开读起来。读到一半,他就愤怒地把信纸揉成一团,手上燃起一团火,将纸张烧成灰烬。   他一只手撑着桌子,竭力劝自己冷静。   爱丽丝进入恶魔的地盘,走的是他的人在守的那一道门,从头到尾,魔神都不该知道他这里有一位常客才对。   他身边有叛徒……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诺亚清楚魔神的手段,魔神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拉开餐厅的门,外面没有侍卫,只有两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恶魔。   其中一个冷笑着道:“亲爱的弟弟,这是□□,你被禁足了。”   *   戴维一路把她拎回了精灵树下。   “爱丽丝,你是不是疯了?”他摁着少女的肩膀,怒火正在不断地发酵膨胀。“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你差点把命搭进去你知不知道?”   爱丽丝轻轻地拍了拍戴维的手臂,劝道:“哪有那么危险?快放手吧,君上,我肩膀快被您按折了。”   “你不明白。”戴维放开了手,失望地看着她。“魔王诺亚是个恶人,你与他交朋友。魔神洛佩兹是个小人,你偏偏要抢夺他最喜爱的玩物。人类克洛伊是个肮脏的奴隶,你却喜欢……”   爱丽丝打断道:“他不是!”   “是好是坏,我看一眼就知道!魔王诺亚坏事做尽,但他的心很挣扎。”她反驳道,“克洛伊很干净,他的灵魂在发着光,明亮、锋利又柔软。我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特殊的。”   “爱丽丝,你把世界想象的太美好了。”戴维的怒火全数浇熄,他对面前的这个少女,心中只剩下失望了。“你知道,你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接下来的半年,噩耗不断传来。   大陆西部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国家血流成河,爱丽丝记得,那是克洛伊的母国。如果克洛伊没有成为质子,他本该承接王位,成为一位贤明的国王。   雷恩王国的克莱镇爆发了疫情,疾病不知从何而来,却在短短一夜之间,让镇民家破人亡。王国为了防止疾疫扩散,将染病的人全数烧死,在短短一月内,便控制住了疫灾。   克莱镇的领主,从前与精灵的关系还不错。   精灵的领地边缘也是频频出事,死伤不断。   爱丽丝手背抵在额头上,她近来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塞西莉亚伸手替她整理乱糟糟的发丝,却被少女躲开了。她叹了口气,看着已经凉透的饭菜,劝说道:“爱丽丝,吃些东西吧。”   “抱歉,我没胃口。”爱丽丝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   那天休息的时候,爱丽丝发起了高烧。   卡罗尔本来是要找她换书,没想到进了房间,就看到坐在床边、满脸通红的爱丽丝。她印象中,这个妹妹一直都是活蹦乱跳的,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样子。   废了好大的力气,卡罗尔才把妹妹拖到床上。   “礼服放在哪里?明天接见雷恩的使臣,我替你去。”卡罗尔探了探少女的额头,拿着从盥洗室找出来的毛巾,用魔法做了一盆冰块出来。“你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君上拿定换候选人的主意,你就要先去见天神了。”   爱丽丝病怏怏的,她哑着嗓子问道:“是我做错了吗?”   卡罗尔原本想回答你当然错了,但她看着这样的爱丽丝,不得不去正视这个问题。   “不,你没错。但是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善良你正确,就站在你这一边。”卡罗尔淡淡地说道,“不要再想了,好好休息。”   走出树屋之后,卡罗尔轻轻说道:“对不起。”   她耸了耸肩膀,打起精神,敲响了旁边的门。   “塞西莉亚,我想去散散心。”在开门之后,她亲昵地拉住了塞西莉亚的手腕。“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塞西莉亚高兴都来不及,欣然答应:“有幸奉陪,爱丽丝。”   *   时隔半年,魔王再一次见到了他的客人们。   诺亚半躺在沙发上,捧着一卷书,懒散道:“你还敢来?”   “爱丽丝……”塞西莉亚咬着牙拉了拉旁边的人,她也没想到,这散心散着散着,就一路到了恶魔的地盘上来了。   “来和你绝交,见一见就走了。”卡罗尔抱着手臂问道,“克洛伊和瑞拉呢,我想和他们道个别。”   如果爱丽丝在场,一定会对卡罗尔知道“瑞拉”的存在感到惊讶。   诺亚晃了晃手上的书,随口说道:“都不在。”   没想到,下一刻瑞拉就推开了门,已经一百多岁的恶魔少女扑进卡罗尔怀里。瑞拉正要抬起头打招呼,但她晃了晃神,疑惑道:“爱丽丝……姐姐?”   诺亚丢开书,他闻到了蔓延开的血腥味。   “爱丽丝?”塞西莉亚惊恐地望向好友。   诺亚一剑掷过来,锋利的剑刃穿过了卡罗尔的身体,而她却毫发无损。   精灵少女的身影晃了几下,彻底消失在原地。失去支撑的瑞拉一头栽下,诺亚及时地扶住她,把人翻过来之后,动作彻底僵住了。   贯穿了瑞拉的心脏的匕首上刻有金色的铭文,柄上镶嵌着一颗湖绿色的宝石,宝石内部隐约发着金色的光芒。   塞西莉亚慌乱地转过身逃走了。   诺亚握住匕首,他的手掌立刻被灼伤了。这把匕首是有专门的用途的,经过铭文的雕刻和魔力的注入后,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如果恶魔被它贯穿了心脏,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   “塞西莉亚!”爱丽丝慌慌张张地跑在日蚀之国的边地上。   她还没退烧,脸上仍然红红的。   就在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像是忽然有什么预感似的,她感觉脚下的高台崩塌,一下子踩空了。惊醒过来之后,她就看见窗边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说要去给她采浆果吃,署名是塞西莉亚。   爱丽丝推开屋门,敲了敲旁边的门,没有人回应。日蚀之国的边地不安定,爱丽丝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她急急忙忙地就跑出来了。   “塞西莉亚——”   无人回应恰巧印证了她的不安。   忽然,爱丽丝就闻到了血的气味。   不过一会儿,她又听见了马蹄声。诺亚骑着独角兽飞掠而来,他手上握着一人多高的镰刀,独角兽的背上还放着另一个人。   爱丽丝愣住了,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塞西莉亚!”   诺亚在她面前停住,把尸体丢了下来。   少女身体的余温尚在,但胸口那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却在证实着,塞西莉亚已经死了。她的心脏被生生的挖出来,凶手是谁已经明了——诺亚的手掌上是刚刚干掉的血。   诺亚举起镰刀,直直地指向爱丽丝。   茶发少女颤抖着把尸体抱起来,她抬头看着诺亚,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曾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如同春日的湖面,反射着粼粼的波光。可是此刻,这双眼睛蒙着尘土,看起来灰扑扑的。   诺亚放下了镰刀,他怔怔地问道:“杀死瑞拉的不是你?”   爱丽丝张了张嘴。   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诺亚便自己回答了:“不是你……”   爱丽丝扔开了尸体,抱住自己的头,压抑不住地尖叫起来。   *   那一天,日蚀之国从边地蔓延开一场大火。   爱丽丝行走在滔天的苍红色火焰中,脚下踩过的地方,都一瞬被大火燃尽,原本发着光的花海,只剩下焦黑的余灰。她失去了神智,漫无目的地踏过日蚀之国的土地,飞禽走兽逃离不及,精灵们发出痛苦的嘶喊声。   镜之幻境,从来都是虚假与真实相互混淆。   很早之前,戴维抱着满嘴口水的她,曾有人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她如果想做坏事,又有谁拦得住她?”   诺亚在精灵树下与戴维开战。   不过短短的半小时,精灵之王就失去了还手的能力。   诺亚在他眼皮底下,抓出了藏在树后的少女。他扼着卡罗尔的脖颈,将少女举起来,手上缓缓地施力。   “不,不——”戴维伸出手,却被一根铁管钉穿了胸膛,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爱丽丝带着火焰缓缓地行来。   两百年前,她在听见那句话后,转头就把口水蹭在了戴维的衣服上。   ——她如果想做坏事,又有谁拦得住她?   小小的女孩抬着头,伸手去拽他的头发,含糊不清地说道:“你——”   爱丽丝在看见他后,就止住了脚步。她茫然地看了看趴在地上的戴维,又望向自己脚下的火焰。   她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诺亚扼断了卡罗尔的脖颈。   第34章 32   任谁也没想到,诺亚单枪匹马踏过日蚀之国那天,他只杀了两个人。而死伤过半的精灵,都是毁在爱丽丝手上的。   镜之魔女的外号由此而来。   对精灵而言,爱丽丝就是个魔女,她甚至比魔女更要可怕。   *   爱丽丝被送出幻境之后,已经没有支撑自己的力量了。她趴在地上,满头银白的雪发铺开,在黑暗中异常显眼。   没给戴维·西德尼反应的机会,克洛伊就已经挡在了爱丽丝跟前。   洛蕾塔蹲下来,一手握住精灵少女的肩膀。神女的魔力流过已经残破不堪的魔术回路,将已经快要消失的精灵重新拉回了现实。   洛蕾塔额上泌出一层薄汗,不过片刻,她就有点不支了。爱丽丝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疯狂地索取着魔力,一点也不见知足。洛蕾塔感觉,自己不是在把魔力送出去,而是被吸走了。   诺亚最先发现了不对劲,焦急道:“快停手!”   “殿下,殿下——”克洛伊掰着洛蕾塔的肩膀,想把她从困境中拉开。   洛蕾塔有些晕眩,她试着收回手,但是有什么吸力拉住了她。她气息已经乱了,摇着头说道:“我停不了……”   诺亚正要上前,却被戴维挡住了去路。   精灵之王淡淡地问道:“让你掉角的,是雷恩的神女?”   “麻烦把‘雷恩’这个前缀去掉。”洛蕾塔干呕了一下,她发誓,她真的不是在对王国不敬,她只是头太晕了,引起了恶心感而已。   “别说废话!”诺亚说,“你快点想办法停下,魔力枯竭就糟了!”   与此同时,爱丽丝终于醒了过来。   她把洛蕾塔的手打掉,往旁边爬了两步,警告道:“别离我太近,小神女,我不想毁了好朋友等了一千年的春天。”   爱丽丝脸色苍白,她抬起头看着戴维,心想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了。   她缓慢道:“君上……”   时隔三百多年的再见,两边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从前的戴维不是这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人,他很温和,爱丽丝性格中所有的顽劣都是因为他的好脾气才被纵容出来的。   而爱丽丝,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变化都太大了。   爱丽丝虚弱地笑了笑,下一刻就呕出了一口血。   克洛伊站在他们两人中间,说道:“也算是争取到时间了,精灵之王,听我把事情讲出来怎么样?”    第35章   爱丽丝伸出手,扯了下克洛伊的衣摆。   “什么都别说了。”她声音嘶哑,“雷恩的小公主在前面倒数第三个屋子里,莉莉丝被我困住了。”   这话听起来就像在交代遗言一样。   克洛伊不忍地低下头看着她。   戴维明白他想说什么,冷淡道:“你想证明什么?杀掉瑞拉引来恶魔的不是她,借刀杀人除掉剩余的候选人中最具竞争力的塞西莉亚的也不是她?”   克洛伊惊愕地看向戴维。   诺亚握着骨镰的手紧了紧,他的怒火正不断酝酿,膨胀成愤怒甚至暴怒。   爱丽丝却对此了然于心,她肯定道:“您知道。”   正如爱丽丝了解戴维·西德尼,对方也对她的行为和想法摸得一清二楚,至少三百多年前是这样的。他们两人的大脑不断地互相兜着弯子,所有的事情戴维都想过,而爱丽丝也早已猜到他清楚真相。   克洛伊问道:“那你为什么还妄图复活卡罗尔?”   “因为我认为,她没有做错事情。”戴维淡漠地解释着,“天下的王储都一样,为了权力争得你死我活。真正判断对错,那也只能看得到王位之后,她是不是一位明君。”   爱丽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想过无数理由,就是没想到这一点。   戴维对她说道:“如果不是你怠惰无能,她甚至不会有要夺权的想法,就不会接受恶魔的引诱。”   对戴维·西德尼的话语,诺亚直接给出了评论:“荒谬。”   爱丽丝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她和卡罗尔是因为性格导致的不合,但也平安无事地相处了二百多年。精灵一族天性良善,对权力的渴望不重,卡罗尔一直是非常安分的。   卡罗尔要比她更像戴维,以责任为重。如果双胞胎妹妹可能会招致日蚀之国灭亡,而戴维又未打算换人。她就必须承担起责任,为日蚀做些什么。第二顺位的候选人塞西莉亚也靠不住,卡罗尔干脆就一做到底,把她一起拉下水。刚好,恶魔那边来了一封信,给了她机会。   “传递小秘密的就是半魔莉莉丝吧。”戴维说,“她也很害怕,你有一天会让她的主人产生恶魔不该有的心境。”   克洛伊心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那我找证人还有什么意义?   戴维总结道:“留下卡罗尔,比留下你值得多了。”   诺亚举起了骨镰,他还是第一次愤怒至此。就算戴维说得再有道理也不行,他魔王诺亚本来就不讲道理。   没想到却有人跟他一样不讲道理。   洛蕾塔站起身,指着精灵愤怒道:“留下爱丽丝,也比留下你值得多了!”   她看着爱丽丝,就感觉到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虽然她没有不负责任,更没有因为任性为她的国家招致灾祸。她为精灵之王一命换一命的做法,也是为他清楚真相却仍坚持着统治者那一套理论而愤怒。   就像雷恩,四年前她亲口告诉尤利塞斯:如果你为了王位要坚持走在歪路上,我一定会成为你的敌人。   “不是这样。”爱丽丝摇了摇头道,“君上,我确实魔力枯竭了,但我还没瞎。”   戴维脸色变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您数次离开日蚀之国找我,却只有这次紧追不放。我本来以为,您真的想让姐姐活过来,要赶在我消失之前挖心。”爱丽丝缓慢道,“现在想一想,疑点实在太多了。钓出我的方式其实有很多,您却独独选择了这一条路——您明知道克洛伊会救我,却还是选择给他发信。”   “直到今天,近距离看到您,我就明白了。”   克洛伊愣了愣,随即便反应过来。   戴维缓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树枝,那根枯枝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与精灵的生命树是同样的颜色。   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放弃爱丽丝。   爱丽丝一直扬着的唇角拉扯下来,她不再挂着笑容了。   她问道:“您想让我认错?”   “你不该认错吗?”戴维向前走了两步,拨开克洛伊,站在少女伸手就能触及的位置。“一切的出发点,都是因为你的好奇心和你的一视同仁。你翻进魔神的花园,和恶魔成为好友,爱上一个人类。这才导致了无数的人命血灾。”   “我从头到尾所犯下的错误,只有那天我暴走杀死了半数精灵这一件。我对不起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偿还。”爱丽丝擦去唇上染着的血,说道,“但您如果是希望我为别的事认错,那我死也不认。”   戴维半蹲下身体,扬起了手。   爱丽丝继续说道:“对,还有我未尽的责任,这也是错误。但我绝不会为和恶魔成为朋友、扬言要救赎所有灵魂而认错。是世事无奈,让理想永远只是理想。”   戴维放下手,这一耳光终究没能打下去,他痛心地看着少女:“爱丽丝,你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到,你必须学会放弃和低头。”   “这信念是您带给我的!您告诉我,要拥有善良洁净的心和坦然光明的灵魂。”爱丽丝抹了抹干涩的眼角。“现在您却希望我,为我生命的全部信念而道歉?”   “爱丽丝!”   “那是精灵树的树枝。”克洛伊小声朝洛蕾塔解释道,“有这东西在,爱丽丝就有救了。”   洛蕾塔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她说道:“她没有办法获救了。”   她缓缓地迈开步子,走到诺亚面前。她和魔王对视了三秒之后,伸出手按下了对方手中的镰刀。她想了想,又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诺亚的眼睛。   诺亚把镰刀丢开,握住捂在自己脸上的手,将它拿下去,说道:“我知道要发生什么。”   洛蕾塔轻轻地说道:“听说你挺喜欢强人所难。”   “在我眼里,活着是解决问题的先提条件。”诺亚按着少女的后脑勺,把她拥进怀里。“但像你们这样的灵魂,往往倔强得无从下手,宁死不折。”   性命垂危的少女伸出手,抓住了戴维手中的枯枝。   精灵之王还没来得及欣喜,手上就燃起了一把火,将树枝烧做灰烬。精灵树的树枝蕴藏的巨大魔力溃散而出,点点星芒升起,飘向天空,驱散了笼罩着莱拉的黑暗。   “君上,我如果得救了,我又要如何面对我自己?”少女半闭着眼睛,说道,“因为我一句话,克洛伊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和精灵交好的人类,灭国的灭国,瘟疫的瘟疫,死伤无数。卡罗尔因为我不尽责任而策划嫁祸,瑞拉和塞西莉亚为此而死。更不要说那半数死于大火中的精灵。”   “我拒不认错,只因为觉得自己的心朝向的地方是光明。但我这一生,所作所为,又对得起谁?我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给我生命的精灵树。对不起精灵,对不起人类,也不见得对得起恶魔。”   爱丽丝陷入沉睡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君上,我的灵魂早已死去了。”   *   戴维愤怒地把热毛巾糊在了少女的脸上。   “臭小鬼,要不是我带了两根树枝,你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他又仔细地把毛巾折好,摆放在了爱丽丝额头上。   因为魔力重新充盈起来,少女那双灰色的眼睛会变回原本的湖绿色。头发也会变成茶色,不过过程会比较辛苦。短短两天里,爱丽丝就像是块被用废掉的地毯,脱发脱得不成样子。新头发还没长出来,银发就大把大把地掉。   她还没有醒过来,戴维没有着急,他知道,爱丽丝需要一段时间来休息。   “你打算怎么做?”克洛伊直接去掉了敬称,此时的态度连惺惺作态的意思都没有。   戴维面无表情道:“放她自由,她从今以后和日蚀之国没有任何关系。她以后再魔力枯竭,我不会再救她一次了。”   不……就你这心理素质,救了一次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戴维问道:“你呢,爱丽丝单恋你四百多年,你就不打算回应一下?”   “不行。”克洛伊抬起手敲了敲面具,“我配不上。”   戴维嘲讽道:“真是有自知之明。”   克洛伊耸了耸肩膀,坦承道:“事实。”   克洛伊不满地提起几天前的事故:“你演技真不错,我从一开始就上当受骗了。”   “骗到你是预料之中,但是那个恶魔……”戴维迟疑道,“我以为,没有什么事能骗过他,他实在聪明过头了。很早以前就这样,每次他上套的时候,都是因为他主动往套里钻。”   克洛伊总结道:“你知道那位神女的处境和爱丽丝有多相似吗?恋爱中的人是傻子,魔王只是一直在想,如果以后也有人这样对待他的神女该怎么办。”   *   洛蕾塔抱着手臂站在诺亚面前,事情平定,就该到算账的时候了。   “你手上的伤?”   诺亚露出已经完全愈合的手腕给她看:“自己割的。”   洛蕾塔点了点头,又开始翻另外一笔旧账:“软禁?”   “我担心你一时冲动,跑出来被人发现。”诺亚反问道,“你也确实被那个蠢货王子发现了,不是吗?”   洛蕾塔又问:“狄安娜公主?”   这点他没法解释了,诺亚举起手,说道:“你要是认识三百年前的我,一定会为现在我的感动到哭出来。”   洛蕾塔扭头就走。   “伊莎贝拉。”诺亚抱住了她,“我愿意为你,放下我对苹果的成见。”   戴维·西德尼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被掉下来的红苹果砸了头。 第36章   爱丽丝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的变化大到她自己都惊讶。   她伸出手,两只属于小孩子的手又短又白,看起来还有点胖。她默默地用魔法做出一面镜子,看到了自己回到以前的相貌——只不过这倒退有点太明显,镜子里的分明就是个两三岁的小孩。   魔法做出的镜子很不稳定,撑了不足十秒就碎成了一团光芒。   这真是奇耻大辱。爱丽丝眼里含着泪,心想,连个破镜子都不听使唤了。   下午的时候,来看她的戴维看见她这副模样,心情很好地捏起她的脸。   “再长大到能够兴风作浪,需要很长时间了。”   爱丽丝委屈道:“这是报复。”   “不,这是我在给你的感情助攻。”戴维从椅子垫下面抽出一份黑色烫金文件,上面同时签着他和克洛伊的名字。“你的监护人在三天前就换人了,开不开心?”   爱丽丝瞪着文件,怒道:“我比他大一百多岁!”   戴维收起文件,慢悠悠地问道:“谁会信呢?”   *   克洛伊拿着一份黑色烫金文件,贴在诺亚眼前让他看清楚。一式两份的抚养人交接手续,一边签着戴维·西德尼的名字,字写的比狗啃出来的还难看,另一边是克洛伊的花体字。   诺亚放下杯子,问道:“这就是他答应医治神女的条件?”   “是啊。”克洛伊头疼道,“可是我不会养孩子,更不会养脑袋里塞着五百年记忆的那种。”   “看起来很亏,我是在说戴维。”诺亚说,“他把爱丽丝当亲闺女,现在不光要答应你的要求,还要把闺女赔给你。”   无法交流。   克洛伊把文件扔去一边,拉开门出去了。   克洛伊在走廊上逛了一会儿,他不经意地侧头,看见窗外的花园里坐着个人。   洛蕾塔戴着一顶帽子,用来遮住午后过分强烈的阳光。她身边放着一个盛着苹果干的盘子,还有一壶下午茶。   她少有如此惬意的时候。   爱丽丝一事过后,她的心好像卸下了什么,忽然就轻松了很多。四年以来弥漫心头的浓雾终于散去,心中是如此澄明。   克洛伊走过来,坐在她旁边,说道:“您似乎想开了。”   “我怎么想都认为,我没做过对不起雷恩王国的事。”洛蕾塔把果干朝克洛伊那边推了推。“他们一直很怕我背叛,宠着我、哄着我,所有事情都随我的意。也只是因为,我是他们巩固王国统治的工具人。”   “您只是降生在了雷恩,但您并不属于雷恩。”克洛伊说,“天神想要的是一个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世界,您能够回应天神的期待吗?”   “一个爱丽丝倒下了,还会有一个伊莎贝拉站起来。”洛蕾塔淡淡地笑道,“不过我的崇尚不同,这条路上总会有牺牲。”   克洛伊放心了,说道:“惧怕双手染血,是做不到这件事的。”   *   “我不要系口水兜!”爱丽丝挣扎道,“你这是在侮辱我!”   “只是防止你弄脏衣服而已,你现在手太笨了。”克洛伊指了指地上落的零零散散的甘蓝菜丝,又继续在小姑娘脖子后面打结。“还是说,你想让我喂你吃?”   爱丽丝:“……”   诺亚从晚餐里抬起头,问道:“你小时候有这么好玩吗?”   “太久了,我不记得。”   洛蕾塔把自己盘子里的青椒都挑出来,她接受的良好教育让她不要挑食不要剩饭,那样会浪费粮食。但现在没关系了,不喜欢的可以全部放进诺亚的盘子里,魔王会帮她吃掉。   她又从诺亚盘子里挑出了点自己爱吃的东西。   仆人们站在后面吓得要死,他们从没见过有人敢从魔王陛下的盘子里抢食的。魔王陛下现在一定很生气,要和神女吵架了!   诺亚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吃着青椒。   仆人:“……”   “我见过啊,不过神女殿下小时候不算好玩。”克洛伊说道,“一点也不爱哭,怎么逗都不生气,好像生下了就长了张笑脸。而且不认生,我离开的时候就跟在我后面,最后是被王室守着门的侍卫给拦住了。”   洛蕾塔切肉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她抬起头道:“克洛伊先生,我听说,我小时候其实还挺认生的……”   诺亚及时摁住她的头:“吃饭。”   *   洛蕾塔梳头发时觉得有点奇怪,她之前明明一剪刀把自己的头发剪掉了,怎么不知不觉就又这么长了?   她拿起剪刀,正打算再剪一次。   诺亚推门进来,把她的剪刀拿走了,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   诺亚把剪刀放在一边,他走到洛蕾塔背后,按着她的肩膀问道:“你知道发丝的含义吗?”   洛蕾塔回答:“三千烦恼丝?”   “这么长的头发,打理起来确实很烦恼。”他拿起梳子,“但总会出现一个人,愿意坐在你身后替你梳头发,每天都这样,永远不会不耐烦。”   洛蕾塔无奈道:“我还没说接受呢。”   诺亚握着梳子的手紧了紧,他担心自己随时会因为自负的言论被神女打出门去:“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不接受?”   “需要烦恼的事情挺多的。你是魔王,我是神女,大多数时候,我不会认同你的观念和行为,而你觉得我在犯蠢。”洛蕾塔细细地数来,“哦对,还有年龄差距。听大魔法师说,你当时嘲讽尤利塞斯,竟然横着七岁的年龄差喜欢我。”   诺亚:“……”   死对头不愧是死对头,转眼就把他给卖了。   现在想想,他怎么好意思嘲讽年龄差这东西?   诺亚:“你听我解释……”   “别停手,继续梳。”洛蕾塔艰难地忍笑,说道,“一千多岁的大魔王,栽在一个十八岁小姑娘手里,还是个神女。心里难不难受?”   诺亚接连被戳痛脚,情绪有些烦躁了,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就受不了了?”   洛蕾塔回身握住他的手腕,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她和魔王已经交换了位置。洛蕾塔拿着小梳子,把诺亚的流海攥在手里。   两分钟后,诺亚看着镜子里扎着洋葱辫的自己,面色铁青。 第37章   洛蕾塔的脚伤得到了治疗。   过程实在太惨痛,戴维用一把匕首将她脚上已经愈合的创口,重新沿着筋脉割开了。洛蕾塔伸着脚,整条腿都疼得痉挛。最后精灵用绸缎把伤口包裹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疼得满头大汗了。   戴维轻轻地打了个蝴蝶结,说道:“您少说要坐一个月轮椅了。”   洛蕾塔吐槽:“治疗前我还在站着走路。”   “下次再站起来,您就不会像之前那样疼痛了。”戴维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势,清理治疗时留下来的血迹。“您以后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给人背后捅刀的机会。”   洛蕾塔冷静地回答:“我知道,毕竟下一次伤到的不一定只是脚。”   精灵连沾上血的地毯都给剪走烧掉了,毁灭式的清理方法让现场除了坑坑洼洼的羊毛地毯和烧出来的灰烬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戴维说:“我看到您的时候,就好像看见另一个爱丽丝。”   洛蕾塔反驳道:“但我和她不一样。”   精灵也同时说道:“但您和她不同。”   话语落下,两个人都愣了片刻,又同时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对我而言,正确和错误的区分很明确也很重要。但我也明白,那是要交给后世的历史来评判的东西。”洛蕾塔眨了眨眼睛,温和又坚定地说道,“所以如果有些事很难,我也许会通过犯错误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精灵眼皮跳了跳,说道:“魔王听到这句话一定很开心。”   “我想也是,恶魔们一向以犯错误为荣。”洛蕾塔摊开手,“他一定很希望我不是一个神女,至少角脱落的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其实关心您的人都会这么想。”戴维说道,“做人很容易,但做一个圣人,是件很难很难的事。爱丽丝因此引发种种灾难,她崩溃到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您背着叛国的罪名,差点死在北地,再也无法洗清污名。圣人总是很容易蒙难,被挫折逼迫着转变方向。”   洛蕾塔摇了摇头:“生为神女,哪里来的选择权?”   *   克洛伊进书房时,手里拿着一瓶牛奶。   他把牛奶往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手里一塞,就转身走到书桌前坐下了,仿佛没看见爱丽丝气恼的表情。   爱丽丝抱着玻璃瓶抗议道:“我才不要这种给小孩子喝的东西!”   “你随意。”克洛伊翻找着文件,从堆起来的纸山里把自己要找的一张一张往外抽,抽出来之后又去找玻璃笔和他的金粉墨水。   爱丽丝愣住了。   这家伙现在怎么回事?   他和别人相处时礼节重而且还话多,很体贴很在意别人的感受。   怎么到了她面前就换一个人一样,这也太高冷了吧?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爱丽丝茫然地拧开瓶塞,给自己猛灌了几口。   她擦掉嘴上的白沫,塞好木头塞子,把玻璃瓶藏到了抱枕后面。   “克洛伊。”   “嗯?”克洛伊简短地回应,示意自己听见了。他正拿着蘸了墨水的玻璃笔,在文件底端签字,忙得头也不抬。   爱丽丝直白地要求道:“我想出去玩。”   “好。”克洛伊放下笔,把已经签好的文件整理成一沓,用桌子上的摆件压住。   爱丽丝心想:好吧,有求必应,但是真的话少。   克洛伊走过来伸出手要抱她,却被她拍开手。爱丽丝从沙发上滑下来,她拉住克洛伊白皙的手掌,坚持不要抱。送上门的豆腐还是要吃的,但是作为一个五百多岁的人,该有的尊严她也是要维护的。   一分钟后,爱丽丝站在楼梯前,难得地沉默了。   她转过身,对着克洛伊伸出了手。   尊严很重要,但是生命安全更重要一点。 第38章   众人在莱拉停留的最后一个夜晚,迎来了一场慑人的狂风暴雨。   爱丽丝说想看雨,所以坚持不让人关窗户。   等到冰雹砸下来的时候,整个宅子里都乱糟糟的。诺亚临时调过来的仆人们都在忙着关窗,大魔法师的骷髅傀儡们有点头重脚轻,刚探出身体去拉窗柄,就整个骷髅坠下了楼。克洛伊拉上了最后一扇窗户,开始计算把宅子里被水淹过的地板全换掉需要多少资金。   所有的窗户关好之后,他们几个齐聚在客厅里。   确切来说只有三个,戴维早就回日蚀之国了。但克洛伊为了避免冷清,特地做出来好几个黑袍傀儡,齐刷刷地坐成一排,姿势完全一致。   闲坐了一会儿后,克洛伊忽然放下了茶杯,吐出两个字:“来了。”   诺亚抱起洛蕾塔离开客厅,立刻有三名女仆冲进来,两人把轮椅折叠起来搬走,另一人把他们俩的茶具收起来了。   傀儡们打开门,把门外远道而来、穿着蓑衣的客人们放进来。   雷恩王国的第一王子德拉蒙德,在莱拉的骚乱结束的半个月后登门拜访。   虽然不知道尤利塞斯以何种手法告知,或者是被放回王都的小公主狄安娜暴露出的信息,但第一王子肯定是知道神女还活着了。伊莎贝拉活着,而圣城的大魔法师与她为伍,魔王诺亚的属下半魔莉莉丝也参与其中。   德拉蒙德在傀儡的带领下走进客厅,只看到了在自娱自乐,用傀儡□□和本体下棋的克洛伊,还有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到三岁的小孩子。   “殿下,来一盘如何?”克洛伊抬起手,黑袍□□消失在对面,为德拉蒙德空出了座位。   爱丽丝推了推克洛伊,她的声音奶声奶气的:“我也要玩。”   德拉蒙德早已看到了小姑娘的一对尖耳朵,疑惑道:“这位是?”   “日蚀之国君主家的孩子,那位暂且没空照顾她,就先寄托在我这里了。”克洛伊把小女孩抱起来,轻轻地拨弄着她的耳朵。“您别太介意,小孩子不懂礼数。”   德拉蒙德几欲吐血。   他带着兵马来到莱拉,是为了找克洛伊兴师问罪。可是他才刚进门,就被告知日蚀之国的公主被寄养在这里,这意思不就是精灵之王已经表明态度了吗?   “没关系,我和这位小殿下来一局吧。”德拉蒙德执起棋子。   爱丽丝抬起头,兴味盎然。   半小时后,德拉蒙德被杀得丢盔弃甲。   爱丽丝眨巴着眼睛,还在等他的下一步棋:“叔叔,你怎么不走了?”   叔叔?德拉蒙德捂住了心口,迅速地走了一步。   爱丽丝看着棋盘苦恼了一会儿,拉了拉克洛伊的袖子。   “哥哥,我不会下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德拉蒙德一口气噎住:你叫我叔叔,却喊他哥哥?你知道他几百岁吗?   “好。”克洛伊拿起棋子,眼看着就要下出一步致胜的棋子,他却手臂一抖,把整张棋盘上的棋子碰倒了。   棋子乱糟糟的,完全分辨不出原来该在哪个位置。   这下棋局就不得不结束了。   克洛伊抱着爱丽丝,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她脖子后面,惊得爱丽丝一个激灵。   *   国王的年纪还不到五十,原本也是英姿飒爽。但近几年来接连不断的烦琐事和王室出的几条人命,竟让他硬生生愁得头发白了一半。   尤利塞斯听到国王的叹息声时,才猛然发现,父王老了。   国王在遣退了所有下人后,才对着尤利塞斯,问出了心中话:“雷恩的千年基业,真正快要终结了吗?”   尤利塞斯劝慰道:“不会的,父王,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永恒的雷恩也会过去。”国王感慨道,“我让德拉蒙德去莱拉找大魔法师问罪,但是我很清楚,我们拿他没有办法,雷恩王室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尤利塞斯沉默了,他其实明白这件事。   克洛伊,唯一一个超越了生死铁则,最接近神的人类。   他曾经以一己之力打败了魔王诺亚,把恶魔逼迫回他们的腹地,让黑暗的种族因为畏惧他的力量而选择安生。   只要他想,没有谁能拦得住他。   *   洛蕾塔一手撑着脸,看着水晶球里的动静。   她吐槽道:“他俩是不是想合力气死第一王子?”   “应该只是在玩。”诺亚把棋子向前推了一步,“该你了,认真点。”   洛蕾塔八卦道:“你觉得他们俩能不能在一起?”   诺亚不回答,迅速地转移话题:“快点下你的棋!” 第39章   “还是进入正题吧,大魔法师先生。”德拉蒙德起身,朝着克洛伊那边弯腰鞠了一躬,他作为王国的第一王子,很少对别人行这样的礼。   但克洛伊这次没起身,他翘着腿,受了王子的礼节。   克洛伊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您为何而来。”   “很少有事情能瞒过您的耳目,何况您这次又是当事人。”德拉蒙德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一点,他有些地方和第二王子不一样,就体现在这该翻脸就翻脸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为,是您设计诅咒了狄安娜,迫使我母后跳楼死亡,导演了这一切吗?”   这可真是太冤枉了,克洛伊无奈地摊开手:“不是我。”   德拉蒙德不在意他承认与否,而是接着问道:“伊莎贝拉还活着,在您的帮助下藏匿了四年。北地的魔王苏醒,在雷恩最乱的时候添柴加火,巴克利王国逆转败局,魔女莉莉丝劫走狄安娜。这一切,您是不是都参与其中?”   “殿下,您说话要小心。”克洛伊漠不经心地威胁道,“空口无凭的指责很容易惹怒一个人,我只是个人类,心眼很小的。”   德拉蒙德几乎要气笑了。克洛伊仍在隐瞒,他却偏偏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德拉蒙德说道:“我们都是人类,您又能理解雷恩王室这几年里所经历的痛楚吗?我的母后,我的弟弟妹妹,他们都离我而去。”   “那您又能否知晓神女殿下的痛苦?”克洛伊问道,“她看着要保护的人一个个死去,背负叛国罪名,信仰生生被抽离。您也不知道神女殿下受了多重的伤,如果她的躯体不是天神所创造,早在四年前,她就会身埋黄土之中。”   “我知道,我很了解她。”德拉蒙德举起右手,抵在胸膛上说道,“王室夺权之争总会带来很多坏事,很多人都会不明不白地负罪,如果有必要,连神女都不能幸免于难。我相信伊莎贝拉没有叛国,至少四年前在北境没有。”   克洛伊淡淡地说道:“您清楚就好。从来都不是那位殿下背叛了雷恩,只会是雷恩背叛了天神。”   “但我是这个王国的王子,我所做的一切都要从王国的根本利益出发。”德拉蒙德说,“大魔法师先生,对我们而言,神女和您都是背叛者。”   一场相谈不欢而散后,德拉蒙德离开了莱拉。   克洛伊坐在沙发上,将散落的棋子一个一个摆上去,恢复了之前未完成的棋局。他却没有再让棋子走一步,他望着那一步致胜的棋,惆怅地叹了口气。   爱丽丝终于不用伪装成智障儿童了,她拍了拍压出褶皱的衣服,走到桌子对面去。   小小的姑娘把棋子都摆回了最初始的样子,她动作笨拙,时不时地就要碰掉一两个。   她说道:“信仰覆灭的感觉很糟糕。”   “等到雷恩毁了的那一天,才是真正的信仰覆灭。”克洛伊说道,“伊莎贝拉所经历之事,只不过算得上是痛苦的开端。”   爱丽丝说:“她比我坚强很多,会挺过去的。”   克洛伊伸出手,把爱丽丝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你呢,现在挺过来了吗?”克洛伊摸着她温热的后脑勺,说道,“其实我一向认为能不能坚持住不重要,对个人而言,结束痛苦才是最好的。”   爱丽丝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但我的一切都要结束时,你跑出来吊住了我的命。”   克洛伊说:“他人和自己的选择总是不一样,是‘自私’的两种诠释方式。”   *   洛蕾塔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睡姿很乖巧,但其实也不算老实,她一个劲地往床边凑。诺亚总觉得她就快要睡到地上来了。   少女的睡颜恬静,侧着的脸一半埋在枕头里。   诺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撩了下她的头发,呼吸粗重了几分。   诺亚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如果不是神女,那该有多好。   但是,从来都没有如果。如果她不是神女,不是这种性格。诺亚能够很容易把让他掉角的人囚禁一处,或者洗一洗脑,连多瞅她一眼都没可能,更不要提动心。   他的洛蕾塔,他的伊莎贝拉是独一无二的。漂亮、高贵且纯洁,她的灵魂毫无瑕疵。如此柔软的灵魂,即便身躯残破,遭人背叛,她仍有着如此百折不挠的意志。   她实在太美了。   或许命运不是在诅咒他。   否则,他怎么会感觉到如此的幸福?   诺亚撩开她的额发,轻轻地吻了一下。   随即,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房间,顺手把房门带上了。   洛蕾塔捂着额头睁开了眼睛,耳尖都泛着一丝红色。   诺亚在走廊尽头拐弯时一头撞在了墙上。经过此处的女仆赶紧过来扶他,女仆们惊讶地发现,陛下撞了脑袋还在笑。   与此同时,爱丽丝路过了这里,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鄙夷。   “你撞傻了?”   诺亚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两把,心情很好地嘲讽道:“小孩子懂什么?”   五百岁的爱丽丝:“………………”   洛蕾塔坐起身,她捂着额头想,这可怎么办呢?   她悉心守护的雷恩王室背叛了她,人类都以为她是叛国的神女。原本该是敌人的恶魔却站在她身边,没有逼迫她做出选择,而是在给她做出选择的能力,为她铺好了重返世间的道路。 第40章   七月快要结束的时候, 圣城的天气依旧很热。   洛蕾塔坐在冰桶旁边,坚持不肯离开家门一步。她感觉自己只要出去,不出十分钟,就会热得像条狗一样开始吐舌头,实在有损形象。   诺亚每天都准点抓着她啃教材练魔法,要求十分苛刻,有一处不对就开始嘲讽她。洛蕾塔简直怀疑, 之前在莱拉拥抱她求爱、态度柔软的其实是魔王的另一个人格。但是在正事之外的方面, 诺亚倒是非常迁就她。   大批大批的情报文件被运进宅子里, 稍微不慎推倒一沓,文件就会像骨牌一样一起倒塌,满屋子都是飞舞的白色雪花纸张。   洛蕾塔、诺亚和克洛伊三人之间在从莱拉回来后就开诚公布了,不再互相隐瞒情报信息,主要的变化在于后两者不再瞒着洛蕾塔搞大动作了。   回来的那天, 诺亚上楼去把旗帜和佩剑拿了出来。洛蕾塔触碰到她的佩剑时,仪式剑在剑鞘里抖动着发出嗡鸣声。时隔四年, 这把剑和象征光明的旗帜,终于回到了它们的主人手中。   洛蕾塔坐在沙发上, 爱丽丝就挤在她旁边。诺亚进了书房之后, 径直走向爱丽丝,把小女孩拎起来塞进了克洛伊怀里。   主要人员到齐,他们就该进入正题了。   克洛伊说:“我需要艾拉文西亚加入我们,你有她的行踪吗?”   爱丽丝抬起头,疑惑道:“谁?”   “艾拉文西亚, 人类,游走在世界各地的占卜师,最喜欢揣摩命运的走向。”洛蕾塔想了想,说道,“她现在也就二十多岁吧,八年前我还见过她。她那时候到雷恩王室做客,就施展了一次身手,告诉国王陛下‘雷恩会触怒天神’,然后被士兵们拖了出去。”   爱丽丝:“……”这还真准啊。   诺亚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这个人类的行踪。   克洛伊补充道:“她风评很差,高塔的导师们称她为欺骗家,也叫她怪盗。”   “她靠占卜维生,经常在某个城市的夜市上摆个小摊,放上水晶球,给别人占卜几次。艾拉文西亚并不是真正用心占卜,她依赖话术,用一些能够囊括大多数人的语言来给客人下套。”洛蕾塔说,“她偶尔会偷东西,偷的都是一些很奇怪的物品。国王的剃须刀、富商还未发家时订婚用的铁戒指、小女孩的发夹……”   爱丽丝往克洛伊背后躲了躲,不得不说,她认为偷小女孩的发夹这种事真是太过分了。   诺亚质疑道:“你要拉这种人入伙?”   克洛伊说:“我们需要一个预言家,预言比情报更为及时。”   “我让人去找。”诺亚承接下来这件事,“找到之后怎么办?”   克洛伊坦坦荡荡地说道:“还能怎么办,直接问她来不来。如果她不同意,就用一切办法让她同意,包括诅咒。”   洛蕾塔:“……”   *   八月初,雷恩向巴克利递交了降书,承诺割让土地,对战争所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   收到消息时,洛蕾塔正蹲在庭院里,逗弄着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白兔子。   一直以来,诺亚都不放过任何相处的机会,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他自己过来的。不过今天,他没敢亲自来传达消息,大约是怕洛蕾塔因为雷恩不正常的战败而发起脾气,和他吵上一架。   洛蕾塔点了点头,对尼娅说:“我知道了,帮我继续留意两国的动向。”   “殿下……雷恩王室表示,想和巴克利重修旧好。”尼娅艰难地开口,把后面半句说出来,“为此,雷恩愿意将小公主嫁给巴克利国王。”   洛蕾塔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巴克利什么时候换国王了?”   尼娅说:“殿下,巴克利的国王一直都没换。”   洛蕾塔把手上的草丢掉,起身怒道:“那可是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头子!”   这太荒谬了。   洛蕾塔一边在长廊上跑,一边想道。尤利塞斯没悔婚时,巴克利和雷恩的两位国王还只是打算做亲家。这一仗打完,直接就把巴克利的老头子打成了雷恩国王陛下的女婿?   洛蕾塔打开书房的门。诺亚就坐在桌前,他慌忙地起身,差点就被椅子带倒。   “你冷静,我不是来吵架的。”洛蕾塔问道,“我是来问你,有什么办法阻止吗?”   “我正在想办……”   家里的窗户突然被两下,洛蕾塔打开窗户,把飘在半空的黑袍子放进来。   “殿下,接下来请您冷静。”克洛伊传达道,“狄安娜公主自杀了。”   诺亚:“……”   洛蕾塔蹙起了眉,她摁着桌子的那只手抠紧了桌沿,她正在极力地压抑住奔涌而上的情绪。   诺亚喊她的名字:“洛蕾塔……”   “让我冷静一下,等我控制住情绪,我们再谈这件事。”洛蕾塔转身离开,左脚绊右脚,整个人栽过去,一头撞在了门上。   诺亚赶紧奔过去扶起她。   洛蕾塔道:“我没事。”   她只是明白,她不能对诺亚发火。   事到如今,她又要怎么去责怪诺亚策划逆转了巴克利必败之局?   *   八月中旬,第二王子差人将一本日记送到了圣城,日记里还夹着一封信。   信中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为了王国的前途和命运,我们无可奈何。”   洛蕾塔翻开日记本,发现这是国王的笔迹。   “X779年6月14日,狄安娜来到了我身边,她哭得很响亮,以后一定会有一口迷人的歌喉。”   “X779年9月21日,狄安娜能够趴着了。”   ……   “X780年5月7日,狄安娜偷偷吃掉一块苹果,卡住了喉咙,还好救治及时。”   “X780年8月30日,狄安娜有些闹肚子。”   ……   “X791年5月23日,狄安娜很会撒娇,我拿她没办法,只好允许她多吃一块糖。”   ……   这些小小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被写在日记上。小公主生病了,吃了什么药,多少剂量,都被记在这本日记上。   国王陛下从未对他最小的女儿说过爱,但这感情,却在字里行间中倾泻而出。   洛蕾塔捂住了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尤利塞斯那一封信,那短短的一句话,回答了很多问题。   为什么国王陛下把十八岁的女儿嫁给一个老头子?   为什么雷恩放弃了他们的神女?   *   诺亚找到洛蕾塔的时候,她正坐在水池旁边。   “我原本以为,如果世上有不会被背叛的东西。”洛蕾塔轻轻说道,“那一定是父亲对女儿的爱,和我对雷恩的忠诚。”   洛蕾塔坐在石墩上,躲闪的眼眸中映着水中之月,明净清澈。她是天神的作品,理应站在王国的城墙上守卫君主与人民,与这世间所有的邪恶黑暗为敌。   她时常会想,她不该因为一位王子的错误而舍弃整个王国。   但是,所谓的道义终究与实质有着区别。谁能理解忠贞不二的神女被主人丢弃在深渊的绝望,谁又知晓她究竟在恶魔的身旁得到了怎样的救赎?   还未等洛蕾塔从脑海里斗出个结果来,她的手就被拉住了。   诺亚后撤一步,在神女面前单膝跪下,他说:“伊莎贝拉,我知道,交付信任对你而言很困难,何况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想不出如何让你相信我,真实是最难辨认的东西,要耗费不知多么巨大的代价才能被验证。”   洛蕾塔被他过于突然的举动惊得够呛,下意识地就要拉他起来,但诺亚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不会动弹。   魔王诺亚的过往依然在世界上流布,他从来都是用暴力来夺取想要的事物。魔王恐怕是第一次屈膝,还是对着本该最让他厌恶的神女。   “即使我把心脏挖出来,也无法证明我的真心。”   洛蕾塔慌了:“不不不你千万别挖心!”   “伊莎贝拉,你选什么,我就帮你做什么。”诺亚将一件精致的器物放在少女的手心里,漆黑的角已经锯掉了角尖,上面缀有金色的流苏。   洛蕾塔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推回去:“我选错了怎么办?你难道要帮我犯错吗?”   话语落下她才觉得不对。恶魔本来就热衷于犯错,犯错对恶魔来说是美德。如果她做错了事,魔王殿下也许会举办一场盛宴来庆祝。   “呃……总之你别把角给我,当然了,也不要给别人……”   诺亚对此相当固执,他以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将角挂在了洛蕾塔的脖子上。他看起来不在乎,实际上还是很要面子的。快要一千岁才情窦初开已经够丢人了,如果魔王主动送角都送不出去,他就该成为恶魔之间的笑柄了。   “神或许会犯错误,但你一定不会。”他低下头,轻吻少女的手指。 第41章   这真是洛蕾塔这辈子听过的最让人心动的告白。   魔王诺亚罪名“傲慢”, 他瞧不起任何人,从来不把谁放在眼中。   但在此时此刻,月下潭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他所看见之物——他的眼中只有洛蕾塔,此后恶魔漫长的一生中,眼里再也不会容下别人。   洛蕾塔捂着眼睛扭过头,抱怨道:“你真的是第一次追人吗?”   诺亚茫然地看着她。   “你怎么这么会讲情话?”洛蕾塔捂着脸, 手掌下的皮肤泛着粉色。   诺亚笑着起身抱了抱她, 在她耳边说道:“真的, 第一次谈恋爱。”   *   克洛伊从王都订的货刚刚送到,他当着爱丽丝的面拆开木箱,蹲在地上组装起来。爱丽丝拿着两块零件比划了一下,把它们拼到一起。   爱丽丝拽了拽他的袖子,问道:“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子啦?”   这是雷恩王都的工程部门做的蒸汽火车模型, 除了迷你之外,和真正的蒸汽火车没有区别。这东西被是从洛蕾塔开始流行的, 神女殿下十三岁的时候从工程部门收到了两套模型,她把模型组装好摆在王室的会客厅里, 引起了贵族圈子的注意。   这造价不菲的迷你小火车, 往往是富商或者贵族们才会买回家给孩子当玩具。   “给你找些有意思的东西玩。”克洛伊把轨道拼好,又把零件们分门别类。   爱丽丝拍着他的手,说道:“别拼了,这个我也不感兴趣。”   克洛伊放下零件,认真地看着她。   “你喜欢什么?”   爱丽丝想了想, 不确信道:“你?”   克洛伊:“……”这告白来的猝不及防。   “爱丽丝,别提这件事。”他伸手戳了戳小女孩的脸。“我需要时间考虑,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好吧。”爱丽丝抱着他的手臂,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对你是哪种喜欢。反正不是魔王对神女抱有的那种心情,至少目前不是。”   “我知道。”克洛伊把拼好的一节小火车拿到她面前,“看在我费了好大功夫买来这一套的份上,你玩一下行不行?”   爱丽丝接过小火车,坐到轨道前哀叹一声。   *   八月底的时候,克洛伊准备好了全部的文件手续,派人向王室递交了一份。在今年过去之前,圣城会脱离雷恩王国。   他联络了高塔散布在外的所有人脉,集结了一群魔法工程师。   “您真是太残忍了!”高塔顶楼的办公室里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们从未听过这么失礼的要求!”   “科学是什么,我们只知道魔法。火车这种东西,我们可以改变一下,用魔法作为动力,让车轮动起来……”   克洛伊打断了他,问道:“那得需要多少魔力?”   工程师信誓旦旦地说:“不用很多,四十五个王室魔法师就够了。”   克洛伊:“……”王室一共才二十二个专用魔法师呢。   “我总不能让高塔的知识群体们去当火车员工,坐在火车上满世界跑,这样整个高塔都会变成空壳。”克洛伊要求道,“我就要蒸汽的,你们就按照这个模型来修。”   “独裁!”   “霸道!”   “冷漠!”   克洛伊气定神闲地收下了这一系列评价:“谢谢各位。”   他从奥瓦王国订购了大批量的木材和钢铁,过段时间就会从水路发运,在轨道的各个修建区域卸货。   这一条轨道从圣城起始,到巴克利王国结束。   沿途会经过很多小村落,克洛伊准备操纵经济,把这些人烟稀少的村落改建成城镇。他可以用这些城镇来安置难民,和商人谈一笔买卖,让小商户入驻城镇。   只是这个计划从实施开始就遇到了困难。   圣城虽然富裕,但财力有限,无法支撑住这么大的开支。不过克洛伊想到了很好的解决办法,他把魔王的石堡的金库钥匙拿走了。诺亚拉都拉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对头把玩着金钥匙离开。   *   半个月后,一行人出现在了北地阴森的城堡里。   “恶魔真有钱啊,当年烧杀抢掠了不少吧。”克洛伊在堆满黄金的密室里走走停停。   诺亚从里面挑出两枚漂亮的金树叶塞进洛蕾塔手里,他淡淡地说道:“大部分是魔神的遗产。”   洛蕾塔抱着爱丽丝,在金库里走了一会儿就停住脚步了。   洛蕾塔吐槽道:“我没想过他这么富有,你不知道这城堡在外面看起来有多破。”   “看他生活的讲究程度就知道了。”爱丽丝说,“喝茶要喝卢红,吸个烟都要跑半个世界买烟丝,听说他现在戒了。他现在领子上系着的那根丝带,是凤凰的翎羽做成的线织出来的。”   洛蕾塔:“……”那这生活可不是一般的讲究。   *   北地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   诺亚拿着一件厚外套登上瞭望台,抖开之后披在洛蕾塔身上。   洛蕾塔评价道:“景色还不错。”   诺亚说:“可惜太冷了,不适合居住。”   洛蕾塔笑着抬头看他,北地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双笑意盈盈的金绿色眼睛里仿佛盛着水。   魔王呼吸停滞了一瞬,他伸出手,扣住洛蕾塔的后脑勺。   克洛伊拉住四处乱瞅的爱丽丝:“别乱走,这里到处都是机关。”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好像很清楚地形,你明明没在这里生活过。”   克洛伊只在魔神的花园里住过,而这座城堡,是诺亚离开魔神身边后才有的居所。   “三百年前,我为了杀他,潜入这里调查了地形。”克洛伊蹲下,指了指面前横着的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银线。“当年想打倒魔王拯救世界的人不在少数,基本都没活着走过这条长廊。”   “那还挺好玩的。”爱丽丝说着,伸手勾住了那条银线。   还没等诺亚亲下去,土地就剧烈摇晃震动起来。   诺亚:“……”   洛蕾塔:“……”   魔王神色不善地看向发出爆炸般的巨大动静的城堡,那里炸出一团又一团的灰色烟雾,依稀还能听见利器凿进墙壁的声音。   那两个人脑子有病吧? 第42章   十月底的时候, 由圣城起始,通往巴克利王国的铁轨终于开始动工。   克洛伊坚持要找的预言家艾拉文西亚也有了线索,诺亚的手下散布于世界各地,正是其中一个恶魔目睹了艾拉文西亚在外遛狗的全过程。   “她在休伯顿,牵着一只大型贵宾犬,每天下午都会到休伯顿的广场上遛狗,晚上偶尔去夜市摆摊。”诺亚说, “看情况, 她应该是在休伯顿定居了?”   休伯顿小镇, 算是雷恩王国的附属地,却距离雷恩很远,中间隔着奥瓦王国。这个小地区没有实力强胜的军队,只建有维持治安的巡逻岗,没有贵族和富豪, 但也没有特别贫穷的人。   雷恩所有的领地中,有两处著名的、不参与纠纷的和平之地。   其中一处是圣城, 现在已经离开了雷恩。   圣城是魔法师的圣地,那么休伯顿小镇, 就是普通人的自由之城了。   “那可不太好, 挖动一个满世界乱跑的人,比挖一个定居还养了狗的人要简单得多。”克洛伊从抽屉里拿出一套牌,拉开门出去了。   诺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也跟着出去了。   克洛伊果断起来的时候连考虑都不考虑,带着他需要的工具就决定出远门了。他常去的地方都放着一只箱子, 装着他的必备物品,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出行。   *   十一月初的休伯顿已经落了雪,白茫茫地一片。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着雪人,还有很多孩子在雪地里打滚玩耍。   第一次见到雪的狗高兴得快要疯了,艾拉文西亚被自家养的大型贵宾犬拖着跑,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一串印记。   艾拉文西亚努力抓住栓绳:“嗨,亲爱的,你不是雪橇狗!醒一醒!”   “也许它有一颗雪橇犬的心。”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艾拉文西亚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又跌跌撞撞地退了两三步。   克洛伊抬起手打招呼:“好久不见,预言家。”   “好久不见。”艾拉文西亚咬牙切齿道,“骗子。”   预言家艾拉文西亚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糟糕的女孩子。她二十多岁,可是却像发育不良一般,看起来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艾拉文西亚脸色苍白,身体又矮又瘦,看上去轻飘飘的,好像能被一阵风吹走似的。   她那一头黑发卷的如同绵羊毛,无论用上什么魔法,也无法把这一头卷毛拉直。没办法好好梳理的头发永远都显得乱七八糟的,好像她很不注意打理自己一样。   “别这么说,我们的上一次占卜对局,谁也没抱着诚意来。”克洛伊摊开手,“我们这只是在互相欺骗,经验更丰富的人赢了很正常。”   艾拉文西亚指着围墙外面,怒斥道:“快滚吧克洛伊,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别这样,我带着牌来的,我们可以来一局。”克洛伊想了想,补上一句,“诚心交流。”   艾拉文西亚说:“我拒绝,带着你的傀儡离开我的视线。”   傀儡?   站在克洛伊身边,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诺亚嘴角扯了扯。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而且这是被侮辱得最惨的一次。   “艾拉文西亚。”他淡淡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的生命只剩下七天。”   预言家艾拉文西亚:“??????”   克洛伊惊愕地看向身边这人,不择手段什么的,他只是说着玩玩而已……   “在这七天里好好考虑,要不要接受圣城的邀请。”诺亚拿出一张黑色的信函,把它插在了雪人头顶。   艾拉文西亚的手背上浮现出一个黑色的、眼睛形状的印记,这是诅咒生效的标志。   老老实实坐在艾拉文西亚旁边的贵宾犬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拼命地拽着绳子,要逃得离她远远的。贵宾犬一边发抖一边呜咽,艾拉文西亚甚至能看到,她的狗在流泪。   艾拉文西亚猛地抬起头看着诺亚——他不是傀儡。   “恶魔。”她颤抖着吐出字来,“你是那个恶魔……”   诺亚心里舒爽了许多。   这才是人类在面对他时该有的态度,他们惊恐、惧怕,在他面前就像只无力反抗的幼小兔子,随时都可能被掐死。   他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凶狠的魔王,是人类与精灵的噩梦。   *   托恶魔的福,克洛伊成功成为了预言家的客人。   他们在一张桌子的两头坐下,桌子上铺了两张锦绒的桌布。   克洛伊把自己带来的牌放在他面前的紫色桌布上,所有的牌都是正面向下,被他迅速地打乱顺序。他洗牌的手法很普通,但是速度很快,没过多久,这些牌就又被整理成整齐的一沓,被他握在手中。   艾拉文西亚艰难地洗着牌,她的手没那么大,牌总是会从她手里掉落一两张,牌面被暴露出来。   这糟糕的洗牌……诺亚在旁边看着都不忍心吐槽。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洗牌都错漏百出的人,是如何被克洛伊戏称为“预言家”的。   艾拉文西亚一边洗牌一边吐槽:“你真是太过分了,又换新牌了?我感觉你手上的这副牌,只用了不到三次。”   克洛伊说:“刚拆的新牌,今天第一次用。我的牌总会丢个几张,不得不换新的。”   艾拉文西亚怒道:“你太不珍惜牌了!不把它们当回事!”   “蒙塔牌只是一种工具,真正通往预言的,是人。”克洛伊从上往下数到第七张,一连抽出三张牌,摊开在桌面上。   “对占卜师来说,牌和人是一体的!”艾拉文西亚直接从第一张牌掀起,连掀三张。   *   占卜师们面对面坐着互相占卜时,就注定会有一个非常戏剧性的环节,叫做互揭老底。   艾拉文西亚笑道:“你大把大把地往外砸钱,圣城是不是快要破产了。”   克洛伊镇定地还击:“你快死了,瞧瞧这牌,三张全部代表着死亡。”   艾拉文西亚:“那是因为有个可恨的恶魔在诅咒我。你最近感情有些进展啊,遇到了喜欢的人,怎么看着像是个小孩子?”   克洛伊:“一个月内,你和你朋友吵架了,两败俱伤。”   ……   诺亚头疼地走到一边去了。   他也会玩蒙塔牌,而且水平相当不错。但是他拒绝这种互揭老底的愚蠢局面,又吵又闹,哪一边都想压过对方一头,谁都不愿意认输。   克洛伊:“你最近精神压力很大吧,肝脏火属性旺盛且偏向负面解释,健康应该也不怎么样。”   艾拉文西亚又揭开一张牌补上:“你对君主不忠,忙着造反,身边还潜伏着亦敌亦友的人。”   克洛伊:“你会遇到一个巨大的困难,而且是仅凭你自己的力量无法跨出的。”   ……   艾拉文西亚又掀开了一张牌,她拿起牌,对克洛伊说。   “你的噩梦,你最惧怕的那个人,就快要醒过来了。”   克洛伊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他苦笑着道:“我认输。”   “你妄想拥抱美梦,却又一直在逃避,矛盾又脆弱得不堪一击。”艾拉文西亚摊开了所有的牌,说道,“你很怕我再解读下去,揭开你不可见人的秘密。”   克洛伊站起身:“魔王陛下,请解开诅咒。”   诺亚轻笑道:“没这个必要。”   “是我输了。”艾拉文西亚抬起手,擦了一下被卷发盖住的耳朵,她手上一片鲜红。“您身边有一个无法去探究的人,我输给了她。” 第43章   人类的魔法, 尤其是占卜这一方面,一定是要通过媒介的。作为媒介的精灵与亡灵几乎能窥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它们无法触碰天神。   神女一词的来由是“神的女儿”,伊莎贝拉是天神的造物,从诞生起,就被赋予了独特的使命。她的命运走向什么路途,拯救或者毁灭, 都是天神的意思。   谁也不能干涉、改变她的命运, 谁也别想窥探到神意。   艾拉文西亚往流血的耳朵里塞棉花时, 只觉得自己又被克洛伊算计了。   她的外号很多,预言家这一名号她当之无愧,她自认为,在占卜和预言这一方面,没有任何人能赢过她。但她只是一个人类, 技术再高超,也无法翻过这个世界的铁则。   艾拉文西亚总结道:“所以在整个国家流传开的谣言, 神女伊莎贝拉还没死,联合圣城大魔法师一起叛国, 并不是空穴来风?”   克洛伊点了点头:“那你呢, 为什么突然就在休伯顿定居了?”   “我弟弟过世了,他留下一封遗书,自称是自杀的。他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休伯顿是我老家,我把他的遗物带回来了, 打算在这里陪一陪他。”艾拉文西亚用软布擦掉自己手上的血,又把牌一张一张叠起来,叠成厚厚的一沓装进牌袋里。   克洛伊占卜到这件事了,他又掀开两张牌,说道:“不算是自杀。”   克洛伊说:“你弟弟患有某种病症,精神方面的。”   “天才病。”艾拉文西亚说,“他的大脑一半天才一半疯子,动不动就陷入痛苦至极的状态,在别人眼里,他会自杀是件很正常的事。”   *   洛蕾塔踩着木板下船,她打着伞,走上了桑德斯的码头。   这次出行,洛蕾塔离开诺亚和克洛伊单独行动,这对她来说是四年来第一次。她主动提出要一个人来时,遭到了诺亚的反对,但克洛伊却表示了支持,说最多不出一个月,他们就会在桑德斯汇合。   桑德斯领主亲自前来迎接,码头附近都已经由领地军队严加守卫,穿着礼服的巡逻兵在码头上站成两列,齐齐地朝洛蕾塔鞠躬。   “神女殿下。”桑德斯领主右手按在心脏上,左手背在后面,向她行了一个礼。   “桑德斯领主,幸会。”洛蕾塔也稍稍弯了弯腰回礼,站在她背后的尼娅一起躬身。   十一月的桑德斯飘着细雨,连绵的冰冷雨丝裹挟着寒意,冲洗着这片土地上的温度。   桑德斯领主站在雨中,他暗红色的头发泛着湿意,皮肤上也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洛蕾塔说道:“尼娅,帮领主撑个伞。”   “不用了,神女殿下,就让在下淋一会儿吧。”领主的声音中带着止不住的欣喜,“这是桑德斯今年的第一场雨。”   洛蕾塔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与桑德斯领主同行。   桑德斯领地的大部分都由沙漠构成,气候干旱,全年少雨。常常一年下来,桑德斯也不见得有一场雨。仅有的少部分土地,也因为干旱原因无法种植作物。   这片出产黄金的富饶之地,每年都要花上大笔的钱购买粮食和水。   洛蕾塔年幼时,还给王室想过一个赚钱的招数:修一根通到桑德斯领地的水管,给他们卖水。   这个提议受到富商们的大力支持,但王室觉得这么做太缺德,就把事情给按下了。   *   洛蕾塔坐在领主家的客厅里,喝着刚刚沏好的卢红。   她进门时就已经观察过这间屋子。   客厅里的一切摆件都安放的很讲究,只是靠近门边的那个柜子上没有摆东西,看上去有些空。还有一个放在窗台上的鸟笼,上面罩着黑布。听说这只鸟笼前几天还摆放在屋里,但鹦鹉忽然死了,就罩上布放到外面去了。   领主说道:“殿下,关于大魔法师的合作提议,在下有很多疑问。”   “难免的事情。”洛蕾塔把杯子放在盘中,捏着茶盘的沿,将它放回桌上。“您请问。”   “桑德斯如果和圣城合作,无异于表明背叛王国的态度。雷恩王国局势动荡明显,今年已经吃了两场败仗。但雷恩千年不动,并不是我们惹得起的。”领主说,“桑德斯缺水缺粮,全靠金钱来维持,桑德斯的水粮全部来源于雷恩的商户。让桑德斯失去生机,对王国来说很容易。”   洛蕾塔笑了笑,说道:“现在雷恩的风评正在风口浪尖上,雷恩王室在巴克利一事上已经丢尽了脸,爱面子的王族们短期内不可能再做出不仁不义的事。”   领主反问道:“倘若他们破罐子破摔,桑德斯该如何是好?”   “如果大魔法师达不到目的,他会做出什么事呢?”洛蕾塔维持着礼貌、波澜不惊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道,“事关桑德斯的生与死,您赌还是不赌?”   领主为难道:“殿下,可否给在下一些时间考虑?”   洛蕾塔点点头,应允道:“半个月,我们的时间很紧张。”   洛蕾塔把克洛伊给的时限压缩到了一半,她认为,政治斗争是不能留有太多余地的。   一个月时间可以让领主做到很多事情,毕竟快马加鞭,一个月的时间都够领主跑一趟王都再折返了。   但是只给他半个月,他就一定搞不了这么多小动作。   桑德斯领主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四年前传出神女叛国消息时,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也不太信。但那时候王室说神女已经死在北地了,所以就算有人不信,也不可能会为一个死人去质疑王室。   可现在,神女不仅没有死,还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和他商议着叛国大计。   他实在不敢轻视面前这个态度还算温和的少女。   神女伊莎贝拉只有十八岁,她年轻,资历浅薄,不会像老政治家们那样毒辣深远。但是,她是从北地魔王的石堡中归来,与大魔法师克洛伊为伍,身边或许还潜伏着一位魔王。   忽然有一位管家推门进来,附在领主耳旁低语了几句话。   领主看向洛蕾塔,后者低头注视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抱歉,殿下,在下有急事,先失陪一会儿。”领主急匆匆地起身离开。   半晌后,洛蕾塔看着尼娅,在后者比出一个手势后,她点了点头。   洛蕾塔起身走到窗台边,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罩住鸟笼的黑布一角,掀起一条缝。   光线透进笼子的那一刻,里面传来了拍打翅膀的声音。   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叫道:“霍德——霍德——”   洛蕾塔松开手,黑布落下去,鸟笼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她在王室长大,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不乏养鸟来打发时间的。她在贵族家中见过的绝大多数鹦鹉都会说话,所以在看见这件客厅窗外的鸟笼时,就已经起了疑问。   桑德斯领主是个讲究人,按他的习惯,空掉的鸟笼应该会直接搬出去,留在窗台上实在是太不合适了——更何况鸟笼还被罩起来了。   洛蕾塔知道,如果想让鸟儿安静,就在笼子上罩下黑布,不让光线透进去。这是个很有用的办法,有效率仅次于用丝带把鹦鹉的嘴绑起来。   “这太明显了,我甚至在怀疑——是他智商太低,还是我被下套了?”洛蕾塔一边对尼娅吐槽着,一边走去了门口那个看起来有些空的柜子边。   她拉开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面积着很多东西。   这个抽屉里面有些灰尘,底下的物品上都落着薄薄的一层灰尘。但只有摆放在最上面的那个画框,干干净净的。   画框很小,里面裱着的是铅笔画。   黑白的画中只有三个人。   尼娅看到洛蕾塔陷入了沉默,疑惑地问道:“殿下?”   “没事。”洛蕾塔把抽屉推回去,拍了拍手上的灰。“我需要给克洛伊先生寄信,他现在到休伯顿了吧?”   尼娅回答道:“按照行程,今天应该就到了。”   *   克洛伊坐在火炉前,他裹着大衣,和旁边已经热到脱得只剩衬衣的诺亚形成了鲜明对比。克洛伊在圣城生活得久了,一旦往北来就很怕冷,他跟那种在天寒地冻的北地躺了三百年的冷血生物不一样。   艾拉文西亚冲了一杯热可可,端到他面前。   “骗子,我没有那种别人骗我,我就要骗回去的习惯。”她显然很在意这件事,在克洛伊面前坐下,“我是在说真的,你的噩梦,你的阴影,就快要醒……”   还没等克洛伊说什么。   诺亚直接打断了:“别再提了!”   魔神洛佩兹显然是克洛伊年少时最大的噩梦。   但提起魔神,诺亚比谁都要激动。魔王诺亚和魔神关系甚至已经不能用“父子反目”来形容,诺亚和魔神之间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当年就是诺亚背后一击,将魔神杀死在花园中。   这段故事在今天还在流传——罪大恶极的傲慢之王,性情不定,心性险恶,连创造他的魔神都被他反噬。 第44章   洛蕾塔到达桑德斯的第三天, 也是桑德斯下雨的第三天。   雨滴细细的,但一直没停,不断地浸入桑德斯干涸的土地。在桑德斯,落下的雨会很快干掉,跟没下之前是一个样子。但这次前所未有的接连降雨,竟让桑德斯的泥土泛着些潮意,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水。   桑德斯的人民把碗摆出来接雨水, 他们都很躁动, 在连绵的雨中欣喜若狂。   “这一定是神意!”他们都知道, 这场雨是从神女来到桑德斯开始的。   “神女殿下是天神赐予世界的福音!”   在桑德斯领主家中暂居的洛蕾塔无聊地敲着桌子,她面前摆着信纸、羽毛笔和墨水,信刚刚开了个头,她就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了。   她对诺亚有很多话想说,但真到写信时, 就成了个说不出话的哑巴。   尼娅敲了敲门,推门走进房间。女仆的裙摆上沾了一些水迹, 她刚从外面回来。   洛蕾塔讶异道:“雨还没停?”   尼娅端着铁盘走到她身边,把一盘苹果干和一壶红茶放下, 回答道:“是的, 殿下。也许这真是神意,是您为桑德斯带来的礼物。”   洛蕾塔:“……”神意?真亏你说得出这话,你可是个恶魔啊,尼娅。   “这场雨再不停,我也许会被改名叫做‘桑德斯的雨女’。”洛蕾塔揉了揉手腕, 拿起信纸问道,“诺亚喜欢听什么话?”   尼娅心想:魔王陛下不喜欢听人说话,他我行我素。   但作为魔王忠实的仆人,她必须要给魔王的爱情添砖加瓦。   “陛下总觉得话语和人心一样虚伪,他不爱听人讲话。”尼娅笑着建议道,“但如果是您,他收到信的那一刻就会很高兴。如果您愿意在信里夸一夸他,或者讲些情话,陛下一定会高兴到吃下一磅苹果干。”   洛蕾塔不自觉地捏住自己另一只手的食指。   尼娅说:“您也可以给他送一些小礼物。轻巧的小东西,千纸鹤可以带着飞走的那一种。”   “我也不是没想过……”洛蕾塔苦恼道,“可是又有什么东西是他能看得进眼中的?”   *   留守圣城的爱丽丝闲得无事可做,她把积木堆起来,又一把推倒,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心情就攀上了烦躁的顶点。   克洛伊出行前说担心遇到危险,坚持不愿意带着她,把她留在了圣城。   爱丽丝身边只有一群不会说话的骷髅作伴,每次爱丽丝要和它们交谈时,这些家伙就嘴巴一开一合,发出上下牙碰撞的声音。要不是早就见惯了,她也许夜夜都要做噩梦。   爱丽丝最后一次推倒积木,趴在抱枕堆里睡着了。   过了半个小时,确认爱丽丝已经睡熟了以后。一直搭在椅子上的黑袍才膨胀起来,出现了一个人形。黑袍子无声无息地飘过来,抱起睡熟的爱丽丝,把她送回了房间。   他又飘回来,把散落一地的积木收拾好,重新搭回城堡的样子。   再次相见后,他总觉得爱丽丝变了很多。   少女仍和多年前一样任性、胡搅蛮缠,但她不再那样无拘无束了。克洛伊总有种错觉,爱丽丝的灵魂像被沉重的铁链捆着,就像那个三四百年前在魔神的花园里被拴住手脚的他一样。   克洛伊知道,他们都变了,他变得只会比爱丽丝更多。   他觉得,是该好好考虑了。   他和爱丽丝之间,是否拥有着拥抱彼此的可能性。   *   第四天,雨依旧没停。   洛蕾塔举着雨伞,在桑德斯的城区里散步。   “嗨,小神女。”路上遇见的人纷纷和她打招呼。   她礼貌地回应道:“你好。”   洛蕾塔走了一趟桑德斯的管理处,想调查一份资料。   她已经不再是雷恩的神女,无权调阅更深层次的内容。作为一位贵客,她只能虚假地和管理处的人客套,问一些桑德斯近几年发生的烦琐事——只要想调查,就很容易知道的那种。   洛蕾塔拿到了四年来的事件记录册。   她一边翻看,一边揉自己的头发。   太麻烦了,以前她想知道什么事,只要直接找管理情报的人调阅就行了。   现在她要一个人坐在这里,翻找着估计没什么用处的资料,想方设法从中抠出一点点线索来。   而且“霍德”这名字起的真不好。   桑德斯这么一大片土地上,名字叫“霍德”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这名字就像艾莉、玛丽、汤姆一样,泛滥到让人想问一句“你是哪一个霍德”。   洛蕾塔忽然挑了挑眉。   “霍德·艾拉曼,就职于桑德斯工程局,患有精神疾病,于X797年3月自杀身亡。”   *   克洛伊在休伯顿居住的四天,每天都在拆从桑德斯飞来的千纸鹤。情报信息交流,王国大事探讨,飞来飞去的千纸鹤也积攒了一大堆。   而诺亚就只能看着神女的千纸鹤飞来,一路越过他飞进克洛伊手中。   每次发生这种事,他都有一种失恋的感觉。四天里,洛蕾塔的千纸鹤来了七十多只。诺亚绝望地想,还好,自己也就失恋了七十多次吧。   “你完全可以主动先给神女殿下寄一封信……”克洛伊提议道,“两边都羞于开口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一步。”   诺亚迁怒道:“先处理好你自己的感情问题吧。”   克洛伊紧紧地闭上了嘴。   话是这么说,但诺亚仍然坐到了桌前,对着那封从踏上行程就完全空白的信,开始了冥想。该怎么称呼她,洛蕾塔还是伊莎贝拉?该怎么说第一句话,你这几天过得好不好,这也太尬聊了吧?   艾拉文西亚遛完狗回来,看了看抓狂的诺亚,向克洛伊问道:“魔王谈恋爱了?”   克洛伊惊讶道:“你看得出来?占卜到的吗?”   “不,我没占卜。热恋中的人都是这么一副傻样子,一旦分开一段时间,就浑浑噩噩魂不守舍……”艾拉文西亚说着说着就停下了,疑惑道,“他不是恶名昭著的魔王吗,到底是什么人能和他谈恋爱?”   诺亚:“……”   他放下笔:“你话太多了,骗吃骗喝的预言家。”   这时又有一只千纸鹤扑腾着开始撞窗户,诺亚已经不抱希望,打开窗户把这小东西放进来,闪身为它让开飞往克洛伊的道路。   没想到这只千纸鹤直直地朝他脸上撞,在诺亚低头躲闪时落在了他头顶上。   这只传递信息的千纸鹤低端系了一条丝带,丝带另一头拴着一枚精致的发卡。