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招财进我 [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本书作者: 葫禄   【文案】   〔寄宿保姆女儿x爹系竹马〕   再遇到蒋俞白,陶竹策划了三次表白。   第一次,她写了封情书。   ……给他的时候,和兜里的水费单弄混了。   蒋俞白:没钱就去赚,不要指望我。   第二次,她又写了一封情书。   ……给他的时候,被大风吹跑了。   蒋俞白:不准随地扔垃圾。   第三次,她送了他一束花。   ……那时候他住院,医院门口只有最后一束卖不出去的菊花。   蒋俞白:给老子死!   三次表白失败后,陶竹没了再靠近的勇气。   但她的暗恋,被人发现了。   陶竹被她们围着质问,或惊愕或讽刺的言语直戳她的后脊,更有甚者,说她是他偷养的小媳妇儿。   铺天盖地的困窘惹得她眼底发涩,她忍着所有,梗着脖子解释:“我跟他,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关系。”   后来,她接受不了的关系,他送她出国,却时时刻刻都盯着。   圈子里的人说:“她从高中就住你家,说句你一手把她养大都不为过,为人处世的风格跟你一模一样,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曾经住在他家,吃穿用度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姑娘,出国后只留下了一根皮筋,蒋俞白把那根快没松紧性的皮筋在指尖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担心她给我找个女婿。”   “那如果她真找了,你怎么办?”   蒋俞白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只是淡声道:“抢回来。”   〔校园·都市·追妻〕   【阅读指南】   1.+未成年前无亲密描写。(耶。)   2.+慢热,女主成长向。   3.+女主留守儿童,成长后会助农卖水果。(这句是榜单要求,可无视)   4.+微博@葫禄(是葫禄不是萌绿QAQ)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成长 暗恋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竹,蒋俞白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降竟是我竹马   立意:关爱留守儿童 第1章 炎炎盛夏   《招财进我》   葫禄/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航母已过万重山。”   -   “风水的轮子得转冒烟了,才能转到我家有今天吧……”   陶竹擦掉额边如雨般的大滴汗珠,抬头看向连房顶都打扫干净的奢华别墅,嘴巴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   八月天高,炎炎盛夏,热浪翻涌。   北京太热了,整个城市像罩在闷不透风的玻璃罐子里,路边的活物除了她,就只有被热到尖叫的夏蝉。   在这样的气温下站十分钟,体感比来时历经的两天两夜火车还漫长。   要不是因为热成这样,她觉得自己能站在外面观赏这豪华大房子一整天。   她拎着半人高的棕色行李箱,和五六个被奶奶塞得鼓鼓囊囊的七彩小包,站在别墅区外,自言自语着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等待妈妈王雪平来接她,陶竹想到坐车来的这一路上,她看见不少街边小区,都跟老家城里的房子差不多,还想着北京还跟以前没两样,没想到她的亲生父母,却住在这样一处豪宅里。   瞬间刷新了她对北京和父母的认知。   陶竹轱辘着行李往前挪了挪,热到不行的她,借着门口保安亭吹出来的空调冷风渡劫。   门口多了个人,保安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问:“来参观的?”   他语气不算友善,陶竹摇了摇头。   “那你干嘛?”保安又问,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像她不回答就要把她赶走似的,“等人?”   陶竹还是摇头。   “这是我闺女!”从别墅里小跑出来的王雪平接过保安的话,在她手里,还拿了一小碗冰镇西瓜。   保安看清来人,俩人互相一笑,再重新看向陶竹时,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陶竹谨慎地挤出一丝假笑回应。   王雪平背上陶竹带来的其中两个包,又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带着陶竹进了别墅大门。   大理石铺成的小路,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绿色草坪,周围环境被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再往前走的私密庭院里,布置了高大的棕榈树和苍翠的绿植,连矮墙都用攀爬植物精心点缀。   “你奶奶呢?不是说奶奶送你吗?”   由于对环境的过度震惊,王雪平的话说出去半分钟,陶竹才如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哦哦,奶奶……奶奶没跟我一起来,她下了火车就重新买票回去了。”   “哦,那你别忘跟她说一声你到了。”穿过花园,王雪平轻车熟路地开门,放下西瓜,把陶竹身上所有的包都拿下来堆到行李箱上,推着行李箱往里走,“你在这呆会儿,我进去收拾,等会儿带你见人。”走出两步,她又嘱咐道,“别乱动东西啊。”   陶竹呆若木鸡地站在宽敞的客厅里,甚至忘了回应一声。   尽管客厅被高大的落地窗环绕着,光线可以充足地照射进来,但房间里却一点都不觉得闷热,反而温度和湿度都让人倍感舒适。   如诗如画的窗外景色,精心设计的客厅,把过去她住了十六年的繁春老家衬托得像个茅草屋。   陶竹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停留在客厅里挂着的一副山水画上,倒不是她学过国画,只是她隐约记得,这幅画好像出现在小学美术书里过,当时老师让她们临摹过这幅画。   她本想走过去看个仔细,结果脚步一动,视线盲区里出现王雪平刚放在那的西瓜。鲜红的西瓜瓤上,浸着圆滚滚的冰珠。   本来就没没有艺术细胞的陶竹瞬间把画忘到脑后,满脑子都是那碗西瓜。   在将近四十度的桑拿天站了那么久,汗出的都快缺水了,陶竹拿起精致的小银勺,咔哧咔哧吃完了那一小碗。   冰镇西瓜不愧是解暑利器,陶竹吃完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陶竹刚想夸这西瓜好甜,只见王雪平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跑过来,责怪地重拍了她下她后背,压低声音训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呀?不是说了让你别乱动东西?”   不给陶竹解释的机会,王雪平夺过小勺和水晶碗,一溜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剩下陶竹一个人,跟小茶几面面相觑。   西瓜不是切给它的吗?她吃一口咋啦?北京吃西瓜犯法?   “是小桃儿吗?”   委屈不服的陶竹,蓦地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她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从雕花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穿纯白色套装的女人,见陶竹没回话,她又笑着问了一次:“是小桃儿吗?”   陶竹不认识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真是女大十八变,都长成小美女了。”女人朝她走过来,手上叠戴的镯子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边走边问,“小桃儿今年多大了?”   陶竹谨慎地看着她,没回答。   “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我们在繁春见过的。”女人走到她面前,手在胸口的地方比划了一个高度,“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呢。”   陶竹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又努力地想了想,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尤其是她说繁春。   繁春是个四线小城市,那里都是老人和小孩居多,年轻人少,更不要说她这样优雅漂亮的年轻女人。   王雪平一直站在厨房外,等到她们俩没有要说的了,才从厨房出来,两只手捧着杯子,局促地插进话:“不好意思啊许老师,刚才忙忘了,把你们的碗和勺子拿出去了,小孩刚从家乡过来还不懂事吃了一口,这碗和勺子估计你们也就不用了,就我买下来吧,您直接从我下个月的工资里扣就行。”   许婉楼一脸“这多见外啊”的表情把王雪平手里的小碗拿过来,放回到茶几上:“好了平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什么钱不钱的,你正常消完毒,完事该放哪就放哪。”   王雪平弯着腰,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在一旁站着全程没有参与对话的陶竹注意到,许婉楼在接小碗之前,本来是想先拍王雪平的胳膊宽慰她的,但是手只抬到了一半,她表情没变,但似乎是嫌弃,手上的动作改成接过小碗。   许婉楼的皮肤细腻干净,嫌弃王雪平的粗糙且沾了汗的皮肤不想碰,倒是说得过去。   只是,她如果嫌弃王雪平,那对她的亲切又能有几分是真的呢。   三个人在靠近玄关的地方说话,并没注意到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直到那个人走到她们面前,冲许婉楼喊了声“妈”。   看上去约莫二十左右的男生,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运动服,高瘦挺拔,见到这里有生人也没意外,叫完许婉楼,对着陶竹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不认识的人,陶竹心想。   还是懵着,但她的嘴巴已经先脑子做出行动:“哥哥好。”   男生没再回答,许婉楼替他夸了一句“小桃真懂事”之后朝着男生的背影问道:“要出去?”   男生“嗯”了一声,在玄关换了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王雪平跟在他后面,过去把门关好,顺势收拾了地上弄乱的鞋。   等男生走之后,许婉楼已经找不到话跟她们说了,跟她们说了声让她们先忙,就往回走。   偏巧,在楼梯的顶端走下了另外一个人,与即将上楼的许婉楼路径相反。   许婉楼退了两级台阶,站在平地,给他腾地方。   他下楼的速度不快,熨烫整洁的西裤,挽到小臂处堆叠的白衬衫,随着他下楼的幅度,一点一点出现在陶竹的视野里,再然后,是男人线条干净的下颌,薄唇挺鼻。   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竟然有一张脸,能让她看出几分眼熟,好像隐约能拼出一副完整的五官。   她怔怔地看着,清透的瞳眸一瞬不眨。   直到看到他的眼睛,和记忆中那双眼睛的形状完全重合时,陶竹瞳孔猛地瞪大。   她想起他是谁了。   -   上一次见到他,是初一那年的暑假。   记忆中,那是唯一一次,父母在过年以外的时间回繁春,只不过不是回来跟她过暑假的,而是带了些陌生人回家,美名其曰北京的老板前来视察。   那些陌生人中,就有他。   初遇的场景足够尴尬,所以记忆也就足够深刻。   当时他们去的那天,正好是陶竹约好和奶奶去赶集的日子。   繁春夏季高温,为保安全,气温高于四十度集市便取消。好不容易盼到大集当天是个阴天,结果就因为北京的大老板突然到访,导致原定的计划不得不取消。   奶奶怕陶竹在人前闹情绪,在全村人都去迎接大老板时,把她支配去芒果林剪枝。   陶竹才懒得剪,躺在芒果树枝上,叼着树叶,一边酝酿睡意,一边在心里把那个不懂事的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忽然,气温骤变,凉风吹得芒果叶沙沙作响,她下意识睁开眼。   没来得及看即将落雨的天色,倒是先看见了站在芒果树下的蒋俞白。   那时候,他对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   陶竹吐了叶子,三两下从芒果树上爬下来,风一样跑到蒋俞白面前,还没来得及质问他为什么要偷偷进她家果园,就听他恶人先告状:“这里怎么还有人?吓死我了。”   蒋俞白比陶竹高出一个头,陶竹仰头看他的同时,半眯着眼幽幽道:“这里有鬼,你就不害怕了?” 第2章 心有余悸   她心里憋着没能去赶集的气,话横着出来,没想到过了最初的惊吓后,蒋俞白非但听了这话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好玩,语调轻松下来,带了几分慵懒:“你这小孩儿,说话怎么这么冲啊?”   陶竹一点好脸也没给,又往前凑了一步:“我还有更冲的,你要听吗?”   她往前的这一步,让原本被阴凉芒果树荫遮盖的她完全暴露在太阳下,蒋俞白朝她前进的反方向走了一步,从太阳下面换到了树荫下,点了点头。   他像是在笑,但唇角的弧度却极淡,漫不经心透到骨子里。   陶竹压根没想到他真会听,她年纪小,不懂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当时就愣住了,把提前准备好的“不想听就离开我家果园”改成:“为什么啊?”   蒋俞白笑了下,提着裤子蹲下去,蓬松柔软的刘海被夏日微风轻轻吹起,露出额头细密的汗珠。   他耸耸肩,像是不经意吐出心声,更多的像是在逗她:“可能因为,我也不开心?”   陶竹没想到,在所有人因为北京大老板的到来而欢天喜地的这天,竟然还有人能跟她一样不开心,难得找到同类人的她脾气一下子就软了,连声音都体己地轻了几分:“那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开心?”   说不上不开心,蒋俞白就是觉得这破地儿没劲,但是看见这农村小孩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装满好奇的样子,他突然就觉得,他要是没有不开心的事儿好像都对不起她,于是他半真半假地说:“我爸有病,好好的空调房不呆,非要搞艰苦教育。”   如果说,好的吐槽对象就是不会把你和她说的事情说给第三个人听的话,那此时的陶竹,可以荣获天下最好的吐槽对象。   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因为她压根就没听。   她沉浸于找到了知己的快乐,兴冲冲地和这位天涯沦落人分享起自己不开心的事:“是吧是吧,我也是。”   蒋俞白挑眉。   难道你也有一个,好好的空调房不呆,跑小县城里种树的爸?   “今天从北京来了个老板,感觉跟你爸差不多,也有点没事找事。”陶竹倒是没辜负她的名字,说话如竹筒倒豆子,蒋俞白本来想说句话都没来得及,“本来嘛,咱们给他供水果他加工就好了,结果他非要自己过来实地考察,我不知道影没影响到你,反正我期待了一个假期的大集是没戏了。”   蒋俞白:“……”   “哎,对了,你从哪来的?”陶竹见他不说话,想起来以前完全没见过这个人,再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话,猜测他家应该也被大老板承包了果园,跟着家长过来应付北京那位老板的,心里对他更多了惺惺相惜,“米易?不会是红格吧?”   少女望向他的眼神眼神清澈澄明,单纯的毫不设防。   蒋俞白抬头望了望天,随手捻了朵紫红锦葵,在手里把玩了半晌,于心不忍地吐出两个字:“北京。”   -   一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想起那场初遇,陶竹都还心有余悸。   幸亏他人不坏,在繁春住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吵过闹过,他都始终没拿这事出卖过她。   蒋俞白迈着长腿从台阶上下来,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他五官的轮廓没变,只是眉眼间早已褪去了当年的稚气,肩膀宽阔平直,衣装也比从前规整得多。   他应该是要出门,笔直地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陶竹本想跟他打一声招呼,但他走来这一路看都没看她一眼,路过她身边也没有停顿,陶竹只好讪讪地收回了刚伸出去还没来得挥动的手。   蒋俞白离开后,许婉楼也上了楼,重归安静的玄关只留下陶竹母女二人。   “发什么呆呢?”王雪平的语气不似刚才人多时那般拘谨,“这一路过来累了吧?要不先休息会?”   来程说不上风尘仆仆,但至少是车途劳累,王雪平一问,陶竹才发觉自己确实是想休息了。   王雪平带着陶竹冲完澡,把她领到房间里。   她们的房间离玄关很近,进了门往左一拐就到,房间最显眼的位置零乱地摆着她从繁春带过来的行李。   行李箱这种东西使用次数不多的东西,奶奶没必要多买,就把箱子里装不下的东西分装在家里存的各种小袋子里。   王雪平先拆开那些零散的小包,把里头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边整理边嘱咐:“只有这屋是咱俩的,你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多屋里呆着,要不然就出去玩,别在客厅什么的瞎晃。厕所也就去刚才我带你去的那个,那个平时就我跟你用。”   来时她们只买了一张卧铺票,另一张是一张坐票。到了晚上,她奶奶两个人挤在火车狭小而又葫禄喧天的硬卧,这两天两夜,陶竹甚至没有完整地睡过一觉。   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着是王雪平的碎碎念,对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眨了两下眼,便再也睁不开了。   沉沉的一觉,再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一睁眼,就看到几个小时前装过西瓜的小水晶碗,赫然出现在床头的小桌上。   陶竹的思维带着初醒的混沌,看着水晶碗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碗应该还是被王雪平买下来了。   想到刚才她夺杯子时大祸临头的表情,陶竹猜,这个碗应该不便宜吧。   她不由得,为她自己刚才的鲁莽感到愧疚。   抵达北京的短短几个小时里,遇到了太多人和事,王雪平还没来得及跟陶竹说上几句话。   但就算她没说,陶竹也猜出来了,她的父母并没有发大财,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她只是在别人的房子里借宿。   猜出来真相的陶竹并没有失落,觉得寄宿也挺好的,毕竟寄宿的房子这么大,环境这么雅致,如果不是寄宿,她大概这辈子也住不上这么好的房子。   陶竹翻身从枕头下掏出手机,给奶奶打了电话报平安,王雪平再进来时,她刚挂电话。   见她已经醒了,王雪平脚步便放松下来,趿着拖鞋把刚洗好的衣服收进衣柜里,回头问道:“你饿不饿?”   陶竹摸了摸瘪瘪的肚皮,想到上次吃饭还是九个小时之前在火车上吃的方便面,点头说:“饿了。”   王雪平像是早料到,从兜里拿出一袋肉松面包,递给陶竹:“饿了就吃吧。”   她往水晶碗倒好水,朝陶竹的方向推近,没有再提起关于这个碗的任何事。   “不是老说想来北京看看我上班的地方么?这就是。”顾虑到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强,陶竹可能会因为她的工作没那么高端而自卑,王雪平并没有把话讲的那么清楚,“以后就住这了,开心不?”   陶竹小口咬着面包,慢慢咀嚼:“嗯。”   “等下人家没准跟你一块吃个饭,不过也不一定。”王雪平收拾着剩下的行李,背着对她,“要真去了,别怯场,该叫人叫人,给人家留下个好印象。”   人家?陶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是许婉楼。   许婉楼并没有为难过她,相反她还表现的很亲切,但或许是她高位者身上居高临下的气场,以及心口不一的行为,导致陶竹有点惧怕她。   等下要跟她吃饭啊……   陶竹垂眼看着手里已经吃完小半个的肉松面包,依依不舍地用塑料封皮把咬过的地方重新包好。   “没事,吃完吧。”王雪平把学籍证明和户口本之类重要的东西归置在床头柜里,“吃饱了脑子清楚,人家要问你事,你还能想好再说。”   这么说也是。   陶竹拨开塑料包装,吃下剩下的大半个。   只是,被打了这样一剂预防针,陶竹心里顿时生出即将要赴鸿门宴的紧张感。   约莫七点半,另外一个阿姨叫她过去餐厅吃饭。   走出房间,入目便见夏日的鲜明艳丽的晚霞大片洒进客厅,把浅色地板染成淡淡的橙红色。   这里很大,从玄关到餐厅不仅要穿过客厅,还要穿过一条蜿蜒的走廊。   陶竹紧跟阿姨,亦步亦趋记下路线。   路过楼梯,眼帘映入一双深色拖鞋,在浅色地毯上格外突兀。   陶竹随着阿姨停下来的脚步停下来。   分明中午看见了两个男生,且还不确定这个大房子里是否还会有其他异性的情况下,陶竹只看了一双鞋,却能断定,是蒋俞白。   只是想到他漠然的态度,她猜测,她已经被他忘了。   从前她只知道他是大老板的儿子,而并不知道他们家中真实的情况。   现在得以窥见,不难想到,那年她青春里浓墨重彩的一笔,或许只是他无数个枝繁叶茂的夏天里,平平无奇的一划。   阿姨继续往前走,陶竹低头跟上。   “小桃儿。”他叫她。   他的嗓音依旧冷淡散漫,京腔慵懒,叫出这个熟悉的名字,给她的感觉和三年前如出一辙。   他身上带着空调房里刻意调低的低温冷气,在空气中蔓延,轻拂过少女肌肤。 第3章 苍翠欲滴   陷入陌生城市里惴惴不安,因为他喊了她的名字而奇迹般的逐渐趋之于平静。   陶竹慢吞吞抬起头:“俞白哥好。”   高瘦的身形顿住,深色的宽松居家半袖贴上他宽阔的后背,偏头看她时,下颌到家居服露出来的皮肤莫名禁欲:“不叫哥哥了?”   他天生声线清劲冷硬,就算是问句,也是没有起伏的平铺直叙。   -   陶竹刚上小学的那年,陶九带着王雪平到北京打拼。   夫妻俩学历都不高,王雪平做住家保姆,陶九当司机,两人在果园承包老板的家里,一做就是十几年。   虽说没赚到大钱,但老板给他们开的工资不低,且管吃管住,十几年下来也攒下来了不少钱,最重要的是,敬业刻苦又恪守本分的他们深受雇主信赖,并委以重用。   因此,蒋俞白被蒋中朝丢到繁春体验生活的那年,陶九家成了蒋俞白住宿的不二选择。   那年蒋俞白刚二十岁出头,虽褪去了稚气,但和成熟还相差甚远,遇到和他一样能玩能闹的陶竹,俩人一拍即合,以至于他是一点种地的艰苦没体验到,也就是前期不习惯,后来熟了以后他在果园里玩的比在国外玩的还疯,人都黑了两个色号。   那个枝繁叶茂的盛夏,他在山谷,在林间,在养殖场,一口一个小桃儿。   而她高兴的时候叫他俞白哥哥,不高兴的时候向来喊死鱼肚白。   现在距离那时候,才过去三年,可他的变化太大了,大到再听到他叫她名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不能再被叫成“大孩子”了,而是完完全全需要称之为“大人”。   面对这样的他,陶竹叫不出来“哥哥”这样的叠词。   这样的原因说出口显得矫情,因此,对于蒋俞白的问题,陶竹只是回答:“小孩子才叫哥哥。”   一声重鼻息嗤出来的笑声穿进陶竹耳朵里,音量不大,但也没有刻意隐藏,蒋俞白唇角弯了下:“长大了,几百岁了您呐?”   听到前半句,陶竹本来还想回应一下,等听到后半句,她内心只剩下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算是明白了,人再怎么变,这张嘴是他妈固定了。   见她没回话,蒋俞白单手悠闲地抄进裤兜,绕过她往前走。   陶竹这才发现带着她的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慌忙之下,她选择化敌为友,跟在蒋俞白身后。   他宽阔的背影带着她穿过被苍翠欲滴绿植包裹的走廊,一高一矮从斑驳的光影穿梭而过,像极了那一年,芒果林里的他们。   -   别墅里的装潢处处精致,连餐厅也不例外。   房间柔和的壁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洒在光泽墙面上悬挂着精美艺术品之上,让菜品看上去都多了几分温馨。   沉浸在豪华厨房装饰的陶竹对上王雪平意有所指的眼神,立刻收起观赏的目光,后脚还没进门就先打上招呼:“许阿姨好。”   许婉楼闻声抬头,见蒋俞白和陶竹一起进来,她先是有一瞬的诧异,不过很快就被她的笑容掩盖过去:“小桃儿不用这么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陶竹本来想坐下,衣摆却被王雪平不动声色地拽住,扯到她身边一起站着。   许婉楼坐在雕花红木餐桌一侧,没再注意她,只看向蒋俞白,和他说些家常:“Justin不来吃晚饭吗?”   蒋俞白扯开椅子,大咧咧地敞腿坐下,拿出手机,眼睛都不抬:“蒋禾回学校了。”   “回去了也没跟我说一声。”许婉楼嗔怪道,“男孩儿长大还是跟哥哥亲。”   蒋俞白不接话,嘴角扯起一道漫不经心的弧度,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些地方和从前一样,比如恣意不羁,又比如说话噎人。而又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过去,哪怕是爷爷奶奶和他讲很无聊的口水话,陶竹也没见蒋俞白这样不接话把人晾着的。   许婉楼倒是习惯他这样,见他不说话就抬头看向别处,看到规矩站在王雪平身边的陶竹,她招呼道:“别站着了,坐。”   王雪平轻轻地拍了下陶竹后背,陶竹会意,坐进离她最近的位置,学着王雪平的称呼温声说:“谢谢许老师。”   “客气什么,吃个饭别拘着。”许婉楼对这个有礼貌的小姑娘很满意,朝她挥挥手让她坐过来,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反射出天花板上的吊灯光,闪的陶竹眼睛不停地眨,看不清她人,只能听见她又说,“平姐你也坐。”   站在门口的王雪平摆手:“我不了,我这还有活没干完,你们吃你们吃。”   “那你忙。”许婉楼没再劝,回身招呼阿姨给陶竹准备一份餐具。   才刚吃完一整个大面包,又被白开水在胃里撑开,哪怕面前摆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陶竹也吃不下。   她举起筷子,在餐盘里寻找哪个盘子里的食物最小可以勉强塞一塞,内心有种太监逛青楼的惆怅。   她不怎么爱吃菜,是个标准的肉食动物,但桌上的肉菜都太硬,她最爱吃也是现在唯一能吃得下的是肉水煮虾,可惜盛水煮虾的瓷盘在她对角,想夹到碗里,目测需要站起来。   有面包饱腹在先,又有王雪平的嘱咐在后,陶竹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   不过,幸好有她环视餐桌这一过程,陶竹留意到除了放在她手边的筷子之外,餐桌上的每道菜旁都添了一副额外的筷子。   蒋俞白手边的筷子是黛蓝色的,许婉楼的筷子偏深红,桌上的其他筷子和她手边的筷子一样,都是象牙白。   夹菜的时候,蒋俞白和许婉楼都是先用的象牙白筷子夹到碗里,再用自己的筷子吃。   陶竹不理解这多此一举的行为,但她没有声张,学着他们的样子,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小片笋尖。   没有人停顿,说明她没有做错。   陶竹弯背,咬下新鲜的笋尖。   蒋俞白吃饭向来寡言,这样的环境下陶竹更不会主动说话,整顿饭都吃的很沉默,餐桌上只有空气中银器敲在瓷盘上的声音在回响。   这样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许婉楼开口,才被堪堪打破。   她总共才没吃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小桃儿的转学手续办的怎么样了?”   陶竹也跟着放下筷子。   她不知道手续流程那些事,正思考该怎么回答,王雪平已经先替她答了这个问题:“还没办呢,孩子这一路折腾过来也累了,下午让她先休息了一觉,学校那边我提前问过了,到这个月15号都是她们年级主任值班,后天我休班,正好带她过去考试,考完试确定分班才能正式办手续,您不用担心,开学还有阵子呢,手续来得及办,不耽误的。”   许婉楼才问了一,王雪平就习惯性答好了后面的二三四五六,剩下的话她全没了再说的必要。   “哦,这样啊。”许婉楼转头看向蒋俞白,“Laurence你这几天不忙的话,可以抽空带小桃儿去办一下呢。”   被叫到名字的蒋俞白毫无反应,像没听见似的,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的远端,事不关己地夹起蟹肉放进碗里,连眼皮都不屑于朝许婉楼的方向抬一下。   好像他才是来吃鸿门宴的那个。   他俩这样对于彼此这样诡异而又疏离的关系似乎已经习惯,但俗话说得好,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身为饭桌上唯一的“别人”,陶竹尴尬到头皮发麻,脚趾拼命抓紧地面找平衡。   反观许婉楼,被忽视了也仿若无事发生,笑容像天生挂在嘴角一般:“那平姐你想去的时候可以问下司机,看看谁有空就带你们去一趟,读书是大事儿,最近天气热,别让孩子中暑了。”   “哎,谢谢许老师想着。”王雪平感激道,“不过司机就不用了,您出门什么的别找不着人,她学校离这边没多远,我带着她坐公交车去就行,几站路,晒不着的,也能顺便熟悉下城市。”   “这样也好。”许婉楼评价,“毕竟刚来,多看看也好。”   王雪平:“是呢,就是您说的这个道理。”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一直到晚餐结束都没人再主动说过话,想到整顿饭里他们说的为数不多的话竟然全都是跟她有关的,让本就紧张的陶竹更坐如针毡。   胃里咕噜几下,陶竹才发现她紧张到都饿了,便重新拿起筷子,视线在餐桌上检索。   忽然,离她最近的松露鹅肝被端走,取而代之的是鲜甜粉嫩的水煮虾。   一向对于外界事不关己的蒋俞白把手里的水煮虾放下,把另只手上端着的松露鹅肝摆到他面前刚空出的那块位置,全都做好后他松散地靠着椅背,扬了扬下巴指向水煮虾:“不是爱吃虾么?”   陶竹举着筷子的手微颤了下,她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还是说,”他勾唇一笑,单腿微屈踩在椅子架上,“上了年纪,口味也变了?” 第4章 圆润柔软   要说起来,陶竹爱吃虾这事,估计蒋俞白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爷爷奶奶做饭特别不好吃,到可以被评价为难吃的地步,蒋俞白吃第一口,还以为不小心吃错了什么动物的饲料,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呸呸吐了一地,为此还被蒋中朝教育了一顿。   但是再怎么教育,蒋中朝和许婉楼住在那的几天,蒋俞白的日子也是好过的。   那时候王雪平也跟着他们回繁春了,她虽然在蒋家不负责厨房,但也知道他的口味,能顺着他的口味做点东西吃,等他们都回北京了,只剩下蒋俞白一个人住在那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蒋中朝跟陶竹她爷爷奶奶交代了什么,反正那俩老人是一点不惯着他,就那么几样菜天天轮着做,蒋俞白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绝不给他开小灶。   没辙,人是铁,饭是钢,铁骨铮铮的蒋俞白饿了一礼拜以后,不得不向现实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他是饿,但不是没有味觉,陶竹她爷爷奶奶做饭图省事,对食材不讲究,菜还好,最多就是豆角在嘴里拉丝,但未经仔细处理过的猪肉,泛着浓浓的肉腥味,蒋俞白得憋着气才能勉强咽下一块。   那种时刻,唯一的人间美味,就是偶尔一顿的水煮虾,矜贵的蒋俞白连不去虾线都忍了。   可他忘记了一件事,他有味觉,陶竹也有。   陶竹吃惯了爷爷奶奶做的饭,虽然不觉得饭难吃,但她也觉得水煮虾好吃,特爱吃。   就算跟蒋俞白关系好,也从来没产生过把好吃的给他分一点的念头。   她家有规矩,菜得吃多少夹多少,不许把桌上的菜都夹到自己碗里霸占,因此每次一有水煮虾,陶竹为了多吃点,都吃的狼吞虎咽,蒋俞白哪见过这阵仗,等他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虾线剥干净送进嘴里,再一抬头,好家伙,最多盘子里再剩俩。   剩下的还得是可怜巴巴的小虾米。   塞牙缝都够呛的那种。   就这陶竹还得再抢一个。   蒋俞白一开始是不服输的,但抢了几次之后,他发现他真抢不过陶竹。   他看不懂她剥虾的手法,看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做到一掰整个都下来的。   没看懂,但他看开了。   蒋俞白能屈能伸,认命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纸钞,深谙谈判套路的他上来就把筹码开到最高,高到对方无法反驳:“你每次多分给我一个虾,我就给你一百块钱。”   听到这个交易的时候,陶竹正在洗手,她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钱,不解地问:“我要你钱干嘛?”   傻吗!   蒋俞白撑着头无奈笑了会儿,高大的身形斜倚在洗手池边,拇指摩挲额头,老神在在地给她讲最基础的商业计算逻辑:“姑且按照北京的物价来给你算吧,咱们假设你奶奶买的虾是三十五一斤,那我买你一只虾的一百块钱,实际上是不是可以买将近三斤的虾?哪怕生姜、水、燃气费,连着调料汁我也都给你算进成本里,也至少,至少也得买两斤半的虾。”   生意家庭出身,他这成本已经算的非常高了,一百块钱里甚至包涵了原料折损,这要真做生意,裤衩都得赔干净了还得卖给人家打一辈子苦工。   蒋俞白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这么亏本的生意,他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两遍。   陶竹双手抹了肥皂,搓均匀后左手用力攥拳,透明气泡随着她缓缓松开拳头时食指和拇指撑开的缝隙,一点点扩大。   微风轻拂,脆弱的泡泡在她手中轻颤了几下彻底碎开。   她对着消失的泡泡遗憾地“啊”了声,像是才想起来旁边有这么个人似的,转头看向他,重复道:“能买两斤半呢。”   她这态度还能再敷衍点吗?   蒋俞白怀疑她还是没懂这稳赚不赔的生意,试图掰开揉碎了给她讲:“两斤半,你知道什么概念吗?”   陶竹又打了一次肥皂,又搓了一遍,边搓边歪头问:“什么概念呀?”   还是小孩儿。   这点儿账都没算明白。   蒋俞白笑了下,身子又闲哉哉地靠回去,食指和中指交叠,反手在她头上落了个轻飘飘的脑瓜崩,收回手在她眼前比了三根手指:“就你家那盘儿,能装满三盘儿。”   刚下过雨,浅绿色树叶下露出一只圆润柔软的蜗牛,缓慢爬过肥皂,陶竹就盯着那蜗牛,不假思索道:“那你去买不就行了吗。”   蒋俞白:“……”   那是蒋俞白人生中第一次跟人抢饭吃,抢的是水煮虾。   那是蒋俞白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钱真他妈不是万能的。   钱连一盆,不,一只水煮虾,都买不到。   -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到了晚上,洗漱后躺在床上,陶竹紧绷的神经才敢慢慢松懈下来。   这是北京二环里,城中心的位置,可到了晚上的环境并不嘈杂,街道旁的路灯和建筑犹如一颗颗明亮的珍珠串在一起,安静而宁谧。   她细细观赏属于她和王雪平的房间,房间不大,放了两张单人床,左边的是王雪平在睡,右边的是她的,中间被床头柜隔开。桌椅衣柜这些一应俱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靠近玄关处还有几个房间,分别住了其他几位住家阿姨,王雪平絮絮念叨着给陶竹介绍,丽姨和小雪是负责家务的,丽姨主要负责洗衣服和收拾,小雪负责打扫卫生,丹姐和老钱负责做饭和厨房那块。   尽管王雪平大概介绍了她们的特征,可陶竹毕竟只看了匆匆一眼,没办法在脑子里把每个人和她们的名字对上号。   可对于离开父母身边多年的陶竹来说,不管王雪平在说什么,只要能听妈妈的碎碎念,她就觉得好安心。   她听到睡着,嘴角仍挂着浅浅的微笑。   第一天很累,可初来北京的亢奋还是支撑陶竹,让她早早地睁开了眼睛。   还不到八点,王雪平已经离开房间,陶竹光脚踩着地板,拉开窗帘。   天空染上淡蓝色的色调,晨光透过树梢碎下,透出斑驳的光影,反射在草坪的露珠上,闪耀晶莹的水光。   这样的景色,让伸懒腰的陶竹情不自禁在心中感慨,天气真好哇!   早在刚得知自己会来北京的时候,陶竹就已经在本子上列下了她这个暑假的计划,其中第一项,是去参观传说中的故宫。   她眯了眯眼,看外面的树叶随风轻轻摇曳,当即就决定,择日不如撞日!   陶竹趴回床上翻出手机,给王雪平打了通电话,铃声持续响了将近一分钟都没人接,估计是在忙。   陶竹换好衣服,出去找她。   昨晚王雪平说过的,现在她是家庭主管,如果找不到她可以随便和任何一个阿姨问,她们都知道她在哪。   客厅落地窗外的景色比卧室更生动,高大的树木投下浓密的树荫,花瓣如绚丽的画笔点缀绿草地,一眼望过去,像是掉进一副柔和的水彩画。   有人踩着画卷边缘,不自知入了她眼里的画。   或许是状态还没有调整过来的缘故,刚一起床就在同一个屋檐下看见了年轻男人,让陶竹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脸,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快速低头。   不经意间,她看见他穿的九分裤,裤脚一圈随意挽了边,露出清瘦的脚踝,更显得那双腿笔直修长。   他的腿越来越近,陶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在发烫,在两人离得最近时,她匆匆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快速说了声:“俞白哥好。”   心脏都要跟着这四个字从身体里跳出去了。   分明以前也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的,但是眼前的这个蒋俞白带给她的感觉和三年前完全不同,陶竹不明白为什么,只想快点逃开。   她低头往左,那双腿也往左。   她往右躲,那双腿也往右。   她不动,那双腿就闲闲地站在她对面,也不动。   那么大的地方他不走,偏偏要在她面前,不是故意找事是什么?   陶竹忐忑却又没办法,硬着头皮慢慢把脸抬起来,却也只是水平视线看他胸口:“你、你干嘛?”   蒋俞白不答反问,垂睨着她:“出去玩儿?”   “嗯。”陶竹紧张地都想去厕所了,“想去故宫。”   “还玩儿呐?”他逗孩子似的,拖腔带调地慢悠悠问了句:“学不上了啊?”   他就这样,说出来的话总觉得是在气人,事实上陶竹也确实被他这个悠哉的语气气到了,但她却不敢直面反驳,毕竟她来北京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读书。   陶竹解释道:“我妈妈说了,她今天没空带我去。”   蒋俞白抽出环在胸前的手,食指和中指交叠,反手在她头上落了个轻飘飘的脑瓜崩:“考个试,还不能自己去?”   他指尖微凉,落在她滚烫的脑门上像一滴冰水掉进油锅里,短暂凉了一瞬后,她从额头烫到耳根,声音微微发颤:“我不认路。”   “我带你去。” 第5章 白柳横坡   陶竹心思重,知道转学有入学考试,她前面半个假期都过的不安稳,不管干什么都想着,根本玩不痛快。   能早一点考试,她当然一百个愿意,早一天考完就能早一天解放。   而且,考试和转学手续本来一天就办不下来,陶竹本意其实不太希望这事拖着,但她也不好意思让王雪平请假。   算下来的话,让蒋俞白带她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陶竹又稍微抬起一点点头:“那我去跟我妈说一下。”   蒋俞白不置可否,朝落地窗外懒懒地扬了扬下巴,陶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王雪平正在花园给绿植浇水。   院子有树荫和流动水,陶竹一路小跑到王雪平身边也没觉得热:“妈,我能今天先去学校里考试吗?”   王雪平关上水阀,纳闷问:“你怎么去?”   陶竹往屋里一指:“俞白哥说他送我过去。”   “啊?”一听到这名字,王雪平眉头皱紧,她收起送水带,“我昨天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跟你说不许麻烦别人?而且我不是说了我明天就休息了吗?你急什么?”   刚到王雪平身边,陶竹不舍得跟她吵架,一个字也没反驳,垂着头,丧丧地应:“哦……”   “没事,我路过。”   蒋俞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淡淡的嗓音,盖过陶竹垂头丧气的回应声。   “蒋老师。”专心收送水带的王雪平听见他声音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活,笑着解释,“孩子考试我怕她紧张,还是我送她过去吧。”   蒋俞白把手抄回兜里,垂睨着眼,不再说话,周身遍布压迫感。   陶竹不知道蒋俞白发呆在想什么,可她还是有点失落,她知道,既然王雪平不想麻烦蒋俞白,就肯定不会让他带她去的。   她转身刚要回房间,却听见身后的王雪平对蒋俞白说:“那陶竹就辛苦您了。”   哎?   怎么忽然松口了?   -   陶竹拿了语文和英语书坐上蒋俞白的车,本来跟他单独相处她应该紧张的,但是有考试这样的大事在前,她暂时顾不上别的,一上车就打开英语书,翻到书末单词页。   蒋俞白以为她就忙那么一会儿,没想到她打开书以后真就心无旁骛地背上了,他没情绪地勾下唇,舌尖在下牙悠哉哉扫了一圈,在她背完上一个单词准备背下一个的间隙提醒道:“安全带。”   陶竹没反应过来:“啊?”   在繁春,她要么走路要么坐公交,就算偶尔坐小轿车,也不用系安全带。   在繁春生活过的蒋俞白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侧过身,靠近陶竹的手松松地撑在真皮座椅上,另一手绕过少女纤瘦的上半身,扯下她右手边的安全带。   男人忽然靠近,柔软蓬松的头发与她的鼻尖近在咫尺,淡淡的果木香猝不及防变得馥郁。   扣紧安全带“啪嗒”的那一声,她的肌肉条件反射般绷紧,加快的心跳,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内心的紧张和慌乱。   再一低头,英语书的边缘已经被她湿润的手心攥到发褶。   她一颗脑袋红成西红柿,蒋俞白瞥她一眼:“这么热么?”   他倒是觉得还行,但也随手调低了车内空调温度。   陶竹心里七上八下,但车里实在太冷,慢慢的,她也跟着冷静下来了。   她刻意避开被拽出褶皱的地方,继续看书。   蒋俞白说他是路过,还真就路过。   他把她送到学校,跟着她进去跟老师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就得走了。   “没有其他情况的话我下午六点应该能过来接你,如果我那边儿有事,或者你这边儿结束的早,那你就自己回。”蒋俞白跟着老师一起把陶竹送到教室,临走前问了句,“家认识吧?”   陶竹攥着笔:“不认识。”   她表情莫名严肃,因为即将考试跟他说话还有点心不在焉,蒋俞白不在意地笑了下:“天台壹号院。”   他看得出来小孩儿紧张,不耽误她考试,说完环视了一圈教室就离开。   陶竹坐在靠门第二排第二个的位置,从老师手里接卷子,抬起头,正好看见他离开的背影,洒脱又恣意,带着是个人就该知道天台壹号院的理所当然。   这确实是个满北京城都叫得出来名字的地界儿,只是陶竹刚来,她确实不知道。   她上次看见天台两个字,还是红楼梦里的那句——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   想到了这句词,在接下来的语文考试中,陶竹顺手就把这句话引用在了末尾话题作文里。   文科偏弱的她洋洋洒洒地写完八百字后,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浅蓝的窗帘随着冷风的节奏轻拂,柔和而明亮的教室回荡着签字笔和纸张触碰的沙沙声。   上午考完语文和物理,老师带着她去食堂吃了午饭,吃完之后让她在座位上稍微休息了一下,下午就把数学英语和化学全考了。   卷子交上去,陶竹看了眼挂在教室后面的钟,已经六点半。   老师收了卷子,告诉她阅卷需要大概半小时的时间,这半小时可以在教室里呆着,如果她想的话也可以去操场走走,或者去学校外面逛也行。   陶竹选择留在教室。   她观察着未来新教室,桌椅和板凳跟繁春区别都不大,只是这里有干净如新的空调,哪怕教室里只有她一个学生也在开,而繁春的教室里,夏天只有摇摇晃晃的风扇叶,吱呀吱呀转个不停。   这里的讲台和繁春的讲台也不一样,这没有黑板,而是一整块绿板,难道是专门投影用的?难道北京的老师不用粉笔写字吗?   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扭头看向别处。   靠门第一排第一个的同学桌洞里,放了一台很新的电子仪器。   她没用过电子类的学习产品,看不出来那是什么,只是在心中诧异,这么贵的东西放假怎么都不拿回家?   虽然学校相对安全,但如果是她的话,连水瓶都不舍得放在学校一个假期。   她本来还想再多看看教室的,但是自从看到这个电子仪器之后,她就开始坐立不安。   假期里进学校的人不多,要是这个仪器丢了,她可说不清了。   陶竹咳了两声,提醒在隔壁办公室的老师她口干了,飞速逃离教室。   和繁春连廊的教学楼不同,北京的教学楼是封闭的,走廊透不进光,加上太阳落山了,整个楼道显得十分阴冷。   下楼她走得快,热风涌过鼻腔,陶竹被吹的咳了好几声,出了教学楼直奔大门。   上午下车的时候,她看见校门口有家小卖部,延着记忆路线,她出了学校往左一拐,跨进小卖部。   小卖部的主要用户群体应该就是学校的学生,眼下暑假,里面空空荡荡,大概是为了省钱,店主连空调都没开。   这倒正好顺了陶竹的意。   教室里就她一个人,空调风吹得她身上阴嗖嗖的凉,现在室外的温度舒适的正好。   她其实只想买一瓶矿泉水,但想到回去也没事做,还能在这里回个体温,她就多逛了几圈,才拿水去结账。   矿泉水瓶条形码“嘀”一声扫过,陶竹同时打开支付二维码。   奇怪的是,跳转过去的网页竟然是白的。   她的手机虽然是王雪平淘汰下来的,但以前从没出过这种情况,陶竹尴尬地冲女老板笑了下,关闭程序后又打开。   下面的二维码收款等功能都能用,唯独付款码,还是不能正常显示。   一颗豆大的汗,延着陶竹的后背直挺挺地流下来,身上的其他地方也浸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啦?”老板拿着扫描枪等了一会儿,“是不是零花钱花完啦?”   学生的钱都是家长给的,既然是开在学校旁边,碰见这种事老板一点都不意外。   可是陶竹紧张到连出过汗的皮肤都觉得刺痒。   她刚刚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如果连瓶水都买不下来,会被老板当成小偷的。   空空荡荡的小卖部在她结账的时候进来了一些人,他们排在她身后,隐约发出了一些不耐烦的声响。   偏偏这时候,她万年不来一通电话的手机还进来了电话。   陶竹抖着手在手机上乱点,一不小心就挂断了电话,她已经被收款码的事情急坏了,来不及在这时候回过去。   -   蒋俞白在遇到些小事,稍微耽搁了时间,结束的比预计晚,本来想着给她打电话问问回家没,却没想到被她直接挂了。   蒋俞白看向窗外,一路沉默的他在岔路口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去华附。”   司机应声照做。   车停在校门口。   门打开后蒋俞白腿还没跨出来,就看见那个小姑娘站在小卖部收银台前,隔着玻璃都能看见她眼圈红红的。   蒋俞白虽然有个小他几岁的亲弟弟,但他这人感情寡淡,从没产生过照顾小孩儿的想法。   可是怎么说呢,可能以前在繁春的时候也被这小身子板保护过的原因,现在看见她委屈的样儿,让他想过去帮忙解个围。 第6章 胸腔鼓噪   “怎么了?”   听见熟悉的声线和腔调,陶竹像回归水里的小鱼,惊喜地喊:“俞白哥哥!”   她迫切叫的亲密,好像和他越亲近,就越不容易被怀疑故意逃单的嫌疑。   蒋俞白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去找她,只见一道身影一溜烟跑到他身边,很小声地说:“哥哥,我付款码坏了。”   她把憋着,委屈着,不敢说的话,偷偷告诉蒋俞白。   蒋俞白瞥了眼她的手机,视线顺便扫过她红红的眼睛,心里忽然觉得好笑。   就因为这么点事就哭鼻子?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付款码时,遇到了和陶竹一样的情况。   等了两秒,付款码还是没能正常显示。   “你们这网不好么。”蒋俞白问。   “哦,你们不是华附的吗?”他这么一问,老板就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这附近的店都没网的,得连WiFi才能用的呀!”   “那密码?”   为了不让附近的人蹭网,店里的密码设置的很复杂,老板习惯性伸手想拿蒋俞白的手机给他输密码,蒋俞白却收回手。   他不习惯别人碰他的私有物品。   蒋俞白侧过脸,下颌线条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清晰:“小桃儿,去车里拿现金。”   陶竹“哦”了一声,不到三分钟,从车里拿了五块钱折返。   老板找回三块五,钱皱皱巴巴的,蒋俞白没接,陶竹拿着钱,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卖部。   夕阳西下,天空绽放出一片橙红色的余晖,把两道斜长的身影和校园栅栏叠在一起。   蒋俞白跟着她有些着急的脚步,语气是一贯的闲散:“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陶竹没听懂,回头看他,长长的马尾惯性打到她写满疑惑的脸上。   蒋俞白没给她留面子:“付款码扫不出来还哭?”   “我没哭。”陶竹下意识反驳,辩解的声音比反驳声弱下去不少,像蚊子哼哼似的,“我当时就是着急,而且有点害怕。”   扫不出来个二维码而已,蒋俞白轻哂:“怕什么?”   少女的很多情绪,都介于不说别人无法理解,说出去又让人觉得奇怪之间,念在今天是他帮了她还请她喝了一瓶水的份上,陶竹抿抿唇,承认说:“怕人家以为我是小偷。”   她担心的事让蒋俞白不由得轻笑出声,胸腔随着他细碎的笑声微微起伏:“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儿啊。”   陶竹没有反驳。   她确实不是这样的,不说以前,哪怕是上周,她都还不是这样的。   是这座陌生的城市,让她畏手畏脚,出了任何问题都害怕是自己导致的,害怕这座大城市,容不下她这个从小县城来的人。   陶竹低垂着头,马尾都无精打采地贴在白皙纤瘦的脖颈上,步子又软又慢,落到了蒋俞白后面。   陶竹以前在繁春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十里八乡全是她小弟。就算长大了额性子沉稳了些,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尤其她的态度转变是在他提及从前之后,蒋俞白不难想到她低落的原因。   他可不会安慰人,也没安慰过人,生硬地说句:“不是你的问题。”   陶竹抠着瓶盖,不明所以:“什么?”   蒋俞白清了清嗓子。   他说:“那家小卖部信号不好,所以你的付款码出不来很正常。”   他说:“不用怕。”   他说:“北京和繁春一样,不过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所以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陶竹先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听懂后,她慢慢地吸了一口长长的气。   只是简单的三句话,让陶竹胸腔鼓噪,仿佛在她心底种下了一个大大的,遮天蔽日的,保护伞。   她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半瓶水,让小小的力量发芽。   她知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繁春,她一定不会多想,她会说是手机或者网络出了问题,而不会怪到自己身上,为了验证问题,她甚至可能拿着手机到店外面走一圈。   她就是对这座城市太陌生了,担心融不进去,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像是在讨好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   其实,这个道理并没有多难想到。   只不过,需要有一个人,一个来自这个城市的人,坚定地告诉她,她才敢相信。   “再说了。”也就正经了不到一分钟,蒋俞白的语气又恢复到日常慵懒的状态,“连我都敢打的人,在北京还需要怕别人?”   陶竹:“!”   打你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你你你记什么愁啊!   陶竹小跑两步跟上他,跟他并肩回到学校。   -   成绩出来了,整体和陶竹预想的差不多,其他科目成绩都还行,分数在优秀线以上,只有英语,差到出乎她的意料。   陈老师只挑了几道数学题,给她说了几个简便算法,便把重点全都放在英语上。   和其他科目耀眼的成绩不同,她的英语才将将及格。   英语本来就是她的薄弱项,语法还好,单词是真不行,令她没想到的是,北京竟然还要考口语。   她学的是哑巴英语,会写不会念,刚才考的时候听自己磕磕巴巴的发音就知道自己成绩不会好,但也没想到这么差。   陈老师把卷子全都摊开,右上角的分数整齐露在显眼的位置:“陶竹同学的成绩还不错,就算是在我们这她也算是能排到中上游的,能看得出来有学习的底子和能力。”   这句话之后,她微笑的表情变得严肃:“就是她这个英语,确实拖了她的后腿,而且是拖了很严重的后腿。”   陶竹默默点头,同意老师的话。   “高二离高考虽说还有两年,但咱们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里面时间有多紧,说转眼就到了一点都不过分。”陈老师把蒋俞白当成陶竹的哥哥,推己及人地说道,“更何况咱们还有其他学科的进度要赶,我估计她没那么多时间花在英语这个单一学科上。”   陶竹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怎么跟被判了死刑似的呢?   “针对她的情况,我刚才跟我们办公室老师讨论了,我们都建议她留一级,从高一重新念起,我建议咱们回去跟家长监护人商量一下。”说是建议和商量,但陈老师的口吻毋庸置疑,她拿起陶竹的户口本和学籍证明又看了一遍,“而且她本身年纪就小,应该当地是入学早,留一级压力小一点,到时候还是跟同班同学一样大。”   蒋俞白颔首听着老师的分析,一直没说话,刚要开口,被陶竹清脆地插了句话。   尽管她听到留级这事心里很慌,手心都潮了,但语气依旧笃定:“老师,我不想留级。”   陈老师和蒋俞白都朝她投来意外的眼神。   陶竹很坚定,她骨子里有种劲儿,什么都想做最好的,哪怕事出有因,她也不愿意留级。   她主动问:“老师,我怎么样才能不留级?”   看起来软乎乎的一个新同学,没想到这么有主意,以至于陈老师都愣了一下,才解释道:“留级不是害你,你英语和其他学科差了太多,要是本来其他成绩能考上顶尖学府,就因为被英语拉了后腿最后上了个普通一本甚至二本,到时候你自己也不甘心,是不是?”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英语成绩就不会提高呢。   陶竹不是不害怕,可她仍然想再争取:“老师,我还能再有一次考试机会吗?”   老师给的建议始终是建议,真正的决策还是在学生或者监护人本身,见她这么坚定,陈老师回答之前想起了一件事:“你们的英语教材是哪个版本的?”她从桌上抽出一本书,问道:“跟我们的书一样吗?”   “不是,我们的比您手里的这个彩一点。”陶竹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个那本,只能描述,“封面上有人物的。”   陈老师:“你们的Module1是Europe?”   “对。”   陈老师仿佛松了口气:“那怪不得你的英语和其他科水平不一样,因为你们用的教材跟我们不同,你学的是外研社版,我们这是北师大版的。”   陶竹从老师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希望,再次争取道:“老师,如果是书的问题,我这个假期可以补课。”   其实成绩不止是对她个人的影响,而且还有整个年级的一本率和平均分问题。   但这新同学比陈明想象中的要执拗,既然事出有因,她又有学习的底子在,陈明也只好松口,再给她一次机会:“那行吧,开学之前再来考一次,如果这次能在优秀线以上,就先跟着高二读。”   陶竹重重地点头:“好!”   她的脸被晚霞映照出绯红的颜色,一双杏眼里闪着充满希望的光。   听老师刚才的语气,蒋俞白能感觉到,她心里已经定了让陶竹留级这事。   如果不是陶竹自己争取,这事儿就八九不离十了。   老师在学生面前是绝对强权的,尤其又是新的老师。   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在她这个年纪里,算得上勇敢。   蒋俞白弯唇笑了笑。   那时候那个自在由我的小姑娘,好像又回来了。 第7章 崭新校服   陶竹上了车,深呼吸好几次,湿漉漉的双手在裤子上反复搓擦,直到余光看到蒋俞白在看她,才想起来系安全带。   她扣上口子,朝他绽放出一个“我搞定啦”的大大笑容。   蒋俞白收回眼神,闭上眼睛评价:“傻死了。”   陶竹紧张到耳鸣还没恢复,只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啊?”希望他再说一遍。   又不是什么好话,蒋俞白没重复,司机启动车子之后,蒋俞白才开口:“英语你打算怎么办?”   陶竹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被蒋俞白无情一句话无情敲醒。   是的,现阶段只是休战,距离胜利还差得远。   而且,不一定胜利。   她收起笑容,抿着嘴巴认真思考:“题我都记的差不多了,临开学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自己抓紧时间学,再背一背单词,问题应该不大。”   蒋俞白声音略低:“那如果换卷子了呢?”   刚打胜一场硬仗,陶竹还没做好打下一场仗的准备,明显愣住了,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那我整本书都背?”   蒋俞白身子向后仰,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不置可否:“如果你背的完的话。”   背不完,肯定背不完,背一张卷子都难。   既然是蒋俞白主动问的这个问题,陶竹猜他或许有办法,过了红绿灯之后,她向蒋俞白凑近了些:“俞白哥,你之前不是在国外读的书嘛?你教教我?”   “没空。”   才燃起来的希望,被两个冰冷的字倏地浇灭。   在北京没有朋友,想不出除了再把书多看几遍之外,其他任何更好的学习办法。   可是这个办法事倍功半。   陶竹眉头紧锁。   “喂,小姑。”蒋俞白在打电话。   陶竹还在想办法,冷不丁听到他打电话的噪音,微微皱眉。   就算有书可以看,那口语该怎么办?   “嗯,我这边儿有个马上高……”蒋俞白放下手机,垂眼看陶竹,低声问,“高几?”   陶竹看着他正在通话中的电话,不明所以地回答:“高二。”   蒋俞白接着对电话里的人说:“马上高二的小同学,您能不能给辅导一下?”   竟然和她有关?辅导班的老师吗?   陶竹松了捂住耳朵的胳膊,立刻全神贯注地听他们讲话。   车内隔音很好,听不到外面的声音,陶竹听见电话那头蒋俞白的姑姑问:“什么教材?”   这次不用蒋俞白放下手机,陶竹马上抢答:“北师大!”   蒋俞白重复了一次,蒋中婷“哦”了声,轻描淡写地回答:“哦,没问题,教材是我写的。”   陶竹:“……”   不是,辅导班的,老师。   是,编写教材的,老师本师。   这甚至不是授人以渔了,这是授人以鱼塘,以大海。   坐在一边的陶竹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把肺给吸炸。   后来的这一路,尽管陶竹什么都没说,但眼里的崇拜已经溢于言表。   直到蒋俞白实在受不了,嫌弃地捂住了她的眼睛,往座位里一摁,不再看她。   他的大手轻覆在少女细嫩的脸颊上,因为手掌太大,原本只想盖住眼周,却不经意盖住了她的唇边。   打足冷气的车里,她能感受到,他的掌心,温热的,干燥的。   -   晚上洗漱完,陶竹躺在床上,事无巨细地和王雪平说起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也说了蒋俞白给她找了辅导老师的事,但没有具体说老师的身份。   尽管如此,王雪平还是支着胳膊坐起来,批评她:“我说了没有,不许麻烦人家,你怎么就是不听?”   “没有,我没麻烦他。”陶竹解释说,“是……是他自己主动给我找的。”   王雪平:“蒋俞白每天那么忙,他怎么有空去管这些事?”   虽然陶竹很感谢蒋俞白,但是一开始确实不是她提起来的,她知道这么想有点白眼狼,但她就是受不了被冤枉,气冲冲地反驳:“不信你去问他!”   王雪平没接话。   她不可能去求证,而且她本身也并不是不信陶竹,她只希望陶竹能谨慎些,至少高中毕业前不要惹麻烦,被人家赶出去。   她们没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大门打开了,不知道是谁这么晚了才回来,脚步声从房间门口匆匆而过。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工作的轻微响动,和呼吸声一样微小。   刚吵完,陶竹有点后悔。   她知道王雪平没有恶意,也知道寄人篱下的难处,沉默了一会儿,她带着求和的意味:“妈……”   王雪平叹了声气,语气不似刚才那般重,轻轻地回了声“嗯”。   问题不大,俩人也都没真的生气。   过了一会儿,陶竹翻了个身,挑起了新话题:“妈,我爸呢?”   中考完那年暑假,陶竹来过北京一次,那时候她是跟陶九在外面住的,每到王雪平休息的时候,就会赶过去一家团聚。   但这次来,陶竹却直接住在雇主家的房子里,而且几天了,也没看见陶九,她一直想问,就是忙到没找到机会。   王雪平的语气和善了许多,带着一丝骄傲:“你爸啊,因为活干得好,被人家调去新疆那边外派了,在那边当地区经理。”   陶竹在心里悄悄地“哇”了一声。   经理!   爸爸能赚很多钱了吧!   “就是因为你爸够努力,你才能来北京上学,所以你可不能辜负了你爸,你懂吗?”王雪平习惯性地碎碎念,“你别觉得你现在才高二不着急,刨去寒暑假,再刨去周六日,你上学的时候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年你明白吗?所以你一定得努力,一节课、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这才算对得起你爸的努力打拼。”   道理陶竹自然是懂的,但是王雪平实在太唠叨了,而且不分时间。她听着听着觉得无聊,歪头睡着了。   -   暑假最后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陶竹来时在本子上列好的计划一项都没执行。   她每天五点二十起,五点四十出门,走半个小时到最近的公交车站,赶首班公交车去蒋俞白姑姑所在的大学学英语。   一般情况下都是她先到,老师还没到,她就在浸满书香墨水气的楼道里反复读书,读出声,一遍又一遍,遇到不会的就圈起来,等老师来了再问。   等老师来了,工作间隙会稍微给她指点几句语法和单词结构。   偶尔,蒋俞白的姑姑会和她打听蒋俞白的近况,陶竹不太理解为什么她作为亲人,不直接问蒋俞白,反而要和她这个外人打听,但她也没问。   她心里知道自己跟哪边更熟,哪边更靠得住,所以通通回答的不知道,不太清楚。   八月三十号,陶竹再次去到学校考试,这次是王雪平陪她去的。   同样的一张英语卷子,但是是不同的口语题。   这次,陶竹考了99分,超出优秀线!   判完卷子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陈明对陶竹赞不绝口:“陶竹同学有学习的底子,自己在学习的事上又肯下功夫,这样坚持下去,够一够顶尖那俩很有希望啊!”   王雪平最在意的就是学习,听了陈明这样说心里别提多高兴,眼睛都笑弯了:“那还请老师多费心了。”   陶竹乖巧地站在她们身边,搓着右手中指的茧子,内心对老师的夸赞毫无波澜。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了这26分付出了多少努力。   临走前,陶竹拿到了她的新校服,白色和深蓝色相间,颜色和繁春七中的校服差不多,也同样代表着希望和青春。   因为陶竹得了表扬,这一整天王雪平都很开心。   回家路上,她去了趟附近银行,从自动取款机里取了些钱。   等蒋俞白吃完晚饭,等待在楼梯口的王雪平小心翼翼地叫住他:“蒋老师。”   蒋俞白停下脚步,先扫了眼站在她旁边的陶竹,而后缓慢转回视线:“怎么?”   王雪平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信封,诚惶诚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谢谢您给陶竹找的老师,陶竹一直说老师教的很好,我之前一直没休班,今天才有空去取点钱,不多,您别嫌弃。”   蒋俞白的目光稍微下移,淡淡地落在信封上。   看厚度,是五千。   那天跟蒋中婷说完补课的事儿之后,蒋俞白转眼就把这事儿忘了,后面陶竹去跟没去他都不知道,要不是王雪平提起,他现在都想不起来。   快九月了,应该也该考完了,蒋俞白问:“考的怎么样?”   其实陶竹这会儿挺不在状态的,她还不懂人情世故,不理解分明是蒋俞白主动的,而且还是他姑姑,王雪平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钱,她抬眼先看了信封,然后瓮声瓮气地答:“九十九。”   “哟,不赖。”蒋俞白评价说,他接过王雪平手里的信封,身子往后一靠,懒懒地倚在楼梯廊上,只把钱抽出来一半,修长白皙的手指数了十张粉红色的纸币抽出去,剩下的还给王雪平,“就一亲戚,意思下就行。”   他都这么说了,王雪平自然不好推脱,拿回信封,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真是太谢谢了!”   王雪平直起身子时,给陶竹使了个眼色,但陶竹还没来及说话,蒋俞白已经转身上楼,给了她们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应。   “甭客气。”   等蒋俞白离开后,她们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今天王雪平休班,陶竹明天开学,所以她们简单收拾了下,早早地进了被窝,然后是照例的母女夜话时间。   王雪平还和平时一样,嘱咐她好好学习,多交朋友,让她听老师的话之类的来回说。   陶竹听腻了,心不在焉地应着,悄悄地抬起了胳膊,把窗帘拉开一个小口。   夏夜的天空清澈而湛蓝,柔和的月光顺着窗帘,碎进房间里,点缀在床头的崭新校服上。   忙碌的暑假转瞬即逝,直到这个时刻,来北京上学的感觉对陶竹来说才真正有了真实感。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华附,我来了。 第8章 橘子汽水   八月三十一日,天高云淡,绿树成荫,陶竹和其他同学一同返校。   听王雪平说北京的早晨容易堵车,得早点去,还没坐过早晨公交车的陶竹背着书包,像去补课那样,又去赶了最早班的公交车。   结果就是……学校规定的返校当天8点半到校,陶竹六点四十就到了,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保安开门,她才进去。   坐在高二(二)班空荡荡的教室里等其他同学时,陶竹才幡然醒悟,以王雪平的工作地点来说,她并不需要坐早晨的公交车。   所以,她的经验也不太有参考价值。   而因为她到的太早了的缘故,第二个来到班里的同学看见生面孔,以为进错班了,又回到了原来的高一(二)班。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走错的同学……   本来刚到新环境就紧张的陶竹,误打误撞搞出这场返校乌龙,成了同学们聊天的焦点,虽然知道大家都没恶意,但她控制不住的更紧张了。   她皮肤白,天生透亮的莹白,低着头也能明显地看出来,她的脸很红,好像每根细软的绒毛都跟着发烫。   “好了,同学们安静。”最后一个迷路的同学进班,陈明开始组织纪律,不愧是重点学校,老师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都静下来,跟后排聊天的同学迅速坐正。   陈明点点头,直接切入正题:“大家也都看到了,咱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先让新同学给我们做自我介绍。”   教室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刚从陶竹身上挪开的眼神,又悉数回到她身上,这次比刚才更加光明正大。   陈明走下讲台,把位置让出去:“来,上前面来。”   陶竹僵着后背,走到讲台前,双手紧贴裤缝,潮热的掌心顺着薄薄的单裤灼烧着腿根,细声中规中矩地介绍:“大家好,我叫陶竹,我是从天府省转学过来的,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做朋友。”   陈明走上前从粉笔盒里拿了根粉笔,交给陶竹:“请新同学把名字写在黑板上,让其他同学们熟悉一下。”   干燥的粉笔在接过的一瞬间被染湿,陶竹看着墙上最大的一块绿板,捏着粉笔,犹豫了很久,没敢写。   她转过身,在讲台上支着的一块小黑板上,低着头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班上同学看见她的动作先是一愣,然后齐齐哄堂大笑。   陶竹知道他们在笑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笑,她攥着粉笔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小黑板转过去面朝大家。   陈明也不懂为什么分明后面那么大一块黑板,她却要把名字写到小黑板上,那块小黑板是每天写课表用的。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给陶竹引导:“咱们的新同学非常幽默啊,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来,把名字写到后面的大黑板上。”   后面的大黑板?   身后不是绿板吗?   可是后面没有其他板子了啊。   陶竹硬着头皮转身,受阻无措,耳畔忽然响起蒋俞白的声音。   “北京和繁春一样,不过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所以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都是普通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陶竹转身,指尖敲了敲身后唯一的一块大绿板,像以前在繁春遇到不懂的事问老师那样问陈明:“是写在这里吗?”   陈明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陶竹抬起胳膊,重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绿板上。   绿板是一种类似塑料感觉的材质,相比黑板,更加不容易黑粉,而且指甲不小心搓在上面,不会有刺耳的摩擦声。   陶、竹。   写完名字再转过身,陶竹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大半。   模糊的讨论声消失不见,北京的同学们真的只是普通人,一点都不可怕。   她的自我介绍结束,陈明叫了几个男生去一楼搬书,身边其他同学又在交头接耳,分享各自暑假生活。   陶竹刚来,没有朋友,独自看着黑板上她自己的名字发呆。   陶、竹。   以前她讨厌过自己这个名字来着,因为竹和猪谐音,她的好多外号都和猪有关,显得笨笨呆呆的。   记忆中有那么一次,她因为这个名字,哭着跑回家,那天蒋俞白也在,看见她哭了吓一跳,问她:“谁欺负你了?”   陶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郝仁杰!他又给我起外号!”   蒋俞白嗤了声,仰头喝掉剩下的半瓶橘子汽水,微垂着眼,好似看热闹般事不关己:“起外号儿怎么了?你没给我起?死鱼肚白是狗叫的?”   “不是!”陶竹抱着枕头,小脸憋的通红,“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可能是那时候在繁春没别的事儿干吧,对这个小妹妹的词不达意蒋俞白竟也十分有耐心。   他蹲在床边,眼睛里多了几分认真:“他给你取什么外号了?”   蒋俞白比陶竹高,平时陶竹都得仰视他,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以从上往下的角度看到蒋俞白。   他整张脸看着比往常清秀,轮廓清晰俊朗,深沉的瞳眸里透着让她无法拒绝的关心。   陶竹把脸搁在枕头上,忽然挑起一个南辕北辙的话题:“俞白哥哥你知道吗?程果家的猪丢了。”   蒋俞白:“嗯?”   程果是陶竹最好的朋友,俩人一起长大的,蒋俞白也认识,那姑娘比陶竹大一岁,只是他这会儿不知道程果家的猪丢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陶竹两眼放空,双手托腮,盯着蒋俞白蓬松的头顶:“郝仁杰说,是我偷的。”   蒋俞白以为她是被人冤枉了,眉头微皱:“为什么?因为你昨天去程果家了?”   陶竹摇摇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是……因为、因为、因为他说,我叫掏猪,所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蒋俞白那天憋笑憋得太辛苦了,浑身发抖,也没忍住。   ……   新书搬回来了,拆开最外层的牛皮纸,从第一个同学开始往后传,开学第一天没有固定座位,陶竹来得早,就坐在第一排,她把每本书都自己留了一本,其余的书往后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传说中北京的卷子相对简单的缘故,返校的气氛很轻松,熟悉的同学间说有笑,陶竹分完书,人又陷入在回忆里。   那天她真的很难过,本来把蒋俞白当做唯一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可是蒋俞白也在笑她。陶竹气哄哄地把蒋俞白轰出去,并在心里把他和给她起外号那波人归为同一类。   但她震惊的是,第二天,孩子们都在程果家玩的时候,蒋俞白竟然把以郝仁杰为首的男生们都叫到她家来,让他们一一给她道歉,还向她保证,以后不会再乱给她取外号。   他们几个小孩都是繁春当地果农家的,都被家里教育过不许惹蒋俞白,再加上蒋俞白身上有钱,常常给他们买零食,年纪又比他们大,小孩们怕他很正常。   真正让陶竹震惊的,还有另一层缘故。   虽然在村子里同吃同住同玩,但蒋俞白身上的少爷劲儿一直没有被磨掉过。   陶竹家在村子里算是很干净的一家,且在知道他来之前,爷爷奶奶特意收拾过,就算这样,他也没少嫌弃他们家脏,包括但不限于被褥碗筷之类的。   所以他根本不肯去程果家,因为程果家养了猪,他嫌弃程果家有猪味。就连陶竹偶尔去程果家呆得久了,他也会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让她离他远点,说她身上沾了猪味。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在陶竹看来有严重洁癖的人,居然为了帮她讨回公道,亲自去了程果家。   “陶竹。”有人站在桌边轻轻叫她的名字,把她从记忆里拽出来。   陶竹愣了一下,问叫她名字的女生:“怎么了?”   另一个女生从后面抱住前面说话的女生,一边玩她的头发,一边问陶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陶竹不知道今天的流程,根本没想到还有午饭的事,她还以为拿完书就可以回家,她们这么问,她来不及思考就先站起来:“哦,好。”   她答应完,和面说话的女生表情顿时垮下去,看上去有点不太开心,陶竹注意到了,但是也晚了。   去食堂的路上,陶竹才知道,先跟她说话的是女班长,跟在旁边的是她的朋友。陈明看她一个人,就让班长带着她。   不过……班长的朋友不太希望她们之间还有第三个人一起。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陶竹真的会跟着他们。   陶竹感受得到她们的想法,刻意跟她们拉开一些距离,跟在她们后面,如果她们没有跟她说话她就一言不发地听着,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下台阶的时候,班长不知道看见了谁,眼睛一亮,很是兴奋,拍了拍她朋友:\"哦对了,你知道屁哥过生日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   她朋友的眼神立刻看向陶竹,冲班长摇头的同时皱了皱眉。   言下之意是,别乱说话,这里还有外人。 第9章 九御别墅   陶竹注意到她的动作,排队领餐时有意跟她们隔了几个人,领完餐也没再找她们,独自找了个位置坐。   之前来考试那天,陶竹来吃过食堂,但那时是放假,人很少,食堂看上去昏昏暗暗的。   今天返校的人多了,她才看见食堂的真面目,宽阔明亮的空间,餐桌排列整齐有序,就算是她所坐的角落也很干净。   这样就足以让她开心了。   刚拿起勺子,有道身影在她身边坐下,陶竹以为是拼桌的,低着头往里挪了挪,没想到对方却跟她说起了话:“食堂每天都有免费的汤或者粥,今天我给你盛了,下次你想吃的话就自己去那边盛。”   是班长的声音,说完,她把粥放在陶竹手边。   这次只有她一个人,刚才那位朋友不见了,等陶竹抬头,班长伸着手,给陶竹指了指角落放了两个不锈钢保温桶的位置。   “我知道了,谢谢。”陶竹把粥扶到自己身边,没打听别人,趁着人少,她喝了一口粥之后指着粥问,“这个米,在你们这边,叫什么?”   班长眨眨眼,理所当然的语气:“叫小米啊。”   “哦。”陶竹点头,说完觉得话题停在这里有点尴尬,解释说,“我经常管它叫黄米。”   新同学的话题有点奇怪呢,班长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当她是讲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陶竹自己也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尴尬,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来这个米在北京也叫小米,和繁春是一样的。   那么至少在生活常用品上,她的叫法和北京的同学没有太大的分别,别人不会因此笑话她或者排外,那她以后就不害怕和别人聊天了。   中午吃完饭在班上稍作休息,下午在礼堂进行了简单的开学典礼,四点半左右,所有人便背着书包早早放学。   走出校门,陶竹看到了一位熟人,是蒋家负责厨房部分的钱阿姨。   钱阿姨叫钱丹青,平时王雪平管她叫老钱,他们家的情况和陶竹家差不多,夫妻俩也是在北京打工的,钱丹青在蒋家做保姆,她的房间也在玄关一进门的位置,和陶竹她们挨着,她老公是外卖配送员。今天她休班,听王雪平说她一早就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附中门口。   她看见钱丹青的同时,钱丹青也看见她了,都是一个屋檐下的熟人,陶竹过去打了招呼:“钱阿姨。”   钱丹青看见陶竹在这挺意外的,要不是陶竹过来打招呼,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神里有什么不易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你也在这上学?”   陶竹没能分辨出来她眼里具体是哪种情绪,用问题代替回答:“也?谁‘也’在这里上学吗?”   钱丹青的情绪很快调整回来:“我儿子也在这上学。”   哎?   钱丹青这么一说,陶竹才想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所学校。   既然钱阿姨的儿子也在这里上学,那就是蒋家所有保姆的小孩都统一送到这里读书吗?   这时钱丹青又问:“你也是借读吗?”   陶竹不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借读的。   因为她小学的时候就想来父母身边,来北京上学,但父母一直没同意,照顾不了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重要的就是她就算来北京也是借读生,不能参加升学考试,父母担心学习内容不一样,她在这边学,回省里考试会影响成绩。   所以,这次是陶九给她解决了户口,她才过来正式读书。   但是因为听到了钱丹青话里的“也”字,陶竹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不太清楚,应该是吧。”   听到她这个回答,钱丹青的表情放松下来:“嗯,借读也挺好的,华附这边学习氛围好。”   “妈。”身后一道充满青春气息的男声传来,有点粗,一听就是陶竹的同龄人。   既然钱阿姨的儿子来了,陶竹本着不打扰他们团聚的想法刚要走,就听见这男生又叫了她的名字:“陶竹。”   钱丹青惊讶问:“你们认识呀?”   陶竹扭过头看了一眼,不认识。   “这是我们班新同学。”男生跟钱丹青解释,转过头嘿嘿一笑,向陶竹介绍,“我叫贾湾。”   哦,原来是新同学,那她认不出来也正常。   毕竟一个班里的同学那么多,他们记她一个容易,而她起码要一周才能把所有人认全。   陶竹跟人熟的没那么快,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我看课表上写明天有音乐课,你别忘了带口风琴。”贾湾说,“这都高二了,估计上不了几回音乐课了,咱们且上且珍惜吧。”   陶竹回:“谢谢。”转过身,她在想,口风琴是什么?   -   陶竹到家,看见王雪平在忙采买的事,就在玄关磨蹭了一会儿,到王雪平闲下来才上前去问:“妈,能给我点钱吗?我去买个口风琴。”   王雪平:“什么口风琴?你去哪买?”   陶竹:“不知道……就是我们明天音乐课要用,车站附近的乐器店应该有卖的吧?”   “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个口风琴。”王雪平猜测,“就是口琴吧?”   陶竹觉得有这个可能,各个地方对事物的叫法应该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她点头:“应该是。”   “那不用去了。”王雪平说,“家里有一个,之前你爸留下来的,等我忙完给你找找。”   “嗯,也行。”陶竹应下,背着书包回房间。   晚上,陶竹在房间里给新书包书皮,王雪平在她身后翻箱倒柜地找,从犄角旮旯的位置找出一个干净的小红盒子,擦了擦里面崭新的琴,放进她书包里。   第二天,陶竹背着包好书皮的新书和口琴上学,下了公交车,刚巧碰到了从另一方向过来的贾湾,他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绿盒子,很显眼。   关系还没那么熟,陶竹本想当没看见他,贾湾却眼疾手快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跟她打招呼,陶竹只好小跑过马路,跟他一起往学校的方向走。   等她走近,贾湾确认她两手空空,说:“你还是没带口风琴啊。”   陶竹本想跟他说她放在书包里了,她还没开口,贾湾看见了另一个熟人,高声喊:“邹紫若!”   周芷若?   他这是哪的口音啊……?   前面有一个女生闻声停下来,站在原地等他们,贾湾让陶竹走快点,一起跟上。   从远处陶竹就觉得被贾湾叫作邹紫若的女生有些眼熟,等走到她面前,陶竹傻眼了。   邹紫若就是昨天和班长在一起的同学,就是那个好像不是很喜欢她的同学。   可是,今天的情况似乎又不太一样。   邹紫若对她还算友好,主动跟她说话:“新同学忘记带口风琴了?”   陶竹的视线落在邹紫若手里提着的和贾湾手里一样的绿盒子,猜测他们手里拿的才是真正的口风琴,而不是她书包的口琴。   她不想让她们知道她没听说过口风琴,避开口琴的事没说,顺着他们的话:“嗯,忘了。”   贾湾自来熟,一听这话语气里不禁带了点幸灾乐祸:“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啊!”   邹紫若朝着贾湾后背重重劈了一掌,替陶竹说话:“你怎么那么贱呐!”   贾湾躲了一下没躲过去,夸张地“哟”了一声,被邹紫若逼着嘻嘻哈哈地道歉。   三个人走进校园,贾湾先用眉毛指了下陶竹,然后冲着邹紫若挤眉弄眼,看起来很是神秘:“哎,对了紫若,你知道她妈是谁吗?”   这个“她”,指的是陶竹。   她妈妈?   不是王雪平吗?难道邹紫若也认识王雪平?   同样疑惑的还有邹紫若,她一头雾水地反问:“谁啊?”   贾湾:“是雪平阿姨。”   邹紫若惊喜又意外:“啊?雪平阿姨的孩子也在这上学?这么巧啊?”   贾湾:“我也说呢。”   陶竹隐约明白了一点,她问邹紫若:“所以……你妈妈也在蒋家吗?”   邹紫若笑着点头:“嗯。”   “那……”陶竹好像又明白了一点,她继而验证自己昨天的猜想,“就是家长在蒋家工作的小孩,都在华附的吗?”   说出这话,陶竹忽然有种华附是蒋家后花园既视感。   “当然不是了,都是自己考的。”贾湾一脸“你在想屁吃”的表情,“人家都管你工作了,还有义务管你儿女在哪上学?而且,他们家那么多保姆司机什么的,要是按照你想象中的人人都照顾到,那他们家也不用干别的了。”   陶竹自动忽略了蒋家的产业:“他们家的保姆很多吗?”   没记错的话,好像也就五个啊。   “哎,你还是太年轻了。”贾湾讳莫如深地说,“你当蒋家就一处房产?”   他说完,朝邹紫若的方向挑眉。   “嗯。”邹紫若收到贾湾的暗号,没像他那样故作高深,直接告诉她,“雪平阿姨跟钱阿姨都在天台壹号院,我妈跟其他阿姨在九御别墅,所以我们上学择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第10章 落入人间   陶竹跟着贾湾和邹紫若一起进了班,开始她在北京正式的上学生涯。   九月一日是个周三,直接上周三的课,巧的是高二二班的课表就周三副科最多,体育音乐全在周三。   早上第二节是陈明的数学课,打了下课铃她放下粉笔,但没下课,而是开始了谆谆教诲:“高二非常重要,并不是大家用来休息过渡的一年,而是得铆足了劲儿往前冲的一年,为高三添砖加瓦的一年……”   同学们提着一口气听,到最后也没听她说要取消音乐课,纷纷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去音乐教室,一看就是对陈明的教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每个人手里都拎了一个很大的绿盒子,和贾湾手里的那个一样,陶竹瞥了一眼王雪平放在书包里的口琴,选择空着手去上课。   华附的音乐教室很有氛围感,墙上挂着的乐符和音乐家的照片,教室里有各种她见过没见过的乐器、琴键琴弦、音阶等。   这里和教室不一样,没有固定的座位,贾湾坐在邹紫若右边,邹紫若邀请陶竹坐在她左边,陶竹欣然同意。   上课铃声响起,微胖的音乐老师从钢琴后面站起来,环视一圈,看到大多数人的小桌板上都摆着琴盒,点了点头问:“有人没带口风琴吗?”   全班只有两个同学站起来了。   一个是陶竹,另一个是个很瘦的男生。   男生明显人缘很好,他一起来大家都笑了,他丝毫不尴尬跟着大家笑,还主动问老师:“阮老师我是不是得出去凉快啊?”   阮老师头也不抬,在点名册上划了一笔:“上我的课忘带教学器材,你说呢?”   男生拿着音乐书出去,走到门口夸张地回头冲大家挥手:“老师,同学们,回见!”   每个班上都有些调皮的同学,阮晓玲懒得搭理他。   这下,班上站着的就只剩下陶竹一个人了。   中途邹紫若把琴拿出来,把装琴空盒子借给她让她假装一下,但是被陶竹拒绝了。   她胆子小,不敢撒谎欺骗老师,因为害怕被发现。   同学们的窃窃私语里,陶竹隐约听到几声“新同学”之类的词,似乎又在讨论她。   和那天在小卖部里扫不出来二维码时的感觉一样,时间对陶竹来说变得缓慢和漫长,站着的每一秒钟,同学们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她不想出去,不想和那个男生一样成为同学中的异类。   而且,她不是忘带。   蒋俞白说过的,北京和繁春一样,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所以,她在繁春怎么样,在这里就应该怎么样。   陶竹身体的肌肉紧绷着,一个念头从无数个念头里蹦出来。   “老师。”陶竹的手无措地按着座椅上的小桌板,微微颤抖,“我不是忘带了。”   密密麻麻的讨论声在她开口后倏然消失,原来,刚才她听到的所有声音不过是紧张之下的幻觉。   阮晓玲都忘记了还有一位同学在站着,听见她的声音才顺着看过来。   “我是刚转过来的同学。”陶竹一边假想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繁春她会怎么做,一边按照自己想象中的行为来说,“我们原来学校不用口风琴的。”   心跳像鼓点一样打在心脏上,少女说话时,校服下面藏着的肌肤泛起细微的汗珠。   她这张脸很生,不用怀疑肯定是转校生,阮晓玲在点名册里找了下,圈出上面最陌生的名字:“陶竹?”   陶竹抿着唇,点头。   “来,你过来。”阮晓玲从身后的教材架上取下来一台新的口风琴,交给陶竹的时候说,“你明天把钱拿给你们班主任就行。”   口风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但陶竹的心无比轻松且愉快。   至少现在,她和同学们又没有区别了。   而且,她又战胜了自己一次,老师和同学们,都不可怕。   陶竹拿着自己的琴坐回到邹紫若旁边,阮晓玲也坐到钢琴椅上:“上学期咱们教的《我心永恒》,都还记得吗?”   陶竹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上来了。   怎么说,转学生的生活,真的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阮晓玲在前面一边弹琴一边用嘴念着节拍,邹紫若在她身边竟然能跟着全弹下来,陶竹在心里实打实的震惊了。   这是她第一次碰到琴类的东西,可是她的同学们竟然全都会弹!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陶竹一直觉得会弹琴是件很高贵典雅的事,因为电视里会弹琴的人看上去都这样,她顾不上露怯与否,等大家都弹完,她小声问邹紫若:“老师是会把每个人都教会吗?”   “靠,当然不能了。”贾湾抢在邹紫若前面回答,他把头埋下来,“以前我们在少年宫的时候紫若的钢琴就是学的最好的,所以估计整个班上就她能学会吧,其他人也就是会那么一点儿。”   邹紫若把贾湾放在她琴上的头拍走,可能是有了钢琴滤镜,陶竹连看她这个动作都觉得很优雅。   邹紫若嫌弃地说:“又开始捧杀我。”   他俩在一旁又闹起来,陶竹安静坐在座位上,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原来并不是每个同学都会弹,那她也就不需要太担心自己和别人差太多,忧的是,看来她距离自己心中优雅的钢琴白天鹅还远得很。   下了音乐课,他们拿着各自的琴离开,最一开始站出去的瘦高个男生忽然挡在陶竹前面,陶竹被吓到来不及反应,就见他一把抱住贾湾:“屁哥行啊,居然带琴了。”   邹紫若最烦男生这样打打闹闹,幼稚死了,好像幼儿园没毕业一样,一脸嫌弃地拉着陶竹回班。   陶竹在心里默默地对上了号,原来贾湾就是返校那天班长说的屁哥啊。   贾湾……甲烷……屁哥,想通这个逻辑的陶竹“噗嗤”笑出声。   -   晚上放学,陶竹带着自己新买的口风琴开开心心地坐公交车回家。   她在家比在学校放松得多,在学校她的琴只敢试几下,都不敢吹出声,在家趁着花园没人,她追在王雪平后面哐哐哐弹噪音,一边弹还一边说“妈你听我弹的有没有天赋”!   天不天赋王雪平不知道,反正自知之明这孩子肯定是没有了。   太阳缓缓落山,夕阳洒下金黄色的帷幕,微风吹拂,更给浇过水的花园给夏日傍晚带来诸多凉意。   蒋俞白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起初,他以为家里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搞了装修,微微皱了下眉。   眯起眼睛一看,才看见她抱着个小琴满花园跑,嘴里插着个管子,小脸圆鼓鼓的,吹的正来劲。   至于吹的是什么,他一个钢琴过了九级的人半个音都没听出来。   王雪平先看见他,不跟陶竹闹了,让她安静点。   陶竹听话,拔了口风琴的管子,王雪平刚回屋,她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他的声音:“弹什么呢?”   这人是鬼吗?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她正蹲在地上收琴,听见他的声音后回头。   漫天的晚霞落入人间,笼罩着蒋俞白逆光的背影,他双手背在身后,腰身微弯,像是在好奇她手里的东西。   “瞎弹。”陶竹实话说。   蒋俞白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随意拨了几个键,不过陶竹没有吹气,所以琴键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怎么不好好弹?”   是我不想吗?   陶竹看着他的手,有种很想把盖子猛地扣下去的冲动,不过幸好她理智尚存,把琴放在那没动:“我不会弹琴啊。”   反正她以前什么样他都知道,在他面前承认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蒋俞白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碰过琴了,偶然看见有点手痒,尤其是这种口风琴他高中那会儿也用过:“我教你。”   在陶竹的眼里,蒋俞白是个纨绔富二代,说他会吃会玩会赚钱她都不意外,但他会弹钢琴这么文雅的事,她就很难接受了,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还会这个?”   蒋俞白提了下裤腿蹲在她身边,重心全放一只脚上,把琴提起来放到长椅上:“有想听的歌么?”   陶竹没客气:“有。”她刚才弹的时候心里就在哼歌,还假象自己能弹出来那样的声音。   蒋俞白的大手轻搭在迷你小琴键上:“什么歌?”   陶竹:“……不记得名字了。”   蒋俞白:“那你唱给我。”   陶竹抿了抿嘴巴:“……不记得歌词了。”   蒋俞白收回手,手肘搭在膝盖捏了捏鼻梁,唇角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刚才手痒的感觉在这么两句对话之后忽然就没了。   可是陶竹真的有点想听,她想知道她的想象中弹出来的声音在现实中是什么样的,眼看蒋俞白不打算再弹了,她迫切地开口:“我哼个调给你能行吗?”   他和她都是蹲着的,但不同的是蒋俞白蹲的板正,全身重量用一条腿撑着,另一条腿随意弯曲,视觉上比重心完全蹲下去的陶竹高出不少。因此,他能看见她扬起的脸上写满不加掩饰的期待。   “哼吧。”蒋俞白说。 第11章 黑白琴键   陶竹清了清嗓子,“呐呐呐呐”唱了一段。   她唱完,眼巴巴等着蒋俞白找谱子把她唱的歌出来,但蒋俞白还以为她在清嗓子,手搭在琴上,等着她正式哼歌。   俩人四目相对,等了一会儿看对方都没动作,才察觉对方的真正意图——一个不小心拆了对方的台,另一个下不了台,一时间说不上来谁更尴尬。   幸亏陶竹反应快,率先打破沉默,坐在长椅上又重新哼了一遍。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唱歌没调,心里是一个曲子,哼出来的就成了另一首,等哼完自己都找不到心里的调了。   蒋俞白的眉心拧成了麻花,一开始他在想或许这首是新流行的歌,他根本就没听过,直到他抓到她曲子里难得在调子上的两个连音。   男人的指尖落在黑白琴键上。   口风琴发声原理特殊,琴键并没有因为他落指而发出声音,蒋俞白手没停,发出一个指令性单音节:“吹。”   陶竹拿起管子,往口风琴里吹气。   悠扬的韵律在这一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如流水般流淌。   在熟悉的曲调里,陶竹想起了这首音乐的歌词。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男人的手指很长,手掌完全打开的时候拇指与小指的跨度几乎能横跨她的琴,弹指间温柔细腻,像春风拂过细腻的风铃花瓣,和他平时不噎死人不会说话的风格截然相反。   小小的琴在长椅上轻微震动,陶竹坐在上面,能感受到肌肤微妙的起伏。   他没有谱子,陶竹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弹出来,好奇又崇拜地盯着他在琴键上跃动的手。   她看的正认真,猝不及防被他扯起食指,放到琴键上。   她惊了一瞬,便任由他拽着。因为她发现他在用她的手弹主旋律,另一只手给她和弦。   本就靠近的距离,又有了温度的传导,陶竹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可蒋俞白除了拿她手的那一下,其他时候始终心无旁骛地垂眼看着琴键,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像与他无关。   他说了教她,就真的是教她。   他指尖微凉,牵着她的一根手指,完整地弹了一句歌词。   陶竹弹的那一句是,“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   花香和草地的气息在傍晚的空气中弥漫,陶竹的脸烫了又降下温度。   浇过水的花园没多久起了小蚊虫,他们便没在外面呆太久。   她收好琴,跟在蒋俞白后面也进了屋。   平时蒋俞白上班,陶竹上学,两人很少接触,就算偶尔在家里见到不打招呼也是常事,唯独今天,陶竹热情得有点反常。   她连琴都没来得及放回去,摆在房间门口就又回来接着聊:“俞白哥,你现在工作很忙吗?”   蒋俞白语气平直,有种似有如无的嘲讽:“不忙,做一休一。”   陶竹明白,这就是老板的作风,不会像网上那种九九六早出晚归,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工作还挺好。”   “做一个月休一天。”   “?”陶竹脑子里闪过一个巨大的问号,小碎步加速捣腾:“俞白哥你是在果汁厂吗???”   他家的果汁厂起码从她初二那年在开,按说如果能运营到现在应该已经一切平稳了,怎么还会这么忙啊?   蒋俞白的眼神沉了几分。   陶竹不知道,对于蒋家现在的阶层来说,打探产业是行业大忌,只不过因为问的人是她,他的情绪很快又收敛,勾唇笑了下:“小姑娘问题还挺多。”   问问题的时候陶竹真没多想,但因为跟他离得近,又是仰视的角度,他表情变化的小动作在陶竹看来很明显,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了逾距的问题,但她没做声。   她把眼睛瞪的更大了些,让自己看起来更懵懂,蒋俞白果然也信以为真,以为她没察觉到他的疏离。   人长大是会变的,哪怕是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也会变得疏远,更何况他们曾经也远没有到达“亲密”的程度。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没感觉到他的防备,是不希望他有种她“长大了,已经懂得很多事”的感觉。   从很多个层面来说,陶竹都不希望和蒋俞白疏远,更不希望被他防备。   幸好初识年少,她有一道天然的信任优势,装起傻来更容易获取信任。   为了进一步达成扮猪吃老虎的目的,陶竹故意问了一个蠢问题:“俞白哥,你以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每天都能碰到好多外国人?”   蒋俞白单手抄兜,垂着眼皮睨了她一眼:“在那,我才是外国人。”   呃……   好像也是。   说话间,两人走到餐厅外面,除了刚到北京的那天晚上陶竹和他们一起在这里吃了晚饭之外,其他时候她都没来过这里,她看了一眼蒋俞白的神色,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却仍主动说:“俞白哥我回去吃饭了。”   “嗯?”蒋俞白前脚迈进餐厅,后脚站定,扫了一眼餐厅,“在这吃吧。”   陶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刚才连琴都顾不得放回房间跟着他,就是为了自然地跟着他一起吃饭,但到了此刻,她却又问:“可以吗?”   细胳膊细腿的,浑身没二两肉,蒋俞白看了眼满桌的菜:“不差你这几口饭。”   时隔一个月,陶竹又一次坐在餐厅里。   刚好这次许婉楼不在,除了他们俩就还有蒋禾,环境对陶竹来说更放松。   人来齐,蒋禾不等人张罗就动上了筷子,看见陶竹他不多问,只看向蒋俞白:“她是?”   一起吃饭那天他见过,看来是没往心里去,蒋俞白懒得搭理他。   蒋禾也不自找没趣,见蒋俞白不说话,接着吃饭。   蒋俞白让人给陶竹准备了一副碗筷,想着她胆儿小,提前说了声:“今儿家里没别人,你不用拘着,随便吃。”   陶竹眼睛直溜溜盯着满桌的菜,没过脑子:“哦。”   “就跟你以前一样。”   这句话引走了陶竹的注意力,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自己碗里:“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   蒋俞白微微侧开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地笑了:“记得,每次吃饭都跟刚掏猪似的。”   我靠!   陶竹差点站起来,条件反射似的:“死鱼肚白!”   蒋俞白没接话,餐厅忽然安静下来。   他没像以前那样跟她开玩笑,人就那么懒懒地往后椅子上一靠,视线慢悠悠地落在餐盘上。   倒是蒋禾,饭都顾不上吃了,满眼震惊地看向陶竹。   他了解蒋俞白,他那人虽然平时看上去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儿,但实际上他那人的脾气真说不上多好,刚才那种外号,蒋禾敢说,敢当他面叫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第二个。   在诡异的沉默氛围里,陶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的蒋俞白。   现在的他就算叫了年少时的外号,也不代表她能像以前一样,用同样的话反击。   陶竹绷直了后背贴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蒋禾也没动,眼神在蒋俞白和陶竹之间游离。   房间像是凝固了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餐厅金碧辉煌的光影都是静止的。   彼此之间紧绷的情绪,仿佛是一根紧绷着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在陶竹犹豫着要不要道歉的时候,忽然听见耳边一声都逗弄似的呵笑:“小猪不吃虾了?”   他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又像是察觉到了,但是故意在逗她。   蒋禾看见蒋俞白这个反应,当即重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声自言自语地感慨:“我靠……”   陶竹松下来一口气。   这顿饭也在这句话之后,才正常开始动筷子。   他们刚吃了没几口,王雪平刚好路过餐厅,她看见陶竹竟然坐在餐坐上吓了一跳,在门口喊道:“陶竹快起来,你怎么在这吃饭!”   看见王雪平的反应,蒋禾反应过来了,这是她女儿。   那他妈的她女儿为什么能对蒋俞白这样啊?!   蒋禾快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他挠挠头发,扭头看门口:“为什么她不能坐这吃?”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雪平以为蒋禾嫌弃她事多,走到他面前慌忙解释,“我们平时有自己吃饭的地方,吃你们的多没规矩……”   蒋俞白皱眉:“啧。”   王雪平在他们家干了挺多年,蒋俞白知道她是挺恪守本分的一个农村妇女,活也不少干,按理说是没什么可挑的,但他不喜欢王雪平身上过分的规矩感。   她阶层概念过于固化,行为跟古时候在宫里伺候皇上的嬷嬷似的,记得刚来的时候还管他叫大少爷,要不是许婉楼喜欢这风格,蒋俞白差点把她辞了。   担心被蒋禾误会,王雪平还在喋喋不休,被蒋俞白淡声打断:“行了,我让她吃的。”   王雪平噤声,尬在原地。   陶竹看着她这样子,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难受是因为来餐厅吃饭,本意只是想离蒋俞白近一点,没想到会因为这点私心害王雪平被说。同样还因为,她和蒋俞白的差距大到她甚至看不到界限在哪。   精心烹饪和装饰过的菜摆在眼前,可陶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扒拉了两下自己盘里的菜,放下筷子。 第12章 昭然若揭   事后,陶竹免不了又被王雪平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日常绝不可以上蒋家的餐桌,哪怕是他们让她吃也不行,除非情况特殊。   陶竹情绪不高,只在王雪平说到“以后蒋俞白就是蒋家的继承人”的时候她问了一句:“蒋家是做什么的?”   王雪平很警觉:“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好奇。”陶竹没把晚饭前发生的对话告诉王雪平,“以前蒋俞白去繁春的时候不是说他们家是开果汁厂的吗,但我感觉他们家好像不完全是。”   王雪平:“这跟你没关系。”   陶竹“哦”了一声,关灯上/床。   尽管对于蒋家并不完全了解,但陶竹是能从王雪平的态度里感觉到一些事。   比如现在的蒋家,应该比三年前的蒋家更有钱。   至于具体有钱到什么程度,陶竹就没办法把这具象化了。   不过,不管是哪种程度,都足以让他们的身份和地位拉开到云泥之别。   陶竹翻身,在黑夜里对着白墙轻轻地叹了声气。   -   日渐转凉的天气里,陶竹迎来了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   “接受”是她这一周的代言词。她接受忙碌,接受变化,接受知识,接受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接受北京的各种高昂费用。   信息强度过大,导致她的周末除了吃饭之外,连床都不想起,早上睡醒中午睡。   然而,生活总是不让人如愿的。   午觉睡的正香,她被王雪平摇醒,让她帮忙去集团里送个资料。   “啊?”陶竹迷糊中已经走到外面等车,她捏了捏手里的公文袋,声音惺忪,“为什么是我去啊?”   王雪平:“那不然是我去?”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妈为什么不去啊。”还没睡醒,陶竹称呼没改,乍一听像骂人。   王雪平当时眼睛就尖了,整句话听完之后帮她拉开车门,特地强调了称呼:“‘许老师’去不方便。”   哦。   他妈去不方便。   那她去就方便了???   躺在后座歪歪斜斜的陶竹忽然坐的板正。   蒋俞白不让许婉楼去,应该是因为不想让家人出现在公司,虽然陶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算他的家人,但是贸然去他公司应该也不好。   看到集团大厦,陶竹给司机指路,让他停在公司对面的国贸商场。   商场和大厦的距离开车需要调个头,目测如果是步行的话,过个马路就能到了。   陶竹站在大厦台阶上,按照王雪平给的电话号码白拨通电话,说明来意,并问道:“那我在哪里等你比较方便?还是给你送到你办公室去?”   电话对面的人在开会,背景有其他人在讲话,蒋俞白嗓音略低:“你现在在哪?”   陶竹:“在你们公司对面的商场这。”   “那就在那儿等着。”蒋俞白顿了顿,“我二十分钟左右到。”   预计还有十分钟能结束的会,因为中间引入了新的人工智能概念功能,在场人问题不断导致延后。   窗外毫无预兆下起了秋雨,蒋俞白想起来陶竹还在外面,给那条刚通过电话的号码发消息,让她去商场里面等,顺便去国贸逛逛,买点喜欢的东西。   将近一个小时,蒋俞白才抽身离开。   国贸很大,分了三期还连着北边儿的嘉里中心,蒋俞白从车库上去,本来以为不好找她在哪,但没想到一上电梯,就看见拿着纸袋站在门口的她。   “没去逛?”蒋俞白接过她手里的牛皮纸袋,坐在咖啡店的沙发椅上拆开确认了里面的合同无误,收起合同一抬眼,看见对面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下,“这么好奇,路上都没敢拆开看一眼?”   陶竹摇头,她压根就不关注袋子里装的东西,她关注的是来路打车花的36块钱他会不会报销,只不过不好问罢了。   蒋俞白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不说他当然猜不到她在想什么。但是想到她大老远的过来送个合同,又等了他这么久还什么都没买,有点于心不忍,反正还有时间,他起身:“带你逛街去?”   这次她的反应激烈多了,屁股像粘在咖啡店的椅子上,明确拒绝:“不去。”   她这态度挺反常,蒋俞白问:“怎么了?”   咖啡店弥漫的豆子香气很陌生,人烟稀少但连个冰激凌球贵的都能买双鞋的商场也很陌生,陶竹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帆布鞋:“我觉得,这些店里的东西都太贵了,不适合我。”   她知道店里的东西贵,说明她进去看过了。   一身素净褶皱的纯棉短袖,再配上一条看不出走线的阔腿裤,结合她的反应,蒋俞白不难猜出来在店里大概发生了怎样的事。   说起来,中午蒋俞白发现合同落家那会儿,许婉楼本来说她要过来送,是蒋俞白觉得不好,点名让陶竹帮忙拿过来,没想到会因此让人家小姑娘受了委屈。   他微颔首,看着丸子头的丸子头上沾了水,内心一软,声音也柔下来:“走吧,我陪你去看看,点挑儿适合你的。”   这次陶竹同意了,带着蒋俞白去了刚才她去过的店。   那会让收到蒋俞白消息的时候,陶竹特意挑了一家店标看起来没那么夸张的店去逛,但她不太懂里面的规矩,自己看了眼模特身上衣服的价格,被销售拦下来一顿冷嘲热讽。现在带着他回去回去,倒不是说想找回面子或者怎么样,她就是想借着蒋俞白的胆儿回去看一眼,刚才她看到的那条小裙子的价格,是不是多看了几个零。   这家门店在同一楼,偌大的店铺门可罗雀,店员比顾客还多,要不是探照灯打的足,陶竹刚都以为这家店倒闭了。   “Welcome to Chanel,是想看秋冬新款呢,还是想随意看看?”   他们前脚刚踏进店里,一旁的男导购就轻声细语地跟上来,他笑意盈盈的样子跟刚才冲着陶竹阴阳怪气的脸差太多,陶竹反复分辨,才敢信这是同一个人,但对方大概已经把她忘了,见陶竹盯着他,他还稍微歪了歪头回应。   蒋俞白在陶竹耳鬓低声:“你想看什么?”   “我……”陶竹声音不大,“我想看看衣服。”   衣服这个范围相当广,但导购半秒都没停顿,眼神从蒋俞白落到陶竹身上,理了理手上的黑手套,整装待发:“经典款吗?还是当季新款?”   这又是什么?   自己丢人也就算了,陶竹怕把蒋俞白连累了让人家以为他也是小地方来的,紧张的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   小姑娘的局促写在脸上,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这笑面虎摆明了在这给她下马威,蒋俞白懒得跟这种东西废话,拽着陶竹的袖子把她带到休息区柔软的沙发上坐着,自己坐在另一头,对着导购那张笑容僵硬的脸云淡风轻地说:“把Santi叫来。”   一听这个名字,导购的眼神都变了。   奢侈品店的导购分层十分严重,男导购是中级导购,Santi是高级导购,听起来差的不多,可实际上他们中间隔着上千万的交易额。不仅如此,Santi还是高级导购中手握高净值客户最多的,她日常连门店都不用站,根据客户时间到店,一单不成交个几十万都不值当她亲自过来一趟。   想成为她那样的三个月不上班,一上班能吃三个月的高级导购,靠站店服务网红或者中产卖点Classic Flag或者Leboy根本不行,必须得有高净值客户。   “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Santi今天没在店里,我现在给您叫她,您稍等。”男导购诚恳的语气像是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一边给人发微信,一边人就不见了,等他再从后门出现,跟变魔术似的推了个金色的小推车,上面摆着三层精致的小甜点和柠檬水,依次放在他们面前,“Santi过来的话要等一会儿,我先去把我们店里所有挎包都拿过来,给您看看,您看行吗?”   他前后态度转变很细微,但给人的感觉却云泥之别,陶竹知道他们嘴里的这个“三体”肯定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但具体是怎么样的事她也摸不清头脑,这时候不知道是该说行还是该说不行,求助的小眼神偷偷朝蒋俞白飘过去。   这销售安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只是蒋俞白不稀罕浪费时间玩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游戏,他只要他态度好了的结果,反正他没打算把业绩算成这狗东西的。   他这人就这样,打蛇直接打七寸,多一下的劲儿都懒得使。   蒋俞白背靠着沙发看手机,拿起柠檬水抿了一口,若无其事把她的那杯朝她的方向推了一把:“带我进来是想看什么?”   听他都这么说了,陶竹也就不扭捏了。她的眼神越过导购,却看见另外两个女生朝她坐着的方向走过来。   其中一个女生看见蒋俞白的眼神很惊喜:“真是蒋哥,好巧啊!” 第13章 我明白了   这两个女生陶竹第一次进店的时候就在这逛,是一对双胞胎,又高又瘦,路过能闻到她们身上的艳香气,美的恃靓行凶,女明星也不过如此了,所以陶竹对她俩的印象特别深刻。   在她们身后跟着两个导购,手里抱着她们试过打算买单的衣服和包,满脸堆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陶竹一抬眼,感觉男导购的脸色似乎更差了一些。   相较于双胞胎的热情,蒋俞白的表情有点过分平淡,眼神里还透着一丝困惑,看样子是压根不认识她们。   陶竹说不上话,拿起温柠檬水尝了一口,啊呸,真酸。   “蒋哥你不记得我了?”女生半点不觉得尴尬,自我介绍没说名字,只说身份,“我是陈浮的女朋友,咱们在长安俱乐部见过的。”   “他没来么。”蒋俞白对他们口中的陈浮兴趣大点,但也就大那么一点,语气仍是淡淡的,没忘照顾到陶竹,眼神往展柜的方向看,“想看什么去看看。”   他们说的都是陶竹不认识的人,她呆在这也没意思,放下柠檬水去看衣服。   导购替她找了件模特身上的蕾丝连衣裙最小码,陶竹抱着裙子去到更衣间,没试穿,踩在更衣间毛绒绒的地毯上,借着暖黄灯光,仔细数了数衣服上的吊牌。   刚才她没看错,确实是五位数,人民币八万八千七百块。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衣服,小心翼翼地翻找金线之类值钱的东西,什么都没找到。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件,普普通通,用布料做出来的蕾丝裙,真能卖到八万多啊?要是在繁春的卖场,这种裙子,100块钱能买三条!   心脏噗通噗通在跳,陶竹双手捧着裙子,生怕弄坏一丁点儿,怕她卖这都赔不起。至于试穿,那就更不可能了。   导购在试衣间外耐心地等着,等她出来,和和气气地问用不用给她包起来,陶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像躲炸/弹似的把衣服还给导购。   见她出来,蒋俞白熄了屏幕,站起来瞥了眼那条白裙子,没多问,带着人走了。   双胞胎姐妹追过来问蒋俞白要不要等陈浮上来,陶竹没听见蒋俞白的回应,猜他是摇头了,回头间,她看见跟在她们后面的女导购正在柜台把她们要买的衣服逐一打包,放进黑色的大盒子里。   密不透风的盒子,系上完美的白丝带,悄无声息地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   陈浮收到萱萱的消息,说蒋俞白在一楼香奈儿,从车上下来还没进商场,就看见他从商场自动门里出来。   他赶紧关了手机,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小步赶过去:“蒋哥真巧啊,萱萱刚跟我说你在里头,我还说去找你,咱就碰上了,怎么今儿有空想起来逛街了?是缺什么了?”   “不缺,陪人。”   陶竹一直耷拉个脑袋没说话,存在感不高,听蒋俞白说陪人,陈浮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人,没摸清她的身份,他的用词很保守:“真是好有气质啊。”   什么气质啊,猥琐气质吗?   陶竹忍不住自嘲地想。   她本来对这陌生人没兴趣,但听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这么强,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他年纪看上去跟蒋俞白他们差不多大,个子不矮,目测一米八以上,脸圆圆胖胖的,还戴了一副不怎么好看的黑框眼镜。   刚才的美女姐姐,跟眼前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圆脸胖子,竟然是情侣?!   陶竹只能说,他要么有什么深、深深、深深深藏不露的本事,要么就非常非常非常有钱。   “蒋哥现在是忙完了要回家么?”陈浮虚拢着蒋俞白,手没碰到他,但肢体动作有意识牵引他向前,“司机来了吗?要不坐我车?”   嘶,陶竹过去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狗腿到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看向蒋俞白的眼神里透露出“这是你朋友吗”的疑问。   蒋俞白理解了她这个眼神的含义,闲闲地耸了下肩,回传给她“我也不太了解这人”的信息。   陈浮偷摸观察这俩人毫无顾忌地眉来眼去,不小心被停车带绊了一跤,笑过后再调整姿势,正好把蒋俞白和陶竹带到自己车上。   蒋俞白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像坐在自己车上那样理所应当:“不等你女朋友了?”   