那是洛蕾塔的东西,诺亚看到发卡的一瞬间,还以为神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急匆匆地拆开千纸鹤,在看清上面文字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克洛伊回答了艾拉文西亚提出的问题:“能和他谈恋爱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啊。”   诺亚把小纸片上两行清秀的花体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发卡,捂在心脏的位置。他呼了一口气,窗户没有关上,冷空气扑进房间里,诺亚呼出的白汽慢慢升起又消失。   他看着窗外飘着的大雪。   休伯顿的天空半蓝半灰,冰凉松软的积雪嵌进常青树的每一片叶中,填满了松针的缝隙,盖在松柏上连成一片白色。   “你怎么能这样……”   尘历797年的十一月,在休伯顿无休止的雪天里,魔王诺亚终于彻底沦陷,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填满,被一个神女彻底占据。   “这是我最喜欢的发卡,现在送给你。——伊莎贝拉。”   *   夜晚,克洛伊爬上屋顶,果不其然在这里逮到了一只放空状态的魔王。   克洛伊调侃道:“还没缓过神来?”   诺亚茫然地回答道:“缓不过来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场景。   他在想,他的少女是以怎样的神态,坐在桌前写下了这句话。她是在开心的笑着,还是耳尖泛红,写下信后踌躇着放飞了千纸鹤?   “我常常觉得,跟她比起来,我才是一无所有的那一个。”诺亚说道,“她能够把她最珍视的东西给我,我却找不到我的珍视之物来回赠。”   他拥有着那么多宝物。   背生双翼的独角兽,世上仅有一本的古老书籍,曾属于魔神的白色骨镰,还有他数不胜数的黄金珠宝……但诺亚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到,他到底最珍视什么。这些东西他最多算是喜欢,还远远不到上心的程度。   他没有东西去回馈给神女同等的心意。   克洛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这个恋爱起来智商跌到谷底的魔王已经把角送给了心上人。   魔王和神女的心意已经相互传递。   “我从来没想到过,我也会沦落至这种境地。”诺亚说,“我从来没想过,我有一天愿意把我的整个心脏献出来。就算被她用擀面杖打死,我也心甘情愿。”   克洛伊:“……”   魔王诺亚一千多岁,从未对谁动过心。他甚至认为,爱情愚蠢至极,真心掏出来就是让别人去背叛的。尤其是他那位被擀面杖打死的哥哥,更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没想到啊没想到,克洛伊唏嘘道,你也会有今天。 第45章   能够获得的情报实在太有限了, 甚至关于霍德·艾拉曼这个人的情报,大部分都来源于远在休伯顿的克洛伊的调查。   尼娅看着纸条上面的线索,问道:“天才病?”   “一类不太常见的自闭症,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无法合群,智商却又正常或者高于旁人。有些方面表现的很敏感,比如色彩或者光。”洛蕾塔说, “第一王子德拉蒙德从小就这样, 直到现在还没好, 但他现在表现得和常人一样。”   洛蕾塔指着霍德·艾拉曼的名字说:“也有些严重的,比如这位。”   预言家艾拉文西亚的弟弟,霍德·艾拉曼。   姐弟俩仅仅在小时候一起生活,后来艾拉文西亚离家出走,霍德·艾拉曼就来到了桑德斯领地上生活。   这一家的两姐弟中, 姐姐毫无疑问是个天才。或需要换个说法,艾拉文西亚是个怪才, 她对占卜术无师自通,最擅长窥探别人的秘密。她十几岁时就小有名声, 引起了雷恩王室的注意, 如今二十几岁,就已经到了圣城的大魔法师克洛伊非她不要的地步了。   至于弟弟霍德·艾拉曼。   生来就患有“天才病”的他,比姐姐艾拉文西亚更加聪明。神是平衡的,天神赋予人类一件东西,就要收回另一件。霍德·艾拉曼的智商和他的痛苦是对等的, 他有多么聪明,他大脑另一半中的疯子就有多么强大。   霍德·艾拉曼十一岁来到桑德斯,进入工程学院,三年内完成了所有的课程,被聘请进入工程局。   从十四岁到二十一岁人生结束,这七年里,霍德·艾拉曼一直都在桑德斯工程局任职。   洛蕾塔这几日再去桑德斯领主家的客厅议事时,发现窗台上放着的鹦鹉笼已经被挪出去了,她没机会再查看靠近门口的柜子。但她明白,柜子里那张画应该也一并不见了。   洛蕾塔这几天以来的动作,都在桑德斯领主的监视中。当他发现神女接触到“霍德·艾拉曼”这个名字时,就把所有的一切都给移走了。   *   领主家来了一位夫人,应该是有四十多岁,打扮得却像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   当时领主正在和洛蕾塔讨论桑德斯的米粮问题,这是他们的合作中最重要的问题,领主已经和仆人吩咐过,拒绝在讨论时接见一切外客。   但这位夫人来时,仆人还是来通报了。   桑德斯领主很是愤怒的样子,他好言告诉洛蕾塔,处理些小事就回来。但领主出去之后,当日内就没再回来。   等到太阳西沉的时间,洛蕾塔放下茶杯起身。   “请转告领主大人,我希望他学会守时。”她对来收拾茶盘的仆人说道,“无论他有什么急事,都不可以不吭一声把客人晾在这里,让我在此等待七个小时。我怀疑他对合作一事没有诚意。”   仆人有些慌张,道:“不是的,神女殿下,领主今天实在是……”   “私事?”洛蕾塔从善如流地应对道,“好吧,那我建议他以后公私分明,不要在公事时间处理私事。”   洛蕾塔走出客厅后转过一条走廊,确定没有人跟上来。   她小声道:“尼娅?”   恶魔女仆从一抹黑色雾气中走出,对洛蕾塔说道:“领主在和那位夫人吵架,全是些钱财纠葛问题,没什么有参考价值的。不过,那位夫人黑头发黑眼睛,还是自然卷。”   洛蕾塔问道:“性格怎么样?”   “很爱钱,是个眼里只放得进金钱的人。”   *   休伯顿。   艾拉文西亚大敞着抽屉,正在叠衣服。   克洛伊下楼时刚好撞见,他说道:“这些衣服不像你的。”   “我弟弟的,我每个月都会把他的衣服洗一遍,晾干了再折起来收好。”艾拉文西亚摸着柔软的面料说道,“记忆这种东西,要花些功夫去保护,才不会在角落里腐烂掉。”   克洛伊握着楼梯扶手,说道:“只打算保护记忆?”   “我有想过替他报仇。”艾拉文西亚回答道,“但这段过去太复杂了,我无从着手。”   “迫害你弟弟的人擅长马术,住在一个有水池的大房子里,他家里有一位夫人和一个孩子。夫人的脾气很不好,但那个孩子却很懂事。”克洛伊分析道,“前几天抽牌时抽出来的结果,会显示的这样具体,证明你认识凶手。”   艾拉文西亚平静地说道:“对,我认识,但我的力量太微薄了,我自己做不到。”   艾拉文西亚说:“说实话,我也没在我弟弟的成长过程中帮到过什么忙,反而给他徒增伤害。我们的母亲是个很差劲的人,她和一位贵族生下了我,在肚子里还怀着我弟弟时,她来到休伯顿,嫁给了我们的继父。”   “在我五岁,我弟弟三岁的时候,我们的母亲离开了家庭,要去追寻她的爱情她的幸福。家里就只剩下继父、我和弟弟,我们三个被她抛弃在休伯顿。”   “继父病逝时我十三岁,母亲忽然回来了,要带我们姐弟走。我不愿意,连夜收拾东西逃走了,只有弟弟还留在家里。我那时真是自私,没有考虑过,他是不是也不愿意。”   “如果他被人逼迫到自杀,那么逼迫他的人里,我也要占一分。”   “弟弟被母亲带走,见到了生父,在工程院学习……”艾拉文西亚说,“我以为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才是好的,起码比和我一起漂流要好很多。”   克洛伊点了点头,他说:“也是每个人的选择,如果他当时有足够的勇气,他就会和你一样,翻出家门四处流浪去。”   “他那时才十一岁。”艾拉文西亚说,“他做不了这样的决定。”   “你也不过只有十三岁。”克洛伊问道,“那你们的生父,是桑德斯领主吗?”   艾拉文西亚:“……”   “嘿,骗子,你怎么把什么事都扒出来了,你是早有预谋?”艾拉文西亚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需要你来圣城帮我,所以打算付出足够的诚意。”克洛伊摊开手,“复仇或者不复仇由你自己决定,我只帮你揭开真相。”   “当然复仇!”艾拉文西亚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合作愉快。”   克洛伊想:真是个爽快人。   *   洛蕾塔和尼娅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原本放在窗台上的那个鹦鹉笼,笼子被摆在花园的一个小角落里,离房子很远。这只鹦鹉就算会撕心裂肺地嚎叫,声音也不会被住在宅子里的人听见。   洛蕾塔掀开黑布,和笼子里的鹦鹉对视着。   洛蕾塔说道:“霍德。”   鹦鹉瞬间激动了起来,拍打着翅膀在笼子里乱撞,像是疯了一样。   “你这个臭小子!”鹦鹉的语气很是愤怒,“老子弄死你!”   洛蕾塔放下了黑布,这话讲得真是太伤风败俗了……   桑德斯领主对霍德·艾拉曼的态度应该是相当差,这两句话大概说过很多遍,不然也不会被一只鹦鹉学走。   来到桑德斯的第十天,洛蕾塔得知了艾拉文西亚已经启程赶来的消息。   艾拉文西亚的爽快让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要快很多,克洛伊原本的计划是要费一个月来搞定她,没想到才十天,预言家就自己收拾好行李上了他们的船。   “休伯顿到桑德斯的路程不远不近,差不多需要三到四天的时间。”尼娅提醒道,“您给领主的时间还剩下五天,快要有结果了。”   洛蕾塔点点头,走去屋子门口的伞架上拿了一把伞递给尼娅。   她吩咐道:“把这把伞架到鹦鹉笼上,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当天下午,领主就在书房里摔了杯子。   他问管家:“神女没有离开过宅子?”   “我们今天一直都盯着,神女殿下一直都待在屋子里,她的仆人也没有离开过。”管家回答道,“离神女殿下房间最近的那个伞架上缺少了一把伞,也许……”   “查,把所有人都盘查一遍!”桑德斯领主立刻想到了有内鬼的可能性。   整个桑德斯领主馆中,都被闹得人心惶惶。   所有的仆人都被问过话,今天在哪里做什么,最好拿出证明来。其中几名负责修剪花枝的仆人嫌疑很大,对他们的盘问几乎可以称之为审问。   在雨日的喧闹与不安中,洛蕾塔倒是成为了独得静谧的那一个。   她拿的是离自己最近的伞,把自己置于最可疑的境地。正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又似乎对霍德·艾拉曼至死感兴趣,实在可疑得过分。桑德斯领主才会怀疑,有人想嫁祸给她。   *   克洛伊把纸条递给诺亚,说道:“神女殿下凭着一把伞,就搅得领主馆人心大乱。”   “别说了,我有点胆寒。”诺亚摆了摆手,“这才十八岁呢,以后再长大点,心机还不知道有多深。”   克洛伊感慨道:“比起当年的你,神女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那是因为在我眼里,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手段。”诺亚趴在围栏边,说道,“幸好,她只有成为政治家的脑子,没有一颗冷硬的心。不然我真要开始怀疑,我被天神的走狗欺骗了感情。” 第46章   桑德斯接连十数日小雨, 又来了一场瓢泼大雨,竟然把居民们院子里摆的水缸装满了。在这干涸的土地上出生成长的人们茫然无措地看着院子里的盆盆碗碗,狂喜的心情甚至无法发泄出来。   桑德斯唯二水多的地方,分别是领主家的水池子,和那条一年十二个月里起码断流十一个月的河。那条河的河水无法喝,捞起之后满是泥沙,船只行驶在其中经常搁浅。它既不会为人们带来饮用水, 也不会带来雨。   居民欣喜地捧起一汪雨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水。”   “十几天了, 衣服都晾不干。”有人捏着下巴思考道, “衣服上这些绿色的小斑点,就是传说中的霉菌吗?”   艾拉文西亚打着伞,不可置信地踩在湿透的沙子上。   “这真是桑德斯?”她惊讶地问道,“这得是下了多久的雨?”   诺亚先一步走了出去,风轻云淡地答道:“也就十三天吧。”   艾拉文西亚几乎要窒息。   什么叫也就十三天?桑德斯一年能下三天雨就该谢天谢地了好吗?   克洛伊耸了耸肩膀, 他也对此说法相当无奈。   “预言家,桑德斯夜市怎么走?”诺亚又走回来了, 他很少逛夜市,更不要说是桑德斯的夜市。   艾拉文西亚指了一个方向, 说道:“还没开呢。”   *   第十五日, 洛蕾塔给的半月之期已到。   桑德斯无论是打算合作,还是不合作,都要在今天给一个说法。   “殿下,能否再给一些时间?半个月实在不足以考虑出结果,对桑德斯而言, 圣城或许是正确道路,而雷恩王国却是生存之道。”桑德斯领主说,“我很想跟随您,但是,我是这么大一片领地的主人,我要为我的人民考虑。”   洛蕾塔摇了摇头,说道:“桑德斯领主,我早已说过,我们的时间很紧张。”   桑德斯领主说道:“很抱歉,神女殿下,这方面我实在无法……”   “克洛伊先生过几日会来接我,在这几天之内,还请领主好好考虑。”洛蕾塔起身,仆人为她打开客厅的门。   等到洛蕾塔走远以后,客厅里才传出一声咆哮。   “谁让你打开门?也许我再劝说神女一下,她能够给予更多的时间!”领主指着仆人骂道,“她起身你就开门,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眼色了,到底你的主人是我还是她?”   仆人深深地鞠躬道:“抱歉,领主。”   管家敲了敲门,进了客厅。   “领主,前天晚上,夜市有个占卜师一直在说‘桑德斯要易主了’。昨晚他也在摆摊,一边给人占卜,一边说‘桑德斯要易主了’。”管家说道,“他的占卜很准确,人们很相信他,这样下去,怕是会引起谣言纠纷。”   桑德斯领主已经烦躁到了极点,最近事事不顺,实在搅得他脑仁疼。   一说起占卜师,他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人。   他问道:“艾拉文西亚?”   管家否认道:“不,是一个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   十七八岁的占卜师?   桑德斯领主问道:“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穿衣打扮看上去非常讲究,家里应该不是一般的富裕,不至于会在夜市上摆摊。”管家说道,“他说他的主职不是占卜师,来到桑德斯之后钱袋丢了,才摆摊给人占卜赚一些路费。”   太可疑了……   *   洛蕾塔回到房间之后,发现有个黑色的奇怪东西在拍自己的窗户。   走近了看,她才发现是块巴掌大小的黑袍子,应该是个傀儡,布料被魔力撑起来之后就像个迷你娃娃。她拉开窗户,傀儡迈开腿进来,被窗台绊了一跤,一路滚下去摔进了床底。   洛蕾塔:“……”   她弯下身,把小东西从床底拽出来,捧在手心里。   “诺亚?”   傀儡扶着她的手掌站起来,问道:“怎么认出来的?”   “你是第一次操控傀儡吧。”洛蕾塔戳了戳小东西,“克洛伊先生的傀儡都很灵活,没有这么笨,也没有这么小。”   诺亚:“……”   傀儡气急败坏地翘起一个类似于手的部位,指着神女说道:“伊莎贝拉,我警告你,你再这么侮辱我,我就……”   “你怎样?”洛蕾塔两只手掌架住他,用大拇指拉了拉兜帽的位置。   傀儡在她手心里挣扎着:“别捏我的脸!”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尼娅出言提醒道:“陛下。”   傀儡僵了僵,挣扎得更厉害了:“快放开我,你让我脸往哪里搁?”   尼娅心想:您的尊严和脸面真的还在吗?   *   持续了快十分钟的闹腾之后,被蹂(x)躏得皱皱巴巴的迷你傀儡终于站在了桌子上,能够好好说话了。   诺亚问道:“你这边怎么样?”   “连着帮桑德斯下了半个月的雨,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吧。”洛蕾塔拿出旗帜说道,“本来只想下一天的雨,装一装样子。没想到这一个魔法下来,雨下了半个月都没停。”   早已听说过神女差点水淹高塔的事迹的诺亚点了点头,他说:“桑德斯领主还没给你答复?”   洛蕾塔点头道:“他想拖得久一些,看清楚局势再做选择。”   可惜,桑德斯领主对他们而言,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克洛伊早就定好了计划,要通过利用领主,来拉拢艾拉文西亚入伙。在他眼中,一个艾拉文西亚,比十个桑德斯领主都要有价值。   洛蕾塔希望在这位领主还主导大权的期间,和桑德斯领地订立盟约。不过她也早料到桑德斯领主会一拖再拖,从背地里搞了不少小动作。   短短半个月里,凭借一场连绵不断的雨,桑德斯的民心已经有了倾向。就从居民们对洛蕾塔的态度而言,可以确定,他们希望领主能够与圣城结盟,选择为桑德斯带来福音的神女,而不是政局摇摆的雷恩。   领主馆人心大乱,每个人都在互相怀疑,也担心领主怀疑自己。仆人们终日战战兢兢,在领主越发暴戾的脾气中,产生了想要离开的想法。   夜市上出现的奇怪的占卜师,他的占卜准确到让人惊讶,从他口中散布出的谣言会飞快地传遍桑德斯。   *   诺亚坐在地摊前,手里握着一副蒙塔牌。他摊前排了很长的队伍,快要排到夜市外面去了。   他本来不愿意接这个抛头露面的活,但在桑德斯,也只有他能露脸了。有人认识克洛伊,也有人认识艾拉文西亚,唯独没有认识他的。   他用余光稍稍瞥向一边。   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管家举着伞,站在不远处观察他。   这代表着诺亚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桑德斯领主的注意。   桑德斯领主换了衣服,隐藏在夜市的人群中,也在悄悄地观察着这名占卜师。   伪装成顾客的两名仆人排了很久的队,才来到诺亚面前。   “您家中有人生病了,应该是您母亲,病得不重,但是一直都没好起来。”诺亚还没等仆人开口,就直接翻开了牌,“您不用太担心,再过一段时间,病情就会好转了。”   仆人瞪大了眼睛,低首道:“谢谢您……”   “下一位。”诺亚迅速地洗牌翻开之后,抬起头,颇有深意地盯着第二名仆人的眼睛。“先生,最近做亏心事了吧?”   仆人皱了皱眉:“怎么说?”   “牌上显示是在一个雨天,我听说桑德斯今年也就只有这半个月下过雨。”诺亚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和一只鸟有关……”   仆人猛地一愣,茫然了一会儿……   之前才占卜过的另一名仆人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大喊道:“原来是你!”   管家的面色沉了下来,原来领主揪心了五天的事情,是这名仆人做出来的?   他总觉得有哪一处不太对。   *   一个小时过去,混在人群中的桑德斯领主,和一直站在旁边观察的管家,惊讶地望着排队的人群。   女仆尼娅为衣着华贵的少女撑着伞,从雨中漫步而来。   洛蕾塔出来前仔细打扮过,她紫色的长发盘起,用金色发饰固定住。她穿着一身浅色的衣服,不是平日里休闲的造型,也不是刚来桑德斯那日的庄重。   她在适度地表达,对这位占卜师的敬意。   管家:“……”   领主:“……”   “神女想要他。”桑德斯领主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神女伊莎贝拉如此前来,是希望能够与这位在夜市上摆摊的占卜师相识。她和圣城要与雷恩作对,确实身边需要一位可靠有力的占卜师。   艾拉文西亚一向与克洛伊不和,无法拉拢。   那么,这位在桑德斯引起骚动的占卜师,就理所当然地引起了神女的注意。   洛蕾塔撩起裙摆,在摊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占卜一下,我的恋人,我的另一半,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洛蕾塔从女仆手里接过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在了桌上。   尼娅举着伞的手抖了抖。   诺亚嘴角一抽,抬起眼说道:“别开玩笑了,神女殿下,没有人能为您占卜,在下还不想英年早逝。”   “是吗?”洛蕾塔朝后面伸出手。   尼娅把佩剑递给了她。   洛蕾塔轻轻地摩挲着剑鞘的纹路,问道:“你选一个,是要给我占卜,还是直接死?” 第47章   面对按剑的神女殿下, 一个平平无奇的占卜师该怎么办呢?   诺亚想了想,自己绝大多数都比别人能打得多,实在无法设身处地地考虑这个问题。不过面对神女,一个因为她才掉了角的魔王又能怎么样呢?   诺亚举起手,无奈道:“好吧,我占。”   精灵和亡灵不足以窥探神意,他一个恶魔, 那当然要被神意挡在门外。   诺亚洗牌洗了没有一半, 心脏似乎就被什么东西握住了。他这可是把自己的灵魂送到天神面前, 去与天神直接交流,或许该换个说法——自己送上门找打。   他咬着牙,极力压抑从五脏六腑中传来的,被撕裂一般的疼痛。   红黑色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滴落在桌子上。   点点滴滴的落红让人群发出惊呼, 诺亚直接把牌收成一沓,不再继续洗了。他擦去鼻血, 抬头朝神女殿下露出一个笑容,有点坏坏的。   “神女殿下, 您如果愿意, 您的另一半就在您面前啊。”诺亚调侃道,“我家里挺有钱的,比圣城还有钱,您想要城堡我都买给您。”   洛蕾塔把佩剑往桌子上一拍,怒道:“耍流氓?”   夜市的“占卜师”急忙摆了摆手说道:“我是说真的呀, 我很爱您。您的相貌这样美丽,每个男人都会一眼动情,想和您上(x)床的——我也不会是例外。”   洛蕾塔:“……”   神女愤怒起身,把剑放进女仆怀里,命令道:“尼娅,打他,往死里打。”   尼娅拿着剑,茫然无措地想:   为什么要打陛下?   为什么要我来打?   我到底该不该打?   算了,为了计划成功,打就打吧。反正魔王结婚以后,看他这样子也是个妻奴,我还是听未来的王后的差遣吧。   诺亚也愣住了,他想:   我这边计划挺顺利的,你为什么来捣乱?   你为什么要打我?   还让我的女仆打我?   你亲手打不行吗?   算了,配合你的演出,挨打就挨打吧。反正结婚以后,你到了我身边,该还的总是跑不了的。   诺亚捂住头要逃窜,却很快就被女仆追上,用剑鞘痛打一顿。   “哎呀,别打脸!”诺亚抱着头在地上乱滚,逮到缝隙就给尼娅使眼色。   毕竟是她的女仆,在这方面还是配合的。尼娅真的没打他的脸,但一直把剑鞘往他身上戳,还用脚踩他。   诺亚满脸灰地求饶:“求求你,别打了,别再打了。”   整整十分钟的痛打之后,尼娅撑起伞,护着神女殿下离开。   这地方空余一个被打出了一身伤的诺亚,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摊前,收拾好蒙塔牌和他的小桌子。   占卜摊今晚肯定是摆不下去了。   他对神女耍流氓,人家只是痛打他一顿,没要他的命,算是脾气好了。   人们又开始感慨起神女殿下心真宽,真是仁慈又善良,完全忘记了一开始神女拿着剑逼迫塔罗师的事情。   这事在领主眼里可就不一样了。   神女原本来到摊子前,逼迫这位占卜师,是为了看他能够在窥探神意时坚持住多久才会七窍流血。这一点可以直接确认一个占卜师的天赋,他这种洗个牌只流了鼻血的算是合格了,应该说他是一个天赋强大的占卜师。   可惜,他却在能坚持下去的时候半途停止,还耍流氓惹怒了神女。   他为什么这么做?   是真的做了蠢事?还是说,他知道神女要来拉拢他,但他不愿意,所以用这种办法来拒绝?   一件简简单单的蠢事,别人做了就是犯蠢,但是一个实力高深的占卜师做出来,就能被猜出很多意思。   他不愿意被神女拉拢,也未必就愿意跟随桑德斯领主。   但领主仍然要试一试,给他发出一封邀请函去。   桑德斯领主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已经完全不认为这个散布谣言占卜师可疑了。   *   诺亚回到住处后,刚刚进了门,把门锁死。   他摇摇晃晃地又走了两步,被玄关绊倒,整个人摔在了木地板上。他一口血呕出来,红色接近黑色的血落在地板上。他大喘气想要呼吸,吸气到一半时忽然捂住了嘴。诺亚猛咳几下,血几乎是喷出来的,手根本就捂不住。   克洛伊原本就在客厅,他听见魔王进门落锁之后,还以为诺亚很快就会进客厅讨论事情了。没想到诺亚不止没进客厅的门,玄关处还传出又是摔又是咳的声音。   克洛伊只好离开客厅去看看什么情况。   诺亚虚弱地倒在地上,仿佛只剩下半口气。他手上脸上都是血,玄关处的木地板上也溅了不少血。   “你不是去占卜吗,怎么和别人豁命了?”克洛伊疑惑道,“能把你伤成这样的人……”   克洛伊上次见他这么惨,还是他们俩在魔王的石堡决战时,魔王诺亚受他重创。克洛伊闭嘴了,仔细想想,就算三百年过去魔王实力骤降,能把他伤成这样的也只有自己了。   “那个蠢神女啊……她自己加戏,要给我推波助澜,跑来让我占卜。”诺亚虚弱地说道,“让恶魔去窥探神意,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克洛伊大致地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五脏六腑都伤到了。”   诺亚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她还让尼娅打我,不过打出来的伤不严重,已经完全自愈了。”   克洛伊一边把他朝楼上拖,一边问道:“计划进行的怎么样?”   “很顺利,多亏蠢神女的举动,桑德斯领主完全打消了对我的怀疑,甚至还打算拉拢我。”诺亚安排道,“我的侍从们今晚就到,你让他们连夜改修宅子,改成一家民宿。让他们藏起角,伪装成民宿里的客人和老板。而我是个富家子弟,钱包被偷了,所以在这里的一个小房间里住下,正在努力攒回家的路费。”   克洛伊点点头,记住了这些事,他当然知道如何安排。   “等桑德斯领主的人来了,就让老板告诉他,我被神女的女仆打得不轻,需要缓几天。”诺亚说,“我真的要缓两天,我实在不行了,我感觉我像是快死了一样。”   “我以我的医术保证,你死不了的。”克洛伊说,“神女殿下只是想做个戏帮您打消怀疑,别人都只是眼角鼻子耳朵出血,这种伤放你身上不到一个小时就愈合了。她没想到,窥探神意会让你伤得这么重。”   “我知道。”诺亚疲惫地说,“你千万别告诉她我因为这次占卜受重伤了。我就是鼻子流了点血,已经好了,躺着不出门是装作受伤,骗一骗桑德斯领主。”   克洛伊想说什么,最后咽下了肚子里。   他点头答应道:“好。”   诺亚说:“我怕她知道了会自责。她做的很好,施展了恰当的手段,让事情变得非常顺利。我应该夸一夸她,让她高兴一些才对。”   克洛伊憋不住了,说:“恋爱起来的人都是傻子吗?”   “对,我就是个傻子。”诺亚这次倒是坦然被骂,他说道,“我只希望她开心。”   *   洛蕾塔回到领主馆后,飞快地跑回了房间。   她找了一圈,结果发现小傀儡正趴在她的枕头上,一动也不动,非常完美地传达出了“委屈”的意思。   洛蕾塔把那小东西拽起来,捧进手心里,摸了摸傀儡脑袋的位置:“对不起啊。”   傀儡把摸在头顶的手指推开,委屈道:“你怎么能让尼娅打我?”   洛蕾塔想了想,说道:“你总不会想让我亲自打你吧?”   诺亚有点恼怒了,傀儡在洛蕾塔手心里气得跳脚,愤怒道:“你怎么能有要打我的心思?”   “好好好,对不起,只是演个戏,你不要记在心上好不好?”洛蕾塔认真地哄着他,一瞬间有点分不清楚,他俩到底谁才是年龄大的那一个。   傀儡抱着手臂坐在她手心里,完全没有接受道歉的意思。   天知道他到底多委屈,他都被害得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了,生生气难道不应该吗?   洛蕾塔说:“说起来,有笔账还没有算。”   诺亚震惊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和我算账?   洛蕾塔和善地笑道:“你占卜时说的那话呀。”   傀儡猛地一抖,说道:“那个……那个是为了演戏,合理地激怒你……”   “我没记错的话,某位魔王陛下,是无法对我说谎的吧?”洛蕾塔摁住小傀儡,问道,“所以呢,你是真的在耍流氓?”   傀儡缩成一团,一阵颤抖。   诺亚完全回想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了。   ——我是说真的呀,我很爱您。您的相貌这样美丽,每个男人都会一眼动情,想和您上(x)床的——我也不会是例外。   洛蕾塔近乎审问道:“相貌美丽?”   诺亚想抠个地缝钻进去。   “一眼动情?所以你是喜欢我的脸?”   诺亚立刻否认道:“不是!”   洛蕾塔歪了歪头,问道:“那你不喜欢我的脸?”   诺亚:“……”女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到底要说什么她才会高兴?   “想和我上(x)床?”   诺亚彻底不说话了,小小的傀儡瑟缩着,把自己揉成了一个球。   洛蕾塔用手指戳他,戳了没两下,就发现手里的傀儡瘪了。   这是傲慢之王诺亚漫长的一生中,第一次不战而逃。 第48章   诺亚从受伤那晚就开始频频走神, 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解的难题。魔王陛下看起来不太高兴,但也不像是伤心的样子。   侍从端着一盘子五颜六色的药水试剂进来时,魔王陛下正垫高了枕头,倚在枕头上半坐着。   诺亚一直都维持着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这位黑头发黑眼睛的魔王长相意外地干净,在失去了恶魔的双角后,他的气势就陡然发生了变化,看上去就是个毫无威慑力的漂亮少年。   他茫然地看着窗外, 一直在望着领主馆的方向, 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侍从想了想, 只能端着药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换做是克洛伊把药端回来了。   “你家侍从让你这个状态吓得不轻,都不敢打扰你,怕被你抽筋挫骨。”克洛伊打断了他的思绪,说道, “我皮实点,你打不死我, 只能让我来了。”   诺亚有些恼怒地回过头,对上克洛伊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后, 又愣住了。   他想起了伊莎贝拉的眼睛。   “把药放在那里吧, 我自己会喝。”诺亚一手扶住额头,指着门道,“我需要安静一会儿。”   *   桑德斯领主馆的人在午后进入了这间被改成民宿的宅邸。   身着燕尾服的管家进门后收了伞,搁置在一边的伞架上。他走向柜台,对伪装成老板的侍从说道:“您好, 我奉领主之命,来寻找艾登·洛佩兹先生。”   一提起这个名字,老板顿时吓得惊慌失措。   “他昨晚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到现在也没能下楼。我听说他得罪了神女殿下,他是不是还得罪了领主,领主要拿他问罪?”   管家并不表态,而是说:“受伤了?那让他休养几日,我改天再来。”   老板连忙点头答应。   管家又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跑了。”   “是是是,您说的人我一定看好。”老板一边应和着,把人送到了门口。   听见了一切的克洛伊从离柜台最近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艾拉文西亚从二楼下来。他们是打算一个人在一楼偷听,另一个在管家上二楼时偷听。没想到,桑德斯领主的管家根本没上二楼,就拿起雨伞离开了。   克洛伊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个简单角色。”   “当然,能在领主馆的众多仆人中脱颖而出,混到管家的地位,怎么会简单?”艾拉文西亚说,“这位管家帮领主规避了不少风险,是个很聪明很敏锐的人。”   克洛伊说:“他是来给诺亚送领主的邀请函的,但来到这里后,只字不提邀请。他不表态,闹得好像要问罪一样,就是想看夜市地摊上的占卜师在慌乱之中露出破绽。”   诺亚听完事情的过程后,相当淡定地问道:“就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艾拉文西亚懵了。   “统治者身边有个聪明人,是很正常的事。”诺亚有些困倦,说道,“这算意料之中的问题,很好解决。”   克洛伊说道:“你不会又要……”   诺亚说:“放出消息,艾拉文西亚已经到桑德斯了。”   艾拉文西亚:“……”   *   消息一传出来,领主馆从上到下都很不安。   “她怎么会到桑德斯来?”桑德斯领主几乎要疯了,“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关头?”   管家端着茶安抚道:“领主,请您先冷静下来。”   “派人盯紧她,绝对不能让她乱说话!”桑德斯领主气得手掌发抖,他想了想,又说道,“把那个女人找来,快去!”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占卜很准的占卜师说“桑德斯要易主了”,人们只会半信半疑,人心惶恐不安。   但如果是预言家艾拉文西亚说出这话,人们就会骚动起来,完全相信桑德斯要易主。   桑德斯领主与艾拉文西亚有着旧怨,从艾拉文西亚到达桑德斯的消息传开起,桑德斯领主就满脑子都是那句“桑德斯要易主了”。他不禁要怀疑,赶在这个关头到来的艾拉文西亚,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要来揭开什么。   桑德斯领主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他问道:“鹦鹉呢?”   “领主大人,鹦鹉早就已经处理掉了。”一名仆人鞠躬道,“是数日之前管家先生吩咐的,他说留下鹦鹉会危害到您。”   桑德斯领主松了一口气。   *   艾拉文西亚在夜市上随便找了一小处空地,把折叠桌子摆在地上,再铺上一张紫色的鹿茸桌布。她找的地方并不起眼,她今天不是来做生意的,不想被人注意到,她大晚上的跑到夜市来摆摊只是在做样子。   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一个穿着奢华的贵妇人走来了。   不过在艾拉文西亚眼中,将来人称之为“贵妇人”实在是抬举她了。四十多岁的人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是个情场上风流女人,哦,不用像,她本来就是。   把她为桑德斯领主的情妇,也许更合适一些。   妇女走到小摊前,和艾拉文西亚对视着,终于先开了口:“艾拉——”   “别这么叫我!”艾拉文西亚非常抵触,她一直挥着手,让女人离远一些,不要走这么近。“快走开,我还要做生意。”   妇女蹲下身,爱怜地看着发育不全、又瘦又小的艾拉文西亚:“艾拉,我很想你,你来和妈妈一起生活好不好?”   “你想我?我们从前好好地生活在休伯顿,你却抛下爸爸,抛下我和弟弟,一走就是八年。”艾拉文西亚情绪激动,她质问道,“八年后你回来,说要带我和弟弟走。你把弟弟带走了,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想我?”   “妈妈错了,妈妈真的很想你,也很为霍德心痛。”妇女用手帕轻轻地拭着泪。“妈妈很想补偿你,你来妈妈身边,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艾拉文西亚站起来,一脚踢开了桌子,指着女人质问道:“是到你身边,还是跟你一起到我那个亲生父亲身边?”   因为争吵的动静很大,人群渐渐围过来了。   “艾拉,你也知道,那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很爱你。”妇人劝道,“他一直为你弟弟的死感到很遗憾,你应该试着去体谅他。”   “他遗憾?他就是杀死我弟弟的凶手!”艾拉文西亚怒道,“他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这话一出,隐藏在人群中的巡逻队士兵就已经绷紧了身体,如果艾拉文西亚继续出言不逊暴露出什么事情,他们就会扑上去控制住她。   躲在暗处的管家也已经皱起了眉头。   幸好,艾拉文西亚还未暴露出身份,不然一定会在夜市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引起轩然大波。   但在此时,人们忽然就自觉地向两边散去,给来人让出了一条路。   洛蕾塔一脸不快地从中走出来,走到最前面,用疑惑地眼神看了看妇人和艾拉文西亚,问道:“吵什么呢?”   艾拉文西亚退了两步,鞠躬道:“神女殿下。”   “许久不见,预言家。”洛蕾塔走近道,“我一直想找您,却不知道您的行踪,没想到会在桑德斯遇见。”   预言家身份揭破,人群顿时喧闹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贵妇人是领主的情妇,所以他们团团围过来看时,还以为这是贵族的情感八卦。没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占卜师竟然是艾拉文西亚。   那么,预言家艾拉文西亚是桑德斯领主的私生女?   那么艾拉文西亚提及的、死去的弟弟又是?   桑德斯领主害死了自己的私生子?   层层疑问冲出,民众的谣言是最可怕的,事情一旦传出来,就再也不会停止住,并且会不断地发酵成更加离奇的说法。   管家彻底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揭破艾拉文西亚身份的人竟然是神女。如果是艾拉文西亚自曝身份,或者民众认出她,管家还能够让桑德斯的巡逻队出手压制。   但是神女伊莎贝拉在这里,谁又敢贸然动手?   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有一事,想求神女殿下帮我。”艾拉文西亚后撤半步,单膝跪下。“我只是个平民,无法与贵族抗衡。我希望,您能够借给我力量。”   “预言家艾拉文西亚的人情,我当然要卖。”洛蕾塔低头看着她,问道,“请您说吧,是什么事情,让您痛苦至此?”   *   克洛伊沉默地看着水晶球。   “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诺亚轻飘飘地说道,“搅乱人心到了这一步,我根本没有必要去卧底,只需要把骚乱挑起来,就能够达到目的。”   魔王玩弄人心的手段已经收敛了很多。   他擅长引起骚乱,曾让一个王国人心大乱,自我灭亡。   比起来魔王诺亚,神女挑乱人心的手法还稚嫩太多,她尚且不够富有攻击力,只是引导着一切慢慢发酵。而诺亚能够让所有的事情,在一瞬之间就陷入最混乱的状态。   他知道桑德斯领主最害怕什么,知道人言有多恐怖。于是他驱使着人心,把一切都推向桑德斯领主最深的恐惧中。 第49章   一个贵族最害怕的是什么?   名誉尽毁、声名狼藉, 失去权力和地位?   桑德斯夜市的骚乱还未引爆到极点,管家站出来,客气地向洛蕾塔告知道:“神女殿下,桑德斯领主邀请艾拉文西亚小姐和艾拉曼夫人到领主馆一叙旧事。”   洛蕾塔没有反应。   管家心中一喜,立刻抬起手,让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士兵们将艾拉文西亚和贵妇人围住。这些事情他做得很客套,士兵们没有动粗, 但大家都知道, 他们所谓的“邀请”是将这两人强行带走。   “走吧, 艾拉。”妇女低下头,轻轻地挽住了女儿的手臂。   艾拉文西亚冷漠地抬起头看了妇女一眼,点了点头,正要迈开步伐——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洛蕾塔抱着手臂,冷硬地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什么?”管家意外地看向她, 他本以为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没想到神女仍要继续搅局。   “这位贵妇人, 艾拉曼夫人,你们爱把她带到哪里去都没关系。但是, 我不同意让艾拉文西亚跟你们走。”洛蕾塔说道, “要么你告诉桑德斯领主,让他来夜市。要么我和艾拉文西亚一起前往领主馆,来听一听这桩谣言。”   管家彬彬有礼地劝说道:“殿下,桑德斯将与圣城结盟,请您不要参与进不愉快的事中, 会影响两方感情。”   “会不会影响不是你说了算,管家先生。”洛蕾塔义正言辞道,“如果领主清白无辜,我便以我全部的荣耀起誓,向这个世界证明,圣城与桑德斯的盟约坚固如山。”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也不合适。神女注定要掺和在其中,还是将这位殿下请去领主馆,好歹那也是领主的地盘上。如果发生了什么问题,总比在夜市的众目睽睽之下要好得多。   管家低下头说道:“请随我来,神女殿下,艾拉文西亚小姐,艾拉曼夫人。”   “不劳烦管家先生,我自己认识路。”洛蕾塔随便指了一名士兵,让他站出来,“请你和管家先生一起帮我一个忙,帮我把东西送去乔治街45号。那家人的孩子病了,如果不快点治疗,恐怕过不去今晚。”   管家听到地址时,顿时神色一变。   洛蕾塔还未等他说出拒绝的话语,就接着吩咐道:“尼娅,你也一起。”   尼娅看了看手中多出来的草药包,问道:“这,殿下……需要找个大夫吗?”   “也对。”洛蕾塔点了点头,对着人群问道,“请问,你们之中有大夫在吗?”   立刻有两个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自告奋勇道:“神女殿下,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请您尽管吩咐。”   管家忽然发现,神女伊莎贝拉对桑德斯带来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大。   平民们本该是怕招惹上一身麻烦才对的,但是只要神女一发声,就会立刻有人站出来帮助她。   从她来到桑德斯,一场诡异的、至今都未停歇的雨的到来,让这一切悄然无息地朝着不可控制的局势推动。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人心已经控制不住了。   天神最得意的造物伊莎贝拉,果然拥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   她在雷恩王室长大到十四岁,从小就过分聪慧,因那高贵又至善的心灵而赢得了人类的爱。她背后胜利的旗帜常驻,象征着人间的光,将她高高捧起的不是雷恩王室,而是人心——就算她背叛、她不义,人们也仍会想起来,伊莎贝拉的到来为人类带来了多少希望。   神女伊莎贝拉只是背叛了雷恩,并非背叛了人类。   只要她仍未失去人心,什么王室、什么贵族,都不足以阻挡她。   如今的伊莎贝拉不再行使那善良到极致、有些傻的作风了,但她从前所积攒下来的东西都在掩护她,一点一点地、将她给予人类的善意回报给她。   *   艾拉文西亚一边走,一边对走在最前面的洛蕾塔说道:“你变了。”   “我们上次见面是八年前,十岁到十八岁,有变化才是正常的。”洛蕾塔自然地说道,“倒是你,窥探世界真理的预言家,自始至终都未变过。”   艾拉文西亚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是大多数人。”   “你太瞧得起我了。”洛蕾塔转开话题,好奇道,“这是你母亲?”   这位艾拉曼夫人从跟随她们走上去领主馆的路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不再发言了。   “血缘意义上的母亲,如果从亲情层面来讲,我从小就没有妈妈。”艾拉文西亚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我真不敢相信,我父母健在,尤其是父亲还很有钱,可我竟然活成了流浪者。”   洛蕾塔问道:“我看这位夫人应该是话不少的样子,为什么这一路上都很沉默?”   “她就是这样,非必要情况不会愿意多说一句话。”艾拉文西亚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怎么撬开她的嘴,可我耻于将这种话说出口。”   洛蕾塔想道:关键时刻还管什么耻不耻的,最丢脸的人并不会是你。   洛蕾塔直切核心,对妇女说道:“艾拉曼夫人,我很有钱。”   艾拉曼夫人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神女殿下这种娇生惯养长大的人不会贫穷。但这位叛国的神女一直在依靠圣城,这个与世独立的魔法师之城又怎有可能与出产黄金的桑德斯相提并论?   洛蕾塔淡然道:“等领主完蛋了,我会为他死去的儿子霍德·艾拉曼争取至少一半的财产。到时候,作为霍德·艾拉曼的直系亲属,这些财产就归你了。”   艾拉文西亚:“……”你可真直白啊。   艾拉曼夫人心动了,问道:“真的?”   果然是个眼中只有金钱的女人。   “真的。而且理论上来讲,我应该是比桑德斯领主有钱的。”洛蕾塔说道,“只是理论上,因为我这边……效率有些慢。”   她一边说着,把手伸到脑后,废了点力气才把手伸进自己的兜帽里,摸了一阵子摸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傀儡。她一只手握着小傀儡,一只手拍着他的脑袋。   诺亚被她拍的晕头转向,拍了半天,袍子底下掉出两枚金币来。   金币落在地上,竖着滚了一圈才倒下。诺亚抱住洛蕾塔的手指,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就快要忍不住跳起来殴打神女了。   艾拉曼夫人点了点头,是的,只是理论上比桑德斯领主有钱。   毕竟这样两枚两枚的吐,不知道要吐到猴年马月。   诺亚愤怒地从袍子里又掏出一枚金币来,两只手举着,用力往洛蕾塔嘴里塞。   神女殿下咬住金币,含糊不清地说:“这种精灵脾气还很差。”   诺亚:“……”你怎么能把我和精灵相提并论?   “现在可以说了吗?”洛蕾塔吐出嘴里叼着的金币,把傀儡抓住。“艾拉曼夫人,您的儿子,霍德·艾拉曼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艾拉曼夫人默然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霍德他……有精神病。”   洛蕾塔拉住了即将暴走的艾拉文西亚。   妇女接着说道:“他自闭,而且很迟钝,在情感方面总是不能够给予别人足够的回馈。我带他来到桑德斯,是希望他能够为我争取一份利益,但是他太不讨人喜欢了。他又笨拙又直白,除了在工程方面展现出才智外,就像个傻瓜一样。”   洛蕾塔觉得自己就快按不住艾拉文西亚了。   “他总是惹领主生气,我带他到领主馆居住的第一年,我们就被赶出来了。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让他每个礼拜能有四天住在领主馆中,我希望他能够从他的父亲那里得到充分的帮助。”   “但霍德这个傻孩子,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惹怒他父亲。领主越来越生气,霍德也是,越来越笨拙,一切都在向着糟糕的地方发展。他开始逃学,偷钱去吸烟、喝酒,被他父亲发现后狠狠打了一顿。打完之后他就老实了,快速地读完工程院里所有的知识,进了工程局,拥有一个小小的职位。这时他终于可以怠惰,混吃混喝了。”   “有一天,他把他父亲最喜欢的鹦鹉放跑了,真是愚蠢的举动。仆人们把鹦鹉抓回来时,鹦鹉被弄伤了,他父亲就很生气。”   洛蕾塔沉默着,她只是死死地抓住艾拉文西亚的手臂,阻止预言家动起手来。   贵族最喜欢的鹦鹉……   洛蕾塔很清楚贵族圈子里的规则。   但凡是贵族的东西,喜欢的一套茶具,每天逗弄的鹦鹉,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一幅画,和偶然从家门外捡回来精心饲养的一条流浪狗……无论是什么,都被赋予了大于物品本身的价值。   这些都比人命值钱。   一个不受喜爱的儿子,地位比什么都要低贱。   雷恩的贵族两极分化,要么维持着祖辈传下来的铮铮傲骨,忠义不屈;要么就是一些拥有着精彩的手段,却总有着令人作呕的污点、看人下饭的废物。而后者总是很容易就能将自己伪装成前者。   诺亚的傀儡趴在兜帽里,用力地攀上来露出头,挠了挠洛蕾塔的脖子。 第50章   诺亚操纵着傀儡, 废了好大的劲才艰难地爬上洛蕾塔的肩膀。他拽了拽洛蕾塔的头发,在神女顺从他的动作歪了下脑袋后,诺亚终于成功地拉住了她的耳垂。   他小声提醒道:“桑德斯领主已经知道你和艾拉文西亚在去领主馆的路上了,他打算埋伏你。”   洛蕾塔拍了拍他。   她当然知道会被埋伏,从决定插手这件事、来到桑德斯起,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此行要替艾拉文西亚讨债,还要桑德斯领地的一切, 她要的东西这么多, 当然也要冒着足够的风险前来。   她在圣城潜伏四年, 在诺亚的压迫下苦学魔法一年,长久的蛰伏才迈出这一步——她改变雷恩、改变这个世界的第一步,仅仅是小小的一步。   领主馆还是老样子,若不是门口巡逻的士兵的班次更勤了,他们的眼神都别有异样, 洛蕾塔几乎看不出领主大人打算埋伏她。   仆人们对着来人鞠躬,领头的那一个侧身, 让开一条道路。   “请随我来,殿下。”   艾拉文西亚有些紧张, 艾拉曼夫人也意识到了危险, 畏畏缩缩地不敢动作。唯独洛蕾塔,头也不低一下,直接迈开了脚步。   “喂……”艾拉文西亚拉住了她。   洛蕾塔笑了笑,坚定地说道:“请相信我。”   领主坐在客厅中,手中是一盏绿茶。茶叶似乎是用冰水泡开, 茶杯外面凝了一层水雾,聚成细小的水珠铺在杯底。   洛蕾塔和艾拉文西亚落座后,仆人为她们端上了同样的茶水。   洛蕾塔端起茶杯瞅了几眼,了然地笑起来:“冷泡茶?”   艾拉文西亚根本没有动过茶杯,她不断地朝洛蕾塔使眼色,希望神女殿下不要太自负。她很明白,这个时候需要好好保护自己,什么可疑的东西都不要碰,更别说喝下去。   贵族的毛病实在太多了——就算他们之间立场敌对,也要以彼此的尊严和骄傲做赌,坚信着对方还不屑于在茶水里下毒。   洛蕾塔一口喝下了半杯。   桑德斯领主伪装出来的冷静一瞬之间被撕破,他颤抖着,险些就碰翻了杯子。   看他这紧张的样子,艾拉文西亚瞬间就明白了,杯中的茶水有毒。这些上流人士在喝茶时,若是有正事要谈,一杯茶往往只喝个一两口。桑德斯领主恐怕被神女这一口气半杯的架势吓得不轻——洛蕾塔知道有毒,但她就是要以身犯险,别人指望着她被毒晕,她偏偏要一口气喝下致死的量。   洛蕾塔放下杯子:“谈正事吧,领主。”   桑德斯领主虽然慌乱,但他却也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半杯茶下去,神女殿下无论如何也没法走出领主馆了。   他问道:“您想要什么,神女殿下?”   “我想替预言家要一个真相。”洛蕾塔镇定地说道,“霍德·艾拉曼的自杀,能算是自杀吗?”   领主笑道:“殿下,自杀是自杀,他杀是他杀,这其中有着明显的分界线。”   艾拉文西亚说道:“给出如此含糊不清的回答,证明真相对你而言,应该是一件天大的丑闻吧?”   “这当然是丑闻。”领主坦然道,“我的儿子患有精神病,还自杀了。大家都在猜忌,是我怎样虐待这个孩子,才让他脆弱的精神承受不住了。”   领主接着说道:“而我的女儿,艾拉文西亚,是个骗子小偷。从年少就跑出家流浪,满世界乱跑,在夜市摆摊行骗,四处偷东西,还被雷恩王室在请去做客的当天又赶出了王宫的大门。我的一双儿女都这样不正常,你说,人们要如何编排我?”   领主一件一件地数落道:“和情妇生下两个孩子,将她抛弃,不管不问,女儿离家出走,儿子年纪轻轻自杀身亡……”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你的痛苦。”洛蕾塔打断道,“婚内出轨找情妇是事实,你的原配夫人在你与情妇的儿子霍德·艾拉曼出生后才发现你出轨,愤怒悲伤之下服毒自杀。你畏惧人言,抛弃你的情妇和已经出生的私生女和私生子,把他们赶出了桑德斯……”   桑德斯领主手指颤抖着,他抬起头看向神女。   “别紧张,这些事你领地上的人民都知道,他们平时闲言碎语就谈这些。”洛蕾塔继续说道,“没过几年,艾拉曼夫人偷偷回到了桑德斯,你们旧情复燃。这个女人爱钱又贪婪,你只要给她钱,她就愿意连灵魂都出卖给你。私生子女的继父艾拉曼先生死后,艾拉曼夫人把你们的儿子接到了桑德斯。”   “艾拉曼夫人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那样漂亮,贪婪却与日俱增。你不再爱她,就认为她像个踢不走的皮球一样讨厌。你从来不在乎你的小儿子霍德·艾拉曼,在对艾拉曼夫人失去耐心之后,霍德也成为了你烦心的一环。”   “艾拉曼夫人常常让霍德来找你要钱,甚至为了从你这里得到好处,还要让霍德一周在你这里住四天。你对私生子的态度恶劣至极,又打又骂,不停地侮辱他。霍德非常害怕你,但因为他自私的母亲的要求,他不得不待在你身边。”   桑德斯领主已经被吓傻了,如果说前面那些事还是民间的传闻,或者艾拉曼夫人受到神女的利诱说出。那么后面对他们的心理过分准确的分析,又是从何而来?   “有一天,霍德有些承受不住,他看到养在笼子里的鹦鹉,就像看见了他自己。”洛蕾塔轻轻地说道,“他纠结许久,打开鸟笼,把鹦鹉放走了。你很生气,打他骂他侮辱他,把茶水泼在他脸上。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回到工程局的宿舍,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桑德斯领主故作镇定地问道:“神女殿下,您如此污蔑我,您能够拿出证据证明您的每一句话吗?”   “领主,你的鹦鹉,可是会说话的。”洛蕾塔笑了笑,“这只鹦鹉年龄不小了,已经老死了。不过没关系,负责饲养鹦鹉的人还在。”   领主说道:“神女殿下,您是打算买通我的仆人,让他来诬陷我吗?”   “给一个快要被毒死的人送去救命药,确实像是买通呢。”洛蕾塔眨了眨眼睛,“一个普通仆人的话的确不可信,所以,我还有您的管家的证词。”   桑德斯领主不再能冷静了,他掀翻了桌子,从背后的墙壁上拔出剑,直指洛蕾塔。   “巡逻队的大半士兵都在领主馆,您这样聪明,在淌进浑水之前,怎么不想想能不能顺利走出去呢?”   听见了客厅的动静,去叫巡逻队进来的仆人在打开门后就傻了眼。他慌慌忙忙地冲进客厅,在见到脸上带着微笑的洛蕾塔后不住地发抖,领主马上就意识到出事了。   外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不需要这名仆人禀报。   跟在仆人身后走进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宫廷制服,他的领口别着一枚金色徽章,系了带穗的丝带。   桑德斯领主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德、德拉蒙德殿下——”   “好久不见了。”洛蕾塔笑着,朝第一王子身后跟着的人招了招手,说道,“西蒙,过来帮我验个毒,我喝了半杯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门。”   王子的随从站着没动。   德拉蒙德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一沓文件摔在洛蕾塔眼前,命令道:“全部拿下,今天在桑德斯领主馆的所有人,一个也不许放走。”   外面另一个随从进来,在西蒙耳旁说了几句话,又由西蒙转达给德拉蒙德。   “殿下,大魔法师正在赶来的路上。”   洛蕾塔镇定自若地坐着,现在领主馆里最冷静的人就是她了。   “真是好手段,伊莎贝拉殿下。”德拉蒙德说道,“多谢您提供消息,告知王室桑德斯领主在任期间的罪行,揭发他的叛国之举和不良言行。”   “我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不用谢我,德拉蒙德殿下。”洛蕾塔拿起自己剩下的半杯茶,走到被人架住的领主身边,捏住领主的嘴巴。“你们不帮我分辨这毒是什么,我就没有好做法了。我只好回敬领主半杯,我就算死,也要拉个人一起走。”   领主吓得瑟瑟发抖。   没等半杯茶灌下去,德拉蒙德夺过茶杯,塞进西蒙手里:“验一下。”   等在前往领主馆的必经之路上的尤利塞斯没能截住克洛伊,却拦住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和面前这人见过,就在圣城南边的宅邸里。   “洛佩兹先生。”尤利塞斯脸色一沉,他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伊莎贝拉藏匿期间是住在哪里了。   “我要做的事情只有拖住你,因为她不想见你。”诺亚靠在墙边,淡淡地警告道,“劝你不要有什么过激举动,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尤利塞斯冷笑一声,说道:“我必须要过去,请阁下让路。”   话说得还算客气,但尤利塞斯已经拿起了佩剑,剑未出鞘,却直指诺亚。   魔王低垂着眼睛,对人类的威胁不为所动。   直到尤利塞斯冲过来,他才从阴影中抬起头,露出被黑暗笼罩的苍白面庞。诺亚轻轻地勾起唇角,纯黑色的眼眸中却不见一丝笑意,满满的都是轻蔑。   “我警告过你了,人类。” 第51章   西蒙闻了闻气味, 毒(x)药融入茶水中,入鼻的只有冷茶的芬芳。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下,立刻吐出来,又去尝了领主之前喝的那一杯。   西蒙说道:“殿下,这毒(x)药没有气味,味道稍酸,被茶水的苦味盖过去了。”   德拉蒙德皱起眉头, 所以, 桑德斯领主确实在神女的茶杯里下了毒。   他问道:“到底是什么毒(x)药?”   西蒙说:“在下无法确定, 还需要让大夫来验一下。”   克洛伊在士兵的带领下走进宅邸里,他进来以后没有说话,直接对西蒙伸出了手。王子的随从愣了一下,把手上的茶杯交给了克洛伊。   洛蕾塔起身阻拦:“你别——”   克洛伊已经饮下一口冷泡茶,他放下杯子, 说道:“这一杯里不是毒(x)药,是桑德斯沙漠里生长的皮尔特草, 味微酸,无色无毒。”   被人摁住的桑德斯领主脸上表情凝滞住了。   “这只是一杯催化剂, 它能够让一种慢性毒(x)药的毒性迅速发展蔓延, 变成一瞬之间要命的剧毒。”克洛伊冷淡地看着领主,揭露道,“也就是说,桑德斯领主,你已经在神女的饮食中投放毒(x)药很久了。”   “所以, 之前我要灌你半杯茶,你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也是演的?”洛蕾塔恍然明白过来,“喝掉之后就装作身中剧毒,等有人把你抬出去了,放松了戒心,你就奋起反抗,带着准备好的行囊逃跑?”   真相被揭破,桑德斯领主完全愣住了。   第一王子德拉蒙德有一丝慌乱,他看向洛蕾塔,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得知被投毒、还能冷静地坐在这里。   “可惜了,神女毕竟不是人类,那点微弱的毒素在起作用之前,就会被她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消解掉。没有毒素,你就算让她再喝两杯都没用。”克洛伊话锋一转,对洛蕾塔说道,“不过,殿下,无论如何,请您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他声音很冷,在洛蕾塔的印象里,克洛伊似乎从未以这样冷淡的语气来对她说话。他很少会以教训人的姿态站在洛蕾塔面前,明指着一件事说“你这样做不对”。   克洛伊从进了领主馆起,就没有看过她一眼。   他生气了。   洛蕾塔茫然地看着大魔法师的背影。   她一直以为会生气的人是诺亚才对,甚至想过了离开领主馆后该怎么哄他,克洛伊又要从中充当劝架的角色。没想到,她还没见到诺亚,一直揣在帽子里的傀儡也没有反应,就等来了一个生气的克洛伊。   “我们先来谈正事吧。”克洛伊说道,“桑德斯领主,作为雷恩一方领地的主人,一直以来,向奥瓦王国提供着大批黄金。在上一年的冬天,他离开过桑德斯一趟,带着前来桑德斯的奥瓦使臣去了不远的西北地区。”   德拉蒙德点了点头。   今年年初,雷恩就在西北吃了一场败仗。   对于西北地区的阿卡峡谷,奥瓦王国对地形的了解甚至超过了雷恩的军队。雷恩王国这一场战争毁于愚蠢,但也不见得,奥瓦王国的胜利就不荒谬。   “他和多个小国家的国王都有往来,私交密切。比如阿克列王国、希尔拉里王国、艾卡王国……”克洛伊说道,“虽然圣城给予王室的情报只写到领主与这些王国往来密切,但王室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德拉蒙德说:“这些依附于雷恩的小国,一直以来都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就在雷恩的一场败仗之后,他们忽然就跳出来,派出使臣前来王都,不断地为难王室。”   魔王诺亚在北地的城堡上立起旗帜后,这些刁难简直是变本加厉。   德拉蒙德那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他就算不接见使臣,都感觉有人像是苍蝇一样,在他耳边一边转一边嗡嗡地叫:雷恩要完了,我们不跟你合作了,你要是不给我们好处,我们就把你投出去孤立你。   “在雷恩吃了一场败仗,将西北割让之后。桑德斯未向王室报备,秘密地派人在地下建起了一条通道,通往西北的雪山。等到建好以后,雪山的积雪融水,足以支撑得起桑德斯人民的消耗。桑德斯不需要再向雷恩购买水粮,积攒起来的资金,能够做很多事情。”   比如自立一国……不再有水粮隐患的桑德斯,的确具有着如此的实力。   “至于霍德·艾拉曼之死,这是领主的家事,对雷恩王国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暴露出来也只是对贵族的名声影响不好而已,刚好算作是打压这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克洛伊说,“所以,请你们把这件事也列进他的罪名之中。”   德拉蒙德答应了,他命令道:“把领主馆的人押回王都,收回桑德斯领地。”   “等等。”洛蕾塔叫住了他,“桑德斯领地的经济与王国几乎独立,严格来讲,它更像是个附属国,不在王室的直接统治之下。而我记得雷恩对这类领地有规定,桑德斯领地在失去领主后,由人民推选出新的领主。而不是你们收回领地,或者再从王室亲戚中派一个新领主来。”   德拉蒙德回过身望向她:“你的意思是?”   “桑德斯的人民在与圣城合作和继续依附雷恩王国之间,到底会选择哪一边?”洛蕾塔笑着说道,“我们应该听一听底下的意见,不然,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一直抬着我们的人掀翻的。”   她在影射雷恩王国……   德拉蒙德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第一王子殿下,你似乎搞错了主动权的归属。虽然你们人多,但你们被大魔法师先生一个人包围了。”洛蕾塔指了指外面,“而第二王子殿下也被抓住了,雷恩王国的两位国王候选都在我手上。我拥有着这么有利的优势,直接讨要桑德斯领地都没问题,但我不想强求,我把选择权交给桑德斯的人民。”   *   诺亚握住尤利塞斯的剑鞘,使力一拔,帮王子殿下把佩剑拔了出来。   还没等尤利塞斯反应过来,诺亚已经旋过身,在尤利塞斯冲过头的时候用剑鞘敲在了他的腰上。   尤利塞斯立刻反应过来,他持剑挥向背后。   但诺亚比他要快得多,那一剑还没挥到,尤利塞斯就整个人被踹了出去。   速度、技巧和力量都不在一个等级上,尤利塞斯感觉,自己在对手面前就像是个动作慢悠悠的初学者,或者像一个动作迟钝缓慢的木偶。   还没交上手,尤利塞斯就已经败了。   诺亚看着被自己一脚踹飞出去,将石墙砸出蛛网形的裂纹后,满身创伤的尤利塞斯。他在考虑,他还能再打这个不经揍的人类几下。   “你到底是谁?”尤利塞斯呕出一口血,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笼罩在阴影中的诺亚。   之前艾登·洛佩兹的一句“人类”已经引起了尤利塞斯的注意,照他的说法,他也许不是一个人类。这短短的两招下来,尤利塞斯已经能够确定,这家伙的确不是人类。   人类的反应不会这样快,除了圣城里那个活了少说四百年、已经超越了常理的不老之人,没有人类能够做到这样。   诺亚淡淡地反问道:“你说呢?”   尤利塞斯揣测道:“恶魔?”   “你不妨继续猜猜看。”诺亚低下头说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尤利塞斯冷笑一声:“她竟然投向了恶魔。”   “你的语气中带着意外和惊讶。”诺亚说,“看起来,你好像明白,神女那一天没有背叛你。”   尤利塞斯讶异道:“你怎么……”   他的态度终于惹怒了诺亚。   “神曾经赐予你一位神女。她本会辅助你扫荡战场,清理掉你道路上的一切障碍,扶持你登上王位。”诺亚蹲下身子,黑色的斗篷铺开在地上。   他惨白的手扼住了尤利塞斯的脖子,将趴在地上的人拖了起来。   神女是神给予统治者的至高无上的祝福,王子被神女选择的那一刻,他梦寐以求的王位也会选择他。对一位王子而言,神女本该是永不背弃的伴生者,应当被百般珍惜爱护。   但雷恩国的第二王子尤利塞斯舍弃了对他忠心耿耿的神女,折断了她的双腿,毁去了她自降生以来的信仰。   “四月底的时候,你在圣城南的宅邸里的一言一行,都在宣说着你爱她。”诺亚问道,“你背叛她,让她背上叛国污名。而她什么都不记得,她告诉我,也许她在意识不清时确实做出了背叛之事。尤利塞斯·雷恩,你配爱她吗?”   尤利塞斯几乎快要窒息,他眼中鼓出泪来,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生理上承受的折磨。   “愚蠢的第二王子,你记好了。”诺亚一字一句地宣告道,“伊莎贝拉是一位神女,而神女的命运,再怎样也轮不到你一个人类来编排。你对她的背叛终有一日要数倍偿还,天神之怒,人民之乱,都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第52章   在洛蕾塔的多方排布之下, 德拉蒙德除却屈服之外,别无他法。   领主馆被士兵们里里外外地搜查,西蒙指挥着他们把有用的东西全部送到书房里,先不要打扰殿下和神女的谈话。   在一名士兵从客厅里翻出一个画框之后,洛蕾塔迅速地阻止了他要拆开画框看看背面有没有藏着可疑物品的行为,洛蕾塔说道:“把画给艾拉文西亚小姐吧,上面有她的弟弟。”   士兵抬起头, 向德拉蒙德请示。   第一王子点点头, 说道:“给她吧。”   艾拉文西亚接过画框, 她很多年没见过霍德,但她看了一眼,就知道画中的三个人,哪一个才是她的弟弟。   这是桑德斯领主一家人的画像,他正妻早亡, 唯独留下一个孩子。领主两手放在一个年轻人的肩膀上,关系很是亲密的样子。而另外一个少年, 独自站在离他们稍远的位置,他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   艾拉文西亚今天才得知霍德死亡的细节。   但她想不明白, 霍德精神崩溃的原因, 是因为多次的打骂和羞辱堆砌起来的痛苦让他不堪重负?还是因为他放走的那只鹦鹉,最后又被抓回了笼子里?   艾拉文西亚捂住眼睛,低低地抽泣起来。   艾拉曼夫人已经被士兵们请出了这间客厅。   沙发上坐着的人还剩下四个,不过他们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艾拉文西亚坐在了洛蕾塔身边,她遵守承诺, 在关乎亲人这场旧事解决之后,她选择帮助圣城和神女。克洛伊独占了一张沙发,他翘着腿,终于摆出了一副上位者的架势。第一王子德拉蒙德,只能坐到洛蕾塔对面去。   德拉蒙德长叹了一口气,很疲惫地说道:“你变了,伊莎贝拉。”   “德拉蒙德,我在北地和人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一天,你不是当事人。我的记忆的确是断片了,但直到我回忆的终幕,我都在为雷恩王国拼上性命。”洛蕾塔说道,“王国舍弃了我,我好不容易从痛苦中走出来,回到世人的眼中。时隔多年再遇的故人,只要见到我,就会说我变了。”   “你的痛苦不是理由,伊莎贝拉,你要知道你正在做的事,让整个王国都很痛苦。”德拉蒙德说道,“你是我们的神女,但你现在的举动,一直在为雷恩雪上加霜。”   “我到底在让谁痛苦?”洛蕾塔笑了笑,问道,“是让雷恩王国很痛苦?还是让王室很痛苦?”   “事实上,殿下——”克洛伊刚刚出声,王子殿下和神女殿下就同时转过头看着他。“我是说神女殿下,您是真的让雷恩王室很痛苦。尤利塞斯王子至今未婚,第一王子殿下的婚姻也感情冷淡,二公主的丈夫从小就暗恋您……”   洛蕾塔扯了扯嘴角:“请不要把话题牵到奇怪的地方去,克洛伊先生。”   “两位殿下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既然做下的决定不会改变,那就请不要再互相触怒对方了。”克洛伊说道,“今晚还是都好好休息吧。”   就等这句话了。   洛蕾塔迅速地起身,拿起伞走出门去,艾拉文西亚跟在她背后一路狂奔。   克洛伊在离开之前,对德拉蒙德说道:“您很优秀,如果不是雷恩已经错到无可挽救,我会很欣赏您,而不是处处刁难针对。”   *   诺亚回来时带着一股冷风,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还坐在地上玩牌的克洛伊和艾拉文西亚自觉地收拾东西转身上楼去。   诺亚前冲一步,抓住了洛蕾塔正准备去拿茶壶的手。   他现在看到茶壶和茶杯,就心中发憷。   “你是不是能耐了?”他大声质问道,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没有没有,我带了解毒剂的。”洛蕾塔掏了掏大衣深不见底的兜,各式各样的药水和粉剂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她又从帽子里把呆坐不动的小傀儡拿出来,说道,“你看,我还带了你。”   “带了又怎么样,我本人又不在!”诺亚两指捏住那块破布,把小傀儡丢到一边去。“我告诉你领主馆有埋伏,你还是去了!你喝了奇奇怪怪的茶,和德拉蒙德斡旋。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谁都没法赶到你身边,会发生多么糟糕的事情吗?”   “诺亚。”洛蕾塔想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他的肩膀,手才刚伸出来,立刻就被魔王一巴掌打到了一边去。   她手背立刻就红起来,而诺亚抓住她腕部的那只手,手背上也同样蔓延开一片红色。他在伤害洛蕾塔的同时,也会伤害到他自己。   诺亚是真的打算吵一架。   洛蕾塔认真地看着他:“你听我说。”   诺亚怒道:“我不听!”   洛蕾塔:“……”   “好吧,那我去睡觉了。”洛蕾塔挣脱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转过身要上楼去。   诺亚气急败坏道:“你给我回来!”   洛蕾塔:“……”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洛蕾塔叹了口气,她走回诺亚面前,说道:“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出事。”   诺亚反驳道:“但你防不住万一。”   “我做全了准备,我兜里装着的药剂足够解所有的毒。而我敢进领主馆,敢于面对尤利塞斯,是因为我确信,他们全都打不赢我。”她踮起脚,摸了摸魔王柔软的头发。“如果没有把握,我不会带着你的命一起去犯险的,诺亚。”   他还想驳斥些什么:“你……”   洛蕾塔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我的魔法是你教的,你应该很清楚。”   诺亚绝望地想道:太过分了,真的是太过分了。怎么还有人能把“一死俱死”这种拖家带口连累他人性命的事说得像情话一样?还有什么“我还带了你”,你不就是带了个傀儡去帮你吐金币吗?   他发现自己就快要病了,爱上一个人以后,他就不太正常了。   他哪有什么时候,会在生气时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的?他拿神女毫无办法,命运把她送到他眼前时,他就注定要栽。   他当然知道,洛蕾塔能够全身而退。但他还是生气,尤其是听见她说喝了半杯的茶里有毒的时候,他气到肺都快炸了。   诺亚恼怒地握住正在摸他头的手,他低下头,将最后的怒火宣泄在这里。   他亲吻在神女的唇上,看着她在惊愕之中睁大双眼,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   半个小时后,洛蕾塔手里拿着两枚骰子,和魔王陛下玩着猜大猜小的游戏。   又猜赢了一次之后,洛蕾塔认命地拉过诺亚,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这是什么破规矩?赢了我亲你一口,输了你亲我一口。短短半小时下来,诺亚已经满嘴花香味,而洛蕾塔不断地用袖子擦脸。   所以他们又改玩扑克牌了。   “你是不是该学一学控制魔力输出了?”诺亚一边洗牌一边问,“我晾的衣服干不了,闻起来已经有霉味了。”   “控制不住,比起来当年水淹高塔,已经要好太多了。”洛蕾塔和他轮流抽牌,一边摆弄手里的扑克一边说,“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失去的魔力是不是都跑到我身上了。”   “你的魔力量和我没关系。”诺亚抽完最后一张牌,看了看手里这堆烂牌,直接扔牌认输了。“才能有时候真是让人担忧的东西,我现在就很担心,再过上几年,我们打起来,我是不是打不赢你。”   *   第二天,神女和雷恩的第一王子共同宣布,桑德斯领地将进行为期七天的票选。这场票选给了人们三个选择,桑德斯是要与圣城结盟,还是继续归属于雷恩,还有第三个选择是“其他”。如果最后票选出来的是第三个选项,他们将收集民众意见。   洛蕾塔在宣布过票选开始后,去见了桑德斯领主的管家。   被尼娅控制住的管家正坐在一张简单的椅子上,他面前有一张木桌,桌子上摆着食物。   管家在见到洛蕾塔后,缓缓地说出一句话:“您赢了。”   “你是个好管家,可惜主人太愚蠢。”洛蕾塔在桌前坐下,“桑德斯领主的行为是在自取灭亡,你应该不止一次地劝过他。”   管家坦然地答道:“那又如何,我仍是跟随了他,为他所想要的一切,我竭尽全力。”   “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问罪。”洛蕾塔说道,“我需要你,管家先生。我急需一个能够打理好桑德斯一切事务,在领主被押走后,能够最快让桑德斯从混乱中恢复的人才。”   管家讽刺道:“您已经可以确定,桑德斯会属于您吗?”   “不,桑德斯将会属于你,管家先生。”洛蕾塔镇定道,“我打算把事情塞给你,但我没打算问你的意见。你知道我的厉害,你不会和我作对的。”   管家:“……”   “大魔法师先生已经把你的家人送上船了,再过几日,他们就到圣城了。”洛蕾塔说道,“那里有水有食物,不受打扰,世外桃源——我不保证以后还是不是。”   管家说道:“那……”   “桑德斯领主现在唯一的儿子还好好的,你不要担心。你也不用想着以后拥护旧主人的儿子登上领主之位东山再起,我已经把这个烫手山芋塞给雷恩了,德拉蒙德殿下回王都时带他一起走。”   洛蕾塔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封推荐信:“我们在王都给他安排了学校,一定会强迫他学会谋生的本领,毕业后安排工作,不会让他因为游手好闲饿死的。如果他愿意来圣城就读也没关系,我相信大魔法师先生不会介意。”   管家头疼地想道:天衣无缝,滴水无缺。   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也只能答应了:“乐意效劳,神女殿下。” 第53章 (一更)   桑德斯票选结果出来的那一日, 阴雨连绵了将近一月的天空忽然放晴,独属于桑德斯沙漠的巨大日轮发出耀眼的光辉,驱散这片土地上的潮气。   投票结果几乎一面倒,雷恩王室在其中连挣扎都没有,就被轻轻松松地压下去了。   桑德斯的人民现在连雨过天晴出个太阳,都要说成是神意。   不枉费洛蕾塔半月来的排布,桑德斯终究是归于圣城了。   在十二月底, 他们乘船返回圣城。   直到离开桑德斯, 洛蕾塔也没有见过第二王子一面。她不愿意见曾经她效忠之人, 他们以后的关系,只会是在政治上勾心斗角的敌手。见面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大家一起品着茶回忆一下过去,再好好地道个别?   可算了吧。   洛蕾塔捏着诺亚的脸,想道:自家这位还不得淹死在醋缸里。   “手拿开, 怎么动手动脚的?”诺亚嫌弃地把洛蕾塔的手拨开,他很不愿意被捏脸。   洛蕾塔不为所动, 又一次捏住他的脸颊,还拉扯了一下。   她感慨道:“你怎么这么白啊?比我的粉饼还白出一个度。”   “天生的。”诺亚握着她的手, 把她拉过来一些, 仰头躺在了她腿上。“别吵,我睡一会儿。”   艾拉文西亚坐在甲板上瑟瑟发抖。   克洛伊终于也没眼看了,不堪重负地走出了船舱。   “那真的是魔王诺亚?”艾拉文西亚仰头望天,只觉得这和历史书上写的不太一样。   什么阴晴不定、诡异莫测,什么泯灭人性、十恶不赦?船舱里那个被小姑娘捏脸捏到不耐烦, 还要忍着不爆炸的家伙,根本就是张小甜饼吧?   克洛伊说道:“可能他这次醒过来,开棺材盖的方式不太对。”   *   回到圣城之后,大家各回各家。   诺亚直接把北边那套宅邸的钥匙扔给了艾拉文西亚。   克洛伊进门后,对着在玄关处等待他的爱丽丝伸开手臂:“来,抱一下?”   按照他们过往的习惯,爱丽丝多半会拒绝,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她不是个小孩子。   但今天不太正常,爱丽丝也伸出了手。克洛伊还没反应过来,爱丽丝就这么搂着他的脖子,坐在他手臂上了。   克洛伊:“……”   “我原本打算,你要是回来得再晚一天,我就收拾行李回日蚀之国了。”爱丽丝趴在他肩膀上,说道,“你赶得真巧。”   是啊,赶得真巧。回来得再晚一天,没过门的童养媳就要跑路回她爸身边了。克洛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爱丽丝的背。精灵可不是人类,他们寿命长也等得起。爱丽丝要是真回了日蚀,他们俩下次见面还指不定是几百年以后。   被死对头的恋情齁到的克洛伊,是真的不想再单上几百年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和爱丽丝有什么进一步发展——现在的爱丽丝这么小,克洛伊每次在思考是否该表明心迹时,就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先养大了再说吧。   虽然多数时候,克洛伊都觉得,无论爱丽丝是大是小,被调戏非礼的那一个一定是他。   “最近有什么想吃的吗?”克洛伊问道,“就快过年了,家里要采购一些东西。”   爱丽丝点了点头,说道:“王都喷泉广场附近的那家百年老店的糖果,南方产的柑橘。发信给君上让他给我送两罐花蜜过来,要枣花的,日蚀之国西北角上那片蜂场产的。”   克洛伊:“……”你吃的还挺讲究。   克洛伊抱着小麻烦精往屋里走去,他忽然就晃了下神,脚下一空。   爱丽丝拍了拍他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克洛伊摇了摇头。   “没事,走神了。”   *   西北雪山。   每逢年关,这片天寒地冻的地带就会经过许多车马。从奥瓦王国到达桑德斯,或者去往雷恩,这里都是必经的道路。商人们的经济往往不只限于一国,他们要在多个地区之间往返,运送客人订好的货物。   西北饲喂的白狗们拉着雪橇,迅速穿过雪山夹道,沿路留下好几串狗爪的印记。   商人们一般在早上进入雪山地区,以最快的方式,在傍晚前离开雪山。西北的雪狼出了名的凶猛,而且成群活动,好在它们昼伏夜出,还有个时间限制在这。   坐在一架明黄色雪橇车上的商人拉停了犬只,他离雪山的出口很近了,不必担心无法在夜晚降临前离开。商人走下雪橇,摘掉自己的手套,在地上捧了一把雪,融成水喝下去。   他刚刚起身要走,他的雪橇狗们就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慌乱地吠着,带着雪橇车绝尘而去。   “……”   商人满脸呆滞地看着地上狗脚印和车辙。   强行忍住了想问候父母的心情,商人想,一会儿还有别人会经过,蹭一下车吧。   但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商人忽然感觉到震感,迟了一会儿,他才听见远处巨大的响声。他绝望地抬起头,望着雪山高处掀起的白色瀑布,其中还夹着不少石头。   商人拔腿就跑,但他才跑出了十几步,雪瀑就冲过来,将他掩埋在其中。   毫无预兆的雪崩埋住了整个雪山夹道,其中的动物和路过的商人,无一能够幸免于难。   山上的雪滚落之后,半山腰处露出了一具漆黑的棺材。   按照滚落的积雪厚度来讲,这具棺材起码在这里埋了数百年之久。此刻能够重见天日,是时间罕有的奇迹。   棺材上的钉子一枚一枚地被顶出来,歪倒到一边去。直到最后一根钉子也失去了它的作用,这具黑色的、造价不菲的棺材晃动了一阵。黑色的棺盖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响声。   一只手从那半开的棺材中伸出来。   *   神女在桑德斯领地的作为已经传遍了世界各地,她不费一兵一卒,把领主送进了监狱,还是雷恩王国帮她把桑德斯领主扯下来的。而前往桑德斯领地解决事端的雷恩王室,没能占到一分便宜,还把领地拱手相送。   各国都派了使臣前往圣城,展现出了合作之意。   除了合作之外,顺便瞻仰一下偷过自家国王的剃须刀的怪盗预言家的尊容。   “请问,艾拉文西亚小姐在哪?”一位使臣笑眯眯地拽住高塔门口剪花的下人,解释道,“我是她的狂热粉丝。”   艾拉文西亚拿着园艺剪刀,友好地给自己的狂热粉丝指了条路:“您现在进高塔,也许能够碰见。”   等到使臣进了高塔之后,艾拉文西亚把剪刀交还给藏在植物丛中的傀儡。洛蕾塔惨兮兮地从灌木丛里露出头来,还沾着满头树叶。   “趁着没人,赶紧回去吧。”艾拉文西亚想了想,自己都有狂热粉丝了,那这位被迫藏身灌木丛的神女殿下一定就更难过了。   洛蕾塔一路狂奔回家之后,诺亚正坐在客厅里看着书等她,茶几上还放着几张文件,似乎都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魔王陛下现在相当清闲。   “又被人追了一路?”诺亚看到她的狼狈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你这是逃到哪里了?”   洛蕾塔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嘲讽了。   仆人们搬着木头箱子进进出出,尼娅端了盘水果过来,左半盘是切好的新鲜苹果,右半盘什么水果都有一些,看起来都不是产自圣城附近地区的。   洛蕾塔问道:“年货到了?”   “今天刚到的,等到卸完了就开始清点。”诺亚问道,“卢红还是绿茶?”   洛蕾塔说:“白茶吧,降降火。”   正要去泡茶的尼娅快步走回来了,她说道:“陛下,西北雪山出事了。”   诺亚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   不多时,克洛伊就将□□傀儡留在高塔,亲自跑来魔王和神女的住处了。   艾拉文西亚也紧接着赶到。   “西北的雪山夹道整个被填平了,起码得几百年积雪的量才行。”克洛伊说道,“现在没人进得去雪山地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艾拉文西亚收了牌,说道:“不用进去看了,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克洛伊头痛道:“我就想问,是谁把魔神的尸骨埋在那种地方?”   “我埋的,我认为冰冷能够降低生命体征,埋之前还把他碎(x)尸了。”诺亚说道,“我错了,我就该给他分(x)尸,一半投进西边的火山,一半扔进东边的岩浆里。”   洛蕾塔听得云里雾里。   魔王诺亚到底是有多恨他爸?   “不会再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克洛伊说,“魔神一醒,蛰伏已久的恶魔必定要再次开始活动。最可怕的是,傲慢之王的哥哥姐姐们还活着不少。”   诺亚嘴角扯了扯:“我沉睡了三百年,你一个也没找上门去算账?”   克洛伊把责任推卸出去:“三百年前你们几位围在一起抢遗产,你那五个兄姐全部被你重创,在你长眠之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分(x)尸,抢夺遗产,兄弟姐妹厮打重伤……   洛蕾塔想:你这家庭关系,到底是有多糟糕啊? 第54章 (二更)   千年前的魔神花园。   冰冷的水晶台上躺着一名少年, 他拥有着纯黑色的头发,和一对只有成人半个手掌长的漆黑的角。角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长,这么短的一双角意味着少年尚未成熟。   他何止未成熟,他甚至还没有出生——如果有人伸手去探,就会发现这个少年没有鼻息。   这只是一副为即将诞生的恶魔准备好的躯壳,等新生的灵魂进入身体,一个强大的恶魔就会由此诞生。   六个恶魔围绕着水晶台, 打量着少年看起来孱弱的身体, 等待着他的诞生。他们都是这即将诞生的恶魔的哥哥姐姐, 被魔神以同样的方式创造出的,强大的、生而有罪的魔王。   他们在期待着,这个最年幼、将要承接“傲慢”罪名的魔王会有多么强大。   他们在等待着,如果魔神的这次创造失败,他们会立刻压制住暴走的新生恶魔, 将他毁灭掉。他们很熟悉这个过程,显然, 水晶台上的少年,不是魔神对“傲慢”之罪的第一次尝试。   深绿色的藤蔓悄悄地爬近, 卷住了少年的脚腕。   尚未诞生的第七个魔王, 很受花园中这些动不动就要人命的植物的喜爱。   魔神洛佩兹拿着一簇承载魔力的黑色水晶,缓缓地向着少年走来。魔王们退到另一边去,给他们的父神让开道路。   水晶簇被放置在少年的脑侧,黑色的魔力一点一点褪去,被吸收进他的身体。   少年身上的魔术回路被魔力充盈, 黑色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密集的魔术回路并不紊乱,反而拥有着秩序。这意味着,傲慢之王如果诞生,他将会是最强大的魔王,也是魔神最得意的作品。   少年始终平静地躺在那里,外面却渐渐起了风。   云层与云层相撞交叠,紫色的闪电在乌云中穿梭着,被忽起的风携带着卷在一起。不多时,天空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雷电正不断地酝酿着。   毫无疑问,是傲慢之王的诞生引动了异象。   少年在雷电交加中睁开了双眼,他随意打量着围在自己身旁的哥哥姐姐们,甚至因为视野的原因,他看都没看魔神一眼。   很显然,他并不把他们放在眼中。   少年又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睡去了。   魔王们:“……”   魔神扭住他的脸,把这目中无人的小鬼扭醒了。   “诺亚。”魔神在少年不耐烦的眼神中说道,“你的名字,诺亚。从此以后,你就是傲慢之王,魔王诺亚。”   *   千年后,圣城一角的宅邸里。   在诺亚向众人叙说了这段往事,算是介绍一下魔神洛佩兹。   “他喜欢创造和实验,一生都在试图打造出完美的作品,不仅仅局限于创造恶魔,也把人类牵涉其中。”诺亚谈起魔神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在创造出我之后,他仍然很不满,但他在创造恶魔一事上无法再有任何进展了。”   “于是他把毒手伸向了人类,我就是受害者之一。”克洛伊镇定地说道,“植入魔术回路,大量注入魔力。很可惜,我在他活着的时候,除了长生不老外没表现出任何特殊之处,让他以为实验失败了。”   “魔神的性格并不暴躁、易怒,但他其实很没有耐心。他觉得我不能回应他的期待,一开始就对我态度很差劲,而我从小就认为他是个傻瓜。过了几百年我终于证明了自己,他又认为我叛逆、不听话,我仍然认为他是个傻瓜。”诺亚摊开手,算是解说了他们的家庭关系为什么如此不和谐。   克洛伊补充道:“七个魔王……哦不对,有一个被擀面杖打死了,剩下的还有六个。每一个都心思很多,计划着如何从别的兄弟姐妹那里夺取地盘,能从魔神那里取得多少好处,怎么排挤不受喜欢却很能打的倒霉蛋弟弟。”   洛蕾塔喝了口茶,问道:“怎么听起来比王室还复杂?”   克洛伊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他家可不就是升级版的王室吗?”   诺亚扯了扯嘴角,问道:“你到底还对我家的八卦了解多少?”   “魔王们都想过要杀死魔神,夺取他的财富和地位。不过他们忌惮魔神的力量,没有敢动手的,就只好蛰伏等待。”克洛伊说,“然后有一天,傲慢之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在前去汇报军情的时候一剑将魔神刺死了。”   洛蕾塔:“……”   诺亚挑了挑眉,强调道:“别置身事外,在他还有一口气时补了两剑的是你。”   克洛伊问道:“所以,你觉得先被找上门复仇的,是你还是我?”   *   拱形石桥下,戴着斗笠的船夫撑着一条破败的木舟,在寂静之河上缓慢地、摇摇晃晃地前行着。河上飘着用以祭祀神的灯火,船夫不断地抬起篙,将燃烧着的河灯小心翼翼地拨去一边。   “罪恶之神啊,   痛失挚爱的恶魔始祖啊,   被爱人背叛的,   被亲子杀死的,   可怜又可恨的魔神啊。”   船上躺着的黑色灵魂已经在飘散的边缘,游离了三百多年的灵魂,将被这条行驶缓慢的破败船只,重新送回生者的世界去。   魔神洛佩兹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斗笠下被黑布遮挡的脸。   他狂笑起来:“愚蠢的黑暗之神啊,你竟要将恶魔的灵魂,送回人间去吗?”   “魔神洛佩兹,这是我与光明之神的赌约。”船夫用平静的声音答道,“我要看一看,我们所创造的完美作品,是否能跨越世间万难。”   魔神的眼前重新变成了无光的黑暗。   天神的念叨仍徘徊在耳边。   “我心爱的女儿哟,   被人类背叛的女儿哟,   你是否,无论经历怎样的黑暗,   都会维持你的本心——”   洛佩兹忽然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他从黑暗中惊醒,眼前仍然没有光线。但他感觉到,他正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的匣子里。   他双手抵住面前的木板,用力推动。   西北数百年来不停歇的雪,堆积起来的厚重压力。随着棺材上的封印抵抗不住强大的魔力,积雪滚落,将山间夹道所有的沟壑填平。   魔神洛佩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令他厌恶的光。   *   对魔神苏醒之事,商讨实在得不出什么应对方案。   现在的诺亚对上魔神毫无胜算。而克洛伊不知道有没有胜算,他是个魔法师,在武力方面也是以速度为重,遇上魔神注定要在力量上吃亏。   送走了克洛伊和艾拉文西亚之后,诺亚的心情一直都很阴沉。   洛蕾塔在他身边坐下来,问道:“你是不是在考虑,把我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   “如果那么做,魔神更可能先找上你。”诺亚说道,“我实在不想让你和我一起涉险,但是又不能送你走,分离只会使我们陷入更大的危险中。”   洛蕾塔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我们一起面对。”   诺亚说:“他只是找我,或者找克洛伊复仇,这其中并没有你的事情。只是——”   “只是你掉一双角,我死了你也别想活,所以我才被牵涉进来?”洛蕾塔接上他的话,说道,“诺亚,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神女,迟早会被找上门。”   诺亚低下头,他仍然觉得是自己牵连了洛蕾塔。   “你们都在担心,克洛伊担心爱丽丝,你在担心我。你们怎么不考虑一下对方的感受?”洛蕾塔也不劝他了,直接抬起手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下。“陷入爱情中的愚蠢魔王,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对方的意思?我的选择是和你共同面对,而不是逃跑。”   诺亚刚要说话,可是后脑勺上紧跟着又来了一巴掌。   他被洛蕾塔打得抱着头,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好吧,共同面——唔——”他好不容易抬起脸,刚说得出话,就被洛蕾塔掰着头咬住了嘴唇。   他刚伸出舌头,洛蕾塔就狠狠地咬了他。   这一定是结束的最快的舌吻……   两个人分开,都恨恨地盯住对方,抬起手擦掉嘴上的口水。   洛蕾塔问道:“这话怎么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听着就难受。”   “那你听什么才会好受?”诺亚嘴唇和舌头都被咬破了,满嘴的血腥味让他陷入了兴奋中。“女人真是难伺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洛蕾塔:“真心话。”   “真心话是送你走,你肯定要气得打我。对,就是这样。”诺亚在洛蕾塔举起手的时候,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肩膀,使力一推,把少女按在了沙发上。   诺亚倾身压下来,膝盖顶在少女的两条腿中间。   洛蕾塔发现这个动作有点危险,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诺亚纹丝不动。   “你——”   诺亚抓住少女的手腕,举到头顶去。他空闲的那只手正在灵巧地解开洛蕾塔外衣上的纽扣。   “我怎么?”他一边问着,一边低头在洛蕾塔的脖子上吮了一下。   “你已经饥(x)渴到要在沙发上——”洛蕾塔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她睁大眼睛瞪着诺亚。   诺亚移开手掌,继续去解扣子,说道:“不要毁气氛。” 第55章   洛蕾塔第二天醒来时, 睡衣穿得妥妥帖帖,完全就不像是有发生过什么的样子。只不过她床铺的另外半边多了个人,诺亚睡得正熟,还挎出一只手臂揽着她。   “……”洛蕾塔没忘记这家伙昨天有多过分。   诺亚爱捂她的嘴,一直在嫌弃她太会毁气氛,一句话都不让她说出口。   洛蕾塔想方设法地去咬他的手掌,也许现在去看诺亚的手, 仍然能看到一些牙印。   谁也想不出人的表面和内心的差别会有多大。   诺亚长了一张很安静的脸, 尤其是睡着的时候。他睫毛颤动着, 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苍白的脸颊有小半张陷在枕头里,呼吸绵长。   这位魔王在失去角后,看起来就是个无辜的纯净少年。   他性格里的恶劣,也才刚刚在心上人面前展露了冰山一角。   不过洛蕾塔不知道。   诺亚很少睡得这么毫无防备, 除了那三百年里无法醒来的沉睡外,他一直都是浅眠。他五感敏锐, 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随时会暴起给凑到他面前的敌人致命一击。   他一向认为, 熟睡只属于生活安逸的人。像洛蕾塔这种在沙发上看书, 看着看着就头一歪睡着过去的人,究竟是有着怎样让他羡慕的安全感。   洛蕾塔看了看这个睡得正香的恶魔,自己又被带起了睡意。她用脚后跟蹬着床,把自己向下挪了挪,侧过身把头埋在诺亚胸膛里, 继续睡了。   过了一会儿,诺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哪里不太对,仔细想了想,好像哪里都不太对。他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床上多了一个人,他还把人搂在了怀里……他低头看了看埋头在自己胸前的洛蕾塔,听着少女绵长平稳的呼吸,脑子才转过圈来。   昨天折腾完天都快亮了,现在好像已经日上三竿了……   起床?起什么床?   诺亚干脆地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谁知道,洛蕾塔这一觉睡过去,竟然窥探了诺亚的过去。   *   诺亚踏破日蚀之国一事,是魔神设计。无论精灵卡罗尔从中犯下了怎样的错误,瑞拉的死亡都要算魔神一份。爱丽丝神志清醒之后就离开了,死伤泰半的精灵让她再也无法返回日蚀之国,此后在外流浪,能活多久算多久。   诺亚不止一次地想,这些到底都是谁的错呢?   无论是谁的错,他也再无法和魔神相处了。连瑞拉都要算计在内的魔神,恐怕是从不把魔王们当做儿女看待。不管是魔王们,还是更小一辈的瑞拉,在他眼中都只比玩具有价值一点点——或许还比不上他身边的那个人类玩具。   诺亚命人准备物资,搬出了魔神的花园。   他的性情愈发阴晴不定,脾气却收敛了一些。   数年来,他很少主动去进犯别人的领土,不过是和那些兄姐们打来打去,争抢恶魔的地盘。而他和人类,始终保持着距离。   但人类对他的惧怕却从未止歇过。   国王们为他献上了各种各样的礼物,黄金珠宝都不在话下,甚至还送来过公主。   诺亚把礼单和人全部退回去,给出的理由是“看不上眼”和“没有兴趣”。   国王们又在想着,魔王到底对什么有兴趣,又有什么人是他看得上眼的。   特殊的礼物来得很快。   那一日北地飘着大雪,尼娅在石堡的门口和人类的使臣打交道,再婉拒所有的礼物。直到一个礼盒被送过来,尼娅在使臣的强烈要求下打开了盒子,沉默半晌之后,她叫人将礼盒带进了石堡里。   使臣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诺亚侧卧在王座上,在尼娅把大盒子推进来时,他皱起了眉。   “陛下,这件礼物,您还是看看吧。”尼娅退到一旁去,她始终低着头。   诺亚起身,一路走向盒子。   “神明的气味。”他抬起手,黑色的风刃立刻割裂了丝带,盒子四面敞开,露出里面的礼物。   礼盒里带着淡淡的血腥气,雪白的天鹅绒中摆放着一名少女。她嘴中塞着一块手帕,眼角却止不住地有泪水流下来。   最慑人的是少女的四肢。   她的手臂和腿都只剩下一小节,肢节末端包着厚厚的白纱布,其中还有血渗出来。   “听说您看不上眼普通的女人,国王陛下命我们将神女送来。”使臣弯下腰,恭敬地说道,“这是魔神给予我们的建议,您只爱高贵之物。我们担心神女会伤害您,便卸下了她的四肢。”   诺亚没搭理他,他蹲下身,捏住神女口中手帕的一角,将整张帕子拽出来。这块手帕很大,能够压着神女的舌头,填满她的整个口腔。帕子拉出来时,白色的布料上沾染着浅淡的红色血丝。   神女的眼神中透着绝望,她眸中一片空洞,没有一丝神采。只有泪水不断地滑落。   她喃喃道:“杀了我。”   诺亚仍未起身,他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问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我想让他们死……”神女低声说着,然而下一刻,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濒死的神女力气,她抬高了声音诅咒道,“让他们都死,所有人都死——”   诺亚伸手抵在神女的脖颈上,一道光滑过,这个可怜的生命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起身,朝着使臣走去。   “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神女。”他拿起剑,他每向前走一步,人类的使臣就颤抖着退一步。“这样高贵的生命,却生来无知,任由低劣的人类摆布玩弄。”   “魔王陛下,您最厌恶的神女,已经由您亲手杀死了。”使臣惊叫道,“我们将她送到您面前,让您得偿所愿了啊——”   “就算我再如何厌恶神女,也轮不到你们来摆布她。”诺亚高举起剑。   恶魔杀死神女的消息半月之内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世界上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恶毒和阴狠。但神女被自己的国家砍断肢节的事,却无声无息,从未在人们的言论中出现过。   *   洛蕾塔在睡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还睡着的诺亚终于也被她弄醒了。她决定去翻一下历史书,但她才刚刚站起来,就腿一软跌了下去。   诺亚被这一下砸的不轻。   “你发什么疯?”他拎着洛蕾塔的后衣领,把她拽起来一些。“昨晚那么累,多睡一会儿不行吗?”   洛蕾塔脸一红。   她一巴掌糊上诺亚的嘴,怒道:“不行!”   记忆从脑海深处不断地涌出来。   她趴在池边上,被诺亚弄到说不出话。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始终有一只手捂在她嘴上,不让她喊出一个抱怨的词汇。   她的衬衫只脱了一半,诺亚掀起衬衫的两角,在她背后系在一起。洛蕾塔动作受制,勉勉强强伸出两只手,只够扒住浴池的边缘。   前半夜里她还能叫出声。   但到了后半夜,她就只能趴在池边,一边呜咽一边在心里骂他。   “好吧,不睡就不睡。”诺亚把她拎到一边,翻身压上来。   洛蕾塔惊了:“你累不累啊你?”   “我们的累根本不是一回事。”诺亚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动手解扣子。   “……”   *   折腾完以后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只有诺亚自己下楼来吃饭。   尼娅欲言又止:“陛下,小姐的晚餐……”   “等会儿我给她端上去。”诺亚心情很好,看了看洛蕾塔晚餐的份量,说道,“再帮她煎一份牛排,她吃得太少了。”   尼娅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就这点饭神女殿下都吃不完。   但诺亚现在满脑子都是些废料,他认为神女还是胖一点抱起来束缚。洛蕾塔现在那个肩膀,实在是太硌下巴了。   洛蕾塔趴在床上,就着烛光翻阅起历史来。   魔王诺亚是在X493年被克洛伊重创,陷入沉睡的。   在那之前,确实有一位神女早逝,死亡时还不满二十岁。维斯尼亚王国的神女,诞生于X470年,在X489年被魔王杀死。维斯尼亚王国也并不比神女长寿多少,X491年,被魔王诺亚灭国,血流成河。   魔王诺亚滔天的罪行,大多都集中在X489年之后。那之前他只是出名,谁都知道他凶狠残暴不好惹。但在X489年后,人们提及罪恶,就会把他当做代表。魔神和另外五位在世的魔王仿佛不存在,每每说到恶魔,人们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他——七罪之首的傲慢,最黑暗的存在,罪恶中的最恶,魔王诺亚。   洛蕾塔轻轻合上书,不知道该怎样去评判这段过去。   她不了解这个恶魔,他们相处的时间,相对于诺亚的一生来说太过短暂——她无法用一年时间去窥破对方千年的生命。   但她有点明白,诺亚在愤怒至极的时候,是不会计较得失的。   魔王曾经口口声声说着不要爱情,他却始终站在感性的一面考虑问题。他能够为小侄女瑞拉冲进日蚀之国,当着戴维的面杀死卡罗尔;为唯一的朋友爱丽丝,不管她的对与错,又不计得失地设计摆布、打算要精灵之王的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神女,愤怒起来就要毁灭一个王国。   他的怒火总是伴随着流血,并且其中有着疯狂地令人难以置信的时候。   诺亚端着餐盘推门进来,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   洛蕾塔看了看盘子里的肉,又看了看诺亚脸上无辜的神情。   “我吃不下这么多。”洛蕾塔满头黑线。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诺亚走过来抱住她,“瘦得就好像我不给你饭吃一样。”   洛蕾塔被噎了一下,仔细一想,她不吃饭的时候似乎都是被这位魔王给气的。   有些时候,单身只能怪自己。 第56章 (二更)   过年的那一天, 圣城下雪了。   X798年1月1日。   洛蕾塔在吃过早餐后爬上了屋顶,小雪才刚下,没有堆积起来,屋顶上都是水,湿哒哒的。这一个新年过得和去年截然不同,她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像多少年前一样, 每到新春, 她偶尔会爬到楼顶去躲一躲客人。   一只千纸鹤摇摇晃晃地飞过来了, 洛蕾塔隔得老远就看见,千纸鹤底下缀着一个红包。   她拆开纸鹤之后就笑了,这一手烂字,她还没好好读就知道是谁写的。红包捏起来薄薄的,不像是装着钱的样子。洛蕾塔从里面把那张薄薄的纸掏出来以后, 就彻底愣住了。   “为什么要送我地契?”   好好的地说送就送,精灵已经有钱到这种程度了吗。   洛蕾塔下楼的时候, 迎面撞上了诺亚。   魔王陛下从外衣的兜里摸了摸,也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他摸了摸洛蕾塔头顶, 从她身旁走过去, 说道:“快点长大吧,小朋友。”   “……”洛蕾塔强抑住打他的冲动,一边下楼一边拆红包。   这一个红包倒是送得普普通通,也就是圣城南北两套宅邸的房契而已……而已?那这两套房子里的古董算谁的啊?以后维修费谁出啊?   下楼之后,洛蕾塔又看见了抱着爱丽丝的克洛伊。   她收下克洛伊递过来的红包, 捏到了里面明显的一枚圆形硬物,心想终于有个正常一些的红包了。不过这个想法,在她拆出一枚X276年的古老铜币后彻底消失了,这硬币好像比克洛伊的年纪还要大吧。   “小神女,新年快乐啊。”爱丽丝递出红包,她慈爱地摸着洛蕾塔的头,以长辈地口吻说道,“要好好地长大哦。”   洛蕾塔:“……”我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谢谢。   *   不知道诺亚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宅邸,他直到下午才再次出现,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   这场面很精彩,诺亚是个吸猫体质,那只猫咪不停地抬高身子,用毛茸茸的脑袋去顶诺亚的下巴。而诺亚在满天飞的猫毛里打了个喷嚏,每次猫咪蹭他时,他都会一脸嫌恶地抬起头,随时要把猫丢出去的模样。   洛蕾塔笑着从他怀里把猫接过来,问他:“第二份新年礼物?”   “你应该会喜欢。”诺亚抬起手,让拿着胶带的仆人粘掉他衣服上的猫毛。   猫也很喜欢洛蕾塔,它仰着脸,在洛蕾塔的下巴上舔了一下。小舌头舔过时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洛蕾塔有些痒,她忍不住地笑。领地被侵犯的瞬间,诺亚立刻就炸了。   半个小时后,洛蕾塔就感受到了甜蜜的痛苦。   “我求求你让我写字好不好……”她不断地抬起手,猫咪追着她的手走,在她面前铺开的纸上绕着圈。白色的猫爪在纸上一次又一次地踩着,刚写下的字被蹭得模糊不清。   只要洛蕾塔一放下手,猫咪就会趴到她手臂上,不断地用头去拱她的手臂,要她摸一摸。   “拜托了,要不然我一会儿要被大魔头骂了。”洛蕾塔绝望地放下笔,把尼娅喊进来,“快把猫抱出去——”   她今日份的功课没完成,诺亚如果看到她玩猫丧志,估计又要把她从头骂到脚。   尼娅刚推开门,诺亚就紧跟着进来了。   他早就预料到了书房里的惨状,他手里拿着一个垫了布的筐子,进门之后就把筐子放在了桌子另一边。   猫咪顿时就对神女殿下失去了兴致。   它绕着筐子好奇地走了两圈,小心翼翼地伸进去一个猫爪踩了踩,很快,它就整个猫都卧进了筐子里。   诺亚在洛蕾塔身边坐下,拿起了被猫踩过的纸。   “接着写吧。”他拿出另一只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下,找了一张崭新的纸开工。“前面这些我帮你重新抄一份。”   洛蕾塔一边抄,一边和他吐槽:“你知道爱丽丝今天送了我什么吗?”   “不会是什么正常东西。”诺亚回答道,“很早之前,她说要给我送女人来……”   洛蕾塔:“然后呢?”   “她武力强迫我所有的侍从穿上裙子,站在我面前让我挑选。”诺亚想起来就觉得头大,“然后我的哥哥姐姐们问我在搞什么盛宴,能不能让他们也加入。”   洛蕾塔狂笑起来。   “那天动作搞得很大,最后动静闹到魔神那里去了,整个魔神的花园里,所有人都穿着裙子。”诺亚说,“你真该看看克洛伊那时候穿着裙子从花园里走过的样子,他掰弯了我两个哥哥。”   洛蕾塔好奇道:“他长得很好看吗?”   “这个问题你还不如去问他本人。”诺亚转移话题道,“爱丽丝送了你什么?”   洛蕾塔从抽屉里掏出两张券。一张写着“雷恩王都七日游”,另一张写着“小熊糖果店一百周年庆十日单飞”。   “先不说我去王都会不会被王室抓起来暴打……”洛蕾塔问道,“小熊糖果店是什么?一个糖果店能玩十天?”   诺亚把她手上的两张券接过来,揉成一个纸团丢给猫玩。   他至今也没能想明白,爱丽丝的脑子里究竟都装着些什么东西。哪有在别人热恋期间,送人家女朋友单飞的旅游券的?   *   两个月前请裁缝量身做的衣服也在今天送到,诺亚邀请裁缝先坐一下,洛蕾塔拿着衣服上楼去换。   洛蕾塔换上裙装,穿到一半时尴尬了。定制的衣服都会做得非常修身,洛蕾塔把拉链拉到一半,就感觉自己穿不了这件衣服了。   她直到这个月才开始加饭量。   诺亚坚持着让她多吃一些东西,在她的盘子里加肉加菜。洛蕾塔并不认为剩饭是个好习惯,她确实吃不完,但是会尽量多吃一些。如此加饭下来,她竟然胖了一小圈。   她的饭量好像也的确变大了——每天被人抓着往死里折腾,运动量这么大,饭量不增加才怪。   她想把裙子脱下来,却又发现拉链别住了……   时间过去很久,诺亚不得不上楼来看,他一推开门,就看见洛蕾塔幽怨的眼神。   洛蕾塔恨恨地说道:“你欠我一条命。”   诺亚:“……”你为什么抢我台词,我想说这句话很久了。   他走到洛蕾塔背后,把拉链拽下去一点点,又一口气拉到了顶端。   “卡住了,你是不是笨?”他推着洛蕾塔的肩膀,让她看镜子。   洛蕾塔提起裙摆转了一圈,说道:“还是有点紧。”   “挺好看的。”诺亚问道,“再订一身?”   “再订一件吧,让他们做的宽松一点。”洛蕾塔回答道,“还不知道要胖成什么样。”   “好。”诺亚一边答应着,一边揽着洛蕾塔的肩膀把人往床上带。   洛蕾塔挣扎道:“等等,裁缝还在楼下等着……”   “不管他。”   诺亚嗓音低沉,他解下自己领子上系着的丝带,把少女的两只手随意一绑。   *   诺亚是捂着头下楼的。   他上楼前楼下还只有一个裁缝,下楼时楼下就多出来一个克洛伊。诺亚愣了愣,随即就想到自己头上这伤是撞出来的,又不是巴掌印,没什么丢脸的。   克洛伊却一语道破真相,问道:“被打了?”   诺亚:“……”   洛蕾塔挣脱开丝带之后,直接就抓着他的头发,朝着桌子上狠狠撞了过去。幸好那张桌子是圆的,不带棱角,要不然脑门上非得开个洞。   诺亚在被打过之后乖乖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下次还敢。   刚送来的裙子已经糟蹋得不能看了,就算清洗干净了,洛蕾塔也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穿。她也许一看到这条裙子,就会想起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情。   “你好像真的胖了。”诺亚隔着衣服戳了戳她的肚子,满意道,“今天继续加餐吧。”   这个恶魔根本就不知道苗条的身材对姑娘来说多么重要。   洛蕾塔心痛地捂住了脸。   诺亚倒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或者说,他一直都很严苛。当初他能把神女从穿衣到饮食的品味都嘲讽一遍,让洛蕾塔一度怀疑过自己才是这段感情中粗糙的一方。后来她不怀疑了,比起精细讲究的魔王陛下,她确实很粗糙。   诺亚此时是被爱情迷了双眼,他一个魔王,竟然开始有“胖一点才会身体健康”的善良想法了。   送走了裁缝之后,克洛伊才掏出了礼单。   “雷恩送来的。”克洛伊说道,“他们的第二王子殿下对神女念念不忘,国王写信来希望能够联姻,王室想重新迎回神女。”   诺亚大略地看了一眼礼单,说道:“退回去。这么多东西,再给他们付个路费?”   克洛伊笑道:“竟然不是加倍退回吗?”   “人家再以为我们送东西有什么企图,万一觉得王子和神女之间还有希望,那多不好。”诺亚嘲讽道,“这种事你还要告诉我?”   “给你增添一些危机感。你以为多少人喜欢神女殿下?”克洛伊说道,“听说戴维把日蚀之国的地割了一块出来,今早把地契送到神女殿下手里了。”   诺亚:“……”   “等等,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精灵王想挖我墙角?”诺亚猛地站起来,“那我只送两套房子岂不是输了?”   克洛伊一边喝着茶,心想道:精灵的一见钟情,还真是可怕啊。   诺亚命令道:“尼娅,把北地石堡的地契给我找出来,还有花园的地契。” 第57章   魔神苏醒的消息, 是由戴维·西德尼以密信的方式告知各国的。圣城虽然必须要卷进事态中,但在一切发生之前,他们最好还是不动声色。诺亚的存在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秘密,若是圣城被追究起来如何得知的西北的事,恐怕不仅仅是诺亚,连克洛伊的过去也要遭扒。   日蚀之国的边陲离西北很近,精灵们已经做好了重重防护。   克洛伊提出疑问:“魔神会先来找我们算账, 还是会就近拿下日蚀之国?”   “先来算账吧。”诺亚说道, “他挺记仇的。”   艾拉文西亚说:“先拿下日蚀之国吧, 他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光着身子在雪地里裸奔的样子,要先找地方安定下来。”   爱丽丝皱着脸,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为什么是日蚀之国?附近还有桑德斯和奥瓦王国。”   “他对环境的舒适度要求比较高。”克洛伊替艾拉文西亚回答。   有个预言家在团队里,还是一件相当不错的事情。虽然爱丽丝很不高兴,但戴维至少不用独自面对魔神了——按照诺亚的说法, 精灵那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谁也不可能给精灵之王帮上忙。   克洛伊已经安排好了车马, 准备立刻前往日蚀之国。   洛蕾塔才处理完说一定要见神女一面的使臣,从高塔匆匆忙忙赶回家, 就看见了各自拎着箱子要动身的同伴们。   她挑了挑眉, 问道:“公费旅行?”   “公费送命,终点日蚀之国。”克洛伊扶着凳子,让爱丽丝踩着,把她的箱子塞进马车里。   诺亚把两只箱子从二楼拎下来,吐槽道:“见一见多年不见的老父亲。”   洛蕾塔可一点都不想见恋爱对象的父亲, 这又不是平常人家的父母。男朋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男朋友的父亲得是坏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被儿子说坏?   她问道:“现在分手来得及吗?”   “捆绑式恋爱,你还想分手?”诺亚把箱子放进车里,对洛蕾塔伸出手道,“同生共死吧,神女殿下。”   好吧,就当做上了贼船了。洛蕾塔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   *   马车才驶出圣城没多久,洛蕾塔就已经开始打呵欠,快要睡过去了。她枕在诺亚肩窝里,要不是伸不开腿,她也许立刻就会躺在魔王的大腿上。   “你最近睡眠质量很差。”诺亚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柔顺的发丝从指尖划过,让他有些心痒痒。   洛蕾塔扯了扯嘴角,问道:“怪谁啊?”   魔王正色道:“我说真的。”   她最近睡眠质量的确差,白天不是没有补过觉,但总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困倦模样。往日里她一天连带着午睡,睡眠时间都没有现在这样多,但以前她反而很精神。   她猜测道:“可能是因为经常做梦?”   诺亚问:“都梦见什么?”   洛蕾塔想了想,她还是把将要问出口的X489年维斯尼亚王国的神女的死亡咽回了肚子里,她还没准备好和诺亚谈论这个话题。她不确定自己能够接受诺亚的罪恶,更不能替他去找什么理由和借口。她有想过,如果从诺亚口中得知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那又该怎么办。   她最近的梦境很多,乱七八糟的,每一场梦都看起来别有预兆。   “我梦见了一条很窄的河,还有一座拱形的桥。”她尽力回忆起其中一场梦境的细节,“河上飘着莲花状的灯,没有灯蕊,但是里面燃烧着火光,是蓝色的火。”   诺亚抚摸她后脑勺的手猛然停住,他掰着洛蕾塔的肩膀,问道:“还有什么?”   “一条船,船上有两个人,一个躺着,另一个好像是渔夫。这两个人都是黑色的。”洛蕾塔陈述着,“桥上面还站着另外一个人,白色的,他在看我。”   诺亚拉开帘子,对马夫喊道:“停车!”   车轮在地上压过长长的几道辙印,他们停下的同时也逼停了后面的马车。洛蕾塔被他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刚抬起手来准备打他,就在抬头的一瞬间对上了诺亚的双眼。他们的视线接触,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是少有的慌乱和恐惧,诺亚率先撇开了头。   克洛伊护住爱丽丝的头,等到马车完全停下来,他才松开手,去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诺亚抱着少女跳下马车,沿路走到他面前。   “洛蕾塔,把你刚刚所说的,跟他说一遍。”诺亚严肃道,“你所有的梦,无论你是否觉得荒诞,都要告知他。”   *   爱丽丝坐在马车外面的木架上晃着腿,介绍道:“天神拥有一条河,那条河连接着我们的世界所有的江河湖海。人们在每一年与下一年的交点处,也就是跨年的那夜,会点燃莲灯放入流水中。这个习俗在人类这边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但精灵仍旧会遵循这个仪式。”   “我们这边点燃时,莲灯里其实是有灯油或者蜡烛的,发出的光是再正常不过的火光。但是,传说中,世人的祭祀、祈祷之意到达神的身边时,蓝火的莲灯就会流入那条河。”   诺亚低垂着眼睛,他知道,那条河的传说不仅仅如此而已。   克洛伊坐进车里,他们时间很紧张,事情只能一边走一边谈。而爱丽丝只能爱怜地抚摸着拉车的四匹马,告诉马儿们他们真的没想过要在一辆马车上塞下四个人,连带着马夫那就更多人了。   “还有另外的传说。那是黑暗之神的死亡之河。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死去的灵魂,蓝火也确实是灵魂燃烧的颜色。”克洛伊说道,“传说中,天神要复活一个人时,黑暗之神就会撑着船,将死去的灵魂载回人间。”   洛蕾塔已经彻底被这几个人吵得毫无睡意了,她瞪着眼睛听这些各式各样的传说。   “能够到达那条河的,要么是天神,要么就是……”克洛伊止住了话语,他说道,“算了。殿下,您还梦到了什么?”   “我躺在云中,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天空一半白色一半黑色,一黑一白的两个人站在我身边,不停地说话。”洛蕾塔没有贸然地说出‘天神’这个词眼,她说道,“他们在感慨‘伊莎贝拉是个短命的可怜孩子’,白色的人说‘她会带着魔王一起上路,她的死亡非常伟大’,黑色的人说‘可是有人想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活下去’。”   克洛伊并不感到意外,他点点头道:“继续说。”   白色的人说:“别再继续折磨她了,还不如让她回到我们身边。”   黑色的人一直在笑着:“可是有人支付了巨大的代价,你总得给他一个面子吧,白。”   “你只是想继续这场赌,不肯认输罢了。”   “你不能让她死得这样突然,骤然死去的灵魂只是还未来得及变黑,你赢得并不公正。”黑色的人笑道,“不如我们再给她一些时间,看一看她的变化。”   白色的人默认了这个要求。   她十四五岁,有人支付了巨大的代价,给他一个面子。   洛蕾塔的眼神起初还有点茫然,但她随即就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诺亚就捂着她的嘴把她拉回了身边。   她三番五次想问的事,诺亚不断地扯开话题。如今就算直白到只剩一层透明的纸,诺亚也要拉住她不让她问出口。   “神女能够窥见神的世界,是一件正常的事。但要是很多次,就不再正常了。”克洛伊拉起她的手腕,灌入大量的魔力。   不同的魔力相撞,很快就激起了反应。   洛蕾塔的魔力从手腕处开始涌动起来,敲击着身体。魔术回路很快就全部显现,密密麻麻的纹路铺开在皮肤上,又很快暗下去。   “我以为您很健康,很长时间没有为您诊断过。”克洛伊放开手,无奈地叹息道,“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诺亚要站起来打人了:“你把话说明白行不行?”   “创世神离开以后,光明神和黑暗神一直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克洛伊说道,“他们有一天决定打一个赌,一起创造了一件作品。”   “他们联手创造了人类,外形与天神一样的生命,人类要生活在土地上,所以天神没有给予他们羽翼。人类的心被同时赋予光和暗,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善良和邪恶、无私与自私。天神期待着人类走向一方,但现实的发展却与他们所想的不同。”   “人类有的走向正途,有的走了歪路,他们的选择永远都不会只偏向一方。而且人类是相当复杂的,无法被一个或两个词语简单定义,人内心的善与恶都无法驱逐对方,就算被挤成微小的一点,那也是存在的。随着时间流逝,所谓的善恶也出现了不同的定论,就像对错的界定一样。”   “第一次的赌约没有得到答案,于是他们不得不和解,看他们的作品到底会为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   “数千年后,光明神的神女和黑暗神的恶魔相恋了,天神从中得到了启发。他们想创造一个半黑半白,心灵的两方都趋于极端的灵魂。但是苦于寻找不到合适的介质来平衡他们的黑与白,事情一直拖着。”   “直到他们寻找到了方法,创造了一件完美之作。生来就拥有着两位天神的魔力,密集复杂的魔术回路,偏执的心和灵魂。”克洛伊说道,“自始至今,天生就拥有着光明和黑暗两种力量的,只有创世神和人类。一者强大到无人能够超越,另一者渺小弱势。” 第58章   重回故里的爱丽丝非常紧张, 她在想,日蚀之国还有没有人认识她。如果被认出来,她又该怎么去面对?   不过这些紧张感,都在她看见边境线上竖着的一块木牌子时瞬间消失。   “魔王诺亚与狗禁止入内。”   爱丽丝笑得几乎要打滚。   戴维面无表情地拔起告示板扔到一边,冷淡道:“不好意思,忘记提前拔走了。”   洛蕾塔赶紧摁住了即将暴走的魔王。   戴维领着他们穿过森林,交代道:“住下以后别四处乱逛, 日蚀之国收容了不少难民, 其中什么人都有。”   “与世隔绝从来不管闲事的日蚀之国也会收留难民了?”诺亚嘲讽道, “这次不怕因为乱伸手,被魔神找上门了?”   戴维冷淡地看向他,说道:“你把魔神埋得离日蚀之国这么近,你是不是故意的?”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他们俩见面不是吵就是打。现在仅仅只是互相呛声, 再继续吵下去,会发生什么完全可以预见。   爱丽丝跑过来拉了拉戴维的手。   洛蕾塔直接拽着诺亚的后衣领, 把他扯得退了一步。   这么拉拉拽拽之下,原本跟在队伍最后面的克洛伊走到了戴维旁边, 然后是艾拉文西亚夹中——出门前他们就商量好了, 不让最弱的预言家走最前面或者最后。   精灵之王忽然说道:“魔神的花园旧址昨天挂旗了。”   “昨天才挂?”克洛伊有些惊讶,“他醒了也该有小半个月了吧,难道真是没穿衣服,夜里偷偷摸摸地走路,白天就找地方藏起来, 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才回来?”   戴维说:“一直没有动静,也没有看到有人出入过,突然就挂旗了。”   最后面的诺亚拆台道:“他路痴。”   *   诺亚早早地睡下了,他这个人没有舒适的环境就不能入睡,数天的路程他几乎是熬过来的,实在支撑不住的时候才能睡上一小会儿。   洛蕾塔拿着画笔,在他眼皮上画了两颗黑眼珠。   等神女睡过去之后,诺亚疲惫地睁开眼睛,他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   诺亚:“……”等我下次睡醒了就找你算账。   克洛伊正坐在花坪里,和戴维断断续续地聊着什么。   “身体不足以承载力量吗?”戴维食指抵着下巴,思索道,“有这个可能,日蚀之国出现过类似案例,而且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克洛伊似乎看到了希望:“谁?”   “这位,暴走之后就魔力衰竭了。”戴维指着爱丽丝说道,“曾经我们全族的希望,指望着她好好长大,能够超越恶魔。没想到她牵住了一个人类的手,听说她看上人家的时候,小男孩才十六七岁……”   克洛伊心想:那还真是对不起啊?   “总不能依靠魔力暴走来解决问题吧。”克洛伊满头黑线,“你家这个暴走起来火烧日蚀,走到哪就烧到哪。我家那个随便一个魔法就水淹高塔,让桑德斯暴雨倾盆,真的暴走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戴维愣住了,他茫然道:“你家?”   克洛伊:“……”   “听说当年天神主动向你提出了交易,以你的血作为交换,让你得到能够反抗魔神的力量。”戴维说,“我之前就觉得有点像,还在想到底是什么能够平衡两种极端属性的魔力,没想到真的是这么回事。神女殿下还被蒙在鼓里?”   克洛伊:“你能不能……”   “亏你天天用着敬语,对人家毕恭毕敬,装得跟无关人士一样。”戴维笑着看向他,“不想认?”   克洛伊果断地站起身,拿起了魔杖。   他威胁道:“你知道的有点多。”   戴维毫无惧色:“我帮你瞒住,我们谈个条件?”   克洛伊并没有真的要动手灭口的意思,他只是想把精灵之王打到失忆而已。   “你说说看?”   戴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想追她,帮我制造机会。”   克洛伊说道:“她快回到天神身边了,你要是想追她,就先给我制造救人的机会。”   *   洛蕾塔又回到了那一场梦境里。   黑色的河流上飘着一只木舟,船夫惬意地躺在里面。没有人撑船,木舟沿着河道缓慢地飘着,带起的涟漪将蓝色的莲灯推去两边。   桥上站着一个散发着微光的人,他几乎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   “过来,伊莎贝拉。”他温和地笑着,朝洛蕾塔招了招手。   洛蕾塔的视角在岸边,她本来是不存在于这里的。一开始她往下看时,什么都看不到,直到那个白色的人招呼她过去,她低头就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她抬起头,回望那个白色的人。   她没有迈开脚步,也没有后退。   “我只是很想你,我的孩子。”天神伸开了手臂,邀请道,“别太紧张,没有走过桥就会死去的说法。”   黑色的船夫说道:“他会换个说辞,走过桥,你就迎来了新生。”   洛蕾塔缓缓地迈开步伐,沿着石阶走上了拱桥。   “我只是想问一下。”洛蕾塔在离桥顶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住了脚步,“圣城的大魔法师向你们支付了什么代价?”   白色的神笑容一瞬间凝滞了。   船夫站起身,回答道:“他说,他放弃死后成为新的天神。”   “真是昂贵的代价。”洛蕾塔说道,“那你们是不是该遵守承诺呢?”   白色的神走下石阶,站在洛蕾塔面前。他伸出手,抚摸着少女柔软的面颊。   “你怎么变得这样无礼?”天神失望地闭上眼睛,问道,“恶魔玷污你身体的同时,也玷污了你的灵魂吗?”   洛蕾塔:“……”   她恼怒道:“这是我的隐私问题!”   天神忽然退开两步,把道路让了出来,笑道:“她承认了,克洛伊,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克洛伊从石桥的另一边走上来。   他缓步走到洛蕾塔面前,用痛苦的语气说道:“你是个坏孩子,伊莎贝拉。”   光明神拍了拍手,他一直都笑着,但直到此刻,他的眼睛里才真正地弥漫上来笑意。   克洛伊忽然压低身体,拦腰抱住洛蕾塔,一手撑着拱形石桥的栏杆一跃而下。   他们刚好落在木舟上,船差点就翻了,黑色的河水溅起来。克洛伊张开手臂抱住她,河水溅在他背上,发出“滋——”的声音。   黑暗之神执起木篙,撑着船驶进桥洞。   “你仍是如此冒险,最接近神的人类。”   “我一向求稳,天神大人。”克洛伊强笑道,“感谢您的帮助。”   “我只是遵守和你的交易。”   *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   洛蕾塔艰难地睁开眼睛,诺亚焦急的神色映入眼帘。   魔王不停地拍着她的脸,看样子已经叫了她很久。洛蕾塔觉得脸上隐隐作痛,她抬起手,把诺亚挨在近处的脸推开。   她视线滑向一旁。   克洛伊坐在沙发上,旁边摆着药箱,他用牙齿咬着绷带在自己手腕上打结。克洛伊沉默地挪开视线,金绿色的双眼中含藏着不忍。   克洛伊低声说道:“我跑这一趟,本来是为了谈条件。”   洛蕾塔疲倦地笑了笑:“幸好没谈成。”   否则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洛蕾塔眼皮很重,她抬起手的动作异常困难。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指缝间漏了出去。就像那死亡之河的水,沉重又冰冷,不断地冲走她指间的温度。   她的声音淡漠又冷静:“我快要死了。”   诺亚愤怒地抬起了手,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克洛伊就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洛蕾塔又一次沉沉地睡过去。   克洛伊抓着他的头,直冲窗户撞去:“我觉得先打一架比较合适。”   他们俩撞碎窗户,一起滚了下去。   “你疯了?”诺亚拽住他的手臂,在落地时成功让克洛伊垫了底。   *   克洛伊第一次见到神女殿下时,小姑娘才只有两岁。   他坐在宴会厅的一角,拿着盘子准备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王国的腐败在这时候早已开始了,神女殿下一岁时,因为王都附近爆发疾疫,宴会和祭典都没能举办。神女在两岁生日的这一天,才正式出现在世人眼中,宴会搞得隆重无比,连蜗居圣城的大魔法师都被请来了。   克洛伊还在用勺子挖蛋羹,两岁的小姑娘就摇摇晃晃地奔着他过来了。   紫发,金绿色眼睛。   克洛伊手一抖,盘子直接掉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还真的是金绿色?   小姑娘扒在他大腿上,安静地和他对视。   克洛伊从背后的桌子上拿过一块点心,试探着递给她。   伊莎贝拉摇了摇头,从自己身上跨着的小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克洛伊接过来,才发现里面包着东西。他打开手帕,里面包了一叶薄薄的饼干。   克洛伊果断地把手帕重新折起来,塞进伊莎贝拉的小口袋里。   他招手把侍者叫来:“请把小殿下带走。”   侍者过来要抱走伊莎贝拉时,遭到了奋力反抗。   一直在观察这边动静的尤利塞斯走过来,把神女抱起来,险些就被抓花了脸。   克洛伊趁着骚乱离开了宴会厅,他饿着肚子坐在花园里,才松了口气。他不会对付小孩子,尤其是这种娇生惯养的,玩着玩着就闹哭了。   克洛伊又回到了思考的原点:到底为什么会长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花丛里一阵窜动,克洛伊立刻就发现了藏在里面的那一抹紫色。   他试着移动位置,可是小尾巴很快就跟了上来。   直到他迈向王宫的出口,伊莎贝拉不再藏了,钻出草丛直奔着他跑过来。   克洛伊大步迈了出去。   伊莎贝拉一路跑到门口,被侍卫抱了起来。   侍卫们对这件事轻车熟路,王宫里小孩子多,他们总要拦住偷偷往外跑的王子和公主们。尤其是伊莎贝拉,从她学会走路开始,侍卫们已经拦截过不下十次。   伊莎贝拉瘪着嘴巴开始哭。   克洛伊满心罪恶感,心想:你赖上我了? 第59章   如果是单纯的打架, 诺亚一定是占尽优势的一方。他的身体比人类强壮,协调力和自我愈合能力也远超人类。   克洛伊迅速地起身,扣过诺亚的肩膀,将他撞在树干上。诺亚起初还因为莫名其妙被打而愤怒,但他还了两拳回去,就发现对方根本就是在泄愤。   诺亚凭借着蛮力,硬生生地和克洛伊交换了位置。   克洛伊死死拉住他, 一头撞了过去。   这一下把隔在中间的面具碰撞出裂纹, 磕得他们俩都头晕目眩, 克洛伊咬紧牙关,忍受着脑袋快要炸开的疼痛感。诺亚先从晕眩中反映过来,他摁住克洛伊的头,把树干撞出了一个凹痕。   建造着树屋的树摇晃了几下,叶子零零散散地落了几片。   这动静终于引来了戴维。   “别打了!”戴维一手拽一个, 试图把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个人分开。   克洛伊拽着诺亚的领子,对戴维说道:“有你什么事?”   “快把他拉开!”诺亚接住要落在自己脸上的一拳, 额头上破开了一道伤口,红黑的血液留下来, 最后挂在下巴上, 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戴维现在确确实实看出那个停不下手的是谁了,他不再拉诺亚了,而是拦住了克洛伊。   克洛伊怒火涌起,几乎不管不顾:“戴维·西德尼!你要是再不放手,你休想有一点追她的机会!”   “你想追她?”诺亚一拳揍上了戴维的脸。   场面已经达到了最混乱的状态, 人类、恶魔和精灵缠斗在一起,谁也没想着要拿出魔法来动真本事,但也没有哪个是打算停手的。   爱丽丝无从下手,只能在一边喊:“住手!”   没有人听见她说了什么,她试图冲进去阻止,但立刻就被其中一个拎住扔出去。   克洛伊吐了一口血,他脸上的面具碎了一角,碎片剥落之后露出一小片带血的皮肤。他马上就又一次被推进树里,面具咔嚓咔嚓地碎裂掉落,露出半张沾着血、隐约能看见金绿色花纹的脸。   爱丽丝几乎要疯了,她尖叫一声冲了过去,一巴掌打在戴维脸上。   戴维被这一耳光打得一懵。小姑娘不在他这里停留,立刻转头就踩住诺亚的脚,拽着魔王的衣服下摆,把他向前面带过去。诺亚被绊倒后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他茫然地抬起头,心想到底是谁下的黑手。   这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爱丽丝就揉着眼睛哭了起来。   *   洛蕾塔隔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中间,床上还少了一个枕头。诺亚的行李也一同不见了,就留下了一件撕扯得破破烂烂的风衣。   她茫然地拉开门。   克洛伊恰好在走廊里,他坐在轮椅上,淡定地朝洛蕾塔打招呼。   洛蕾塔:“……”   克洛伊解释道:“魔王昨晚连夜带着行李出逃了,我拦他的时候从窗户摔出去了。”   *   “出逃”的诺亚打了个喷嚏。   他咬了咬牙,走进了数百年没有修整过的花园里。   花园中杂草丛生,长得最旺盛的是食人树和绞杀林,这些植物数百年没吃过肉了,口x水x汁x液横流,半黄不绿的树液流淌到地上,几乎要汇聚成一条溪流。   诺亚看得恶心,提着箱子大步跨过去,走了一会儿之后,他伸手推开了其中一座宫殿的门。   所有的东西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除了最中间那张奢华的椅子。椅子上半分尘土都没有,干净耀眼得与这古老的房屋格格不入。   诺亚放下箱子,在刚进门的地方站着,没有挪动脚步。   那张奇异的椅子上没有坐着人,但诺亚的视线始终对着那里。   僵持了五分钟之后,一具白骨颤抖着从椅子后面走出来。   骷x髅没有眼珠,只有两个空荡荡的黑洞,他很专注地打量着诺亚。   骷x髅的下颌骨一开一合,说道:“变化真大,本座都要认不出你了。”   “比不过活过来以后连层皮都不肯穿,就以这副姿态见人的您。”诺亚毫不留情地讽刺回去,“不得已要用傀儡来见我,您的本体还在修复吧,怕再挨上一剑?”   骷x髅阴恻恻地笑着:“你怎么还敢回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诺亚理所当然道,“您养出来的那个小白(x)脸让我重伤沉睡了三百年,我也就是比您睡得晚起得早而已。他现在是世上首屈一指的魔法师,我想报复他还真的不太容易。”   骷x髅歪了歪脑袋,用低哑的声音说道:“别开玩笑,三百年过去,人类早该死了。”   诺亚提醒道:“您死之前他就一百多岁了。”   “哦,是吗?”骷髅疑惑道,“本座一直以为,他才十几岁。”   诺亚心想:那您这记性可真好。   骷髅开心地问道:“你既然来投奔本座,意思是你打不过他?”   诺亚坦承道:“我重伤之后,魔力一直没有恢复。”   “要本座重新接纳你,总得先把错误弥补起来。”骷髅伸出苍白的手,说道,“把本座的东西还回来,逆子。”   诺亚爽快地拿出白骨镰刀,他跨过地上那根细到极致、几乎无法看见的线,两手握着镰刀靠近了魔神。   魔神颤颤地退了半步,他被诺亚一击刺成重伤的阴影还在,对这个叛逆的儿子始终抱持着防备的态度。   他接过白骨镰刀,紧紧地拥住它,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他又一次伸出手。   诺亚问:“您还想要什么?”   魔神伸着手说道:“地契。”   诺亚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说道:“送人了。”   魔神点了点头,他知道地契是送给什么人了。他问道:“你很爱她?”   “不,我把我的财产给了她一半,让她拿着钱滚,不要纠缠我。”诺亚心里想的却是,搭上的钱财可不止一半。   魔神感慨道:“你还是老样子。”   过了一会儿,魔神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精灵小姑娘呢?”   诺亚呆滞了一下,缓缓地说道:“死了。”   魔神一瞬间失去了兴致,就好像失去了一个有趣的玩具一般。   “去年死的,在雷恩莱拉城,魔力枯竭消失了。”   只要出去打听,谁都会知道莱拉城去年发生过多大的骚乱,人们还知道,精灵之王是当事人之一。而镜之魔女爱丽丝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踪迹了。精灵一族的叛徒被杀死或者消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了。   *   洛蕾塔拿着个盘子,在厨房选了点煮好的东西,搭配起来当今天的早餐。   精灵平日的餐饮习惯和人类不太一样,其中有的干脆不吃不喝。就像戴维一样,他偶尔会吃一些水果,喝一些茶,平时基本是不会吃东西的。因此在日蚀之国,大家没有凑在一起去餐厅吃饭的习惯。   艾拉文西亚绝望地感叹道:“真素啊……”   洛蕾塔也摇了摇头,说道:“太素了。”   这么大一个厨房,没有肉、没有鸡蛋,还没有奶制品。   “连块黄油都没有,他们是吃沙拉过日子吗?”艾拉文西亚吐槽道,“不好意思,我忘记沙拉酱是鸡蛋清做的了。”   洛蕾塔切了块豆腐,倒了一些酱油。她觉得,诺亚出逃可能是因为饮食问题。   爱丽丝躲在树顶啃肉脯——她塞在箱子里带过来的,她太清楚日蚀之国的饮食了。戴维某种意义上真的很让她佩服,让她自认为再努力一千年也无法超越。   戴维拿着花蜜,爬上树顶后就震惊了,他指着爱丽丝,问道:“你还是个精灵吗?”   爱丽丝冷笑道:“能打架能沾血,为什么不能吃肉?”   戴维:“……”   他们这些人实在不适合组队,诺亚·洛佩兹、戴维·西德尼和克洛伊三人之间,随便抓出两个人就能数出旧怨和矛盾来。矛盾多、观念不同,他们只在很少的事情上立场一致。   小团体的核心洛蕾塔一旦不在,就很容易闹出事情来。   还好还有个谁也不想去碰伤的爱丽丝在。   昨晚她嚎啕大哭之后,打架的三位立即停手了,一个忙着哄她,一个重伤急需治疗,剩下那个转身去收拾行李准备滚蛋——团队一瞬间就变得非常有序。   团队里最成熟的人,实际年龄五百岁、心理年龄三百岁、身体年龄三岁的小姑娘气得整张脸通红,在集体熬通宵的后半夜里谁也没理过。   戴维立刻认怂了:“不,我的意思是,肉食不好消化……”   “我可怜的朋友,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被排挤了。”爱丽丝叹了口气,“你们都在针对他,还妄图拆散他和他的挚爱。”   爱丽丝打开已经快要空掉的肉脯盒子,看了一眼就立刻扣死了。   里面的两个小傀儡,一个被堵在角落里,另外一个正在不断地推着他。一时之间,爱丽丝有点分不清这两个小傀儡到底哪一个是克洛伊,被欺负得惨兮兮的那一个,怎么越看越像诺亚?   这出戏演得真好,虽然是临时起意,但爱丽丝和那两位的套路对上了。   爱丽丝看着戴维,心想:我可怜的前监护人。 第60章   一月中旬, 雷恩王室向全世界宣布了一件美好的消息,第二王子尤利塞斯殿下与奈特利公爵之女,将在今年七月之前完婚。   奈特利家族是贵族中的贵族,举止投足都体现着他们的涵养,仁义是这个家族最大的优点。奈特利公爵的大女儿柏妮丝小姐为了她的学业,被送往多明尼卡山城生活。在离家的数年里,柏妮丝小姐的善良, 为山城的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柏妮丝·奈特利喜欢欣赏夜色, 尤其夏日, 人们总能看见她在亲吻夜来香的芬芳。想必,“宛若月下盛开之花”这一赞美与此有关。   在一月下旬,六月份的婚礼盛宴请帖送达日蚀之国。   如果不出预料,圣城应该是拿不到王子婚礼的邀请信的,他们在桑德斯的行为可以说是撕破脸皮, 全世界都知道他们是敌人。   克洛伊分析道:“王室急需做点什么来巩固名誉,名望极好的奈特利家族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他们也许觉得有些亏, 毕竟有望继承王位的第二王子殿下本该迎娶一位公主,为王室争取来更大的利益。”   洛蕾塔捏住请帖, 把这个包着金边的奢侈物件从克洛伊手里拿开, 还给了戴维。   她从克洛伊的话语中听出了不满,每次谈起雷恩王室时,克洛伊总会是这么一副态度。他尤其针对第二王子殿下,尤利塞斯对神女纠缠不清,或者尤利塞斯终于放下了神女决定娶别的女孩, 克洛伊都会挑王室的毛病。   如果诺亚在这里,反应一定会更加厉害。他一定会一边庆幸情敌少了一个,一边嘲讽王子所谓的“爱”也不过如此。   洛蕾塔说道:“奈特利公爵之名没有他们讲的那样好听,他从小参军,说是战功赫赫也不为过。但在雷恩政x治隐约有着爆发问题的倾向时,这位公爵选择保护自己,卸下了贵族的大部分权力,把自己隔离在政x治圈之外。”   言外之意是,这样的人怎么担待得起“仁义”二字?   洛蕾塔摊开手,问道:“我这几年的消息不怎么流通,柏妮丝小姐是近几年出名的吗?”   爱丽丝抱着盒子走过来,话语看似随意却一针见血:“哪能啊,当然是这半个月里才出名的。”   “……”   “为了巩固王室名誉,所以要提前堆砌好未婚妻的好名声。多明尼卡山城在深山里,消息滞塞不通,王室说这些消息是山城里传出来的,山城人民跳出来反对也得是一个月以后了。”爱丽丝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的消息传递速度,比起曾经的日蚀之国,真是要快多了。”   克洛伊立刻摁住了戴维,防止他跳起来打孩子。   爱丽丝继续道:“在今天之前,我就没听过柏妮丝·奈特利这个名字。”   *   而新闻的核心当事人之一,此刻正被一根麻绳捆在书房的椅子上。   “去他x妈x的月下盛开之花,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尤利塞斯怒吼道,“那个该死的奈特利仁义个屁,当初怕被牵连,放弃权力走得干脆,现在又为了权力和名声突然跑出来卖女儿!”   “殿下,谨言慎行啊。”侍从和女仆都拿起手帕,试图去捂他的嘴。   德拉蒙特推开门进来,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指责道:“你再这么喊下去,整个城堡的人都要听见了,身为王子要注意形象。”   “滚!我不当王子了!”尤利塞斯挣扎道,“我自己滚行不行,从今以后我和王室再也没瓜葛了!”   德拉蒙德劝说道:“比起来利益,父王最怕的其实是你单身一辈子。你这都多大年纪了,再不结婚,就真的娶不到合适的人了。”   “我宁愿单身一辈子!”   德拉蒙德叹了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国王陛下就站在书房门外,尤利塞斯所有的抗议他都听在耳中。   国王问道:“奈特利家的小姑娘怎么样?”   “一个样子,昨天才闹过上吊,被人救下来了。”德拉蒙德惆怅道,“他们俩这个宁死不屈的性格倒是绝配。”   国王踌躇道:“可是我听说,她愿意结婚……”   德拉蒙德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是因为最近为了给她塑造形象,在她看见兔子要吃麻辣兔头时,我们制止了她。”   “……”   尤利塞斯气得两眼通红,他使上力气挣扎。半个月以来,他就被关在这间书房里,好在他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为了寻找逃走的机会,他有在好好用餐积攒力气。但是王室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这半个月的饭每一顿都是白水煮青菜。   他桌子上摆着一束百合花,半个月里没人换过,花瓣已经枯萎了。   他想让人换一束新鲜的花过来,但他不敢开口。也许他一旦把这话说出口,国王陛下就会立即让人把花撤掉,换一株夜来香过来。   *   在坐了半个月的轮椅,又拄了一礼拜的拐杖之后,克洛伊终于伤势大好,可以甩脱这个玩意儿了。他发誓,下次打起来时绝对不跳楼,被人摁着垫底的感觉实在是太疼了。   他发信约见魔神,并且很快就得到了回信。   魔神表示乐意相见。   克洛伊拿着信的手不自觉地抖,他自嘲道:“我真怕他觉得我身上还有哪里能腾出点空来刻印魔术回路,再抓我一次。”   诺亚的傀儡坐在盒子里,说道:“事实上,他对你和爱丽丝展现出来的兴趣,完全大过我掉的角……哦对,当年我那两个被你掰弯的哥哥,很快就要回到花园了。你千万别被抓进来,他俩也许还念念不忘你的女——”   剩下那个字还没吐出口,爱丽丝就一把摁住了小傀儡。   “你怎么讨好小神女的来着?”爱丽丝拎着他的后颈,十分有兴致地羞辱道,“吐个金币看看,小精灵?”   在入睡的时间到来之前,克洛伊带着一只木匣,来到了日蚀之国边境的河岸边。   他到达的时候,固定住面具的绳子忽然断开,遮住他上半张脸的面具坠落进河流里。克洛伊反射性地拉扯着帽子遮了遮,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这张脸在这里没什么好藏的。   约定的时间一到,魔神的身影出现在了河的对面。他踩着河面,一步步地走过来。   魔神洛佩兹对他伸出手:“本座还以为,你得到自由后,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本座再想见到你,得亲自找上门去。”   “别误会,我是来和你谈一笔交易。”克洛伊疏离地笑了笑,说道,“你把我想要的东西交给我,我欠你一份人情,怎么样?”   魔神嘴角勾起,他问道:“未来的天神的人情,可以等到你死后成神了再兑现吗?”   克洛伊说:“有兴趣吗?”   见他主动承认这一点,魔神忽然有些失望,问道:“你想要什么?”   克洛伊明白他在为什么失落。魔神仍想着找回乐子,从他还未现身就要摘掉克洛伊的面具起,这一点意愿就显露无疑。但是克洛伊现在的实力,并不是起初那个毫无还手能力的未完成的实验品了,他拿不回这件玩具了。   “傲慢之王的命。”克洛伊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不介意为此与你合作一次。”   魔神终于有了兴致,问道:“我记得你们的关系还不错,但我还听说,是你让他重伤沉睡了三百年之久?你为什么不在三百年前让他死透彻呢,给他留了命,如今却又要来取?”   克洛伊抬起头,恨意漫上双眼。   “去年夏天,他害死了我最爱的人。”他愤恨道,“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给他留下了一条生路。”   诺亚的小傀儡正茫然地坐在木匣子里,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你没有这么热血,克洛伊,你在撒谎。”魔神揭破了他,“你只为活人尽力,从来不会为死去的人动干戈,这是你冷漠的本性。”   克洛伊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他说道:“他玷污了我唯一的至亲。”   诺亚:“……”   等等,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所以那天突然就动手,是为了这件事?   还待在花园里的本体立马跳下床收拾箱子,他此时才切实地感觉到了危机。他总觉得,在算计魔神的时候,克洛伊那家伙也许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收拾箱子的动作忽然停住,他想了想,还是有哪里不对。   大概是诺亚当年拒绝恋爱拒绝上床的态度过于认真,导致了他这方面的品格尤为可信。再加上前些日子他回到花园时,对这方面态度有些反常——要知道,他如果真的和对方毫无牵连,别说半数财产,他连一枚金币都不会送出去。   结合诺亚那憎恶又嫌弃的态度,魔神从这话里理解出了另一层意思:“哦,让他失去恶魔之角的,是他深刻厌恶着的人类?”   克洛伊怒道:“闭嘴!”   “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魔神玩味地问道,“真是抱歉,我忽然想起来,她们全都死了。那么,是你的女儿,还是你隔了数代的孙女?纯粹的人类,还是半人半精灵的混血?”   克洛伊一瞬间就震惊了,这家伙怎么能一下子脑补出这么多东西?   魔神洛佩兹了然地笑了:“看你这反应,我似乎没有猜错?”   诺亚把箱子塞回了床底下,他真想为克洛伊的精彩表演鼓掌。   这么一闹腾,魔神在对他命运的另一半追根究底时,就不会牵连到神女了。 第61章   半夜时分, 诺亚被奇怪的动静惊醒。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但隔着天花板传来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就好像有人在地上打滚似的。   他楼上住的是刚回来没几个小时的一位兄长。   诺亚拿起挂在墙上的剑,准备上楼去武力压迫他哥。   他上了楼才听见,那间屋子里传出来的□□声和粗重的喘息。   诺亚:“……”   十分钟后,诺亚孤零零地坐在自己卧室的地毯上沉默着。   楼上的声音还没停,隔壁又响起了动静。这回听得就很清楚了, 什么污言秽语都有, 那些淫x荡又下x贱的词汇正在不断地脏他的耳朵。   诺亚从床上拽下一只枕头, 绝望地抱着枕头滚了一圈。   *   洛蕾塔把诺亚留下的唯一一件风衣洗了。   黑色的衣服泡进水里以后,整盆水都变成了红色。洛蕾塔挽起袖子,在衣服上搓了两把,怪不得摸着衣服有点黏,这得是流了多少血啊?   还没等她研究出来怎么把这件衣服清理干净, 神女殿下坐在树屋后面洗衣服的事就已经传出去了。   爱丽丝和艾拉文西亚一人拎一只手,把她一双沾血的手从盆里捞出来了。戴维拿着一块毛巾过来帮她擦手, 擦完以后毛巾一起放进盆里,让跟着一起过来的精灵把盆端走了。   洛蕾塔哭笑不得地伸出双手, 问道:“你们是不是还要把我抬回树屋?”   从她那天晚上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以后, 这些人就把她当做易碎的陶瓷娃娃。她也就吃了两三天的青菜豆腐,戴维就从外面请了人类厨师过来。她吃完饭要去洗干净自己的盘子的时候,艾拉文西亚会顺手连她的盘子一起收走。   她偶尔睡在精灵树下小憩一会儿,醒的时候人已经在树屋里面,周围围着一圈人, 让她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病逝。   她向克洛伊抱怨过。   谁知道对方淡淡地给她来了一句:“您确实很不好养。”   洛蕾塔知道,其实自己就没有好养过。   十四岁之前身体健康的时候,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不会做家务活,从小到大只会拾掇自己,连个苹果都要等着别人给她洗好了削皮。   她如今好不容易想试着去洗个衣服,连盆都被抢走了。   *   洛蕾塔半睡半醒时听见有人敲门,她睁了睁眼睛,就看到克洛伊拿着风衣走进来了。她接过风衣,应该是刚刚用火烤过,压在胳膊底下暖乎乎的。诺亚离开的数日以来,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心安。   克洛伊看了看还没有熄灭的烛台,问道:“这么晚了,还不打算睡吗?”   “我很困,但是实在睡不着,烦心事太多了。”洛蕾塔笑了笑,“您呢,怎么还不睡?”   克洛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也是烦心事太多了。”   “我总觉得又回到以前的时光了,我病恹恹的,什么都做不了。”洛蕾塔说道,“你们总是在背地里一边搞小动作为我铺路,一边又把我排除在外。”   克洛伊摇了摇头,叹气道:“又猜出来了。”   洛蕾塔的勾起唇角,金绿色的眼睛弯起,敛着一湖水光,笑意盈盈。   “没办法呀,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背叛我。”   克洛伊没说话。   少女收起了笑容,说道:“我认为我很失败。”   “我怎么会让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替我豁命呢?我以为我为守护而生,可我不止守不住你们,还要让你们一次次陷入危境。”洛蕾塔痛苦地捂住头,说道,“我就连死,都会拖走我最爱的人。”   克洛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是把‘死’字挂在嘴上。”克洛伊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存在是否有意义,但在此时就轻而易举地下判断,肯定是不对的。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到走完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你的功过哪个更大。”   