陈浮一边点着车,一边回应蒋俞白:“我这就给她打电话问问啊。”   车里冷气开的很足,陶竹隔着裤子都觉得真皮座椅凉,正理着裤子,忽然听到一声命令式的“赶紧下来”。   他的语气和跟蒋俞白说话的时候天差地别,要不是这个声音是从前座椅前方传来的,陶竹都不敢相信竟然是同一个人说的话。   电话那边的女生习以为常,声音软软的:“好哦,正在结账,马上就来啦。”   “那你忙吧。”说完也不给萱萱解释的机会,陈浮直接挂了电话。   陶竹低着头整理裤子,微皱了下眉,车就已经启动了。   车驶过车库电梯,陶竹分明看见双胞胎姐妹拎着几个山茶花大袋子出来冲着车招手,但是陈浮车速甚至没减一下,直接开出地库。   陶竹心里哽了下,可她人微言轻,不敢说话。   她侧头看蒋俞白,他的脸被地库顶端的灯光照的晦暗不明,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道路两旁高耸入云的建筑和数不清的林立树木随着车辆前行飞快变换,陶竹茫然地看着这座繁忙而又隐晦的城市,半晌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蒋俞白回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放下手机就看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问道:“想什么呢?”   陶竹摇头不语。   她能说什么?   说她讨厌陈浮谄媚他到毫不顾及自己女朋友的态度,还是说,觉得刚才他都看见陈浮女朋友了,但是也不让陈浮停车的行为很自私?   蒋俞白把手撑在座椅上,整个人往陶竹的方向靠,像是要跟她说悄悄话,但是声音一点都不小:“替你们女性群体打抱不平啊?”   被戳破心里想法陶竹迅速看向驾驶位,确认陈浮表情没变化,才狡辩:“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蒋俞白的大手把手机翻过来倒过去闲哉哉地转,语气从容:“没事,他听见也没事。”   陈浮跟着笑:“对啊没事儿,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聊呗。”   陶竹震惊!原来他知道是在说他啊?!   这样的话,她刚才的否认就欲盖弥彰的有点丢人,陶竹不好说出自己心里想的那些事,随意想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刚才那对双胞胎姐妹,哪个是陈浮哥的女朋友啊?”   话音未落,陶竹从后视镜里看到陈浮笑了。   男人笑容暧昧,夹带着不怀好意。   陶竹一愣,这个笑什么意思?问哪个是他女朋友这样的安全问题也会踩雷?   空调凉飕飕的风穿过薄薄的布料渗进膝盖,蒋俞白敛起笑容:“小孩别问这些。”   “啊?”陶竹惊讶,“为什么啊?”反正那俩她都不认识,随便说一个不就行了吗?   一路上都无精打采的,就这会儿来劲了,蒋俞白瞥她一眼,笑的有点无奈:“真想知道?”   陶竹认真地:“嗯。”   蒋俞白对着她叹了口气,微微侧头,看向窗外:“俩都是。”   这个答案让陶竹恍惚了一会儿,把自己的问的问题都忘了,等反应过来,脑袋里闪过诸多酒池肉林的画面,在车后排泛起一阵恶心。   蒋俞白靠在车座椅上,不像平时总憋着坏劲儿那样,眼神变得深沉:“现在还想为你们女性群体打抱不平吗?”   陶竹认死理,不管怎么样,她就是觉得陈浮的做法不对。她清澈的眼神倔强地看着他,半步也不肯退缩。   她的眼神可真干净。   分别的这三年,蒋俞白见过了太多西装革履里的下三滥手段和光鲜亮丽下的腌赞事,三观被打碎了又重建,可她却还跟三年前那个小豆芽菜一样纯粹。   该让她知道吗?   或者,换句话说,该让她从他这里知道,还是像他一样摸爬滚打之后,在一次次冲击里长大?   “陈浮一直都这样,他没变过,他身边人都知道,但他也从来没缺过女朋友。”   蒋俞白选择了前者。   “她们跟他在一起,就算没吃过学习的苦,没考上本科,也不用早出晚归绞尽脑汁工作,一天还能花掉她们的父母半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作为当事人,陈浮知道蒋俞白说的都是真的,但他震惊于蒋俞白这样的人,竟然会把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别人。   他嫌腥臊,从不掺和进这种事,不是么。   透过镜面反射,陈浮重新仔细看了这小姑娘的脸。   皮肤透白,五官精致又立体,眼睛锋利的弧度给她整张甜美的脸上带来别样的冷感,是个别致的美人坯子。   但他们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女孩。   蒋俞白没有亲妹,能让蒋俞白这样对待,这人是谁?   陶竹不知道别人的对她的打量,还在想那对双胞胎美女姐妹一天具体能花多少钱的事。   一条普通蕾丝裙都要八万块钱的店,能买那么多东西,想来是便宜不了,估计也够王雪平攒半辈子的。   所以,这个圆脸胖子,真的是非常有钱了。   蒋俞白面不改色地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地:“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想要什么,就要拿自己有的去换。”   陶竹不认同她们的价值观,但她知道蒋俞白说的是对的。   这就和学习是一个道理,如果想要好成绩,如果不是天赋异禀,就要用自己的休息和娱乐的时间去换,只是你自己去权衡,值得和不值得罢了。   这个道理陶竹能想通,她说:“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 第14章 少儿不宜   陶竹困惑,皱眉看他。   蒋俞白垂下眼帘,跟她对视:“我想跟你说的是,你放弃的东西,也会放弃你。”   陶竹身子猛地一顿,眉眼间褶皱散开,看向蒋俞白的瞳孔慢慢张大。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振聋发聩”这四个字的真实感受,像是阴沉暴雨天的雷轰电掣。   陶竹从头回忆和蒋俞白的对话,她以为他是在告诉她陈浮有钱,可实际上,蒋俞白在告诉她,她们为了钱放弃了自己的尊严,所以到现在,尊严也放弃她们了。   如果说,转学考试那天,蒋俞白说的话算是教给陶竹的第一个人生道理的话。   那么今天,就算是蒋俞白交给她的第二个人生道理。   每一个道理,她都铭记在心。   并且,此时此刻,她也在心里告诉自己,等她长大,就算再缺钱,也绝不能放弃自己的尊严,绝不以色侍人。   因为那是立人之本,如果连尊严都抛弃了,未来就会有另一个陶竹,看不起她。   过了很久,陶竹才慢慢缓过来,她不知道的是,现在车里还有一个人,比她还震惊。   蒋俞白有个亲弟,他们这个圈儿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怎么对他弟的,他们也知道。   能跟人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陈浮觉得这小姑娘是他亲妹都不行,可是没听说蒋俞白有个老大不小的亲闺女啊?   -   这一程的目的地是一家高科技现代化产业园,占地面积像堪比中型社区,在他们来之前,门口已经停放了许多辆商务车一字排开。   离门口最近的A栋大楼外面,铺上了崭新的红毯,有个看上去像是在里面上班的女生,抱着台笔记本电脑踩着红毯过去,旁边的保安立刻挥手驱逐。   蒋俞白跨出去一条腿,回身拿合同的时候顺带看她:“想去看看么?”   这种场合本来就不适合陶竹去,她看着小步跑开的女生,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不去了。”   蒋俞白一走,车里就剩下陈浮和陶竹两个人。   当着陶竹的面,陈浮就放松多了,他拿起震了一路的手机,接起电话,又哄又求的:“喂……哎是是是我混蛋我混蛋,这不蒋哥么……真知道错了宝宝,回头我亲自去给你们挑宝宝你看行吗……”   他有意调低了电话的音量,陶竹听不清那边的对话,但隐约能听到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小,陈浮这边的语气越来越轻松,笑得爽朗:“行,梵克雅宝的,我知道。”   陈浮聊上头了,忘了车里还有别人,对话越说越少儿不宜,陶竹实在听不下去,把窗户按下去了。   听见车窗下滑的声音,陈浮才想起来后座有人,简单说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   尽管他俩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偶尔后视镜里一瞥还是把两人心中的尴尬暴露无遗。   周末的产业园区没什么人,打开外面只有风声,陶竹装不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叩开了车门:“陈浮哥,我有点晕车,我下去走走。”   “哦,行。”陈浮跟着下车,绕到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晕车喝点水吧。”   陶竹推辞不过,接过水的时候听见陈浮问:“我跟蒋哥认识挺多年了,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啊?你是他妹吗?”   陶竹拧瓶盖的手一顿,手掌搓着瓶盖,想了想说:“不算吧。”   尽管她没说出来自己的身份,但陈浮多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几乎是看她否认那一瞬间的神情,他就大概明白了这小姑娘的身份定位,再多问也无意义。   远远的,陶竹看到一男一女两道熟悉的身影,她朝着他们的方向喊道:“贾湾,邹紫若?”   被喊到名字的两个人一齐回头看过来。   还真是他俩。   陶竹跟陈浮说看到同学了,一秒不多呆,逃似的朝他们小跑过去。   贾湾和邹紫若挨着,近到跟牵手一样,有人来邹紫若下意识把距离拉开。   陶竹看见她这个动作了,但没多说什么,稀松平常打招呼:“好巧啊。”   邹紫若:“真的好巧,你家也住附近?”   “不是吧。”贾湾插嘴,“陶竹应该是住天台壹号院?”   “天台壹号院?”听见这个名字邹紫若很诧异,“那不是蒋哥常住的地方吗?为什么你住那啊?”   贾湾只是知其然并不知其所以然,随着邹紫若一并朝陶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个问题在陶竹知道并不是所有保姆家的小孩都住在蒋家之后自己也奇怪过,她问王雪平,王雪平告诉她是因为他爸当经理的缘故,所以只有她有这个特权。   他们既然问了,陶竹不能不回答,但跟他们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陶竹不想给家人麻烦,打了个马虎眼,吞吞吐吐地说:“是因为我爸妈一些,就是比较私人的原因,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懂。”   她是实话实说的,确实是她父母私人的原因,很具体的细节她也确实不知道,只是加了些润色嘛。但看到邹紫若一脸吃到大瓜了的惊讶表情,她就知道邹紫若想错了。   “这样啊。”邹紫若看了一眼贾湾,俩人对视后眼神又分开,明白彼此的意思,由邹紫若开口提议,“我俩要去后面的华夫饼店吃冰沙,你要不要一起?”   她说完大概指了下方向,不太近,陶竹婉拒道:“不了,你们去吧,我在这等人。”   “那我们陪你去星巴克等吧,我也好久没喝星冰卡布奇诺乐了!”说完也不等贾湾和陶竹反应,潇洒转身直接进了旁边星巴克。   星巴克的视野很好,一大面落地窗干净锃亮,陶竹看了一眼车的方向,陈浮又在车里打视频电话,反正她也不想回去,那既来之则安之,她跟在贾湾后面进了咖啡店。   这里并不是繁华闹市,附近只有一个科技园区,周末白领们不上班这里也就跟着冷清。偌大的咖啡厅,一眼望过去竟然只有零星几个人,他们抱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带着一脸“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怨恨在加班。   相比之下,无事一身轻的三个人仿佛生活人间天堂。   贾湾让邹紫若去挑靠窗的座位,带着陶竹两个人去了点单台。   星巴克的价目表在头顶,陶竹抬着头,看清的瞬间心跳猛蹿到180。   咖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刚才在国贸一杯最便宜的45,在这里最便宜的要27?   贾湾点了两杯,一杯榛果拿铁一杯卡布奇诺星冰乐,点完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换回零钱界面看了眼自己的余额,然后他没让开点开的位置,回头问陶竹:“你想喝什么?”   陶竹没点,说:“我自己来吧,要是拿着饮料回去我妈看我零花钱没少,估计该找事了。”   贾湾会心一笑:“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嗯。”   倒是没有检查零花钱这回事,陶竹微信里剩的那点钱都是各种边边角角下来的,只是看贾湾零花钱也没多少,陶竹不想让他太拮据罢了。   他俩都点了,陶竹光坐着不点不合适,她狠了狠心,点了杯冰美式咖啡。   服务员问:“要中杯还是大杯?”   贾湾还在旁边等着,陶竹又抬头看了眼价目表,身子微微往前探,声音不大:“我能点小杯吗?”   服务员:“没有小杯,最小的就是中杯。”   啊?北京的饮料没小杯的吗?   这个问题既暴露了她没见识,也暴露了她没喝过星巴克的事实,陶竹尴尬地看了眼贾湾,幸亏他趴在候单区跟邹紫若聊天没注意到她这边,才让她松了口气,红着脸说:“那我要中杯的。”   点单还没结束,服务员点了下屏幕后又问:“名字?”   怎么点饮料还要名字……陶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试探着回答:“我叫陶竹,陶是陶渊明的陶……”   服务员手撑在屏幕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英文名。”   陶竹更不懂了,她一直生活在中国,哪里用得上什么英文名?   她绞尽脑汁,想到了课本上常见的名字,一时间也顾不上性别,先答了再说:“Peter。”   店员用黑色刷马克笔刷把她的英文名写在绿色印花纸杯上,放下杯子,让她去一边等候。   贾湾说等咖啡做好他一起端过去,让她先去邹紫若聊天。   邹紫若占了靠窗的四人小桌,看见陶竹过来往里挪了一个座位,陶竹自然地坐在她身边,双手撑在桌上抵着两腮,羡慕道:“你们关系真好啊,周末还能一起出来玩。”   “哪有。”邹紫若放下手机,“我们只是这周末正好碰到,也不是每周都一起的。”   贾湾拿了饮料过来放在桌上,听见她的话显然不认同:“怎么不是每周都一起?”   邹紫若取过卡布奇诺星冰乐,慢悠悠插了根吸管:“上周不就没一起?”   “那是因为上周末周姨休班,你出不来。”贾湾义正言辞,“要不然正常哪个周末我不过来找你?”   邹紫若喝着星冰乐,含糊不清道:“你倒也不用来的这么勤快。”   桌上有三杯饮料,陶竹分不清哪杯是她点的冰美式,等贾湾把他点的那杯榛果拿铁拿走,陶竹才默默拿过剩下的那杯乌漆嘛黑的东西。   冰块在浸满水珠的透明塑料杯里清脆碰撞,像是给桌上的另外两个人的聊天伴奏。   哎……这个大直男。   要是邹紫若嘴里避嫌的话要是能成水,现在他都要被淹死了好嘛,陶竹帮忙岔开话题:“我倒是挺羡慕你们的,有朋友可以出来玩,不像我,转学过来都还没什么朋友。”   邹紫若赶忙说:“那正好啊,以后周末咱们三个一起,正好我也想和女生玩!”   陶竹避开贾湾快要把她捅死的眼神,撕开吸管的纸包装,温吞道:“呃……那再说吧。” 第15章 叱咤风云   吸管延着十字开口直直插进去,陶竹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大口,苦意迅速传满整个口腔。   这饮料为什么是苦的啊?是能治病吗?   面前邹紫若和贾湾面不改色地喝着他们的饮料,陶竹又看了一眼店里的其他人,确定他们的饮料也是和她一样的颜色,才敢确定,她这杯真的没有做错。   靠!陶竹当下就在心里拉黑了所有咖啡店,这种苦了吧唧的东西不配她花一分钱!   他们三个人又在店里聊了一会儿,共同话题除了学校之外难免就聊到蒋家,陶竹无意中发现,不光是陈浮,连他们两个提到蒋俞白的时候,用的称呼也是蒋哥。   蒋家两个儿子,要是蒋俞白是蒋哥,那蒋禾怎么办?   不等她细想这个问题,蒋俞白在众人拥簇下从产业园园区大门出来,陶竹只得打断他们的对话,拿起自己的饮料,跟他们说声她等的人出来了她得走了。   前脚刚出星巴克,后脚贾湾和邹紫若也跟上来,贾湾说:“一起去吧,我们也去跟蒋哥打声照顾。”   陶竹“嗯”了声,脚步没停。   星巴克离停车的位置没隔几步,他们走到了,蒋俞白还在跟那边的人聊天。   邹紫若凑近,问道:“陶竹你是跟蒋哥一起出来办事的?”   “不是。”陶竹谨慎地回答,“我是出来送材料,正好过来,不是跟他一起出来的。”   邹紫若看了看陶竹,又看了看蒋俞白,看他已经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没敢再多问。   “蒋哥。”   “蒋哥。”   前后两声先后叫他,蒋俞白看了眼这俩人,眼神里又透出那丝熟悉的困惑,陶竹知道,这代表蒋俞白把这两个人也忘了,不过他的教养使然,就算不记得他们了,也还是点了点头才上车。   陈浮关上蒋俞白那边的车门,又到右侧帮陶竹也拉开车门,陶竹跟他俩说了声“周一见”,回过头来冲陈浮笑了下,说:“谢谢陈浮哥。”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细密的睫毛忽闪忽闪,耳边碎发被风吹得温柔又顺滑,陈浮一瞬间看得晃神,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白月光”。   清纯不加修饰的美,看了一眼就经年难忘。   而且,蒋俞白身边的人,还这么客气,本身也是一件让人受宠若惊到难忘的事。   不知情的陶竹坐回车里,同样跟蒋俞白打了声招呼:“蒋哥。”   蒋俞白正在翻看刚盖好章的合同,修长的手指倏然松开纸张,侧头看她:“叫我什么?”   “蒋哥啊。”陶竹理所当然的又叫了一遍,“我听他们都是这么叫你的。”   蒋俞白收回视线,冷淡的落回纸上:“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这偏爱还能再明显点吗?以后圈子里难道要出个叱咤风云的小公主了?   陈浮扫了眼后视镜,刚巧陶竹在调整坐姿,俩人的目光从后视镜对上,一个忐忑,一个坦然。   回程路上蒋俞白一直在看合同后面新增的详细资料,白花花的纸在移动的马路上刺激着他的视线,等看完,他轻捏了捏眉骨,闭目养神。   陶竹一直在等,快到家才等到蒋俞白睁眼,往他身边挪了挪,恳切道:“俞白哥,你帮我取个英文名吧?”   “取英文名干嘛?”蒋俞白瞥她一眼,“学校老师要?”   “老师没说,是我日常生活中用得到。”陶竹把刚才在星巴克里发生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经过刚才的事,在她的理解中,想要在北京这样国际化大都市生活的如鱼得水,英文名是一个必备项。   蒋俞白扯了扯嘴角,一声漫不经心的冷哼从鼻腔里穿出来,整个人懒洋洋地往后靠,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紧绷感,随意的浑然天成:“你惯着这种人干嘛?下回再有人非要你英文名你就告诉他,这是在中国,想要英文名滚英语国家去。”   “就是。”陈浮开着车也跟着不忿儿,“总你妈有人跪久了站不起来。”   蒋俞白眉尾微微挑起,对陈浮的发言表示赞同,陈浮咧嘴,从后视镜冲着蒋俞白嘿嘿一笑。   他俩一唱一和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但作为他们谈话中的实际执行人陶竹可没那么轻松,她撇撇嘴:“我要是按照你们说的做,到时候被人打死了,死了三天浑身上下都软了,就剩一张嘴还硬着,你们给我收尸吗?”   “打你?”蒋俞白像听到什么不好笑的笑话,睨着窗外暗淡下来的天光,舌尖抵了下上颚,冷淡地说,“我看看是谁不要命了。”   “妹妹,别说打死你了。”陈浮也开口,那语气又痞又狠,“打眼儿就看这全北京城里头,谁敢碰你一根手指头,兹要你开口说话,咱怎么解气怎么算完。”   陈浮跟蒋俞白有一点挺像的,就是语气变得特别快,刚还是点头哈腰的马屁精,这会儿陶竹听着他说话都觉得血腥害怕。   “不用了不用了,”她想说声谢谢,但脑子一短路,忘了陈浮全名,脱口而出:“谢谢小浮哥。”   小浮和小夫乍一听有点像,蒋俞白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年她手机壁纸上机器猫里那个尖嘴歪脸的小男孩,对上陈浮那张小胖脸,他低头笑得不行。   他一笑,陈浮可就来劲了:“哎,别说,妹妹会起名啊,把我往瘦了叫,原先人家都叫我胖虎!”   胖虎还真是贴切啊,又胖又凶。   陶竹低,在笑的肆意的蒋俞白身边,捂着嘴偷偷地笑。   公司离家不算近,到家时别墅已然闪烁起璀璨的灯光,建筑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若隐若现,透露出一种金钱渲染出来的繁华与魅力。   陈浮把他们送到家门口就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绿植间,她又追上去说:“俞白哥,我还是想有个英文名。”   蒋俞白一脸“合着我说的话你一个字没听进去呗”的无语表情看着她,陶竹连忙摆手:“不是,俞白哥我明白你意思,我是想起来我们班同学的英语书都写了他们的英文名,所以我也想有个英文名,跟他们一样,和咖啡店没关系。”   是她自己想要,那蒋俞白没什么好说的。   思考间微风中传来一股湿润的气息,是下过雨后土壤里渗透出来的浓郁清新香气,他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词:“Petrichor。”   Petrichor,雨后尘土的气味。   以前在繁春,每次还没下雨她就说闻到了雨的味道,蒋俞白从来闻不到,但确实她一说闻到,没过多久就会下雨。   渐渐的,他能闻到雨后尘土的气味,她说和雨前的味道是一样的。   后来他离开繁春,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都还是会想到那个堪比天气预报的她。   清新而美好的词,很适合她。   刚听到第一个音,陶竹还以为他也要给她取名叫Peter,还吓了一跳。   后面听完了整个词,她又觉得自己的名字比起Lily,Amy之类难念多了,为了防止以后不小心自我介绍叫“P……哎后面是什么来着”,她得多读读这个词。   她自言自语重复念单词,听见蒋俞白似笑非笑的声音:“我说怎么刚在车上总觉得有人看我,这么点儿事,你憋了一路啊?”   “谁看你了啊?你少自恋了好吧!”陶竹被拆穿后不肯承认,还倒打一耙,“你怎么不说是小夫哥看你鼻毛长出来了呢!”   她一激动,差点又叫他死鱼肚白,不过话到嘴边克制住了。   蒋俞白下意识抬手,拇指在鼻子上扫了一下,指尖干干净净。   “真行啊,小没良心的,过河拆桥。”蒋俞白反应过来她在胡说,揪住她的丸子头,“一边掏猪去,别挡前头碍事”   他手上力气不大,没弄疼她,但丸子头是贴在脑袋上的,陶竹就像被拿捏住了命门,任他把她从身前拽到身后。   “死鱼肚白!”   白克制了,根本忍不住。   蒋俞白一点没生气的样子,两条大长腿信步走在她身前,在雨水净化后的青草间,笑得爽朗。   陶竹重新绑了一圈被他揪松的丸子头,P……哎后面什么来着?!   蒋禾跟蒋俞白前后脚到家,他站在玄关拖鞋,听见笑声回头,眼珠子吓得差点掉出来。   在他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见他哥笑的这么开心,要不是亲眼所见,任凭谁跟他说,他都不可能相信这是他哥原来还可以这样笑。   蒋家的发家史跌宕起伏,蒋禾比蒋俞白小几岁,又是许婉楼亲生的,好多事没经历过,或者经历过也都忘了,性格本身就比蒋俞白要随和得多。   再加上刚好是蒋俞白去繁春那年,许婉楼的父亲调任,蒋家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新朋友带着目的,老朋友日渐生疏,蒋俞白的性格也就愈发冷淡内敛,几乎没主动跟任何人搭过话。   这些年,除了工作必要之外,蒋俞白日常连玩笑都很少愿意开,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累。   偏陶竹是个特例。   从她出现在他生命的那一刻,她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意外。   她坦坦荡荡,落落大方,想要的东西就努力争取,再难的事儿没见她服过输,不高兴了也是真急眼,跟他身边心怀不轨的人都不一样。   拿个不恰当的比喻说,在蒋俞白心里,觉得只有她才是“活着”的,一个有血有肉,正直热血的活人。   人这一生,得到一些,就会失去一些,蒋俞白也一样。   谈不上高处不胜寒,但他偶尔也会怀念曾经简单热血的时光,那时候敢闯敢拼的自己。 第16章 力度加重   因为最近蒋中朝要回国,陶竹进家门的时候,正看见王雪平带着其他阿姨们打扫房间,插花装饰环境什么的,忙的脚不沾地。   晚上吃过饭他们还要继续忙,王雪平让陶竹回屋写作业,她这边结束不会太早,让她写完早点睡觉。   因为还有周末一整天,所以陶竹本来计划写到十点就先睡,但十点躺在床上她却莫名其妙一点都不觉得困,大脑活跃的都让她觉得有点头晕。   既然睡不着,她干脆坐起来继续写数学同步练习,写着写着就忘了时间,一直写到王雪平那边忙完。   王雪平起先怕吵醒她,蹑手蹑脚地开门,看到房间灯还亮着她愣了一下,本以为是陶竹忘了关,没想到她还没睡:“你怎么还在做作业?”   陶竹听见她的声音才看时间,竟然都十二点多了,她把正在做的题写完,合上本子叹了声气:“唉,根本不困。”   她这一下午都没回来,王雪平以为她是一直在公司,问道:“是在集团公司里看到什么新奇的事了,兴奋的睡不着?”   “不是。”陶竹好半天才想通她今晚为什么这么兴奋,“是因为我喝了杯咖啡。”   一边说着咖啡有多苦多贵,陶竹一边上了床,母女有来有往说上夜话。   因为正好下午跟邹紫若他们提到了她父亲,陶竹想起陶九好久没跟联系她了,就随口问:“我爸去新疆了,什么时候回来一次啊?”   “他们那边新产业,正是忙的时候。”王雪平说,“你寒假过去找他都比他回来的希望大。”   “啊?”这事儿完全不在陶竹的计划内,她已经把寒假都规划好了,“我跟奶奶说了,北京这边的学校不允许补课,所以我一放寒假就回去看她跟爷爷,而且也都跟程果说好了。”   王雪平:“说到程果,那小姑娘学习怎么样?”   “可好了。一直是他们年级前十,没掉出去过。”陶竹的语气里带着羡慕,“她以后想考北京,我俩约好了明年夏天北京见。”   王雪平离开繁春之后对那边的人和事了解的就不多了,除非是闹到很大的事,她才会有印象,听到陶竹这么说,她欣慰的同时也不禁感慨:“这小姑娘……唉,去到哪找对象都不容易。”   陶竹知道王雪平为什么会这样说,这一句话,把她拉回到从前,人生中某个惊悚时刻。   那个男人叫张志强,是个老师。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陶竹才小学六年级,那时候程果初一。   他是繁春当地人,因为教书教得好,评上特级教师,一路从繁春升到锦城,一家人在锦城买了房,每年只有寒暑假会回来。   程果的父母也在锦城打工,人回不来,托张志强给程果带了些东西,那时候陶竹太小了,所有消息都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他们说张老师人特别好,不仅给果果带了吃的,还免费帮她补课。   可是陶竹却觉得程果不开心,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   小学生陶竹以为初中生程果学的太辛苦,拿了雪糕去找她,劝道:“既然学的这么不开心,就别学了。”   程果慢吞吞地撕雪糕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行,张老师说了,必须得先把课学完,不然女孩子逻辑能力不行,只在学校里听老师讲,我跟不上。”   那时候,程果还没发现,她被PUA了,她只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只有张志强愿意帮她,她必须要抓住张志强这根救命稻草。   陶竹劝不动,只能常去陪她,让果果抱着她哭。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蒋俞白到陶竹家的那个暑假。   那时程果面对张志强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哭的女孩,她会骂人,会发脾气,会跟陶竹吐槽:“那傻/逼没有自己没有腿吗?为什么总要看我的腿?”   只要一跟张老师有关的事,程果就前言不搭后语,那几年陶竹习惯了,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只需要跟着同仇敌忾:“就是就是。”   一看见身上有猪味的程果就躲老远的蒋俞白听到这句话之后朝她们走过来,坐在台阶上聊天的程果和陶竹一抬头,都被吓了一跳。   他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能感受到周身有种不容侵犯的冷淡。   等她们的目光适应了光线,才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严肃到可怕。   “那老师除了看你腿,还让你干嘛了?”蒋俞白问。   程果跟蒋俞白没怎么说过话,他俩唯一的交集就是蒋俞白去程果家找过欺负陶竹的男生,他冷不丁跟她说话,态度还这么强硬,让她根本不敢回答。   不管陶竹在旁边怎么劝,结果都和之前一样,程果只说什么都没有。   当时蒋俞白什么都没说,但第二天上午程果在补课不让人打扰的时候,蒋俞白非逼着陶竹带他去找程果。   陶竹一路上小声埋怨,直到她看见了那一幕——   张志强从椅背后面抱着程果,一手按在程果胸上揉,另一只手拿着她的笔,在她的本子上勾错题。   他们的脸贴的很近,几乎是挨在一起的,张志强呼出来的鼻息都能打在程果脸上。   “这种送分题,拿不到分就不用想着考大学了,你怎么还会错?”光听张志强说出来的话犹如严师,让人根本想不到他脸上陶醉的表情有多令人恶心,他在她的本上划了一道叉,握着她胸的手力度加重,是种冠冕堂皇的惩罚。   程果不敢反抗,眼圈红红的,微弱地喊了声“疼”。   视线再往下,张志强的裤子只穿了一半。   那是陶竹第一次看见那东西,紫红色上爬满蠕动的青虫,吓到她失声,僵在原地。 第17章 离开繁春   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可就算是现在再想起来,陶竹也仍然觉得恶心反胃。   她坐起来倒了杯水,凉凉的润了润喉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抱着水杯坐在床沿,陶竹想到了后面的事情。   张志强的事情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蒋俞白想要检举,告到他的学校,是程果的外婆央求他,让他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以后果果还要嫁人,任凭蒋俞白怎么解释,程果的外婆也听不进去。   蒋俞白无力地看着想要跪下求他老人家,脸色铁青,不得已答应了她的要求,只说了以后看好程果,让张志强不要再有机会接近她。   他还第一次以老板儿子的身份威胁了在场的其他人,如果谁敢把程果的事说出去一个字,他保证他们家的果园不会再被任何商家承包。   后来,蒋俞白走的时候,还叫单独程果说了一些话,他不让陶竹听,但程果私底下告诉陶竹了。   他让程果好好学习,离开繁春,往大城市考。   让她别听流言蜚语,告诉她她很干净,告诉她她是因为优秀到老天看不下去,才会遭遇苦难。   他走后没过多久,张志强在人人喊打里从繁春搬走,他们家的房子直到陶竹今年离开繁春也没人接手。   听说师娘知道了这件事,闹到学校去了,还要跟他离婚。   再后来,张志强这个人便音讯全无,消失在陶竹和程果的世界里,有关他的记忆,凝成了一粒擦不干净的黑点。   睡不着的深夜,陶竹翻了个身,低声说:“妈,俞白哥说过,程果不会因为这事受到影响的。”   回应她的,是王雪平轻微的鼾声。   她已经睡着了。   程果会考到大城市的,大城市会包容她的。   陶竹的脑海里闪过最近见识到的林林总总,无比确信这一点。   -   认真做作业能够起到查漏补缺的重要作用,从周末的作业来看,陶竹发现她的英语还是不行。   假期去找老师补课时,因为带了卷子,老师补的很有针对性,等到正式学,又是另一种从头再来。   之前课间陶竹没事最爱做数学大题,每次算出得数都极有成就感,从新的一周开始,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英语上。   她找老师要了几张往年的月考卷,但凡有时间,她就在座位上闷头做卷子,做完自己判,判完重新再做,但一个月下来的九月月考,结果也还是不尽如人意。   不仅如此,由于被英语占用了她大部分精力,陶竹感觉这次她的强项数学也没发挥好。   华附不公布考试排名,但陶竹从别人的对话中大概能估出来自己的名次,又平均对比了一下,如果不算英语,她的排名在年级里还能再往前一百五十个左右。   这样的成绩陶竹来说是晴天霹雳,也是一项强预警,贾湾来约她十一跟邹紫若一起去环球影城,也因此被她婉拒。   放假前一天,邹紫若还是不死心地过来了:“就出来一天,不耽误你学习的。”   “没办法啊。”陶竹说,“假期估计家里还有别的事,一来二去就耽误好几天了。”   “可我真的好想去啊。”邹紫若抓着她的手左右摇晃,委委屈屈的,“你不去的话,我跟屁哥俩人没办法去,求求你了,你最好了。”   陶竹耳根子也没那么硬,她都这么求了,她也就退了一步:“那寒假吧?”   邹紫若不同意:“寒假也太久了吧?而且太冷了,设备都没办法玩。”   那就没办法了,陶竹说:“那你要不问问班长?”   邹紫若似乎跟班长闹了矛盾,提到班长就不吭声了,也没再提出去玩的事。   反正陶竹是真不能去,所有假期,都是属于她弯道超车最好的机会。   假期的前两天陶竹闷头做题,除了吃饭上厕所,连小房间门都没出过,整个人就跟粘在椅子上了似的,把完形填空做了一篇又一篇。刚开学一个月,她错题本就已经密密麻麻地记了半本。   她的学习劲头把王雪平这么望女成凤的人都吓到了,忍不住劝她歇会儿改天再学。钱丹青羡慕的不行,给贾湾打了好几个电话,但贾湾玩疯了,到后来直接电话都不接。   她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学了两天,第三天才走出房门,是因为蒋中朝回来了。   为表示礼貌和感谢,陶竹理应出来。   早秋的太阳依然温暖,但空气中已经透着一丝凉意,陶竹收起短袖,换上了宽松的长卫衣,里面套了件白衬衫,配上她日常的丸子头,如假包换的学生气,看上去又甜又乖。   这么乖的长相,怎么学习起来就能有不要命的劲呢?连王雪平这个亲妈都想不通。   -   蒋中朝的飞机十点一刻降落在西郊机场,将近十一点,三辆黑色轿车到达天台壹号院。   前后两辆车上下来五六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围在中间的宾利两侧。从宾利的副驾下来一位年轻男子,弯着腰毕恭毕敬打开后座车门。   光从排场上,陶竹就能感受到,如今蒋中朝,和三年前的老板,已经无法同日而语。   许婉楼前段时间去美国皮肤科博士那边做定制护理,也赶在今天回来,正好蒋家人今天都在家。   他们跟蒋中朝聊完了家常之后,蒋俞白忽然把话题引到了陶竹身上。   “爸,你还记得她么?”   陶竹本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跟着热闹一下就没她事了,没想到会被单独叫出来。   她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主动上前一步问候:“蒋叔叔好。”   蒋中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认出来了,和蔼地笑了:“小桃儿长大了。”   “嗯。”陶竹的声音比平时乖了几分,“16了。”   他和陶竹没什么能聊的,认出来了就难免要扯到学习上:“现在学校的课还跟得上吗?”   “都还行。”陶竹如实说,“就是英语比较难。”   “哦。”蒋中朝侧头,跟蒋俞白说,“英语你没事可以帮忙给辅导一下。”   蒋俞白眼睛往上翻了一下,幽幽道:“要不说还得是我亲爹,就在给我找事儿这事儿上,这辈子没输过谁。”   “臭小子。”蒋中朝笑骂了他一句,在许婉楼的陪伴下,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带走了跟在他身后熙熙攘攘的诸多人,客厅随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跟着安静下来。   陶竹知道他们一家人要去吃饭,便没再跟去。   她站在客厅里,看向落地窗外,苍翠欲滴的树叶从尾端渐渐染上了金黄和红褐色,偶尔有几片,轻轻飘落在一尘不染的玻璃上,仿佛能闻到叶子散发着的淡淡木香。   收回视线,却发现这场家宴里的重要人物,竟然没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蒋俞白单手抄兜,斜倚在红木栏杆上,重心只放在一只脚上,另只脚懒懒地踩在高一级的台阶上。   “哦。”蒋俞白胳膊搭在栏杆上,拖腔带调,像事后算账的意味,“英语不会啊?” 第18章 错乱高楼(三合一)   对啊, 她是英语不会啊,这不是他‌把话题往她身上引的吗?她只是实话实说,她也不知道蒋中朝会说什么让他‌补课啊!   而且补课什么的, 还不是客套话,她又不会真的那么没眼力见找他这个大忙人补!   陶竹正犹豫是怼回去还是给他个台阶下,还没想好, 被他‌先开了口。   “哪儿不会啊?”   陶竹没觉得他‌是真的想教,敷衍的笼统回答:“好多呢。”   “哦, 是‘好多呢’不会。”蒋俞白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语气里的欠半分不遮掩,“‘好多呢’是第几章?”   他‌刨根问底就是真想教她的意思了,可他‌这语气让陶竹好想打人。   她沉住气:“你是想现在就知道,还是等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我现在干嘛呢?”蒋俞白今儿没什么事‌,挺有闲心, 垂下手臂悠哉哉地磕了磕红木栏杆, “我在这吃饭呢呗?”   陶竹懂他‌的意思, 他‌就是想现在知道,但是好好说话能死‌是吧……   她收拾了一些作‌业题出来,大多是完形填空,跟着蒋俞白一起上了楼。   -   这是陶竹第一次来二楼,她曾以‌为高不可攀的台阶,原来只有短短的九阶, 却已然是另一番光景。   二楼的天花板比一楼更‌高挑, 头顶吊灯宏伟而奢华,开着门的房间缝隙里露出精致丝滑的床品的边缘, 看着都‌觉得躺上去一定很舒服。   踩着柔软干净的地毯又走了几步,陶竹在书房外看见蓄满了清澈池水的室外游泳池, 内心的震撼不亚于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   一上楼她就没声儿了,蒋俞白回头一看她俩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禁觉得好笑,打了个响指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要‌不您游会儿去?”   陶竹:“……”   她今儿就把话放这了,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熬死‌鱼肚白!   蒋俞白拿过她手里的作‌业放在桌上,单手拉开抽屉,取出眼镜。   哑黑半框,镶了圈金丝边,镜片很薄,看上去近视度数应该不高,陶竹以‌前从来没见他‌戴过,猛地一看,竟还有点认不出来这样斯文的他‌。   秋日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他‌脸上,柔和的的光辉把他‌的脸也衬的温柔了许多,有种不同往日的儒雅英俊。   蒋俞白没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她带来的作‌业,题目都‌很集中:“是完形填空不会?”   “嗯。”陶竹把心思收回来,“这块是最薄弱的。”   “你不都‌已经把这个答案选好了么,”他‌抽出一张卷子‌还给‌她,修长的指尖在上面点了点,“把答案带进去,你给‌我念一遍。”   完形填空又不是口语,为什么要‌念一遍?   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玩笑,陶竹照着读了一遍。   在她读文章的时候,余光里蒋俞白起身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没过一会儿,满是书香的空气中隐约飘来醇厚的咖啡香气。   陶竹两眼一黑。   唉,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俞白哥也不容易啊。   陶竹读完文章,放下卷子‌:“读完了。”   蒋俞白端着陶瓷盘子‌,落在桌上叮咚响了一声,微微挑眉:“嗯?”   “我读完了啊。”陶竹又重复了一遍。   两人安静对视了几秒,在陶竹“我读完了你不会没听吧”的审视中,蒋俞白神情坦然地“哦”了一声:“我以‌为你念题目呢。”   陶竹:“?”   陶竹:“题目是中文!”   蒋俞白揉了揉自己的发梢,于心不忍没说出来那句“我以‌为你就在念中文”,只问:“平时会看英文原版书吗?”   陶竹:“没看过。”   蒋俞白又看了一眼她的卷子‌,似乎已经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转身从背后书架一隅翻找,声音夹在书页里:“想写好完形填空,你背语法和句型是最笨的办法,而且语法本来就是合理‌就行,答案没书本上那么固定。”   他‌这么一说,陶竹确实想起来一件事‌,就发生‌放假前的那节英语课。老‌师讲完形填空第九题,本来说选B,有理‌有据分析了半天,然后班长提醒了一下说答案是C,老‌师话锋一转,把她那串分析归纳为“这就是选B的人做错的思路”……也确实印证了蒋俞白说的答案不固定的说法。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培养自己的语感。”蒋俞白把找出来的书一本本放在桌上,摞出半人高,他‌手腕搭在书上,指尖轻点书脊,“你不用强迫自己非要‌短时间看完,抽空看了就行,重要‌的是你得看的细,看他‌们‌的介词连词,主谓宾定状补都‌是怎么用的,比你死‌记硬背语法好用。”   陶竹看着那摞前所未见的原版书,听着闻所未闻的办法,讷讷地点了点头。   蒋俞白收起搭在书架上的手,抽出中间一本,放回书架上,陶竹看着他‌的动作‌,问道:“这本怎么了吗?”   “这本《贝奥武夫》是古英语,你理‌解起来困难。”   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总给‌人一种不学无术的感觉,但到见真章的地方‌,陶竹发现他‌知识面意外的广。   “谢谢俞白哥。”陶竹弯腰抱起那堆书,发自内心地说,“快去吃饭吧,我不耽误你啦。”   蒋俞白拿起咖啡抿了口,慢悠悠地叫住她:“等会儿。”   已经抱起书准备走的陶竹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音标,你学过没?”   那是什么?陶竹如实说:“没有啊。”   蒋俞白翻开笔记本电脑,找了份音标下载打印,机器轰隆隆声过后,他‌把那张A4纸拿出来放在陶竹怀里的那摞书上:“音标就像拼音,以‌后你看到单词就知道这个单词怎么读,比你……”他‌顿了顿,斟酌道,“会比你现在好。”   怀里的书很高,陶竹用力低头,低出双下巴才勉强把音标看清,她一脸茫然:“这咋念啊?”   并不是一个很好笑的问句,但她呆呆的表情就莫名戳到了蒋俞白的笑点,他‌弯了弯唇角,在抽屉里翻了几下,找出以‌前买来学英语的iPod,快十年前的东西了,试了下还能用,一并摞在陶竹怀里。   他‌拍了拍她的头:“去听吧,都‌是有用的东西。”   阳光透过他‌宽厚的肩膀洒在她手里的纸张上,勾勒出字母的曲线。   这一年的初秋,陶竹如获至宝。   -   拿到学习资料的陶竹就像久旱逢甘露的旱地,午饭草草吃了两粒豆沙春卷,头也不回地继续学习。   学着学着,她发现今天的王雪平有些反常,一个下午来来回回进出五六次。   一开始,陶竹以‌为是因‌为今天蒋中朝回来了,所以‌王雪平要‌做的事‌情变多,也就没理‌会。但后来,她感觉似乎不是这样,因‌为她回房间也没拿什么东西或者放什么东西,就只是单纯跟她说两句话就走。   等下午王雪平第八次进来,打断陶竹看书并跟她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时,陶竹直接问:“妈,出什么事‌了吗?”   王雪平:“你学完啦?”   果然是有事‌要‌说,陶竹夹好书签把书放到一边,深呼了一口气:“嗯……今天学完了。”   王雪平站在门边,笑容灿烂:“闺女,生‌日快乐!”   陶竹眨了眨眼,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十月三号,她生‌日了。   这个假期一直在学期,她竟然把自己的生‌日忘了。   陶竹拍了把自己的脑门清醒清醒,彻底把学习放下,走到门边,抱住王雪平,笑的像个孩子‌:“谢谢妈。”   “来,快来。”王雪平领着陶竹去到厨房,从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里拿出一个透明蛋糕盒子‌,语气欢快,“巧克力的,你肯定喜欢吃!”   “谢谢妈谢谢妈!”陶竹笑的合不拢嘴,双手接过蛋糕,“妈我等你一块儿吃。”   王雪平说:“你先吃,我等会儿过去。”   钱丹青端了一个精致的三味鲜虾拼盘,从备餐间出来,脸上也挂着喜气洋洋的笑:“你妈大早上去市场专门给‌你买的虾,后厨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水煮虾,还有改良版的白灼虾,旁边这个是油焖的,你都‌尝尝。”   幸福来的太突然,陶竹笑的脸都‌要‌酸了:“谢谢钱阿姨!”   钱丹青笑着提醒:“现在虾贵,自己留着吃啊。”   陶竹这么机灵,一听就懂,递给‌两位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陶竹端着虾和蛋糕,本想拿回她跟我王雪平的小房间,但从这里走回她们‌的房间会路过员工吃饭的屋子‌,这会儿饭点,如果被其他‌人碰到,不给‌他‌们‌吃不合适,可东西不多,如果分给‌大家吃,等王雪平忙完就没得吃了。   陶竹思考了一下,端着虾和蛋糕,进了卫生‌间。   准备下楼吃饭的蒋俞白,隔着台阶,看见了小姑娘拿着蛋糕鬼鬼祟祟的身影。   虽然这里的卫生‌间平时只有她们‌两个人用,但是空间宽敞,高天花板赋予了空间气派感,比陶竹老‌家的客厅还通透。   而且光线透过大面积的窗户洒入,照亮整个空间,没有一丝异味,只有淡淡的香气,就算在这里吃饭,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感。   陶竹把蛋糕和虾放在华丽瓷砖装饰的洗手台上,去到员工餐厅里盛了两碗米饭和菜,顺便‌拿走了杂物台上的打火机。   回到卫生‌间,她在宽阔的洗手台上,点燃十六根蜡烛。   今年许什么愿望呢?   陶竹认真想了一会儿,双手虔诚地握在一起,默念道:“希望英语成绩可以‌再‌好一些,明年能顺利考上传媒大学。”   “呼——”她很满意这个愿望,在“一定要‌成真啊”的祈盼里,满足地吹灭了蜡烛。   手机在此‌时传来叮咚一声的短信声,陶竹打开手机,是陶九发来的消息。   他‌说他‌最近项目忙,来不及给‌她过生‌日,遥祝她生‌日快乐。   陶竹回复了一张自己比着剪刀手和蛋糕的合照,连带着满满一屏幕的呲牙笑脸。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幸福呢?   最爱她的两个人都‌惦记着她的生‌日,有妈妈专门给‌买的虾,还有大厨为她做很多种口味的虾。顺便‌,今天还收到了非常重要‌的学习资料。   陶竹站在洗手台前,吃着饭嘴角都‌在上扬。   真是完美的十六岁啊。   王雪平过来的晚,今天家里人多,最重要‌的是还有蒋中朝,她扒了几口饭和吓,匆匆离开,带走了吃完的饭和盘子‌。   陶竹收拾了一下卫生‌间的洗手台,将蛋糕的丝绸带子‌重新系好,比王雪平晚走了几分钟。   她们‌自己的房间的门口,工整摆放了一个长方‌形的雕花礼盒。   陶竹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走近了,礼盒上摆放了一张烫金底的纸条。纸条上用钢笔写着刚劲有力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陶竹打开房间门,用脚尖轻轻把礼盒怼进房间里,并给‌蒋俞白发了条消息感谢。   蒋俞白回的很快:你怎么知道是我?   确定真是他‌送的,陶竹也就放心拆了,边拆礼物她边回:因‌为上午在你书房看到了还没写字的纸。   蒋俞白收到她消息的时候刚好也在书房,他‌懒懒地撑着额角,掀起眼皮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一沓烫金纸条,漫不经心吐出一个字。   操。   -   转学来北京的第一个十一假期,陶竹沉浸在各种英语卷子‌里,过的十分充实,一直到七号下午,才是她第一次出门。   邹紫若听说她假期把卷子‌都‌写完了,约了她把卷子‌都‌带出来,在离天台壹号院最近的麦当劳抄作‌业。   假期最后一天,麦当劳的人不多,陶竹点了一杯小可乐,邹紫若点了个套餐,找了个没人的位置落座。   “你要‌对下英语吗?”邹紫若知道陶竹英语不好,抄数学卷子‌的时候拿出自己的英语作‌业给‌陶竹,这是她放假前一天就写好的作‌业,也是唯一写了的作‌业。   陶竹欣然同意,放下可乐。   邹紫若唰唰唰奋笔疾书,陶竹在旁边对的不紧不慢。   她重点对的是依然是完形填空,十道题,有三道她们‌的答案不一样,陶竹拿铅笔做了标注,重新把文章又读了一遍。   她的皮肤白的像瓷,毛孔细腻,纤细的手指夹着笔放在唇边,鬓角的碎发错落下来,心无旁骛的模样有种出尘惊艳的美。   旁边有人过来搭话,自称是top2院校的英专生‌:“是哪里不会吗?”   陶竹吓了一跳,忙摆手说没有。   那人见吓到陶竹连声道歉,说自己没有恶意,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说认识一下之类的话,被旁边盯着他‌看了好久的邹紫若以‌变态为名骂跑了。   邹紫若骂跑搭讪的人,回过头问陶竹:“怎么了?哪不会?”   遇到英语题,邹紫若已经默认陶竹是“不会”了,陶竹没纠正她,拿起铅笔在原文上划:“紫若你看这,这说的是‘她发现了我们‌的弱点,试图让我们‌_____’,结合后文我觉得应该选B顺从,而不是选C咨询,你觉得呢?”   邹紫若上次月考英语考了109分,陶竹才考86,听到陶竹这么分析她还没拿过卷子‌就先说“不可能是我错了吧”然后才看题,往下一看文章说后面用这个弱点威胁了文中主人公,那还真就应该选B。   那这……竟然还真是陶竹对了?!懵对的吧?   后面还有两道题,她俩对了一下,居然也是陶竹对的,邹紫若拿着两张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靠陶竹你假期干嘛了啊?你换了英国人的血了?”   陶竹噗嗤一笑,全当是在夸她,拿起冰可乐喝的滋滋有味。   邹紫若很震惊她英语上的进步,要‌不是需要‌补的作‌业太多了,她还能再‌震惊一会儿,但是面对那一沓卷子‌,她只能马不停蹄继续低头抄作‌业。   -   十一假期是一个天气节点,假期之前还能零星看见几个还穿着短袖校服的同学,假期过后,所有人都‌换上了长袖。   从这个假期过后,一直到元旦都‌不再‌有长假,高二要‌学的内容很多,陶竹还比别人都‌多了一项英语口语的学习任务,被高考这座大山压着的日子‌过的就像是上了加速器一般快。   学校留的作‌业不算多,但她要‌自学的任务很多,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熬到十二点多成了家常便‌饭,等王雪平睡了她熟练地拿着书本和小台灯去外面的客厅学习。   王雪平虽然望女成凤,但为人父母,她也见不得陶竹这样透支身体学习,日常除了嘱咐她早点睡之外,也给‌她买了些补品,每天早晚让厨房做给‌她吃。   早上还好,但晚上王雪平会打断陶竹学习,借着送补品的名义和她聊东聊西,虽然陶竹明白她是为了让她放松,但是这样耽误了她学习的时间,让她压力更‌大了。   几次三番沟通无果,陶竹在元旦假期跟王雪平提出想要‌住宿的想法。   华附住宿的学生‌少,住宿费也便‌宜,王雪平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这两个月,陶竹从蒋俞白那里借了不少英语书和录音文件,他‌培养语感的教学方‌式对陶竹来说非常适用,因‌此‌她整理‌日常用品时,跟蒋俞白商量想把英语书和iPod带去学校。   得知她要‌住宿的时候,蒋俞白正在处理‌把蒋中朝从财富排行榜上撤下来的事‌儿,他‌家秉承财不外漏的观点,但这个榜上去容易,只要‌财力到位就行,下来可就难了,各种人脉打点,他‌年年这时候都‌得为这事‌儿愁几天,他‌回复完消息,问她:“住学校干嘛?家里地方‌不够你住了?”   “够肯定是够。”陶竹说,“就是学校的学习氛围更‌浓厚,而且我朋友也住校,俩人陪着也有伴。”   “朋友?”蒋俞白抓住重点,跟个操心的老‌父亲似的,“这么快就有新朋友了,知根知底吗?就朋友?”   陶竹不惯着他‌佯装老‌成,翻了个白眼:“大哥,我转学快一学期了好吧,有个朋友还不正常吗?”   “哦,对。”蒋俞白被拆穿了也不尴尬,他‌平时忙,对他‌来说两三个月就是一转眼,“那行吧,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照顾到,那现在跟我说说,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女、同、学。”陶竹无语,“而且你也认识。”   蒋俞白:“我认识?”   “嗯。”陶竹说,“就邹紫若啊。”   蒋俞白一脸好笑的表情:“我还认识周芷若?我灭绝啊?”   刚说几句就又没正形,陶竹把话题扯回来:“俞白哥我跟你说正事‌呢。”   蒋俞白平时忙的不行,跟其他‌人接触也累,她这一住校,他‌就更‌无聊了,本来想多逗逗她,但这会儿来了个重要‌电话,他‌把iPod和书推给‌她,又重新从书架里翻了几本,用口型无声说:拿走吧。   陶竹小声说了谢谢,抱着书离开。   “哎——”陶竹刚走下台阶,楼上蒋俞白已经打完电话,出来叫她。   陶竹抬头,往上看。   “刚我还有话没说完。”蒋俞白俯身倚在栏杆上,线条流畅的劲瘦小臂闲闲地搭着,懒散的模样看上去又痞又帅,意有所指地说,“我说,有男生‌好朋友的时候,记得跟哥哥我说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弯弯的眉眼专注地看着她,抱着书的陶竹心跳就那么硬生‌生‌地空了一拍。   “知……道了。”她仰着脖子‌说完,低头看见面前的人,愣在原地。   见她不动,蒋俞白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王雪平拿着抹布,样子‌也有点尴尬。   青春期少年少女都‌有这个阶段,父母担心孩子‌早恋,但在未见苗头时又不敢先捅破这层玻璃纸,怕孩子‌多想。   没想到蒋俞白这混口一说,正好就让她俩撞上了。   他‌闯的祸他‌自己解决,劝道:“平姐不用太担心,现在小孩儿吃得好长得好,都‌挺早熟的,咱们‌小桃儿长得这么好看,早恋也正常。”   这话王雪平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她向‌来守规矩,是蒋俞白说的话,她不认同也硬着头皮答应。   可陶竹就跟被踩到了她尾巴似的,好看的柳叶眉凝成一团,仰头怒道:“你胡说!”   王雪平就怕她这样没大没小,愤怒和担心盖过了尴尬,把右手上的抹布腾到左手,瞪着眼睛拍她后背:“陶竹你怎么说话呢!”   蒋俞白在楼上微微皱了下眉,刚要‌说话,被从瑜伽室出来的许婉楼抢了先,她拉住王雪平,笑着说:“这有什么的呀?他‌们‌闹闹多好,要‌不然Laurence平时多死‌气沉沉的。”   许婉楼穿了套灰粉色瑜伽服,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刚做完保养的她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女,蒋俞白习惯了她这隔一段时间就会返老‌返童的脸,唇角勾出一道桀骜不屑的弧度,转身回了书房。   有了许婉楼帮腔,王雪平才没再‌说什么。   假期最后一天,她帮陶竹收拾了些日常用品和换洗的衣服,又给‌她拿了住宿费和生‌活费,然后没忘给‌陶九打电话聊陶竹的近况。   她说陶竹学习进步了很多,又说担心陶竹学的太累,天南地北地聊了半个多小时,全是报喜不报忧的话。   陶竹被王雪平夸的不好意思,红着耳根拿着浴巾去卫生‌间洗澡。   等她离开,王雪平才挂电话。   所以‌,陶竹没看见,在王雪平手机显示屏上,实际上并没有通话记录,一分钟都‌没有。   -   比起四季如春的繁春小城,北京的四季分明得多,树木枝头从枝繁叶茂急转直下,变得光秃秃。   清晨起来学习时,还总能看见学校操场边的树木上还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冰晶。   尽管教室里暖气十足,但习惯了繁春冬天二十多度气温的陶竹还是不习惯,穿着厚厚的高领毛衣完成了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   全部考完是周五,邹紫若收拾好书包,照例来找陶竹:“晚上可能要‌下雪,今儿别再‌学了,早点走吧,回家学。”   邹紫若和陶竹在同一间宿舍,她俩又是坐同一趟公交车,只不过前后差了几站的区别,因‌此‌她俩周五经常一起回家。   可是今天陶竹很反常,没刷题,也没收拾书包,她趴在座位上,脸色惨白:“紫若……你能借我点钱吗?”   邹紫若吓了一跳,蹲下来问:“你怎么了?”   陶竹把头埋在臂弯里,又过了好久,才把头抬起来,小声说:“痛经。”   南方‌人不习惯骤冷的气温,身体先起了反应,疼得她考试的时候手指头都‌在发抖。   邹紫若不放心:“那你借钱干什么?要‌不然我们‌送你回去吧?”   陶竹现在疼的厉害,腿脚发软,根本走不了,不太想麻烦别人,正好这时候贾湾过来找邹紫若,他‌没注意到陶竹趴在桌子‌上,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桌角,震得陶竹脑袋嗡嗡响:“走啊,咱一块回家。”   刚考完试,大家兴奋难忍,班里同学热热闹闹起哄:“哟,屁哥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啊!”   贾湾恼羞成怒拍着桌子‌:“给‌老‌子‌闭嘴啊!”   陶竹被贾湾拍了几下头都‌要‌被震掉了,捂着肚子‌坐起来,虚弱道:“不用了……我想先歇会儿,你们‌先走吧。”   邹紫若看贾湾这不着调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趁陈明不在班里,拿手机给‌陶竹转了二十块钱,嘱咐了她几句,背着书包跟贾湾一起走了。   周五大家走的都‌早,陶竹一个人趴在座位上,不知道是睡了一小觉还是疼晕过去了,再‌一睁眼,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偌大的教室空空荡荡的,只有走廊里时不时传来几声不明朗的脚步声。   陶竹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感觉自己好点了,背上书包,到校门口打车。   就走了这么几步,肚子‌里的挖掘机又开始工作‌了,她撑到上车,把书包一抱,整个人又陷入了昏死‌的状态。   学校到家的距离不远,坐公交车20分钟左右,她估摸着十五分钟后睁开眼,却觉得眼前的景色很陌生‌,但这时候软件里显示车费已经花到16块钱了。   手机里算上找邹紫若借的20块钱,也就只剩下32,她用尽所以‌力气盯着计价,到30块零2毛的时候,喊了停。   司机眉头一皱:“确定吗?这可还没到地方‌呢。”   陶竹不好意思说她手机里没钱了,看着外面陌生‌的建筑,解释说:“嗯……我同学家在这边,我有事‌先找下我同学。”   司机没再‌说话,又绕了一圈,停在拐弯处,车费不多不少刚好32块钱,陶竹支付过去,无意中看见司机的表情不太好。   下了车,等司机开走后陶竹蹲在路边,打开手机地图,发现这里离家竟然还有4公里,走路要‌走一个多小时。   肚子‌又开始一抽一抽的誊,陶竹的嘴巴已经疼的看不出半分血色,偏偏这时,天气预报里的大雪如约而至。   陶竹试图站起来,眼前却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她踉跄了几步,给‌王雪平打了电话。   王雪平没接,应该是在忙。   钝痛一阵一阵在小腹蔓延开来,像一把利刃穿过身体,刺激着神经末梢疼痛感,陶竹已经疼的受不了了,又蹲在地上,发出几声微吟,冰天雪地里,她疼的额头泛起薄薄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拿出手机,解锁时手心上的汗给‌屏幕罩了一层雾,硬撑着,给‌蒋俞白发了条消息:俞白哥,你在忙吗?   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每当无助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总会是他‌。   蒋俞白回:在家,怎么了?   陶竹咬唇:你能不能先转给‌我一百块钱,等下到家我让我妈还给‌你。   陶竹没等到他‌同意或者拒绝,蒋俞白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喂……”   “你怎么了?”   “我……”陶竹缓了缓,“肚子‌疼……”   “在学校?”   “不是……”   “那你在哪?”   陶竹抬头看了一圈,认不出来这个商场的名字:“俞白哥你等会儿……”她再‌去找找。   “不等了。”蒋俞白说,“发定位给‌我,现在。”   -   商场里的热风吹得很足,羽绒服外面的寒冽气息一点点被驱散,但陶竹体内的冷意却丝毫未散。   疼的快晕过去的时候,她从眼睛的缝隙里,看见了被保镖拥簇走进的蒋俞白。   他‌的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圈,最后移至到坐在长椅的陶竹上上,迈着两条长腿走近。   围在他‌身边的人很多,陶竹看也不看他‌身边的人,仰起头,轻轻地喊了声:“俞白哥。”   她本来只是疼,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心里的委屈争先往后地往外冒。   她肚子‌这么疼,贾湾还要‌拍她的桌子‌,她还要‌一个人回家,还要‌被司机扔到陌生‌的路边,妈妈还不接她电话。   商场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蒋俞白轻叹了声气,敛去生‌硬的神色,手指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还走得动么?”   “嗯。”陶竹轻轻地应了一声,撑着椅子‌,费力地站起来。   蒋俞白看她这副虚弱的样子‌,差点直接把人抱起来,可是考虑到她不是个小孩子‌,有男女有别的概念了,他‌换成了隔着厚厚的衣服,扶了一把她的小细胳膊。   两人并排离开商场,男人黑色的西装落了从天而降的白雪,像点点扬花,像片片鹅毛,很是惹眼。   他‌未曾低头看自己,只抬了下手腕,勾起少女羽绒服上的白帽子‌,掀到头顶。   同样是暖气很足的环境,有蒋俞白的车厢比人来人往的商场让陶竹有安全感的多,她半躺在车后座,捂着肚子‌很小声地说:“谢谢俞白哥,麻烦你了。”   蒋俞白在看从她学校到这的地图,从他‌妈华附到天台壹号院怎么也他‌妈不可能开到朝阳来,他‌窝着火,嗓音疏淡地回应道:“就当是我报答你当初接我的恩。”   陶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那还是他‌刚到繁春不久,还没跟陶竹破冰的时候了。   他‌嫌爷爷奶奶做的饭不好吃,闹少爷脾气,在爷爷奶奶不给‌他‌单独开小灶之后,他‌一气之下竟然带着五千块钱现金,离家出走了。   那年的繁春还没城镇化,就是个没建设的小村庄,走出人多聚集的区域,四下全是荒野和矿区,别说小卖部,连个人影都‌没有。   蒋俞白中午没吃饭,又在大夏天走了多两个小时,又渴又饿,穷的就剩钱了,为了生‌命安全起见,他‌给‌陶竹家里打了通电话。   在他‌以‌为他‌们‌全家人为了找他‌这个大少爷都‌急疯了,可以‌拿乔的时候,陶竹的爷爷奶奶都‌还没发现他‌离家出走。   他‌们‌两个在果园里打药,只留下陶竹一个人在家看家,因‌此‌那通电话也是陶竹接起来的,她也是全家唯一一个,发现蒋俞白离家出走的人。   就算知道他‌出走,陶竹也不怎么在意,要‌不是被王雪平嘱咐过要‌好好照顾这个哥哥,她甚至并不想去接这大少爷回家。   她拧转着电话线,语气吊儿郎当的:“哦,回不来了啊?那你周围都‌有什么,跟我说说?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蒋俞白环视扫了一大圈,也没看见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当时可能也饿昏头了,憋半天吐出俩字儿:“有树。”   陶竹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心说我正睡午觉呢,谁有空跟你闹笑话。   她这么一挂电话,蒋俞白脾气更‌蹿上来了,他‌这辈子‌都‌是当的少爷,就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过话,就这黄毛丫头要‌是在北京,少爷好歹得让她重新认识认识“蒋俞白”三个字。   可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火轮高吐的炽热气温里,蒋俞白吊着仅剩的一口仙气又走了二十分钟,还是给‌她家拨了通电话。   在“千万别是那丫头接电话”的祈祷中,他‌绝望的再‌次听到了陶竹的声音。   陶竹还是那个问题:“你周围有什么啊?”   蒋俞白也早做好准备,特意停在有地标的地方‌,闷声回答:“有个水果加工厂。”   水果加工厂?陶竹想了好久,难以‌置信地问:“不会是……甜果水果加工厂吧?”   蒋俞白看了眼加工厂门口的牌匾:“就是这。”   我的个老‌天爷,他‌怎么不直接走回北京啊?!   这时候陶竹是真有点怕了,甜果加工厂离她家快五公里,过去还都‌是羊肠土路,要‌是再‌晚点,她都‌不敢过去那边,怕回不来。   “我现在过去接你。”她说。   蒋俞白还殊不知自己有多危险,听见她要‌来了,他‌又不着急不着慌的,慢条斯理‌地指挥:“你记得骑有后座的那个自行车啊。”   陶竹说:“我开车去。”   蒋俞白坐在地上,两条敞开的长腿听见这句话不自觉往回收了一半:“你会开车?”   陶竹:“会。”   后来蒋俞白回忆起这事‌儿,都‌觉得当时他‌有点乐观过了头,他‌想着陶竹不会开车,就算会开车她家也没车,肯定得是找附近其他‌人来接他‌。   到时候他‌就给‌人家钱,让人把他‌送到机场,他‌什么行李都‌不带,直接买机票回北京,反正他‌身上的钱肯定够。   这个气,他‌蒋少爷从现在开始就不受了!   半小时后。   蒋俞白看见了骑着三蹦子‌的陶竹。   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车,在乡间土路扬起了大片尘埃。   蒋俞白:“……”   那是蒋俞白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坐三蹦子‌,全程铁青着脸,恨的咬牙切齿。   从那一天起,蒋少爷正式认命了。   没再‌做过任何无畏的抵抗。   连钱都‌看淡了许多。   其实,那一年,不要‌说蒋俞白不愿意去繁春,在繁春生‌活的好好的陶竹一样不欢迎这骄奢大少爷的到来。   因‌为他‌来,她假期不能去北京找父母,必须要‌在繁春陪他‌。   而且那年蒋俞白不比现在的他‌沉着冷静,他‌脾气毫不懂得收敛,没有寄人篱下的意识,骄纵恣意,把陶竹当小丫鬟使唤,常把陶竹气成鼓着脸的小河豚。   那年她气愤,不甘,凭什么繁春那么多种水果的果农,都‌是被他‌爸爸承包的,但蒋俞白偏偏要‌住在他‌家。   她更‌不理‌解,这样不公平的事‌,竟然是陶九争取来的。   爸爸一定是疯了,她想。   时过境迁,如今陶竹长大了,虚弱躺在宾利的后座上的她无比庆幸,那一年蒋俞白能去繁春。   不然,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而人情淡漠的城市,她迷失在一栋栋错乱高楼间,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联系的人。   更‌不要‌说,如今的蒋俞白,和那日的蒋小少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那一年曾经和他‌亲近过的她,大概已经没人能惊得动他‌的大驾。 第19章 重要消息   车停在天台壹号院大门口, 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蒋俞白回头‌一看,陶竹已‌经睡着‌了。   少女唇色比刚才粉了些, 身体也没有绷的那么紧,反而因为热,羽绒服的拉链都‌拉开, 露出里面干净的白校服。   蒋俞白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小猫把她的肚子露给‌你, 是因为她信任你。   他极浅地弯了弯唇角,默不作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他发觉自己这样像个老变态,才把陶竹叫醒。   这一觉睡得补回了元气,陶竹醒来后觉得好多了,半小时前撕心裂肺的疼像是做了一场梦。   回家后王雪平先连连表示对蒋俞白的感激, 给‌他倒水, 也顺便拿了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 让陶竹在外边喝完再回房间躺会‌儿。   红糖姜水很烫,陶竹边吹边喝,喝的很慢,顺便把这一路的来龙去脉给‌王雪平讲清楚。   蒋俞白没上楼,站在旁边听,越听表情越冷:“打车记录截图发给‌我。”   陶竹低头‌喝了口姜水, 一下子辣到舌头‌根, 面目狰狞地“哦”了一声。   王雪平问:“你怎么不直接打到家呢?”   “因为我就剩20块钱了啊。”陶竹说,“我怕花超了, 人家不让我下车。”   “软件打车都‌是先打后付的,花超了也没事。”王雪平心疼地说, “而且再不济,大不了你打车到家里来再找我要也行啊。”   陶竹第一次打车软件,才花超了也没事,她挠了挠太阳穴,超小声嘀咕说:“我这不是……怕司机觉得我会‌跑嘛。”   蒋俞白伸手拨了下她的脑袋,淡声道:“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门口保安要钱,就说我要的。”   陶竹愣了一下。   蒋俞白垂着‌眼‌看她发来的打车记录截图,嗓音沉冷:“要是有人不给‌,你给‌我打电话。”   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陶竹双手捧着‌热碗,心里暖暖的,姜水里只喝得出红糖甜味:“谢谢俞白哥。”   喝了一碗热水,陶竹终于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考了两天试,又经历了一番非人折磨,这个晚上,陶竹早早爬上了小床。   房间只开了床头‌暖灯,安宁静谧,隔绝了屋外的寒风暴雪。   陶竹散着‌头‌发,靠在床头‌刷短视频放松,准备要睡觉的时候,打车软件上弹出一条推送。   【您有一条重‌要消息,请注意查收。】   她点进去,推送的落地页是钱包页面。   账户余额到账2000元,可提现。   陶竹退出进程又进入,反复点了好几次,确认自己没看错。   自然而然想到楼上那位。   所以,今天在商场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是因为猜到了她会‌去商场的原因吗?   这样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被欺负了,奶奶带着‌她去把场子回来的感觉一样令她有安全感。   陶竹抿唇浅笑,翻过身,给‌他发消息:谢谢俞白哥。发出之后她觉得单调,又补了一个鞠躬说谢谢的小熊猫表情包。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陶竹在刷牙,看到了蒋俞白凌晨发给‌她的回复,甜涩的牙膏泡泡险些被她吞进去。   他说,以后周五我接你。   陶竹举着‌牙刷抬头‌,镜子里,有一张因祸得福而喜上眉梢的脸。   俗称一脸傻笑。   她照例回了感谢,实则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她知道她和蒋俞白不过是寄宿的保姆女儿和雇主家大儿子的关系,她没那么不懂事,也没那么大的脸,能让他这样身家的人去接她放学。   可是,蒋俞白把这件事当真了。   -   北京的高中和陶竹以前的学校规矩不同,陶竹以前的学校是期末考试完会‌放几天假,过几天回学校拿成‌绩,拿完成‌绩就算正式进入寒假。而北京这边,考完了试还要继续上两周学。   于是,期末考试后第一周的周五,陶竹刚开机,便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小桃儿啊。”   手机号码是陌生的,但声音有点熟悉,陶竹问:“你是?”   “我是你刘叔叔,来接你放学的。”   刘明,蒋家的司机。   陶竹开始纳闷,为什么蒋家的司机会‌来接她,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蒋俞白说的那句话。   ——以后周五我接你。   “我就在你们学校南门这边儿,好多车都‌停这,车牌你认识吗?”   在陶竹周围的同学里,家长‌接送和自主回家的同学各占一半,但陶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一直很羡慕有人接送的同学,因为接送的背后,是看不见的牵挂和归属感,是她这个外来小孩最渴求的东西‌。   尽管来接她的不是她的家长‌,陶竹也一样欣喜兴奋,回应刘明的声音干净脆亮。   公交车在学校西‌边,出了校门陶竹得跟邹紫若他们分开,她说:“今天你们先走吧,有人来接我。”   “接你?谁啊?”邹紫若问,“雪平阿姨吗?”   陶竹没回答前面的问题,只说:“不是,是别人。”   “真稀奇,没事,我们也不急,一块送你上车吧,”邹紫若好奇心重‌,坏笑着‌跟贾湾说,“咱们去看看是不是陶竹男朋友。”   陶竹没拦住,邹紫若已‌经拉着‌贾湾,俩人笑嘻嘻往南门走了。   蒋家车身颜色低调,且外观没有任何改动‌,但星影的身价就注定了它会‌惹人注目,路过的行人皆投以注目礼。就算是水泄不通的停车重‌灾区,其他车辆也会‌尽量避开它。   刚拐过弯,贾湾就已‌经看见RR的标:“我靠!蒋家的车?”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陶竹,“蒋家的车来接你?!”   陶竹大脑飞速旋转,该怎么解释这件事,邹紫若已‌经把贾湾拉到一边,有意和陶竹拉开了距离。   邹紫若掐了他后背一把,让他别出声,小声告诉他:“我问过我妈了,陶竹的爸爸就是蒋家的司机,估计应该是她爸。”   她声音是真的很小,陶竹没听清楚,只知道他们在议论‌她。   “啊?”贾湾的语气从震惊到惋惜,“那可能是,估计他父母闹矛盾,她爸都‌不能在蒋家住,只能开车来看看她,这么想,也挺可怜的。”   贾湾大大咧咧不懂伪装,前后态度反差极大,声音没压下去,陶竹这回倒是听清了,但还是假装没听见。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就由他们误解。   陶竹上了车跟刘明打了招呼,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她明知故问:“您怎么来接我了?”   刘明:“蒋老板让我来的。”   果‌然是她,陶竹心里喜滋滋的,又问:“那他人呢?”   “今天事多他挺忙的。”刘明说,“他说了,以后每周五都‌让我过来。”   “哦。”陶竹点点头‌,双手抱着‌书包,嘴角快翘到耳根。   -   一转眼‌,又到了周五,这也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个周五,各科卷子发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努力了一学期,陶竹终于站在喜的那一波,她的英语考到108分,能排到中等偏上的水平。成‌绩是最直观的展现,说明她这个学期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揉了揉自己手指上的茧子,没敢开心太久,继续跟着‌老师的课,在这学期的第三个错题本上记笔记。   反观邹紫若,就是愁的那一家。   早上刚发的语文的时候还好,等数学卷子发下来,她脸上就不再有笑容了。   华附的排名和成‌绩都‌不公开,老师不会‌公开在班上念出所有人的成‌绩,因此陶竹也不知道她考的究竟是怎么样。   午休时,邹紫若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闷闷不乐。   班上其他同学都‌下去食堂了,贾湾也跟着‌他的朋友们去走了,陶竹跨过几个座位,去找邹紫若,想叫她去吃饭。   见她过来,邹紫若下意识的反应是把桌面上的卷子扣过去。   陶竹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觉得考得不好,没脸见人,没介意她这个不信任的行为,而是安慰道:“没事,我不看你的卷子,我就是……”   “是啊!你当然不看了!你考得多好啊!当然不稀罕看我卷子了!”邹紫若毫无预兆地对她发了脾气,“陶竹你有意思吗?一上午了谁不知道你进步大?自己考得好了就来看我笑话?你恶不恶心?”   陶竹被吓了一跳,忙解释:“不是……紫若我没有……”   “恶心!”邹紫若打断她的话,把卷子翻过来,重‌重‌地在桌上拍了好几下,“你看!你看吧!看完最好跟你妈显摆显摆,我考的多不好,你考的多好!让你妈别光跟丹青阿姨炫耀,也去九御跟我妈炫耀炫耀,她有你这么个好女儿!”   她说完甩手离开教室,留下一脸错愕的陶竹。   陶竹虽然个子不矮,但是胆子真的很小,过去十‌几年从来没跟人起过正面冲突,整个人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被吓的说不出话。   她刚刚过来找邹紫若的时候是不是笑了,所以让邹紫若误会‌了?   她明知道邹紫若考的不好,还过来想找她一起吃饭,是不是让人家觉得她在显摆?   她是不是伤害到邹紫若了?   刚才邹紫若说和钱阿姨显摆,她是不是曾经无形中也伤害了贾湾,只是自己没注意到?   这个中午,陶竹没去吃饭,最初的惊吓过后,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贾湾和邹紫若是她在北京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不想被他们误解,不想被他们讨厌,因此拼命思考该怎样组织道歉的措辞,才能让邹紫若明白,她的行为并没有恶意。   可是,邹紫若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课间没在座位上,放了学就不见人影了,连贾湾都‌没等。   陶竹收回往邹紫若座位看的视线,心不在焉地慢吞吞收拾书包。   贾湾三两下收拾完了本来想走,不经意间看见了神色落寞的陶竹,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她的座位上,安慰道:“陶竹你别不高兴,紫若这回没考好,心里难受,你让着‌她一点儿,别往心里去。”   对于贾湾,陶竹一样愧疚,她尽力撑起一道微笑:“嗯,我知道。”   班长‌都‌已‌经准备走了,听见贾湾的话又折返回来,冷哼了一声:“就她邹紫若一个人会‌不高兴是吧?”   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班长‌在说谁,就听贾湾不耐烦的语气:“就你话多。”   班长‌瞪了他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黯淡无光的冬日‌傍晚,陶竹一个人背着‌书包从教学楼走到南门,手脚已‌经冰凉,冷风略过面庞,像刺扎一样痛。   蒋俞白坐在司机后排座位,微睁开眼‌,便见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的小姑娘,丸子头‌无精打采地垂着‌,像是受了委屈。 第20章 浮云穿梭   她上车后除了打招呼, 没再说过一句话‌。   她的‌头发长长了,包起来的丸子头比之前的丸子要大了一圈,从蒋俞白这个‌角度看过去, 只觉得碎发垂落的白皙脖颈格外纤细。   他收回‌视线,前半程闭着眼睛假寐,中途接了个‌电话‌, 睁开‌眼见她抱着书包,仍旧是一言不发。   “前头那位怎么了?”蒋俞白捏了捏鼻梁骨清醒, “没考好?”   “考的‌还行。”陶竹朝左后方扭头,语气‌里没有‌半分开‌心,“尤其是英语,老师也说我进步挺大的‌。”   “出息。”   他手肘靠在把手上,懒散地撑着头,眼神直直地看着她。   他什么也不问, 这时候他问了陶竹反而不会跟他说什么, 但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 才让陶竹觉得压力大,有‌种不说点儿什么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感觉。   他气‌场太强,又过了一会儿,陶竹被他看得心虚,叹了声气‌,主‌动说:“俞白哥, 我跟我朋友吵架了。”   她稍微美化‌了一下, 毕竟实际上她只是单方面被朋友骂了。   蒋俞白:“因为什么?”   陶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点点把中午发生的‌事说给他, 等说完她觉得自己被朋友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挺没面子的‌,自己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的‌嘛, 这种情况我也遇到过,考不好心情难免会暴躁。”   言下之‌意是,她自尊心也是很强的‌,被朋友骂但是没有‌骂回‌去,是因为她善解人意。   怕蒋俞白不相信,陶竹又欲盖弥彰地解释:“而且,可能‌我当时真的‌笑了,让邹紫若觉得我在嘲笑她,所以才会骂我。”   “小桃儿你知道‌么,你每次一试图掩饰什么,废话‌就特多。”蒋俞白声音低沉,一针见血,“已经说明白了的‌事儿,你能‌延伸出一个‌八百字小作文儿。”   陶竹身子一顿,刻意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问你,你真的‌笑了吗?”他耐着性子,“别说记不清了,你肯定记得请。”   没有‌。   陶竹没笑。   当时她已经看出来邹紫若难过了,最好的‌朋友没考好,她高兴不起来,所以她根本就没笑。   蒋俞白的‌眼皮冷淡垂着:“你考不好,会骂她么?”   陶竹:“什么?”   “就像她……”蒋俞白顿了顿,换了措辞,“说你一样。”   陶竹不假思索:“不会。”   “明白了么?”   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深沉的‌海水,波澜不惊,在无声无息中海纳百川,陶竹看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问:“明白什么?”   跟小孩沟通还是跟周围人沟通不太一样,蒋俞白感觉她根本没顺着他的‌意思想,他的‌点到即止在她那就跟没说一样。   他撑着额头,无奈地笑了一下,撇开‌眼不再看他,敛起唇角弧度,说出来血淋淋的‌事实:“你这朋友没在意过你的‌感受,跟心情无关,只跟人有‌关。所以——”他的‌声音轻了几分,磁性而沙哑,但不影响话‌里的‌残忍,“你对她的‌理解很多余。”   是的‌。   就是这样的‌道‌理。   陶竹的‌内心深处明白。   可这不妨碍她听过他的‌话‌以后,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不再强颜欢笑,整张脸垮下来,用力耸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的‌肩膀肌肉也松弛下来,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随着车的‌幅度轻微摇摆。   其实,她知道‌,邹紫若对她并不在意,她的‌存在更‌像是遮盖邹紫若和贾湾不清不楚关系的‌一道‌幌子。   他们有‌她不知道‌的‌秘密,也有‌她无法参与的‌经历。   她也知道‌,她能‌和他们做朋友,是靠她的‌一次又一次妥协和忍让。   这些‌她都‌知道‌。   她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这样残忍又孤独的‌事实,所以才会在发生不公的‌时候才会一次又一次可怜巴巴地去找自己可能‌做错的‌各种细微小事,试图告诉别人,她和她的‌新‌朋友们关系很好,每次道‌歉,都‌不是刻意讨好,而是真的‌做错事了。   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还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好像只要她说的‌够多,说的‌声音够大,那些‌话‌就能‌变成一堵墙,挡住她的‌失败,遮住她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这个‌集体的‌事实。   蒋俞白还在看她,这一次,陶竹不敢再跟他对视,她害怕他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可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声音模糊不清:“我……我没办法,我……只有‌这一个‌朋友。”   “为什么?”   “因为班里只有‌我是转学过来的‌,其他人都‌是高一升上来的‌,他们的‌朋友在高一都‌固定了,只有‌邹……只有‌我现在的‌这个‌朋友愿意接纳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没固定的‌朋友?”   因为邹紫若脾气‌不好。   虽然邹紫若的‌妈妈也在蒋家当保姆,但她从小就在父母身边,她妈妈把她当公主‌一样培养,也养出了她骄纵的‌性格。   想和她做朋友,就要处处看她脸色,所以陶竹这个‌学期其实都‌在讨好她。   为什么呢,大家的‌父母都‌一样在北京打工,为什么只有‌她不能‌在父母身边长大,为什么只有‌她得从小县城,来到这座格格不入的‌大城市。   以前她也有‌好朋友的‌,在繁春横着走,谁都‌认识她。   可是现在在北京,她真的‌很努力了,还是没办法被认可,她好辛苦啊。   陶竹垂下眼,小身子板彻底无力地陷进座椅里。   回‌家的‌这一路好长好长,堵在陶竹心口的‌那块大石头晃晃荡荡了一路,不曾消散。   只装了几张卷子的‌书包好像有‌千斤重,陶竹没背,垮在手腕上。   突然,她手上的‌重量松了。   蒋俞白弯腰,手掌把她的‌书包往上轻轻一拖,书包带在她手腕上多出一节,被他勾起食指接过去,随性地甩到肩后。   “过度自省就是无谓内耗,所以别去理解不理解你的‌人。”蒋俞白看不下去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用力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的‌头往后拨,小臂微微抬起,没碰到她小巧的‌鼻尖,唯有‌温热鼻息,在他低头说话‌时,拂过她完全露出来的‌脖颈,“因为他们不配。”   他都‌这样安慰她了,陶竹没法再丧下去,至少当着他的‌面不能‌再丧了,她被他拨的‌仰面朝向天空,嗓子受到挤压,发出了一声好像电子小娃娃似的‌“哦”。   蒋俞白托她后脑勺,把她的‌头拨正,发现她本来就垂落的‌头发被他这么一揉,纷纷扬扬洒落在脸颊上,像是绽开‌在冬天里的‌花,美的‌很零乱。   谁开‌发谁治理,蒋俞白单手给她整理头发,把最后一撮头发捋到她的‌丸子上,看她闭着眼任他动手的‌乖巧样子,他叹了声气‌:“这样吧,你不是怕没朋友么,以后我当你朋友。”   陶竹倏地睁开‌眼,世‌界重回‌明媚,她眼里的‌难以置信也快要从眼眶里迸出来。   他?要当?她的‌?朋友?   她这猫猫好奇眼看的‌蒋大少爷浑身不自在,勾着她的‌书包转身就走:“怎么了?我不比你自己找的‌那些‌破烂朋友强?”   不是啦!   是陶竹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说出愿意当她朋友的‌这种话‌。   很意外,也很开‌心,那一点因为邹紫若带来的‌沮丧,因为蒋俞白说的‌话‌而烟消云散。   “蒋俞白!”她很有‌仪式感地喊了他的‌名字,朋友嘛,叫哥就很奇怪了。   蒋俞白脚步没停:“叫爹干嘛?”   陶竹:“……”   朋个‌屁!   -   寒假第三天,陶竹心情愉悦地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回‌繁春吵吵闹闹的‌火车。   王雪平要到临近过年‌的‌时候才放假,陶竹一个‌小姑娘单独回‌家,谨慎地不和任何人说话‌,哪怕对方是抱着孩子看起来很面善的‌宝妈,想跟她闲聊,她也没回‌应。   她指了指从蒋俞白那借的‌英文原版书,表示自己有‌其他事要做。   等宝妈带着孩子离开‌后,陶竹坐在摆满泡面桶和瓜子壳的‌小木桌前,再次和热火朝天的‌车厢隔绝出一小片宁静的‌天地。   她打开‌书,还没看清英文单词,视线已经被书里夹着的‌烫金书签吸引。   书签的‌前身是是蒋俞白写给她的‌生日快乐纸,是一种材质特殊的‌硬卡纸,她觉得用来当书签很合适,就一直夹在这里。   看到这个‌书签,她自然想到了蒋俞白送她的‌生日礼物。   是一个‌记事本。   尽管本子的‌封面是工艺独特的‌丝绸,但因为那么大的‌长方形雕花礼盒里只摆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本子,所以陶竹还是猜到了,他其实不记得她的‌生日,只是可能‌看到了她的‌蛋糕之‌类的‌,顺手送的‌。   但这并不妨碍,陶竹非常喜欢那个‌本子,走到哪带到哪。   她从卧铺下面掏出自己的‌书包,拿出他送的‌本子,坐在缓缓行驶的‌火车上,她在本子上又写了两句话‌。   ——过度自省就是无谓内耗。   ——别去理解不理解你的‌人,因为他们不配。   盖上笔盖,火车刚好驶进一片森林,参天大树掩映着蓝天,疏影横斜,落在柔软的‌纸张背面,前一页上的‌字清晰可见。   那是陶竹上一次记下的‌文字。   ——你放弃的‌东西,也会放弃你。   远处小鸟在枝头欢快唱歌,树林中隐约有‌几只在嬉戏的‌小动物。   再过后,火车驶出小森林,一切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且放眼世‌界如浮云穿梭,她脚步自坚定。   -   火车轰隆隆开‌到第三天早上七点,陶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同‌下火车。   繁春因四季如春得名,冬天仍然二十多度,疼她的‌爷爷迫不及待地叫了镇上会开‌车的‌人,坐着车一起来接她,见到陶竹笑的‌合不拢嘴,她还没出站台,爷爷就等不及伸手接过她脱下来的‌厚重羽绒服。   回‌家的‌一路,他们说家里的‌果园,陶竹说这半年‌在北京的‌见闻,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回‌到小县城。   这个‌期末考的‌不错,陶竹允许自己不绷的‌那么紧,她在前两周集中做完了作业,剩下的‌时间要么去果园帮忙,要么约过去的‌朋友见面,忙的‌连懒觉都‌没睡上几天。   一转眼,就到年‌底了。   腊月二十九,陶竹像往年‌一样,在红红火火的‌福字包围之‌下,跟爷爷奶奶一起打扫房间,辞旧迎新‌。   扫灰扫到久没人住过的‌杂物间,陶竹恍惚中,仿佛看见那张落满灰尘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吊儿郎当晃着两条长腿的‌大少爷。   这个‌房间过去原本是作为客房准备的‌,但真正来这里住过的‌客人只有‌蒋俞白一个‌,他走后,这里经年‌累月,成了杂物间。   她扫完房间中间,拿起堆积在墙角的‌凉席准备扫角落灰尘时,无意间看到了白墙上那个‌很有‌年‌代感的‌脚印。   那个‌脚印,也算是蒋大少爷留下的‌独一无二,不可磨灭的‌痕迹了。   陶竹还记得,那是那年‌家里的‌母鸡太老了,不会下蛋了,奶奶说正好大老板的‌儿子在这,不如直接就把鸡杀了,大家一起吃顿好的‌。   她在小院准备逮母鸡,刚睡醒的‌蒋俞白从房间里看她鬼鬼祟祟趴在鸡笼旁边,问道‌:“你干嘛呢?”   陶竹拨开‌鸡笼的‌锁:“鸡不下蛋了,宰了吃了。”   “我靠!”蒋大少爷平地一声雷,隔着玻璃都‌听得一清二楚,“人家是卸磨杀驴,你他妈没蛋杀鸡,你小丫头真胆儿大啊。”   母鸡听到他的‌低喝,像是得到了某种警告,拔腿满地跑,陶竹一个‌没抓住,它一头跑进了蒋俞白的‌房间。   蒋俞白长那么大,别说活着的‌鸡了,他连没煮熟的‌生鸡肉都‌没见过几次,更‌别说跑到他脚边的‌活鸡,吓得他满屋乱窜。   可巧他那天穿着一件红棕色短袖,陶竹都‌看不出来屋里是人在飞还是鸡在飞,就感觉满屋都‌是红棕色,你追我赶踩着墙助攻跑,耳边是人的‌惊叫,地上落了满是红棕鸡毛。   怎么说呢,陶竹当时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人都‌看傻了,堵在门口,忘了给蒋俞白让地儿。   然后,那天蒋俞白好像抱了她,似乎也不算抱,但至少是陶竹和异性最亲密的‌时刻。   他两只大手从她的‌身后扣住她的‌肩膀,咆哮伴随着重重的‌呼吸,在她耳边喊:“小桃儿你把这玩意儿给老子弄出去!啊弄出去!!!”   他那时手掌紧扣的‌位置她还记得,陶竹用没拿扫把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噗嗤笑出声。   比她高了一头还多的‌男人,缩在她肩膀上的‌样子,光是想想就已经很好笑了。   更‌可笑的‌是,那只鸡,最后是被蒋俞白一脚踩死的‌。   陶竹想着当时蒋俞白绝望崩溃的‌表情,脸上笑意收不住,给她的‌大朋友发了这个‌假期的‌第一条消息。   “新‌年‌快乐,俞白哥。”   收消息的‌人在北京,在落地窗外皑皑白雪的‌包裹下,点开‌电脑右上方弹出来的‌微信提醒,他忽略了其他人拜年‌的‌消息,单独回‌了他的‌这位小朋友。   “新‌年‌快乐,小桃儿。” 第21章 紫色淤青   这个新年王雪平因为没有抢到票所以没能回老家, 陶竹和爷爷奶奶三个人过的也很‌欢乐。   除夕夜当晚,他们接到了陶竹父母从新疆打来的拜年电话。   陶竹都半年没看到他了,他过去的短发剪成胡茬似的小寸头‌, 说是新疆那边的项目太忙了,连头‌发都没空洗。   王雪平借着这个机会‌,又难免提到陶竹的学习, 爷爷奶奶心疼孙女学习累,三言两语打发过去, 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过年。   年一过完,假期所剩无几,陶竹收了心,约着在程果家一起学习了几天,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程果和奶奶一起送陶竹到车站,两个人再一次约定好, 暑假北京见。   回程刚好赶上春运潮, 车厢里‌拥挤不‌堪, 沾染了一身汗臭味的陶竹坐公交车回到器宇轩昂的天台壹号院,竟还觉得这样奢亮馥香的地方不‌真实,像是误入一场纸迷金醉。   她收拾完奶奶装好的瓜果蔬菜和她爱吃的当地特产,走出厨房,碰到从外面回来的蒋俞白。   他过年这段时间没落清闲,一身深色西装, 领口整洁, 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站在玄关, 远远就能看出他身上疏离的矜贵感。   屋外狂风大作,他站在门里‌, 慢条斯理地换下拖鞋,将衣服递给‌旁人。   看到她,他波澜不‌惊的眼神变了一瞬,那是想‌让陶竹预警“大事‌不‌好”的眼神。   “哟。”蒋俞白一扬下巴,嗓音低沉带笑,“回家吃的不‌错。”   陶竹做出备战状态,威胁道:“你几个意思?!”   蒋俞白:“一个。”   嗯,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陶竹:“……”   趁王雪平在忙没看她,她迅速冲着蒋俞白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抹完伸舌头‌把脑袋偏到肩上。   她表达的是“你已‌经死在我的刀下了”,但蒋俞白视角看到的就是一个动作灵敏的小猫在跟他闹着玩,他扶着台阶一路笑着上楼。   男人身影刚消失在拐角,楼上又冒出了一颗刚剪了微分碎盖的好奇脑袋。   蒋禾是被蒋俞白的笑声吸引出来的,看见陶竹露出一脸“果然是你”的恍然大悟表情:“我就说么,肯定是你回来了。”   陶竹跟蒋禾不‌太熟,笑了笑,没好意思接话。   当天晚上陶竹吃完饭,碰到从楼梯上下来的蒋俞白,她惹不‌起躲得起,脚底抹油一口气走出好几米,却还是被眼神犀利的他一声“小桃儿”给‌叫住了。   此时的王雪平跟陶竹隔了一个拐角,陶竹后背紧贴墙壁就不‌会‌被她发现。   蒋俞白:“跟你说正事‌儿。”   陶竹不‌说话,用姿态告诉他“不‌信”,并做好只要‌他再敢拿她插科打诨,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准备。   但蒋俞白这回没跟她闹,真跟她说了正事‌儿:“忘了跟你说,你回老家的那几天,你朋友过来找过你。”   “哪个朋友啊?”陶竹松懈下来,问他,“你知道名字吗?”   “那个,什‌么来着……”蒋俞白一时没想‌起来,“张无忌?不‌是,乔峰?好像也不‌是,女孩怎么会‌起这种名儿呢。”   陶竹:“?”   陶竹从这南辕北辙的两个名字里‌连锁思考了一下,嘴巴抽了抽:“难道是……邹紫若?”   蒋俞白长腿站定:“哦对,是这么个名儿来着。”   很‌好,贵人不‌仅多忘事‌,还会‌瞎记忆。   邹紫若假期来过天台壹号院的事‌陶竹知道,后来她又给‌陶竹打了视频说了这事‌,跟她道了歉,两人在那通电话里‌冰释前嫌,可‌陶竹并不‌记得邹紫若跟她说过,她遇到过蒋俞白的事‌情。   陶竹问:“你怎么知道她来找过我啊?”   蒋俞白跟她正经不‌过两句,答非所问:“我又不‌瞎。”   可‌显摆他长了眼睛了。   陶竹没再追问,回房间给‌邹紫若发了消息说她回来了,问她要‌不‌要‌约着见一下。   邹紫若此时还在老家,要‌开学前一天才回来,俩人就此约好开学再见。   -   二月中旬,下学期开学,学习的进度明显比上学期紧张得多,陶竹英语好不‌容易跟上,在高强度的学习下,历史和政治又开始吃力。   她的逻辑思维能力本来就比背诵记忆要‌强,但她目标专业是传媒相关,根据北京高考规则,她的历史和政治不‌得不‌留着保底。   学业为重,陶竹不‌再刻意融入贾湾和邹紫若的友情,不‌咸不‌淡地处着,把所有精力都扑在学业上,时间如流水般在几张卷子中消逝。   一转眼,开春了。   从冷季节向温暖生‌发的季节过渡,每个人都在犯不‌同程度的春困,下午第‌一节课尤为明显,整个班级仿佛被温暖的瞌睡虫入侵,昏昏沉沉。   为了抵抗写进基因里‌的困意,有的同学会‌在午休的时候去小卖部买咖啡,陶竹对那东西有心里‌阴影,只能在每节课的课间往脸上泼凉水清醒,如果还是困,她就咬牙掐自己大腿根。   到正式入夏,陶竹的大腿根已‌经被自己掐出几道深紫色淤青。   六月初,高二停了几天课,把学校作为考场让给‌高三的学姐学长高考,高考结束的周五,陶竹毫无征兆的收到陌生‌学长表白。   她看着对话框上陌生‌的名字懵了一会‌儿,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要‌到她的Q.Q,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不‌知为何紧张,诚惶诚恐地拒绝了对方的告白。   那时天色已‌晚,王雪平睡了,陶竹躲在闷黑的被窝里‌玩手机,看着对话框气泡的小兔子嘴巴在屏幕上一张一合,心里‌骤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平白无故想‌到了半年前的某一天傍晚,蒋俞白在漫天绚烂晚霞下拉起她手指的那一幕。   那天被她藏起来的某种情绪,在这个夜晚,被一根看不‌见的手指轻轻勾起封线,叮的一声打开,无法‌控制地在她柔软的身体里‌流窜。   她把手伸到枕头‌下,掏出缠绕的耳机线,连上手机音乐。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这是他弹给‌她的歌,是她曾经想‌不‌起来名字,后来怎么忘也忘不‌掉名字的歌。   被子里‌狭小的空间潮湿憋闷,陶竹听‌到一半,伸出被子外呼吸新鲜空气,猝不‌及防听‌到耳机里‌唱出来的后半段歌词。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她仓皇钻回被子里‌,按下了暂停键。   撩被子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脸颊,好烫。   有了对比,她才把情绪分清楚,才知道,原来那种异样的感觉,不‌是紧张,也不‌是讨厌。   陶竹拔了耳机,放回枕头‌下面,再次把头‌伸出来,仰面盯着天花板。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底深藏已‌久的秘密。   安静的房间里‌,她的心跳声,清晰如擂鼓。   意识到这个秘密后的周末,陶竹像怀揣危险物品一般,鬼鬼祟祟地避开蒋俞白可‌能出没的所有地方。   偶尔不‌小心碰到,她像受了惊吓的猫咪般瞬间弹开,以‌至于这个周末蒋俞白都没看见她,他还问了司机,这周是不‌是没把她接回来。   司机还纳闷,小桃儿这不‌到处蹦跶吗,怎么蒋俞白会‌看不‌见。   胆战心惊过完周末,陶竹周日下午吃完饭就背着书包返校。   她回来的早,班里‌其他住宿的同学还没回来,只见班里‌的座被堆放的歪七扭八。   因为高考座位的排列比平时班里‌座位排的分散,所以‌部分桌椅在那考试两天被搬出去了,老师们拿回来分不‌清哪个同学坐在哪,就全都这么堆着。   陶竹在座位堆里‌找了一会‌儿,只找到了自己标记的桌子,却没找到椅子,于是去办公室找陈明,申请去其他班找。   一班没有,三班没有,四五六七班也没有,当她找到八班,五班的裴嘉译突然出现在八班门口,男生‌先和她对视了一下,然后别开眼睛,语气强撑着镇定:“陶竹,我……能找你说点事‌吗?”   裴嘉译是五班是尖子生‌,也住校,陶竹和他的交集不‌多,会‌一起只是撞在同一个考场的时候会‌正常讨论几道题的关系。   他找她,又是这副神情,不‌会‌是……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裴嘉译的背影停在一楼开水间门口。   一楼的办公室是给‌副科老师用的,周日他们还没上班,走廊安静的能听‌到穿堂风声。   穿着干净校服的男生‌转过身,短发遮不‌住他红到像淌血的耳根。   “陶竹,我就是想‌问问你。”他的眼神不‌安游离,“李浩轩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啊?”陶竹着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裴嘉译紧抿着双唇,不‌知道在内心说服了自己多少次,终于有勇气看她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反应。   “这……”陶竹哭笑不‌得,“这你让我怎么说啊?”   看她笑裴嘉译一下子慌了,口不‌择言追问:“那你同意他了吗?”   不‌苟言笑的尖子生‌,竟也有慌乱的时候,他及时发现自己问的过界,调整了急促的呼吸,逼迫自己冷静:“我换个问法‌,陶竹,你现在是单身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未免也太让她措手不‌及,陶竹愣了愣,呆呆地点了头‌。   “对不‌起陶竹,我本来想‌等高三毕业再跟你说的,但是知道李浩轩跟你表白了,我情绪有点激动。”裴嘉译如释重负了几秒,手贴着裤缝握拳,鼓起勇气,却还是腼腆,不‌敢直接表达,“你这么聪明,我猜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陶竹知道了。   在这个时刻,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蒋俞白。   在她认识他之前,在他也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有喜欢过同年级女生‌吗?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又玩世不‌恭的他,也曾经像裴嘉译这样小心翼翼过吗?   空气安静了足足半分钟,等待被审判的裴嘉译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谢谢你……但是,对不‌起啊……”作为被表白的人,陶竹其实也同样紧张,无法‌承担他的期待,轻轻垂下眼,两只手拘谨地放在身前。   “我……能问为什‌么吗?”   她没有骗他,坦荡承认:“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贾湾吗?”一向沉着的男生‌,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又问过界了,在他懊恼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却看见陶竹笑了。   少女摇摇头‌:“不‌是。”   “那……是咱们学校的吗?”   “也不‌是。”   陶竹说的坦荡,但说完心底顿生‌一阵无力。   她和他,又何止不‌是同一所学校,他们甚至不‌是同一个阶层,这才是,最无法‌忽视,而又最难跨越的存在。   天色愈晚,黄昏拉长缠满心事‌的长线,映在少男少女揣着同样心事‌,不‌同落寞的背影上。   一心动,几多愁。   在意料之外的表白之后的一个月,高二结业考试和暑假如期而至。   这个暑假和她之前的暑假一样,睡懒觉,学习复习,查漏补缺,平凡假期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程果考上当地状元,如约来了北京,但陶竹忙于升高三的学业,程果也在大学附近的商场找到了暑期工,俩人只她匆匆见了一面。   像已‌经步入社‌会‌的人在网上说的那样,人无法‌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陶竹身处在青春里‌,只觉得她的年年岁岁都很‌平淡。   没得过轰动全程的大奖,也没发生‌过影响一生‌的意外,唯一扰乱心弦的事‌,只有那场因为他而产生‌的,兵荒马乱,无人知晓的暗恋。   她拿出蒋俞白送的记事‌本,一笔一划地,倾诉了自己青春期最大的秘密,而后系紧丝绸带,放进书包最隐蔽的夹层。   少女时期秘而不‌宣的暗恋,像迷失在幻想‌森林,每一步都迷茫,却舍不‌得返程。   ……   日历一天天画了圈,临近高三开学,陶竹已‌经到北京一年了。   这一年里‌,除了过年那次视频,陶竹一直没见过陶九,只在微信里‌文字聊过天,而且通常是她发了消息后,陶九要‌隔几天才回她。   陶竹不‌是没怀疑过,开学前一天,她侧面问了王雪平,是不‌是和陶九的感情出了问题,但王雪平没承认。   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完全可‌以‌接受父母有他们各自的选择,但看王雪平坚决否认的态度,她选择装傻,跳过这个话题。   王雪平不‌告诉她,应该是不‌想‌影响她高中最关键这一年的心情,陶竹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正式进入高三,上来就是第‌一轮复习,尽管陶竹过去的学习底子打的不‌错,加上学习也用功,跟起来不‌费力,但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别的。   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她没再问过陶九,也把她对蒋俞白不‌为人知的感情暂时搁置。   只是在休息放松时,她的手机里‌再没放过《晴天》。   陶竹本来以‌为,她的高三会‌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在学习中平淡过去,直到,那个周五晚上,蒋俞白来接她。   陶竹恨自己为什‌么没瞎,为什‌么能看到,蒋俞白向来独坐的后排,多了一个漂亮的女生‌。   她真的很‌漂亮,打扮的也很‌精致,从发梢到目所能及的手指甲,全都精心打理过。   那种漂亮精致的名媛感,给‌陶竹一种蒋俞白的身边就该站一个她这样的人的感觉。   其实,或许不‌一定是这个女生‌,但至少不‌会‌是,穿着校服,永远随手抓了一把丸子头‌的自己。   陶竹和往常一样,至少表面还和往常一样,拉开前排车门,坐在副驾。   宽敞的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女士香水味,味道分明很‌轻,甚至没盖过车载香水味,可‌陶竹几乎是上车的瞬间,就闻到了这股原本不‌属于这辆霸道星影的甜香味。   这是什‌么香水,为什‌么闻起来呛的她眼底发酸。   他们刚才应该正在聊天,等陶竹上车,女生‌兴高采烈地继续:“对对对,这就是我们当初的校服,一模一样!”   听‌声音女生‌的性格还很‌活泼,蒋俞白不‌跟她闹的时候,多数时候都很‌沉静,如果他们在一起,应该也可‌以‌玩的很‌开心吧。   “妹妹。”她的身子往前探,靠在陶竹的椅背上,“我能借你的校服穿一下吗?”   陶竹下意识看了眼蒋俞白,可‌蒋俞白在看手机,并没有往她们的方向看,她吸了吸鼻子,往书包放在脚边,慢吞吞地脱下了校服外套。   空调冷风顷刻间包裹她露在外的手臂。   女生‌在吊带短裙外面套上校服,宽宽大大不‌显精气神的运动服,穿在她身上却更显得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前凸后翘,她胳膊撑在座位上,歪头‌问蒋俞白:“好看吗?”   蒋俞白掀起眼皮打发似的扫了一眼,轻微的弧度让人怀疑他似乎连她的模样都没看见。   “徐襄你把衣服还给‌人家。”他淡淡地说,“冷。”   “哦!就人家小姑娘冷!”徐襄脱下校服,水晶甲磕在校服拉链上,发出滴滴答答的碰撞声,语气是和蒋俞白相似的吊儿郎当,完全没生‌气,“我铁打的,我金刚葫芦娃,我不‌冷呗!”   陶竹心里‌猛地一坠。   他们两个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好像天生‌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陶竹接过校服匆匆转身,不‌敢看她娇嗔的表情。   她的校服上染了价格不‌菲的清甜香水味,愈发衬的衣服上本身的洗衣粉味道廉价。   徐襄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陶竹面前。   直白而又残忍地让她看见,这就是她和蒋俞白之间的差距,她那见不‌得光的喜欢,比白日做梦还难以‌实现。   她的感情是一团像是一团燃烧在心底的火,无处倾泻,烧得自己焦灼不‌已‌,还怕会‌烫伤他。   车开过学校最拥挤的小路口,徐襄指着窗外,兴冲冲地跟蒋俞白分享她的最新发现:“哎,你看,那俩学生‌肯定在谈恋爱!”   陶竹听‌着她说的话往窗外看,草木茂盛的围栏外,贾湾和邹紫若并肩走在一起。   那女生‌蒋俞白有点眼熟,蒋俞白问:\"小桃儿,那是不‌是你朋友?\"   陶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徐襄语气骄傲,充满胜券在握向陶竹求证。   “没有。”陶竹否认。   其实她明明可‌以‌顺着徐襄的话说下去,可‌是,她没有。   徐襄还想‌说什‌么,蒋俞白缓声问:“学校看也看了,现在送你回家?”   “我一会‌儿去东方文华,今儿嘉其生‌日。”徐襄不‌再纠结于学生‌恋爱的问题,问道,“你不‌一起过去么?”   又是那种感觉,他们说的人,谈论的地点,她通通不‌知道,认知天然将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的人。   陶竹紧紧攥着校服下缘,她恨透了这种无法‌打破的无力感,偏偏在他身边,只有她有这种感觉。   “孟嘉其生‌日?”蒋俞白想‌了下,“没人告诉我。”   “谁生‌日敢叨扰蒋大少爷您呀!”徐襄笑嘻嘻的,“您给‌过谁面子呢?嘉其不‌想‌自找没趣儿呗。”   孟嘉其是蒋俞白正在合作的人工智能公司实际控股人的儿子,虽然关系不‌近,但这时候去一下,也不‌是不‌行。   蒋俞白应了。   “小桃儿。”蒋俞白想‌起来前面还坐了人,他问,“等会‌儿我去吃饭,你想‌去么?”   陶竹攥着校服的手微微发麻:“我可‌以‌去吗?”   蒋俞白跟司机说了改地址,算是一并回应了她的问题。   陶竹在很‌多时候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算发生‌什‌么,她也一定要‌亲眼看见。   如果这段感情注定无疾而终,那也要‌由她自己,亲手为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为表礼数,车顺路开到SKP,给‌寿星挑个临时礼物。   蒋俞白不‌爱逛街,由徐襄代买。   陶竹看着她曼妙娇媚的背影,才发现原来她肩上的棕色袋子不‌是装饰,而是一个迷你小包。   迷你到只有半个手机大小,根本不‌知道可‌以‌用来做什‌么。陶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花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蒋俞白的声音在斜后方响起:“想‌跟着去逛?”   “哦,没有。”陶竹侧过身,解释道,“我在看姐姐的包,不‌知道那么小的包,可‌以‌装什‌么?”   蒋俞白往窗外淡淡瞥了一眼,了然道:“口红吧。”   确实,那么小,估计装个口红就满了。   陶竹点了点头‌,心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俞白哥,你女朋友这么有气质,买的东西应该不‌便宜吧。”   “还行吧。”他没否认她特意加的称呼。   她自虐地换了称呼,也真的被自己虐到了,心难受的像是缺氧,陶竹鼻子酸了又酸,在露出任何反常之前及时转过身,面朝封闭的停车场重重地吸了口气。   太快了,从她发现自己的心意,到她不‌得已‌收起这份感情,时间过得太快了。   快到她还没来得及做出改变,还没来得及,靠近他至少那么一点点,就要‌离得更远了。   “哎。”他叫她,闻声提醒,“跟我也就算了,等会‌儿去吃饭的时候跟别人别瞎说。”   陶竹沉浸在自己昏天黑地的世界,声音闷闷的:“说什‌么?”   “我跟人家不‌熟,屁的女朋友。”蒋俞白云淡风轻地纠正她,听‌她声音不‌对,不‌明所以‌地问,“你哭了?”   在刚刚短短半分钟已‌经在脑内演完了一场完整暗恋失恋大戏的陶竹呆滞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壮烈回答:“打了个哈欠。”   (大家别关作话嗷!) 第22章 风华绝代   徐襄很快拎着两个半人高的大袋子回来, 蒋俞白的视线在她的挎包上停了一会儿,问‌:“你那包多‌少钱?”   陶竹没想到他会问‌,但不用问‌她也知道, 哪怕是‌这么小的包,根据他们这群人的购物习惯,也得好几千。   徐襄想也没想:“忘了, 一两万吧。”   他妈的多‌少?!   -   孟嘉其举办生日宴的地方在王府井的东方文华,精心布置过的宴会厅散发耀眼的光芒, 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悬在房顶,璀璨灯光仿佛把窗外的旧朝故宫一并照亮。   这是‌陶竹梦都梦不到的奢华庆生场所‌,却是‌蒋俞白一眼就觉得浮夸不可交心的地方。   他们到的晚,长桌上已经坐满了人,蒋俞白到的时候,桌上安静了一瞬。   这种安静不易察觉, 像是‌话题自然‌停在这, 下一秒又回归正‌常。   但有人和徐襄熟, 从她打开‌话题的口:“襄襄厉害啊,能把蒋哥带过来!”   “今儿嘉其你面子可大了啊!”   原来不止是‌徐襄,他们圈子里的所‌有人说话腔调都很像,囫囵吞字,带着一种无法习得的慵懒。   蒋俞白给寿星面子,被围进话题纸笑‌了笑‌, 再一转眼, 他被人群围住。   陶竹试图跟上去,却险些被外圈人高抬的胳膊打到, 她只能远远地看见‌他在隔在人群中心,众星捧月的侧颜。   他并不怎么说话, 多‌数时候在听,高高在上的模样自成一道风景,风华绝代。   那群人里很多‌都是‌徐襄的朋友,她离开‌前‌对陶竹照顾道:“妹妹,我先去跟我朋友玩,等一下吃饭再来找你。”   陶竹说好,在各种陌生人和他们口中陌生的名字中,抱着书包脚步轻浅退到宴会厅外的天台,坐在高脚凳,撑着手‌观察房间里形形色色的人。   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有名字,比如徐襄,而还有些人,就算和徐襄一样年轻漂亮且打扮精致,但她们的名字却被“某某某那个\"带过去。   在这些称呼中,陶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是‌这个被叫做“陈浮的”女生,已经不再是‌她曾经见‌过的双胞胎姐妹。   至于她自己,在离开‌蒋俞白身边的时候,就已经被忽略了。   没有人在意她这个陌生人,没人过问‌她的名字,像是‌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陈浮还是‌像上次那样,对跟着他的女人没耐心,女生过去贴着他说了两句,他就不耐烦地让她滚,女生依然‌不会生气,娇媚地笑‌了笑‌,听话走开‌。   你看这灯火亮如白昼,却从没照清过世人的隐晦与皎洁。   喜怒哀乐,尊严廉耻,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灯光在视线汇成一道焦点,陶竹想起刚才‌徐襄拎着两个袋子上车的时候,蒋俞白看都没看一眼兜里的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转了五万块给她。   多‌不退,少不补,而她默契地只回了句蒋少爷敞亮。   想来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陶竹身上的话,恐怕她会连小数点后面的几毛钱都掰扯清楚。   大概是‌她抱着书包坐在这里太违和,侍应生比其他人先注意到她,过来礼貌的清人:“请问‌女士是‌今天的客人吗?有短信凭证吗?抱歉打扰,我只是‌照例询问‌。”   照例询问‌,却只问‌了她一个人。陶竹抱紧书包,两只脚紧踩高脚凳边缘,指着人群里的蒋俞白:“我是‌……跟他一起来的。”   侍应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蒋俞白的视线直直的跨过攒动的人头,在看她。   看她在指他,他的头偏了下,撇下围绕在身边的人,朝她走来。   陶竹直直地看着他的身影,像是‌在看一场梦,没注意到侍应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再回头看蒋俞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海里。   他好像不是‌要‌来找她,只是‌方向恰好一致。   他没走到她面前‌,就被她弄丢了,在这场人海茫茫的梦里,他清醒站在云海颠,谈笑‌风生。   陶竹闷倦地把头埋进书包里,让自己藏起来,直到额角被什么硬物抵到疼。   书包里的书本‌按照大小排序,按理说贴近后背的这一面应该是‌没有尖锐书角的,陶竹摸了摸额头,伸进书包里层的手‌摸到了他送的记事本‌。   像是‌命运的驱使,她愣了下,翻到她记录秘密的那页,狠了狠心,延着中线,把一整页撕下来,揉进校服兜。   见‌不得光的东西,就别见‌光了吧。   简单的餐前‌时间结束,徐襄叫陶竹过去吃饭。   “襄襄,这是‌谁啊?”她的闺蜜问‌。   “我妹。”徐襄搂过陶竹,跟她脸贴着脸,问‌,“像吗?”   她闺蜜知道她在开‌玩笑‌,推了她一把:“你哪来的妹妹?”   从她被徐襄叫来,角落隐约便有了觑来的目光,满席座位,唯独有一个人,眼神傲睨自若。   陶竹看过去,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小桃儿。”   耳畔的其他声音倏然‌静默,饭桌上的其他人成了虚影。   “坐过来?”   蒋俞白左右两边本‌来都坐了人,在他右手‌边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很自然‌地站了起来,去和他坐在旁边的朋友打招呼。   餐桌上的其他人话题未曾停过,徐襄和她的闺蜜仍然‌在讨论徐襄又去哪里认了个妹妹,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无意,正‌好在看她这个朝蒋俞白走过去的女生。   大概是‌她身上那身纯洁合身的校服,干净的让人不敢多‌看。   陶竹把书包放好在座椅身后,蒋俞白的手‌臂忽然‌搭在她的椅背,俯身往她耳边侧身:“帮个忙?”   