洛蕾塔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我总觉得前路无光。”   “你也曾信誓旦旦要改变世界。”克洛伊轻轻地戳了下她的额头。“伊莎贝拉,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而且又都不是什么好事,这才让你觉得一切都糟透了。”   事实上,就是一切都糟透了。   从她知道她十四岁那一年成功活下来,让克洛伊支付了怎样的代价之后,她就一直在责备自己。别人又不欠她什么,凭什么要帮她到这种地步?   还有诺亚,一个人见人怕的魔王,现在都被她给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命运被和神女绑在一起,对恶魔来说必然是很大的负担。而她还偏偏为此高兴着,她愈发觉得,她的爱情也许是种病态的情感。   洛蕾塔皱着眉头叹气的时候,忽然有什么在她脖子后面猛锤了她一下。她被吓得几乎要跳下床,伸出手在自己脖子后面摸了好半天,才从头发丝里逮出了凶手。   小傀儡坐在她手心里,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坏事,他的兜帽上被缝上了一对毛茸茸的黑色耳朵。   “好久不见。”诺亚淡定地抬起手打招呼,头顶的耳朵还抖了抖。   洛蕾塔两只手掌一合,把他团进了手心里:“我真不知道这是个惊喜还是惊吓,我都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了。”   克洛伊看了看手里破了个洞的木匣,挑着眉道:“这件小礼物能哄你入睡吗,我的小公主?”   “睡个屁!”诺亚鲜少地骂出了脏话,“十八岁的小姑娘,毛都没长齐,怎么张嘴闭嘴就是死?”   克洛伊:“口下积德,魔王……”   “我忍了一年多没骂过她,还不够积德?”诺亚质问道,“从小在蜂蜜罐子里被人哄着长大,真的养成小公主性格了?当初傻兮兮地说着豪言壮语要拯救世界,现在遭遇挫折就要痛哭流涕感慨前路无光?世界围着你转吗,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洛蕾塔:“……”谁痛哭流涕了?   “负面例子在莱拉城的时候还没看够吗?对什么是你的错,什么不是你能够决定的,还是没有半点数?”   爱丽丝推开门撞进来:“你说谁是负面例子,找茬?”   *   好不容易轰走了这群人后,洛蕾塔终于得到了清净。   被这么一闹,她心底的焦虑反而减轻了不少,这才是他们的常态。   洛蕾塔一手支着头,侧躺着看那个背对着她、还在生气的小小的傀儡。她伸手捏起傀儡头顶的耳朵,提着他给他转了个方向。   她说道:“你一出走就是半个多月,音讯全无,我还没生气呢。”   诺亚立刻怼她:“你不是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了吗?”   洛蕾塔:“……”   诺亚:“……”我在说什么?   “等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诺亚抱住她的手掌,他觉得自我认错这套不太好使,关键时刻要扒出对方的错误。“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要死的时候,我简直气到想打死你同归于尽?”   “那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洛蕾塔放下撑住脑袋的手臂,挪了一下身体,平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这话简直太残忍太伤人了,可以让任何爱情毁于一旦。   诺亚不可置信道:“伊莎贝拉?”   洛蕾塔笑了笑,说道:“我只想和你一起活着。”   诺亚松了一口气,可他想了想,又开始生气了。   他怒道:“你又套路我?”   洛蕾塔把他戳倒,说道:“的确套路你了,但这是实话。诺亚,我只想与你同生,不愿意共死。”   小傀儡摇了摇头:“不,同生也太可怕了。你动不动就打我,命运的选择和诅咒真的没什么两样,我丝毫不怀疑有一天会死在擀面杖下。”   洛蕾塔吐槽道:“你能不能别再提擀面杖了,我这辈子都学不会擀面的……”   “好吧,换一个,拖把杆怎么样?”   洛蕾塔疲惫地反驳他:“你还是自己先学会拖地吧,家务方面我们半斤八两,所以我也不可能让你跪搓衣板的。”   诺亚:“……”   *   清晨的时候,诺亚被侍从叫醒。   他迷迷糊糊地梳洗好,被侍从一路带进了餐厅。世上还存活的六位魔王终于到齐,唯一无人坐的那张空椅子上,放了一束白色的花朵。   时间这么早,大家要么是赶夜路的、要么是折腾到大半夜不睡觉的,根本都没有享用早餐的心思。魔神这个时间让他们聚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为了一顿团圆饭——他才不在乎饭在哪里吃孩子们有没有回家。   魔神拿着一幅巨大的画框,迫不及待地与他们分享喜悦。   “瞧,我找到了怎样的尤物!”洛佩兹惊喜得连自称都忘了,“真是太美丽了,这真是天神给予人间的恩惠!”   诺亚嘴角抽了抽。   那幅画上的紫发少女穿着华丽的宫廷礼服,端坐在百合花园中。   其中几位魔王也被这美貌惊艳到,发出了赞叹声:“看起来就如同百合花一般,美丽且高贵。”   “我感觉我要动心了,一见钟情!”   “她在哪?我想邀请她来喝一杯下午茶。” 第62章   神女伊莎贝拉十三岁时的画像, 自那个清晨起,就挂在了宫殿正门对着的地方。无论谁来到花园,都必然会一睹天神赐予世界的美丽花朵。   诺亚时时刻刻都在按捺着拿剑砍人的冲动。   七天后,雷恩王都的使者远道而来。   按照诺亚的了解,魔神向来对这种已经内乱的王国没有兴趣,他的做法应该是闭门拒绝接见。然而这一次,魔神不仅亲自接见了雷恩的使者, 他甚至礼数到位准备周全, 一副要与这个王国交好的样子。   德拉蒙德坐于圆桌前, 双手交叠着,即便应对这样的场面,他也不慌不忙。   “魔神大人,您是否喜欢在下前些时日送来的薄礼?”   魔神洛佩兹回答道:“如果不喜欢,你今日是没有机会见到本座的。”   德拉蒙德直接挑起了话题:“那您是否知道, 画中的少女是真实存在于世的?”   站在魔神身后的诺亚握紧了手掌。如果不是太过冒险,他想先一剑把魔神的钉死在椅子上, 再把雷恩王室千刀万剐。   伊莎贝拉年少时的画像,唯独雷恩王室拥有着。   毫无疑问, 也是他们将画像送给了魔神。他们希望引起魔神对神女的兴致, 让恶魔的始祖去寻出洛蕾塔,给她添各种各样的麻烦,甚至让她死。洛蕾塔是雷恩王国的障碍,魔神一定也是,这两者相斗必然有一个要折损。无论倒霉的到底是谁, 雷恩王室总能在其中占到便宜。   诺亚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   事到如今,既然相互为敌,那么谁也不要说对方卑鄙。   “这难道不是你们的画师想象出来的?”洛佩兹讶异道,“如此的令人心悦的美貌,真会存在于世间?”   “她曾是我们的神女。”德拉蒙德叹息着,很是遗憾的样子。   擅于八卦的魔神很快从人类的话语中挑出了华点:“曾是?”   德拉蒙德缓慢而沉痛地说道:“四年前,她背叛了雷恩。   恶魔的始祖对违背本质的事物非常感兴趣,诺亚几乎可以想象,魔神此刻对神女伊莎贝拉究竟燃起了怎样的兴致。   “叛国的神女?”洛佩兹丝毫没打算掩饰。“真是有意思极了。”   *   洛蕾塔环顾了一下四周,梦里的环境这一次倒是不错。   她似乎在一处隐秘的山涧里,山势低矮平缓,映入视野的是一片浓郁的绿色。   洛蕾塔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时,才发现梦中的自己正一边哼着曲调,一边把脚伸进溪流碧水中。冷冽的水漫过脚踝,她左脚踩在右脚上,偏要在冰凉的溪水中寻一丝暖意。   忽然有卷起的枯黄落叶飘入流水,零零落落的。   她抬头去看,才发现在她泡脚的时间里,头顶的树叶已渐渐枯萎。   白色的天神从林间走来。   “这里无夏无冬,春日常伴,百年才有一秋。”他感慨着,“百年葱郁尽付于此,生死不由己。”   洛蕾塔皱着眉问道:“您又在暗示什么?”   “你说我在暗示什么,我就是在暗示什么。”天神摊开手,一只漂亮的蝴蝶从他的掌心飞出,但秋日一来,这只蝴蝶渐渐地飞不动了。   天神说道:“伊莎贝拉,纵然你再如何坚持,生命也终有结束的那一日。”   “那就等结束的那一日再说吧,当然,我会努力推迟那一天的到来的。”洛蕾塔揉了揉额头,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她信仰的光明之神竟然会是这样啰嗦又缠人。“不管我现在在哪,劳烦您送我回去。万一我睡过了钟头,我的同伴们又要吓得够呛了。”   白色的天神对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为她放行:“那么,祝你好运,我最得意的女儿。”   洛蕾塔困乏地睁开眼睛,再一次被床边围满了人的盛景吓了一跳。   “我没事——”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像样。   “没事的人怎么会睡五天?”爱丽丝拍着她的额头,说道,“如果换做是人类,五天不吃不喝,现在已经变成一盏莲花灯了。”   五天?她明明就只在梦里泡了个脚!   “又做梦了吗?”克洛伊把拧干的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说道,“你发了一天半的高烧后,好不容易退烧了,却是愈演愈烈的体温过低。”   洛蕾塔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温度还挺正常的。   克洛伊补充道:“今天才突然恢复过来。”   这年头怎么做个梦都有生命危险了?   *   “我简直要被雷恩王室逼疯了!”诺亚约见了克洛伊,隔着一条河愤怒地骂道,“这个王室根本就是一群龌龊的人渣!”   “他们又做出什么事情了?”克洛伊简直难以想象,继把伊莎贝拉十三岁的画像送给魔神,告知魔神这是位真实存在的神女之后,雷恩王室还能做出什么更下流的事吗?   “他们无话不谈,把伊莎贝拉从小到大的所有事都扒出来,连她的追求者们都没有放过。刚刚他们还在猜测,神女和你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个蠢货编造了多么肮脏的谣言,他们说神女叛国四年,你身边有个三岁的孩子……”   克洛伊:“……”   “我怀疑我爸是个智障,连这都信!一个人类和一个神女,怎么可能搞得出一个纯血精灵?”   克洛伊说:“你爸的脑子里说不定在补充更奇怪的东西,比如我对爱丽丝始乱终弃,带着孩子去找寻新欢……”   诺亚:“……”   “在恶心到把晚饭吐出来之前,还是谈点正事吧。”克洛伊赶紧转移了话题,“你的哥哥姐姐们,但凡还活着的都回到了花园,是有着什么样的筹谋呢?他们可未必会对魔神抱有忠心,要不是你下手太快,还不知道魔神的命到底葬在谁手上。”   “他们一直都在排挤我,有什么筹谋能让我知道吗?”诺亚摊开手,表示自己很无奈。   他的人缘一向不好,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   看看他说不了几句话就会被洛蕾塔追着打的境况,就能够知道他嘴欠。而他的行事作风向来比嘴更欠,人缘差和单身多年是一个道理,都是活该。   诺亚已经改了很多,好歹他现在能够意识到自己是被排挤了。要是换做以前,他大概会想:这些低劣的家伙真是非常自觉,竟然知道离我远远的,不脏我的视野。   诺亚猜测道:“也许他们打算效仿一下我,给魔神在背后来上一剑?”   克洛伊摇了摇头,否认道:“不,魔神现在很清贫,捅死他也没什么遗产好拿。”   “那就是协助魔神再次变得像以前一样富裕,再捅死他,分割他的遗产……”诺亚想了想,说道,“这么一想,老头子也有点可怜。”   “……”克洛伊及时纠正了话题,“他们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   诺亚说道:“每天要‘偶然’经过平时很少走的正门七次,盯着神女的画像观赏一个小时,最后一边哭一边抓着人问这为什么是个神女。”   克洛伊稍微有点烦躁:“你就不能找个机会把画像摘掉?”   “你以为我不想摘吗?那可是十三岁的伊莎贝拉,十三岁啊!我怎么可能不想摘下来私藏?”   克洛伊:“……”请收回你的变态言论,谢谢。   *   就像诺亚时至今日已经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家卧底,不然也不用每天忍着恶心和一群智障相处。克洛伊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陪他共演这出大戏,就恶魔们现在的智商水平和紧张的家庭关系,放着他们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这么久以来,他们俩每一次演出都像是做给自己看的,笑料百出之余,却寻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魔神三百年前还是很聪明很恶劣的,他会凭借着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引起世界的动乱。他能够只舍弃一个瑞拉,把整个精灵一族逼迫进绝境中。   怎么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傻瓜?   克洛伊回树屋时还在想,恶魔是不是每沉睡一年,智商就会下降一点,三百年就掉到负数了。   克洛伊在回房间前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轻轻叩了下洛蕾塔的房门,里面没有传来回应。这个时间睡着了不回应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克洛伊就是有种莫名的汗毛倒竖的感觉。   他拧着门柄,将门推开一条缝隙。他立刻就发现,这个房间里连呼吸声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洛蕾塔?”克洛伊立刻推开了门,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打开放在床头的木匣子,魔王的小傀儡的确在里面。但此刻,这个傀儡只是一小块毫无特殊的布料。洛蕾塔如果不是遭遇了不测,她一定会把这个傀儡带在身上的。   “诺亚?”克洛伊喊了两声,傀儡毫无反应。   克洛伊掀开被子摸了摸床褥——还是温热的。能从戴维的地盘上把洛蕾塔悄无声息带走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们太大意了,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魔神的言辞蛊惑,以为恶魔的始祖睡了三百年后把脑子弄丢了。 第63章   尚且对上次“泡脚”事件心有余悸的洛蕾塔, 转眼之间又在同一条溪流边,双脚插在水中。她确认自己又一次做了真么个梦以后,简直要崩溃了。   眼见着白色的天神从满是落叶的林中走过来,洛蕾塔从溪底捡了块不小的石头。   天神感慨道:“真是太粗鲁了,我的女儿。”   “您想要我的命。”洛蕾塔警惕地退了一步,抬起手,随时准备着和天神拼命。   光明之神愣住, 他脸上绽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说道:“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误会。”   “伊莎贝拉, 你眼中的死亡,在我看来却未必是死亡。”天神走近了两步,捞起一捧溪水,澄澈的水流漏过他的指缝。“我起初想让你回来,但你是个过于执拗的小姑娘, 所以我只好尽己所能地帮一帮你。”   洛蕾塔懵逼了,强调道:“我只是在这里泡了一次脚, 就陷入了濒死的状态,昏迷了整整五天!”   “那你为什么不认为, 你如果没有泡这次脚, 你就永远无法再清醒?”天神掌中的水漏尽了。“泡脚是件延年益寿的事,伊莎贝拉,这可是从生命之泉流出的水。”   洛蕾塔彻底愣住了,她差点就信了。   和黑暗之神的死亡之河一样,光明之神也拥有着一口生命之泉。因为这口神奇的泉水, 光明之神的居处万物常青,没有衰败和死亡。   洛蕾塔揉着额头,要求道:“您还是快点让我清醒吧,脚也泡过了,我该回去了。”   天神摇了摇头,拒绝道:“这次还是让你多睡一会儿比较好。”   洛蕾塔:“……”   “快把石头放下!我是说真的。”光明之神抬起手,大片的溪水跟随着他的动作升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面镜子。“你被恶魔的始祖掳走了,也许是你拥有着一部分纯粹的黑暗魔力的缘故,恶魔们都对你很感兴趣。”   洛蕾塔看着镜面沉默了——她被装在一具开着盖的水晶棺材里,身体下面还铺了一层软绒,时不时地就有一只指甲漆黑的手来摸她的脸。   的确是不要醒比较好,太恶心了。   “一个昏迷不醒的猎物,对他来说远不如反抗挣扎时有意思。你多睡一会儿,才不会被折磨。”天神说,“他现在正在想着,要享受你睡醒时受到的惊吓。”   “别再说了,实在是太影响我的心情了。”洛蕾塔忍住呕吐的欲x望,说道,“我可是他的小儿子喜欢的人。”   光明之神爱怜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说道:“这也是引起他兴趣的一点,他希望能够折磨到曾经陷他入死的诺亚。”   *   诺亚刚回到魔神的花园,他背后的一扇偏门就合上了。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暗色的结界正贴着围墙升起,谁也无法再随意出入花园了。花园中除了魔神之外的所有人,都被限制住了魔法的范围,诺亚没办法感知和控制他的傀x儡了。   他意识到,有办法设下这样的结界的魔神,力量就快要完全复苏了。   花园的门一扇接一扇地关闭,最后合上的是正门。   诺亚赶到那里时,看到一群仆从们正抬着水晶棺,在大门关上之前回到了花园。而魔神正走在水晶棺旁边,伸出手去捏了下棺中人的脸颊。   水晶棺并不完全透明,但诺亚还是看见了那隐隐约约的紫色。   他攥紧了拳,指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掐进掌心里。他知道伊莎贝拉还活着,但还是止不住地感觉到恐惧——要知道,棺材是给死人用的,把一个活人装进棺材里的魔神到底想做什么?   魔神远远地就看见了诺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棺材里拿出一个物件。黑色的绳子搭在他的手上,因为重力而垂下的一只黑色的角,还在和坠着的流苏一起不断地摇晃。   诺亚双眼睁大。   他把角送给伊莎贝拉时,可不是希望这东西会要了她的命。   诺亚只感觉到,他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冰结了。   “真是没想到,本座情感最淡薄的儿子,竟会对雷恩的神女动情。”魔神在黑暗中勾起嘴角,笑着问道,“诺亚,这位殿下是哪一点打动了你?是不是因为,一个神女竟然会背叛自己的国家,让你看到了她的黑暗面?”   诺亚半闭上眼睛,说道:“是的,父神。”   “如此真实地看到她,才发现她长得和某个人有些相似。”洛佩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女的脸颊,“听说她和克洛伊相处得很友好,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关系匪浅。你是为此而生气,将她弃之不顾吗?”   诺亚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是的,我为此而愤怒。”   洛佩兹的指尖停住,他问:“你爱她吗?”   诺亚回答得淡然:“轻易就能割舍的,也能够称之为‘爱’吗?”   他必须表现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如果他的反应激烈,魔神也许会为了折磨他,而给予神女极大的痛苦。   他不知道洛蕾塔能不能听见他所说的话。诺亚心中一阵抽痛,他想:如果伊莎贝拉听得见,她一定会很难过。   他希望洛蕾塔记得,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咬着她的耳唇,对她说“我爱你”。他没有撒谎,他无法对洛蕾塔说出谎言。   希望洛蕾塔能够联想到他话语的另一层含义。   ——既然能够称之为‘爱’,那就肯定不是能够轻易割舍的感情。   *   洛蕾塔智商还没低下到那种程度。   她手指不自觉地抠着睡裤的裤腿,说道:“如果不是实力相差太严重,他也许会选择直接打起来。”   “虽然我很不支持你们的恋情,但我无法否认,他确实很爱你。”天神说道,“所以我认为,就算实力悬殊,他也还是会拼命。”   事情的发展比想象中要坎坷得多。   “既然你对此不痛不痒,本座也就能放心地用她来做实验了。”洛佩兹的指尖移动到了少女的颈部。“这么残破的身躯,如此混乱的魔力,她也许马上就要死去了。本座可要抓紧时间,做完所有的实验。”   他在摸到神女温热的、正跳动着的颈动脉时,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   诺亚手中握着剑,一瞬之间就冲到了魔神面前。他拔剑出鞘,洛佩兹灵敏地退了一步,剑锋只削下了一缕碎发。   他扔掉剑鞘,把手伸进棺材中,用力拍了拍洛蕾塔的脸颊。   “别睡了——快醒醒!”   他立刻收手,两只手握着剑格挡迎面撞下的骨镰。   一击不成,魔神的身影隐藏进黑暗中。   诺亚只听见了他时不时就变换方位的说话声:“本座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很痴情的人。”   “你早就知道我命运的另一半是神女!”诺亚守在棺材边,警惕地握着剑。“什么事情都在你的计算之中,你早已打算好,要用她来威胁我!”   “既然现在什么都明白了,那你为什么要做下如此愚蠢的决定?”魔神笑着说道,“本座还没去找你复仇,你反而跑来本座身边潜伏。”   诺亚冷笑着羞辱他:“因为恋爱让我的智商下降了起码一半!你个死了老婆的单身老头子已经忘记那种感觉了吧?”   “激怒本座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诺亚一脚把棺材踹去了一边,他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推着剑刃,试图挡住已经压在剑上的这一下。好在他用镰刀用了好几年,从前也是个耍剑的老手,今天才能够预判魔神的动作。   黑色的魔力正在不断地溢出,他分不清周边弥漫起的黑雾,到底是魔神掀起来的,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剑上的压力一瞬间消失,诺亚反应迅速地一步迈到被他踢开的棺材边,一剑击向洛蕾塔的脖颈,在迫近时堪堪停住,刚好挡下了魔神的又一次攻击。   镰刀擦着剑锋挪下,诺亚反应迟了一些,被骨镰在腹部留下一道可怖的伤口。   诺亚心有余悸地捂住伤口。这把白色的骨镰很特殊,它所造成的伤害,对恶魔来说是无法快速愈合的。它在为恶魔所用的同时,也在基于本身的性质,成为了恶魔的克星。   没等他缓过来,下一击已经攻至面前,他再一次提剑抵挡。没想到这一次力道出奇的大,诺亚被震得不得不脱手,剑刃被骨镰带着直直切进他手臂的骨头里。   完了。他抬头看了看围着花园、越来越坚实的结界,克洛伊就算能够赶到,也得花上不少时间冲破这层阻碍。   他以还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将嵌入骨中的剑拔了出来。剑刃已经被镰刀砍出了豁,拔剑时犁过骨头,拉扯着血肉,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诺亚满头冷汗,他大口喘着气,在绝望之中看了洛蕾塔一眼。   他其实也不赞成同生共死的说法。   他一点也不希望和洛蕾塔一起死,他一直都维持着这样的心情,从四年前,在北地的石堡里第一眼见到她时就这么想,只不过那时他是希望神女死了不要拖上他。   而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就算死,也要为洛蕾塔留下一条生路。   他用剑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因为疼痛而筋疲力竭之际,他竟然感觉到,魔力正在流回他的身体中。   就在诺亚以为这是错觉时,他忽然感到头顶一重。   他抬起手摸了摸头顶。   恶魔的双角长回来了。 第64章   与此同时, 躺在水晶棺里的洛蕾塔睁开了眼睛。诺亚确定自己没被打伤到视野模糊出现幻觉,他看见洛蕾塔那双金绿色的眼眸在发光——明亮却又柔和。   洛蕾塔扶着棺材沿爬起来,她看见自己手中拿着的旗帜愣了愣。恶魔的始祖是该有多贪心,绑架她的时候连同神女的旗帜和佩剑都要一同带走?不过也多亏了魔神的贪念,她才不会在真正想打架的时候,手上空无一物。   她拉开捆着旗帜的银色绳子,握着杆甩了甩旗帜, 将那块不常使用、被绳子捆得皱皱巴巴的布料抖开。   诺亚还没来得及问什么, 魔神就又一次举着镰刀攻过来, 他只能拿起剑去挡。想象中的重量没有落在剑上,一道金绿色的光飞快地擦过他身旁,撑开一道巨大的屏障,将这一下挡住了。   诺亚愣了愣,洛蕾塔正站在他的前方, 替他挡下了魔神。   他想大声喝止,让她不要犯傻。但他忽然发现, 洛蕾塔比他所认知的要强大许多,厉害得让他感到陌生。   少女挥动旗杆, 墨绿色的巨大旗帜扬起, 随着她的力道,在夜晚的风中发出猎猎声响。金绿的流光随着旗帜的号召而汇聚,跟随着飘动的旗,在她的引导下形成屏障。   魔神眯起了眼睛,后退一步, 又一次击在屏障上。世界上不存有能挡住一切的屏障,如果一击破坏不了,那就持续在同一个地方送上第二击和第三击。持续不断地攻击落在屏障上,那锋利的白色骨镰,看起来极有可能下一秒就穿透屏障。   洛蕾塔握住旗帜,抬起头前冲一步,挥着旗帜直直地撞向骨镰。   庞大的魔力也跟随着这一击,直直贯入白骨镰刀。在灌入大量魔力后,镰刀上顿时爆开白色的光,硬生生震得魔神脱开了手。   这一退之后,魔神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好像跑了。”洛蕾塔抱着旗杆愣了愣,“还带逃跑的?”   诺亚没有把剑收回鞘里,他还在提防着魔神的偷袭。   “占不到便宜当然要跑。”   “果然没错。”洛蕾塔谨慎地握着旗帜,向前走了几步。   落地的镰刀被护在了屏障后面,此刻白骨上的光芒已经消散了。诺亚再次拿起镰刀,站在了神女的身旁。   洛蕾塔确信道:“这是神女之骨。”   “是他一生唯一的挚爱,他在爱人死后,取出了骨头锻造成镰刀。”诺亚说道,“你这么能打,当年在北地到底是怎么重伤的,还害我掉了一双角。”   “这不是给你长回来了吗?”洛蕾塔稍稍踮起脚,腾出一只手在诺亚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在北地的时候,我还不会用魔法呢。”   诺亚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他珍爱的双角回到头顶上而愤怒感伤。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诺亚愤怒道,“怎么,这种恋爱合约给你造成负罪感了?不想拉我一起死,还是根本不想和我在一起?”   洛蕾塔回过头,迅速地甩给他一个看傻瓜的眼神。   *   魔神的指尖划过少女的动脉时,通过镜面看到这一幕的洛蕾塔精神高度紧张着。   “你该回去了,小神女。”光明之神在洛蕾塔头上拍了拍,“再不快点,就真要把命丢掉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死局。”洛蕾塔冒出了冷汗。   她要么被魔神杀死,要么调动大量的魔力,对现在的她而言无异于自杀。换言之,这对诺亚也是一样的死局。他要么死在魔神手上,要么随着命运的另一半一起枯萎。   天神怜惜地告知她:“虽然我无能救下你,但我可以为你的另一半开辟一条活路。”   少女错愕地抬起头。   “我的意思是,我有办法解除掉你们之间的羁绊。”天神解释道,“对世间生灵万物而言不可逆转的,对神而言却不是这样。那在我看来只是个不公平契约,是一种难解的诅咒。”   洛蕾塔抬着头打量着光明之神,她问道:“您是不是想告诉我,这样我就能够放心地去死了?”   天神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不想牵连他,我满足你的愿望。但你不想死,这一点我帮不到你。”天神说,“神女的寿命和人类等同,健康地活着也只是在世间走过百年,你就算没有年少折命,八十年后也还是要离开。”   到了那时,她仍然要面对同样的问题——她想要的,是和诺亚一起走过漫长的一生。   少女沉默着,天神放缓了生命之泉时间的流速,决定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做出一个选择。   她缓缓地坐回溪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光明之神对她显然充满了耐心,他所有的行为,都像是在哄一个偏执的女儿。她不想死,天神就在尽力延迟她的寿命,尽管他认为死亡才是新生。她死前抱有遗憾,天神就帮她尽力清理这些遗憾,让她死得不那么痛苦。   这些在“人”的角度看来颇为残忍的事,却是这位神为她所做的善事。   洛蕾塔在想,她的寿命和人类等同,那么,就算活下去了,她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苍老的女人?她和诺亚在一起时看起来像同龄人,诺亚永远不会改变,她却会变得像是一个姐姐、一个母亲,最后走在他身边时像他的祖母。   到那时,诺亚是否还会喜欢着她?她一直在怀疑,打动诺亚的到底是她的美貌,还是她的灵魂。等她变成一个沧桑的老婆婆,魔王还能看得见枯老肉体下的灵魂吗?   天神听得见她的心声,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很爱你,远比你想象的更爱你,伊莎贝拉。我必须提前告知你,他如果忽然长出双角,也许会哭着问你是不是不要他了。”天神说,“如果他知道缘由,一定会指着你的鼻子骂你。”   洛蕾塔抬起手,用手背擦去眼泪。她知道,诺亚确实会是这种反应。   她问道:“对我而言,死亡并非终点,对吗?”   “你会得到新生。”天神坦诚地回答道,“不过那时的你会发生很大的改变,你的情感、性格、脾气,在你成为神的时候都会变得大不相同。我不保证你是否还会爱他,甚至不确定,你还是不是你。”   洛蕾塔摘下颈上挂着的角,放入绿色的溪中,看着它被冲走。   “如果不是他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双角落地,他也不会这样不情不愿地靠近我,对他来说,我更像是一个负担。我无法确定,他再次拥有恶魔之角,没了负担以后,再过上一段让情感冷静下来的时间,他是否还会爱我。”   洛蕾塔说道:“这么一想,还不如把选择权交给未来的我们——虽然我认为我仍然会喜欢他。但我不确定,当命运的选择不能成为我们的羁绊时,再也没有任何事逼迫着他去拥有感情,他是否还选择爱我。”   这是一场赌博,她的赌注是爱。   真正地爱情能够跨越山河,跨越一切阻碍。如果他们真的足够爱对方,那么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再次拥抱。   *   诺亚听完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伊莎贝拉,我也不能确定。”他忍着疼痛,带着洛蕾塔去往宫殿那边。“爱情对我而言确实是累赘,我第一次尝试着去爱,也不知道那是否能够称之为‘爱’。我不知道,在命运不再捆绑我们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会爱你。”   洛蕾塔对这个答案接受得坦然,她说道:“如果你真的回答我,你很爱我,永远都爱我。我会认为你在撒谎。”   诺亚苦笑着说道:“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我现在能撒谎了。”   “毕竟你好像更注重我的美色。”洛蕾塔在宫殿正门处把画框摘了下来,“到这时候了,还记挂着我十三岁的画像,嗯?”   诺亚拿着画框,看着神女说道:“不如现在的你漂亮。”   洛蕾塔问道:“那你还来取它做什么?”   “不想让别人看你,你是我的,我不希望除我之外有任何人喜欢你。”诺亚低下头,和洛蕾塔交换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每次有人多看了你一眼,我就恨不得把他的头拧下来。”   洛蕾塔掰住他的角,评价道:“真是病态。”   “你早就想这么说我了吧?”   洛蕾塔没答话。   诺亚说:“如果不是这地方还有人,我真想把你按在地上好好教育。让你一边喘一边哭,连认错的话都说不出来,如果拒不认错,我就做到你失x禁。”   洛蕾塔红着脸打了他一耳光,骂道:“太粗俗了!”   诺亚捂着脸,背靠着墙壁,身体缓缓下滑:“你看,我性格的阴暗面,你又能接受多少呢?我从来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抑制着本能,想学会和平地和你相处。伊莎贝拉,我第一次为一个人尝试着压抑自己,我生为一个恶魔,却因为你而学会了忍耐,学着用你不反感的方式去做事……”   少女怔住了。   魔王低着头,泪水在沾了血的脸颊上划过,最后落在地上时已经是红色。   “你凭什么让我长回角?为什么要在我动心之后,才把角还给我?”他声音里带着哭腔,“什么把选择交给以后的我们,你说得好听,你是不是想放弃我,也希望我放过你?” 第65章   洛蕾塔抬起手又放下, 她想帮诺亚擦一下眼泪,却忽然又想起来她才打过对方一巴掌,无措到不知道双手该如何安放。相识一年多,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弱势的诺亚。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比她坚强很多的。   她想说不是这样,想告诉他,自己确确实实很爱他。可是这时候说出来, 该被称为挽留还是吊着他不放呢?   诺亚问她:“你又凭什么能替我做选择?”   洛蕾塔低下头说道:“对不起。”   魔王猛地抬起头, 他黑色的眼睛里还盈着水汽, 却已经带上了一股燃烧着的怒火。他站起身,推着洛蕾塔的肩膀,将她狠狠地掼在墙上。洛蕾塔疼得眉头微皱,她拍了拍诺亚的手臂。恶魔捏着她肩膀的手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图。   他轻轻地开口, 嗓音低微沙哑,他问道:“伊莎贝拉, 你对不起我什么?”   “害你掉了角,硬生生扭曲了你该行走的道路……”   诺亚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要为我们的相逢道歉?”   这一定是他们吵架最厉害的一次了。上一次吵架还是在去年, 诺亚身份败露的时候, 那时他们互相看对方不爽,态度都很强硬。而这一次,只有诺亚咄咄逼人,洛蕾塔的态度相对而言柔软得多。但也唯有这一次,他们满心绝望, 这是一次要使他们分离的吵架。   洛蕾塔想再说些什么,但时间已经不够了,点点光辉正从她的身体中逸散。魔术回路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比起从前分支更多了一些,都是些杂乱无章的排布方式。她的回路已经侵入血管,侵入她身体中所有能够占据的地方。   她张开嘴,想向诺亚告别,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失声了。   诺亚终于失魂落魄地松开了手,退了两步说道:“你走吧。如果你想,我再也不会是你新生时的负担了。”   他拿起镰刀,支着身体艰难地走了几步。在洛蕾塔已经昏聩的视野中,她此生唯一的挚爱,已经彻底地隐没进了黑暗中。   直至听见身体倒地的闷响声,诺亚才停住了脚步。   嘲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真是一出好戏啊,我亲爱的弟弟。”   诺亚不虞地回过头,望向那个蹲在倒下的洛蕾塔身前的恶魔。   “怎么看都觉得又高贵又干净……”恶魔撩起一缕紫色的发丝,打量着少女白净的一张面庞。“没想到是你玩过的,真是可惜。不过带回去做成个死人娃娃应该也不错,魔力回路这么充盈,应该很长时间不会腐坏吧?”   他说着说着,手就要伸进洛蕾塔的领子里去。但是他立刻就停下了放肆的动作。诺亚扯着他的头发,硬生生拉直了他的背脊,白骨镰刀正勾在他的脖子上。   “她是我的,谁都不能碰我的人,头发丝也不行。”诺亚眯起眼睛,冷淡地说道,“刚刚是右手,对吧?”   话音刚落,诺亚的这位哥哥,掌管贪婪的魔王的右手,就这么从手腕上掉落了。黑红色的血液迟了一下才喷出来,却被诺亚用屏障挡得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溅到神女的身上。   贪婪之王还未喊痛,就听见诺亚冷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啊,记错了,好像是左手来着?”   *   克洛伊终于打破了魔神的结界,谨慎地走进花园中时,却发现魔神似乎不在。一具被踢得七扭八歪的水晶棺材半翻在地上,沿路有着打斗的痕迹,地上的血都是偏黑的颜色,应该是属于恶魔的。   克洛伊循着血迹走进宫殿里,直面了血腥的一幕。   那位曾使整个世界都面临着恐慌,即便沉睡也存在于人们三百年未停歇的噩梦中,至今还名气未衰的傲慢之王诺亚,正在凄厉的惨叫声里,执着白骨镰刀立于血泊中。诺亚慢条斯理地握着镰刀,在另一个恶魔身上剃下一片薄薄的肉。   贪婪之王不断地发出疼痛的嘶哑喊声,凄厉又绝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宫殿。   克洛伊只能当做没看见,这可不是当场吐出来的好时机。他转过头去,捞起了躺在地上的洛蕾塔,却发现神女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猛地一低头躲过轮过来的镰刀。   克洛伊险些就爆了粗口。   诺亚似乎才发现是他,一手拖着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兄长,一手拿着镰刀呆呆地站着,他原本漆黑的双眼正亮起慑人的猩红光芒。   克洛伊这才注意到,诺亚头顶又一次长出了角。   而这一次,决不是发箍之类的东西了,这个恶魔的力量正在不断地恢复,向他的巅峰时期靠拢。诺亚长了张无辜的脸,但此刻在这对漆黑的弯角之下,他看起来十分阴森可怖,一副不好招惹的样子。   诺亚闭上眼睛,说道:“走吧。”   克洛伊立刻抱着洛蕾塔起身。   “把她留下。”诺亚喝止他的动作,但是立刻,他就改了主意。“算了,你带她走吧。”   克洛伊愣住了,他很快就意识到,诺亚要和他们分别了。他问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诺亚淡漠地说道:“你还是亲自去问天神吧。”   *   魔神的花园一役,他们所有的计划败露,最后不算输却也不算赢。魔神虽然败逃,但他没有受伤,仍然保有着全部的实力;诺亚杀性大发,在石堡里杀死了贪婪之王,千刀万剐、削肉剔骨,现场血腥惨烈;而圣城的神女陷入了暂时的死亡,不知何时回返,魔王诺亚也离开圣城回到北地。   还有另外四位魔王跑得及时才幸免于难,他们也算是魔神的一部分助力。这些黑暗的从属者们迟早有一日还会聚集在一起,掀起一场空前的灾难。   戴维趴在棺材边,看着闭目沉睡的少女,哀叹道:“我还没来得及告白呢。”   爱丽丝劝道:“您千万别这么做,北地那位可能会再次打上门。”   克洛伊抱着一盆碎冰块进来。   他之前已经把洛蕾塔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摆在这里了,他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自然看见了那件还摆在枕头边的破风衣,还有装着诺亚的傀儡的木匣子。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连同这些东西一起收进箱子了。   戴维识相地揣着爱丽丝离开,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克洛伊和一具尸体了。   克洛伊端着木盆,盯了洛蕾塔一会儿。   他不知道洛蕾塔能不能通过特殊的途径窥见这边,以防万一,只好在心里骂她“倒霉孩子”。   他没什么要对洛蕾塔说的话,戴维和爱丽丝大可不必为他腾出空间的。现在他要做的只有好好保存尸体,把死去的神女从日蚀之国运回圣城,再办一场盛大的葬礼。他还得打起精神,把神女想改变世界的这一理想延续下去。   也许是得知了洛蕾塔还能重返世间的缘故,克洛伊一直感觉不到伤心。   此时最悲伤的,也就是跑回北地的石堡里去舔伤口的那位了。   不过克洛伊很快就不这样想了。   *   半个月后,神女的葬礼在圣城举行。   这一日天气正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为圣城带来第一丝春意。但对世人来说,这一天其实阴云密布,浓稠的悲伤笼罩着这个世界。   这一次,各国不是再派遣使者前来,来的都是一国的王族。这一定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如此多的国王汇聚在一起,比战争结束聚在一起签署休战协议时还要多。   就连雷恩的国王,也庄重地穿着一身黑衣前来悼念,他背后跟着第一王子德拉蒙德和瘦了一大圈、眼眶青黑的第二王子尤利塞斯。   毕竟那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位在阻拦魔神时不幸丧生的神女。仅仅凭这一点,谁也不能揪着她曾背叛王国的污点不放,所有人都该对她持有尊敬。如果有哪位收到了信函的人拒绝出席这场葬礼,一定会受到全世界的唾骂。   爱丽丝戴着黑色的帽子,乖巧地牵着戴维的手,跟在他身边走进礼堂。   谁也没有去问精灵之王领着的这个小女孩是谁,既然能够出现在这个场合,大家只要记住,这是日蚀之国的继承者就足够了。   戴维走到棺前,他怀里抱着一束淡蓝色花朵。他将花束放在棺材旁边,而后摘下帽子,朝着死去的神女殿下深深地鞠了一躬。爱丽丝也把手里捏着的一束白色碎花放下,有模有样地按照戴维的方式行礼。   克洛伊正在和艾拉文西亚小声交谈,但在视线的余光瞥到一抹赤红时,他立刻就不快地拧起了眉毛。   异瞳的魔女莉莉丝穿着一条华丽的红色长裙,暗红色的头发披散开。她一手提着复杂拖沓的裙摆,一手抱着花朵——产自玫瑰庄园的红色玫瑰,花瓣妖冶,如同血一般红。   “我们家陛下吩咐我,将此花献给神女殿下。”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棺材前。   魔女手一扬,艳红的花瓣在棺上洒落。   太不敬了!   爱丽丝气得咬牙,就连艾拉文西亚也打算过去问责。   克洛伊伸出一只手,将预言家拦下了。   他沉静地望着洒在棺盖上的红色花瓣,又移过视线,看着脸上带笑的红色魔女。   “替我转告你们陛下。”克洛伊冷淡地宣告,“他的战书,圣城收下了。” 第66章   三年后。   以圣城为起点通往巴克利王国的铁路试运行很顺利, 蒸汽火车的速度不算快,但要比骑着马赶往世界各地要舒服得多。   沿路的城镇已经建起,雷恩的边境的难民被接出,安置在这些城镇里,重新回归正常舒适的生活。商户们入驻后,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城镇中就建立起了稳定的资金链, 不用大魔法师再往里面砸钱了。已经可以预见的是, 围绕着这条新建成的铁路, 世界上将会发展出一片全新的、繁荣的商业地带。   而另一条铁轨也沿着西边的海岸线开始铺设,这一条铁路是联络了圣城和奥瓦王国。因为需要绕过雷恩,穿越西北的雪山地带,这条铁路花费了巨额资金,几乎掏空了圣城。   从巴克利王国开往圣城的一趟蒸汽火车在沿途的城镇暂且停歇, 站在月台上的少女在疾行而来的列车带起的风中按住了帽沿。她穿着白色长裙,只有裙摆处的褶边是淡蓝色, 看起来干净淡雅。   同在月台上等待列车的人难免会注意到她——一个仿佛在喧嚣中独具安静、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少女。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又要去往哪里。也许下一阵风吹起, 她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手中提着精致小巧的皮箱, 细心的人便会看见,箱柄上拴着的丝带上写了一行漂亮的花体字。这种做法在火车试运后很常见,是为了防止行李遗落在车上不好找回,丝带上写的应该是主人的姓名和住址。   如果有人看清了那行花体字,也许会大惊失色。   ——伊莎贝拉·加菲尔德。   现如今, 神女伊莎贝拉的名字总会被和魔王诺亚一并提起——魔女莉莉丝在神女的葬礼上献上红色的玫瑰花雨,至今仍是人们的谈资。话题度太高,时隔三年才重返世间的伊莎贝拉想不知道都不行。   “就算种族相对,也不能去人家葬礼上捣乱吧?”   “神女殿下去世时才十八岁,送喜庆的红玫瑰花过去岂不是在庆祝神女殿下早亡,这恐怕是有杀父之仇吧?”   伊莎贝拉听着人们的闲言碎语,面无表情地剥开瓜子壳,手法之灵巧利落让人胆寒。对于“我死了,男友来我葬礼踢场”这件事,她的心态相对来说平和,没有立刻冲去北地石堡把魔王揪出来打一顿的想法。   如果不够爱,也不会恨到这等境地。   因爱而生的恨,爱总是比恨更多。   伊莎贝拉把剥好的瓜子仁放进盒子里,她听了一路的八卦,也就剥了一路的瓜子。直到她后面坐着的那群人聊起了别的事,她才拍拍手掌,放过了自己的手指头和瓜子。   *   高塔在X800年,也就是去年,重新对外开放了招生。有时丰富的学识也能够笼络人心,全世界的人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在大魔法师这里学到些有用的东西,高昂的学费根本拦不住他们。   X801年的二月底,克洛伊正在新建的玻璃房教室里授课。   他正在讲解一条复杂的公式时,转身的一瞬间就看见了趴在玻璃门上的爱丽丝。他无奈地笑了笑,放下粉笔和教材,宣布道:“今天提前下课,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补回来。”   满教室的欢呼声响起,克洛伊抱着教材走出去,刻意放慢了脚步,和长高了不少的小爱丽丝并排行走着。   爱丽丝忐忑地说道:“克洛伊,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千万别激动。”   克洛伊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应道:“只要别告诉我你想回日蚀之国,我保证不激动。”   “小神女的遗体不见了,水晶棺材还在。”   大魔法师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什么人会偷神女的尸体?   从金钱价值上考虑,好像还是水晶棺材比较值钱吧?克洛伊这么想着,然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伊莎贝拉那么漂亮,搞不好还真有觊觎她美色的人。   克洛伊召集了高塔的导师,安排道:“联系附近所有的地下拍卖场,如果有人拍卖尸体,直接连人带货一起扣下来。”   “把这封信送去北地石堡,交给最大嫌疑人。”他把写好的信塞进骷x髅的手中,和蔼道,“记得遮好自己,路上别吓到普通人。”   骷髅点了点头,拿着信走了。   莫名其妙被扣上一顶大锅的魔王陛下也很懵。   诺亚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先是早上醒来时看见床头摆着满满一盒奶油味瓜子仁,非常干燥,应该是刚剥好没多久。他茫然地下床,从床底把画框拉出来,十三岁的神女殿下仍然坐在百合花丛中浅笑。魔王陛下松了一口气——画没丢就行。   他把画像重新藏回床底。   所以这盒瓜子仁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高手,非要大动干戈夜潜魔王寝殿给他送瓜子?   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把重要的东西都清点一遍。清点过后,诺亚就更加迷茫了。他的房间里除了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盒瓜子,没有任何变化。   他迷迷糊糊地抓起一把瓜子,嚼了两口之后就吐了——奶油味瓜子吃起来有些甜腻,不合他的口味。   这明摆着是想恶心他。   清楚他讨厌什么食物的人没几个,其中能够潜入他房间不被他发现的人就更少了。诺亚采用排除法,立刻就发现了这是谁做的好事。   他和克洛伊在三年前算是彻底决裂,神女葬礼后的第十天,他们俩在北地约战,又一次打了个头破血流。没想到他的死对头这么阴险,互不来往三年了,还要送盒他讨厌的食物来恶心他。   “莉莉丝,去一趟圣城,把别的王国去他们那里的使者给绑一个来。”诺亚说,“随便绑一个就行,最好是奥瓦或者巴克利的。”   *   比起来圣城的忙碌和北地石堡的悠闲,雷恩王国则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自从魔王诺亚正式回到北地,雷恩虽然没有割地,但已经默认那块领土不属于王国了。于是,雷恩王国现在处在一个北有魔王诺亚、南有大魔法师克洛伊的两难之地,要在这两者中间生存看起来就很难。   国王陛下每天都会被亡国的噩梦惊醒。   原以为神女过世之后,第二王子尤利塞斯会接受和奈特利家族的联姻。没想到他是个硬骨头,死活都不肯结婚,甚至要为一场已经不可能的爱情放弃王位。   柏妮丝·奈特利坚持不肯为婚姻改变自己,尤其不愿在饮食方面妥协。就算早已告知她,王室里的每一餐都是使用了上好的食材,她也还是不肯放下爆炒羊肉和麻辣鸡心。   由于双方都这么执拗,婚礼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   伊莎贝拉拎着小箱子,在喷泉广场附近的商业区逛着。她从X793年被扣上叛国罪名后,直至X801年的今天才第一次回到王都。   如今她相貌改变,发色已经是银白,眼睛也不再是引人注目的金绿色。虽然仍长了张不普通的脸,但至少她能够不遮掩地来到王都,在她曾经最喜欢的地方逛街了。   无声地融入人群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伊莎贝拉这两天很喜欢听别人谈八卦。全世界都要拿神女葬礼上的踢场来当话题,雷恩王都的话题比外面更多一些,除了神女之外,他们还会谈一谈痴情的王子尤利塞斯。   雷恩的王室很会控制流言,从那里传出来的消息总是半真半假。他们演的戏如果不看到最后,始终难以让世人看出个名堂来。   伊莎贝拉在街上没走几步,就发现艾拉文西亚在街头摆摊。   圣城刺探消息的手段越来越低级了,竟然派占卜行业的金字塔塔尖到世界各地去摆摊,偶尔受到王室的邀请,就会去忽悠各国的国王来当做意外收获。仔细想来,艾拉文西亚所过的生活,似乎和她曾经流浪时没有什么区别。   在听说过王都街头有两个骗子占卜师被逮捕后,艾拉文西亚认为风险有点大,所以干脆就摆摊改做心灵引路人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街头坐着,收了钱听人倒苦水。   这个职业在雷恩王都意外地受欢迎,毕竟王都是雷恩最繁华的地方,在这里能稳定扎根相当难,大家心里都很苦。贵族们愁着政治,富商们每天盯着物价祈祷货物不会贬值,普通人每天辛苦工作也很难过。   只要有人过得苦,心灵引路人就会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收钱听故事。   伊莎贝拉在艾拉文西亚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   她摸出一枚金币,穷习惯了的预言家双眼立刻亮起来。   “我只是想找个人问一问,我到底该怎么做。”伊莎贝拉问道,“您愿意倾听我所说的话,并且给予我一个建议吗?”   只要给钱,有什么不可以的。艾拉文西亚点头道:“当然。”   “我剥了一整天瓜子,瓜子仁装了满满一盒。我想给我的男朋友一个惊喜,就悄悄地把瓜子仁放在了他的床头柜上,我躲起来看他的反应。”伊莎贝拉伸开手,两只手的食指因为剥了很多瓜子,指腹还泛着红色。“结果他吃了一口,立刻就吐了。”   艾拉文西亚:“……”   伊莎贝拉问道:“您说,这种男朋友该不该分手呢?”   艾拉文西亚拍着桌子,说道:“当然要分!不分留着过年吗?” 第67章   伊莎贝拉坚信着一条真理:自己的人就要自己收拾。   魔女莉莉丝在圣城外守了半个月, 终于给奥瓦王国的使臣套了麻袋,一路扛回了北地石堡。只不过这其中变数太多,莉莉丝在魔王陛下面前打开麻袋后,直接就窒息了。   诺亚评价道:“现在的使者都长这样了,奥瓦王国是要采取色x诱的手段来建交吗?”   麻袋里的少女仍然在昏睡,连绵的呼吸让落在鼻子附近的银色发丝稍稍摇晃,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如同牛奶一般。   莉莉丝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她记得自己套麻袋时套的明明是个身材纤弱的小鲜肉, 为什么打开麻袋会出现一个美少女?   “陛下, 您可能不会相信……”莉莉丝艰难道,“我套下的麻袋也许被掉包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魔女莉莉丝向伟大的魔王陛下解释了,自己是如何给奥瓦王国的使者套了麻袋,套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及怎么车马劳顿将麻袋运回的。   诺亚听完后点了点头,吩咐道:“泼醒她。”   仍在装昏的伊莎贝拉:“……”   尼娅端来一盆冰水, 对着少女迎头泼下。   伊莎贝拉猛地坐起来,慌乱之中鼻子里呛进了水, 少女迷茫又惊恐地一边咳嗽、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她看见诺亚后视线上移, 落在了魔王头顶的一对黑色的角上。   “恶、恶魔?”浑身湿透的少女因为恐惧和寒冷而颤抖着,她心里想的却是——我迟早有一天给你掰下来。   诺亚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坐在高处,冷漠地看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女。魔女莉莉丝邪魅地笑着,伸出手掐住伊莎贝拉的下巴, 话语中充满了玩味:“你是谁?”   “我是……”伊莎贝拉茫然道,“我是谁?”   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莉莉丝皱着眉,从麻袋里翻出伊莎贝拉的皮箱。箱柄上系着的丝带上的确有着她的名字,但全名被涂掉了一半,只剩下了姓氏“加菲尔德”,名字只能勉勉强强看出个大写的字母I。   诺亚远远地看着,只觉得那条系在箱子上的丝带也实在是眼熟,确切来说不像是丝带,这好像是他曾经送给神女的黄色发带?   “看打扮应该是出身名门,但‘加菲尔德’这个姓氏从未听说过啊?”莉莉丝从少女的银发中摘出了一片黄金树叶。   看到莉莉丝指间的那枚金树叶以后,诺亚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   尼娅疑惑道:“陛下?”   莉莉丝捧着少女的脸,仔细看了看,不确信道:“她的眼睛也不像是灰色,好像是银瞳?很稀有的颜色,凭借这些信息,应该能调查到她的出身吧?”   诺亚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下了。   莉莉丝和尼娅惊恐道:“陛下?”   金树叶也是他送的,这种黄金所造的东西除了好看和贵重之外别无特点,很容易再打造出一模一样的。但是眼睛颜色就不好伪造了,故去的创世神和现存的两位天神,眼睛都是银色的。   而且加菲尔德这个姓氏也别有来历。传说中,光明之神曾伪装成一个名为加菲尔德的穷苦人,去找神殿的祭司讨饭。在神殿的祭司们踢翻了他的饭碗三次之后,天神发怒,降下天雷毁掉了神殿。   诺亚被属下们合力架回座位上。   浑身湿透的银发少女瑟瑟发抖地抱住胳膊,说话都在打寒颤:“好冷啊。”   魔女残忍地说道:“冷就忍着。”   此时还没缓过气来的诺亚吩咐道:“去生火,烧得旺一点。”   莉莉丝:“……”   *   一个小时后,蹲在壁炉前烤火的伊莎贝拉心想:你敢泼我冷水,你完了。   诺亚坐在沙发上,佯装淡定地喝着茶,心里却是波涛翻涌:我完了,我让人泼了她一盆水。   尼娅按照他的吩咐,把少女的皮箱拿进来了。   诺亚解下上面的发带,问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银发少女似乎是有些怕他,看他伸出手来,又朝一边缩了缩,才迟疑地答道:“好像叫伊、伊……”   诺亚说道:“伊莎贝拉?”   少女疑惑的表情忽然明亮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对,伊莎贝拉。”   尼娅的眼神一瞬间就变得惊恐了,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失忆的姑娘是神女殿下,也许现在该称之为天神了。诺亚食指抵着唇回过头,示意尼娅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诺亚拿着箱子起身,走到伊莎贝拉面前:“来,打开你的行李看一看。”   伊莎贝拉接过箱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箱子是带有文字锁的,诺亚仍然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她把难题又重新抛给了诺亚:“我不知道怎么开……”   诺亚把箱子放到一边去,确定伊莎贝拉这副傻乎乎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之后,他就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了。   恶魔蹲在她面前,问道:“所以说,你现在的状况是——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还身无分文?”   伊莎贝拉弱弱地说道:“但是您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家在圣城。”   诺亚不断地钻着她的记忆漏洞,问道:“那你知道圣城在哪里吗?”   伊莎贝拉摇了摇头。   “从这里去圣城,就算没日没夜地赶路也需要七天,而且路上还需要收取过关费。”诺亚拿着从她头上摘下的一片金树叶,循循善诱道,“就凭这点钱财,你这种什么苦都受不了,吃穿永住都挑剔的人,能够自己回到圣城吗?”   少女茫然道:“我很挑剔吗?”   诺亚心想:品味实在是太不挑剔了,就是人不怎么好养活。   “很挑剔。”诺亚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你可以先在我这里住下,在城堡里做一些杂活,我可以支付给你一定的酬劳,怎么样?”   伊莎贝拉说道:“可是我不会做杂活。”   “所以你是想当食客吗?”诺亚晃了晃金树叶,说道,“伊莎贝拉小姐,食物是需要靠劳动来换取的,白吃白喝可不行。我这里的食材很贵,一片金树叶还不够吃一顿饭呢。”   “那……”   “既然什么杂活都不会做,那就换个方式来付钱怎么样?”诺亚诚恳地建议道,“我很喜欢你的脸,如果你愿意陪我睡觉的话,我很乐意养活你。”   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伊莎贝拉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问道:“那么,等我饿死了,您能不能把我的尸体运回圣城。运尸体应该是很便宜的吧?”   诺亚:“……”   *   诺亚总不能真的把她饿着。   尼娅把准备好的食物端到餐桌上,伊莎贝拉披着条毯子安静地坐着,她仍然对“陪恶魔睡觉”这件事心有余悸,不敢动刀叉。   “吃就行了,我真的不会对你做什么。”诺亚把餐刀塞进她手里。   少女这才放心地开始切盘子里的肉。   伊莎贝拉一边吃饭,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教训他。   在葬礼上撒花一事,她虽然没生气,但这并不代表着她愿意原谅诺亚。还有她辛辛苦苦剥了一天的瓜子,诺亚吃了一口就吐了。如今再加上这盆冰水的账,以及魔王这轻佻的态度,伊莎贝拉觉得该让他喝一壶了。   诺亚拿了把梳子,站在伊莎贝拉身后为她梳头发。她这一头漂亮的银发,在麻袋里搓弄过、被水泼过又在炉火边烤过之后,已经是乱七八糟的了。诺亚仔细地把她的头发梳开,给她编了一条麻花辫。   还没等发带系上,伊莎贝拉就把辫子从他手里拽走了,刚编的辫子一下子就散开了。   “恶魔先生,以前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发丝的含义,我在等待一个愿意为我梳一辈子头发的人。”   诺亚问道:“所以?”   少女回过头,鼓起勇气说道:“所以请您不要再碰我的头发了,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诺亚:“……”   诺亚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愿意为你梳一辈子头发?”   伊莎贝拉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头发,说道:“您也许愿意为我梳一辈子头发,但是我们种族不同寿命不同,您能为好多人梳一辈子头发。”   诺亚憋着一口气放下了梳子,他总不能这时候当场揭破伊莎贝拉——按他们现在的种族寿命来讲,他搞不好只能给她梳半辈子的头发。   尼娅敲了敲门,进来禀告道:“陛下,大魔法师在门外。”   诺亚皱了皱眉,放下梳子出去了。   伊莎贝拉见他离开,立刻放下刀叉往二楼跑,回到那间放着她的箱子的小会客室里。由于身份原因,尼娅也不好阻拦到处乱跑的少女,只能忍着笑跟上去。   尼娅跟过去以后,只看见伊莎贝拉搬过箱子,熟练地打开了。   尼娅:“……”   窗外的雪地上,诺亚正在和克洛伊争辩。   “我没有去过圣城,怎么可能会去偷神女的尸体?”诺亚嘲讽道,“尸体只是无用的垃圾,我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跑去圣城捡垃圾?”   还没等克洛伊拿起魔杖要动手,诺亚就听见了一声惊呼。   “殿下!”   伊莎贝拉站在二楼的窗口处,把满满一箱子玫瑰花瓣泼出来,漫天飞舞的红色花瓣与雪花一同飘落,在白茫茫的雪中极为刺目。少女在诺亚惊愕的眼神中扣上箱子,把沉重的皮箱朝外一扔,直接砸在了诺亚的脸上。 第68章   克洛伊举着魔杖还没反应过来, 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要打的魔王被一箱子砸得仰面躺在雪地里。克洛伊抬起头,银发少女从二楼一跃而下,在积雪上一步一个脚印走了过来。   诺亚抬手擦去鼻血,用脚后跟推动着自己向后滑了一截。   伊莎贝拉走到离他极近的位置,抱着手臂问道:“你不捡垃圾?”   在玫瑰花瓣落了满地的时候,诺亚就反应过来了。他把今天做过的事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 自己都觉得这不是箱子砸脸就能解决的问题。   诺亚绝望地用手背盖住了眼睛, 低声道:“别打脸行吗?”   “我也不打垃圾。”伊莎贝拉裹着毯子, 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诺亚立刻翻过身抱住她的脚:“打脸也行。”   克洛伊默默地抱着魔杖看戏。   当年那高傲的傲慢之王,如今竟然沦落到抱大腿求着被打的地步了。   “快放手,我忙着回家吃晚饭!”伊莎贝拉艰难地拖着魔王在雪地里趟了一步。   诺亚就快要哭了:“求你了,请务必打我。”   比起来魔生大事,面子算什么?   挨一顿揍算什么?最怕的是她连动手都不屑。   被打死又算什么?就怕没有办法在她的心里留下。   伊莎贝拉铁了心要和他掰, 在雪原上奋力跋涉,愤怒道:“我活了这么多年, 还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放手!”   “你才活过多少……”诺亚立刻改口道,“现在你见识到了, 可不可以打我?”   “我说了我不打垃圾!”   伊莎贝拉怒气值已经满了, 她愤怒地抽开腿,准备大步跨离这个地方。没想到诺亚抱她脚实在抱得太死,怎么也不肯撒手。   伊莎贝拉一个趔趄,直直地扑进了雪中。   诺亚:“……”   伊莎贝拉气结,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朝克洛伊伸出手。大魔法师不愧是最接近神的人类,立即就了解了天神的意思,把魔杖递进了伊莎贝拉手中。   诺亚心头一喜。   但他马上就开心不起来了。   伊莎贝拉把魔杖放在地上,指着杖柄道:“跪下。”   “……”诺亚挣扎道,“我好歹是个魔王,这里是石堡,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伊莎贝拉问道:“奶油瓜子好吃吗?”   诺亚“扑通”一下跪在了魔杖上。   *   异瞳的魔女莉莉丝站在二楼的一扇窗前,从这里远距离观赏跪在雪中的魔王陛下。恶事做尽、全凭心情行事的魔王陛下老老实实地跪在雪地里,膝盖都不敢落实在杖上,这风景别提有多美丽。莉莉丝甚至觉得,今天过去以后,自己也许会被陛下灭口。   诺亚正在艰苦地剥着瓜子,奶油味的。也不知道伊莎贝拉是从哪里扛出来的瓜子,摆了三个空盒子在他面前,非要让他剥满三盒瓜子仁出来。   没见过神女几面的莉莉丝问道:“陛下喜欢这种脾气爆的?”   “不,神女殿下脾气很好的。”尼娅摇了摇头道,“不如说,能把她气成这样,陛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很厉害。”   换言之,如果魔王陛下以后经常被家暴,完全是他自己作的。   伊莎贝拉端着一盘苹果,搬了个凳子在诺亚身边坐下了。她相当享受这种海拔比诺亚高的感觉,腾出一只手在魔王的角上摸了两下。对恶魔而言,角是个相当敏感的地方,诺亚被这轻柔的手法摸得瑟瑟发抖。   伊莎贝拉问道:“你已经恨我恨到要在我的葬礼上撒花了吗?”   诺亚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回答才不会激怒她,但他也苦忍了三年,心中的不快又要和谁提起呢?   他毫无疑问是个骄傲的人,在大多数场合都不愿意丢了面子,不过在伊莎贝拉面前,他是愿意暂放尊严的。但在三年前,他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被伤害到了——诺亚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神女以“死亡”这种借口抛弃了。   于是他就搞出了那样一件荒谬的事情,宣泄他的不满,顺便告知所有的熟人,是他放弃了神女,是他不屑于和神女在一起。   诺亚把已经到了嘴边的“用玫瑰花是为了告白”这句话咽了下去。   “是的,我很恨你。”诺亚把已经剥满的一盒子瓜子仁放在了少女的膝上,他继续面无表情地剥着下一盒。“伊莎贝拉,你总是在耍我玩。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对你毫无原则,才把我当成想丢就丢的玩物。因为你知道,只要你想,我总会愿意回到你身边的。”   伊莎贝拉把苹果咽下去,不再继续吃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们的感情里产生了这样严重的误会。   她伸出手,摸了摸魔王的头发:“我没在耍你玩。”   “你耍了!”诺亚低下头躲开她的手,愤怒道,“你今天就在耍我!你装作没有记忆,一直吊着我不放,不就是想看我求而不得的样子吗?你让我跪在这里给你剥瓜子,又是想证明什么,是要看我的真心吗?我跪了,我剥了,我用我最珍爱的颜面来向你证明我爱你,你满意了吗?”   伊莎贝拉安抚道:“你以为我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呢,来耍你玩吗?”   诺亚反驳道:“难道不是为你的未竟之业吗?”   伊莎贝拉被他噎得一哽,她把膝盖上的瓜子仁端起来,放在雪地上。她在冰冷地雪原上深呼吸着,压了压火气,平静道:“你要是不说,我还真的忘了我有什么未竟之业。”   少女站起身,把头发里的金树叶拽出来拍在凳子上。   “魔王陛下,感谢您今天的招待。”她说道,“玩弄了您的感情真是对不起,表达歉意的赔偿改日奉上。”   伊莎贝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银发的少女行走在雪中,背影几乎要与这千里白雪融为一体,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诺亚下意识地想去追,但他跪的有些久,起来时没站稳一头栽进雪里了。他泄愤般地怒吼一声,把剥好的瓜子全部打翻了。发泄过后,诺亚狼狈地趴在雪中不再动弹了。   过了一会儿,竟是响起了低沉压抑的抽泣声。   *   诺亚抱着枕头坐在椅子上,他眼角发红,鼻音还未全消,安静不了多久就要去拽抽纸出来擦鼻涕。   克洛伊想:怎么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诺亚瓮声瓮气道:“你怎么还不走?”   克洛伊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出来找神女殿下的尸体,没找到当然不会走。”   “神女刚刚活蹦乱跳地自己走了,活人都在眼前了,还找尸体?”诺亚怒道,“我真的没偷尸体,尸体自己跑来的,快滚!”   “不,她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那具身体承载不住过去的她的力量,那就更不要说现在的她了。”克洛伊说道,“她的尸体被盗走了,你是要动身去找呢?还是要任凭盗贼对前女友的尸体胡作非为?”   诺亚愤怒地拍着桌子:“你为什么说她是我前女友?”   “难道连前女友都不算了吗?”克洛伊摇了摇头,叹息道,“真是绝情啊。”   诺亚:“……”你为什么总是要曲解我的意思?   诺亚问道:“既然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她现在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真亏你吃过那么多灵魂,连这都看不出来。”克洛伊摊开手,说道,“既然没有能够承受她的力量的躯体,她当然是以最原始的状态回到世界上了。”   诺亚愣住了。   “既然不是为了未竟之业回来的,就代表她没有正当理由,肯定是没用正常方式重返世间。”克洛伊缓缓地说道,“她没乘坐黑暗之神的木舟,而是独自游过了死亡之河。”   灵魂一旦沾上死亡之河的水,就会被腐蚀消灭。只有足够强韧的灵魂,才能不依靠木舟,在这极易沉没的死水之中游过。   诺亚攥紧了手里的金树叶。   “心疼了?还有更过分的,要不要听?”克洛伊说,“天神的灵魂,加葱花三段、老姜两片,放入沸水锅中烹煮三小时……”   诺亚大惊失色。   “别开玩笑了。”诺亚抱着枕头松了口气,问道,“尸体在哪里,有线索吗?”   “完全没有线索,全靠猜。”克洛伊把一张写了名字的纸放在桌上,“能从圣城盗走神女遗体的人只有这些,除了你之外,我一个也找不到。”   诺亚拿起名单看了看,脸色阴沉了下来。这名单上一共六个人,魔王诺亚之名也列在其中,剩下的是四位魔王和魔神洛佩兹。   “希望不是落在魔神手上了,那具尸体余留的魔力可不是开玩笑。”克洛伊说道,“他也许会以那具身体,创造出一个半神半魔的存在。到时候我们打不打得过另说,能不能下得去手都是个问题。”   克洛伊拿着魔杖起身,说道:“圣城那边还忙着,我先回去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诺亚颓废地拿着枕头上楼,想要安抚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但当他撩开床单伸手到床底时,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伊莎贝拉十三岁的画像不见了…… 第69章   X801年3月中旬, 圣城。   克洛伊正身处高塔最顶层的房间里,飞快地签署着一份又一份文件。他一边把签好的文件用夹子夹好,一边想着,在伊莎贝拉这倒霉孩子被送至圣城之前,他还没有这么大的工作量的。曾经他像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的特权人士,现在嘛,克洛伊感觉自己像个国王。   距离去北地盘问诺亚已有一个月之久, 克洛伊跋涉许久回到圣城时, 本以为会在圣城见到正在生着气的伊莎贝拉。谁知道, 至今为止,伊莎贝拉都行踪不明。   克洛伊也没有派人去找过,如今的伊莎贝拉是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的。   房间在秘密通道那一侧的门被轻轻叩响,克洛伊有些意外,而后就笑着走过去开了门。提着箱子的银发少女站在门外, 被她勾住了肩膀的骷髅还在瑟瑟发抖,生怕旁边这位克制亡灵的天神把他拆掉。   “你快放开他吧, 散架了又要重新拼了。”克洛伊把人放进来。   伊莎贝拉感慨道:“还是这么不结实啊。”   “一直都是老样子,不过这里加了些新设备, 你一定会喜欢。”克洛伊打了个响指, 桌子边立刻出现了一只叼着花篮的机械鸟,花篮里有蜂蜜和水果。   伊莎贝拉拿起蜂蜜看了看,是日蚀之国产的,她饶有兴致地问道:“是用来哄爱丽丝开心的吧?”   克洛伊避而不答:“要叫爱丽丝和艾拉文西亚过来吗,很久不见了, 先聚一聚?”   这位圣城的大魔法师的感情进展意外的慢,他从十几岁起认识爱丽丝,现在年龄四百多岁了,他却还在拍拖。唯一的进步大概就是他现在不会再去否认了,提及爱丽丝时,他的眼神总是很温柔的。   “晚餐再聚。”伊莎贝拉问道,“有地图吗?”   克洛伊从书桌上抽出一张卷成筒型的地图,解开绳子以后在茶几上铺开。他又找来两瓶颜色不同的墨水,还有一只羽毛笔。   伊莎贝拉拿起笔,把北地的一部分从雷恩的国境中划出,王国已经在三年前就将这一块地区的住民迁出,此地在实质上已经属于恶魔。她又把西边那些无主的荒土分割出来,等到修建了铁轨之后,沿路经济发展,那一片地区就会划分给圣城。   这样一看形式,圣城和北地能够形成一个包围圈,把整个雷恩王国给围起来。   伊莎贝拉说道:“这样开拓领地的方式,还真是荒谬啊。”   “等把雷恩吞下来了,看起来就会正常了。”克洛伊完全不把雷恩王国放在眼中。   伊莎贝拉用羽毛笔蘸了下另外一瓶墨水,用全然不同的笔迹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一处在西北雪山,一处是西南沙漠绿洲,还有一处是他们都去过的魔神的花园。   “您把这几个地方都圈进自己的地盘了,就不怕出什么事吗?”   克洛伊没问这些地方代表着什么,他心中了然,被圈出来的都极有可能会是魔神的藏身之地。   西北雪山因为那一场雪崩后无法再通行,人类无法进入雪山夹道,恶魔反而畅通无阻。西南的沙漠凶险异常,常人无法到达,却又偏偏有着一片宜居的绿洲。而魔神的花园更不用说了,那可是魔神的老家。   伊莎贝拉指着地图问道:“您甚至还打算在西南的绿洲建立一座大城市?”   克洛伊眼皮跳了一下,他拿过伊莎贝拉手中的羽毛笔,不让她继续在地图上画了。   “你辛辛苦苦跑回来,是为了来批评我吗?”克洛伊在西南绿洲处画了个三角形,“我确实打算在这里建立一座城市,不过是没有人的城市。我需要一些建筑物来隐藏魔法仪轨的必备物品,比如水银池。我把一些咒文隐藏在了装饰物中,还有街道石板的缝隙里。这些魔法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削减恶魔的力量。”   “……魔神会上当吗?”   “我会让高塔的导师们过去度假一个月,让他们纷纷做出不宜居住的评判。所以,这座城市是为了让人居住而建好的,又因为环境不适而被遗弃。”克洛伊说,“魔神对环境的舒适度要求还蛮高的,他会为了舒适去冒险,只要他不去抠这座城市的地板砖,他很有可能会在这里定居。”   伊莎贝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三年前我和诺亚低估了他的智商,试图以省时省力的办法搞垮他,在他的力量完全恢复之前再次刺杀他。”克洛伊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你,我们不仅没有击溃他,还把你赔进去了。”   大概是因为他笑得有些悲伤,伊莎贝拉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次您不会再把我赔进去了。”伊莎贝拉说道,“但我还是要质疑您的计划的可行性。”   *   艾拉文西亚受邀到大魔法师的宅子里时还一头雾水。她深知,克洛伊只是表面上显得温和而已,圣城的大魔法师从骨子里就是个冷漠的人,其中一项体现就在于,他从不请朋友进自己家的门。   她推开门后先和爱丽丝打了个招呼,抬头时就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您不是那位……”艾拉文西亚立刻想起了自己在雷恩王都喷泉广场遇到的有钱人。“因为一盒瓜子要和男朋友闹分手的那位?”   伊莎贝拉就蹲在爱丽丝身边,她搭着小爱丽丝的肩膀,朝精灵少女伸出了手。   她得意道:“你看吧,我就说她认不出来。”   爱丽丝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放在了伊莎贝拉的手心里。   “你太坏了,我现在每天都被限制糖果,这一根本来想留到晚饭后呢。”爱丽丝有点恼怒地说,“银瞳明明这么明显,艾拉文西亚为什么认不出来呢?”   “银瞳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伊莎贝拉笑着说道,“也许只有拿蒙塔牌占卜一下,预言家才能认出我来。以前是窥探神意会七窍流血,现在直接窥探天神本人会怎么样呢?”   话说到这种程度,要是再认不出来,艾拉文西亚可就是个傻瓜了。   “伊莎贝拉?活的诶?”艾拉文西亚捏了捏银发少女的脸,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的魔王呢?”   伊莎贝拉淡淡地答道:“听从心灵引路人女士的建议,已经分手了。”   艾拉文西亚:“……”   预言家艾拉文西亚凭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危机,她想:我要是知道是你,绝对不会建议你分手啊!那个藐视人命的魔王如果知道是我提议的,也许真会杀了我吧?   家里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爱丽丝走了两步去把门打开,看见外面提着箱子的熟面孔后,又迅速地把门关上了。爱丽丝背靠着门,朝面带疑惑的伊莎贝拉和艾拉文西亚说道:“什么都没有,应该是风太大了,才会把门吹响。”   门外的那位怒了:“爱丽丝!你以为我聋吗?”   “你不聋,只是大脑出了问题接收不到声音。”爱丽丝靠着门回怼道,“脑子有问题不要怪耳朵。”   提着箱子的诺亚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决定踹门。   克洛伊抱着手臂站在诺亚背后,在魔王抬起脚时,出声问道:“魔王陛下,你想对我家的门做什么?”   诺亚:“……”   “或者说,你一个恶魔,没有通行许可就踏进圣城的地盘,是想做什么?”克洛伊指了指门外,“还带了这么多仆从,搬了这么多行李来,是不是还想不经许可就在圣城留居?”   克洛伊家的铁栅栏外,排成两队的恶魔侍从们正提着箱子,有序地经过这条路,朝着城南的宅邸走去。队伍里还有四辆载着行李的马车,这架势要不说是搬家,恐怕没有人信。   诺亚还没能见到想见的人,就感觉到自己被排挤了。   圣城的这些家伙们对他相当不满,他们仍然介怀着魔王三年前在神女葬礼上的不敬。爱丽丝没有直接让他滚蛋,只是骂一骂他脑子有问题,已经是十分珍视友谊的体现了。   伊莎贝拉打开门,说道:“进来吧。”   诺亚一瞬间就看到了魔生的曙光。   “毕竟是上门送钱的客人,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伊莎贝拉的视线越过诺亚,直接向外望去。“克洛伊先生,麻烦您帮忙估个值,城南那套在我名下的宅邸价值多少?我想,魔王陛下不介意买下那套宅邸,否则他就没有可以住的地方了。”   诺亚:“……”   “那块地也就值两万枚金币而已,至于建筑和房屋内的装饰和古董,还需要详细地估算。”克洛伊想了想,说道,“还有外面的花棚,我们养护时花费了不少金钱。如果魔王陛下不愿意要,我今晚就能让人把那些花搬走。”   “……”诺亚艰难道,“别搬,我买。”   大概是因为魔王陛下的豪爽,他才有幸坐在了餐桌旁。   只不过他才刚坐下,旁边的伊莎贝拉就端着盘子起身了。   “不好意思,我离开太久了,不太适应这边的环境。”伊莎贝拉问道,“克洛伊先生,我能够端去楼上吃吗?”   克洛伊欣然应允:“请便,二楼右转第三间卧室。”   诺亚:“……” 第70章   圣城南的宅邸一直有人在养护, 随时入住完全不是问题。但诺亚又一次回到这座充斥着他最美好回忆的宅邸时,内心满是凄凉。只有他一个人住这里,他回来有什么意思?   他才刚进书房走了一圈,就有骷x髅们带着箱子成群结队地上门造访了。那些铁皮箱子打开以后,全部都是白花花的文件,有需要仔细阅读签署的,还有近几年的情报和消息。箱子上贴着便签, 大意是请把这些东西全部处理好。   诺亚的内心更悲凉了。   原来他的存在, 对圣城来说竟然是这样的意义吗?   已经胖成球的长毛猫扒开没关好的门, 优雅地走了进来,灵活地跳到了诺亚的膝盖上。只不过猫咪的重量实在不太友好,诺亚掂量着腿上这只大胖猫,想了想刚把它带回来时小白猫灵秀的样子,只能感慨岁月是把杀猫刀。   仔细一想, 伊莎贝拉好像也是这样。   一开始见面时还乖乖巧巧的,后来越长大就越不好对付了。三年前还能被他捏来揉去, 基本没什么反抗能力的神女,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套路多、人狠, 而且还非常不好对付。   诺亚把长毛猫举起来, 和猫面面相觑。   诺亚说道:“你改名叫洛蕾塔怎么样?反正她现在也不用这个名字了。”   长毛猫一爪子抽在了他脸上。   诺亚无奈地把猫从脸上拉开,嘟囔着:“不争取怎么会有肉吃……算了,这种道理跟猫讲不清楚。”   长毛猫又抽了他一肉垫。   他放下猫,打了个喷嚏之后,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了一条绳子出门去了。   诺亚在夜晚隐去了身形, 如同幽灵一样,飘到了克洛伊家的二楼。他勾了勾手指,窗户里面的锁扣无声旋转解开,诺亚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   床上睡着的人丝毫没被惊扰,依然用被子蒙着头,似乎睡得很熟。   诺亚把绳子一放,迅速地把人捆了个结实。但他在勒紧绳子并且打结的时候才感觉到不太对,这被子里面卷的如果是个人,也未免太软了一些?   “继续呀,怎么不绑了?”清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诺亚:“……”   他一只手还握着绳子,回头望过去,只见伊莎贝拉正撩着窗帘笑眯眯地看着他。诺亚打了一个寒颤,要说套路,他一向是很拿手的。但是他现如今算是遇到对手了,他印象中天真又乖巧的小神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把我的被子铺开,我要睡觉了。”伊莎贝拉说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吧。”   诺亚只好解开绳子,把被子板正地铺回床上,枕头也给摆好了。伊莎贝拉掀开被子上床,翻了个身背对着诺亚,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诺亚站在原地没动。   魔王陛下并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不,他根本不是个人。   正当伊莎贝拉因为疑问着他怎么还没走而回过头时,恶魔直接欺身压上,握着少女的手腕按住了她。他拿起沸水煮过的红绳,把少女的两只手绑在了一起,或许是出于自我欺骗的目的,他还一手捂着伊莎贝拉的嘴,左右环顾着有没有什么适合堵嘴的东西。   少女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吗?”   “如果你愿意被困住的话。”诺亚坐在她身上,平静地说道,“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耍再多花样,也不能掩饰住你的目的。”   伊莎贝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说说看我的目的是什么?”   “破镜重圆。”诺亚解开自己的衣扣。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在报复你,明明不喜欢你却要吊着你不放。”伊莎贝拉说道,“听说你还为此哭鼻子了,魔王陛下?”   诺亚又一次捂住了她的嘴,警告道:“闭嘴,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不卑不亢道:“我要是说不呢?”   “我会让你说不出话来。”诺亚眯起了眼睛,黑色的眸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光。“你现在可不是从前那样身体病弱了,我可以随性一些了,对吗?”   “……”伊莎贝拉悠悠地问道,“我知道你肾好,但你能不能学会做个人?”   诺亚自嘲道:“我本来就不是人。”   *   伊莎贝拉提前给房间设置了结界,要不然这一夜下来,肯定会惊动克洛伊。把大魔法师闹醒了是小事,如果把现在身体年龄也就六岁的爱丽丝闹起来了,伊莎贝拉感觉自己会格外地羞愧、有罪恶感。   诺亚一直摸她的脖子,却被少女扭着头躲开了。   伊莎贝拉皮肤上的潮红还没褪去,她懒洋洋地问道:“你是不是想掐死我?”   “也许是,我是个恶魔,阴暗的一面总是存在的。我想占有你,让你一生都只能和我在一起,死后也不能离开我。”诺亚躺在她身边,捏了捏她的脸。“你能够接受吗?”   伊莎贝拉拍开他的手,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恶魔在掉角后受到的种种限制,也许只是在保证对方的安全?”   诺亚笑了笑:“这么说倒也没错。”   “还好,让你长回角以后,我已经变得刀枪不入了。”伊莎贝拉侧过身抱住他,说道,“那两位天神对你的评价都不太好,让我来时先把你的角卸掉再谈情说爱。”   诺亚闭上眼睛苦笑。他倒是还挺希望角再被卸掉一次,他忽然长回角以后,发现自己不能侧躺着睡觉了,一翻身就会硌到自己,睡眠质量严重下降。   他说道:“我还好吧,一千多岁了只喜欢你一个,像我这样专一的魔王,你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们说你实在是太欠打了,尤其是这个嘴,能活到现在全凭实力。”伊莎贝拉摸了摸他的角,问道,“你以前总把‘爱’挂在嘴边,现在怎么只说喜欢了?”   诺亚捉住她的手:“因为我一直在想,我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称之为‘爱’。”   *   后半夜里,已经彻底入春的圣城竟然落了雪。   睡得迷迷糊糊的伊莎贝拉忽然惊醒,她跳下床大步走到床边去推窗户。诺亚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大约是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就朝窗户外面望了一眼。   “雪有点蓝。”   天色半明时,天幕的确是暗暗的蓝色,也许是天空的颜色映在了雪上。但诺亚是何等的视力,生于黑暗的傲慢之王,从来不会在晚上看错什么。   伊莎贝拉吁了口气,拿起衣架上的外套。   “叫他们起床吧,这场雪恐怕不会停了。”   伊莎贝拉在屋顶上把厚厚的积雪扫落后,才踩着梯子下去了。克洛伊已经穿着睡衣等在客厅里了,爱丽丝还靠在他怀里睡着。最过分的是诺亚,明明十分钟之前还困倦得不行,现在已经把自己伪装得神采奕奕了,穿着漂亮的衬衣和黑色绒面外套,精致得仿佛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伊莎贝拉捧着杯热茶坐下:“提醒圣城的居民扫雪吧,这么个下法,屋顶会塌的。”   “已经吩咐过了。所以呢,这场雪是怎么回事?”克洛伊让骷x髅把家里的壁炉烧起来,骤降的温度带来蚀骨的寒冷,再不生火也许会冻出病来。   “创世神预言的一场灾难,我们将之称为‘蓝雪’。”伊莎贝拉说道,“在创世神留下的手册里,原话说‘蓝色的雪会给世界带去安静,净化所有的污秽’。这种雪蕴含着丰富的水属性魔力,所以会让人间封冻,再过上几个小时,就差不多要到最冷的时候了。”   克洛伊总结道:“听起来不是什么正常的净化。”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把污秽全部冻死。”   诺亚单独坐在一张沙发上,他体温偏低,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往他身边挨。至于唯一一个不在意他身体温度的、不会因为寒冷而生病的伊莎贝拉,被他现在精致的打扮震惊到了,认为他太装模作样,很不愿意坐在他身边。   魔王问道:“对创世神来说,什么是污秽?”   “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呢,不过类似蓝雪的事情倒是发生过。”伊莎贝拉说道,“神界有一座盖在沙滩上的小木屋,周围全是海,那里时创世神的旧居。海水是蓝绿色的,但离木屋近处的水,每年都有一段时间会变得浑浊恶臭。之后气温就会开始骤降,整个神界都会面对至少五天的极寒。”   克洛伊已经把自己裹进毛毯了,他问道:“会有多冷?”   “足以让绝大多数人都死去的寒冷。”伊莎贝拉问道,“这里柴火够吗?”   “不太够,冬天过去都用得差不多了,整个圣城都这样。”克洛伊说,“不过烧文件也许可以,高塔有好几个房间都堆满了文件。”   “这算什么,毁灭世界的灾难吗?”诺亚站起身,对少女伸出了手。“来吧,天神大人,告诉我们该如何拯救世界?”   “我不认为蓝雪是天灾,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的,这些不合理的现象一定会有源头。”伊莎贝拉拍开了伸到面前的手,继续说道,“支撑起这样大范围的反常现象,肯定需要大量的魔力。” 第71章   克洛伊和诺亚合力把碍事的茶几抬去了一边, 巨大的地图铺开在地毯上。这幅地图是手工绘制的,诞生于久远之前,年龄可以和诺亚攀高,能够留存到今天也算是悉心保养的结果了。   在黄色的地图上,雷恩还只是一个小国。   这幅地图现在拿出来也许不合时宜,但伊莎贝拉要找的是古早的世界中心,还是这幅原始一些的地图更合适。况且, 这里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地图了。   派出去的傀儡和导师一个接一个地回传消息, 根据情报, 伊莎贝拉在另外一份地图上标记了雪的深度。并且因为降雪仍在持续,伊莎贝拉所标记的数字要不停地改动。她比照着两幅地图,仍在等待还未到达目的地的傀儡和导师的消息。   “你怀疑这里?”诺亚脱去鞋子,穿着棉袜走在地图上,指了指尚未调查的一个地方。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   克洛伊站在一边, 对他全然不了解的过于久远的历史有些好奇:“这地方有什么特殊的?”   “唔,我看看……”爱丽丝说道, “这好像是第一个神女诞生的地方,克莱恩帝国的神殿和祭坛都在这里。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离开日蚀之国之前也是被摁着头读过很多书的好不好?”   谈话间, 又有两只千纸鹤从开着的窗户飞进来了。   克洛伊展开信件,说道:“莱拉城,东边积雪三十五公分,西边三十七公分。克莱镇,积雪厚度四十一公分。”   伊莎贝拉把数字写上。   “距离下一个目标点还有些时间。”克洛伊把信纸丢在一边, 抱着手臂问道,“魔王陛下不如交代一下,为什么会半夜潜入我家,又对我家孩子做了些什么奇怪的事?”   诺亚头疼道:“先忙正事行不行?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我认为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克洛伊抱着热茶杯取暖,他坦然说道,“我不支持你们在一起,坦白来讲,我认为你在为人方面有问题。你这样的脾性总有一天要反噬伊莎贝拉,到那时可就是一桩弑神的惨案了。如果不是你还有用,我昨天只会把你直接赶圣城。”   诺亚放下羽毛笔,他沉默地站起身。   伊莎贝拉扯住他的衣摆,直接把他拉扯得坐回了地图上。   “如果你在圣城动起手,我就把你丢回北地再设一个结界,让你在那里度过一生。”银发少女头也不抬地说道,“克洛伊先生只是仍然在介怀你在我葬礼上做的事情,而我也的确需要一个诚恳一些的道歉,诺亚。”   诺亚依旧沉默着,他可以为很多事道歉,但唯独这一件不行。   “你不愿意道歉也没有关系,但千万别打起来。”伊莎贝拉扯着他不松手,劝道,“我建议你换个地方发泄怒火,比如魔神唯一挚爱的降生地,也将会是他的坟墓。”   克洛伊走到这两人身边,握住了魔王的一只角。   “没关系,我的确想打一架。”大魔法师平静地问道,“去山上打怎么样?不至于波及住宅区。”   诺亚拨开他的手,拿起外套出去了。   克洛伊临走之前拍了拍伊莎贝拉的肩膀,告诉她:“我会适可而止的。”   *   克洛伊连家里的毯子都给拽出来了。   诺亚跟在后面,他不怕冷,但蓝雪的冰寒一直在隔着鞋子侵蚀他的脚底。他知道,人类在这样的天气里必然会冷得打哆嗦,穿再多都没有用。   诺亚两手揣在兜里,问道:“回去吧,冻成这样还怎么打?”   “我只是想谈一谈,不想打。”克洛伊说道,“真想打就在家动手了。”   “谈到最后还是会打起来,克洛伊,我们每一次谈话的结果都一样。”诺亚不耐烦道,“最开始是什么时候?我毁掉了一个国家,你一个逃离魔神身边后,就不知道蜗居在哪里的人,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要和我谈一谈。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圣城的大魔法师在那一天重创傲慢之王,成了全世界的救赎。”   克洛伊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我希望你离开伊莎贝拉,仅此而已。”克洛伊说道,“你知道我能找出的所有理由,所以我也不必一一赘述了吧?”   诺亚指责道:“这是你撮合的。”   “你所表现出的无可奈何的假象欺骗了我,魔王。我后来发现,伊莎贝拉被你玩得团团转,你只是看起来被动。你像极了魔神,尤其在爱这方面,偏执又极端。”克洛伊说道,“我总能预见到你会伤害她。”   诺亚挑起眉毛,问道:“是吗?我还总觉得我在被她耍。”   “无论她想做什么事,我总是很难拦住她。”诺亚拍掉积雪,倚靠着石栏杆和人类谈话。“克洛伊,你不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能体会到我们情感的几分之一呢?你以为这三年里,我们双方心里到底面对了什么样的挣扎?”   克洛伊摇了摇头,问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挣扎的,重点是,你敢不敢承认你的偏执?”   “我当然很偏执,这是烙印在灵魂上的本性。我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她永远没有办法离开我,杀死她取走她的心脏。”诺亚坦然承认道,“但现实就是我做不到,不是因为命运的选择带来的种种不公平规则,只是因为我不愿意伤害她。”   三年前在魔神的花园里,克洛伊不在场时发生的那一场打斗,诺亚确实是拼上了性命。他就算死,也要让伊莎贝拉有一条活路可走。他那时在想,能让短命的小姑娘多活一天也是好的,她还那么年轻。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的努力付诸流水。他拼命去保护的人,竟然为了给他留下命而放弃了自己。他和伊莎贝拉都在为对方谋求生路,那是同等重量的感情,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但诺亚还是怨恨她。   他完全理解那一天的事情,但他仍是忍不住地憎恨伊莎贝拉。   “我也许和魔神很像,但我绝不会把我爱的人削肉剔骨。”诺亚耸了耸肩膀,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多年以后,我会不会因为病态到极致的感情,去找别人发泄。或者从中产生些变态的嗜好,要抓人类来做实验。我洁癖很严重。”   克洛伊无奈地闭上眼睛,话说到这种份上,他还要怎么阻拦?   “你怕成这样,到底是有多大的阴影?”诺亚好奇地探究道,“该不会除了不人道的实验之外还做了别的什么吧?在脸上烙印的那一天,你哭得整个花园都听得见,魔神是不是终于饥x渴到……”   克洛伊骂道:“滚!我还是个处x男!”   诺亚嘲讽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自称处x男还这么骄傲的。”   克洛伊:“……”   *   克洛伊和诺亚回来时满脸都是血,他们最后还是打起来了。   诺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克洛伊的体质就不能比了。恶魔擦干净脸以后坐在沙发上像个没事人一样,人类只觉得自己需要轮椅。   爱丽丝摸了摸大魔法师的额头,求助般地望向伊莎贝拉:“好像发烧了。”   忙于正事的天神果断地放下地图和笔,把诺亚拖出去打了一顿。   诺亚捂着脸坐在雪中,低头躲过了一巴掌,他淡定地劝说道:“我劝你不要打脸,实在有碍观瞻。”   “你跟脆皮法师不一样,这点伤很快就可以好。”伊莎贝拉捧住他的脸,和蔼道,“我说过什么来着,你如果在圣城动起手,我就把你丢回北地。”   “别装凶了,小姑娘。”诺亚握住她的手。“你明明就不舍得。”   爱丽丝已经准备好了观赏脸肿得像猪头的友人,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出门时是伊莎贝拉拖着诺亚,回来时却是诺亚扛着伊莎贝拉。   爱丽丝:“……”   诺亚扛着银发少女往楼上走,交代道:“信到了记得帮忙在地图上标注一下。”   不久之前才被魔王嘲讽过的克洛伊,绝望地伸出手把爱丽丝拽近了,摸着她的头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伊莎贝拉喘着气,掰着恶魔的角把他推开。   但诺亚硬是厚着脸皮凑过头去,在她鼻子上吻了一下。   “没有花香味了。”诺亚抬起头,脸上稍微带了点失望。   伊莎贝拉失笑,问道:“你喜欢百合花的香味?”   “不喜欢,以前你身上味道太浓了,就像一瓶加料很实在的香水一样。”诺亚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说道,“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了,我很不习惯。不过,我好像也觉得,你本来就该是这样。”   伊莎贝拉笑着撩起他汗湿的头发,问道:“哪样啊?”   “如同凛冽的冬日白雪,与生俱来清冷与洁净。”诺亚想,反正与窗外正在下着的蓝色的雪不同,他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来形容再见时少女身上的清透感觉。   之前在北地时,他就觉得,伊莎贝拉的身影好像能融进雪中一样。   诺亚蹭了蹭少女的脸颊,在阴暗的雪天里抱紧了她。   他总是能够感觉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曾经他为种族的偏差而深深困扰着,而现在,种族的差距变得更大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伊莎贝拉又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离开。 第72章   克洛伊围了条厚实的驼绒围巾缩在一边, 不远处的三个非人类穿得又优雅又漂亮,裹成球的克洛伊第一次诞生了自己和他们活在两个世界的感觉。   伊莎贝拉打开文件册子,把里面白花花的纸张倒出来,作为火引子来引燃堆叠在一起的枯枝。烧好柴火之后,这冰天雪地里终于算是暖和一些了。伊莎贝拉把从路上劈下的毛竹清洗干净架在火上,将里面的水烧开。   由于在蓝雪的天气里行动受到限制,他们出来只能徒步跋涉, 能带的东西有限。就连粮食也只带了干香菇和米饭, 伊莎贝拉把香菇碎放进竹筒里煮着, 从袋子里倒出一些米,洗过以后也一起下进竹筒里。   诺亚坐在一边捧着脸看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伊莎贝拉做饭。尽管已经预料到味道不会多么好,诺亚也还是忍不住惊奇,娇生惯养的神女竟然也会煮东西。他忽然有些骄傲, 总觉得自己家的小姑娘长大了。   然后这种骄傲在伊莎贝拉拿起辣椒粉的那一刻彻底灰飞烟灭了。   爱丽丝抱住伊莎贝拉拿辣椒粉的那只手:“冷静啊,粥里加辣椒不会有什么好味道的!”   “我来吧, 你多休息一会儿。”诺亚趁机夺下了装辣椒的玻璃瓶,拿起另一边装着海盐的瓶子往竹筒里倒了几粒。   在三百年前由魔神引发的那一场瘟疫之后, 克莱镇就再无人烟了。王国下令放火烧毁克莱镇, 于是这个曾经繁华的城镇,就只剩下了黑黢黢的坍塌废墟。如果不是蓝雪盖住了大部分的火后痕迹,这片地区只需看一眼,也许就会在夜半时分梦到被瘟疫困扰的人们凄厉的哭x叫x声。   这里没有田地,没有住处, 比常年飘着大雪的北地更加荒凉。   这世上有很多由人们的思想默认的事情。   正如提起恶魔就会想到魔王诺亚,谈起日蚀之国就会说及永不坠落却也不光明的太阳。如果说到克莱镇,人们就会想起瘟疫和王国无奈之下燃起的火,这是个牺牲少数人来避免影响多数人的典型决定。   除了伊莎贝拉之外,另外三位都与三百年前瘟疫的散布有些牵连。   爱丽丝和克洛伊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前者逃离日蚀之国后来过,后者则是在脱离魔神的掌控之后刻意地行走过此处。即便错误的源头不是他们,但他们仍对这里死去的人怀抱着歉疚之心。   诺亚对这个地方也不陌生,他甚至还能指条路出来。   “第一位神女诞生于克莱镇的山中祭坛,被遗弃的洞穴曾是光明之神的神殿。”诺亚一边喝粥,一边讲故事。“在很久以前,魔神洛佩兹还乐于烧杀抢掠,他认为身为恶魔,什么都要靠抢的。所以他连晚饭都要抢,有一天晚上他在克莱镇的夜市上,试图抢走女孩的油豆腐。”   他讲得有些投入,一边讲一边把伊莎贝拉手里的碗抢走了。   伊莎贝拉:“……”   “他没想到自己招惹的是神女,因为一碗油豆腐被追了一夜。最后他不想再赛跑了,就被神女追上了,魔神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没想到那位神女拉住他问道‘先生,你是不是没有钱吃饭’。”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实在是太善良了,善良得让人感觉到不对头。克洛伊和爱丽丝却双双点了点头,他俩活得时间比较久,见过的神女少说有五六个,确实是每一个都善良的让人发指。   伊莎贝拉要吐了,她怀疑自己以前也是这样。   “别看他后来那副一天找不到人上x床就要发疯的样子,他对那位神女是很痴情的。”   克洛伊也放下饭不再吃了,他也要吐了:“我以前还认为痴情和专一在描述感情时有些相似之处,但经过你这么一说,我认为我的文学造诣实在太低下了。”   “为爱发疯,说的就是他。”诺亚说道,“如果我的父神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哪怕有一点遇见爱情之前的样子,或者与书本或旁人描述中重叠的影子,他都会是我的憧憬和信仰。”   诺亚伸出手,洁白的骨镰出现在他手中。   “那位神女在我降生前五百年就死了,魔神剔出她全身的骨头做了这把镰刀。我年纪还小的时候,见过他发疯的样子,他非要让我对着这把镰刀喊妈妈。”诺亚心情很是复杂,他形容道,“我不喊的话,他会追着我打;但我如果喊了,他就会扭着我的脸骂我‘你不是因为爱情而诞生的孩子,凭什么称她为母亲’。”   伊莎贝拉评价道:“疯了吧?”   *   接近诺亚在地图上指出来的那座山时,四人碰见了戴维。   精灵戴着一顶雪白的毛绒帽子,鼻尖在雪天里冻得有点发红。他熟稔地和克洛伊打了个招呼,视线就立刻被走在他们中间的银发少女吸引过去了。   先前隔得远时他还有些生气,认为恶魔就是恶魔,这么快就勾搭上新的了。但走近以后他才发现,少女的双眼是银瞳,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位注定要成为神的神女殿下。   诺亚有些不开心地把少女挡到背后去:“别看了,我的人。”   伊莎贝拉立刻翘起脚,在醋缸子魔王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伊莎贝拉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戴维眨了眨眼睛,回应道,“抱歉,您的变化实在有些大,我甚至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请不要太放在心上。”伊莎贝拉说着,掐了下诺亚的手背。她还清楚地记得被诺亚扣了一盆冷水在头上的仇,比起来魔王的认不出,戴维算是客气太多了。   诺亚“嘶”了一声,立刻就去摁住伊莎贝拉。   戴维把他们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脸上还挂着笑,心里却已经凉透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停止了大闹的诺亚抬起头,不客气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日蚀之国也被蓝雪波及了,我当然要找到源头。”戴维答得也相当不客气,他多数时候都是不尊敬人的,更不用说对恶魔的态度。他顺手捞过爱丽丝,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茶色发丝,但才顺了两把毛,克洛伊就把小女孩抢回去了。   克洛伊无辜道:“不好意思,我比较冷,需要抱点东西暖和一下。”   两手空空的戴维:“……”你大可不必装模作样地掩饰你的占有欲。   快要接近目的地的时候,戴维突然说道:“这不就是故事里的那个被光明之神降下雷电毁掉的神殿吗,伟大的天神被踢翻三次饭碗的地方?”   从在种族上和神比较接近的精灵之王加入队伍之后,最博学的就不再是诺亚了。虽然之前似乎也不是他,爱丽丝虽然说正事比较少,但掩饰不住她知道很多的事实。伊莎贝拉从前还好奇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精灵少女怎么懂这么多,现在她明白了,戴维在教育这方面没少花心思。   伊莎贝拉感慨道:“是啊,神座到现在还对他被踢翻了三次的雕花琉璃饭碗耿耿于怀。”   诺亚:“……”拿着雕花琉璃饭碗讨饭,讨不到饭能怪谁啊?   克洛伊看了看另外四人,问道:“谁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明白?”   “魔神爱上了第一位神女后,想方设法地想要得到她,他用邪恶的方法蛊惑了人心,让神殿乱成一团。那是世间腐败的开端,最初的枉x法贪x污包x庇,就是创造出罪恶的恶魔始祖带给人间的。”   戴维淡淡地说道,“但是他仍然没能得到那位神女,神女的爱是大爱,她心中容纳的是王国甚至全世界,不会为一个人辟出单独的一部分。之后,魔神开始引导那位神女犯错,原本还因为人虚伪的表象而勉强稳定的神殿,在神女一次又一次的错误决定之后,被推向了不归路。”   “光明之神恰在此时来到人间,伪装成乞丐讨饭。他介意的并不是人类之恶,而是神女犯的错误。而那位神女因为心烦意乱,成为了第三个踢翻天神饭碗的人,这代表着那时的她最顾及的是自己的情绪,而不是有求于她的人民。天神一怒之下雷劈神殿,神女的心中有了歉疚和恨,她恨自己,恨给她生命的光明之神,也恨魔神。”   “那位神女要去杀死魔神,却反而死于魔神手中,被抽出骨头之前留下了诅咒。”   诅咒?诺亚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他此刻竟然觉得头皮发麻。   “‘邪恶的化身倘若遇到交付真心的爱情,必然会沦落至最惨痛的下场’,听说脱落双角的恶魔至今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算是对应了诅咒吗?”戴维摇着头感慨道,“真不敢相信,最初善良至极的神女,最后竟会以这种方式来报复魔神。”   伊莎贝拉抱着手臂,无奈地闭上眼睛。   “怎么说呢,一切都是相对的。人对世界抱有多大的善意,等有一天被逼迫到绝望了,就会有同等的恶意。” 第73章   一行五人的队伍在进山洞前安排好了顺序, 伊莎贝拉走在最前面探路,诺亚则要负责断后。虽然戴维十分不赞同这个提议——让恶魔断后,也许下一秒他们就要被魔王出卖,但屈于实力,戴维不得不走在了队伍中间的位置。   伊莎贝拉点燃了煤油灯。   诺亚远远地望着那簇窜起的火光,不由得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伊莎贝拉如今好像很少动用魔法, 她更依赖自然的方式。   洞窟由于曾经遭受毁坏的痕迹, 墙壁还是吸光的漆黑色彩。煤油灯那点微弱的光芒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伊莎贝拉皱着眉抠了抠石壁上的一处凹陷,按照形状来看,这里应该原本是安着一枚圆润的珠子的。   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都会有这么一处痕迹。   伊莎贝拉很快就确认了凹陷之处应该摆放什么——应该是用以照明神殿的夜明珠,这处相对封闭的山洞不适合燃火照明, 所以夜明珠再适合不过。   而她立刻就找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伊莎贝拉提起煤油灯照向石壁,焦黑的表面被雕刻过后, 有一处色彩全然不同的刻痕出现了。她能够从中摸出一些未被岁月洗去的山灰,柔软的尘土覆盖在伊莎贝拉指尖, 看起来是不久之前才刻过的。   “恶魔之角。”戴维肯定道。   他是收过魔神的信件的人, 当时的火漆纹是个什么样子,他永远不会忘记。墙壁上的刻痕跟恶魔一族的火漆纹差不多,只是不久之前在这里刻下图案的人,疯狂地在“角”这一标志上划下两条深深地凹痕。   那两道狰狞的痕迹刚好斩断了壁画上恶魔的角。   “诺亚,过来看一下。”伊莎贝拉朝旁边让了让, 但过去好长时间,也没有人过来。   “诺亚?”   空荡荡的山洞里只余下回音。   *   克洛伊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他从手心里托起一团火,照亮了宽广的洞窟。他皱着眉四处环顾,试探着喊道:“爱丽丝?”   没有人回应他,还和他待在一起的只有魔王。   诺亚已经拿起了骨镰,他对环境的适应性一向不太良好,他警惕着周围的动静,防止有人趁此机会下手。   “有点像幻境。”诺亚握着镰刀,和昔日的宿敌背靠背站在一起。   “那边是……”   克洛伊示意魔王看一看左侧依稀有着光亮的地方。   洞窟的深处换了模样,外侧焦黑凄凉,里面那副光景却温暖得能叫旅人落泪。修整过的墙上挂着会发出暖橘色光芒的石头,家具器物都非常朴素简洁,那用得有些旧的桌布上摆着简单的饭菜。看起来就好像有人常年在此生活着。   诺亚更加警惕了。   他看见一名少女缓缓地从纱帘后面走出来。容貌姣好的少女坐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把牛角梳,漫不经心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诺亚差点就要举着镰刀冲上去了。   ——那分明就是神女伊莎贝拉曾经的模样。   从圣城丢失的神女的尸体到底去了哪,这个问题终于在这一刻解谜了。尸体就在他和克洛伊的面前,而且看起来像个活人一样,不知道是哪一个灵魂侵占了这具身体。   克洛伊小声问道:“你认为她是谁?”   “是个神女。”诺亚压低了声音回答,“第一位神女。”   克洛伊头疼道:“我想也是。”   会出现在这座荒废的神殿中,并且舒适地在这里生活,就好像把这里当成家一样——满足这个条件的人,恐怕只有从这里诞生,也同样是在此处被抚养长大的神女。   仔细想想,在排除了诺亚的嫌疑后,会跑到圣城偷神女的尸体的只会是魔神。为爱痴狂的恶魔始祖偷走一具尸体,要么是为了报复他不听话的小儿子,要么就是为了实现禁忌的魔法——死而复生、逆转生命的奇迹之法。   诺亚心想:魔神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和克洛伊很少能够达成一致,但他们此刻却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他们都不愿意对这个个魔力量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活死人,一是没有能赢下来的把握,二是那家伙用的是伊莎贝拉的身体。   但就在此刻,诺亚手中的白骨镰刀发出了嗡鸣声。   闲散地打理头发的神女立刻就望了过来,她眼神里带着迷茫,视线从诺亚手中的镰刀移到魔王的头顶。在看见那双漆黑的角以后,神女的眼神一瞬变得凌厉了。   克洛伊和诺亚默契地向两边躲去。只见一排一人多高的冰锥突然从地面上刺出,如果不是他们躲得及时,只怕是要命丧当场。   克洛伊贴在墙上吐槽道:“这也太恐怖了吧?”   “跟你说了魔神是个疯子,被他折磨过的人怎么可能是正常的?”诺亚击碎迎面而来的冰晶,闪身躲过被神女抛过来的桌子。“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我就很正常!”克洛伊喊道,“她只是想收拾你而已,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难道还要凑上去送死吗?”   *   爱丽丝所见到的景象与她的队友们不太一样。   她走到了一个愈发敞亮的地方,脚下踩着绣了金边的红毯,她回头看了看一片黢黑的退路,放弃了走回头路的想法。爱丽丝顺着红毯走下去,最后来到了一个奇异的地方。   这像是宫殿的内部。   支撑着整个空间的纯白石柱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底端还被刻意修整成了了精致的花环模样。石柱支撑起来的不是屋顶,爱丽丝抬眼望去,深蓝色的天空穹顶布满了闪烁着的繁星。当然,这天空肯定是假的,现在外面下着蓝雪,真正地天空只会是阴云密布的。   八条长廊交汇在一处,在天空穹顶的正下方,放着一具半开着盖的水晶棺材。   爱丽丝走近了去看。   其实没看到时她就知道了,这地方只有石头雕刻出的假花,却又有着充斥鼻腔的花香味。爱丽丝头疼地看着棺材里的紫发少女,她想,从圣城里丢失的尸体总算是找到了。可是找到了又能怎么办?她总不能用现在这个六岁的身体,独自把这具尸体扛出去吧?   “哟,小公主。”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强装淡定地望过去。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   爱丽丝心中满是绝望,她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遇见魔神?和她一起进入山洞的四个队友一个比一个能打,可遇见了魔神的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恶魔的始祖?”爱丽丝装腔作势道,“没想到,除了折辱人类之外,你还有收集漂亮尸体这样变x态的嗜好?”   魔神洛佩兹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望向她。   “本座也没有想到,克洛伊那个小子有这种爱好。”魔神嬉笑道,“日蚀之国的小公主啊,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还要踩在小板凳上才能碰到洗手台?”   爱丽丝:“……”   爱丽丝一向很会嘲讽人,性格恶劣的诺亚和她比也只能甘拜下风,然而到了魔神面前,爱丽丝深深地感觉到他们的战斗力不在一个层面上。   爱丽丝不再客气了,直切正题道:“外面的蓝雪是你做的好事?”   “说话要拿出证据来呀,小公主,怎么能说是本座做的呢?”魔神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但他的眼中却流露出狡黠的笑意,他指着棺材中的尸体说道,“当然是她做的了。”   爱丽丝:“……”   “别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嘛,真的是她。”魔神笑着走到棺材边,捞起了毫无生气的神女,捏着她的下巴说道,“来,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本座的妻子阿奎拉。”   爱丽丝心想:你是真的疯了。   魔神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一般,他否认道:“本座或许是个疯子,但本座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呀。光明之神最初的作品之一,世界上的第一位神女,阿奎拉。”   爱丽丝原本想继续反驳他,告诉这个疯狂的恶魔——这不可能。   但就在此刻,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伊莎贝拉在三年前死去之前,用的最好的魔法就是水属性的魔法。天赋异禀的神女曾经不甚水淹高塔,也曾经为桑德斯带去一场雨——伊莎贝拉自称真的只是想降下一场雨而已,没想到这场雨一下就是大半个月。   如果外面的蓝雪的源头真是这具因为魔力暴走而死去的尸体所造成,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么,按照魔神的说法,现在寄宿在这具身体中的,就是魔神曾经的挚爱。   “你是不是想问,一个神女为什么要给世界带去灾难?”魔神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他眼中的疯狂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那当然是因为她恨天神,恨这个世界!恨到还未醒来就想要毁掉这一切,就像她对我的恨一样迫切!”   爱丽丝再也忍不住了,她骂道:“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对,我是个疯子。”魔神已经兴奋到连自称都忘记了,“我的阿奎拉也是疯子。她对这个疯狂的世界所抱有的恨意,是多么美妙的情感啊。” 第74章   恨之一字, 如何能被称为“美妙”的情感?   但比起感谢、喜欢和怜惜,憎恨似乎是所有对外界产生的感情中最是浓墨重彩的。如果将一个人的情感比喻为画,那么有什么能让上面缤纷的色彩看起来更加艳丽、刺目且张扬,或者有什么能覆盖掉原本的美好色块——恨。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退了一步。   她跟疯子无话可谈。   恶魔的始祖喜欢看人性扭曲时极大的反差,并且以此为乐。想必让生性和善的神女内心充满憎恨,甚至恨她信仰的神和她爱的土地和人民, 能够很有效地取悦魔神。   洛佩兹就是病x态一词最好的诠释。他比坏人更邪恶, 比小人更卑鄙。   *   最熟悉魔王秉性的二人, 诺亚和克洛伊,正在被一个占据伊莎贝拉曾经的身体的神女追得上蹿下跳。被波及的克洛伊一边躲一边想:以后要颁布一条尸体火x化的规定,这样不管是恶魔还是神,就都没有办法在死去的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后再回来了。   “你能不能告诉她你是谁?”克洛伊撑起屏障抵御住攻击。   诺亚扯了扯嘴角,问道:“只是看到我是个恶魔就这么大反应, 如果告诉她我是谁,我们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克洛伊想, 那可不一定。   “神女殿下!”克洛伊举起手,撤去了所有的魔法。   一瞬间失去了屏障阻碍的冰棱直直地刺向他, 最终在距离左眼瞳孔只有几毫米时堪堪停住。克洛伊甚至没有眨眼睛, 他金绿色的双眼始终盯向最前方,仿佛对差点刺瞎他的凶x器视而不见。   诺亚侧过头看着他,情绪在眼里写的明明白白,魔王很想认真地问一句“人类你是不是疯了”。   “我们曾经杀死过魔神一次,但很遗憾, 他又活过来了。”克洛伊指了指诺亚手中的骨镰,说道,“这是我们从魔神手中夺取来的,是魔神最珍爱的宝物。”   诺亚:“……”   阿奎拉淡淡地问道:“为什么?”   克洛伊就又变回了曾经待在圣城避世不出,最擅长的事就是打太极的自己。他小心地、动作迟缓地去解自己脑后的绳子,他必须让尚且警惕的神女看清楚他的每一个动作,而不是手太快让她感觉到危险。   “您想问我们为什么杀死魔神?还是死去的魔神为什么会活过来?”克洛伊捏住面具的边缘。   阿奎拉盯着他,说道:“你只有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克洛伊轻笑着摘下了面具。   漂亮的花纹从外眼角延伸出来,盘旋在原本清竣的面庞上。他仍维持着少年的身形和面容,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变化过。青金色的纹路爬在上半张脸上,他常年戴着只能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就是为了挡住这幅图画。   阿奎拉却怔住了。   该懂的人自然会懂,克洛伊脸上的并不是纹身——不然他早就会找办法洗去了。   “用秘银烙印,再以青金石磨成的粉蘸在伤口上,用特殊的材料构筑起来的魔术回路。您能够明白这是谁做的吗?”克洛伊勾起唇角,笑着说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我恨他,我想让他死。”   诺亚抱着镰刀退到一边去了。   那位神女也许还没明白过来,毕竟这只是谈和的一个开端。关于被拓印回路的过往的种种细节,克洛伊都会在此讲述出来,作为拉拢人心的筹码。   作为一个知情者,诺亚只想回避。   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被提及的过去,那段时日大约是克洛伊在魔神的花园生活的百年里,最痛苦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而对于诺亚来说也是一样。   他在魔神的寝殿外面听见人类的惨叫声时,并没有伸出援手。他从不认为克洛伊是朋友,并且打从心底里厌弃这个人类。在那时他只是觉得,如果爱丽丝知晓这一切因她而起,她一定很难过。   后来随着日蚀之国那一场祸乱,一切都被发酵升级。   诺亚对唯一的朋友爱丽丝满腹说不出口的歉意——杀死她的挚友的,让她疯狂之下烧毁日蚀之国的,还有对她的挚爱所遭受的折磨视而不见的……各种各样的歉意。他生来就有的自负让他不断地折磨着自己,他在痛苦之中,只觉得自己犯了各种各样的错误。   “首先向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人类——”克洛伊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魔神对我进行了各种不人x道的实验,我的魔术回路是在实验过程中种植的,在某次洗血之后,我就变得不人不魔了。我的相貌和体型从那时起就不再变化,寿命也得以延长,现在大约四百多岁吧。”   “我不满十岁时就成了他的实验品,也是他无数实验品中唯一一个成功存活下来的。我在他身边待了一百多年,最初每天都被折磨得要发疯,后来就只剩下绝望了。我偷偷的往外面带毒药,每天一点,积攒出了致命的量。在一个夜晚,我打算吃过药以后就跳湖,我想我溺水时绝对不会挣扎。比起魔神的折磨和虐待,死亡的感觉一定要轻松多了。”   十六七岁的克洛伊脸上总是挂着笑,他笑得温温和和的,心里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恶魔的领地上,他比谁都要卑贱,他越是笑着,就越容易被踩踏。笑容对他来讲是一种自我保护,他知道,他一旦露出了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真实自我,恶魔只会对折磨他这件事愈发地感兴趣。   人的情绪在崩溃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忽然好转似的开始麻木,他仍然知道自己痛苦、自己绝望,但他却开始有条不紊地设计死亡了。   克洛伊淡然地叙述着曾经:“我还找来了一袋生石灰,想把湖水煮沸,让自己再也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对过往并不在意。但他要是真的不在意,也不至于在数百年后的今日,仍然戴着面具遮掩脸上并不丑陋的纹路。过往对他来说是耻辱,更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那段过去让他一直都惧怕拥有,自由后选择蜗居在圣城,断送自己的幸福——如果不是爱丽丝面临死关,他们也许一生都无法再见。   “但那一天,精灵族有个爱玩的小姑娘翻墙进入了恶魔的领地。”   克洛伊把爱丽丝的事迹全部讲述出来。   谁也不会懂他年少时有多么卑微,可偏偏就在他无牵无挂打算一死了之的时候,一个美好得如同神明一样的少女闯进了他的世界里。爱丽丝很会纠缠,她也许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时的她有多强势,擅自就对人说喜欢,黏上了就不愿意撒手。   阿奎拉一边听一边评判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魔神洛佩兹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设计了无数的灾祸,把爱丽丝逼上了痛苦的绝路。也是在那时候,他在我的脸上留下了烙印,因为他执意认为爱丽丝喜欢的是我这张脸。”   阿奎拉眨了眨眼睛,她依然戒备着,但这不妨碍她说实话:“洛佩兹就是个疯子,他见不得别人幸福,他最爱的就是看着别人在痛苦中挣扎。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能吃下三碗白饭。”   诺亚:“……”我虽然早知道他有病,但没想到他病得这么重。   “我那时已经恨他到极致了。我与天神做了交易,获得了反抗的力量,在魔神濒死之际给他补了两下。”克洛伊说道,“我没想到,时隔三百多年,我还能在旧恨的基础上加上新仇,再更恨他一些。”   阿奎拉:“……”这都已经多大仇了,还能怎么更恨一点。   “对我而言,亲情和爱情都是不可奢求的。但在三年前,我的爱人和亲人都在身边。而魔神又一次设计逼死了我唯一的至亲。”克洛伊说道,“初代神女殿下,您现在所占据的身体,是我的女儿的。”   阿奎拉忽然愣住。   而克洛伊在这时识时务地递上来一面镜子,让她自己看。创造伊莎贝拉的大部分材料还是来自于天神,小姑娘只有眉眼和他如出一辙,   “抱歉,我……”阿奎拉恨魔神、恨这个世界,也恨着天神。但她在内心被仇恨充斥的如今,仍然能够理解世间的感情。   克洛伊毫不客气道:“您是该感到抱歉,毕竟我的孩子是个深爱着世界的人。而您占据她的身体,以她余留的魔力,引起了一场空前的雪灾。”   克洛伊并未透露伊莎贝拉的身份。   毕竟阿奎拉现在是个报复世界的疯女人,好不容易才让她产生了愧疚之心。如果她知道这具身体属于曾经的神女、现在的天神,她也许下一刻就会狂笑着让灾难来得更猛烈一些。   比起一肚子黑水的大魔法师,邪恶的魔王反倒耿直多了。   他拿着镰刀走上前,却不是作势攻击的样子。他双手握着骨镰,稍稍低下头,将白骨镰刀递到阿奎拉的眼前。   “我小时候讨厌他,长大后恨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曾经按着我的头,让我对这枯朽的白骨喊母亲。”诺亚说道,“我不愿意,你亦不愿意。现在我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归还,但愿这一役之后,你的灵魂不要再囚困于人间了。”   阿奎拉惊讶地看着他:“你是……”   “魔神创造的七个魔王之一,傲慢之王诺亚。魔神现在就在某个角落里活动着,等我们解决掉他,你对恶魔若还有恨,我等你找上门。”诺亚请求道,“但请你放过这个世界,我的爱人深爱着这片土地。” 第75章   诺亚这番话说得看似诚意满满、发自肺腑。   这可着实把克洛伊给恶心到了, 但他仔细一想,又发现哪里不太对。魔王忽悠着第一位神女去讨伐魔神,这一点做的很好。但是等她找上门这事……这位神女凭借身体中残余的力量也许赢得过魔王,但对上身体的原主人时,可就得另外说了。   魔王诺亚有恃无恐的原因就在于——阿奎拉根本就打不赢伊莎贝拉。   克洛伊抬头去看他,刚好就看见了恶魔漆黑的眸中闪过的一丝得意。   就知道会是这样……   神女是很容易轻信人的。   伊莎贝拉是个例外,她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善良的同时也富有心计。   而面前的这位阿奎拉殿下, 跟所有在伊莎贝拉之前被创造出来的神女都一样, 是光明之神自己的作品。她是个半成品,在性格和心思上都有着无法掩饰的缺陷,愚钝与忠诚这两个特质也体现在了她的身上。   也许只有“恨”,也就是她临近死亡时从极致的光明中所催生的黑暗,帮助她变得稍稍完整了。   只是稍稍——   克洛伊观察着阿奎拉逐渐泛上泪光的、闪烁着的双眼, 在心底叹息了一下。占据了伊莎贝拉身体的第一位神女,最终还是被他们的话语打动, 选择加入他们的阵营。   周围渐渐漫上白色的雾气,这是幻术解除的征兆。   不知道这座早已损毁的神殿里究竟有着多少重的幻术, 也许他们便如同陷入梦中梦的人一样, 幻术解除也未必就能回到真实的世界。   克洛伊拿起魔杖,在白雾中穿出去。   在双眼勉强可以视物时,克洛伊发现自己走在了红毯上。他扯了扯嘴角,这还真是梦中梦,不然一个损毁最少千年的神殿里哪来的红地毯, 还包了金边?   雾气渐渐消散,克洛伊循着笔直的一条路,到达了一座穹顶神殿中。   他看见了半开盖的棺材和躺在其中的神女,离水晶棺不远的地方,支了一张用以摆放下午茶点的精致圆桌。桌边摆放着三张椅子,而桌上的茶具也只有三人份。   克洛伊抿了抿唇,转过身子看了看四周。   “诺亚?”克洛伊的声音消散在空旷的神殿里。   魔神洛佩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喊了,他不在这。”   克洛伊立刻回头,发现那张茶桌边,有一张椅子上坐了个黑衣的人——也许称他为恶魔更合适,这正是恶魔始祖的真实面貌,他银白的发间生长着一对色彩浓烈的盘角,那双角是至极的黑色,但根部却逐渐过渡到了血一般的猩红。   克洛伊倒吸了一口气。   洛佩兹伸出手,茶壶飞起来在华丽的茶盏中添水,椅子自动地后撤一截,邀请克洛伊落座。他红色的双眼一扫,克洛伊顿时泄了气般地,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坐下了。   倒茶和拉椅子这样简单的小事,却又一次让克洛伊意识到了差距。   魔法对这个恶魔而言,就如同呼吸一样,是一件自然且稀疏平常的事。克洛伊要花费上大量时间学习的东西,对魔神来说只是本能。如果是正面对决,他不会有一点胜算。   “本座见到那个精灵小姑娘了,没想到过去就这么多纠纷在,现在却才只是第一次见面。”魔神摇摇头,仿佛在感慨什么一样,他随口夸赞道,“真是个可爱又明亮的人,跟你这样生长在淤泥中的、只有外表美好的人完全相反呢。”   克洛伊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不必担心,本座只是看她太可爱了,要找她聊一聊天,顺便吓唬吓唬她。”   克洛伊几乎要捏碎茶杯。   克洛伊问:“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   “太失礼了,什么叫只有你在这里?本座在这里,而她也在这里。”洛佩兹说的是躺在棺材里的神女。“如果你要问你的同伴们为什么不在,是因为本座只想见你啊,本座最得意的作品,本座果然还是割舍不下你。”   克洛伊:“……”我谢谢您啊?   “如果你愿意回到本座身边,本座可以就此放下之前的账,原谅你的冲动之举。”魔神眯起眼睛,他的身影消失掉,又出现在克洛伊背后,手放在克洛伊的金发上揉搓。   克洛伊头皮发麻,他只想甩开杯子拿起魔杖痛打魔神一顿。可是他又怕自己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激怒了这个神经病。   如果诺亚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生气。   魔神此时的动作,和他所流露出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个慈爱的父亲。他不爱自己真正的亲人,甚至曾为逼迫爱丽丝而利用孙女瑞拉,看着诺亚走上疯狂的边缘。这样一个残忍的恶魔,竟然对一个人类产生了包容。   “还是别这样吧。”克洛伊手里的杯子被他捏炸了,他踹开椅子起身,说道,“你应该想明白,自始至今的这些事,你能够原谅我,我却无法原谅你。”   克洛伊拿着魔杖退到棺材旁,他说道:“我的成就皆是因你残忍,若是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我。我或许该感谢你,但我更加恨你。我从小就希望你死,而后的那些不愉快也让我决定,你每活一次,我就杀你一次。”   “危险的发言。”魔神半眯起红色的眼睛。   “我一定会让你死,追杀你至死亡之河,让你灵魂湮灭,从此尸骨无存。”   克洛伊脸上的面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一条裂纹出现在面具的边缘,随后这裂痕如同蛛网一半,蔓延至整个陶瓷面具。   一直在遮掩着他的花纹,为他掩饰自卑和耻辱的铠甲,在穹顶星光下升起的气流中碎裂崩解,露出那张爬着妖冶纹路的清竣面庞。   克洛伊脸上的青金色回路在魔力充盈之后变了颜色,青金逐渐转为金绿,和他的眼睛相同的色彩。流光和风夹杂在一起,在他脚下旋转着形成一个规整的圆,金色的火焰在魔杖顶端汇聚,魔力浓稠得如同流水。   穹顶神殿的地面逐渐开裂,赤红的火焰冲破地面,一条火柱升起,将魔神包裹其中。   这只会是个开端而已。   克洛伊吟唱着咒语,双眼却警惕地盯着在燃烧的火焰龙卷中央的黑色身影。   *   伊莎贝拉已经行走到了洞窟的尽头。   她提起油灯,照了下面前看起来很正常的石壁。少女稍加思索,伸出手敲了敲石壁,根据传出的回声确定石壁的确存在,而且是实心的。   这不合常理。   如果这里真是神殿,那么洞窟深处怎么说也该宽敞一些,而不是这种走到一半就没有路了一样的憋屈之地。   “拿着。”伊莎贝拉把手上的油灯往后递到戴维手中。   她两只手扶住石壁,深吸一口气,一头撞了过去。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因为用力过猛趴在了地上,少女望着眼前的红地毯和穹顶,一边思索着一边翻了个身滚到一旁。   下一刻,戴维也趴了进来,伊莎贝拉的翻滚有效地避免了成为肉垫的命运。   戴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   “这里是……”   “穹顶神殿,或者该说是一个大型骗术。”伊莎贝拉站起身,走到一旁去把地毯揭起来。“这么复杂的大规模幻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地毯下面并不是想象中的大理石地板,而是和山洞里的山石地面一样,只是修整铲平了而已。而这深褐色的石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不用想都知道,这一定是支撑起了幻术的咒文。   戴维用了个魔法烧秃了地毯,整个地面上全部都是刚才所见到的古文字。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精灵擅长幻术,无论是戴维还是爱丽丝的幻术,都已经危险复杂到了极致。但没想到,还有连精灵之王都感到惊讶的幻术。   “这里的咒文构造了无数个空间,除了我们所在的这里,还有很多个穹顶神殿。之前我们的队伍会失散,应该就是受到这些咒文的影响。”伊莎贝拉站起身,沿着咒文往前走,她迅速地解读着文字。“按理来说,能够让这些咒文生效需要大量的魔力才行。”   戴维接过话来,说道:“但是一个废弃的神殿,不可能有足以支撑咒文运转数千年的魔力源头。所以这些咒文一定曾经一度停止工作,最近才有人让它运行起来了。”   伊莎贝拉停下脚步,看着穹顶之下的水晶棺材,面色有些古怪。   “好吧,魔力的来源找到了。”她满头黑线地吐槽道,“直面自己尸体的感觉,果然非常诡异。而且我的尸体好像还被来路不明的家伙寄宿了,里面被塞进了一个灵魂。”   戴维也很无语,没想到他们一路找过来的结果会是这样。   他拉住棺材沿,把这具沉重的水晶棺拖动了些许。   魔力的供应产生错误,咒文的效力开始受到影响。   伊莎贝拉从箱子里拿出一把锤子,用上全部的力气敲向地面,只砸出了浅显的痕迹。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的身边发出好像空气碎裂一样的声音,随后就出现了几个身影。银发的恶魔始祖和人类正在对弈,克洛伊结束了吟唱,金色的火卷起毁灭一切的赤焰,直冲魔神而去。   而魔神面对这魔法只是轻轻一笑,优雅地侧开身体,暴露出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的茶发精灵。   克洛伊惊恐地喊道:“爱丽丝——” 第76章   伊莎贝拉出手更快, 她把手里的铁锤朝爱丽丝一扔,直接命中腹部。   爱丽丝承受了这力道巨大的一下,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锤子砸得拧到一起了。她被这一下砸得飞向一边,狼狈地呕出一口血,勉强举起手来表示自己还活着。   克洛伊的火焰惊险地略过爱丽丝,落至远处爆开一朵巨大的焰火。   这要是炸在人身上,后果不堪设想。伊莎贝拉这果断狠厉的一锤救了爱丽丝一命——被锤子砸过还能活, 被大魔法师的火烧过之后可能就连灰也不剩了。   戴维松了一口气,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 幸好爱丽丝已经躲过这一劫了。他转过身,投入了作战状态,他知道磨难才刚刚开始——对上恶魔始祖洛佩兹,倘若有一刻松懈,所有人都会赴死。   “后——”伊莎贝拉的提醒甚至都未来得及说出口。   银发少女手上没有锤子可以扔了, 她极力反应,也只是奋力拽了他一把。戴维怔怔地低头, 只见银白色的剑刃穿透了他的身体,神圣之剑不会被染红, 只有血珠沿着剑刃汇成细流淌下。伤口中渗出的大量血液, 正不断浸染着他的白衣。   伊莎贝拉拽他的这一下,未能让他避开这一剑。神女的佩剑擦着他的心脏刺穿身体,他没有立刻死亡,但掌管死亡的黑暗之神却在向他招手了。   戴维忍着痛回头,他身体被剑钉穿了, 不能整个人都转过去,视野有限。但他看见了扬起的紫色头发,用神女的佩剑刺他的,正是之前还好好地躺在棺材里的死尸。   伊莎贝拉直接冲上前夺下剑柄,她按着剑柄,一脚将站在棺材里的紫发少女踢飞了。   “被偷走的不是只有尸体吗,佩剑怎么会在这里?”伊莎贝拉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按在戴维后背上。   雕刻咒文的佩剑在她的控制下断掉,前面的半截直接坠落地面,后面的半截被她小心地拔出。同时,她往精灵的身体中灌入了大量的魔力,勉强为戴维止住了血。   远处的克洛伊灵巧地从不知何时钻出地面的藤蔓中抽身,冰雪的魔法落下,将尚且细嫩的绿色藤蔓完全冰冻。魔杖一挥,冰块就碎裂成了粉末,藤蔓被毁得分毫不剩。   他勉强抽出空来回答问题:“那不是你的剑!现在那具身体里,就是那个名叫阿奎拉的神女!”   伊莎贝拉在冰棱即将刺入她的后颈时,手指在背后划开一道屏障,冰棱在触及银色屏障的一瞬粉碎。她站起身,回头打量着占据自己身体的家伙。   “魔神不是个喜爱创造的疯子吗?怎么这么不敬业?”伊莎贝拉说道,“我还以为他千辛万苦偷尸体,是为了借助残余的魔力创造出毁灭世界的新作品。没想到竟然是复活死去的爱人这种苦情戏码,虽然你的确在毁灭世界。”   紫发的少女拿着旗帜,镇定地站在远处,金绿色的眼睛里充斥着仇恨。伊莎贝拉总觉得那是另一个自己,直到她看清了对方的眼神,才有了身体被占据的实在感。   阿奎拉咬牙切齿道:“天神——”   “我只是个上位三年的新神,跟你没什么仇。”伊莎贝拉淡淡地说道,“我曾经也是个神女,不过比你受宠爱一点,死后就成神了。你在用的身体是我的,也即是天神曾经的身体。你要是憎恨神,不如先自杀一下?”   阿奎拉脸色变了变。   倒是伊莎贝拉先一步反悔,少女问道:“先别急着死,我想问一下,我男朋友去哪了?就是那个拿着镰刀,头上顶着一双角,以为自己很厉害的傻子。”   魔神:“……”   克洛伊:“……”这个描述怎么听怎么有既视感,似乎在镰刀落进诺亚手里之前,魔神本人就是这个样子。   阿奎拉问道:“你是说他吗?”   伊莎贝拉朝着她指的地方抬头,星空穹顶被人一脚踹碎,黑色的恶魔拿着白骨镰刀一跃而下。诺亚的黑色外套因为气流的阻碍飘起,他落下来时就像一面黑色的旗帜,向降临之处宣告他即是黑暗。   “我发现他和这具身体之间存在过契约,虽然无法重新构建契约,但要控制他还是很容易的。”阿奎拉用食指卷着紫色的头发,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这孩子真是可爱,我真想把他据为己有。”   整个苍穹神殿里都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三年前是魔神在觊觎伊莎贝拉,今天是第一位神女看上了诺亚。这对上了年纪的人病得一模一样,先前还在同情阿奎拉的人一瞬转变了想法,认为她和魔神非常相配。   诺亚执着镰刀降下,瞄住了伊莎贝拉就是一下。黑色的魔力凝聚在刃上,挥下的一瞬旋转着割裂了伊莎贝拉脚下的地面,锋利的切面和一眼望不见底的深度让人毛骨悚然。   “你这个蠢神女,明明就不会打架,还把自己置身险境?”他挡在阿奎拉身前,似乎是把紫发少女认作了他心尖上的人,就连曾经还在圣城教授神女魔法时的恶劣态度也重现了。“嫌命长吗?”   这个口是心非、看起来很恶劣、实际上却是在护短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很可爱。可惜他现在已经变得耿直很多了,伊莎贝拉遗憾地叹了口气。   诺亚在这时看见了少女银色的眼眸,种族相对的敌意立刻就冒上来了,他嘲讽道:“呵,天神了不起?”   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右手一握,凭空抓出了一柄比她整个人都长的魔杖。银色的魔杖顶端是张开的羽翼形状,一边是明亮白色,另外一边是纯粹的黑色。伊莎贝拉银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她举起魔杖,黑白两色的魔力冲上穹顶。   原本还是夜晚星空景象的穹顶,被磅礴的魔力洗成了另外一副精致。以伊莎贝拉所站之处为界限,天空黑白双分。   伊莎贝拉骄傲地回答道:“当然了不起。”   诺亚当时就后退了一步,他总感觉面前的人很熟悉,而且很显然,这位天神很不好惹。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要是再不收手,下场一定会很惨。   但诺亚从来不听潜意识的劝,完美地维持了口是心非的糟糕性格,他讽刺道:“搞这么大场面来撑气势,你该不是个花瓶吧?”   “我是不是花瓶,你马上就清楚了。”伊莎贝拉挥起魔杖。“你在惹我生气这方面尤为擅长,不管什么时候都这样。我早就想痛打你一顿,今天终于找到机会了。”   诺亚举着镰刀冲上,却意外地发现少女并未躲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停手,但他一向能克服潜意识,抖着手挥下了镰刀。   伊莎贝拉直接以魔杖迎上。   那看起来脆生生的华丽魔杖,竟然没有被坚硬的骨镰击碎。不止如此,诺亚被对方巨大的力气撞飞,后背直接砸上了神殿的石柱。   粗壮的石柱轰然倒塌,竟然被硬生生地砸到折断。   诺亚狼狈地被压在断裂的石柱下,他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看到扬起的尘土中走来的身影时,下意识地想伸出手让那个人拉住他。   而那人也的确拉住了他——伊莎贝拉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拉扯得抬起头来。头皮上的剧痛让诺亚的怒火一瞬膨胀到顶端,但不知为何,他竟然不敢发火。   “快放手,会秃的!”   伊莎贝拉按着他的头撞向地面,看着砸出来的坑说道:“没关系,我帮你生发。”   满脸血的诺亚:“……”   阿奎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场面,内心是一连串的问号:不是挚爱吗?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毒?打死了怎么办?   伊莎贝拉把已经被砸到昏厥的诺亚丢下,她站起身,魔杖指向阿奎拉。   “现在该你了。”   *   这一定是有史以来最壮观的魔法盛宴。   阿奎拉身边漫上的水迅速冰结,冰冷化为银色的点点寒芒,侵蚀着苍穹神殿。克洛伊唤起的红色火焰都弱了几分,他只能咬咬牙,换了别的魔法。   伊莎贝拉单手拿着魔杖,绕着浅蓝的冰面疾驰。钻破地面、生长蔓延的冰晶追逐着她,总是只差毫厘就要冻住她的脚后跟。伊莎贝拉注意到远处的克洛伊呼出的已经是白汽了,她知道,这样的温度并非人类能够承受的。   她挥动魔杖,赤金色的火焰燃烧起来,直接朝着冰上撞过去。   冷热的极端相遇,致使整个穹顶神殿漫上浓雾。   克洛伊迅速地冲进雾气中,借由白雾掩饰住身形,就此消失了。   爱丽丝忍着疼痛艰难地起身,她用出了一个小小的幻术,把自己藏了起来。   因为重伤而倒地不起的戴维被伊莎贝拉掀进水晶棺里,迅速扣死棺盖之后,伊莎贝拉把棺材踹到了已经昏厥过去的诺亚身边。   他们几人要从这地方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能够争取的,只是谁也别在这里赔上性命。   “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人类?”魔神愉悦的声音传出来。   克洛伊躲在一根石柱后面,他惊恐地屏住了呼吸——魔神就在柱子的另一边,或者说,他们俩算是背对背。 第77章   克洛伊只听见了风声。   他低下头, 划破空气的光刃在石柱上虚晃着斩下,转瞬之间就消失了。克洛伊背后的石柱上出现了一线斩痕,粗勇的白色雕花石柱因为重力缘故,沿着斩痕滑下。   克洛伊拿着魔杖快速后退,他看了一眼石柱平整的切面——刚才他如果没低头,脖子也会变成这样。   苍穹神殿的八根石柱已经断了两根,如果再断上个两三根, 神殿就该整个塌陷了。   克洛伊反手击上偷袭至背后的镰刀, 手臂被震得发麻。他挡下后立刻就退, 重新把身影隐藏在了浓厚的雾气中。也不知道魔神是从哪里找来了新的镰刀,不像那把骨镰那么好使,但用来战斗部却也足够敌人吃一壶了。   克洛伊不想和他正面交战。   人类的身体素质有限,在和恶魔对决时,他必定会因此吃亏。   神殿里正在战斗的有四个人, 克洛伊和伊莎贝拉,魔神洛佩兹和神女阿奎拉。   克洛伊曾经打败过傲慢之王诺亚, 他是最接近天神的人。他的形象在人们心中已经固定了,实力深不可测、知识丰富如同深渊般挖不见底的大魔法师。   但在这四个人中, 他却是最弱势的一个。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 世界上最恐怖的一场战斗。比起当年克洛伊和诺亚几乎掀翻北地的战斗更甚,苍穹神殿里现在有一位天神,一个能毁灭世界的神女和创造了魔王的恶魔始祖洛佩兹。   因为伊莎贝拉刻意掀起的浓雾,这四个人谁也不知道彼此在哪,被躲开的咒术也许会击打到友方。   *   诺亚捂着头, 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受阻,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   不过昏了一次之后,他倒是完全清醒过来了。他被那个应该死在几千年前的老女人控制了,不止认错了人,还对真正的伊莎贝拉恶言相向。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他终于被伊莎贝拉认真地打了一次。   以后还是不要惹她生气了,不然也许真的要成为第二个被女人打死的魔王了。   伊莎贝拉掸下身上的灰尘,旋身躲过毫无目标四处试探的冰棱,她在坍塌的石柱边蹲下了。她在神殿里溜着阿奎拉跑了好半天,终于彻底脱离了神女的视线范围。   她握住魔王的角,问道:“清醒了没?”   诺亚一阵颤栗。   “醒了就起来忙些事情。”伊莎贝拉说道,“帮我把地上的咒文补好,半个小时后,我把你爸的心上人引到阵法中间去。”   说完,伊莎贝拉撂下一张纸,身形隐入雾中。   诺亚拿着写了密密麻麻的古文字的纸,只觉得脑仁疼,这东西怎么可能在半小时之内补好?   他在指尖凝聚了魔力,认命地开始在地上书写。   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他如果能够补完阵法,他们还有存活下去的可能。如果补不完,等到浓雾消散,大家也许都要死在这里。   没等他写出来多少,克洛伊又凑过来了。   “帮我个忙,把剩下的石柱子打塌。”狼狈的魔法师抱着折断的魔杖,气喘吁吁地说道,“要是你比较闲,就起来溜一下魔神,帮我分担一下注意力。”   诺亚面无表情地拒绝道:“这是在山里面,打塌柱子你是想被活埋吗?我已经受重伤了,魔神那边爱莫能助。”   克洛伊摇了摇头,站起身重新回到了战场中央。   爱丽丝偷偷摸摸地爬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说道:“我需要魔力。”   诺亚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个蠢到爆的提议:“我们魔力属性相克,小朋友。能给你魔力的那位就在这个棺材里养伤,你把他的魔力抽走之后,他就没得活了。”   爱丽丝笑着说道:“是啊,所以说,我想要神女的魔力。”   诺亚:“……”   *   克洛伊拿着半截冒火的魔杖,狠狠地抽上绿色藤蔓,在浓雾中引起了爆炸。在声音响起的一刻,他迅速地翻滚躲避,全凭直觉和猜测躲避魔神和神女。   在听见背后的一击砍入地面的声响之后,克洛伊立刻就发现前面有人。他魔杖上的金色火焰在白色雾气中闪烁着,随着他挥起魔杖的动作,拉出一道金色流光。   挡下他的攻击的是一柄带羽翼装饰的魔杖,克洛伊苦笑一下,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他和伊莎贝拉在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前果然分不清彼此,像这种打法,很容易伤到自己人。   “交换一下吧。”   克洛伊手中断了半截的魔杖被抽走,伊莎贝拉把银蓝色的杖柄塞进他手里。   还未等克洛伊反应过来,他忽然被拉了一下,朝左边挪动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浓雾中伸出一只指甲纯黑的手,掌心中凝聚了黑色的魔力,差一点就要打在克洛伊后背上了。   伊莎贝拉贴着手背握上那只手,狠力拧着魔神的手,促使他手心向下。亟待爆发的黑色魔力直接凿向地面,炸出了一个半米高的坑,而地面的裂纹如同蛛网一半扩散蔓延开。神殿不稳定地晃动着,不断地有碎石滚落下来。   伊莎贝拉和克洛伊同时向两边退去,丝毫不恋战。   仍然占据上风的魔神又追了上来,这能见度可怜的境况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总是能够找到在浓雾中东躲西藏的克洛伊。   “你躲不掉的,人类。”恶魔的红色双眼在浓雾中发出慑人的光,他话语中含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你这么能跑,本座抓到你之后,要不要砍掉你的腿?可是那样做的话,你的魔术回路就不完整了。”   克洛伊那着银蓝色的、十分女气的魔杖击上镰刀,怒道:“你快闭嘴吧,别再恶心我了!”   这根魔杖看起来脆生生的,没想到会这么坚硬。克洛伊看到,镰刀被击中的地方,竟然多出了一个缺口。   伊莎贝拉拿着还在冒火的损坏的魔杖,她不仅不灭火,还灌入魔力让火烧得更旺盛了。她举着魔杖,金色的火焰光芒大作,似乎在提醒所有浓雾中的敌人她在这里。   她站在原地,而后忽然睁开了双眼。   少女快速地一个旋身,两手握住魔杖,击中了不知何时接近她的敌人。阿奎拉被她打得要吐血,但这具连血管都被魔术回路侵占的身体没有血液,她只能看着破皮的伤口漫出点点魔力,又迅速地愈合。   伊莎贝拉在对上魔神时还知道要躲,但她打起这个侵占她身体的神女时,却丝毫不知避让的道理。她握着魔杖,一步跨出去,在倒飞起来的阿奎拉腹部又是一记狠击。   伊莎贝拉大声喊道:“诺亚——!”   声音穿过浓厚的迷雾,在阿奎拉被打飞的方向,诺亚正站在圆阵的中央。半个小时的时间确实不足以补好咒文,但他找到了比咒文和阵法更好的方法。   爱丽丝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在魔王徒手抓住阿奎拉当成剑刺出的旗杆时,小姑娘握住了神女的手腕。   转瞬之间,在这里写下的新阵法被启动。   阿奎拉只觉得身体中的魔力被大量抽走了。   爱丽丝快速吸取着魔力,额上冒出一丝冷汗。她们俩一个有着似乎无穷无尽的魔力,另一个就像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在阿奎拉终于反应过来挣脱时,爱丽丝已经取得了足够多的魔力。   小女孩的身形迅速拔高,转眼之间,她已经变回了数百年前的模样。爱丽丝抬起手,淡淡的金色雾气从地面上升起。弥漫了整个苍穹神殿的浓雾瞬间消散,符文从她脚下蔓延开,在苍穹神殿残破的地面上铺展着。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魔神笑着问道:“你的朋友们制造了机会,你不躲起来,反而还要出现在本座眼前,你难道不怕吗?”   爱丽丝从容地回答道:“也许恰恰相反,是你怕我。”   戴维推动棺盖,艰难地坐起身。   他不止一次地期待着,爱丽丝真正成长起来时的模样。不是一个到处疯跑着祸害别人、总是闯祸的小姑娘,也不是那一夜崩溃之下毁掉大半个日蚀之国的镜之魔女。而是像现在这样,坚毅又强大。   “穹顶神殿的幻术还真是够复杂的。”