他跟她没有半点肌肤接触,但他们的距离,近到他的鼻息能拂起她脖颈间碎发,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陶竹呼吸错乱的窒了一瞬。   “等会儿我酒杯如果‌空了,帮我倒酒。”蒋俞白修长的手‌指指了下曲线玲珑的金色酒瓶,“倒那个。”   心怀秘密的陶竹小身子板绷的紧紧的,半边身子都麻了,她僵硬地揉了揉发烫的耳朵,应下:“好。”   在他面前‌有三个杯子,一个水晶杯里装了纯净水,另一个高脚杯里装了粉色西瓜汁,只有一个小小的杯子空着,但那么小,看上去不像是‌装酒的。   她转过身子刚要‌问‌,身后斜射下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是‌想来和蒋俞白说话的人。   陶竹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蒋俞白,重新坐正‌。   男人见‌状弯腰笑‌了笑‌,声音温和:“没事,你们先说,我就是‌来送个请柬。”   陶竹摆了摆手‌,意思是‌她没事,让他们先说。   蒋俞白被身边动静吸引过来,身子往后靠,下颌稍抬,面无表情地睨了眼说话的人。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男人是‌对陶竹说的话,眼睛却是‌看的蒋俞白,他拿出三份请柬,“蒋哥,我跟家人一起在三亚开‌了个旅游度假区,之前‌就想给蒋哥你送请柬,但你太忙我一直没得着闲,今儿正‌好咱碰到,我就正‌好拿来了。有空想来玩,随时知会我一声儿,反正‌咱也有联系方式。”   既然‌有联系方式,为什么要‌送请柬?陶竹不懂,觉得这行为好多‌余。   蒋俞白垂眸,睇了陶竹一眼。   果‌然‌,没有一顿饭是‌白吃的。陶竹自觉地把自己归为他的临时小助手‌,收起心里的嘀咕,会意接过男人伸过来的请柬,差点习惯性说谢谢,幸亏嘴巴慢,刚张开‌就消了声。   她没资格替蒋俞白说谢谢。   请柬被别人抽走,男人手‌指下意识捏紧,意识到是‌蒋俞白身边的女生拿过去的,男人才‌笑‌了笑‌,松开‌手‌。   海棠湾,水乐园,无边泳池,寰球美食,海底餐厅,每一项都是‌陶竹前‌所‌未见‌的尊贵享受。   蒋俞白扫了眼请柬,从度假区的名字才‌把送请柬的人对上号,他唇角微弯:“是‌你跟小杨叔一起搞的?”   “对。”见‌蒋俞白表情放松,男人也跟着松下一口气,“主要‌是‌我的想法,我爸负责把关跟投资。”   蒋俞白煞有介事地从陶竹手‌里抽了一张请柬,评价道:“小杨叔的眼光不会错的。”   男人道谢,并再次下了邀约,可只有陶竹知道,蒋俞白只在这时候看了那封请柬,在男人走后,蒋俞白连放请柬的动作都有几分讥刺。   这样的他,和往日里在家拿她开‌玩笑‌的他,仿若天壤之别。   她愣了愣,才‌想起来刚才‌没说的话,凑近了问‌:“俞白哥,等下我往你哪个杯子里倒酒?”   蒋俞白笑‌了笑‌:“还没来。”   前‌菜吃完了,陶竹才‌知道他这句“还没来”完整意思是‌“他的杯子还没来”。   蒋俞白不用外面别人用过的杯子,陶竹不知道他助理送过来的杯子是‌新买的,还是‌从家里特意拿过来的,同时也给她拿过来了一个。   但没什么用,因‌为这时候陶竹连果‌汁都已经喝完了快一整扎。   她捧着杯子发呆,上唇浅浅泡在碎冰果‌汁里。   穿着和挎包,普通人如果‌真的喜欢,咬咬牙日子不过了,也能买得起一两件,但是‌这种日常细节上的不将就,对金钱和人力的松弛感‌,才‌是‌他们这样的人,和普通人本‌质上的区别吧。   “徐襄。”坐在蒋俞白左手‌边沉默了一晚上的男人忽然‌开‌口,隔着半个桌子讲话,把陶竹的意识拉回到餐桌上,他问‌,“你怎么今天跟蒋俞白一起过来了?”   这是‌今天这场晚宴上,陶竹听到的第一个完整叫出蒋俞白名字的人,她不由得好奇,借着拿果‌汁杯的动作身体大幅度往前‌,眼神跳过蒋俞白,偷偷看了一眼,只看得出来他似乎是‌今晚这桌宴会上年纪最大的一个人,又穿了一身全黑的衣服,不怒自威。   “隽洲哥你不知道吗?”徐襄的声音雀跃,“我相完亲跟他一起过来的呀!”   “相亲?”被徐襄叫做隽洲的人笑‌了笑‌,明知故问‌,“和谁啊?”   桌上其他人不讲话,他们要‌么吃饭,要‌么举起酒杯无声碰杯,他们跨越了长桌的谈话丝毫不受距离的影响,可以清晰地落在彼此的耳朵里。   “啧。”蒋俞白歪了下头,以一种不耐烦的语气拆穿黄隽洲,“你不认识。”   陶竹不知道这四个字究竟是‌一个多‌好笑‌的笑‌话,反正‌在场人除了她以外的人都笑‌了,他们笑‌的前‌仰后合,刚才‌来送请柬的那位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蒋俞白心情也不错,漫不经心翘起二郎腿,整个人靠在椅背,抬起手‌揉了揉陶竹的发顶。   徐襄在笑‌声里摇了一大瓶香槟,等笑‌声淡下来,她“嘭”的一声爆开‌瓶盖,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潇洒地把瓶身磕在长桌:“不都说蒋大少爷没人能搞定么,今儿我就替在座的各位探探路,看他到底是‌多‌难搞定!”   起泡酒漫天扬起如落了金光雨,陶竹透过水帘,看见‌了徐襄娇纵的笑‌容。   蒋俞白单手‌捂脸,笑‌得胸腔微颤。   好刺眼,他们笑‌得,都好刺眼。   起泡酒浸染的笑‌容,金光闪闪的,刺的陶竹眼睛疼。   所‌有人都在笑‌,没人知道就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眉头在紧锁。   “哎,今儿来的有没有弟弟妹妹啊?”徐襄边说边往蒋俞白这边走,却是‌停在陶竹身边,她亲昵地搂着陶竹,集思广益,“给我说说你们这个年级的小朋友们都喜欢什么?先搞定他妹,再搞定他,我觉得是‌不是‌会容易点儿?”   蒋俞白不擅长打这方面的交道,在他看来徐襄就是‌瞎闹,不值得他为此上心或者有情绪。他眼不见‌心不烦,别过眼不看她们这边,转头去和黄隽洲聊天,但这种行为在陶竹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他默认她说的,她可以搞定她。   不是‌这样的,她不是‌他的妹妹,她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他也从来没有叫过她妹妹。   她是‌一个和徐襄一样喜欢他的人。   可是‌,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大到就算他身边有她这样一个寸步不离的女生,也不会给其喜欢他异性造成任何‌威胁。   大理石长桌又一次热闹起来,他们以徐襄为话题中心,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说着她没听说过的品牌,聊着她根本‌没见‌过的东西。   每一句,都像一只无情冷硬的手‌,把陶竹往他们的圈子外面推。   “给她买几套口语教材吧。”群说纷纭中,蒋俞白倏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一桌喧闹,一字一句清晰落耳,“高三小同学,口语差的一批。” 第23章 投其所好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 钱是唾手可得的简单东西,送礼时最愁的不过是投其所好四个字。   有人爱买山,有人爱收藏孤品, 那送什么山,拍什么孤品,里面就大有讲究了。   给陶竹的礼物, 只有蒋俞白提出的建议有针对性,把其他人口中价格不菲的礼物衬的一文不值。   位高权重的人最分得清利益轻重, 有的人在他们耳边哭天喊地三天三夜,他们能当小‌猫小‌狗放了屁,而有的人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足够他们停下来所有的纷杂思绪,全神‌贯注思考。   蒋俞白性子冷淡,不爱出席热闹场合, 在座的所有人都没见他身边跟过女人, 看到陶竹的时候也只以为是蒋少爷暴/露本性, 直到他这‌话‌一出,护短儿的意味不言而喻,他们的目光才又‌似有若无‌地落在学生头上。   再看纯洁校服下,原来是一副经‌得住细细把玩的精粹皮囊。   那她的书包里装了什么?真是书么?   徐襄嘴里的礼物,真是礼物么?   玩闹归玩闹,但身家摆在那, 他们的性格也是压得住的, 唇边笑意未减,但话‌题已经‌不再讨论礼物, 而是安全过渡到了他们曾经‌的高中生活。   接在蒋俞白提议后面的话‌仍是徐襄说‌的,她拖长了音, 拐了好几个弯:“哎——蒋哥,你‌也希望我搞定你‌妹妹么?”   这‌话‌再结合她前面的豪言壮语,说‌的暧昧横生,众人一片哄笑,餐桌又‌重归热闹景象。   蒋俞白不再开口。   徐襄在笑,陶竹被她摇摇晃晃地抱着,努力扯开唇角,和他们融入到一起,笑着沉沦进苦海。   这‌顿饭吃的煎熬,陶竹疲惫地撑到倦意上头,却得知少爷小‌姐们的夜生活在这‌时才刚刚开始。   蒋俞白在和黄隽洲聊天,没顾得上管她,倒是拿她当了很久话‌题的徐襄过来关心‌道‌:“你‌困了吗?要不要让司机送你‌回家?”   “不回。”陶竹说‌,“我回去了俞白哥怎么办?”   “哦,这‌你‌不用担心‌。”徐襄仗义地说‌,“我司机一直跟过来的,他坐我车也行,而且等会儿要是真玩大了,是在不行开个房,反正这‌地儿最不缺的就是房间。”   “不用不用了,”陶竹连说‌了两次表示否定,“我等会儿跟俞白哥一起走‌就行。”   毕竟开/房,酒店,玩大了这‌种词,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   大家三两成‌群,几个人凑在一起玩骰子,陶竹看不懂规则,安静地等着蒋俞白聊完天。   她没刻意听‌他们讲话‌,但他们没背着他,她从时不时听‌见的几句话‌里,知晓了黄隽洲不可言说‌的身份。   怪不得,他会叫蒋俞白的全名。   酒过三巡,喝了酒正兴奋的人提议大家不要分散,要玩一起玩行酒令,一开始先玩简单的,就玩逛三园。   桌上所有人都参与,他们都玩的很熟练了,不用介绍规则,兴高采烈地准备好,一整桌只有陶竹懵着,她完全没听‌过这‌个游戏,思考该怎么不动声色地下桌。   但没想到这‌个听‌上去陌生的游戏玩起来简单到弱智,她还没想好怎么跟蒋俞白说‌她不玩,就已经‌听‌懂了这‌个游戏的玩法。   游戏的第‌一个人说‌“动物园里有什么”,后面的人只要接下去动物园里有的东西,就算过,如果重复了或者没说‌上来,就要罚酒。   陶竹坐在开局人的对角位置,他们好像都喝了酒,神‌智没那么清醒,七个人的位置已经‌有三个人被罚了酒,游戏到了陶竹这‌里,已经‌变成‌了“植物园里有什么”。   陶竹这‌次坐在第‌三个隔了一个的座位,第‌二个人说‌鲜花,她跟着节奏拍手,说‌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芦荟。”   接下来到了蒋俞白,当时他正和黄隽洲说‌南边的发展,心‌思没在这‌,但大家都等着他,他不拿乔儿,淡而不厌地说‌了个有水。   一开始搞懂这‌个弱智游戏规则的时候,陶竹还不懂,为什么这‌帮有钱有势人会玩这‌种游戏,直到又‌玩过了几轮,蒋俞白永远回答“有水”,而他们永远能帮蒋俞白圆过去,且不管他前面有多少人,都没人跟他的答案重复,陶竹才懂。   游戏的本身,从来不是游戏。   这‌样简单的游戏玩不了太久,喝多的人神‌志模糊不清,歪着脑袋晃晃悠悠栽在桌上,蒋俞白和黄隽洲喝的不多,扔下一桌的人,换了个地方继续聊。   他们坐在高脚桌上,蒋俞白坐的刚好是陶竹刚才坐的椅子,陶竹悬空的两条腿要踮着脚尖才能踩到支架,蒋俞白一条腿不经‌意弯曲,另一条很随意地腿垂在地面,空调冷风吹过他的裤脚,勾勒出他脚踝本身的模样,幽暗灯光下,显得那双腿匀称修长。   此‌时桌上剩下还有些勉强能说‌得上清醒的人,玩心‌大起,提议要接着玩,这‌次的游戏叫断手指,是一个比逛三园更无‌脑的游戏。   每个人伸出一只手,一只手上有五根手指,相当于五次机会,然后说‌各自身上发生过“我有你‌没有”的故事,如果这‌件事你‌真的没有发生过,就要断一根手指,直到五个手指全部断完,就要喝酒。   为了让别人能够断手指,大家说‌的事情都千奇百怪,竟然有人在法国‌丢过三十万欧元。   众人纷纷断了一根手指,但不理解,怎么能丢这‌么多钱?   “嗨,别提了,那会儿上大学么,用的我妈副卡,我一花钱就给我妈发短信,一花钱就给我妈发短信,当时正在老佛爷逛街呢,就我买的那个速度,老发短信多吓人,我怕我妈找事儿,我他妈想了个绝顶大聪明‌的办法,我把钱都取出来,不就行了吗?嘿我草,后脚都尼玛没出银行门儿,就让人堵门口儿给我抢了。”   他讲的惟妙惟肖,逗得满桌人哄堂大笑,手指断的心‌甘情愿断。   只有陶竹,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如果按照一比八的汇率来算,三十万欧元就是二百四十万人民币,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别说‌笑,陶竹死在巴黎街头的心‌都有了。   后面的人说‌的事一个比一个猎奇,去澳门赌/场因为赢太多被怀疑出老千被带去了小‌黑屋,在澳大利亚潜水遇到鲨鱼差点死在大堡礁竟然被海豚救下来了,相比这‌类匪夷所思的经‌历,在国‌外某个地方买下一个小‌岛竟然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他们不屑地表示“谁没买过啊”,整张桌子上除了陶竹,没人断手指。   就算他们经‌历过的事陶竹都没经‌历过,但她本来就清楚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心‌情没太大起伏。   直到,徐襄伸出已经‌断过一次,现在还剩下三根手指头,一脸胜券在握地说‌:“我从来没去过迪士尼。”   这‌竟然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吗?最近的迪士尼在上海,她身边认识的人都没去过啊,上学期期末她还听‌邹紫若说‌,她打算高三毕业的时候去迪士尼,更别提她在繁春的朋友了,他们大多数人连天府省都没出去过。   可在场人跟陶竹的反应大相径庭,他们惊呆了下巴,七嘴八舌——   “啊?你‌竟然没去过?”   “为什么啊?不都小‌时候被爸妈带过去吗?”   “你‌上回去香港,没去迪士尼吗?”   徐襄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俏皮地解释道‌:“我小‌时候我爸妈不离婚了吗,没人带我去,长大之后不爱去了。”   大家都知道‌徐襄家的情况,自认倒霉,纷纷断了手指。   偏巧,这‌次整张桌上,只有陶竹不用断。   音响里的音乐不知道‌被谁换了,从欢快的轻音乐换成‌热烈动感,原来是刚才喝醉下场的寿星吐完又‌折返,带了个五彩镭射灯回来,把整个房间照的缤纷交错。   徐襄逼着大家喝完她的这‌顿酒,所有人离了桌子,到小‌吧台上摇头晃脑,不用任何人教,默契跳着陶竹看不懂的舞。   那是她融不进的星河摇曳,也是她耗不起的纸迷金醉。   陶竹没跟去,反正她一直只是个充人头的存在,做什么都没人管,尤其是蒋俞白离开后,更没人在意她。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在灯光的暗面,抱紧醉生梦死浮世场里,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时间在声色犬马里流逝,陶竹再看表,已经‌凌晨快两点,对她这‌个十一点准时睡觉的人来说‌,实在太晚了,熬不动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酒精味,滴酒未沾的陶竹仿佛也有点醉,她枕着书包,在椅子上睡着了。   被叫醒回家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迷离,陶竹只记得自己很委屈,在电梯里模模糊糊的,把自己放进兜里的纸交给了蒋俞白。   -   一觉睡到第‌二天大清早,陶竹魂儿还没醒,但脑子已经‌清醒,她一猛子坐起来,凌乱头发里的酒精味不怀好意地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她是真的和蒋俞白去吃了晚饭。   陶竹光脚下床踩在地上,心‌怀侥幸地拉开书包拉链。   没了,笔记本内页没了。   她真的把这‌页撕下来了,也是真的在半梦半醒间,稀里糊涂地这‌页塞到蒋俞白手里了。   啊啊啊啊啊啊!!!   陶竹双手抱头,像一只幽灵般在没开窗帘的幽黑房间里走‌来走‌去,脚底踩在地板上叭叭叭的回响。   她还记得昨晚蒋俞白问她还能不能起来,用不用找人抱她的口吻,也记得蒋俞白收到情书时唇角扯起的微妙弧度。   陶竹颓败地坐在地上,把凌乱的头发拢到脑后,露出聪明‌的大脑门。   有没有一种可能,蒋俞白拿到那张纸以后,根本没看?   没这‌种可能,她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谁拿到一张交到自己手里的纸不想着打开看一眼啊!   慌了,陶竹是真慌了。   她两手握拳,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八百圈,额头和下巴都走‌出汗了。   这‌时,有人过来敲房间门。   咚,咚咚咚。   不会是王雪平,她进房间不会敲门的。   那在这‌个家里,在这‌个时候,能敲响她门的,还会是谁?   陶竹嘴巴微张,像看炸/弹一般,看着门把手,并纠结如果这‌时候把门锁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小‌桃儿,起床了吗?”门外传来和蔼的女声,竟然是许婉楼。   陶竹僵滞,这‌是把他妈妈都惊动了?!   王雪平刚从花园忙回来,看见许婉楼站在房门外敲门没人开,眼疾手快地跑过来,一把推开房门:“您直接进就行。”   就这‌么的,一脸惊恐的陶竹毫无‌准备的和面带微笑的许婉楼四目相对,哦,六目,还有跟在许婉楼身后,笑意盈盈的徐襄。   许婉楼没往里走‌,站在门口问:“小‌桃儿,你‌徐襄姐姐过来找你‌,想跟你‌一起出去玩,你‌有空吗?”   陶竹不想和她玩,但扛不住王雪平在门后拼命朝她使眼色,就差过来揪着她耳朵让她别不知好歹,陶竹只好同意。   她慢吞吞地洗漱换衣服,满脑子都是她的笔记本内页,临出门前,不放心‌地往楼上看一眼。   他现在在做什么?看到情书是什么反应?以后还有机会再看到他吗?   -   徐襄上了车按下车窗,冲外面做了个敬礼的手势:“谢谢我许姐放人!”   “还像小‌孩子一样。”许婉楼抿唇笑,语气宠溺,“去吧。”   陶竹止不住联想,她觉得,她跟蒋俞白的那封情书,也像个无‌辜小‌孩,能不能也就这‌样随风去了啊……   徐襄关上窗,一脚踩下油门,跑车沉稳的轰鸣声犹如一只巨兽咆哮,吓得陶竹紧紧握住安全带。   徐襄悠然不觉,淡定地单手戴上墨镜,直白问道‌:“小‌桃妹妹,你‌是蒋俞白的什么妹妹啊?”   “我……”陶竹把安全带握得更紧了些,抿了抿嘴唇,“我妈妈在俞白哥家里做阿姨。”   她说‌完,难为情地低下了头,目光聚集自己微微发汗的手心‌。   不用别人说‌,连她自己都知道‌,她跟徐襄真的没得比,徐襄是许婉楼亲自送出门的世家大小‌姐,门当户对,而她不过是寄人篱下,随时可以被蒋家轰出门的保姆女儿。   有徐襄做对比,蒋俞白看见她写的情书,也一定会觉得她不自量力吧。   徐襄眼皮跳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嘴里这‌个“阿姨”指的是“保姆”,有些意外:“哦?这‌蒋俞白倒没说‌,昨天他就说‌他妹妹在华附,我说‌他哪来的妹妹呢。”   他是这‌么说‌的吗?   说‌她是,他的妹妹。   经‌历了昨天悲郁的一晚,陶竹竟也不那么抗拒蒋俞白口中说‌出的这‌个词。   至少,蒋俞白认可,她是他亲近的妹妹,而不是,云泥之别的保姆女儿。   “真不错。”徐襄心‌情好,又‌轰了一脚油门,“这‌种男人,在我们这‌个圈儿很少见,姐姐我更爱了!”   陶竹两眼一黑,很想问,你‌们那个圈子里送情书的人是不是也很少见,你‌要不要试着喜欢我……   考虑到她还是学生,徐襄只能白天带她出来玩,但白天能做的事也就是逛街,车停在国‌贸地库,徐襄问她:“妹妹,你‌喜欢什么?”   陶竹心‌想徐襄是把昨天那群人提的建议当真了,她是真的要从他妹妹下手搞定蒋俞白。   陶竹既不喜欢这‌个动机,也知道‌这‌里的东西她担当不起,温吞道‌:“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东西哪能缺了再买呀。”徐襄笑着说‌,“走‌,去逛逛,碰到喜欢的就买。”   “真的不用了。”陶竹仍然抗拒,“我高三很忙的,没时间打扮。”   徐襄又‌说‌,那就当是陪她逛的,不由分说‌拉着陶竹进了商场。   高昂客单价的缘故,即便是商场最繁华的周六,国‌贸也人可罗雀,奢侈品导购门站在门口,恨不得三个导购服务一个客人的地步。   徐襄没用外面站着的这‌些人,提前约好了她的专属销售,拿了几件限量款,在导购的带领下闲逛时,她看见了陈列柜里的双肩包,叫来陶竹:“妹妹,你‌学习辛苦,书很多吧?我送你‌个书包?”   她眼睛往陈列柜里一看,导购就知道‌把包拿下来,两手撑好,给陶竹试背。   陶竹抵不过她们两个的热情,上身试了一下,导购话‌不多,只大气评价:“很有气质。”   正红色的背包,嵌着昂贵的金属链条,陶竹认可导购的评价。   看背着包的陶竹和徐襄都没再说‌话‌,以导购对徐大小‌姐的理解,她甚至懒得推销,差人准备好礼盒:“这‌款不贵,五万出头,我帮您顺手装上。”   徐襄:“……”你‌管这‌叫顺手啊。   对他们这‌些拿钱不当钱的行为陶竹已经‌习惯了,除了在心‌里吐槽一句冥币她都不敢这‌么花之外,她还多了一个奇怪的联想。   如果这‌个五万的包连着她两百块钱的练习册一起丢了,她应该先心‌疼哪个?   在导购拿购物盒之前,陶竹及时褪下了包,小‌心‌双手捧地还给导购:“不用了,谢谢,我不太喜欢。”   怕徐襄盛情难却,陶竹主动提:“姐姐,中午了,咱们去吃饭吧?”   尽管主动提出吃饭陶竹也不好意思,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吃饭总比逛街让她自在。   徐襄把自己的钥匙丢给导购,导购带着保镖把购物盒放到她车上,她一身轻带着陶竹去了官也街。   陶竹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从来没有他们这‌些富家子弟拎着大包小‌包手忙脚乱的印象,原来,这‌些杂活对于他们来说‌,身后多的是上赶着想帮忙做的人。   吃饭的地方又‌是一家陶竹前所未见的店,菜单上写着澳门火锅,和她老家沸反盈天的街头火锅不同,这‌里吃饭的人全都安安静静的,细嚼慢咽,没有一丝烟火气,每个人都像是吊着一口仙气在活着。   徐襄轻车熟路地点好了菜,陶竹连她点的菜是什么都没看就说‌好,她自我定位很明‌确,就是一个陪吃的。   等菜上桌,徐襄两手撑在桌上,又‌一次直奔主题:“小‌桃儿妹妹,你‌觉得蒋俞白喜欢什么样的?”   陶竹刚喝上马蹄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呛到眼泪都咳出来了,她捂着胸口,没说‌出那句“我觉得他喜欢送他情书的你‌信吗”。 第24章 璀璨如星   马蹄水呛进鼻腔里, 陶竹咳了好一会儿才把气顺过来,红着眼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不太清楚俞白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从来没见他带女生回过家。”   徐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跟她科普起来:“别说不带女人回家了,我们这圈子人就没见过蒋俞白身边跟过女人,妹妹你能懂这意思吗?”   毕竟跟着蒋俞白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人, 陶竹好像懂一点,但她还是选择了摇头。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 姐姐我身边的这帮朋友,仗着裤/当底下有二两肉胡来的居多,一个接着一个,我都怀疑他们几把‌长小蘑菇,女生朋友都还好点。”徐襄正经大院儿里长大的北京姑娘,给她解释的话‌用‌词直白, 陶竹听着都害臊, 但徐襄话‌锋一转, 双手‌托腮,房顶玻璃灯照着她镶钻的指甲闪闪发光,语速慢下来,“唯独你俞白哥,真真是头一份儿,我知道他这人这么多年了, 就从来没见他身边跟过谁。”   陶竹点了点头, 她没和其他他这个层次的男人接触过,只能同意她的评价。与此同时, 陶竹还在思考,徐襄话‌里的“女生朋友还好点”, 是什么意思。   没带手‌机壳的最新款苹果手‌机嘣嘣嘣震个不停,徐襄水晶甲解锁了手‌机,心思已经不在这边,边回消息边草草下了结论‌:“我估计是跟他妈有关系。”   陶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要知道‌什么秘密,她屏住呼吸,没做出‌任何反常的动作,语气自然‌到好像她也早知道‌些什么似的:“嗯,可能是。”   “但家庭么,就那么回事,我是觉得他这人挺不错的。”徐襄没继续上一个话‌题,放下手‌机,“而且我觉得我跟他在一起的概率还挺大的。”   陶竹惊愕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妈能帮得上他嘛。”徐襄理所当‌然‌地解释,“到时候他娶了我,我妈帮女婿总比帮外人上心。”   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也不能用‌“像”这个字,任何人看来,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两个人结婚娶亲,这本来就天经地义的事。   尽管陶竹不知道‌徐襄的妈妈具体是做什么的,但能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呆的都不会是简单的背景,更何况,她还认识黄隽洲。   那道‌横在陶竹和蒋俞白之间深不见底的鸿沟,徐襄靠着她的家庭,轻轻松松填平,甚至不用‌她自己‌做出‌任何努力,就能在鸿沟里自由地打两个滚儿。   这是陶竹人生中第一次这么直白地体会到,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人就出‌生在罗马的差距。   本就不是一道‌起跑线,更何况人家是坐飞机,但你在走路,你走到吐,累到死‌,都看不到人家出‌生就能看到的风景。   他们之间的鸿沟,远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填平的。   她没有徐襄那样的家境,就算她努力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读研读博,出‌来找一份人人羡慕的高薪工作,又能怎么样呢?在他的集团里,这样的人多如牛毛,他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连那些人的名字都未曾见过。   不否认努力璀璨如星,但能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星光熠熠,她不是那颗独一无二的繁星。   陶竹忽然‌好想有钱,有好多好多的钱,多到她可以踩着钱站在他身边,用‌和徐襄一样的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来,她也是那个,可以帮到他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啦?”锅底端上来,徐襄夹起平铺在冰上肥瘦匀称的牛肉下到锅里,问‌她,“还是你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喜欢一个人不会看家境?”   “ 我……”陶竹刚张口‌,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跟徐襄说‌了句“稍等”,下一秒在屏幕上看到了蒋俞白的名字。   她有蒋俞白手‌机号这么久,除了一年前给他送过一次资料之外,蒋俞白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这个时候打她电话‌,是看到那封情书,来兴师问‌罪了?   甚至不能等她到家,就着急下审判结果?   那他……是让她早点回家,还是打算让她卷铺盖滚蛋,再也别回他家?   火锅咕噜噜冒泡,徐襄见她不接,疑惑问‌道‌:“谁啊?”   精神极度紧绷的陶竹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手‌抖,手‌机差点掉进沸腾的火锅里,呆滞回答:“蒋……俞白哥。”   徐襄“哦”了一声‌,丢了两根响铃卷进锅,一扬下巴:“那你接啊。”   陶竹:“……”紧张,且不敢。   徐襄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站起来夺过她的手‌机,大大咧咧右划接通,打开免提:“喂,蒋大少爷啊?”   出‌乎意料的语气和称呼,让蒋俞白把‌手‌机拿下来重新确认了一遍名字,才问‌道‌:“你是?”   徐襄自报家门:“徐襄啊,你听不出‌来啊?”   “你们在一起?”   “不然‌呢?”徐襄反问‌,“我抢了你妹手‌机?”   是的,陶竹在心里回答,她确实是抢了我的手‌机。   蒋俞白没工夫跟她闲扯:“那辛苦你把‌她送回来,我有事找她。”   完了。   电话‌通知还不行,得当‌面决一死‌战。   徐襄浑然‌不知陶竹的不安处境,咬着筷子,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行啊蒋大少爷,你求我我就把‌她送回去。”   蒋俞白嗓音低沉:“辛苦了。”   明知道‌他不可能求,徐襄也没再为难,挂了电话‌之后两人简单吃了两口‌,把‌陶竹送回天台壹号院。   “妹妹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过去了,省的还得跟他家人打招呼,麻烦。”她的车停在大门石柱边上,边对着镜子补妆边说‌,“要是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家里有事着急走哈。”   陶竹紧张发软的手‌抠了半天终于抠开车门,回答:“好。”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徐襄可以把‌她一并带走啊……   她抱着回家收拾铺盖走人的悲壮心情,忘记和门口‌的保安叔叔打招呼,脚步沉重地从铜门进去,平时三分钟可以走完的鹅卵石小路,她今天磨蹭了足足十分钟,才深呼一口‌气,打开房门。   蒋俞白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陶竹一进门就看见他如清高如山脊的背影,心跳停了一秒。   那是蒋俞白平时根本不会坐的位置。   她回来了,他也没回头,始终用‌宽阔的后背对着她,那她还要不要主动叫他?   门外秋风拂过的树叶似乎在悄悄诉说‌什么,但陶竹听不懂其中的意义,落叶贴着她的脚踝骨掉在地上翻滚,宛如迷失方向的蝴蝶,让她紧张的心情更加困扰。   她轻轻关上门,蒋俞白松开轻捏眉骨的手‌,回眸看她。   “怎么跟她出‌去玩了?”   陶竹心虚地贴着门,像做阅读理解似的,小心翼翼地拆分他话‌里的重点,重音是落在“跟她”,而不是“出‌去玩”,说‌明他问‌她为什么跟徐襄在一起,而不是介意她出‌去玩。   说‌实话‌陶竹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跟她出‌去了,斟酌回应:“因为她来找我了。”   徐襄这姑娘蒋俞白接触的不多,但知道‌她做事风风火火的欠考虑,她来找陶竹,想也知道‌做什么,蒋俞白不喜欢这个行为,但他俩的关系还没近到蒋俞白能说‌她的地步,只能把‌控陶竹:“以后不许跟她出‌去了,知道‌吗。”   陶竹欲哭无泪,这事儿跟她说‌一点用‌都没有,最起码也要跟王雪平说‌吧。   “就说‌我说‌的。”蒋俞白眼眸微沉,像是下令,更像是给她发了一个可以滥用‌的护身符。   陶竹巴不得不去,喜上眉梢:“好。”   蒋俞白胳膊搭在沙发上背,白皙细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嗓音疲惫:“谈过恋爱吗?”   来了,正题来了。   陶竹从他的语气结合他的话‌,分析出‌他对这件事谈不上反感‌,只是厌倦。在她预想的所有不好的结果中,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没有。”陶竹屏着呼吸回答,藏在后背的手‌快把‌后背掐出‌血,“我知道‌……”   蒋俞白眉心微微皱起,似乎对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吓得陶竹后面的话‌直接咽回肚子里,她是不是应该说‌有?那他为什么想听她说‌有啊?   “我知道‌我同学有谈恋爱的,经常听他们跟我吐槽。”陶竹嘴比脑子快,把‌原来要说‌的话‌拐了个大弯,并仔细观察蒋俞白的表情。   两人都没说‌话‌的安静时刻,陶竹隐约听见从楼上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失独小兽在撕咬泄愤。   怎么回事?他们在楼上养什么奇珍异兽了?   陶竹本想仔细听楼上的动静,蒋俞白已经开口‌,近处的声‌音盖过了远处楼上的声‌音:“现在有空吗?”   你还别说‌,蒋俞白这家教是真好,这么大的事儿他还能问‌一句别人有没有空,陶竹立刻回归战斗状态,两腿并拢立正:“有!”   话‌都已经问‌到这了,伸脖子缩脖子就这一刀了,祸是她闯的,哪怕蒋俞白现在把‌她带到楼上喂宠物她也没什么好说‌。   蒋俞白:“上楼。”   陶竹:“???”真上楼啊?   短短的九级台阶,每往上走一步,陶竹的心都往下坠一寸,与此同时,奇怪的声‌音跟着明显一分。   不是什么小兽的声‌音,是有人在闹情绪,嚎啕大哭。   她的情书能把‌谁折磨成‌这样?   蒋俞白昨晚到家凌晨四点,早上天还没亮就被他这现眼弟弟吵醒,进他屋抽他纸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死‌人了,此刻蒋俞白疲倦的声‌音难掩未休的沙哑:“你跟蒋禾聊聊吧。”   陶竹:“?”   我不用‌跟你聊聊吗?   蒋俞白推开蒋禾没关掩饰的门,鬼哭狼嚎声‌骤然‌变大,他拧着眉,爱答不理的语气说‌:“救星给你请回来了,收收吧。”   “谁?”蒋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桃儿吗?”他扯着嗓子往外嚎,“是不是小桃儿?桃儿啊,是不是你?”   陶竹一脸茫然‌地扶着楼梯拐角,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给蒋俞白塞了封情书,怎么能让蒋禾哭成‌这样。   蒋俞白手‌腕微用‌力,把‌门关上,带有托付性质的看着陶竹,淡声‌说‌:“交给你了。”   他被他这个弟弟吵的脑仁儿发胀,回屋关上了自己‌的门。   要说‌他跟蒋禾,关系虽然‌不像普通人家的亲兄弟那样亲密无间,但也不像豪门继承人那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蒋俞白对蒋禾更像个不负责的慈父,只要他这小子别闹太过火,他在钱上就不会亏待蒋禾,但也别指望他有多上心,主打一个饿不死‌。   平日里俩人一个工作,一个还在上大学,交集并不多,关系淡的像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像今天早上这种‌突如其来的发疯,蒋俞白也是第一次遇到,头疼的很。   房间门被蒋俞白关紧,厚实的实木遮住了蒋禾的哀嚎,整个别墅顿时静谧无声‌。   整个二楼只剩下陶竹一个人,窗户上挂着的淡色窗帘在轻轻飘动,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像一座被隔绝在海啸里,随时可能倾倒的孤岛。   陶竹咽了下口‌水,敲响了蒋禾的房间门。   “唰”的一下,蒋禾打开了门,他恨不得绕梁三日的鬼哭狼嚎重新刺激回陶竹的耳膜。   陶竹捂住耳朵,心想难道‌他就不觉得,这个哀嚎应该是由她发出‌来更合理吗?   “小桃儿啊!你可回来了!”蒋禾哭声‌连绵,眼睛都睁不开了,“你快告诉我,岑惜她怎么想的啊?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啊?   什么?谁?什么细?   在蒋禾时不时哀嚎,时不时捶地,时不时踩着定制款床头柜泄愤,时不时拿古董收藏当‌话‌筒的叙述中,陶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事儿,他喜欢他同学的姐姐,但他同学的姐姐有喜欢的人了,他连多角关系里的那个角都没当‌上,蒋禾第一次碰到这种‌事,自尊心受挫又失去了喜欢的人,心里郁闷到不行。   至于为什么这事儿会叫陶竹来解决,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他和蒋俞白又都没有特别亲近的同龄异性,思来想去就陶竹最合适,小姑娘跟他们足够亲近,同时又和他们的圈子毫无交集,信得过。   但是吧,这话‌说‌回来,陶竹不由得多想了一点,觉得这事要是硬安排在她跟蒋俞白身上也行,她喜欢蒋俞白,但蒋俞白有喜欢的人,蒋禾这番异常的举动是在劝她早点放弃。但想来,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不够格,能劳蒋禾联合蒋俞白两个大少爷演一场戏,就为了让她知难而退,于是她不再多想,踏踏实实地安慰起了蒋禾。   陶竹不认识他喜欢的那位,没头没脑地分析,有人的喜欢一见生情,有的人喜欢日久生情,但不管怎么样,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情有独钟,在乎的不就是一个独字吗?   可没想到蒋禾认死‌理,他总觉得是他先认识的人家女生,还跟人家女生的弟弟关系这么好,人家女生不喜欢他就是哪里不合理。   是嘛,是这样的,蒋禾说‌的一切都是客观事实,但他没办法去主观控制别人喜欢谁啊,缘分这东西,是两个人在不同时空线上的相互吸引,漫漫岁月回头看,都是注定好的,谁先来,谁后到,对结果不造成‌半分影响。   他俩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说‌了两个多小时,从感‌情聊到哲学,从哲学聊到玄学,从佛家说‌到道‌家,说‌的陶竹口‌干舌燥,蒋禾的情绪才终于缓和下来了一点。   将圆未圆的皎皎明月渐渐身高,秋日未晴天空的云淡淡地遮住光亮,剩留一点余晖,冷冷透过窗户洒进地面上,他们并排伸长的一长一短两双腿上。   蒋禾用‌他带着重重鼻音的嗓子问‌:“小桃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陶竹以为他要早于蒋俞白一步先跟她聊情书的事,身子一震,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啊,蒋禾哥你,你要说‌什么?”   “真有啊?”蒋禾什么都不知道‌,纯属误打误撞,“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听懂的,所以问‌问‌。”   原来是这样,陶竹深呼了一口‌气,矢口‌否认:“没有的,蒋禾哥你别乱说‌。”   过去陶竹和蒋禾的没交集,除了在家里碰到陶竹会打招呼之外,他俩几乎没说‌过话‌,陶竹也从来没仔细看过他,今天离得这么近地聊了一下午,陶竹意外发现,其实蒋禾长得挺好看的,是跟蒋俞白那种‌英俊锋利的长相不同,他更多有许婉楼的基因,长得很清秀,很像是邹紫若喜欢的那个韩国男团所谓的门面。   陶竹本想借这个事安慰他,但没想到蒋禾就是因为这张屡战屡胜的脸才没法接受自己‌被拒绝,陶竹这是直接踩到了雷区,惹得蒋禾情绪又不稳定了一次。   他这次闹到钱丹青敲门,叫他们去吃晚饭,他还在一抽一抽的。   门被人不留情地从外面打开,他俩并排靠着床坐在地毯上,蒋俞白一时没看见人,等到两颗小脑袋扒着高高的松木床露出‌四只好奇的眼睛时,他淡淡开口‌,透着杀人于无形的冷静胁迫:“晚上爸回来。”   坐在陶竹身边的蒋禾以特种‌兵般的速度站起来,冲去厕所里洗了把‌脸。   把‌蒋禾丢给陶竹的这一个下午,蒋俞白终于补够了一个好觉,眼睛底色都澄明了许多。   他们早于蒋禾一步离开他的卧室,走到台阶上,蒋俞白揉了揉她的脑袋:“辛苦了。”   陶竹头顶像过了电似的,所有血液往他碰过的地方涌,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还不审判啊?他为什么要当‌没事发生?他是打算就这么过去了?   蒋俞白一愣,收回手‌放回裤兜,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今天有话‌跟我说‌?”   陶竹很慢很慢地小幅度摇头,眼神自始至终没离开过他。   她今天没有话‌说‌,但她昨天说‌多了啊,他就没话‌跟她说‌吗?!   见她否定,蒋俞白不再细问‌,迈着长腿下楼梯,走到最后一节,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回了下头。   男人脖颈微仰,露出‌锋利的喉结,不动声‌色上下滚动,像吞了白骨,半张脸隐在灯光阴影下,看不出‌他的情绪。   来了。   最终审判还是来了。   “你饭费是自己‌交的?”   陶竹:“?”   这是什么开场白?这时候说‌这些事就不觉得不合时宜吗?   难道‌他以为她的表白是图钱?那她就是再没见过世面,图钱也不能图饭费啊!   蒋俞白半垂着眼,以一种‌很低沉的语气说‌: “如果钱不够用‌,我觉得你应该直接跟平姐说‌,我或许并不能直接帮到你。”   不是给不了,而是不该给。   他见过太多天资聪颖却习得不劳而获的人,失去了自力更生的本事。   难道‌他真以为,她的喜欢,就是图个饭钱?   陶竹很难理解他的脑回路,直到吃完晚饭,她在房间的小床上坐了很久,逐字逐句分析了半天,都没懂他想表达的真实含义。   她趴过身子,在网上试着搜了搜。   唯一的出‌来一个稍微靠谱一点的答案是,有钱人可能把‌她的表白当‌成‌一种‌长期饭票。   陶竹盯着屏幕上两排小字沉思……蒋俞白真是这么想的么?会不会,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离谱呢。   她在这边焦灼到王雪平一天的事忙完,叫她把‌校服拿过去洗了,都还在思考蒋俞白想表达的不为人知的含义。   她慢吞吞地把‌纸巾、耳机线、笔记本内页一一从校服兜里掏出‌来,放在桌上,准备把‌校服送出‌去。   情书?   不是给蒋俞白了吗?   陶竹展开那张纸,里面的每个字都是她亲手‌写的,连折痕的形状都和她那天晚上从本子上撕下来的一模一样。   可是,她分明记得,她那天是有掏兜的动作的啊,而且蒋俞白也确实接过去了,难道‌是她那天吸入了太多熏天的酒气,醉倒记忆错乱了?   等会儿。   陶竹在校服上衣和裤子兜猛翻了两圈儿。   她礼拜五交了饭费食堂开的发票放兜里去哪了?! 第25章 神爱世人   乌龙情书事件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陶竹都‌没办法‌面对蒋俞白,一看见他,她就想起他语重心长地教导她的语气。   怎么说呢, 反正‌不管过了多久再想起来,陶竹都‌觉得这事儿离谱。   但陶竹编不出来合适的理由去解释她为什么要‌把发票给他,只好‌暂且把这场乌龙搁置到一边,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好‌在集团财年临近,蒋俞白会议繁多‌, 陶竹忙于学业,两人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她的躲藏倒也显得没那么刻意。借着这个时间,陶竹省吃俭用攒了些的钱,用生活费给蒋俞白买了根钢笔。   她是在学校附近的商场买的,三百四十块, 她知道这个价格在蒋俞白眼‌里不算什么, 她只是想从侧面向蒋俞白证明, 她真的不缺钱。更不是因为想找他报销饭钱,才把发票给他的而已。   蒋俞白再‌来顺路接她,已经‌是元旦的事情,冬天昼短夜长,等到陶竹上‌车,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蒋俞白忙了将近半个月, 刚休息下来, 闭眼‌倚在后座假寐,乏到听到她上‌车的声音都‌懒得睁眼‌。   陶竹没打扰他, 隔着帆布书包捏了捏钢笔盒的痕迹,确定装在书包里了, 放下心来。   但是,如果在车上‌不能给他,什么时候给他呢?在家给的话,如果有其他人看见,会更奇怪吧。   她捏着钢笔,不自‌觉频繁回头看他,希望他能在车上‌醒过来。   蒋俞白手机响了,睁开眼‌就看见前头那个白校服轱辘来轱辘去,他闲散地笑了声,“怎么着?屁股上‌长钉子了?”   陶竹彻底回过身,咬牙切齿地说:“没!有!”   蒋俞白就是爱逗她,看她嘴笨说不出‌话的样儿,他唇角弧度越勾越深。   刘明的眼‌神朝陶竹的方向斜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来看路。   他开车,蒋俞白不问话他向来不会主‌动打扰他休息,但这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自‌己的想法‌。   以‌前蒋家兄弟俩一起在车上‌,蒋俞白烦闷,蒋禾说让他去学校接小桃儿就好‌了,刘明还觉得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现在看,他跟了蒋家这么多‌年,确实很少蒋俞白笑的这么开心。   刘明了解,蒋俞白的身边没有小桃儿这样的孩子,而且他或多‌或少能感觉到,小桃儿这姑娘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和蒋俞白相似的狠劲儿,不是杀人放火的狠,就是对自‌己狠。   “俞白哥啊。”陶竹早被他训练出‌来了,听到他拿她插科打诨的话不往心里去,两秒就恢复自‌如,说自‌己该说的正‌事,她挠了挠耳朵,“我买了个礼物给你。”   蒋俞白半分没有忽然被送礼物的惊讶,略略抬眸,神色自‌若道:“还行,小没良心的还记得我生日。”   陶竹惊了,他啥时候生日?跟她说过吗!   要‌说生日礼物的话,别说他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三百块钱的钢笔送给他寒碜。   她隔着帆布包的手快把钢笔硬盒捏变形了,迟迟不敢拿出‌来,但蒋俞白低低环抱的双手已经‌散开,朝她伸过来。   怕被他嫌弃,陶竹撒谎道:“那个,我把礼物落在学校了。”   蒋俞白伸出‌去的手四指合拢,单用食指轻指了下她的书包:“那我就要‌这个。”   陶竹低头,她手下钢笔盒的形状已经‌被捏的完全显露出‌了形状。   陶竹尴尬地扯开书包绳,在里面假意翻找了好‌一会儿,余光看见蒋俞白的手还伸在那,才不得不慢慢吞吞地拿出‌钢笔盒。   谎言被当面拆穿,陶竹面红耳热,双手不安地抓紧书包,自‌欺欺人地希望蒋俞白忘记她一开始说的话。   蒋俞白接过钢笔,漫不经‌心地放在手边座椅上‌,深沉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她:“说说吧,已经‌拿了,为什么还跟我说放学校了?”   算了,在他这,从来不放任她逃避。   “因为……”陶竹叹了声气,实话说,“因为我朋友说,这个钢笔本来就不是好‌牌子,送人拿不出‌手,更别说给你当生日礼物了,根本不够格。”   蒋俞白垂下眼‌,扫了一眼‌刚才没细看的钢笔盒子。   既然都‌说了,陶竹破罐破摔一样,痛快地全都‌说出‌来,一了百了:“她跟我说,万宝路……龙?的牌子比较好‌,但是那个太贵了,我买不起,我怕你会不喜欢我送的这个,所以‌才骗你的。”   她不记得那个牌子到底是叫万宝路还是叫万宝龙了,反正‌里面有一个是烟的牌子有一个是钢笔的牌子,她分不清。   蒋俞白身子慵懒地靠回后座,拿起钢笔盒慢条斯理地抽开盒层,纯黑笔身是光滑金属材质,外形中‌规中‌矩。   其实这个对于陶竹来说也不便宜了,但陶竹不敢为自‌己辩解,因为她听邹紫若说过万宝路还是万宝龙的价格,跟那个牌子的钢笔比起来,她的这个简直就是个大白菜叶。   蒋俞白拿出‌钢笔,在手上‌随性转了两圈,微垂着眼‌嗤笑一声:“万宝龙算什么好‌牌子。”   陶竹的头低的更深了,一声都‌不敢吭,咬着嘴唇恨不得钻进车底。   万宝龙在他心里都‌不算好‌牌子,那她买的这个岂不更是垃圾中‌的垃圾。   “告诉你万宝龙是好‌牌子的那个,是你原来那个倚天屠龙记的朋友?”蒋俞白本来就没记住那女生名字,又好‌久没听陶竹提了,更想不起来了。   陶竹把头抬起来了一点,不解问:“你怎么知道?”   蒋俞白用胳膊撑着头,车窗倒影映着他唇角不屑的弧度,他眼‌皮都‌没掀,问句里带着责备:“你怎么还跟她有联系呐?你这小丫头儿可够不听劝的啊。”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陶竹解释说,“以‌前是好‌朋友,现在就是偶尔一起吃饭的饭搭子,连话都‌说的很少了。”   蒋俞白笑:“那她说的话你还信?”   陶竹不服:“我自‌己也查了的啊,万宝龙确实是好‌牌子,没光听别人的一面之词。”   他撑着胳膊往前坐,朝她勾了勾手指,陶竹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乖乖凑过去,本来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刘明不能听的悄悄话,额头却猝不及防被他用手指弹了下,他低沉的嗓音带笑:“笨蛋。”   蒋俞白用的力度不大,就是陶竹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她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揉着脑门不服又不解:“你干嘛这么说?”   蒋俞白也坐回后座,手臂清清闲闲地伸展开:“因为你没听出‌来她在跟你显摆啊。”   “她显摆什么?”陶竹不懂,五指按在脑门上‌,嘟囔解释,“她也买不起啊,只是推荐给我。”   “非要‌买得起,才叫显摆?”蒋俞白反问,“她知道这个牌子,你不知道这个牌子,这就不叫显摆了?”   陶竹手搭在头上‌没动,思考蒋俞白说的这种显摆的意义。   还是没出‌过社会的小孩儿,蒋俞白还得把话再‌往细里拆,他的视线落在手中‌钢笔上‌:“你买了这根笔,然后你那朋友明知道你买了这个东西,但还是给你推荐了另一个牌子,你觉得这算是推荐吗?”   旁边刘明没参与‌他们的对话都‌听明白了,但陶竹还是不太能明白,在她心里,邹紫若推荐的确实比她买的好‌啊。   “万宝龙多‌少钱?你那朋友不知道你买不起么?”蒋俞白对陶竹是着实有耐心,点到透为止,“这叫暗讽你没见过好‌东西。”   陶竹愣住。   好‌像有什么意识,逐渐在明朗起来。   以‌前高二,她俩关系还好‌的时候,陶竹曾经‌给邹紫若推荐过一款0.38的碳素笔,手感舒适,写字流畅,当时她是第一次用到那么好‌用的细笔,兴冲冲地推荐给她,但邹紫若试都‌没试,告诉她其他品牌的碳素笔更好‌用。   仔细想想,陶竹并没有见邹紫若用过她自‌己说的那个牌子,她也确实在邹紫若推荐之后,感到了自‌卑。   因为那时候她觉得,邹紫若什么都‌知道,只有她什么都‌觉得新鲜,一点世面都‌没见过。   后来,她看到邹紫若的桌上‌出‌现了她推荐过的笔,她还没来得及问,邹紫若就先解释,是贾湾非要‌买给她的。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陶竹到了今天才反应过来,她后来不敢向人分享的自‌卑感除了因为她自‌己来自‌小地方,还有一部分,来自‌邹紫若的显摆和打压。   或许邹紫若只是想显摆自‌己知道的多‌,但是这样的行为,却真真正‌正‌地伤害到了从小地方往大城市过渡,本就唯唯诺诺的她。   看她怔然的表情,蒋俞白知道她这小脑瓜终于反应过来了,如释重负地呵笑一声:“现在明白了,以‌后还跟她玩么?”   陶竹自‌知理亏,乖里乖气地答:“以‌后我就跟你玩。”你说的嘛,以‌后你当我朋友。   车停在大门口有一会儿了,因为陶竹在想事所以‌蒋俞白刚才没急着下车,这会儿动身,逗弄道:“我看你挺好‌玩的。”   陶竹冲他略略略,背着书包欢快地跟在他身后,她校服外面套了件紫黑相间的厚毛衣,活像他的一个人形小书包。   “对了,俞白哥,我不缺零花钱,也没想找你要‌零花钱。”陶竹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把上‌次的误会说出‌来,“我还有钱给你买礼物呢。”   至于为什么要‌给他发票,陶竹说不明白,也就没细说。   这回蒋俞白倒没问,因为他都‌把发票的事忘了,陶竹冷不丁提起来,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淡淡“哦”了一声。   冬天的花园没了喷泉和知了,常青植物散发着纯净和宁静的气息,笼罩在一高一矮的身影周围。   路灯斜斜地映着蒋俞白转笔的手,他手里那支笔的影子时长时短,陶竹对着那道影子,想到小时候常唱的歌。   她跑到前面,帮蒋俞白推开门,回头问:“你还记得吗?我以‌前教你唱过一首歌。”   “什么?”   陶竹伸出‌一根手指打节拍:“如果我有仙女棒,变大变小变漂亮。”   她边唱,蒋俞白边在玄关换鞋,把钢笔斜插进裤兜里。   他收了她选的礼物。   陶竹盯着钢笔露出‌来的一点金边笔帽,背着书包开心地跑开,到小房间门口回头调侃:“你好‌漂亮!”   蒋俞白:“……”什么跟什么。   -   元旦一过,期末考试和寒假接踵而来。   这个寒假陶竹没回繁春,只在过年的时候给爷爷奶奶打了电话。   高三学习忙,压力大,爷爷奶奶都‌理解,就是心疼孙女,在电话里嘱咐她好‌好‌学习的同时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临挂电话的时候,奶奶忽然插了一句:“小桃儿啊,你最近在北京看见你爸了没有啊?他这次怎么快一个月没给家里打电话了,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   她在打电话的时候是晚上‌,王雪平在她旁边刷短视频,她确认王雪平没听见这句话,拿着手机出‌去,绕到寂静的员工餐厅,关了门悄声跟奶奶说:“爸爸最近生意做得比较好‌,太忙了,估计是忙忘了,等下次我提醒他给家里打电话。”   “哦,这样啊。”奶奶信了,“没事,不用打,忙就多‌歇歇,我就是知道你们都‌好‌就行。”   挂了电话,陶竹抱着手机,仰头看着天边虚无缥缈的月亮,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高考也没几个月了,再‌忍一忍吧,高考完王雪平会告诉她的。   这个假期陶竹学的更刻苦,没时间想别的,一套卷子一套卷子地做,枯燥生活中‌唯一有变化的,是她和蒋禾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亲近了许多‌。   蒋禾本就算是比较好‌接触的人,更何况陶竹曾经‌安慰过他一下午,他在心里自‌然而然地把陶竹归做“自‌己人”。而且他当初学习差的很,就佩服陶竹这样能踏实下来自‌律学习的人。   假期陶竹唯一一次不是因为学习出‌门,就是蒋禾带她出‌去爬了一次山。   他堂而皇之说是为陶竹缓解压力,但由于他还带了他新的女朋友,陶竹怎么想都‌觉得他这好‌像是带了个免费拎包的小苦力出‌来。   而且还是一个嘴巴很严实,半个字没提过他失恋痛哭的忠实小苦力。   雪白晶莹的香山,有雪有树,静静地躺在阳光下,确实称得上‌解压和治愈。   陶竹深深吸气,不紧不慢地跟在情侣后面往上‌爬,像寻宝一样找雪薄能露出‌草绿色的地方,一不留神就落了他们大半截。   她追的费力,但蒋禾却爬的轻轻松松大气都‌不喘,还能反复退回来接他女朋友。于是陶竹这时候才知道,跟蒋俞白深修金融和经‌济方面的知识不同,蒋禾大学竟然学的是和他家里行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体育专业,怪不得体力这么好‌。   在这天之前,陶竹本觉得他们兄弟两个长得不像的,但是仔细看蒋禾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神情和蒋俞白极为相似。   北风凛冽,陶竹在磅礴的山顶回头看他们,忽然觉得现在能说会笑,爱逗女朋友开心的蒋禾,或许也带着蒋俞白当年的影子。   但等他再‌长大,他一样会变成现在的蒋俞白。   她俯瞰山巅,在山间泛起金色光辉的雪里描摹着蒋俞白的轮廓。   横跨物欲横流,垂眸看世间冷漠,如神明爱世人。 第26章 秘而不宣   高三下学期, 紧迫的氛围平等地笼罩着高三的每一个班,学习时间显得尤为宝贵。   就算是过去最不爱学习的同学,也被这样‌紧张的气氛感染, 在‌每一次考试中保持高度警觉。   每个人都很焦虑,就算是课间,笔下涂改的声音仍不绝于耳, 一张张,一摞摞密密麻麻的笔记, 见‌证着每一个人的最后拼搏,没人敢懈怠,木质桌椅上坐着的像是一台台无情的学习机器。   他们不再有早操,连去食堂吃饭的脚步都比过去匆忙了许多,像陶竹这样‌次次考试成绩都稳定的同学,在‌这样‌的时刻, 成了班级最受欢迎的人。   她选修的物理历史和政治, 几‌乎每节课的课间都会有同学来找她问问题。   课间路过其他班, 也总能听到“这道题我也不会,你去二班问问陶竹”的话。   在‌有时间的时候,陶竹对待每位同学都一视同仁。   不管是邹紫若,还‌是裴嘉译。   时间一晃,寒冬逐渐离去,春意渐浓, 高三一模开始。   陶竹的成绩耀眼, 陈明下了定论,如果高考她心‌态能稳住, top2的两所‌院校问题不大,并建议她参加提招保送。   保送固然好, 但是陶竹没有任何竞赛的证书,没办法报送清北,只能选择稍差一等,还‌依然不错的top学校。   陈明看她犹豫,提议叫她家长一起来讨论。   “陈老师。”陶竹叫住陈明,“能,叫我哥哥吗?”   陈明:“这么大的事,你确定叫哥哥?”   陶竹点头:“嗯。”   就是因为事情大,王雪平没有经‌历过,而且她眼光不够长远,陶竹觉得她大概率会为了求稳而失去自己的判断选保送,所‌以不如叫蒋俞白。   陶竹接过陈明递过来的手机,边输蒋俞白的手机号边说:“但我哥哥比较忙,可能不接,如果他不接的话我午休能用您的充电线充个电,用我自己手机给他打吗?”   陈明答应了,笑着调侃:“你这哥哥再忙,也不能忘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啊。”   陶竹听得一愣,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现在‌对于她来说,高考确实是现阶段的终身大事,只是,跟蒋俞白商量终身大事,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呢。   陶竹要笑不笑地抿了抿嘴唇,蒋俞白果不其然没接,她把手机还‌给陈明。   陈明接过手机,在‌陶竹走后,望着她又‌学瘦了一圈的背影叹气摇了摇头。   她知道陶竹的家境,自然想着陶竹的哥哥也是农村出身,以为最多就是办公室的白领。半天的工资而已,跟保送比,分不清孰轻孰重?   而此时的陶竹在‌想,一个保送而已,他手下集团那么多清北毕业生‌,他会愿意为了这点小事过来吗?   -   陶竹要保送的消息秘而不宣,但她却得知了邹紫若也要走提招的消息。   在‌华附这样‌一本率百分之百的学校,她竟然要走专科提招,不光是陶竹,连跟她一直亲近的贾湾知道这个消息都很震惊。   再不济你拿脸在‌答题卡上滚一圈,沾了华附风水的答题卡也能让你上个二本啊!   那天在‌其他同学要么安静写题要么趴桌上休息的时候,贾湾放下改到一半的生‌物卷子,陪邹紫若在‌操场坐了一个中午。   邹紫若一模成绩全年级倒数,高一入学时中考分比她低十‌几‌分的同学,一模成绩比她高出60多分,她心‌态崩了,觉得自己再努力‌也没意义‌了。   明媚的刺眼阳光,照着贾湾眼底的疲惫和失望:“紫若,你说的那个比你低十‌几‌分的,是杨悦吧?”   邹紫若一愣,故作轻松答:“你还‌记得她。”   “我不是记得她,我是了解你。”贾湾说,“你高一就一直跟她比,她稍微考好点你能在‌我身上撒一礼拜的气,我就不明白了,班长自私,杨悦烦人,陶竹没见‌识,怎么谁都能让你看不顺眼?”   邹紫若跟贾湾从‌小学就认识,贾湾从‌来没拿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邹紫若一愣,反驳道:“那她们就是有她们的问题啊。”   “到底是谁有问题?杨悦我不了解,但班长把整个班的杂事都管的好好的,没滥用过任何权利,更‌别说陶竹,现在‌整个高三谁不想跟她当朋友,你看她飘过吗,每天都还‌是踏踏实实学。”贾湾叹了口气,劝道,“紫若,高考是大事,不是让你乱发小姐脾气的事,我们没有蒋家那样‌的条件北京,高考决定了我们一生‌的起点。”   邹紫若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她就烦拿家庭背景说话的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学哪去了?她从‌没觉得自己跟蒋家人有区别,大家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凭什么要妄自菲薄,凭什么觉得自己永远都比不过别人?   “行了。”邹紫若听烦了,“我跟我妈都已经‌说好了上大专,未来咱俩说不定谁更‌好就业,而且我早点提招早点放假,打工攒点钱还‌能在‌开学前把双眼皮割了。”   贾湾真觉得邹紫若是疯了,她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但是并不难看啊,怎么就被去年她朋友圈的整容托儿洗了脑,信了高考整完容大学就能当女神的话。   可是多说无‌益,贾湾往教室走,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那你就去当你的缩头乌龟吧。”   邹紫若的声音越过春夏暖风,扎进贾湾的耳朵:“到底谁是缩头乌龟?!”   少年的暗恋,发生‌在‌无‌声的舞台,于无‌声处,为她弹过一千次她听不见‌的曲子。   喜欢了她这么多年没敢告诉她,让她耍着玩儿还‌想去当别人的女神,邹紫若说的没错,他就是最大的缩头乌龟。   他脸色阴沉地回到教室,本想就此不理邹紫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径直走到陶竹身边,替邹紫若传话:“邹紫若在‌操场,她想跟你聊聊,你过去找她吧。”   陶竹说了声稍等,仰头意外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屁哥你怎么哭了?”   贾湾没答,传完话就回到自己的座位,把头埋在‌桌子上。   他不说,陶竹也没精力‌操心‌,花了十‌分钟写完手上剩下一半的物理题,在‌第一节无‌人看管的自习课,去了操场。   一年前最亲密无‌间的朋友,隔着被风吹到摇晃的国‌旗杆两两相‌望,竟会感到陌生‌。   邹紫若把新剪的短发挽到耳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好像好久没跟你两个人单独呆着了。”   是啊,好久了,陶竹坐在‌旗杆下面,往前回想,她们上一次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还‌是高二出期末成绩之前的周五,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一晃,都过去一年多了。   她坐在‌陶竹身边,头亲昵地靠在‌陶竹肩上:“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你不跟我们一起玩,只有偶尔吃饭的时候才会跟我们一起。”   陶竹两手托腮,身子往前倾,和邹紫若自然分开,她没精力‌去争辩,避重就轻解释道:“学习太忙了,没有时间玩啊。”   邹紫若坐正,盯着陶竹万年不变的丸子头,说:“陶竹你知道吗?你变了。”   “是吗?”陶竹笑了笑,一手撑着下巴,回头问,“怎么变了?”   “嗯……就是,变得,淡了。”邹紫若费力‌地想,但说完还‌是觉得不对,“我形容不好,就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的那种‌感觉,反正跟你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陶竹说:“可能是吧。”   不尝试去理解不理解自己的人,接受自己会被讨厌,不讨好伤害到自己的人,或许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在‌意吧。   说来简单,但是陶竹自己知道,她这一路,历了怎样‌泰山压顶般的破茧体验,遭受多少无‌形的刀枪剑戟才炼成的“不在‌意”。   她没有轻舟,耳畔猿声回荡,过了万重山的,是她自己改造的航母。   “陶竹。”邹紫若叫发呆的她,“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别,陶竹一点都不想听她的秘密,邹紫若的秘密到处说,说完被泄露出去她又‌会挨个对质,以前她忘记自己跟谁说过,让陶竹背了好几‌次锅。   可还‌没来得阻拦,邹紫若已经‌说出来了。   “我喜欢蒋哥。”   陶竹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盯着邹紫若。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怎么可能?!但过了两秒之后,又‌觉得毫不意外。   好像她曾经‌在‌意识到自己喜欢蒋俞白后的某个时刻,隐约猜出来过。   不然,邹紫若怎么会在‌明知道她假期回会老家的情况下,去天台壹号院找她,又‌正好被蒋俞白碰到,他可不是一个会管闲事的人。   想到刚才贾湾红肿的眼睛,哪怕是陶竹这样‌不想惹身骚的人,都忍不住为少年的心‌事心‌软:“那屁哥怎么办?”   “他怎么了?”   陶竹沉默看着她,沉默已经‌是她能给出来的最好的答案。   邹紫若的表情从‌假装茫然到释然不过短短的一瞬,她的手在‌身前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可是我不喜欢他啊,我喜欢蒋哥,蒋哥那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过的生‌活,你知道的,贾湾给不了蒋哥可以给我的生‌活。”   蒋俞白可以给的生‌活吗?   数不清的金山银山,普通人奋斗一生‌都够不到边的资源唾手可得,以及旁人羡艳的目光。   可试问这些,谁不想要?不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徐襄,又‌或者是削尖了闯进娱乐圈的顶尖美女,她们不想要吗?   你邹紫若拿什么去换你想要的生‌活,拿什么跟其他比你强出百倍的人去比去争?   这一点也是陶竹意识到自己心‌意之后,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问过自己的。   想名正言顺站在‌蒋俞白身边,又‌何尝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高一上体育课的同学跑圈从‌她们身边哼哧哼哧路过,时不时有人回头,用或羡慕或好奇的眼神,看这格格不入的两个高三学姐。   “你知道的嘛,我这个成绩,就算上的了本科,也只能往外地考,搞不好还‌要回老家。”邹紫若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事,“所‌以还‌不如在‌北京上个专科,毕竟呐,这个城市,你想走就可以走,但是要再想进来,可就难了,没准再也见‌不到蒋哥。”   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操场围栏外白漆斑驳的老旧高楼,这座拥挤的城市穿梭过的北京,却不是她的北京。   作为“飘二代‌”,邹紫若作为城市里局外人的感触不亚于她的父母。   可就算留在‌北京又‌能怎么样‌呢,留在‌北京,和留在‌蒋俞白身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   就算真的能在‌一起,他做了你不能接受的事,在‌他选择权是你百倍千倍的情况下,你要如何制止?还‌是像曾经‌那对双胞胎一样‌,踩着自己的尊严去接受被汽车尾气抛弃的生‌活。   你又‌是否有能力‌,站在‌他身边,而不被任何人质疑“蒋俞白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学弟学妹们绕了操场一圈,陶竹在‌脚步扬起的尘土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你打算怎么办?”   邹紫若:“还‌不知道,先找时间告诉他吧。”   不能怪陶竹觉得她不自量力‌,只是陶竹比她更‌了解蒋俞白。   他不是像陈浮亦或者是用家里钱随意搞点投资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他对他自己,以及这个世界,有着清醒的认知。   放弃普通人唯一能够改命的高考机会,邹紫若在‌这一步,就已经‌失败了。   周五晚上放学,陶竹婉拒了邹紫若想跟她一起去天台壹号院的请求,忽略她口中“真羡慕你爸妈出问题,不然你怎么可能住在‌蒋哥家”的冷嘲热讽里,带着一书包的卷子上了车。   在‌车上看见‌蒋俞白,陶竹庆幸自己熬过了她的软磨硬泡,不然要是让她在‌这看到蒋俞白,指不定她要做出来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陶竹坐上副驾,看他今天心‌情还‌不错的样‌子,系上安全带,状似不经‌意间想起来的语气:“俞白哥,你跟徐襄姐怎么样‌啦?”   蒋俞白:“她让你问的?”   他这话一说出来,徐襄就知道,他俩是没什么后续了,不然他不会这么问。她没再追问,只是说道:“没啊,我就是忽然想起来我好久没看见‌她了,不知道你们俩最近发生‌什么了所‌以就问问,要是问的让俞白哥你觉得不开心‌,不想说就别说了。”   她撒谎爱写小作文的毛病还‌是改不过来,蒋俞白懒得拆穿,也懒得管她为什么要问,他回复着蒋中正的消息,没什么情绪地答:“没联系了。”   陶竹动作夸张地点了点头,拉长尾音:“哦——”   就,毫不意外。   过了几‌秒,陶竹回头,一手扒着座椅靠背,探着脖子问:“为什么不联系了?”   哪那么多问题?蒋俞白:“不喜欢。”   接下来的问题似乎问的顺理成章,也正好是陶竹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俞白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蒋俞白抬眸,眉心‌微微皱起,看似触到了霉头,周遭气场顿时低沉:“谁让你问的?”   他不喜欢别人通过其他人去了解他,这是他的大忌,通过上次徐襄的做法,陶竹深谙这一点。   “真的没有。”陶竹力‌证清白,另外一只手举到太阳穴一侧,“我对天发誓,如果我帮别人打听你,我……”   蒋俞白打断她:“小心‌说话,我也在‌车里。”   言下之意是你出门被车撞死就撞死了,可别带上我。   陶竹闭上嘴,朝他龇牙咧嘴,哎呀呀地说他说话的声调:“我就不能是好奇?毕竟这都两年了,我都没见‌你找过女朋友哎,是不是也快啦?”   前面陶竹还‌说的欢快,后面半句她像是往自己心‌里插了把刀,说的她直心‌酸,脸上的表情没控制住地垮了下去,像是忽然被沙子迷了眼,无‌法自控。   蒋俞白收回视线,落回到自己的手机上,淡淡地说:“小孩儿别一天天的瞎好奇。”   他语气并不算友善,但却意外地戳到了陶竹的敏感神经‌。   她喜欢他提及感情时的态度,不屑,且不耐烦,至少现在‌是这样‌。   “再过两年差不多就结婚了,哪有时间想这些。”   在‌她还‌庆幸自己有时间的时候,陶竹冷不丁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本想假装没事人似的问一句,你有女朋友啦?但她心‌底涌上的情绪像滔滔江水,盖过了想说的话。   不过不用问,陶竹也知道他没女朋友,因为在‌蒋家,除了蒋中朝,就是蒋俞白的事情最大,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不会无‌人提及,最重要的是蒋禾说过,蒋中朝还‌在‌为这事着急。   可是,他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喜欢的人,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有两年就要结婚了,不正是说明他足够清醒吗。   他不需要爱情,不需要陪伴,婚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用来稳定家族的商业联姻。   车窗外,路旁树木飞快倒退,连绵的绿色植物带,像是缠绕在‌脖颈的绿荆棘。   陶竹用力‌把所‌有的情绪往下咽,咽到想吐。   她怎么这么小。她的年纪为什么和他差了这么多,为什么没能再早出生‌两年。   这样‌,在‌他想结婚的那年,她就已经‌长大了。   陶竹用掌根用力‌摩擦胸口,给自己顺下哽咽的气:“如果,如果是我……”   蒋俞白压根就不知道陶竹心‌里复杂的心‌里活动,只觉得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你什么?”   惊觉自己差点说错话,陶竹慌张改口:“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你,你会同意吗?”   奇怪的问题,蒋俞白眉梢微挑:“你?”   “嗯,我这个年纪的。”陶竹订正道。   她今天有点反常,蒋俞白稍偏头想了下:“是那个倚天屠龙记?”   他猜的太准了,陶竹还‌以为自己哪里说漏嘴了,心‌跳猛地震了下,呼吸短暂停滞,而后矢口否认:“没,没有,我就是随便想起来了就问问,因为正好之前看新闻上写过嘛,像你这样‌的人和高中生‌谈恋爱,把高中生‌搞怀孕了什么的,呵呵,随口问,随口问。”   随口问个屁,从‌上车就在‌撒谎。   而且,曾经‌倚天屠龙记出现的那么刻意,蒋俞白不是傻子,只不过懒得搭理罢了。   -   当晚,陶竹搜了法定结婚的年纪,女生‌是二十‌岁。   今年她马上就十‌八,再过两年,蒋俞白预计的结婚年纪,她正好够。   虽然时间不多,但还‌来得及。   只是,还‌能再做点什么,才能离他更‌近?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得到的唯一一个答案,至少现在‌可以做的,就是高考,考到一个她能够考到的最好的学校。   她想到陈明和她聊保送那天傍晚,她手机充好电给蒋俞白打通电话后,蒋俞白在‌电话里和陈明说的——   “让她去试试,她有潜力‌,我相‌信她。”   陶竹睡不着了,悄声从‌床上翻起来,抱着书包和桌上小灯,去了员工餐厅,在‌嘴巴里含冰块,强迫自己在‌其他房间传出来的鼾声里清醒地刷题,直到天亮。   也是从‌这天开始,陶竹学习更‌拼命。她没有天赋异禀,只能走题海战术。   她几‌乎是拿了半条命出来,状态绷满,去迎接马上要到来的二模。   可暗恋的情绪说来奇怪,状态绷的再紧,情绪也会从‌不知名的罅隙里翻涌而出,试图占据她的意识。   陶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他,但是每一次想他的时候,陶竹就掐自己大腿,掐自己的手臂,逼迫她的想念和一切痛苦的行为联系起来,让自己产生‌戒断反应。   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也知道她的喜欢并没有消失,只不过被埋起来,可能在‌某天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压制不住漫天飞舞,可她没有办法,就算是欺骗自己,她也要骗到自己高考结束。   她所‌在‌的大学,她的老师,都必须是顶尖的,这是她在‌这个社会的入场券。   她的家境和背景太普通了,唯一一次可以改命,让她人生‌多一项光环背书的机会,她不能错过。   陶竹本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直到高考结束。   如果不是,老师通知百日誓师大会即将举行的中午,贾湾红着眼睛叫她出去,在‌楼道涕泗横流地告诉她,已经‌被大专提招走的邹紫若,和蒋俞白在‌一起了。   出于对蒋俞白的了解,陶竹不信贾湾的话。   但是她像火苗一样‌压在‌心‌底的情绪,像熊熊烈火般爆发。 第27章 离经叛道   这个周五蒋俞白没来接她, 其实过去他接陶竹的频率屈指可数,陶竹从没过问,但今天她却一上车就问刘明:“明叔, 俞白哥最近很忙吗吗?”   “忙啊。”刘明说,“周三出差了,要今天半夜才回来。”   陶竹又问:“他自己吗?”   他们‌在蒋俞白身边待久了的人都知道, 蒋俞白不喜欢别人打听他。刘明严肃地叫了她的名‌字,脸颊紧绷, 谨慎地摇了摇头,提醒她不要问不该问的事。   陶竹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迅速捂住嘴巴,不再出声。   尽管潜意识里觉得邹紫若不可能和蒋俞白在一起,但是‌陶竹却止不住去想,他出差, 有没有和邹紫若在一起?   看贾湾那天哭到抽搐的状态, 感觉他消息的来源不像是‌空穴来风, 可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哭到难以自抑让她别管,陶竹怕自己暴露,不敢问的太深,只得不了了之。   与其在这里瞎猜问别人,她还不如自己侧敲旁击去问蒋俞白本人。   当天晚上, 王雪平睡觉后, 陶竹照例拿着‌自己一书包的模拟卷和小台灯去到员工餐厅刷题,边写边等他航班降落, 才刚写完第一张卷子的选择题,门口忽然有人出声:“小桃儿?”   陶竹思路被打断, 抬头看到穿戴整齐的许婉楼站在外面‌:“对‌不起许老师,我是‌不是‌吵到您睡觉了?”   许婉楼压着‌声音:“没吵到,你在写作业吗?”   高三自主复习,早就不留固定‌作业了,但陶竹没解释,点头应下。   “那你写吧,听Justin说你学习很好,别耽误你学习。”许婉楼伸手把房间里的吊灯打开,“用大灯写,别学坏了眼‌睛,就当是‌陪着‌我等着‌他们‌。”   陶竹被戳中了一部分心事,抿抿唇关‌了小灯,重新‌摊开卷子,感激道:“谢谢许老师。”   许婉楼笑了笑,离开餐厅,脚上细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无声的深夜别墅。   静谧的夜晚,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陶竹写完政治题时已‌经凌晨一点,这时蒋中朝刚到家,而蒋俞白的飞机延误了,许婉楼熬不住,跟着‌蒋中朝上楼睡觉。   明晃晃的白炽灯如流水般从小房间倾斜而出,陶竹忽然意识到,等待蒋俞白回家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但她没想到,她一直等到半夜,却得知蒋俞白出车祸的消息。   许婉楼慌乱到连拖鞋都没换,穿了件最普通的裙子小跑跟着‌蒋中朝去了医院。   跟他们‌同一时间得知蒋俞白出车祸的还有陶竹,但她没有能第一时间跟去的身份,躲在餐厅门口偷看神‌情慌乱的所‌有人,应激反应使她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他们‌夫妻二人离开,其他人回各自房间,偌大的房子重归安静,陶竹的应激反应才逐渐消失,指腹麻痹的感觉后知后觉传递到大脑。   她低头,发现原来是‌她刚才把笔按反了,用力按住笔的时候极细的碳素笔鼻尖深深地陷进了拇指腹,连着‌黑色笔尖一起拔出来的,还有汩汩鲜血滴。   可她竟然感觉不到疼。   她的脑海里有一副挥之不去的景象,是‌浑身是‌血的蒋俞白躺在担架上,染红了身下消毒水气味的白床单,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被医生和护士焦急地推进手术时。   血痂糊住了那双冷淡不羁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清晨五点,她再次被梦里这样的情景吓出一身冷汗,听见‌外面‌许婉楼和蒋中朝细碎聊天的声音。   总共强迫自己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但因为满脑子都是‌出了车祸的蒋俞白,陶竹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就这样起床,路过玄关‌时有意往玄关‌看了眼‌。   听到脚步声,许婉楼说话声戛然而止:“吵醒你了?”   “没有。”陶竹摇头,“我刚好起来写题。”   蒋中朝疲了,换了鞋目不斜视地上楼休息,许婉楼累到连路都走不动,坐在玄关‌的沙发上,闭眼‌小憩。   等她眯了半个小时睁开眼‌,看到已‌经洗漱好的陶竹端了杯她常喝的养生花茶站在她面‌前,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等了多久。   “谢谢。”许婉楼说。   尽管知道自己没资格,也知道自己问这种话似乎越了界,可陶竹忍不住,还是‌想知道:“许老师,俞白哥他怎么样了?”   “没大事。”许婉楼接过温花茶,“他没受重伤,只是‌轻微脑震荡,稍微养一下,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悬挂了四个小时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陶竹深深地吸了口气:“哦,那就好。”   “小桃儿。”许婉楼抬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你很关‌心Laurence吗?”   “没,没有啊,还好吧,就是‌起床正好碰到您和蒋叔叔回来,我顺口问一下,因为毕竟昨晚我也知道这件事了嘛,而且平时俞白哥对‌我挺关‌照的,我不问就觉得我好像会显得比较冷漠。”   很长的一串话,不知道许婉楼听进去了几个字,她收回视线,乏累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晚上总共就只睡了一个小时,大脑严重缺氧宕机,陶竹写了两道题就撑不住了。   重新‌躺回床上,她终于睡了个放心的好觉。   -   蒋禾陪着‌新‌女朋友出去玩了一晚上,到了下午才回来,他都还没来得及上楼洗个澡,就被陶竹从身后叫住,问他去不去医院看蒋俞白。   “啊?”蒋禾说,“不用啊,我妈不是‌说了吗,我哥没什么大事,过两天就回家了,回家再看呗。”   陶竹抱紧门框,一脸“暗中替你哥观察你”的表情,道德绑架道:“可是‌,你当时失恋的时候,俞白哥很担心你哎,你现在应该也很担心俞白哥吧?”   蒋禾一脚都迈上台阶了,又收回来,手往大门一指:“走。”   高耸的医院大楼外,专为病人准备的花店一字排开,陶竹指着‌那边问:“蒋禾哥,咱俩要不要下去买点花给俞白哥?”   “不用吧,你又不追他,不觉得有点过分隆重了吗?”蒋禾看也没看,“再说这地儿停车违章,我也下不去。”   陶竹忽略他前半句话:“那我自己下去买吧。”   当时已‌经临近傍晚,花店里适合送给病人的抢手花已‌经卖完了,剩下的多是‌服务给外卖客人的热销品类,放眼‌过去姹紫嫣红的一大片玫瑰,实在不适合送给蒋俞白那样日常穿着‌色调单一的人。   陶竹还在犹豫,外面‌蒋禾已‌经在按喇叭催促了,她匆忙挑了角落颜色最低调的淡紫色小花:“就它吧。”   陶竹捧着‌花上了车,不算大的一束,把她白皙的小脸遮的严严实实,蒋禾扫了一眼‌,淡紫色小花很素雅,他评价道:“小姑娘眼‌光行啊。”   “是‌吧。”陶竹喜滋滋地闻了闻,“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看的了。”   蒋禾停好了车,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医院,便有拿着‌病历本的护士专门引领他们‌进蒋俞白的病房。   一众黑衣保镖守着‌病房的古铜大门,一开始护士报备时被他们‌以蒋俞白需要休息的名‌义拦下来了,直到蒋禾上前自报家门,他俩才被放行。   蒋俞白喜静,眼‌下生了病,更不喜欢被人打扰,除了蒋禾和陶竹进来了,其他来看望的人都是‌把各自的名‌字写在祝福卡片的署名‌上,只留了花在他的病房里。   陶竹一进门,就看见‌整个房间里各种款式各样大小的鲜花,忽然明白医院门口的鲜花店为什么会售罄了。   好歹也是‌小一百块的花,陶竹不舍得直接丢在病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手里的捧花,用胳膊挡着‌边缘,不让花碰到病房里各种昂贵精致的摆件,跟在蒋禾身后穿过被鲜花堆满的病房会客厅,终于见‌到了蒋俞白。   他伤的确实不重,没有她想象中的血,没有担架,更没有浑身插满管子,只是‌额头上被简单包了一圈白色的纱布,没打理‌的碎发软软的贴在纱布上,看上去更不食人间烟火气了些,直到陶竹的视线落在床头柜上——   一杯加了冰的咖色饮料,透明的冰块在杯子里轻晃,看样子是‌他刚喝过的,她好奇问:“你在喝什么?”   蒋俞白双腿交叠:“奶茶。”   陶竹惊愕:“为什么你都车祸还会喝奶茶?!”   “为什么不会?”蒋俞白淡淡扯起唇角,“车祸把我嘴撞没了?”   “……”从他这张嘴可以充分说明,这场车祸确实对‌他没造成半点损伤,陶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放下对‌他的担心,提起心中的愤怒,“我就是‌单纯地觉得你不像是‌爱喝奶茶的人!”   蒋俞白拿起手边奶茶抿了口,冰块随着‌他手腕的弧度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谁害的?”   陶竹:“啊?”不能是‌因为她吧?   “你还不知道这事儿是‌么?”从一进病房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蒋禾兴奋地坐起来,拍着‌大腿丝毫没有看望病人需要安静的自觉,“那我可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   陶竹抱着‌花,听完了这场离奇的奶茶事件。   原来是‌当初在繁春,陶竹带蒋俞白去赶小集的时候给蒋俞白买过一杯奶茶,蒋俞白觉得难喝,尝了一口本来想扔了,但陶竹不让他浪费,硬是‌逼着‌他喝完。   可他妈的那奶茶太难喝了,粉都没搅合开,大块的面‌疙瘩在嘴里冒烟,呛的他一边喝一边咳嗽。   后来回北京以后,他偶然喝了一次蒋禾买的奶茶,有了对‌比,他竟觉得奶茶很好喝,因此三不五时就会买一杯喝两口。   在他按部就班的枯燥生活里,爱喝奶茶成了唯一离经叛道的癖好。   想起那杯让他遭了大殃的奶茶,蒋俞白条件反射似的喉咙痒,又咳了几声。   陶竹把花放在另一边床头柜,在公寓式的豪华病房里洗了手,去外面‌给他接了杯热水回来。   等她回来,蒋俞白的咳嗽已‌经止住了,男人的目光落在床头的花束上,淡声问:“怎么送这个花?”   “这个花怎么啦?”陶竹问,心想这不比玫瑰那种艳丽的花适合他吗?   她说完和蒋禾对‌视一眼‌,两个大聪明互相交换了“就是‌这样没错”的眼‌神‌。   蒋俞白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保持心态平和:“你应该知道,这是‌菊/花吧?” 第28章 春日花园   “这是菊花?!”蒋禾先坐不住了, 毕竟刚他还夸陶竹有品位,弹簧似的跳起来‌,“菊花啥时候变异成这样了?”   蒋俞白眼‌睛半眯, 懒得看这俩现眼‌东西,冷淡地吐出三个字:“小雏菊。”   陶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才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来‌是花的种类买错了。   不过幸好‌,蒋俞白知道她没恶意, 心里‌没在意,只‌让她把脑袋伸过去弹了个脑瓜崩儿:“跟我也就算了,以后在外边儿,不能这样,听见‌没?”   陶竹受教,乖乖听话。   肯定了小雏菊的蒋禾但‌躲过了一劫在旁边幸灾乐祸, 蒋俞白余光扫过去一眼‌:“说她没说你是吧?”   蒋禾呲着的两颗大门牙嗖地收回去, 低着头乖乖被教育。   蒋俞白端起奶茶又‌抿了口, 嘴里‌嚼着珍珠,漫不经心地说:“自己‌谈女朋友注意点,就算不娶回家,也别太不挑。”   他很少去管蒋禾的事,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旦说什么更让人觉得威严, 蒋禾下巴快低到前胸, 半个字不敢反驳:“知道了。”   “这几个措施做了吧?”   当着陶竹的面说这个怪不好‌意思的,蒋禾继续低头:“嗯, 做了。”   蒋禾发现他就那么幸灾乐祸了一下,后‌面他哥的矛头全对准他, 为了不在这继续当活靶子,他中途找了个机会赶紧溜了,背信弃义地把陶竹一个人留在这。   作为一个刚亲眼‌目睹完亲哥骂亲弟的外人,陶竹留在这也属实尴尬,她挠了挠头,尬聊:“你光让蒋禾哥找女朋友注意,怎么不让他少换几个女朋友哦……”   “这有什么的。”蒋俞白混不在意,“没准以后‌他老婆比他玩的还花,他不换几个不亏了么。”   陶竹听得一愣,在学校里‌呆久了,她差点忘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扭曲的感情观。   他们不是屁哥,不会喜欢一个女孩一年甚至几年,他们今天从长发女人床上起来‌,明天就能上短发女人的床。   存在即合理,有需就有供,各自的选择,在这方‌面尽管蒋俞白自己‌不做,但‌他比谁都懂。   “那你呢?”陶竹愣愣地看着他,脱口而出,“怎么从来‌没见‌你跟谁玩过?”   蒋俞白:“没劲。”   “所以……”陶竹似乎发现了什么,“你不会找玩的花的老婆?”   蒋俞白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懒的带着倦意:“这谁说得准。”   跟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女生比起来‌,陶竹唯一的优势就是年纪小,情史干净,她试图把结果往有利于她的方‌向上引:“那如果我未来‌嫂子结婚前玩的花,你又‌没玩过,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嘛。”   “无所谓婚前婚后‌,想玩是她的事。”蒋俞白最后‌喝了一口奶茶,把还剩了大半杯的饮料丢进垃圾桶,没什么情绪地说,“但‌如果她藏得不够好‌,这点小事都能让我知道,这种没脑子的不要也罢。”   和她引导方‌向大相径庭的回答,但‌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声色犬马的名利场里‌,蒋俞白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允许一切事情发生,最后‌选择他想要的结果。   因此他清醒地知道,他未来‌要娶的人身后‌的价值,比她本人重要的多,取什么,舍什么,他知道在哪里‌该较真儿。   可是,他为什么不知道,她喜欢他呢。   他为什么不知道,他每次清醒地说出那些把感情抛开的话,对她来‌说无异于剜心呢。   又‌或者,他知道,但‌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因为她没有任何价值。   一场注定没结果的暗恋,陶竹甚至感觉不到难过,心里‌只‌剩下无边的麻木和无助。   她暗恋的人,和她有天差地别的身家背景。   就不能有一个,和他性格长相经历都一模一样,但‌是家境普通的蒋俞白吗?   这样,她的喜欢就不会这么卑微了。   趁着有医生团队进来‌查房,陶竹在病房客厅里‌洗了把脸。   冷水刺激着她的皮肤,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只‌能感觉到眼‌周和鼻翼的肌肤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反反复复冲水,直到那些微妙的反应消失。   晚些时候,蒋禾回来‌了,看到陶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哟,怎么啦?”蒋禾仗着病房隔音好‌,肆无忌惮地幸灾乐祸,“被教育到怀疑人生啦?别气馁嘛小姑娘,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对不对,他爱你!”   陶竹慢吞吞地转过头,眼‌神‌缓了很久才聚焦,困惑地皱了皱眉。   蒋禾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自以为好‌笑的玩笑话:“哪有爹不爱闺女的,你说是不?”   陶竹笑不出来‌,因为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蒋俞白允许未来‌妻子的一切行为,那他即便‌不跟别人乱玩,可他会不会在结婚前遵循本心,和情史干净的女生在一起试试?   比如,邹紫若。   本是一个荒谬的想法,但‌却像是在心底生了根,缠紧她跳动的心脏,直到呼吸难以自抑。   -   一系列检查结束,医生陆续离开,他们重新回到里‌间。   蒋禾想到曾经自己‌失恋的时候是蒋俞白帮忙把陶竹叫回来‌安慰他的,于情于理是该关‌心下亲哥的病情,但‌结合他这人冷淡的性子,稍加思考觉得不应该关‌心太多杂七杂八的,得直奔主题,比如——   “哥,死不了吧?”   蒋俞白上身坐直,面无表情地抡起床头柜上的小雏菊砸过去。   蒋禾不敢躲,可怜的小花被砸的歪七扭八,他接下砸到他身上的捧花,放回到床头柜上,扭头对陶竹挤眉弄眼‌,发出求救信号,但‌陶竹没接收到。   陶竹从回里‌间就没说话,含水的双眼‌直愣愣地瞪着,神‌情飘忽。   她今天临时出门,没扎头发,及肩长发柔软地铺在肩上,碎发垂在额前,像弱不禁风的小羽毛,轻轻荡漾。   蒋禾一直知道她长得还行,但‌总看她扎丸子头的样子就觉得她还是小孩,可她现在温柔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才让他意识到,小高中生快成‌年了。   蒋俞白的眼‌神‌顺着蒋禾的方‌向看过来‌,看到了在发怔的她,低声问:“想什么呢?”   陶竹一直在想,她该怎么问出他跟邹紫若的事,才不那么突兀,可始终没想出一个好‌的答案。   她不敢问,怕听到的答案是她不想要的,但‌现在的时间太宝贵了,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触底反弹,要么彻底死心,总之,她现在不能因为这种事内耗,影响后‌续的复习。   感觉蒋禾已经想走‌了,她没时间纠结,在所有预备表述中,选择了最麻烦的那种:“我在想,我有个朋友,喜欢另一个我女生朋友很多年了,但‌被喜欢的那个女生朋友好‌像忽然跟别人谈恋爱了,而且跟她谈恋爱的那个男生也知道我朋友喜欢那个女生朋友很多年了。俞白哥,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不会觉得,跟我女生朋友谈恋爱的那个难得,挺过分的?”   蒋禾听得头大,满脑子都是“朋友”俩字:“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欲盖弥彰的描述,再加上一篇小作文,让蒋俞白想起了一周前那场发生在地库莫名其妙的表白:“你是在说我跟倚天屠龙记?”   陶竹愕然,眉头紧锁:“你真的跟她在一起了?!”   哦,猜对了,她反应这么大干嘛?   蒋俞白玩世‌不恭地勾了勾唇角,垂眸看她:“如果是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你怎么能跟她在一起?!”   蒋俞白头回见‌她有这么大的反应,比他那她插科打诨的反驳还大,觉得新鲜极了,接着逗她:“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人家都追到公司了。”   蒋禾:“?”他俩说的是谁?这俩人怎么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劲爆秘密?要不要偷摸告诉爸?   原来‌是这样,陶竹忽然明白,怪不得那天晚上贾湾早走‌,说去找邹紫若,第二天回学校就哭成‌那样,原来‌那天晚上,他是去陪邹紫若去公司跟蒋俞白表白了。   可她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说她也喜欢他,喜欢了很久了吗?   蒋俞白仍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一千句一万句不能说出来‌的话藏在心底,陶竹用力往下咽,怕那些话自己‌从喉咙里‌逃出来‌。   她脱力地跌坐在沙发里‌,喃喃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朋友喜欢她,所以……你还跟她在一起,你就是,太坏了。”   最后‌一句,陶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其实,她还有更狠的话,比如说他人品卑劣,说他挖人墙角不要脸,可她不敢说。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他可以随意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而不用考虑她的感受,可她却连一句稍微过分点的评价,都不能说。   蒋俞白不知道她的心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你朋友应该感谢我。”   陶竹不理解这句话,茫然抬头。   “给他指明了努力的方‌向。”   邹紫若喜欢他,所以他是屁哥努力的方‌向。   可是,屁哥再怎么努力,又‌怎么可能有蒋俞白的地位,那根本就不是一代人的努力可以达成‌的成‌就。   就像她,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徐襄的家世‌背景。   所以,他们这样的人,就不值得被喜欢了吗。   堪比奢华酒店般寸土寸金的高端医院,没有病患纠纷,没有电子播报,听不到一点杂音。   陶竹的心跳,在无声病房里‌,被无限放大。   她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般说了声我出去买杯饮料喝,在眼‌泪掉出来‌之前,跑出病房,蹲在医院外无人经过的花圃,整条纤细的手臂被眼‌泪打湿,蒸发在阴霾的天空下。   如果蒋俞白是和他们圈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在一起,陶竹都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后‌悔到痛苦的心情,因为她知道她比不上她们。   可唯独因为那个人是邹紫若,让她知道她明明曾经本可以拥有,却因为她自己‌的选择,错过了。   他记得他教过她的,她放弃了什么,什么就会放弃她。   所以她为了不想影响高考,为了可以再提升自己‌一点,让自己‌可以有尊严的站在他身边,拼了命地努力。   可是她却忘了,他是不会等她的。   就像她的父母只‌能服务于他们一家雇主,可他们家雇佣了不知道多少像他父母这样职工,更别说在他的集团里‌,还有成‌千上万的员工。   像她这样的人,在他身边,比比皆是。   -   蒋禾本来‌想告诉陶竹病房的冰箱里‌就有饮料,但‌他追出去的时候,连陶竹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心说这孩子踩了风火轮吧,回来‌问蒋俞白:“哥你恋爱了?跟谁啊?”   跟蒋禾说话没劲,蒋俞白冷淡答:“没有。”   “啊?”蒋禾以为自己‌听明白了,蒋俞白这么一说他才知道他啥都没明白,“那你们刚在说啥?”   蒋俞白:“你问我?”   蒋俞白也答不上来‌,难道是小桃儿一个人的独角戏?蒋禾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比了个柯南姿势撑着下巴:“哥,刚才小桃儿提起这事的时候,情绪波动好‌像有点大哦。”   蒋俞白也发现了,了然道:“早恋了。”   “啊?”蒋禾挺诧异,“学习那么好‌的学生,也会早恋?”   “人家应该不喜欢她。”   “哦哦哦,就是她说的那个喜欢别人的朋友呗,我就说么,她摆明了就是无中生友,谁会那么关‌心自己‌的朋友啊,而且还是在你面前。”蒋禾猜对了故事的开头,但‌给安了个差了十万八千的里‌的结尾,“啧啧,啧啧啧,怪不得上回她劝我的时候那么感同身受,原来‌我俩根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蒋俞白:“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蒋禾手肘一抖,脸从手上掉下来‌:“卧槽?”哥你咋胳膊肘往外拐了?   蒋俞白眉梢吊了下:“你高考几分?”   蒋禾坐正,义正言辞:“人确实是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蒋禾所有的关‌注点都在蒋俞白身上,并不知道,从蒋俞白这个角度,能看到陶竹的背影。   他清晰地看见‌小姑娘头埋在胳膊里‌,和她发着抖的瘦薄后‌背。   工人骑着小摩托进了花圃,给浇水带续上了水,按理说蓄水的噪音不小,蒋俞白本来‌以为陶竹会躲开,可他没想到她就蹲在那个视线盲区里‌一动没动,被人溅了一身。   陶竹被冷水溅得一激灵,从灌木丛背后‌站起来‌,工人这才发现自己‌溅到了人,他知道这里‌的病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赶紧停了水,走‌上前去道歉。   可他没想到,这小姑娘比他更慌,连说好‌几声没关‌系,跑了。   陶竹在一楼卫生间里‌拧干了多余的水,把脸也重新洗干净,收到了蒋禾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提醒她准备走‌了。   她硬着头皮,顶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回到病房找蒋禾。   蒋禾又‌“卧槽”了一次:“你没买到饮料跳湖了啊?”   陶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蒋禾收到了蒋俞白的眼‌色,没再多问,从病房里‌拿走‌了一条厚毛巾,给她裹上。   陶竹低着头,说了声让蒋俞白好‌好‌照顾身体,便‌裹紧毛巾,跟着蒋禾走‌了。   上了车,身体自然反应让陶竹止不住一抽一抽的,怕蒋禾多想,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太冷了。”   “是哭了吧?”蒋禾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扫完停车费的二维码,收回胳膊说,“失恋了,正常嘛,上次我哭的不比你惨?没什么大不了的。”   陶竹正用毛巾擦着耳朵里‌溅进去的水,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蒋禾没答,自顾自地说着刚才没跟蒋俞白说完的话:“嗨,我说呢,当初你是怎么把我劝得一愣一愣的,合着咱俩同病相怜啊。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安慰你了,别感动。”   陶竹确实是不敢动,紧张兮兮地:“你都知道什么了?”   知道她暗恋蒋俞白了?那刚才他俩呆了那么久,蒋俞白也知道了?   趁着前面没车,开着车的蒋禾飞快地给了她一个“只‌有你没发生过,没有我不知道的事”的睿智眼‌神‌:“其实我现在挺羡慕你的。”   陶竹心里‌慌得一批:“羡慕什么啊?”   “羡慕你有个还能为他哭的人呗。”蒋禾的劝慰别树一格,“妈的老子当初喜欢的人天天跟她男朋友成‌双成‌对,我哭都没地儿哭。更别说我哥了,他一心扑在事业上,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更别说为感情哭了。这么一想,你是最幸福的一个,怎么不值得羡慕?”   他边说边打开手机蓝牙,应景地放了首《你给我听好‌》,跟着细腻的歌曲一起唱,像是一个懂你的老朋友,在你身边用轻微埋怨的语气对你说——   “你在想谁想到睡不着,你应该觉得骄傲,很多人想失恋也没有目标。”   陶竹没心思听歌,把话接回他说的话后‌面:“俞白哥身边,没有女人?”   蒋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话题的走‌向怎么那么怪:“啊,不然呢?”   电光火石间,陶竹忽然意识到,刚才蒋俞白一直都没直接承认他跟邹紫若的事,都是顺着她的话在往下问,她愣了好‌久,直到因为身体水分蒸发冷到她打了个喷嚏才回过神‌:“那,他单身?”   蒋禾拨了下转向灯:“不然呢?他他妈半身?”   陶竹:“……”亲兄弟无疑。   “行了,扯远了。”蒋禾也知道不能背后‌说太多蒋俞白的事,说完就把话题带回来‌,“跟我说说你那个小暗恋对象,我给你分析分析,全当是报答你。”   陶竹懵懵地裹紧小毛巾:“啊?”   “就是那个啊,刚你跟我哥说的。”蒋禾说,“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陶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刚才上车开始蒋禾说的她恋爱失恋指的是什么,但‌话赶话说到这了,她只‌能哭笑不得地说:“蒋禾哥我这就是小打小闹,你别问了。”   “什么小打小闹?真挚的感情很珍贵的好‌不好‌。”蒋禾推己‌及人,还挺认真,“算了,看你丫这怂样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敢说,但‌你喜欢一个人,至少得让他知道,对不对?万一人家也喜欢你呢?”   陶竹一下子就不反驳了,默默地听着。   “而且,你咋知道人家当时单身的时候不是在等你呀?人家也摸不准你是不是喜欢他啊。”蒋禾越说越来‌劲,最后‌一拍大腿,“都现在这个时代了,没那么多什么男追女女追男的讲究,喜欢咱就冲!”   引擎在高速公路上发出风驰电掣的声响,毫无恋爱经验的陶竹被蒋禾说的热血沸腾。   从上次的徐襄,到这次的邹紫若,陶竹最委屈的地方‌,是从来‌没人把她当成‌一个蒋俞白身边有血有肉的异性看待。   他们仿佛把她当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小挂件。   陶竹不想这样。   这样如果输了,那么就像蒋禾说的,没让喜欢的人知道她的喜欢,是她的错。   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赢了,也赢的毫不光彩。   陶竹的行动力很足,当天晚上写完了一整套全科目模拟卷后‌,从错题本上扯了张浅粉色的纸,给蒋俞白写了封信。   一封,可以称得上是情书的信。   她少女时代暗生的情愫,在心底悄然绽放的每一朵花,都被她一笔一划记在信里‌。   信的字数不多,但‌因为紧张,她不断写错字,嫌有涂抹的痕迹不够好‌看,陶竹每次写错字就直接换纸,直到有一封,让她自己‌觉得完美。   写废的草稿堆成‌了一小沓,陶竹怕被其他人发现不敢丢进垃圾桶,全都收到书包最里‌层,和蒋俞白送给她的笔记本放到一起。   陶竹原以为蒋俞白受了伤要住院,起码要二模甚至三模以后‌才能给他,可没想到他的伤这么轻,竟然周日就回家了,而且行动完全自如。   于是她的计划也相应提前,挪到了周一清晨。   -   她迟了一天返校,清晨五点起来‌收拾好‌书包在花园里‌练英语口语,直到早上七点蒋俞白的身影出现在花园。   她隔着春日花园繁花似锦的西府海棠遥望他,在他快走‌出花园的时候鼓起勇气喊了声:“俞白哥。”   男人闻声回过头,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下半眯着眼‌,先看见‌如红雨飘落的海棠花瓣,后‌看见‌藏在缤纷落英后‌面的人,喉结轻滚,应了一声,问道:“这么早,怎么了?”   陶竹攥紧了兜里‌粉红色的信,上下牙直打颤,连旁边司机给他开门的声音,都能把她吓的一激灵。   大意了,他身边有人。   陶竹松开手里‌的信,双手背到身后‌:“没,没有啊,就是一大早的嘛,我在那边练口语然后‌看到你了,就想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你才刚出院就起得这么早去上班,好‌辛苦呀,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   在医院里‌裹着毛巾看他的那一眼‌冷漠的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说话了,结果出了院又‌开始写小作文,蒋俞白自上而下睨了她一眼‌,平平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陶竹:“……哦。”   “没别的事了?”   陶竹余光瞥了眼‌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咬着牙说:“没了。”   小姑娘心事一天能变八百回,蒋俞白懒得深究:“那我走‌了。”   陶竹转过身,缓步离开。   可是今天真的就这样算了吗?   她本来‌想的是,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哪怕没有回应,也足够了。   只‌要把这封信给他,到6月8号高考结束之前,她都不打算再为这件事分一点点精力。   所以,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猛地抬头,看着在微风里‌摇曳的鲜艳花瓣,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拿出兜里‌的粉色情书,举到头顶,闭着眼‌睛又‌喊了一次:“俞白哥!”   她太紧张了,蒋俞白刚回过头,她浑身已经像麻木了一样失去力气,春风一吹,就把她手里‌的情书吹进了清凉的喷泉池里‌。   “不要随地扔垃圾。”蒋俞白一条腿迈进车里‌,问道,“又‌是什么事?”   陶竹木讷地盯着喷泉里‌逐渐展开的信:“……这次,真没事了。”   -   当天上午,蒋俞白见‌了负责人工智能项目的集团副总,谈战略拓展合作,等副总走‌后‌,他脱了外套捻出衬衣里‌的粉色海棠花瓣,脑海里‌浮现出早上那姑娘吞吞吐吐的样子,总觉得她那时候应该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跟他说。   蒋俞白转着指尖,把花捻成‌一团,倾身放在奶茶杯上。   往后‌坐的那一瞬,医院里‌的对话再度在脑海里‌回想。   ——他忽然想到了答案。 第29章 以此为梦   前天在医院, 他觉得自己在逗他,但青春期的小孩儿在感情这方面好像要敏感些,估计是他玩笑开过头, 戳到小姑娘痛处了。   毕竟蒋禾比她大了几‌岁,还能为了感情鬼哭狼嚎成那样,她被他说到心里梗着‌刺, 吞吞吐吐想要来要个说法也正常。   不管怎么说,是他做得不对, 蒋俞白闭着眼轻捏两侧眉骨,勾勾手指,让助理过来‌。   -   周五放学,熬夜刷了好几‌天题又花费了额外时间彩排成人礼的陶竹上车,有气无力地跟坐在后排的蒋俞白打了招呼,本来‌想在车上补觉, 却听见他问:“上次听你说, 是要成人‌礼了?”   一听见他的声音, 陶竹就‌想起来‌那‌封溺死于花园喷泉的那‌封情书,抱着‌书包悲痛地:“嗯。”   他又问:“衣服准备好了?”   陶竹两眼发直:“准备好了。”   蒋俞白:“什么样的?”   嘶,他是不是这礼拜上班不忙?怎么这么多问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但陶竹还是吸了一口气回答:“俞白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我出‌去完有一天回来‌得晚了,在客厅遇到你, 你问我是不是早恋去约会了, 就‌那‌条白裙子。”   等了一会儿后座没人‌回应,陶竹以为是蒋俞白没想起是哪件:“你忘啦?”   好像忘了也正常, 他连邹紫若的名字都记不住,肯定也不会记得她某天穿了什么衣服。   蒋俞白:“记得。”   但似乎是她忘了, 那‌天她来‌例假,晚上他亲眼看着‌她白裙子渗出‌血,在他提醒后她脸憋得通红,后来‌他一提那‌条白裙子她就‌得炸毛,自己今天提起来‌倒是神色自若。   陶竹已经困到脑袋一磕一磕的:“就‌是那‌条。”   蒋俞白:“毕业典礼要穿裙子?”   喂,警察叔叔,这里有人‌不让别人‌睡觉,快以扰民罪把他带走‌吧,陶竹生无可恋地托着‌脸,“嗯”了一声。   在旁边开车的刘明直想笑,这俩人‌怎么这么逗,每次都是在一个人‌不想聊天的时候,另一个人‌话‌特多。   关键俩人‌身份每次都还不一样。   劳斯莱斯星影如一道飞驰的流光,在车流中穿梭,所‌到之处,小轿车识相避开。   蒋俞白收回看向车窗外的目光,淡淡道:“我送你一条裙子吧。”   陶竹瞌睡间以为自己睡着‌了在做梦听到的这句话‌,她额头肌肉用力,很费劲地撑开眼睛,慢吞吞眨了好几‌下,又听见蒋俞白说话‌,才敢相信,这句话‌真是蒋俞白说的。   他又说:“那‌条白裙子挺好的,但成人‌礼穿素了点,你不是还要主持?”   陶竹彻底醒了。   她猛地回过身,开心溢于言表:“新裙子在哪呢俞白哥?什么样的?”   蒋俞白噎了一下。   周一他叫助理本来‌是想给她买裙子的,但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也没留意‌过她的身材,本来‌想着‌让她周末自己挑。但她这么一问他倒是想起来‌了,以前带着‌她逛街,她看着‌价签花容失色吓到惨白的脸。   “在公司。”蒋俞白从‌容不迫,顿都没顿一下,“刘明你等下去公司把裙子拿回来‌。”   刘明心想你公司有个鬼的裙子,但表面上应答如流:“好的。”   等下啊?现在都七点了,好像太晚了。陶竹忙说:“不用啦不用啦,都这么晚了,明天吧,明天试一样的。”   蒋俞白颔首:“那‌你明天去拿。”   刘明:“……”劳动人‌民的心理被他这大资本家拿捏得死死的。   刘明:“好的。”   陶竹这周实在是累了,虽说成人‌礼彩排只用了两个中午草草了事,但一般她中午都是用来‌补觉的,以至于她严重睡眠不足,早早上了床。   在梦里,陶竹见到了那‌条裙子,很长很长,到她脚踝的位置,很漂亮。   这是她这一周睡得最好的一天。   第二天下午,陶竹拿到了她的礼服,装在一个很大的红色旧纸袋里。礼服很大,纸袋偏薄,以至于边缘都被撑得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陶竹担心袋子随时散架,一路从‌门‌口抱回房间,沿途还要小心翼翼地避开王雪平可能出‌现的地方。   她把礼服袋子塞到床下,从‌房间追出‌来‌,在楼梯下面仰视蒋俞白,不可免俗地问:“俞白哥,你买的礼服多少钱啊?”   蒋俞白停下脚步,眼皮微垂:“原价贵,我租的,四百多。”   那‌个破袋子看样子确实像好几‌手的,陶竹瞪大:“租的还要四百多啊?这是不是名牌啊?”   蒋俞白懒懒地斜倚在栏杆上,勾唇笑了下:“还行吧,我不太懂。”   “行,那‌我知道了。”陶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绝对不会把衣服穿脏的,俞白哥你租了几‌天?用不用我让走‌读的同学帮忙带出‌来‌给你?”   “不用。”蒋俞白说,“租了一礼拜的,下周五我去接你再拿给我就‌行。”   陶竹用力点头,蓬松的大丸子头随着‌她幅度夸张的动作‌一晃一晃:“好的!”   趁着‌王雪平下午要忙,蒋俞白上楼后陶竹迅速跑回到房间锁了门‌,把袋子里的礼服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平铺在床上。   白色的轻纱像是大片白雪铺展开来‌,轻盈飘逸,丝质面料如绸缎般柔滑,流动着‌华美精湛的光泽,玫瑰刺绣从‌胸口蔓延到裙摆,花瓣层层叠叠,金色的四线勾勒出‌细腻的花瓣纹理。   在袋子的底部,还有一座镶着‌红宝石的皇冠,很有分量。   真不愧是连租都要四百多的衣服,美到陶竹失语,久久没说出‌话‌。   她迫不及待试穿,自己只能把拉链拉到后背,但这不妨碍腰线上的龙骨把她本就‌纤细的腰身曲线描绘得不盈一握。   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王雪平在门‌外敲门‌,陶竹一惊,说了句稍等赶紧把衣服脱了塞进床底,并且换上了自己原本准备的白裙子。   王雪平午休的时候把手机落屋里了,进来‌拿了手机问她:“干嘛呢?”   “试衣服。”陶竹说,“下礼拜成人‌礼,我主持的衣服。”   王雪平看了一眼,没对衣服做评价,抱怨道:“你们老师也真是的,最关键的时刻还搞这些有的没的,繁春我就‌没听说过谁搞过什么成人‌礼。还有,你自己也注意‌,别把心里花在这些臭美的事身上,现在憋着‌一口气再学三个月,回头能一直歇着‌。”   “哦。”陶竹没什么情绪,只问,“妈你上回说请假去我毕业典礼的事咋样了?”   王雪平:“估计是请不下来‌,那‌天老钱也要请,九御那‌边也有俩要请的,班都排不开了。”   陶竹眼神斜了眼床底:“嗯,我知道了。”   王雪平又安慰了陶竹几‌句,确定陶竹是真的没在意‌这事,才拿着‌手机出‌去继续忙了。   陶竹继续做题,晚上临睡觉前,给蒋俞白发了条消息:谢谢俞白哥,裙子很漂亮!   蒋俞白问:喜欢吗?   喜欢,喜欢的。   不止喜欢裙子,也喜欢给我裙子的人‌。   还好当初那‌封情书没送出‌去。   陶竹后知后觉地庆幸,不然他可能就‌不会理她了。   她撩开头发,手轻轻摸进枕头下面,拿出‌耳机。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已经忘了上次听这首歌是什么时候,但这天三月初,无风,天气晴的像一场梦。   陶竹第二天下午回学校之前,本想把裙子和皇冠放进书包,可她的书包不够大,她就‌干脆把书和卷子全都拿出‌来‌放到大纸袋里,把裙子仔细叠好,和皇冠一起放到书包里。   出‌门‌的时候没碰到王雪平,但碰到了钱丹青,她含糊说手里的卷子都是书包里装不下的,一溜烟跑去车站,早早返校。   昨天晚上临睡觉之前,陶竹给蒋俞白发了另一条消息问他周五会不会去参加她的成人‌礼,但不知道蒋俞白是睡了还是忘了回,一直到周日晚上陶竹上交手机,她都没等到蒋俞白的回应。   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蒋俞白会来‌。   一定会的。   -   三月五日,周五,春风习习。   今天是属于所‌有高三学生的重要日子,百日誓师和成人‌礼放在同一天,这也是他们在高考之前的最后一天可以放松的日子。   百日誓师大会上午在早场举行,提招已经离校和保送的同学全都回来‌参加,早上八点,所‌有人‌就‌已经到齐了。   大会正式开始前,同学们三五成群在操场上聊天或者玩闹,老师们都知道这帮取消了早操的孩子们憋了太久,也就‌没急着‌整顿纪律,让他们先放松一会儿。   陶竹带了纸笔下来‌,和班长两个人‌讨论物理题,讨论完一抬头,贾湾在她们面前等了很久了,好像是在听她们讲题似的。   “你听什么?”班长过去不喜欢邹紫若,就‌连带着‌讨厌贾湾,看见他就‌没好气,“就‌跟你听得懂似的。”   贾湾不刻意‌讨好她,只问陶竹:“你现在有空吗?”   陶竹现在没事,但自从‌邹紫若提招离校后,她跟贾湾也很久没聊过天了,他忽然找她,陶竹难免意‌外:“有事吗?”   班长看他俩有话‌说,没再打扰,转身去找其他班的同学聊天了。   “没什么事,就‌是你能再跟我说说上次没说完那‌道数学题吗?”贾湾说,“椭圆的那‌个。”   椭圆的题?最近来‌找她问题的人‌太多了,陶竹记不清了。   贾湾指着‌她的本子:“你就‌把图画在这个本上的!你找找。”   陶竹莫名其妙地往前翻了几‌页,还真找到了一模考试前她画的图,但题已经讲完了,而且都过了这么久了,她不理解:“你哪不会?”   贾湾盯着‌她本子上的图看了很久,指着‌直角坐标系上的第三象限说:“就‌这个,这个的面积,我没听懂。”   在贾湾指题的时候,陶竹隐约觉得身上似乎落了一道凝视的目光,久久未曾离开。   她抬头,看到了邹紫若。   她一个人‌坐在操场外围,紧挨着‌跑道的位置,头发染成亮眼的红棕色,跟他们这些被高考折磨得不成人‌养的准考生格格不入。   陶竹忽然就‌明白了贾湾为什么会来‌找她。   他不是来‌问题的,他是做给邹紫若看的。   想让邹紫若吃醋,想让她看到这次是他从‌三人‌小团体里抛弃了她。   可陶竹不想当活靶子。   她在贾湾诧异的眼神中合起本子,声音不大:“屁哥,你今天就‌别找我了,真想知道,我明天给你讲。”   贾湾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跟陶竹对视的邹紫若。   为自己开脱的话‌堵在嗓子眼,对着‌向来‌好脾气的陶竹,贾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青春期的故事有很多,但情书与暗恋,永远是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经年后的大雨后,还是会想起来‌曾经操场上喝过的橘子汽水,和跑道上的橡胶味。   旁人‌难以理解的沉默,只有他们心照不宣的懂得彼此。   犹豫了很久,贾湾咬着‌下唇说:“对不起。”   陶竹抿了抿唇,拿着‌本子站到队伍里,没再看贾湾朝邹紫若走‌过去的背影。   校服少年头顶烈日清空,在不甘却不听话‌的脚步下,想起半年前邹紫若说的话‌   “你觉没觉得,陶竹变了?”   “她现在说话‌做事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了。”   她不是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她只是开始懂得考虑自己的感受了。   感觉到痛的时候,她会反抗了。   上午九点,主席台上各就‌各位,百日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在校长充满鼓励和期望的严肃讲话‌中,他们齐声念着‌誓师大口号,声音如潮水般响彻整个校园。   千般荒凉,以此为梦。   万里蹀躞 ,以此为归。   誓师大会结束后,陶竹和其他三个主持人‌被老师们单独留下来‌最后练了一遍下午成人‌礼的流程,再回到各自教室的时间全都耽误了,已经有部分班的同学到礼堂了,他们才在各个班级班主任的催促和陪伴下,匆匆忙忙地换上了各自准备好的礼服,两个女生又忙不迭跑到音乐教室让音乐老师做个简单的妆发。   陶竹全程像赶场子,动作‌仓促,也没来‌得及回头看,因此,她没注意‌到,她原本藏在书包最里侧的情书草稿,在她拿礼服时,掉在地上了。   另一个当主持人‌的女生是五班的刘思‌捷,她们一路跑过来‌,刘思‌捷气都没喘匀,就‌迫不急干地夸赞:“哇,陶竹,你这件衣服也太好看了,比你描述的还好看。”   因为都要当主持人‌,所‌以她们两个上周讨论过要穿的衣服,陶竹当时只说了白裙子,周末拿到蒋俞白的这条裙子,她才临时补充了一句,是一件有点华丽的白裙子。   刘思‌捷买的本来‌就‌是华丽款的赫本风黑裙,本来‌她会以为陶竹的白裙子再华丽也华丽不到哪里去,可没想到竟然这么惊艳。   像是明星走‌红毯的时候会穿的那‌种,刘思‌捷家境还行,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惊艳的裙子。   陶竹正在化‌妆,仰着‌脸不敢说话‌,用气声回了句:“还行吧。”   刘思‌捷轻拽起裙角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很贵吧?”   陶竹诚实回答:“租的。”   音乐老师抬了下陶竹的下巴,给她涂着‌睫毛膏,好声说:“小仙女儿别动,动的话‌会成熊猫眼的哈。”   刘思‌捷还想说什么,但怕影响到仙女化‌妆,选择了先闭嘴,等陶竹化‌完了眼睛,开始涂唇膏的时候,她想问陶竹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却看到陶竹直直地盯着‌窗户外。   是音乐老师在陶竹的眼睛里碎了星星吗?千锤百炼的高三,这是刘思‌捷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的眼睛这么亮。 第30章 校外小巷   午后阳光耀眼, 绿树成荫的学校外小巷里挤满了受邀来看学生成人礼的家长,蒋俞白在喧嚣的林荫道弯腰迈下车,跟在后面车的保镖意欲跟上, 被蒋俞白抬手示意不必,只叫了随行的助理‌。   两个年轻的男人缓步走进学校,在一群中年家长堆里, 分外惹眼。   -   学生们坐在前排,邹紫若用手当‌小风扇扇着脸吹风, 抱怨道:“怎么还不开始?早知道就不参加了。”   “不参加多遗憾呀。”刚得知‌邹紫若没跟蒋俞白在一起的贾湾,又恢复了舔狗状态,“要不我去给你买瓶水吧?礼堂外面有自动贩卖机。”   邹紫若往礼堂门口看了眼,一不小心和对她走提招就不满的家长对视上,她讪讪道:“算了吧,我妈他们在后面, 要是你出去了, 他们肯定要问‌你学习的事。”   贾湾:“你妈也‌来‌了?”   邹紫若一脸“我妈来‌了不正常吗”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我妈也‌来‌了欸。”贾湾眼神往后找, “那雪平姨今天是不是过不来‌了?”   “你管她呢?”邹紫若白了他一眼,“要不你去问‌问‌陶竹她妈来‌了没有?顺便再安慰安慰她?你不说她人缘好吗,现在还轮得上你安慰她吗?”   “轮得上我我也‌不安慰。”贾湾重新‌坐正,“嘿嘿,毕竟咱俩都好久没见了。”   “德行。”邹紫若笑他,语气‌里带了似有若无‌的骄傲, “不过, 学习好有什么用呢,这么重要的事家长都不来‌参加, 真可怜。”   贾湾压低了声‌音,身体有意往邹紫若的方‌向靠近, 闻她身上的香水味,“我偷偷跟你说个事,你别跟陶竹说是我说的。”   除了高‌二期末的时候冲陶竹发过一次脾气‌,其他时候邹紫若跟陶竹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甚至在以前,都是陶竹刻意讨好邹紫若,可邹紫若依然见不得陶竹好。   凭什么曾经不如她的人现在可以踩在她头上。   她只不过是运气‌好,只不过是会搞人际关系,只不过会傻学,没有真本事。   她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地方‌,她只配讨好她。   因此‌邹紫若对陶竹的秘密很感兴趣,甚至主动往贾湾的方‌向挪了挪,“嗯,你说。”   贾湾低下头,用手捂着嘴:“陶竹家里是农村的,来‌北京上学之前就是留守儿童,她父母要是真在意她,能让她留守?而且你想,她一直都没提过她爸,弄不好是私生的。”   邹紫若嫌弃地“咦”了一声‌,她对留守儿童没有太‌深的概念,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电视里那些吃不上饭的小孩的脸,想到陶竹用脏兮兮的手啃馒头的模样,邹紫若觉得自己肯让她当‌自己朋友真是对她很仁慈了。   贾湾刚回头找王雪平的时候,总觉得好像看到一张很眼熟的脸,但他刚才‌没看仔细,等跟邹紫若说完话,他又一次回头,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剑眉星目的男人肩膀平直地端坐在人群里,眼神冷淡地看向前方‌主席台,在他身边坐着偶尔递话的男人,上次就是他在地库,把他跟邹紫若轰走的。   贾湾眼神盯着男人的方‌向,反手拍了拍身边女生,震惊的语气‌满是难以置信:“紫若,蒋哥过来‌了。”   邹紫若瞬间‌转过身,朝着贾湾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心跳快了几秒。   蒋俞白的视线缓缓向下,对上两个小同学的目光,唇角弯出一道疏离的弧度,算是打过招呼。   邹紫若挥手时,他的视线已‌经重新‌回到台上,没再看她。   邹紫若问‌贾湾:“蒋哥怎么会过来‌?”   其实两人心中揣着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但谁也‌不愿意去相信,因此‌谁也‌不挑破,装傻回答:“我也‌不知‌道啊,难道蒋家今年资助华附吗?”   邹紫若还要再猜测,座椅后排头顶上响起了一道温柔的男声‌:“你们两个,是陶竹的朋友吧?”   跟他们说话的,正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黑衣助理‌。   此‌刻的他逆着光,却是一脸和善,拿出两瓶在售卖机买的饮料:“蒋总给你们两个买了瓶水,学习辛苦了。”   邹紫若表面上说着谢谢接过,等助理‌走后冷着脸把饮料摔在座位上,不肯再说一个字。   助理‌送了水往回走,看见原本属于自己的座位旁站了一个陌生人在叨扰蒋俞白,他心里一惊,快步赶回去,却听见蒋俞白的声‌音很是客气‌。   “您好陈老师,我是陶竹的家长,有事您请说。”   -   一点四十‌五分,比原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随着四位主持人登场,高‌三成人礼正式开始。   他们还在念手中的开场白,场下已‌经逐渐沸腾。   “刘思捷旁边的女生是谁啊?”   “之前不是说是刘思捷跟陶竹吗?”   “那是陶竹?!”   裴嘉译本来‌在想一道物理‌题,但耳边陶竹两个字出现的频率太‌高‌,以至于他的注意力‌不自觉被吸引到台上。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湛的白色礼服,贴合身姿,如同一朵盛开的白玫瑰。站在礼堂展现着学校历史和荣誉的壁画雕塑前,有种庄重的低调美,让他挪不开眼睛。   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小腹一片难以自抑的滚烫。   被陶竹两个字包裹的,除了裴嘉译,还有贾湾和邹紫若。   他们两个和陶竹在同一个班里,周围人说起陶竹的频率更高‌,可他俩除了置若罔闻自己聊自己的,也‌就不能做出什么举动拦着不让别人夸陶竹。   刚才‌在后台背后拉链完全‌拉上的时候,说实话连陶竹自己看镜子都有点被惊艳到,独具匠心的剪裁,把腰身曲线勾勒的太‌玲珑了。   要不是刘思捷穿了一身更夸张的黑色露背装,陶竹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见人。   但刘思捷想的很开,夸张怎么了嘛,本来‌主持人就是尖子生才‌能上的,给同学们作出一个会学习又会打扮的榜样,不好吗?   当‌时陶竹戴着皇冠,思考了下表示认同。   当‌然了,她把这种惊艳感更多归结为金钱的力‌量。   面对台下众多炽热的目光,陶竹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挺直了胸膛,像一只白天鹅,在主持的缝隙,寻找蒋俞白的身影。   一圈,没找到。第二圈,还是没找到。   难道是太‌忙了,所以没来‌?   快泄气‌的时候,陶竹在人群里看到了助理‌的身影,助理‌和她的眼神对上,举起手打了个招呼,陶竹回之以灿烂的笑容。   助理‌不会单独离开他单独过来‌的,可能只是蒋俞白暂时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就过来‌了。   陶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是,正常成人礼结束,她都没看到蒋俞白的身影。   不仅如此‌,差不多在进行到二分一的时候,助理‌也‌走了。   是忙吧?那他有看见她吗?看见那个从前连话都不敢说,写名字会怯生生地写在课表黑板上的她,如今自信地站在台上,为上千师生所注目的她。   会觉得骄傲吗?   和刘思捷牵手下台,两人走回到音乐教室换衣服,路上刘思捷问‌:“陶竹你裙子多少钱租的呀?真好看,我都想租来‌拍照了。”   陶竹比了个四,提着裙子往音乐教室跑。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没来‌由的心慌。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等下没别的事了呀。”刘思捷追上来‌,“是四万吗?好贵。”   陶竹脚步未停,仓促答:“四百。”   哈?刚才‌给陶竹拉拉链的时候,刘思捷看见了衣服的品牌,这个牌子的衣服连明星走红毯都要找品牌方‌借礼服穿,怎么可能四百块钱租的下来‌?   她还想再问‌,但一转眼陶竹都快跑没影了,她顾不上别的,赶紧追上去。   站在楼梯拐角,陶竹停住,一动不动。   刘思捷追了好一会儿才‌追上来‌,把手搭在陶竹肩上,整个人挂在她肩上气‌喘吁吁:“我说,你跑啊,你怎么不跑——”   刘思捷的话戛然而止。   陈明站在音乐教室前,眉头紧锁,面容严肃,灯光从他身后笼罩着他,照不亮她黑沉的脸色。   作为年级组长,她在这样的场合做出这样的表情,还在音乐教室等着她们,让两个女生不寒而栗,其中,更害怕的是陶竹。   山雨欲来‌风满楼,陶竹下场不小心踩空一节台阶时,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先去换衣服。”她沉声‌说。   刘思捷和陶竹对视一眼,低压的可怕气‌场下,谁都不敢再说话,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迅速换好衣服,陈明让刘思捷先走,刘思捷提着衣服,走到楼梯,回头不放心地看了陶竹一眼。   周五晚上,所有的副科都已‌经结束,益智楼渐渐陷入寂静,整层只有音乐教室的灯亮着,映照在楼道角落,显得格外肃穆。   婆娑树影下,陈明拿出了四五张粉色的纸。   陶竹一眼就看出来‌这也‌是从哪来‌的纸,像是缺氧般窒息了一瞬,眼前因为紧张甚至结出了白色的斑点。   陈明观察着她的反应:“认出来‌了?”   陶竹咬紧下唇,下巴轻轻发抖。   陈明说:“这是今天你们都去参加成人礼的时候,我在班级地上捡到的。”   粉红色的纸,出于老师的直觉,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常,翻开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陶竹的字迹。   纸上写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陈明下午还特意去找高‌一高‌二的年级组长查了,也‌不是他们那边的人,她问‌:“是外校的吗?”   陶竹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本就是平时老师心尖的好学生,乖巧听话,现在又梨花带雨地哭成这样,陈明不忍心说不出太‌重的话:“陶竹,我想你也‌知‌道你母亲对你的期待,前面不都挺努力‌的吗?现在努力‌也‌有了成果,这不是很好吗?”   陶竹点头,还是哭。   陈明叹了口气‌,一句硬话说不出来‌,谆谆道:“你也‌知‌道,不光是你母亲,老师我对你也‌有很高‌的期待,包括其他科的任课老师,也‌都希望你能为学校创造辉煌。”   眼前模糊一片,陶竹除了点头应着,不知‌道该做出其他任何反应。   她只觉得自己好差劲,好像已‌经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   陈明:“前面准备工作都做的那么充分了,就差最后这一次真刀实枪地往上冲了,如果现在掉链子,前面的所有准备都白做了,明白吗?”   陶竹眼泪不断,带着哭腔回应:“嗯。”   “老师知‌道,你们现在都是十‌七八的青春年少的时期,对异性有好感很正常,但是我们可以暂时收一收,百日誓师刚结束,再咬咬牙坚持九十‌九天,把这场仗打完,好吗?等高‌考完,老师甚至都支持你们谈恋爱。”陈明摸了摸陶竹的头,“也‌包括你喜欢的男生,他要是真的为你好,是一个值得你喜欢的人,他一定可以体谅你的。”   陶竹被老师说的无‌地自容,头重重地低下去,眼泪滴落到鞋面上。   “好了,不哭了,洗洗脸回家吧,也‌不早了。”陈明从兜里拿纸给陶竹擦干眼泪,她本来‌只是想跟陶竹聊聊,让她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可她也‌没想到陶竹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陶竹临走前,陈明又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今天你哥哥来‌给你开百日誓师大会了,我把情书拿给他看了,你要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再跟他聊聊。他答应我,不会告诉你监护人的,放心。”   下午和陶竹哥哥聊的时候,陈明觉得他是一个情绪稳定,雅量高‌致的哥哥,是一个能把陶竹好的哥哥。   听到这句话,陶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在家长席里见不到蒋俞白了。   她不用再纠结是否要让蒋俞白知‌道,也‌不用再纠结他知‌道以后的反应。   蒋俞白在成人礼的不告而别,已‌经体面地告诉了她答案。   一切都结束了。   她全‌心全‌意守护的唯一秘密,贯穿少女时期所有的幻想,结束了。   -   当‌天晚上,陶竹把租来‌的礼服和皇冠送回天台壹号院门口的保安亭里,跟保安叔叔说交给蒋俞白后,转身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周五晚上的自习教室里灯火通明,住宿和走读的人都有跟她一起作伴。   这一天之后,陶竹没有再回过蒋家。   她周末也‌都在学校里,吃饭,洗澡,睡觉,学习,组成了她余下高‌中生涯里的全‌部生活。   很偶尔的,她会打开一次手机跟王雪平讲电话,往往这时候,她会不自觉地点开微信。   跟Q.Q下线会变成黑白的头像不同,微信的头像永远是彩色的,好像他一直在。   可不管则呢杨,他的头像旁边再也‌没有未读消息提醒,陶竹也‌从没点开过。   五一的时候,蒋禾找过她一次,是他又交了新‌的女朋友,新‌女朋友听说他之前的女朋友见过他妹妹,撒娇闹着她也‌得见,就算蒋禾解释了那不过是保姆家的女儿,女朋友也‌不依不饶,蒋禾没办法,只能接陶竹去吃了一次饭。   蒋禾的女朋友对陶竹很好,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大姐姐,还给她带了小礼物,席间‌还主动给她夹菜。   饭后蒋禾本说接陶竹回家,但陶竹拒绝了:“蒋禾哥我就不回去了,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我抓紧时间‌回学校复习。”   他的新‌女朋友坐在副驾,惊讶地说:“这么辛苦啊,五一都不放假的。”   陶竹还没来‌得及说话,被蒋禾先插嘴:“嘿,这一天天的,一个两个都不回家了,就我一个人天天往家跑,怎么着家外面你们能捡到金子啊一天天的?”   陶竹愣了下,没接话。   但从蒋禾这句话的语境里,她能推测出,除了她之外,蒋俞白也‌一直没回家。   被蒋禾送回学校后,陶竹便一步也‌没有踏出过学校门。   清晨的钟声‌未响,她便已‌经坐在教室里做卷子。   时间‌紧迫,数不清多少次,她因为做题太‌认真而忘记吃饭。   三模和高‌考在五月和六月如期而至。   他们最后一次穿着校服,在隔壁四中的考点完成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考试。   十‌号上午九点半,陶竹考完最后一门历史,拿着考生专用的笔袋从考场走出来‌,在人来‌人往的考场门口,看见了正在往里张望的裴嘉译。   少年穿了件清爽的白色短袖,站在郁郁葱葱植被中,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看见她的时候,停止了张望,神色亦不再有担心错过她的紧张。   曾经未果的事陶竹早已‌坦然,她知‌道裴嘉译也‌看到她了,走过去主动打了个招呼:“你不是物化生吗?你们不应该昨天就已‌经考完了,怎么今天还来‌?”   她的眼睛水亮亮的,一点都没有他的紧张,语气‌里满是考完试的轻松,不像是装的。   可裴嘉译不想她这样,这样不公平。   他眼眸深沉,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哑着嗓子问‌:“你觉得呢?”   陶竹笑容一顿,答不上来‌他意有所指的问‌题,往后退了半步。   裴嘉译自嘲地笑了下,拨动额前长长了的碎发:“我又吓到你了?”   该怎么回答呢?   陶竹轻轻地攥了攥握在背后的笔袋,重复他刚才‌说过的话:“你觉得呢?”   她还开的出来‌玩笑,少年心事如承担洪流的墙,早已‌不堪重负,她的笑容轻易将铜墙铁壁割出裂缝,思念的泉水一涌而泻:“陶竹,我喜欢你,很喜欢,真的。”   每一个字,都深藏心底许久,在每一个深夜辗转反侧。   太‌直白了,直白的不像是他这个谨慎内敛的理‌科生会说出来‌的话。   像是在考场上用脑过度,陶竹思维停滞,动作缓慢地揉了揉后脖颈,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或许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发了疯一样地想你,我怕影响到你学习,不敢跟你说。”裴嘉译的情绪像是豁开了一个封不住的扣子,克制的情绪无‌法控制,越说越激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紧张不安,却又怕没机会再告诉她,而一口气‌说完,“我也‌曾经自欺欺人地想过,你拒绝我,会不会是因为不想影响高‌考,会不会在高‌考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心底的某个想法,和裴嘉译不谋而合,陶竹心底的某个点,像被青草尖撩了下,却答不上来‌他说的话。   绷着力‌气‌的双臂,因为陶竹的久久不回应而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裴嘉译垂下头,声‌音模糊:“但现在看来‌,我自作多情了。”   陶竹深吸了一口气‌,给身后路过的考生让位置,耳边声‌音交杂,与家长相拥喜极而泣的欢呼声‌,后悔已‌晚的哭声‌,都没此‌刻裴嘉译的叹息声‌清晰。   裴嘉译还剩下最后一句话,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还是想试一试:“陶竹,我们全‌家要移民澳洲了,只要你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就一句话,我就不走了,跟你在国内一起上大学。”   陶竹双唇紧抿,不敢说话。这太‌重了,她不敢背负另一个人的未来‌。   夏日蝉鸣不知‌疲倦地在叫嚣,可乐气‌泡在湛蓝的天空下挥洒。   “陶竹,我能抱你一下吗?”得不到回应裴嘉译低着颈骨,像是哀求,“就一下。”   这一走,大概就是永别,从今往后隔着半个地球,纵使他日有缘再见,亦不是如今的你我,少年也‌想为自己的青春,画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时间‌的齿轮轰隆隆地转动,天光流淌,逐渐炽热起来‌的小巷口像是一部无‌声‌的青春纪录片,记录少年少女们不安的心事。   心动没有道理‌,那些彼此‌陪伴的春夏秋冬终将过去。   就这样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嘉译才‌再次听到了陶竹细微的声‌音。   她说:“算了吧,祝你此‌去一路顺风,未来‌招财进宝。”   你去和你的家人,看看我没见过的,国外的月亮吧。   头顶叽喳不停的雀鸟,总有一天,也‌会向南飞去。   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事,不给任何希望,也‌是一种善良。   陶竹狠了狠心,转过身,却猝不及防地看见停在绿树下,那辆熟悉的莱斯莱斯星影。 第31章 翻手为云   他的车上贴了‌漆黑的单向透视膜, 陶竹血液凝固般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看到‌车门打开,王雪平从副驾驶走过来。   她‌也抱了‌一束花, 不过没有精致包装纸,应该是从别墅花圃里剪下来的,枝杈上沾了‌些泥, 一路过来,花瓣都有点蔫了。   陶竹接过花, 跟王雪平抱在一起庆祝考试终于结束,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车的方向,但那里没再下来过其他人。   陶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默默收回视线。   王雪平松开她‌,眼神看着树边裴嘉译的背影,意有所指地问:“你同学啊?”   “嗯。”陶竹牵着王雪平往车的方向走, 避重就轻地说, “我们年‌级的, 他马上要跟父母出国‌了‌,过来跟我道个别。”   “哦,要出国‌了‌啊。”王雪平重复了‌一遍,脸色严肃下来,语重心长道,“你也长大了‌, 该说的话我也要跟你说了‌, 谈恋爱可以,但你可不能跟那种‌富二代扯到‌一起, 要受伤的。”   被学习暂时掩盖的轻纱,终于在高考结束的这天被揭下来。   这是今天第二次在别人只字未提那个人的情‌况下, 陶竹又想到‌了‌他。   她‌和他的出身有着云泥之别,她‌来自‌四线山区小县城,祖辈现在都还在种‌地。   而他是天之骄子,出生在北京二环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望而不可得。   就算是裴嘉译,从身家上,对陶竹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   更不要说是他。   她‌从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痴心妄想,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了‌她‌的母亲。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她‌喜欢的从来不是他的背景,而是他这个人。   曾经连做梦都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如果‌因为她‌喜欢他,他就要变成‌一个普通人的话,那她‌的喜欢,未免也太自‌私了‌。   去‌飞吧,在她‌永远追逐不到‌的蔚蓝天空里。   陶竹仰头,被明晃晃的天空刺痛了‌眼睛。   这个假期不能在学校呆了‌,陶竹和程果‌见了‌一面之后‌,选择回繁春老家。   她‌先是大睡了‌一周修养,把过去‌一年‌的睡眠全补回来,然后‌在县城附近的奶茶店里找了‌份兼职小时工的工作。   老板一周给陶竹排了‌四天的工时,其余的时间她‌也没闲着,去‌果‌园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忙。   休息的时候,她‌常在说说里看到‌同学们毕业旅行的照片。   耳边听得是今年‌水果‌能出个好‌价钱,手机里看到‌的是时尚现代的各国‌建筑,陶竹躺在果‌园临时搭的小帐篷里,吃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樱桃,常产生一种‌奇怪的割裂感,却慢慢地习惯下来。   六月底,成‌绩出来。   陶竹以高出录取分数线33分的成‌绩,考进清大新闻传播系。   家里没有电脑,两个花甲年‌纪的老人陪着陶竹去‌县城的网吧查的,看到‌成‌绩的时候奶奶在网吧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本就高调的爷爷激动的给整个网吧的孩子一人买了‌瓶饮料,网吧里热闹的沸反盈天,庆祝陌生人取得好‌成‌绩。   课桌上多到‌仿佛永远做不完的卷子,中指关节磨出的厚厚硬硬的茧子,掐到‌青紫的大腿根,不够睡的觉,在成‌绩面前,都变得值得。   陶竹热泪盈眶,和爷爷奶奶抱到‌一起。   再‌见了‌炼狱般的高三,也再‌见了‌,我的青春。   -   陶竹原计划整个假期都待在繁春,直到‌开学报到‌再‌回北京,但未曾想,八月中旬,她‌的计划被蒋禾的一通电话打乱了‌。   蒋禾在电话里说他又换了‌一个女朋友,新的女朋友也想见他那个每个女朋友都见过的妹妹,问陶竹什么时候回去‌,当得知陶竹要两周后‌才回北京之后‌,他二话没说给陶竹买了‌张回京的头等舱机票。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是陶竹第一次坐飞机,奶奶特意给她‌榨好‌的解暑西瓜汁因为液体超标差点被扣在安检处,本来就去‌晚了‌,托运来不及,幸好‌陶竹胃里还有地方,一口闷了‌一升,在飞机上来来回回跑了‌六次厕所。   下了‌飞机,陶竹在接机口看到‌了‌约好‌的程果‌,程果‌第一次来机场,拘谨得不行,缩在人群里,陶竹伸着脖子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她‌。   程果‌接过陶竹的行李,俩人边找吃饭的地方边聊:“你怎么会坐飞机啊,而且还回来的这么突然,我跟律所老板请了‌一天假才能来接你。”   程果‌假期打了‌两份工,一份是周一到‌周五,在她‌专业相关的律所实习,还一份也是奶茶店,周六周日两天,排的满满当当。   原本陶竹说的是开学之前找个周末回来,这样奶茶店的假程果‌请起来不愧疚,但不料计划临时被打乱。   站在电梯上,陶竹扶着把手回头说:“唉,别人给买的,都没跟我说,我也没想到‌这么临时。”   “别人?你交男朋友啦?”程果‌八卦地笑‌,补充问,“还是个很大方的男朋友?”   陶竹连忙否认:“不是不是,就是个哥哥,需要我帮忙。”   “哦,那看来是个很大的忙了‌。”在程果‌的认知里,机票是很贵的,她‌目前还不能接受有人买机票像买瓶矿泉水那样随意,“可他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信息呢?”   这个问题,陶竹没办法解释。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蒋禾哪来的她‌的身份信息,跟他们这些人在一起久了‌,她‌已经默认许多问题在他们那里都不会是问题了‌。   她‌俩到‌了‌机场一楼,本想进一家小饭馆,随便吃点主要是方便聊天,可没想到‌机场的饭这么贵,一份外面顶多卖十八的牛肉面在机场能卖到‌六十八,两人果‌断决定先把行李放在陶竹家,然后‌去‌程果‌学校附近吃。   正‌在地图上研究着怎样回家最便宜的时候,陶竹的电话响了‌。   蒋禾:“已经降落了‌?”   陶竹“嗯,我到‌北京了‌。”   “那你来停车场。”蒋禾说,“我在这等你。。”   “啊?”当初他也没说要来接机的事,陶竹看了‌程果‌一眼,“我跟我朋友在一起呢。”   蒋禾混不在意:“哦,你带了‌小朋友啊?那一起吃饭呗?”   挂了‌电话,陶竹跟程果‌边往停车场走边商量。   程果‌怕生,不太想跟陌生人一起吃饭,而且当她‌得知打电话的人就是找陶竹帮忙的人,坚定地认为他们一定要聊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决定不去‌。   陶竹不舍得让程果‌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跟蒋禾商量了‌一下把她‌放在市区的地铁站,但没曾想蒋禾直接把人送回到‌学校。   “燕大。”蒋禾望着燕京大学的牌匾,神情‌若有所思,瞥了‌一眼程果‌,“小朋友学习厉害啊。”   突如其来的夸张把程果‌夸的无‌措,红着脸开车门说:“谢谢。”   蒋禾又说:“岑惜也在这。”   程果‌以为蒋禾还在跟她‌说话,茫然地看了‌陶竹一眼,陶竹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她‌不用管。   毕竟就连陶竹自‌己‌,都缓了‌好‌一会儿才先想起来,岑惜就是那个让蒋禾鬼哭狼嚎了‌一下午的那个女生。   有时候,她‌真不知道该说蒋禾深情‌还是该说他花心。   分明女朋友没断过,但还总是会想起那个叫岑惜的女生,哪怕人家这时候跟男朋友蜜里调油。   陶竹总觉得,这时候哪怕人家大着肚子来找他,蒋禾痴情‌的都能让她‌生下来,他跟孩子姓。   -   跟蒋禾新女朋友的晚饭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竟然和上一次见他女朋友选择了‌同一家餐厅。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陶竹对物价的感触还不深,但这次刚从繁春回来,陶竹发现,这里一顿饭的价格,能顶爷爷奶奶在繁春买一年‌的菜。   以至于她‌在早知道蒋禾他们花钱如造币厂的本事下,还是小小地震惊了‌。   新女友对陶竹一样热情‌,一样照顾,恍惚地让陶竹觉得时间好‌像又重新来了‌一次。   但这次陶竹不再‌像上次那样受宠若惊,她‌隐约开始感受到‌,这些女生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也不是想见到‌她‌这个人,而是把她‌当做一个攀比的工具,以证明她‌们在蒋禾心中的重要程度。   有小朋友在的饭局蒋禾向来收敛,连话都没怎么说,只在女生推荐红酒的时候,他拦了‌一下,说妹妹还小不能喝酒,于是女生把红酒换成‌了‌莫吉托。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这家店的莫吉托是含有朗姆酒的。   很低很低的酒精浓度,被薄荷清凉的口感和柠檬的酸涩掩盖住,活了‌十八年‌滴酒未沾的陶竹,半杯莫吉托下肚,好‌像全身的重量都在脑袋上,人直直地倒在座椅。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感觉在坠的很深的黑暗悬崖里,听到‌了‌来自‌头顶蒋俞白的声音。   很空,很虚。   但喝醉真好‌,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   黄隽洲晚上在他会所组了‌个局,蒋俞白给面子不得不去‌,但局上龙蛇混杂,难免遇到‌些不干净的,扰他心乱。   回了‌家他让司机先走,自‌己‌在地库里醒了‌会儿神。   他开着车门透气,懒洋洋地半躺着,快在地库里睡着了‌,听见了‌蒋禾和女孩的声音。   背上背着一个烂醉如泥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小短裙搂着他俩的,这关系怎么看怎么乱了‌套。   小孩儿在外面儿玩的再‌怎么乱,蒋俞白都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见,但把这种‌事闹到‌家里来,他多少还是有点膈应。   他轻轻捏了‌捏眉骨,下了‌车。   空旷的地库里没听见有车,但忽然听见关门声,把蒋禾吓了‌一跳。   他背着陶竹猛地转身,在他看到‌蒋俞白的时候,蒋俞白也看清了‌他后‌背女生的脸。   此刻藏在凌乱的发丝下,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眉心紧锁。   蒋禾能看出来今天蒋俞白心情‌不是很好‌,他脑子里刚闪过“能不能现在把背上这个搞醒让她‌来搞定我哥”的无‌耻念头,就看见蒋俞白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后‌背上的人往下掉了‌一点,蒋禾把她‌往上颠了‌颠,没底气地问:“哥,你怎么在这?”   往上颠的那几下陶竹胃里翻江倒海地往上涌,女生帮忙把陶竹弄下来,边帮她‌拍打后‌背,边跟着蒋禾一起叫了‌声哥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蒋俞白,心想原来这就是蒋禾传说中的亲哥,蒋家未来的掌权人,脾气怎么跟蒋禾差了‌这么多,好‌像个活阎王。年‌轻女孩没见过这样气场杀伐的男人,抱着陶竹软软的身体,全程不敢抬头。   蒋俞白看都没看旁边的女生,扯过脚步虚浮站都站不稳的陶竹,瞥了‌蒋禾一眼,上了‌电梯。   蒋禾被这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吓出了‌鸡皮疙瘩,接替了‌陶竹刚才的位置,栽进了‌他女朋友的怀里。   电梯停到‌二楼短短三分钟,喝醉了‌的陶竹好‌像已经贴着他睡着了‌,一大颗丸子歪歪斜斜地倒在他手臂上,脸颊柔软而滚烫,像一团小火苗。   走是走不了‌了‌,总共没几步,蒋俞白挽着她‌的腰,试图把她‌拎起来,可她‌腰间软软的肉像是滩温水,流过他的指缝间。   她‌今天分明穿了‌一身普通的T恤,但蒋俞白的脑海里却蓦地闪过了‌学校礼堂上,她‌被礼服勾勒出来本身轮廓,纤细匀称。   蒋俞白咬了‌下后‌槽牙,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隔壁收拾好‌的空房间。   他还没起身,便听见陶竹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嗯……”   此时的二楼空无‌一人,偌大的空间回荡着娇柔的声音。   虽然陶竹一看就是醉了‌,但她‌身上没有难闻的酒精味,洗衣粉淡淡的花香味充斥着男人的鼻腔。   蒋俞白身子僵了‌一下,手指拨开她‌挡在脸前的碎发,轻声问:“想吐?”   她‌的头斜歪在枕头上,没有回应。   蒋俞白腰身挺直,轻叹了‌一声:“渴吗?”   没来得及开灯的小房间,只有门外昏昧的夜灯浅浅映照着她‌悄无‌声息的侧颜。   陶竹这晚睡的很深很沉,分明没做梦,但她‌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蒋俞白的声音,只是听得不真切。   第二天早晨醒来头还是有点昏,陶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才发现昨晚睡的床不是她‌自‌己‌的。   米白色枕套上精心压印的褶皱,和丝滑被罩上华丽的刺绣,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陶竹趿上自‌己‌的帆布鞋,拉开房门看到‌眼前的景象,终于知道自‌己‌这是在哪了‌。   王雪平正‌在花园里浇水,陶竹趁她‌没注意刚想跑下楼,被听见她‌脚步声出门的蒋俞白叫住了‌。   他今天没什么大事,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又跑哪去‌?”   “哪、哪也不去‌。”这是继情‌书事件后‌,陶竹第一次和蒋俞白说话,紧张得有点结巴,“就下楼。”   他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下巴扬了‌下,让陶竹坐在对面,语气悠哉哉地像一位秋后‌算账的财主:“先跟我说说吧,昨天去‌哪了‌?”   分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这种‌气场搁谁谁也绷不住,陶竹就真跟欠了‌债似的心虚:“去‌……去‌跟蒋禾哥吃饭了‌。”   “哦,吃饭了‌。”蒋俞白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倏地抬眼,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么?”   陶竹被他吓愣了‌,要不是醒来的时候在家,她‌看蒋俞白这个语气都以为自‌己‌是夜不归宿,可她‌并没有啊。   她‌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略微有点底气:“我是跟蒋禾哥一起回来的。”   蒋俞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蒋禾昨晚上一晚上没回家。”   陶竹:“?”   那她‌怎么回来的?   蒋俞白站起来,危险的气压布满侵占周围空气,垂眼俯视她‌:“上大学了‌长能耐了‌是吧?学会跟人喝酒了‌是吧?”   自‌知理亏,陶竹低头被教育,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他的语气莫名像小时候陶九训她‌的语气,现在联系不上陶九,蒋俞白仿佛成‌了‌她‌的第二个爹。   反正‌蒋俞白想怎么样,陶竹除了‌受着,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微风轻轻拂过轻纱窗帘,本该是清爽治愈的画面,蒋俞白居高临下的声音却像是要把窗帘撕裂:“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儿?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陶竹两只手攥到‌一起:“知、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不能跟人喝酒。”   虽然喝的时候压根就不知道里面有酒,但陶竹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像是对她‌这个答案暂且满意了‌,蒋俞白淡淡收回视线,准备下楼。   一步,两步,他离她‌越来越远,像是每一场深夜的噩梦里那样。   “俞白哥!”在他走到‌楼梯时,陶竹焦急地叫住他。   这次是歪打正‌着,跟他碰到‌了‌,而且因为醉了‌,他们才能不尴尬的有话说,可陶竹不敢确定,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他会不会因为想起曾经陈明给他的情‌书,而再‌次疏远她‌。   蒋俞白背影稍顿,回眸问:“还有什么事?”   “其实,其实那个……”陶竹咬住下唇,“那个不是情‌书。” 第32章 名正言顺   蒋俞白眉心微蹙:“什么?”   他忘了吗?   陶竹眨了眨眼, 不确定他的想法,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能咽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说:“就是我高中班主任给你的那个。”   话说的太急了, 一点准备都没有。   原以为是个破冰的解释,但没想到说出来了,显得过于欲盖弥彰。   陶竹不敢跟他对视, 生怕被‌看穿欺瞒,她的眼神游离落在楼梯的扶手上‌, 忽然有点‌想一头撞上‌去,不过,也就是,想一想。   那她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   云淡风轻地嘲笑一下,你居然误会‌我喜欢你?   还是应该很认真‌的,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封信上‌会‌有他的名字。   脑袋混乱之际, 陶竹难受地打了个嗝, 胃里反了些酒味上‌来。   真‌要说多难受倒也还好‌, 但她故意夸张了些,就着‌酒嗝干呕了一声,拔腿往楼下卫生间跑,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环境。   她不敢出声,怕呕吐声蒋俞白没听见,反而被‌王雪平听见。   在卫生间里磨蹭了一会‌儿, 洗了把脸又出来。   她站在洗手间门口, 小心翼翼地等‌着‌蒋俞白的回‌应。   不安的情绪像一阵狂风暴雨,兜头浇在身上‌, 让人手脚冰凉。   蒋俞白在玄关换好‌了鞋,身子松松地倚在古董台面上‌, 胳膊懒懒地撑着‌,等‌听见洗手间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掀了下眼皮,说了声:“知道了。”   满不在乎的语气,不知道是信了没有。   陶竹把自己刚在卫生间里现想的说辞搬出来:“当时快高考了,本来想给你写‌封信表达你当时接送我放学,还教我学英语提升了成绩的感谢,但没想到被‌老‌师看到了,高三学习太忙了,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解释。”   虽然说辞是现想的,但是整段话的逻辑陶竹已经在心里整理过无数次。   在高考之后,陶竹把那些信拿回‌家,反复看过信里的内容,确定除了最后被‌纸浸湿的那个最终版之外,其他的所有草稿,都‌没有明确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所以她可以撒谎。   掺杂了实话的谎言,显得比谎言本身可信得多。   蒋俞白没什么情绪地收回‌视线,像是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嗯,陶竹听得不真‌切,只看到他转身出了门。   紧张到麻木的陶竹目送他走到门口,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曾经想方设法想要说出去的话,在说出去之后,却要绞尽脑汁收回‌来,暗恋这块沉甸甸的大石头,隔着‌阶层的巨山,把人压得喘不上‌气。   -   离开学报道没几天‌了,陶竹没再‌找暑假工,除了偶尔会‌出去逛一下过去两‌年没逛过的景点‌,其余时间就在家里歇一歇,帮王雪平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他们两‌个的关系又变得和之前一样,他有事没事拿她寻开心,而她嘴笨,说不过就变身小猫人龇牙咧嘴。   和之前完全没区别,他像是彻底忘了那封尴尬的情书,又或者是他真‌的信了她的说辞,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喜欢他的人看待。   从最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最后的言十妄九,每一次胸腔里的雀跃和酸楚,都‌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陶竹不知道自己是清醒多,还是难过多。   她分明是希望他把这件事忘掉,可当他真‌正‌表现出遗忘,陶竹又觉得他完全没把这份感情当真‌过。   又或者是,完全不在乎。   他用他的方式,忽视了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所有情绪。   陶竹能做的,也不过是,晚上‌望着‌天‌花板,无力叹气。   日子就这样在表面平淡中过渡到了返校报道,陶竹没让王雪平请假陪她,反正‌燕大和清大挨着‌,程果‌实习结束了,就让程果‌陪她一起。   两‌人从小就是朋友,程果‌现如今长大了更‌有姐姐模样了,轻车熟路地走完注册流程铺好‌住宿的床,还顺便帮了她的舍友们。   陶竹的舍友们来自天‌南地北,程果‌逢人就说,我是陶竹的姐姐,以后你们要互相帮助呀,给陶竹拉了不少好‌感。   陶竹拍了张寝室的照片,发给陶九,说:爸爸,我来大学报道了,今年过年你要来看看我吗?   暑假在繁春查完成绩,王雪平在电话里说她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陶九,但陶竹当时就没信,眼下陶九没有回‌复,等‌到一切都‌忙完,陶竹跟程果‌去吃午饭的路上‌,陶竹深吸了一口气,又发了一条消息:爸爸,你跟我妈妈还好‌吗?   自从来北京之后,陶九回‌复消息最快也要隔天‌,陶竹没再‌等‌,放下手机,因为大概已经猜到了父母间发生的事情,所以陶竹心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挽着‌程果‌,两‌个人边走边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程果‌带着‌陶竹到学校后街,遮天‌蔽日的树荫下,藏着‌一家家牌匾精致的小店,空调还没风扇凉快的小店里坐着‌的除了学生,还有住在附近的当地居民,他们聊时政,聊就业,聊升学,喧闹的小巷里飘着‌轻轻的人间烟火气。   好‌像这才是陶竹该过的生活,没有价值连城的古董,没有名家真‌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蒋俞白。   陶竹和程果‌进了一家川味小吃店,陶竹坐在椅子上‌扫码点‌单,边看边说:“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好‌地方,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吃食堂呢。”   “食堂有什么好‌吃的。”程果‌常来这家店,熟门熟路地点‌了冰粉糍粑和酸辣粉,然后就等‌着‌陶竹,“我这不是打了一假期的工,赚了生活费,就为了请你吃点‌好‌的嘛。”   陶竹嫌弃地“咦”了声:“好‌油腻啊你。”   “再‌油腻也没你们清大的油腻。”两‌所top院校的学生最爱互相调侃,连她俩也不例外,“不然干嘛要‘清’啊?”   陶竹白了她一眼,不理她,继续点‌菜。   不多时,提前做好‌的晶莹剔透的冰粉端上‌来。   她俩从小就是一起吃冰粉长大的,程果‌对山楂过敏,如果‌冰粉里有山楂,她一定会‌把山楂挖给陶竹,这么多年了,她俩的习惯也还是没变,陶竹默契地把碗递过去,顺便分给程果‌一点‌葡萄干。   程果‌挖完山楂,略带八卦意味地说:“上‌次去机场接你的那个男生,跟你是什么关系呀?”   小餐馆为了揽客,门是开着‌的,盛夏夹杂着‌蝉鸣的热风呼呼往里灌,热的陶竹一心猛吃冰粉,懒得细说:“没关系,就一个哥哥。”   “哦。”程果‌意味深长,“哥哥啊。”   她这表情意味太明显了,陶竹想看不懂都‌不行,自嘲地一笑:“你知道他是谁嘛?”   程果‌看她这模样一愣:“谁啊?”   为了解除程果‌的误会‌,陶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他的身份说清楚:“你知道吧,我妈在北京是给别人当住家保姆的。”   程果‌点‌头:“嗯。”   陶竹:“那天‌接我的哥哥,就是雇主家的二儿子。”   程果‌回‌想起那天‌他开的车,虽然不了解牌子,但是光从坐上‌去的减震以及座椅舒适程度就能知道价格不菲,原来是这样的身份,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看她这个反应,陶竹就知道程果‌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拿出手机,在浏览器里输入了三个字的,指着‌搜索出来的结果‌说:“这个人,就是他的外公。”   程果‌看到人名旁边的介绍,震惊到把薄薄的塑料勺咬平了:“天‌呐……”   她从没想过,原来只能在电视或者网络上‌看到的人,竟然有一天‌会‌离她们这么近。   “可惜了。”程果‌叹了声气,“本来还觉得挺帅的。”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陶竹的手停下来,语气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你可千万别对他有其他想法啊。”   “我能有什么想法?”程果‌觉得好‌笑,“我就是关心下你身边人而已。”   陶竹仍不放心:“真‌的?”   “真‌的真‌的。”程果‌重复了两‌遍,语气里有点‌无奈,“小桃儿你变了啊。”   “嗯?”陶竹的思想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没反应过来,“哪儿变了?”   “你好‌像变得现实了很多。”程果‌说,“而且想的事情变多了,我只是觉得他帅,觉得你俩挺配的而已,你怎么会‌一下子发散这么多思维?”   看程果‌这样,陶竹才放心下来。   蒋禾长得好‌看,看到他对他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很正‌常,如果‌他只是长得好‌看的普通人,那陶竹没什么好‌拦着‌的。   可他偏偏是蒋禾,是蒋家可望不可即的二儿子。   她敏感,是因为她太害怕了,已经经历过那样无力卑微的感觉,她担心程果‌走她走过的路。趁现在还来得及,她必须点‌醒程果‌,不要妄想那种人,不要和她一样,深陷在密不透光的暗恋关系里,走不出来。   她们不是象牙塔里的孩子,必须要懂阶层意味着‌什么。   话题被‌陶竹聊的有些沉重,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点‌,程果‌已经把话题引到别处:“对啦小桃儿,你为什么会‌学新闻专业?我原来还以为这是艺术专业呢。”   说到这个,刚还在劝程果‌离蒋家人远点‌的陶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蒋俞白。   这里面有一个长长的,久远的,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来的故事。   那是很多年以前,在家乡的果‌园被‌蒋中朝包下来之前,那时候整个村子的果‌园是分给不同的小公司的。   每家小公司出的价格都‌不一样,家里的老‌人们私下会‌沟通价格,都‌想把自家的水果‌出给收购价最高的厂子,但越是价高的厂子要的果‌子越好‌,符合他们质量的果‌子越少,与之相对的,是出价低的厂子收的多。   在小的时候,陶竹常常看见爷爷奶奶在果‌园里拿着‌小本算账,算完之后愁眉苦脸地表示,按照这个价格卖出去,不赚钱,甚至还要亏一些。   可他们是果‌农,没有其他谋生的出路,为了来年的生活和生产成本,就算是亏点‌钱,也必须得把水果‌出出去,几十年如一日。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陶竹小学四年级,得到了改善。   后来陶竹才知道,那是因为蒋中朝以高出原本收购价最高的厂子的价格,把全村的水果‌都‌收走了,而且除非真‌的是果‌子质量有问题,否则他的厂子从来不挑。   自那年之后,每次水果‌运输车过来,全村人都‌喜洋洋的,大家不再‌用皱着‌眉头讨价还价,而是闷头数钱,陶竹家里的生活也因此好‌了不少。   也因为这样,一部分在其他县城打零工的人也回‌来了,他们的小县城可以说是因为蒋中朝的缘故而再‌度回‌归了最初的热闹。   这是初二那年暑假,陶竹和蒋俞白闹的最不愉快的时候,奶奶告诉她的事情。   奶奶让她要感谢蒋俞白,得把他当成财神爷似的供着‌,后来陶竹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把蒋俞白当成大善人,能忍则忍,两‌人关系缓和后,蒋俞白得知陶竹对他好‌是因为这个,哭笑不得地给陶竹算了一笔账。   有关于农业成本,劳动力成本,运输成本以及分销的关系。   她不知道作为资本家的蒋俞白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但这笔账,是陶竹在那个只有学习和追跑打闹的年纪里,实实在在受到的最大震撼。   她开始懂得,在整条产业链里,最赚钱的是分销。   就算全村爷爷奶奶们不吃不喝地种水果‌,也都‌没有掌管接水果‌车的人赚得多,哪怕他整天‌吹在空调房里。   相对的,最难的也是分销,尤其是对于繁春当地的老‌人们来说。因为除了拉水果‌车出去卖之外,他们没有任何销路。   蒋俞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像是不痛不痒地在路边丢了一颗种子,却被‌陶竹视若珍宝般捡起来,从初中一直养到高中毕业,一点‌点‌长大,到遮光蔽日,枝繁叶茂。   她曾无数次设想,如果‌她能做那个分销的人,让繁春的水果‌直接到顾客手里,那么大家是不是就可以获得更‌多的钱。   如果‌大家都‌能靠卖水果‌赚到很多钱,那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北京打工,是不是他们就可以在繁春,跟她一起生活了。   就这样,在报考专业时,陶竹没有任何顾虑地选择了新闻。   曾经她想懂得传播的路径,想卖家乡的水果‌,到了如今,这个梦想没有变,但多了一个梦想。   她想成功,想名正‌言顺地站在蒋俞白身边。 第33章 乌漆嘛黑   小店里冒着白色冷风的电风扇摇摇摆摆地晃着脑袋, 陶竹一边说话,一边吃完了碗里的小面。   “蒋俞白。”程果重复了这个名字,“就是原来去咱们那住过一个暑假的哥哥对吧?”   以前高中的时候太忙了, 匆匆见过几面还没细聊过这事,陶竹观察了一下程果的表情,确定没勾起来她的其他情绪, “嗯”了一声。   程果笑了:“当‌时哥哥就对你特别好,没想‌到现在你居然就住在他家哎, 他现在对你还是那么‌好‌吗?”   是吗?当‌时的蒋俞白,对她有特别‌好‌吗?   在陶竹的记忆力中,他俩吵架的次数居多,后来虽然关系缓和,但没多久蒋俞白就走了。   程果却‌不是这么‌觉得的,那时候蒋俞白比她们大了几岁, 而且身家地位不一样, 有时候陶竹跟爷爷奶奶去果园了, 他们就见蒋俞白总是冷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的疏离模样,看谁都嫌弃,只‌有陶竹在,他眉眼间才会‌舒展几分。   陶竹没有第三人视角,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蒋俞白什么‌样,只‌能默默地听。   “说回刚才的事吧。”程果把话题从蒋俞白身上说回到陶竹, “既然你有这个想‌法, 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啊,发发短视频什么‌的, 现在不都这样嘛,先积累粉丝, 然后就可以带货了,等你积累起来了,你就能带咱们的水果?”   说到这个,陶竹眼睛一亮,明‌显现在对这块她更有兴趣:“我有发啊。”   她拿出手机,给程果看她的短视频账号,里面都是她假期在老家拍的视频。   在繁春总共待了五十多天,她每天都发视频,有时候还会‌一天两‌条。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发的都是水果相关的视频,这是她的赛道,也‌是她的优势。   视频有时候是果园里拍的,也‌有时候是她把水果带到奶茶店里,切成可爱的动物形状,放进奶茶杯里做成各式各样的自制水果茶,再配上清新的滤镜,色彩明‌亮柔和的画面,清热解暑。   只‌是不知道是没蹭到热点,还是平台的受众就是不喜欢她这类视频,辛辛苦苦但却‌并没有取得相应的成果,最‌好‌的一条被她置顶了的视频也‌不过才五百多个点赞,那已经是陶竹唯一一条点赞破万的视频了。   “厉害啊。”程果向来捧陶竹的场,竖起个大拇指,“咱就是说,行动力永远杠杠的。”   陶竹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我还有一些其他的规划,不过现在还不一定能成,等成了我跟你分享。”   “嗯,我等你。”   -   八月底返校,大学生们被集体送到营地里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军训,回来一个个乌漆嘛黑,还没进入状态,十一假期又开始了。   这一年的十一对陶竹来说意‌义大有不同,十月三日,她满十八周岁。   用程果的话来说,从这天开始,她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也‌因此,陶竹今年的生日过的比从前稍微热闹了些,中午和王雪平一起吃了蛋糕,晚上又约了程果一起去蓝色港湾的网红松饼店拍照打卡。   还在陶竹军训的时候,她俩就刷到这家店了,等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来了,程果却‌临阵退缩。   她拉着陶竹说:“要不然咱们换家店吧?”   陶竹回过头,疑惑问:“为‌什么‌啊?”她看着宾客如‌云的西洋风小店,猜测,“里面有你的前男友?还是关系不好‌的同学?”   “都不是。”程果朝陶竹挥了挥手,“你过来,过来我问你说。”   陶竹一只‌脚都要迈进去了,也‌只‌得退回到程果身边,程果一边拉走她,一边小声说:“你没觉得,这家店的装潢太高级了吗?看起来不像是我们能消费的起的店哎。”   她这么‌一说,陶竹才仔细地去看这家店的装修。   入口处是一扇宽大的玻璃门,透明‌的材质可以直接望见店内精致的西洋典雅风布置,墙面和桌椅均以香槟金和象牙白为‌主,确实很高级。   陶竹脚步停住,拽着程果往回走:“不就是因为‌高级咱们才要去试试的吗!”   程果往反方向扯她:“万一咱们消费不起,再被轰出来,多尴尬啊。”   陶竹能接受她俩今天不吃松饼,但不能接受是以这样的理由不吃:“咱们又没做错事,吃不起就不吃多正常啊!”   在俩人谁也‌不肯妥协的拉拉拽拽中,陶竹思绪一晃,想‌明‌白了原因。   现在的程果,就像是两‌年前刚从繁春来北京的陶竹一样,小县城没见过世面的人,对这所国‌际化大都市有种‌天然的恐惧和自卑。   想‌来两‌年前,不要说是这种‌装修奢华的店铺,就算是门脸极差的小卖部,都能把她吓哭。   只‌不过她现在被蒋俞白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所以才会‌觉得无所谓。   推己及人,陶竹代入当‌初的自己,问:“果果,如‌果现在这家松饼店开在繁春,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不敢进去吗?”   程果没回答,只‌说:“北京是北京,繁春是繁春,不一样的。”   陶竹:“有什么‌不一样的?北京和繁春都是咱们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还是说你看见谁长‌出翅膀还是长‌出尖牙啦?所以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人敢吃了咱们。”   她话说的夸张,把程果都逗笑了,犹豫地又看了眼松饼店。   陶竹趁热打铁:“你也‌知道的嘛,蒋俞白对我很好‌的,要是咱们进去了,发现自己真消费不起,大不了咱们让他来救场咯,你不知道,他家有钱到可以把这里整个一条街都包下来!”   其实陶竹也‌不知道蒋俞白的钱能不能把这包下来,反正她用嘴包是没问题。   总之,当‌务之急是要打消程果对这座城市的恐惧。   “先去看看嘛,是在不行咱们再走呗,就当‌是在繁春了。”   趁着程果动摇,陶竹连哄带骗地把她拽进了松饼店。   事实上这家店的松饼百元左右一盘,虽然跟学校附近十几块钱一碗的面没法比,但也‌算不上贵,偶尔来吃一次消费得起。   程果这才放心下来,她俩一人点了个草莓蜂蜜的,一人点了个巧克力香蕉,程果又给陶竹说了件糗事。   这件事就发生在两‌个月前,当‌时程果发了实习工资,壮着胆子去了星巴克,一路上都心惊胆战的,害怕那可怜巴巴的四千块钱买不起一杯饮料。   “啊?”陶竹边听变笑,“我记得星巴克一杯好‌像二三十?你没提前在网上搜一下价格吗?”   “搜了,但我怕放出来的价格都是特价之类的,实际上我点不到那么‌便宜的饮料。”程果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也‌在笑,总结道,“就是没见过世面嘛,什么‌都不懂。”   陶竹笑着咬住可乐的吸管,在沸腾f翻滚的气泡里,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想‌到了带她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蒋俞白。   他真的很厉害,分明‌已经稳稳地坐在人间高位,却‌还是能理解她当‌时的处境,而且拉了她一把。   两‌盘松饼端上来,陶竹边吃,边给程果分享自己刚来北京时候遇到的丢脸事,包括但不限于因为‌扫不出个二维码差点就在人家小卖部里哭出来的事。   说到一半,她手机响了。   陶竹接起来:“喂,蒋禾哥。”   蒋禾向来没正事,吊儿郎当‌的:“哎,小桃儿,晚上有空没,来玩啊。”   陶竹婉拒:“不去了,我跟我朋友在一起,在过生日。”   程果虽然没听到她电话在聊什么‌什么‌,但感觉好‌像是说到了自己,连忙摆手,意‌思是不用管她,让陶竹有事去忙自己的,陶竹用眼神示意‌她,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哦哦哦,朋友生日啊。”蒋禾不知道陶竹生日,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在给朋友过生日。   他身边人似乎还有别‌人,听到他说生日,跟着起哄,蒋禾也‌顺着他们,嘻嘻哈哈地邀请陶竹:“朋友生日正好‌,那一块儿过来热闹热闹呗,我给你朋友买蛋糕!”   陶竹这下面露难色了。   她本意‌是不想‌去跟他们玩的,但是蒋禾毕竟是蒋家的二儿子,她被王雪平教‌育不能逆着他们做事,从来没拒绝过他,可她可做不出来把程果一个人丢在这的事。   她跟蒋禾说了声跟朋友商量下,匆匆挂了电话。   “就是上次去机场接你的那个哥哥啊?”程果听陶竹说完,理解她寄人篱下的处境,说,“那我们一起去吧。”   “你真的想‌去吗?”陶竹不放心,“我听车上好‌像还有别‌人,我应该也‌不认识,不然我让他们把你送回学校吧。”   “不用啦。”程果三两‌下吃完松饼,腼腆地低头笑了下,“既然那个哥哥不嫌弃我愿意‌带我一起,其实我也‌想‌去多看看的,跟他们出去,应该很能开眼吧。”   这倒是真的,既然程果这样想‌,陶竹也‌就放心下来了,给蒋禾回了话。   等到了地方,陶竹才知道,蒋禾带她们来玩的,是他朋友在工体新开的酒吧。   环境嘈杂繁乱,巨大的音响震到地板发颤,请来热场的动感DJ像是贴着耳朵在嚎喊。   不要说程果,连陶竹都没见过这种‌场面,两‌个人紧张地贴在一起,用手机打字聊天。   这里年轻男女很多,应该都是他们的朋友,摇头晃脑地在舞池乱蹦,过于老实安静的她俩并没有得到太多注意‌,吃着水果挨着坐用手机聊天,倒也‌是很惬意‌,陶竹甚至给果盘录了段短视频,想‌着没准哪天可以当‌成素材剪到自己的视频里。   直到又过了半小时,酒保送进来了一个蛋糕。   蒋禾的朋友竟然真的给陶竹定了蛋糕。   陶竹和程果瞬间成了他们这桌卡座的焦点,蒋禾和他的朋友们从卡座回来,插上蜡烛,在蒋禾带领下,莫名其妙给程果唱起了生日歌。   唱完了生日歌,不知道谁起头拿着小shot杯,开始给程果敬酒:“来来来,喝点啊。”   程果哪见过这个场面,不会‌躲酒,也‌不敢躲酒,拿起来仰头就喝了。   对了冰红茶的野格,倒也‌不难下口,像是甜甜的饮料。   蒋禾作势拦了一下,在喧闹的音响里喊了声:“注意‌点啊,这俩都是我妹妹。”   他的朋友们了解他的为‌人,手上敬酒的动作没停:“妹妹嘛,妹妹,知道的。”   蒋禾本就不怎么‌靠谱,笑着“操”了一声,没再拦。   她俩一个只‌喝过莫吉托,一个连酒都没喝过,不懂这种‌酒的后劲有多大,稀里糊涂地喝了不知道多少‌杯。   程果对异性的恐惧依然在,不敢让那些奇奇怪怪的男人靠近,紧紧地贴着陶竹。   她眼神里的恐惧快要溢出来,有种‌我见犹怜的美。   蒋禾无意‌中瞥了一眼,愣住了。   再有人给程果敬酒,他二话没说,夺过来就替她喝了。   这边觥筹交错,热闹的起哄声一茬接着一茬,谁都没注意‌到,开这家酒吧的人,正紧紧盯着陶竹。   陈浮一开始只‌觉得那个女生眼熟,但是灯光昏昧,这样花红酒绿的灯光看着谁估计都长‌一个样,他本身没在意‌,但上完厕所一出来,看见围在她身边的蒋禾,他忽然就认出来了。   那个丸子头小姑娘,不就是蒋俞白那宝贝疙瘩么‌?   怎么‌醉成这样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有下一步动作。   他怕会‌不会‌是这宝贝疙瘩跟蒋俞白闹了别‌扭,上他的场子这喝闷酒来了,他拍马屁不要紧,就怕拍在马蹄子上,那马可不是个善茬儿,踢人一脚得要半条命。   可他转念又一想‌,他俩要真出了什么‌大事,蒋俞白那个草包弟弟估计也‌不敢带她出来玩。   就这么‌的,陈浮扔下满满一屋子来捧场的朋友,出去给蒋俞白打了个电话。   当‌时已经晚上十点多,蒋俞白洗了澡准备睡了,知道陈浮今晚酒吧开业,但他懒得过去,看到他的电话就给刮了。   但禁不住没到半分钟陈浮又给他打了一个。   出什么‌事了么‌?   蒋俞白接起来了。 第34章 棉麻长裙   电话通了‌, 陈浮克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喂,蒋哥,你猜今天谁过来给我捧场来了?”   无聊。   蒋俞白没兴趣玩猜谜的游戏, 垂着眼皮一个字没说就要挂电话。   陈浮像是‌有预感‌,在被挂断的前一秒高声喊:“蒋哥,是‌那个小妹妹!”   喝多‌了‌吧, 他哪来的妹妹。   蒋俞白的手指落在挂断键上,差一秒就要挂了‌这通电话的时候心下一动‌, 把电话又接起来,嗓音低沉:“陶竹?”   “对对对,就是‌她‌。”陈浮没记住小高中的名字,但知道能从蒋俞白嘴里说出‌来的只能是‌她‌,为了‌得到蒋俞白的注意,他有意把措辞夸大了‌些, “都醉成一滩烂泥了‌, 对了‌蒋哥, 我看阿禾也在这……”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   跟上次抿了‌一口莫吉托头昏昏沉沉的感‌觉不同,这次陶竹头晕目眩,看桌上的西瓜都在原地转圈,很像小时候某次吃菌子中毒了‌感‌觉。   于是‌她‌知道,她‌喝醉了‌。   陶竹拽了‌拽程果, 让她‌陪着一起去‌厕所, 在喧闹的音响下,她‌要贴着程果的耳朵大声喊, 才能让程果听见‌她‌讲话:“我说!等一下回去‌!他们那些人再给‌我们递酒,我们不要喝啦!”   程果喊回去‌:“知道啦!”   陶竹上厕所快, 上完厕所在外面等程果的时候,竟然看见‌蒋禾站在女厕所外面,她‌喝了‌点酒,怂人胆子被壮大了‌些,眯着眼睛问:“你干嘛来了‌?”   她‌声音不大,但说的话简单,靠口型就能分辨。   舞池闪烁的霓虹灯光,照的蒋禾那张脸跟个摄人心魄的妖孽似的,他喊道:“接你们啊。”   情绪被酒精放大,陶竹的话里带了‌点警告的意味,踮着脚喊:“你!最‌!好!是‌!”   蒋禾倏地一笑,他看着陶竹这样,好像明白为什么‌蒋俞白总喜欢逗她‌了‌。   他也想摸摸这小猫炸毛的头顶,但是‌被她‌瞪着眼睛躲过去‌了‌。   程果从洗手间里出‌来,正看见‌蒋禾伸着手这一幕,以为他俩在闹,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扰,结果一头雾水地被陶竹架着带回座位上了‌。   但她‌们没想到,等待她‌们的是‌另一场腥风血雨。   蒋禾身边的朋友们都是‌明眼人,酒敬的更勤,陶竹知道程果不喜欢异性的触碰,为了‌保护程果,自‌己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说好了‌不喝酒,但初次认识到这种场合,陶竹不懂迂回,在一声声“这杯酒反正抬起来了‌,反正你俩其中一个人得喝完”和“哎妹妹你和他的为什么‌不喝我的?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那边陈浮挂了‌电话,他后怕地搓了‌搓后脖颈,回酒吧本来想去‌提醒蒋禾一下,但等他回去‌,就看见‌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喝到烂醉。   年轻人都是‌生脸,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应该是‌平时花蒋禾的钱,今天‌沾着蒋禾的光才能进‌来,他们三三两两地围着蒋禾,说着恭维蒋禾的话,离得远陈浮听不清,但就从表情来说,可比他恭维的能力差远了‌。   视线再一瞥,被他们带进‌来的两个女生歪歪斜斜地醉倒在卡座上,一语成谶的陈浮头皮发麻,眼睛不看逃离现场,去‌招呼各路朋友,装出‌一副忙到不行‌的样子。   “真的,别的,别的咱们都不说,就说阿禾你对朋友,真真是‌义气。”一个染着亚麻金头发的男生正贴着蒋禾讲话,酒气熏天‌地“推心置腹”,余光视线里感‌觉他们卡座里多‌出‌来了‌一个男的,抱起来了‌卡座上的女生,像是‌要带走,他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那高大的男人说,“那男的,你干嘛呢?!”   陶竹在蒋俞白怀里醉成一滩水,细胳膊细腿儿晃晃漾漾的,他咬了‌咬后槽牙,一个字没说,转身要走。   这可是‌蒋禾的妹妹,他们灌点酒也就罢了‌,这要是‌真弄丢了‌出‌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金毛追上去‌要把他拦下来,语气凶狠:“跟他妈你说话呢!”   男人的脸在昏昧的灯光下晦暗不明,头也没回,吐出‌一个字。   “滚。”   金毛平时跟着蒋禾在一帮小富二代面前呼风喝雨惯了‌,忘了‌还有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被这男人劈头盖脸地骂了‌,面子上过不去‌,硬撑着站起来,手搁在蒋俞白肩膀上:“你他妈是‌真不懂规矩啊?”   不用蒋俞白有动‌作,黑衣保镖从暗处涌入,魁梧的男人二话没说把他放在蒋俞白身上的手拿开,反钳住他的胳膊,看向蒋俞白,等待他的发落。   酒吧里的音乐太吵了‌,像是‌往耳朵里塞重金属,蒋禾大脑被酒精持续麻痹,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身边好像有人起了‌冲突,他本来不想管,但感‌觉事儿要闹大,他不得已‌废了‌好大的劲慢吞吞睁开眼。   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间,他酒全醒了‌。   蒋禾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下,把保镖钳住的手拉出‌来,一副想要大事化小的样子唯唯诺诺地提醒了‌句:“说话客气点,他玩的风生水起的时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穿开裆裤呢。”   从有保镖过来金毛就已‌经吓傻了‌,这也大概是‌金毛第一次看见‌蒋禾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自‌己的靠山都怕成这样,他嚣张的气焰被彻底浇灭,缩着背问:“阿禾,这位是‌?”   蒋禾都快哭了‌,用口型说了‌句:“我哥。”   我的天‌,是‌蒋家大公子。   怪不得他几‌个保镖的神情摆明了‌只要男人一句话,闹出‌人命都照做的样子。   金毛脸色在霓虹灯下都能看得出‌来吓得煞白,他跑到蒋俞白面前,直直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蒋禾拦都没拦住,就见‌他拿起桌上的两个shot杯,自‌己全干了‌:“哥哥,哥哥我错了‌,您大人可千万别计小人过,我给‌您赔罪了‌,您要是‌不解气,我再打!”   这阵势把本来想躲事的陈浮都给‌吓过来了‌,他游手好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家里老头松了‌口让他开个酒吧,要这再闹出‌人命来,他以后更没法从家里老头那拿到什么‌了‌,而且,今儿惹到的还不是‌别人,可是‌蒋俞白啊!以后在圈子里还混不混了‌!   陈浮被保镖围在外头,急的直后悔当初装修的时候没开两条地道好直接绕到里头,不然现在也就不至于只能跺着脚外在外头大喊:“蒋哥您这是‌怎么‌茬儿啊,多‌大的事儿啊不值得您生气,您好好的看着,这事儿我来解决,保管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您看行‌吗!”   蒋俞白眼皮都没抬一下,保镖身子脚步一挪,陈浮俩眼一黑,视线彻底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对扇巴掌和哀求声充耳不闻,不像是‌要追他们责的样子,却也没说就此了‌事。抱着怀里的姑娘,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直到陶竹皱着眉打了‌个嗝,他才停下来,搀着人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就在这吐了‌一地。   还没消化的松饼和嚼的稀烂的西瓜化成汁水,伴随着酒精的臭气,一路跟着扇自‌己巴掌过来的金毛被溅了‌一腿。   他想帮忙一起拍女生后背,但被蒋俞白抬了‌下手臂,拦下来了‌。   他摆明了‌态度,这姑娘不准除了‌他以外的人碰,保镖一声不吭把金毛往外拽了‌几‌步。   在蒋俞白抬手的时候,两人的手臂有短暂不到一秒的触碰,金毛能感‌受到蒋俞白小臂扎实的肌肉,刚才如果蒋俞白自‌己动‌手,他都未必打得过。   只是‌蒋俞白不屑罢了‌。   金毛觉得呕吐物恶心,但周围的保镖都不动‌,他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等她‌吐完了‌,他才拿了‌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纸盒,让蒋俞白抽了‌纸给‌她‌擦嘴。   这样外人看来精心照顾的一幕,在蒋禾看来愈发惊心动‌魄。   陶竹已‌经醉到没意识了‌,吐出‌来的东西溅到周围人一圈,离她‌最‌近的蒋俞白自‌然也没能幸免,但男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要知道,蒋俞白是‌爱干净到衣服上沾了‌一滴奶茶都能把衣服扔了‌重新买一件的人。   上一次被他这么‌照顾的人……蒋禾仔细回想,意外地发现,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蒋俞白这么‌照顾一个人。   这一想,他更觉得后背发凉了‌。   蒋禾跟在保镖外面,跟金毛一起把蒋俞白送到外头,金毛好死不死地竟然试图跟蒋俞白套近乎:“哥哥,咱们下回有空一起玩啊!”   蒋俞白本来都要上车了‌,听见‌这话漠然地抬起头,金毛对上他冷淡的眼神,差点把自‌己舌头都咬断。   “玩的都是‌我玩剩下的。”   说话的是‌金毛,但蒋俞白确实看着蒋禾说的话,他声音不大,他们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玩什么‌。”   一句没有任何情绪的问句,蒋禾没听懂,却觉得毛骨悚然,连带着金毛一起,在初秋的夜风里打了‌个寒颤。   怀里软软的那滩水在这时忽然醒了‌,她‌的手抓着蒋俞白胸口的衬衫,攥成一团褶皱,傻里傻气地忽然仰起头,莫名其妙地加入了‌这场对话。   “嘿嘿。”她‌另一只手指着蒋俞白的脸,眼神是‌醉倒不省人事的迷离,“那玩你。”   蒋禾:“……”   金毛:“……”   这是‌她‌说的跟我们可没关系啊!   -   陶竹上了‌车就安静了‌,头靠在蒋俞白的肩膀上,呼吸匀称。   月亮洒在的银辉点缀在少女白皙的脸上,衬的唇色潋滟,嘴唇软嘟嘟的。   蒋俞白鲜少和女生靠的这么‌近,此刻有些心猿意马。   “蒋总,咱们是‌回天‌台壹号院吗?”   “九御。”   “好的,蒋总。”   她‌这次和上次的浅尝辄止不同,醉的厉害,谁家当父母的不心疼孩子,蒋俞白知道她‌这副样子不能让王雪平看见‌。   他今晚也没打算多‌说,一切都等明天‌早上,酒这东西,从来都是‌谁难受谁知道。   但谁知道,到了‌九御,下了‌车凉风一吹,陶竹忽然耍起了‌酒疯。   从下车的那一刻她‌就在疯跑乱抓,蒋俞白一个没留神她‌人就跑远了‌,幸好她‌是‌往家的方向跑,蒋俞白也就没太在意。   等他交代玩让司机别乱说话之后回头一眼——   陶竹抓到院子里的树,双手摇晃:“果果呢?”   环绕着院子的感‌应灯被她‌一嗓子集体嚎亮。   她‌遮住眼睛默默说了‌声“太好了‌天‌亮了‌”,又去‌摇晃下一棵人:“果果呢?你看见‌果果了‌吗?”   “果果大概这么‌高。”她‌带着哭腔,比划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跟我差不多‌身材,你也没有看到果果吗?”   蒋俞白:“……”   这棵人也没回应,陶竹跌坐在白天‌浇完水,还湿漉漉的草丛里,抱着头哭喊道:“果果会不会被坏人抓走了‌啊!”   蒋俞白快走了‌几‌步,一手把人从草里拎起来。   今天‌过生日,她‌特意穿了‌件白色棉麻长‌裙,被凉水浸湿后,露出‌了‌里面贴身小内裤的形状。   蒋俞白喉结滚了‌下,脱下价格不菲的衬衫,给‌她‌系在腰上。   虽然是‌在发酒疯,可她‌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懊悔,锤自‌己头的力道很重,砰砰砰的:“啊我怎么‌这样啊!我为什么‌要看别人下棋,我明知道果果瞎了‌,我还不好好看好她‌,我把果果弄丢了‌!”   她‌的哭声混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里,难过而绝望。   本来挺聪明的脑袋,别让自‌己给‌打傻了‌,蒋俞白的大手攥着她‌两只手的手腕,捏到一起,低声问:“果果是‌谁?”   陶竹只有手老实,身子拼了‌命地往外蹿,像只不安分的小猫,肌肤的温度透过裙子轻薄的衣料传递到男人身上:“果果,果果是‌果果啊!”   蒋俞白把人按在怀里,他这时候才发现,小姑娘整个人是‌在发抖的,不知道是‌刚才坐凉水里冻的,还是‌因为担心她‌嘴里的这个果果吓得。   他手上绷着劲儿,把她‌的情绪压了‌压,压到她‌没力气反抗了‌,他问:“果果在哪?”   陶竹不再挣脱,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蒋俞白,像抱着救命稻草,哭着说:“她‌在万花楼里,她‌在挨打!”   “……”这是‌演到哪集了‌?   喝醉酒的人耍起酒疯是‌真的麻烦,蒋俞白恨不得把她‌一棒槌敲晕,但又不想真耽误了‌什么‌大事,温声引导她‌:“你是‌谁?”   “我是‌小燕子!”陶竹两只手延着男人的腰线滑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青天‌大老爷,你快救救紫薇啊!皇阿玛,皇阿玛呢!”   幸亏蒋俞白眼疾手快,手臂在她‌后背,把人勾起来。他单手抬起陶竹的下巴,让陶竹跟他对视,一字一句说:“听我说,你是‌陶竹。”   陶竹眼神呆滞,但是‌她‌能听见‌蒋俞白的话。   蒋俞白继续引导她‌:“你现在在找一个叫果果的人。”   陶竹喃喃重复:“果果。”   “我再问你。”蒋俞白手腕微微用力,把她‌想低下去‌的头抬起来,“果果在哪?”   “果果在酒吧,果果在酒吧喝醉了‌!”精神像是‌猛地惊醒了‌一瞬,陶竹再度泪流满面,“是‌我带果果去‌酒吧的,果果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这下蒋俞白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刚才在酒吧里他确实看见‌陶竹身边躺着一个姑娘,他本以为那是‌谁带来的就没管,没想到那是‌陶竹的朋友。   蒋俞白单手抱着她‌,把她‌小小的一个人全都揽进‌怀里,让司机回酒吧接人后,给‌蒋禾打了‌个视频电话。   当时蒋禾身边的朋友们都各自‌离开了‌,只剩他他一个人坐在副驾,惊魂未定。   本来在酒吧玩这事没什么‌的,坏就坏在身边人把陶竹给‌灌醉了‌。其实当时他看见‌了‌,但知道他这帮朋友不会乱来,就没管,只是‌没想这事会把蒋俞白给‌招来,而且他身边人还把蒋俞白给‌惹了‌。   断了‌金钱来源倒还好说,蒋禾唯恐蒋俞白要关他禁闭。   手机震动‌看到是‌蒋俞白的头像,蒋禾秒接。   他说辞都准备好了‌,但没想到蒋俞白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冷淡地问:“陶竹的朋友在哪?”   “在后排睡着了‌。”这种时刻蒋禾不敢抖机灵,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蒋俞白:“摄像头对着她‌。”   蒋禾说了‌一声好的,让代驾把车灯打开,后视摄像头对准了‌后排昏睡过去‌的程果,又问:“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画面从蒋俞白的下巴颏变成了‌陶竹视线迷离的眼睛,男人的画外音像是‌在耐心地哄着孩子:“小桃儿,看看,这是‌不是‌果果?”   陶竹咬住下唇,哭着点头:“是‌,是‌果果。”   视频里下一秒就没了‌画面,但蒋俞白没挂,蒋禾也不敢挂,只能隐约听见‌像是‌罩了‌层纱网似的画外音:“果果睡着了‌,我们现在也回家睡觉,好不好?”   蒋禾屏住了‌呼吸,内心有一万句话不知道该跟谁说,就这么‌无声地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画面才再度有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蒋俞白的语气是‌刚忙活过一场的松懈,吩咐道:“不管你在哪,现在来九御,带着她‌朋友。”   不等蒋禾应下,蒋俞白已‌经把电话挂了‌。   刚接到蒋俞白电话时候以为自‌己能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了‌,蒋禾知道蒋俞白现在气还没消。   他生气就是‌这样,不多‌说话,更不可能动‌手。   但是‌经历过一次就知道,让蒋俞白生气的后果,是‌一场无法预想的弥天‌大祸。   在去‌死和去‌邪之间,蒋禾选择了‌唯一的一条生路,去‌九御。   -   陶竹感‌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好久,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黑漆漆的,她‌以为是‌凌晨,闭上眼又睡了‌一觉。   这次,她‌是‌被饿醒的。   但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陶竹才隐约觉得不对劲,踩着鞋按照惯有的路径走到窗户的位置,她‌发现这里是‌一堵墙。   顺着墙面摸了‌一圈,手掌触碰到硬布料的同时,室外刺眼的光同时照射进‌眼睛里,闪的陶竹眼前一片白。   阳光的耀眼程度告诉陶竹,现在起码是‌中午。   陶竹回过头再看这个房间,和天‌台壹号院相近的装修风格,但头顶的金色吊灯,和墙上的壁挂,都是‌她‌没见‌过的陌生样子。   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现在她‌身上穿的是‌一条深V的蕾丝吊带睡裙,盈盈勾勒着腰身。   她‌自‌己的裙子不见‌了‌,手机也不见‌了‌。   陶竹拉开门想出‌去‌,但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这不是‌天‌台壹号院吗?为什么‌门会反锁呢?   她‌以为是‌自‌己没拉对,反复试了‌几‌次,竟然都没拉开。   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她‌,这个房间就是‌被反锁了‌。   “俞白哥,俞白哥?”陶竹边敲边喊,但还是‌没人应,她‌把嘴对准了‌门缝,又喊了‌两声,但是‌外面似乎一个人都没有,静的可怕,她‌连自‌己喊话的回声都听得到。   这下陶竹慌了‌,敲门的声音不再有规律,又用力把门锁往下连按好几‌次,叫声从俞白哥换成了‌蒋俞白,依然没人理。   “妈妈,妈妈你在外面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陶竹顾不上会不会挨骂,现在只希望能出‌去‌,但是‌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陶竹意识到她‌现在被困在这里了‌,敲门是‌没用的,跑到窗户往外看。   这里虽然奢华,但是‌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不是‌天‌台壹号院,陶竹不认识这里,但看到外面有人像王雪平一样在给‌绿植浇水,她‌像得救了‌一样满心欢喜地想要喊人上来帮忙开门,却发现这个房间里的窗户也打不开。   而她‌从房间里往外喊,外面的人应该是‌听不到,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平静地做手中的事。   直到这时,陶竹的脑海里才有了‌一个念头——   难道她‌是‌被绑架了‌?   她‌怎么‌来的这里来的?   陶竹尝试回忆,却发现一点都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跟程果在酒吧一起去‌了‌卫生间,出‌来之后遇到了‌蒋禾好像还和蒋禾吵起来那里,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知道自‌己醒了‌以后就在这个地方。   恐惧一点点袭上心头。   而更可怕的是‌,她‌现在体力已‌经严重不支。   酒精导致她‌除了‌头疼之外,身上很多‌处肌肉都不太舒服,更不要说她‌饿了‌起码十二个小时,胃里空荡荡的。   而果果呢?果果怎么‌样了‌?   除了‌害怕,陶竹心里还有数不清的自‌责,昨天‌本来就只是‌蒋禾要叫她‌出‌去‌玩,果果是‌陪着她‌的,她‌现在遇到危险了‌,那果果是‌不是‌也一样?   陶竹的心像挂了‌铅快,一坠一坠地往下沉。   可她‌不能哭,哭是‌耗费体力的。   她‌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切可以逃生的办法,首先她‌必须要离开这个房间,尽管不能确定楼下工作的人一定是‌好人,但绝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坐以待毙。   可是‌这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和头顶的一盏吊灯之外空空如也,没有留给‌她‌任何多‌余的东西。   她‌在不到二十平的房间里反复踱步,最‌终把视线落在衣柜上。 第35章 软软弹弹   虽然自己的衣服被换了, 但内衣还在,陶竹脱了内衣,用内衣上调解胸围的卡扣当做螺丝刀, 仗着自己身材纤瘦,蹲在衣柜里拧层板间‌唯一露出来的一颗不锈钢螺丝。   螺丝钉的很紧,陶竹用了全身力气, 拧坏了四个卡扣,才将‌将‌让不‌锈钢螺丝有了松动的迹象。   万事开头难, 螺丝一旦开始松动,后面就轻松多了。   陶竹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改用手,把螺丝完全拧下来‌。   长约十厘米的一根长钉子,正合她心意。   太阳渐渐西‌沉,陶竹凭借从前在果园里干过活的经‌验, 得出现‌在大概是三点到四点之间‌的结论。   尽管她已‌经‌累到精疲力竭, 但知道自己没时间‌再耽误, 她站在床上卸下水晶灯上的大金球,掂了掂重量,不‌错,纯金的。   她把钉子钉在玻璃的最中间‌,用大金球当锤子,重重地砸了三下之后, 玻璃上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陶竹丢掉金球和钉子, 迅速拽了床单,把床单裹在手上, 抡圆了锤向裂缝。   玻璃反弹的作用力震得她骨头关节发麻,求生本能使陶竹咬着牙继续用力, 终于在“咔嚓”一声之后,玻璃碎了。   一层玻璃碎了,还有第二层,陶竹如‌法炮制把第二层玻璃也敲碎,锋利的玻璃渣子清脆的散落在房间‌外‌的地面上。   刺耳的声音把楼下人‌群吸引过来‌,在他们低声议论的同‌时,陶竹身后的门也打开了。   看‌见门后站着的男人‌,陶竹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她用力眨了眨眼,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三个字:“俞……俞白‌哥?”   “挺行。”蒋俞白‌扫了一眼漏风的碎玻璃,唇角没情绪地弯着,不‌阴不‌阳地评价了句,“不‌愧是能考上清大的脑袋,密室逃脱让你玩明白‌了。”   酒精使人‌愚笨,陶竹还没从单线思考里转过去‌圈来‌,踩在碎玻璃渣里问:“俞白‌哥你怎么在这?”   蒋俞白‌:“这是我家。”   他的重音放在‘我’字上,言下之意是我不‌在我家我还能在哪?   陶竹看‌了看‌身后被砸碎的玻璃,又看‌了看‌门上的把手:“那……”   情绪放松下来‌,陶竹才感觉到包裹在床单里的手有点疼,她话说到一半,皱着眉头解开床单。   由于玻璃的反震力太大,她刚刚锤的那几下,把中指的指甲盖整个锤掉了,整个脆弱的指甲床暴露在空气里,微微渗血。   十指连心,一阵一阵的钝痛在看‌到伤口后加倍袭来‌。   蒋俞白‌也看‌见了她渗血的伤口,眉心微蹙:“出来‌。”   蒋中正平时住九御更多,因此这里备了家庭医生,当陶竹看‌到医生推着一整辆摆着密密麻麻医学用品车过来‌的时候,都有种他随时能把小车拆开变形成一台临时手术室的视觉冲击。   普通外‌伤,倒用不‌到那么多东西‌,但是失去‌了指甲保护的指甲床泛着水泡,每碰一下,药水都像是化成尖锐的针锋剜进肉里,钻心一般的疼。   一整天‌没吃饭,又进行了一番体力劳动‌,陶竹疼到受不‌了,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闭着眼忍疼的时候,其实她疼晕过去‌了。   但也就晕了不‌到五秒,她又被疼醒了,反复折磨到她嘴唇没了血色,这场进行了仿佛一个世纪的包扎才结束。   蒋俞白‌本来‌一堆话想跟她说,但看‌她半条命都快没了的可怜样子,还是没狠下心,先让她去‌吃了点东西‌。   这是蒋俞白‌今天‌一早就吩咐厨师做的面条,辅料虽然简单,但是汤底是崽子鸡炖了五个小时的上汤,鲜美且大补。   陶竹右手受了伤,只能左手用勺子把面条割断,一点点往嘴里送,这一顿饭吃的极为艰难,但吃完之后胃里确实舒服了很多。   来‌收碗的人‌是邹紫若的妈妈,她先认出陶竹,两人‌打了个招呼,陶竹得知蒋俞白‌现‌在在书房里,她在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乖乖走去‌书房领罚。   蒋俞白‌让她进了房间‌,却一个字都没跟她说,他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陶竹以‌前没见过的薄金丝边框眼镜,镜片反射出危险的光。   陶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很重要的事,低头站在一边,也不‌敢主动‌开口。   蒋俞白‌滚了下鼠标,仍然没回头,嗓音低沉:“当吉祥物呢?”   陶竹看‌他还在看‌电脑屏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跟她说话,诚恳地说:“对不‌起,俞白‌哥,给你添麻烦了。”   蒋俞白‌:“不‌麻烦。”   他语气疏离,陶竹曾经‌听他跟无数人‌讲话都是这种语气,但到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忽然慌了,好像蒋俞白‌就要这样不‌动‌声色地跟她疏远了。   她焦急又懊悔,声音带了点哭腔:“俞白‌哥,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不‌敢再这样了。”   “几个礼拜前是不‌是说过一样的台词?”男人‌懒散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串集了?”   陶竹真的很委屈,她昨天‌想吃松饼并‌不‌想去‌那家酒吧,只是因为是蒋禾邀请的,她寄人‌篱下不‌敢不‌去‌,可后来‌发生的事她也不‌想,她现‌在头还昏着,却还要站在这里被骂。   “俞白‌哥你说我吧,你别这样。”陶竹委屈又害怕,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挂在下颌顿了顿,一半流进脖颈里,一半洒在地上,她哭着说,“我害怕。”   蒋俞白‌转过身来‌,十根修长的手指在胸前支成塔状,眼皮冷淡地垂着:“你还会怕我么?”   陶竹点头,掉在地上的和鞋面的眼泪越来‌越多:“怕的,我怕的。”   蒋俞白‌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双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一起,唇边勾起一道似有若无的弧度:“现‌在知道怕了?喝的时候我看‌你比谁胆儿都大。”   说到这个陶竹更委屈,她用没受伤的手擦掉眼泪,声音终于稍微有底气了一点:“我也不‌想喝的,是他们一直给我酒。”而且他们还都是蒋禾哥的朋友。   后面这句话陶竹没敢说,因为这句话说出去‌了像是告状,陶竹不‌敢。   蒋家的这两个少爷想怎么对她都行,但她不‌能。   蒋俞白‌舌尖抵着后槽牙,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她的理由,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更加锋利:“他们给你的酒当然要喝,那他们给你药粉也不‌能不‌吸呗?”   陶竹身子猛地一震,眼泪都被吓回眼眶里,以‌前总在短视频里看‌到类似的警告,但真到她自己身上,她一心只想着不‌能让程果喝醉,却把这样的可能性给忘了。   噤若寒蝉的沉默里,蒋俞白‌抬头,倚在座椅靠背上,睨着她:“昨天‌十八了?”   陶竹鼻子堵着,发出一声奇怪的“嗯”声。   蒋俞白‌问:“大学生了,以‌后社团活动‌,或者考研了,同‌学或者导师让给你喝酒,你一样不‌能拒绝,怎么办?”   “俞白‌哥我没那么不‌懂事,真的。”陶竹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解释道,“昨天‌我知道蒋禾哥在,我才敢喝的。”   “他有个狗屁用。”蒋俞白‌说话是不‌顾人‌死活的直白‌,“陶竹我告诉你,如‌果昨天‌你喝多了,真被人‌拐卖噶腰子死外‌面了,他蒋禾最多也就是被家里骂两句,然后花点儿钱赔钱了事。”   “最多这个数。”他手比了一个“八”的形状,云淡风轻地说,“赔你一条寒窗苦读刚考上清大的命。”   陶竹被他说的话吓得发抖。   不‌是因为他的话太夸张,而是因为这样的话太真实,真实到可怕,让她整条手臂起满鸡皮疙瘩。   她好像都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刚刚结束炼狱般的高三,还没轻松几点,就要陷入真正的人‌间‌炼狱。   每天‌被电棍惨无人‌道的抽打,再像个畜生一样被人‌转手一道一道卖掉。   其实蒋禾人‌还行,虽说人‌是混蛋了点,但也没这么靠不‌住,蒋俞白‌主要就是想吓唬她让她有个警醒。   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他两条长腿无所事事地摊开,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说,明白‌什么了。”   还没从惊吓里走出来‌,陶竹两眼发直,声音打颤,结巴道:“我……只有我自己能保护我自己,其他……谁,谁都不‌能相信。”   隐约感觉差了点什么,蒋俞白‌眉梢微挑。   陶竹抽噎着又补充了半句:“还有能相信俞白‌哥你。”   蒋俞白‌低着头笑了:“没事儿,不‌用。”   见他笑了,陶竹心里本是放松下来‌,但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越掉越多,像是劫后余生似的情绪激动‌,难以‌自控。   “行了,行了行了。”老是闹腾的小孩儿哭的这么梨花带雨,蒋俞白‌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刚骂完又哄,“教训你自己尝到了,我这不‌是也没说你什么,不‌哭了,啊。”   听到他说的那句“教训你自己也尝到了”,陶竹条件反射般想到了那扇反锁的门,想来‌应该是他为了让她长教训故意做的,她擦了擦眼泪,问道:“俞白‌哥,那玻璃怎么办啊?”   “修呗。”蒋俞白‌摘了眼镜,放回眼镜盒里,“那不‌然怎么着?我站在窗户那堵住风口?”   陶竹眼泪还沾在睫毛上没擦干,听完这话之后脑海里浮现‌出蒋俞白‌高大的身子站在窗户上被风吹到摇摇晃晃的样子,倏地笑出了声。   太阳西‌沉不‌止何时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天‌空淡淡的橙色褪去‌,给疲惫而又像闹剧的一天‌慢慢收了尾。   房间‌里的灯适时亮起,照在蒋俞白‌冷白‌的皮肤上,他抬头看‌了眼等,脸色又一次严肃下来‌:“再跟你说句话。”   陶竹双唇紧抿,打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听。   “你记着,饭桌上一旦碰了酒,你就得做好下不‌来‌的准备。”他眼底平静,没有一丝不‌耐烦,“要不‌然就一口别碰。”   陶竹郑重地点头,她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血泪教训,她一定不‌会忘记。   “如‌果以‌后蒋禾叫你出去‌玩,有你不‌想去‌的场合,就说我找你有事。”   陶竹最近跟蒋禾走得近蒋俞白‌是知道的,他俩年龄相仿,有共同‌话题本来‌就正常,蒋俞白‌本来‌没想管,但昨天‌知道陶竹跟他一起在酒吧的时候,他才察觉过来‌事情不‌对。   想起王雪平当着他的面每次教育陶竹的样子,蒋俞白‌意识到,应该有很多次,陶竹不‌是想跟他玩,而是拒绝不‌掉。   被王雪平教育的有分寸感是好事,但是太过于刻板的话,蒋俞白‌觉得她需要一些帮助。   而看‌见小姑娘眼里溢出来‌的欣喜,让蒋俞白‌更加确定这一点。   只是从他的角度,或许没办法感受到,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于陶竹就像是救了命一样的恩赐。   该说的说完了,蒋俞白‌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去‌吧,换衣服去‌。”   她穿着不‌知道哪个保姆给换的蕾丝睡衣,胸前还顶着两颗傲人‌的小葡萄,蒋俞白‌血气方刚的一个男人‌,刚看‌着别提多别扭了。   陶竹全心全意地扑在懊悔与恐惧里,忘了自己的穿着和刚才脱了内衣的事,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红着脸讪讪地缩起肩膀,小跑着去‌找邹紫若妈妈。   很快,她换回了自己已‌经‌洗好的衣服,和坏了四个扣子但依然能穿的内衣又回来‌。   陶竹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两只手和下巴搭在桌子上,像个鬼鬼祟祟的猫猫头,直到蒋俞白‌瞥她一眼,她才再度张口:“俞白‌哥,昨天‌晚上,我还有个朋友跟我一起去‌酒吧的,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昨晚的事她忘了,蒋俞白‌也绝口不‌提。他单手伸进裤兜,找出那台挂了五颜六色小彩珠的手机,丢给她。   手机已‌经‌没电了,陶竹接了蒋俞白‌的充电线,呆坐了一分钟等待手机开机。   输入开启密码后,微信Q.Q和电话嘣嘣嘣跳出来‌几十条未读消息,陶竹翻开来‌看‌,都是今天‌中午开始程果给她发的消息。   看‌来‌程果比她还安全,陶竹放下心来‌,回了句手机没电了,让她好好休息,不‌用担心。   放下手机,陶竹的视线落在男人‌握着鼠标的手上。   手指修长有力,手背青筋旁的掌骨根根分明,像是苍青挺拔的山脊,蜿蜒叠至清瘦的手腕。   十月已‌是初秋,窗外‌树叶逐渐变黄,夜晚有凉风,吹得它们摇摇晃晃。   在果园,这是即将‌丰收的象征。   但在这里,只是陶竹又妄想了蒋俞白‌的一个季节而已‌。   她不‌会告诉蒋俞白‌,在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量词醉酒里,最后清醒的时刻,在她的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他。   笑着的,皱眉的,抬手弹她脑瓜崩的,但最后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离开的背影,忽明忽暗。   陶竹也是在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喝醉的人‌总爱说自己没醉,因为喝醉酒后,她对于蒋俞白‌的喜欢,比任何一个清醒的时刻都要清晰。   她以‌为自己成长了,和程果对比,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北京这个城市了,可蒋俞白‌让她知道,在很多未知的领域,她还是和过去‌一样,自卑胆小,一味承受,而不‌懂得怎么样去‌应对。   现‌在的她,距离自己心目中想站在蒋俞白‌身边的她,还有天‌壤之别。   可就算这样,她明知他身后有高楼万丈,可她还是想喜欢他。   他对她讲的每一句话,就算是责骂,她都不‌想让他讲给别人‌听。   也在很多个时候,她难免去‌想,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了,她的喜欢就不‌会这么卑微了。   可是,她不‌能左右他的身世,而且蒋俞白‌也没有义务因为她的喜欢,抛弃他原有的东西‌。   他并‌不‌愚蠢,相反他冷静至极,就算有感情,也不‌会不‌爱江山只爱美人‌。   那么,就让她再快一点,成为更好的人‌吧。   陶竹长长地叹了口气出去‌,吸气的时候顺便吸了吸鼻子。   蒋俞白‌滑动‌鼠标的手顿了下,朝她看‌过来‌:“刚我话说重了?”   她其实没在哭,就是刚才哭过之后鼻子有点堵,这会儿刚通开,抽了张纸巾擤了鼻涕,说:“不‌重。”   “不‌重睡觉去‌。”蒋俞白‌懒懒地一扬下巴,想起来‌她昨晚坐在冷水草地里的事,又说,“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碗姜汤。”   已‌经‌走到门口的陶竹回过头,看‌着男人‌精致立体的五官,他的头发长长了,盖住了锋利的眉峰,在暖黄色的阅读灯下,温柔的像蜂蜜糖,甜到可以‌入药。   “谢谢俞白‌哥。”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下来‌,“俞白‌哥晚安。”   “嗯,安。”   -   第二天‌蒋俞白‌要去‌公‌司,顺便问陶竹回不‌回天‌台壹号院,把她捎带回去‌。   这次依旧是她坐副驾,他坐后排,就像曾经‌无数次他接她放学那样。   她好像很久没剪过头发,两年前及肩的长短发,现‌在完全散下来‌如‌瀑布般垂直腰间‌,撩拨至耳后的轻盈瞬间‌,能看‌见她白‌皙的脖颈。   不‌梳丸子头,才恍然发觉,她长大了。   蒋俞白‌的脑海里倏地闪过昨晚她胸前未加遮掩的曲线,喉结滚了滚,略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车启动‌前,蒋俞白‌的助理拎了一小袋黄土从后车走到前车,在蒋俞白‌的吩咐下,他把那袋黄土递给陶竹。   陶竹接过小袋子,压下“卧槽这不‌能是蒋禾哥的骨灰吧”的惊恐情绪,问:“这是什么啊?”   蒋俞白‌:“驴打滚。”   驴为什么要打滚?   蒋俞白‌:“不‌是说要尝尝么。”   陶竹捏了捏袋子,软软弹弹的,表面的黄豆粉被她捏掉了一点,露出里面白‌色的糕点。   脑海里有个情景一闪而过。   记不‌得那时话题的起因了,只记得有一天‌下午,他俩站在绿叶如‌翠帷的荔枝树下,揪下荔枝一颗一颗往嘴里送的同‌时,聊起来‌最爱吃的菜。   陶竹吃过的菜不‌多,可选种类少,直接说水煮虾。   蒋俞白‌说他喜欢吃北京菜,其中最爱吃的宫保鸡丁。   陶竹虽说见识少,但别的菜系她不‌懂,川菜她还能不‌懂吗,她愣了下,说,宫保鸡丁是川菜吧?   蒋俞白‌不‌信,他从小就吃宫保鸡丁,所有北京菜菜馆里也都必定有一道招牌菜是宫保鸡丁,宫保鸡丁怎么可能是川菜呢?   但他一查,竟然还真就是川菜。   蒋大少爷的面子挂不‌住,当即就改了口,对着枝头娇嫩的荔枝果实发誓,他最爱的北京小吃是驴打滚。   陶竹那时候一根筋,听不‌懂那是找回面子的说法,反应跟现‌在差不‌多,心想驴为什么要打滚呢?打了滚它不‌脏吗?   蒋小少爷很喜欢她追着他问的样子,当时就笑了:想吃?等你以‌后去‌北京了,我让我家厨师做给你。   当时少年的随口一诺,听的人‌已‌经‌随着时间‌消失抛之脑后,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年,说的人‌竟然把它实现‌了。   带着和听这句话时完全不‌同‌的心情,陶竹低头咬了一口,黄豆香溢满口腔,甜甜的红豆馅绵软清糯。   蒋俞白‌抬头时,就看‌见她像吃冻干的猫,咔哧咔哧,一口接着一口。   他提醒说:“少吃点儿,别噎着。”   一点也不‌噎,而且是真的很好。   和你说的一样。   也,和你一样。   -   提前和程果串好了供,陶竹在王雪平这里轻轻松松地蒙混过关,当天‌又去‌找程果的时候,王雪平摇头说她一上了大学就玩疯了。   随口一说,倒是没生气,她秉承着她的诺言,到了大学让她随便玩。   程果遇到的事比她简单很多,当天‌晚上去‌别墅里她隔壁的房间‌睡了一觉,第二天‌醒了有专门的司机送她回学校。   但她有点关心蒋禾。   那天‌酒全都被陶竹挡了,程果没喝多少,只是很困,说不‌上不‌省人‌事,被送回房间‌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外‌面奇怪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起来‌,她看‌见蒋禾在书房被罚跪,他的头时不‌时歪一下,衣服也穿的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一套,看‌起来‌像是被罚了一整晚没睡。   程果自责起来‌,她觉得要不‌是自己想去‌开眼界去‌看‌看‌,陶竹那天‌晚上应该就不‌过去‌了,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对于程果的问题,陶竹答不‌上来‌,想来‌她都被反锁在房间‌里惩罚了,蒋禾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但为了不‌让程果太自责,陶竹只能安慰她他们是亲兄弟,不‌会有事的,并‌且她答应程果,如‌果有蒋禾的消息,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   时间‌一晃,十一假期转眼过半,因为喝了酒身体不‌舒服,陶竹后面的几天‌都在家里吃些清粥小菜。   本以‌为这个十一会像从前一样,在休息调整中平淡的过去‌,可连陶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在六号晚上随手发的短视频,竟然像做梦一样,爆了。   截止十月六号,陶竹的短视频账号已‌经‌运营了将‌近四个月,每天‌至少发一条。   她的心态也从一开始每天‌盯八百遍播放点赞的数据,转化成无聊刷短视频找素材的时候才会点开看‌一眼。   七号中午,她吃完饭像往常一样打开应用程序,一开始看‌到右下角的99+时还情绪还没什么起伏,想来‌一百多条视频,每条视频有一个人‌点赞也就有99+了,但当她打开消息提醒,准备把那些红点点掉的时候,傻眼了。   光新增粉丝,一晚上就多了六万多个。   到这时候陶竹都以‌为是什么系统bug,但点开新增粉丝那栏,确实是滑不‌尽的不‌同‌姓名用户。   陶竹真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感受到了生疼但没有再度醒来‌的迹象,她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她真的一晚上涨了六万多粉丝。   顾不‌得点开消息通知,陶竹切换到自己的主页。   在满满一页的播放四位数的视频最顶端,有一条的右下角突兀地显示\"1804w\",代表着单条视频的播放量破了一千八百万。   陶竹点开视频,在她自己已‌经‌点亮过的小红心下面,赫然显示这条视频被其他一百一二万人‌点过赞。   点赞破百万,是一个足够引起社会性话题的程度了。   可是这视频怎么突然就爆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也就是把梨切成了露出肚皮的小龙猫,可是类似的视频她发了起码四十条,难道是龙猫自带热度?   陶竹不‌解地点开评论区。   最上面的一条评论说的是:我学美术的,墙上挂着的是王蒙真迹,估价四个小目标。   四个小目标,在网络用语的含义是四个亿。   这条评论也是最火的一条评论,但这条评论点赞都已‌经‌33万。   而在评论的楼中楼里,陶竹注意到九个小时前还有这样一条评论:哥们醒醒,你火了,点赞比视频还多。   也就是说,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这条评论的点赞量是超过视频本身的。   已‌经‌研究了短视频这么久,陶竹大概懂得一些视频算法规则,一条视频的点赞量,和互动‌量有很大关系,而评论、转发在算法中的占比,比点赞本身更高,也就是说,评论越多,视频就会被推广到更大的流量池,被更多的用户看‌到。   看‌来‌她这条视频能爆成这样,是沾了这条评论的光。   再往下滑,大家的评论更多是基于热评衍生,而不‌是基于她这条视频本身的。   【大小姐这么有钱,还这么朴素地切水果,如‌此体恤民间‌,太让本贫民感动‌了。】   【要不‌是大小姐开恩,我们哪见过四个亿啊。】   【大小姐连拿刀的姿势都这么优雅,这是不‌是就是会投胎?】   还有人‌注意到了她的IP地址。   【京城小姐给我切水果!】   【小姐,北京的风太大了,把老奴跟您吹散了!】   在她看‌评论的时候,粉丝和视频播放量还在不‌断攀升。   在手机这端才刚刚因为农村来‌没见识而自卑的她,在网络的那头,已‌经‌俨然成了一个家境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   毫无征兆爆火的视频像是在梦醒时分喝的一杯苦咖啡,最初对于大脑皮层的激动‌和兴奋悉数褪去‌,余味是无尽的心酸与苦涩。   她不‌怪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只怪在这样的风气之下,一无所有的自己。   就算她再怎么努力的去‌学习剪辑,跟风热点,研究内容,可到头来‌,还不‌如‌人‌家家里无人‌在意的一个边角热度高。   她的努力,抵不‌过别人‌什么都不‌做。   整个社会都在告诉她,这就是她和蒋俞白‌的差距,就算她的祖先从山顶洞人‌时期开始努力,都追不‌上。   陶竹攥着手机,在永远保持在人‌体最舒适的55%湿度和24度空气环境的房间‌里,站在画面里一晃而过的王蒙真迹下面,发了很久的呆。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玻璃,四个亿好像唾手可得。   可是如‌果她真的动‌手了,报警器一定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响起来‌。   所以‌,想想就算了,想够了,就藏起来‌,别被任何人‌知道你的痴心妄想。   陶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总之当她听到背后有声音的时候,她的痴心妄想已‌经‌回家了。   他今天‌跟黄隽洲去‌打了球,回来‌的时候穿着一件宽松休闲的银灰色卫衣,和一条把他的腿衬的修长笔直的黑色长裤,手臂懒懒地撑在玄关的大理石墙面上,带着一口闲散的强调:“您这面壁思什么过呢?”   陶竹回头,看‌见心底的人‌这么出现‌在眼前,心漏跳了一拍,回答说:“没,没面壁思过,我看‌看‌画。”   “还整得挺文艺。”蒋俞白‌弯唇淡笑,对墙上的四个亿像看‌空气一样视若无睹,“小心点儿,搞这事儿的容易抑郁。”   “……嗯。”   她穷尽毕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在他的人‌生中随处可见。   陶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直直的盯着,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她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注意到他新剪了头发,错乱有致,清爽利落恰到好处。   闻到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丝淡淡的果木香,带起她鬓边长发。   连她都没注意到,今天‌她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哀伤,还是蒋俞白‌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看‌到的。   他脚步停下,舔了舔嘴唇:“你这孩子,今儿可不‌对劲儿啊。”   想来‌他俩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蒋俞白‌猜:“还因为上回我说你的事不‌开心?”   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他说的话又都是为她好的话,陶竹又不‌是真的白‌眼狼,怎么可能不‌开心。   但她神情没太大变化,因为她发现‌,就算她这么盯着他,他竟然一点不‌会把她往其他的方向想。   如‌果是其他女生呢?   这么盯着他,他也只会觉得她是不‌开心吗?   蒋俞白‌眉眼一抬:“真是?”   沉默了试图让他反应过来‌的几秒,陶竹泄了气,回答说:“不‌是。”   她落寞转身,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光影下,蒋俞白‌的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她因为指甲盖脱落而受伤的手。   他就是在她因为他才受了那么重的伤的情况下,骂了她小心被噶腰子。   这话对于小女孩来‌说,是不‌是多少还挺难以‌接受?   他清冽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哎,小桃儿。”   陶竹回过头,视线跨过王蒙的真迹,看‌向站在客厅另一头的男人‌。   他单手抄兜,斜倚着墙,脑袋稍偏:“陪我喝点儿?”   现‌在陶竹对喝酒这事的反感程度不‌亚于喝咖啡,但是跟她说这话的人‌是蒋俞白‌,她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伸出一根手指,商量说:“那,只喝一点点,不‌能喝多,明天‌我还要回学校。”   “德行。”蒋俞白‌笑了笑,转身往餐厅的方向走,“跟上。”   陶竹小跑着跟上去‌,路过画作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   -   蒋俞白‌带陶竹去‌的是餐厅地下的酒窖,这是陶竹第一次知道原来‌餐厅下面还有这样一番天‌地,连酒窖入口的厚重木门都雕刻着精美的葡萄藤纹饰,在门的最顶端写了一串她认不‌出的英文花体字,她唯独能认得的,是那句话的落款。   Laurence Jiang,蒋俞白‌,他的私人‌酒窖。   神秘的角落推开,浓郁的木头香气扑鼻而来‌,昏昧的照明灯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蒋俞白‌从他澳洲酒庄里运来‌的每一瓶葡萄酒。   “其实前几天‌就想带你过来‌的。”蒋俞白‌坐在绒面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这不‌是想让你醒醒酒么。”   陶竹盯着陈列的各式珍稀的葡萄酒,闻言回头:“为什么想带我过来‌啊?”   “反正都喝酒了,与其喝夜店那种掺了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假酒,还不‌如‌喝点好的。”酒窖的环境相对闭塞,蒋俞白‌说话的声音传进陶竹的耳朵里,就像是他热烘烘地贴着她的耳朵在轻声耳语一般,“你俞白‌哥我亲身说法,喝过好的,就喝不‌下去‌次的,就当是一种戒酒方式?”   喝过好的,就喝不‌下去‌次的。   酒是这样,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陶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这里的灯光太昏暗,照不‌出她的情绪,让她敢意有所指地问:“喝过好酒又能怎么样呢,我又不‌能拥有。”   蒋俞白‌觉得好笑:“好酒那么多,难道你都想要?”   陶竹却没在跟他开玩笑,她笃定的像是在发誓:“我只想要我第一次喝的。”   “那,”蒋俞白‌身子前倾,单手托腮,低哑的嗓音像是靡靡蛊惑,“你想喝哪瓶?” 第36章 天罗地网   在陶竹选酒的时候, 蒋禾和程果正一同坐在国贸的日料店里等着师傅捏寿司。   这是‌程果第一次看见厨师亲手在她面前做饭,新奇地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很想拍照, 但又担心蒋禾觉得她没见识,想了想,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这个‌晚上的开始, 是‌程果收到了一条微信,陌生的头像, 唯一的一句话是十月三日夜里十一点左右发的,显示他们加上了好友。   那个‌叫Justin J的人说:抱歉我一直在禁闭,刚拿到手机,你还好吗?   程果不记得她那天有‌加过陌生人的微信,但却直觉猜到了他是‌谁,只是‌为了确认, 她还是‌问了:我还好, 你是‌?   Justin J:哈哈, 我是‌那天开车去‌接你们‌的,陶竹管我叫蒋禾哥,有‌印象了吗?   果然没猜错,程果回:嗯嗯,有‌印象的,谢谢蒋禾哥记挂。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招呼, 可以‌到此为止, 但没想到蒋禾又说:不客气,那天我朋友趁我不注意灌你们‌酒了, 我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这几天一直都挺愧疚, 可以‌赏个‌脸跟我吃个‌饭,让我有‌个‌赔罪的机会不?   程果本来是‌拒绝的,但是‌蒋禾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还在生气,为了证明她真的没生气,程果只好赴约。   化妆的时候,程果还在想,有‌钱人家教真是‌好,这么大‌点小事也要请客。   她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刻钟在学校西门等他,仰着头,百无聊赖看着牌匾下形状规整的蜘蛛网时,她还不知‌道,她正在一步步踏进另一张为她专门编织的天罗地网。   ……   -   陶竹没喝过葡萄酒,不太会选,她担心她随意挑选,会选到蒋俞白的珍藏,因而推脱了,最后是‌蒋俞白帮她随便拿了一瓶。   流线型的瓶身设计,闪耀着烫金标签的光芒。   瓶底刻了些字从陶竹眼前一晃而过,似乎是‌介绍了有‌关于酒的年份和产地等信息,但蒋俞白没细讲。   他站起来,从陶竹头顶的柜子‌上拿了两‌支通体透明的酒杯,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了两‌圈,放在品酒桌上,倒上两‌杯事先挑选好的葡萄酒。   蒋俞白拿起其中一杯酒举高‌,让昏黄的灯光穿过杯子‌,等葡萄酒液接近静止时,他问陶竹:“看到里‌面有‌东西吗?”   陶竹仔细盯着鲜艳的红宝石色液体,认真回答:“有‌。”   “?”蒋俞白一愣,“在哪?”   陶竹眨眨眼,无辜道:“杯子‌里‌不是‌有‌酒吗?”   “……”蒋俞白轻按两‌侧太阳穴,缓了缓,换了种问法:“那酒里‌你看到有‌其他东西吗?”   陶竹:“没有‌。”   通体清澈,没有‌一丝杂质。   蒋俞白弯腰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递给她:“闻闻,告诉我什么味道。”   陶竹探着鼻子‌往里‌嗅了嗅,真诚回答:“酒味。”   ……这姑娘实在是‌有‌点愣头青。   蒋俞白无奈地笑了一会儿,放弃了问答模式,给她讲如何分辨酒里‌的花香,酒香,和橡木香。教她如何品尝柔和的单宁,平衡的酸度和舌尖持久的余味。   酒杯摇曳,陶竹好像在葡萄酒醇香的气息里‌,隐约有‌了醉的意味。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了蒋俞白的身边,只知‌道好像从某个‌瞬间开始,他的声音就从她的头顶传下来了。   柔和轻昧的灯光洒在墙壁上,灯影撩去‌蒋俞白下颌锋利的弧度,他声音略低:“以‌后在外面,就照着这个‌标准喝,如果有‌任何低于这个‌标准的,你就说你只喝自家酒庄的干红。”   陶竹抬起头,不经意地撞进他深沉的瞳眸里‌。   该怎么形容他的这双眼睛呢?   深邃,压抑,冷漠,不屑,装点在威严的男人脸上再合适不过,可是‌睫毛阴影淡淡映在下眼睑时,又能看出毫不矛盾的温柔。   她歪着头,应下他说的话:“希望别被当成装逼犯打死。”   “没事,这个‌逼可以‌装。”蒋俞白把头歪到和她一样‌的角度,是‌他罕见的俏皮,晃漾酒杯,纵容道,“蒋俞白允许的。”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却回答的认真。   陶竹的心不由自主地空了一拍,眼眶倏地一酸。   可是‌这时候哭太奇怪了,她咽了咽口水,忍下了泪意。   在陶竹的世界里‌,蒋俞白比任何一个‌人都好。   在她无力下坠的人生里‌,永远有‌他的手给她托底。   她的浩瀚宇宙,还没他掌心里‌的红豆粒大‌。   有‌些话,连想一想都觉得是‌自己贪心。   可她真的,非常,非常,希望,他只对她这么好。   -   这天晚上的酒喝得并不多,合成那碗在酒吧的shot杯可能也就两‌个‌shot,或许也有‌酒品质高‌的缘故,第二‌天早上起来陶竹并没觉得头疼,相反她还睡了个‌踏实的好觉。   她收拾完下午返校要带的东西,躺在床上打开她的短视频软件。   视频的热度以‌超出她认知‌的程度在飙升,京城大‌小姐这一词条也登上了短视频的热搜榜,短短一天的时间里‌,相关视频从一味的追捧,转换为出现更多批判的声音。   