爱丽丝笑着提议道,“我们来点更精彩的怎么样?”   巨大的火球砸破了穹顶,如同星体坠落。   魔神一瞬间变了脸色。   镜之魔女爱丽丝的强大就体现在此,她的幻术能够混淆认知。她从不以幻术来迫使敌人自毁,她所构造的幻术,只要对方的精神有一丝动摇,那就会化为真实的存在。   如果魔力足够,就算是逆转生老病死、活死人肉白骨这种荒唐事,对她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   伊莎贝拉在火球撞下时抓住了阿奎拉的后颈,银发的天神轻声笑着说道:“终于抓住你了,这具身体我确实不需要了,但也不代表着你可以占用啊。”   在火球落于地面的同时,黑白两色的天空界限不再明显。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黑与白拧在了一起。 第78章   一片蓝绿的汪洋上, 只有一小包浅金色沙丘鼓起,支着简单的木头房屋。湛蓝的天空与海连接在一起,放眼望去,只余一条模糊的天海线。   白色的神闲散地坐在岸边,捧起一汪水。恶臭的腐朽气味一瞬间熏了他的鼻子,他松开手,任凭水流漏下去——每次创世神旧居周围的海水恶臭之时, 五日的极寒就会到来。   他用细沙搓了搓手掌, 嘀咕道:“今年也要开始了。”   黑色的神撑着破败的木舟, 一路划到了海岸附近,讽刺道:“还有闲心感慨降温?你最喜欢的那孩子,现在可是很任性地出走了,在冰天雪地里经历险关啊。”   “暗,你将魔神的灵魂流放人世, 至今也不收回,这一日早在你预料之中吧?”光明之神始终低垂着眼帘, 遮住自己银色双眸中的情绪。“对现在的她而言,魔神算不上危险。你想让她的心性产生偏颇, 让她失去她所看重的一切——”   黑暗之神跳下木舟, 踩在沙滩上。他捏起光明之神的下颌,说道:“我的伴生啊,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但你却不了解我。”光明之神说。   “是你太过弱小了,没有了解的必要。你瞧瞧,这么多年过去, 你都创造出来些什么东西?”黑暗之神一件一件地数落道,“神女阿奎拉,从光明的信徒沦为深恨你我的疯子;生命树的爱丽丝,发起疯来烧死半数精灵;维斯尼亚王国的神女,只是被背叛,就要魔王毁灭她的国家……”   光明之神笑着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不了解我。”   浅色的光芒在海面上浮起,碧蓝的海上一瞬凝起了一层冰。魔力缓缓地流入冰面,将它做成了一面投映出人世景象的明镜。   “暗,要不要继续打赌?”白色的神建议道,“这一次,你会输得很惨。”   “别说大话,白,你向来输多胜少。”   光明之神讶异道:“你已经为我们过去的博弈判定输赢了吗?我还以为,我们所有的赌局,直到今天才会有结果。”   *   伊莎贝拉掐住了阿奎拉的后颈,手上暗暗发力。那边还在克洛伊和爱丽丝的夹攻中的魔神,立刻抽身奔来,想要救下好不容易才死而复生的爱人。   眼见着银发红眸的恶魔来到眼前,伊莎贝拉勾起了嘴角。   她俯在神女的耳边说道:“去吧,阿奎拉,实现愿望的时间到了。”   闻言,阿奎拉睁开了眼睛,脸上痛苦的神情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她所占据的只是一具死尸,会痛苦、会窒息,但已死之人不会再死第二次了,所以,何等程度的痛苦都无所谓。   阿奎拉拿起旗杆,直直地向前刺过去。   魔神洛佩兹早已知道神女心中的怨恨,认为让她发泄一下也不碍事,反正旗杆也捅不穿他的身体。他迎着这一击,伸出手朝着伊莎贝拉的脑袋扣过去,另外一只手揽住神女的肩膀,将她拥进怀抱里。   伊莎贝拉放开手,迅速地躲开。   而魔神伸出的手却停滞在了半空。   爱丽丝打了个响指,解开了幻术。魔神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的腹部,洁白的骨镰整个弯刃没入他的身体,血液浸在黑衣上就像泡过水一样,若不是那浓重的血腥味,完全分辨不出他是否受伤。   而那根绿油油的旗帜,正被诺亚当做镰刀握在手上。   就在刚刚,阿奎拉被伊莎贝拉打进法阵中,诺亚徒手握住她的旗杆时,他们在爱丽丝的幻术掩盖之下交换了武器。   爱丽丝拍了拍克洛伊的肩膀——在重新回到这个身高之后,她终于能够拍到大魔法师的肩膀,甚至揉他那头一看就手感很好的金发了。   她得意地问道:“我厉害吧?”   对这场骗术毫无参与的克洛伊大脑当机,他手里还拿着那根女气的魔杖,准备和魔神拼个你死我活,为同伴们争取生机。万万没想到的是,魔神这就被干掉了。   “那戴维……”他迟疑地望向半坐在棺材里的精灵之王。   戴维恍惚地摸着自己心脏处的伤口,才明白过来,这群人又在演戏了。可是这演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这一剑要是捅不好,他这条命就肯定要丢在这里了。   阿奎拉指着诺亚说道:“他指使的,还叫我不要留手,帮他干掉感情里插足的第三者。”   “……”戴维怒道,“我什么时候插足你们的感情了?”   伊莎贝拉掰住魔王的角,把诺亚拖走了。   *   阿奎拉循着曾经的记忆,慢慢地走出了山洞。   在她的克制下,封冻全世界的蓝雪已经停止了,等到雪融时,灾难就会过去。天空已经完全放晴,此时克莱镇正是深夜,深蓝幕布下繁星点缀。   天神和魔王正在吵架,两个人扑在雪地里打滚。   此时见她出来了,伊莎贝拉和诺亚停止了打闹,狼狈地从雪中爬起来。这两位的表情都很难看,应该是还在生气,他们的头发上和衣服上都沾着不易消融的雪,看起来就像两个狼狈的流浪汉。   “这么快就出来,不道别吗?”诺亚话有所指。   阿奎拉坦然道:“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我对他只有恨没有爱,多说一句话都会心烦。”   伊莎贝拉推开紧靠在她身边的诺亚,问道:“你真的很恨天神?”   “也许是在恨他,也许是在恨我自己。”阿奎拉在寒冷的雪原上呼出一口气,但死去的身体没有温度,她呼出的气没有变白。   “他创造我,让我成为众生信仰的神女,给了我美貌和单纯美好的心思——但我也因此而失去了一切。我该抱怨自己无用呢,还是该怨恨让我的心性从一开始就只有善良面的他?”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同为失去过珍视之物的神女,她可以理解那种痛苦又无所发泄的心情。   “我来之前,他拜托我问你。他说,如果你的回答不是在指责他劈毁神殿,剥夺你所拥有的一切,他会再见你一面。”伊莎贝拉从箱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了神女。“沿着死亡之河一直走,他在尽头大海的彼岸等你。”   阿奎拉眨了眨眼睛,雾气弥漫上金绿色的双眸。   “他所有的安排之后,总会给人留有余地。”伊莎贝拉说道,“可以试着磨一磨他,他很会迁就人,那些过分的要求说不定真的会同意。”   阿奎拉笑了笑,光芒开始逐渐从这具被占据的身体上消散,她最后给予伊莎贝拉一个拥抱,话语里只有羡慕:“你一定很受宠爱吧。”   *   克洛伊走出山洞时,才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去摸面具,却发现放在衣兜里的备用面具不见了。   他忽然听见一阵陶瓷碎裂的声音。   爱丽丝踢了踢脚下的陶瓷碎片,笑着说道:“別戴了吧,你看你这张脸,常年戴着面具晒太阳,都晒出面具的轮廓来了。”   “你——”   “你的童年阴影死透了,这次直接烧成一捧灰了,不会再诈尸了。”爱丽丝捏了捏他的脸,说道,“你也该走出来了,美少年?”   伊莎贝拉还在摆弄尸体,她在研究如何放空残余的魔力。   克洛伊出来时,她只是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完全没有在注意他的脸。诺亚在给伊莎贝拉堆雪人,完全不在意老对头是什么状况。戴维扑过来抱住了爱丽丝。   爱丽丝一边推着高冷形象彻底雪崩的精灵之王,一边朝着克洛伊眨眼睛。   “你看吧,其实并不是很扎眼。”她说道,“如果有人一直在盯着你的脸看,一定是叹服于你的美貌,感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克洛伊一把推开了重伤的戴维,他捧住爱丽丝的脸,迟疑了一会儿后只在少女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爱丽丝捂着额头,不满地想道:也算是有点进展吧。   *   黑暗之神一挥手,镜面碎成了点点光芒。他心情阴郁地回到了木舟上,支起篙把船划着船走了,全然不想看到光明之神那张满带着笑意的脸。   白色的神搓掉手上的细沙,推开小木屋的门走进去了。   阿奎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了一把带着扶手的木椅上。她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环顾着周围,好半天才看见在角落的书架前整理书籍的白色天神。   光明之神抱着两本书走来,把书本往桌上一放。   古朴的木头茶具中自己满上了冒着热气的茶水,天神在空盘的边缘上摩挲了一下,空荡荡的盘子立刻被水果盛满了。   “你觉得那个小天神怎么样?”   阿奎拉有些惊讶,她还做好了准备,以为天神开口第一句话就会问责。没想到他就像是聊家常一样,提起了伊莎贝拉。   她答道:“她比我坚强,比我聪明。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围绕着她转动,她有亲人、有爱人还有同伴,很让人羡慕。”   “如果现在我告诉你。”白色的天神终于切入了正题,“她曾是个遭受背叛的神女,性命垂危的时候只有恶魔站在她身边。但她还是成长为了如今的模样,没有变坏,只是变得更聪明了。”   阿奎拉紧张地握住了茶杯。   “而你却因为仇恨,引起了如此巨大的灾难。我本该把你的灵魂沉入死亡之河的河底,让你永远不再存在于世。”   “但那个任性的孩子,似乎希望我给你第二次机会。”白色的神伸出手,“把信给我。”   阿奎拉恍然明白过来,她将一直带在身上的信封拿出来,递给了天神。天神拆开信封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给你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白色天神说道,“恶魔洛佩兹的灵魂已经沉入死亡之河的河底,你去河边守住他,直到他的灵魂腐蚀殆尽。” 第79章   诺亚是常年不做梦的人, 没想到与魔神一战过后,他这如释重负的沉沉的睡眠,竟将他带至了一个他自以为终生无法到达的地方——天神的世界。   他站在死亡之河的拱桥上。   河里有个银发红眸的恶魔飘在黑色的水上,他头顶那两只盘角已经被锯掉,只剩下暗红色的角根了。魔神在腐蚀灵魂的水中吐着泡泡,他有的是方法离开这里,但他最终除了从河底浮上来之外, 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至于原因嘛。   诺亚看向河岸边站着的那个模糊的白色影子, 知晓那大概就是神女阿奎拉。   神女不爱魔神, 但魔神却是深爱着她的。那份爱偏执、疯狂、病x态,可是无论再怎么恶劣的爱情,也有一点不会改变——魔神想和她待在一起。   洛佩兹浮上水面的半天里,反复地咒骂着光明之神。   “你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来控制本座,真是卑鄙无耻!你怎么担待得起光明二字?你只是外表发着光, 肚子里却全是和这河水一样黑暗腐臭的东西。”   “你让我们这样相望,最终的目的却是拆散我们, 你真是个恶毒的天神!恐怕黑暗之神也没有你一半的恶毒,你这个小人, 恶人远比你更君子!”   站在诺亚身边的白色天神正在剥橘子, 一边听着魔神的咒骂,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看就很酸的果皮仍是绿色的橘子。   诺亚只觉得聒噪,问了一句:“能不能让他闭嘴?”   他话语刚落,白色的天神就勾了勾手指,一缕白色的光芒从魔神脖子上虚晃着划过。洛佩兹依旧在不停地咒骂,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看起来随意地一下,精准地割断了魔神的声带。   白色的天神淡淡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父子之间会有什么话要说,我才没割掉他的舌头。”   诺亚额上冒出一丝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尽量离这位天神远一些。   “我找你来,是想谈一谈对恶魔一族的处置。”光明之神转身迈开脚步,诺亚立刻就跟上去了。   他们行过天空黑白分立的界限,从黑夜走入白昼,从黑色的死亡河畔走到生机盎然的森林溪水。头顶巨大双角的麋鹿害羞地躲在林叶之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湿润双眸,好奇地打量着同样头生双角的恶魔。   “我和黑暗之神打过无数个赌,他总以为自己赢了,我却不认为我输了。直到昨天,博弈有了结果,神界开始由我掌权。”   诺亚问道:“是我们打败了魔神?”   “是因为你们让阿奎拉回头了,也因为伊莎贝拉自始至终没有选择过黑暗。”光明之神说道,“我们所有的赌博都围绕着一个问题,黑暗和罪恶是不是绝对的,由善入恶之后是不是再也没法回头。”   诺亚点点头,他明白了。   黑暗之神认为,黑暗终归会吞噬光明。神女阿奎拉曾因逆境而疯狂,内心满是仇恨,甚至想毁掉世界。黑暗之神以为自己赢了,从很多年前就赢了。但他没想到,阿奎拉最终却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光明作为前路。   自此,人性的辩驳终于有了结果。   ——没有人不想活在光明之下。   “天神尚且要分出两个极端,生性良善的精灵一族也有好有坏,人类这个矛盾多发种族更不必说。”光明之神踩踏着湿软的泥土,他避开了刚刚抽芽的嫩草。“恶魔也许不会是个例外。”   诺亚皱起了眉。   “如果不会生来就被定义为邪恶,是不是后来就都不一样?”光明之神问道,“如果你的侄女瑞拉能够长大,现在会是怎样的性格?”   “也许会很善良,也许会……”诺亚回答道,“大部分恶魔都有一个阶段,突然就变得极端厌恶世界。”   这么说着,诺亚又补了一句:“如果那时候一切都没发生改变的话,有爱丽丝陪着,瑞拉应该会是个很好的人。”   “瑞拉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是我和暗打过的赌,不过这个赌失去了结果。”白色的天神说道,“直到某一日,你为一个被截去四肢的神女而毁灭一国时,我看到了渺茫的希望。”   诺亚满头雾水,灭国这种事还能看出希望来?   “但你实在太恶劣了,希望几近于没有,我不可能从你身上获得答案。”   诺亚扯了扯嘴角,对嘛,这就对了。从一个劣迹斑斑,开心时屠城、不开心时屠国的魔王身上找希望,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最后仍然成为了我的惊喜,诺亚·洛佩兹。”光明之神说,“不管你是为了求生迫不得已,还是别的什么,你因为伊莎贝拉而改变了。”   “我是个例。”诺亚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说道,“你不能从我身上看到所有恶魔的希望,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他们有选择自己如何生活的自由。白色天神,就算您现在掌权,也不能因此而对恶魔一族做出什么改变心性的处置,对他们来说所有快活的事,在你们眼中都是错误。”   “我不打算改变他们的性情,就按你所说的,让他们自由发展。”白色的天神在诺亚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们就做一点小小的改变,让恶魔不再有角怎么样?”   诺亚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简直不想吐槽这个提议有多蠢。   “没有角的话,就和人类一模一样了吧。也许会引起灾祸也说不定,但所有的融汇总会伴随矛盾和战火。”光明之神假设道,“如果有一天,年幼的恶魔不再被人警惕忌惮,认知也许能正常一些。”   “当然,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这样做。”白色的神笑了笑,他一挥手,诺亚脑袋上忽然一轻。   诺亚看着掉在地上的角:“……”   这个神是真的满肚子黑水。   “我只是告知你。”天神笑着说道,“其实还有点别的原因,伊莎贝拉说你自从长出角来,摸头就不方便了。而且她总是叫嚣着,要把你的角掰掉。我作为一个偏袒女儿的父亲,这点小心愿还是要实现的。”   诺亚:“……”   *   诺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拿起自己的枕头,对着伊莎贝拉比划了几下。他在思考着如何能把天神打一顿,而不是摁住她的一瞬间就被反杀。   伊莎贝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拿着个枕头表情狰狞的魔王。   “你角又掉了啊?”她伸手捞起魔王掉角后填补头皮空缺的那两缕头发,这两缕头发格外地长,伊莎贝拉仔细打量了两眼,噗嗤笑出声来。   “你还好意思笑!”诺亚拿着枕头闷了上去。   他们俩从床上打到床底,又莫名其妙翻出窗外,从雪地上用魔法对打。最后这动静惊醒了克洛伊、爱丽丝和戴维,所有人都爬上屋顶观赏这场压倒性的打斗。   好不容易打完以后,两个浑身滚着雪的人回到餐厅里,伊莎贝拉喝苹果汁,诺亚靠在椅背上让侍从给他修剪头发。   诺亚把剪下来的两缕发丝拧成了绳,系在了黑色的角上,往伊莎贝拉怀里一丢。   “给你了。”他愤怒地说道,“这辈子真是栽在你身上了。”   伊莎贝拉端着热茶杯说道:“老实说,我并不认为光明之神是个纯善的天神,要不然,他怎么能在数千年里不断堆积微弱的优势,最后让黑暗之神输得连底裤都要赔给他?”   诺亚吐槽道:“讲话不要这么粗糙,小姑娘。”   “他心思多,是个很复杂的天神。”克洛伊感慨道,“我与天神做交易时,就是他向我提出的条件,如果我死后不成神,他就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他还是很介意被人分走权力的。”伊莎贝拉捧着脸说道,“我偷渡死亡之河的时候,就是他在帮我。似乎想让我赶紧出来谈恋爱,不要留在神界和他争权。”   能把自己创造的神女当做赌博的筹码,甚至设计好了阿奎拉的命运,在绝望之后又给予希望。这位光明之神,也许确实是个怀抱善意的天神,但他更像一个统治者。   天神总是不近人情,他们知晓情感,却也不懂情感。   白色的天神每次的退让,都是因为他必须要退让。只有那么做,他才会在赌局中一次次地走向胜利。   “不过他对我很好,我就勉为其难帮一帮他了。”伊莎贝拉说道,“在我看来,让他掌权还是比另一位要好很多的。”   克洛伊问:“你为什么不……”   “我想努力打拼一下,争取在这边建立个国家,有个王位坐一坐。”伊莎贝拉两手背在脑后,轻松道,“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只好回去继承创世神的财产了”   克洛伊:“……”   “而且,我曾经记不清的那些过去,我全都知道了。”她说道,“七年前那笔账,我还是要和雷恩王国清算的。”   诺亚刚想表示支持,就被伊莎贝拉扫来的眼神吓得噤声了。   伊莎贝拉慢悠悠地说道:“还有某个恶魔,第一次见面时情绪激动,捅了我十六刀。”   第80章 初遇(上)   X793年6月, 雷恩王国王都以北的边缘地区尚未进入夏季。漫山遍野的黄白小花尚未凋零,清晨的和蔼柔光穿透雾气,照在稀疏的林木间低头饮水的麋鹿的双角。   十四岁的伊莎贝拉在溪边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上站得颇稳,这样,她和骑士在交流时就不会有身高障碍了。她握住地图的一边,空闲的那只手拿着水壶,对着路线指指点点的同时也不忘了喝水。   他们接受国王陛下的命令, 出使奥瓦王国, 为了向这个强大的国家展现出诚意——神女伊莎贝拉亲自前往联谊, 并且单身未婚的三公主也一起——国王的心思早已昭然。   如今已经是回程了。   伊莎贝拉需要赶在王都的祭典之前回去。   “就这条路吧。”伊莎贝拉直接指了距离最近、也是最颠簸的一条路。   “殿下……”骑士为难地抱怨道,“您是受得了这条路,但是……”   骑士稍稍地移开眼睛,暗示伊莎贝拉去看那位“受不了这条路”的人——雷恩王国的三公主,皮肤白皙似雪, 柔软的亚麻色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其中还缀着花, 美丽动人的妙龄少女。   三公主比排行最小的公主狄安娜要漂亮很多,看起来娇贵, 实际上也确实养得娇贵。这样水灵灵的美丽公主, 真就像一汪水,好像一点碰撞都会让她从指间散掉。   伊莎贝拉耸了耸肩膀,投降认输,妥协道:“好吧,换西边那条。”   而那位重点保护对象, 却是个乐于冒险的公主。   三公主毫无自觉地指着地图说:“可我想走伊莎贝拉指的那一条路,听说路上经过的卢西镇有一位大厨,做的麻辣兔头非常好吃。”   骑士:“……”   伊莎贝拉捂着头痛苦道:“别提麻辣兔头!”   麻辣兔头,伊莎贝拉的心头大恨。   她曾经养过两只兔子,是德拉蒙德和尤利塞斯为了哄她开心,特地从外面给她捉来的灰色野兔。伊莎贝拉把兔子喂得肥肥胖胖,从来不关笼子,任凭兔子在城堡的庭院里到处乱跑,把修剪过的混种草坪啃得像片野菜田。   而那位两个月前才去世的大公主,曾经在庭院里抓住了肥兔子,吩咐宫廷厨师做了两道菜出来。一道叫红烩兔肉,另外一道就是麻辣兔头。   那天晚餐,伊莎贝拉嚎啕大哭,两位王子只好连夜又给她找了一窝兔子来。   可是,人类终究会被美食吸引的。比如这位三公主,在那一道晚餐后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最爱吃的就是麻辣兔头。   *   两天后,他们在卢西卡镇暂停脚步。王室的队伍就在镇中央的驿站住下休息,三公主想要品尝的麻辣兔头就在隔壁的酒馆。   伊莎贝拉闻到麻辣兔头的气味就想吐。   于是保护公主的重任,只能交给能够适应各种恶劣环境的骑士了——虽然对他来说不算恶劣,因为这位骑士先生,也在为麻辣兔头着迷。   伊莎贝拉在这两日,没事时就和镇长一起喝喝茶,谈些感兴趣的事情。   夜晚降临时,镇中央的小广场上还有想要玩耍、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家的小孩子,于是妇女一边牵着孩子的手,对玩得一身泥巴的小孩说道:“如果晚上不回家,魔王诺亚会来抓走你哦。”   小孩哇地一声就哭了,一头撞进妇女的怀里,哭着要回家。   伊莎贝拉:“……”   镇长也注意到了神女在看什么,笑呵呵地道:“我们镇上一直用这个方法来吓唬孩子,说魔王诺亚会抓走不听话的小孩。”   伊莎贝拉表示理解:“王室也是,王后经常这么吓唬狄安娜殿下。”   对人类来说,魔王诺亚能够激起他们的恐惧心,让他们的灵魂都颤栗。这个恶魔已经被大魔法师克洛伊打败,沉睡了三百年了,可他的故事却从来没有止歇过,完全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失于世的迹象。   镇长闲侃道:“有没有吓过您?”   “有的,但我是神女嘛,我对王后说,如果有一天魔王来了,我要打败他。”伊莎贝拉拿着手帕走到妇女和孩子身边,为那个孩子擦了擦眼泪和沾满泥土的脸。   镇长夸赞道:“您真是勇敢。”   还没缓过来的小男孩,在母亲的指挥下,瓮声瓮气地向她道谢。   伊莎贝拉笑着,脸上的神情无比温柔。   但她背后,离小广场不远的地方却传出一声巨响,橘红的火光笼罩了一大片房屋,人们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伊莎贝拉脸上的笑容凝滞,她回头望过去,那边是驿站和酒馆的方向。   “镇长先生,请您指挥救火,我先去找公主!”她撂下话,忙不迭地拔腿朝着火场奔过去。   *   如果问,十四岁的伊莎贝拉见过的最慑人的场面是什么?那么一定是这场有预谋的,由爆炸引起的火灾。   神女殿下上过战场,她杀过人,双手染了血。可战场对她而言是稀疏平常之事,一个神女真正的战场,是她的人民受到苦难侵扰的那一刻。   她从未见过这样哀绝凄惨地场面。   从火中颤颤巍巍地爬出来的人,刚刚伸出手,便被头顶砸落的房梁夺去了所有的生机。伊莎贝拉想要救援,但她只是一个赤手空拳的神女,她既不能扑灭大火,也没有能力冲进火场掀开房梁。何况,她需要先找到公主。   “殿下……”嘶哑的声音叫唤道,“殿下——”   伊莎贝拉立刻循着声音望过去,骑士此时被倒塌的门框压住了腰,那木头门框已经被点燃了,此时还冒着火。骑士的铠甲已经被火烤的熏上了一层黑色,铠甲下的脆弱肉体恐怕也已经烫伤了。   “公主殿下呢?”伊莎贝拉握住骑士的手,使尽了力气才勉力将他拖出来。   “有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引爆了油桶,他们带走了三公主殿下。您快些去追,他们不会轻易杀掉公主,您还有救下公主的机会。”骑士虚弱地指了一个方向,说道,“殿下,很抱歉,在下似乎站不起来了。”   伊莎贝拉拖着人又挪了挪,把骑士摆放在了一处还算空旷的地面上。她拿着佩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一边朝着骑士所指的方向追出去。   *   苍鹰落在伊莎贝拉的肩膀上,少女正骑着红棕色的马匹,片刻不停地朝着北地的方向追去。紫发少女一手松开缰绳,别扭地取下猛禽脚边拴着的小纸条,她拉停了马,用剑在纸条的背面粗略地挖了几个字出来——地名的缩写。   她不停地以这种方式向尤利塞斯传递位置,她为了追人跑得匆匆忙忙,没来得及准备纸笔,粮食和水也少得可怜。   伊莎贝拉放飞猛禽后,再跨上马拉起缰绳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她这一路上已经换过两匹马,自己却是一直没有休息。   伊莎贝拉不要命地追逐,敌人也就得不要命地跑,他们就在看谁更能熬。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敌人终于吃不消了,留了半数人马来缠住她。   从人数上看来,伊莎贝拉时一定要吃亏的。但她毫无迟疑,从腰间拔出佩剑,迎着那十几个列阵整齐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雷恩王国的神女是战场的常客,而她的剑术老师是负责守护国王陛下的最优秀的骑士。她挥起剑,精准地刺入迎面而来的敌人的颈间,轻巧地一挑,敌人的血液如瀑喷涌。伤口虽小,人却没得救了——伊莎贝拉挑开的是颈动脉。   忌惮于她的实力的敌人并未退缩,雇主应当是允诺过值得他们豁命的报酬。一个蒙着脸的人拿着剑,直接冲撞上来,伊莎贝拉也不惧地迎击。   但这时的少女其实是吃亏的。   她才十四岁,剑术优秀却比不过老练的人,个头矮手短也是没办法的事。伊莎贝拉稍微压低身体,敌人的剑从她肩膀上方刺空,少女一剑指向敌人的喉咙。   在她成功刺穿敌人之前,她肩膀上方的剑直接挥下,砍进了她的骨头里。   伊莎贝拉忍着痛,又冲前一截,贯穿了对手的咽喉。   直面十几个人的一场混战下来,伊莎贝拉的马被伤到了,她直接被摔下了马。她不占优势,勉勉强强地赢下来之后,自己也伤得不轻。她执着剑立在一片血色中,疲惫地吁了一口气。   伊莎贝拉跨上对手的马,继续朝着北边追过去。   *   接连十日,伊莎贝拉起初还能日夜不眠地追,后来她就撑不住了,只好每天停住步伐小憩那么一会儿。   对手的套路一点都没变,走一走就要留下人来纠缠她。伊莎贝拉换马时换的是敌人的马,喝水吃粮也是全靠手下败将养活着。这些人不断地带着她在北地兜圈子,伊莎贝拉明知是圈套,但她还是要往里面踩。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办法指挥军队去包夹对方。   这也正是让她最难受的一点。   从公主被绑架到现在,十三天的时间,敌人的增援一批又一批,但尤利塞斯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   伊莎贝拉在北地偏寒的气候中孤立无援,一次又一次重伤,精神疲惫不堪,有时骑在马上都困得睁不开眼。   但她不能退缩。   就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也要把敌人逼迫得走投无路,成功救下三公主。这是她的责任,是她的使命,她就算死,也一定要死在那位公主之前。   第81章 初遇(下)   伊莎贝拉在阴森的石堡之前勒住了马。   没想到, 她追着敌人在北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了这儿。   雷恩王国境北的石堡,曾是魔王诺亚的居所。大魔法师打败魔王之后,依旧将石堡列为禁忌之地,让人们不要踏入。当然,也有不听劝告的人,想要在魔王的地盘上寻找黄金和珠宝, 都是有来无回, 无一例外。   她把敌人逼入了绝境, 但她自己却未必潇洒。持续半月的追逐战,伊莎贝拉头发又油又柴,在北地的大风里策马奔跑,已经拧成了团。特别是头发还沾过汗和血,闻起来就很臭。   回去以后干脆也不用洗了, 还不如剔秃头戴假发来得实在。   “神女殿下,我们商量一下吧。”带头的那人说道, “您退让一步,不然我们就带着公主一起进石堡。”   “不管我退不退, 我都很吃亏啊。”伊莎贝拉直接拔出了剑。“我不退一步, 你们尚且要进一步;那我要是退了,你们又会怎么得寸进尺?”   她建议道:“不然我们换个思路,你们把公主放下,我放你们离开。”   敌人嗤笑道:“您在开玩笑吗?您的援兵一定很快就会包围雷恩北地所有的出境口,我们手上如果没有公主, 立刻就会被剿灭!”   伊莎贝拉懒得再废话,她提着剑直接冲上。   迎面击来的火球让她迟疑一瞬,但她迅速地划出十字剑痕割裂了魔法。碎成四份的火球当即爆炸,扑面而来的热浪在阻碍伊莎贝拉的前进,甚至灼伤了她的手和面颊。   但伊莎贝拉没有因此却步。在战场上遇见魔法师是件麻烦事,她不能顺应对方的心意停止进攻,否则,整场战斗的节奏都会被掌握在对方手中。好在施放魔法之前必须咏唱,伊莎贝拉还有时间争取到翻盘的机会。   她从马背上跳起,瞅准了敌人阵型中间一个嘴巴一直在动的人,一剑划伤了对方的脸颊。被挑下马的敌人惊恐地挣扎逃走,不只是他,周围的敌人也拉着缰绳让马匹回头。   糟了。   伊莎贝拉来不及反应,由魔力呼唤而来的巨大火球兜头罩下。   她吃过教训,知道不能用剑去刺,不然立刻就会引爆。她只能执着剑向外跑,背后的火球迅速下落至地面,半球形的火光和黑色烟雾半岁一声巨响,将还在奔跑的伊莎贝拉吞没其中。   热,好烫。   伊莎贝拉感官麻木,她听见了滋滋的声响,不知道焦掉的是自己的头发还是皮肤。她只感觉到蚀骨的灼热感,她似乎快被融化了,也变成高温的红色熔岩肆虐土地。   他们不是敌人。   伊莎贝拉在半只脚踏入死亡边缘的一刻,忽然就明白了。   这些敌人自始至终就蒙着脸,不敢让她看见真面目。他们知道三公主的行程,准确无误地挑选神女不在时绑走了公主——神女分明比公主更有用,放弃神女绑架公主,意味着他们知晓,他们无法对付神女。   一直在北地兜兜转转,却根本不往境外去。明明是越早离开边境越好,半个月下来,雷恩王室就算从王都调离军队,也该把北地的出境口围得滴水不漏了。   最后让她肯定了猜测的,正是这位魔法师。   这世界上能够达到如此程度的魔法师屈指可数,除了圣城高塔的主人,也就只有雷恩王室那位常伴国王身边的老人——当然,高塔主人比宫廷魔法师要厉害得多。   伊莎贝拉抬起眼,她提着剑破开热浪,撕开了火光和弄弄黑烟。   她直直朝着一匹载了两个人的马追过去,她跑不过战马,就将手中的剑掷出去。她的佩剑正中战马的屁股,因为这不寻常的疼痛而受惊的马抬起前蹄,将马背上的两人都掀翻到地上。   伊莎贝拉揭开了明显更枯瘦的黑衣人的面罩。   不出预料,老人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被摔碎了骨头的宫廷魔法师求饶道:“殿下——”   伊莎贝拉把剑拔出来,站在原地不吭声了。   怪不得她追逐苦战半月都没等来援兵,雷恩王国的援兵,可不就在这里吗?敌人能够坚持溜她半月之久,荒唐的计划必有人支撑着。他们永远抱持着伊莎贝拉追不上的速度,一旦跑不过她了,就会留下人马拖延。   是尤利塞斯。   这半个月里,她一直依靠猛禽,和第二王子保持通信。   近一年来,神女伊莎贝拉和第二王子尤利塞斯政见不合,经常在议事厅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消息还未传出去,但王室内却已经是风言风语了——神女殿下也许将要投入第一王子德拉蒙德的麾下,因为他们观点相似,在政x治中总是很合得来。   尤利塞斯多次劝说伊莎贝拉未果,神女是个过分执拗的人,她已判定了对错的事情,绝对没有可能去违背自己的意志。   最后一次争吵时,她扬言如果尤利塞斯继续他的行为,她会毁了第二王子的王位。如果尤利塞斯仍然继位了,她便覆灭这个国家。   国王陛下只好把神女派到奥瓦王国去待了一个半月,让这两个火药包暂且分开。   伊莎贝拉捂住了头。   她这时才感觉到了伤痛,烧伤后的痛苦灼烫伤骨,皮肉被北地的冷风吹一吹,不仅不会缓解伤痛,反而像是又被烧伤一次。   伊莎贝拉是火中余生之人,烧伤让她感觉什么都是热的,可她却感觉到刺骨的冷。   “我的女儿啊。”   阴沉又冰冷的声音在伊莎贝拉脑海中响起。   “你希望王子走上正途,成为明亮坦然的君主。但他一错再错,将你的苦心视为登基的阻碍。”   伊莎贝拉抓着头发,她不去疑问这是谁在蛊惑她。此刻让她最痛苦最困扰的就是,她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着的。   伊莎贝拉举起剑,对着宫廷魔法师挥下。   “不要——”白发老人惊恐地闭上眼睛,但话语落下,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却见到伊莎贝拉把佩剑钉入了地上。   “走!”伊莎贝拉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抓起了剑鞘。   精壮的年轻黑衣人——或者该说是王室的侍卫,他背起宫廷魔法师踉跄的逃离。但他还未走出几步,就被剑鞘钉穿了胸膛。   伊莎贝拉拔出了侍卫的剑。   黑色的浓厚雾气在她脚下扩散开,吸住了所有想要逃离的马蹄。   *   尤利塞斯跨着马行来时,阴森的石堡门前一片残酷之景。   爆炸后半圆的巨坑边缘躺着十余人的尸体,血液在不平整的地面上汇聚成数处浅浅的血洼。杀死这些人的手法非常残忍,所有的尸体都不完整,尤利塞斯不想数自己看到了多少条被卸下来的手臂。   而那位白发老者,他父王身边的宫廷魔法师,受他邀请前来北地参与计划。此时这位身份尊贵的魔法师,面罩被摘下了,白白的头发和胡子都被染成红色,一时竟难以认出来。   银白色的佩剑孤独地立在尸堆边,剑刃依然干净圣洁。   但捅在一名侍卫心口处的剑鞘,却意味着事实并非这样。尤利塞斯赶快寻找,发现尸堆里并没有三公主,他循着血迹望去,目光直追到了石堡的入口。   躺在这里的人只有半数,剩下的一半,想来是走投无路,护着公主逃进城堡赌命。   尤利塞斯深吸了一口气,拔出神女的佩剑,走进了这座传说中会吃人的石堡里。   *   伊莎贝拉已经是浑浑噩噩意识不清的状态了。   她头脑中一直有两个声音在交战。   她要救出公主,还要杀光这里的所有人。疯狂之中的伊莎贝拉已经不记得自己被背叛,刚发生的事情转瞬之间就忘记,那些黑衣人对她来说仍是敌人。她循着微弱的声音,在城堡的长廊上行走。   她稍一抬脚,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线轻易就被勾断。   墙壁另一端传出短促的滴水声,只有一声而已。而后就是什么东西沉下去,拨动了齿轮的声响。墙壁后面复杂的齿轮不停地咔咔转动,伊莎贝拉迈开腿迅速地跑过去,黑色的纤薄刀刃没入她的身体。   她提起剑去挡,可手上这把属于人类的剑,根本无力阻挡石堡的刀刃。黑色薄刃击上剑身,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也未发出声响。白色的剑刃断成两节,伊莎贝拉被黑刃开膛破肚。   她只能迅速地逃离这个恐怖的机关范围,闪避进另一条长廊。   她摸了摸腹部,果不其然满手温热的液体。她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也许是她伤势太重,已经对疼痛麻木了。   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感让她支撑不住,她小心翼翼地靠上了看起来没什么玄妙的墙面。但下一刻,她就被墙后刺来的冷兵器钉穿了胸膛。   那机关推着剑不断往她身体里送,伊莎贝拉抬脚一蹬墙面,把自己推了出去。   伊莎贝拉狼狈地趴在地上,终于得到了一时的喘息。   而远处传来的少女的尖叫声,又立刻让她爬起来了。伊莎贝拉焦急地追着那声音,拖着残破的身体在走廊上急急奔过,她这一路上触发了各种各样的机关,每一次都是险象环生。   直到走到某一处,如同战场残迹一样,地上铺着血和死尸,以及各式各样的冷兵器。还有被碎石埋住、孤孤单单露出来的一只妄图抓住什么求救的手。   走在机关已经被触发过的地方,伊莎贝拉还是很安全的。但这也让她更加急迫,她得赶紧追上去,在公主出什么事情之前救她出去。   道路的末端是个室内的庭院。   这暗道到处都是的城堡里当然找不到道路尽头,伊莎贝拉之所以用末端来形容,是因为前路无法再走。她眼前是一处浅浅的坑,里面爬着扭动的藤蔓。   这些藤蔓大都是干枯的褐色,只有扭动的那些是富有生机的,至于原因——那些扭动的藤蔓正捆绑着美丽的公主,扼着少女的脖颈,让她除了最初那一声惨叫之外,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殿下——”伊莎贝拉才刚赶到。   “咔嚓”的声响已经传入耳中,她惊愕地看过去。公主仍是那张被勒到眼球突出布满红血丝、面色青紫的脸孔,公主的脸上仍然留着惊恐和绝望。但三公主确实死了,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手臂随着藤蔓的动作不断摇晃着。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那些藤蔓不断地缠上三公主的身体,将她拉近池中,争抢着吞没了她。浅坑中更多的枯死藤蔓变成绿色,重新恢复了生机。   这是伊莎贝拉第一次有想守却守不住的人,也是她第一次,面对亲近之人的死亡。   “不,不——”她跳入池中,痛哭着撕咬藤蔓,她被缚住手脚,却依旧在这长满恶心植物的池子里爬行。   那些藤蔓在碰到她的血时就会失去活力,但却又恢复得非常快。它们无法挡住伊莎贝拉,但阻拦她已经足够。   伊莎贝拉把三公主从藤蔓中扒出来,奋力地拖着她朝边缘行去。   她拖着脸已经被藤蔓啃掉一半的公主,情绪渐渐低沉,就在她绝望之际,她忽然看见了站在池边的尤利塞斯,他手中还拿着她的佩剑。   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未流露出,伊莎贝拉就看见,第二王子举起了剑。   “伊莎贝拉,你简直是个恶魔!”   *   是谁在哭呢?   真吵。   魔王诺亚惨白的面庞上,睫毛如同蝶翼轻动,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进入视野的是无尽的黑暗。他在棺材中一动不动地躺着,眼中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却仍回荡着那近乎绝望的痛苦哭号。   才刚刚醒来,诺亚就陷入了无比烦躁的情绪之中。   他听过太多这样的哭声,嘶哑、痛苦、悲伤而且绝望,是卑微脆弱的人类的声音。   他推开棺盖,拿起镰刀跨出去。   诺亚仍能感受到自己的伤势还很严重,他不该醒来的,至少不该是现在。就是那阵让他头痛欲裂的哭声吵醒了他,他要再睡一觉,伤好了以后好去找那个该死的人类算账。   所以,他要去解决掉吵得他无法入睡的混x蛋。   他跟随着声音,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见到一个被机关削得断手断脚、除了痛哭外无可奈何的人类了。   但他没想到,声源是他饲养藤蔓的池子里。在那里面该直接被绞死了吧,还能哭?   诺亚疑惑地走近了。   他朝浅坑里看过去,还没等他看清什么,头顶就忽然一轻。诺亚听见两声几乎重叠的落地声响,他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角,却什么也没抓到。   ……不是吧。   他看着池子里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   少女的身下积着血泊,藤蔓怕的正是她的血,只能推挤着围在她周围,没有办法再靠近她一分一毫。此时,正因为诺亚掉落的双角,从此成立的契约,藤蔓不再去纠缠主人命运的另一半了。   诺亚抓了下头发。   他勾了勾手指,墙后机关里藏着的武器飞出来,落进他手中。   他走进藤蔓池中,抓起少女又脏又乱、还散发着恶臭的头发。他闻到了血液的气味,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神女。   少女金绿色的眼眸已经失去焦距,只是茫然地睁着,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诺亚看到这双眼睛的一瞬,手比脑子动的更快,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捅下去了十六刀——至于他为什么数的这样清楚,因为那个刚刚成立的契约,这十六下全部返还到了他自己身上。   勉强缓过劲来的魔王看了看已经昏死过去的神女。   如果这家伙死了,他也别想活。   魔王想来想去,因为一个神女而搭上命,怎么看都不值。他还不想死,所以,必须要想办法救这个重伤的倒霉神女。   “长得漂亮点也可以啊。”诺亚嫌弃地看着那张烧伤过后的脸,评论道,“真丑。” 第82章   蓝雪的融化带来大量的水分, 雷恩王国的大多城镇都提前进入了雨季。   于是,在雪灾之后,雷恩又一次迎来了洪涝灾害。今年注定是个收成不好的荒年,田里的庄稼被蓝雪冻过、被水淹过,蓝雪会造成长时间的气温偏低,幸存下来的庄稼也不会好好成长。   雷恩王都。   尤利塞斯把一枝裁剪好的百合花插进花瓶里,淡紫色的名为“伊莎贝拉”的重瓣百合开得正好, 美丽又圣洁, 像极了同名的那人。   他最后一次见到伊莎贝拉时, 少女出落得愈□□亮了,只可惜她躺在棺材里。祭礼那一日娇艳滴血的玫瑰落在水晶棺上时,尤利塞斯想起了在魔王的石堡里诀别的那一日,浑身是血的伊莎贝拉。   往后每次想起她,那一日都是梦魇。   从神女祭礼之日起, 三年之间,尤利塞斯已经在朝着她最初所期盼的方向发展了。只是那样的政x治手腕太善良也太柔弱, 让他几乎彻底失去和兄长德拉蒙德竞逐的机会。   他举起酒杯,烧喉的酒液流淌进胃里, 在醉酒后失声痛哭。他此生错过爱情, 之后爱也好、亲情也好,一切都不由自主。   第二日,王室传出消息,第二王子将于今年和柏妮丝·奈特利完婚。   并且在第三日,第一王子德拉蒙德被确认为王位继承人。   *   在雷恩经历苦难的时候, 圣城却在迅速地发展着。   伊莎贝拉游走在商业地带的街巷里,在各个店铺之间穿梭着。   诺亚就跟在她背后,手里抱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和礼盒,他每次把东西搬出商店之后,立刻就有侍从接手这些东西。这次逛街逛得还算轻松,就是钱包稍微有些不幸。   诺亚埋单时非常快乐。   买来的这些东西大多不是伊莎贝拉开口讨要的——她只要在什么物品上多看了一眼,诺亚就会为她买下来,并且因为能够替喜欢的人付款而沾沾自喜。   到最后伊莎贝拉只能抱住他的手臂:“别再买了!”   “你不喜欢吗?”诺亚把金币放在柜台上,拎过打包好的瓷器摆饰。“虽然你的品味不怎么样,不过嘛,你喜欢的东西,我可以尝试着接受。”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情话,伊莎贝拉只能问他:“这些东西拿回去要摆在哪?”   “那就再买一栋房子,专门用来摆这些。”   克洛伊和爱丽丝就坐在街角露天的茶店,视野非常好,魔王和天神所有的谈笑大闹都被他们收入眼中。   对于诺亚砸钱的行为,克洛伊晃了晃手里的茶杯,评价道:“没人性。”   在对挥金如土这种行为的愤懑之下,克洛伊还感觉到了心酸。他觉得以圣城现在近乎赤字的状况来看,自己大概是养不起爱丽丝的。他就算掏空家底,把所有的铁路、商铺变现,也不可能比得过日蚀之国。   “你最近还是小心点吧。”爱丽丝忧心道,“诺亚好像已经知道了,以前就是你一直在教唆伊莎贝拉用暴力解决问题。”   克洛伊对此不以为然。   “要不是我助攻,他现在还在单身呢。他能怎么报复我?”   他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水,脸色瞬间变了。他狐疑地盯着手中的茶杯,想从里面看出什么异样来。人啊,果然不能乱说话。上一秒还在侃侃而谈当做笑料的事情,下一秒就会应验了。   “我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克洛伊走得匆匆忙忙。   爱丽丝疑惑地拿起克洛伊的茶杯,轻轻地嗅了一下。精灵少女立刻就红了脸,她拿着克洛伊没来得及带走的魔杖,直冲着刚出店门的诺亚去了。   “茶里的药是你下的?”她揪起诺亚的领子。   伊莎贝拉一脸茫然,她只能加入战场分开这两个人,先劝架再说。   路人渐渐地聚了过来,对这两女一男的打架现场起了八卦之心。   三个长得好看的人混在一起扯着领子撕打,那个茶发的精灵似乎之前还和大魔法师走得很亲近来着,黑头发的那位是高塔的导师。看起来就关系不单纯,人们想,那个银发的少女能和他们混在一起,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高塔的“四角恋混战大戏”就此拉开了帷幕。   *   最后衣衫凌乱的三个人一起回了大魔法师的宅邸。   一向不好亲近、令人景仰的大魔法师,此时正披着条毯子缩在沙发一角,脸上还爬着红晕,像是感染风寒之后的模样。克洛伊已经吃过了清火的草药,只是还没有生效而已。   爱丽丝直接跑上楼了,伊莎贝拉跟在背后追了上去。   客厅里只留下了罪魁祸首诺亚和受害者克洛伊。   “你有病吧,你给我下了多少剂量?”克洛伊已经抠着喉咙吐过一次,他又吃过草药,才勉勉强强还保持着清醒。   诺亚坦然地答道:“这不是怕你一口就尝出来了吗?”   “停止你添麻烦的举动和好意,魔王陛下。”克洛伊怒道,“你以为这种情况下发生的事情能叫做进展吗?感情不破裂就不错了。”   这位魔王今天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出于恶意,他也许是想在这温水煮青蛙的两个人背后推一把。只不过他对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全然不自知,对此,克洛伊只能感慨,人和恶魔的三观果然差距不小。   楼上。   爱丽丝抱着枕头在自己的床上滚了一圈。   伊莎贝拉倒了杯柠檬水放在床头,她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小神女,我是不是有病?”爱丽丝抱着枕头仰面躺在床上,双眼不知道盯着哪里,放空道,“我竟然觉得他那副病弱样子好看,让我特别想欺负他。”   伊莎贝拉:“……”   她忽然开始担忧克洛伊的生命安危了。   “不过还是算了,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脆弱了。”爱丽丝说道,“他的身体状况就算放在人类中,也算是偏弱的那一种吧?自从我变得这么大小了,他连抱我都很吃力,抱起我来走不了几步就不行了。”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她后来听说过,当年克洛伊从魔神的花园把她的尸体运出来全靠拖的。   “我下去看一看。”爱丽丝站起来,穿上拖鞋去开房间的门。   没想到她拉开门的那一瞬,披着毛毯的克洛伊就站在门外。   “我今天还没喂猫,先走了!”伊莎贝拉笑着摆了摆手,拉开窗户跳下去了。   爱丽丝咽了下口水,她面对着这个脸颊还微微泛着粉的人类,只能感慨美色误人。克洛伊是她漫长的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笑起来时好看,皱着眉头时好看,迷惘的样子也不例外。   而现在的大魔法师,看起来竟然有一□□惑的危险。   “你想欺负我?”克洛伊往门内走了一步。   爱丽丝大惊失色。   以前这人进她房间时是会问的,就算房间门大敞着,他也要敲敲门框问一句能不能进。如今倒是一改客气的态度,颇有种听到她背后说坏话,上门算账的架势。   “我身体弱,抱不动你?”克洛伊又靠近了一步。   爱丽丝感觉领地被侵犯了,但她又无可奈何,只能向后退。   克洛伊挽起袖子,直接拦住了爱丽丝的退路。   他一使力把精灵抱了起来,但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们俩一起摔在了地上。还好家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才没有摔出伤口来。   爱丽丝趴在地上,刚要起身,却立刻又躺了回去。   克洛伊问道:“你怎么了?”   爱丽丝欲哭无泪:“腰……”   *   诺亚把擦过的陶瓷摆件放在架子上,准确地用毛巾挡住了那只伸过来破坏的猫爪。他蹲下来和猫咪面面相觑,半晌,他捏了捏长毛猫的耳朵,指着伊莎贝拉说道:   “如果你弄坏了这些东西,她会生气的。”   长毛猫乖巧地喵了一声。诺亚放心地转头离开的瞬间,白色的猫咪飞跃而起,一爪子把陶瓷摆件拍下了架子。   诺亚:“……”   伊莎贝拉赶在魔王动手之前把猫抱走了,拿着小鱼干哄因为缺了一顿早饭而闹脾气的猫咪。   “可爱的外表和邪恶的心灵,说的就是这种猫了。”诺亚把陶瓷碎片拾起来装进纸盒,他把尼娅叫来,吩咐女仆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伊莎贝拉笑道:“不是你抱回来的吗?”   “所以我很后悔我的行为。要不是你喜欢,我能留它到现在?”诺亚没好气地在猫咪后背上摸了一把,心想,手感真好。   伊莎贝拉早已明白他口不应心的常态,所以,强迫魔王说实话也成为了她最大的爱好之一。   她笑眯眯地设下了圈套:“那你后悔和我在一起吗?”   “一直都是我说了算,有什么好后悔的。”诺亚已经很习惯伊莎贝拉时不时的设陷阱,自然而然地避过了这道讨命题,“想端茶倒水就端茶倒水,想给你买什么就买什么。”   伊莎贝拉简直要笑倒在沙发上:“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一家之主?”   “是呀,至少几点睡还是由我决定的。”诺亚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第83章   奈特利公爵之女, 柏妮丝·奈特利,盛夏的月下盛开之花,正拿着一把精巧的花艺剪刀修建花枝。她小心翼翼地剪下多余的叶子,在要剪下一枚绿叶时被教导女仆敲了手。   “小姐,这一片叶子要留下,否则盆栽会显得叶子不够茂密,一副稀疏可怜的模样。”   柏妮丝顺从地答道:“是, 埃利亚小姐。”   然后, 趁着教导女仆转身的一瞬, 柏妮丝将那片叶子剪掉了。人都已经营养不良了,谁要管盆栽?   柏妮丝要在嫁入王室之前学习礼仪和技艺,她是贵族小姐,按道理来讲,礼仪早已因为幼时的熏陶而完备。但是王室的要求实在苛刻, 而那个第二王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教导女仆埃利亚就是他派来的。   第二王子殿下应该是无比希望从柏妮丝身上挑出刺来, 要么证明柏妮丝·奈特利不适合嫁入王室,要么就要逼得柏妮丝悔婚。   要知道, 这样一场婚姻之中, 谁先悔婚,谁背后的家族就会吃亏。无论是王子还是贵族小姐,他们都只希望对方先提出放弃婚姻,好把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当日的下午茶时间,又倒了考察柏妮丝茶桌礼仪的时候了。金发的贵族小姐端着茶杯, 在尤利塞斯面前重重地放下,杯底在桌上磕出响声,就连茶水都险些要晃到外面去。   果不其然,尤利塞斯脸上浮现出了不满的表情,他话语里都带着调侃和嘲讽:“奈特利小姐,要用小拇指垫住杯底才行。”   “喝个茶哪里来得这么多讲究?”柏妮丝完全无视了放下茶杯时的基础礼仪,她面对王国的第二王子时,态度从来都不客气。“您已经失去王位了,成为先放弃婚姻的那一方也没什么问题吧。”   她在想方设法地激怒尤利塞斯,希望对方能因为自己的粗鲁而产生厌烦的心理。   “奈特利小姐,我是否失去王位可不是依据现在的消息能够判断的。”尤利塞斯被午后阳光晃得半眯起眼睛,他说道,“不到新国王继位的那一天,谁也不会知晓结果。”   柏妮丝想,这个王子一定是想王位想疯了,到现在还不接受现实呢。   “等到那一天,您一定会很失望的,王子殿下。”柏妮丝将自己的茶杯轻轻放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用这个动作示意,她懂得所有的礼仪,只是不屑于去实行。“梦想和现实的差距总是很残酷,您本就不如您的兄长优秀,又失去了能够为您扫平一切障碍的神女,在国王陛下的眼中,您已经无法和第一王子殿下竞争了。”   尤利塞斯捏着杯柄,轻轻嗅了下杯中的卢红。   面对柏妮丝·奈特利满是刺的话语,尤利塞斯并没有顺从她的意思被激怒,甚至没有露出任何不快。他当然自知不占有优势,但是,没到最后一刻,谁又能判断他输掉了呢?   他并不与柏妮丝辩解,因为解释会显得他很恼怒,会让这位贵族小姐产生胜利感。   过了一会儿,冷置的时间差不多了。   尤利塞斯便欣然拉开了下一个话题:“听说您最喜欢的花是夜来香,奈特利小姐。”   柏妮丝嗤笑一声,答道:“哪有那么文雅,夜来香和月下盛开之花,都是殿下您身边的人为了使这场婚姻充满浪漫感而编造出的谎言。我啊,喜欢的花是红色的玫瑰,是不是很艳俗?”   尤利塞斯摇了摇头,说道:“的确很艳俗,不符合您的身份该有的品味。不过大概要让您失望了,王室的花房里没有红色玫瑰花,不过,同样是艳俗的色彩,紫色的重瓣百合花倒是种植了很多。”   “没关系,红玫瑰是常见的花朵,我相信王室不会介意每天从外面的花店里为我采购几枝玫瑰花。”   他们谁也不愿意让对方占了便宜,谈话时要么讽刺对方,要么就暗示自己心里有别人,竭尽全力地恶心与自己有着婚约的下午茶伴侣。   这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下午茶。   尤利塞斯起身回王宫,柏妮丝装模作样地跟在后面为他送行。   *   在奈特利公爵家的宅邸前,来路不明的黑袍人虚弱地靠在铁栅栏处。他那一身黑袍脏兮兮的,粘着棕褐色的泥土,甚至还有些地方被扯出了线头。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无家可归的、贫穷的流浪汉。   尤利塞斯还未踏出门,就见着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   侍卫立刻上去搀扶起了虚弱的黑袍人,他们并不是出于仁心,而是担心这个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奈特利公爵家门口的怪人,也许会对王子殿下造成伤害。   侍卫们拉下他的帽子,这人的长相倒是与意料中满脸沧桑的大叔不同,若是剔去那不经打理才长出的胡茬,就是个白净的年轻人。   黑发的年轻人睁开眼睛,吃力地发出声音:“水、水……”   在柏妮丝的吩咐之下,奈特利家的女仆端着茶水出来了。   流浪人捧着杯子一口喝尽,还未等女仆再次添茶,他便直接抱起了茶壶,大口大口地灌下去。茶叶的碎渣也被他一同喝下去,拉过嗓子,让他被呛得猛咳了几下。   女仆对这人喝水的急迫模样相当无奈,于是便走上前去替他顺了顺背。   流浪汉一瞬撂下茶壶,漂亮的紫砂壶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背过身拧住了女仆的手腕,似乎是非常不习惯被人碰触,以至于对女仆的善意产生了如此警惕的反应。   “放手!”侍卫呵斥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好心救助你的人?”   流浪汉歪了歪头,问道:“好心?善意?”   尤利塞斯这时才看到那双无神的、黑暗的双眼。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纯黑的双眼,魔王诺亚的眼睛就是纯粹的黑色,尤利塞斯永远不会忘记直面那双眼睛时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的恐惧。   但面前这个流浪汉的眼睛,却比那位传说中的魔王更要令人胆寒。如果魔王诺亚眼中的是蔑视一切,那么这人就是睥睨众生。   尤利塞斯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王室的人也会有这种东西?”流浪汉审视着抓着剑鞘的侍卫。“多么虚伪的人啊,你的心又冰冷又坚硬,却硬是要装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不累吗?”   侍卫拔出了佩剑,惊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尤利塞斯拍了拍侍卫的肩膀,要他退下。   而那侍卫却在这时不再听他的使唤了,他浑身都在颤抖,反手便是一剑挥下。尤利塞斯退避及时,只是被划破了衣服。   尤利塞斯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吗,你知道袭击王子是怎样的罪过吗?”   侍卫恐惧地颤栗着,他似乎是本来打算再潜伏一段时间的,可今天却被一个流浪汉揭破了心思。如果他再不动手,被这个流浪汉把一切都揭穿了,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你才是疯了!”侍卫红着眼睛道,“你这样的疯子,永远不该登上王座!当年神女殿下在战场上救下我,我就宣誓,要誓死守护她和她的主人。你从北地回来时,说她背叛了王国。她那样的人怎么会背叛,一定是你先背叛了她!”   尤利塞斯倒吸了一口气。   原来在别人的眼中,他的形象已经这样不堪了。在伊莎贝拉离开之后,他仿佛就失去了光环,再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子了。   最让他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果有人知晓了确实是他先背叛了伊莎贝拉,他不止无缘王位,甚至还会沦落为整个雷恩王国的罪人。是他谋害神女致使天神愤怒,为雷恩招来神罚。是他亲手将伊莎贝拉推向圣城,才有了如今雷恩的情势一天更比一天不利的局面。   另外的侍卫已经制伏了袭击王子的疯子,而那疯狂的人还双眼通红地斥责他,如果有人捂住他的嘴,他便要去咬别人的手。   尤利塞斯看了看自己的侍卫,又看了看揭破侍卫意图的流浪汉。   他问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黑袍人目光无神,只是轻轻地扫过尤利塞斯一眼,就把视线挪去别处了。   “无名无姓,没有归处,也无去处。”穿着黑袍的年轻人说道,“但有人称呼我,暗。”   *   伊莎贝拉打开门,在看到穿着一身白衣的白发天神时,立刻就把门关上了。   光明之神强硬地挤进一只手,手里拎着个礼盒。伊莎贝拉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神树上的苹果,她退了一步,打开门放天神进来了。   克洛伊接到消息赶来时,才刚推开门,就听见了一声怒吼。   “他跑了?”伊莎贝拉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硬生生地把木头家具拍出了一个凹印。“您心有多宽才会不好好看住他?”   光明之神理直气壮道:“他虽然脑袋瓜不如我聪明,但他也不笨。而且还比我能打,我怎么看得住他?”   伊莎贝拉抱住了头,抓狂道:“还能不能让人过安生日子了?”   克洛伊走过来,问道:“谁跑了,魔神吗?”   “比那糟糕多了。”诺亚蹲在一边喂猫,头也不抬道,“黑暗之神跑了。” 第84章   光明之神十分开心地玩着魔王家的长毛猫。   那只动不动就会给诺亚来上一爪子的坏脾气猫咪, 此刻正摊开在天神的膝盖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享受着白皙修长的手温柔的抚摸。   诺亚:“……”总觉得好生气啊?   “您来之前是在自己身上涂满了猫薄荷吗?”伊莎贝拉毫不客气地说道,“您以为讨好了我家的猫,我就会帮您吗?”   天神惊奇道:“难道这只猫不是你们家地位最高的吗?”   伊莎贝拉:“……”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件事您不要想,自己有麻烦还请自行解决。”伊莎贝拉把苹果装回盒子里,十分不情愿地朝光明之神那边推了推。   光明之神十分熟练地扯开了话题:“你们家的猫咪叫什么名字?”   诺亚放下茶杯, 答道:“洛蕾塔。”   伊莎贝拉手中的杯子“咔”一声碎掉了, 她满脸疑惑地转过头看着坐在身边的诺亚, 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为什么要给猫起这个名字”和“你是不是想挨揍”。   还是克洛伊及时地打破了僵局,他喊了一声:“半半,过来。”   白色的长毛猫尾巴晃了一下,从光明之神膝上打了个滚,跳进克洛伊怀里。   克洛伊抱着猫在沙发上坐下, 说道:“神上,您应当知晓, 如果把黑暗之神逼迫至极端,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作为天神, 他拥有足以毁掉这个世界的力量。但他不会这么做, 他只是想从我手中拿回主权,还不至于以世界作为要挟。”光明之神淡淡地说道,“他来到人间,是想亲自涉入光明与黑暗的赌局,可以说, 只是想作弊吧。”   伊莎贝拉皱起了眉,问道:“你们这次又是什么赌局?”   “应该是你这次又要面对什么问题,伊莎贝拉,我们最近的赌局总是围绕你的。”光明之神歪了歪头,轻松地说道,“你们打算吃下雷恩王国,对不对?”   伊莎贝拉唰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诺亚拉住她的手,问道:“你去哪?”   “雷恩。”伊莎贝拉咬牙切齿道,“我真不知道天神的存在到底是不是为了给人间带来福音,至少他们俩现在总是在给人间添麻烦。尤其是黑暗之神,竟然因为赌气亲自下场。”   而把黑暗之神推到了这一境地的罪魁祸首,正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无辜地耸着肩膀。   *   在奈特利公爵宅邸前遇到的可疑的流浪汉,被第二王子带回了王宫。这位自称“暗”的流浪汉,在梳洗换衣之后,全然变了一副样子。他相貌年轻、清秀俊逸,王宫的宫廷制服非常适合他,好像他原本就该是这么一副高贵的模样。   尤利塞斯邀请暗共用晚餐,而对方面对第二王子的邀请,全然没有高兴的样子,只是不咸不淡地答应了。   尤利塞斯看得分明:在仆人端上精心准备的晚餐,揭开盖子的时候,暗的眼中流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暗拿起刀叉,只吃过几口就放下了。他稍微蹙了下眉头,又很快放松了面部表情,他很不习惯吃东西——不像他那位同僚一样,总要吃吃喝喝或者看书打发时间,过着无聊中找乐子,又浪费时间的生活。   而这顿晚餐的味道,也非常不怎么样。   为了好看而以食材故意雕刻出的精致摆盘,肉食散发着油腻的气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鼻腔。他在克制着自己,不做出干呕的动作。   尤利塞斯和善地问道:“不合您的胃口吗?”   “我不吃肉。”暗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类为什么要在蒸熟的西红柿上抹沙拉酱,甚至要吃没煮过的草——虽然在人类的说法中那是名为“生菜”的蔬菜。   他现在严重怀疑,伊莎贝拉在雷恩王室成长的十四年里是不是经受了虐待,她会不会营养不良?即便有机会澄清误会也不愿意回到雷恩,是不是因为不愿意再碰这些可怕的食物了?   要不……等到计划成功之后,就把雷恩毁掉吧?   正在与第一王子德拉蒙德商讨国事的国王陛下,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尚未意识到,自己的王国已经被天神盯上了,并且将要毁灭的理由十分荒唐可笑。   “虽然不知您的身份与来历,但想必阁下并不是简单角色。”尤利塞斯邀请道,“我不问阁下从何而来,我只想问阁下,您能否留在雷恩王宫帮助我?”   暗答道:“若我不同意,我便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更不会接受邀请与您共进晚餐,王子殿下。”   尤利塞斯心中一喜。   “但我有条件。”   尤利塞斯欣然道:“请讲。”   暗两手交叠撑着下巴,说道:“第一,您要与奈特利公爵家的女儿结成婚姻。”   尤利塞斯脸色一变,他本以为是什么关乎到这人利益的要求……不,也许这个人,是奈特利公爵或者国王陛下安排过来的。   “如果您不愿联姻,以您现在的处境,不会再有翻身的可能了。”暗说道,“您如果真有什么心上人,成为国王之后,将王后处理掉就好。”   尤利塞斯迟疑着,话是这么说,但他知晓,他就算处理掉王后也没有用——他的心上人已经不在了。国王的身边,总会有王后的,他的婚姻只是早晚的问题,并且他永远也无法和心上人在一起了。   他无奈道:“好,我答应。”   暗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第二,将这王宫里所有的百合花铲掉,我对百合花花粉过敏。”   尤利塞斯心想,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对百合花过敏,这个人果然是父王派来的——暗完全了解王宫里的重瓣百合对尤利塞斯的重要性。   不过,这也让尤利塞斯松了一口气。倘若真是国王陛下派到他身边的人,这就意味着,父王有着要培养他成为国王的意思,父王还未完全对他失望。   “好。”尤利塞斯沉重地点了下头。   “第三,您要帮我毁了圣城。”暗终于笑了起来,他分明是勾起唇角做出了微笑的动作,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黑暗却愈发的浓厚。   尤利塞斯愣了一瞬,圣城脱离雷恩的这三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这种要求。   圣城那位深居简出的大魔法师从不树敌,哪怕他后来不再蜗居高塔,和圣城一起开始活跃在世界上,也没有人不会为他所做的决定拍手叫好。建成铁路,发展经济,造出富裕安乐的城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人类谋福。   除了被他压得无法抬头的雷恩,不会有任何人讨厌圣城。   而要与他为敌,并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的事情。尤利塞斯稳定下心神,问道:“您与大魔法师有什么过节吗?”   “我怎么会和他有过节?”暗冷笑道,“他还不配。”   尤利塞斯端起杯子,掩饰住了自己嘴角抽搐的动作,他想:你这么夸大自己就很不真实了,那可是圣城的大魔法师,最接近天神的人类,你有什么资本说他不配啊?   “那您……”   “圣城有个不懂事的孩子,害我输了一场赌。”暗轻描淡写道,“所以我想毁掉圣城,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   尤利塞斯:“……”   “对雷恩而言,王国若想存续,圣城就是必须铲除的障碍。”他说,“您应该明白当下的局势,圣城建造的铁路包围了整个雷恩,他们的领地也将包围雷恩。圣城之所以敢如此荒谬地发展,就是想要吞下雷恩王国。”   尤利塞斯握紧了手掌,他当然明白。   “好,我答应您的条件。”   *   克洛伊抱着猫,一边给猫剪指甲,一边问道:“你这样不太厚道吧?”   诺亚坐在沙发上,说道:“厚道不厚道是次要问题,但我认为这样很不妥当。”   伊莎贝拉忙于清点箱子里的物品,头也不抬地问道:“哪里不妥当?”   “我女朋友卧底我情敌身边,我当然觉得不妥当。”诺亚不爽道,“难道你还要我举起双手支持你的行为吗?”   伊莎贝拉叹了口气,纠正道:“是卧底你情敌他哥身边。”   “那也是情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诺亚说,“雷恩王宫里的男人起码有一半算情敌,甚至连女性情敌都有。”   伊莎贝拉收拾箱子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头道:“你了解得还挺清楚啊?”   克洛伊歪过头去,悄悄地笑了一下。看他们俩拌嘴总是格外地有意思,一个心知肚明却要故意撩拨,另一个口是心非还是个醋缸子,每次吵起来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蠢。   “是啊,小殿下。”诺亚搬出了很久没有用过的称呼。“你十四岁之前的事,可是被我调查的底朝天,我连你两岁时追在克洛伊背后,追不上就哭的事情都知道。”   克洛伊:“……”   伊莎贝拉诧异道:“有这事?”   诺亚意味深长地笑道:“有没有这事啊?”   克洛伊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俩要吵就吵,别拖我下水。”   “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不是说我小时候和克洛伊先生相处很愉快吗?”伊莎贝拉相当好奇,“不告诉我的话,我就回神界自己去看。”   克洛伊:“……”   诺亚得意地一笑,趁着伊莎贝拉缠着克洛伊问这问那,悄悄拿起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离开了。 第85章   “不准去, 我不会给你在王都买房的!”   魔王趴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了伊莎贝拉的脚。他一定要阻止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情敌再次见面——他并非不相信伊莎贝拉,而是心中有一种占有欲在作祟,他不想让情敌们看伊莎贝拉一眼,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放手吧你,我自己买得起。”伊莎贝拉被他拖得抬不起脚来,暴躁道, “我是去毁掉雷恩的, 又不是去和你的情敌们谈情说爱, 你到底在怕什么?”   诺亚倔强道:“怕有人被你这张脸祸害!”   “上一张脸和这一张脸祸害过的人一直都很多,你怎么还不习惯?”伊莎贝拉怒了,问道,“要不然你陪我一起去王都,去不去?”   诺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放开伊莎贝拉的脚,慢悠悠地坐起来抱着手臂, 露出了一副高傲的模样。   半晌,他才说道:“……去。”   伊莎贝拉:“……”这破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   柏妮丝·奈特利拿着纯金的水壶从花园中穿过, 她在学着照顾这些娇贵的花朵们。这件事应该是下人们的工作, 但教导女仆却要求她学会如何对待花朵,穿着干净的衣服,抱着水壶打理花园,会让她显得优雅且亲切。   “好想吃麻辣兔头啊。”她叹了口气,认命地低头浇花。   柏妮丝忽然发现花叶有虫蛀的痕迹, 确切来说已经不是痕迹了,黑白相间的毛毛虫就爬在叶上,一拱一拱地扭着身体前行。不过它相对薄薄的叶子而言实在有些重了,爬了没多久,就因为重力而大半个身体被晃下了叶子。   柏妮丝歪了歪头。   未来的第二王子的妻子该怎么做才对?是应该尖叫一声,随后瑟瑟发抖、楚楚可怜地引来丈夫的关心和同情,让王子更加怜爱她?还是不动声色,优雅且镇定从容?   柏妮丝抬起头看了看教导女仆,埃利亚并没有一直在盯着她看。   柏妮丝屈起手指,把毛毛虫弹下了叶子,一脚踩了上去。   转眼间又到了她最不期待的下午茶时间。第二王子却没有来,他只是派了身边的亲信登门拜访,告知柏妮丝,王子殿下今天下午身体不适,无法出来走动。   柏妮丝松了一口气,却又嗤笑一声。   身体不适?只怕不适的是他的心吧。   也好,这样做双方都会开心,有一人愿意退让一步,这场势在必行的联姻就不会总是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   柏妮丝亲自送走尤利塞斯的亲信,走至门口时,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的人。那身衣服又臭又脏,还勉强能够看出来,布料原本的颜色是白色。白发的青年男子颓废地坐在门边,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柏妮丝:“……”这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   青年白净的脸上抹着几条泥痕,他低垂着眼帘,想方设法掩饰自己的眼睛颜色。他不像那位同僚一样,能让眼睛变个颜色,他只能带着一双随时会暴露他身份的银瞳四处走动。   不过,这倒是使他的模样更可怜了。   前几天那个黑衣黑发的流浪汉看起来只是身体遭受折磨,而今天这位,看起来则是身心俱疲,受难的同时似乎连同街景无暇的心灵也被摧折。   柏妮丝吩咐女仆拿水和干净的毛巾过来,帮这个落难之人把脸和手擦干净。如果他愿意的话,柏妮丝会让仆人们扶他进去好好休养,养足精神了再上路。   如果伊莎贝拉知道了这位公爵家的小姐是如何看待光明之神的,必定会愣住——心灵受到摧残的,明明是黑暗之神啊。   女仆把他的脸擦洗出来以后,柏妮丝才意识到这人长得到底有多好看。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不,只能说是知晓,她仅仅在画像上见到过雷恩曾经的神女伊莎贝拉。而她正在救助的这个男人,竟然有着一张勉强能够追平伊莎贝拉的脸。   青年男子抬了抬头,发出的声音嘶哑,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残破不全的话语。   “谢、谢谢……”他扭着头四下里看了看,像是被围着他站了一圈的仆人吓到了。他似乎这才明白自己到底歇在了哪里,一定是影响到对方了。“我马上就……走。”   他两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一步还没跨出去,又一头栽倒了。   柏妮丝:“……”   仆人把他翻过来,探了探他的呼吸。   “小姐,他昏过去了。”   柏妮丝指挥道:“把他带进家里吧,请治疗师来看一下。”   仆人们一个敢动的都没有。   他们的小姐是要嫁给雷恩王国第二王子的人,很快就要成为王妃,未来也许会成为王后的贵族小姐,怎么能在婚姻已经定下时带一个来路不明的男性回家?   这会毁了奈特利家族的名声,也会毁了柏妮丝在出嫁之前的清誉。   柏妮丝知道他们在怕什么,她气得几乎要跳脚。又是因为那个讨厌的第二王子,她连自家的仆人都指使不动了。   她怒道:“你们不帮忙的话,我就自己动手把他拖进去。”   仆人们这才挽起袖子来,把昏倒的男人抬回了宅子里。   *   伊莎贝拉这一生中,亲力亲为地谋求到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在第一王子德拉蒙德的私宅里洗碗。是的,私宅,仅仅是第一王子名下的一处房产,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住一次的地方。   “你这做的算什么工作?”年长的女仆指着伊莎贝拉擦好的盘子,斥责道,“盘子要一直擦到能够反光才行。”   伊莎贝拉端起银盘子,回洗碗池继续擦盘子去了。   小傀儡趴在她肩膀上,嘟囔道:“我都没有叫你洗过碗。”   “别人也没有让我洗过。”伊莎贝拉挽起袖子,两手伸进水中。“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洗碗,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伊莎贝拉一个用力,手上的盘子被捅了个洞出来。   诺亚:“……”   少女自暴自弃道:“算了算了,还是作弊吧。”   她手上泛起银芒,在盘子上一抹。银盘中间破开的洞已经修补好,整个盘子看上去崭新锃亮。   诺亚对她的举动颇为无奈,小傀儡坐在她肩头歪了歪脑袋,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洗盘子?”   “我的确可以选更好的方式混到他身边去。”伊莎贝拉把盘子竖着放进架子中,甩干了手上的水。“但是王都突然冒出来一个厉害人物,不会很可疑吗?”   傀儡问道:“你难道指望着通过擦盘子的方式接近第一王子?”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伊莎贝拉轻轻弹了下小傀儡,差点把他弹得栽下肩头。“黑暗之神倒在尤利塞斯面前,光明之神倒在柏妮丝·奈特利面前,我总不能在王宫门口躺下——肯定会被当做可疑人士抓起来审问。”   诺亚突然沉默了。   伊莎贝拉有些不祥的预感,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克洛伊真的躺在了王宫门口,也的确被侍卫们拖进去了。”小傀儡在伊莎贝拉逐渐变得难以言喻的眼神下描述道,“他戴着面具,穿着黑袍拿着魔杖,就差没贴个‘我是最接近天神的人类’的标签在自己脑门上了。”   这一波操作让同阵营的伊莎贝拉都感到头晕目眩。   她问道:“爱丽丝呢?”   诺亚答道:“她敲晕了王宫的女仆长,用幻术伪装成女仆长的模样,混进王宫去了。”   伊莎贝拉简直要窒息了,她万万没想到,团队里最飘忽不定的最不可靠的爱丽丝,今天竟然成了最稳妥的。她总感觉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完全以超出预期的轨迹偏向了不可思议的方向。   “她是不是打算给国王投x毒?”   伊莎贝拉心想,她可千万别这么做,克洛伊晕在王宫门口被侍卫拖进去,国王陛下刚好中毒身亡,圣城到时候怎么洗也逃脱不了关系。   小傀儡拍了拍伊莎贝拉的脖子,安抚道:“没有,她只是在国王的茶里加了泻药。”   这时年长的女仆又一次走进厨房检查工作。   伊莎贝拉非常自信地后退了一步,让出了通向碗架的道路。女仆不屑地拿起餐盘,但她下一秒就变了脸色,她甚至怀疑餐盘不是擦出来的,而是被换了套新的。   年长的女仆看了看餐盘,又看着面带笑意的伊莎贝拉。   女仆的脸色忽然就和蔼了许多,她转过身道:“你跟我过来,小姑娘。”   伊莎贝拉乖巧地跟上,一边戳弄着肩膀上的小傀儡。   “我成为第一王子殿下的女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盘子擦得这样漂亮。你拥有着天赋,是天生就要成为女仆的人。”女仆说道,“你是一个人才,不能埋没在这里。我会向殿下举荐你,进入王宫工作。”   伊莎贝拉尴尬地笑了笑。   如果两位天神听见这话可就该怒了,他们最完美的作品,竟然被评价为“天生就要成为女仆”。   诺亚被这发展惊得目瞪口呆。   洗碗也能洗进王宫? 第86章   翌日, 从“昏死”状态中清醒的克洛伊,被带到了城堡地下的一间密闭的屋子里。这间小小的屋子没有窗户,里面摆着破败的木头桌子和两张木椅,桌上还放着个点燃的烛台。   克洛伊坐在了里面的那张椅子上,他手上拴着铁链,完全是受制的状态。但他翘着腿,全无坐像地瘫在椅子上, 对雷恩的审讯室发表了评价:“真磕碜啊。”   过了一会儿, 他隐约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愈来愈近, 踩着楼梯走下来的德拉蒙德也出现在克洛伊眼前。雷恩的第一王子比他的弟弟要优秀,他从不会失态,无论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是圣城的大魔法师还是是雷恩的囚犯,他都一直保持着礼貌的态度。   德拉蒙德客气道:“您好。”   克洛伊倚在椅背上,轻飘飘地说道:“我不好。您认为戴着手铐被囚禁在王宫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吗, 啊,抱歉, 我现在的境遇对你们来说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   “大魔法师先生,我一直很崇敬您, 年少时还希望能够去圣城跟您学习魔法。”德拉蒙德搬出了自己的一套说辞来, “只是,如今立场不同,我不得不这样对待您。”   克洛伊笑了笑,说道:“如果您来当我的学生,我一定每天惩罚您抄课本, 抄到手抽筋为止。”   德拉蒙德皱了皱眉。   不愧是谁也不敢招惹的大魔法师,能够稳居圣城不出这么多年,果然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克洛伊显然是不踩他下的套,永远挑他话语中与重点无关的那些事去接话。   “那您一定会成为我最害怕的老师。”德拉蒙德硬着头皮把话接了下来,他不能再和这位瞎扯了,必须赶紧进入正题。“克洛伊先生,很遗憾的是,我们今天也许要撕破脸皮了。”   他拍了拍手,侍卫端着铁盘走了进来。   在铁盘上有一只玻璃高脚杯,杯中已经盛好了酒。红色的酒液在这黑暗的小房间里显得颜色愈发深邃了,红色偏黑的液体在酒杯中小幅度晃动着,就好像血液一样。   侍卫把铁盘递上来,克洛伊自己取下了酒杯握在手中,侍卫便立刻端着盘子离开了。今天第一王子殿下和大魔法师的所有谈话内容,都不是他能够窥探的。这场谈话是秘密,只有地位足够的人才可以知道。   克洛伊将杯子挪近,轻轻嗅了下。   “会让人说实话的魔药。”克洛伊了然地笑了,问道,“兰斯洛特到王室来打工了?你们给了他什么职位?千万不要让他成为药剂师,对他来说,比起救人,下x毒才是老本行。”   德拉蒙德:“……”   “其实没必要这样的,你们想让我说真话很简单,让人严刑拷打我,我马上就会招了。”克洛伊笑了笑,“乱用这种魔药,我很担心自己说出什么丢人的事。”   “我的确很想拷打您,可惜,您不能在雷恩王宫里受到任何伤害。如果我们伤害了您,不出几日,雷恩王室就会生命扫地了。”德拉蒙德熟练地应对道。   克洛伊毕竟是英雄,他曾打败魔王诺亚,也曾对抗过魔神,功绩满满硕果累累。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着怎样的声誉,雷恩王室是非常清楚的。如果王室仅仅因为立场对立而使人类的英雄负伤,石头和鸡蛋也许会砸破城堡的大门。   克洛伊替他出了个主意:“你们可以等我伤好了再放我出去。”   “如果我能够在谈话上占据哪怕一点优势,我也不会请人来制作这一杯魔药。”德拉蒙德两手交握,笑道,“和您比起来,我还是资历太浅了。请吧,大魔法师先生。”   克洛伊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德拉蒙德笑着说道:“实在很抱歉,我也不想如此对待我崇敬的人。”   “立场不同罢了,不要自责,王子殿下。”克洛伊眨了眨眼睛,他现在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昏沉。“事实上,我一直很欣赏您,至少四年以前还是欣赏您的。”   德拉蒙德还未承下这份欣赏,克洛伊就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的您,变得非常过分,是我最讨厌的那种孩子。”   德拉蒙德握紧了拳,指甲都要陷进掌心里去。   “您这样的人,倘若出生在盛世,或者别的一个仍在成长的国家里,您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王子,完美的国王。”克洛伊半闭着眼睛说道,“可您出生在了一个正在衰败的国家,在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很差劲的王室的培养下长大。您在这个国家里成为一个称职的王子,需要学会虚伪,做坏事,过河拆桥不讲诚信,连亲弟弟的婚姻都要掌控。您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变坏了。”   德拉蒙德想驳斥克洛伊在说些扰乱人心的话。   可是这位大魔法师才刚喝下了只能说实话的魔药,他所说的这些话或许的确带有扰乱德拉蒙德的目的,但魔药却也恰恰保证了,他说的都是真话。   到头来,心烦意乱的德拉蒙德也只能迅速地进入问答环节。   “神女真的死了吗?”   克洛伊摆摆手,说道:“死了。”   他巧妙地钻了问题的空隙——神女的确是死在了三年前没错,回来的是名为伊莎贝拉的天神。   得到回答的一瞬间,德拉蒙德松了一口气,但他却又愈发地烦乱了。   其实又哪里会有轻松感呢?少一个神女的圣城也不会好对付到哪里去,毕竟圣城给雷恩王国造成最大的麻烦的从来不是神女,而是大魔法师克洛伊。   “伊莎贝拉在北地落难时是谁所救?”   “魔王诺亚。”克洛伊反问道,“您给我喝下这一杯药剂,就只有关于神女的事情问我?您是不是仍然喜欢神女殿下?”   德拉蒙德也不回答他,而是继续发问:“伊莎贝拉和魔王是什么关系?”   “由捆绑式恋爱发展成真爱的命运的选择。”克洛伊补充道,“您不用因此而质疑神女背叛了人类,自始至今,从来都是人类背叛神女。只是这一位神女身边有一个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恶魔,她活得更像人类了,所以才会做出正常又合理的举动——反噬雷恩王室。”   德拉蒙德咬了咬牙,指甲彻底掐入皮肉。   他终于不堪打击,开始了正题:“这次除了您之外,圣城还有谁混进了王室?”   “我如实告知您,您也不会有办法的。”克洛伊回答道,“精灵的公主,您连看破她幻术的可能性都没有,恰巧我也不知道她伪装成了谁。所以,这个问题算是无解。”   德拉蒙德发誓,他这一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   “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搞垮竞争对手,努力壮大自己。”克洛伊答得理所当然,颇有一副“这还需要问吗”的架势。   德拉蒙德:“……”您还真是直白啊。   “您没有问题了?”克洛伊兴致缺缺,对这不能打的对手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说道,“那我可以提问了吗?”   德拉蒙德说道:“您有什么问题想问?”   “能不能把我的手链解开?我因为年幼时的经历,对这东西有着近乎本能的抵触感。”他说道,“我保证我不逃跑,您大可以放心。您也该为雷恩王室的安危考虑一下,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德拉蒙德刚想开口,就被克洛伊截住:“不要问我的过去,否则我就血洗王室。”   德拉蒙德顿时满头冷汗。   恰恰就是因为这时的克洛伊只说真话,他才会感到恐惧。此时的大魔法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会血洗王室,那就一定会一个人也不放过。   那么,事情回想起来就更加诡异了。   克洛伊既然有办法这样通过阻止他提问来拒绝回答问题,那么,他之前所回答的,都是他愿意回答的。他刻意给出答案,是想引导王室做出什么决定?   “这就害怕了?”克洛伊懒散地笑了一下,说道,“您四年前二话不说就对巴克利发起战争的勇气呢?我难道还不如一个国家好对付?”   德拉蒙德心想:您是真的比巴克利可怕很多啊。   “王子殿下,趁着药效没过去,我就再提醒您一件事好了。”克洛伊笑着说道,“做人啊,要学会时常看一看背后,有很多事情都容易弄巧成拙。”   德拉蒙德一怔。   “就像您四年前发动那场战争,最后战争没打赢不说,雷恩王室威严不存之外,您的亲妹妹狄安娜公主殿下还因此搭上了命。”   谈及这场失败,确确实实触动了德拉蒙德的痛点。   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慌张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当然是指您为您的弟弟,您最大的敌人第二王子尤利塞斯殿下,选好的一件联姻。”克洛伊淡淡地说道,“您笃定了他不会同意联姻,会誓死反抗,显得极为不懂事,将国王陛下的耐心消耗殆尽。您也的确成功了,国王陛下已经宣布了由您继位。”   德拉蒙德惊讶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大魔法师,他甚至无法想象,怎么能有人将他的心思猜到这一地步?   “可是啊,王子殿下,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克洛伊缓缓地说道,“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第87章   “按照您对您的弟弟的了解来看, 第二王子殿下一定会在婚前搞出些不得了的事情,来拒绝这桩已经安排好的婚姻。并且,您一定会想办法给他制造机会,让他成功。”克洛伊笑着说道,“殿下,您就没有想过,万一第二王子殿下和奈特利公爵家的女儿真的在一起了, 您又该怎么办?”   德拉蒙德浑身冷汗, 他还是第一次被看得这样透彻。他一直自诩连他的父母都不能了解他, 但是,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大魔法师却把他的小心思挖得干干净净。   给克洛伊用了只能讲实话的魔药,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人油嘴滑舌不好对付。但是事实证明,就算克洛伊只说实话,王室也仍然对付不了他。   “您的确比您的弟弟更有能力, 但您的污点也足够多,完全可以翻覆您所有的东西。”克洛伊徐徐道, “比如,您曾将神女殿下的画像赠予魔神, 也正是您的礼物, 促成了神女的死亡。”   德拉蒙德强作镇定,但他的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别说了。”   “再比如,神女叛国的真相。”   德拉蒙德一瞬变了脸色:“住口!”   克洛伊淡然地笑着,揭露往事:“第二王子殿下串通国王陛下身边的宫廷魔法师谋害神女,可那位宫廷魔法师在王位之争中却是片向您的。所以, 您知晓一切,甚至还‘帮’了第二王子殿下一把,除去了您继承王位的最大阻碍——支持着您的胞弟尤利塞斯殿下的神女。”   德拉蒙德怒吼道:“我让你住口!”   “不过我倒是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王位之争嘛,当然是要除去对手身边的得力助手的。”克洛伊不慌不忙道,“只是思及您对神女殿下所抱有的感情,往大了说,就想想神女殿下对雷恩而言象征着什么,您所做的事情就显得十分不仁不义了。”   “住口——”德拉蒙德喘着粗气,一手撑着桌子,狠狠地一拳打上了克洛伊的脸。   克洛伊脸上的面具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这一拳打得非常实在,克洛伊嘴角挂着血,但他却是微笑着的。   德拉蒙德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他又看了看克洛伊那张漂亮过分的脸上的淤青和嘴角破皮后的紫红色——这伤好得完全看不出来,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那么,雷恩王室能够困住克洛伊十天吗?   答案是显然的,当然不能。   克洛伊不断地通过话语激怒他,就是为了受伤。他只需要走出这间审讯室,让王宫的嘴碎仆人们看见他的脸,他就能够向全世界宣布——雷恩王室囚禁他,并且虐打过他。   *   “洗碗奴”伊莎贝拉实践了自己荒唐到离谱的计划,真正凭着洗碗擦桌子扫地的本事混进了王宫里。   伊莎贝拉有些得意地走在王宫的长廊上,因为洗碗洗得实在是太好了,她一进来就是个有身份的人了——她不用再洗碗了,她负责教别人洗碗——只不过这些仆人们想尽办法,也不能把用了多年的银盘子擦成新的。   要不是傀儡做的不够精细,诺亚是真的想现场翻白眼。   他堂堂一个魔王,家财万贯仆从无数,自认为素质修养远超常人。但他喜欢的、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竟然会因为洗碗洗得好而沾沾自喜。   算了。诺亚深呼吸放松了自己。他想:伊莎贝拉毕竟还是心态太年轻,年纪再大点就会成熟了,从对做家务感兴趣转变到深恶痛绝。   可是魔王陛下忘记了,他家的这位从小就养尊处优,刷碗对伊莎贝拉而言是偶尔才有的新鲜体验,她绝对不会对此失去兴趣——刷碗卧底多有意思啊。   尤利塞斯从长廊另一头拐过来,和兴致正高的伊莎贝拉擦肩而过。   尤利塞斯停下脚步,狐疑地转身看向伊莎贝拉的背影。他身边的侍从注意到了王子殿下投去的目光,解释道:“殿下,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也许不知道碰见您应该行礼。”   “不,我不是在意这个。”尤利塞斯拧起了眉,说道,“你叫她停下。”   侍从依照命令,朝已经走出去一大截的银发少女喊道:“喂,新来的,王子殿下叫你站住!”   伊莎贝拉依言回过头。   尤利塞斯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是她,长得一点也不像。   “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吗?”伊莎贝拉这时倒是老老实实地鞠了个躬,她不习惯做出这种动作,只有刻意要演时才会提醒自己去做。   “你肩上那是什么怪东西?太碍眼了,快拿下来。”尤利塞斯随便找了个叫住她的理由出来,“如果再被我看到,我就让人赶你出去。”   伊莎贝拉摸了摸自己肩膀,迟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所谓的怪东西是什么,她差点就笑出了声。怪东西,也就是小傀儡坐在她的肩膀上,看起来就像个盛放亡灵的容器。   诺亚:“……”你说谁碍眼呢?   伊莎贝拉立刻伸手把他抓下来,揣进口袋里,顺从地低头答道:“是。”   尤利塞斯随意打发道:“去忙吧。”   “是。”伊莎贝拉悄悄地扯了下嘴角,极力忍住笑,转头离开了。   尤利塞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是真的很像。   神女是他看着长大的,相处了十四年下来,他算是最了解伊莎贝拉的人。伊莎贝拉的一举一动,说出的话是不是认真的,他全部都了若指掌。   而这个刚来到王宫的银发女仆,走路的姿势和神女一模一样,她的脚抬起的高度,落脚前左脚会稍稍往里偏一下的那点小毛病,和尤利塞斯所熟知的伊莎贝拉是全然一样的。   侍从不放心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尤利塞斯收回心思,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事。去帮我挑一些下午茶茶点,我要去见我的未婚妻了。”   *   “王子殿下的亲信提前过来了,说殿下今天下午要来与您一起喝茶。”女仆拍了拍借由装病而躲避开教导女仆的课程,正在午睡的柏妮丝,说道,“小姐,您起来换身衣服吧。”   柏妮丝烦躁地拍开那只打扰自己睡眠的手,翻了个身。   “不换,今天谁也别想让我起床。”柏妮丝坚持今天的设定,说道,“我病了,病人就应该卧床休息。”   女仆:“……”   住在另一个屋子里的,被柏妮丝小姐救助的白发年轻人,若有所思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能够完全掌握这位贵族小姐的行为举动,他心想,这样可不行。   光明之神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了地毯上。   既然他的“恩人”不够主动,作为管他吃住的感谢,他也该为柏妮丝·奈特利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尤利塞斯两手背在身后,他十分自然地以主人的姿态走进了奈特利公爵宅邸。   来迎接他的并非他的未婚妻奈特利小姐,而是她的女仆,一个脸蛋上长着些雀斑的小姑娘。这于理不合,尤利塞斯立刻意识到,他的未婚妻又搞出事情来了。   女仆深鞠一躬,慌张道:“抱歉,王子殿下。小姐生病卧床休息,无法与您共用下午茶。”   尤利塞斯皱了皱眉。   装病,绝对是装病。尤利塞斯也不想与她一起共饮下午茶,他得到这个消息甚至还有些欣喜,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奈特利公爵宅邸。   但是不行,他需要这桩婚姻。   他必须去接触这位与他各种合不来没有贵族样子的小姐。   “没关系,不过,我想探望一下我的未婚妻。”尤利塞斯客气道,“作为未婚夫,我应该在奈特利小姐生病时陪伴在她身边,好好地关心她。”   女仆完全理解自家小姐的意思,她为难道:“可是……”   尤利塞斯笑着问道:“可是什么?”   “殿下,小姐病得有些厉害,她担心会……”担心会传染您。但剩下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女仆的话语就被截住了。   尤利塞斯说道:“那我就更应该好好照顾她了,请带我过去。”   光明之神从花丛里抠出了一堆毛毛虫,装进杯子里,用瓦片盖住了杯口。他默默地起身,双眼直视着杯子,眼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   赤着双脚的白发青年端着一杯奇怪的东西,两脚从花圃走过,踏上石板路,在每日都清扫的青石板上一步一个泥脚印。正在洒扫青石板的仆人僵硬地抱住了扫帚,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不举起扫把打过去。   青年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近了尤利塞斯,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无害,在场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拦住他。   在侍从反应过来要去拦截时,青年已经撞上了尤利塞斯。   他手中的玻璃杯没拿稳,扣在上面的瓦片也在手忙脚乱之中摔落,杯口直直扣到了尤利塞斯身上。黑白相间的毛毛虫们,立刻从杯口爬出,在尤利塞斯身上一拱一拱地攀爬着。   雷恩王国的第二王子殿下伪装出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第88章   奈特利公爵宅邸, 女仆慌慌张张地一边呼喊自家小姐一边在走廊上跑,她甚至还不小心踢翻了转角处的花瓶。还好这件价值连城的瓷器足够给面子,只是倒地后在毯子上滚了几圈,连一丝裂痕都没有。女仆无心收拾,提起裙摆跨过花瓶,一路小跑着发出吵闹的脚步声。   柏妮丝终究是睡不下去了,她烦躁地坐起来, 在女仆门也不敲就闯进来后, 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这么吵?”   “小姐,我——”女仆还在组织语言,她一路跑过来,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您救回来的那个……”   女仆突然卡壳了,她忽然想起来, 那位年轻人被带进宅邸后一直昏昏沉沉的,根本就没有自报过姓名。   柏妮丝关切道:“那人怎么了?”   女仆咬着牙, 跺了下脚,焦急道:“他把一整杯毛毛虫, 倒在了第二王子殿下的衣服上!您快去看看吧, 如果二王子殿下责问起来,您也许会被连累。”   柏妮丝掀开被子下床,一边找衣服一边问道:“他没事吧?”   “第二王子殿下当时就变脸色了,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我问的是我的客人,那个白头发的小帅哥, 他没事吧?”柏妮丝胡乱把衣服兜头套下,一脚踩进鞋子里,随手拉扯几下穿上了。   “小姐,您怎么还有心思担心他?”   女仆的问题不无道理。   奈特利公爵家的女儿在与王子订婚后,还把来历不明的男性带回家中,这就已经足以造成王室的不满了。而偏偏这位来历不明的人,把毛毛虫倒在了柏妮丝的婚约对象,第二王子尤利塞斯的身上。   现在柏妮丝应该担心一下自己,或者担心自己的家族。   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应该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负责任,只要能够让第二王子平息愤怒,把这个年轻男人推出去是很值得的事情。   “你看看他那虚弱的样子,那副小身板。你再想想第二王子的身材,一个能打他十个,一拳揍下去就要折断鼻梁吧。”柏妮丝提着裙摆走下楼,在长廊上迅速走过,踩在印有已经半干的泥脚印的石板路上出现在了事故现场。   但映入眼中的场面却是让柏妮丝彻底失去了言语能力。   那个身材高大、常年活跃在战场上的第二王子,不止不是欺负人的那一方,反而捂着脑袋趴在地上。而那个长相无害的年轻人端着空掉的杯子,赤着脚站在一边。袭击了第二王子的真凶——一个还未成熟的青苹果还在咕噜噜地滚着。   柏妮丝抬起眼,看了看种在自家宅邸门口的苹果树。她第一次觉得,这棵树是这样的美丽,大自然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白发青年抬头又看了苹果树一眼。   一瞬间,那棵树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似的,满树的青苹果拥在一起落下来。刚刚抬起头的尤利塞斯又被砸趴下了,青色的苹果将他整个埋住了。   柏妮丝目瞪口呆地看着堆成山的苹果。她记得这棵树上好像是结不出这么多果实的,是她记错了吗?   “殿下!”侍卫们反应过来,赶紧动手把尤利塞斯从苹果山里挖了出来。   侍卫们摇了摇尤利塞斯,发现第二王子已经昏厥过去了。   “快去请治疗师过来!”   *   刚与圣城的大魔法师较量过的德拉蒙德精神疲惫至极,他本想着只小憩一会儿,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地难熬。后来他睡着了,但是经历了数场衔接在一起的荒诞噩梦,最后满身是汗地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稍稍擦洗一下自己,换了身衣服,走下楼去用晚餐。   德拉蒙德很爱甜食,他每天晚餐时会享用一份焦糖布丁。如果与家人们一起用餐的话,他会规规矩矩的,把布丁留到餐后享用。如果只有他自己,他会在饭前先吃掉一半。   今天,他是独自一人用餐。   德拉蒙德拿起女仆呈上的湿毛巾擦过手后,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布丁。这每日都会食用的蛋奶甜品送进口中后,德拉蒙德竟尝出了一丝苦味。   德拉蒙德皱着眉放下了勺子。   女仆端着盘子走来,呈上了今天的主菜。   伊莎贝拉低着头,维持着一副乖顺有礼的模样,把盘子放在第一王子面前。她揭开盖子,放在端菜来使用的铁盘上,退到了一旁摆放着随时可替换的餐具的推车旁。   德拉蒙德疑惑地抬起头,迅速瞥了女仆一眼后便将视线移回晚餐上。他总觉得这个女仆有点熟悉,是错觉吗?   他拿起刀叉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咀嚼,不过几下,他就感觉到了疼痛:“嘶——”   德拉蒙德拿起餐巾吐出食物,连带着吐出的唾液中混着血丝。他脸色非常难看,折起餐巾后又吐了一次,这次出来的除了血还有半颗牙。   牛排的肉里混有骨头,硬生生硌掉了第一王子的半颗牙。   坏事从来都是扎堆出现的,今天也不例外。继被圣城的大魔法师反将一军、布丁的焦糖熬过头、吃晚饭硌碎牙齿之后,骑士西蒙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走了进来。   只有有急事时,骑士才会不等主人允许就闯入。   西蒙俯在德拉蒙德耳边,小声汇报了情况。   刚让人拿了片纱布,卷起来咬进嘴中止血的德拉蒙德站起来,两手抠住桌底,将整张餐桌掀翻过来。   伊莎贝拉装作慌张的样子,赶紧过来收拾被打翻的餐具和食物。   德拉蒙德的心情十分糟糕,急需一个安静的环境的王子殿下指着门大吼道:“出去,全都出去!”   女仆拿着盘子,如同刑满获释一样,赶紧逃离了餐厅。   伊莎贝拉手中拿着满是油污的盘子,靠在厨房边的墙上。   小傀儡扯了扯她的头发,问道:“你听见了吗?反正我听见了。”   “我又不聋。”伊莎贝拉拿着片抹布,在盘子上擦过。“第二王子在奈特利公爵宅邸留宿了。你提醒我这件事是想做什么?”   “雷恩王国愚蠢的第二王子啊,说是钟情专一,也不过就这个样子。”小傀儡开心地拍了拍少女的脸颊,说道,“利益果然是能挖掘人类本性的东西。”   伊莎贝拉面无表情地制止道:“不要地图炮攻击全人类。”   而后诺亚一转攻势,从歧视人类改成了夸赞自己。   “我等你等了一千年,单身一千年诶。”小傀儡拉着少女的头发,得意道,“一千年只为一个人动心,我们的爱情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可不就是命运的安排吗?伊莎贝拉心想:听说你那时候因为掉角的事差点疯了,这可不是命运给你的祝福,是命运逼你就范。   伊莎贝拉说道:“你不要再反复提醒我,你年龄约等于我五十倍的事实了。”   诺亚狠狠地闭上了嘴。   *   奈特利公爵宅邸里的人们正处在手忙脚乱的状况中。   一群治疗师在观察着第二王子的状况,作为未婚妻的柏妮丝被迫待在王子身边,照料被二百五十个苹果砸伤的未婚夫。女仆们为在场的有地位的人端茶倒水,侍卫们将公爵宅邸围起来全面戒严。   只有促成了这一场好戏的光明之神,穿着一身仆人送来的睡衣坐在屋顶上,支了张小桌子,用全套餐具慢条斯理地切着木瓜。   木瓜是秋天成熟的瓜果,此时的王都尚在春季,木瓜要算反季节水果。   光明之神能在这个季节里吃到木瓜,是因为他强行把瓜催熟了。   很多魔法师都能够做到催熟水果这件事,但他们都对此不屑——大约是因为骨子里秉持着对天神和自然的尊敬,总是不愿意做出违逆自然规律的事,嘴上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就比如“催熟的瓜不甜”。   白色的天神心想:胡说,强扭的瓜可甜了。   黑色的烟雾在屋顶上聚集起来,一个人影从中走出,走到正在吃瓜的白色天神面前,问道:“这个局面是你促成的?”   光明之神放下刀叉,他抬起头,说道:“你终于敢和我见面了,暗。”   白色天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在面对最了解他的黑暗之神时,完全没有必要去演。他面对这一局博弈,心中没有愤怒,更不会有欣喜。他投入其中,只是为了向赌局中的对手再次强调——你输了。   黑暗之神没有理会他话语中隐约带有的嘲讽,说道:“促成他们的婚姻,对你的赌局而言有害无利。”   光明之神回应道:“但是促成他们的婚姻,那个犯错误的王子,就不会再大声向全世界说他最爱的是我们家孩子。”   黑暗之神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光明之神说道:“其实你也一样,完全没必要走这么一步棋不是吗?”   “我也不喜欢那个蠢王子背叛过我女儿还口口声声说爱她的行为,真是令人作呕。”黑暗之神抚了抚胸口。“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他完成婚约,彻底死了这条心。”   一直相互对立的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此刻终于达成了共识。 第89章   第二王子昏迷于奈特利公爵宅邸的当晚, 谁也不知道两位天神就在这座宅邸的屋顶上擅自规划王子的终身大事。   光明之神挥手,桌上的木瓜和刀叉之类的东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透明的、盛放着金色液体的玻璃瓶。白色的天神打开了瓶塞,在凭空出现的两个精致小巧的雕花玻璃杯中倒入酒液。   暗拿起酒杯嗅了下,问道:“甜酒?”   “因葡萄腐败而出现的一种甜酒。”光明之神撑着脸,说道,“是你作为黑暗之神最喜爱的‘腐朽的气味’, 只是味道实在美好的过分了。”   暗微抿了一口, 皱起了眉头, 说道:“金色的酒液,香甜、细腻而温暖的味道,你确定是我喜爱的‘腐朽的气味’?”   “听你这么形容,倒像是我喜爱的。不过,我也的确很喜欢这味道就是了, 暗。”白色的天神摇了摇杯子,说道, “在神界可是尝不到这种东西的,百年才有一秋, 万物长生不老, 没有腐败的葡萄,也就没有这种因采摘时机不对而诞生的甜葡萄酒。”   暗不屑地一哂。   这世上最可笑的事,不过就是人类谈交情,恶魔谈善心。现如今又可以加上一条了,永寿的天神伤春悲秋。   “暗, 我总想把我所见到的事情分享给你,而你总是这样一副态度。”光明之神银眸低垂,他说道,“我从未想过,我们第一次共同饮酒是在人间。而你第一次来人间,不是因我的建议,竟然是因为在神界待不下去了。”   黑暗之神嘲讽道:“都是拜你所赐,我唯一的、也是终生的宿敌。”   “为什么不换个想法?比如,我是你唯一的同行者。”光明之神说,“或许敌对之时更多,你创造恶魔的始祖,我创造神女;你掌控人间的黑夜与睡梦,我为世人带去白昼与生活。但在此之后,我们有着两件共同的作品,人类这种矛盾个体的存在不能够缓和我们的关系。可是伊莎贝拉呢,她也不能吗?”   “虚伪的白色天神,你瞧瞧你在做着些什么事?”黑暗之神感慨道,“你一边在这里用你的言语劝说我,妄图与我和解;一边在神界夺走我的权力,连死亡之河都要接手;一边煽动伊莎贝拉这个不懂事的小天神,让她作为偏向你的一方加入赌局。”   黑暗之神继续补充道:   “还不仅有这些。你口口声声说着,你最珍惜的就是伊莎贝拉。七年前,不,马上就快要八年了。你藉由救她性命提出条件,夺走了克洛伊的神格,让他死后无法成为天神。仔细想想,曾经赋予他神格的似乎也是你。”   “而你又一次出尔反尔。在伊莎贝拉找到幸福之时把她带回,就是因为笃定了,她会为她的幸福而重回人界。这样,混沌之神也不会与你争权了。”   “赐予又收回从来都是你的惯用伎俩,你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施恩,再表现得为难一些,不情愿一些,他们就会视你为恩人。”   白色的天神丝毫没有被揭破的恼怒,他说道:“很多人都看破了这些事,但谁也不敢说出来,伊莎贝拉也同样。暗,你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真是耿直得可爱。”   黑暗之神问道:“你就不怕被反噬吗?”   “我虽虚假,却从来不破坏规矩,还为善良和正义添砖加瓦。别人又有什么理由来反噬我?”光明之神饶有兴趣地问道,“反倒是你,暗,说出这些话,是想得到什么?”   黑暗之神回答道:“这场赌局对我来说不公平,我希望能够做出一些调整。”   “你希望做出什么样的调整?”光明之神问道,“把让天平歪斜的砝码伊莎贝拉踢出局,还是让圣城一方唯一在做正事的克洛伊收拾包袱回家?”   黑暗之神摇了摇头,道:“你又在言语中设陷阱了,局面一直都偏向你,少了伊莎贝拉和那个人类,你赢也只是早晚的事。”   白眨了眨眼睛,拿着酒杯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黑暗之神说道:“我要十四岁之前的伊莎贝拉入局,为我们的赌注新添些东西。”   白色的天神惊讶地望着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总是拿她当赌注,就不怕她知道以后生气?”他说道,“那个小爆脾气,也不知道是谁养出来的。”   *   黑暗之神离开之后,白色的天神完全没有要移动的迹象。他还把桌上的酒杯换掉了,一手捏着酒杯,头也不回地说道:“别藏了。”   诺亚只好抱着镰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武器握进了手中,听天神谈话的整个过程中,他一直都在按捺着自己不冲出来砍这个白的刺眼的家伙。   光明之神问道:“你听到了多少?”   诺亚顿了顿,答道:“全部。”   不出意料的答案。   光明之神笑了笑,说道:“比较有求生欲一点的回答,应该是‘什么都没听见’才对。”   “您会信吗?”诺亚收起骨镰,走到天神对面坐下,拿起酒瓶自己给自己倒酒。   “我听说,你曾经是个老烟枪。抽烟、酗x酒,还差赌x博和嫖x娼,恶劣的生活习惯就齐全了。”光明之神侃侃而谈道,“说起来,我倒是有个难题想问你。如果伊莎贝拉变回了十四岁的样子,你还会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诺亚回答得很坦诚,“不过,我现在想一想十七岁的蠢神女,都还是感觉到厌恶至极。十四岁的她只会更糟糕吧?”   白色的天神问道:“你就不怕她知道你的答案?”   “怕啊,怎么不怕?”诺亚回答道,“不过这是事实。我对神女这种‘不完整’的个体,厌恶程度甚至高于人类。她们只有善良面,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别提有多虚伪多恶心人了。但那竟然是真实的,您怎么会创造出这么可怕的东西?”   光明之神:“……”   “所以请您务必不要让她变成十四岁的样子,做事情之前请为女儿的生命安危考虑一下吧。”诺亚心想,还有女婿的生命安危。倘若伊莎贝拉没被他盛怒之下割掉脑袋,恢复成银发银眸的天神了,送命的就该是他了。   “好吧。”白色的天神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现在你也算见过象征黑暗的天神了。”光明之神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觉得,伊莎贝拉像谁多一点?”   诺亚:“……”这个问题就像是一对父母在争吵女儿优秀的基因遗传自谁一样。   “都不像,非要说的话,还是像克洛伊。”诺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容易得罪天神的回答,“不看外貌和性格,我只是想表达,您和黑暗之神不配被称为父亲。克洛伊也不像个父亲,但他要好太多了,他从来没有去折断过那个小姑娘的梦想。”   天神满脸无辜地问道:“我难道就折断过她的梦?”   “那是因为您没能折断。”诺亚说,“当然,您也不够尊重她。三年前在日蚀之国,您和克洛伊究竟交谈过什么,不用我提醒吧?”   光明之神放下了酒杯,他想,今天这场谈话是很难和平结束了。   “这件事由我来讲,实在是显得没道理,但我还是要说的。”诺亚冷笑一声,说道,“您只是创造她,没有养过更没有教过她,怎么好意思以父亲的身份自居?在所谓的‘玷污身体’事情发生过后,以一副神圣高洁的姿态去指责她?”   光明之神不愉地皱起了眉。敢对天神这样说话的,伊莎贝拉是第一个,诺亚是第二个。   大概是今晚的谈话让诺亚实在过于愤怒了,他毫不遮掩地指责道:“她要喜欢什么人,做什么样的事,和您有什么关系?”   “您和黑暗之神仅为一场赌,就可以决定让她变小变大。她只是您和黑暗之神的作品、砝码,不会有更感人的东西了。”诺亚说道,“还请您以后千万不要再称她为女儿,真是虚假到令人作呕。”   诺亚起身,得罪过了天神后转身就走,颇有种“从不回头看爆炸”的潇洒感觉。   光明之神叫住了他:“诺亚。”   诺亚脚步没停,却是放缓了一些。   “我利用她、将她当做砝码是事实,但我爱她也并非谎言。”   *   但是,等到诺亚一路溜进了王宫,想亲自告知伊莎贝拉这场大戏时——   诺亚稍稍地拉开一点被子,看着年龄明显缩水的少女,顿时满腹怒火。紫发少女睡颜恬静,稍微有些肉的脸颊白中透粉,一戳一个软。然而诺亚对爱人变小变可爱这事完全没有欣喜感,他伸出手指,用力捏住了伊莎贝拉的脸颊。   “痛!”小姑娘立刻就被扭醒了,眼角泛着点泪花。   她在看见不认识的陌生人后,立刻翻身爬起来要和诺亚打架。   诺亚和这个年纪、满脑子想着为雷恩谋福的无知神女没什么好交谈的。反正不管他做什么,以伊莎贝拉的执拗性格来看,她只要知道他是魔王,就一定会把他当成敌人,并且跃跃欲试地要打倒他。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好人。   直接绑走也能保证伊莎贝拉的安全。   诺亚一巴掌按趴了小神女,他扣着伊莎贝拉的后颈问道:“你现在十几岁?”   “我为什么要告诉……痛痛痛!”伊莎贝拉愤怒地说道,“十三岁!” 第90章   诺亚叹了口气, 他手掌中漫出一缕黑色雾气,让还想挣扎的小神女睡过去了。   才十三岁,刚刚有了责任感和使命感,嫉恶如仇、自说自话、不爱听别人解释的年纪。就算神女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懂事一些,也还是免不了麻烦。   她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就像个小公主一样难伺候。尤其是十三岁的时候,和尤利塞斯的关系还没因为意见相左而产生裂痕, 没有经历过思想上的成长。她没遇见过挫折, 尚且幼稚又美好, 恰恰是诺亚最反感的模样。   不过,长得还挺可爱。   诺亚戳了戳少女的脸颊,不得不向小神女的脸认输。十三岁的小姑娘,脸颊还未脱去稚气,带着点婴儿肥。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有点胖胖的, 尤其是脸,也许收一收下颌能挤出个双下巴来。   刚刚她睁眼睛的时候, 诺亚也没错过打量她的好时机。   小姑娘的眼睛又大又圆,眼角还微微上挑着, 就算她眼里含带着怒气, 诺亚也无法从这双眼睛中感受到丝毫的威胁感。不像长大之后,瞪一眼就能吓得他自己摸出擀面杖。   逃出审讯室的克洛伊打开窗户,一边环顾着周围的动静,轻巧地翻进屋子里。他理了下凌乱的金发,抱怨道:“你有事先找爱丽丝不好吗, 我还忙着在审讯室里演戏……”   “这件事找她有什么用?”诺亚侧开身体,靠在床头简陋的衣柜门上,示意克洛伊去看现在的□□烦。“小祸害现在只认识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爱丽丝。”   克洛伊呼吸一窒:“……”   诺亚长话短说道:“货真价实的十三岁神女,你会不会哄小孩?”   *   克洛伊虽然很想认真地告诉诺亚,他不会养小孩,也不会哄小孩,但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十三岁的伊莎贝拉和现实有着近乎九年的差距,还偏偏是她经历巨变的九年。在她的意识中,她仍然是雷恩的神女,是第二王子尤利塞斯的忠臣。倘若她醒来要回王宫,必须有人拦住她,还不能让她认为自己是被绑架了。   光明之神真是对和黑暗之神的约定有足够的诚意,一选就选了个让伊莎贝拉变得最麻烦的年龄。   “下手真够黑的。”克洛伊拿起煮熟的热鸡蛋敷了敷少女脸颊上的两道指印。   爱丽丝趴在床边,勉强克制住想戳脸的冲动,感慨道:“好可爱啊,果然好看的人都是从小就漂亮吗?”   伊莎贝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双金绿色的明眸里满是茫然。她勉强坐起身,看了看面前这两人,从克洛伊那双颜色实在太稀少的眼睛中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大魔法师先生?”她转头看向爱丽丝,“你是……”   爱丽丝开心地自我介绍道:“爱丽丝,日蚀之国的……”   但她的话语被伊莎贝拉惊恐地打断了,小神女问道:“镜之魔女?”   爱丽丝:“……”完蛋,忘记这茬了。   “不是这样,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克洛伊把精灵少女挡到背后去。“神女殿下,在世人的认知中,您在三年前就过世了。”   小姑娘皱着眉,似乎有些生气,脸颊鼓鼓的。   “这个玩笑不好笑,大魔法师先生。”   克洛伊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币给她看——这是今年新做的,硬币底下刻有X801年的字样。   爱丽丝探出头来安抚她:“只是在认知中过世了,实际上还活得好好的。”   “那我为什么……”伊莎贝拉不知道该怎么提问,她的记忆和经历、乃至现在的身体都是十三岁的模样,感觉自己像是穿越了时空,到达了九年后的过去。她该问“我为什么还是十三岁”还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或者说,该问点别的。伊莎贝拉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人和自己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眼,问道:“您其实也是天神的造物吗,克洛伊先生?”   爱丽丝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站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   她以前就一直想看不明真相的伊莎贝拉问这个问题,但那位神女有些过于懂事了,面对这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一直选择沉默。知道后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了,爱丽丝的期待也就完全落空了。   没想到,她还有愿望实现的一天。   十三岁的伊莎贝拉尚且不成熟,完全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而且她提问的方式实在有点特殊,她不问克洛伊是不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是擅自认为对方也是天神创造的。   克洛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回答她:“我确实只是个人类。”   伊莎贝拉的表情更加迷茫了。   “只是存在一些关系而已,不过这对现在的您而言,还是一个秘密。”克洛伊温和地说道,“您长大以后自然会明白的,小殿下。”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深究,这点常识她还是明白的。   “那我为什么在世人的认知中死亡了?”   “这也是秘密,小殿下。”克洛伊说道,“您能不能答应我,不要问您长大之后的事情?”   伊莎贝拉点头应道:“好。”   她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应对,克洛伊还以为,她会大吵大闹着要回到王宫里去,被拦下后就会指责他们绑架。没想到,她竟然会信任克洛伊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乖巧地听信了他所有的说法。   克洛伊拿出了一顶春季戴的草帽和一枚戒指,认真地嘱咐她:“这是可以让头发变色的戒指,您出门时一定要带上,帽沿要拉下来一点遮一遮眼睛。我不想限制您的自由,但现在雷恩的一切都对您很不利,您要保证,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   伊莎贝拉皱起了眉,什么叫做雷恩的一切都对她很不利?   *   克洛伊脸上还贴着一块膏药,他坐在喷泉广场水池边的长椅上,安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伊莎贝拉。爱丽丝正在和她分享水果糖和一些小块的糕点,现在的伊莎贝拉比爱丽丝矮一头,就像个被照顾的妹妹——本来就该是这样,但是因为气质的问题,长大后的伊莎贝拉看起来要比爱丽丝年纪大一点。   白发的年轻人走过来,在克洛伊身边坐下了。   天神感慨道:“这个年纪的伊莎贝拉真可爱啊。”   “谁说不是呢?”克洛伊笑了笑,娴熟地接上话题。“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她应该一直都是这样吧。”   面对克洛伊话语中隐含的指责意味,光明之神全当做没有听见。   “克洛伊,我今天来,是想请教一下。”光明之神说道,“昨天晚上,魔王责问我,是否真正把她当做女儿。还拿你来做对比,结论就是我完全不配称她为我的孩子。”   克洛伊心中警铃大作,他此刻只想把诺亚抓出来打一顿。这个恶魔为什么要这样攻击一个女儿控,他是不是还记恨着三百年前的事,想借天神之手谋害死对头?   “被这么指责过,我只想问问唯一合格了的你,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克洛伊深吸了一口气,抱起手臂回答道:   “您应当知道,她的出现对我来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并不是我让她诞生的,我没有义务去照顾她,也并不想承认什么。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就是麻烦,我,甚至是诺亚和爱丽丝,第一眼见到她就能够猜出来她和我在血缘上的联系。”   “我本来是该躲开她的。”   “但她两岁的时候,我让她在生日那天,本该开心的日子里在花园追了我一路,最后没追上,又哭又闹的。我没理过她,但我却总觉得那天没理她是一种错误,从此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带着歉疚。”   “诺亚把她带到圣城来求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肯定要为她做点什么了。”   “我让她哭过,所以不想再见到她的眼泪。雷恩是死是活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但我不希望她梦想折翼,就会不自觉地去帮一帮她。没想到,我最后变成了这么宠溺小孩的人。”   “我不够爱她,尚且不愿意她受到任何伤害。”克洛伊说道,“至于您,我不方便随意揣测神意。”   话是这么说,但光明之神已经领略到克洛伊的意思了。   这个人类说话不像魔王诺亚那样直白伤人,他总是给人留有一分余地的。克洛伊的意思很明显,他确实认为,光明之神不配自称为父亲。   光明之神对伊莎贝拉的情感是真实的,但是也实在是太廉价了。他提防伊莎贝拉,利用伊莎贝拉,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没有。他这个象征美好的神,甚至没有那位黑暗的同僚一半的真诚。他对待伊莎贝拉时,确实像在对待一件出色的作品,珍视的同时随意摆布,比起来阿奎拉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光明之神扯开了话题:“那个恶魔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他去忙别的事情了。”克洛伊说道,“或者该说是逃远了。他觉得小神女太好欺负了,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要报复她。” 第91章   是夜, 伊莎贝拉躺在床上酣睡,克洛伊走进来看了看,帮她拉上了被子。在房间门合上的声音响起时,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起身把床单扯下来。   逃家翻窗户时要撕床单,这件事对现在的伊莎贝拉而言却不是必要的。她粗糙地用床单把自己罩住,推开窗户跳进楼下的灌木丛中。床单的作用只是防止她的衣服被刮破, 也避免了她滚上一身泥土。   伊莎贝拉把窝成一团的床单随手塞进灌木丛里, 她后退两步摆出姿势, 起跑一段距离后猛地起跳,抠着围墙的边缘翻了出去。   乖巧?这自始至终都是个笑话。   她伊莎贝拉就没有听话的时候,对很多事情,她都有自己的判断力,不会去听信别人的话。更何况大魔法师谈话时遮遮掩掩的, 一看就很不真诚。   而且还有之前掐过自己脸的那个可疑人士,伊莎贝拉总觉得他和克洛伊是认识的。他们就像绑匪团伙一样, 绑架神女之后,把她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且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 让她有一种出自本能的敌意,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喧嚣着对方是敌人。   这样的两个人勾搭到了一起,再加上镜之魔女爱丽丝。很难想象,这三位打算对雷恩王国做些什么事。   爱丽丝从大开着的窗户朝外看了一眼,伊莎贝拉已经跑得没影了。   “跑了诶。”她非常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糖果,伸出手来。“你赌赢了, 喏,明天的份我不吃了。”   克洛伊无奈地笑笑,只从她手里拿走了一半的糖果。   “给你留两颗。”他揽住爱丽丝的肩膀,剥了一颗糖果塞进自己嘴里。心想,从喜欢的人手里抢来的糖果然很好吃。   爱丽丝的重点显然不在于糖,她指着伊莎贝拉消失的方向,问道:“就这么放她跑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她只要身在雷恩,就处处都是危险。”克洛伊回答道,“她好奇且焦急,十分想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由于两位天神的赌约,我不能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要凭借自己的双眼去看。赌约完成之前,她没可能恢复原状——我总不能拦住她,让她不涉入赌局,永远都维持着这么一副幼稚样子吧?”   爱丽丝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也挺好的。”   “那么,魔王可就该发疯了。”克洛伊拍了拍爱丽丝的脑袋,说道,“她如果不变回来,岂不是也会一直觉得你是镜之魔女?”   *   伊莎贝拉手上只有一枚银币,还是克洛伊给她的,向她证明现在确实是X801年的证据。对十三岁的伊莎贝拉而言,这还是她第一次偷溜出去,毫无经验全无准备,直到发现自己只有一枚银币之前,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厉害的。   但现实的残酷打击了她。   一枚银币能够做什么用?在王都这种经济繁华过分的地方,也就能吃两顿饭吧?   要不然就干脆把银币花掉,在酒馆里等着大魔法师来把她抓回去好了。   怀揣着这种自暴自弃的心情,伊莎贝拉走进了酒馆里,坐上吧台前的高脚凳。她把银币拍在吧台上,说道:“一杯苹果酒。”   店员看着银币,愣了愣,礼貌又冷淡地说道:“抱歉,小小姐,王国有规定,我们不可以收取圣城的钱币。”   伊莎贝拉茫然地重复道:“圣城的钱币?”   也许是看她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钱,兴冲冲地瞒着父母跑出来饮酒的小孩。店员没有起疑心,而是从钱箱里又拿出一枚银币,耐心地向她讲解。   “您看,这是王国的银币,今年的图案是香槟玫瑰。而您手中的银币上的图案是圣城高塔,是圣城在脱离雷恩之后自行制造的钱币。”   伊莎贝拉看着银币,不自觉地撅起了嘴。   店员的话语中传递出的信息量有点大——圣城脱离雷恩了,还有王国的银币今年的图案是香槟玫瑰。   要知道,和雷恩邻近的几个国家里,钱币都是通用的。各国的钱币的区别只是图案不一样,都是金银铜这几种金属所制成的,价值都是一样的。那么王国禁止使用圣城的钱币,代表着圣城不单单是脱离雷恩这么简单,王国和现在的圣城之间绝对是很不友好的。   最让伊莎贝拉感到无解的是,在她的认知中,王国银币上的图案一直都是百合花,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玫瑰了?   伊莎贝拉愤愤地摸回自己那枚银币,正要跳下凳子立刻时,有人将一枚金币放在了吧台上。   “麻烦给我一杯莫吉托。”诺亚拉开凳子,坐到了她身边。“顺便请这位小小姐喝一杯苹果汁。”   伊莎贝拉刚要拒绝搭讪,可她扭头一看,就见到了这个让她有着莫名的敌意的男人。而且这家伙这么准确地命中“苹果”口味的饮品,刚刚肯定是一直在偷听。被讨厌的人撞见丢脸一面,并且想喝的东西也被错误理解的伊莎贝拉有些恼怒。   她强调道:“我要的是苹果酒!”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诺亚嗤笑一声,调侃道,“三更半夜跑到酒馆来,学着大人的样子点酒喝,以为自己很帅气?”   伊莎贝拉气得鼓起了脸颊。二十多岁的她吵架尚且不是诺亚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这个被人宠着,从来没有在言语上遭受过不利的小神女了。她并没有少和别人在言语上交战,但像诺亚这样进行人身攻击的,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你呢,三更半夜不回家在这里喝酒,是不是想出来勾搭女人?”   诺亚:“……”你的直觉为什么总是这么准确?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   伊莎贝拉满脸遇见了人渣的嫌恶表情,她说道:“有女朋友还跑出来花天酒地,听起来更糟糕了好不好?”   诺亚:“……”   诺亚一手撑住脸,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直到伊莎贝拉被他盯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才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酒。算了,和十三岁的小姑娘较什么劲,要算账也该等到他家那位恢复原状以后。   “小小姐,您的苹果汁。”店员把现榨的果汁端出来,给她倒了一杯。   伊莎贝拉抱着杯子喝了两口,心中却越来越悲愤委屈了。   *   半杯果汁下肚,伊莎贝拉打了个小小的嗝,她立刻就捂住了嘴。   但旁边的诺亚还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听见了!伊莎贝拉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但基于对方请自己喝了果汁,她积攒了一肚子的不满都没法发作。   小神女气冲冲地把银币往诺亚面前一拍,说道:“还你。”   诺亚没有收,调侃道:“你把圣城的钱给我做什么?雷恩又不能用。”   “你可以拿到雷恩外面去用,也可以找个对收集各国所有年份的钱币有癖好的收藏家交换!”伊莎贝拉恼火道,“反正这是钱,雷恩不承认它,但不代表它没有价值。”   诺亚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生气了?”   伊莎贝拉立刻否认道:“没有!”   伊莎贝拉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脾气一直很好的,以前也从未在公共场合大吵大闹过。可是在遇见这个人时,她就完全无法掌控节奏,被这人牵着鼻子走。这家伙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她生气。   诺亚支着脸笑道:“脸都气红了,还说没有生气。”   伊莎贝拉只觉得有什么爆炸了,好像是她的忍耐度,又好像是她的脾气。她把杯子狠狠地往吧台上一磕:“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在她自爆身份之前,诺亚捏住了她的两边脸颊。他就知道,这小姑娘经不住气,冲动起来杀红了眼冲进魔王的石堡的事情都干出来过,更不用说自爆身份了。   恶魔嘴角噙着笑意,稍微歪了歪头,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伊莎贝拉打开他的手,怒道:“我管你是谁!”   诺亚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小殿下,现在的雷恩,可不是你搬出身份就能解决问题的地方。”   伊莎贝拉被耳边的这低音炮惊得一抖,她差点跌下凳子,却被这人拦腰抱住了。诺亚非常礼貌地把她放下,又回过头专心致志地喝酒了。   伊莎贝拉稍微冷静下来了,她攥紧了拳。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和克洛伊一样,知道她为什么会以这副姿态存在于世。她大概能从这人的语气里听出来,他对雷恩王国不安好心。   她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半杯果汁,转身往外走去。   诺亚慢悠悠地站起身跟在她背后。   被跟踪了三条街后,伊莎贝拉完全没耐心了,回过头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担心我们十三岁的神女殿下出事,所以主动来给您当保镖。”诺亚回答道,“不止不收你钱,还帮你结账,我作为保镖是不是很良心?”   “你明明就是不安好心!”伊莎贝拉问道,“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第92章   诺亚玩味地笑着, 反问回去:“你猜我是谁?”   伊莎贝拉气得一跺脚,将问题抛回:“你猜我猜不猜?”   诺亚不吃她这一套,立刻就终结了这个关于“身份”的话题。   “你爱猜不猜。”   恶魔在伊莎贝拉愤怒的眼神中转过身,缓慢地走出去几步,身形化作黑雾消失了。他认为,面对这么个脾气坏的小丫头,还是暗中观察比较好。欺负她也要把握一个度, 万一过头了, 最后是要被修理的。   王都深夜的街巷上, 除了夜晚的巡逻队和偶尔走过的醉汉,就只剩下一个穿着白色衣裙戴着草帽的伊莎贝拉了。她身形单薄,一看就不是个成年人,不像是会故意夜晚逗留在外的样子。   负责这片街区的巡逻队在走过第二趟之后,就走过来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伊莎贝拉最清楚这些人的脑回路, 她现在一定是被当成了和父母产生矛盾后愤而离家出走的小孩了,也许更上升一个层级, 她的父母有着暴力倾向。   巡逻队士兵把佩剑换到另一只手,对着少女伸出手, 说道:“请您先跟我们回执勤处, 等天亮后,你的父母会过来领你回家。”   诺亚隐藏在暗处,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问题。   小神女虽然有些一根筋,但她并不笨,她肯定知道不能暴露身份。这种时候的正确回答就是, 她会自己回家的,不需要大人们操心。   伊莎贝拉皱了皱眉,她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过士兵一遍。   她应道:“好。”   诺亚:“……”这个蠢神女到底想做什么?   诺亚克制住把她拎起来打一顿的冲动,默默地跟上了伊莎贝拉的脚步。他对伊莎贝拉还是有些了解的,单看她刚刚那皱眉的神态,这个小姑娘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才会要主动跟上巡逻队的人。   半晌,诺亚走到了巡逻队士兵前面去,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巡逻队的执勤处有很多,但基本都设置在靠近王宫的地方。这些士兵却在带着伊莎贝拉朝外面走,离王都的中心越来越远。   诺亚伸手去拦伊莎贝拉,他担心小姑娘要和这些人发生冲突。十三岁的伊莎贝拉虽然弱小,但也足以和这些士兵为敌了。但发生战斗绝对不会对她有利,就算赢下来,她也会负伤累累。   但诺亚伸出去的手,竟然直接从少女的身体中穿过了。   “伊莎贝拉——喂!蠢神女?”他尝试着喊她,但伊莎贝拉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   诺亚又试着去对那些士兵动手,果不其然,他完全无法触碰到这些人。   诺亚低头看了看手掌,像在回应他的疑问一样,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个纯白的印记。是光明之神动的手脚,天神不允许有人过度干涉以伊莎贝拉为主的赌局。而诺亚,毫无疑问已经成了这场赌中最不稳定的因素了。   魔王负气地拍了下手心里的印记,他跨开步伐,迅速地走到最前面去。他至少要明白,伊莎贝拉即将遭遇什么样的危险,然后要想想办法,让她能够安全度过磨难。   伊莎贝拉却已经停住了步伐,她抱着手臂问道:“还要继续走?”   “小姑娘,我们的执勤处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士兵低声劝道,“赶紧到那里,我给您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   伊莎贝拉直接揭穿了真相:“雷恩从来不把执勤处设置在荒无人烟的边缘。”   士兵继续哄骗道:“这是去年才建起来的,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别装了,你们也不是巡逻队的人。”伊莎贝拉背靠着墙,她牵起嘴角笑了一下。“手掌又白又嫩,一点茧都没有,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士兵?”   “你——”   “拿剑也没个像样的姿势,倒像是手里握着根很细的东西一样,还一摆一摆的,拿扫帚吗你?”伊莎贝拉嫌弃地看着男人拿剑的那只手,说道,“你是个魔法师吧?”   诺亚笑出了声,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如果克洛伊哪一天知道了,在十三岁的伊莎贝拉眼里,拿魔杖的姿势就像拿扫把一样,那个人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你敢说出来,就不怕回不去吗?”那个先前还温和有礼的“士兵”忽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兴奋得五官都要扭曲了。“紫发,金绿色眼睛,真是少见的尤物啊。如果不是那位神女已经死了,我还真不敢对你出手。”   伊莎贝拉压住了帽子,她问道:“你说我的头发是紫色?”   她看了看自己右手的戒指,克洛伊给她的能让头发变色的戒指,确实还完好无损地戴在手上。至少直到在酒馆里点酒,还是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的。   男人面目狰狞地点了点头,执着剑靠近她。他没有从少女不知道自己的发色这一点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反而有种在对弱小猎物下手时,满足对方死前疑问的慈悲心情。他回答道:“没错,跟已经死去的叛国神女一样,是紫色头发哦。”   “叛国?”伊莎贝拉眉头紧皱。   男人嬉笑着问道:“你连这都不知道,该不是活在九年前的人吧?”   伊莎贝拉抓过剑鞘,她比巡逻队的假士兵动作更快。对方是个魔法师,这一重身份意味着对方不擅长打斗。伊莎贝拉踩住他的脚,握住剑鞘的手迅速改为抓住士兵的衣领,将他扯得失去平衡的同时,一脚踹上了士兵的尾椎。   用力之狠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咔嚓”的声响。   伊莎贝拉没有停止动作,干掉了一个不安好心的人,还有剩下的十几个。她抡起没出鞘的剑,任凭对她而言有些沉重的剑带着她旋身,躲过对手攻势的同时敲折了对方的腰。   起不到任何作用、被迫旁观的诺亚拍着手,默默地为伊莎贝拉叫好。暴力也是需要天赋的,伊莎贝拉从小就很能打,只是她涵养好,在遇见魔王之前从来不愿意把暴力作为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罢了。   一共十六个人,伊莎贝拉在打趴了第九个的时候,就已经累得不行了。成年士兵的剑对她来说还是太重了,她能挥得起来,但是无法坚持太长时间。伊莎贝拉喘着气擦了把脸,她竟然在春日的夜晚里,累出了一头汗水。   被压着打,产生了恐慌的假士兵们,在目睹伊莎贝拉的疲惫之后,又燃起了斗志。其中一人鼓舞道:“她已经体力不支了,我们把她耗死在这儿!”   伊莎贝拉拔出了剑扔在一边,她捡起剑鞘,狠狠地砸上了说话那人的后颈。伊莎贝拉一脚踩着倒下的人,说道:“我已经留守了,如果死了,还请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剩下的六个人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伊莎贝拉脸上表情冷峻,她说道:“如果再不走,我可就要用真剑了。”   真帅。诺亚无事可做,只能认真地替挚爱鼓掌了。   六名假士兵转身就跑。   伊莎贝拉满头黑线地看着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叠在一起的十个人,心想这些人真是没一点同伴情谊,跑路都不把倒下的弟兄们扛走的吗?   她把剑鞘和剑都扔了,转身正要离开,就听见那边重物抛出的声音。   只见刚刚逃走的六人之一被踹飞出来,此刻正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   “你们几个不务正业,大晚上在这种地方,还见到我就要逃,到底是想做什么?”穿着宫廷制服的年轻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环顾一圈之后,就看见了地上堆叠的“尸体们”和看起来柔弱的少女。   这是什么情况?   他走近了少女,问道:“小姐,您没……伊莎贝拉?”   诺亚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伊莎贝拉抬起头,她有些意外,显然没有想过会从这个地方遇见对方。   她摘下头顶的草帽,有些不确信道:“殿下?” 第93章   尤利塞斯不可置信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他揉了揉眼睛,甚至捏了把自己的脸颊,确信这并不是幻觉。   比起他最后一次见伊莎贝拉时,这个紫发的小姑娘还要小一些,似乎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她衣衫整齐,只有头发略显凌乱,不像发生过打斗的样子, 但地上躺着的十具“尸体”正在无言诉说她的罪行。   是她没错了, 这么能打的女孩子, 王都找不出第二个。   尤利塞斯脱去套在制服外抵御寒冷的的羊毛大衣,走近一些罩住伊莎贝拉。王都还没进入夏天,晚上不算特别暖和,像她这穿着打扮肯定是很冷的。   但伊莎贝拉对他自然又亲昵的动作很是抵触,她拽着衣服后退两步, 和尤利塞斯保持着距离。她还没忘记刚刚那些人所说的“叛国神女”,如果没有理解错误, 话中所指的就是后来的她。   倘若她真的叛国,第二王子此时所表现出的亲近又是什么意思呢?   尤利塞斯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我回到很多年前了吗?”   “我才比较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小姑娘鼓起脸颊,脸上带着委屈,“所有人都告诉我‘伊莎贝拉已经死了’,真是莫名其妙!我连喝东西都付不出钱!”   “……”尤利塞斯扶住额头,心想, 那真是很委屈了。娇生惯养的伊莎贝拉虽然没有公主们那么娇气,但也没经受过没钱花的场景。   而她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叛国之前。   “巡逻队为什么变得这么乱?这些混进来的家伙甚至不是剑士,是不知道从哪里混进来、试图拐卖少女的三流魔法师。”伊莎贝拉抬起脚踢中他的膝盖,怒道,“你想当国王,就把王都管成这个样子吗?你看你,满脸胡茬,连个人形象都不注意了!”   尤利塞斯:“……”   诺亚气得抓心挠肺,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尤利塞斯的脑袋拧下来。   像蠢王子这样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失去的失败者,天神为什么要给他带来第二次接触年幼无知的伊莎贝拉的机会?这个蠢货怎么好意思给伊莎贝拉披外套,脸皮真够厚的!现在他发现了伊莎贝拉没有记忆,肯定要开始坑蒙拐骗了!   最让诺亚生气的地方在于——伊莎贝拉不愧是蠢神女,从不遵守诺言!她为什么要踢别人的膝盖,这种爱意满满的暴力行为不是只属于他吗?   “走吧,调查一下他们到底想拐你去哪?”尤利塞斯转过身,“十几个人一起作案,目的怕是不会简单,也许是拐卖人口。如果他们所学的是黑魔法的话,更有可能是要取走未成年人的脏器,来完成一些奇怪的仪式。”   伊莎贝拉觉得有点恶心,她跟上了尤利塞斯的步伐。无论她现在的处境怎样,她都不能放着这么一件在眼皮底下发生的罪行不管。   她走了两步后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她。伊莎贝拉从口袋里把作祟的小东西拽出来,她提着那块鼓出了人形的破布,满脸疑惑地盯着这个正在做“挠墙”动作的小家伙。   伊莎贝拉小声问道:“什么东西啊?”   诺亚:“……”糟糕,情绪太激动,不小心让傀儡动起来了。   不过事情也算得到解决了,虽然他本人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存在感,但好歹还有个傀儡能够动弹,他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小神女涉险却毫无办法。   不过伊莎贝拉的问题要怎么回答?这个十三岁的小神女刚被他戏耍过,一旦听到他的声音,不把这块破布撕个粉碎,也要把小傀儡丢进水沟里去。   伊莎贝拉手上的小傀儡挣扎了几下,头顶缝的歪歪扭扭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看起来很可爱,伊莎贝拉眼神变得柔和了些许。   很快,一枚金币从傀儡的黑袍下漏出来,他自己挣扎着接住了。两只小短手举着金币,像是献宝一样地递到伊莎贝拉眼前。   伊莎贝拉接住金币,茫然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小傀儡点了点头,抱住她的手指。诺亚心中呐喊道:何止见过啊!   *   王宫。   光明之神对着镜子,正了正自己的发套,银色的长发像柔软的绸缎一般从肩膀滑落,发梢微卷的弧度有些俏皮可爱。本着尽善尽美的原则,光明之神拿起笔,给自己勾了两条眼线,让眼睛显得大一些。   人和人之间长得太像不是件好事,他把伊莎贝拉变成了十三岁的紫发神女,那么王宫里这个银发银眸的女仆,自然要由相貌相似的他顶上。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尤其是在黑暗之神向他提供了假发的那一刻——也许这位敌对多年关系不好的同僚根本不是想在赌局中翻盘,根本就只是想看他女装。   光明之神撩了一把假发,直起身体准备去工作了。他想:希望千万别被暗看到。   没想到他转身的一瞬间,就看到自己的同僚站在门口。   光明之神:“……”   “……”黑暗之神愣了愣,说道,“我就是想告诉你,那个蠢货王子已经搭上伊莎贝拉了。你为什么这么快就穿上了,离女仆的工作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吧?难道你一直很期待穿……”   “……闭嘴吧,暗。”光明之神平复下心情,说道,“如果你不希望雷恩的第二王子再和伊莎贝拉有任何交集,认输会是解决问题的好方式。”   “如果情况有必要。”黑暗之神嗤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   翌日,德拉蒙德挫败地捂住了额头。   近几日不顺心的事太多了,尤利塞斯留宿奈特利公爵宅邸,克洛伊从审讯室逃走,王都近年来一直潜伏在暗处的黑魔法师们也开始行动了,未成年的小孩们时不时地闹出失踪事件来。   他坐在餐桌前,骑士西蒙受邀与他共用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水果燕麦和番茄吐司培根三明治。”光明之神用练了一夜的伪声说道,“希望您能够满意。”   骑士西蒙顿时感受到一阵恶寒。   太甜了,这个女仆声音甜得发腻……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女仆几眼,发现这名女仆各方面都非常出挑——相貌是寻遍整个王都也很难找到对手的漂亮,也许可以媲美神女殿下,或者摘掉面具的圣城主人。身材,看这个头,怎么说也有一米七五了,腰肢纤细,就是胸实在平了点。   女仆注意到他的目光,对他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西蒙捂住了胸口,几乎要窒息了。   光明之神推着餐车走去一边。   “等一下,回来。”德拉蒙德叫住了银发的女仆,问道,“你怎么高了这么多。”   “殿下,我今天穿了高跟鞋。”说着,他就要撩起几乎拖地的裙摆给德拉蒙德看。   德拉蒙德赶紧制止,摆了摆手,打发道:“算了,你去忙吧。”   光明之神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他还真没穿什么高跟鞋,还好雷恩王国的第一王子懂礼又克制,不会让女仆撩裙摆露脚。   骑士西蒙捏起包了纸的三明治,刚要下口,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德拉蒙德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瞬间警惕起来,问道:“西蒙,早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殿下。就是……”西蒙皱了皱眉,为难道,“在下总觉得这份早餐似乎隐约散发着圣光,有种神圣的感觉,令在下难以下咽。”   “别说笑了,西蒙,一份早餐而已。”德拉蒙德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西蒙这不过是在说好话,通过夸奖王室早餐的方式来讨好他。   话语落下,德拉蒙德拿起三明治,在咬下之前僵住了。   “这……”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馅料丰满实在、怎么也看不出不对劲的三明治。“为什么真的会有种神圣的感觉?”   两片色泽粉红的切片吐司之间,夹着切边的煎蛋和绿色的牛油果果泥,果泥中还固定了削去外衣、在清油中煎过的翠绿芦笋,切片的西红柿和培根依次叠上,再加新鲜的生菜叶子。   德拉蒙德看着这些普通的食材,完全搞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西蒙及时地找出了答案:“这一定是天神赐予的食物!”   德拉蒙德茫然地看着三明治,随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神意”一样,坚定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对,这一定是光明之神的恩赐!”   光明之神站在餐车旁边,用干净的白布擦拭着勺子。为了第一王子和骑士西蒙的餐勺掉落需要更换的突发情况,仆人必须时刻做好准备。   对于第一王子的早餐为什么会散发着圣光这个疑问,他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工作之中。