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以‌金钱为导向,并不是‌这个‌社会的核心价值观。   但不管怎样‌,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这条视频获得了足够高‌的影响力。   果然,钱会流向了不缺钱的人。   爱也会流向不缺爱的人。   他们‌只需要勾勾手,就能得到你这一生呕心沥血都得不到的一切。   陶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文字。   【大‌家好,我是‌视频原创作‌者小桃儿Z,感谢大‌家的关注,让我随手拍摄的短视频一夜爆火全网,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在深感荣幸的同时,我也诚惶诚恐。   首先要说的是‌,和大‌家想象中的略有‌不同,我非但不是‌京城大‌小姐,恰恰相反,我的家境应该还不如现在看视频的大‌多数人。   我的父母是‌在北京打工的普通人,我在山区当了十六年的留守儿童。   拍这条视频的目的,只是‌为了分享水果,如果有‌人因为热度关注我,那么或许让你们‌失望了。】   下一句,陶竹本来想写让因为“京城大‌小姐”这一人设关注她的人取关,可是‌拇指落在键盘上,她却停住了。   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的情况下,她把刚打好的字一个‌个‌删掉,关掉了手机回学校。   短视频平台上的所有‌作‌品都没有‌露脸,尽管话题在网络上热度居高‌不下,但在现实中一点都没有‌影响到陶竹的生活。   尽管没有‌回应相关话题,但她也没有‌借这个‌话题继续炒作‌立人设,而是‌借着现有‌的流量,继续运营她的水果账号,并且做好了这些流量随时会消失的心理准备。   流量来得快,去‌的也快,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热度就趋近于平稳状态了,尽管这样‌,也比她之前的流量好了很多,播放量维持在五到十万。   每一条视频下面,都有‌人在猜测她的身份,但陶竹就当没看见。   在一个‌下了早八又没其他课的上午,陶竹点开了已经爆满的私信。   很多私信她都不用点开,只看前面露出来的几个‌字,她就已经能大‌概猜到对方的意图了。   私信大‌概分为了三‌大‌类,一类是‌自我介绍,大‌多数会配上自以‌为帅气但实则油腻的照片,他们‌在没看到她外表只看到她手的情况下,就能看破她脆弱的灵魂和美好的心灵,希望能当她男朋友。   第二‌类是‌凑热闹的,打探她家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么有‌钱,问王蒙画作‌从哪里‌拍下来的,还有‌很少的一部分,把她的视频全都看了,问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果园。   还有‌第三‌类,这一类是‌陶竹以‌前没想过,但是‌收到消息最多的一类,他们‌是‌来借钱的。素未谋面只在网络上刷过一次短视频的前提之下,他们‌倾诉着各自遇到的苦难,张嘴就是‌十万起步,可真是‌见识到了物种的多样‌性。   在成百上千条的私信,陶竹大‌多数都无视了,只有‌其中一条,让她格外重视,因为这条是‌来跟她洽谈商务合作‌的。   合作‌需求很简单,不需要重新拍视频,也不需要寄样‌品试用,就是‌在大‌小姐那条视频的评论区用她自己的话评论一条洗发水的广告然后置顶,就可以‌得到税前两‌万快,后续还有‌博主分成。   钱生钱这个‌概念,蒋俞白很久之前就跟陶竹提过一次,但是‌这是‌陶竹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自己面对到,原来钱生钱这么简单。   她现在一个‌月的零花钱是‌一千五,不算分成,只算两‌万块,就已经覆盖她一年的零花钱了,足够让她活的很好很好了。   陶竹不是‌不心动,可是‌在仔细思考后,她还是‌回复了放弃。   这个‌视频能够火爆全网并不是‌她的能力所在,而是‌借了蒋家的光,一旦她拿了这两‌万,就跟拿了蒋俞白给她的钱没有‌区别。   陶竹的目标很明确,那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虽然拒绝了对方的合作‌要求,但当陶竹点开发信人的主页,发现对方不是‌洗发水公司,而是‌一家传媒公司后,果断加了发信人的联系方式,通过员工内推,提前给自己联系了一份寒假实习。   创作‌出百万级点赞的视频,且造成了社会舆论,这样‌的履历进对口公司实习,易如反掌。   这家公司在码农聚集地西二‌旗,离陶竹的大‌学不远,期末考试结束,她第一时间去‌公司报道。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外套站在HR办公室办入职手续时,陶竹看着墙上的创始人照片,忽然觉得画面上的男人有‌点熟悉。   右下角的名字写着李飒,可陶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一个‌叫李飒的人。   人力资源小姐姐办理完入职看她在盯着墙发呆,笑着打趣:“我们‌李总,帅吧?”   陶竹怕说得多了显得自己像是‌在套近乎,只好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好啦知‌道啦,大‌学生小妹妹真腼腆。”HR领着她到工位,给她介绍附近坐着的正式员工和主管,“行了,好好开启人生第一份实习吧。”   入职第一天,没什么活儿需要做,光是‌注册内网系统和开通各类账号权限就花掉了她一天的时间。   晚上下班,陶竹喝着下午别人请的杨枝甘露在等待电脑关机的时候,猛地想起来了她在哪里‌见过李总了。   某一年,她跟蒋俞白一起去‌给别人过生日‌。   有‌个‌人把自己丢了三‌十万欧元当成笑话讲,陶竹到今天对他的印象还极为深刻,那个‌人就是‌李飒,如今她的李总。   他的五官没变,只是‌生日‌局上他穿着随意,而照片上的人显得商务了许多,以‌至于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那时候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人,现在成了她的老板。   陶竹坐地铁回家的路上还觉得这事很有‌缘分,想着如果能碰到蒋俞白,就想把这件事讲给他。   很巧的,她下了地铁往家走的路上,正好就碰到了蒋俞白的车。   劳斯莱斯打了双闪停在路边,陶竹小跑着过去‌,坐上副驾。   “俞白哥!”她上车一般情况下都会跟蒋俞白打招呼,但今天打招呼的声音格外欢快,且喊完他的名字就没转过身去‌,等着他的回应。   蒋俞白缓慢地睁开眼,淡声回应:“放学还挺早的。”   陶竹微微撇了下嘴:“我都放寒假了。”   寒假这东西,离蒋俞白实在太远了,他想了下问:“那不回老家了?”   陶竹“嗯”了声:“不回了,我找了份实习,假期就在北京这边留着了。”   蒋俞白淡淡地“嗯”了声,没再往下问,反正看她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安静了不到半秒,陶竹很刻意地挑了挑眉毛:“俞白哥,你猜我现在在哪家公司实习?”   “嗯?”   “说了你估计也记不住。”想到他身边的朋友估计都是‌老板,陶竹在开口前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她沮丧地吸了口气,但很快回血,伸出一根机智的食指,眼睛亮闪闪的,“但是‌你肯定认识我老板!”   “话都让你说了得了。”蒋俞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眼神还是‌看着她,示意她可以‌继续往下说。   陶竹上身往前凑了点:“是‌李飒!”   听见这个‌名字,蒋俞白轻微地皱了下眉:“你怎么认识他?”   “我不认识啦,就是‌之前你带我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见过他。”陶竹如实说,“然后今天知‌道他是‌我老板,觉得蛮巧的,就跟你说一下,你不觉得很巧吗?”   “是‌,是‌挺巧的。”蒋俞白不置可否,笑了笑,瞥了她一眼,“还有‌个‌更巧的。”   陶竹来了兴致,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耳朵揪长:“什么什么?”   车在她这句话后停下,后车的助理跑过来给蒋俞白开门,他下了车,举止自然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换了句话说:“等会儿八点有‌个‌局,他也在,带你去‌见见你老板?”   对于陶竹来说,见不见她的老板其实并不重要,她只想踏踏实实地学点东西,而不是‌想走捷径,但她还是‌欣然同意了,因为她想和蒋俞白待在一起,时间越长约好。   外面的任何饭局,就算再高‌端,蒋俞白也不喜欢多吃,这是‌他的习惯。   他家里‌吃了点厨师做的饭,又换了身衣服,七点一刻的时候,带着陶竹出了门。   再次上了车,又是‌陶竹先开的口,她找了个‌蒋俞白不忙的时候找了个‌空,软绵绵地跟他商量:“俞白哥,等会儿咱们‌到了地方,你就别跟李飒说我在他那实习呗,不然搞得好像我是‌凭关系进去‌的似的。”   蒋俞白:“凭谁的关系?”   她还能凭谁的关系?   陶竹抿着唇,指了指他。   蒋俞白觉得好笑,双手撑在座椅上,眼皮微微垂着:“凭我的关系,就给你找个‌实习?”   以‌前陶竹总觉得蒋俞白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随着年龄日‌渐长大‌,开始和社会有‌了一点接触之后,陶竹才知‌道,因为蒋俞白是‌真的有‌这个‌资本。   他高‌不可攀,且远不止于此。   毕竟是‌有‌求于人,陶竹讪讪地缩了缩脖子‌:“那凭你的关系,给我搞个‌董事长,我也不敢当啊。”   蒋俞白轻笑了一声,食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德行。”   刘明一路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神时不时瞥向副驾驶的小桃儿。   他记不得从什么时刻开始,小桃儿说话的语气开始和蒋总很像,尤其是‌刚才那一句,简直就像是‌蒋俞白的翻版。   当然,刘明也没见过蒋俞白对谁这么有‌耐心过,更没见他带谁出席过饭局。   昨天上午北京刚下过一场雪,中午吃饭的时候东二‌环的路边两‌侧还被白雪覆盖着。   但现在再看,整座城市的雪都已经被清理干净,除了屋檐下偶尔垂着的一串冰挂,几乎找不到下雪的痕迹。   这座瞬息万变的城市,说不好哪一眼没留意,下一秒忽然就变了天。 第37章 清净凛然   曾有人这样描述过雪后的北京, 说一场雪过后‌,北京就成了北平。   冬天夜晚的北京,人烟稀少, 清净凛然,便更有了几分北平味道。   尤其是他们所到的地方,红墙白瓦的大门, 一条曲径通幽,透着古典中式韵味。   两三个穿着整洁衬衣的服务生出来, 跟坐在前车的助理‌一番沟通,车才得以继续往里开。   陶竹跟过蒋俞白大大小小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了,但‌这样的场面却还是第一次见,以前从‌来没人敢查过他。   偌大的中式庄园,除了他们的车之外, 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陶竹不‌由得有点紧张, 回过头扒着座椅谨慎地问:“俞白哥,咱们,是去做正事的吗?”   蒋俞白在一片寂静中缓缓开口‌:“不‌是。”   “……”她‌就说不‌是吧!这个阵仗一看就是要谈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有其他人知道就必死无疑的那种!   蒋俞白忍着笑,故意学‌她‌的断句,“我, 是去把你卖掉。”   “……”陶竹嘴角抽了一抽, “我说正经的。”   “我能干嘛?”蒋俞白恢复正常,敞着腿靠着后‌排座椅, 懒洋洋地解释,“这黄隽洲的场子, 他就事儿多。”   他言语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屑,陶竹一直以为他俩的关系很好的,不‌由得好奇:“这个哥哥是俞白哥你的朋友吗?”   这种没脑子的话要是别人问的,蒋俞白大概已经这辈子不‌会‌再跟这个人说一个字,偏偏跟他说话的人是陶竹,他想‌也‌没想‌用‌问句回答:“我哪来的朋友。”   他唇角淡淡地弯着,笑的不‌真,但‌也‌没有其他情绪,反正他都习惯了这样。   可是在这话说出去的时‌候,他却又有一瞬间的迟疑,朋友是什么?可以不‌用‌伪装,以最放松的状态呆在一起的人?   那要这么说的话,他好像确实‌是有且仅有一个朋友。   蒋俞白垂着眼,在下‌车之前对他唯一的朋友解释了他和黄隽洲的关系。   “互为掣肘吧。”   他的小朋友没等助理‌,自己打开车门俩腿儿一蹦下‌了车,点了点小脑袋瓜,同时‌在心里想‌着“掣肘”这俩字儿咋写。   在寒风里走了不‌到十米,陶竹便跟着蒋俞白踏进了温暖的室内。   和室外的萧肃不‌同,大门里欢快敞亮,麻将啪嗒碰撞声热闹地传进耳朵里,夹杂着男男女女的笑声。   一路往里走,陶竹见到了许多熟面孔,不‌过自然是生脸更多一些。   除了本来就不‌认识的人以外,过去那些熟面孔身边她‌原本见过几面的人,也‌全都换成了生面孔。   可神奇的是称呼都还没变,“宝宝”“宝贝”“亲爱的”,对着不‌同的人,叫了一遍又一遍。   蒋俞白出门没带过女人,这是陶竹高中毕业以后‌第一次跟着他出来,没穿校服,虽然还是朴素,但‌身上还是或多或少聚集了一些打量的目光。   她‌们瞥她‌一眼,再转过头或腰板挺直了些,或笑意更深了点,总之是一种暗自较劲比较的表现‌。   这种表现‌过去陶竹也‌见过,只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对她‌做出这种轻佻的表情。   她‌不‌喜欢这种轻佻,但‌却不‌抗拒这种轻佻背后‌的含义。   她‌们认可,她‌是一个成熟的,跟在蒋俞白身边的女人。   陶竹仰着头,目不‌斜视地跟在蒋俞白身后‌,穿过人群,眼神坦荡,因为她‌知道她‌不‌是。   茶室里有几台麻将桌,其他桌都空着,只有一桌有人玩,其他人围着麻将桌站着观看。   桌上,黄隽洲坐主位。   他远远都看见蒋俞白,抬了下‌手:“俞白来了,位置让给你?”   “别。”蒋俞白找了个沙发坐,他虽坐姿随意,两条手臂慵懒地舒展着,但‌手边摆着的水果却一颗没往嘴里送,“就玩不‌好这个,不‌会‌看。”   黄隽洲没动牌,其他人也‌都没出,保持在他说话之前的状态,听着他问:“你这妹妹会‌吗?”   有那么一瞬间,陶竹确定,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身上汇集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有人停留的久,他们停留的短,假装是在黄隽洲提到之后‌才注意到蒋俞白身边有个人,而不‌是从‌一开始就看到了。   蒋俞白闭着眼,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回家似的放松的状态:“哎对,你们那不‌是人均会‌玩麻将吗?你会‌不‌会‌?”   陶竹家门口‌有一条小溪,每年一到夏天,忙完水果旺季,清澈见底的小溪上一定会‌架上几台五颜六色的塑料桌子和板凳,小孩子们围着桌子玩水,大人们在水上打麻将。   在他们那流传着一句话,孩子会‌说话,就会‌打麻将。   可是这时‌候该怎么说自己会‌不‌会‌呢?陶竹总要看蒋俞白的眼色,看她‌同不‌同意自己玩吧。   “要会‌就坐那儿,把我过去输的钱赢回来。”蒋俞白声音含糊,像是要睡着了似的,“要不‌会‌就得了,那帮丫挺的能把我裤衩子赚没了。”   蒋俞白说话是有的时‌候带着京味儿幽默,陶竹也‌觉得好笑,但‌她‌没觉得能笑的像其他人那么夸张,好像是这辈子能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似的。   捧场也‌捧得未免太‌过了一点,笑声大到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蒋俞白确实‌是不‌喜欢玩牌,跟输赢没关系,他就是不‌喜欢,这点别人也‌都知道,问了一句没再多嘴,让他自己坐在一旁休息。   陶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漫无目的地瞎看,不‌知不‌觉身边人就多了起来。   原来,有人一言不‌发,也‌可以不‌动声色地成为主角。   人群位置变化,陶竹才看见,麻将桌坐在她‌正对面的那个男人,竟然是位香港的老牌明星。   他这几年没怎么出现‌在荧幕前过,网上传言说是投资赚了很多钱,已经转战到幕后‌了,只是偶尔在一些发布会‌上会‌出现‌他的身影,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种场合碰见。   如果这是在校园或者大街上碰到,陶竹大概是会‌冲过去要合影然后‌发朋友圈感慨一番,但‌是在这种场合,她‌为了不‌给蒋俞白丢人,只能偷偷瞄几眼。   瞄着离开了大荧幕和闪光灯,皮肤褶皱纹理‌无异于常人的大明星。   旁边人半天没说话,蒋俞白以为她‌无聊在玩手机,但‌睁开眼,又看见她‌那副傻萌傻萌的样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他问:“看什么呢?”   陶竹手指撑着下‌巴,时‌不‌时‌往牌桌上看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到她‌这边,她‌迅速指了下‌那位明星,然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收回手指,眼神看向别处。   她‌指的范围有点大,但‌蒋俞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倒也‌不‌难猜出她‌指的是谁,他懒散地呵笑了一声:“早知道不‌如学‌麻将了吧,不‌然还能坐他旁边玩。”   他说话声音不‌大,虽然身边也‌有其他人,但‌至少对话的只有他们两个,陶竹顿了一下‌,还是说:“其实‌我会‌玩。”   蒋俞白的声音可就大了:“你会‌玩啊!”   他这一嗓子吸引过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陶竹僵硬着身子,被他拉到了麻将桌上,坐在黄隽洲右手边的女生主动让了位置,蒋俞白心安理‌得地把她‌按在那。   她‌厚重的羽绒服脱在了车里,现‌在身上只穿了件博羊绒衫,他手掌干燥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她‌的肌肤里。   陶竹低头本想‌看一眼,下‌巴却碰到了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指尖。   这一碰,全身不‌由得颤栗,而蒋俞白的手已经云淡风轻地拿开了。   牌桌上两男两女,坐在陶竹对面的也‌是一位女士,她‌嘴上咬着一根雪茄,迟迟没有点燃,就这么咬着出牌。   客观来说,和这一屋子里的莺莺燕燕比,她‌并不‌算漂亮,但‌她‌身上有一种陶竹很喜欢的气质。   可以说是钱的气质,也‌可以说是一种运筹帷幄,备受尊重的淡然。   牌桌重新起,陶竹顶着新手光环,起手一个暗杠。   “哇,不‌是吧。”右手边的老牌明星操着口‌音很重的香港腔普通话,他的声线配上这个口‌音,就像在说电影的台词,“厉害了哦,靓女。”   应该是在夸她‌吧?   陶竹抿着唇,轻轻点头,顺便正面看了他一眼。   蒋俞白单手抄兜,另只手翻起她‌放在桌上的四‌张牌,看了眼放回去,对着旁边人说:“叫她‌小桃儿就行。”   “小桃鹅,名字很特‌别。”他发不‌出儿化音,像是鹦鹉学‌舌般学‌蒋俞白讲话,发音奇奇怪怪的,但‌在说完之后‌,他又像陶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陶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她‌此刻很想‌受宠若惊地回一句“我当然知道你啦”,但‌她‌摸不‌准蒋俞白对这位明星的态度,出了张红中之后‌举重若轻地说了句“你好”。   换来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而陶竹是在牌局又玩完两轮才反应过来的。   蒋俞白是在告诉他,她‌不‌是过眼云烟的“靓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小桃儿”。   借着找蒋俞白的伪装,陶竹默不‌作声地环视了一圈现‌在围在他们身边的人。   从‌她‌坐在牌桌的一刻起,她‌便再也‌没看到刚进屋时‌那种轻佻和暗戳戳较量的眼神。   跟着他大大小小地见过几次世面,陶竹忽然明白蒋俞白为什么会‌让她‌坐在牌桌上。   他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最有底气的撑腰,在炎凉世间托举着她‌,迈过看不‌见却密不‌容针的阶层。   麻将牌的声音在耳畔哗啦啦地响,金色的牌背和白色的牌面在眼前交相辉映,她‌指腹摸着牌,心底却只有一个想‌法。   她‌爱上蒋俞白了。   是比喜欢更深一层的感情,是爱。   爱他的一切,爱他的所有,也‌渴望独占。   生命一场又一场过程,她‌在城市和身份更迭中跌跌撞撞,却在时‌间的累积中,不‌断加深对他的感情。   陶竹听牌的时‌候,蒋俞白从‌卫生间回来了。   她‌已经无心继续,跟蒋俞白换了位置,孤身一人去了洗手间。   她‌想‌洗把脸清醒,但‌爱意却在俗世洪流中肆意生长,怎么洗也‌洗不‌掉。   她‌撑在洗手台钱,看着镜子里满是水渍的自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喜欢和爱,对他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取之不‌尽。   那她‌是像从‌前那样,偶尔出现‌在他身边,还是像今天这样,跟着他出门?   究竟哪一样,可以拥有他的时‌间,更长久一点呢,陶竹吸了吸鼻子,想‌不‌出结果。   她‌扯了张纸擦脸,无意间听到旁边两个女生的对话,她‌们就站在那洗手,大概也‌没想‌避开她‌。   “她‌可放屁吧,真以为谁都不‌知道,她‌是刚完事儿的时‌候把套子捡出来,用‌牙刷反着插进去的,这么试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成了她‌肚子里的这个。”   “这么不‌要脸?她‌也‌下‌得去手。”   “可不‌么,什么情难自禁,恶不‌恶心,还不‌如说给他下‌了药呢。”   嘴上说出来的是嫌弃,但‌陶竹一点都没听出来她‌们语气里的鄙夷。   相反,她‌们的笑声传达出来的是羡艳和跃跃欲试。   等他们两个手挽手离开洗手间,陶竹听懂了她‌们讲话,边擦手,边陷入沉思。   喜欢是什么呢。   在这个圈子里待的久了,连陶竹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他对她‌的纵容是带她‌去看更广阔的世界,教她‌更多立足于社会‌的道理‌,让她‌横跨阶层。   那她‌的喜欢又是什么呢?   是想‌得到,是想‌独占,可她‌们不‌是吗?   她‌们豁得出去尊严,豁的出去后‌半生,单从‌这一点上,陶竹甚至比不‌上他们。   年轻漂亮吗?   现‌在她‌十八岁,还算漂亮,可是她‌不‌可能永远十八,但‌他们这个圈子里永远有十八岁的女生,漂亮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她‌凭什么啊。   她‌的喜欢毫无意义,不‌能给他任何好处。   她‌真没用‌。   陶竹的手被她‌自己擦的泛红,干燥的北方城市里,手皮有种要撑破似的枯裂。   她‌拿着擦过手的手纸,一言不‌发地走进厕所隔间,坐在马桶上咬牙,无声哭到满脸泪痕。   太‌苦了。   在同龄人脱离禁锢,恨不‌得把爱意宣告全世界的年纪里,她‌爱上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太‌苦了。   -   陶竹擦了脸回到房间里,晚饭要开始了。   蒋俞白被身边人环绕着维拥在座位上,陶竹深吸了口‌气,不‌太‌想‌去凑热闹,随意找了个空地方坐下‌,跟蒋俞白相隔甚远,几乎是坐了对角线。   她‌左右两边都是女生,她‌们也‌不‌太‌熟,但‌凭借着某个美容项目或者某个大牌新出的包便可以迅速拉近距离,中途她‌们似乎想‌拉着陶竹一起聊,但‌换了几个话题陶竹都没听懂,便没人再理‌她‌。   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她‌的老板李飒,他的位置离蒋俞白一样远。   陶竹一直把脸往另外的方向歪,尽量不‌出现‌在老板面前,避免以后‌工作上会‌得到她‌不‌想‌要的照顾。   “哎,Lisa。”蒋俞白在簇拥中开口‌,看向李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柳书白投的你那个传媒公司,怎么样了?”   李飒正经常青藤大学‌海归毕业的,有个正经的英文‌名,Lisa是朋友的戏称。   他听见蒋俞白这么叫他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刚才陶竹听到香港明星跟她‌做自我介绍,他站起来说:“正常运行着,蒋哥你有兴趣?”   在陶竹唯恐自己被提到的惊恐中,她‌听到蒋俞白说:“没有,我对柳书白有兴趣。”   李飒会‌心一笑,说了句“放心吧”,隔空敬了蒋俞白一杯,朝他亮了亮杯底。   蒋俞白笑了笑,点点头,这就算接受了。   陶竹假装在玩手机,没听他们讲话,但‌心里早就好奇了一百万次,柳书白是谁?难道是刚才蒋俞白话题说到一半的那个更巧的?   可连黄隽洲那样身份的人都算不‌上蒋俞白的朋友,为什么他会‌关心这个叫柳书白的呢?而且别人像是也‌认识这个人,一副他关心起来理‌所应当的样子。   她‌的手机停留在青年大学‌习,直至息屏也‌没再点一下‌,直到再度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才回过神。   在这个圈子里永远有新面孔,也‌永远有人肖想‌蒋俞白,因为他身边从‌没跟过任何女人。   有人猜过他的性取向,稍微离他近一点的,猜测是跟他的家庭有关,但‌众说纷纭,从‌没有过一个肯定的答案。   陶竹是第一个被蒋俞白带出来的,且牌桌上的维护,就差告诉所有人她‌是正宫。   没人知道她‌的身世,但‌没人不‌好奇她‌。   问话的是个男人,他刚才站在牌桌外圈,在桌上有人去卫生间的时‌候替过几次手,因此记住了她‌的名字,他拿起酒敬她‌:“小桃儿牌真的打得好,是平时‌跟同学‌打得多吗?”   这是在打探她‌的职业,也‌在打探她‌的交友圈。   顺便也‌是在试图摸清蒋俞白的喜好,没准他就是喜欢学‌生?   陶竹摇了摇头:“不‌多,尤其是现‌在实‌习了,更没空打了。”   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打探,此刻也‌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她‌的不‌同。   男人笑着说了声知道了,以打麻将凑人数为由头,提出想‌加她‌微信,亮出自己微信的时‌候,给她‌倒上了酒:“来,就当我的拜师酒。”   他的身份一定不‌算厉害的,至少没有蒋俞白厉害,否则也‌不‌用‌站着,陶竹明白这个道理‌,但‌人家话说到这了,她‌不‌喝的话,就显得好像嫌弃人家,不‌愿意教这个朋友似的。   她‌还远没有这个资格。   陶竹的手握在酒杯上。   男人跟她‌碰了杯,自己先干为敬。   可陶竹不‌想‌喝。   她‌把酒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盯着酒杯沉默了一会‌儿,想‌了很多婉拒但‌又不‌伤害人的话,最后‌说:“不‌好意思,我酒精有点过敏,只能喝家里酒庄的干红。”   她‌话音还未落地,主位席上,忽然传出一声爽朗的大笑。   蒋俞白整个人松散地靠在椅背上,脖子往后‌仰,顺手解开了胸前妨碍他动作的扣子,露出清晰的喉结,笑得意气风发,恣意自在。   他不‌是总爱板着脸的人,虽然冷漠,但‌至少外表总还是玩世不‌恭的神气,但‌今天他这样突如其来又发自内心的笑,是连黄隽洲都没见过的。   谈天的众人停住,有人举着酒杯,往主座上看了一眼。   蒋俞白不‌会‌不‌知道,他笑的这么放肆,有人会‌看他,可他混不‌在意。   见他无意讲话,笑声因为不‌是故意吸引他人目标,其他人纷纷收回视线,好像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灯光璀璨,高朋满座,却没人知道他这时‌候为什么笑,除了陶竹。   他的视线如山峰顶穿破稀薄云层的日出,越过所有人,毫无阻隔地与她‌四‌目相对。 第38章 细微震颤   这个晚上陶竹一口酒都没喝, 但‌蒋俞白喝了,虽然喝的不多,但‌安全起见, 助理还‌是坐在副驾驶上,陶竹自然而然地坐在后座。   跟陶竹乖乖坐好的姿势不同,蒋俞白坐姿一向懒散, 而且又喝了酒,更没什么坐相, 两条腿敞着,高大的身躯几乎是瘫在座椅上,头歪歪斜斜地靠着。   他用手肘撑着重量,整个上半身都转过来,看着陶竹,想起她晚上说的话, 他唇边还‌挂着淡笑:“后来你喝酒没?”   陶竹摇头, 不太敢看他。   虽然是他教她说的话, 但‌面对他本尊,她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他呵笑一声‌,干燥温热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是带着骄傲的宠溺:“怎么那么机灵呢我们小桃儿。”   他下手‌不轻,捏的陶竹脸都有点变形,陶竹喊着疼, 把‌自己的脸从他手‌里‌解救出来。   蒋俞白笑到不行‌, 支着上半身坐起来,两只手‌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小猫的脸, 鼻息里‌暖烘烘的热气扑在她脸上。   亲昵到危险的距离,他看她的眼神‌半分没有在人前的冷淡劲儿, 宠爱的,纵容的,不加掩饰,但‌也不是看另外一个女人的眼神‌,没有爱,也没有渴望。   这不是陶竹想要的。   她刚哭过,从他眼神‌里‌看出这样的情绪后,柳叶眉轻轻皱了下,眼里‌不受控制地含了水,像在宇宙里‌碎了月亮颗粒。   她长相本是甜乖那一挂的,就这一双眉尾锋利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冷淡,眼眶这么一热,眉眼弯下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时说出来的话不能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一定是真实‌的。   蒋俞白见过太多人,和太多双眼睛。   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所以看错了她的情绪。   他眨了眨眼,酒像是醒了,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手‌。   陶竹沉默地靠在车窗上,看着车窗外干枯的北京,等待自己沸腾的情绪慢慢冷却。   一辆车里‌坐了四个人,但‌此时此刻寂静的仿佛能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   察觉到她的感情快要被发现‌了,陶竹试图找个话题把‌感情盖住,她指着商场LED屏上的彩妆广告:“我实‌习的公司也接了他们的项目。”   沉默。   刻意转折的话题,生硬的让人答不上话。   过了有十秒左右,蒋俞白才开口,像是顺着她的意思给她台阶下:“这么敬业,出来玩也不忘工作‌,柳书白那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实‌习工资?”   柳书白,又是这个名字,这个从没见过的人,甚至比李飒的名字出现‌的次数还‌要多。   陶竹假装没听到他和李飒的对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样子,把‌话题越扯越远:“柳书白是谁?”   她已经做好这是机密蒋俞白不告诉她的准备了,但‌没想到蒋俞白一点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是我妈。”   陶竹呆呆地张开嘴回头看他,差点脱口而出“你有几个妈啊”。   “别觉得巧。”蒋俞白误解了她的惊讶,“她看好这个行‌业,所以你能进的传媒相关包括电影电视剧行‌业,可能或多或少都有点她的股份。”   陶竹的思维压根就不在这。   她稍微有了一点头绪,顺着这一点头绪展开后,恍然大悟。   他想通了许婉楼对他重重奇怪的态度,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不像是母亲对儿子的态度,但‌如果是后妈对大儿子,就很通顺了。   所以,原来蒋俞白跟蒋禾,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方才无声‌的对视就像没发生过,蒋俞白的语气又是那样懒懒散散:“你问‌我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跟我说说,你们那多少钱?”   说到钱的事,陶竹多少是有点开不了口,她这一个月的实‌习工资,估计都不够刚才那一顿晚饭的钱,她想了想说:“不太多。”   “可不能压榨小桃儿啊。”蒋俞白笑着说话,作‌势拿出手‌机,好像就要给人发消息似的,“我让她给你多加点儿。”   “别别别。”实‌习生工资都是一样的,陶竹最怕搞特殊,她扑过去,抓着蒋俞白的手‌拦住他,“4000不少了,而且我还‌有零花钱!”   她扑过去的时候,蒋俞白下意识伸腿挡在身前,又被他放下。   陶竹小小的一个身子,恰好被他箍进两。腿。之。间。   车窗外高楼林立,夜晚像浓稠的砚墨,大片大片地在头顶,晕染不开。   他的皮肤比她的干燥,手‌腕在她的小手‌手‌心里‌慢慢地把‌手‌转过来,给她看他的屏幕,黑的,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太小了,没办法同时攥住他的手‌和手‌机,在她要松开的时候,只听“啪嗒”一声‌,他把‌手‌机扔在地上了。   手‌机上像坠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另一头牵着陶竹的心,细微震颤。   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但‌前排的两个人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未曾出声‌,未曾回头。   红色的汽车尾灯昏昏地照进他的眼睛,她看着他的眼睛因此也泛着红。   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动作‌过于亲密,蒋俞白的手‌往后抬了一下。   但‌被压抑的情感却失了控,陶竹没松手‌。   她的手‌仍然抓着他的手‌掌根部,连着手‌腕的位置,在窄挤的空间里‌,感受着他的骨骼线条,和身体偏冷的体温。   流星划过夜空,稍纵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它仍会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坠落,砸出陨石坑。   就像他们之间隐忍许久的感情,在揭开之前你以为转瞬即逝,把‌话题扯开就过去了,但‌事实‌上是,它一直都在。   静谧无声‌的四目相对,陶竹屏住呼吸,半分也没有逃避。   这个夜晚,大概是疯了。   他保持着被禁锢的动作‌没动,缓了一会儿,看着她的眼睛,依然像是在笑,意有所指地问‌:“确定?”   陶竹手‌上的动作‌没松,便‌是最好的回应。   蒋俞白没觉得多意外,只是玩世不恭地问‌:“是今儿看见什么,刺激到你了?”   陶竹一愣,缓了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他以为她今天行‌为是心血来潮。   他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睁眼闭眼都是他,喜欢到再看不见其他人。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产生这样的感情,像是野草,在春风吹起的那一刻,才知晓青葱已生万里‌。   如果喜欢是心里‌想要放下,却不自觉拿起的那只手‌。   那她喜欢的那个人,便‌是清晨的雾霭,是惊艳了一个青春的果木香,你知道他在那,但‌你碰不到,够不着。   面对他的问‌题,陶竹违心点头,承认自己的行‌为是有所图。   他太吝啬了,他只有钱,没有爱。   在以前还‌不够了解他的时候,她曾经还‌有表白的奢望,但‌如今越发了解他,陶竹越知道,在他们这个层级里‌,喜欢,表白,都是太匪夷所思的事。   陶竹曾经以为跟他解释那不是情书是个拙劣的谎言,一度担惊受怕,现‌在看来,在他的角度看来,是件太正常的事。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刚才许多男男女女相拥的画面,她知道,都不用再过一段时间,可能明晚再见,他们身边就会换个人。   陶竹知道跟在他们这样的人身边,可以得益无数,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们付出的是什么,所以她不愿意。   除非,那个人是蒋俞白。   那她就放弃吧,她放弃爱,让爱也放弃她,只要能在他身边。   蒋俞白任她抓着他的手‌,神‌色轻松地看着她,目光坦然,让她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只觉得手‌背被什么温暖的厚片覆盖住了。   是他的手‌,如藤蔓一般,悄无声‌息地掌控了主权,给她回应。   不真实‌,但‌却真实‌存在。   他们换了姿势,刚才的话题却在继续,蒋俞白不置可否,语气自然到像什么都没发生:“四千块,那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说?”   陶竹咋舌于他态度转换的能力,脑子里‌顿了好几秒去想刚才的话题,半晌才直白地回答:“因为和你赚的钱比起来,我赚的太少了,怕你嫌弃。”   蒋俞白看着她握在她手‌上的手‌指,弧度圆润,在昏暗的夜里‌,或许是因为紧张,呈现‌出珍珠白的颜色,他淡淡地说:“可你年‌龄小。”   陶竹条件反射一般:“十八岁。”   “比我认识你那年‌的岁数还‌小。”蒋俞白的声‌音深沉而温和,“那一年‌,我花钱本事渐长,一分钱都没赚到过,你知道的。”   一句“你知道的”,像说了一件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有如鼓锤,在陶竹柔软的心口擂击。   她像是他的共犯,在这暧昧的人间,硝烟弥漫。   “所以,现‌在的你比当‌年‌的我厉害。”蒋俞白笑了笑,因为陶竹一直盯着他的嘴,所以像是看了放大慢动作‌,“那说没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赚的比我还‌多。”   她听到他的话指尖倏然扣紧,蒋俞白张开手‌掌,凭空抓了两下,让她把‌眼神‌重新放回到他的脸上,想知道她在听到这样的话以后,真实‌的反应。   “俞白哥,你就别安慰我了。”她手‌上的力气渐弱,像失去了勇气那般,“你有蒋叔叔的家底,可我家里‌是做什么的你又不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同样是画画,在同样的时间里‌,我需要从底稿描起,可你连涂色都已经完成了,只差署名,你觉得我们可能同时完成整幅画吗?”   陶竹不是妄自菲薄,她只是接受了现‌实‌。   高中刚喜欢上他的时候,她还‌曾经想过像徐襄那样,做一个可以赚很多钱,帮到她的人。   可是火爆全网那条视频的舆论以及后续带来的商务资源,彻底叫醒了她无知的白日‌梦。   哪怕蒋俞白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做,把‌他家的钱放在银行‌,存下来的利息,都比她后半辈子当‌牛做马赚得多。   所以她没机会超过的。   这番话与其是在跟蒋俞白说,还‌不如说是陶竹说给自己听的。   她在提醒自己,别痴心妄想。   你可以短暂地和他站在一起,但‌不可能是他的终点。   “为什么不可能呢?”蒋俞白微微眯眼,“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把‌画改一改呢?改一幅画比画一幅画难多了,或许在这个时间里‌,你刚好画完?”   他的话像在夜空里‌绽放的烟火,而她离得太近,看到眼前一片空白,硝烟遍布全身。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指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在僵硬。   疾驰的车在静止,被冬风吹起的雪花在静止,呼吸也在静止。   只有心跳,像受过重击那般,不停歇地剧烈跳动。   蒋俞白目光深静,像深不见底的幽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他和她说的话太多了,她想问‌哪句话,但‌喉咙却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疑惑全藏在眼睛里‌。   蒋俞白说:“人生是一场马拉松,你的起点并不能决定你的终点。”   她知道她跟着他见到了以前没见过的世界,可他见过比她更大的世界。   人生如尘,尽你所能做好当‌下,等待未来向你而来,尽你之欢。   陶竹分明一直在看他的眼睛,但‌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眼睛里‌的她消失了。   这个疯狂的夜晚,风也温柔,雪也温柔。   她化作‌一滩水,凝成这个冬夜里‌透亮的冰晶,与万千星辰同辉。   -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夜晚,陶竹一整晚睡眠都很浅,但‌到了第‌二天,她仍然可以照常去实‌习单位,手‌机里‌也没有来自蒋俞白的任何消息,一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依然坐公交车转地铁,依然要挤写字楼比肩接踵的电梯。   这家公司陶竹所在的部门听起来高端,叫新媒体运营,但‌分给陶竹的活似乎过于简单了一些,她今天的全部工作‌就是当‌水军,给公司签约的两个美妆博主各写五十条水军的评论,然后交给负责带她的员工郭蕊。   工作‌倒是不难,就是要伪装成粉丝的语气写出“啊啊啊姐姐眼妆杀我”这样的话实‌在是有点需要考验羞耻心,陶竹写一会儿就得歇下来,喝口水冷静一会儿再继续写。   但‌别的不说,陶竹至少懂得了一点行‌业内幕,估计各个博主下面像她这样的机器人水军不在少数。   一天的工作‌半天就做完了,她早早把‌工作‌交给郭蕊,专心致志和程果聊天。   昨晚程果给陶竹发了消息,但‌是陶竹回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程果睡了,今天早上程果给她回消息的时候她又刚好在忙,两人的时间就这么错过了,全靠下午的时间在聊。   果果跟她约好了,晚上过来接她下班。   两个女孩同一个村子长大,毫不夸张地说是从出生就认识,一起猪圈喂过猪,果园摘过水果,记得那时候年‌纪小,陶竹淘气不小心翻进猪圈里‌,还‌差点被猪给吃了。   可就是这样熟悉的两个人,在这样一个夜晚再碰到,竟然有种无措感,因为这是程果第‌一次骗陶竹。   十二月的某天,她和程果约好了要来清大的图书馆一起学习,找室友借完学生证去西门接程果的时候,看到了蒋禾的车。   其实‌他车速很快,风驰电掣一般,陶竹并没看见他人。   但‌那辆亮蓝色的跑车,她不会认错。   手‌挽着手‌去到图书馆里‌的路上,陶竹问‌:“你怎么过来的?好快啊。”   她们的学校挨着,平时没少走动,从程果的宿舍走过来最少要二十五分钟,但‌今天从她说她下楼到她们两个见面还‌不到十分钟,陶竹问‌的合情合理。   那天程果给的回答是:“骑学校里‌的共享单车过来的。”   陶竹虽然觉得奇怪,但‌她没有怀疑程果。只当‌是别人也有同样的车,又或者‌是蒋禾来这边找他的朋友,没再多想,也没再过问‌。   再后来,陶竹忙着期末考试和英语四级,一直到期末考完之后直接去实‌习,忙到没时间联系程果,但‌程果不断地回忆两人那天聊天时的细枝末节,总觉得陶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试探,以为是陶竹发现‌她骗她了。   她不想失去陶竹,被愧疚和不安折磨了一个多月,她才终于鼓起勇气,在昨晚和陶竹承认了欺骗。   她们在西二旗附近找了下火锅店坐下。   程果落座后的第‌一句话是:“小桃儿,你听我跟你解释。”   陶竹脑子有点乱,但‌还‌是说:“你说。”   昨晚程果在Q,Q里‌已经跟陶竹大致说明了情况,今天大概把‌昨晚在Q.Q里‌说的话跟陶竹又复述了一遍。   她和蒋禾真的只是在学校南门偶遇的,当‌时蒋禾问‌她去哪,说要带她一程,那天刮了风,程果不想让陶竹久等,才同意的。   至于后面她不敢跟陶竹说实‌话,是因为怕陶竹误会,毕竟最早的时候,陶竹就提醒过她,不要招惹他们。   陶竹皱了皱眉,她相信程果的为人,她现‌在说的这些话一定是实‌话,但‌她想不通蒋禾来燕大干嘛,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在燕大啊。   本以为是什么她不认识的朋友,但‌过了两秒,陶竹忽然想起来,蒋禾接她下飞机的那天,跟她们说过的一个名字,那个他爱而不得,为她哭过一个下午的人。   火锅咕噜咕噜地开锅,红油翻滚,陶竹盯着橘色的泡泡,不知道怎么的想起程果刚来北京的那个暑假,她俩一起吃饭的时候程果怯生生的模样。   她有点不好意思,在小笼包店里‌红着脸,很小声‌地说,小桃儿你对北京比较熟悉,能不能照顾我一下呀。   “果果。”陶竹的语气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我让你不要招惹他们,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   分明比程果小了一岁,但‌是因为在蒋家住了两年‌,陶竹见过蒋俞白和他朋友们身边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在这方面,她比程果想的要多得多。   程果给她夹了煮熟的肉:“嗯,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是见钱眼开的那种人。”   陶竹当‌然知道程果的为人,她绝不是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人,甚至因为曾经那个老师,她极度忌恨强权。   可陶竹知道,程果玩不过蒋禾。   她程果动心,更怕程果受伤。   担心程果会像她一样,日‌久生情,戒都戒不掉。   火锅奶白色的雾气氤氲升腾,她们在冬夜吃的畅快淋漓,聊到了很晚。   聊到陶竹觉得,她们好像都还‌没长大,从来没走出那个小村子,一直简单,快乐,不用逃避。   一直到十点一刻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条消息。   来自蒋俞白的。   而原本他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年‌前,是一段简单而纯粹的日‌常对话。   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掀开了属于他们的故事序章。 第39章 甘之如饴   蒋俞白问:回不回家。   不是回不回天台壹号院, 也不是回不回这里‌,而‌是,回不回家。   好像那里‌, 也是她的家。   再看向程果的那一眼有点心虚,陶竹把手机立起来了一点,不敢让程果看到她手机上的头像。   回复说:回。   “在哪?”   “公司这边。”她想了下, 又发了一条,“要不要给你带杯奶茶?”   蒋俞白回复了她一张照片, 背景是办公室亮如白昼的一角,一杯满满当当的奶茶放在图片的正中间,毫无构图感可言。   也因为这随手拍下的一张图,陶竹看到了一支熟悉的钢笔。   高‌三那年,她攒了三百四十块钱买的钢笔,他用了一年, 不太牢固的喷漆已经‌被他用到褪色。   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陶竹甘之如饴。   他说:不用了, 在喝。   过了会‌儿,他又说:什么时候吃完,来接你。   这不是蒋俞白第一次来接她,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接她之前会‌问她,像是从‌点缀在身上随手拨弄两下的小挂件,成长为一个有独立自主意识的女人‌。   这是陶竹梦寐以求的温柔, 却因为来的太轻易而‌难以相‌信。   她说不用了, 她已经‌吃完了,自己回去。   蒋俞白转了两万给她, 陶竹没收,说现‌在还有晚班地铁, 下了地铁再骑个共享单车就行。   结果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她坐了地铁回家,骑上共享单车的时候发现‌会‌员卡到期了,短短十分钟路程扣了她一块五,她又有点后悔没从‌那两万里‌面拿一块五出来。   心心念念后悔没自动续费,陶竹推开别墅大门,未见其人‌,先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笑的戏谑,说:“我这哥真是没白当。”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抬眼扫屏幕就知道谁进来了。   隔着一个小外厅的距离,陶竹听见他的声‌音:“来,小桃儿过来,帮忙参谋参谋。”   陶竹换了鞋,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偌大的客厅里‌算上陶竹此时只有三个人‌,其他人‌要么不在家要么都在各自的房间,客厅里‌说话仿佛能听到回声‌。   蒋俞白靠着沙发坐,一脸倦怠不想管事的模样,对站在沙发旁边的蒋禾不耐烦地说:“再说一遍吧。”   蒋禾的眼神在蒋俞白和陶竹之间游离了一下,最终把视线放到陶竹身上,问:“你还记得我前女友吗?”   他的前女友属实不少,陶竹或许记得,但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   蒋禾提醒:“就是那个演员,你说她真人‌比电视上好看的那个。”   “是谷灵吗?”陶竹问完,见蒋禾点了头,又问,“她怎么了?”   谷灵是去年夏天‌才火起来的新晋小花,拍了部‌青春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尽管剧本被七改八改难看到被吐槽上了各路平台热榜,但却不妨碍她以颜值杀出一条血路。   连陶竹这样从‌不看电视剧的人‌,都能记住她的脸和名字,足以说明她出圈。   但是陶竹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她就亲眼见到了这位大美女。而‌且,还是大美女主动想见她。   因为她想见蒋禾的妹妹。   可那也不过是一面之缘,陶竹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又提起她了,而‌且还是在蒋俞白面前。   蒋禾说:“我跟她分手有一段时间了,但她还是不想分。”   可能就是近臭远香,陶竹太了解蒋禾的为人‌,一时间有点诧异,跟他分手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张大嘴巴:“啊?”   “你别跟她在这一问一答的。”蒋俞白不耐烦地挑了下眉,“你就直接说你想干嘛。”   蒋禾:“哦,好。”   蒋禾想做的事特别简单,他就是想蒋俞白动他的人‌脉,把谷灵塞进大电影制作‌里‌面,让她忙起来,就没空缠着他了。   “啊?”陶竹背靠在百叶窗上,手撑着墙一前一后地晃着身子,十分不能理解这个解决思路,“你怎么知道谷灵拍完电影之后就没空缠着你了啊?到时候万一火了,把你曝光出来,不就更甩不掉了吗?”   蒋禾难以置信地看着陶竹,他的表情好像是说出了多么异想天‌开的话。   蒋俞白手撑着手,弯唇懒懒地笑了下,慢条斯理地解释给陶竹:“不会‌的,小花的花期就几年,她有了台阶,会‌忙着往上爬的。”   陶竹身体微僵,停下晃动身子的动作‌。   蒋俞白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轻轻慢慢地回荡在耳边,像是千万根绵针轻柔地扫过皮肤,在你听懂他讲话的瞬间,扎进皮肉里‌,血肉模糊。   他们‌太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碰,什么样的人‌不能碰,也太懂得,该如何对付不一样的人‌。   残忍的行为,却被他们‌说的像是理所应当。   喜欢你的时候可以甜言蜜语,等到有一天‌想要甩掉你的时候,你甚至都不知道是谁在你背后下的手。   陶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至少他们‌不会‌害曾经‌在一起过的人‌。   “你觉得他这主意怎么样?”蒋俞白问她,眼神很真诚,像是在认真听取她的意见,“你要是觉得行的话,我去问柳书白。”   跟他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尤其上了大学‌,跟他们‌走‌得近了以后,陶竹很清楚他们‌的关系。   蒋禾虽然是蒋家的二儿子,但没什么实际权力,跟蒋俞白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甚至在外面别人‌都只他阿禾,而‌没有蒋字。而‌蒋哥这个代指,只针对蒋俞白一个人‌。   蒋禾想做的所有事,都必须要经‌过蒋俞白拍板,但陶竹没想过,有一天‌竟然需要她来拍板。   她不太敢做决定,含糊其辞:“俞白哥你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样吧。”   “我没想法,顺手的事。”蒋俞白看着她,非要她要板挺直,把权利交到她手上,“我看你。”   蒋禾求助的目光瞬间向陶竹投来。   左右不是害人‌的事,在无法改变结果的情况下,这大概已经‌是对双方最好的过程,陶竹点了点头,同意了。   蒋禾高‌兴到不行,从‌沙发那蹦到窗台这来,刚要跟她拥抱庆祝一下,却忽然想起了刚才蒋俞白的种种行为,改成伸手,跟她击了个掌。   蒋禾走‌后,客厅寂静无声‌。墙壁上,油画没有生命的眼睛平淡地注视着客厅里‌仅剩的两个人‌。   陶竹看了蒋俞白一眼,低着头往房间走‌。   路过沙发,她被蒋俞白抓住了小臂,力道不重,但肌肤触碰到的瞬间,陶竹就自觉停下了脚步。   他问:“不高‌兴了?”   陶竹回答:“没有。”   他回过头看他,眼神的情绪好像比油画里‌的假眼睛还平淡:“你长大了。”   一句在多数时候是正面评价的话,却被他说的让人‌毛骨悚然,陶竹眨眨眼:“怎么了吗?”   蒋俞白平静道:“以前撒谎得写‌篇小作‌文,现‌在已经‌学‌会‌用两个字搪塞我了。”   和以前一样,她的情绪从‌来瞒不过他的眼睛,不同只在于他想不想深究。   “是长大了?”他顿了顿,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还是跟我窝里‌横?”   陶竹被猝不及防的扯拽带的脚底踉跄了一下,但蒋俞白没扶,而‌是让她的身子自然向沙发的方向倾斜,所有的重量都几乎放在他握着她的手臂上。   陶竹一手被他拽着,另只手胳膊弯曲抵在沙发背上:“真没有,就是你让我过来听这事,有点太突然了。”   掺了真话的假话,比假话要真诚的多,蒋俞白眼神像是审视般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儿,没看出来太多端倪,淡声‌说:“那我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提前跟你说,嗯?”   陶竹扯出自己的手,站定说:“好。”   从‌正厅走‌回到房间的这一路,光线越来越暗,像是南瓜马车变回南瓜,车夫变回老鼠,公主褪去光环,走‌回到自己的家,重新成为灰姑娘。   陶竹并不失落,因为她不是第一天‌成为灰姑娘的,她本身就是灰姑娘,她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不让自己因为短暂的光芒而‌迷失了自己。   而‌且,陶竹的不开心其实很短暂,在听到蒋俞白说“窝里‌横”之后,她的情绪就已经‌很好了。   她本就不该把自己和谷灵放在一个位置上。   蒋俞白毕竟是,她暗恋了两年的人‌呐。   她应该知足。   “刚我听见蒋俞白叫你,是怎么了?”   黑夜里‌,王雪平忽然从‌被窝翻身跟她讲话,陶竹摸着黑进来,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妈你怎么还没睡?”   “没呢。”王雪平翻身把床头灯打开,“你没回来,我有点睡不着,是怎么了?”   陶竹摸着心脏,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但同时也是真的在用惊吓掩过紧张,她试探着问:“您都知道我回来了,干嘛不自己听我们‌在说什么。”   “刚才蒋俞白一回来就说他要处理事,让我们‌都不准过去。”王雪平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凶里‌凶气地捏着蒋禾的后脖领,谁敢过去听哦。”   “哦……”陶竹松了一口‌气,没听见就行,她含糊带过,躺在床上说,“就是蒋禾遇到了一点问题,让我帮忙出主意,没大事。”   王雪平不解:“你能帮他们‌出什么主意?”   陶竹敏感地听出王雪平话里‌的轻视,那种轻视不是针对她,而‌是来自于底层面对资本时发自内心的自卑,早已根深蒂固,连她自己都感受不到了。   陶竹咽了下口‌水,看着王雪平的眼睛,像是要唤醒她的自尊,语气却还在故作‌轻松:“我怎么不能帮他出主意啦?我哪里‌比他差了。”   可惜王雪平出来打工这么多年,尊卑贵贱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丝毫没察觉到陶竹的暗示,还在提醒:“这帮公子哥找你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你表面上别招惹他们‌,心里‌知道离他们‌远点就行。”   远处不知谁的车灯光芒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勾勒出虚幻的光影,陶竹走‌到窗前拉起窗帘,接着窗帘滑动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声‌气。   而‌与此同时,程果在学‌校宿舍里‌,也叹了声‌气。   因为她刚收到了一包蒋禾送的药,有点贵,还钱还的她肉疼,她把聊天‌记录放上翻了翻,想看看这药到底是为什么会‌给她。   十一点的时候,她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蒋禾问:干嘛呢?   她本来都要睡了,只是手机没关静音,但看到了也不好意思不回:准备睡了,怎么了?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说一句,打扰了让她继续睡,可这二少爷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忽略她前面说的话,只回答后面的问题:我刚被我哥给说了一顿,烦死了。   还配了一个孙悟空摇头晃脑说“烦死了”的表情包。   程果睡眼惺忪地想,他被说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可话总不能这样说出去,他没头没脑的抱怨,她也只好没头没脑的安慰:别烦了,哥哥说你也是为了你好。   “还行吧。”蒋禾先发一条,又补了一条说,“还得是咱们‌小桃儿好,还帮我说话来着。”   哦,原来是跟她聊小桃儿啊,程果恍然大悟,她说呢,怎么这么晚了会‌来找她。   “确实。”程果回复,“小桃儿人‌很好的。”   话题在这本该停住的,可没想到蒋禾就硬生生地拐了话题,他说:晚上你跟小桃儿晚上吃了什么啊?我还没吃晚饭,让我参考下。   程果:我吃的你可能没办法参考。   蒋禾:说说。   程果:是火锅。   就在这条消息后面,没过多久,蒋禾说:北方冬天‌很干的,不比你们‌那边滋润,吃火锅容易上火。我给你买了枇杷膏,叫了校园的跑腿,留的你微信号,回头你跟她说下你的寝室门牌吧,直接送到你寝室。   就这么的,程果收到了这袋药。   药加包装费再加配送费一共四十八,学‌校里‌夜间跑腿的同学‌标准价是8快,一共是五十六块。   真是大少爷啊,五十六块钱,还是这种无所谓的钱,说花就花。   又不是多熟悉的朋友,程果不可能占他便宜,一起发给他五十六块,并在被窝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肉疼。   但这个红包蒋禾没收。   他说:谢啦,帮我出了个好主意,我决定点个火锅外卖,你这个钱可以再攒攒,请我吃顿饭。 第40章 披星戴月   程果不太有印象自己是哪天跟蒋禾熟络起来的了。   只是寒假过半的某一天‌早上, 她醒来看到手机里没有蒋禾的消息,感觉像缺了什么‌似的。   说来蒋禾真的是程果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除了学习上的事, 其他各方各面,上天‌下海蒋禾都‌懂。   而且不是一般的懂,他有潜水证, 有飞机驾驶证,会给她发许许多多新奇的照片, 讲匪夷所思的经‌历,这个寒假,程果除了实习,就是和他聊天‌,他们可以聊的话题太多了,像永远都聊不完似的。   原本程果寥寥无几的表情‌包, 也因为跟他聊得多了, 而攒了满满的几页, 涵盖任何场合,任何语境。   早上开‌完小组晨会,坐到‌属于她的实习工位上,程果收到‌了蒋禾迟来的消息:“干嘛呢?”   程果:“在公司。”   蒋禾:“哦,醒了啊。”   程果如实说:“嗯,早上七点多就醒了。”   却没想到‌蒋禾问:“醒了不跟我‌说?”   配图是一个小女孩, 头顶一个大大的问号。   文字听不见语气, 程果只能凭感觉,觉得他语气不太友好, 解释道‌:“我‌不知道‌醒了要跟你说。”   其实连程果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有点无趣的人,好像这时候不应该这么‌回答, 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好。   但蒋禾能很自然地接上话‌:“好了好啦,我‌没跟你生气,就是想跟你聊天‌。”   程果忘了自己的表情‌包里‌满满的表情‌,发了两个原生的可爱小黄脸:“嗯嗯,我‌也是。”   消息发出去才感觉到‌好像有点不对,程果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了。   蒋禾像是没感觉到‌,另起‌了一个话‌题:“今天‌要去山上,早上收拾东西有点忙,忘了给你发消息了,然后总觉得像是落了点什么‌。”   好巧啊,她也是。   但程果不敢再说,身后迟到‌进办公室的同事带进了的一股凉风,程果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看了眼窗外被寒风吹到‌摇晃的枯杈,问道‌:“今天‌很冷啊,怎么‌想去爬山了?”   蒋禾:“去上香。”   每年腊月十五要上香是蒋家的传统,这天‌也是整个家里‌最‌忙的一天‌。   王雪平早晨不到‌五点就起‌床,看管一切流程。   除了要备一家四口出门一天‌的衣食行头,还要顾上蒋俞白的爷爷奶奶。   蒋俞白的爷爷奶奶常年住在山中寺庙里‌,因原只是普通富裕家庭,现如今富甲一方,堆金积玉,奶奶恐德不配位反遭其噬,便长‌日在寺庙中吃斋诵经‌,以佑后代福泽连绵。   爷爷不想一个人住在退休家属院,便跟着住进山中寺庙,年轻时见惯了血肉荤腥,到‌老了,在粗茶淡饭里‌回忆自己戎马倥偬的一生,倒也惬意。   别墅中房门的隔音很好,王雪平出门轻手‌轻脚,关上门后外面披星戴月的忙碌并没有吵醒陶竹。   她是在睡醒了以后知道‌的。   她今天‌照常实习,出门前好奇问:“他们去的哪个庙啊?”   王雪平边收拾着他们走后的狼藉边说:“大禅寺。”   “大禅寺?”陶竹诧异,“那不是早关了吗?”   钱丹青在一旁神秘地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对咱们来说,是关了啊。”   但这不妨碍人家自己花钱重新修缮,自己请法师主持,自己供奉啊。   陶竹坐在地铁上,冷不丁想起‌蒋俞白微信朋友圈的背景,是殿宇雄浑的檐角,庄严神秘,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过去只觉得宏伟和老气横秋,如今想来,那便是外人不得进的大禅寺。   他这一天‌似乎都‌很忙,直到‌下午,才抽出时间给她发消息,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   陶竹说没有,正常点下班,问他有没有事,有事的话‌她可以提前请假。   蒋俞白说不是急事,不用请。   果真不是什么‌急事,原本六点半就可以下班,但陶竹为了等蒋俞白,硬是等到‌了七点半,身边的正式员工都‌走的差不多了。   她手‌机里‌没什么‌好玩的,就拿工作打发时间。   部门领导柴瑞开‌完会回来,正好看见她在梳理数据,他赞扬地打趣:“不愧是清大的学生,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啊。”   “没有。”陶竹如实说,“我‌正好晚上在这边等人,顺手‌就做了。”   柴瑞点点头,拿着电脑下班,离开‌前嘱咐道‌:“早点下班,天‌黑的早,晚上一个人回去危险。”   陶竹谢过,又等了几分钟,蒋俞白说他到‌了。   要见喜欢的人心情‌都‌是愉快的,陶竹东西都‌收拾好了,拎着自己的包往外走。   临近八点,办公室里‌零星还剩下几个人,在办公室里‌陶竹还收敛着点,等走出办公室往楼梯间走,她整个都‌蹦蹦跳跳地小跑。   “什么‌事呐?”柴瑞从厕所里‌出来,就看见她脚步轻盈的这一幕,一起‌等电梯的时候问她,“这么‌开‌心。”   电梯开‌了,陶竹先进去,按住电梯开‌关,说:“没什么‌事,就是下班了开‌心。”   柴瑞笑:“看到‌你我‌就想起‌来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跟你现在的状态一样,真的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一身轻。”   陶竹跟他不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尴尬地陪着笑了笑。   她在一楼下电梯,柴瑞去了负一楼车库,陶竹等了一会儿,见他开‌车离开‌,才又进电梯,去负一楼找蒋俞白。   他的车干净到‌几乎反光,在一众社畜的代步车里‌格外醒目,陶竹脚步轻快地跑过去,无意间听到‌了他正在和别人说话‌。   蒋俞白坐在驾驶位上,跟左边车副驾驶的人聊天‌,语气吊儿郎当的,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的可爱:“那可不么‌,谁能比我‌柳姐年轻啊,十八岁小姑娘一样。”   旁边的车底盘低,被他称呼为柳姐的人仰起‌脸“呸”了一声:“兔崽子。”   蒋俞白动作夸张地擦掉脸上本就没有的口水:“夸你呢,大兔子。”   兔崽子,大兔子,又姓柳。   陶竹瞬间对上了女人的身份。   这时蒋俞白看见陶竹了,朝她扬了扬下巴打了个招呼,跟柳书白说:“我‌等的人过来了啊,我‌不在你这找挨呲儿了。”(注一)   陶竹还没来得及看见柳书白的长‌相,她就已经‌把窗户升上去了,只丢下一句冷淡的:“行,那你们去玩吧。”   陶竹慢吞吞地打开‌后座的门,屁股还没坐上去,被蒋俞白瞥了一眼:“把我‌当司机?”   分明刚才都‌在驾驶位看见他了,但陶竹还是下意识以为他坐在后排,“哦”了一声,关上门,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等她坐好,蒋俞白边启动车边问她:“有没有不高兴?”   “啊?”陶竹侧过头看他,不解,“为什么‌不高兴?”   蒋俞白把车开‌出地库:“柳书白就那样,心高气傲的,别说跟你了,跟蒋中朝她也这样儿,别往心里‌去。”   陶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蒋俞白是在跟她解释刚才柳书白关窗的行为。   她确实是因为那个动作和她冷淡的行为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因为她是蒋俞白的生母,陶竹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   她什么‌都‌没说,但蒋俞白注意到‌了。   她在意的人,也一样在意她。   陶竹低着头,嘴角克制不住地漾开‌灿烂的弧度。   “笑什么‌啊?”蒋俞白一会儿敏感,一会儿又格外精神大条,“怎么‌着?你以后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是吗?”   “……”   “别了吧。”蒋俞白目不斜视地开‌车,“忒特么‌难伺候了。”   完了,陶竹听见这话‌更‌忍不住想笑了。   她把帆布包拿起‌来盖着脸,反正他看不见她,她笑的更‌开‌心了。   周五晚上,西二旗附近的大厂员工陆续下班,到‌了八点后厂路还是水泄不通。   蒋俞白在红绿灯下踩了刹车,捏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下去,轻刮了下他的鼻头,笑的无奈:“怎么‌那么‌皮呢你这孩子。”   陶竹五官皱在一起‌,但还是笑眯眯的,不反抗。   蒋俞白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指腹捏着她的耳垂,像是问:“想逛街么‌?”   陶竹没直接回答,而是在想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思考了十秒,她舔了舔嘴唇,问:“是不是我‌背这个包会给你丢人?”   蒋俞白呵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无语:“你就不想要点什么‌吗?”   想要点什么‌吗?想的吧。   但不是他想给的那个,陶竹没有自讨无趣,懂事地摇了摇头,视线往右偏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看见了柴瑞。   他就在他们旁边的车道‌上,平行的位置,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陶竹猛地把包举起‌来,挡住玻璃,避免被领导看见自己,毕竟他现在坐在这样的车上。   她的动作太明显了,一点都‌没有伪装,蒋俞白顺着往她那边的窗户看了一眼,问:“认识?”   “嗯,算认识吧。”陶竹努力把帆布包抻平,试图把整面玻璃都‌盖住,边抻边说,“我‌们部门的领导。”   蒋俞白收回手‌,目不斜视地开‌车,语气平静:“所以呢?不能让他看到‌你和其他男生一起‌?”   包完全抻平,并且边角正好能卡进车窗原本遮阳的装备里‌,陶竹满意地看着自己耗时三‌分钟的作品说:“那倒不是,车太好了嘛,怕人家觉得我‌有钱。”   蒋俞白:“觉得你有钱怎么‌了?”   陶竹一副“你怎么‌这都‌不懂”的语气:“但我‌没钱呀,有钱人装没钱人被拆穿是情‌调,没钱人装有钱人万一被拆穿什么‌的可就太尴尬了,我‌还想在这家公司多学习学习呢。”   说的可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蒋俞白心里‌有气都‌没有个正当理由发出去,他拧着眉问:“所以刚才你下来那么‌慢,也是是碰到‌他了?”   陶竹觉得他可真奇怪,这有什么‌好问的,但还是解释说:“是啊,正好坐了同一个电梯,我‌俩又不熟,还有点尴尬。”   蒋俞白:“没觉得你尴尬。”   她尴尬不尴尬自己还不知道‌吗,这话‌让人接不下去,陶竹不知道‌他怎么‌的就不爽了,另起‌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哦,对了,他叫柴瑞。”   蒋俞白:“所以呢?”   “我‌李总给他起‌了个英文名,叫Cherry。”陶竹说的绘声绘色,想让他也放松下来,“都‌怪你们给管我‌李总取外号叫Lisa,搞得他就要给每个人都‌瞎起‌一个他同款的英文名。”   陶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弄巧成拙,这个轻松的玩笑开‌完之后蒋俞白的神情‌更‌差了,他嗓音低沉:“别什么‌都‌跟我‌扯上关系。” 第41章 得偿所愿   晚上是‌一个‌正常的饭局, 一起吃饭的人还是那么几个固定的人,其中有人看到陶竹已经能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像是‌身份上的默认。   陶竹跟在蒋俞白身后, 本来是‌想坐在他身边,但他身边已经有人了,找空座的时候, 有人问‌她有没有空打麻将‌,陶竹想也没想就跟他们坐在一起。   今天蒋俞白他们有事情要聊, 全‌都没坐上牌局,坐在主位上的,是‌她现在的老板李飒,不过李飒应该还不知道他有陶竹这么个‌实‌习生。   另外‌还有一个‌男生,是‌上次加她微信叫她出来打麻将的,现在坐在她上家, 和另一个妆容精致的女生,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见过, 但她没过问‌她的身份,坐在她下家。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为了躲另一个‌尴尬的局面,而进入了另一个‌尴尬的局。   陶竹虽然没怎么练过牌技,但或许是‌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耳濡目染,她的牌技上手就还不错, 能跟两个‌常玩的男生不相上下。   连输了四‌把之后, 对桌女生不乐意了。   长长的指甲把牌一推,厌恶地瞪了陶竹一眼, 又跟变脸似的,娇声对着李飒说:“我今天真是‌晦气, 过来跟人刮了车不说,晚上又这样。”   今天晚上赢的不是‌陶竹一个‌人,但说到后面这句,她的眼神‌只向‌陶竹飘来,好像晚上的晦气是‌陶竹一个‌人带来的。   李飒专心抓牌,什么都没看见,上把他刚赢,现在正高兴:“哈哈,改天去雍和宫拜拜。”   女生坐直,再次进入状态,边抓牌边问‌:“雍和宫灵还是‌潭柘寺灵?”   坐在陶竹上家的男生身子往前倾,压低了声音说:“要我说,大禅寺最灵。”   陶竹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怎么回应,假装没听见,低头看自己的牌。   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女生的脸又微微向‌陶竹偏来,但眼睛没在看她,冲着齐其余的两个‌人挑了挑眉:“是‌呢,但咱们谁进得去?”   他们进不去,她也进不去。   在同一个‌牌桌上,身份地位或高或低的四‌个‌人,在这样的一个‌先决条件之下,都成了同样的人。   在那座只有蒋家人能进的寺面前,他们都是‌入不了蒋家门的人。   房间好像不太通风,陶竹心口一阵发闷。   她的眼睛越过牌桌,往前面探了探,蒋俞白瘫在座椅上,全‌神‌贯注地跟身边人聊天,没看她。   手里这把牌输了。   后面的几把,陶竹再没赢过。   除了她,牌桌上的人都挺高兴的。   下了牌桌,女生亲昵地挽着她,要跟她一起去厕所‌,陶竹行尸走肉般被她牵着,耳边回荡麻将‌牌噼里啪啦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脑海里唯一的画面,是‌蒋俞白冷漠的侧脸。   女生从厕所‌出来,洗了手对着镜子理‌完头发,拿出手机,要加陶竹的微信,可她的话是‌这么说的:“我原来以为你是‌蒋哥的妹妹呢,下回约着一起逛街啊。”   陶竹边擦手边回:“我手机落车里了,等会儿吃完饭加你吧。”   上次跟他一起过来,大家都对她持观望的态度,就算有人轻视她,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但是‌今天不同了。   什么都没说,就是‌什么都说了,坐实‌了某种身份。   否则,她也不会被人挽着手来厕所‌。   她曾经梦寐以求的身份,真的得到了,却觉得恶心无比。   琳琅满目的美‌食美‌酒在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香气迷眼,天花板的吊灯在圆盘上汇集成一个‌金色的闪光点。   陶竹想起了她记在笔记本上的第二句话。   你放弃的东西,也会放弃你。   陶竹你看,蒋俞白早告诉过你的。   是‌你放弃了他的爱,现在在他身边,但也真的被他的爱放弃了。   你没经历过,他见过烟水寸草,历遍茫茫人海,告诉你的结论,是‌你不信。   可是‌,能怎么办呢——   纸迷金醉,北风乍紧。   得偿所‌愿,咎由自取。   -   和蒋俞白之间只隔了两个‌座位,但一晚上思绪缥缈,陶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在蒋俞白叫到她名字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四‌五个‌人现在要去三亚。   从北京到三亚,在他们口中比从学校西门到学校东门还容易,毕竟偶尔陶竹需要从西门走到东门的时候还得纠结是‌要花钱骑共享单车还是‌迎着寒风走过去,但他们买机票却只需要考虑买几个‌人的。   蒋俞白问‌:“小桃儿,一起去吗?”   是‌想跟他一起去的,但陶竹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只说:“明天我得实‌习。”   他一个‌晚上都没跟她讲过话了,陶竹不确定‌他的想法‌,因此把选择权交给他。   如果他想让她去的话,他会有办法‌的,这是‌陶竹对蒋俞白的信任。   蒋俞白看了一眼李飒。   李飒被看的一愣,心想你看我干嘛呢,我又不实‌习,但这跟老师点名似的,是‌自上而下的压迫,由不得他反驳,于是‌李飒说:“实‌习生的话请假就行了吧,反正只是‌做点杂活?”   蒋俞白的视线又缓慢地挪回来,平静地看着陶竹。   “哦,那我请假吧。”但她发出去之后又有点犹豫,“就是‌不知道这么晚了,我主管来不来得及批。”   这下李飒倒是‌机灵了:“嗨,请了假就行,不用管批不批,他还能追杀到三亚不成,如果你们学校有实‌习证明要求的话,大不了我公司给你开。”   啊,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请了啊。   陶竹跟蒋俞白对视了一眼,她忍不住先笑‌的,而后蒋俞白跟着她,淡淡地弯了弯唇。   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很温柔,像是‌被轻轻地抱了下。   离开场子的时候,她走在蒋俞白身侧,后面跟着刚才的女生,和另一个‌男生并肩走。   她的声音不大,但陶竹听得很清楚,像是‌能拧出水的撒娇:“我也想去。”   “下回,下回我带你单独去,好吧?”男生说,“我们这是‌去谈事儿的,你去了我也陪不了你。”   在这个‌圈子里,今天你是‌掌上娇,等明天他从外‌地回来,肯不肯接你电话都是‌另一回事了,她自然不乐意。   “那为什么她就能去?”   “别指!”男生低喝,语气有了几分愠怒,“手指头不想要了?”   走廊不长,走出室内,身后的对话声荡然无存,陶竹在凛冽的黑夜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白色烟雾随着寒冷空气蔓延,凝结成细小的白雾,和她心中那点小小的郁结一同消失不见。   天地悠悠,夜深且长,陶竹跟在蒋俞白身侧,和黑色的轿车一起,融入深不见底的夜色。   他们坐的是‌海航晚上最后一班飞机,十一点四‌十五从北京飞三亚。   陶竹长这么大只坐过两次飞机,第一次是‌蒋禾给她买的票,从繁春到北京,第二次就是‌现在,但两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第一次她手足无措,在机场跟着奶奶一起打听进站口在哪,第二次公务舱里零星做的全‌是‌认识的人,他们在机场里随性聊天,像是‌还没走出那个‌场子。   想起繁春和爷爷奶奶,陶竹不由得想起在繁春时的蒋俞白。   她明目张胆地侧过头,用眼睛一笔一划描摹他的轮廓。   眼睛闭着的时候比睁着的时候弧度要柔和的多,鼻子立挺,从山根往下一道陡峭的弧度,嘴唇偏薄,看上去就像是‌说话刻薄的人。   他除了脸颊,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不知道是‌瘦了,还是‌人长大之后胶原蛋白流失了,他十八岁侧过脸时脸颊会鼓出一个‌圆滑的小包,现在已经一点都看不见了。   从脸颊到下巴,瘦削而锋利。   蒋俞白原是‌歪着头靠在座椅上,忽地他回过头,睁开眼:“这么多年了,我这张脸你还没看够呐?”   陶竹脱口而出:“以前又不敢看。”   她说完,感觉蒋俞白明显怔了一下。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种微妙的平衡,蒋俞白注定‌是‌给不了别人爱的,于是‌陶竹也把自己的感情藏起来,像是‌那天夜里的一时兴起,才会跟着他。或许哪天新鲜劲儿过了,他们又回到那样普通的阶级关系。   富二代,和保姆女儿。   只有这样,她才能让他相信她会乖,让他相信就算有一天他不想继续这段关系了,她也不会死缠烂打,听话走开。   而以年计算的感情过于沉重,会打破他们的关系,所‌以对于她兵荒马乱的暗恋,陶竹选择绝口不提。   “毕竟以前爷爷奶奶还有我妈他们都让我对你好点嘛。”陶竹打了个‌马虎眼,把话题扯开,“对了俞白哥,你去繁春的时候好像不是‌高中毕业,也不是‌大学毕业,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去繁春呢?”   倒也不是‌突发奇想的问‌题,其实‌陶竹很久之前反应过来那个‌时间节点的时候就好奇过这个‌问‌题,只是‌一个‌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合问‌,结果没想到这个‌好奇已久的问‌题在这样一个‌用来挡刀的时刻刚好用上。   “蒋俞白应该是‌信了,没在上一个‌问‌题上纠结,而是‌认真地回答她:“大二。”   一般情况下,只有某个‌话题正好是‌蒋俞白刚聊的话的时候,他的态度才会认真,陶竹庆幸自己找对了话题。   随着飞行高度的升高,外‌界的喧嚣逐渐褪去,陶竹在舱内引擎的嗡鸣声里,听完了蒋俞白的故事。   蒋俞白原本是‌在国外‌读书的,大二那年,他和身边的几个‌朋友想要一起创业做外‌卖项目。   契机说来简单,是‌有次在图书馆熬夜写paper(注一),他们几个‌同学点了个‌披萨delivery(注二),点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等到披萨送到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凉透了芝士发臭不说,披萨饼在盒子里已经烂成了番茄酱炒馕。   几个‌商科学生,家境都殷实‌,在困难中找到了机遇。   谁还没有个‌懒不想做饭的时候了?谁还没有个‌在外‌面想吃饭,附近又找不着个‌合适饭馆的时候了?   国外‌服务行业做的向‌来不好,一个‌快递七拐八拐能折腾个‌半年才到手还是‌烂的,但国内的服务业可相当发达,买个‌快递今天下单明天就能给你送到家门口。   那时候外‌卖行业还没兴起,几个‌人当时就有了主意,在term(注三)结束当天就跑回国,眉飞色舞地给蒋中朝讲了自己的创业计划,顺便找他要一千万人民币的创业基金,占股百分之四‌十九。   蒋中朝平静地听完他的企划后,让他回去写一份详细的策划再细谈。   那时候正是‌年轻气盛,刚熬完几个‌大夜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但蒋俞白一点都没觉得累,拿起电脑斗志满满地开始写策划案。   几个‌同学在国内不是‌一个‌城市的,他们开视频,拉会议,像合格的职场人,耗时一周,写了满满二十四‌页A4纸的策划,交给蒋中朝。   但事实‌上所‌谓的策划案蒋中朝只是‌随口一说,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蒋俞白真的会写,也根本就不允许他创业。   他们几个‌同学花费一周心血写出来的策划案,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否了。   陶竹听得皱眉:“为什么啊?现在外‌卖行业那么发达,用户量那么大,这个‌项目很好啊。”   是‌啊,为什么啊,当时蒋俞白也不懂,更不服,血气方‌刚的少年,正有在世间大展宏图的志气,拿着他写的策划案快把各路投资人的门敲烂。   可如今现在他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已经可以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轻轻地捏她单纯的脸,语气平淡:“现在外‌卖行业已经成功了,你用今人的角度,去看过去的历史,当然知道这是‌个‌好项目,但是‌身处历史的洪流当中,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且,在蒋中朝的眼里,蒋俞白再怎么花钱,因为价值观已经摆在那了,他知道这不是‌个‌正经的事,所‌以心里有分寸,就算放任他玩车玩表玩女人,他心里也有个‌度,知道花钱花到什么份儿上就得停。   但是‌创业这个‌事儿不是‌,因为他觉得那是‌正事儿,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无下限底洞,一开始能要一千万,明天出了窟窿他就想拿一个‌亿去填窟窿,前边沉没成本已经这么大了,后天再出问‌题,就得是‌十个‌亿。   成了,皆大欢喜,但如果败了,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十个‌亿,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可以试错的数字。   因此,在蒋中朝看来,花钱都是‌小玩小闹,创业才是‌真败家,一千万他扔河里,好歹还能听声响,但拿去创业,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最关键是‌,那时候他的果汁厂运作‌的很好,蒋中朝认为蒋俞白完全‌没必要去做风险这么大的事,毕业之后直接接手果汁厂就可以了。   可那时候志向‌比天高的蒋俞白怎么可能同意,觉得自己的辛苦被否定‌,怀才不遇。   蒋中朝觉得蒋俞白之所‌以会那样任性,是‌因为他就不懂得钱来之不易,于是‌在他大二那年,把他丢进了小山村。   蒋俞白到现在还记得蒋中朝说的那句话。   “你以为就你辛苦?还是‌你以为你的辛苦值一千万?你知不知道一千万是‌什么概念?你去看看他们,他们一个‌村子的人,哪个‌不比你累,不比你辛苦?起早贪黑的种水果,只要喘着气儿就不敢离开那个‌村子,但是‌整个‌村子的人加起来,一辈子都凑不够一千万。”   尽管后来蒋俞白知道,当时蒋中朝不让他创业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许婉楼的父亲,一些不可言说的缘故,他们家必须韬光养晦,不能轻举妄动。   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然后蒋俞白就真的去了。   也是‌真的见识到了蒋中朝口中的那个‌世界,那个‌连“打工”两个‌字都让当地孩子倍感憧憬的世界。   -   在陶竹的眼里,从她认识蒋俞白那天开始,他就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只有被人求着他的份儿,她从没见他跟谁扶过软,低过头,无所‌不能。   可就是‌在这个‌晚上,九天六百米高空之上的安静机舱内,她第一次见到了蒋俞白郁郁不得志的表情。   原来,他也有他的可望而不可即。   蒋俞白低低地说了很久的话,在寂静的机舱里平静地剖开自己的内心,直到机舱灯打开,亮黄色的灯照进他疲倦的眼底,他才从情绪里走出来。   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滑落,沿着脖颈,手臂一路蜿蜒至她的手,他把她的小手握在手里,很轻地握了一下,语气里像是‌疼爱,又像是‌无奈,呼吸在她耳鬓摩挲:“小丫头,你说你怎么这么会问‌呢?嗯?”   陶竹从来不知道他那年去繁春背后还有这样的渊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只手覆在他宽厚的手掌上,像是‌要透过现在这只手,给那时候的蒋俞白一点勇气和安慰。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蒋俞白弯唇一笑‌,抬眼看她。   眼底情绪褪去,蒋俞白又恢复那副散漫模样,开起了玩笑‌,“你说有一天,要是‌你被我对家收买了,听他们的话捅我一刀,我怎么办?你肯定‌知道往哪捅最疼。”   陶竹抿了抿唇,脸上半分笑‌意也没有,握着他的手臂,语气是‌不合时宜的郑重,在逐渐降落的飞机上,她身后的城市显现,灯火亮起,像是‌整座城市都在见证她的承诺:“俞白哥,我不会的。”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第42章 露水气息   飞机停稳后‌, 广播里发来播报。   出发地北京的气温零下五摄氏度,到达地三亚二‌十六摄氏度。   这个温差把雪糕从冰箱里拿出来都会化掉,人也差不多了。   飞机和机场里低温空调都觉得衣服粘在身上黏黏的, 更别提等下会去室外‌了,陶竹想了下那个温差,再搓一搓自己的秋裤, 觉得裸奔都不行,她得扒皮。   跟她同一机舱下来的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 有说‌有笑,像是完全没听到气温变化一样。不否认他们一直在室内,本‌身穿的就比她薄,但那也是长袖长裤啊,真的只有她热吗……   “俞白哥。”廊桥上,陶竹贴着蒋俞白, 问, “你热不热啊?”   蒋俞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 原来你有体温啊。”   每次他这样,陶竹都有种不祥的预感:“啊?”   蒋俞白:“半天没吱声儿我以为你属骆驼的呢。”   陶竹:“?”   以为她不知道热直说‌就完了……属骆驼是什么鬼啊!   那那那,现在知道她不属骆驼了,也没见他跟她说‌要怎么办啊?   商务舱比普通经济舱的乘客早下飞机,身后‌没有乌泱泱的人,凌晨的机场, 他们几人浩浩荡荡地走成一排, 像老港片里‌叱咤风云的古惑仔。   然而,在这帮万众仰望的大佬中多出‌了个小叛徒, 那是个明显矮了一截的粉家伙,跟着人群最中间的人, 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瞟,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跑去厕所脱秋裤。   凤凰机场不大,没几步就走到到达口,再往外‌走,就已经被人接上了。   穿着秋衣秋裤走进二‌十六度的晚风里‌,就像被光溜溜地扔进四十度的烤箱,幸好只有几步,便上了来接机的商务车。   宽敞的商务车后‌座,摆着五个精致的品牌袋子,三个放在驾驶座后‌面‌的座位,两‌个放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   橘黄色的车内灯打在质感上乘的黑色包装上,反射出‌流光溢彩的黑色。   接他们的人坐在副驾上,关上商务车前后‌的挡板:“衣服给您准备好了。”   怪不得,刚才他们都不慌,原来是早就习惯了会有人把一切都打点好。   陶竹抿了抿唇,下了飞机就有新衣服的待遇,她是第一次体会到,有点奇妙。   一块类似于影院幕布的挡板徐徐升起,陶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刚想和蒋俞白分享,侧过头‌见他单手伸进衣服袋子,漫不经心‌地往里‌瞥了一眼。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挡板升起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她震惊的,而是为了遮挡住前后‌排,让他们在后‌排换衣服的。   可、可是,他们一起换衣服……   光是想到这个行为,陶竹的脸就已经开始发烫了。   他们这是,默认他们,已经那个过了吧……   陶竹紧张又尴尬地别过脸,低头‌抠着车把手上模糊的指纹痕迹。   但蒋俞白没换,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袋子,说‌了声:“走吧。”   副驾驶上的人毫不迟疑地应下:“好的,那咱们就直接回酒店了。”   蒋俞白:“空调调低一点。”   “好的,现在是22度,我调到18度您先‌感受一下。”   蒋俞白没再应声。   车窗外‌成片的椰林在眼前匆匆倒退,等下车到酒店门前,鼻腔里‌弥漫着清晨新鲜的露水气息。   与昼短夜长的北京不同,三亚是长夏,东方的天空已渐渐露出‌鱼肚白的色泽。   -   入住的酒店依然是同一个房间。   他们是被门童领进去的,等到门童走了陶竹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全世界都已经默认他们的关系,只有她自己知道,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陶竹拎着自己的袋子,僵在原地。   蒋俞白的袋子被人妥帖放置在沙发上,他弯腰从‌袋子里‌拿出‌自己的半袖和短裤,直起身子,便看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   那晚虽然他喝了酒,但神‌智还清醒,很清晰地记得是谁先‌开始的。   怎么当时胆子大,现在还怕了呢,蒋俞白恶趣味横生。   只开了夜灯的酒店房间光线柔和,曲线架构的墙面‌装饰像波光粼粼的水,在身后‌泠泠浮动。   蒋俞白单手解开胸前衬衫扣子,好整以暇地往前逼近两‌步,高大的影子完全覆盖住她的身体。   本‌就不大的酒店卧室空间像是又小了十倍,隐秘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一男一女,呼吸暧昧交缠。   分明已经有了缺氧的感觉,但陶竹好像已经忘了怎么呼吸,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纸袋先‌于她的身体磕到墙面‌上。   “哒”的一声,处于紧绷状态的陶竹吓出‌一个冷颤,像是猫的应激反应。   实在是有点呆萌,蒋俞白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打破他一手营造出‌来的旖旎气氛。   他拿着衣服,两‌三步跨过陶竹,打开另一扇房间门。   原来这是间套房,蒋俞白手搭门把手上,眼神‌在里‌外‌两‌个房间指了指,问:“你睡里‌面‌?”   陶竹:“我睡外‌面‌就行了。”   蒋俞白没客气,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了门。   陶竹盯着房间门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袋子,走到窗户前。   这时是凌晨五点多,对于不常熬夜的陶竹来说‌,就算一晚上没睡,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也睡不着了。   她换上了他们给她准备的夏季衣服,趴跪在床边的贵妃椅上,拉开窗帘,看着远处朦胧光线下,蔚蓝的南海,终于有时间静下来去思考他们的关系。   可想了还不如不想,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好乱,像是一道方程式,写了个解,匆忙抄了个答案上去就交卷。   没有过程,甚至不知道抄来的答案是不是这道题的答案,只知道他们的关系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分明内心‌知道两‌人的关系都没有再近一步,但却莫名有了肌肤之间的亲昵,和他的身份带给她的,润物细无声的优待。   这不是陶竹想要的,她只想陪在他身边,像普通情侣那样,牵手也好,拥抱也罢。但她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承受。   搁置在窗台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塑料外‌壳震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凌晨五点,谁会给她发消息?   陶竹皱着眉拿过来一看,原来是现在睡在里‌屋的那个。   他也没睡,问她睡了没。   陶竹说‌没有。   房间门“咔哒”一声打开,蒋俞白从‌房间里‌走出‌来,颀长的身影模糊的晕染在墙上。   他换好了短袖和轻薄的九分裤,刚从‌凛冬过来,他们都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酒店的贵妃椅很宽,陶竹趴跪在角落里‌,身后‌还留了宽敞的大片空地,蒋俞白顺势就躺在那。   他手臂闲散地抬到头‌顶,两‌条腿闲散地交叠在一起,大腿似有若无地扫着她的臀部‌边缘。   比起她头‌发扎成丸子头‌的形状,蒋俞白更喜欢她长发轻垂在肩头‌的样子,看起来更成熟温婉一些,和高中时期的她有所区分。   他指尖绕圈,在她的发间缠绕,嗓音低柔:“就知道你睡不着。”   她在他面‌前向来无处遁形,也没有伪装的必要,把头‌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方便他随意玩弄,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过一句话吗?”没有任何前兆,蒋俞白直接进入主题,“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记好价格。”   “嗯。”   陶竹听过,这句话出‌自茨威格的《断头‌皇后‌》,警戒世人不要贪婪,不要妄图不劳而获,这句话用来教育这个圈子里‌的女生再合适不过。   猜到蒋俞白大概是要用这句话教育她,陶竹不反驳,安静地听着。   蒋俞白:“但其实,礼物和价格,并不是一个等价交换。”   这句话和陶竹预想中的教育不同,她疑惑:“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蒋俞白顿了顿,思考这句话的残忍程度,确认了一下,才说‌,“并不是你想好以什么为价格,就能获得相‌应的礼物。”   陶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完全听懂,微微皱眉,反过来坐正。   “就像你知道的那些人。”他一句话带过,彼此心‌知肚明他的指代,“她们大概都以为舍弃尊严,和姓生活的乐趣,就可以换来金钱和轻松的生活,但其实不是的。”   不是?难道这还不够吗?   不是他说‌的吗,你放弃了什么,就会被什么放弃。   “年‌轻时可以积累经验的时间,困难来临时面‌对的勇气,对爱情的向往和信任,乃至生育能力。”蒋俞白平静地阐述事实,“这些看不见的虚无,一样很昂贵。”   他们给她准备的是一条短款连衣裙,陶竹反过来坐的时候虽然胳膊托着裙子下摆,但从‌蒋俞白这个位置仍然能看见一点隐秘缝隙。   他只瞥了一眼,修长的手指帮她拽了拽裙摆,等陶竹自己接过手完全挡住的时候,他的手自然地隔着裙子搭在她的大腿上。   “与命运做交易,命运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而不是你想要交换什么就用什么交换。”蒋俞白声音冷淡,“所以……”   “俞白哥。”话说‌到这,陶竹已经完全听懂了,但她叫住他,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把是非利益摆在她面‌前,提醒她这是她现在做出‌的选择以后‌所要面‌临的结果。   再不打断他,陶竹觉得他就要替她做出‌选择了。   她坐着,他上半身倚在贵妃榻躺着,两‌人的目光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她平视他,笑了下:“但我还是决定这样。”   “想好了?”蒋俞白直白地揭穿,“就这么跟着我?”   陶竹俯身过去,双臂绕到他的脖颈后‌面‌,轻轻地“嗯”了一声。   金主也好,捞女也罢,不管世人眼光,我只想在你身边,哪怕,你永远也不知道我喜欢你。   他已经给了她两‌天的时间,让她感受跟他在一起会给她生活带来的变化,给了她反悔的机会,但这仍是她的选择。   “小桃儿。”他的手揽过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我有点后‌悔,让你看到这样的世界。”   你见多识广,游览过这大千世界,见过万里‌山河。   可你没留意过峡谷缝隙间开的花,没听见过瀑布下面‌小鱼吐泡泡的声音,没碰到过森林沼泽之下潮湿的苔藓。   在你举足轻重的世界之下,也有我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世界,只不过你看不见,我也不能让你知道。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记好价格。   可我能支付的价格太低,花费了所有价格,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礼物。 第43章 身居高位   蒋俞白九点出门的, 他‌这次来主要就‌是谈事儿,一夜没睡,只在刚才躺在贵妃椅上抱着陶竹眯了一小会儿。   陶竹在他走后爬上床, 睡了个昏天黑地。   再醒过来是下‌午一点,陶竹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找到昨天门童留下‌的房卡, 去‌了一楼的二十四小时开放自助餐厅。   原先‌只知道这家酒店高档,但没想到连自助餐厅都是顶级的奢华, 剧院式的风格像是一座艺术宫殿,八个开放式烹饪台厨师二十四小时就位。   而从餐厅的位置往外看,巨大的游泳池清澈透明,波光粼粼,宛如一面碧蓝的明镜,倒映着周围的青翠植被和蔚蓝天空, 和远处的南海连成一片。   池边绿树成荫, 摆放着舒适的躺椅和沙滩伞, 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繁春是山地,北京是平原,这是陶竹第一次见到海景,美到失语。   她吃着海南特色米粉,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并且说‌干就‌干。   她快速吃完饭, 拿了几串不同的水果, 但还没出餐厅的门就‌被拦下‌来了。   黑衣服服务员很客气:“不好意思女士,这里是自助餐厅, 不允许外带食物。”   陶竹下‌意识想算账,虽然是自助餐厅但我也没吃几口啊, 而且我又没有带很多,完全可以当是在这里吃的。   但想到餐厅有餐厅的规矩,她忍住了自己没素质的发言,老实地把水果交出去‌。   她刚想问附近有没有超市之类的,前台领班已经过来了,他‌挥了挥手里的对讲机,把先‌前说‌话‌的黑衣服服务员赶走,把她刚才拿的水果全都撞进袋子里,还多给她装了不少‌:“不好意思陶女士,打扰到您用餐了,请您随意,需要再给您送一些到楼上吗?”   陶竹愣了下‌,反应过来领班这样做的原因,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拿着水果离开。   她找了九个不同的景色,配上不同颜色的水果,拍了一段现在短视频平台上最火的卡点视频。   芒果配金色的沙滩,鲜橙配蔚蓝的海水撞色,绿提配棕榈树,西瓜片配太阳,草莓配泳池,蜜瓜配奶茶厅,香蕉配酒店水上乐园,葡萄配咖啡店,绿椰子配椰林。   因为要找不同的景色和角度,陶竹酒店里里外外爬上爬下‌忙了一整个下‌午不得‌闲,直到下‌午蒋俞白忙完接她去‌吃饭,她才刚把视频剪辑好发出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   吃饭的地方和蒋俞白的日常比算不上多奢侈,但海鲜种类多且新鲜,是有人尽地主之宜,想带他‌们当地特色。   大概是今天的合作谈的顺利,蒋俞白心情不错,给了这个面子。   昨天晚上太困了,陶竹谁都没看清,今天晚上才看见,这个昨天坐在副驾驶上去‌机场接他‌们,今天尽地主之谊的人,就‌是曾经在饭局上给蒋俞白递过名片,说‌他‌们家在三亚开了个酒店的男生。   蒋俞白管他‌爸爸叫小杨叔,管他‌叫小杨。   吃完晚饭,小杨又提议开自家游艇带大家出海。   其‌他‌人没意见,就‌等着蒋俞白发话‌。   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擦手,没急着给回应,看着陶竹:“想去‌玩么?”   陶竹没坐过游艇,其‌实是挺想体验一下‌的,但是吃完饭她忽然觉得‌胳膊疼,碰一下‌像是被小火苗烧了一下‌的那‌种刺痛,她以为自己是吃海鲜过敏了,想回酒店休息一下‌。   她把胳膊轻抱在身前,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蒋俞白的视线落在陶竹的胳膊上,眉心轻轻地皱了一下‌,盯着她的胳膊不知道是在问谁:“有晒伤膏么?”   “有有有,我车里有,这边天热,我老忘涂防晒,就‌这个药膏多。”小杨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蒋俞白的话‌说‌,“蒋哥我给你拿去‌,稍等下‌啊。”   晒伤不是大毛病,等小杨跑开,蒋俞白又逗她:“我们桃儿总业务够繁忙啊,这么热的天儿都不忘出门考察。”   众人哄堂一笑,却没人敢接茬儿。   人多的时候陶竹不太敢说‌话‌,明知道他‌是在开她玩笑也就‌轻“嘁”了一声‌,心里想着既然不是过敏的话‌,那‌问题就‌不太大,不如还是去‌坐游艇好了。   自己能体验一把,也别耽误其‌他‌人玩。   小杨的车就‌停在店外面,不到两分钟就‌取回来了,还是全新的。   在他‌把药递给蒋俞白的时候,陶竹提议说‌:“要不先‌收起来吧,我去‌游艇上涂吧。”   没人接她的话‌,小杨的眼睛看着蒋俞白,直到蒋俞白说‌“好”,大家才起身赶往码头。   浓稠夜色下‌,一艘游艇悄然驶出港口,划破与天际连成一片的黑暗的海面,留下‌一道银白的涟漪。   远处的城市灯火逐渐渐远,取而代之的是身边人的欢闹声‌。   陶竹出去‌找晕船药吃,吃完便没再回去‌,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发呆。   夜空中的星星繁密清澈,她闻着咸涩的海风,又一次感受到真正‌有钱人的生活。   她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但今天才感受到这种不同来自于哪里。   衣服的昂贵或者包的品牌,那‌是太浅显的东西,网上太多人靠穿假货买假包装有钱人,他‌们早就‌不屑于玩那‌套。   这个圈子的人对生活的享受和探索,才是没有积累的人装不出来的。   她想到她和她的舍友,期末考完试,她们能想到的娱乐活动‌最多也就‌是附近KTV唱歌,或者找家商场看场电影。   稍微有钱一点的富二代或许会泡夜店,又或者找个地方按摩洗脚。   但蒋俞白身边这圈人不同,他‌们的人生广袤无垠,上天下‌海,从不居于任何一隅,过的都是她想不到的生活。   “哟,这不我们桃儿总么。”寂静无人的海面上传来蒋俞白的京腔,他‌像是还没从刚才“考察”那‌场戏里走出来,他‌走到她旁边,背靠栏杆,长臂一伸,“您看,这片海是不是还行‌,给您打包带走?”   现在身边没别人,只跟他‌在一起,陶竹不怕说‌错话‌,胆子大了很多:“好啊,这片海上谁敢过来造次,都给你桃总我毙了!”   “嚯。”蒋俞白瞥她一眼,跟她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桃儿总这么雷厉风行‌呢。”   陶竹咧嘴笑,十分谦虚:“还行‌,还行‌。”   小样儿吧,两句话‌就‌飘。   蒋俞白笑了下‌,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胳膊,看她疼到龇牙咧嘴的样子,提醒道:“那‌咱先‌把咱这胳膊弄好了再毙吧,别回头一抬胳膊,稀里哗啦掉皮,再把造次的给笑死。”   蒋俞白说‌话‌有他‌自带的幽默感,尤其‌是他‌语气平淡,搞笑程度加倍,陶竹分明是被他‌揶揄的那‌个,但是一点都气不起来,很没出息地笑出声‌。   蒋俞白摇了摇手里的烫伤药膏,拉着她坐在甲板上,拆开晒伤药的外盒塞给陶竹,自己挤了一点透明的啫喱状药膏在指腹,轻涂了一点在她的胳膊上。   “嘶——”突如其‌来的冰凉错感像是又被烫了一下‌,陶竹往回猛收了一下‌胳膊,手上的力道也因此松了,晒伤膏的包装盒被海风呼啸席卷,她站起来没追到,双手抵在栏杆上,看着她亲手制造出来的白色垃圾消失在茫茫深海。   一低头,她看见蒋俞白肌肉结实的手臂横栏在她的腰上。   他‌的手微微用着力,大概是怕她一冲动‌会跟着包装盒一样掉进大海里,在她低下‌头看的时候,缓慢挪开。   小杨给她买的是一条无袖连衣裙,整条手臂都被晒伤的很均匀。   每涂一次药,就‌要上演一次同样的场景,尽管有意克制,但本能反应躲不过。   蒋俞白倒是很有耐心,就‌算她“嘶啊哈啊”个没完,他‌也能处事不惊,低头做自己的事,一下‌一下‌,一点不落。   海浪轻拍着船舷,发出低沉的呢喃声‌,陶竹看着蒋俞白眼底认真的情绪,忽然很希望,这个咸涩清凉的海上夜,永远都不要结束。   -   游艇在海上逛了一圈,不知道谁提议想蹦迪,于是游艇中途折返,接了个DJ上船。   DJ带着她的印象,整个游艇热闹到燥,却更显得‌两人的甲板宁静。   陶竹忽然出声‌:“俞白哥。”   蒋俞白没抬头:“嗯?”   “当时蒋叔叔不给你做那‌个外卖项目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自己小成本创业呢?就‌是先‌做起来,等做到一定‌规模了,再慢慢筹钱,反正‌你当时对那‌个项目那‌么看好。”   昨天在飞机上,蒋俞白说‌到蒋中朝不给他‌投钱的时候陶竹就‌隐约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今天早上快睡着的时候她才想通,但这时候问起来,似乎有点突兀。   但她就‌只是,很想跟他‌聊天。   蒋俞白面不改色,问了一个更突兀的问题:“你知道蒋禾开的车吗?”   陶竹不知道蒋禾的车跟创业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回答:“是他‌的跑车吗?”   “嗯。”蒋俞白问,“你知道他‌那‌些跑车加起来多少‌钱?”   根据他‌们这帮人买一件衣服都得‌好几万的消费来说‌,蒋禾的车肯定‌不会便宜,而且蒋俞白这么问,估计还会是一个更震惊的价格,反正‌陶竹对于他‌们花钱的事都没什么概念,俩眼一瞪,随口答:“一个亿?”   蒋俞白懒得‌搭理她,给她上药的手指轻轻用力往下‌按了一下‌,疼的陶竹立刻老实:“啊啊啊不知道嘛,我哪里猜得‌到啊!”   “三台加起来两千七百万。”蒋俞白说‌。   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树木,陶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其‌实对于她来说‌,两千七百万跟一个亿的区别倒也真不是太大,反正‌都是她碰不到的天价,还没一百块跟八百块的差距大呢。   只不过胳膊在他‌手里,陶竹不敢瞎说‌。   她问:“两千七百万,然后呢?”   跟创业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两条胳膊都涂上药了,蒋俞白拧好盖子,淡淡说‌:“但我不给他‌零花钱的时候,他‌连三十块钱的停车费都交不起。”   陶竹愣了下‌,刚想反驳蒋禾怎么会这么穷,但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去‌年十一他‌俩在夜店喝醉酒之后,蒋禾刚关完禁闭出来,找她借了六百块钱。   六百块钱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毕竟当时蒋禾一开始借的是两千,但是陶竹满打满算所有卡里也就‌只有六百,全借给他‌了。   但她那‌时候纳闷,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缺区区六百块钱呢。   这个疑惑她没好意思问蒋禾,但在今天,却误打误撞被解开了。   蒋禾有钱,开几百万的跑车不假,但他‌花的所有钱都是家里的,一旦蒋俞白停了他‌的零花钱,他‌又没有攒钱的习惯,就‌一分钱都没有。   蒋俞白两手撑在栏杆上,面向大海,低沉声‌音顺着寂寥的海风传进陶竹的耳朵里:“我也一样。”   他‌们身居高位多年,高傲的头颅仰久了,便低不下‌来,谁也不肯重头再来。   他‌被家庭所庇护,便也被家庭所限制。 第44章 刮目相看   巨大的音响散发出浑厚的低音, 霓虹灯闪烁在海上,黄隽洲在角落喝着香槟,倏地发现跟着音乐摇摆的人里, 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蒋俞白不在的,但他是第一个出去‌找蒋俞白的。   他手里拿着两杯琥珀色香槟,看着甲板上倚着栏杆的一男一女。   蒋俞白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药, 有一下没一下地磕在栏杆上,身边站着瘦削的少女, 有说有笑‌,看上去‌就像一对误入繁华的大学生情侣一般。   等蒋俞白的目光看过来,黄隽洲也没觉得尴尬,他抬了‌下自己杯里的酒,抿了‌一口,说:“你倒是很宠她。”   咸涩的海风把蒋俞白蓬松的刘海吹到与平时相反的方向, 让今夜的他看上去‌和往日有几分‌不同的温柔, 但那张嘴依然语出惊人:“不宠她我宠你么‌?”   陶竹又没忍住, 双手假装搓脸,笑‌得不行。   黄隽洲不接他的话,信步走到栏杆边,淡声‌打趣:“你倒是跟别人不一样‌,找了‌个可以直接带回‌家的。”   他知道她的身份,是个不能光明正大带出去‌的正宫。   听懂这句话画外音的陶竹笑‌容僵住, 捧着脸的双手放下, 紧贴栏杆,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对话。   对于蒋俞白, 陶竹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有一点, 她的认知很正确。   那就是蒋俞白这个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尤其是现在的他,做事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也不需要‌考虑到别人的心情。   因此,他并不能感受到这句话给‌陶竹带来的恶意,只觉得是一个很合衬的形容,他笑‌了‌下,拨弄了‌下陶竹的头发:“还‌真是。”   陶竹没躲避他的动作,由蒋俞白的大手在她头顶轻蹭。   黄隽洲看着他们也笑‌了‌下,按说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对她笑‌,出于礼貌陶竹也应该有所‌回‌应,但她笑‌不出来。   或许并不是每个女生谈恋爱都希望被带回‌家,但至少没人希望自己是“不能被带回‌家”的那个人。   她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她的身份更低微,是个寄宿在他们家,可以一起回‌家的保姆女儿。   针终于扎到了‌她身上,对于蒋俞白昨天跟她讲的那些话,陶竹开始疼了‌。   她以为她付出了‌“爱”,就可以待在蒋俞白身边,但事实上,命运和她要‌的不是这个价格,她被命运不讲情面地拿走了‌“自尊”,毫无还‌手能力。   而她尴尬不堪的处境,被当做笑‌话一样‌讲出来,还‌要‌她承受所‌有的伤害,只因为他们云泥之别的身份。   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一浪又一浪地涌进身体,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   陶竹低头看着被海风吹起的浪花,忽然有点羡慕它们,一瞬间被卷成千层泡沫,又可以迅速散去‌。不像她,已经难堪的要‌命,却还‌要‌硬着头皮待在这里。   游艇在海上停了‌一会儿,小杨出来问他们的意见是回‌去‌还‌是继续往里开,得到回‌去‌的答案后‌没过一分‌钟,游艇再次启动。   黄隽洲手里拿了‌两杯香槟,一杯他喝过的,一杯应该是他拿出来给‌蒋俞白的,还‌是满的,随着船身晃动的幅度,满的那杯倾泻出来,他没来得及收回‌去‌,香槟已经悉数洒在蒋俞白的裤子上。   蒋俞白整个就是一个大无语的状态,背倚在栏杆上:“你特么‌,有手癌能不能治好了‌再出门啊。”   黄隽洲低头看着他的腿,想了‌下说:“里面应该有冲澡间和新裤子,去‌换一下吧?”   蒋俞白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进了‌船舱。   甲板上忽然就只剩下陶竹和黄隽洲两个人,连海风都夹杂了‌一丝尴尬,迎面扑倒陶竹脸上。   陶竹低眉:“我去‌看下俞白哥。”   黄隽洲看着她的头顶:“小桃儿。”   他们两个同时开口。   这是这个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陶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这个早知道她名字的陌生人,眼‌里露出疑惑的神情。   黄隽洲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很轻地笑‌了‌下:“我跟俞白认识有六年了‌,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样‌上心过,能为了‌你决定他的行程。”   他口中的行程,应该指的是晚上是否要‌坐游艇的事。   虽然不是一件大事,但似乎确实是因为她才做的决定,陶竹心里瞬间轻盈了‌许多‌,她抿着唇,对黄隽洲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我的身份或许你有所‌了‌解,不是一个方便做生意的身份,俞白掌管着我大部分‌的命脉。”黄隽洲话锋一转,低的像是从海底传出来的声‌音,“我不希望我的命脉有弱点,这太危险,但如果太在意一个人,似乎注定会成为他的弱点。”   陶竹皱了‌皱眉,思考他话里的含义。   这句话表层的意思,是希望她能离蒋俞白远一点,但从他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好像是在试探她的身份会不会对他产生威胁。   陶竹顺着自己的思考回‌答,听上去‌就像在说一些完全无关的话:“我爸爸在蒋家当司机,现在外派到新疆了‌,我妈妈在蒋家当住家保姆,应该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在这之前,他们是繁春那边山上的果农,靠卖水果为生。”   面对黄隽洲这样‌身份的人,陶竹不能说自己不紧张,但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还‌能对着他微笑‌,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黄隽洲:“如果我说有呢?”   陶竹:“那就更简单了‌,你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真心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再喜欢,不也就那样‌吗?”大不了‌再换一个,能成为什么‌样‌的弱点呢?   一个“就算真心”,一个“我这样‌的人”,陶竹把自己的身份摆到低贱到了‌泥土里,却说到了‌黄隽洲的心坎上。   他把那杯洒在蒋俞白腿上但还‌剩了‌小半杯的酒举到陶竹面前,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下,笑‌意极深:“刮目相看。”   陶竹忍着心酸,用力吸了‌一口气,挺着她骄傲的脖颈,半分‌也不肯向黄隽洲弯,也没接他敬过来的酒。   “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只能喝家里酒庄的干红。”   蒋俞白换好新裤子出来,正好听见陶竹这句话,他走到两人中间,吊儿郎当拿过黄隽洲敬过来的那杯酒,护短似的往后‌一倒,泼进海里,只还‌给‌他一个空杯子:“我们小姑娘娇贵,喝不得这东西。”他转过身看陶竹,问她,“你俩说什么‌了‌,他忽然要‌敬你?”   黄隽洲往后‌站了‌一下,“你想告诉他,你自然可以说,但后‌果自负”的威胁目光从蒋俞白身后‌递过来。   陶竹看了‌一下,低下头,忍着委屈:“他说酒不喝就浪费了‌才给‌我喝的。”   蒋俞白回‌头看向黄隽洲,笑‌骂道:“咱这忒抠了‌点吧?你怎么‌不从针尖上削点铁卖钱呢?”   黄隽洲耸了‌耸肩:“没办法,家穷咯。”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回‌了‌酒店之后‌,蒋俞白又把这事重新提起来了‌。   他高大的身子站在贵妃椅旁,两手撑在阳台上,背朝着她,又问了‌一次:“刚在甲板上,那老壁灯跟你说什么‌了‌?”   陶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老壁灯”的指代,走到他身边,一起看向三亚的夜景,回‌答说:“他说不想浪费酒。”   “正经问你呢,就咱俩。”蒋俞白牵着她的手腕,把她小小的身子拉进怀里,她太瘦了‌,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都能感受到她紧加速的心跳,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低哄,“他故意把我支走,肯定是想跟你说点什么‌,别怕,告诉我。”   原来他早就知道。   受了‌委屈可以有倾诉的地方,陶竹鼻子一酸,把两人在甲板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陶竹的理解没错,黄隽洲就是在试探她,只不过他更多‌试探的是她的心态,会不会是个蠢脑子,往外说出去‌什么‌不该说的,影响到他们的生意,造成不必要‌的沟通麻烦。   “不用搭理那老壁灯。”蒋俞白的下巴轻轻在她头顶摩挲,声‌音很低,“一点好心眼‌都没有。”   陶竹心情放松下来,注意力集中到他说这个名字上,不由得好奇:“他多‌大啦?”   蒋俞白:“二十‌九?三十‌?差不多‌吧。”   嗯?那好像他们俩之间,差的也不是特别多‌啊……陶竹以为自己记错了‌,追问了‌下:“你多‌大了‌?”   蒋俞白:“二十‌六。”   陶竹:“……”   蒋俞白:“……”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她的后‌脑勺猝不及防被弹了‌一下,蒋俞白怒了‌:“你胳膊肘往拐他姥姥家去‌了‌!”   -   或许是吃了‌晕船药的缘故,晚上洗完澡陶竹就困了‌,脑海里隐约感觉像是有什么‌事情没做都来不及仔细思考,头一歪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陶竹想起来她忘了‌什么‌。   她翻身往床边蹭了‌蹭,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自己的短视频账号。   她的账号属于长期维护的状态,考试,实习都没耽误她正常发作品,因此目前这个号被她练的基本上每条播放量都能有5万播放左右。   而她昨天发出去‌的那条视频,播放量破了‌百万,点赞数3.4万。   这是继王蒙真迹之后‌的又一次爆的视频,虽然和上次相比差得远,但是和陶竹自己比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水平,而她的心态也比上次毫无征兆的爆视频好了‌很多‌。   通过自己努力换来的成果,比莫名其妙天上掉馅饼砸嘴里来的踏实。   她翻了‌翻评论区,发现这一次的视频仿佛让之前好奇她身份的那群人,集体血脉觉醒了‌。   他们从镜面反射上看出来了‌她都没看出来的裙子款式,从品牌官网找到图片和价格放在评论区。   又从各种‌照片露出来的蛛丝马迹里拼凑,找出了‌陶竹入住的酒店,并且贴上了‌酒店的门市价,一晚上七千到八万不等。   陶竹刻意缄口不言的京圈公主的身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就被坐实了‌。   她的勤奋成了‌“家境比你优渥的人比你还‌努力”,她的审美成了‌“真不愧是有钱人养出来的女儿,欣赏角度都很绝”,她的一次出游成了‌“我一辈子能不能住进这样‌的酒店里一天啊”。   网络上的评价让陶竹陷入了‌困惑。   一方面,她有种‌她的一切努力都是白搭,流量不如炫富来得快的感觉,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流量,在这个流量为王的年代里,用户每在你身上多‌停留一秒钟,你都能把他换成真金白银。   不过又往下翻了‌翻评论,陶竹又被鼓励到了‌。   不管身份如何‌,至少还‌是很多‌人注意到了‌她的剪辑,会艾特朋友来看水果,会想要‌吃水果,会想要‌拍同款。   看着不断增长的评论,陶竹忽然就想通了‌,画是真的,衣服和酒店是真的,她的剪辑能力是真的,她的努力也是真的,不管借了‌什么‌样‌的光,评论和流量都是她自己评自己的本事换来的。   她不再理会这些评论的出发点是善还‌是恶,她只知道既然想吃这碗饭,那就算被人朝你扔砖头,你也得当成垫脚石。   她只需要‌踩着这些垫脚石不断往上爬,就可以证明自己。   陶竹关了‌软件,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在叫醒蒋俞白和自己下楼吃饭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怕吵到蒋俞白睡觉,所‌以选择了‌后‌者。   她拿起房卡,手机里蹦出了‌一条蒋俞白发来的消息。   他问:醒了‌吗?   陶竹没回‌,冲着他房间的方向喊:“醒啦!你要‌吃饭吗?”   房间里没人回‌应,但手机里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想不想尝下椰子鸡?”   陶竹以为是他听到了‌,冲着房间回‌了‌声‌“好啊”,但手机和房间里都没人回‌应。   陶竹觉得奇怪,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没想到蒋俞白回‌复在楼下。   原来他早出门了‌,一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中午,想到自己刚才还‌怕吵醒他的想法,陶竹难免有点不好意思,匆匆换上衣服跑下楼。   到这边两天了‌,陶竹身上只有一套衣服,就是小杨给‌她买的那件名片连衣裙,但到车上,陶竹发现蒋俞白又换了‌一套休闲装,上白下黑,而且这里紫外线太重,他还‌戴了‌一副墨镜,看上去‌清爽自在,就像是来旅游的一样‌。   就是不太清楚这些行头都是哪来的。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神奇,好像这个世界都是他的家一样‌,所‌有的商场都能是他的衣柜。   蒋俞白带着陶竹到了‌三亚湾一家专门吃椰子鸡的店,陶竹一坐下就问:“俞白哥你的衣服哪来的?”   蒋俞白拿了‌iPad点菜,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平淡回‌应:“他们买的。”   又买新的啊,陶竹问:“那你之前的衣服呢?”   蒋俞白点着菜,想也没想随口回‌答:“不知道。”   “也太奢侈了‌吧。”陶竹由衷评价,“一套衣服才穿一天就不管了‌。”而且那些衣服很贵啊。   后‌面这句陶竹没说,因为在她说起前面那句话的时候,蒋俞白已经放下了‌iPad,看着她,挑眉重复:“奢侈?”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就算打死她,那么‌贵的衣服穿一次就不要‌也是奢侈,陶竹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蒋俞白对外界的评价向来不多‌在意,但今天他却想和陶竹说个清楚,他姿势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睨着她,“正是因为有我这样‌奢侈的人,社会才会进步呢?”   反正只有他俩,陶竹不用给‌蒋俞白面子,就差把不信两个字写在脸上,敷衍道:“啊对对对。”   椰子鸡火锅上菜很快,他们说话的工夫,两三个服务员已经端着精致托盘和火锅给‌他们摆盘了‌。   蒋俞白就在他们上菜的过程中,用白话给‌她讲了‌个很简单的货币流通金融知识:“我多‌花个几千块钱没关系,但如果这几千块钱如果被别人赚到,他们就能过更好的生活,他们的小孩可能会因为这几千块钱得到更好的教育,然而最终,这笔钱还‌是会回‌到我手里。”   前面陶竹本来还‌听得挺认真的,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她脱口而出:“好家伙。”   她心说我要‌是这上菜的服务员,听到你这种‌无耻的资本家发言,我就把这盆椰子鸡泼你脸上。   她脸上的微表情实在是点儿意思,蒋俞白勾了‌勾唇角:“但是钱流动起来,大家都赚到钱,可以激发更多‌人的想法,才能推动社会进步。”   真是万恶的资本家啊,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还‌没觉得,但是上了‌大学以后‌,作为花了‌很多‌钱光推动社会进步,但是没能把钱收回‌来的那个人,陶竹痛定思痛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蒋俞白问:“明白什么‌了‌?”   陶竹看着他,目光幽怨:“明白了‌骄奢淫逸还‌能这么‌洗白。”   这姑娘是真敢说,蒋俞白长这么‌大没听过这么‌直白的讽刺。   可因为是她说出来的,他也不觉得恼,弯唇淡淡地笑‌了‌:“至少有一点,黄隽洲说的没错。”   对于黄隽洲这个名字,跟他交过手的陶竹有种‌天然的恐惧,她谨慎地问:“那老壁灯又说什么‌了‌?”   她说话的语气跟他越来越像,蒋俞白唇边笑‌意不减,拿过她面前的碗给‌她盛了‌一碗汤,慢声‌说:“我是挺惯着你的。” 第45章 气温零度   没有外人的一顿饭吃的很惬意, 蒋俞白的‌衣服虽然‌样式简单,但是他本身清瘦的‌身材配上这种简单的‌款式,看上去就像是刚打完篮球从操场回班里的‌清澈干净学长, 至少在这顿饭里,让陶竹有种正在和他谈恋爱的幸福感。   她不禁在想,如果不考虑身份和阶层, 只是普普通通的‌陶竹,和普普通通的蒋俞白谈恋爱, 该多好。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再细想,蒋俞白的‌手‌机响了,他一开始眉头紧锁,听了几句之后眉眼松开,语气轻松地和电话对面的人开了两句玩笑。   看‌着他的‌表情‌变化,陶竹问,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嗯。”蒋俞白往锅里下了份绣球菌, “算是吧, 等会儿去‌签个合同,等项目下来,大概能躺平个一两年?”   躺平肯定‌是玩笑话,这连陶竹都知道,但听他这么‌说,估计是能赚不少钱, 她忍不住催:“那快点吃吧, 吃完快点过去‌签。”   “不急。”蒋俞白缓声道,“有人过来接。”   陶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准备倒计时:“那他们还有多久到‌啊?”   蒋俞白半眯着眼往外找了下,看‌到‌其中‌一辆车后视线定‌住, 稍点了下头:“已‌经到‌了。”   这么‌快就已‌经到‌了,看‌来真是非常重要的‌大合同。   陶竹怕自己吃饭吃慢了耽误大事,一股脑把剩下的‌墨鱼滑和娃娃菜全都放进‌去‌,风卷残云平均每道菜嚼两口就咽下去‌。   但火锅不比炒菜,从锅里捞出来都还是烫的‌,在这样吃饭的‌速度下,陶竹情‌理之中‌被烫到‌了舌头。   她猛灌了一大口冰椰子汁,用力往里吸凉气的‌时候,蒋俞白才注意到‌她被烫到‌了,他又给她点了一个冰椰子,好笑问:“你‌急什么‌?”   陶竹放下椰子又开始吃,一口咬掉半个海南海猪肉粽,边嚼含糊不清道:“他们在等哎!”   新椰子端上来,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拆开纸吸管,随意插进‌椰子里,淡声说:“那就让他们等。”   跟陶竹不一样,蒋俞白是做任何事都不会着急的‌人,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好像有一套自己的‌时间章程,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   让别人等待对于陶竹来说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但是在蒋俞白这里,有着他的‌时间比所有人时间都宝贵的‌天经地‌义。   陶竹很‌羡慕他身上这种松弛和自在感,但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让人等很‌不礼貌,她一时改不过来,尽管在听了蒋俞白的‌话之后有意控制吃饭速度,但这满满的‌一桌还是很‌快就被她吃完了。   快的‌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然‌而吃饭速度太快的‌副作用显现的‌更快。   从椅子上站起来胃里就一坠,坐车的‌路上陶竹更觉得胃里翻山倒海,等蒋俞白下车之后,她在车上稍微坐了一小会儿,本来咽口水把胃里难受的‌感觉压过去‌,可没想到‌反胃来得更猛烈,她急忙捂着嘴下车,被保安带着去‌厕所,把中‌午吃的‌东西‌全吐了。   她吃的‌也确实急,吐出去‌椰子糯米饭里的‌糯米都还是整粒的‌。   蒋俞白签合同总共也没签一个小时,再上车就看‌见她在后座小脸煞白,奄奄一息的‌模样。   得知她刚才因为吃了太多吐过,蒋俞白笑得无奈:“椰子鸡就那么‌好吃?能吃到‌吐?”   “不好吃。”陶竹小嘴巴瘪瘪的‌,有气无力地‌回答,“还挺不好吃的‌。”   这不是气话,这是陶竹发自内心的‌想法,其实吃第‌一口她就觉得椰子鸡火锅不好吃。   生在火锅大省,红油锅鲜香麻辣缺一不可,咸香的‌清汤本就已‌经是最后的‌妥协了,但这个火锅竟然‌是甜的‌!简直是在火锅人的‌雷点上蹦迪!   不是不能吃甜的‌,但火锅绝对不能是甜的‌!绝!对!不!能!   本来已‌经没了光的‌小眼神在这句话后面忽然‌就燃起了愤怒的‌火苗,誓死保卫火锅的‌尊严,蒋俞白一看‌这是真心觉得不好吃,更想笑了:“不好吃你‌吃那么‌多。”   陶竹又蔫下去‌,恹恹地‌说:“挺贵的‌,不好吃怪浪费的‌。”   蒋俞白轻叹了声气,勾着她的‌肩膀,把人揽到‌怀里:“来,靠过来。”   陶竹不太舒服,倒不太想被别人触碰,但因为是蒋俞白,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忍着胃里的‌不适,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和他说话时,身体微微的‌起伏。   “食物的‌作用是为了让你‌吃的‌开心,让你‌吃饱,不是为了让你‌吐的‌。”蒋俞白的‌手‌搭在她腰上,轻声细语的‌讲话,是他难得一见的‌温柔,“东西‌是别人的‌,身体是你‌自己的‌。”   陶竹紧抿的‌嘴唇松开,说了声:“知道了。”   蒋俞白解下她头发上吃火锅时随便绑起来的‌皮筋,捏在指尖把玩,随口问:“那现在还想吃点什么‌吗?”   火锅人,火锅魂,甜锅不能忍!陶竹俩眼发直,斩钉截铁地‌给了这个答案:“火锅。”   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连陶竹自己都没想到‌,两个半小时候,她回到‌了自己老家的‌省会城市,奄奄一息的‌陶竹当场表演了一个满血复活。   他们在机场买了两套冬天穿的‌衣服换上,陶竹拎着两个人的‌衣服,吃上了一顿真正的‌火锅。   以前每次换城市,提前一周就要准备好要带的‌东西‌,奶奶和妈妈还会提前一天给她准备一些路上要带的‌吃的‌,和蒋俞白一起,这样说走就走,甚至连行李都不用收拾的‌旅行经历,对于陶竹是来说前所未有的‌体验。   慢慢踏进‌他的‌生活,陶竹才能体会到‌,这个对她来说复杂的‌世界对于蒋俞白来说是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游戏,他对着建模潦草的‌NPC敷衍几下,就可以随意切换地‌图,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蒋俞白问陶竹要不要回繁春,被陶竹否了。   带着他回繁春,而且还这么‌突然‌,陶竹怕会吓到‌爷爷奶奶。   毕竟自蒋俞白离开繁春已‌经三年了,但每次奶奶坐了什么‌很‌难吃的‌食物,爷爷都会讲说:“这要是将家那少爷在,非得把你‌这盆倒去‌程文军他们家猪圈!”   由此可见,他给他们一家人的‌留下的‌阴影有多深。   第‌二天中‌午在步行街又吃了一顿火锅,他们回北京的‌飞机定‌在了第‌二天下午。   从步行街火锅店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卖真花手‌链的‌孃孃。   大概是陶竹在机场给蒋俞白挑的‌那身衣服太清爽帅气,当他们两个牵着手‌从火锅店出来的‌时候,嬢嬢自然‌把他们认做了一对世俗情‌侣。   嬢嬢说,今生戴花,来世漂亮。   嬢嬢还说,茉莉花代‌表清纯的‌爱,男生买给女孩子,是要幸福一辈子的‌。   分‌明知道这些都是揽客的‌手‌段,但陶竹还是信了。   25块钱一串,绿色丝绸带绑了一串纯白的‌茉莉花,蒋俞白毫不犹豫地‌买下。   受地‌势影响,省会城市总是阴雾。可今天,日光却出奇的‌炽热,蒋俞白低着头给她系手‌花的‌时候,阳光正好扑洒在他蓬松的‌头顶,把他的‌发梢映成好看‌的‌浅金色。   他大概是这一生中‌第‌一次给人戴这样的‌东西‌,反着系,系不好,就认真地‌看‌着嬢嬢的‌手‌,一点点学。   他指腹的‌温度和茉莉花的‌微凉感一起传到‌肌肤上,陶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在想。   蒋俞白或许,也是喜欢她的‌。   飞机上,淡雅澄澈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尖,陶竹看‌着白绿相间的‌花,想起来了就说:“俞白哥,咱们好像买贵了,我看‌其他景点15块钱就能买两串。”   蒋俞白笑了下,牵着她的‌手‌,手‌腕压在茉莉花上:“你‌喜欢吗?”   陶竹抿着唇,点了点头。   蒋俞白:“那就值得。”   星期一,晚,月明星稀,北京气温零度。   从首都机场到‌家天已‌经黑了,下车的‌时候,他们不方便一起回家,蒋俞白便自然‌地‌松开了牵着陶竹的‌那只手‌,就像从来没牵起来过那样,一个人往家走。   宏伟的‌别墅在他身后,陶竹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穿过花园,孤身一人站在北风里,被吹到‌清醒。   原来,蒋俞白终归是蒋俞白,不是普通的‌帅气学长。   他有他的‌身份,有他的‌地‌位,就算只是喜欢他的‌人,也不可能只要他这个人。   他身后的‌身家背景以及权力,那是他被动拥有的‌,无法剔除。   一旦你‌靠近他,你‌就会拥有他。   就像靠近夜明珠一般,那些照耀在人眼睛里的‌光,是不受珍珠本身控制的‌。   谁都不能说,我只喜欢夜明珠,我只买珠子,而不要它的‌光。   如果想得到‌它,那么‌不管是珍珠的‌钱,还是光的‌钱,都要付。   但那注定‌是陶竹付不起的‌价格,她也不是他真正可以带回家的‌人。   在物欲横流的‌圈子里,注定‌容不下一颗无用的‌真心。   陶竹在外面站了半个小时,在肃杀的‌北风里吸了吸鼻子,才进‌家门   跟王雪平说的‌是跟程果去‌天津玩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王雪平没怀疑过别的‌,只说实习赚的‌钱不多,别老出去‌玩,能攒就攒点,争取以后能自己负担自己的‌零花钱。   王雪平的‌嘱咐掺杂在清扫的‌声音里,陶竹低着头听,倏地‌想到‌在灰姑娘的‌故事里,灰姑娘只有和王子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变成公主。但故事里王子,永远是王子。   茉莉花永远纯白无瑕,芬芳满枝,是因为凋谢的‌时候,你‌看‌不到‌,你‌也不会看‌。 第46章 微微发烫   命运生了锈般的齿轮吱呀吱呀地转, 时间一晃,到了腊月二十‌九。   北京是一座外来人口聚集的城市,越是在阖家团圆的节日‌, 这座城市越空旷。   实习的公司提前一天放了假,程果独自在宿舍里和父母视频的时候,收到了蒋禾的消息。   Justin J:懒果果醒了吗?   取名‌用果字的人不多, 从‌小到大,程果身边认识的人从‌同学到老‌师都叫她果果, 没留意到从‌哪一天开始,蒋禾也开始叫她果果。   程果把视频界面最小化,用他的表情‌包回复他:嗯嗯。   Justin J:我朋友晚上组了个密室局,五缺一,你有空吗?   程果回复说:我有空……但我没玩过不太会,可能会影响你们, 你再问问别人吧。   蒋禾发了个“太好啦”的表情‌过来, 说:我也不会, 就想找个不会玩的人陪我!   程果一愣,有点不会回了。   视频那头的妈妈看到她的表情‌,问:“怎么了果果?遇到什么问题了?”   “哦,没有。”程果如实回答,“朋友叫我出去玩,但我不太会玩他们想玩的那个东西。”   妈妈笑了:“难得还有跟你一样过年不回家的朋友, 叫你了你就去呗, 多跟朋友数落熟络,在外‌才好靠朋友。”   程果:“哦, 好。”   程果打字回应蒋禾,妈妈又问:“对了, 我昨天晚上碰到小桃儿奶奶了,她奶奶说小桃儿过年也不回来,你过年有没有去找她?”   提到陶竹,程果看着聊天框上的人,莫名‌心虚,支支吾吾回答:“没……还没,过完年再去找她。”   程果妈妈对她们在北京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自顾自地说:“跟小桃儿也多来往来往,有什么问题跟他爸爸妈妈说,我都提前打过招呼了。”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程果问:“妈,你让雪平阿姨照顾我了?”   “嗯。”妈妈回答,“你雪平阿姨人不错的,是怎么了吗?真遇到问题了?”   蒋禾的消息在这句话后面发过来,他说晚饭左右过来接她。   程果心虚到不行,想到小桃儿对她的各种‌关心,程果觉得自己现在在做的事很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妈妈的嘱托,她说:“没有,妈妈,以后您别让他们照顾我了,怪麻烦别人的。”   妈妈不以为意:“傻孩子,这有妈妈有什么辛苦的。年后给你邮点家里自己做的香肠,你给雪平阿姨他们带过去。”   程果不好再说什么,但她忍不住先问了蒋禾:等‌下小桃儿去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她才稍微放心下来,松了口气。   挂了跟家里的视频,程果在找衣服的时候,忽然眼‌泪落在手‌背上。   当初小桃儿嘱咐过她,不要跟蒋禾走的太近,她分明‌答应了,但没有照做,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对不起小桃儿。   可是,在这个空旷的城市里,程果真的很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   对不起,小桃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当心。   程果边擦眼‌泪边想。   ……   晚上蒋禾来接程果,两人先去吃了饭,因为程果一直惦记着自己还欠了蒋禾一顿饭,所以这顿饭理‌应由她来请。   两个人才吃了168,虽说比食堂贵不少,但是大大低于程果专门准备的预算。   程果有点难为情‌,她跟蒋禾说可以不用照顾她的,但蒋禾却解释说,是因为实景密室运动量大,不能吃太多,才选的这家店。   程果将信将疑,跟着蒋禾一起到了密室。   来的时候忘了问,换衣服了才知道今天要玩的是丧尸主‌题的密室,他们要一边解谜,一边逃避丧尸NPC,还要完成一道主‌线任务,带着人类小女孩一起逃出密室。   可真不愧是蒋禾的朋友选的店,程果进去还在无比认真地破解第‌一道门密码时,身边猛地窜出NPC,特效堪比釜山行的丧尸,皮肤苍白,眼‌神空洞,四肢僵硬,行走间发出沉闷的嘶吼声,甚至身上还弥漫着腐臭的气息,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当时就把程果吓到失声尖叫,满身鸡皮疙瘩,不夸张地说,她是真的有好几根头发都竖起来了。   蒋禾稍微拽了她一下,结果程果的行为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紧紧地抱住蒋禾的腰。   但能考上燕大的学生总有写不受外‌界干扰的独特思考能力,就算已经吓到身体僵硬,躲在蒋禾怀里哆哆嗦嗦的,程果也还是带上剩下的五个草包,通过墙面反射打开了第‌一道门,进入第‌二关。   第‌二关他们进了监狱牢房里,因为又有几个机关道具十‌分恐怖,程果大脑几乎被吓到空白了,但没想到蒋禾的这帮朋友全‌是吃干饭的,连最简单的二元二次方程都忘了怎么解,程果只能在蒋禾的保护下,被他完全‌抱着,破解机密木盒的门锁。   根据木盒里的线索提示,他们六个人晚上要去狱长办公室接走NPC小女孩,但是从‌监狱直接到办公室会碰到丧尸,所以他们只能另外‌找其他的路。   面对这样的困境,打死程果也没想到,蒋禾跟他的几个草包朋友只能扒着监狱栏杆求外‌面徘徊撕咬的丧尸这一条路。   没办法,她四处找了找,发现身后的墙是空的,推测后面有通道地洞可以走,本来她想让他们几个男生去,但是几个男生纷纷表示就算他们去了估计也解不开谜,程果只好自己往前爬。   蒋禾在前面带路,先跳到办公室里,回身拖着程果的胳膊,把她接应下来。   但根据故事线来说,这时候他们接到了假的NPC小女孩,而触发了丧尸系统,办公室的木门被外‌面的丧尸砸的砰砰砰作响,程果吓到躲在墙角恨不得钻进墙里,蒋禾看到之‌后站在她身后,把她护在身体里,很低很低的声音告诉她说,别怕。   “对啊!别怕啊!”蒋禾的朋友用身体顶着门,撕心裂肺地大吼,“我们还得靠你救我们出去呢!!!”   程果看的想笑,但是太害怕了,她笑的比哭还难看。   最终还是在程果的带领下,他们又一次找到了解药,带回来了NPC小女孩,往出口跑去。   但这样的大型密室逃脱远没这么简单,后面程果带着他们又做了五六个任务,才到达终点。   最后一关,是要打开终点的门,需要选开门按钮的颜色。   人在巨大的惊恐里会忘记时间的存在,在他们不断的尖叫声里,已经在密室中过了三个小时,因为全‌程都是程果一个人在动脑,其他五个人负责尖叫和体力活,到最后这关的时候,受了三个小时惊吓的程果反应已经非常迟钝了。   因此‌,她做出了一项错误的决定,她选择了蓝色的按钮。   脚下的地在按下这个按钮之‌后开始震动,NPC小女孩所站的位置慢慢下陷,最后在她惊恐无助的救命声中,NPC小女孩当着他们的面被拖下去,被庞大的丧尸群无情‌撕咬。   最终所有人都跑出来了,但是解救NPC小女孩的任务失败了。   程果想到最后的那一幕,连换衣服时都还在哭,哭到不能自已,她不断自责,如果最后能稍微认真一点,小女孩就不会死,他们的任务也就可以成功了。   蒋禾面带无奈的笑,轻轻地把程果揽进自己怀里,心疼地哄道:“好了果果乖,不哭了,都是假的,是一个游戏而已,都结束了,嗯?”   程果玩也玩累了,哭也哭累了,连点头的动作幅度都很小。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吧,这是继张志强之‌后,她第‌一次和一个男生离得这么近,可她很清楚,她不觉得反感蒋禾。   或许是蒋禾本来就很好,又或许是,在密室里足够近的亲密接触,让她已经习惯了。   蒋禾的几个朋友们在密室里憋到不行,一出来就去抽烟。   程果跟在蒋禾身后一起去找他们,等‌着他们抽完烟时,回头看到了刚刚“死”在密室里的NPC小女孩。   她从‌另一个门口出来,整理‌着衣服上残留的“血迹”,蒋禾的朋友们看见她,夸她演得很好,她也回以甜甜的微笑,模样腼腆,半分看不出刚才在密室里声嘶力竭的样子。   程果太入戏了,在她的眼‌里,那个小女孩真的已经死了,她的再出现,像是那个绝望的丧失故事结束,另一个全‌新的故事已经展开。   她开心地扯了扯蒋禾的衣角,让他看NPC小女孩的重生。   蒋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在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才笑了下。   怎么办,太可爱了。   他说的不是NPC,是程果。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游戏流眼‌泪,还为这个游戏的演员真情‌实感的开心。   可爱到,让他真的很想保护她。   心里这么想着,蒋禾的手‌慢慢往下,拽住了那只扯着他衣角的小手‌。   大年二十‌九,密室门店彩灯绚烂,红红火火的春联挂满门楼。   蒋禾在虚拟的爆竹声中,把程果的手‌完全‌握在自己手‌里,程果的脸在夜色的隐藏下微微发烫,没躲开。   -   “果果没回呢。”陶竹出门前给程果发的消息,问她这个年怎么过,回家又看了眼‌手‌机,一个消息都没有,跟王雪平说,“估计是没看见吧,人家也有自己的朋友啊,听说她室友今年过年也没回家。”   “哦,那行吧。”王雪平说,“她妈下午还问我呢。”   白天许婉楼给家里所有人发了过节费,下午王雪平就休息下来了,她俩一起出门买了两套新衣服回来,现在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跟陶竹聊点有的没的。   从‌学习聊到实习,又聊了聊身边的亲戚朋友。   爷爷奶奶,已逝去的外‌公外‌婆,还有程果的爸爸妈妈,以及在老‌家的叔叔婶婶们。   话题都是陶竹带起来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在带着话题的节奏,总之‌说到一半,她意识到,所有人,都是一对一对的,只除了王雪平。   “妈,”陶竹在床上偏着头,忽然问,“我高二那年我爸去新疆的,现在都两三年了吧?”   王雪平咬着苹果,把短视频往上划了一页:“嗯,有了。”   这样的对话以前也发生过,但基本聊到这,陶竹就会很自觉地将话题转变,可是今天,她没有,她觉得自己也到了该知道实情‌的时候了。   她又说:“除了有一年过年他给我打过一次视频之‌外‌,我就一直没见过他了。”   王雪平还是那套说辞:“他忙啊。”   “可他这次又很久没回我消息了。”陶竹给王雪平看她的微信聊天界面,她发出的消息,陶九从‌来没有在同一天回过,连看到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是隔了两天才回的,而这次陶竹发出去问他今年过年回不回北京的消息,已经是六天前。   这样的聊天频率,摆明‌了不能再用忙来解释,可王雪平还是硬要说:“忙吧。”   短视频洗脑的大笑背景音乐播放了一遍又一遍,王雪平的手‌放在评论区上,像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滑动。   “妈,我十‌八岁了,考上大学了,如果真的出事,我可以为你们分担了。”陶竹直接问,“你们是离婚了吗?”   王雪平:“没有。”   只否认她的话,却不回答她的问题,陶竹叹了声气:“可你别说他是去新疆外‌派了。”   王雪平不再讲话。   冬天的夜晚在母女的沉默中慢慢降临,漫天星斗藏在夜幕中,宇宙孤旷,深不见底。   “小桃儿。”过了很久,王雪平在这片沉默中开口,声音已经颤抖,“长大累不累?”   陶竹坐起来,两只脚伸进鞋里,摇了摇头。   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流便止不住,王雪平装了两年,每每提到这件事,都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她也只是个平凡的妇女,早已承受不了这些。   她转过脸来从‌小桌上拿抽纸的时候,陶竹借着月光看见了她满脸的泪痕,和苍老‌疲倦噙满泪水的眼‌睛:“可我觉得好累,好累好累。”   短视频还在播放,大笑的声音在这样寂寥的冬天夜晚显得讽刺而诡异,陶竹拿过王雪平手‌里的手‌机,关了软件,躺在她身边,轻轻地抱住她。   王雪平搂着自己的孩子,身体的止不住地颤抖,手‌不由自主‌地像陶竹婴儿时期那样有节奏地轻拍她。   窗外‌的北风歇斯底里地哭嚎,陶竹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只在中途帮王雪平又抽了张纸巾。   母女两人,在本该最欢乐的夜里,悲寂地抱在一起。   “你爸爸他,坐牢了。”不知道哭了多久,王雪平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身子也不再那样颤抖,“有两年半了。”   陶竹的身体猛地一顿,她曾经设想过最差的可能只是父母感情‌不好离婚,全‌然没想过陶九会坐牢。   陶九憨厚老‌实,不会偷更不可能抢,连吵架都不会,他怎么可能会坐牢?   陶竹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她怕自己一松开,也会哭出来。   可她不能,现在必须要有一个人,是坚强的,哪怕是装出来的坚强。   王雪平抖着下巴,说:“肇事逃逸。”   事情‌是两年前的五一节后,陶九开车带着蒋中朝去一个重要饭局的路上,有一对夫妻在街上吵架,女生要离婚,男生不同意,就躺在马路中间,本意是要等‌女生心软,却不料等‌来了陶九开着的车。   夜太黑了,陶九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车轱辘咯噔一下。   饭局本就要迟到了,怕耽误了蒋中朝的事,陶九没及时下车看。   而他刚到地方,警察就已经追上来了,认定他肇事逃逸,撞折了对方的腿,协商谈不拢,他因此‌被判了三年。   天降横祸,蒋中朝可怜王雪平孤儿寡母,便主‌动帮陶竹办户口,来北京上学。   陶九和王雪平也商量好,以外‌派为借口,至少先让陶竹安心读完书,不要让她因为有个在牢狱里的爸爸而受到影响。   这天晚上,她们的小房间里没有开灯。   王雪平哭累了,陶竹给她盖好被子,让她早早地睡了。   等‌她睡着,陶竹才拿了自己的浴巾,到卫生间里,拧开花洒。   震惊、痛苦、悲愤,重重复杂的情‌绪掺杂在一起,苦涩的眼‌泪顺着花洒里的水,流进漆黑的下水道。   ……   大概是这件事距离刚发生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了,王雪平一觉醒来便像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给没回家过年的人分了些吃的,一直维持到大年初四重新归岗。   期间陶竹在她面前也表现出像是坦然接受了的样子,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进厕所偷偷看着陶九的微信头像流眼‌泪。   陶竹是倾诉欲非常重的人,遇到事情‌,她会习惯向朋友倾诉,这样会减轻她的痛苦。   她能信任的只有程果,但程果没接她的电话,到了很晚的时候,程果再拨回来,陶竹已经不想说了,干巴巴地祝了她新年快乐。   在家里呆了一整个过年,再出门,是蒋俞白带着陶竹参加了一场慈善拍卖晚宴。   她跟在蒋俞白身边,见到明‌星云集的现场,他们吃饭的桌子就在那群盛装打扮的明‌星们身边,现场摄像头在拍照捕捉,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把他们拍进去。   但此‌时陶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从‌陶九入狱的事情‌里走出来,没什么心情‌去看光鲜亮丽的明‌星。   她在璀璨的灯光下喝饮料的时候,会想陶九现在是不是在透不进光的密闭混凝土房间里连馒头都没得吃。   中途忍不住难过,陶竹跟蒋俞白打了声招呼,跑到厕所里洗了把脸。   冰凉的冷水把泪腺收紧,陶竹洗完脸正准备去拿纸巾的时候,有人给她递了张纸。   本以为是保洁阿姨,但抬头一看,竟是吴家月。   吴家月是童星出身,陶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她演见过古装戏,人长得漂亮,演技也好,小时候就是主‌角,只是运气似乎一般,后来“流量小生”一词凭空出现后,她因为不属于流量的那挂,就只能演女二这类角色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娱乐圈里叫得出名‌字的女明‌星了。   前段时间她刚生完小孩,还在全‌平台挂过两天的热搜,引发了不少“回忆杀”的讨论,因此‌陶竹对她的印象更深刻。   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厕所遇到明‌星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陶竹没想到会有明‌星主‌动给她递纸。   吴家月产后恢复的很好,瘦到能塞进最小码的礼服里,她把纸递给陶竹后说:“刚才咱们两个坐在同一桌的,看你吃饭的时候表情‌就不怎么好,是心情‌不好吗?”   陶竹接过纸说了声谢谢,不知道是面对陌生人的善意,还是因为这一句话又想到陶九,听得她鼻子一酸。   吴家月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轻轻地抱住了她,揉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告诉她一切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一定要坚持住。   陶竹连着“嗯嗯”了几声,到底是忍住了眼‌泪。   如果,命运能预知,时间的齿轮可以拨乱反正,陶竹知道现在距离吴家月自杀的时间,不到三年,她一定会比吴家月更用力地抱住她,说出更有力量的话,给吴家月至少那么一点点,活下去勇气。   可惜,陶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厕所回到主‌会场,只看见了在闪着金光的宴会厅里,穿着黑色大衣的蒋俞白,神色傲慢地看着来敬酒的明‌星们。   在所有公开场合里,永远高贵的蒋俞白,连皮鞋都锃亮反光,一尘不染。   察觉到来自陶竹的目光,蒋俞白微微侧过头,看着她的方向笑了下。   他位高权重,坐的位置在整桌的正中间,所有人都顺着他目光的角度,以极快的速度看过来。   能参加这场晚宴的明‌星,都是娱乐圈的凤毛麟角,能在这样一个大染缸里混出名‌堂,没人不会察言观色。   有人拉住陶竹,问了她衣服的品牌,问了底妆,问了面膜和保养,一切润物细无声,亲切的恰到好处。   陶竹不可以难过,微笑着一一回应。   她的情‌绪虽然在外‌面不那么外‌显,但是今天话明‌显少了很多,而且连坐在同一桌的陌生人都能注意到她的情‌绪,可蒋俞白却看不见。   他和今天的主‌办方交情‌匪浅,赞助了今晚全‌场的红酒,被众星捧月般拥簇,连带着陶竹,也受到了许多优待。   陶竹抿了一口高脚杯里晃漾的红酒,那是他教她品尝过的干红。   酸的,涩的。 第47章 内部消化   监狱有固定的探亲时间, 陶竹在时隔四年后,又‌一次见到了陶九。   比起上一次见面,陶九瘦了, 人也‌黑了,看到陶竹的时候他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穿着深蓝囚服的陶九紧张地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就知道外派什么的,瞒不过‌你。”   陶竹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隔着玻璃,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分‌明在路上准备了许多话,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什么,需不需充钱买东西, 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 就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   怎么可能过‌得好, 怎么可能不需要钱。   她轻轻抽泣,半晌,只喊出了“爸爸”两个字。   陶九硬撑着眼皮,咬紧牙关把眼泪含在眼眶里,两腮咬酸了,挤出了一声“哎”。   在王雪平面前‌还硬撑着, 但亲眼看到陶九之后眼泪根本忍不住, 大滴大滴往下‌掉,久久不能平静。   岁月和困境在陶九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可许多事不必让孩子知道,陶九没有多说, 带着慈祥的温柔,一字一句地轻声安慰着陶竹。   “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弥天大祸怎么就到咱们家了。”陶竹抽噎着,“我还以为咱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没想到被分‌的更远了。”   “也‌很快了,不到半年了,咱们一家人也‌就能团聚了。”陶九慈爱地笑着,还能跟她开玩笑,“等爸爸出去了,你可不能嫌弃爸爸啊。”   陶竹连说了好几声“不会‌的”。   他的目光柔和,像陶竹小时候那样,逗她说话:“来,跟我说说你大学里面都发生什么事了?我没上过‌大学,都没进过‌大学校园,一直挺好奇的,这不终于有机会‌听你跟我说了。”   ……   他们两个在探望室静静地聊天,分‌享彼此的生活,尽管环境不尽人意,但至少有陶九陪着,陶竹一点一点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管昨天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件,今天的生活也‌要平静继续。   陶竹深知,这两年王雪平独当一面带着她不容易,就算是‌装,她也‌得坚强。   从探望室出来,陶竹已经换好了情绪,她挽着王雪平,安慰她的情绪。与此同时,也‌更加下‌定决心要努力赚钱。   -   寒假结束前‌几天,陶竹去公司办了相关手续,交还资产,加了几个平时对她照顾比较多的个哥哥姐姐们,重新‌搬回了学校。   回学校那天是‌个下‌午,正好蒋俞白要出门‌,就带了她一起。   进到学校里陶竹碰到了室友陈喜碧,她过‌年回老家,早上刚回来,她接过‌了陶竹手里的衣服,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咦?!小桃儿你家的车怎么能开进学校啊?学校不是‌不允许机动车吗?”   不等陶竹回答,陈喜碧又‌往车里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更惊讶了:“咦,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不不是‌。”陶竹不能严格地给‌现在她和蒋俞白的关系下‌一个定义,但她知道自己‌绝对还没有资格把蒋俞白叫做男朋友,惊慌失措地给‌蒋俞白安了一个身份,“这是‌我邻居家的哥哥。”   陈喜碧“哦”了一声,主动打了招呼:“哥哥好。”   蒋俞白靠在椅背上假寐,全程闭着眼,直到被问好,他才睁开眼,点头‌就算应下‌。   而后,他才缓慢地把目光转过‌来,冷淡地瞥了陶竹一眼便收回。   车身几乎是‌擦着陶竹的后腰开走的。   陈喜碧往前‌拉了陶竹一把,瞪着那辆绝尘远去的车,不满道:“你这个哥哥也‌太不小心了吧,他到底在不在乎你这个妹妹啊!”   陶竹有些意外陈喜碧的愤怒,她本来以为陈喜碧打招呼只是‌在照顾她的自尊,没想到陈喜碧竟然完全没怀疑过‌,像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开那样车的哥哥。   可在下‌一秒,陶竹意识到,像陈喜碧这样的单纯,才是‌一个大学生应该有的品质,而不是‌像她这样,见惯了名‌利场的种‌种‌,遮遮掩掩。   陶竹垂着眼,小声地回答陈喜碧的问题:“不怎么在意的。”   “我看也‌是‌。”陈喜碧跟陶竹一起走回宿舍的路上,踢了块地面上的小冰块,愤恨地给‌她出主意,“等以后他给‌你找了嫂子,你就在你嫂子面前‌说他坏话!”   陶竹一愣,忽然想到蒋俞白之前‌说过‌的,他过‌两年就会‌结婚的。   她点了点头‌,用力吸了一口北风里的凉气,逼自己‌说:“好,我讲他坏话。”   临近开学的几天,室友们陆续从老家回来,给‌彼此分‌享从老家带回来的特产,陶竹跟程果一起吃了饭,也‌拿到了一串程果妈妈亲手做的香肠。   拎着香肠走回宿舍的路上,陶竹还在给‌蒋俞白发消息,走着走着,发现身后多了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虽说是‌在学校里,大概率不会‌有坏人,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混进来个杀人不犯法的神经病。   陶竹没看蒋俞白回了什么,紧张地发了条消息:俞白哥方便接我个电话吗?   蒋俞白直接打过‌来,问:“怎么了?”   陶竹故意很大声地说:“老公你在宿舍门‌前‌等我呢啊!”   电话那边低低地笑了一声,玩味似的重复她的称呼,拖长了腔调:“老公?”   陶竹迅速且小声,声音严肃:“俞白哥我好像被人跟踪了,帮忙伪装下‌。”然后打开了声音外放,如果后面的人是‌真的跟着她,她至少给‌他一点威胁,又‌大声说,“你要过‌来接我吗?好的呀,我在北足球场这边,快到紫荆操场,你往这边走就好啦!”   蒋俞白:“北足球场,快到紫荆操场,对吧?”   “嗯!对!”   陶竹说完这句话脚步加快,做出在迎接他的伪装,但没想到她一快,后面跟着她的那道黑影直接跑起来了,黑影拍了下‌她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话,吓得陶竹抱着手机尖叫出声,香肠都吓掉地上了。   蒋俞白着急的声音愈发低沉:“小桃儿!怎么了?”   黑影帮她把香肠捡起来,陶竹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同龄人,她哆哆嗦嗦地问:“你是‌?”   黑影看了眼她正在通话的聊天记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是‌陶竹同学吗?”   陶竹:“我……我是‌,你是‌?”   黑影自我介绍:“我叫高思捷,是‌燕大的学生,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得知是‌同学,那至少没危险了,陶竹不让蒋俞白担心,跟他说了声“没事了”之后挂断了电话,边顺着胸口的气边问高思捷:“什么事啊?”   “我……”高思捷本来挺着急的,但真要说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给‌她看了里面的项链,“你能帮我把这个给‌陈喜碧吗?然后让她接一下‌我的电话,她接一下‌就行‌。”   男生比出一个“一”在面前‌,诚心诚意地恳求她帮忙。   “啊……”陶竹恍然大悟,“所以,你是‌雪碧的……”   高思捷低下‌头‌,挠了挠鼻子,腼腆承认:“嗯。”   陶竹笑了,答应了这个小小的请求。   从冷风室外回到温暖的宿舍,其他两个室友刚知道的室友正在对雪碧严刑拷问。   小圆说:“好啊你,竟然通敌!我们清大这么多帅哥,你就不懂内部消化吗?怎么还能看上隔壁的?”   莹莹说:“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的!”   陶竹过‌去打断她们仨的逼供现场,把项链盒拿给‌雪碧:“一个叫高思捷的男生给‌你的。”   小圆:“原来叫高思捷!!!”   雪碧来不及搭理小圆,从椅子上“腾”地坐起来,接过‌项链盒,着急地问:“你看见高思捷了?他过‌来咱们这边了?”   陶竹把香肠挂在阳台晾衣服的地方上,点了点头‌:“嗯,现在应该还在楼下‌吧,他让你接他电话……”   她话还没说完,雪碧已经拿着项链盒跑出去了。   拿着扫把的小圆一脸痛心疾首:“唉……女大不中留啊。”   拿着墩布的莹莹回应说:“可不是‌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陶竹“噗嗤”一声笑出来,跟在两个室友后面,一起趴在窗台上看宿舍楼下‌的两个人。   宿舍在四楼,听不清一楼的他们讲话,只能看清他们的肢体动作。   雪碧一点不像刚才在她们面前‌得知男朋友在楼下‌的焦急样子,下‌了楼就开始高冷起来,看样子还想把项链盒还给‌人家,男生拉拉扯扯又‌是‌哄又‌是‌劝,才看她松了脸色。   男生见形势大好,打开了项链盒,给‌她戴上。   再然后,男生在树影下‌抱住了雪碧。   小圆回头‌,压低了声音尖叫:“啊啊啊啊我家白菜被隔壁猪孙儿给‌拱啦!”   莹莹把她的脸转回去:“啊啊啊你家白菜跟猪孙儿亲嘴儿啦!啊啊啊!!”   这俩人是‌真挺激动的,陶竹挨着她们,都能感觉到她们加速的心跳,像是‌要从小小的身体里蹦出来。   陶竹不禁觉得好笑,上学期期末考完试,她们四个女生还因为好奇,想要一起研究“人类繁衍科学”,虽然没资源,没找到网站,但好歹是‌看到了几张很大尺寸的图。   网络上看图纷纷说没意思,但现在现实中看别人接个吻就好像天大的事了。   陈喜碧回来的时候,剩下‌她们三个已经上床了,之前‌她还没上来,她们就商量好,谁也‌别说话,等陈喜碧自己‌交代。   于是‌陈喜碧在沉默中换衣服,沉默中洗漱,沉默中上床,沉默中发消息,终于,沉默不住了,拿手电筒照着自己‌坐起来:“我说……呜呜呜,我说还不行‌吗……青天大老爷们别这样……”   他们都来自吃面大省,因此非常喜欢去学校后面的老街吃同一家面馆,一次两次,暧昧丛生,在一起回老家的火车上确认了关系。   这次吵架,是‌因为本来说好了一起过‌情人节但他那天被家里拦住了。   “其实我本来没生气的。”雪碧说,“就是‌他忽然很紧张的认错,我就觉得我好像不生气都不对。”   “哎哟哟哟,还不生气都不对。”没恋爱过‌的人向来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莹莹说,“你这不就是‌想看看别人有多在意你,俗称作。”   情人节?雪碧这么一说,陶竹想起来了,今年过‌年晚,情人节是‌在腊月二十九。   那天她跟王雪平出去采买了年货,晚上得知了陶九坐牢的事,不过‌在白天,她也‌完全没有想过‌要跟蒋俞白一起过‌情人节。   甚至那天白天他出去了,陶竹也‌没有过‌问他去做什么。   小圆:“这么看,那个可乐是‌挺惯着你的。”   雪碧:“什么可乐?”   陈喜碧的名‌字看起来很像雪碧,因此宿舍里的外号就叫雪碧,还不知道那个男生叫什么的时候,小圆和莹莹根据对方的肤色,给‌他起了个情侣名‌,叫可乐。   雪碧捂脸:“救命,他只是‌军训以后晒黑了白不回来了!”   陶竹侧躺,听着耳边人聊天说话,脑海里浮现出上一次听到“我是‌挺惯着你的”这句话的时候。   那是‌蒋俞白说的,可是‌不一样的。   他所谓的惯着,只不过‌是‌她能和他顶嘴,他永远都不会‌像可乐这样,放下‌自己‌的尊严,因为某件小事,去哄着另一个人。   因为他不需要。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换一个不需要他哄的人。   成本低,且解决问题的路径更短。   她早就认清,和蒋俞白在一起,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爱情。   只是‌,偶尔看着室友这样小情侣吵吵闹闹,她还是‌会‌羡慕罢了。   室友们还在聊天,不知是‌说到什么了,雪碧话锋一转,把矛头‌抛到陶竹身上:“你们不能总说我啊,小桃儿的闺蜜也‌在燕大啊,她是‌我们当中的第一个叛徒!”   “人家小桃儿可跟你不一样!”莹莹说,“我们都是‌香香的女孩子,说什么叛不叛徒的!”   “咦——”雪碧拉长了音,神秘兮兮的,“那可不是‌哦,刚才可乐跟我说……”   小圆打断了雪碧:“哈哈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他叫可乐了!”   这个话题终归没能继续下‌去,她们仍回归到“雪碧可乐”的昵称上。   刚才,雪碧差点提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可乐听到的蒋俞白吧。   幸好没说出来,因为陶竹不想承认他们真正的关系,也‌不敢假装成虚伪的梦想。   她闭上了眼,吸了吸鼻子。   在压低了声音的聊天中,陶竹手机的震动声尤为明显。   她睁开眼睛,看到来电人是‌蒋俞白。   在室友们“这么晚了去哪啊”“小心等下‌门‌禁进不来”的提醒中,陶竹只说了声“有人来找我”,在睡衣外匆匆套了件羽绒服跑下‌楼。   在楼下‌看见蒋俞白的车,陶竹都还觉得不太真实。   她挠了挠脑门‌儿,一点一点往车边蹭,直到蒋俞白把车窗摇下‌来,陶竹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笑着跑到车边,捂着羽绒服,钻进车里。   脸被风吹得凉嗖嗖,陶竹双手捧着脸,边捂热边问:“俞白哥,你怎么过‌来了?”   蒋俞白冷峻的五官被车灯晕染的温柔了许多,大手覆在她的脸颊上,给‌她传导温暖的体温,眼底还有没散去的担忧:“你不是‌说,被人跟踪了?”   她睡衣上的小白猫被照成暖黄色,咧着嘴笑的正欢,陶竹唇角憋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上扬,比猫咪笑的还欢:“我后来不是‌跟你说没事了?”   蒋俞白的手在她脸上没动,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我在那之前‌就出门‌了。”   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在他的角度仿佛只是‌阐述了一个稀松平常的事实。   可陶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小小的东西戳了一下‌,轻轻的,痒痒的,提醒她现在是‌该心动的时刻。   此时此刻,楼上窗户边,三个人的手机都把相机功能放到最‌大,乌漆嘛黑的画面,照不进车里。   小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啊……”   莹莹:“欸,不对啊,为什么小桃儿家能把车开进来?没听说她有那个教职工亲戚啊?”   雪碧:“是‌她哥哥,下‌午正好碰到他们了。”   莹莹:“为什么她哥哥能把车开进来?”   雪碧:“……忘了问了。”   小圆:“不……不是‌,你们就不好奇,小桃儿,跟她……哥哥,在车里,做什么吗……”   车内暖风轻轻吹拂,陶竹的全身渐渐暖和下‌来,看着深夜出现在这里的蒋俞白,憋不住一个劲儿的傻笑。   蒋俞白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唇角被她带的也‌微微上扬:“我来找你,能让你这么高兴?”   陶竹眼睛笑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缝:“嗯嗯。”   蒋俞白没有和女生有过‌这样亲密的关系,他想做就做了,做之前‌也‌没想过‌她的反应,只是‌到这里了,看到她这么开心,他轻声问:“那以后我常来?”   想到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陶竹想了想还是‌说:“不用了。”   蒋俞白抚摸她长发的手顿了下‌。   陶竹把头‌往前‌伸:“我们可以在家里见嘛。”   蒋俞白低低地应下‌:“嗯。”   过‌了宵禁的时间,校园里空空荡荡的不再有其他人走动,车窗外的校楼被冬夜的寂静包裹着,蒋俞白在车里坐久了,提议让陶竹陪着他下‌去走走。   他的车跟在两人身后缓缓穿行‌,车灯在夜色中切割出一道明亮的光束,如同一条银色的航道,把他们的身影拖的温柔绵长。   落下‌的树叶在车前‌飘然而过‌,犹如飞舞的银蝶。   陶竹就在这时,牵住了蒋俞白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牵住蒋俞白的时候,被蒋俞白把她的手带进了大衣兜里。   是‌她渴求的,是‌她羡慕的,大学生情侣在学校里散步的样子。   尽管是‌在过‌了宵禁的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也‌仍让陶竹觉得满足。   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校园小路,身边是‌软软暖暖的女生,蒋俞白忽然在想,好像就这样,一直跟她过‌下‌去,也‌不错。   而陶竹握着他的手,心在一阵阵地发酸,她不知道还能这样牵多久,还能牵几次。   车的引擎声在校园里回响,轻微的噪音与静谧的校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亮的车灯,把蒋俞白说话时奶白色的雾气都一并照不见。   他说:“上次去大禅寺,我爷爷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像梗了根刺,陶竹僵着脖子问:“那你怎么说的?”   蒋俞白逗她:“你猜?”   陶竹不想猜,她不用猜也‌知道,有蒋中朝和许婉楼在,他不可能会‌说出任何有利于她话。   她把话题转开,问他:“那你爷爷,有没有催你结婚?”   蒋俞白说:“催了。”   陶竹也‌很佩服自己‌,在这时候想起雪碧说的那句“等以后他给‌你找了嫂子,你就在你嫂子面前‌说他坏话”的玩笑,竟然还能笑出来:“那你是‌得抓紧了。”   蒋俞白握着她的手抬高了些,颔首问:“你想让我结婚?”   陶竹穿着拖鞋陪他在冰天雪地里走,脚早就冻麻了,全身一半的力气放在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上,忽然被抬起来,身子止不住地一歪。   直到陶竹摔在蒋俞白身上,蒋俞白才注意到她穿的是‌拖鞋,他蹲下‌去,手背覆在她的脚面上,感受到像是‌玉石般冰冷的温度,拧眉问:“你怎么穿拖鞋下‌来的?”   陶竹打了个寒颤,说:“下‌来的有点急,忘了换鞋了。”   蒋俞白一手把她打横抱起来,另只手裹拢了她的羽绒服:“那我让你下‌来陪我你也‌不说话?”   “我这不是‌……”   我这不是‌,很想和你在校园里走一走嘛,我怕这次不下‌车,下‌次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不是‌什么?”   “不是‌……忘了嘛。”   刚下‌车的时候,冷风穿透脚趾缝隙,凛冽地触碰脚趾皮肤时,陶竹希望他发现,主动说上车,让她能暖和一下‌,可又‌希望他别发现,这样就能和他夺走一段路,笨拙地把脚藏了又‌藏。   就像她的喜欢,藏在心里,怕他发现,又‌怕他没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她藏得太好了,他也‌确实,始终没有发现过‌。 第48章 挥金如土   宿舍过‌了十点开始宵禁, 陶竹当晚没回去,跟蒋俞白住在他离学校最近的一处置业。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的,但她跟蒋俞白就算同处一个房间, 也还是分了两个房间住。   说出去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估计没人‌会信,陶竹跟了蒋俞白这么久,最亲密的动作竟然也不过‌是牵手。   简单睡了一晚, 第二天蒋俞白又把她送回学校。   到教室里‌早八的英语课还没开始,雪碧拍了拍自己旁边空出来的位置, 招呼她坐过‌去,把她的本子递给她的时候问:“昨晚你回家啦?”   陶竹接过‌自己的本子,“嗯”了一声。   “感谢我吧。”雪碧一脸神秘地挑了挑眉,“昨天你走之后,我都没把你卖出去。”   陶竹疑惑:“卖出去?卖我什么?”   雪碧用一副“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不用再不好意思了”的表情说:“可乐都跟我说啦,你就是谈恋爱了, 你还叫人‌家老‌公来着的。”   陶竹手上动作一顿, 险些把本子撕坏, 脑子转的飞快,想出一个答案:“没,他听错了,我叫的老‌哥。”   陶竹的反应很自然,而且以雪碧的认知,并不觉得如果陶竹真的谈恋爱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以为‌是自己搞错了:“哦……就是昨天下午我看到的哥哥嘛?”   陶竹:“嗯。”   “那你也要‌小心哦。”雪碧并没把这个话题跳过‌, 而是谨慎地嘱咐,“我觉得, 你这个哥哥可能对你有其‌他想法,现在骨科什么的很流行, 说不好的。”   陶竹转过‌头‌:“你为‌什么觉得他对我有其‌他想法?”   “谁会因‌为‌邻居家妹妹有事,大晚上赶来学校啊,我感觉如果不是很大的事,我亲生父母都懒得过‌来吧。”雪碧解释完又补充,“前提是,如果他们在北京的话。”   雪碧这么一说,让陶竹回想他昨晚说的,他以为‌她出事第一时间就赶过‌来,唇角止不住微微上扬了几分。   可开心总共也就持续了不到几秒钟,想到她连喜欢,都需要‌从细节里‌去抠,顿时又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知道,当一个人‌,试图从蛛丝马迹里‌去找被爱的痕迹时,那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她不想在玻璃渣子里‌找糖吃,吃到了,也是满嘴血。   又过‌了一会儿‌,老‌师走进教室时,陶竹已然面无表情。   下了早八换教室的路上,雪碧边挽着陶竹走,边给可乐发语音:“笨蛋你听错啦,是陶竹的哥哥,屁个老‌公啦,害我本来以为‌还能坑她一顿奶茶,现在奶茶没了,你给我补!”   一节课的时间,足够陶竹心情平复,听雪碧这么说,她忽然也挺想喝奶茶,附和道:“该请还是要‌请的,来,喝哪家?”   她拿出手机要‌点奶茶,看见上面莫名有一条来自实‌习公司主管柴瑞的微信,她看了眼不是什么重要‌消息,只是跟她打了个招呼,等和雪碧点完奶茶她才‌回:Hello Cherry哥,怎么啦?   柴瑞:哈哈,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之前我看中想合作的那个网红小桃是你啊。   当时面试的时候,陶竹刚爆的那条现象级视频,特‌意跟面试官小姐姐说过‌,她只想低调学习,并不想暴露身份,结果就这样突然被拆穿,陶竹一时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柴瑞猜出了她现在的心里‌状态,又发来:哈哈哈别紧张,有空来公司吗?想跟你谈个合作。   合作的话,肯定是跟她的短视频号有关‌的合作,她的账号坚持更新了半年多,经历过‌两次流量小爆,现在她的每条视频都能有8万左右的播放,点赞量在3000到一万不等,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账号了。   之前也有几个品牌公关‌找过‌她,不过‌都和陶竹想要‌发展的路线不同,为‌了保证账号调性,目前还没有一个成交。   李飒的公司作为‌行业内的标杆,既然有人‌愿意找她聊聊,那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   更何况,还是柴瑞亲自来找她的,要‌知道,之前在实‌习的时候,陶竹这个小实‌习跟柴瑞之间隔了三道汇报关‌系。   下午没课,陶竹吃完中午饭连午休都没休,坐地铁去了原来的公司。   到公司的时候,刚好碰到几个大网红下播,之前实‌习陶竹跟她们有过‌一些选品交流,但每个网红的脾气秉性都不太一样,有人‌认出她跟她打了招呼,还有人‌只是瞥她一眼,好像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不愿意搭理她这个小屁民。   对于这样的情景陶竹已经司空见惯,没情绪地从她们身边路过‌,往最靠窗的会议室走,那里‌一般用来谈些外‌部品牌合作的,从直播间往会议室走的途中,她无意中撞破了一桩桃红事件。   “艾米爱吃米”是公司签约的最大的网红,全平台粉丝量累积破亿,脾气说不上差,但为‌人‌相‌当高高在上,不怎么爱搭理人‌。   这会儿‌应该还没上播,在熟悉脚本阶段,她拆开了手边的样品辣条,放进嘴里‌,细白的胳膊柔若无骨般攀上了李飒的脖颈,嘴对嘴把辣条喂给他,而李飒的手在她抱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把整根辣条拿下来,开玩笑要‌塞到她的双。腿。之。间。   艾米笑着玩闹躲开的时候,看到了门外‌一闪而过‌的女生,她半分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是高傲地笑了笑,像是在炫耀。   陶竹一点都不羡慕,满脑子膈应,加快了脚步跑,心说这可是公司啊,你们就不能关‌上直播间的门吗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不尴尬我还尴尬呢!   直到按时抵达跟柴瑞约好的会议室,陶竹的心情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柴瑞看着她粉嫩的脸颊,疑惑地问了句:“嗯?今天外‌面很热吗?”   陶竹:“我跑过‌来的……”   柴瑞给她倒了杯水,开始说正事。   他开门见山,表明这次的见面邀约不是突发奇想,曾经找陶竹合作推广的意向就是他提出的,只不过‌被拒绝了,而是又一次刷到她的视频,他又试图让公关‌联系她,才‌得知原来他一直想要‌合作的网红就是他手下呆过‌的实‌习生。   经过‌一周左右的观察,以及反反复复看过‌她所有视频后,柴瑞选择主动发出的邀请。   他想跟陶竹长期合作,直接签合约。   和公司里‌其‌他的带货主播不同,柴瑞知道陶竹在视频里‌没有露过‌脸,也知道的目标是内容创作型博主,主动把合约里‌的直播删掉,允许她自主创作,公司只负责变现。   变现本就是陶竹的痛点,她做事雷厉风行,仔细看过‌了条款里‌没有她不能接受的条约后,当场就签了合同。   签好合同后柴瑞给了她的第一条广告,是助农品牌的蓝莓原浆,45秒短视频,商品露出不少于15秒,报价税前4400。   和高三暑假在奶茶店打工的感受不同,这是陶竹靠自己能力‌赚来的钱。   拿着盖了章合同走出曾经实‌习过‌的办公室大门,她用纸捂住脸,感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喜极而泣。   在那之后,陶竹进入了到了一段全新的生命体‌验,忙碌到毫无情绪。   那段时间,蒋俞白有事她就跟着去,蒋俞白没事她就忙自己的学习和副业。   忙碌是最好的解药,忙到没时间想东想西,忙到没时间伤春悲秋。   等蒋俞白发现陶竹忙碌的时候,已经又到了一年空气中弥漫着花草香的季节。   他给陶竹打电话让她跟着一起去吃饭,在同一个月里‌,遭到了第二次拒绝。   “小桃儿‌。”蒋俞白嗓音冷淡,“你最近是很忙?”   临近期末,陶竹本就忙着复习,外‌搭还有两个广告的脚本要‌写,她已经忙到连觉都睡不够了,听蒋俞白这么问,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期末了,大家都很忙啊。”   这一句话堵得蒋俞白无话可说,他当初又没考上清大,不懂这帮大学霸们的学习状态,只在沉默之后说了句“你们大学真新鲜”,便挂了。   电话被挂断后,陶竹没做他想,回到图书馆继续写短视频脚本。   陶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未来的发展方向就是水果和助农,因‌此她接广告的方向也很明确,以水果为‌主的全类农产品。   而她这次接到的广告,在她做了产品调研之后才‌发现,竟然是蒋家的果汁。   如今蒋中朝的产业如日中天,对于他来说,果汁带来的利润早已不及九牛一毛,果汁这条线更多的是情怀所在。   陶竹无比清楚这一点,但是对于她来说,果汁的意义‌大有不同,因‌为‌正是因‌为‌蒋家有果汁这条线,才‌能让她认识蒋俞白。   和初相‌识时不同,那时的果汁厂对于她和她全家来说都需要‌仰望,他们丢过‌来体‌验生活的孩子他们全家都恨不得供起来。而现在,是蒋家果汁,需要‌她去做推广。   在某一种程度上,他们达到了短暂的平等状态。   尽管蒋俞白现在还看不到,但是陶竹自己知道,在人‌生的另一条线上,她已经无形中,离蒋俞白近了一些。   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作为‌甲方,会对接无数个像陶竹这样的乙方,但对于陶竹来说,也至少,是一点点进步。   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和拒绝陪他出席的活动。   陶竹忽然想起,最一开始的时候,她努力‌的目标只是为‌了离他更近一些,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已经在努力‌的过‌程中,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   再跟着蒋俞白一起去饭局,陶竹大一的课程已经全部结业。   因‌为‌在家里‌没有剪辑的氛围,而且王雪平十分热衷于在她忙碌时跟她聊天,所以这个假期陶竹没回天台壹号院,就住在宿舍里‌,蒋俞白来找她,也是来学校里‌接的她。   他那天穿了一身清爽的运动服,一看他的穿着便知道不是重要‌场合,问了才‌知道,是孟嘉其‌女儿‌的周岁宴。   孟嘉其‌接手了父亲的公司,运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为‌父亲的产业实‌现了升级,上了他父亲都没能上去的财富榜,因‌此这场周岁宴才‌能请得到蒋俞白。   参加过‌孟嘉其‌的生日会,陶竹对这个人‌的名字有点耳熟:“孟嘉其‌?他都生女儿‌了啊?”   蒋俞白瞥了她一眼:“你激动什么?你给生的?”   “不是啊……当然不是啊!我就是以为‌他年纪还挺小的。”陶竹说,“那他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好了,不应该挺忙的吗,怎么还有空搞生日宴这些?”   蒋俞白借题发挥,勾着她脖子把人‌带到怀里‌:“谁能忙得过‌你?”   陶竹:“我……”   说起来,她最近好像是有点忙,以签约网络红人‌的身份去公司开过‌几次会,连王雪平的电话都漏接了几次。   她讨好似的摇了摇脑袋,柔软发丝蹭着蒋俞白的脖颈:“我这不是……怕被fly了嘛。”   网红的这个身份并不足以支撑陶竹站在蒋俞白身边,因‌此她还没跟他说过‌签约的事,蒋俞白还是以为‌她在实‌习。   她突如其‌来蹦出来的一个单词让蒋俞白懵了半晌,结合着她的语境,蒋俞白唇角抽了下,试探着问:“你想说的是,怕被Fire?”   陶竹:“……”   完了,过‌了六级以后,英语什么的属实‌忘得有点快。   蒋俞白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飞姐,以后咱出门儿‌,甭跟人‌提英语是我教的,成么?”   陶竹从他怀里‌翻起来要‌打他,不料蒋俞白早有预判,手臂一沉,把她牢牢地箍在怀里‌,挠得她快要‌从后座滚下去,求饶保证绝对不敢告诉别人‌。   结果蒋俞白自己出尔反尔,眉梢一挑:“哦?英语是我教的,觉得说出去丢人‌了?”   陶竹一愣,叫嚣道:“是你不让我说的啊混蛋!”   又被他一顿挠腰。   他下了心要‌闹她,反正她怎么说都不对了。   他们一路闹到孟家置业的酒店。   陶竹今天稍微打扮了一下,化‌了淡妆,白皙的皮肤上,唇上像点缀了粉樱,美的很低调,和平时不太一样。   但这不妨碍,艾米看到她的时候一眼认出她了。   公司里‌的实‌习生不少,都是还没张开的学生,也不太会打扮,然而就在这群璞玉里‌,陶竹本身就是长相‌很耀眼的那类,但她似乎自己完全不知道,也从没用过‌自己的美貌兑换过‌任何优待,跟她对产品时兢兢业业,因‌此给艾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天这样灯红酒绿的场合连艾米都是第一次来,看见陶竹,艾米颇感意外‌。   艾米扯了扯李飒的袖子,等李飒俯身倾过‌来的时候,她指着陶竹身边的男人‌问:“哎,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   李飒本是笑着的,等顺着艾米指的方向看出她指着的人‌是蒋俞白后,收起了在她腿上游走的手,也收起了笑意:“怎么了?跟着我不够,想攀高枝儿‌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艾米听懂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是连李飒都够不到的人‌。   艾米本来不打算声张,想着哪天私底下见到小实‌习生的时候跟她套套近乎问出个结果再说,但李飒心情看起来有些不好了,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直接把陶竹卖了:“没啊,我就是好奇,你们公司的实‌习生怎么会跟着他。”   她的语气拿捏的极好,在傲慢和矜贵之间,想给李飒表现出来一种“她看不上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实‌习生才‌跟的”态度,既表达了自己忠诚,同时也抬高了他。   艾米还在满意自己的表现时,却没留意到李飒的表情已经变了,他差点站起来:“谁?你说谁是实‌习生?”   李飒是这城里‌潇洒自在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即将上市的传媒公司总裁,艾米从没见他这么慌过‌,愣了下指着陶竹说:“就那个啊。”   李飒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到桌子底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确定?”   艾米都被问懵了,连她都以为‌自己看错了,看着那边女生离开了蒋俞白,看样子是准备去厕所,她犹豫着问:“要‌不我跟着去看看?”   艾米跟着李飒半年多了,大大小小参加过‌不少他朋友的局,他朋友们都说没见李飒对谁这么好过‌,平时他也确实‌挺宠她的,本以为‌李飒会像以前一样,跟她说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她亲自过‌去,但没想到这次李飒说:“去,看清楚点。”   跟蒋俞白认识这么多年了,没见蒋俞白身边带过‌女人‌,就带了这么一个,还出现在他公司了,这种事搁谁身上谁不怕。   别不是他跟柳书白想查他点什么吧。   -   陶竹上了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感觉面前站了个人‌,一般这种场合她都没熟人‌,也就没抬头‌。   低头‌洗手的时候,那个人‌又站到她旁边了,但是她好像也不想洗手,背对着洗手台在玩手机。   陶竹觉得奇怪,看了一眼镜子里‌,没看清对方人‌脸,倒是看到了她现在正在发微博的微博名,以及正在编辑的图片,图片看上去奇奇怪怪。于是陶竹默默记住了她的名字,打算回去之后搜一下看看。   艾米就是在这时候回过‌头‌的,陶竹对于他们刚才‌的议论毫不知情,认出艾米之后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这下,艾米百分百确认了,没看错。   陶竹是知道艾米的微博的,以前实‌习的时候还帮艾米写过‌文案,但绝不是她刚才‌在厕所里‌看到的那个微博名。   她回到座位上,点开微博,搜索刚才‌记下来的名字,她本来只是出于好奇想看一眼刚才‌没看清的那张图片,没想到这一搜,让她窥探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第49章 于事无补   如果男凝视角是把女性当被看的第二性, 由男性则通过各种媒介和渠道享受窥视愉悦,成为观看和凝视的第一性的话(注一),那么艾米的微博, 就是‌同‌等含义下的“女‌凝”。   陶竹刚才在卫生间看到的那张看不懂的照片,实际上‌是‌一张经过马赛克后的斯处整形照片,而艾米的配文, 是‌在骄傲的炫耀她做了这个手术之后,“L先生”多‌有离不开她。   陶竹又往下翻了翻, 艾米的小号言论放飞离奇,但百变不离其宗的是‌,利用自己的女‌性优势,换取性别红利,在心中产生对于男性的依赖并且给予他‌们决定权,将自己合理地‌处于一种低等的地位(注二)。   配的图片都是打了厚厚马赛克的名牌包, 以及红包转账, 展示自己换得的资源。   艾米在微博小号里‌大方分享自己各种套牢男人和引导男人花钱的经验, 百余条评论和转发,满满的“马克”和“学到了”。   但陶竹捋了下时间发现,当艾米第一次晒出L先生给她的转账,炫耀自己的魅力‌和话术时,那位L先生出席饭局,带的还不是‌她。   甚至后面的几次, 带的也不是‌她。   上‌方提示博主‌新更新了一条微博, 陶竹往上‌一拉,看到了艾米刚发的一条图文。   照片是‌她刚拍的, 红色的地‌毯上‌露出高跟鞋的一脚和名牌包的logo,地‌毯上‌百岁宴的迎宾文字被马赛克掉。   她配的文字是‌:陪L先生一起去‌上‌流社会的晚宴, 结交新资源,姑娘们勤奋起来好么,都别辜负自己的美貌。   下面的评论区全是‌羡慕和学习中,而陶竹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结交新资源”的这位,实际上‌把‌领口调低了,然后在李飒没注意到的时候,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同‌一桌上‌的男人们。   想来以她发微博的频率和内容,估计是‌在足足教学和炫耀了四个月套牢男人的手段,才第一次被李飒带过来参加生日宴。   她的行为和她的微博内容联系起来,让陶竹不禁想笑。   陶竹自己出身普通,同‌寝室的室友也都是‌外地‌的同‌学,经常会因为对北京的种种不熟悉而闹出笑话,或者露怯,陶竹也会笑,但那种笑和今天的笑不一样。   今天的笑,是‌陶竹发自内心的轻视和嘲笑。   艾米所谓的教学,无异于蚂蚁在教其他‌蚂蚁,如何绊倒大象。   但事实上‌就是‌不可能绊倒大象,如果大象真的因为蚂蚁的伸腿而倒下了,只有两‌种可能,那就是‌要么它‌想倒下,要么就是‌它‌觉得新鲜想玩玩。   大象可以随时决定自己要不要站起来,也可以随时决定,要不要踩死你。   蚂蚁哪来的资格沾沾自喜。   声色犬马的生日宴上‌,上‌流社会觥筹交错,陶竹看着微博里‌的异世界,有种无限下坠感。   像是‌地‌面的实感消失,她以为自己拽着什么东西在往上‌,实际上‌却被无形的力‌量往下拽的更深。仿徨不定,无法预知最‌后会落在怎样的泥深渊里‌,死无全尸。   就很想在这个时候,抓住一点什么,真的能往上‌浮起来一点。   分明两‌个是‌同‌时去‌卫生间的,但是‌她都已经看了这么久的微博了,身边那个人还没回‌来。   之前如果有类似的情况,陶竹都是‌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回‌来,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   她很想看见他‌。   离开座位去‌找蒋俞白的时候陶竹的内心非常确定,她什么都不做,她只是‌想看见他‌。   只是‌看着他‌,也能缓解她这时候的无助与恐慌。   卫生间没有。走廊没有。吸烟室没有。甜品厅没有。   在陶竹快绝望的时候,她在酒店的空中露台听到了蒋俞白的声音。   他‌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严肃到让她倍感陌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应该是‌在和别人对话。   陶竹的脚步放慢了些,从露台玻璃反射的折角里‌,看到了徐襄的脸。   徐襄和孟嘉其是‌朋友,这个场合她也来再‌正常不过,但一想到刚才蒋俞白和徐襄一直在这里‌,陶竹的心里‌就闷得想哭。   毗邻的高楼大厦和城市的喧嚣,在仿佛能通往云端的空中露台里‌显得微不足道。   “蒋俞白,”陶竹听见徐襄很自然地‌叫了蒋俞白的名字,她释然地‌笑了笑,问道:“我还没问过你,当时咱俩没在一起,你后悔过吗?”   她的话像是‌灌了子。弹,在她听到的同‌时击穿胸口,让陶竹的心终于停止了下坠,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算到了这个时刻,她也还是‌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动静,确保自己往后退的足够多‌,离他‌们的世界足够远,不会被他‌们注意到她的脚步声,她才敢拔腿往回‌跑。   她不敢听他‌的答案,她怕听到他‌说后悔。   更怕徐襄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将她剥离出蒋俞白的世界。   哪怕她知道,未来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空调风打‌在脸上‌,陶竹忽然想到,看到艾米微博的时候,她感受到的拽着她往下的东西是‌什么。   本来就是‌他‌。   她清醒地‌知道,当实力‌悬殊天壤之别时,再‌怎样费劲心机修炼软实力‌,都是‌于事无补。   可是‌在心里‌,又无时不刻都存在一丝侥幸。   她知道以他‌们的身份,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能不能对她再‌坏一点,让他‌的坏把‌曾经他‌对她的好都消磨掉,到她再‌也不喜欢他‌。   这样,到了真正分别的那天,她可以不那么痛苦。   可是‌,看着桌上‌被灯光照耀出金色光斑的红酒,陶竹又想起来,她品酒的能力‌是‌他‌教的。   她常被英语老师评价为标准英音的英语发音,也是‌他‌教的。   她融入这个城市,从自卑转为适应,是‌他‌带的。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离开,被他‌养成所生长的部分,也永远代替了他‌,和她共生。   可在他‌的生命里‌,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没了可以随时再‌换成新人的人。   这可,真不公平啊。   右手边空着的座位有人坐下,坐下的人注意到她的情绪,低声问她:“怎么了?看起来又有点不开心。”   陶竹抬头一看,是‌吴家月。   这几个月里‌,陶竹跟吴家月见过几次,跟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女‌生比起来,吴家月要平和许多‌,因此她和陶竹算是‌能说得上‌两‌句话的朋友。   也是‌因此,当陶竹得知吴家月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周岁宴小孩的母亲时,实在是‌被震惊到不轻,从她的角度来看,吴家月和孟嘉其简直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怎么就结婚怎么就生小孩了呢。   如果吴家月要是‌刚才坐过来,陶竹说什么也要八卦一番,只是‌现在,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震惊别人的事,指摆了摆手说:“没事。”   跟陶竹的几次见面里‌,吴家月能感觉到陶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生,但是‌在这个圈子里‌,太有个性,不是‌一件好事。   听陶竹这么说,吴家月没再‌细问,只是‌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胳膊。   被吴家月抱着的时候,陶竹闻到了她身上‌一股很浓烈的酸味,随口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醋味吧。”吴家月松开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有些害羞地‌解释道,“酸儿辣女‌,最‌近太爱吃醋了。”   女‌儿才一岁,居然又怀孕了,想想还是‌挺辛苦的。   陶竹拿起自己的饮料杯,“叮”的碰了下吴家月的杯子,敬她的辛苦与善良。   ……   陈浮去‌卫生间的时候碰到了正在往宴会厅走的蒋俞白,跟他‌打‌了声招呼,蒋俞白没回‌,然后陈浮又说了句:“蒋哥你去‌哪了?我刚看见小桃儿妹妹找你来着。”   蒋俞白纡尊降贵地‌停下脚步,回‌头问:“找我?她现在去‌哪了?”   陈浮指着宴会厅的大门:“回‌去‌了吧,我看她回‌去‌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开心。”   “不开心?”蒋俞白捏着他‌这话的分量,“怎么不开心?”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浮说,“看她出去‌的时候还行,回‌来的时候眼眶都红了,不知道出去‌的时候看见什么了。”   蒋俞白大概想了一下她的行为路径,居然将她的心路历程猜出来了一个百分之八九十,想到她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徐襄不高兴,他‌心里‌竟然挺混蛋的有点开心。   “谢了。”蒋俞白迈着步子往回‌走,只留下了一道逆着光的宽阔背影,潇洒自在。   嘿,人还真是‌得活着,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陈浮这辈子都没想到,蒋俞白能跟他‌说谢。   陈浮对着那道背影回‌:“不客气啊蒋哥。”   回‌完一转头,他‌心想着小桃儿妹妹这名儿真好使啊。   蒋俞白重回‌宴会厅的时候已经没看见陶竹不开心的表情了,她拿饮料杯贴着嘴唇,像是‌跟吴家月在说什么很开心的事,嘴唇都咧到后脑勺了。   他‌坐下,她也就当不知道,跟吴家月俩人笑的嘎嘎的。   蒋俞白心里‌的郁结不是‌一点点,有人过来递名片,他‌都不怎么想搭理。   但是‌,当他‌发现,后面的整场席间,陶竹都不搭理她的时候,心情又纾解了不少。   还是‌因为他‌不高兴了呗。   “小桃儿。”他‌叫她。   吴家月说到一半的话心照不宣地‌停住,陶竹把‌饮料放在她和吴家月这边,转过身问:“怎么啦?”   蒋俞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指了桌上‌一瓶香槟,说:“帮我倒酒。”   陶竹应了声“好”,站起来拿酒。   她变了。   以前她的喜怒哀乐都写脸上‌,一点都藏不起来,但现在蒋俞白却摸不准她的状态。   你说她高兴,她从刚才起就没理他‌,把‌他‌当空气一样晾着,但你要说她不高兴,她低眉顺眼倒酒,语气动作里‌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自己没绷住,直接开口说:“刚才徐襄找我了。”   陶竹放下酒瓶的动作顿了下,故作没事的语气:“然后嘞?”   蒋俞白:“她男朋友快不行了。”   陶竹从刚才开始就有点避着他‌,一直往吴家月那边靠,这会儿听到这话终于主‌动往他‌这边挪了挪,压低了声音说:“啊?要破产了吗?”   蒋俞白顺着她靠近的动作揽过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贴着她的耳廓低声说:“是‌快死了。”   陶竹震惊瞪大眼睛,她忘了两‌个人的距离,猛地‌回‌过头看他‌的时候,唇瓣不经意间扫过了蒋俞白的唇角。   很轻,像是‌过了电似的触碰。   两‌个人动作都明显愣了下,陶竹随即坐正。   真软。   松开手的时候,蒋俞白心想。   刚才陶竹以为徐襄男朋友快破产的时候还在想些有的没的,但生死是‌大事,她一下子没了闲心,拧着眉问:“那然后呢?”   蒋俞白耸了耸肩,手自然松散地‌垂在身侧:“我也不知道然后了。”   陶竹盯着旁边桌徐襄刚才坐着的位置,那里‌仍然是‌空的。   她往外看,门外只有鱼贯进‌出的服务生,不见徐襄的踪影。   其实有关于徐襄的话题说到这也就完了,但是‌蒋俞白却自己补了一句:“毕竟我跟她也没那么熟。”   他‌知道刚才陶竹肯定看见他‌跟徐襄了,这句话本来是‌想等她问他‌跟徐襄什么关系的时候再‌说的,但是‌看她左顾右看就是‌不说话,注意力‌都快不在他‌身上‌了,蒋俞白才自己说的。   他‌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感觉自己像刚上‌大学那会儿,沉不住气的蒋禾一样。   徐襄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姑娘,她跟她男朋友的事圈儿里‌人尽皆知,但她的事从蒋俞白嘴里‌说出来,还是‌很让黄隽洲觉得意外。   蒋俞白的内心没他‌外表看起来那么随性,一向不爱跟人说这些事,连他‌偶尔问起别人的私事,蒋俞白都不爱说。   但是‌蒋俞白会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跟她说。   “好了,别为了别人的事伤神了,饿着对肠胃不好。”蒋俞白往她盘子里‌夹了一个大鸡腿儿,转移她的注意力‌,“多‌吃点,飞姐。”   说到飞姐就想起了那个丢人的单词,他‌说话声音又不压着,陶竹臊的耳朵红,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去‌捂他‌的嘴。   蒋俞白刚喝了水,唇上‌带着潮热感,扫的她掌心一阵酥酥麻麻,心跳震着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跳。   不知道是‌不是‌人影在灯光前晃了下,陶竹觉得那个瞬间蒋俞白的眼神变了一瞬。   李飒过来敬酒的途中被人拦下来,因为听人说蒋俞白心情不好,让他‌这时候去‌找不痛快,正犹豫着,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那么多‌保镖围着近不了身的蒋俞白,嘴毫不芥蒂地‌被她捂着,他‌就那么看着她,笑的眼神里‌全是‌宠。   再‌一想到他‌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在他‌公司实习,把‌他‌吓得差点把‌酒杯倒人家脑袋上‌。   -   以孩子生日周岁为由,实则联通关系的宴会结束。   去‌时陶竹心情不错,中途不管看到了经历了什么,至少离开的时候心情也还行。   蒋俞白抱着怀里‌小小软软的人,有点好奇:“刚在饭桌上‌跟吴家月聊什么呢?聊的那么上‌头。”   他‌们这帮人不用早起,行为自在随心,一聚起来没个时间点,陶竹早困了,枕着他‌的腿,迷迷糊糊地‌说:“我们在说她肚子里‌的儿子呢。”   “那不刚怀上‌?”蒋俞白问,“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他‌这么一问把‌陶竹问的一愣,肚子月份那么小,就算是‌最‌先进‌的技术,应该看不出来男女‌才对。   她想了想说:“可能因为家月一直爱吃酸的吧,所以感觉应该是‌儿子。”   “她一胎也这样,拿醋当水喝,生出来的不还是‌个女‌儿。”蒋俞白没什么情绪的评价,“想儿子想疯了吧。”   陶竹不接话了,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吴家月过去‌的事。   她只是‌在想,重男轻女‌的时代不都过去‌了吗,连她老家那么山区的地‌方,都不流行只要男孩了,怎么她这个活在大城市的人还这么老旧冥顽不灵呢。   蒋俞白动作轻慢地‌捋着她的头发,绕在指尖,淡淡道:“要我说她都不如多‌生几个,没必要每个都跟押宝似的。”   陶竹以为自己是‌困傻了,没理解对他‌这句话的意思,强撑着精神,难以置信地‌问:“俞白哥,你觉得她现在的行为是‌对的?”   蒋俞白语气没变:“不然?”   跟蒋俞白认识了这么久,陶竹自以为算是‌了解他‌了,怎么想都不觉得他‌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她原本还以为蒋俞白会跟她一起抨击这种思想呢,她想了想提醒道:“可她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哦。”   那么多‌现实例子摆在眼前,一个过分注重男孩的家庭生出来的女‌孩,女‌孩是‌注定没好日子过的。   可是‌今天的宴会上‌,陶竹能感觉的出来,吴家月还是‌挺爱她女‌儿的。   蒋俞白勾了勾唇角:“傻姑娘,别说她有一个女‌儿了,她就是‌有八个女‌儿,她也得生儿子,因为如果她生不出来,有的是‌人排着队想给孟嘉其生,那如果别人真整出来了,你觉得她女‌儿长大后能有多‌大的概率得到家族利益?”   他‌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给陶竹讲了一个最‌血淋淋的事实。   跟普通人家的财产逻辑不同‌,在豪门里‌,只有同‌父同‌母的血缘利益是‌捆绑的,儿子捆绑母亲,对抗后来者来瓜分财富的风险能力‌,大于女‌儿捆绑母亲。   在这样的一个事实里‌,于上‌位者眼中,母亲、女‌儿、儿子,都再‌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承载金钱利益的躯体。   跟了他‌这么久,陶竹还以为已经见惯了他‌们这样尊贵外壳下的肮脏事,但事实上‌,她只是‌在一点点见的更多‌。   她还是‌太天真了,摸不到他‌们的底线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这帮人,吃人到底吐不吐骨头。   蒋俞白清醒的太可怕了,陶竹躺在他‌腿上‌,僵硬地‌缩了缩身子,却忘了头发还在他‌手里‌,在她瑟缩的时候,不小心被扯掉了几根。   蒋俞白笑着“哎呦”了一声,给她揉了揉头。   陶竹一时间恍惚,对她这么温柔的人,怎么能说出刚才那样冰冷的话。   “可是‌,俞白哥。”陶竹还抱有一丝希望,但言语里‌已经早没了底气,“家月可以选择不生对吧?她可以继续演戏,赚更多‌的钱,靠自己给女‌儿足够多‌的财富,不用依靠孩子的父亲。”   “嗯,是‌呢。”蒋俞白笑了笑,像是‌哄孩子那样,从容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她有这样的想法和骨气,那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用嫁进‌这样的家庭呢?”   陶竹很想问,那她就不能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孟嘉其吗,就一定要图他‌点什么吗。   可她不敢问,她怕她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更怕,在蒋俞白的心里‌,她也是‌这样的人。   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蒋俞白让司机关了空调,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不耐热,以前每次夏天接她的时候,他‌车里‌空调的温度都是‌调到最‌低的,可是‌他‌会为了她把‌温度挑高,那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可是‌他‌对她都喜欢,也并不能改变任何家庭差距的事实。   那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坐在满汉全席桌上‌的人,再‌喜欢某道菜,多‌夹几次,大不了拿到自己面前吃。   这不妨碍他‌会吃别的菜,也不妨碍酒足饭饱后,人该走,还是‌要走的。   夜行车匆匆交错而过,尾灯和车灯把‌车里‌照的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陶竹看着蒋俞白晦暗不明的侧脸,吸了一口气,很突兀地‌问道:“俞白哥,上‌次你带我住的那个学校外面的房子,是‌哪来的?”   蒋俞白思维一时没跟上‌,愣了下问:“哪个?”   陶竹说:“就是‌冬天的时候,有一天你以为我遇到危险了,来学校接我,带我去‌的那个房子。”   “蒋禾考上‌大学那年买的,让他‌不想住宿的时候住在那。”蒋俞白问,“怎么了?”   陶竹没答,只是‌又问:“现在他‌不住了吗?”   蒋俞白:“你想住?”   “嗯。”陶竹想了想说,“就当是‌我租的,我有钱,但是‌……你给我算便宜点可以吗?”   从大一寒假开始实习后,陶竹就没找王雪平要过钱,实习的薪资和广告钱不仅覆盖了她的零花钱,还让她小小地‌攒了一些,她不好意思想蒋俞白提出免费住人家的房子的要求,但是‌让他‌给她算便宜一点还是‌可以的。   从前费尽心思想跟着他‌进‌入他‌的圈子里‌,试图了解他‌更多‌,但现在陶竹放弃了。   她融不进‌那个圈子,也不想再‌融入他‌那个看似纸迷金醉,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   她只想在日常和他‌的点滴中,在等待被他‌丢弃的每个瞬间,一点点耗尽自己的喜欢。   蒋俞白拖腔带调地‌开起了玩笑:“哟,这么有钱?”   陶竹知道他‌在寻开心,抿唇认真说:“没多‌少,所以才要你给我算便宜点。”   还算便宜点,她这认真的小模样,太招人稀罕了。   蒋俞白勾唇,捏了捏她的脸:“要是‌没多‌少就先攒着,攒多‌了再‌给我花。”   “那俞白哥你是‌同‌意了吗?”   “嗯。” 第50章 轻言细语   大一暑假快结束的时候, 陶九刑满出狱。   王雪平难得请了十天的假,这是她来蒋家十多年来第一次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从网上新买了两件衣服, 全家人在商场吃了顿团圆饭。   王雪平考虑他的饮食,本来说吃顿清淡的家常小菜,但陶九不干, 坚持去吃火锅。   来之前陶竹和王雪平说好谁都不能哭,但饭吃到一半, 她还是没忍住哽咽,父女两人一起安慰她。   陶竹差点也哭出来,但备不住陶九一直朝她使眼色,把‌她给‌逗笑了。   监狱里的日子苦不苦,那无疑是苦的。   但是亲人之间的情感是永恒的,没有因‌为时间和困境被消磨, 已经足够让陶九知足。   热气腾腾的红油在锅里咕噜咕噜沸腾, 仿佛在昭示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他们往后的日子,都会红红火火的吧。   陶九身上背了刑事案底,不好再在北京找工作,陶竹的爷爷奶奶在老家年事已高‌,早在出狱前他就已经和王雪平商量好,这次出来后不再在北京待了, 回到前雇主家跟蒋家人打了声招呼, 全家人一起回了繁春。   老人家许久不见儿子,忙里忙外‌, 偶尔针对他这几年问出什么尖锐的问题,陶九答不上来, 全靠王雪平反应快给‌遮盖过去。   秋收,田野,果园,青山,小溪,老人,组成‌了这一周全部平凡又热闹的生活。   一周之后,陶九留在老家,王雪平和陶竹坐火车赶回北京。   这一周虽说是回家,但陶竹一天都没闲着,每天剪视频,拍素材,王雪平不知道她在干嘛,通通归于玩手机,在老家有爷爷奶奶护着她不好说,一上火车她就开始输出:“你看看你,这一天天的哦,就晓得抱着个手机玩,上大学了是不像高‌三那样需要努力‌了嘛,但也不能这么放纵自己啊,多出去走‌走‌,和我们家人多讲讲话,不好吗?”   虽然都是在说她,但陶竹明‌显能感觉到王雪平的语气比从前轻松了很多,她笑了笑,拿着手机贴过去,给‌王雪平看她的手机屏幕,讲她现‌在在做的事。   王雪平对数据不敏感,但看到10w播放的那个数字,也知道她做的很厉害的,   只是当陶竹说到变现‌的时候,王雪平完全没办法理解,她的脑回路直到完全不拐弯,语出惊人:“你去搞诈骗了?”   陶竹哭笑不得:“这怎么能叫诈骗呢?”   王雪平指着手机的评论区:“你也没有卖给‌他们东西啊,你怎么能收钱呢?”   “有人去卖啊。”陶竹解释,“我收的是卖家的钱,不是买家的钱。”   王雪平更不明‌白‌了:“那卖东西的为什么要给‌你钱?你也没买啊?”   “因‌为我帮他们做了推广。”陶竹做了自媒体‌之后很忙,还没跟王雪平聊过她做的事,平时看王雪平刷短视频也挺多的,完全没想过她对于这块的理解竟然这么浅,她尝试换个思路解释,“你想想,你在电视上在视频上看广告,那些广告是不是要给‌平台钱?是不是还要给‌明‌星代言费?”   王雪平震惊:“明‌星代言还要钱呢?”   陶竹:“……”   王雪平依旧不理解:“那你也不是明‌星啊。”   陶竹:“可‌我有流量啊……”   从繁春回北京,两天一夜的火车,陶竹说的都上火了,才勉强给‌王雪平讲明‌白‌她变现‌的逻辑,以及流量为王的互联网环境。   王雪平简单粗暴地把‌这套逻辑概括为“卖广告的”,陶竹说累了,喝了口水,认了,她只嘱咐了一点,就是财不外‌露。   这一点是曾经她问蒋俞白‌为什么要把‌蒋中朝从财富榜上撤下来的时候,蒋俞白‌教她的。   当做的事不需要融资,不需要用有钱来换取更多钱的时候,财切忌外‌露。   要低调,要谦卑。   要克服虚荣心,克服炫耀欲。   从繁春回来当晚陶竹就和王雪平分道扬镳了,她嘴上说着回去住宿舍,实际上是直接回了蒋俞白‌在校外‌的房子,熬到夜里三点,把‌在老家的素材全部整理好,当做备用。   三点多本来都洗漱好躺床上了,结果由于晚饭吃得太早,她饿的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几圈又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点了个夜宵外‌卖。   这世‌界上有喝口凉水都能长二两肉的人,相对也有陶竹这种,夜宵炸鸡怎么吃都不胖的人。   但她的吃不胖的原因‌,是高‌三那年拼命复习,废寝忘食留下来的胃病。   吃完浅睡了一觉后,早上八点开始发作。   一开始还好,像有火苗在胃里燃烧,虽然不舒服,但躺在床上勉强能忍,陶竹试图睡一觉把‌疼痛压过去,但没想到越忍越疼,到了中午的时候,胃里像有无数根尖锐的针在穿刺,刺痛感一波波地涌来,酸涩和痉挛感伴随着每一次的疼痛袭来,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宿舍里有胃药,但陶竹现‌在的状态连地都下不了,更别说回宿舍,她想起程果来过这里,看了一眼时间是周六,程果没在实习,哆嗦着给‌程果发了条消息,让程果帮忙找她室友拿了药给‌她送过来。   接到陶竹消息的时候,程果正在被蒋禾带着体‌验直升机。   程果紧急叫停。   蒋禾以前谈的女朋友各个都是以他为中心的,唯独程果,平时上课不能翘课,假期上班不能请假,见她一面‌费了死劲了,今天这中午刚见面‌就要走‌,他难免有些不开心上了脸:“她胃疼不能去医院?叫你去你也不会治病啊。”   “对不起,真对不起。”程果急的都要给‌他鞠躬了,“但是小桃儿这是老毛病,到医院医生也只能让她输液吃药,中途还得耽误时间挂号,我真得赶紧回去。”   蒋禾深吸了一口气,窝着火问:“那你怎么回去?”   直升机场地离市区不近,来是蒋禾开车带来的,回去没办法只能打车了。   算了,蒋禾皱眉:“我送你回去。”   程果喜出望外‌,双手合十:“谢谢!谢谢!”   蒋禾走‌过来,搂着她的肩,语气里带着坏笑逗她:“谢谢谁?”   “谢谢……”程果知道蒋禾想听什么,红着脸憋了好久,快速且轻声蹦出两个字,“老公。”   霎时间整个停机坪都回荡着蒋禾意气风发的笑,他低头啄了下程果微微发烫的脸:“乖。”   -   从雪碧那拿了陶竹的药,程果让蒋禾在车里等她,独自拿了药上楼。   她本来以为这次会和之前一样,陶竹吃了药就能好,但可‌能是因‌为这次拖的时间有点久,等程果到的时候,陶竹已经发了高‌烧。   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脸蛋是反常的粉红,但嘴唇已经白‌的看不出血色,牙关‌紧锁。   程果二话不说先晾了杯水,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毛巾,给‌陶竹擦身体‌进行物理降温,细致地每一处都尽量擦到,擦完又给‌她找了套睡衣重‌新换上,把‌身上的那套丢进了洗衣机,最后去厨房里,找到这里的米和电饭煲,淘好米后研究了小半天高‌科技电饭煲,终于把‌粥给‌煮上了。   事情全部做完花了快一个小时,她忙完才想起来刚才上楼的时候跟蒋禾说好了十分钟下楼,她一惊,手都没来得及擦冲出厨房想找手机跟蒋禾说一声,结果一打开厨房的门,就直挺挺地撞在了蒋禾硬邦邦的胸口。   程果在惊叫出声之前及时捂住了嘴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蒋禾目的达到了,笑的眼睛都弯了,转身找了个沙发坐。   程果跑回房间里看了眼,确定陶竹睡着了,关‌好了门,给‌蒋禾倒了杯多晾出来的热水,声音小到像在说悄悄话:“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密码的?”   “你不用这么小声儿。”蒋禾用正常音量说话,“这的门隔音效果牛的一批,必要的时候你在里面‌严刑逼供,外‌头都以为屋里人过家家呢。”   他没喝程果递过来的水,轻车熟路地打开客厅里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他几个月前冰的电解质水,边拧瓶盖边说:“这儿特么原来是老子住的,是我哥鸠占鹊巢。”   程果下意识纠正:“鸠占鹊巢是贬义词。”   蒋禾水喝到一半放下来,迟疑了下,更正道:“哦,那我重‌说,是我哥请君入瓮。”   程果:“……”   算了,体‌育生,能说出鸠占鹊巢,应该,已经,很好了……吧?   蒋禾挠了挠脑袋:“请君入瓮是这么用的吗?”   程果忧心忡忡地回答:“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蒋禾喝完了一整瓶水,用腿颠了下瓶盖,踢进垃圾桶里,问:“现‌在走‌么?”   程果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挠着脖子为难说:“小桃儿……她发烧了,我有点放心不下。”   蒋禾直接把‌话挑明‌了说:“意思就是不走‌呗?”   程果抿着嘴唇低下头,把‌两只不安的手压在大腿下面‌。   “没事儿。”蒋禾坐在程果身边,熟练地打开电视,调成‌游戏,“我陪你。”   其实程果也不太希望蒋禾陪她,因‌为她还没跟陶竹说过她跟蒋禾的事,怕等下陶竹醒了之后看见他俩这样,不好解释。   蒋禾找游戏的空隙瞥了她一眼:“怎么着?我陪还不乐意?”   程果摇头:“没……没有。”   蒋禾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掰过程果的下巴,让她完全面‌向‌他,审视着她的表情:“最好是没有。”   程果慢慢抬眼,小鹿受到惊吓似的表情,看着蒋禾。   这一眼,把‌蒋禾拉回到最初对程果动心的那一幕,她在酒吧里,被周围环境吓到不行,但是朝他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蒋禾喉咙上下滚动,放下遥控器,把‌她下意识挡在胸前的手环到自己腰后,双唇贴上她温热的唇瓣,一下又一下的游离。   热血方刚的体‌育生,又早经历过人事,吻几下就有了生理反应,大手伸进她薄薄的短袖,不紧不慢的,一下下在她小腹上画圈。   程果的肌肤因‌为紧张持续绷紧颤抖,蒋禾从没有过这种体‌验,沉溺于她柔软紧绷感中,唇上却莫名感受到了一阵咸湿。   他抬起眼,看到满脸泪痕的程果。   “怎么了?”蒋禾跟她拉开些距离,把‌手松开,柔声问,“我弄疼你了?”   程果摇头,眼泪却怎么都忍不住,打着哆嗦:“我怕……阿禾……我怕。”   本来是有感觉的,但是程果这样,蒋禾刚上来的那点感觉全散了,他理好她的衣服,喝了她刚才给‌他倒的水:“不怕,我不对你做什么了,好吗?”   深藏在回忆里的某个记忆片段像是被打开了锁一般,唰啦一下涌出来,那个男人的脸,他在她身上的行为,他的身体‌,铺天盖地的笼罩着她,程果揪着自己的头发想把‌那些记忆揪出去:“阿禾,不是……”   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程果的话,是乖。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程果的话,是温和。   在蒋禾面‌前,程果永远都是轻言细语的一个小姑娘,好像怎么样她都说“好”。   蒋禾性子有点顽劣,之前为了想看她发脾气,故意欺负过她几次,但他发现‌她只是不表达出来,不是完全没情绪,就像如果你跟她说,明‌天我去把‌你学校炸了,她也只会笑着说好,然后背地里紧张地去把‌你的炸。药,给‌扔了的那种人,因‌此蒋禾就停了那样恶劣的行为。   他曾经做的最过分的事,是当着程果的面‌接了前女友的电话,然后同意了前女友见面‌的要求,那天程果只是特别平静地问,那我们还要在一起吗?蒋禾说了句当然了,她便只说了好,竟也没拦着。   那天蒋禾没去,也没见到她的情绪起伏。   可‌是今天,他却在吻她的时候,看到了她情绪起伏这么大,蒋禾甚至有点被吓到。   她抱着程果,听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阿禾,我小时候,经历过特别不好的事……”   蒋禾:“什么事?”   那是程果人生中最深的心理阴影,外‌婆叮嘱过她,必须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哪怕是以后的老公、孩子,也不能说,一旦说出去,谁都会嫌弃她,没人要她。   之所以拼了命也要考来北京,是因‌为俞白‌哥哥曾经告诉她,只要考来大城市,就不再用受到这件事折磨。   蒋禾眉头紧锁,他嘴本就没多灵光,这会儿更是找不出一句安慰程果的话,可‌没想到程果哭着说完之后,自己居然奇迹般冷静下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从卫生间出来,程果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陶竹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转过来看向‌蒋禾。   蒋禾愣住,抬头看着落地窗边逆光的程果。   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她的全身,阳光在她莓根发丝上勾勒出金色的光辉。   他嘴笨,形容词也少,只觉得这时候的程果,看上去就像圣洁的仙女。   程果双手背在身后,停在床边,嗓音是哭过后的沙哑:“阿禾,我想问,你会不会,嫌我脏?”   蒋禾站起来,皱眉问:“你胡说什么呢?”   向‌来温和的姑娘今天却很倔强,执意要到一个答案:“我只想知道,会嫌弃吗?”   蒋禾既心疼又气:“当然不嫌弃了!”   程果的嘴角慢慢舒展,上扬。   原来俞白‌哥哥真的没骗她,在大城市,真的不会被嫌弃。   可‌是,她嫌弃自己。   嫌弃自己不会反抗,嫌弃自己没用,嫌弃自己的身体‌被其他男人摸了个遍。   “阿禾,这段时间谢谢你,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程果吸了吸鼻子,咳了一声,“因‌为有你,我有了许多人生中前所未有的体‌验,我真心觉得开心,也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天都很幸福……”   蒋禾听不下去,紧紧地把‌程果抱在怀里,像是不抱得这么紧,下一秒怀里的人就会飞走‌了一样,他慌张地问:“程果你说什么呢?”   程果挣脱不开,就在他怀里,很轻很轻地说:“我们就到这吧。”   她知道他有过很多个前任,也知道跟她分开以后,他不难找到下一任女友。   她只从他生命中路过,不奢求年年岁岁长蹉跎。   ……   蒋俞白‌打开家门,看见客厅有俩不应该出现‌在这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退,看了眼门牌号。   ——没错。   既然他没错,但眼前的景象不对,那就是他们错了。   “你们……”蒋俞白‌修长的食指指了下他俩,正要往门口指的时候,认出蒋禾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是陶竹的朋友,犹豫了一下。   蒋禾红着眼叫他:“哥。”   小姑娘挣开了蒋禾的怀抱,跟着打招呼:“俞白‌哥哥。”   “你们——”蒋俞白‌继续,但把‌手指向‌了平时空着的一间房,“要不要去那间房里?”   “不用了,俞白‌哥哥。”程果像逃似的,从窗台的台阶上下来差点踩空,“我去照顾小桃儿,你们聊吧。”   蒋俞白‌不关‌心她为什么要躲蒋禾,只关‌心:“小桃儿怎么了?”   程果在陶竹的房间门口,轻声说了句“她发烧了”,就打开门,把‌他们兄弟两人留在门外‌。   躺在床上的陶竹还没醒,但这觉睡得看上去不太踏实,细长的柳叶眉紧紧地皱着。   客厅里只剩下他俩,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看了眼蒋禾。   蒋禾也走‌下台阶,擦了把‌眼泪:“哥我先走‌了。”   蒋俞白‌往旁边挪了下脚,给‌他腾出地方,一个字没说,蒋禾在心里自己脑补了一句“好走‌不送”。   程果从厨房盛了粥回来,在旁边晾着,抽出陶竹腋下的温度计。   烧没退,但度数没那么高‌了,38度2。   只不过她整个人已经被高‌烧和胃病折腾的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像个布娃娃,程果吹了吹粥,把‌她扶起来。   尽管陶竹瘦,但她比程果高‌,程果抱着她就拿不住碗,拿起碗就抱不起来她,正跟陶竹一起努力‌坐起来想靠到床头时,程果手里的粥被一只大手接过去。   “我来吧。”蒋俞白‌说。   他曲起一条腿支在床上,另一条长腿松松地沿着床边敞着,一只手把‌陶竹抱在怀里,枕在他腿上。   从程果这个角度看,他就是整个人从背后抱住她,一口一口的,耐心地给‌她喂红糖粥。她觉得蒋俞白‌这样亲密的动作好像有点过,但抿了抿唇,没敢说。   窗帘只拉开了一道小缝,日光投进房间里,映着床上两道昏暗的影子,显得程果在这里过分多余。   她跟蒋俞白‌说了一声,出去了。   蒋禾扎眼的宝蓝色跑车停在小区楼下,哪怕程果不是故意想看,但只要稍微瞥一眼,就能注意到。   因‌此,她不能下楼。   就这样,就算了,她已经够贪心,够知足了。   别再近一步了,她不配。   蒋俞白‌碗里不过是白‌粥里加了红糖,在繁春专门哄不吃饭小孩的,蒋俞白‌觉得这个没营养,喂她吃了一碗垫垫肚子之后,叫来了九御那边的厨师,给‌她重‌新做饭。   出来重‌新去厨房看饭做得怎么样的时候,在客厅发呆的程果小心翼翼地叫住他。   “俞……俞白‌哥哥,我,今天晚上,能住在这吗?”   蒋俞白‌头也没回走‌进厨房,告诉她房间随便挑   陶竹太难受了,难受到她中午曾经短暂昏迷,是程果来给‌她喂饭的时候,才被拉拽着清醒过来。   她觉得好烫,从额头带到全身,无处不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像火焰顺着灼烧进骨头,烧的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喉咙干涩的像被火烧过,每次吞咽都似乎带来难以承受的不适。   头疼在夜幕降临时变得更加明‌显,脑海里似乎漂浮着一团雾气,思维变得迟钝,在这样的状态下看到蒋俞白‌的时候,她有种虚实难分的混沌感。   陶竹想抓着他的手,但用不上力‌气,只能轻握着,嗓音虚弱又哑: “俞白‌哥……我好难受。”   蒋俞白‌皱了皱眉,给‌她换了头上的冰敷袋,耐心地问:“是特别难受吗?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陶竹想摇头,但头重‌到摇不起来,她只能说话:“不是。”   蒋俞白‌摸不准她的状态:“嗯?”   陶竹:“我是心里难受。”   “心里难受?”蒋俞白‌问,“怎么了?”   人在生病的时候,意志力‌薄弱到冲破防线。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眼皮吊起来,含糊不清道:“你……你不喜欢我。”   蒋俞白‌安抚她的动作一顿。   从她这句话里,他想到了许多这段时间没思考过的问题。   他喜欢她吗?   他很清楚,她对于他来说,是这个世‌界上的特别存在。   他想照顾她,见不得她受委屈,见不得她被别人欺负。   那时候黄隽洲说他多了个亲妹妹的时候,他就在想,就算是多了个亲妈,他都做不到这份儿上。   她想学英语,他把‌从没让人碰过的录音给‌她。   她学喝酒,他让她进了他从不让外‌人进的酒窖   她说想跟着他,就算他身边没跟过别人,连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也同意了。   她想做的事,他都让她做,天大的事儿,有蒋俞白‌给‌她扛着,她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   这样算喜欢么?   他想了很长时间,陶竹像是又睡过去了。   蒋俞白‌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房间里:“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第51章 惺忪沙哑   李飒的日子最近过的不太平, 倒不是因为有人‌给他找事,是他自己心里头慌。   生意场上谁还没点小九九了,他没觉得自己多敞亮, 但‌他快把脑瓜子想秃了,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让蒋俞白犯得上把人安插到他身边。   那天‌艾米确认完陶竹的身份他夜里就回公司里找了陶竹的资料, 被他轻易地给找到了。   就是他身边天天小桃儿小桃儿叫着的姑娘,入职公司, 当过不到两‌个‌月的实习生,现在是签约红人‌。   光从‌履历上来看相当普通,好‌像真是来他公司实习赚钱的,但‌是要结合她‌背后那个‌人‌,这事儿就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也问了cherry,结果cherry就跟那个‌二傻子似的, 对小姑娘的能力一顿夸, 半句没说在他想要的点儿上。   这把李飒给愁的, 从‌原来三天‌一包烟,快速升级到一天‌一包。   这天‌他晚上正在地库抽完烟准备走了,一抬眼看见了柳书‌白的车。   虽然这俩人‌是一家的,但‌从‌柳书‌白下手怎么也从‌蒋俞白下手简单,李飒稍微想了想,下车给对面司机递了根烟。   对面司机是个‌肌肉扎实的年轻小模特儿, 皮肤是漂亮是古铜色, 看见李飒他略有点不好‌意思,摆手说:“抱歉, 我不太会抽。”   李飒心里不舒坦,全方位无差别狙击, 心想你他妈跟我装什么纯呢,能跟柳书‌白这么久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了,看后座没人‌,他连语气都不怎么有耐心,直接问:“柳姐呢?”   小模特手一指他身后,李飒回过头一看,柳书‌白手里夹着根烟,正在烟雾缭绕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那个‌位置,能把他们这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李飒脑袋“轰”的一声,像是以前说老师坏话,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关键是这老师还能跟他爸告状。   他只能硬着头皮,赔着笑‌脸跑过去:“柳姐。”   柳书‌白弹了弹烟灰,也没装,单刀直入:“对我什么意见?怎么犯得着难为他去了?”   “哪能啊!”李飒矢口否认,“我这不是看见您车紧张了嘛,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到。”   柳书‌白是个‌相当合格的投资人‌,不仅投资过账,还会根据公司现在的发展情况给出自己的建议。   每次她‌过来都是下班以后,李飒给带着看她‌想看的公司经‌营信息。   “不用捧着我说。”柳书‌白嘬了口烟,半眯着眼睛说,“有什么话咱俩说开了好‌,我跟你都有芥蒂,那这生意早晚得黄。”   这俩一个‌是中年离婚,净身出户白手起家到身家过亿的女商人‌,一个‌是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初出茅庐富二代,社会阅历差着十万八千里,柳书‌白两‌句话就能把李飒吓到脸色煞白。   柳书‌白突然笑‌了下,她‌想起了蒋俞白。   差不多的年纪,但‌蒋俞白比他稳重的多。而且他打五岁起就没什么能吓到他的事了。而且他蒋俞白就是怕,别人‌也看不出来。   “柳姐……”李飒委婉地问,“我就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满意啊?”   “没有,特别好‌。”柳书‌白不假思索,“你能把公司做到这个‌份儿上,大大超出我的预期了。”   话都说到这了,那后面的话更难说出口了,李飒都想就这么算了,但‌柳书‌白一双看透世‌间炎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他,盯得他不得不问:“那小桃儿……”   柳书‌白:“小桃儿是谁?”   她‌问的很快,而且语气里全是疑惑,听上去是真不知道小桃儿这个‌人‌。   李飒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现在撞死在柱子上的可行性,然后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咬咬牙说:“就我蒋哥他妹妹。”   柳书‌白的第一反应是蒋中朝不是能生出来女儿的人‌,但‌第二反应她‌就联想到了曾经‌她‌在地库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认识蒋俞白,又出现在李飒嘴里,结合李飒的反应,柳书‌白得出一个‌精准的结论:“她‌在你这?”   李飒点点头。   小姑娘是挺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这么久没再看见她‌,柳书‌白对她‌那双锋利的眼睛还有印象,她‌问:“她‌在你这干什么的?”   李飒恨不能把十分钟前的自己打死,闭上眼悲壮地回答:“网红。”   柳书‌白:“账号叫什么?”   李飒抖着手,给她‌看他的账号关注列表。   柳书‌白对着那个‌名字搜,但‌地库里信号不太好‌,搜不出来结果,她‌把烟踩灭,让李飒带她‌上楼,先去把今天‌的正事办了。   看李飒大难临头的样子,她‌在电梯里安慰道:“行了,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今儿的事儿我不跟蒋俞白说。”   李飒一下子就放心下来了,热血往脑袋上冲,就差把柳书‌白当自己的再生父母。   没想到出了电梯,柳书‌白说了句:“等回头她‌来公司你叫我一声。”   刚才李飒还想着柳书‌白会不会装的,这话一说出来,看来是真不知道了。   只是都是这个‌圈子里混的,谁不知道谁呢。   闹得大了,家里总得有管事儿的出来说两‌句。   但‌这事坏就坏在,是李飒把陶竹给卖了,回头陶竹要吹枕边风,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前有狼,后有虎,李飒也想通了——   这辈子就这样吧,下辈子投胎当蒋俞白。   上位者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往下的人‌就要绞尽脑汁地琢磨思考。   结果就是思考了还不如不思考。   -   这个‌晚上陶竹确实给蒋俞白吹了枕边风,还是热气腾腾的风。   鹅黄色的薄被盖了两‌个‌人‌,面朝落地窗,睡得安静。   等早上到了正常起床点,他眼睛还没睁,摸了摸怀里蜷缩着的人‌脑门,确认烧退了。   抱着她‌又睡了过去。   陶竹醒过来的时候,垂下眼,看见自己腰上搭了个‌手吓了一跳。