作为一个对人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的天神,他对待这份为数不多的工作机会是很认真的,比起总是要作弊的伊莎贝拉,他更习惯自己动手来完成一切。 第94章   尤利塞斯和伊莎贝拉一前一后地走在夜晚的偏僻巷子里, 清冷的月光笼在地面上,如同银白的霜雪。   “我听说,王都最近有黑魔法师在活动,他们拐骗了很多未成年的男女聚集在一起,似乎是为了某种献祭仪式。”尤利塞斯说道,“王都频频发生孩童失踪事件,应该就是这帮人搞的鬼。”   伊莎贝拉环顾着周围, 时刻注意环境。   尤利塞斯的话语让她心中总有种不畅快, 在伊莎贝拉的眼里,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王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紫发的小神女语气不善地问道。   什么叫做频频发生孩童失踪事件?从第一起事件发生开始,王室不就应该迅速地派出人马解决这件事吗。伊莎贝拉所熟悉的雷恩王室,从不会让黑暗在王都滋生,而非让事情发展成了邪恶的黑魔法师聚众献祭一事已经传出,才出手解决此事。   何况, 今晚突然出现的尤利塞斯,似乎并不是为了解决事件才在夜晚逗留在外的。   “你一定在想, 王都已经变成这样了,王都之外的地方是不是更糟糕。”尤利塞斯回答道, “伊莎贝拉, 这几年里王国的自然灾害就没有间断过,闹得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在猜想天神是不是发怒了。”   伊莎贝拉的角度刁钻又犀利,她问道:“这和王室治理不善有关系吗?”   尤利塞斯张了张嘴,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矮个子的小姑娘。他似乎有一些意识到, 九年前的时候,伊莎贝拉为什么要执意和他闹僵了。   整个王室都在抱怨“天灾人祸”、频频悲叹时,伊莎贝拉在因为他们不尽职责而愤怒。她不会丧气,不会放弃,在她能够做到的事情上总是尽了全力的。也正因此,她与妄图走捷径、使本就处于危难中的王国的基业更不稳固的尤利塞斯才会关系不和。   尤利塞斯看着这个还尚且幼稚的小神女,心中某处一直拧着的地方忽然释然了,只剩下一片柔软——伊莎贝拉是雷恩王国的神女,她无愧于内心,无愧于王国,无愧于天神。是王国背叛了她。   第二王子鼻子发酸,他说道:“没什么关系,是我们没有尽职尽责。”   伊莎贝拉明显被他这份坦然气到了,她走上前两步,愤愤地在尤利塞斯后背上拍了两巴掌,问道:“如此坦诚地说出来,您是打算改正了,还是想自暴自弃?”   尤利塞斯只觉得很难去回答她的问题,他不想对这个伊莎贝拉说谎,但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真实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了,作为雷恩王室的一员,他对这个国家有着怎样的责任,他该肩负起的重担怎么能随随便便撂下?   他作为一位王子,最主要该做的事情从来不是争抢王位。   尤利塞斯仰头看着缺了一半的月亮,心想:罢了,就从现在开始改正吧。   “那么,伊莎贝拉,王国唯一的神女殿下,你还愿意帮助我吗?”尤利塞斯在月下转过身,对她伸出了手。   “当然……”伊莎贝拉正要搭上第二王子的手,却猛地止住了动作。   她兜里那只会吐金币的小精灵,死死抱住她的手,整个身体都贴在她的手掌上……伊莎贝拉甩了甩手,但小家伙完全不动弹,像是带有粘性一样。   女人啊,被哄开心了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诺亚焦急地围着伊莎贝拉打转,如果他不是变成了这副什么都做不到的透明人样子,他一定要狠狠地教育这小姑娘一顿。   刚刚才有人说起神女叛国的事情,她就不往心里去,不在脑子里想一想吗?好歹要对王室的人有些最基本的警惕才对,结果呢,那个蠢王子伸手邀请一下,她就要再次对雷恩王国表示忠诚了?   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蠢!   伊莎贝拉只有一只手被小傀儡抱住,如果她愿意接受尤利塞斯的提议,大可以把另外一只手伸出来的。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搭上尤利塞斯的手。   被小傀儡这么一阻拦,她之前内心满满的疑惑倒是爆发了。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王都不对劲,第二王子不对劲,连她自己也不对劲……好像一切都不对。   伊莎贝拉眨了眨眼睛,眼底漫上灼烧一样的疼痛感。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无视了尤利塞斯的手,大步走过了他身边。   “这件事以后再说,先去看看黑魔法师的老巢什么情况吧。”伊莎贝拉镇定地说道,但她随后又一次察觉到了不对劲。这不是她说话时会有的老成口气,但她就偏偏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刚刚打架时也是,她感觉自己变得厉害了很多。放在往常,她虽然敢于和十六个人打起来,但绝不会认为自己有胜算——但那时的她好像非常自信。   “到了。”   尤利塞斯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把沉迷于自己的世界的伊莎贝拉扯回了现实。   伊莎贝拉踮起脚望过去,远处的破败宅院里隐约能看见淡蓝色的光芒,隔得老远,她就闻见了腐烂的臭鸡蛋的味道。   诺亚也捏住了鼻子。   这种味道是可以当做黑魔法师的蜗居之地的标志性气味的,至少在他和伊莎贝拉看来是这样的。亡灵是有气味的,而且多数都不好闻,混合在一起就是这种令人反胃的味道。   比起黑魔法师,最接近灵魂的其实还是亡灵魔法师,克洛伊就很擅长操纵亡灵。大约是亡灵魔法师对灵魂有着苛刻要求,又都很克制,才不会让自己的屋子里充满这样混杂而成的气味。   黑魔法师的房子里之所以会充斥着臭鸡蛋味,是因为他们身边常伴死亡。   走近之后,伊莎贝拉攀住墙沿,稍稍探出头去看里面。   老宅里面就和外表看起来那样破旧,有一间屋子连屋顶都没有。清扫出来的院子中央摆着一口大锅,旁边堆着些五颜六色,一看就知道有毒的花蘑菇。还有树皮、野菜、菜粕之类的东西,一盆一盆地装好,随时准备下锅。   他们最关心的失踪的年少孩子们在屋子里,应该是被捂住了嘴,伊莎贝拉只能听见低而压抑的抽泣声。相对神女来说,作为人类的尤利塞斯就要聋一些,什么都听不见。   “别嚎了,马上就开饭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人一边吼一边从屋子里走出来,搬起菜粕往锅里倒,又把蘑菇一个个丢进去。   伊莎贝拉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饭?他说这是饭?   这真的不是黑魔法师们创造出的黑色药剂吗,一滴能毒死一头大象的那种?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最后一餐”吧,吃饱了就会昏死过去,安安静静地上路,保证不发出任何动静。   太残忍了!竟然让在王都这种繁华之地出生的、当做宝贝养大的孩子们吃如此恶心、满载着恶意的东西!   以防万一,伊莎贝拉还是决定问一下:“你们最近是不是培育出了好看又能吃的新品种蘑菇?”   “你想多了,好看的蘑菇哪有能吃的?”尤利塞斯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你看看那些菜粕,倒进去一煮,这就像一锅鸡饲料,还是有毒的!”   伊莎贝拉:“……”喂人吃鸡饲料,真是人性泯灭道德沦丧!   尤利塞斯松开手,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提议道:“先走吧,回王宫叫人过来。”   “不行。”伊莎贝拉摇了摇头,说道,“这一锅要是吃下去,人就真的死了。”   “这小破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还都是恶毒阴险的黑魔法师,我们现在进去没有任何胜算。”尤利塞斯说道,“天马上就亮了,侍卫们应该已经起来训练了,不需要让他们临时集合的时间,很快就能赶过来。”   诺亚只觉得不太对,他忽然意识到,天为什么还没亮?   诺亚大体上算了算,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半个月亮正升起在头顶。   小傀儡疯扯着伊莎贝拉的衣服引起她的注意,甚至还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慌乱地在她右侧腹部拼写着“月”。但伊莎贝拉对他的提示毫无察觉,她只当这个小傀儡是在胡闹,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   “您回王宫去叫人过来。”伊莎贝拉摁住墙沿,迅速又果断地翻了进去。   尤利塞斯惊呼道:“伊莎贝拉!”   “蠢货!”诺亚终于忍无可忍,小傀儡怒骂出声,“你脑子进水了?”   伊莎贝拉在一群黑魔法师震惊的视线中落地,随手抄起放在墙边的铁锨,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狠狠地敲上了陶瓷大锅。   承受了这样的巨力,大锅不堪重负,出现了一条裂纹。裂纹越来越大,里面煮沸的汤从中渗出,并且越流越多。之后,锅上直接破开了一个洞,散发着恶心气味的汤从洞中哗啦啦地漏出。   伊莎贝拉从兜里拎出小傀儡,一把丢到肩膀上,说道:“原来是你啊?”   她手上没闲着,一铁锨拍中了一个黑魔法师的脑袋。她低下头,棍棒从头顶扫过带起一阵冷嗖嗖的风。   “你别管是不是我!听我说!”小傀儡拉了把少女的耳垂,让她疼得身体一僵,赤红的火球擦着腰侧飞了过去。   如果她没有僵住,她现在的身体大概有一部分要散发出浓郁的烧烤香气了。   小傀儡说道:“现在王都应该已经天亮了。”   “别说傻话,这么黑的天也好意思说是白天?”伊莎贝拉侧过身体后退一步,用铲子拍散了击来的火球,用力轮过半圈,将烤的赤红的铁锨拍在了一名黑魔法师的脸上,发出了“滋滋”的响声。   伊莎贝拉在凄惨的哭叫声中发现,铁锨粘在那人脸上拔不下来了。她只好松开手,又拿起了一把锄头。   诺亚暴躁道:“别打岔!听我说完!” 第95章   小傀儡揪住了伊莎贝拉的头发, 似乎是担心打斗时被晃下去。如果没有他,伊莎贝拉也许会折在这里。   他大声问道:“你看看月亮升到了哪里?现在怎么可能是午夜?”   伊莎贝拉低下头一个前翻,从两根冰柱的夹击下灰头土脸地避开。诺亚只能控制着小傀儡尽力紧靠着她,这个打法很容易让他们分散。   伊莎贝拉想了想,赞同道:“夜晚是有点长了……”   诺亚本想借助本体“不存在”的现象去观察一些线索,但他走到屋子门口时,就好像撞在了一面墙壁上, 无法再前进分毫。   “现在应该是白昼, 至于天上那个半圆的月亮, 大概是由太阳伪装成的。”他解释道,“黑暗的魔力足够庞大时,就会造成这种以黑夜取代白昼的现象。”   为了防止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伊莎贝拉说他的话不切实际,魔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补重了一句:“传说中魔王诺亚能够使黑暗笼罩一切,但他的领域比这更恐怖, 一丝光芒都不会存在。”   伊莎贝拉抬头看着升至头顶的“月亮”,确实, 算一算时间的话,现在也应该是正午了。   她扛的是把锄头, 这种务农器具都十分地沉重。这么打下去, 她的体力不知道要消耗掉多少。战斗必须迅速解决,她这种到处乱跑的,比起站桩不动的魔法师而言,在体力方面实在是太吃亏了。   “魔王的故事都是讲给小孩子听的,不要拿出来哄我。”伊莎贝拉反手一锄头敲碎了背后的黑魔法师的鼻梁, 掰了掰指节,说道,“也就是说,这些家伙聚集了磅礴的黑暗魔力,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坏事。”   诺亚暴躁地扶住了脑门,他现在就想揍她一顿。   从小傀儡中发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确切来说,他们现在正在做很严重的坏事。拐走未成年人,以菜粕喂食应该算是虐待,为了目的而献祭他们——致使众多亡灵聚集在此,甚至引起永恒的黑夜这类反自然情况,必然是在酝酿严重的灾祸。”   “你很懂这些事。”伊莎贝拉飞起一脚踹在敌人脸上,话中似有所指。   诺亚不屑地想道:除了黑暗之神,谁的黑魔法能拼得过恶魔?   “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解一下,打了好长时间了,这些人为什么只会惨叫?”伊莎贝拉把两个黑魔法师撞在一起,说道,“只有我打的第一个人在煮汤前说过话。”   诺亚一愣。   按照这样的描述,这些聚集在一起的黑魔法师们倒是很像傀儡?但这得是什么样的傀儡,才会疼痛、惨叫,打过以后会流血,骨头会碎裂?   这种事不能细想。诺亚勉强地牵了牵唇角,却完全笑不出来。冷汗在他的额头上泌出,细小的汗珠汇聚在一起,顺着颊侧滑下。   “伊莎贝拉,你的左边口袋里有没有一颗银白色的圆珠?”诺亚只希望,克洛伊有记得在这个变小后的神女口袋里放道具。   曾经伊莎贝拉身上是带着很多小道具的,她那时是重点保护对象,女仆每天都会把大魔法师送来的道具装好,塞在她的衣兜里。但是后来的小天神完全不需要被保护,这个因为神女离世而搁置了三年的习惯,也再也没拾起来过。   何况,现在的伊莎贝拉两条腿完好,不会有人伺候着她穿衣服。   伊莎贝拉拿着锄头被魔法追得在院子里绕着圈跑,她左手伸进兜里,摸到了一枚圆圆的小球。她也没有低头去看是不是银白色,拿出来后立刻用锄头勾住墙头,依靠臂力把自己吊起来一截。她原本踩着的那处地面裂开,火焰从缝隙中窜出。   高高窜起的火苗的温度正在炙烤着皮肤,伊莎贝拉用脚踩着墙面,努力地以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让自己躲避开火焰。   “有,然后呢?”就在锄头不再能作为她的支点之前,伊莎贝拉用力蹬住墙面后跃到院子中央去。   诺亚指挥道:“摔到地上!”   伊莎贝拉后背着地,她摔得痛哼一声。她没等自己缓过来,立刻就把手上的银白小球砸在地上。   诺亚喊道:“闭眼!”   一阵刺眼的白光晃过,伊莎贝拉闭眼还算及时,但仍因为透过眼皮的强光而感觉自己快瞎了。   她睁开眼睛,拎起被摔在地上的小傀儡揣进怀里。迅速地依靠腰部力量起身,一个高抬腿斜下来劈在黑魔法师的脖颈上。   “就是现在,跑吧。”小傀儡趴在她手臂上。“会有人来收拾这里的。”   伊莎贝拉依言翻过墙头,跨开腿就往城堡的方向跑,她问道:“被绑架的人怎么办?”   小傀儡问道:“你怎么满脑子都是别人?”   “我如果真的满脑子都是别人,我现在就不会逃跑了!”伊莎贝拉咬了下嘴唇,她做出逃跑的决定时,内心是有着挣扎的。“先保全自己的命比较重要吧?”   诺亚愣住了,这并不像那个曾经满脑子都是王国和人民的神女会说出的话。伊莎贝拉小一些的时候,一定会在那个破败的院子里拼上性命,千疮百孔也不会退缩。而现在这个因为赌约而变小的伊莎贝拉,竟然理智地把性命放在了较为优先的地位。   诺亚停下了追着她的脚步,他忽然就松了一口气,感觉让他提心吊胆的“变小”风波离过去不远了。   这个伊莎贝拉只是身体变小了,暂时忘记了十三岁之后的全部记忆而已。   她的灵魂就快要二十二岁,记忆虽然被忘却一部分,但经历为她带来的改变仍然存在。现在的她正在突破光明之神的禁锢,一点点地和真正的她重合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伊莎贝拉甩了甩手里的小傀儡。小傀儡的袍子下掉出一枚金币,咕噜噜地在地上滚着,但伊莎贝拉并没有停下步子去捡。   小傀儡懒洋洋地说道:“我要说什么,你才不会把我扔掉?”   “我不会扔掉你的。”伊莎贝拉跑着跑着,周围的场景瞬间黑白变换,由黑夜变为明亮温暖的午后。“我现在很慌,有种不聊天就会死的感觉,你随便说点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会吐金币,诺亚这么想着,却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小傀儡做出了一手撑脸的动作,但他根本就没有脸,满满的违和感让伊莎贝拉不知该如何吐槽。   他问道:“你打架一直这么凶吗?”   “我觉得我今天特别能打,是我理想的状态!”伊莎贝拉有些兴奋,她激动道,“如果我以前有今天的水准,我一定会打得这么凶的!”   事实证明,虽然坏脾气不是生来就有的,但暴力的基础一定是从小养成的。   小傀儡:“……”   气氛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当中。   “说话啊?”小神女相对要黏人一些,她似乎是话很多的样子。   小傀儡艰难地开口道:“少打架吧,还是当个法师比较好,优秀的魔法师战斗时很轻松的……”   “魔法师打架缺手感。”伊莎贝拉抱着小傀儡,从巷子里的窄石梯上跑过。“我现在该去哪里?”   小傀儡揶揄道:“你不是要去王宫?”   “去王宫?那我要到哪里去,才能用上‘回’这个字?”伊莎贝拉说道,“我已经不是这个王国的神女了,对不对?”   小傀儡又一次沉默了。   “其实我之前想问殿下的,但又总觉得不该问,应该换个方式找答案。”伊莎贝拉坦然道,“都说王室代表着国家,但一个错误的王室并不能等同于王国。我不会背叛王国,但我一定会背叛这样的王室。”   “你在说什么故作成熟的话?”小傀儡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   “不过,王都变作今天的模样,是不是有我出的一份力?”伊莎贝拉说道,“神女的背叛,一定会给王国带来很糟糕的影响。”   “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小殿下。”小傀儡颓丧地趴着头说道,“别问这些事情,你不会想知道的。你只需要记得,你从未亏欠过雷恩,你好好地完成了你守护雷恩的使命。”   诺亚忽然就很心疼。   曾经的神女是伊莎贝拉,现在的银发天神是伊莎贝拉,这个有一半像长大后的自身的小神女当然也是她。这个小姑娘在为一个不值得的王国自我责怪时,真正难过的又是哪一个时期的她呢?   雷恩是伊莎贝拉心中很难趟过去的坎,是她一生之始,是身体力行效忠,是心中挂念,却不是最后的归处。也许,她在圣城养伤的时候,所经历的是又一次受到伤害的过程——她把她的信念抛却,就像将骨头剥离血肉。   最让诺亚难过的是,她的第一反应总是在想着自己是否给雷恩王国带去了伤害。   “你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伊莎贝拉。”沉默良久的小傀儡开口道,“你最喜欢的发夹是蓝色的,不太适合你的发色;喜欢吃的东西是苹果,但最享受的时候除了苹果还要有红茶;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就算是冬天也会把脚露到被子外面。” 第96章   伊莎贝拉咬着下嘴唇, 跑步的动作放慢了许多。她低头看着小傀儡,可惜的是,她无法从这个做工粗糙的傀儡上看出点表情来。   “你好像很了解我。”她拨弄了一下傀儡头顶那对并不好看的茸毛耳朵,问道,“我总觉得,你在惹我生气这方面很熟练?”   诺亚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小傀儡拉了拉伊莎贝拉的袖子,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你是不是该吃点东西了?”   伊莎贝拉望过去, 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商业地带。喷泉广场周边是王都最繁华的地区, 是人们贸易和工作的重心。王都只有每天早上和晚上才会允许小吃商贩在外面摆摊, 现在是下午茶的时间,饮食必须去店里面解决。   饿肚子许久的伊莎贝拉拍了拍傀儡的脑袋,问道:“你还能吐金币吗?”   诺亚:“……”   伊莎贝拉走进一家下午茶餐厅,在店员的引领下坐在了一张双人桌旁。大概是很少有她这样独自一人来享受下午茶的客人,餐厅里没有设置单人座位。   伊莎贝拉抬起头看着店员:“请问, 您能帮我拿布偶熊过来吗?我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寂寞。”   没有被视为陪伴者的小傀儡愤怒地锤了她的手掌。   “抱歉, 小小姐,我们这里没有布偶熊。”店员的回答很是冷漠, 他转身离开, 又很快在伊莎贝拉幽怨的眼神中回来了。“这个小家伙可以吗?”   店员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猫过来,小家伙眼睛很大,呆呆地盯着伊莎贝拉,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伊莎贝拉欣喜地抱过小猫,在店员搬至她身边的椅子上放下小家伙, 回答道:“谢谢,我很喜欢。”   小傀儡警惕地看着落座旁边的猫咪,他朝着伊莎贝拉的大腿贴近一些。以他现在的视角来看,这只未满三月的小白猫就像一只巨兽。   而这“巨兽”正在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观察他,似乎是颇有兴趣的样子。   小白猫对着瑟瑟发抖的小傀儡喵了一声。而在魔王陛下的视角看来,巨兽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白色的小家伙缓慢地伸出了猫爪,那粉嫩的肉垫露出在小傀儡眼中的那一刻,小傀儡转头就往伊莎贝拉大腿上爬。   诺亚心中完全崩溃了:救命啊!伊莎贝拉!   但他的伊莎贝拉还在忙着点单:“茶要卢红,一份软心曲奇,一份苹果干。”   店员用笔记下,礼貌道:“好的,请您稍等。”   伊莎贝拉这才低头去看一直在自己腿边作乱的小傀儡。   只见小傀儡慌乱地扒着遮住她大腿的裙子,才爬到一半,就被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爪子“啪”地一下拍回了椅子上。小傀儡被拍扁成一块布,勉强伸出的边角,疑似手的部位还在挥动,很是无力的样子。   伊莎贝拉:“……”   猫咪茫然地歪了歪脑袋,它似乎不明白自己拍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小白猫试探着挪开爪子,那团扁掉的黑布缓缓地鼓起。   小傀儡指着猫咪愤怒道:“你——”   “啪。”小白猫又一次把他拍扁了。   诺亚:“……”   伊莎贝拉憋着笑,专注地看着自己身边发生的这场战争——看猫和小人斗,真是有意思极了。   过了些许时间,店员又一次来了,却不是来送茶和点心的。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将从隔壁店面买来的帽子与发带递给伊莎贝拉,提醒道:“小小姐,您还是把头发藏一藏比较好。您的相貌和发色,在王都一定会引起骚动,您要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全。”   伊莎贝拉叹了口气,道谢之后将一枚金币作为小费塞给了店员。   在店员走远后,伊莎贝拉把小傀儡从猫爪底下解救出来,拎到了桌面上。   伊莎贝拉一边给自己扎头发,一边感慨道:“是个好心人。”   小傀儡抱着手臂嘲讽道:“所以,他的善举又重新燃起你对人性抱有的美好希望了吗?”   “美好的希望一直存在,怎么能说是重新燃起?”伊莎贝拉屈起手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我对人性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我遇见的这些人。好人还是挺多的,不是吗?”   诺亚笑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小傀儡正在桌子上最靠窗的位置,他刚好能透过玻璃看见餐厅门口。爱丽丝站在门前向店员道谢,一边摸出了两枚金币交给店员。   一个长得和神女一模一样的人在店里吃饭,却因为利益而选择隐瞒,这个店员真的能称得上是好人吗?   半个小时后,伊莎贝拉小口小口地喝着红茶,在午后惬意地吃着苹果干。熬了整整一夜,她有些困倦,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已经开始眼皮打架了。   店员端上烤好后稍稍放凉一点的软心曲奇,伊莎贝拉拿起一块,整个塞进嘴里。   “喂——小蠢货!”小傀儡突然出声,提醒道,“藏一下,快点!”   伊莎贝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侧了下头,和窗外的人对上了眼神。   伊莎贝拉:“……”   玻璃另一边的德拉蒙德:“……”   *   德拉蒙德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略显可笑——早餐闪着圣光让他不忍心下口,饿了一上午肚子的王子殿下在吃中餐时,又遭遇了相同的状况。他总不能一直饿着,既然王宫里的饭菜不能吃,他就出来吃东西。   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地方,遇到已经死去的故人——而且伊莎贝拉还变小了。   在第一王子殿下走进店里的时候,伊莎贝拉迅速地把小傀儡从桌上拿起,装进口袋里藏起来。   德拉蒙德似乎想在她对面坐下,但他发现那里并没有椅子,反而是伊莎贝拉身边有一张被猫咪占据的椅子。他失笑,一手抱起小白猫,一手把椅子搬到桌子对面去。   伊莎贝拉把刚端上没多久,还冒着热气的曲奇饼朝对面推过去。   德拉蒙德摆摆手拒绝了,他温声问道:“你现在多大?十三还是十四?”   伊莎贝拉嘴里还塞着曲奇,她一边喝茶咽下去,一边用左手比出一个“三”。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德拉蒙德关切道,“这个现象发生多久了?你住在哪里?身上有带钱吗?”   伊莎贝拉艰难地吞下曲奇,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挨个解答:“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应该有两天的时间吧,发生一些事情,到现在都没有睡觉。没带钱,麻烦您帮我结个账,回头还……不好意思,也许没法还您。”   德拉蒙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他清楚地知道,伊莎贝拉撒谎了。他要比他的弟弟更早一点喜欢伊莎贝拉,也就观察她更多。第二王子尤利塞斯对伊莎贝拉很是了解,德拉蒙德只会比他更懂小神女。   至少,这个伊莎贝拉已经对“叛国”这件事有些许的认知了,不然她不会扎起头发,在店内还要戴着帽子,一看就是在隐藏自己显眼的特征。   伊莎贝拉隐瞒了兜里那个会吐金币的小傀儡的存在,也没有说出自己在王都遇见大魔法师和镜之魔女的事情。   她尽力表现地正常,防止德拉蒙德发现什么不对。   “您知不知道,王都有一群黑魔法师混进了巡逻队?”伊莎贝拉切入另一个话题,她问道,“王室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吧?为什么没有解决掉,他们的伪装并不是天衣无缝,多看几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确实是德拉蒙德最近正在头痛的问题。   德拉蒙德问道:“你遇到他们,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只是那些被拐走的人……”伊莎贝拉撑住脸,说道,“我救不了他们,丢下他们逃掉了,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怎么样。”   “别担心,王室会处理好这些事的。”德拉蒙德松了一口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点了点头。   德拉蒙德有些期待地问道:“等会儿你要跟我一起回王宫吗?”   “我倒是很想回去,但是……”伊莎贝拉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别担心,用帽子遮一遮,等会儿去买个面具,我带你进去。”德拉蒙德提议道,“你总得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不是吗?”   伊莎贝拉点头说道:“好吧,麻烦您了。”   *   伊莎贝拉戴着面具,和德拉蒙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人们并不会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巷里发现这个怪怪的女孩子和第一王子殿下相识。   小傀儡钻出口袋一些,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疯了?”   伊莎贝拉不搭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德拉蒙德的后背。看着第一王子走路的姿势,伊莎贝拉沉下了心——他一定是在防备着的,身体并没有紧绷,反而放松到了极致,为的就是能在发生什么时立刻做出应对。   德拉蒙德很不正常。   王都边缘那些在做坏事的黑魔法师和他有关。   诺亚头痛地扶住了额角。   等这事结束,他一定要再骂那两个天神一顿。 第97章   光明之神利落地把千金瓜去核, 切成粗细相同的细丝,全部泡进水中。他拎起一块脂肪沉积到肌肉纤维中、红白相间的牛排,轻轻几刀去掉肥腻的白色边角后,把牛排放在烧热的铁板上。   爱丽丝敲了敲厨房的门,转述道:“第一王子殿下吩咐,多做一人份的晚餐。”   爱丽丝忽然觉得这间厨房有点耀眼,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瞥, 差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银白发色的高个子女仆系着围裙, 站在铁板前料理有着漂亮的雪花纹路的牛排。爱丽丝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伊莎贝拉, 不过她清楚那不是伊莎贝拉——别说煎牛排了,伊莎贝拉连煎蛋都不会。   而且那块牛排,为什么隐隐约约地散发着圣光?   爱丽丝扯了扯嘴角,试探着问道:“神上?”   “银发女仆”后背一僵,光明之神眨了眨银眸, 慢慢地转过身去。   爱丽丝捂住了脸,她真怕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她面前的哪里是光明之神, 分明就是腿长一些、长高了一截的翻版的伊莎贝拉,只是眼睛稍微狭长一点, 看上去要比本人英气一些。但这位神明实在是长了一张很无害的脸, 这点英气有没有都是一样的。如果爱丽丝和伊莎贝拉没那么熟,她也不会能看出这点不同来。   这个世界就是很不公平的,总会有些男人长一张比女孩子还漂亮的脸——克洛伊是这样,光明之神也是如此。由于和这两位的关系,伊莎贝拉两张皮相都好看得不得了, 实在是很幸运。   前段时间,爱丽丝和诺亚蹲在屋顶喝酒时,两个人还一起在背后说克洛伊的坏话。爱丽丝的论点是“他为什么长得比我还好看,跟他在一起久了,我现在每天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丑”,而诺亚一边吐槽她一开始不就是看上了人家的脸,一边说“以前伊莎贝拉的眼睛总能吓得我心惊胆战的,这得怪克洛伊”。   光明之神表情没变,依然像平日里那样柔和,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接下来,是不是整个圣城都要知道这件事了?”   爱丽丝憋着笑说道:“我哪有这么多嘴——噗嗤——”   光明之神已经从精灵的反应中得出了答案:是的,过不了今天,克洛伊就会知道,诺亚也会知道,过段时间恢复正常的伊莎贝拉也会知道。也许,就连日蚀之国都要知道,他们信仰的神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给人类做饭。   天神叹了口气,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堵住你的嘴?”   “当然是用食物塞满我的嘴。”爱丽丝搓了搓手掌,她对铁板上正在煎着的牛排垂涎已久。“全熟的,感谢伟大的天神的厚爱。”   十分钟后,爱丽丝端着盘子站在厨房里,叉起已经切成小块的、圣光晃耀的牛排。王子和骑士因为这神圣的光辉而下不去口的食物,爱丽丝倒是没有受影响,一口肉吃到嘴里。   只不过,这块仅用了食盐和胡椒的牛肉入口的那一刻,爱丽丝眨了眨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光明之神:“……”   爱丽丝吸了吸并不存在的鼻涕,说道:“您不适合当天神!”   光明之神愣住了,他从诞生至今的数万年时间里,还从未遭受过这样的批评。这是何等恶毒的评价,他可是作为天神诞生的,这种说法根本就是在否定他存在的意义。   爱丽丝继续说道:“您是个天生的厨师,可惜被身份耽误了前程。”   光明之神:“……”不,我一点也不觉得被耽误。   “您别回神界了,就留在人间做饭吧,克洛伊会愿意高价聘请您的。”爱丽丝邀请道,“圣城的气候很好的,可惜饭菜不是太精细。您如果愿意来的话,以伊莎贝拉的嘴挑程度,她一定会每天都找您蹭饭。”   他对创世神发誓,他是想要拒绝的。但在听到爱丽丝的后半段话之后,他忽然就有些动摇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能天天见到可爱的女儿更幸福的?   厨房的门又一次被敲开了,戴着帽子和面具的伊莎贝拉走进来。   她才刚刚回到王宫,德拉蒙德已经去找国王商讨这件事了,临去时还让她注意一点不要暴露身份引起骚动,有事可以吩咐他住的那处偏殿的下人。她想找杯水喝,但她实在是信不过德拉蒙德,只好亲自跑来偏殿的厨房里倒水。   厨房里还在讨论的天神和精灵瞬间噤声。   爱丽丝心想,还好自己幻术学得好,现在不用被当场拆穿身份。她转头看了看脸上带着些许绝望的光明之神,差点就笑出了声。   光明之神扯了扯嘴角,心想:完了,瞒不住了,伊莎贝拉恢复以后肯定要知道这件事了。   伊莎贝拉是来找水的,但厨房里不像她想的那样,永远准备着一个里面盛着不冷不烫的温水的玻璃杯。她看了看灶炉上一直烧着水的铁壶,也不知道玻璃杯放在哪里。   她直接略过了端着盘子吃东西、一看就不方便的爱丽丝,眼巴巴地看着穿着围裙的银发女仆。   “那个……您知道玻璃杯放在哪里吗?”十三岁的伊莎贝拉使唤人时全凭身份,她现在是个没身份的人了,让人倒水都没底气。   光明之神拉开碗柜,拿出一只玻璃杯。他先倒了大半杯凉白开,又提起灶炉上的水壶倒入一些滚水,把玻璃杯递进了伊莎贝拉手里。他倒是很清楚,被娇惯着长大的小神女在这个年纪时,也许会直接把滚水倒进玻璃杯里。   伊莎贝拉开心地抱住杯子,说道:“谢谢您。”   这个小伊莎贝拉眼睛里是有光的,尤其在她高兴起来的时候,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笑得弯弯的,金绿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如同夜晚的湖泊、载着明亮的月光和闪烁明灭的星河。   光明之神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她也太美好了吧?也对,要不然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是凭着什么让人心甘情愿地养着她、给她做饭还要去讨好她——连恶魔都没放过。   “您……”伊莎贝拉歪着头看了看,她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光明之神熟练地挑起她的紧张感,引走她的注意力,他用伪声说道“也许是,我也觉得您有些眼熟。”   伊莎贝拉瞬间就陷入了慌乱之中,她摆摆手道:“错觉吧。”   光明之神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笑。   “什么味道,好香啊?”伊莎贝拉飞速地转移话题,她说出这话后愣了一下,又仔细嗅了嗅。“真的好香啊。”   光明之神:“……”   爱丽丝友好地从餐车上拿起一把没用过的叉子,连盘子一起递到伊莎贝拉面前,问道:“要试一试吗?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盘子离得近了些,香味就更加勾引人了。伊莎贝拉只觉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她也不在意自己从未和别人吃过同一盘食物,拿着叉子把肉送进了嘴里。   “这、这真的还是牛排吗?”伊莎贝拉端着盘子双膝跪地,她泪眼汪汪地感慨道,“我仿佛能看见无数洁白的羽毛在散发着柔和神圣的光辉,这好像不是牛肉,而是神赐予人间的宝物!”   光明之神:“……”   爱丽丝笑了一声,小神女在某种意义上完全道破了真相啊。   精灵和天神一左一右地把伊莎贝拉架起来,安放在一张椅子上。   伊莎贝拉揉着眼睛,抽噎道:“抱歉,我总感觉吃出了天神的加护之类的东西……”   完全失去了存在感的诺亚蹲在旁边,不时地伸脚做出要踹她屁股的样子,他想问问小神女怎么这么没有出息,一顿饭就能吃得痛哭流涕。但是他因为并不存在的缘故,每次脚都从伊莎贝拉身体中穿透过去。   但魔王陛下一向是个很宠溺女朋友的恶魔,他抱着膝盖,仰头望着天花板。   要不,开个高价聘光明之神进石堡做菜?天神会因为金钱而动摇吗?   光明之神隔着帽子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安抚道:“您喜欢的话,我会常为您做的。”   伊莎贝拉惊喜地拉住他的手,问道:“真的吗?”   而后她又丧气起来,说道:“但我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高个子“女仆”温柔地说道:“请您相信,就算您以后不在王宫,我们也还会再见的。”   哄好了小神女以后,爱丽丝把她送出了厨房,转身回来关上门。   光明之神一只手支着脸,叹气道:“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讨好她,我就不做这么多麻烦的事了,连看个笑脸都难。”   爱丽丝替蹲在墙角的诺亚说出了心里话:“……不,您现在得罪她比较多。”   “的确是这样,我现在在思考,我能在这场赌中赢得什么。”光明之神颓丧地一一数来。“穿着女装在王室当女仆被你们发现,声名狼藉;得罪了伊莎贝拉,可能以后神界换一个局面,变成光明之神和小混沌神的战场……”   厨房里传出黑暗之神的声音:“你是有多自信自己会赢?” 第98章   晚饭后, 伊莎贝拉敲了敲国王书房的门。   对伊莎贝拉而言,现在的王宫非常陌生,尤其是氛围和人。   拥有着竞逐下一任国王的实力的德拉蒙德和尤利塞斯都变得难以理解,一个不像过去一样有着出色的决断力并且光明坦荡,另外一个……伊莎贝拉不想作评价,她觉得现在的尤利塞斯也就比废物强一丁点儿。   伊莎贝拉对晚餐的安排非常意外,她是在德拉蒙德寝殿周围的设施里吃的饭, 整张长桌上只有她和德拉蒙德。   曾经的王室, 无论两位王子的竞争如何激烈, 他们也还是维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每日的晚餐是在王宫最大的餐厅里解决的,国王、王后、王子们和公主们全部都到齐,看上去就很热闹。夏天的时候他们会在庭院里用餐,那时对礼仪的要求会放宽,年轻的几个孩子吃到一半就会去抢对方盘子里的食物。   但是现在……听说除了德拉蒙德以外, 尤利塞斯和另外几位王子都在王室,并没有外出, 国王陛下也在。可他们却是各自生活,唯独在公务上才会有交集, 这个家庭在某种形式上已经支离破碎了。   国王身边的执事拉开了红褐色的雕花木门, 他拥有着作为一个优秀执事的素养,保持着淡淡的、优雅礼貌的微笑,对于“死而复生”的神女并未露出任何失礼的表情。   伊莎贝拉回以一个感谢的笑容,心里却在想着:新面孔。   “伊莎贝拉,来, 过来。”书桌前的国王陛下放下了笔,他对着少女招了招手。“让我看看你。”   伊莎贝拉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心情有些复杂。   她的记忆中,国王陛下才只有四十几岁,壮年未过,棕发中只掺了少量的银丝,看上去英武又成熟,具有着那个年纪独特的魅力。   可是同一个人,现在刚过了五十,从前棕发中找白发,现在白发中找金发。他脸上多出了许多皱纹,王国数年来的不顺和灾难让他变得沧桑无力了许多,他眉间的纹路很深,应该是因为常常皱眉的缘故。   伊莎贝拉有点难过,她绕过书桌走过去。   国王陛下仔细看着尚显幼稚的小姑娘,金褐色的瞳眸中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摸了摸伊莎贝拉的头顶,张了张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却又像是终于如释重负了一般。   “回来就好,小伊莎,你能够回来,我很高兴。”   伊莎贝拉鼻头酸涩,她回到王宫一个下午,直至此刻才有了这里是家的感觉。   “我也很高兴。”她说出这句话时,莫名有了种违和感。   不对,有哪里不对……伊莎贝拉猛地后退几步转身跑开,她拨开站在门边的执事,拉开木门后愣住了。   书房的红褐色木门外站着十几名侍卫,从红衣和黑色肩章来看,这应当是雷恩王室中最优秀的剑士们。这些红衣侍卫只听命于国王,此外王宫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和他们无关。   伊莎贝拉向外走了一步。   侍卫们右手按在剑柄上,将佩剑拔出一截。   不想和王宫内的侍卫大动干戈的伊莎贝拉只好退后,回到国王的书房中。   “陛下,您想做什么?”伊莎贝拉侧眸看着原本书房壁炉上方的架子,那里原本放着剑,但似乎是为了防备她,剑已经由人取走收起来了。   国王坐在书桌前,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不见半分刚刚的难过和沉重。   “小伊莎,我无法信任你。”头发花白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说道,“比起把随时会背叛王国的□□留在王室,还不如抓住你,和圣城交换条件获取优势。”   小傀儡在伊莎贝拉的口袋里直接躺到了,不做任何挣扎。   这种现况,也实在太为难记忆缺失了九年的人了吧?小神女这时候肯定在想,为什么要和圣城交换条件,难道她背叛王国之后去了圣城?还是克洛伊先背叛王国,然后拉拢着雷恩的神女叛国投敌了?   现在小神女肯定还在苦恼,自己是不是真的背叛了雷恩。   诺亚已经绝望到懒得动了,他到底要拿什么去拯救这个一心一意为王国考虑的蠢神女?要知道,当她效忠王国的时候,她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惜耳朵却是聋的——她不会听取王室之外的意见。   谁知道伊莎贝拉的反应实在超出了诺亚的预料。   小神女叹了口气,走回书桌前,和统治着这个王国的男人面对面坐下。她从桌边堆积的书和卷轴中准确地抽出了地图,把其余的所有东西都推下桌子,包括没扣上盖子的墨水瓶。   伊莎贝拉在展开地图之前说道:“如果雷恩会变为现在这种糟糕的样子,我也许真的会背叛。”   诺亚一瞬间精神了。   小傀儡从少女的口袋里爬出来,在她腿上用力踩了踩。在伊莎贝拉低下头看他时,他伸出了两只小短手,示意她把自己抱上去。   伊莎贝拉无情地抬起头,完全没搭理他。   诺亚:“……”你给我等着。   铺开地图后,伊莎贝拉低头看了一眼,彻底愣住了。虽然早有预料雷恩这几年遭遇了不少挫折,但……挫折也不带这样的啊,领土缩水也太厉害了吧。   “桑德斯那么大一块地,就直接没了?”伊莎贝拉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又指着另外一边的地图问道,“土地割给奥瓦王国还能有点解释。那这算是怎么回事,跟巴克利打都能输?”   小傀儡只能安静地坐在伊莎贝拉的腿上,吐槽的话全部憋在心里:桑德斯的地是因为你丢的,割地给巴克利是因为我……   伊莎贝拉越看地图越觉得生气:“还有圣城这两条铁轨,这都建成什么形状了,您就不能给他们拆掉?”   小傀儡心想:谁敢拆啊?   国王听到这些话语竟然笑了起来,他拍着桌子,笑得越来越大声。   “伊莎贝拉,你真好意思问出来。”国王眼角挂着泪,也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他实在是太过于绝望、走投无路的痛苦水珠。“你、圣城的大魔法师和传说中的恶魔勾结成伙,逆转巴克利一战,使雷恩转胜为败,夺走了我的狄安娜的生命。”   伊莎贝拉张了张嘴,震惊到说不出话。   “也是你,从雷恩的国土中分离了桑德斯领地。”国王说道,“最可怕的是,人们对背叛王国的你依然抱持着尊敬,这样的你竟然还能承载他们的信仰。人真是可悲啊,小伊莎。”   虽然伊莎贝拉的内心在强烈动摇着,但大脑却总在提醒着她,并不是这样的。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又好似知晓一切。   伊莎贝拉眼底好似有什么在发热,烫得她双眼灼痛。   书房里有种力量蔓延开来了,所有目所能及的事物都在细微地震颤着。摆放在高处、已经批改好的文件摇晃着,纸张纷纷飘落。   伊莎贝拉腿上的小傀儡一下子散去了灵魂一样,变成了一条碎步。   “喂,你……”爱丽丝看见突然出现的诺亚,惊得差点摔了盘子。   诺亚诧异地看见自己手中,除了光明之神的白色标记外,又打上了百合花形状的银色印记。这个印记的主人是伊莎贝拉,毫无疑问。   诺亚把爱丽丝手里的盘子夺下来,说道:“你快去国王的书房,我好像没法靠近那里。”   *   “父王,您在做什么?”尤利塞斯被门前的红衣侍卫拦住了,他只能左右扒开侍卫们,朝里面大喊。   伊莎贝拉猛地回过神来,眼中已经浮起的银色缓缓褪去。   “我也许会导致雷恩分崩离析,但不该致使王室错误百出。”她迅速镇定下来,说道,“我今晚来见您,不是为了探究过去,而是来纠正雷恩王族之错。”   “你——”国王显然被刚刚的动静吓得不轻。   伊莎贝拉缓缓地说道:“事情关于王都边缘的黑魔法师。”   尤利塞斯听见了声音,问道:“伊莎贝拉,你在里面?”   伊莎贝拉笑了笑,说:“还与王位的候选人之一,第一王子德拉蒙德殿下有关。”   *   “事情就是这样。”诺亚叙说了这两日的遭遇,他又打量了浑身泥土的克洛伊几眼。“你这是怎么回事,又去杀魔王了?”   “中午看到闪光,就跑去和黑魔法师打了一架,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克洛伊倒了杯水,润了润干得快要出血的喉咙。“和死皮赖脸的傀儡打,还不如去杀魔王呢。”   诺亚抽了抽嘴角:“你的发言很危险。”   “其中有真正的人类,也有黑暗之神创造的傀儡。”克洛伊放下水杯,说道,“这件事被伊莎贝拉揭破,第一王子殿下恐怕与王位无缘了。怎么只有你回来,伊莎贝拉呢?”   “记忆没恢复,又有点受刺激,从王宫跳窗跑了。”诺亚叹了口气,提起了别的事。“你最近注意一点,你家那位恐怕不会再吃你煮的饭了。”   克洛伊:“……”   “毕竟你的厨艺也就是可以吃的水准。爱丽丝最近认识了个新厨师,做出来的饭揭开锅盖就会发光的那种。”诺亚摇了摇头,悠悠地说道,“你也知道你家那位对饮食要求有多高吧?”   “饮食方面没问题,大不了聘回圣城。”克洛伊已经听明白了魔王的暗示,说道,“长得没我好看就可以。”   诺亚嘲讽地一笑:“那可是什么都会的天神啊,你拿什么去聘人家?”   克洛伊:??? 第99章   王都街巷一角, 负责收集八卦消息的艾拉文西亚此刻正闲着,近几日的生意越来越荒凉了,行骗果然不是轻松生活的长久之道。艾拉文西亚拿着一枚金币,这是她今天唯一一个客户为她带来的收益,她想,如果抛到正面就收摊,抛到反面就收摊后再去喝一杯。   艾拉文西亚抛起金币, 王都X801年雕刻着花朵的金币在空中翻转。   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下落的金币, 彻底杜绝了艾拉文西亚收摊的念头。   “好吧, 有幸为您服务。”艾拉文西亚叹了口气,抬头问道,“雷恩王国的小神女,还是从未掌握过实权的天神?”   也不怪艾拉文西亚这么问。   面前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紫发里掺着银丝, 右眼还是漂亮的金绿色,左眼已经是带着点灰色的银。任凭谁也说不清, 现在的伊莎贝拉到底是天神还是神女,或许介于两者之间。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伊莎贝拉转过身, 倒退了两步, 在艾拉文西亚身旁坐下。“我知道你在这儿,也知道我们关系不错。但在我拥有的记忆里,我只见过你一面。”   艾拉文西亚揽住她,说道:“话是这样讲。但事实上,发生这种事情, 你还是先找克洛伊比较好。”   “不,预言家,我需要有个人告诉我,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伊莎贝拉一手支着脸,苦恼道,“我见过圣城的大魔法师和镜之魔女了,我总觉得他们嘴里的话不是太可信的样子。”   “啊……的确,我一直觉得克洛伊是个骗子。”艾拉文西亚笑着说道,“但他对你好像只说实话,有些事情他不会告诉你,但一定不会说谎。”   “他对付我的时候就像在哄小孩,这让我很不开心。”伊莎贝拉说道,“预言家,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吧,你会说实话的,对吗?”   “不行。”艾拉文西亚拒绝道,“我说实话也得是基于没有性命之忧的前提下的,如果你受刺激做出了傻事,你家那位会削了我的。”   艾拉文西亚看了看街道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魔王,不由得背脊发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家那位?你是说那个黑头发黑眼睛,长得还凑合性格很糟糕,恨不得让人把他的嘴缝住的人吗?而且有奇怪的癖好,喜欢把自己变成傀儡钻在我的衣兜里?”伊莎贝拉气哼哼地鼓起了脸,不满道,“我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啊?”   艾拉文西亚想吐槽,却又觉得很有道理:您再怎么说也是个神女,和魔王走到一起去确实很有问题。不,这件事不管怎么想,好像是先动心的魔王问题更大一点……   诺亚面色不善地躲回墙后。   克洛伊和爱丽丝分享了一块西瓜,前者还把自己的那份又分了一半出来,递给了心情糟糕的魔王。   “别听了,不会有好评价的。”爱丽丝用沾满西瓜汁水的手戳了戳诺亚的后背,瞬间收获了一个嫌恶的眼神。“你要是也这么去戳小神女,她的反应和你一样,信不信?”   诺亚顿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趁着老婆还小,要好好欺负’,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吧?瞧瞧,好感度刷成负值,帮她死里逃生都不能回升的。”爱丽丝幸灾乐祸道,“等事情结束以后,又是一顿毒打。何必呢,魔王陛下?”   “你根本不会明白,惹怒一个好脾气的小姑娘是多有意思的事。换做是你变小失忆,某些人也会扯着你的脸看你头发炸起来的。”诺亚手捧着瓜,问道,“是吧,克洛伊?”   “别误会了,魔王陛下。”圣城的大魔法师淡定地抬头回应道,“我没有揍你不代表我能够理解你,而是因为你皮糙肉厚太难打,我不想再为难自己这一把老骨头了。”   诺亚对着昔日宿敌嘲讽一笑:“是你太弱。”   “而且我打了你,伊莎贝拉也许会觉得你可怜,就不再动手了。”   诺亚:“……”   “听上去也许是有些问题。”艾拉文西亚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小姑娘的头发,现在的伊莎贝拉比她高一些,她的动作有些吃力。“但是啊,小神女,你们的相遇是奇迹。”   伊莎贝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算了,现在的你是不会懂得。”艾拉文西亚手掌下移,拍了拍伊莎贝拉的脸,说道,“如果他又跑出来惹你生气,你给他一耳光就行,他不会还手的。”   伊莎贝拉:“……”不,我不是那么暴力的人。   艾拉文西亚仿佛读透了她的心声,亲切地拉住她的手,说道:“相信我,有些人只能靠暴力管教。”   *   和艾拉文西亚分别之后,伊莎贝拉循着昨天的路,再次朝王都的边缘走去。   她这一路上总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想也知道,一定是昨天那个能够轻轻松松把自己藏得没有踪影的怪人,也是眼光有问题的自己挑选的伴侣。   “你别再跟着我了。”伊莎贝拉苦着脸说道,“你好烦啊,走个路而已还非要隐匿起来,简直像个刺客,光明磊落一点不好吗?”   诺亚:“……”你让魔王光明磊落?   没想到诺亚还没现身,另一个跟踪者却自己跳出来了。   “伊莎贝拉,你想到黑魔法师的巢穴去?”尤利塞斯从墙头翻过,在伊莎贝拉身边落地。“那里很危险,你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如果第二王子殿下去喊人时不会一去不返,我就不会是独自冒险了。”伊莎贝拉淡淡地说道,“您还是回王宫吧,黑魔法师的巢穴,对未来的国王而言才比较危险。”   尤利塞斯不可置信道:“伊莎贝拉?”   他这才在黑暗中看清楚一些,眼前的这个伊莎贝拉,个头明显拔高了。怪不得伊莎贝拉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是恢复记忆了吗?不,不对,这种讽刺的带有抱怨意味的口气,她只是在发脾气。   “以您现在的年纪来看,应该有妻室了吧。”伊莎贝拉的语气又软下些许。“这么晚还不回去,跟王国的叛徒混在一起,会让王妃担心吧?”   尤利塞斯张了张嘴,火气蓦地窜起来了。   “我没有妻室,这么多年一直在抗婚。”他稍稍加快步伐,走到伊莎贝拉前面拦住她。“我不要没有爱情、只有政x治和利益的冰冷婚姻,我无法接受和一个我不爱的人手牵着手假装恩爱。伊莎贝拉,我只想——”   白骨镰刀从他眼前挥下,在地面上割开一条深深的痕迹。   诺亚挡在少女前面,两手揣在兜里。白骨镰刀悬挂在半空,随时要落下来的样子。恶魔在黑暗中浅浅地一笑,问道:“你只想什么?”   尤利塞斯后退一步,他和这个恶魔交过手,被完全压制的屈辱和无力此生都印象深刻。   尤利塞斯抬起头看了看伊莎贝拉,他忽然止住了撤退的心思。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伊莎贝拉什么时候会消失,他数年来的思念、愧疚和那些讲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今天之后还会有机会传达吗?   “伊莎贝拉,我……”   “我劝你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诺亚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伊莎贝拉满头雾水:什么意思,难道在我背后就可以杀人了?   尤利塞斯壮着胆子,顶撞道:“您可真是霸道,连一句话都不让人说吗?”   “那句话换作别人说,我最多只会吃醋。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会觉得很恶心,有一种想把你粉碎后丢进粪池的冲动。”诺亚语气淡漠,“尤利塞斯,在感情方面我一直把你视作第一威胁,但在为人方面,你却是我最看不起的,低劣如坏掉的苹果,浑身恶臭的腐烂气味。”   伊莎贝拉惊呆了:你怎么能这样形容苹果?   “但我仍然是要说的,就算您要把我的头拧下来,毁灭我的国家,我也要告诉她。”尤利塞斯跨前一步,一脚踩在了镰刀划下的线上。   悬在半空的镰刀坠下来,落在了尤利塞斯脚上。想象中的断趾剧痛并未传来,虽然鞋子被割破,血液汨汨流淌出来,但镰刀在下落时收住了,只割破了他的皮肉。   人怎么就是喜欢找死?诺亚无奈地拍了拍背后抓住自己衣服的手:“他脚没断,松手,别给我抓出褶子了。”   伊莎贝拉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见这欠揍的人的声音:“但我很不高兴,你要补偿我。”   “你就是这样哄骗她的?你这个恶魔!”尤利塞斯被眼前这一幕激怒,却又还有着几分庆幸——伊莎贝拉还愿意为他考虑,尽管此时的她根本不记得那些事。“就是你没有护住她,把她带进了那么危险的地方,才会害她没命!”   诺亚扯了扯嘴角,低头说道:“这人疯了吧?”   “恶魔,对,你这个恶魔一定是用什么手段蛊惑了她!”尤利塞斯疯态毕露,他指着诺亚说道,“你,傲慢之王,被你欺骗、玩弄的人数不胜数,你——”   伊莎贝拉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后退了两步:“你说他是谁?”   少女的右眼也渐渐漫上一层银色,她痛苦地捂住被魔力灼烧的眼睛。她紧紧闭着眼睛,疼痛却似乎传递到了大脑。   “伊莎贝拉?”诺亚立刻伸手捉住了她。“你冷静一点,事情不是那样。”   “我——”伊莎贝拉咬了咬牙,改为抱住自己的头,一头撞在地上,发出呕吐的声音。她身体中的力量正在翻涌着,将大量的片段和画面送进她的脑海中。   诺亚掰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却不料伊莎贝拉抬起头看到他的瞬间,便掐住了他的脖子。魔王仿佛听见自己的颈椎咔嚓一声,很快,他就被伊莎贝拉丢垃圾一样甩到一边去了。脖子差点断掉的感觉是非常痛苦的,诺亚吐了吐舌头,收住了干呕的动作。   “尤利塞斯,我……”伊莎贝拉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拔起了地上的镰刀。“我要你死……”   诺亚赶紧爬起身冲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伊莎贝拉。   “这真是我从你嘴里听到过的最让我舒爽的话。”诺亚下巴垫在少女的发顶,嗅着快要消散的百合花香味。“可惜人不太清醒。” 第100章   大概是伊莎贝拉拿着镰刀要砍人的样子太过疯狂和执拗, 尤利塞斯惊慌地退了两步。伊莎贝拉的脾气是很好的,生起气来冷言冷语持续不了半天,有以前的衬托,此时她气急的样子才显得尤为恐怖。   但他没能逃开多远,他的身形就被魔法捆住,再也不能动了。   他看向死死抱住伊莎贝拉的恶魔。   “别这么看我,不是我用的魔法, 我也解不开!”诺亚一只手揽住伊莎贝拉, 另外一只手握住她手中的骨镰, 想把武器夺出来。“伊莎贝拉,你清醒一点。”   少女却不依不饶地迈开腿,在地上蹬着步子。幸亏诺亚拖住了她,伊莎贝拉这只是在原地踏步。   “我要他死!放开我!”伊莎贝拉心脏抽痛着,不知不觉已经挂了满脸泪水, 她咬着牙说道,“尤利塞斯, 你这个背信弃义之人,你有什么资格在雷恩的王座前以你的荣誉起誓守护王国?你就不应该活着, 更妄谈荣誉!”   诺亚死死抱住伊莎贝拉, 心想这小姑娘平时饭量那么小,到了这种时候力气怎么还这么大?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事情先放一放,明天再考虑行吗?”诺亚拖着她勉勉强强退了半步,他商量道,“就等明天, 如果明天你还是想杀他,我绝对不拦你。”   伊莎贝拉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用力去掰诺亚的手,吼道:“我现在就要他的命!”   尤利塞斯跌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双眼胀红、疯狂至极的伊莎贝拉。   他从来都不知道,伊莎贝拉恨他到这种程度。   也对,她本就该有这么愤恨。也许伊莎贝拉上一次这样疯狂执着地去达成一个目的,还是在北地营救被自己人策划绑架的三公主的时候。她凭借着什么样的毅力,在外追逐了半个多月?   而这一切,都变成了她的“背叛”。   雷恩王国的“叛国”神女,是该恨他的,也该恨明明知晓着真相却对此加以利用的其他人。   伊莎贝拉愤怒之下,竟然直接举起了镰刀,向自己背后挥去。被刀刃砍中肩膀的那一刻,诺亚痛哼了一声,却仍然不愿意撒开手。   “你放手!”伊莎贝拉迅速地提起镰刀,又是不得章法的一下子。   被这一刀刺到肺部的诺亚嘴角溢出血来,庆幸着伊莎贝拉不会用镰刀,不然这一下子一定是要扎进他的心脏的。   “我不放,我不能让你做出以后也许会放在心上很久的事!”诺亚改为勒住少女的脖颈,他膝盖被伊莎贝拉踹中了,险些就跪了下去。“你是不是想打架?今天就陪你打个够!”   后来的事诺亚有些记不清楚,他只记得,他和伊莎贝拉滚做一团,很混乱地扭打在一起。他知道自己不是伊莎贝拉对手,所以下手毫不留情,什么样的招数都往对方身上招呼。   大约是在光明之神赶到的时候,诺亚趁着伊莎贝拉走神的一瞬间,狠狠一个头槌把少女砸晕了过去,才算是制止了这一切。   *   伊莎贝拉是被初升的太阳晒醒的,设计房屋的人把这个房间的落地窗开在了东边,每天早上都是屋子里温度最高最热的时候。伊莎贝拉一只手挡住眼睛,一只手把捂得她一身汗的棉被掀开,然后就进入了对抗早起的头痛感的状态中。   一下子失去记忆,又一下子恢复记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不是那样容易适应的,尤其是她的记忆信息量还那么大。   伊莎贝拉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谁。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不管是谁,她都要找引发这场混乱的家伙算账,还要赶紧哄一哄差点被掐断脖子的魔王,告诉他那真的只是应激反应。   伊莎贝拉扭头看向旁边,另一个枕头放在叠起的被子上,另外一半床铺也非常平整,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她唰地一下坐起身,穿上鞋子就跑了出去。   她跑到二楼的围栏边以后,就看见了躺在楼下沙发上的诺亚。   魔王一手放在胸膛上,一手枕在脑后,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露出肤色白到不正常的脚来。他睡姿很是乖巧,这个时候看起来总是白净又无辜的少年人。想必他入睡的时候很晚很晚,眼底还带着青色的阴影。   伊莎贝拉松了口气,只要没有离家出走,事情就还好说……但主动睡沙发这个举动也太……算了,魔王陛下确实一向很有脾气。   伊莎贝拉下楼后在沙发边蹲下,伸手推了推他:“诺亚,去楼上房间里睡,你这样睡不舒服的。”   诺亚睁了睁眼睛,翻过身去背对着伊莎贝拉,又立刻翻了回来,捂着头坐了起来。他把身上的薄被子掀起来,披在伊莎贝拉肩膀上。   “我昨天去处理了一些事情,回来得有点晚,怕吵到你。”诺亚挠了挠头发,解释道,“你知道,你昨天有点激动,我担心你睡觉时也会一惊一乍的。”   得到这个回答的伊莎贝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几点?”诺亚这么问着,却是自己扭头看了看钟摆,说道,“走吧,去楼上再睡一会儿。”   伊莎贝拉跟在他背后上楼,总觉得诺亚怪怪的。   她停下脚步,问道:“你真的没有在生气?”   诺亚问:“生什么气?”   “就是……昨天晚上我掐——”   诺亚打了个呵欠,拽住少女的手腕继续往楼上走去,推开卧室门的时候,他打断了伊莎贝拉的话语。   “你不止差点掐断我脖子,还打了我好多下。”他指了指手臂上浅浅的伤口,说道,“可惜愈合的太快,不能帮你回忆我被打得有多惨。”   他昨天换掉的衣服上全是血,现在还在洗衣盆里泡着,回头洗干净了就丢掉——衣服破破烂烂的全是洞,要不是为了防止血液落入他人之手,诺亚就把衣服直接扔了。   但他没有提起来衣服的事。   “我没有生气。”诺亚在少女质疑的眼神中重复道,“我没有生气,伊莎贝拉。”   “但是我是想抱怨的,为什么你知晓我是魔王后受刺激那么严重,第一反应是要掐断我的脖子。”诺亚展开被子,上床以后却滚到伊莎贝拉的被窝里躺下了。“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种抱怨实在太苛刻了。对过去的你而言,和差点毁灭世界的魔王在一起这种事,一定是不可思议的。”   伊莎贝拉相当无奈,只能钻进诺亚刚展开的被子里。   “你倒是变得很会讲道理了。”她吐槽道,“明明以前很不讲道理的,无理取闹的时候居多。”   “是吗?我倒是觉得,一直是你无理取闹。”诺亚转过身面对着她,说道,“我如果真的和你计较这么一点小事,你会不会变得更难过?”   被戳中心情的伊莎贝拉鼓着脸颊把自己埋进了杯子里,她现在应该高兴一些才对。可是心脏还残余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提醒着她一遍一遍去回忆记忆忽然涌入大脑时的绝望和悲痛。对尚在幼时的神女而言,那一刻大概仿佛身处昏天暗地的极北冰原。   “我也想过你今天醒来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让我陌生的另一个你?我们的爱情,是不是会就此结束了?”诺亚凑近一些,抵着伊莎贝拉的额头,庆幸道,“还好没有变。尝过了爱情的滋味,孤独可就不再像以前一样好受了。”   伊莎贝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也许会变。”   诺亚身体一僵。   “如果你昨天没有拦住我,我也许会变一种性格。”   没等两人再交谈些什么,克洛伊便敲响了房间的门。   “别睡了,王室出事了。”   *   王国的第二王子尤利塞斯,忽然就召集了他能够使唤得动的所有人。他们列阵在喷泉广场上,而尤利塞斯爬上了喷水池中间的雕像上,俯视着聚集在广场来看热闹的人民。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今天,我要向大家坦白我的罪行。”   “关于曾为王国尽心尽职的神女伊莎贝拉殿下的叛国之举,我必须向你们、王国和天神忏悔。”   尤利塞斯的话语响起时,人群中顿时就出现了骚动。有人惊讶地用手帕掩住嘴中将出的惊呼,也有人低头沉默不语,才刚懂事的孩子则是拉着大人的衣袖问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殿下?”守在喷泉水池周围的侍卫立刻向上去,想把王子殿下拖下来。   “她没有背叛雷恩,是我和王国背叛了她,是我违反了对光明的誓言。”尤利塞斯躲闪着侍卫,继续说道,“让她在北地独自追逐半月,耗空她的体力,害她走进魔王的石堡险些死去。这一切,都是我所设计。”   人群中一片哗然。   伊莎贝拉挤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停地两手合在一起向陌生人道歉:“对不起,麻烦让一下,我有急事。”   “三年前,王室将神女的画像送给魔神,致使神女因为恶战而死亡。”尤利塞斯咬着牙,眼泪落下来,他声音却不见得有变小。“王国腐败,试图以肮脏污秽的手段拖垮圣城和神女,最终自食其果。雷恩就快完了,但神女一生忠义,雷恩不能让神女的清名一起陪葬。”   “我愧对她,愧对王国。我这一生做错的事太多了,却从来都没有悔改,一错再错。”尤利塞斯嘴角溢出黑色的血,“今天一定是我这九年以来,唯一做对的事了。”   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也许是刻意的,一脚踩空后跌进了水池里。   “雷恩完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这个声音一响起,就不停地有人重复着。   “雷恩完了。”   伊莎贝拉听着无数的感慨声,她挤开人群,隔着守在水池边的侍卫和大臣们,看见被人从水中拖起摇晃、却毫无反应的尤利塞斯。   自此,雷恩王室中,国王膝下子女所剩无几,再也没有一个能够承担得起君主的责任。而雷恩王国,终将因为尤利塞斯这一番话,陷入自我毁灭、求出不能的境地。   没有人能够救雷恩了。   伊莎贝拉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如何。   她从雷恩长大,守了这个王国十四年,离开后心心念念地担忧这个王国四年。后来意识到真相时,又巴不得把雷恩毁了,却又只是在给王室添各种各样的麻烦,看他们焦头烂额。   她愿意放过雷恩吗?不愿意。   她想要雷恩毁灭吗?不知道。   最后,伊莎贝拉也只能跟着人群感慨一句:“雷恩完了。”   第101章 终章   借助雷恩人言纷杂的时机, 克洛伊让骷髅傀儡将信件送至了国王陛下的床头——至于国王陛下夜晚烦恼到无法入睡时,看见一具森白的尸骨时的反应,想必是非常精彩的。   克洛伊在信中写道:“我们的战书不日将会送达。”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递战书——圣城今后会变成一个国家,总不能永远以“城”来自我定位,该正经一些给自己起个名字了。   但因为命名事件,这个和谐无比的小团体终于起了内讧。   “帝国的国名多数时候会和国王的姓氏一样。”克洛伊坐得离大家很远,颇有种不想揽事上身的意思。“我没有姓氏, 就不要考虑我了吧?”   “我也没有。”爱丽丝脸上笑眯眯的, 人却是相当机灵地一直在往后挪。   诺亚倒是很坦然地坐在原地, 慢悠悠地给手里的香蕉剥皮。他淡定地说道:“我的姓氏就不要考虑了吧?”   从人们将魔王诺亚之名传得老幼皆知,却都不知道“洛佩兹”这个词眼来看,魔王陛下当年还在作恶时甚少提起这个姓氏,也就是魔□□字。他对魔神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但此刻诺亚为了放弃王位, 竟然拉老父亲出来当挡箭牌。   爱丽丝吐槽道:“这个绝对不会考虑,不仅是姓氏, 我们也从来没考虑过你……”   “伊莎贝拉在哪?”克洛伊看着那个空座位,问道, “瓦解雷恩王国的最大功臣, 支持着圣城和雷恩作对的根本动力,竟然在这个时候缺席吗?她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   诺亚回答道:“她昨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当然是预料到了这个状况所以不想回来。”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艾拉文西亚。   “别看我,我是最不适合治理国家的人。”艾拉文西亚把牌往桌子上一摊, 整个人窝进沙发里不动弹了。“你们一个魔王,一个圣城的主人,一个日蚀之国未来的君主——虽然可能因为上一位寿命太长而永远无法接下责任。你们三位不应该为难我吧?”   诺亚诚恳地说道:“我是个恶魔。”   爱丽丝立刻接上了话:“我是个精灵。我们未来的帝国肯定是属于人类啊,不能让我们非人类来吧。”   视线的焦点立刻就转移到了克洛伊身上。   “不,我……”大魔法师深感不妙,才刚想拒绝,就被人堵住了话。   “虽然四百多岁的你怎么想也不能归属在人类的范畴了。”艾拉文西亚热情地把蒙塔中抽出的皇帝牌塞进了克洛伊手里。“但这里没有人比您更靠谱了,伟大的骗子国王,哦不,应该是伟大的皇帝陛下。”   诺亚和爱丽丝双双松了口气。   克洛伊痛苦地抱住了头。   *   伊莎贝拉抱着只小黑猫——她昨天在巷子里捡的。   白色的雕花木椅自行拉开了,伊莎贝拉落座在这张椅子上,挖起一勺布丁逗猫。这张不大不小的圆桌只有三张椅子,看桌椅的精致程度和数量就能知晓,这会是一场非常高贵的聚会。   三张椅子的主人分别是伊莎贝拉、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   在雷恩的闹剧画下句点,却将迎来一场暴风雨时,现存的三位天神终于决定要好好谈一谈了。   桌上准备了一壶茶和几份点心,他们已经对自己的点心下手了,但面前的茶杯里却一直是空的。精致小巧的茶壶一直摆在原位,根本没有人动过。有很多时候,主动倒水的人也许是在照顾对方,也许是想讨好对方。   但他们此时此刻谁也不愿意提起茶壶倒水,这事在他们看来,就好像在变相地示弱、放低自己身份一样。   可是,这样僵着并不是他们聚集在这里的目的。   光明之神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刚要主动去拿茶壶,浅色的陶瓷茶壶就被另外一位拿走了。   伊莎贝拉把茶壶随手摔到背后去,瓷器落地发出碎裂的响声。   光明之神小声道:“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倒是完全不打算给他面子,直白道:“道歉。”   茶桌上原本就静默的氛围变得更加诡异了,两位天神连提起茶壶倒水都很艰难,更不要提道歉这回事了。他们都做错过事情,但却都从未承认过错误。   伊莎贝拉也没打算多等,她抱着猫咪站起来,转身就走。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圆桌的氛围才稍稍变好了。黑暗之神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仰头看着浑浊的天空,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差劲了。而颜色完全相反的另外一位挥手变出一个崭新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后,就把茶壶放在桌上了。   “白。”黑暗之神率先开口,说道,“我们这一场赌该怎么论断输赢?”   “我可不觉得自己赢了。”白色的天神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算不算两败俱伤?伊莎贝拉的恢复太快也太疯狂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一团糟,安排好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黑暗之神疲惫极了,他说道:“我也分不清楚。要不然,这一场赌就这么算了吧。”   白色的天神点了下头,说道:“算了吧,我也不打算再争取主动权了。”   哈?   黑暗之神错愕地抬起眼睛,瞪着自己的同僚。他们为这个破主动权斗了数万年了,结果他唯一的对手通过各种各样的算计掌握权力后,还没过两个月就主动要放弃了?   “神界就交给你了,记得连我的责任一起背负起来。”光明之神起身拍了拍衣服,一个转身就没了踪影。“活了这么久,还是要做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才好。”   “喂,别开玩笑!白!白?”黑暗之神的话语完全没得到回应,这样看来,人是真的走远了。   黑暗之神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想过独自掌控权力,但他从来没想过,他最大的对手主动放弃了竞争……这到底是赢了呢,还是被同情了呢?   *   一年后,雷恩王国连续战败,国王陛下终于无法□□,签下了降书。圣城吞下了雷恩所有的土地,再也不会因为铁路带来的领土而被称为空心菜圣城了——现在是实心的。   雷恩王族被流放至巴克利之东的海上荒岛,克洛伊到也不算是赶尽杀绝,该给的东西都给了,能不能活下来要看这些王族自己的生存能力了。   克里迪亚斯帝国在战后一个月正式成立,克洛伊被同伴们摁在了高位上,长年以来闲惯了的人终于被那一沓又一沓的公文逼疯了。   “这种东西我可以看一年,看两年……”克洛伊不止一次掀翻了桌子,“但要我看一辈子这东西也太过分了吧?”   爱丽丝补充道:“最可怕的是,你的一辈子不知道还有多久。”   克洛伊痛苦地捂住了脸。   至于最初的圣城,仍然是在国境的最南边。圣城还像以前一样,出名的仅有培养魔法师的高塔,听说最近高塔课程中还添加了些别的,比如机械和动力。   不过这座南境的小城,再也没法和以前一样清净了。   前来瞻仰神女的人很多——尸骨不知道被伊莎贝拉丢去哪了,但棺材还在,大家就当做是那位神女还在这里。空荡荡的水晶棺前堆满了花,紫色的重瓣百合尤其多,也许过段时日,圣城的鲜花行业要发展起来了。   诺亚拿着两束花走进来,分给伊莎贝拉一束。   少女不自在地说道:“这种感觉真糟糕,我给自己献花?”   “这个感觉是别人永远不能体会到的。”诺亚指尖才花朵上轻轻滑过,俯在银发少女耳旁小声说道,“如果我买的是红玫瑰,你也许还能体会到给自己献花还要被路人追着打的新奇感受。”   “……不,你别提这件事情了。”伊莎贝拉推开他的脸,捏着花枝走上前去。   水晶棺材旁数量繁多的花朵又添了两束,伊莎贝拉双手合十,作出了祈祷的样子。   那天傍晚,伊莎贝拉和诺亚牵着手,并肩行走在被夕阳橘红的光芒笼罩的小道上。   走到某一个位置时,伊莎贝拉停住了脚步,扯着魔王的袖子说道:“这是你第一次把我抱起来的地方。”   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已经相当明显了。   诺亚只能低下身子,像是最初那样,用抱小孩子的姿势把伊莎贝拉抱了起来。他话语里带这些嫌弃:“你还小吗?”   “和某些人比起来,我确实还小呀。”伊莎贝拉开心地拍了拍诺亚的脸。   诺亚在她腰上扭了一下,警告道:“你又在攻击我的年龄了!”   伊莎贝拉疼得脸色一变,低下脑袋给了魔王一个头槌——自从一年前某人用头把她锤晕过去之后,她就经常以这个暴力的动作来表达爱意了。   总体而言,她对命运的这一场安排,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虽然她生命的另一半是个恶魔,曾经暴虐又残忍,嘴说出话来就要气死人。但是她仍然在庆幸,幸好曾经的伊莎贝拉遇见了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