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一回头,四‌目相对,陶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但‌蒋俞白很随意地伸手,把她‌往怀里扯,重新抱到自己怀里。   他闭着眼,嗓音是刚睡醒的惺忪沙哑:“折腾了一晚上,不再多睡会儿了么?”   陶竹没跟男人‌睡过同一张床,一激动‌腿翘起来往后蹬,幸好‌抬得不高,只是踹到蒋俞白大腿上:“我折腾什么了?!”   蒋俞白被这一脚蹬醒了。   “你折腾什么了?”他坐起来,松散地靠着床垫,指尖点了点床头柜,细数她‌的罪状,“发高烧了还闹着不肯去医院,夜里一小时给你喂一次药,怕你脑袋上戴的那个‌失效了也换了两‌次,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我起来给你喂饭,半夜你烧着我也不敢睡得太死,动‌不动‌哼哼唧唧两‌声我就得起来看看怎么回事,你说你折腾什么了?”   “……”哦,这个‌折腾啊。陶竹露出了一脸狗腿般的笑‌容。   蒋俞白手掌搭在大臂关节上,往上活动‌了下胳膊:“麻的。”   “俞白哥辛苦啦!”小狗腿坐在他身边,哐哐哐给锤肩按摩,并轻声轻气地问:“俞白哥饿不饿呀?我给你做饭呀。”   蒋俞白:“打算下什么毒?”   陶竹:“……”   蒋俞白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连她‌爷爷奶奶做饭都不怎么好‌吃,他更不太敢相信陶竹的做饭能力。   但‌陶竹已经‌不由分说下单了一堆菜。   陶竹喜欢做饭,如果不是生病的话,她‌都是自己在这里做饭的。   做饭会让这里有烟火气,有家的感‌觉。   等菜送上门的过程中,蒋俞白给九御那边发了消息,让厨师不用过来了,陶竹也收到了程果发来的消息,说她‌先回学校。   “俞白哥。”陶竹放下手机,“昨天‌蒋禾是不是过来了?”   她‌昨天‌烧的厉害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蒋禾的声音,但‌听得不太真切。   蒋俞白“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谁都没再提昨晚的对话,陶竹不确定他说的喜欢是不是安慰,蒋俞白也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见。   随便聊了几句有的没的,满满的一袋蔬菜送到了,陶竹把蔬菜拎到厨房,拆开洗了青椒和土豆,正手剥青椒子,发现自己忘了买鸡蛋,便差使房间里唯一的闲人‌蒋俞白下去。   蒋俞白挂了电话,换了套外‌穿的衣服,这辈子第一次为了买菜下楼,买回来给陶竹放在厨房灶台上,转身要走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他回头对着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小身影问:“需要我帮忙么?”   “需要。”陶竹蹲在地上削土豆,没客气,“把锅洗了吧,里面稍微留点水就行,我焯土豆。”   蒋俞白在灶台边把锅洗了,但‌他这手没沾过阳春水,洗锅都是破天‌荒头一回,更不太知道焯土豆要多少水,接了一点,把锅端到她‌面前:“够吗?”   陶竹一瞥,还被她‌一节指肚深:“不够,多放点。”   让蒋俞白少放点他拿不准量,多放他还不会么,唰啦啦啦放了半盆,再一拿下来没估准重量,铁锅“砰”的一声扣翻在地上,水流了满地。   陶竹背对着他削土豆,什么都看不见,听这声还以为蒋俞白把自己摔锅里了,“哇呀”一声跳起来,扔了手里的土豆,咕噜噜滚了一地。   正准备弯下腰捡锅的蒋俞白一愣,看着陶竹一脸茫然盯着锅的样子,半蹲着,笑‌开了。   他直起身,把她‌搂在怀里,搓着她‌吓出鸡皮疙瘩的手臂,笑‌的胸口时不时细碎起伏。   硬挺的胸膛,时不时轻磕陶竹的额头,鼻尖沁满他身上的果木香。   陶竹手里还攥着削皮刀,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地上反扣着的铁锅,呆了十几秒,才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俩人‌做饭,居然能做的鸡飞狗跳。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陶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抱住蒋俞白的后腰。   就这样,好‌像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   像平凡的情侣一样,做饭,打闹,管他外‌面风雨飘摇,像是陶竹幻想的那样。   哪怕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也至少,拥有短暂的幸福,就很好‌。 第52章 街道落叶   做饭的过程相当艰难, 结果也说不上特别好。   陶竹只是喜欢做饭这件事和烟火氛围,至于水平嘛……大概率是遗传到了奶奶的基因。   蒋俞白‌吃下第一口土豆丝,垂着眼, 像评价了一句广告语:“是妈妈的味道。”   陶竹惊喜道:“真的吗?”   “嗯。”蒋俞白‌面无表情地点头,“糊味。”   陶竹:“……”   不知道他说的是许婉楼还是柳书白‌,但想‌来这两个女人的水平估计差不多。   蒋俞白‌下午还有别的事, 他告诉陶竹不用收拾,这里离九御不远, 无分钟左右的车程,过会‌儿那边会‌有人过来。   他说完就‌走了。   吃过饭的午后,时间似乎变得悠长‌而缓慢,世界仿佛停滞下来,陶竹坐在安静的房间里,看着蒋俞白‌的车驶出小区, 扬起街道落叶, 像无骨的蝴蝶, 在风中打转。   如‌果说蒋俞白‌喜不喜欢她,陶竹不带有任何情绪的说,她能感觉到,是喜欢的。   否则不会‌同意她跟着他,更不会‌照顾她一晚上。   但是他的喜欢,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他不会‌告诉她, 他去做什么了, 也不会‌说,他是和谁去的。   当然, 就‌算他说了,陶竹也未必能懂。   因为他们, 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陶竹早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她现在每一个幸福的瞬间,都是借来的。   房间里没开电视,能听见她蜷起身体时衣服褶皱的声音,陶竹把自己窝在沙发的一角,静静地听着时间流逝的风声,等待着,老‌天爷要她加倍还回去的那一天。   -   来这边收拾的是邹紫若的妈妈,陶竹不太清楚九御那边的人员配置,但平时过来这边的人都是她,而这次,她又带了邹紫若。   “不好意思啊小桃。” 安卉局促地站在门外‌,编着不通顺的谎言,“一会‌儿我要送紫若去车站,她没地方去,就‌先让她跟我一起过来了,她在门外‌等我就‌行,你介意吗?介意的话我让她去楼下等我。”   邹紫若放了暑假就‌回到父母在北京租的房子里,上周安卉休假在家,无意中说起小桃现在跟蒋俞白‌住在一起,邹紫若就‌跟炸了一样‌,非要跟她一起过来看。   安卉不知道原因,但也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过来,但母女俩说好只看一眼,如‌果小桃不高兴了,邹紫若就‌必须自己走。   现在邹紫若看也看了,安卉紧张地搓着手‌,等待小桃的回话。   最‌近几次和安卉见面,陶竹跟她的交流都不太多,但以‌前‌高中家长‌会‌,陶竹也见过安卉的,那时候安卉还很自然地跟她说,以‌后要多带带紫若学习。   但是这才过去多久呢?安卉对她的态度已经天差地别,让陶竹想‌到了她刚到北京那天,吃了许婉楼的西瓜,王雪平对着许婉楼忐忑不安的模样‌。   她好像懂了,为什么有些女人,抛弃尊严也要跟在那个圈子里的男人身边。   不用做出任何其他的努力,只需要讨好一个人,其他人便对你趋之若鹜   “没事,进来吧。”陶竹把门打开。   跟邹紫若的恩怨早已经过去,陶竹只是想‌到王雪平,会‌心疼安卉罢了。   安卉弯腰连声说着感谢的话,邹紫若挺着脖子像僵直似的,不肯弯一下,被安卉推了一把,才不情愿地走进房间,像是吃了不想‌吃的嗟来食。   陶竹看见了,但她没说话,主要是懒得说。   她对邹紫若的印象已经不深了,甚至在这两年疯狂努力的时间里,她已经记不得她们是因为什么分道扬镳的了,但看她的样‌子,还在耿耿于怀。   蚂蚁会‌永远记得自己被大象踩了一脚,但大象不会‌记得,自己脚下踩过多少只蚂蚁。   陶竹转头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邹紫若愤愤不平地看着她,像不共戴天似的,恨得脖子都梗着。   大家是泥堆里的人,凭什么最‌差的人最‌先出去,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尘埃。她一定看不起曾经的朋友,一定时时刻刻在关心她的生活,一定常跟身边人贬低她。   “陶竹,你藏的真深。”邹紫若扬着头,声音却不敢太大,“怪不得当初贾湾跟我说,让我离你远点,我们这种从小在北京长‌大的人,不是你这种农村孩子的对手‌。”   北京长‌大,农村孩子,试图用过去否定现在,她还是那个邹紫若,但是陶竹,已经不是那个刚来大城市惶恐不安的陶竹了,她趿着拖鞋,头也不回地坐到客厅沙发上,边挽着头发边说:“我考上清大了。”   邹紫若不屑:“考上清大怎么了?华附考上清大的又不止你一个。”   陶竹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轻声笑了下,眼神像是在说“那你也没考上啊”。   “可是至少我坦荡。”邹紫若握着拳,满眼屈辱,“至少我喜欢谁,我会‌直白‌地告诉你,而不是像你一样‌,踩着我在背后搞小动作。”   陶竹:“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非要告诉我的?我并不想‌听。”   人会‌美化回忆,陶竹不知道邹紫若在自己的回忆里把自己美化成什么样‌了,总之她听到陶竹这话之后,一脸不敢相信。   “但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陶竹说,“我们都大二的人了,别再拿高二的生活质问我了,活一年就‌要有一年的价值,眼光放长‌远点,除了情情爱爱,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去探索,去征服的地方,不必拘泥于曾经。”   陶竹打了个哈欠,重新‌穿上小粉拖鞋,趿拉趿拉走向卧室:“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不把这个宽广的世界拱手‌让给你讨厌的人,你才真正成长‌了。”   邹紫若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手‌已经举到了胸前‌,拳头攥到发抖。   “想‌动手‌?”陶竹回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容,“那你试试。”   蒋俞白‌是出行必带保镖的人,难道他也给陶竹配了吗?   怪不得她觉得现在陶竹说话时从容不迫又高高在上的语气,跟蒋俞白‌那么像。   因为,给她撑腰的人就‌是蒋俞白‌。   但不管是因为蒋俞白‌,还是因为安卉,邹紫若就‌算讨厌陶竹讨厌的咬牙启齿,也不可能动她,她在陶竹云淡风轻的注视里,把手‌放下来。   看陶竹要回房间,她知道她们今天的对话结束了,怕陶竹未来会‌因为这件事为难安卉,邹紫若不得不向讨厌的人低头,毕恭毕敬地说:“对不起。”   陶竹笑了下,从容地打开房间门。   关上门的瞬间,她绷不住了,瘫在房门上,一边深呼吸一边给自己顺胸口,   看来必要时刻会‌装逼很重要啊。   窗户外‌面是空的,哪有啥人!   邹紫若万一动手‌了,她只有被按在地上打的份儿!   顺过气,陶竹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但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回想‌邹紫若无意中说的那句话。   她说,贾湾让她离自己远点。   邹紫若说了那么多其他的话都没有伤害到她,唯独这句话,让陶竹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因为高二最‌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三人组,高三邹紫若走了之后,陶竹在学习上没少帮贾湾,后来因为钱丹青跟王雪平关系还不错的缘故,陶竹一直到今天都跟贾湾常有联系。   在陶竹看来,她跟贾湾算是朋友,虽然不是多好的朋友,可是这样‌背刺她,也会‌让陶竹觉得不甘。   她在床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儿,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她想‌找贾湾问个明白‌,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小题大做,毕竟从邹紫若的语气来看,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刚好下午剪辑视频的时候贾湾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问她开学了没,陶竹把手‌机翻着扣,没回他。   -   蒋俞白‌晚上回来,带了两杯奶茶,奶茶袋簇啦簇啦的声音吗,像在零食棒呼唤小猫那样‌招呼出来了陶竹。   陶竹趿拉着拖鞋走到他面前‌,从袋子里拿出来自己的那杯放到桌上,低着头拆吸管,往里扎的那一下,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奶茶给捅了,奶茶“噗呲”溅了一桌子。   啧,不高兴的很明显啊。蒋俞白‌抽了张纸,递给她擦脸,笑着问:“我们小姑奶奶怎么了?”   她自己的事,陶竹从不跟他遮掩,抱着奶茶泄愤似的咕咚咕咚吸:“我朋友说我坏话。”   蒋俞白‌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西泉,单手‌把吸管倒置在桌上,尖头扎破纸包装的时候问:“让你听见了?”   “没有。”陶竹说,“是另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蒋俞白‌把吸管扎进奶茶里,人松散地靠着沙发,看着她,没说话。   如‌果邹紫若能看到现在的她们俩,她就‌会‌知道,陶竹只是较她自己有了变化,跟蒋俞白‌比,她居高临下的本事还差得远。   蒋俞白‌默不作声,都是觉得她做的不好,让她自己反省。   但今天陶竹自己已经反省过了,她把两只手‌放在茶几上,分别代替她两个朋友,用手‌戳桌面给蒋俞白‌解释:“我那个朋友,以‌前‌喜欢今天告诉我这事的朋友,估计是以‌前‌的时候卖过我,这很正常。而且今天告诉我这事的朋友,不知道我和那个朋友还有联系,不会‌挑拨离间,所以‌应该是真的。”   蒋俞白‌放下奶茶,指着她右手‌代替“今天告诉她坏话”的这个朋友,说:“就‌算这个人没骗你,她有跟你说过当时的场景吗?你又能确定她一个字都没漏?学新‌闻的,你应该知道,断章取义四个字吧。”   陶竹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他这个人就‌是清醒的过了头,任何事都司空见惯,很少会‌有情绪,更不会‌跟她同仇敌忾。   话不投机半句多,陶竹沉默了,心里想‌着她如‌果把这件事跟果果说,果果肯定立马站她这边,让她跟屁哥绝交。   她真是多余跟蒋俞白‌说!   厨房里九御雇来的厨师在做饭,洗净的蔬菜下锅“滋滋”声顺着门缝传出来,格外‌清晰。   蒋俞白‌又指了下她的右手‌,淡淡道:“离你这个朋友远点。”   “为什么?!”虽然陶竹跟邹紫若关系不怎么样‌,但是在听完这件事之后,正常的反应不都应该是让她离贾湾远点吗?   贾湾背后捅她刀子了啊!   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如‌果有人背着我,私下跟你说我坏话,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啊。”陶竹说,“有人跟我说你坏话,我当场就‌骂回去了,而且,怎么可能有人傻到跟我说你的坏话。”   蒋俞白‌的唇角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拿奶茶杯给她的碰了一下:“懂了?”   陶竹懂了,但不服:“我跟你的关系,跟我跟别人的关系能一样‌吗!”   蒋俞白‌:“但一样‌的是,把坏话告诉你的这个人,至少在她听到你坏话的时候,一定不够喜欢你。”   完全没毛病,他的逻辑又自洽了。   陶竹吸了口奶茶,想‌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但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说了。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当初,屁哥喜欢邹紫若喜欢到她走后天天以‌泪洗面,后来交了女朋友,老‌同学再提起邹紫若,他第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她是谁一样‌。   她好像,也不必用当初的屁哥,去审视现在的屁哥,反正又不是多好的朋友。   陶竹内心平和了,她咬着吸管,忽然就‌忘了五分钟之前‌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蒋俞白‌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陶竹拿着自己的奶茶,从单人沙发走过去,乖乖地趴在他的腿上。   蒋俞白‌一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食指缠绕着她的发梢,她的头发长‌长‌了,没有提前‌用手‌指梳开绕指的时候有点打结,蒋俞白‌一边给她解开绕在一起头发,一边轻声说:“傻姑娘,告诉你一句话。”   “等一下!”陶竹放下奶茶,光着脚噔噔噔跑回房间里,拿出笔和本子,认真道,“你说。”   她这一串突如‌其来的操作打乱了蒋俞白‌的情绪,他哑然失笑,“嗯”了一声之后说:“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陶竹蹲在茶几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用了三年还是很新‌的本子展开一笔一划写下他教她的话。   来说是非者。   必是是非人。   括号,9月3号,括号回。   她写完,心满意足地把本子合上。   蒋俞白‌笑着看她的动作,只是在看清那个本子之后,他的笑容僵了下。   没记错的话,这个本子她走到哪带到哪,外‌封皮他细看有点眼熟,但已经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了。   可能就‌是见她用过吧。   -   9月4号,陶竹大二开课。   大学的生活比高中的要轻松得多,尤其是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轻轻松松的状态。   陶竹在这个月接到了两单广告,其中一单是老‌牌外‌企,报价极高。   一般单价这么高的客户都倾向于有粉丝粘性的大IP,根本轮不到陶竹这样‌不露脸的小红人,陶竹觉得奇怪公‌司怎么会‌给她争取到这个单子,还特意去问了柴瑞。   柴瑞那边给出来的回复是,她这样‌水果为主题的账号是空白‌领域,且粉丝画像相对下沉,客户想‌打通下沉时常,因此是客户点名要的她,而不是公‌司争取来的。   被客户点名,意味着得到市场认可,陶竹兴奋到不行,连觉都不用睡了,加班加点出脚本,拍素材,剪素材。   怕打扰到室友休息,她就‌平时去蒋俞白‌的房子里住,终于在九月底,正片交付发布。   甲方广告费税后到手‌,再加上大一和暑假攒的钱,陶竹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十万块。   只是赚到,而不是她的存款,她平时的零花钱都是自己负担,因此存款是九万多。   九万,十万块,在陶竹走出那座大山之前‌,喝着三块钱一杯的粉冲奶茶的时候,这是遥远到她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那时候,她的梦想‌还只不过是长‌大一个月可以‌有三千块。   这天,她在学校的主干路上收到的账短信,看着银行里的数字,她怔了许久,一滴眼泪吧嗒落在黄了一半的落叶上,直到被风吹干,都还没动过一步。   她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想‌到现在有了这些钱,她再也不用,为了省两百七十块钱的火车卧铺钱,两天两夜睡不好觉了。   国‌庆返乡高峰,机票折扣小,但她甚至都没切到火车购票软件看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买了一张回繁春的机票。   放假当晚,蒋俞白‌送陶竹去机场的路上,陶九播了通视频,陶竹接起来,本来还以‌为是家里光影问题,但当陶九拿着手‌机走出去时,陶竹才确认,他就‌是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陶竹问:“爸,最‌近是不是秋收累到了?”   “好像是。”陶九也发现自己瘦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两天胃疼,不知道是不是吃什么吃坏了,人咔咔的瘦。”他开着玩笑,“这要是赶你妈身上就‌好了,不省的减肥了。”   陶竹笑了笑:“别闹了爸,回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啊我自己去就‌行。”陶九抓了把耳朵,“多大的人了,不用你陪,你赶紧回来就‌行。”   陶竹挂了视频,微信里紧跟着震出一条消息。   蒋俞白‌刚要牵她的手‌,动作一顿,问道:“你爸?”   陶竹打开微信,面无表情地回头:“你妈。” 第53章 净身出户   陶竹是半个月前加上的柳书白微信的, 说来她俩认识的方式挺奇特,明明有那么多中间人,但柳书‌白一个都没‌找, 她用自己的账号给陶竹的短视频账号发了私信自我介绍和联系方式,然后陶竹去‌加的。   陶竹当时就没‌明白,柳书白怎么就知道她会看微信呢?万一她不看呢, 就这么错过了?   又或者是,万一她看了, 但是不想加怎么办?通过别人吗?那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   陶竹想不明白,也‌没‌机会验证,因为虽然她签了公司,但为了避免遗漏合作消息,她还是确实有看私信的习惯,也‌加了柳书‌白的微信。   加完第二天晚上柳书‌白才通过, 两人打了声招呼后戛然而止, 至于再有后续, 就是今天了。   蒋俞白瞥了一眼‌她手机上的头像,还真是柳书‌白,他也‌没‌想到:“她找的你?”   陶竹:“嗯。”   想来也‌是,陶竹也‌不可能去‌主‌动找柳书‌白,但柳书‌白就是一心‌搞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也‌不觉得柳书‌白能像是人家‌那种出面干涉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人, 她柳书‌白就不是那种操心‌的人。   她要是操心‌的人, 当初就不会净身出户,连他这个话还不会说的儿子都不要了。   因此蒋俞白也‌不明白柳书‌白找陶竹做什‌么。   不明白就直接问‌:“她找你干嘛?”   陶竹把聊天界面给他看, 柳书‌白问‌的是,假期有没‌有时间, 约她一起吃个饭。   “你有时间吗?”蒋俞白笑了下,“我有点好奇你俩说什‌么。”   看来蒋俞白是有意要陪她一起去‌了,陶竹确认了下自己的机票,是放假当晚回去‌,假期结束的前一天中午回来,唯一可以和柳书‌白约的时间就是最后一天晚上。   “哦,那天不行。”蒋俞白想也‌没‌想,“那天我得跟蒋中朝去‌见个人,这个推不掉。”   他的表情很‌自然,也‌没‌多遗憾的情绪,陶竹也‌不敢提她恐惧之类的。   直到坐上飞机,陶竹还在想他的表情和语气。   在他明知道她要一个人去‌见他生母,且不知道原因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担心‌,好像不管听到什‌么样的话,受到什‌么样的对待,都是她应得的。   心‌里刚委屈,陶竹一恍惚,想到当初是她选择要跟着‌蒋俞白的,现在得到这样的待遇,大概也‌是罪有应得。   总不能指望着‌,他为了她,改变行程吧。   大概是高‌空让她缺氧,才会又幻想,跟她待在家‌里的蒋俞白,是全部的蒋俞白。   -   这个假期因为想着‌要和柳书‌白见面,陶竹在脑海里里预演了许多种见面会发生的场景,并根据自己设定的场景思考了自己该说的话。   脑内小剧场从假期的第一天,演到假期最后一天,只除了生日当天。   生日这天太忙了,忙着‌收获来自家‌人的祝福。   繁春的秋天是五光十色的季节,秋风把树叶从深绿吹成了火红、橙黄和深紫色,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清冷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水果香气。   在这样的季节里,陶竹在被窝里听到陶九推门回家‌的声音,他问‌准备在客厅的奶奶:“妈?小桃儿呢?还没‌起?”   家‌里最爱管陶竹的就是陶九,正窝在被窝里玩手机的陶竹把手机放下,从房间里探出来:“起啦!”   话音未落,两人都愣住了。   陶九刚买回来,本想当做惊喜的蛋糕,就这么的猝不及防出现在陶竹眼‌前。   陶九赶紧把蛋糕塞进冰箱里,关上冰箱门:“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   假期回来,陶竹心‌里放松,虽然起得早,但是躺床上玩手机要玩到中午才起来,今天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见陶九的声音就蹦跶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陶竹慢吞吞地走到冰箱前,疑惑地问‌,“是有人……哦哦哦!我生日!”   她想打开冰箱门把蛋糕拿出来,但是都已经被拆穿了的陶九还死鸭子嘴硬,拦着‌她不让她拿,说着‌“哎呀不是给你的,是给果果他们家‌带回来的”,陶竹当然不信,父女‌俩纠缠在一起,互相挠咯吱窝,笑声快传进果园。   最后,还是在奶奶的帮助下,陶竹成功拿到自己的蛋糕。   她嘚瑟地念出蛋糕上的“祝小桃儿十九岁生日快乐”,耀武扬威地看着‌陶九,等看他怎么狡辩。   陶九挠了挠头,尴尬道:“这不本来想给你个惊喜!”   “好啦好了,就是你爸爸本来想晚上给你过,他亲自下厨给你多做几个菜的。”奶奶对解释道,然后转过脸安慰陶九,“好了嘛,又不是啥子大事情,先吃就吃咯噻。”   陶九还在懊恼,奶奶已经进厨房做饭了,陶竹跟着‌进去‌帮忙,没‌多久,陶九也‌进来了。   等到爷爷从果园回来,陶竹的十九岁生日宴正式开始。   窗帘拉紧,房间暗的非常有仪式感,陶竹双手握紧,闭着‌眼‌在生日歌里许了愿,然后睁开眼‌,吹灭摇曳的蜡烛。   爷爷去‌拉窗帘,边走边问‌:“小桃儿许了什‌么愿啊?”   “哎爸你不懂,他们小孩子这种许愿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陶九解释完,冲陶竹跑过去‌一个“看我机不机智”的眼‌神,“我说的没‌错吧?”   陶竹:“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我的可以说诶。”   陶九挨了爷爷好一顿揶揄,什‌么你还没‌有我懂年轻人啦,什‌么不与时俱进啦,之类的。   奶奶笑着‌看他俩拌嘴,好奇问‌陶竹:“那你许什‌么啦?”   陶竹:“我许的愿望是,希望爷爷奶奶身体‌健康,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爷爷和陶九的拌嘴声停下来了,奶奶笑的合不拢嘴,都应着‌她的话说好。   爷爷在饭桌上发誓,要为了陶竹的愿望戒烟。   温馨的氛围弥漫在秋天的小村庄里,陶竹耍宝般一直在笑。   直到,奶奶忽然问‌:“对啦,小桃儿在北京,有没‌有谈恋爱哇?”   陶竹脑子里冒出“蒋俞白”三个字,但她没‌说,也‌不能说。   笑容僵在了脸上。   陶九听不得这个,眉毛都要竖起来:“谈恋爱,谈什‌么恋爱?几岁啊就让你孙女‌谈恋爱?她现在大学这么忙,哪有时间谈恋爱?要我看退休了再说吧,退休了再结婚,正好用退休金养小孩,我看正合适。”   爷爷被这出格的言论‌惊到被饭里呛到,顺过气来笑着‌啐他是乌鸦嘴。   饭间,谁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但吃过午饭跟奶奶一起收拾厨房的时候,奶奶又问‌了一次:“在北京,身边有没‌有差不多大的男生呀?”   “有啊。”陶竹假装没‌听出奶奶话里的意思,挤了洗涤灵,真话里掺了几分试探,“奶奶,你还记不记得,好多年前,有个大老板的儿子,住在咱们家‌里过的那个?”   “记得啊。”奶奶擦着‌灶台,评价道,“那可真是个大少爷,你以后可不能找这样的对象哦。”   听奶奶的认真严肃的语气,她好像不仅记得蒋俞白,而且印象还很‌深刻的样子。   陶竹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为什‌么呀?”   “当时我跟你爷爷两个人伺候他一个,都害怕伺候不好,你要是找一个那样的,你是去‌给人家‌当老婆了,还是去‌给人家‌当保姆了呀?”奶奶说完问‌,“不会在北京都是他那样的人吧?”   陶竹:“……不会。”   奶奶:“那就好,咱们就找个普通人,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要我说,最好是在省会那边,发展好,离家‌又近,你看看你们同学有没‌有那边的人,不是本地人也‌行,最后愿意生活在那边的就行。”   陶竹:“知道了。”   她借着‌冲水哗啦啦的声音,吸了口气之后仰起头。   身份的差距太大了,就算奶奶这样并不能完全了解蒋俞白身份的人,从旁观者的角度,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区别。   更何况别人。   更何况,蒋俞白自己。   ……   七天的假期转瞬即逝,家‌里离机场有一段距离,又因为需要提前值机的缘故,陶竹早上睡醒吃完饭就被陶九送到了机场。   从机场回来,绕远路可以经过市区,陶九摸了摸兜,证件都带了,想了想,坐地铁去‌了医院。   肚子不舒服这事已经快俩月了,一开始本来以为是吃坏了过两天就能好,但没‌想到越来越难受。   陶九在医院挂号面诊拍片子,得到的结论‌是肠癌。   陶九拿过病历单的时候,手都在抖,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面对这样的患者反应医生看到的不少,见怪不怪地说:“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其他医院再看一下。”   “不,不是,没‌有那个意思。”陶九颤着‌声音问‌,“我问‌问‌……这个病,治疗大概多少钱啊?”   对于这样听劝的患者,医生的态度也‌会相对和缓许多:“这个说不好,我这边是建议你先住院观察一下,然后具体‌化验,根据你的情况给你出治疗方案。”   陶九犹豫了一下:“那……不治会怎么样?”   “这可是癌症!你说不治会怎么样?”   癌症啊……   那,会死吧?   陶九拿着‌自己的病历单,沿着‌医院白花花的走廊,颤颤巍巍地往外‌走。   他抬起头,看了看头顶温暖的太阳。   像发着‌金光的明珠一样,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了。   他收起自己的病例,并没‌有跟父母说,自然也‌没‌有告诉妻儿,陶竹自然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北京坊的烤鸭店里,惶恐不安地等着‌柳书‌白打完电话。   静谧的餐厅,身边用餐的人讲话轻言轻语,虽然高‌端,却也‌没‌私人会所那般令人拘谨。   鹅肝、大黄鱼、金汤奶白菜一道道上来,陶竹看着‌那些‌菜从冒着‌白烟到被空调风吹出一层薄膜,柳书‌白终于回来了。   她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菜是不是都凉了?我不是说了吗,上菜你先吃啊,等我我都没‌靠谱的点儿。”   陶竹心‌想你客气一下,我哪能真照做。   柳书‌白叫来服务员,让他们把菜热一热,喝了口水润嗓子,看着‌陶竹笑了下:“你别紧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人可随性了。”   陶竹紧张地“嗯”了一声:“好,不紧张。”   “我约你来就是想跟你学习一下。”柳书‌白是烟嗓,声音沙哑,“你怎么想做这个号的啊?”   无非是想通过自媒体‌赚钱,而其他例如美妆萌宠这样的赛道饱和了,而且她又没‌有筹备的经费,就找了水果这条路。   她果农家‌庭出身,相对会有优势。   “哦哦,这样。”柳书‌白又问‌,“那你又是怎么想签Lisa公司的呢?”   这是柴瑞找过来的,陶竹大概又给她讲了一边。   柳书‌白听得很‌认真,听完后连说带笑的给她讲了当李飒得知她签约了以后因为担惊受怕而引发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   陶竹听着‌也‌觉得有点好笑,弯唇跟着‌笑。   柳书‌白性格很‌大方,心‌态也‌年轻,跟她聊天的感觉,有点像是更没‌架子,年纪更大一点的蒋俞白在讲话、   而且她脸上的骨骼感很‌重,棱角分明,蒋俞白和她几乎是一套模子刻出来的。   这样的脸长在男生身上会有种清隽的英俊,但长在女‌性的脸上,难免有些‌女‌生男相。   在她的引导下,俩人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天,聊了一整顿饭,中途都没‌有冷场的时候,一直吃到了八点多,柳书‌白开车送陶竹回学校。   直到陶竹下车,往校门里走,柳书‌白都没‌提及过蒋俞白半句话。   陶竹事先演练好的情节,一个都没‌用上。   她顶着‌凛冽的秋风往学校里走了几步,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又走回来。   柳书‌白开车调了个头,慢慢停在她面前。   她按下车窗:“怎么了?”   陶竹不太敢直视她,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阿姨,您约我出来,跟俞白哥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柳书‌白点了根烟,白色雾气散进黑夜里,她笑了下:“当然有啊。” 第54章 五柳先生   “你当我是八卦吧。”柳书白弹了弹烟灰, “我就是好奇,蒋俞白身喜欢的‌女孩什‌么样,跟其他好奇的人没两样, 当然了,我知道你能出‌来,肯定跟我是他亲妈有关系, 嘿嘿,你就当我是用我的身份作弊吧。”   说到‌后面, 柳书白耸了下肩,模样很俏皮。   她说,是“蒋俞白喜欢”,不是“跟在蒋俞白身边”。   陶竹七天在脑海里罗列了一百八十种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但一点没往这边想,她脱口而出‌:“那如果我不问, 你就不打算告诉我吗?让我随便怎么想?”   “不会的‌。”柳书‌白手臂抻直, 搭在车窗上, “蒋俞白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关联点,就算我不提,你也一定会提的‌,人都这样。”   还真‌是这样,如果是两个没那么熟的‌人见面,就算绕一百八十个弯, 最后也一定会聊到‌共同认识的‌那个人身上。   陶竹觉得这个观点还挺有意思, 笑着比了个大拇指。   从‌这一刻起,柳书‌白在陶竹心里就不再‌是蒋俞白母亲的‌这个身份, 而是柳书‌白自己。   一个中年离婚,净身出‌户, 而后又白手起家,投资了无数家上市公司的‌传奇女人。   “但该说不说的‌。”柳书‌白扔了烟,火星接触地面,撩起金色火点,“我是挺佩服你的‌了,能忍到‌这个时候,是个能成事的‌苗子。”   陶竹走过去踩灭了烟,听柳书‌白又说:“小姑娘,交个朋友?跟蒋俞白没关系的‌那种。”   陶竹的‌脚下碾着烟头,抬眼问:“那跟什‌么有关系?”   “跟,我觉得你会火,有关系吧。”柳书‌白直白地表明,“我很需要人脉的‌。”   陶竹看着她,眨了眨眼,把自己放到‌和她一样的‌位置,神‌情‌自若地回答:“那既然是朋友,就看时间,看缘分吧。”   柳书‌白一愣,随即笑道:“有点儿意思啊。”   天空被星光点缀,宛如银河铺展在头顶,还没到‌寝室门禁的‌时间,多得是闺蜜和情‌侣挽着手在校园里遛弯的‌人。   皎洁的‌月光碎下来,映照出‌大地的‌轮廓,宛如银色的‌海洋波涛荡漾在夜空中,照在操场上高喊“传球”的‌男生们的‌脸上。   一切都是最美好的‌青春模样。   陶竹往寝室走的‌路上,时不时雀跃地跳两步,脸上热腾腾的‌。   激动,开心,和一点点紧张后,交织成她复杂的‌情‌绪,她又走了几步,改变了路线。   从‌这个门进‌去,去燕大比回宿舍还快,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得和果果聊聊。   晚饭的‌时候她俩还在发消息,但这会儿打电话却没人接了,一般情‌况下程果睡的‌不会这么早,陶竹想她可能在洗澡什‌么的‌没看见,一边往她那边走,一边等她回电话。   但是,不知道是太巧,还是太不巧了,陶竹在燕大校门口就看见程果了,眼睛红红的‌。   而站在她对面的‌,是眼眶同样泛红的‌蒋禾。   蒋禾手里拿着一大捧鲜花,试图向前:“果果,曾经‌我做的‌不好,我是真‌的‌混蛋,但我喜欢你也是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试试,行吗?”   程果却往后退了半步:“蒋禾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蒋禾情‌绪忽然激动,鲜红的‌花瓣震掉了好几片:“我说值得就值得!”   程果忽然不说话了,看向蒋禾身后。   蒋禾回过头,看见一脸震惊的‌陶竹。   蒋禾一步并三步朝她走过来:“小桃儿,小桃儿算我求求你了,你帮我劝劝果果,行吗?”   刚才蒋禾说“曾经‌”,说明他们曾经‌有过什‌么,但是陶竹完全不知道。   可就算不知道,陶竹也不会现在问,她看向程果,了解她现在的‌想法‌。   程果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咬着下唇,朝陶竹摇了摇头。   陶竹得到‌指令,一把推开蒋禾:“求屁啊求!你这叫性骚扰!”说完,她气冲冲地拉着程果走了,头也不回。   秋风吹干眼泪,所有流过泪水的‌地方都很疼,程果走不动了,松开陶竹的‌手,在蒋禾看不到‌的‌地方,蹲在地上,哭的‌好大声。   风吹树叶沙沙响,陶竹半蹲着,抱住她,安慰她,把落在程果身上枯黄的‌落叶摘下去。   程果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对的‌。   她分明是喜欢的‌,可她不希望自己陷得更深了,蒋禾的‌花心从‌不遮掩,她不是不难过。   如果蒋禾也这么喜欢她,为她浪子回头,她又觉得自己配不上。   分开,到‌底是不是对两个人都好。   她想不通,但她觉得这样别扭的‌自己,更惹人讨厌了。   程果哭到‌寝室锁门,陶竹二‌话没说,打车带程果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今天蒋俞白和蒋中朝在一起,晚上会回九御,而不是这里。   两人洗漱完,一起躺在次卧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约而同有种回到‌小时候,一起躺在程果家小平房的‌做梦的‌时候。   那时候的‌天花板没有这么白,抬头是被雨浸染过的‌黄褐色。   两个小女孩曾经‌躺在一张床上,互相交换梦想,小陶竹说想去北京打工,以后一个月赚3000块,每个月给果果邮寄50,3000对于山村长大的‌她们是个太遥远的‌数字,果果的‌梦想是去省会那边找爸妈,一个月赚1000,答应给陶竹每个月10块钱,不用考好成绩,一个月买三杯奶茶。   在小女孩眼里,没有通货膨胀,父母家人永远不会老,也没有纸迷金醉的‌名利场,根本想不到‌,那时候为了一个月50块和10块钱还要吵架的‌两个人,在长大之后,会站在名利场的‌最中间。   程果哭累了,两眼涣散地看着天花板,脱力地问:“小桃儿你说,课本是不是骗人的‌?”   陶竹:“为什‌么这么说呢?”   程果:“以前咱们学‌《五柳先生传》,课本上写的‌清清楚楚,不为五斗米折腰,老师也是这么教的‌,可我觉得这个社会全都变了,大家笑贫不笑娼,只要能获得得到‌更多钱,就是一件值得追捧的‌事。”   就像程果没有问陶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一样,陶竹也没有问她和蒋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陶竹能猜得到‌,在蒋禾身边,她一定受了委屈,而且看到‌了这个圈子周围人的‌嘴脸。   陶竹翻过身,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现在这样是不是对的‌,因‌为每个人的‌三观都有限制,我不能保证我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但是——”   程果侧过头,看着她。   陶竹把头发撩到‌自己的‌耳后,露出‌一双明亮坚定的‌眼睛:“如果这个社会有你不喜欢的‌地方,那你更需要努力去拼搏,把社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程果被短暂地打动,可想了想蒋禾又丧气:“怎么可能呢?”   陶竹:“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她曾经‌也没想过自己会赚到‌十万块钱,也没想过自己可以和柳书‌白做朋友。   但,这不代表,不可能。   两个小姑娘在床上絮絮叨叨聊了一晚上,时哭时笑,谁也没有听到‌,外面响起了开门声。   蒋俞白站在幽静的‌玄关,低头看到‌地上两双女孩子的‌鞋,无声退了出‌去。   -   秋去冬来,这个学‌期对于陶竹来说过的‌太快了,视频接二‌连三地爆十万点赞,“京圈大小姐”的‌身份早已被没有记忆的‌互联网洗刷的‌一二‌干净,没人再‌提起那个虚假的‌身份,现在的‌她成了平台唯一一个水果大号,垂直领域广告单子接到‌排不过来。   签约公司大大小小的‌会议不断,总是需要顾及着她这个上学‌的‌人的‌时间,而陶竹看着自己日益增长的‌银行卡余额,也做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把后面三年的‌学‌分合并到‌两年休完,提前毕业,专注钻研平台和热点,有时间开会,也有更多的‌时间剪辑和打磨视频,而不用听许多毫无实际用途的‌课浪费时间。   找学‌姐学‌长问选课经‌验,自己安排课表行程,对于别人来说用来休息放松约会的‌周末,对她来说成了加倍努力的‌时间。   北京太大了,陶竹甚至连从‌学‌校回天台壹号院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再‌回去,已经‌是大二‌的‌元旦,起因‌王雪平在电话里问她还有没有钱了,想找她借两万,但又吞吞吐吐说不出‌来原因‌。   元旦这天气温本来不低,但晚上毫无预兆地刮起了大风,陶竹一路顶着风走回家。   室内外温差太大,到‌温暖的‌房间里她整个人像是被风吹虚脱了,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慢吞吞地往卫生间走。   忽然,有道不容反抗的‌力量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低低的‌嗓音从‌头顶响起:“我们娇贵人儿啊,路都快走不稳了吧,嗯?”   陶竹本来还没反应,慢了一拍反应过来这是在家之后,才忽然整个人像应激反应一般,眼睛瞪的‌像铜铃,声音却不得不压低:“俞白哥你放手!这是在你家!”   蒋俞白本来就是想逗她,看她这个反应他笑的‌更恶劣,胸膛轻微震颤,磕着陶竹的‌后脖颈。   太亲密,偌大的‌宽敞客厅,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陶竹心惊肉跳担心有人回过来,偏偏被她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而且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可蒋俞白还是没撒手,陶竹想转一圈从‌他怀里转出‌来,没想到‌她刚转一百八十度,两人面对面时,他把她箍的‌更紧了。   她知道他爱逗她,可是这样的‌动作太亲密了,不管是谁看见了都解释不清。   脚步声更近了。   陶竹回过头,看见了许婉楼的‌高跟鞋。   蒋俞白仍然没有松手,单手拽过身侧厚重的‌窗帘,盖在两人身上。   昏黄氤氲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陶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紧张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屏住呼吸,紧贴着蒋俞白,一动都不敢动。   蒋俞白坐在大理石窗台上,两腿敞着,让她站在中间。他一手松散地环在她腰上,另只手拨弄着她僵硬的‌手指,笑了下:“怎么呢,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陶竹的‌呼吸短而快,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蒋俞白想笑,但被她捂的‌太紧,笑不出‌来,两只手慵懒的‌举在两侧,表示投降。   许婉楼的‌声音紧一扇窗帘之隔传来:“哎?我刚还看见Laurence在这,去吃饭了吗?”   不知道是在跟谁讲话,没听到‌的‌回音。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蒋禾故意拖长的‌声音:“是——吗?”   许婉楼的‌高跟鞋声似乎走到‌了客厅里,陶竹后背被冷汗浸湿。   她用焦急的‌求助眼光看着蒋俞白,蒋俞白却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被人发现他们这样,也不在乎。   他当然不在乎了,像他高高在上这样的‌人,在那样的‌圈子里,本就不需要在乎这类事情‌。   但陶竹不可以不能不在乎。   许婉楼的‌高跟鞋声传到‌了客厅,陶竹紧张地听着,心高高地悬起。   噗通。噗通。   “行啦,别找了,肯定是失踪了。”   “失踪?!”   蒋禾吊儿郎当地开着玩笑,听着混乱的‌脚步声和高跟鞋声,陶竹感觉许婉楼像是被蒋禾带走了,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她才终于把憋着的‌那口气呼出‌来。   温热潮湿的‌气息,近距离扑洒在蒋俞白脸上。   别人身边的‌人,都迫不及待想要晒出‌去,想要炫耀,但陶竹从‌来没有。   不论在她同学‌面前,还是在他家里,在他身边,她向来回避他们的‌关系。   她站着,蒋俞白坐着,他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沉声问:“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陶竹站着,后脑勺顶着窗帘,揪着自己的‌衣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俞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想要把她看透,看穿:“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她可以直接说吗?   说因‌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你家里人也不会承认我,所以这样的‌关系我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   陶竹低头看着他,在心里纠结着,斟酌着。   蒋俞白看她说不出‌来,换了话题,低头玩她的‌小手:“我们大网红挺忙啊,手指头都磨出‌茧子了。”   陶竹搓了搓手指,歪头问:“你怎么知道?”   蒋俞白漫不经‌心地反问:“你觉得跟你有关系的‌事,Lisa会瞒着我?”   ……也是。   蒋俞白又问:“赚不少钱了吧?小富婆。”   陶竹听到‌他的‌称呼后笑出‌声,报了银行卡里的‌数字。   “嗯,挺不错。”蒋俞白站起来,准备去吃饭,走出‌窗帘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看来我躺平指日可待了。”   陶竹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在心里问自己,会吗?会有那么一天吗?她赚了足够多的‌钱,不管他是躺平也好,一起奋斗也好,他真‌的‌可以依赖她,完全可以和她在一起?   “别看了。”蒋俞白像背后长了眼睛是的‌,头也不回,招呼她,“过来吃饭。”   陶竹跟着他一起走,走到‌员工餐厅的‌时候一头钻进‌去。   王雪平看到‌她的‌时候眼神‌里明显露出‌一丝疑惑,但是人多,她没在这问,而是等到‌吃完饭才问的‌。   陶竹只说是正好碰上的‌,然后问到‌了她要钱的‌原因‌。   王雪平还是不愿意说,支支吾吾,只说一定会还给她。   “我不用你还,两万块钱我有。”陶竹说的‌狠干脆,“但你必须得跟我说明原因‌,我不小了,对于你们的‌事我应该有知情‌权。”   陶竹是她的‌女儿,她长得有多乖,性子就有多倔,王雪平当然知道,她叹了声气,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我跟你说也行,但,你别告诉你爸。”   陶竹:“你先说。”   王雪平看了她一眼,眼神‌飘忽:“你爸他,得了肠癌。”   还不等陶竹有反应,王雪平立刻又接上:“不过你别担心,不是晚期,还是有很大概率能治好的‌,只是发现有一阵子了,他怕花钱多,一直瞒着,就把病拖久了,是你奶奶看见他病例我们才知道,但这事,你爸不希望你知道。”   当初入狱是这样,现在病重又是这样,陶竹气的‌都想现在就质问陶九,不过看王雪平胆怯的‌表情‌,她忍住了,拿出‌手机,在转账前问:“只要两万吗,够吗?” 第55章 不容置疑   “够了, 够的。”王雪平说,“我自己手里攒了些,不会全都找你要, 就是爷爷奶奶那边想给医院包点红包,我才怕不够的。”   为人父母,找子女要钱, 总是难以启齿的,王雪平眼神怯懦闪躲, 斟酌了很久才问:“你现在有很多钱吗?”   “不少,至少够治病用的。”陶竹说。   数字化时代,钱这个东西,不用的时候像是一串没用的数字,只有需要的时候,才知道‌这串数字有多重要, 陶竹庆幸自己赚了钱。   必要的时候, 钱能买命。   陶竹心里‌担心陶九, 但她‌不想让陶九担心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不打电话,只问王雪平:“手机是在老家做吗?北京这边的医疗不会更先进‌点吗?”   “不是一个很危险的手术,当司机的人得的还挺多的。”王雪平说,“而且,北京这边的医院病人多, 没点人脉号都挂不上。”   如果手术风险不高‌还好说, 但如果是后面这种,陶竹试探着问:“蒋家不能帮忙吗?”   “我没跟他‌们说。”王雪平摇头, “没到‌最后的时候,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   “最后的时候”几个字生生刺痛了陶竹的耳朵, 想到‌陶九那几年‌的牢狱之灾,她‌表面上没说话,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件事。   -   元旦到‌过年‌期间是商家营销的关键节点,陶竹上课忙,有些会议可以等她‌,但是大多数会议都不行‌,毕竟打工人都会尽量避免加班,她‌只能靠假期补工作上遗漏的事。   幸好柴瑞是个工作狂,就像是住在公司一样,陶竹每次去公司都能碰到‌他‌。   元旦前‌面两天她‌跟柴瑞单独对完了其他‌品牌工作,到‌了假期最后一天下午,许多同事都专程赶过来加班。   这是个大项目,合同签下来所有人过年‌费都不愁,因此来加班的人都没抱怨,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在项目上。   找上门来的是高‌端翡翠品牌,但陶竹主做的是三四线城市的所谓“下沉市场”,客单价动辄破四位数的广告单,如何在她‌的账号定位和品牌调性之间取一个平衡点,是这次开‌会的要讨论的重中‌之重。   头脑风暴讨论到‌下午六点,陶竹的手机响了,正好这时头脑风暴又结束了一轮,所有人都拿着手机在放松,她‌也就拿起来看了一眼。   手机里‌,是蒋俞白问她‌:又在公司?   陶竹回了个“嗯”,然后拍了张会议室照片发给他‌,像是报备。   零星几包吃了一半的零食摆在桌上,入镜的柴瑞虽然在玩手机,但也是眉头紧锁的思考状态,仿佛能从照片里‌闻到‌他‌脑细胞烧焦的味道‌。   前‌两天也是这样,她‌只会说自己在做什么‌,就完全没了后续,蒋俞白今天看到‌消息后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会议室里‌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吃零食,陶竹看了一眼,直接在会议室里‌接了电话。   蒋俞白在电话那头问:“你大概几点结束?我去接你。”   陶竹下意识接话:“有事?”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   陶竹发现了不对,她‌跟蒋俞白认识这么‌久了,知道‌蒋俞白找人从来都是通知,就连她‌的大老板李飒听‌见‌他‌这么‌问,也不敢这么‌无礼的反问。   大概是偶尔听‌见‌雪碧跟可乐电话聊天,把她‌影响了,忘了他‌们本不是那样的关系。   陶竹清了清嗓子,看着柴瑞回答:“我们这边大概……七点结束吧?”   柴瑞看了眼看手机上的时间,大致估算了一下,冲她‌点了点头。   等蒋俞白这边挂了电话,柴瑞跟她‌闲聊问:“难得见‌你有事,约会去?”   “不是。”陶竹否认,“是我哥哥。”   她‌没细说是什么‌哥哥,柴瑞也没细问,短暂的中‌场休息后,开‌启了又一轮的头脑风暴。   半天的会议没白开‌,还是有些思路的,敲定方案后,最终的脚本还需要陶竹自己创作。   七点左右,全员散场。   等人陆陆续续走完,柴瑞合起自己电脑,回头看见‌陶竹还在这,问道‌:“不是有约了吗?怎么‌还没走?”   陶竹放下手机,站起来说:“cherry哥,我有个事,想跟您商量下。”   “不用‘您您’的叫。”柴瑞说着话就打开‌电脑准备坐下,“有什么‌事你说,需要我写文档吗?”   “不需要不需要。”陶竹摆手,已经不早了,她‌不想耽误柴瑞下班,“不是很大的事情,咱们边走边说吧。”   并排走出公司,柴瑞看着陶竹严肃的表情,开‌玩笑‌说:“很大的事吗?需不需要我先做点心理准备?”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很大的事。”陶竹慢吞吞地说,“就是我想做直播带货。”   柴瑞:“啊?”   “小桃子Z”这个体量的账号,做的又是下沉市场,来咨询直播坑位的商家都快从西二旗排到‌上海张江了,收益不可估量,但是之前‌他‌软磨硬泡过几次,陶竹为了账号的调性都没同意,现在居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简直就像天上掉了一张纯肉的馅饼,不偏不倚砸到‌他‌嘴里‌一样。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柴瑞还以为是自己脑子里‌钱袋子的声音外显了,等电梯打开‌他‌才反应过来,挡着电梯,让财主先进‌,他‌迈进‌去后夸张地抠着耳朵问:“是我听‌错了吗?”   陶竹抿抿嘴:“没有,我就是想多赚点钱。”   从打死不肯直播,到‌主动想直播,她‌前‌后态度转变的太大,让人很难猜不出来她‌是遇到‌了经济上的问题,但问了陶竹说没有,柴瑞不再深究,只说:“如果真遇到‌问题了,不用客气,能帮的上我尽量帮。”   陶竹说了声谢谢。   事实上她‌确实没遇到‌问题,陶九的手术费她‌不仅出得起还有剩余,她‌只是体会到‌了钱的好处,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再多赚一点。   调性换不来钱,陶九做手术的事让陶竹有了忧患意识,爷爷奶奶年‌纪都不小了,她‌担心万一他‌们出了其他‌更严重的问题,她‌攒的那点钱会不够用。   “调性”不能充当手术费,只有实打实的钱,才是真的。   跟柴瑞道‌别,陶竹去专属停车位找蒋俞白,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明天就是陶九做手术的日子,但她‌中‌午给陶九发的消息他‌还没回,陶竹实在放心不下,止不住叹了好几声气。但等坐上蒋俞白的车,她‌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陶竹拉起安全带,声音欢快:“俞白哥,我们是去吃饭吗?”   蒋俞白没回应,知道‌陶竹把安全带扣紧,蒋俞白也还是没回话。   静悄悄的车厢里‌,只有轻微的引擎嗡鸣声。   陶竹抬眼,蒋俞白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慵懒地靠着座椅,头微微向右偏,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直到‌面前‌有一辆黑色的车驶过,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头,在昏暗的地下车库,白皙的像没血色,声音是没情绪的低沉:“那就是刚才照片里‌的人吧?”   陶竹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看见‌了开‌着车的柴瑞,她‌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蒋俞白生硬地勾了下唇,透着似有若无的嘲讽:“上次我来接你,你把车窗当上,也是不想让他‌看见‌?”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他‌不提,陶竹完全想不起来。   可他‌现在提起来了,还是用这样的语气,陶竹不傻,能感受出来他‌的用意。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说不是,是在骗他‌。可如果说是,又好像是在故意拱火。   柴瑞的车开‌过去,蒋俞白二话没说就启动了车跟在他‌的车后面,跟的很紧。   他‌今天开‌的是奔驰G,底座很高‌,从陶竹这个视角看过去,两辆车几乎已经撞到‌一起了。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俞白哥!”   蒋俞白面无表情踩着油门:“前‌几天我找你,你说你在公司,也是跟他‌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质问。   陶竹被他‌的语气问的一愣。   他‌可以丢下她‌和徐襄单独在天台聊天,她‌无权干涉,但她‌连和同事在一起工作都要被质问。   说到‌底,在他‌心里‌,纯粹把她‌当做他‌养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   他‌忙的时候,她‌想飞去哪就飞去哪。   但如果他‌想和她‌玩,她‌就必须乖乖呆在金笼子里‌。   得知陶九要做手术的这几天,陶竹整个人都处在非常焦虑的状态。   尽管王雪平说了不是很大的手术,但那毕竟是癌症,陶竹没办法让自己像没事人一样,才会每天都强迫自己高‌强度工作。   可尽管如此,每次蒋俞白给她‌打电话,陶竹还是打满十二分的气力,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是高‌兴的状态,不去影响他‌,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但她‌不能生气。   陶竹垂下眼睛,忍着身上的颤抖说:“俞白哥,对不起。”   蒋俞白瞥了她‌一眼,脚下的力气松了半分。   陶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雪碧和可乐。   她‌想起来因为雪碧开‌完会跟前‌学生会主席一起吃饭而放了可乐的鸽子,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了之后。   哪怕那天他‌们提前‌约好了,哪怕那天可乐都已经到‌了雪碧才告诉他‌不能一起吃饭,可是当雪碧告诉可乐她‌是因为正事才会放鸽子,而且以“你太无理取闹”提出分手时,还是可乐来女寝楼下拿着花道‌的歉。   那是他‌们的日常,也是身边无数对情侣的缩影,但却是陶竹在这段关系里‌,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在他‌们的关系里‌,受尽委屈的人是她‌,但道‌歉的人也是她‌。   也只可能是她‌。   陶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去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呼吸在发抖。   她‌对蒋俞白这么‌多年‌的喜欢,也随着呼出去的气息,散出去了一些。   这样,可真好。   总有朝一日,她‌会完全不喜欢他‌的,到‌时候也就不再用受这样的委屈了。   口腔里‌的黏液越来越多,陶竹咽了下口水,解释说:“这几天一直跟我同事在一起,是因为我爸爸生病了,我想多赚些钱。”   “你爸?”蒋俞白问,“已经出来了?”   陶竹梗着脖子,“嗯”了一声。   车开‌出地库,柴瑞的车“嗖”的一下没影了,蒋俞白没再跟,他‌的脚完全放松下来,皱眉问:“他‌得了什么‌病?”   陶竹没跟任何人说过陶九的事,陶九的病像是她‌的伤口,说一次,就是把伤口掰开‌一次,但是面对蒋俞白,她‌没得选,哪怕伤口会发炎,会感染,她‌也必须要告诉蒋俞白,只有这样,才能让蒋俞白不生气。   在金主和捞女之间,没有隐私可言。   “肠癌。”陶竹说,“明天做手术。”   小姑娘说话时头低低的垂着,像是一朵盛开‌了被人掐枝拧断的玫瑰,蒋俞白抿了下嘴唇,方向盘向右打死,把车停到‌了路边。   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想安慰却没有经验,不知道‌从何开‌口,沉默了半晌,只喊出了她‌的名字:“小桃儿。” 第56章 随心所欲   “我不知道。”蒋俞白的语气里带着歉意, “以‌后有事跟我说,别憋在心里,嗯?”   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啊, 能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如果再不接受, 连陶竹都觉得自己是得寸进尺。   蒋俞白没有给她不说的选项,陶竹亦不敢奢求, 低头说了声“好”。   他们之间的隔阂来自云泥之别的身份,他们家辛辛苦苦爬到食物链顶端,合该是随心所欲。   陶竹不怪他。   她只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贪心的自己。   -   节后陶竹交了翡翠品牌的脚本,课余的时间‌开始接触直播行业。   尽管看起来都是网红, 但仅靠作品和直播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她也终于明白, 为什么‌许多‌明星都纷纷放下架子直播。   光是从她自己来说,直播一个商品的坑位就顶她平时接一单广告的钱,还不算后续的提成,而一场直播少则十个商品,多‌的话‌二三十个都是有的,且品牌方会提供相应的话‌术和营销词, 她只需要背下来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即可, 比自己拍作品简单太多‌。   用拍作品十分之一的精力,能赚到拍作品十倍的钱, 也就怪不得,那么‌多‌明星, 宁可挨骂,宁可掉价,也要做直播了。   用看不见的东西‌,换取账户里看得见的真金白银。   公司对于陶竹的首播也十分重视,柴瑞甚至请了关公镇场,有用没用也不知道,就是抱着有就比没有好的心态,在直播前‌带着整个直播组的小伙伴一起拜。   而陶竹也为了这‌场直播提前‌准备了一个月,毕竟一晚上就能收入六位数,不管是为了品牌方,还是也为了关注她的粉丝,预热了一个月的首播,她全力以‌赴,责无旁贷。   但是,直播的流量像是玄学,就算所有人都用尽全力准备,整个人组的人都在周五晚上陪着她的直播间‌下班,但天仍不遂人愿,效果平平。   可又不完全是一滩死‌水的平,观赏直播人数和下单人数的比例极高,说明主播没问题,是整个直播间‌的观赏人数低,总给‌人一种‌可以‌抢救一下的感觉,但是不管大家怎样转发怎样宣传,进直播间‌的人数仍是寥寥无几‌。   上层漏斗就小,最后的转化自然也大不到哪去,陶竹和助播喊破了喉咙,也不可能把直播间‌外的人喊进来。   柴瑞在场外写着牌子安抚场上人的情绪,但是他在工作群里反复确认消息和来回踱步,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直播的坑位费是先‌付的,这‌个钱肯定是赚到了,但是直播不是一锤子买卖,想要长久的运营下去,肯定是要靠付费下单转化。   关公没用,气‌的他薅下了关公面前‌供着的香,一把冲进厕所。   就在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柴瑞从厕所回来后,直播间‌的人数竟然开始成倍数上涨,但是任何人都没做改动,像是一种‌奇特的流量后置。   柴瑞哆嗦着看着红脸关公,虔诚地问:“是因为……您老爷,不吃香?”   人数上来后,陶竹和助播更卖力地宣传带货,陶竹的嗓子也因此哑了三天。   最终这‌场首播的效果不错,累积上架33个单品链接,有两单单品销量超过10万件,一件库存售罄,从合作商家反馈的数据来看,累积销售额突破九千万。   熬的夜,喊破的喉咙,冲破云层的日出,打不到车的深夜,通通值得。   “小桃子Z”组,全员年终奖翻倍!   庆功宴上,当柴瑞公布这‌个消息后,有人在角落泪流满面,有人高声欢呼,如雷鸣般响彻整个房间‌。   要不是因为柴瑞拦着,组里男生‌差点就把陶竹抱起来举高。   饭局的末端,柴瑞趁着大家还有热乎劲儿,露出了资本家丑恶的嘴脸,建议小桃儿寒假不要回家,多‌接两场直播。   如果是平时陶竹肯定一口应下来,但是陶九做完手术刚出院,她不管怎么‌说也得回去看看,因此商量道:“我家里有点事,回去三天就回来,行吗?”   柴瑞一口应下来,顺便把下一场直播的时间‌也给‌她定下来了。   体谅她有期末考试,在她回老家前‌就只给‌她安排了一场。   陶竹没异议,只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助农卖老家的水果。   繁春水果众多‌,果汁厂只收果汁厂需要的水果,例如橙子和石榴,但像枇杷和冬桃,只能他们自己去卖。   走向新闻这‌条路最初的初心就是为了宣传家乡的水果,现在有可以‌帮助家乡的机会,她一定会试着去抓住。   本身她的定位如此,且繁春的水果输送链成熟,柴瑞没意见,当即交给‌商务负责联络当地果农。   -   距离寒假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陶竹为了早毕业比别人多‌修了几‌节课也全都要复习,同时还要再抽出时间‌了解直播的商品详情,把陶竹忙出了高三既视感。   但又和高三不同的是,她现在的忙碌,能换来实打实的钱。   周五陶竹跟室友一起在图书‌馆复习,手机关了静音,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是蒋俞白半小时发的,问她在干嘛。   陶竹像往常一样,拍了张图书‌馆的照片发给‌她,回复道:复习。   蒋俞白回了张表情包。   表情包的第一个字是周,第二个字是烂,两个字中间‌放了一张男人的照片。   陶竹没看懂这‌个表情包,只能看出来中间‌的男人像是个歌手,她晕乎乎地问:你朋友啊?   蒋俞白:什么‌我朋友?   陶竹截图表情包,把男人圈出来,问道:这‌个?   蒋俞白:……   大概这‌就是,代沟。   蒋俞白说:中间‌这‌个男人叫伍佰。   陶竹还是没懂:所以‌呢?伍佰是你朋友?   蒋俞白:你连起来读。   文字还能跟图片连起来吗?   陶竹艰难地尝试了一下,从两个字得到了四个字。   “周五(伍)摆(佰)烂”。   可能天真的是冷了吧,陶竹被他的冷笑话‌冷到不行,发了个黄豆流汗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此刻的心情。   蒋俞白回:晚上一起吃饭。   陶竹刚要说她已经和室友坐在店里了,又看见蒋俞白说:吴家月说她想见你了。   于是陶竹跟室友们说了声有事,从小店走回寝室,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   换衣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已经从最一开始,时时刻刻想黏在蒋俞白身边,换取一点关注,变得没那么‌想见他了。   命运弄人,原本变成更好的人,是为了更好地站在他身边,可当她真的在变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他了。   或许,说不喜欢他不准确,蒋俞白穿插了她的成长,是她的生‌命中无可取代,不可磨灭的人,她注定会喜欢他。   她只是,不喜欢他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   他一开始就说过,命运给‌他的礼物,会收取她想象不到的价格。   而她是后来才明白,她已经一贫如洗,付不起了。   只不过,礼物已经接了,还与不还,都不是她说了算的,她只有等着蒋俞白哪一天腻了,把她一脚踢开的份。   就算工作和学习已经把她压的快垮了,作为“跟着他的女人”,陶竹依然不敢上车就睡,她扑闪着眼睛找话‌题:“俞白哥,你看吴家月新拍的电影了没?好美好灵。”   她态度好,蒋俞白自然态度也不错,唇边挂着淡笑:“在孟嘉其那看见了海报,不就长那样吗?”   陶竹本来是想讨论电影剧情的,但是蒋俞白这‌么‌说,她就不会接了。   最近她太忙,他们联系的不多‌,没了话‌题后,车里陷入了沉默。   再下一个红绿灯,蒋俞白忽地开口:“我看了你直播。”   陶竹问:“是Lisa告诉你我直播的?”   蒋俞白不答,反问她:“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跟你说了。”陶竹平静地说,“但你好像太忙了,那天你没回家住,也没回我消息。”   她话‌只说到这‌,不带有一点指责的意味。   她不会说她那天有期待他看她的直播,也不会说,那天她等他回家,等到了凌晨。   因为说了也没意义。   总不能,期待他,改正‌吧。   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资格,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辗转反侧里,默默消耗对他的喜欢。   蒋俞白手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说:“语速太快了。”   刚才话‌题不在这‌,陶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你直播的语速。”蒋俞白缓声,给‌她思考的时间‌,“太快了。”   陶竹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不懂直播,解释道:“直播就是要很快的呀,cherry那边有数据,平均每个用户停留的时间‌只有19秒,我语速要快,才能吸引他们购买商品。”   蒋俞白反问:“可如果他们都听不清你介绍商品,怎么‌买?”   这‌个问题陶竹回答不上来,她想了想说:“应该没关系吧,屏幕下面都有购物车。我之前‌看过很多‌大主播直播的,他们也都是这‌样的。”   “不是。”蒋俞白没有停顿,语气‌沉稳,“你仔细听,他们只是语速快,但介绍商品时的语速是有条不紊的,而且会重复某个关键信息,不是一味盲目的快。”   是这‌样吗?   陶竹咬着下唇,在脑海里回忆她看过的其他主播的回放。   好像,确实是蒋俞白说的那样。   可是蒋俞白这‌样的人应该没时间‌看直播吧,他是怎么‌知道的?   车一路开进孟嘉其家的地库,保安认得他的车牌号,一路无人敢阻拦。   蒋俞白给‌了她时间‌让她去思考,没急着下车,不慌不满地淡声道:“你给‌我的感觉,更像是,急着把这‌件事做完。”   这‌点陶竹没办法‌否认,因为蒋俞白确实准确地形容出了她的状态。   不管是直播,还是学校里的演讲,就连曾经面试让她做自我介绍,她都是这‌样。   一紧张,语速就疯狂加快,像手里抱着个火球,说完话‌就能丢出去给‌别人似的。   都是个老毛病了。   也不是没想过改,只是紧张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那个场景一过去,她的大脑就会自动帮她筛选遗忘这‌段记忆,周而复始,原地踏步。   看她一脸严肃的小表情,蒋俞白浅笑着捏了下她的脸,收回来手自然地垂在她的手上:“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注意下就好了。因为那是直播,几‌万人在看,万一你说错话‌都没有剪辑的机会,所以‌必须要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陶竹认真思考着他说的每句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下车,一众保镖围上来。   蒋俞白穿了一身黑衣黑裤,身影清瘦利落,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往电梯走。   陶竹在电梯里,看着镜面里自己被顶光映的金灿灿的连,忽然又想起:“可我直播的效果很好哎。”   蒋俞白轻轻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看着镜面里的她说:“但你本来可以‌更好的。”   陶竹一愣,目光转移到他硬朗分明的侧脸,忽然在想,她是哪个时刻爱上他的?   是曾经的饭局上,当她都没有意识到别人的言语在贬低她的时候,蒋俞白的轻声提点。   是因为他,在她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处处帮她,变成更好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   电梯门打开,陶竹脚步没跟上,顿了一下,但她的手在蒋俞白手里,被他一拽,人歪了一些,栽到他怀里。   蒋俞白大大方方地顺势揽过她的腰。   陶竹看着他揽在她腰间‌修长的手指,鼻子忽地一酸。   是不是,她太奇怪了。   分明才刚刚又下过决心不爱他,现在却,好像更爱他了。   孟嘉其家大厅璀璨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陶竹牵着蒋俞白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到灯光之下,她终于无法‌自欺欺人的,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不喜欢他对她的态度,但她无法‌控制的,爱他这‌个人。   但这‌是她的错,不是他的。 第57章 庞然巨物   这天在孟家吃了顿简单的便饭, 主要是孟嘉其想和蒋俞白拉近关系,陶竹没事做,吴家月吃完饭带她去看宝宝。   宝宝房在二楼, 布置的简直像童话里的公主房。   房间的墙壁是粉红色,连窗帘都是粉色的蕾丝,每一块墙上都挂着小窗户, 小窗户里住着各个童话中的小公主。   房间‌里弥漫着甜甜的奶香,陶竹走进去没留意‌脚下, 踩到了玩具娃娃,才注意‌到整个房间‌充满了玩具,角落里有一个巨大的玩具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从娃娃,到积木。   小女孩还很小, 躺在房间‌中央的公主床上, 正在听阿姨讲童话故事, 跟着保姆念故事的语气起伏手舞足蹈。   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陶竹竟也能认出来小女孩白裙子上的小蜜蜂,是迪奥的裙子。   她的出生,就已经是许多人穷极一生无法奋斗到的顶端。   只是,陶竹没想到的是,小女孩看见了妈妈进来, 竟没伸手去追, 仿佛跟保姆比跟妈妈还亲。   “小孩还小,谁带她带的多, 她就跟谁亲。”吴家月看出了陶竹的疑惑,主动给她解释, 她没过去抱她的孩子,而是找了个坐垫,和陶竹一起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好像所‌谓的看宝宝只是个借口,她只是想和陶竹聊聊天,等陶竹坐下,她说,“你是第一个见过乐瑜的女生。”   乐瑜应该就是床上的小女孩,但‌陶竹肯定不是第一个见过她的女生。   “你是第一个跟在这些男人身‌边,见过乐瑜的女生”,陶竹在心里把这句话帮她补全。   吴家月用羡艳的眼神‌看着她,沧桑道:“可你一样不开心。”   比起聊天,她更像对着她在自‌言自‌语。   言下之意‌是,“在这个圈子里他对你你与众不同又如何呢,结果都是一样的。”   陶竹没说话,她感觉吴家月的状态不太好。   她许久不参加他们‌的聚会,也许久没见到吴家月,今天面对面,她才发现吴家月跟海报里神‌采奕奕的女明星大相径庭,现实中的她,更像是她演的电视剧里被妖精吸了魂将死的炮灰。   陶竹的眼神‌落在吴家月的肚子上,距离上次她说肚子里是男孩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没听说过孟嘉其家添丁的消息,她的小腹也仍然平坦。   所‌谓的怀孕,所‌谓的男孩,都是她的臆想。   “结婚,生子,都不是胜利。”吴家月盘着腿,胳膊肘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托腮喃喃道,“因为永远有‌人对金钱和权势,趋之若鹜,不过——”   吴家月转头看着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等我儿子出生就好了。”   陶竹被这个瞬间‌的笑‌容吓到了。   这个晚上,陶竹没睡好,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一样的场景,吴家月说着同样的话,在她说完话后,眼里流下了一行血泪。   熟睡里,她的小身‌体紧紧向‌床上另外温暖的躯体靠近。   整个身‌体,严丝合缝地‌跟他贴在一起。   蒋俞白抱着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只手抚在她的眉间‌,轻轻揉开。   第二天陶竹醒来觉得累,蒋俞白本来劝她请个假再睡一天,但‌是她歇不下来,因为今天有‌一场考试。   后面的两周也都是考试,考完试有‌一场直播,原计划是直播的第二天陶竹就回老家,但‌水果由于‌后台数量设置错误卖超了,导致货源不够,陶竹没敢当甩手掌柜,跟着售后处理完,才回老家。   繁春的枇杷年年滞销,唯独今年,因为陶竹在直播里带货,不仅小乡村的枇杷售罄,还帮邻村也卖出去了不少。   爷爷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这次陶竹回家,他颇造出少年有‌成,荣归故里的景象,彩炮里涌出来的彩色纸带从陶竹下公交车跟到了家门口。   幸亏她这次回来待的时间‌短,要是待的时间‌长,陶竹毫不怀疑爷爷会给她安排一次全村巡演。   只回来三天,陶竹哪也没去,就在家待着,观察陶九的情况。   陶九的手术已经过了半个月,虽然是“癌”,但‌如王雪平所‌说的,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手术,陶竹回家时陶九已经出院有‌几天了,除了饮食上要注意‌的地‌方多,其他时候像个没事人一样。   陶九并不知道陶竹已经知道了他的病情,第二天去换药的时候欲盖弥彰地‌说要去市区公园里锻炼,陶竹也就配合着他假装不知道,但‌她有‌些不放心,在陶九走了十‌分钟后追了出去。   陶竹看见陶九站在公交站台前‌,从厚夹克里掏出来准备好的病历,但‌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却不太好。   陶竹从公交车站牌后面跟过去,无意‌间‌听到了另外两个同样在等车的伯伯对话。   “你还敢找他做小工?他在北京把人给撞死了,回来自‌己就得了癌症。”   “啊?把人撞死了?”   “撞死啦!”那‌人说的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一个女的,肚子里还有‌个娃娃,一尸两命给撞死啦!听人说那‌娃娃头都露出来了,就是缠上他了!报应!”   这都是哪跟哪?陶竹站在公交车牌后,看见陶九用尴尬但‌又讨好的笑‌容看着正在说话的两个伯伯。   陶竹认得这个表情。   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果园冬天都不忙,冬天没事的时候,会打些盖盖房,清理果汁厂机器这样的零工,一来打发些时间‌,二来能赚钱。   本村的互相都认识,大家招呼一句就去了,邻村的则需要本村有‌个组织者,而负责组织的,就是刚才问话的高‌付金伯伯。   陶九本就嘴笨,自‌从出狱后愈发内向‌,就算被人误会了也不会解释,试图用这样讨好的笑‌容,让人家不要排挤他。   可是,人家不就是知道你这样,才敢这样当着你面欺负你的吗?   爸爸的生活已经很难,还让人这样欺负,怪不得这次爷爷奶奶来车站接她,陶九都不敢来。   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也许他们‌还当着陶九的面说过更过分的话,陶竹就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气都涌上头顶,冲到他们‌面前‌,忍着心里的火,叫造谣的人:“谷二叔?”   谷礼明看见冲到他面前‌的少女一愣,随即笑‌道:“是小桃儿啊?你也要出去?”   “不出去。”陶竹看着他,血管绷的死紧,“我就是听到你讲话了,我是来问问,我爸爸什么时候把人撞死了?”   刚看陶竹站出来陶九都没反应过来,听到她这么说他眼皮一跳,过来试图拉住她。   “你不想知道吗?”陶竹撒开陶九的手,指着谷礼明,“不想知道自‌己把谁撞死了?”   农村有‌听风就是雨的习惯,本来可能第一个人说撞伤,第二个人就成了撞死,第三个人就一尸两命,谷礼明听到的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消息了,自‌知不占理,顾左右而言他:“我车来了,我先走了,你们‌聊。”   “好,咱们‌聊就咱们‌聊。”陶竹坐在他刚才的座位上,跟高‌付金说,“伯伯,咱们‌村的水果不都是你组织卖的吗?回头我直播不收谷二叔家的,您帮我记着点‌。”   陶九又拽了拽陶竹,还冲她使‌眼色,让她别太过分。   陶竹知道陶九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以和为贵,他怕她做的太过分,会让他们‌一家人都过的艰难,   曾几何时陶竹的性格跟陶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在北京人和事见多了,她就知道,讨好没用,陶竹跟他说:“咱们‌回去说。”   抢打零工就是为了那‌点‌钱,但‌他们‌都见识过陶竹带货的本事,跟卖水果比,打零工赚的钱简直不值一提,谷礼明都要上车了又回来:“小桃儿你可不能这样啊!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开?”   陶竹:“是我不说吗?”   “是!”谷礼明说,“我是背后说闲话了,我承认,我跟陶九道歉!”   陶竹摇头不屑道:“谷二叔你不用这个态度,好像是我逼得你一样。”   谷礼明仍嘴硬:“那‌你断我们‌家生路啊。”   “我才刚卖过一次水果,以前‌你们‌家没活着?”陶竹反问,又想高‌价卖水果,又想抢做小工的名额,天底下哪那‌么好的事都让他占了,陶竹很硬气,“是你在背后先造谣的,我管不了你的嘴,但‌你也管不了我的行为,对不对?大不了全国的水果那‌么多,整个繁春的水果我都可以不卖!”   高‌付金一听这话急了:“别啊小桃儿,他瞎说归他瞎说,咱们‌别连累其他人啊,咱们‌这里的人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陶竹看着谷礼明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一句话没说。   高‌付金站起来:“这样吧小桃儿,回头我帮陶九出头,谁要是再敢说陶九的事,绝不姑息,你看怎么样?”   “我不是来捂你们‌嘴的。”陶竹冷静地‌说,“我不是一家独大一言堂,我今天站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给我爸讨个公道,想知道流言蜚语从哪来,怎么止住。”   高‌付金当即就把这事揽在身‌上了,说晚上就给她答复。   事情闹到这份上了,陶竹知道陶九心里不踏实,就跟着一起去医院换药。   摇摇晃晃下山的公交车,父女俩的对话很简单——   陶九:“你知道了啊?”   陶竹:“知道了。”   陶竹:“他们‌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你,你委屈吗?”   陶九:“好像是有‌点‌。”   当天晚上,高‌付金就带了他查出来的结果登门拜访。   事情的一开始,是陶九不设防,告诉了别人自‌己这几年没能回家的原因,然后被以讹传讹,高‌付金挨家挨户走访的这一个下午,相当于‌已经站在陶九这边,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已经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陶九觉得这样就够了,陶竹亦不再追究责任,只要求说过这些话的人,跟陶九道歉。   临走前‌,高‌付金最后带了句话:“对了,谷二不放心,让我帮忙打听,回头还收他们‌家的水果吗?”   陶竹看着陶九,陶九说收,她也就点‌了点‌头。   “养了个好女儿啊。”高‌付金对着陶九感慨道,“这回要不是你的女儿,你这个脏水可就洗不清了。”   陶竹低头笑‌了笑‌,心里却在想,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它直接和间‌接能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   短暂的三天假期结束,陶竹回到北京后工作‌的更加拼命,过年当天都在直播。   看她这么拼命,柴瑞更放心不下,担心是她家里除了什么大事,但‌是陶竹矢口否认,表示只是想多赚钱。   因此,柴瑞在公司里给她取了一个非常土的外号,叫“拼命陶小娘”。   直播来钱比想象中的快,由于‌陶竹的直播频次高‌,转化率高‌,来找她合作‌的商家也越来越多,坑位费水涨船高‌。   到来年四月,陶竹的卡里已经有‌了整整一百万的存款。   而由于‌她在直播中不断宣扬繁春,也让繁春成了一座新晋网红城市,吸引了大批游客去当地‌旅游,半年带动地‌方经济过亿。   “小桃子Z”从昔日水果网红,成了官方认证的正能量助农网红。   从前‌落后的山村繁春,在陶竹的宣扬下,因为四季如春,被去过的游客们‌亲切地‌称呼为“小春城”。   在这段时间‌里,陶竹和蒋俞白真正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甚至连她和柳书白见面的时间‌,都比和蒋俞白见面的时间‌多。   而刚巧,在之前‌几年的历练之下,蒋中朝对蒋俞白的能力认可,对蒋俞白委以重任,调任为集团总裁。   众人津津乐道的蒋家兄弟争夺,没开始,便已经结束。   蒋俞白这一年比过去忙了很多,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陶竹好好在一起待一会儿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夏天。   他的车出现在曾经来过无数次的地‌库,在他的车旁边,停着的是柴瑞的车。   董事长,和公司经理,本该是不相关的两个人,却因为陶竹,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柴瑞下班进车库,打着了车刚准备走,却发现自‌己的车前‌横了一辆庞然巨物。   车上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睛,正漠然地‌看着他。 第58章 阳光玫瑰   车上人有些眼熟, 柴瑞仔细看了看,按下车窗,迟疑道:“小桃儿哥哥?”   大概是疯了。   蒋俞白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想认识她身边的人吧,蒋俞白这‌样安慰自己。   他按下自己的车窗,看着这‌个陶竹口中最常出现的名字:“最近你们都在一起?”   “嗯。”柴瑞说‌, “工作嘛,比较忙。”   蒋俞白抬眉:“只是工作?”   柴瑞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是笑了下问道:“哥哥是要审查吗?”   没有答案,但已经是答案。   哥哥。   蒋俞白脑海里涌现出无数个她和她身边人介绍他是“哥哥”的画面,咬了下后槽牙:“我是来告诉你,你没希望。”   无声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   柴瑞也不急着下班了,打量着陶竹的哥哥。   他坐着的车,他腕上的表, 无一不在彰显他的身份和地位, 但是, 陶竹却是为了赚钱拼了命的人。   柴瑞有点‌看不懂他们的关系。   蒋俞白:“她跟你们在一起喝过酒吗?”   柴瑞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但他给人压迫的气场就让人不得不答:“喝过。”   蒋俞白:“Jybis的干红。”   确实是这‌个牌子的酒,当时陶竹在外‌面庆功宴,陶竹指名要这‌个牌子的酒,但柴瑞仍然不知道陶竹的哥哥为什么要说‌这‌个。   “她只喝这‌个牌子的酒,因为是我教她喝的。”蒋俞白的视线自上而下, 缓声道, “如果你注意听的话,她的英语发音是极其‌标准的英音。”他顿了顿, “也是我教的。”   柴瑞听懂了,也明白了他们的关系至少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兄妹, 他说‌:“所以,你要说‌,她是你亲手养大的?”   蒋俞白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柴瑞笑了下,笑容里有同病相怜的意味:“所以,现在当你亲手养大的女孩儿活出真‌正的自我,你发现你离不开她,所以慌了?”   如胸口中弹,蒋俞白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紧。   他被说‌中了。   他身上有一部分只属于自己的灵魂永远留在繁春,只有在陶竹那‌里,他才‌能找到那‌个敢拼敢尝试,能体会到人间烟火的他。   蒋俞白无法准确描绘出自己对于陶竹的感情,但他知道,在他们两个人当中,更离不开对方的,是他。   可‌他能感觉到,她在离开。   他好像不该抓,也抓不住。   柴瑞的车开走‌了。   陶竹下楼,拨弄着手机,跟他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眼睛便再没从手机里抬起来过。   蒋俞白忽然就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不止荒谬,还很可‌笑,路灯和车尾灯映在他表面平静的脸上:“小‌桃儿,当初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陶竹手倏地一顿。   像情侣分手一样会回顾最初在一起时的情景的一样,陶竹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给出的回答和曾经的答案如出一辙,连自虐时的感觉都大差不差:“不是说‌过吗?是想看你们的世界。”   蒋俞白喉结上下一滚,吞回所有的情绪:“现在看到了?”   陶竹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的情绪,他说‌的话,都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陶竹紧紧地攥着手机,指甲微微泛白。   也确实,蒋俞白确实想过说‌这‌样的话,但这‌不是他真‌正的目的。   就像闹分手的人,不是真‌正想分手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伦不类,陶竹乖的像是不吵不闹的小‌猫,蒋俞白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说‌了什么,她会照做。   因此,他只是淡淡地警示道:“既然跟着我,就得跟别的男人保持距离,懂么?”   太好了,不是让她走‌。   陶竹手指松开,抿唇:“嗯”   -   这‌天的对话像没发生过似的,他们继续白天各自忙各自的,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   直到有一天,蒋俞白早上醒来,发现床上的掉的长发越来越多。   家里每天都有阿姨打扫,因此地上很干净,但陶竹不习惯别人碰她的床,所以头发掉得多就很明显。   蒋俞白随手抓了一把,蓬蓬松松的占满了半只手。   他皱了皱眉,走‌到厨房。   橡木餐桌上摆放着厨师做好的早餐,全熟的煎蛋,小‌笼包,豆腐脑,都是她喜欢的中式风格,但她一口都没碰。蒋俞白想起,她好像是很久没吃过家里的早饭了。   她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她半个身子被冰箱门‌遮着,蒋俞白走‌到她身后,看到她正拿着冰箱里的凉牛奶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   蒋俞白从她身后拿下她抱着的牛奶,微微弯腰从她另只手上取下瓶盖,边拧边说‌:“不是有胃病?怎么大早上喝凉的?”   陶竹垂着眼说‌:“喝凉的舒服一点‌。”   蒋俞白把牛奶放回去,食指勾着她的下巴,往上轻抬,让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最近压力很大?”   陶竹想低头,但他的手在下巴托着,就变成了噘嘴的姿势:“Lisa跟你说‌的?”   蒋俞白食指和中指比在自己的两只眼睛上:“不瞎。”   对于他这‌种吊儿郎当的幽默,陶竹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嘴还噘着,已经笑出声。   “我不是有直播吗。”陶竹臊眉耷眼地说‌,“但是繁春的阳光玫瑰这‌次直播没卖出去。”   蒋俞白:“水果积压了?”   “嗯……”陶竹越想越烦,“啊,算了,其‌实公司的人已经商量出来办法了,我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蒋俞白懒散地靠着中岛台,双手环在胸前,像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语气傲的不行:“你觉得你们公司的人,哪个比我强?”   陶竹本来想反驳,但想了下竟然无从开口:“……好吧。”   事‌情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   陶竹这‌个月第三次直播家乡的阳光玫瑰了,前面两次都卖的很好,供不应求,因此公司提前屯了五十万的货,但谁都没想到,第三次直播,阳光玫瑰只出了寥寥两百单。   大家集体复盘,话术没有更新,导致买过的人不会再想买,陶竹也自我反省,马上要期末考试,她最近大多数精力都没放在直播上,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如果出手给超市,他们的收货价极低,为了避免金钱上的损失,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就是降价。   蒋俞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所有繁春的水果,都是从你名下的网店的链接?”   陶竹叹了声气:“是啊。”   蒋俞白:“不可‌以降价。”   陶竹:“为什么?”   蒋俞白拉开椅子,用眼神指了下:“你吃早饭,我跟你说‌。”   陶竹最近为这‌事‌愁的不行,好不容易商量出来的损失最小‌的结果被蒋俞白给否了,她更急了。   但急也没办法,他说‌什么就得是什么,陶竹坐下,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蒋俞白:“嚼。”   陶竹眼巴巴地看着他,嘴巴一动一动地慢慢嚼着小‌包子,肠胃在她嚼了十几下后,“咕噜”蠕动了一声。   蒋俞白坐在她旁边,喝了口豆浆,低声道:“因为你要做好渠道控制,这‌是你的立命之本。”   陶竹不太能理‌解,一边嚼包子一边问:“可‌是所有商家都会做打折的呀,很多大牌也会。”   “很多大牌也会。”蒋俞白学着她含糊不清的话,笑了下,让气氛和缓,他的手扯了下她的裙子带,问,“你身上这‌条裙子多少钱?”   他扯的那‌根袋子是系在腰上的蝴蝶结,陶竹“啊”了一声,边系回去边说‌,“一百九一九。”   系的有点‌歪,分明是考上清大的小‌脑袋瓜,怎么还是笨笨的呢,蒋俞白又给她解开,重新给她系:“那‌如果过两天,你看到一模一样的裙子卖九十九,你会怎么想?”   “哦,可‌以退款的。”陶竹听懂蒋俞白的比喻,解释道,“这‌个我们团队思考过,如果之前有购买过的用户,我们也会提供价保服务。”   “不是价保的问题。”蒋俞白又重复了一开始的话,“是你的渠道信用会崩溃。”   陶竹皱了皱眉,还是不太能理‌解“渠道信用”这‌个词,她又咬了个包子,乖巧道:“俞白哥你能不能再解释一下呀?”   蒋俞白随手指了下自己现在穿的短裤:“比如说‌Hermes,你真‌以为他们所有产出来的衣服都能卖完吗?这‌条裤子买来是两万一,如果卖不完,他们也学你的,打折卖一万,是不是也能含泪少说‌赚五千?但你见过Hermes的裤子打折吗?”   这‌是要回答问题了,陶竹缩着脖子,把小‌手弱弱地举上餐桌:“我……没怎么见过爱马仕的裤子。”   蒋俞白:“……”   怎么那‌么可‌爱呢。   蒋俞白轻轻地掐了掐她的脸:“我告诉你,不打折。”   陶竹:“哦。”但是眼神里还是在问,这‌跟我卖葡萄有什么关系呢?   蒋俞白:“他们为什么不打折?难道是因为他们比你傻?”   那‌肯定不是了,陶竹摇了摇头。   “是因为他们懂得渠道控制的重要性‌,买这‌个牌子的衣服,就只能是这‌个价,如果变来变去,别人就不会认这‌个牌子了。”蒋俞白说‌,“前几年很多轻奢品牌,都是这‌样砸掉自己口碑的,同理‌,你的账号也是一样的。”   陶竹好像听懂了,一边嚼着嘴里的包子,一边思考蒋俞白的话:“所以……如果我这‌次降价,下次用户再买的时候,就会犹豫,我是不是又会降价?”   “聪明。”蒋俞白笑着轻弹她的小‌脑瓜,把她的鬓发撩到耳后,“你的产品,也就是你这‌个账号本身,会因为这‌一次降价,再没价值可‌言。”   其‌实,从团队商量出来这‌个结果的时候,陶竹就隐隐觉得不对,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分明降低了损失,却还是觉得不对,想不出来结果,她焦虑到整宿整宿的失眠掉头发。   蒋俞白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团队里的其‌他人是打工人,他们当然是以收益为主,没人会想到这‌个账号的长远口碑。   毕竟也许明天,他们就会离职,但是这‌个账号永远都是陶竹自己的。   这‌根本就不是一批水果的事‌。   陶竹当即有了答案,这‌批葡萄必须送进超市,哪怕要她自掏腰包赔偿。   得出这‌个结论后,这‌几天压在心上的大石头顷刻间消散,陶竹终于不再焦虑,眉头都平整了。   想来最近为了这‌批阳光玫瑰的事‌,陶竹起早贪黑地往公司赶,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一起吃过早饭了。   清晨的阳光投射出柔和的橙色光线落入宽敞的餐厅,映在蒋俞白深褐色的瞳眸里,让他看起来好看的有点‌不真‌实。   陶竹看着他,觉得在这‌个瞬间,他好像电影里通过各种打光构造出来的神祇。   他爱着她,如神爱世人,看得她鼻头一酸。   “俞白哥,我能抱抱你吗?”   蒋俞白不置可‌否放下筷子,朝她张开手臂。   陶竹侧了下身子,搂住男人劲瘦的腰,让自己完全窝在他宽阔紧实的怀抱里,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安全。   想哭,又想忍着,陶竹咽下不断翻涌的情绪,却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嗝。   蒋俞白笑了下,低哑的声音,像是曾经紫红锦葵旁的少年,说‌她:“猪味好重。” 第59章 毕业典礼   程果约了陶竹有一段时间了‌, 但陶竹之前完全抽不开‌身‌,解决完阳光玫瑰的售后问题,才终于抽空见了‌一面。   坐在学校后街油烟环绕的小餐馆, 听着身‌后木门每一次被推开都会想起的清脆铃铛声,竟有种久违的感‌觉。   程果边点菜边问:“好‌久没见你了‌,都没问你提前毕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帮我点一份酸辣粉一瓶唯怡。”陶竹回复工作消息, 不假思索地回答,“从现在来看, 如果考试都顺利的话,问题不大。”   程果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但看陶竹这么忙,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直到她处理完工作上的消息, 把‌手机放下。   程果眼光闪躲, 抠着唯怡豆奶的包装纸,先试探着叫了‌声她的名‌字:“小桃儿啊……”   陶竹抬头:“你想说蒋禾的事‌?”   程果一愣:“你怎么知道?”   陶竹猜程果现在还不知道她头上发‌夹的价格,那个价位的发‌夹,不是她自己会买的东西,她真假掺半说:“猜的。”   程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陶竹:“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的时候。”   程果脸一红, “嘶拉”一下扯下了‌豆奶的包装纸, 在手里卷成小细卷,小声说:“其实……我们还没什么关系, 但是,我想跟他试试。”   陶竹托腮, 抿着吸管,歪头看她,像是在看两年前的自己,但又不完全一样。   程果比她胆子小很多,能让她有这种想法,说明蒋禾已经做了‌很多让步。   而且从前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的蒋禾能找程果这么久,也就证明了‌这一切。   而且,程果的性格十分客气,不是想好‌了‌,她不会收人家‌的东西,陶竹看着她的发‌夹,说:“那就试试吧。”   程果犹豫:“……可是我害怕。”   陶竹:“那就别试。”   程果惊愕地看着陶竹。   明知道程果是想要她安慰,但陶竹在高强度的工作下习惯了‌以结果为导向,一时没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我给不了‌你未来的答案。”陶竹说,“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南墙要撞,不撞是不会死心的。”   程果垂着眼睛把‌包装纸散开‌了‌又重新卷,思考着陶竹的话。   陶竹:“我只有一句话想说。”   程果:“什么?”   陶竹:“听过一句话吗?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程果有些慌,急于解释:“我不是图他的礼物……”   陶竹打‌断她:“可蒋禾这个人本身‌,和‌他所带有的附加价值,与金钱无关的资源、人脉,已经是礼物了‌。”   尽管蒋禾只是蒋家‌的二儿子,在圈子里连个姓都没有,但这也不妨碍,他的人脉和‌地位比程果高。   曾经蒋俞白说给陶竹的话,陶竹原封不动地说给了‌程果听。   但不得不说,蒋禾给程果的安全感‌,比蒋俞白给陶竹的多得多,所以,程果才能下这样的决心。   试试吧,趁年轻。   -   等到囤的阳光玫瑰完全解决,陶竹的暑假已经结束了‌,当她一心扑到下一场直播,又出了‌其他问题。   开‌学后的首播,直播间涌进了‌一大批进来就骂的用户,像是有组织似的。   他们骂的极其难听,逼得她还有五个商品没讲完,直播就被紧急叫停。   坐在明亮无声的直播间,下了‌播的陶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怎么就成了‌白眼狼了‌?   直播没有强买强卖,每样商品都是她亲自审核过的,她怎么就骗钱了‌?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陶竹拿起自己的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屏幕也都被眼泪氤氲到看不清,她抹了‌把‌眼泪,抖着手,在平台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大规模的骂人,禁言都禁不掉,一定‌有迹可循。   第一条和‌“小桃子z”有关的短视频,在直播前半小时发‌的,点赞已经破五万了‌。   根据平台推流的规则,这条视频的播放至少一百万。   陶竹点进去。   是网友投稿的,他是在“小桃子z”的直播间里听到繁春这个地方,因为陶竹多次说过当地水果新鲜且物美价廉,他便带着家‌人去繁春旅游,但到了‌当地,被路边的水果商贩狠狠地宰客了‌。   一斤莲雾六十元,一斤蓝莓一百五,而且一条街过去,一家‌比一家‌贵。   虽说买卖自由‌,但由‌于“小桃子z”的虚假宣传,让他们觉得这次旅游受到了‌欺骗。   陶竹点开‌评论区,热度在前面的几排评论都在说自己有同样的遭遇,只有零星几条说去年冬天去的,物价确实偏低,但被铺天盖地的骂声盖过去了‌。   还有人截图,他们在“小桃子z”的账号下面反馈过这个问题,但是转眼就被删评,于是他们自然认为是小桃子z和‌当地人同流合污。   繁春是个小地方,网上很少有人宣传,陶竹作为宣传繁春最大体量的博主,在这次宰客事‌件中,承担了‌所有的炮。火。   “小桃儿!小桃儿!”   柴瑞见陶竹状态不对,摇着她的肩膀叫了‌好‌几声,到第五声,她才抬头。   空洞的眼神里,噙满泪水。   “没事‌的,实在不行咱们先不播了‌,正‌常维护短视频,互联网时效性高,网友的注意力被持续性刺激转移,这事‌很快就过去了‌。”柴瑞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的。”   陶竹动了‌动嘴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们删评了‌?”   柴瑞以为她还在难过,安慰道:“没事‌的,他们不会一直记得你,咱们最多只是损失这场直播的钱,我回头出面跟品牌方……”   陶竹却还在执著:“你们删评了‌?”   柴瑞:“嗯,删了‌,不是你说的吗?不想看到和‌作品无关的负面评论。”   陶竹一直有看评论区的习惯,去修正‌自己的视频画面或者选品逻辑,但自从账号火了‌以来,许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人会对陶竹进行人身‌攻击,为了‌不内耗,陶竹和‌团队里的人商量,把‌所有和‌作品无关的恶评都删掉。   但是……她不知道有关于繁春的这些,她也不知道,那些在看她看来朴实的繁春人,竟然会做出就地涨价的事‌。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傻呵呵地宣传。   陶竹拒绝了‌团队让她安静一段时间的建议,在这场直播结束后的第三‌天,发‌了‌道歉视频。   她知道网友不会轻易地放过她,但她还是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在地板上看到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家‌里至少有一百只蟑螂躲在暗处。   阳光玫瑰像是出现在家‌里的第一只蟑螂,打‌死之后,躲在暗处的蟑螂一个又一个地爬出来。   曾经“京圈大小姐”的身‌份被旧事‌重提,但这次,不再‌是被羡慕。   而是身‌份被拆穿了‌。   有人扒出了‌王蒙画作的最后拍卖去处,尽管没有扒出真名‌,但基本锁定‌了‌是圈子里的几位,而那几位,都没有公开‌的女儿。   在网友对她身‌份众说纷纭时,有人直言出她的身‌份,只是别人家‌保姆的女儿,连带着她现在的学校,她高中时的照片,都被人放到了‌网上。   【就这还清大的?看来清大也就那样】   【哪都有卧龙凤雏】   【原来就一保姆女儿,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啊?插个鸡毛以为自己是凤凰?】   【确定‌是保姆……不是小三‌四五六七八九?】   网上骂声一片,黄谣满天,有一直关注着她的人站出来帮她说话:小桃子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京圈大小姐吧?还不是你们给人家‌安的?现在知道骂了‌。   骂她的话更脏,骂她是网红养的狗,骂她的父母。   陶竹认得这个id,常常活跃在她的评论区。   她想给她发‌个私信道歉,却在点进对方账号后,发‌现对方已经被骂到注销账号。   连喜欢她的人都要被攻击到退网,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被造了‌神,也被造神的人推倒了‌墙。   昔日光阴流水,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她成了‌餐桌上,笔杆下的谈资。   铺天盖地的骂声如汹涌的江水,包裹着陶竹的整个世界。   她被骂到看到手机都有无尽的窒息感‌,拒绝了‌柴瑞帮她打‌官司的提议,退网了‌。   “小桃子z”这个账号,在陶竹大三‌这年,消失在互联网。   昔日功名‌尘与土,都与来日无关。   正‌式签解约合同那天,陶竹约柳书白吃了‌一次饭。   柳书白没夸她,也没骂她,只是跟她聊了‌未来。   “这都不叫事‌儿,你赚了‌不少钱了‌吧?命嘛,有得有失,人之常情‌。”柳书白的语气里,有经历过世俗,看破了‌红尘的淡然,“你看那些明星,漂亮吧?光鲜吧?实际上呢,人后被资本裹挟着,人前出了‌什么事‌挨骂的都是他们,一样的道理。”   陶竹点了‌点头,她能想通,她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柳书白说:“反正‌我是挺喜欢你这小女孩的,有野心,能拼命,我要是没看错,你未来还能东山再‌起。”   走到了‌今天这步,不就是因为她野心太重吗?她想到网上那些骂她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说她野心太重,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被反噬。   陶竹低着头,不确定‌地问:“柳姐,有野心,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了‌!”柳书白一拍桌子,气场宏伟,“小桃儿我跟你说,咱们国家‌每多一个女孩儿站起来,才会有其他更多的女孩有更多好‌日子过。凭什么娘们儿是骂人的,爷们儿是夸人的,我看早该改改了‌!”   陶竹一愣,她还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   可这是柳书白一直在做的事‌,她告诉陶竹:“男性的地位始终高于女性,那是因为过去不太平,谁劲儿大谁说了‌算,但我告诉你,女性的智商绝对是高于男性的,社会想要文明发‌展,就必须要回归到女性身‌上。”柳书白看着陶竹,“所以你不可以退缩,要迎难而上,懂吗?”   陶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缺钱的话写好‌标书来找我。”临走前,柳书白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姐姐看好‌你。”   -   大学的前两年,陶竹沉迷于网络和‌赚钱,学校对于她来说就是考试和‌偶尔睡觉的地方,从来没有真正‌的体验过大学生活,在最后一年,她离开‌了‌网络,回归到了‌正‌常的大学生活。   针对这两年的网络生活,她写了‌一篇论文,讨论的是短视频内容生产和‌传播路径的课题,这篇论文被陶竹的老师看中,带着她反复修改,登上了‌学术期刊。   陶竹也因此成功在三‌年里,圆满修完了‌大学的四门课程。   蒋俞白这一年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   蒋中朝留给他大笔资产和‌股份的同时,也留给他了‌一堆集团内部党派竞争的烂摊子。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不影响大盘的情‌况下,清除党羽,坐稳董事‌长的位置。   六月中旬,陶竹在室友和‌闺蜜的陪伴下,参加完毕业典礼,拖着一脸花了‌的妆回家‌,刚脱下高跟鞋,看见了‌从卫生间出来蒋俞白。   他刚洗过澡,头发‌吹得干爽蓬松,穿了‌一身‌休闲的银灰色家‌居服,听见开‌门声,他回头瞥了‌一眼。   陶竹揉着自己戴了‌一天学士帽,脑门上被压出来的痕迹:“咦,俞白哥,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嗯。”蒋俞白说,“毕业了‌?”   陶竹咧嘴笑开‌,发‌自内心的快乐:“嗯!毕业啦!”   蒋俞白坐在沙发‌上,一滴没擦干的水珠顺着发‌梢流下来,他反手擦了‌下脖子,随口问:“未来什么打‌算?”   关于未来的打‌算,陶竹在这半年一直在思考,她这张脸固然是不能再‌出镜了‌,她也不愿意再‌站在前台,受到大众的审判,但她的经验,还可以复用。   她最后的结论是:“我手里还有些钱,我想创业了‌。”   蒋俞白:“不读研了‌?”   “嗯,不读了‌。”陶竹在这几个月思考过是上班还是创业,也想过要不要自己再‌做点别的,但唯独没想过读书,因为她觉得,“读书又没什么用,还怪耽误我赚钱的。”   蒋俞白倏地笑了‌,陶竹看着他突如其来的笑,莫名‌感‌到了‌一丝危险,原本软软的窝在他怀里,身‌上都不由‌得一僵:“怎么了‌?”   蒋俞白低声问:“你的账号是怎么火的,你还记得吗?”   陶竹一愣,她从来没跟他说起过那副画的事‌,但她很快想到,既然他知道她的账号,可能也就看过了‌,又或者,李飒也跟他讲过。   陶竹心虚的知冒汗,她坐起来问:“俞白哥你介意?”   蒋俞白:“我不介意,在这事‌儿上我觉得你脑子还挺聪明的,懂得借势。”   虽然没被说,但被这样错夸了‌一顿,陶竹更心虚了‌。她懂什么借势,那分明是误打‌误撞。   她趴在他腿上,没说话。   丝滑的乌黑长发‌顺着他的腿自然下垂,蒋俞白的手指习惯性地绕着她的头发‌,沉声道:“但是,你的成功,很难复制。”   陶竹咽了‌下口水。   客厅的窗帘被凉风吹得轻轻摇曳,晚霞微弱的橙色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照出及不可见的光斑。   蒋俞白就是在这样的寂静无声的傍晚,在陶竹的心里,捅了‌一把‌刀子。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不是读书无用,是你读书无用?”   陶竹掰开‌他的手,坐起来,皱着眉,语气里是她对着蒋俞白罕见的愠怒:“俞白哥你说什么呢?!”   蒋俞白扫了‌一眼她放在玄关的包,是她自己买的,CHANEL经典款classic flag,网红入门最爱买的一款。   他知道,那是她自己赚的钱,他从没看错人。   但是,那也证明了‌,她在她自己察觉不到的时候,飘了‌。   她太需要沉淀了‌。   怀里空了‌一块,但蒋俞白没去够,他腿敞着,清瘦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腿上,冷冷淡淡地说:“你觉得读书无用,是因为你读的书太少了‌,根本没办法用。”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陶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在他的羞辱里,变慢了‌。   屋内静谧,当话语变成扎人的刀子,扎进皮肤里声音格外清晰。   噗呲,噗呲,血肉模糊。   “你觉得当网红,拍短视频赚钱容易,但你没想过,越是没门槛的事‌,下层厮就越激烈。”蒋俞白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冷淡地说,“所以为什么演员想做资本,为什么网红想当明星,因为他们都在往更高的门槛走,让自己更有核心竞争力。那你呢,你有什么?”   陶竹被他问的无地自容,好‌像赤身‌裸体地袒露在蒋俞白面前一样,她试图解释:“我......”   蒋俞白打‌断她:“你怎么火起来的?你的几个大牌推广,为什么会找你?你们公司没有比你更符合品牌调性的网红了‌吗?Lisa为什么把‌好‌的广告都留给你?”   他顿了‌顿,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给出了‌答案。   “是因为我。” 第60章 再也不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陶竹看着蒋俞白‌,动了‌动嘴巴,可喉咙仿佛被毒哑了‌一般,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她熬的夜,写的脚本,吃的一盒又一盒嗓子药, 承受的一轮又一轮网络暴力,都是没意义的?   在蒋俞白‌眼里, 她仍然一无是处?   他用几个‌字,轻飘飘的否认了她所有的努力,可偏偏,她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陶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战栗,下唇颤抖,词不达意:“……就因为你有钱, 你帮我……帮我, 有基础, 那我的努力,就都是没意义的?”   “有意义,你选的赛道是对的。”蒋俞白‌森然道,每个‌字都能凉到心尖,“国家扶持农业发展,所以平台会扶持你, 但平台还‌需要多元化吸引不同喜好的用户, 今天扶持你,明天扶持读书博主, 后天扶持养动物的,有一天助农结束了‌, 你创业的公司,靠什么发工资?”   陶竹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哭,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回答不上‌来蒋俞白‌的问题,她眼神茫然地盯着一尘不染的地面。   她完全把‌自己‌缩在沙发的一角,露出去‌的脚指被凉没直觉。   蒋俞白‌想伸手搂她一把‌,陶竹却像是看见了‌猛兽似的,眼里露出惶恐的情绪。   他眉心微蹙。   沉默和戒备,将他们‌残忍地隔开。   她似乎没有对自己‌生命的把‌控能力,好像不管怎么把‌控,怎么计划,都是错的。   后面这半年连网都很‌少上‌,短视频更是没刷过一次,就是她一直在逃避,没办法‌直面过去‌的惨白‌。   但面前这个‌,她最信任的男人,用她最怕的事情,给她当‌头一棒。   “俞白‌哥……”陶竹用裙子把‌自己‌的脚盖起来,双手握住脚趾,试图让脚趾回暖,但她身上‌抖的厉害,“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蒋俞白‌:“上‌学。”   陶竹颤着身子,没说话‌。   傍晚稀薄的光从她身后照进来,把‌她瑟缩的身影拉成长条。   蒋俞白‌:“没考研可以出国。”   出……国吗?   “我……”陶竹低垂着眼睛,“没有钱。”   蒋俞白‌侧过头,看她:“你从来都不是白‌跟我的。”   陶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   在“跟”这个‌字眼里,她听懂了‌许多。   蒋俞白‌给她的建议是去‌澳洲,同时也给了‌她时间‌,让她自己‌考虑。   晚上‌睡了‌一觉,从第二天开始,陶竹没有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宿舍还‌可以再住几个‌月,实在不行‌,她还‌可以租房,总之,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她想,他大概也是不想见到她的,恨不得她走的越远越好吧。   好像是大学的前两年把‌活力都用光了‌,真正毕业后,陶竹没有找工作,而是一直在寝室里躺着无所事事。   室友们‌有的实习,有的回家,白‌天里,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像只游离的孤魂野鬼。   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搜了‌澳洲读研究生的相关信息,相同专业的话‌,只需要一年半就可以毕业。   当‌她想自己‌找中介咨询时,接到了‌雪碧的电话‌。   雪碧说:“小‌桃儿,今天我不去‌食堂吃了‌,你下来吧,咱们‌去‌后街。”   最近陶竹要么吃外‌卖,要么等雪碧实习下班跟她一起去‌食堂,听到雪碧的提议,陶竹说了‌声好,挂了‌电话‌换衣服。   等到了‌楼下,才知道可乐也在。   陶竹提前并不知道,但知道了‌以后也没有觉得很‌尴尬,毕竟就在隔壁学校,平时见面次数还‌是挺多的,陶竹去‌找程果偶尔也会麻烦可乐。   雪碧带着陶竹去‌了‌他们‌最常吃的一家小‌店。   坐下后,他们‌就开始说起了‌彼此的实习生活。   雪碧是为了‌留在北京能落户,找了‌一家国企的实习,可乐则是找了‌家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相关的实习,为以后能多赚些钱打好基础。   和工作相关,自然是抱怨多,抱怨完工作,又开始抱怨生活:“我都有点不想留在北京了‌,这的生活压力太大了‌。”   “是啊。”可乐说,“一平好几万,买个‌厕所的钱在咱们‌老家都能买个‌别墅了‌。”   雪碧累到饭都吃不下几口:“不想呆在这了‌,毕业了‌想回去‌。”   “别吧……”可乐说,“好歹这里赚钱多一些,机会也多一些。”   雪碧提议:“那要不然我回去‌躺平,你留在这奋斗?”   可乐不干,昔日稚气少年如今皱起眉头已经多了‌几分成熟:“我们‌怎么能分开呢?!”   是啊……真正爱你的人,怎么舍得和你分开呢。   陶竹咬断嘴里的面,牙齿咯噔磕在筷子上‌。   她咬的力气不小‌,门牙上‌渗了‌血。   可乐和雪碧帮她抽纸,笑她是馋肉了‌,陶竹也跟着笑。   饭吃到一半,下了‌好大的一场雨,雨幕如同一幅巨大的白‌帘,垂挂在大地上‌。   毫无预兆的一场雨,在餐馆里吃饭的人都没带伞,等着雨停,陶竹说自己‌有事,不顾雪碧和可乐的阻拦,冒着雨往寝室跑。   暴雨打在身上‌,像是小‌针往皮肤里扎。   如果,暴雨真的能化成针,那一定要扎死蒋俞白‌这个‌没心的人。   -   同样‌是这一年。   九月,知名影星吴家月因抑郁症去‌世,婚后几年她的事业如日中天,从千年女二到扛了‌几部大女主戏,知名度上‌来了‌,观众缘也好,她的逝世让全网铺天盖地讣告。   曾经会抱着她安慰她的姐姐,如今成了‌一张黑白‌照片,高高地悬挂在灵堂上‌。   她的葬礼陶竹没去‌成,因为蒋俞白‌不去‌。   孟嘉其只短暂地消失了‌几天,再之后,他身边依旧莺莺燕燕不断。   哪怕她们‌都知道他是孟嘉其,哪怕她们‌都知道,孟嘉其有个‌刚死不久的发妻。   从前,在这个‌圈子里的女生都比她大。   现在,已经有极个‌别的女生比她小‌了‌。   但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不看年纪,只看跟的是谁,因此陶竹在她们‌中间‌,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位置,虎视眈眈地想取代‌她。   这个‌永远不缺年轻女孩的圈子,日复一日的挥金如土,而纸迷金醉的她们‌亦不会知道,命运赠与她们‌礼物后,所收取的真正价格。   这个‌无数人趋之若鹜,削尖了‌头往里钻的圈子,吃人不吐骨头。   陶竹怕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蒋俞白‌。   未来蒋俞白‌身边有人有鬼,都不再和她有关系了‌。   得知陶竹要出国留学,王雪平没拦着,终归一年半的时间‌不算长。   学英语,考雅思,跑手续,办护照。   一月份悉尼大学的录取offer下来的时候,蒋俞白‌已经给她交完了‌一年半所需要的所有学费。   为了‌提前适应学习环境,陶竹比开学时间‌早一个‌月出发。   她准备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因为提前做了‌功课,得知国外‌的卫生巾很‌贵,她甚至有一个‌大箱子里塞了‌一半的卫生巾。   其余的是衣服,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   冬天的太阳总是挂得低,光线斜照在大地上‌,如果不是投下枯树长长的影子,这样‌低照的阳光,还‌会让人误以为窗外‌的天气温和。   车门打开,短暂的冷空气浸满鼻腔,陶竹穿的不多,快速跑进机场。   机场的咖啡厅里,蒋禾和程果已经等待多时。   蒋禾的女朋友陶竹见过一个‌又一个‌,但其他人都是陪着蒋禾玩,蹦极攀岩,各类极限运动,只有程果,是蒋禾陪着她。   好像,陶竹也不需要太担心,只是觉得讽刺。   当‌初苦口婆心地劝程果要小‌心他们‌,结果,闹成这副田地,灰头土脸的,却是自己‌。   程果反复交代‌着生活的一切琐碎,像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母亲。   到安检口时,程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从缅北转机吧?”   陶竹“噗嗤”笑出声,让刘明把‌机票拿给她看。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到悉尼金斯福德史密斯机场,直达。   程果放心下来,陶竹和她抱了‌一会儿,在专人的陪伴下,转身往里走。   和人头攒都的机场大厅不同,头等舱有专属的登机入口,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程果甚至能听到自己‌不舍的抽泣声。   她回过头,看见蒋禾没有刻意躲闪的屏幕。   她没有蒋俞白‌的联系方式,但她认得那个‌头像。   “是你哥?”   蒋禾点头。   “他问起小‌桃儿了‌吗?”   蒋禾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给程果看。   十分钟前,蒋禾给蒋俞白‌发的消息,言简意赅地告诉他:进安检口了‌。   蒋俞白‌回的:嗯。   “哥你在机场吗?”   “不在。”   “哥你真不来送小‌桃儿啊?”   “不去‌。”   “哥你是不是害怕亲眼看着她走,你会不舍得?”   程果把‌对话‌框往上‌拉,拉不动。   十分钟过去‌了‌,蒋俞白‌没有回复这句话‌。   大概是一场不应该发生的巧合,机场的电子屏幕旁的音响在放晴天。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滚动着各种航班信息的电子显示屏最上‌方,显示着,北京,1月29日,天气晴。   陶竹的答案是,她不太好。   很‌不好。   程果回身,冲着陶竹的背影喊道:“小‌桃儿!”   陶竹回过头,两行‌热泪无声下坠。   程果本来有很‌多话‌想问的。   想问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想问她现在对蒋俞白‌的态度。   可是看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程果便知道,什么都不必说。   他们‌都未曾放下过彼此。   只是,不适合。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只有寥寥几个‌字。   “小‌桃儿,你……后悔吗?”   “不后悔。”   那是她喜欢了‌五年的男人,她不能对外‌人说的感情,都化作每一晚的拥抱,与他相拥。   像蒋俞白‌这样‌的人,能短暂陪伴,她很‌知足能有这样‌的机会,没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能重来,你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再也不了‌。”   太疼了‌,她怕了‌。   她留不住他,就像留不住初遇那年,热到仿佛永远过不去‌的无尽夏。   从今往后,天高路远,再情难自禁,也不能再拥抱他。 第61章 黎明破晓   飞机在黎明破晓时分起飞, 视线从小城镇,扩到周边道路道路,再到不知是哪的河流和山脉, 变得越来越微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   茫茫云层之上,是日出时太阳散发出来的橙色和红色光芒。   长达十个小时的国际航班, 头等舱比国内的短途航班更宽敞。   陶竹在私人空间把身体完全伸展开,躺在床垫上, 听着旁边外国乘客和空姐的英文对话。   她听得有些吃力‌,但大概是听到要了一杯果汁,她的眼神始终追随着空姐远去的背影,直到看到她真的拿回来了一杯橙汁,才又躺回去。   就‌算是过了雅思,但考试和真正的日‌常对话还是有所不同, 陶竹对未来一年的学习, 充满恐惧。   她还记得, 刚从繁春到北京时,尽管也是换了新的环境,可在两天两夜的火车中,她没有一个瞬间是不开心‌的。   哪怕喧闹,哪怕臭味熏天,也一想到下了火车, 就‌可以和父母在一起, 期待也会战胜一切。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   下了飞机, 也不会再有人等她。   飞机经历了几次气流颠簸后完全平稳,为了方便乘客休息, 客舱组的灯光被调暗。   灯光暗下来的一瞬间,什‌么东西反了光,照进陶竹的眼睛里。   她慢慢坐起来,弯腰。   碰到那个反光的凉扣子的时候,也碰到了她的笔记本。   蒋俞白随手送的笔记本,她细心‌呵护了许多年,走到哪带到哪,舍不得用。   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都是和他有关的。   再往后翻,在本子的正中间,夹了一张粉红色的纸。   那是她高‌三写给蒋俞白的情书。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蒋俞白。   她到现在都能‌记得,跟他相处时的每一分悸动。   与肌肤之亲无关,她能‌感受到,那是爱。   早中晚,每顿饭,都想和他一起吃。   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都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她用心‌写的情书,他看过后都不会当真。   而他随手送的本子,她保留至今。   大概已经有什‌么事情,不用点‌破,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有一颗滚烫真挚的心‌,可惜,冰冷的金钱不信。   他是喜欢她的。   可是,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有乘客想拍云朵,把飞机上的窗户开了个小缝,刺眼的阳光顺着缝隙照进昏暗的机舱,尘埃浮动,像心‌口的酸涩一般,缓慢疲倦地蔓延。   他的爱太贵了,她原来以为自‌己穷极一生,至少可以换来一点‌,但是试过了,没用。   她的爱,她的尊严,通通没用。   陶竹,就‌这样吧,该学会放下了。   你对得起自‌己了,未来,就‌不要在与他有瓜葛了。   她含着眼泪阖上眼,在云海中睡去。   下飞机,出海关,陶竹拎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抬头看着机场的指示牌,试图找到出租车的标识,但是这里的机场似乎没有这个功能‌。   异国他乡,第一次用英语和外国人对话是需要勇气的,陶竹从包里拿好‌自‌己写好‌地址的纸条,在脑海里组织了一遍英文,并‌小声说出来试了一遍,才敢深深地吸一口气,去找机场地勤。   可是她刚环视机场,却在第一时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很大的“陶竹”两个字。   除了她看到的第一个名字,手机店门口,果汁店门口,最中间的地勤,小推车旁,都有人举着她的名字。   在她的中文名下面‌,标了一个英文单词。   “Petrichor”,雨后尘土的气味,曾经蒋俞白给她取的英文名,很难看不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才刚刚在心‌里筑好‌一座把他拦在外面‌的城墙,水泥还没干,陶竹撑着一口气,没朝那些人走过去。   但是在她看的这一眼,有人和她对视,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照片后,朝她走过来了。   他用很标准的中文问:“是陶竹小姐吗?”   陶竹看了眼他的手机,是她发‌的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大学毕业典礼上她的大头照。   陶竹收回视线,她的行为已经代替了回答,她叹了声气,心‌里却觉得踏实了不少,承认道:“是我。”   面‌前的人发‌了条消息,少说十几个人朝她走过来了,人高‌马大的许多人,像是围了一队士兵,不断推搡她心‌里刚筑好‌的墙。   她手中的行李被人接过去,有人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纸袋,陶竹往袋子里一看,里面‌放了件短袖和轻薄的裤子。   地处南半球,悉尼现在是盛夏。   陶竹本想说她的箱子最外面‌就‌是衣服,她可以换自‌己的,可是又觉得矫情,拿了袋子去机场的厕所把衣服换了。   褪去冬天厚厚的秋衣秋裤,换上夏天的衣服,陶竹从卫生间出来,被他们围着,从水果店店员手里接了一杯冰凉的鲜榨果汁同时,也听到了蒋俞白的声音。   整张屏幕都是他手机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语气泰然自‌若,好‌像曾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也没有出国,两人只是正常视频那样,问了句:“跟人家‌说谢谢了吗?”   陶竹这才想起来,抬头对人家‌说谢谢,她一紧张,说话时捏了饮料杯的软纸身,满杯淡红色西瓜汁顺着吸管口撒出来,冰冰凉凉的,沾了满手。   "May I have...."陶竹想找服务员要张纸,但是到了嘴边却忘了卫生纸这个词怎么说,尴尬地站在原地。   蒋俞白在电话那边淡声提醒:“Tissue。”   “...the tissue?”陶竹朝着店员重复。   店员是澳洲本地人,笑的很开朗,哪怕忙到飞起,也还是活力‌满满,给她拿纸巾时还顺口夸了她一句。   “是a不是the。”蒋俞白纠正道,“a是不定冠词,the是定冠词,纸巾不是特‌指名词。”   这些陶竹知道,但是应付考试,跟和外国人当面‌说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她臊着脸解释:“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嗯。”蒋俞白这时候在他的办公‌室里,应该是用电脑在跟她视频,人靠在椅子上,但是气场依旧高‌高‌在上,“不是给了你一张电话卡,怎么没换上?”   跟外国人说话时紧张,来不及去顾其他的,这时候被人围着往停车场走,陶竹情绪稳定下来,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了,跟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状态。   真正想离开的人,会不敢扯着嗓门大喊,因为不想被挽留,也不想激怒他,造成‌她想象不到的后果。   陶竹只想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离开,她想了下说:“在机场没找到打开手机sim卡槽的卡针。”   蒋俞白弯唇一笑,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但没点‌破。   从机场出来沿途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还有开朗的外国人朝她打招呼,陶竹本以为是身边跟着她的人的朋友,但是看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她才觉得问题可以是出在自‌己身上。   她扭头看了一眼反光的玻璃。   十几个穿着黑衣服人高‌马大的男人,把她一个拿着冰镇果汁视频的小姑娘严丝合缝地围在中间,场面‌很难说不壮观。   电视里的大小姐出行,都没这个待遇。   “他们会把你接到家‌里,别担心‌。”蒋俞白说,“到家‌了跟我说,嗯?”   陶竹:“……嗯。”   算了,慢慢来吧,急不在一时,她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他总会慢慢忘了她。   跟着她的人到了停车场后,前前后后上了三辆车,把她坐着的车围在中间。   司机问:“陶小姐累了吗?是想直接回家‌,还是我们绕下路,先去看些景色?”   累是有点‌累的,但陶竹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景色很好‌奇,且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机会了,她想了想,选择了绕路去看景色。   司机把车开到悉尼市中心‌,现代化的港口区域,被高‌楼大厦和购物中心‌环绕,亮了灯的玻璃反映在港水中,呈现出美轮美奂的景色,司机介绍说:“这里是达令港。”   “达令港?”陶竹下车,闻了闻外面‌的水潮味,听着耳边语速极快的陌生语言,“是我想的那个达令吗?”   “对。”   再往前,一座宏伟的建筑上盖了宛如绽放白莲花的白色帆布屋顶,耸立在港口的边缘。在夕阳余晖下,歌剧院的轮廓显得尤为耀眼,如梦似幻。   那是悉尼歌剧院,悉尼的地标。   九个小时的飞机,从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国家‌飞到完全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建筑物和街道布局,完全不同于陶竹熟悉的地方,港口大厦交错而建,充满现代感,与古老的建筑交相辉映,仿佛时间的交错,看的陶竹满眼新奇,不停拍照。   镜头落在落日‌余晖下的海港大桥时,蒋俞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陶竹擦着手机的镜头,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手机。   蒋俞白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从机场到家‌应该是一小时十五分钟,说好‌的到家‌告诉我,你已经一个半小时没回话了。”   “我想来看看悉尼的风景。”真正目的被拆穿,但仗着天高‌皇帝远,陶竹脸不变色心‌不跳,“再说了,我身边都是的人,我又丢不了。”   蒋俞白保持着慵懒的姿势没变,眼神沉了下,喉结滚了滚张口:“怕你丢了。”   陶竹一怔,她好‌像在蒋俞白这浅浅的四个字里听到了委屈。她不敢相信,还想再确认一下,却听到他的语气已经变回原来漫不经心‌的声音:“你身后那,原来被人评价是三只在做。爱。的蜗牛,把设计师气的不行。”   海风吹成‌陶竹的长发‌,她把头发‌撩开,几只海鸥从她头顶飞过,在手机画面‌她的身后,是她刚刚拍了不下二十张的悉尼歌剧院。   刚刚不觉得,但是被他这么一说……   陶竹的脸比天上的夕阳还血红。   蒋俞白歪着头,漫天景色都不在他眼里,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脸。   陶竹跟了蒋俞白三年,这三年里,他们无数次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是从没越过最后的底线,对于许多话题,他们也缄口不言。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露骨且直白,像是忍无可忍的试探,等着看她的反应。   陶竹没敢接这句话,匆匆聊了两句,挂了电话,上车。   蒋俞白的房子在悉尼北区,沿途经过海滩,穿过海面‌上的波浪轻轻拍打着的沙滩,陶竹抵达了住所。   同样是换了地方,从繁春到北京的她风尘仆仆,从中国到澳大利亚却闲的两手空空,像是轻装上阵的大小姐,早有人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连门都不用敲,有位和王雪平年纪差不多大的阿姨,穿过庭院外花园竹林,来给她开门。   暖黄的灯光从阿姨身后照出来,精致的木工装饰,还有墙上的壁炉,让人误以为阿姨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   “Good evening, Petrichor。”阿姨笑眼盈盈,“I'm Emma, You can also call me aunty. ”(一)   陶竹一愣,分明是一张中国人的脸,但她却说了一口流利的英文,让陶竹一时无法分辨她的国籍,不好‌开口。   陶竹说了声嗨,尴尬地抿嘴朝阿姨笑了下,车上的人把陶竹的行礼取下来,在阿姨的带领下,把行李箱放到对应的位置。   他们进行了简单的交接,等这些会说中文的人走后,阿姨给她介绍了别墅里的设施,花园,游泳池,健身房,电影院,和远去的海滩名。   阿姨全程都用英语在讲,陶竹只能‌听懂百分之五十,知道阿姨大概在说的事,但没办法把每个细节都听懂。   那些华丽的私人设施她毫不关心‌,唯一在意的,是庭院里茂密的竹林。   来的路上,陶竹看到了许多富人区的别墅,要么花团锦簇,要么简约大方,唯独蒋俞白让她住的地方,门口装饰了幽静的竹子。   大概是中国人的血脉所致,一眼看过来,这间别墅就‌非常中国风。   她很想问阿姨,澳大利亚的竹子很多吗,这里一直都种了这么多竹子吗,但是语言不通,她又没有一定要知道答案,想了想还是作罢。   阿姨的介绍结束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房间里回响着微风穿过竹林时竹叶柔和的沙沙声。   陶竹尴尬症发‌作,不敢在客厅里多呆,假装在玩还没插卡的手机,低头躲进了阿姨指给她的卧室。   进屋的头顶是一副华丽的壁画,房间中间的床上丝绸床单和柔软的羽绒被早已铺好‌,大大的落地窗,直抵竹林庭院。   房间的窗户开着通风,鼻尖里弥漫着海风清凉的味道。   陶竹拿起床上准备好‌的睡衣时,敲门声响起来了,是阿姨在叫她的名字。   陶竹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匆忙放下睡衣,过去开门。   阿姨端了杯热牛奶,站在门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把牛奶递给她。   陶竹像个哑巴一样,一边回味着阿姨刚才说的话,一边接过牛奶就‌喝,热牛奶柔滑的质地涌入口腔时,她蓦地又想起了蒋俞白很早之前跟她说过的话。   他曾经告诉她,北京和繁春一样,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这座城市里的人也是普通人,所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么,澳大利亚是不是也和中国一样,是地球上的一个国家‌,身边的人说着不一样的语言,但同样也是……普通人吧。   想到这,陶竹放下玻璃杯,磕巴着问:“Can....Can you....瑞...repeat...?”(你能‌重……重复一遍吗?)   阿姨笑着回应“of course”后,用比刚才慢了一倍的语速,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次陶竹很努力‌的听,终于听懂了七七八八,阿姨大概介绍了牛奶的牌子,说了这个牛奶很好‌喝,是脱脂的牛奶,不会长胖,但很有营养。   踏出第一步后,第二部就‌简单多了,陶竹把牛奶喝完,还给阿姨的时候,又问了一句:“那……Can you speak chinese 呢?”   刚才她似乎是听到阿姨和接她来的那些人说了中文,但是由于阿姨的英语太标准,又全程不跟她说,所以她不太确定。   得到的答案依然是"of course",通过阿姨的自‌我介绍,陶竹得知阿姨不仅会说中文,而且同样来自‌国内的天府省,和她是老乡。   既然是老乡,那陶竹可就‌完全不紧张了,甩开了膀子做自‌己:“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中文啊?”   阿姨仍然用英文回答的。   用英语交谈是蒋俞白的意思。   他有过留学经验,知道留学生在国外,大多数还是会交来自‌中国的朋友,尤其是她出国的时间又短,会让她本能‌的说中文,因此蒋俞白让阿姨在家‌的时候和陶竹进行全英文沟通,给她制造语言环境。   陶竹低着头说了声“ok”,阿姨拿着玻璃杯离开后,陶竹在沙发‌后面‌,看到了两只圆卜隆冬的小眼睛。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是一只绒毛蓬松的小奶猫。   一对小小的耳朵立在头顶,跟陶竹对视上,它‌的耳朵立刻轻轻摆动,好‌奇又警觉地“喵”了一声。   这里竟然养了猫!   奶里奶气的声音,听得陶竹心‌都要化了。   她刚要出去撸猫,小猫已经晃悠着短短的小爪子转头跑开了。   阿姨放完玻璃杯,拿着她的手机回来,她刚要叫陶竹,电话那头的人在唇上比了一根食指,于是阿姨没说话,只是按照蒋俞白的指示,默默地把镜头转向陶竹。   蒋俞白饶有兴致地看着陶竹瞪着她的大眼睛,喵来喵去,眼神从期待小猫变为看不见小猫的失望,然后一转头看见他,瞳孔地震,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开心‌地与他分享:“俞白哥,我在这里看见了一只小猫!”她两只手比划成‌一个圆形,蹦蹦跳跳的,“就‌这么小,超级超级可爱!”   蒋俞白唇角微微上扬:“喜欢?”   “好‌喜欢!”陶竹满脑子都是小猫刚才“喵”的那一声,“谁养的啊?”   蒋俞白:“以后就‌是你养的了。”   陶竹脸上笑容僵了一瞬。   住在蒋俞白家‌里,是来澳洲之前蒋俞白不由分说替她定下来的,陶竹知道反抗没用,甚至都没试过拒绝,但是她也想过,等人到了这里,她会找借口搬出去的。   她不想欠他太多,也在努力‌和他断了牵扯。   但他好‌像预判了她的预判似的,竟然在这里放了只小奶猫。   “可是……”陶竹找借口,“我要上学,没时间养猫。”   蒋俞白懒洋洋地拆穿她:“你高‌三不还想养猫?”   高‌三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陶竹和邹紫若去贾湾家‌一起写作业,碰到了贾湾家‌的小猫,玩了一下午,蹭了一身猫毛,回家‌跟王雪平说起她也挺想养一只,被王雪平以“养什‌么养啊?你把她养在哪啊?把人家‌弄得都是猫尿味人家‌不把你给轰出去才怪”的理‌由不留任何余地的拒绝了。   后来这么多年,忙于学习,忙于剪辑,忙于直播,她都没再想起来过,没想到蒋俞白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她唯一能‌想到的不养猫的理‌由,丝毫站不住脚。   偏偏这时,跑远了的小奶猫自‌己回来,绕在她脚边,慢吞吞地转小圈,在陶竹低头的时候,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她。   圆圆的小眼睛,好‌像在说“人家‌那么可爱,你真的不要人家‌了嘛”,陶竹被它‌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俞白等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提起另外一件事:“有空把手机卡换上,我不想联系不到你。”   说到这个,陶竹本来也有自‌己的规划的,蒋俞白出国前给她的那张电话卡被她夹在笔记本里,本来是不打算用的,想到了当地自‌己再办一张,减少联系。   只不过,现在看来,她有没有那张电话卡,对于蒋俞白是否能‌联系到她的影响不大,她想了一下,说了声知道了,拿着阿姨的手机,翻找行李箱上随身小包里的笔记本。   阿姨替她拿着手机,她从笔记本夹层里拿出手机卡,还没来得及找插卡针,男人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出来。   “这个本儿,看着挺眼熟。” 第62章 脚下发软   他不记得这个本子了。   陶竹眼皮抖了一下‌, 接过阿姨递过来的卡针,对‌本子的来历绝口不提,面不改色地回应:“嗯, 我用了很久了。”   蒋俞白没说话。   看着她换完了手机卡,把‌电话挂了。   这一夜胡思乱想了许多过去和未来的事,陶竹睡的不太好。   第二天早晨醒来, 阿姨准备好了早饭,司机在外面等着她的吩咐。   陶竹小口小口地咬着三明治, 小奶猫爬上餐桌,陶竹把‌自己早餐里的虾剥给它吃,看着它拒绝的动作,她的眉毛一点没有松开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分明离得‌很远,但是陶竹一点都没有脱离他掌控的感‌觉,甚至还觉得‌他把‌她看得‌更紧了。   至少以前在国内, 如果不是她主动提, 他从没管过‌她的衣食住行, 但现在,他样样都安排好了,异国他乡住了一晚上,她连行李箱都没打开过‌。   陶竹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恐惧。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养在金笼子里的小鸟,被娇养着,慢慢丧失生活自理能力。   吃完早饭, 她向司机提出了想‌自己去学校的意愿, 但有蒋俞白的吩咐在前,司机不敢拿主意, 陶竹当着司机的面,给蒋俞白打了电话。   澳洲时间早上九点, 中国时间六点,幸亏蒋俞白起得‌早,才能接到她的电话,他早上醒来看了几份消息,还没开口跟人讲过‌话,因此‌开口时嗓音仍带着初醒时的沙哑:“怎么了?”   陶竹:“俞白哥,我想‌自己去学校。”   蒋俞白手机放在桌上,人从画面里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拿了一杯水。他站在手机前,眼神自上而下‌睥睨,修长的手指搭在桌面上,另只手拿着透明杯子,喝了口水,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自己走这条路试试。”陶竹抿唇,“我不能到了国外,什么都不了解吧?那‌和没出国有什么区别?那‌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去河北留个学,还省钱。”   这话说的有几分蒋俞白的影子在,男人放下‌杯子笑了下‌,唇色潋滟,才刚张口,又听陶竹在电话这头说:“你想‌送就送,如果有一天你不想‌送了怎么办,我连学校大门朝哪边开都找不着。”   蒋俞白把‌水杯放下‌,“叮”的一声磕在桌上,画面晃动不止,他没动手扶,好半晌才平稳,他垂眸问‌:“我为‌什么会不送?”   “因为‌你想‌送就送,但人的想‌法是瞬息万变的,明天你可能就不想‌送了。”陶竹眼神坚定,隔着屏幕和他对‌视,“是你教过‌我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真棒,”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屏幕,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会拿我教你的东西‌对‌付我了。”   陶竹不是多柔和的性格,过‌去他们两个也不是没有闹到这个份儿上过‌,但每次都是陶竹为‌了能在他身边而先软下‌来。   但今天,她没有,像是杠上了,她在沉默等着蒋俞白接下‌来的话。   男人移开眼睛,云淡风轻道:“那‌你自己去吧。”   陶竹知道,这是蒋俞白的气‌话。   不止她,他身边的所有人,听到他的这个语气‌都胆寒。   可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给自己回头的路,不管内心有多恐惧,这一步都要往前走。   “谢谢俞白哥。”陶竹说。   挂了电话,她的心快从胸脯跳出来,手指在盛夏依然冰凉,但她强撑着,摇了摇手机给司机看:“他同意了。”   司机:“……”   司机也是中国人,陶竹想‌到陶九,临走前说:“放心吧,真出事了我给你担着。”   -   悉尼所谓的富人区,默认所有人都有出行工具,交通即为‌不发达,而且网络发展不像中国那‌么便捷,没办法通过‌地图找到地铁站,她只能在最近的咖啡店找人问‌。   说过‌几次英语之后就没那‌么怕了,陶竹可以完整地说出一段问‌路的话,然后把‌老板口述的地图画在手机记事本里。   很蜿蜒,很曲折,就是大概如果车站有个贼,没地图都没办法顺利找到她家的地步。   而且据咖啡店老板说,她所在的这个区没有地铁,只有公交车,整个区都没有,想‌去她的大学,要到市中心转车。   在咖啡店旁的便利店买了张交通卡,陶竹硬着头皮往前走。   别墅区相对‌隐蔽,仅仅是从家走到车站,加上绕路,就走了一个多小时,此‌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悉尼上午的太阳,灼热耀眼。   在车站又等了一个小时,中途她想‌上的车路过‌了三四辆,但是都没停,一开始陶竹以为‌是人太多了,直到第四辆路过‌,她才看到,里面根本就没几个人。   于是到第五辆的时候,陶竹朝车挥了挥手,车才靠边停下‌。   陶竹:“……”   等上了车,更要命的事来了。   这里的公交车不报站,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想‌要去的地方的大致外观,根本不知道在哪一站下‌车。而且,这里的公交车需要在前一站就自己手动按“下‌车键”,否则司机就会甩掉这一站,相当于,在上一站,就必须要认出来了。   陶竹坐立不安,在空荡荡的车厢里试图找到站名一类的东西‌,但是未果。   她不敢在司机开车时打扰,停在某站时,她问‌:“请问‌到了市中心的时候,你可以提醒我一下‌吗?”   司机像看怪人似的看了她一眼:“好几站都是市中心,你想‌去哪?”   陶竹慌了。   她往外看了一眼,窗外高大的树木、藤蔓、灌木和草本植物相互交织,组成了一个绿色的迷宫,像史前侏罗纪公园。   没有路牌,没有公交站牌,哪怕她现在临阵退缩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地方。   她慌忙地说了声“谢谢”,坐到之前的位置上,盯着自己手绘的地图,对‌照手机导航,抓紧时间研究。   车又停了一站,陶竹抬头看,又到了另一处森林公园,和刚才那‌一处毫无区别。   陶竹要抓狂了,这到底要怎么下‌车!   很害怕就这样丢了,无数次想‌要点开微信,找蒋俞白求助,但陶竹忍住了。   当车走到地图上看起来像是市中心的地方,外面的景色也从户外丛林变得‌高楼耸立的时候,陶竹按下‌了下‌车键。   有人,有店铺的地方,至少不会丢。   这里的地铁不叫地铁,叫火车,陶竹在炎炎烈日下‌鸡同鸭讲问‌了半小时的路,才两眼发懵地找到火车站。   这一天大概注定是个不太平的日子,她以为‌她的公交卡可以刷进火车站,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进来了,但是却被查票的人抓住她逃票。   她慌张的用英语解释,但对‌方两个警察还是给她开出了两百刀的逃票罚单,并‌且她因为‌这章罚单而坐过‌了站。   早上九点多信誓旦旦地从家出发,真正到学校时已经晚上七点,学校里的老师都下‌班了。   这一天,除了收到一张折合人民币一千多的罚单,陶竹什么都没做成。   夜幕缓慢降临,荒无人烟的夜晚,四周充满了寂静,空荡荡的街头偶尔跳出几声蛙叫,再没其他声音。   陶竹坐火车回到市中心,发现自己应该是中暑了,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蹲在地上想‌吐。   语言障碍,陌生的街道和城市,不同的文化‌,让她在没有蒋俞白的地方,寸步难行。   有当地人朝她发出友好的询问‌,陶竹难受到说不出话,不想‌让别人担心,自己撑着,坐到路边的椅子上。   夜晚月凉如水,铁椅冰凉,陶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像个孤独无助的小孩,闭着眼,思绪混乱。   她坐了不知道多久,总之天已经很黑了,感‌觉到身前有人影她才睁开眼。   黑色长裤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出现在她眼前,清瘦的手臂搭在身侧,朝她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陶竹累到睁开眼已是极限,伸不开手,茫然地看了那‌只手一会儿,她听见的声音问‌她:“要我抱么?”   陶竹头晕的厉害,委屈地“嗯”了一声。   身子一轻,她被人拦腰抱起来,直到手臂贴着他的胸肌,完全‌陷入果木香气‌的怀抱,陶竹才猛然清醒,她真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他。   蒋俞白来了。   早上还跟她视频生气‌的人,晚上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大脑晚于身体后知后觉的收取到这个消息,陶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心脏牵带着五脏六腑都在怦怦跳!   蒋俞白把‌她抱到车里,陶竹呆呆地看着身边坐下‌的人,难以置信地叫他:“俞……俞白哥?”   蒋俞白转过‌头,漠然地“嗯”了一声,昏暗的车里,她看不清他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   陶竹问‌:“你怎么来了?”   蒋俞白嗓音冷淡:“我不来,你今天是打算横死街头也不跟我说一声?”   陶竹:“我……”   她今天穿出去的衣服被汗浸湿了,在狭小的空间里,隐隐泛着狼狈的臭味。   而坐在身边隐忍的男人,经历了十个小时的飞行,依然干净矜贵。   她的铮铮傲骨,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败下‌阵来,陶竹垂着头:“对‌不起……”   蒋俞白脸色阴沉:“你想‌飞,就得‌先确定自己的翅膀够不够硬。”   陶竹点头,乖乖被训。   再之后的一路都很沉默。   到了地方,陶竹中暑的症状还没消失,踩在地上像踩棉花,脚下‌发软。   她身后就是竹林,蒋俞白真想‌让她身子一歪栽进去受个教训,但终归还是没舍得‌,伸手拉了一把‌。   算了,这一天估计也长记性了。   到家后,陶竹听到了阿姨讲中文,是蒋俞白让阿姨拿些‌解暑的药给她,阿姨用中文字正腔圆地回答“好的”。   陶竹靠着床头坐,头昏脑涨的把‌阿姨给她的药挨个吃完。   其中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药极苦,陶竹被苦的直哆嗦。   中暑中的这么严重,应该也和水土不服有关系,蒋俞白皱眉问‌:“下‌次还敢么?”   陶竹嘴唇白的看不出一丝血色,摇了摇头。   蒋俞白转身离开。   陶竹勉强把‌眼睛睁开,问‌:“俞白哥你去干嘛?”   蒋俞白:“去给你买糖。”   阿姨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陶竹脸微微发热,把‌目光移开。   晚上,他们又一次躺在一张床上。   这张床陶竹只睡了一次,还不熟悉,但床上的人,曾经和她一起睡过‌无数个夜晚。   生疏的海风气‌息裹着他的味道,陶竹躺在床上,想‌的却是,下‌次,她还敢。   不飞起来,怎么知道自己的翅膀不够硬。   不走出去,连自己走不出去都不知道。   -   早晨醒来时,陶竹伸手摸自己的衣服,摸到了穿衣凳上蒋俞白昨天穿过‌的衣服。   是厚的,可见昨天他下‌飞机的时候,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陶竹盯着他沾上了猫毛的黑衣黑裤发了一会儿呆,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会儿的他已经换上了新的短袖,看见她已经坐起来了,有几分意外:“起了怎么不吭声?”   陶竹揉了揉眼睛:“刚起。”   “那‌出来吃饭。”蒋俞白把‌房间门开的更大了些‌,松懒的倚在门框上,“吃完陪你去办学校的手续。”   他说的是陪她去,不是带她去,也就真的是陪。   陪她走那‌条长长的路,陪她坐公交车转地铁,连去学校注册信息,也都是他双手环臂看在她身后,让她自己去办的。   他唯一教她的,就是在路过‌市中心的时候,教她认识一些‌地标,提醒她什么时候按下‌车铃。   回家时虽是炽热的下‌午,但微风吹动树叶,沿路树荫在头顶沙沙作响,倒也不觉得‌热。   陶竹走着这条长长的路,止不住小声抱怨:“这里怎么没有共享单车呢……”   蒋俞白:“那‌你开拓空白市场吧。”   陶竹以为‌他在开玩笑,轻翻了个白眼:“你少揶揄我了。”   蒋俞白牵着她的手:“没有。”   陶竹惊讶:“真让我开拓?”   蒋俞白:“如果你有完整想‌法的话,我给你钱,你随便试。”   听他这么说,陶竹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和她说过‌的外卖创业经历。   是不是他心里仍有遗憾,所以按照期待中养自己那‌样,在养她?   陶竹没问‌,因为‌问‌了也没意义,她没打算被他养,所谓共享单车也不过‌是随口一提,随他怎么想‌,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蒋俞白会在澳洲待几天,他觉得‌悉尼好玩的地方不多,趁着陶竹还没开学,带她去了凯恩斯。   他对‌她的种种行为‌和过‌去在国内的那‌三年如出一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的关系从没变过‌,这个国是在梦里出的。   梦醒了,两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又牵扯到一起。   凯恩斯是座距离悉尼行程三个小时的城市,一片热带,气‌候温暖而湿润,热带植被郁郁葱葱。   而这个城市最出名的,是它靠近大堡礁,白色细软的沙滩延伸到碧绿的大海中,是一片潜水胜地。   他带她穿梭热带雨林,喝不同品牌的果汁,游玩当地小镇,像一对‌普通恩爱的情侣一样。   尤其是,在凯恩斯的最后一天,蒋俞白带陶竹去潜水的时候。   蒋俞白年轻的时候把‌世界都玩遍了,自然也有自由潜水证,而且像他这样身家的人,在没有提前安排过‌的情况下‌,随意请潜水教练反而更危险,但是为‌了陶竹的人身安全‌,还是专门请了一队会讲中文的潜水教练。   坐船出海时,教练在甲板上拿着潜水面罩,反复教陶竹潜水的动作,蒋俞白坐在船里喝着冰可乐,饶有兴致地看她认真学习的样子。   “水下‌的压力很大,觉得‌耳朵疼的话,你可以这样。”教练用手捂住鼻子,鼓起嘴巴,边示范边讲解,“用力往外鼓气‌。”   陶竹不太能掌握要领,分明教练的嘴巴是闭起来的,把‌所有气‌都挤到耳朵里,但她以为‌是换气‌,习惯性的用嘴巴吐了气‌。   潜水是一件严肃的事,水下‌危机重重,做的不对‌会出生命危险,教练摇了摇头,想‌要手把‌手教她,却在即将‌碰到他时,被突然出现的人影拦住了。   本来坐在船舱里的蒋俞白出来,代替教练握着她的手,手指往上拍她的下‌巴,像是命令似的:“闭嘴。”   陶竹把‌嘴闭上,又听蒋俞白说:“用力。”   陶竹听话用力鼓气‌,终于感‌受到了耳朵里的压力。   再后来,蒋俞白就坐在她身边,教练无端感‌受到了压力,后面越教越耐心,她听不明白他就多讲几次,全‌程没敢再往她身边凑过‌。   把‌所有的基础知识都学完,他们都换上了潜水服,教练围在他们身边,蒋俞白牵着陶竹的胳膊。   蒋俞白不傻,这几天陶竹的心不在焉他不是感‌觉不到。   当两人都浮在水面上时,他摘了面罩问‌,声音和浪花声一起传进陶竹的耳朵里:“你还想‌跟着我吗?”   分明是不想‌的,但凡他在除了这个地方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问‌,陶竹都敢摇头。   但是下‌半身泡在凉凉的海水里,陶竹两只手都被他牵着,不敢说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蒋俞白松开陶竹的手,在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摘了手腕上价值百万的手表,丢进深不见底大海里,激起了一块小石子般大小的浪花。   陶竹震惊地看着他令人不解的行为‌,却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找回来了,我让你跟着我一辈子。” 第63章 泥泞打滚   机械手表很重, 落下去的时候砸到了陶竹的脚蹼,陶竹习惯性想勾起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勾起来, 但是在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后,她连勾都不想勾了。   冰凉的海水慢慢没过头顶,水面上的喧嚣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宁静的海底世界,耳边只有自己氧气瓶里的呼吸声, 和海水中的气泡声。   下潜到十八米,陶竹亲眼看见了海底的珊瑚花园。五颜六色,不同大小的珊瑚像五光十色的花,在清澈的海水中摇曳生姿。   在珊瑚周围,五颜六色的热带小鱼群,成群结队地游弋, 它们噘着‌圆圆的嘴, 让陶竹止不住想碰一碰。   手刚伸出去, 被蒋俞白‌拦住了。   陶竹在海水里抬头,看到他冲她摇了摇头,陶竹讪讪地收回手。   蒋俞白‌本就是冷白‌皮,海底颜色深,把他衬的更白‌,照进海底的日‌光, 仿佛在他周身拂了层温柔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陶竹会觉得‌,蒋俞白‌就是那么‌温柔的人‌。   如果不是, 看清了他冷漠的眼神。   绕过珊瑚花园,迎面游来一只深褐色巨型海龟, 大概不是常见的物种,教练们很激动,给他们指着‌海龟让他们看。   同样‌是龟,海龟可‌比陆龟大太多了,巨大翼足和鳍缠了许多海底微生物,吓得‌陶竹匆忙闭上了眼睛。   温暖的体温包裹了置于海水中冰凉的身体,蒋俞白‌连她和她的氧气瓶一起抱住。   他弹了弹她的氧气瓶,示意她不要忘记呼吸。   陶竹闭着‌眼睛,在寂静的海底,慢慢呼吸,感受着‌男人‌铺天盖地的温热体温,丝丝入扣地缠紧她的身体每一处。   海龟慢慢从他们身边游走,蒋俞白‌松开陶竹的身体,牵着‌她又下潜了几米,在海底海螺栖息的海葵林,陶竹竟然真的看见了蒋俞白‌丢的那只百达翡丽腕表。   可‌是想到他的话,陶竹不想捡。   她抬头看着‌蒋俞白‌,蒋俞白‌像是没看见一样‌,冷淡着‌牵着‌她往下。   如果不捡的话,他应该就能彻底明白‌她的想法了吧。   那就别捡。   陶竹心一横,跟着‌他继续往下。   今天的阳光很好,穿透水面,形成丁达尔效应一般的光束,照亮了海底世界,因此,陶竹也可‌以‌看见蒋俞白‌的表情,始终算不上好。   她没有‌潜水证,最多只能下潜五十米,到了手上显示四十米的地方,教练用手势询问他们,是否要上去。   陶竹看向蒋俞白‌,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们跟着‌教练,延着‌原路往上。   不想捡的,那是他自己不要的。   可‌那到底是,一百万,她多少个日‌日‌夜夜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拼命,才能赚到的一百万,可‌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赚不到的一百万,她不舍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百万沉入海底。   但是捡了,就意味着‌她同意要一辈子跟着‌他了。   陶竹在捡和不捡之‌间犹豫,脚蹼移动的速度变得‌极慢,像是在给她犹豫的机会,蒋俞白‌牵着‌她,没有‌往前。   忽然,面前横了一只穿着‌黑色潜水服的手。   是潜水教练,捡起了海葵林间的手表。   一颗一颗头相继从海底冒出海面,扬起一片又一片水花,潜水教练们极其激动地分享着‌今天的大收获。   那是他的手表,不过下了一次海,就归为其他人‌了,原主人‌蒋俞白‌头也没扭一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陶竹。   还想说些什么‌去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但蒋俞白‌没给她机会,转身上了船。   -   潜水很累,回了酒店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从凯恩斯回悉尼,蒋俞白‌不回家,他没拿什么‌行李,直接从机场坐飞机回国。   陶竹下飞机后去了趟厕所,再出来,蒋俞白‌人‌不见了,给他发了消息,他也没回。   心想总不能是就这样‌就走了吧,陶竹在繁忙的机场大厅走了几圈。   “Hi, Petrichor?”路过咖啡店,她忽然被一个白‌人‌咖啡师叫住。   陶竹回头应下,听见咖啡师用英语说:“你‌男朋友刚才在找你‌,他说如果我见到你‌,就让你‌在这里等他。”   男……朋友?   “他……”陶竹下意识想反驳,但想了下估计咖啡师也并不真正在意他们的关系,闭上了嘴,而与此同时,她的肩膀也被搂住,蒋俞白‌手里拿着‌这家咖啡的杯子,温声对咖啡师说谢谢,谢谢他,帮他照顾女朋友。   一小时后,蒋俞白‌进头等舱专属安检通道,临走前,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在这边好好学‌习。   在他走后,陶竹转身吸了吸鼻子,行尸走肉般,顺着‌飞机抵达的人‌流,一起走出机场。   她跟蒋俞白‌这样‌,算什么‌呢?是他要她出国的,但出了国却又像没事人‌一样‌陪着‌她。   像一面碎了的镜子,拿碎掉的一片照到了自己的全脸,就能当这面镜子没碎吗?   她知道,天涯海角,只要他想,总能找得‌到她。   可‌是,她已经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窗外飞机引擎轰隆隆响了一阵,巨大的银白‌色飞机匀速起飞,机翼在天空中划出独特的轨迹。   他应该走了吧。   陶竹没回头。   从今往后,她愿泥泞打滚,撕心裂肺,待他日‌昂首,人‌间最上乘。   -   蒋俞白‌走后不到一个月,陶竹的研究生正式开课。   这里的课比国内的课还自由‌,没有‌点名,想来就来,想听就听,反正请来的教授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人‌物,不来听又不是学‌校的损失。   陶竹一边记笔记,一边拿出手机,给课堂拍了张照片,发出去时非常诚实地配文,好难。   全英文授课,听起来要更费力‌一些,必须要全神贯注去听,才能确保自己每句话都能听懂。   一节大课两个小时,陶竹除了中途发了一张照片,其他时间都在认真听,直到下课要去吃午饭,她才有‌空看一眼手机。   在一排“你‌在哪啊”的询问里,陶竹看到了一个经久未见的名字,裴嘉译。   他准确地回复出了她大学‌的名字:USYD??   他们两个已经许久没说过话了,上一次说话还是陶竹大一的时候,那时裴嘉译刚跟着‌家人‌移民,两人‌随便聊了聊国外的生活,本来是从Q.Q上聊的,换了手机没有‌聊天记录了,忘了那时候裴嘉译说要给她看什么‌,才加上的微信。   看到他说出她的大学‌名,陶竹惊讶地回复:你‌不会也在这吧……   裴嘉译从朋友圈评论转到微信私聊:你‌来悉尼了?   从他问句里的“来”,陶竹就知道,裴嘉译现在也在悉尼。他乡遇故知,陶竹兴奋地回复了一个“嗯”。   裴嘉译:你‌现在在USYD?什么‌时候走?   陶竹:我下午还有‌课,四点多走。   裴嘉译:那下午一起吃饭?   陶竹不假思索:好啊。   裴嘉译:四点半,火车站见。   一整个下午陶竹都有‌点兴奋,在孤无依靠的异国他乡,遇到曾经的朋友,不管怎么‌样‌,都是让人‌开心的事。   但兴奋劲儿过了,她又想起了高‌考结束后的考场外那场令人‌尴尬的告白‌。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陶竹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魅力‌那么‌大,能让人‌家念念不忘地记挂了三年。   四点十分左右下的课,陶竹把没听懂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老师,在四点半的时候踩点儿出的教室。   因为约好的时间是四点半,陶竹怕裴嘉译等的久了,电脑都没来得‌及放进包里,抱着‌电脑往外跑。   “喂,陶竹同学‌。”   刚跑出校园,她听到了她久违的中文名。   陶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见裴嘉译晃着‌手里百无聊赖拿来玩的狗尾巴草,从树荫下走出来。   他模样‌变化‌不大,穿了件白‌色的短袖,还能看得‌出高‌中穿校服的影子。只不过脸上多了副的半框眼睛,比过去看上去更斯文了几分。   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高‌中,陶竹连开口都忘了。   裴嘉译看着‌她笑:“忘了我叫什么‌了啊?”   “裴嘉译。”陶竹叫出他的名字,看他的表情略带张扬要调侃她的样‌子,陶竹摇了摇手机,“我微信有‌备注。”   裴嘉译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下去。   陶竹乐不可‌支,笑到不行。   裴嘉译举着‌他手里的狗尾巴草,一脸嫌弃:“我刚没事干还给你‌编了个戒指,我看都不如拿这戒指喂兔子,好歹戒指……啊呸,兔子还认识我!”   “你‌也说了你‌没事干啊。”陶竹伶牙俐齿道,“而且……兔子不认识主人‌的。”   “嗯?兔子不认识吗?”裴嘉译惊讶,“那为什么‌我家狗认识啊?”   陶竹无语望天:“你‌也说了,那是狗啊……”   裴嘉译瘪了瘪嘴,从小到大,他都说不过陶竹。   陶竹把电脑塞进布包里,跟着‌裴嘉译往火车站走,原本她以‌为他们要坐火车过去,后来才知道,他的车就停在车站旁边。   习惯驾驶位在左边的陶竹,习惯性走到右边,被裴嘉译反问“要不你‌来开?”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南半球是反的。   关上车门,在闭塞空间里,陶竹闻到车里浓浓的咖啡味,她系上安全带,问:“你‌很爱喝咖啡?”   “嗯,挺爱喝的。”裴嘉译说,“不过你‌闻到的味道,应该是我店里咖啡豆的味道,我经常用这辆车拉点货。”   陶竹:“你‌店里?你‌自己开店啦?”   裴嘉译笑了下:“嗯,有‌空去品尝一下?”   “那就算了。”陶竹摇头,“我对咖啡那东西有‌点过敏,又贵又难喝。”   “澳洲的咖啡真的还行,我也是来了澳洲以‌后才喜欢喝的。”裴嘉译说,“而且这边一杯咖啡3块5,不贵。”   “你‌说的轻松三块五。”陶竹一笔小账算的精明的很,“你‌按一比五算汇率,一杯得‌十八块钱人‌民币,十八块钱我喝点什么‌不好要喝那个苦东西。”   她说完,拿出来自己包里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证明她连一瓶一刀的矿泉水都舍不得‌买。   裴嘉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勤俭持家,以‌后谁娶了你‌可‌有‌福气了,开源节流,招财进宝。”   招财进宝是高‌三那年分别时陶竹说给裴嘉译的话,那时她刚见识过物欲横流的北京,满脑子都是钱,连祝福别人‌的话,也都是最俗气的招财进宝,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句话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自己这里。   陶竹扭头,看裴嘉译神色自若地开着‌车,没有‌半分心虚,大概只是随口一说,已经不记得‌陶竹曾经跟他说过这句话了。   “不用娶。”陶竹的心态已经变了,她合上水杯,“我自己也很有‌福气,招财进我。”   “好。”裴嘉译顺着‌她开玩笑,“大宝贝。”   他话音分了轻重,大宝贝说的像是拖腔带调的说某种真正的宝贝,一点没有‌暧昧的气息。   裴嘉译把车停到鼎泰丰楼下,陶竹开着‌玩笑说也是新鲜了,在国内都没吃过的品牌,居然跨越了大西洋,在南半球吃到了。   “你‌是住burwood吗?”裴嘉译让陶竹先上电梯,在她身后说,“好像那边也要新开一家,你‌有‌空可‌以‌去吃。”   提到住处,陶竹一阵心虚,摇头说:“不是。”   留学‌生常住的地方就那么‌多,裴嘉译没多想,接着‌问:“那你‌住市中心?”   陶竹眼神都不敢看他:“也不是,住北区。”   “嗯?”裴嘉译挺意外,“怎么‌住北边了?那边交通不太方便吧?”   “有‌家人‌在那,我借住的。”陶竹草草回答完,把这个话题跳过去,“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是离我大学‌很近吗?”   “还挺近的吧,坐火车五分钟左右,房租又比市中心便宜了很多。”裴嘉译说,“所以‌我以‌为你‌住那。”   陶竹默默记下了这个地方的地名,打算有‌空的时候去那边找房子。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有‌旧时的朋友,会给人‌许多安全感,陶竹心怀感激,整顿饭都在和裴嘉译有‌说有‌笑,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   澳洲咖啡店的密度真的很高‌,他们吃饭的商场不算很大,但走时陶竹才发现,平均每层至少有‌三家大小不一的咖啡店,因此话题又回到裴嘉译的咖啡店上。   陶竹挺好奇:“你‌不上学‌吗?哪有‌空看店?”   “澳洲的本科是三年制的。”裴嘉译解释说,“我毕业后没继续读,就自己开店了啊。”   “哎?”陶竹问,“为什么‌不读了?”   “懒吧,而且我学‌的商科,半个班都是中国人‌,还都是国内的富二‌代,出来混日‌子的,我一天天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他们问我‘老师说的这句话什么‌意思你‌给我翻译一下’,觉得‌没劲。”想起被混日‌子同胞折磨的时光,裴嘉译至今心有‌余悸,说着‌说着‌他还捧了陶竹一句,“我们班要都是你‌这样‌的大才女,我肯定接着‌读。”   陶竹最听不惯这样‌的话,翻着‌白‌眼:“哕。”   裴嘉译笑了笑:“你‌们班呢?中国人‌多吗?”   陶竹:“我们班就我一个,你‌敢信?”   裴嘉译听见这话的时候正在掏钥匙,手一抖钥匙差点掉地上:“学‌的什么‌啊?怎么‌可‌能就一个中国人‌?”   陶竹:“传媒。”   “哦,那也正常,太文科了。”裴嘉译想了想,上车说,“正常没有‌中国人‌出国学‌这个的。”   他们吃了挺久的,不到六点坐下吃,等吃完出来,天都黑了。   怕晚上不安全,在裴嘉译的强烈要求下,陶竹只好同意让裴嘉译送她回家。   她听着‌裴嘉译聊着‌他的澳洲生活,一边出神在想命运的奇妙。   刚得‌知裴嘉译出国时,她还觉得‌澳大利亚是一个远到不能再远的地方,远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裴嘉译,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再次相遇。   今天晚上没那么‌热,陶竹想吹吹自然风,因此开了她这一侧的窗户,让湿润的空气吹进肌肤上。   车驶出市区没多久,夜晚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大概是蒋俞白‌住在这里的那个晚上没关窗户,因此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陶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蒋俞白‌。   曾经因为蒋俞白‌,她眼里看不见其他人‌,也不愿意看其他人‌。   现在却觉得‌,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比和蒋俞白‌在一起放松,能自在地做自己。   还真是,讽刺。   悉尼的大路不曲折,沿着‌一直开就能到,到了岔路口,裴嘉译才问:“往哪拐?”   陶竹如梦初醒似的:“不用了,就停这吧。”   裴嘉译微微皱了下眉,表情很微妙。   “是跟家人‌一起住,怕家人‌看到了误会、”陶竹解释。   裴嘉译表示理解:“哦,那好。”   陶竹下车回头弯腰拿自己的包,夏夜晚风吹拂她的长‌发,她不断地把头发往后挽,但风不小,始终有‌那么‌几根在她脸上。   裴嘉译这才想起来,高‌中时她一直都是梳起来的,随口问道:“你‌怎么‌把头发散下来了?”   陶竹动作一顿。   好像是某一天,蒋俞白‌说,喜欢看她散头发的样‌子,为了讨他喜欢,陶竹就再没把头发扎起来过。   裴嘉译这么‌一说,她拿起他车上的皮筋,问:“这个能借我吗?”   裴嘉译:“那个好像有‌点勒头发。"   陶竹:“没关系。”   她站在晚风里,重新把头发扎成饱满的丸子头。   时光总会偏袒一些人‌,比如陶竹,过了三年,她的脸和从前一样‌,好看到惊艳。丸子头下巴掌大的脸,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次,换裴嘉译怔住。 第64章 银色光晕   晚上‌到家, 陶竹在洗漱时又收到了蒋俞白的视频电话‌。   他‌不是每天‌打,时间也不固定,偶尔陶竹没看见‌, 会‌被他要求回拨。陶竹领会过把蒋俞白惹生气的后果,上‌午惹了下午他就能出现在她面前,对于‌他‌的要求, 她从不敢不照做。   两个人的关系在疏离和熟悉之间,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蒋俞白一副闲适自若的模样, 单手托腮看着‌她,喑哑低沉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压迫感比面对面更重:“今天都干嘛了?”   陶竹吐了牙膏,说:“上‌午上‌课,中午吃了饭,下午又上‌课。”   他‌歪着‌头:“中午吃什么了?”   陶竹如实说:“学校自动售卖机里的泡面。”   蒋俞白每次给她打电话‌都‌会‌问她的日常安排, 已经不止一次听到她说午饭吃的是售卖机的泡面了:“喜欢吃?”   “嗯, 还行, 主要是很快。”陶竹说,“上‌午和下午的课只隔了一个小‌时,吃什么都‌觉得时间不太够。”   “用不用让他‌们给你准备午饭送学校去?”   陶竹洗了把脸,关上‌水:“不用了。”   小‌姑娘仗着‌自己年轻,洗脸有点糊弄,洗面奶都‌不放, 清水简单一冲就算洗过了, 但是造物主总有偏爱,她再怎么糊弄, 小‌脸皮肤都‌嫩的跟剥了皮的鸡蛋壳似的。   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鬓边,透明水滴延着‌她小‌巧的下半张轻轻滚落, 滴在她胸前,晕染开一片,露出轻薄短袖下鹅黄色内衣的轮廓。   蒋俞白喉结滚了滚,眼‌神往上‌看,才注意到:“怎么把头发‌绑起来了?”   陶竹擦了脸,拿起手机往房间走,刻意让摄像头偏了一些‌,没让蒋俞白看见‌她心‌虚的脸:“哦,天‌气热,就梳起来了。”   蒋俞白没多想,指尖无意识地转动沙发‌上‌的流苏穗,评价道:“散下来好看。”   他‌上‌一次随口提到她散下来头发‌好看时,陶竹二话‌没说就把皮筋扯下来了,当时她用的是一块钱两个的电话‌圈形状皮筋,因为用的力气太大太着‌急,把皮筋都‌扯断了,蒋俞白当时还挺开心‌的,让人给她买了很多昂贵的皮筋,但陶竹一个都‌没用过,直到今天‌,那些‌皮筋还都‌留在他‌们住过的房子里。   但是今天‌,他‌这么说完,陶竹没动作,趴在床上‌回应:“可是热啊。”   蒋俞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这人高高在上‌惯了,身边人捧着‌他‌求着‌他‌,早听不到一丁点忤逆的声音,就这么一个捧在手心‌儿的姑娘,在他‌这跟反了天‌一样。   陶竹眨了眨眼‌睛,无辜的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见‌识过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她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凡事都‌给自己留有余地,进可攻,退可守。   蒋俞白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无意识缠绕的动作,这是他‌原来绕她头发‌留下来的习惯,他‌心‌里一阵闷,薄唇紧抿,手上‌稍一动力,扯断了沙发‌穗。   没有了固定的长链,金色的流苏穗哗啦哗啦,散了一地,蒋俞白一根都‌没抓住,掌心‌里,空空如也。   “从下午到晚上‌到家这段时间,你干嘛去了?”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危险。   陶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监视我?”   蒋俞白勾唇,弯起的轻淡弧度里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我用得着‌监视你?”   想来也是,虽然她现在上‌学放学不用人接,但是他‌有她的课表,也知道她在不在家的时间。   陶竹打开本地的华人网站,边搜索裴嘉译提到的burwood,边回:“跟同‌学吃了个饭。”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男同‌学。”陶竹鼓起勇气说,但说完她还是小‌心‌地补了一句,“我学传媒的,小‌组作业很多,跟男同‌学一起吃个饭很正常吧?”   蒋俞白一点余地都‌没留,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抛开裴嘉译不谈,如果只是和男同‌学吃个饭都‌不被允许的话‌,陶竹不接受,因为她真的有很多小‌组作业,也经常下了课以‌后会‌在一起讨论。   “大家都‌是一个组的,要一起做作业,如果我不跟大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大家不带我一起做小‌组作业,我挂科延毕,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蒋俞白似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凉薄地反问:“陶竹,我让你承担过什么?”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是她只需要听他‌的话‌,其他‌的一切都‌有他‌兜底。   陶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但她不能这么做。   电话‌的最后,蒋俞白冷淡地提醒她,让她别忘了现在是谁的人。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争吵,只要陶竹有一点不顺着‌他‌心‌意的地方,两人的电话‌就会‌不欢而散。   蒋俞白曾经告诉过她的,受什么所庇护,就会‌被什么所限制,现在,陶竹彻底感受到了这句话‌。   她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像是一只受他‌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旦被他‌感受到脱离了掌控,身上‌的线就会‌缠的更紧。   可是,有一点,蒋俞白没有想明白。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庇护,她只是喜欢她,才会‌心‌甘情愿被他‌控制。   如今也还是喜欢他‌,但是,她想过自己的人生了。   她咬了咬牙,联系了在网上‌看到的房东,拨通了电话‌。   -   来悉尼有一段时间了,陶竹对这里也熟悉了很多,可以‌畅通地从家坐到市中心‌再坐到学校。   像裴嘉译说的,burwood就在她学校的后一站,下了火车她就被铺天‌盖地的中文震惊到了,不仅有国内的甜品店和奶茶店,甚至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有家中国银行。   她约了两家房东,一家是平房,一家是高层公寓,房租分别是一百六十刀一周,和二百四十刀一周。   陶竹习惯性换算成人民币,叹了声气,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公寓这家可以‌养猫,但是陶竹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没办法照顾小‌猫,而且想想小‌猫在蒋俞白家肯定比跟着‌她过的要好。   穷则独善其身,为了省钱,陶竹咬了咬牙,选择了一百八十刀的平房,折合人民币,也不便宜了。   入住时间是一个月后,要定金留房。   出国前蒋俞白给过陶竹一张卡,但她没有用过,现在没了短视频博主的收入来源,交定金时,陶竹有种坐吃山空的焦虑。   定完房,往火车站走的路上‌,陶竹看到奶茶店门口贴了一张巨大的中文牌子:招工。   她想也没想就进去询问了。   又不是多有门槛的活,加上‌陶竹有在国内奶茶店打过工的经历,来喝奶茶的又都‌是中国人,陶竹很顺利的就过了两个小‌时的试工时间,只不过这边招人招的急,要陶竹能尽快过来上‌班。   陶竹一周三天‌有课,把其余的四天‌都‌排在了奶茶店里,这里的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在这一个月还没搬家的时间里,陶竹每天‌六点就要起床往店里赶。   奶茶店的薪水是11刀每小‌时,以‌前在繁春的奶茶店里老板是给她15人民币一小‌时,加上‌汇率,算下来多了四倍多,知足常乐,陶竹还是挺满意的。   而且店里除了店长,其他‌都‌是些‌年龄差不多的留学小‌女孩。   国内网上‌的舆论对留学生这个群体持有许多偏见‌,骄奢淫逸,自大懒惰,但实际上‌真正到这个环境里,才知道其实大学数留学生也都‌是非常单纯的普通人,勤工俭学,还有些‌人,努力在攒积分,希望能移民留在这里。   同‌龄女孩们在煮珍珠和摇奶茶的空隙每天‌一起叽叽喳喳的聊天‌,开心‌又热闹。   找了房子的事陶竹一直都‌没跟蒋俞白说过,等‌蒋俞白知道她要搬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蒋俞白的房子里应有尽有,比陶竹准备的行李还齐全,因此她来悉尼的时候两个行李箱怎么带过来的,搬家的时候两个行李箱就怎么带走的。   皎洁的月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竹林上‌,银色光晕点缀在竹叶的纹理上‌,泛着‌静谧的浪漫。   晚风轻吹拂着‌竹林,发‌出柔和的沙沙响。   等‌出租车来接的时候,陶竹就站在庭院的这篇竹林前,发‌了很久的呆。   原来她想过,这里有竹子,是因为澳洲竹子遍地,但事实上‌,来这里这么久了,她只在蒋俞白家见‌过竹子。   对于‌这篇竹林的来源,她始终没有开口问过。   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巨大的车前灯把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在黑夜墨绿色的竹林上‌,她以‌为是出租车来了,回过头,看见‌了她的邻居。   说来她的邻居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离蒋俞白房子最近的邻居是国内一位家喻户晓的华语乐坛巨星,陶竹以‌前上‌学的时候还把他‌的歌词抄写在本子上‌过,没想到时隔几年后,竟然和这位巨星当成了邻居,还蹭他‌们的车去过附近的超市。只是最近他‌回国开演唱会‌了,有些‌时日没看见‌人了。   现在看见‌的这位邻居,是在往上‌走的一家,是悉尼这边称得上‌是首富的人的太太,有一天‌陶竹放学的时候,正好碰到她在遛狗途中遇到了些‌事情急着‌回家,就帮她遛过一次狗,再后来这位盖尔太太每次看见‌她,都‌会‌亲切地跟她打招呼。   她下车,惊讶地捂着‌嘴:“oh my god,Petrichor你收拾行李是要搬走了吗?”   陶竹笑了笑,点头说是的。   “这真是个遗憾的消息,我会‌想念你的。”盖尔太太轻轻与她拥抱,“非常期待再次见‌到你,我善良的女孩Petrichor。”   在盖尔太太的邀请下,陶竹加了她的Facebook,拎起自己的行李坐上‌出租车,于‌深夜抵达她自己租的房子。   房东出来接她,顺便帮她把其中一个行李箱带到房间去。   陶竹把箱子打开,挨个放置的时候,听到隔壁敲了敲墙面,带着‌被吵醒的怒意:“知不知道几点了啊?能不能轻点?”   陶竹一惊,抱歉地停下动作,心‌里惊讶,没想到房间的隔音竟然这么差,隔着‌一堵墙,她都‌能清晰无误地听见‌室友的声音。   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她的视频通话‌响了。   陶竹想了一下,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   蒋俞白穿了件白衬衫,坐在书房里,眼‌镜还没来得及摘,等‌电话‌接通,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才单手摘下眼‌镜,胳膊懒懒地搭在扶手上‌:“搬出去了?”   很明显的是在不高兴,隔着‌一整个太平洋,陶竹都‌能迎面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压迫,在心‌里筑下的铜墙铁壁瞬间被瓦解。   “是这样的俞白哥,我找了份奶茶店的兼职,但是家离这里太远了,我都‌没办法上‌晚班,早班的话‌起的又太早,我觉得太累了,就换了个房子,这边离的近一点,我上‌学上‌班都‌方便,而且……”   蒋俞白冷淡地打断他‌:“接着‌编。”   陶竹呼吸一窒:“真、真的……”   他‌坐直,金丝边眼‌睛被他‌随手丢在桌上‌,打到了手机,像摔在了陶竹脸上‌一样:“我让你出国是深造的,我让你去奶茶店打工了?”   陶竹的心‌脏在胸膛里急速踢动,不安和焦虑感弥漫全身,让她连站都‌站不住,扶着‌坐在平房外的水泥台阶上‌,试图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不是,不是你,教我的吗……要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那你如果不思考,真就是去走路的,你去当邮差不好么?”   面对他‌这样的讥讽,陶竹说不出话‌。   就算是视频,也能看的出来他‌的眼‌神是直白地自上‌而下:“跟我谈谈。”   陶竹咬着‌下唇,“嗯”了一声。   澳洲草木多,到了晚上‌蚊虫极多,陶竹坐在台阶上‌驱赶着‌蚊虫,听见‌蒋俞白冷淡的质问:“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给你备齐了,给你房子给你配司机配保姆,让你出国深造一分钱没让你出,还有哪点做的让你不满意?你说说。”   诚然,从这个角度说,蒋俞白做的让人挑不出来一点错处。   就像之前在北京,他‌给她房子住,教她许多做生意和做网红的道理,在那么多金主里,他‌对陶竹做的一切,让其他‌捞女羡慕不已,在圈子里,把她奉若锦鲤一样,模仿她的行为和语言,甚至有人连大牌衣服都‌不卖了,和她买网店的同‌款,只为了能得到一个能像蒋俞白对陶竹这样对她们的金主。   可是,就像曾经两人在房子里的最后那场对话‌一般。   他‌心‌里有本册子,所有他‌对她的好处,他‌都‌记得,也因此,决定了他‌对她的态度。   陶竹知道,一切的由头,都‌错在她。   可是蒋俞白不知道,她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这些‌。   她低垂着‌眼‌,连下牙都‌在颤抖,忍着‌眼‌泪说:“对不起啊,俞白哥。”   蒋俞白漠然道:“知道对不起就搬回去。”   跟着‌他‌的这三年,陶竹很少惹蒋俞白不高兴,就算惹到了,不管是谁做错的,道歉的都‌是陶竹,但是出国的这几个月,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次让他‌生气了。   她看着‌视频里,他‌冷淡的眼‌神,问:“俞白哥,你烦我了吗?”   蒋俞白直白回答:“有一点。”   好像,这就是陶竹要的结果,让他‌一点点烦她,再放开她,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刻,她的心‌又好难受,她问:“你烦一个人……会‌怎么样?”   “会‌让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蒋俞白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陶竹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愣了很久,直到屏幕完全熄灭,她攥着‌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里,在门外坐了很久。   直到腿上‌被不知名的虫子咬痛,她在抖了抖腿,站起来。 第65章 夜夜笙歌   往下按动门把手, 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她不知道这里晚上门会锁,打‌电话时‌离得远,房东在锁门时应该也没注意到她在外面‌, 面对着进不去的房子,陶竹傻眼了。   绕着房子走了一周,确定没有其他可以进去的门, 陶竹走投无路,只能发消息向‌房东求助。   十一点半, 房东没回复。   十二点,房东没回‌复。   陶竹穿着七分‌裤出来,光着的腿被蚊虫咬出血,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打‌到第二个,房东才接起来。   房东已经睡了, 开门的态度很差, 劈头盖脸批评她时‌嘴里发出腐臭的气味:“你怎么回‌事?大晚上还在外面‌也不说一声?吵到别‌人睡觉是一件很没有素质的事情!”   本来是想为自己解释的, 但是不管怎么辩解,她吵到了别‌人睡觉都是事实,陶竹讪讪地耸肩道歉。   这里的房间明显是自己隔断的,陶竹的房间都没有安装空调,住久了空调房她有些不习惯,在热烘烘的小‌单间里, 翻来覆去到了很晚的时‌候才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 又‌被早起不知道去做什么的室友吵醒。   大概是好日子过惯了,她这些年属实被蒋俞白养的娇气了许多, 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起来打‌开小‌台灯, 写学校布置的essay。   事实证明,离开了蒋俞白的庇护,陶竹的生活品质确实是大不如‌前,但是不管她嘴上是如‌何向‌蒋俞白服软的,在实际行动上,她没有半分‌退缩。   人这一生是公平的,舍得舍得,就是要舍掉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另外一些东西。   哪有十全十美什么好处都要占了的事,全看‌自己的选择,选择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再根据自己的选择,去过自己的人生。   她甚至在写作业的过程中,抽空计算了一下出国‌留学的学费,盘算着如‌果有一天蒋俞白要找她清算,她是否能还得起。   写到早上九点,陶竹出发上课,回‌家后继续收拾昨天没收拾完的行李时‌,她收到了程果的消息:小‌桃儿,你国‌内的卡里还有钱吗?我‌弟弟找到女‌朋友了要买房,家里得出点钱,你能先借我‌五万吗?但我‌还的没那么快,大概今年底之前能还给你,你看‌可以吗?   看‌到程果说她弟弟,陶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因为虽然程果在繁春由外公外婆带着长大,但她弟弟程功从小‌就被父母带在身边,跟她们接触的极少,以至于陶竹总是想不起来程果还有个亲弟弟。   国‌内账户的钱多数都没换成澳币,陶竹可以借,但是毕竟涉及到金额,为确保安全,她拨了个电话回‌去。   在电话里,程果又‌把借钱的原由仔细说了一遍,陶竹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奇怪:“你弟弟买房,为什么要你出钱?”   程果无奈地笑了笑:“总归是家里出的,父母能帮衬的就那么多,我‌这个当姐姐的多少也要出一点。”   陶竹:“那这个钱……谁还啊?”   程果:“我‌还。”   感觉出来程果的语气有些不太好,像是刚哭过似的,陶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钱转给了程果。   转完了,她思‌考再三,还是问‌:“蒋禾……没帮你吗?”   蒋禾和程果是一届的,去年大学毕业后就在蒋俞白的扶持下开了三家店,陶竹在国‌内的那半年经常能看‌到店铺的营销,按理说,五万块钱现在对于蒋禾来说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   “我‌们……”程果顿了顿,反复调整呼吸,但是电话里的声音还是很明显地染上了哭腔,“分‌手了。”   分‌手的起因,也是程功。   程功要买房结婚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虽说程果已经上班大半年,但是刚毕业还没正式执业,只是实习,就说是住在蒋禾的房子里,可吃穿用度她也要自己承担,半年多才攒下来两万出头。   她凑了整,把两万块转给父母,可是程功买房还是少了五万。   程果找蒋禾借,这笔钱对于蒋禾来说确实不是一笔大数目,平时‌他给程果买衣服买化妆品都不止这个价,但当他得知程果要这笔钱是给弟弟买房时‌,却不愿意了。   “你有没有点起子?你爸妈怎么对你跟你弟的你不知道?你弟没钱买房他自己赚啊!赚不到去借,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还是他房子买了给你留一半?”   程果温顺地解释:“可是我‌们那边,弟弟娶老婆,姐姐都要出钱的,别‌人的姐姐也会出啊。”   蒋禾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影子把头顶的光完全遮住:“别‌人的姐姐那是弟弟对她好!你弟有什么?他他妈都快不认你这个亲姐姐了吧?”   程果被吓到缩成一团:“可是,我‌父母不容易啊。”   “你父母不容易!你容易吗?我‌容易吗?我‌他妈求了我‌哥多久才给我‌投的资?”   就程果跟她弟弟的事,蒋禾真觉得跟她说过有八百遍了,挺聪明的一个小‌姑娘,一碰到她弟弟的事脑袋里就跟糊了屎一样,把蒋禾气的心跳都快了。   那段时‌间许婉楼正好给蒋禾介绍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蒋禾觉得那女‌孩比程果清醒的多,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渐渐超过了蒋禾和程果。   后来有一天,他们喝醉了,早上起来在同一张床上,女‌生一口咬死‌,晚上他们发生了事情。   蒋禾想和程果解释的时‌候,许婉楼已经早他一步,找到了程果。   蓄谋已久的开头,仿佛配不上这猝不及防的结局。   程果没有哭也没有闹,默默从蒋禾的房子里搬出来,拿手里仅剩的八千块钱,在昌平租了间小‌屋子。   北京对于她,不再是纸迷金醉,夜夜笙歌的皇城根,而是永远拥挤的早高峰,和清晨总能闻到尿骚味的小‌胡同。   关于这些,程果没有说给陶竹,陶竹也默契的没有过问‌,只是告诉她,还钱的事不用急。   其蒋禾和程果,在陶竹看‌来,跟她和蒋俞白是不同的。   蒋禾和程果相对自由和平等,而她和蒋俞白,则是完全的掌控者关系。   但是,终归横亘了看‌不见‌也打‌不破的阶层,到最后,殊途同归。   清晨起来,陶竹照例去奶茶店上早班,上午喝奶茶的人少,早上的奶茶店一般不忙,陶竹做不了几单,大多数时‌候在玩手机,等中午,后面‌两个上班的女‌孩来了,店里才渐渐忙碌起来。   Elsa负责点单,陶竹和另外一个女‌横Ruby负责摇茶。   Ruby一边摇一边往外面‌看‌,忽然,她神秘兮兮地靠近陶竹,说:“你看‌现在跟Elsa说话的那个女‌生。”   陶竹闻言刚要扭头,被Ruby叫住:“你这样太明显啦,先往后看‌,再看‌过去。”   还挺有门道,一看‌就是偷看‌的老手,陶竹听话,先看‌店后面‌,又‌看‌现在点单的女‌生,没看‌出个门道,耳语问‌Ruby:“她怎么啦?”   “白富美哎。”Ruby说,“她头顶上的那个头花,CHANEL的!要1000多刀!”   陶竹再回‌头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点完单去外面‌找她男朋友了,她男朋友或许是看‌出来她们在议论,带有警示意味的瞪了她们一眼。   陶竹收回‌视线。   她认得那个发夹,巴黎手工坊系列,人民币售价六千八一个,总共有六种颜色,蒋俞白都给她买齐了。   陶竹继续摇手里的乌龙奶茶,Ruby又‌聊到:“哎Petrichor,我‌好奇好久了,你怎么取了一个这么特殊的英文名?”   陶竹把雪克杯里的奶茶倒进奶茶杯里,想起了蒋俞白曾经评价过她的一句话。   “你怎么这么会问‌。”   现在,她也想拿这句话,评价Ruby。   怎么这么会问‌呢,每句话,都和蒋俞白有关,问‌在她的痛点上。   “这个单词用来描述雨后尘土里散发出来的青草气味的。”陶竹说,“我‌喜欢那个味道,所以就用了。”   “竟然还有这种词,你懂的也太多了!”Ruby惊叹道,“而且好浪漫啊!”   陶竹把奶茶从封口器里拿出来,转身给客人打‌包的时‌候,反应过来,不是Ruby每句话都问‌在她的痛点上,而是她的生命中,有太多蒋俞白留下的痕迹。   下午持续忙碌,陶竹应该四点半下班,她在后面‌换好了衣服出来准备离开时‌,看‌到点单台前面‌排起乌泱泱的长队。   这时‌候店里就剩下Ruby和Elsa两个人了,陶竹看‌她俩一个点单一个摇茶忙不过来,穿着自己的衣服帮忙点了几单。   一边往奶茶杯上贴刚打‌印出来的标签,陶竹一边惯性问‌“Hello想喝点什么”,再一抬头和客人对视上,双方皆是一愣。   好巧,是裴嘉译。   他点了一杯奶盖绿茶跟三杯普通珍珠奶茶,点完之后给后面‌人让地方,高大的身子站在点单台边上,在她贴单的时‌候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陶竹点完下一单,抽空回‌答说:“已经下了,帮同事点完单就走。”   裴嘉译靠在旁边:“那忙完一起吃饭?”   陶竹瞥了一眼他点的单子:“你应该还约了别‌人吧?”   “都是我‌们店里的。”裴嘉译说,“一起呗。”   既然他这个当老板的没意见‌,那陶竹也没意见‌,点头同意,从店里出来,顺便拿了他点的四杯奶茶。   从上次见‌面‌之后,陶竹偶尔会和裴嘉译聊聊微信,但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俩一直都没再约出来,今天偶然在这见‌到,陶竹觉得还是挺巧的。   “还行吧。”裴嘉译说,“就这边饭店多,住附近的几站的都来这边吃饭,碰上认识人的概率特别‌大。”   一起走去饭店的路上,裴嘉译给她介绍了他店里的情况,不算他一共有八个员工,五个当地人和三个中国‌人,其中一个中国‌女‌孩边考翻译边在这兼职,今天翻译考下来了,准备入职翻译公司,从他这里辞职,大家一起吃饭欢送一下。   “啊?”陶竹原来还以为是普通的下班后聚会,没想到是欢送会,犹豫问‌,“你们店里的人开欢送会,我‌去合适吗?”   “合适的。”裴嘉译说,“其实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人,你就当多认识几个朋友。”   “那行。”   他们两个到店里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先到了坐着等他们,看‌到陶竹,有个女‌孩十分‌直接地问‌:“Andy这是你女‌朋友吗?”   不等裴嘉译开口,陶竹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啊,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女‌孩问‌,“是国‌内的同学吗?”   裴嘉译“嗯”了下回‌应她:“Jane你别‌咋咋呼呼的,我‌这老同学胆子小‌,别‌被你吓到了。”   Jane嘿嘿一笑:“那我‌不吓她,我‌吓你。”   裴嘉译拿了菜单正在看‌,他身上没有老板的架子,闻言抬眼温声问‌:“吓我‌什么?”   桌上剩下的两个女‌孩互相交换了一个有好戏要看‌的表情,陶竹瞬间就懂了,朝她俩挑了挑眉,她俩用“就是你想的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Jane站起来,用拳头比成话筒,看‌了眼陶竹:“既然她不是你的女‌朋友,那我‌可以是你的女‌朋友吗?”   说完,她把拳头伸到裴嘉译面‌前。   我‌的天!这也太直白了!   陶竹跟剩下的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捂住嘴巴,六只八卦眼等着裴嘉译的回‌应。   灯光明亮的韩国‌烤肉店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裴嘉译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他喝了口水平复了下心情,用不太直白的措辞,很委婉的拒绝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令陶竹意外的是,这场插曲竟然完全没有影响到这场饭局,大家有吃有喝,直到散场。   在那个病态的所谓上流社会圈子里待久了,陶竹都快忘了这么炽烈的感情是什么感觉。   喜欢可以大胆说,被表白的人,也是可以拒绝的,大家以爱为基础,都自由的双向‌选择。   好羡慕。   吃完饭一起走出商场时‌,三个女‌孩走在前面‌,陶竹和裴嘉译两人并排走在后面‌。   “抱歉啊。”在陶竹不怎么说话,裴嘉译以为她是被这个场面‌吓到了,道歉说,“让你看‌到了这种事情。”   陶竹知道他指的是表白,脱口而出:“不会啊,我‌很喜欢的。”   裴嘉译用“你有病啊”的表情看‌着她:“喜欢看‌人被表白?那你看‌你自己不就行了吗?”   有些话在说的时‌候是话赶话,等说完了才有的思‌考。   裴嘉译原本只是想说陶竹被表白的多,但他忘了自己曾经也表白过,话一说出口,两人都局促地低着头,找找有没有地方能把自己埋进去。 第66章 绝口不提   走‌出商场, 陶竹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冲裴嘉译挥挥手:“我先走啦。”   裴嘉译拿出车钥匙, 说:“我送你‌。”   “不用了。”陶竹摇头,伸手往旁边的平房指了下‌,“我就住这边。”   “诶?”裴嘉译说这话, 跟她顺着路往前走‌,“不在你家人那边住了?”   陶竹点头说:“嗯。”   “确实‌, 住在别人家‌不方便。”裴嘉译随口聊着,“我有‌几个朋友也是,一开始来走‌后住亲戚家‌,挺不方便的,都自己出来租房了。”   陶竹没接话,有‌关于住处, 有‌关于蒋俞白的一切, 她都不想再提及。   国内已是春天, 澳洲也到了秋天。   悉尼的树很‌多,可落叶却算不上‌多,季节变化不如北京明显,只能从清新凉爽的晚风里,感受着秋天的气息。   裴嘉译和陶竹聊澳洲的生活,说着说着, 已经走‌到了平房外面 。   陶竹双手插在大衣兜里, 在他上‌一个话题后面笑着说:“你‌走‌路都快把我送到了。”   “这么近啊?”裴嘉译意外,“不过也好, 这边晚上‌没国内那么安全,把你‌送到家‌我也放心。”   陶竹:“谢谢你‌。”   月光透过云层, 给裴嘉译周身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他说完不客气,挠了挠头,腼腆地‌说:“还有‌个事,挺想跟你‌商量的,这么快就到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嗯?”陶竹给房东发‌了个消息让他先别锁门,然后抬头说,“没事呀,你‌说。”   “那我就说了。”裴嘉译说,“你‌也看到了,今天我们有‌个员工要走‌了,但这会儿招人不好招,我看你‌也在打工,要不要考虑来我店里?不远,就在你‌学校那一站。”   陶竹笑了:“裴老板,你‌这属于挖人啊。”   裴嘉译:“你‌也说了,这不是赶巧嘛,认识的人总比陌生人放心。”   “首先呢,谢谢裴老板的好意。”陶竹委婉道‌,“但是我们店里刚走‌了一个小妹妹,也挺缺人的,老板对我也还行‌,契约精神嘛,我不太好在这时候辞职。”   裴嘉译点头表示理解:“哦,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不方便就算了,不过如果你‌想换工作的话,随时找我啊。”   “谢谢裴老板。”陶竹话音还没落地‌,手机语音通话响了,她低头一看,是几日没联系的蒋俞白。   裴嘉译知道‌她有‌事,没耽误她的时间,说了声“去‌忙吧”,转身走‌了。   陶竹回‌到家‌门反锁后,快走‌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接起了蒋俞白的电话的同时,把音量按到了最小。   蒋俞白指尖慢悠悠地‌缠着流苏穗,等着她这边的视频画面完全清晰,抬眼问‌:“干嘛呢?”   陶竹坐在椅子上‌,边调整手机的角度,边回‌答:“刚到家‌。”   蒋俞白:“这么晚去‌干什么了?”   “跟……”差点脱口而出裴嘉译,陶竹顿了一下‌,说,“同事一起吃饭。”   蒋俞白:“男同事?”   陶竹移花接木地‌说:“三个女同事,和一个男同事。”   蒋俞白淡淡评价了一句:“他倒是吃香。”   陶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她的小房间从视频里一览无余,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衣柜,衣柜上‌摆放着她的两个箱子,再加上‌一个桌子一个椅子,便再没其他东西。   蒋俞白稍微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问‌:“什么时候搬回‌去‌?”   他高高在上‌的语气不是在商量,像搬回‌去‌已经成为定局,就等着陶竹定时间了。   分明是自己交的房租,但是面对他这样凛然的语气,陶竹还是紧张到支支吾吾:“我……房租交了三个月的。”   蒋俞白:“我给你‌报销。”   怎么话赶话就说到这了呢……   蒋俞白没再说话,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等待陶竹接话的每一秒都变得煎熬而漫长。   她想用喝水掩饰盖过这种沉默,但是拿起水杯时,手不受控制地‌在抖。   “家‌那边……有‌点太远了。”半晌,陶竹还是拿出曾经用过的理由,又说了一次,“所以,我不打算再搬回‌去‌了。”   蒋俞白抬眸,冷声道‌:“那你‌就永远别搬回‌去‌。”   以往聊到这个份儿上‌,蒋俞白都会不由分说地‌挂电话,但今天他没有‌,他在等陶竹回‌应。   可是陶竹不敢再接话了。   她就像是触碰大人底线的小孩,每次把底线往前推一点,但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不会一下‌子就把底线踩到底。   她的眼神游离,不敢去‌看视频里的蒋俞白,无意中瞟回‌来的时候,她发‌现他额前的碎发‌长长了,在他抬眸的时候,稀稀落落地‌遮住了他的瞳眸。蒋俞白是有‌专门的人定期上‌门为他剪头发‌的,记忆中,这是陶竹第一次见他头发‌长到这样。   她在沉默中把话题扯开:“俞白哥,你‌头发‌长长了。”   蒋俞白听了她的话,随手把额前的碎发‌撩开,整个人往后靠,身子从坐直到陷进座椅,像是泄了气似的:“如果你‌不方便,我让他们来接你‌。”   陶竹又喝了一口水,早上‌出门上‌班前接的,到了晚上‌已经冰凉,凉水顺着喉咙流过身体,冷的她打了个寒颤:“暂,暂时……先不用了。”   在中国北京最奢华的二环里,男人一个人坐在宽敞的书‌房,看着视频里胆怯的连头都不敢抬小姑娘,心里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让她出国,到底是不是错了。   这一天晚上‌,陶竹做了梦,梦里的场景就是她现在住的这个房子,灯光昏暗,每个房间都是由隔板组成的,蒋俞白也成了普通人,她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他随手帮她拿过来了一只碗。   不过是最普通的梦,可是陶竹醒过来的时候却满脸是泪。   她擦干泪水擤了擤鼻涕,等室友从厕所里出来后,出去‌洗漱上‌学。   今天是个小组演讲的作业,班里总共二十六个同学,被分为五组,自己去‌找选题进行‌小组演讲。   陶竹和同学们的选题是政治和传媒的关系,用娱乐新闻和生活新闻压过不利于国家‌的新闻,在世界范围内屡见不鲜。   今天的课是下‌午两点,他们早上‌十点就到了,进行‌最后的练习。   组内男同学Josh是个拍视频狂魔,他们一边练习,Josh征求了各位的肖像同意后就跟着拍,到最后,他还组织大家‌把手都放在一起,拍了321一起加油的动作。   下‌午上‌课时,整个作业的组织者Abby专门坐在陶竹身边,在演讲开始前提醒她,不要紧张,就按照练习时那么讲,不会有‌问‌题的。   组内还有‌其余四个人,只有‌陶竹得到了这样的照顾,想来应该因为她是班里唯一的一个中国人。   和以前直播的时候对着摄像机的感觉还不一样,这次是对者活生生的人,还都是外国人,陶竹避免不了紧张,上‌台因为讲话太快,连自己的名字都打了下‌磕巴。   把事情‌做完没用,做好才有‌用,快不会让这件事情‌加速完成,只会增加犯错的几率。开口之‌前过脑子,慢慢来。   陶竹用曾经蒋俞白教她的话,反复提醒自己。   在后面每次轮到陶竹讲话时,她都先在脑子里画个黄色的标牌,在标牌上‌写个“慢”,再开口。   虽然国别不同,但是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就算是以大方闻名的西方人,在演讲时也会紧张。   演讲结束,Abby赞叹地‌朝陶竹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Petrichor,你‌太让我觉得惊喜了,你‌的表现非常完美!”   陶竹攥了攥自己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已经僵硬了的手,紧张到已经笑不出来了,点点头说谢谢。   她回‌头看了眼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老师,老师也用赞扬的微笑看着她,冲她点了点头,证明她真的做的很‌好。   这一时刻,陶竹的信心值到达了巅峰。   是他教她的,她真的在他的教导下‌做到了。陶竹特别想把这一刻激动的心情‌分享给蒋俞白,可是,想到他说的话,再一想到两人的关系,她还是,把刚解锁的手机屏幕又关上‌。   下‌了课,陶竹找Josh要了他刚才拍的视频。   本来陶竹就有‌同意,对于她的要求,Josh欣然同意,一边给她传输,一边问‌:“你‌要视频做什么?”   陶竹回‌答:“就是记录一下‌我的留学生活。”   Josh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就只是这样啊?”   陶竹收到了视频,检查了一下‌合上‌电脑问‌:“不然呢?你‌希望我做什么用?”   “Tik Tok在中国很‌流行‌的啊!而且还有‌kwai,对不对?”Josh对新媒体行‌业的研究很‌深,他激动的建议,“中国人那么多,你‌为什么不把视频发‌到这些‌平台上‌?哈哈,万一我在中国当上‌了影响者呢?”   Tik Tok是抖音,kwai是快手,但据陶竹了解,这些‌软件更多的在东南亚盛行‌,陶竹非常意外西人也知道‌这些‌,然后Josh用实‌际行‌动给她证明了他不仅仅是知道‌,而且还非常了解。   他用“three,two,one”和夸张的点击动作,模仿着国内直播间的321下‌单,学的惟妙惟肖,连白眼都努力地‌往上‌翻,把陶竹笑到不行‌。   轻松的氛围,和陌生的国度,让陶竹敢于主动说起了曾经绝口不提的黑历史:“我来澳洲之‌前,就是个影响者。”   Josh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拿出手机做出要搜索的动作:“真的吗?”   陶竹点头:“是的,不过我只有‌中国的账号,你‌应该不认识我。”   “没关系,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一定可以搜得到!”Josh的网络媒体的疯狂爱好者,不然也就不会在工作了两年以后再回‌到学校上‌学了,他激动的脸都红了,“你‌叫什么?”   怎么说?小桃子z?还是little peach?陶竹想不好,当着josh的面把删除了快一年的软视频软件下‌载回‌来,给他看了自己的账号。   一开始,josh只是惊叹她的播放量,当陶竹告诉他,视频播放量后面的单位“w”等于“10千”的时候,josh的眼神里几乎冒出了“惊恐”两个字。   他随手点开了陶竹的视频。   “我的天哪,是你‌!!!”Josh夸张地‌双手抱头,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暴走‌,激动锤墙,看的陶竹一愣一愣的。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流行‌!”Josh就地‌做祷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xiaotao竟然和我坐在一个教室里,哦我的天,哦我的天。”   他双手点着自己的额头以及左右肩,稍微冷静下‌来后,给陶竹点开了一个Facebook公共主页,是一个她账号的搬运,里面所有‌她的视频都有‌,而且关注量不低。   Josh加了她的Facebook,和陶竹分开后,转眼发‌了一条非常激动的动态,陶竹给他点了个赞,吸了口气,找到了他刚才给她找的搬运账号。   这个账号像是一个黑洞,里面有‌陶竹所有‌的痛苦在里面,她曾经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删掉了所有‌软件,只为了离开这个虚拟的身份。时隔许久,如今再点开,需要给自己做很‌久的心理建设。   整个账号没有‌任何盈利的性质,大家‌在搬运的视频下‌面友好的留言。   有‌人感叹配色好看,也有‌人看到她在家‌乡发‌的视频,评论说原来这种水果是这样种出来的,俨然把她当成了一个水果科普博主。   而这个由她的海外粉丝自发‌组成的账号,最后一条动态发‌表于她退网后的一个月。   “谢谢大家‌一个月的漫长等待,我们遗憾的通知大家‌,由于小桃子z在中国停止更新,本账号于今日同步暂停,我们保证,会在小桃子z恢复更新的那天,一起回‌来。再见我的朋友们。”   这是一条英语动态,在动态下‌面,被翻译成许多个看不懂的国家‌的语言,每一条,都有‌相应语言的楼中楼。   是过去‌她的眼光太窄了吗?   这么大的海外关注量,陶竹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 第67章 彻夜失眠   这‌个意外发现让陶竹当晚彻夜失眠。   以前, 就算蒋俞白不说,她‌也觉得,她的成就来自于蒋俞白,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在仰视他‌,也是因此‌, 他们的地位不平等。   可是,如果, 她自己本身的能力,也可以获得认可,那么,不看阶级的差距,在她‌自己领域里‌,她就是独立的, 闪着光的。   早晨再醒来, 陶竹重新拿出自己的手机拍视频。   她‌列了脚本‌, 取了一些重要的景色,拍了一段主题为“和我过悉尼留学一天”的视频,并上传到‌自己的账号上。   她‌发出‌去后没再看,而是踏实又过了一段时间自己的生活,把生活的重心放在现实,而非虚无缥缈的网络。   在这‌段时间里‌, 陶竹没再见到‌蒋俞白, 但是见到‌了蒋禾。   他‌带着他‌的新女友到‌斐济度假,从国内没办法直飞, 反正都要转机,不如就来悉尼玩了一圈。   陶竹收到‌蒋禾消息的时候还挺意外的, 毕竟他‌都跟程果闹成这‌样了,而且她‌人又不在国内,应该没有再想看他‌妹妹的人了,陶竹以为他‌都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他‌新女朋友有个闺蜜也在悉尼,在他‌女朋友跟闺蜜约会逛街那天,蒋禾约了陶竹见面。   他‌们折中约在市中心的一家牛排松饼店,陶竹仔细看过菜单之后点‌了一个草莓松饼和一个带骨沙朗,蒋禾也拿过菜单看了一眼,然后朝服务员比划了两根手指:“two。”   服务员问‌:“两个什么?”   陶竹给他‌翻译:“上两份一样的。”   服务员:“好的。”   等待上餐时,他‌们各自玩着手机,好像两个不认识的人在拼桌似的。   别人感情上的私事,陶竹不好过问‌,主要是不知道人家想不想说,而蒋禾是想说的,但是陶竹不问‌,他‌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等两份牛排端上来,陶竹把手机放下时,蒋禾才得了空问‌:“程果最近怎么样?”   陶竹把糖浆放进柠檬茶里‌,用“你们俩都在北京,你问‌我一个在国外的人合适吗”的迷惑眼神‌看了蒋禾一眼。   蒋禾读懂了陶竹眼神‌里‌的内容,他‌垂着眼说:“我联系不上果果。”   不得不说蒋禾是好看的,就算低垂着眼睛,也能看得出‌来眼型的勾人,鼻梁高挺傲人,更别说,他‌还有练过体育的一身肌肉,可陶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恶心,她‌不怕蒋禾,跟蒋禾有什么说什么,话里‌的嫌弃也不加掩饰:“都分手了,你联系她‌干嘛?”   蒋禾知道陶竹和程果关系好,可他‌也觉得陶竹不是帮亲不帮理‌的人,不然他‌也就不会在和程果分手之后还专门找她‌聊天了。   可是今天陶竹的反应让他‌一愣,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陶竹放下叉子:“你是要说因为她‌弟,还是因为你母亲?”   蒋禾:“因为她‌弟!我妈早就给我介绍女朋友了,我一直都没同意过,直到‌我见到‌程果在她‌家的这‌面!她‌简直懦弱的不可理‌喻!你知道我每天看见她‌我有多憋屈吗?这‌可是伏弟魔啊!”   陶竹这‌时候可以反问‌一句“那你作为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不帮她‌摆脱她‌的家庭呢,哪怕只是给他‌摆脱的勇气‌”,也可以平静的拆穿,这‌并不是他‌换女朋友的借口,可是她‌都没有。   她‌抿了一口冰柠檬水,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样问‌道:“如果我还算对你了解的话,果果应该是你交往时间最久的女朋友了吧?”   蒋禾还有一肚子抱怨的话没说出‌来,被陶竹这‌么一问‌,他‌蒙了下,不用思考,直接点‌头‌。   满满一桌的食物,牛排下面点‌缀着陶竹最爱吃的金黄薯角,可她‌一口都吃不下去,他‌问‌蒋禾:“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蒋禾的表情回‌答了陶竹,他‌觉得是因为他‌自己喜欢程果。   “不是因为你足够喜欢她‌。”陶竹否定了他‌内心的答案,告诉他‌,“是因为她‌足够逆来顺受,足够能忍受你。”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忘了是受哪部‌古装戏影响了,陶竹的口头‌禅是“狗东西”,张口闭口不管叫谁都是狗东西。   尽管小陶竹没有恶意,可她‌身边的同龄人不能接受这‌个称呼,要不然骂回‌来,要不然不搭理‌她‌,只有程果,就算被陶竹这‌么叫,也还是每天跟她‌玩,弱弱地回‌叫她‌,猫南北。   当时小陶竹只觉得好玩,还自称狗东西和猫南北组合。   后来,她‌的口头‌禅随着古装戏的完结而渐渐消失,直到‌长大后又看到‌那部‌剧的女主角演的其他‌戏,陶竹还幡然意识到‌,那时她‌无心的称呼,具有多大的侮辱性,除了程果,谁都没办法忍受。   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哪怕自己受伤害也绝口不提,程果脾性如此‌。   蒋禾不认可陶竹说的话:“她‌忍我?她‌忍我什么?我有什么需要她‌忍的?”   经历过他‌的那么多任女朋友,陶竹是真的很了解蒋禾:“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信你没有欺负她‌的时候,当着她‌的面和其他‌女生撩骚,说到‌的话做不到‌,在一起和没在一起是两幅面孔,忽冷不热,想玩什么直接把人带去玩,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不是吗?”   蒋禾想反驳,他‌向来如此‌,可事实上,他‌的历任女朋友,因为他‌光鲜的外表接近他‌后,确实也都因为陶竹说的这‌些原因,在很短的时间里‌离开他‌。   陶竹并不想跟他‌吵架,也不是来劝他‌浪子回‌头‌的,她‌只是想告诉蒋禾:“因为她‌的性格如此‌,所以你喜欢和她‌在一起,但果果这‌样的性格是从小就被父母打压产生的,就像你如果喜欢女强人,你就不能要求她‌顾家一样,你不能只喜欢果果性格带来的对你有利的部‌分,而又因为她‌的逆来顺受嫌弃她‌,这‌太贪心了,你知道吗?”   服务员过来巡视各个餐桌,发现他‌们这‌桌餐食还一点‌没动,便只拿走了盛放糖浆的小杯子。   其他‌桌都已经吃完了,陶竹说了声抱歉,低头‌继续吃。   陶竹不怪蒋禾不理‌解程果,因为她‌也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吴家月一定要生个男孩。   每个人都被自己的生长环境所禁锢,有看不见的盲区,这‌些盲区,决定了其他‌人命运的轨迹。   蒋禾愣愣地看着低头‌吃饭的陶竹,他‌倏然发现,现在在她‌身上,竟然已经半点‌都看不到‌曾经刚到‌蒋家初来乍到‌的生涩模样,现在的她‌,看问‌题的角度和说话时语气‌,像极了蒋俞白。   他‌忽然就后悔了。   后悔了把那样逆来顺受的女孩,推回‌到‌狼群里‌。   他‌打开手机,找到‌程果的聊天框,在空空如也的聊天框里‌输入了两个字:在吗?   店门再次打开,女孩甜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阿禾,好巧!”   她‌的闺蜜当场拆穿她‌:“巧什么啊?还不是你问‌了他‌在这‌里‌?”   两个女孩坐在他‌们桌上余下的两个空位上,蒋禾删了聊天框,问‌道:“你们不是逛街去了吗?买什么了?”   “没买!下午再去逛!”他‌女朋友说,“上午瑶瑶带我去海滩了!叫曼莉海滩,超级美!我们的婚纱照可以在那里‌拍!”   果然是门当户对的女孩,说出‌来的话都很有底气‌。   陶竹用松饼蘸着已经化掉的冰激凌想。   女生挽着蒋禾的手,拿下巴指了下陶竹:“阿禾,这‌是你朋友吗?”   蒋禾介绍说:“她‌是……小桃儿。”   人已经不在江湖许久,但从这‌个女生的眼神‌里‌,陶竹不难猜出‌来,江湖里‌还有她‌的传说。   她‌说了声自己还有课,让他‌们在这‌里‌慢慢吃,就先走了。   陶竹这‌天真的有课,只不过没这‌么早,她‌提前来了就坐在教室里‌等着上课,犹豫要不要在这‌时候看一眼之前发出‌去的视频评论时,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了蒋禾发过来的消息。   “她‌妈和我妈是朋友,整个树城集团都是她‌们家的,我推不掉。”   陶竹没看懂,跟她‌解释的意义在哪,一个字都没回‌,自然也不可能帮他‌传话。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些时间,现在距离她‌发出‌那条视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陶竹像只缩头‌乌龟一样没点‌开过,她‌有些好奇视频的评论,拇指摩挲着手机屏幕,呼吸急促而浅短。   算了,先看一眼Facebook吧,相对陌生的语言,如果是骂她‌,冲击也没那么强。   停更了将近的账号如期将她‌的视频搬运了,来自全世界各国的语言活跃在评论区。   “我的天,她‌真的回‌来了!”   “她‌有没有说自己为什么断更?”   “xiaotao竟然在澳大利亚,我也在这‌里‌!好期待和她‌偶遇!”   “xiaotao的视频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像是在讲故事,她‌和她‌的团队都太会拍了!”   陶竹盯着屏幕,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单枪匹马的拍视频,哪有什么团队。   哪怕是签李飒公司那段时间,视频也都是她‌一个人拍的,公司负责变现和商务罢了。   评论区给了她‌许多勇气‌,刚想退出‌来去看国内评论区的时候,她‌看到‌了Facebook上的私信。   她‌不常上Facebook,这‌条私信已经是盖尔太太两天前给她‌发的,是一道几何题,她‌问‌陶竹能不能帮忙解答一下。   陶竹大概看了一眼,是曲率圆的题,她‌能解倒是能解,就是不确定现在盖尔太太还需不需要了。   她‌发出‌询问‌后,盖尔太太秒回‌:需要的!我的儿子已经被这‌道题困住两天了,如果你能帮忙解答的话就太好了!   盖尔太太的儿子不是才上初中吗?怎么会学高数呢……陶竹疑惑了一下,没多问‌,拿了个本‌子,在上面写了推导过程。   数学相关的专有名词太复杂,陶竹用中文‌写完之后,查了翻译软件 ,重新用英语写了一遍,拍下来,发给盖尔太太。   盖尔太太没及时回‌复,大概是在给她‌小儿子看题,正好这‌时候开始上课了,陶竹没再管,等到‌下课的时候再看手机,才看到‌盖尔太太激动的回‌复,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并邀请她‌有时间一起到‌她‌家吃晚餐。   陶竹挎着包走出‌学校,她‌知道外国人的感情更外放些,没把晚餐的事放在心上,边走边打字回‌复道:好的,谢谢盖尔太太,有空我会去找您。   没想到‌盖尔太太竟然是认真的,直接和她‌敲定时间:就这‌周五,你看可以吗?我小儿子也在,他‌非常崇拜你,非常期待与你见面。   陶竹扶额,盖尔太太的先生可是首富啊,她‌现在和蒋俞白没关系了,不住在那样的房子里‌,哪有资格去人家首富家里‌吃饭,她‌回‌复道:盖尔太太,那栋房子只是我亲人的房子,事实上我并不住在那里‌。   盖尔太太看样子是没懂,问‌道:你是觉得距离很远吗?   怎么盖尔太太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呢……陶竹仔细解释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个普通人,并不富有,应该并不能和你和你的家人一起吃饭。   过了很久,盖尔太太又发过来了一行‌字   我没有理‌解你在谈论的内容,我们不是在讨论你解决了这‌道我们都解不出‌来的题吗?   七月,南半球最冷的冬天,陶竹看着盖尔太太发过来的这‌一行‌字,眼睛倏地一热。   和盖尔太太的晚饭就定在了这‌一周的周五,陶竹没课,只有奶茶店的早班,四点‌钟下班。   为表尊重,她‌换掉工服后又专程回‌家化了个淡妆,在化妆时,接到‌了蒋俞白久违的视频电话。   和盖尔太太约好的时间在晚上六点‌,陶竹不想迟到‌,又不想被他‌看到‌她‌化妆的样子,把视频电话切换到‌语音电话,接起来。   蒋俞白沙哑的声线里‌有盖不住的疲倦:“你现在住哪儿?”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陶竹化眼线的手一抖,整条深棕色的眼线歪出‌了深深的一笔。 第68章 白玉石阶   “俞白哥……”陶竹把手机拿起来, 想把‌通话再换回视频,但是系统不‌支持,她看不‌到他的背景, 只好问,“你……也在悉尼?”   “嗯。”澳洲的酒厂季中验收,蒋俞白忙完了酒厂回到房子里, 本以为她会在家,询问了Emma, 才知道她这段时间一直没回来。而他太自信她会回来,所以一直没过问。   他向陶竹询问地址,可陶竹没说,跟他另约了时间后,擦掉化歪的眼线,薄涂了一层口红, 出门赴盖尔太太的约。   她的生活简单, 奶茶店, 学校和房子三点一线,很久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   再见到如此‌华丽精致的一排排独栋别墅,竟觉得恍若隔世。   走到熟悉的房子前,陶竹看到了坐在庭院白玉石阶上的蒋俞白,两只手松散地搭在腿间。   他不‌是在这里等她的,却又意‌外地等到了。   他的头发真的长到很长了, 有几缕已经盖过眼睛, 让陶竹看不‌清他晦涩的眼神。   只看得见竹林残影下,洒在他的侧脸上月光, 勾勒出他清晰干净的下颌线。   早于她开口的,是微风和竹叶的声音。   他的情绪并没多和善, 嗓音低哑:“闹够了没?”   他的耐心‌本就不‌多,陶竹的反叛大概已经踩到了他的底线,她抿着唇,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如果是不‌想出国‌,早在出国‌前你就可以告诉我。”蒋俞白面无表情地说,“没必要现‌在闹。”   “我……”没有在闹,陶竹搓着自己的衣角,犹豫着该怎么说。   男人胸有成竹地扬起下巴,往房间里指了下:“进去‌说。”   陶竹摇头:“我还有别的事。”   “还有别的事?”蒋俞白笑,笑容里是他一如既往的高傲和自信,“你来这边不‌是找我的么?”   “不‌是。”陶竹往坡上指了下:“是以前的邻居,他们邀请我吃饭。”   蒋俞白神情变了一瞬,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一眼,又看着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谎。   他短暂地疑惑了一下:“你住在这个房子的时候还认识了其他人?”   蒋俞白的语气云淡风轻的,陶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扯到在北京的那‌个午后,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她获得的一切成就,都是来自于他的那‌个午后。   她曾经无法反驳他,现‌在也无法反驳,但现‌在的她面对这样的疑问,至少可以说出自己的看法。   “是在这个房子里认识的。”陶竹往后退了一步,咬着牙,不‌让自己紧张,说话的速度也尽量慢,“可是后来我和邻居关‌系的维持,包括今天‌来这里吃饭,都和这栋房子,没有任何关‌系。”   “真棒啊。”蒋俞白没情绪地夸赞道,“那‌你去‌啊。”   电话里他这么说的时候,陶竹没敢接话。   现‌实中,他这么说,陶竹依然不‌敢接话,她调整了一下小包的位置,朝台阶迈上脚步。   从高中她住进他家开始,蒋俞白就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在培养她,从几年前一朵娇羞的花骨朵,培育成今天‌这样盛开绽放的玫瑰。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朵玫瑰,有一天‌会长出腿,跑出他亲手为她建立的庄园。   -   盖尔太太听到敲门声走出来,给陶竹开门,看到她的时候惊讶地看着她:“外面很冷吗?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风有点大而‌已。”陶竹摇头,看到庭院里的晚餐已经准备的很齐全,盖尔先生和孩子们都已经在院子里了,她低声说,“抱歉,我来晚了。”   盖尔太太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说道:“并没有,我们约定时间的是六点,现‌在还不‌到六点,你不‌用因‌为我们提前准备好而‌道歉。”   这句无心‌的对话,像是戳到了陶竹的某根神经,让她愣了一下,才往院子里走。   晚餐是非常具有西方特色的户外草坪BBQ,盖尔太太总共有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孩子跟着盖尔先生一起准备晚餐,而‌她的小儿‌子带了一堆作业过来,眼巴巴地蹲在陶竹身边。   陶竹拿过他的本子看了一眼,除了圆,还有几道微积分,都不‌算简单。   “Nathan。”盖尔太太威严地看着她的小儿‌子,教训道,“Petrichor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你在请教Petrichor题目的时候,有经过Petrichor小姐的同意‌吗?”   “哦不‌不‌不‌,不‌用了。”本来就是因‌为作业被邀请过来的,陶竹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受宠若惊地表示不‌用这样严格。   可是Nathan听进去‌了盖尔太太的话,露出了羞愧的表情,收起自己的作业,向陶竹道歉:“对不‌起Petrichor,我还没有询问过你的想法,可以告诉我你现‌在想做什‌么吗?看我的作业,参观,或者‌喝饮料?”   陶竹笑了笑,内心‌被一片温暖的水流淌过:“看你的作业就好,我已经有思路了。”   到底是个还没上高中的孩子,Nathan听完开心‌溢于言表,捧着脸对陶竹说谢谢。   简单写完了几道题的解题思路,吃饭时针对陶竹的疑惑,盖尔太太向陶竹介绍了国‌外真正的学习环境。   国‌外并不‌是像国‌内大肆宣扬的那‌样,上课就是玩,真要比应试教育,国‌外也是一样的。而‌且像Nathan这样的学生,从小读的就是精英学校,学的内容比国‌内的孩子还多。   只不‌过不‌同的是,国‌外更注重因‌材施教,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方向,喜欢学习就上好学校,不‌想上学去‌读技校,也一样受到尊重。   这样,也就解释了,超市里原价六块钱的商品,给十一块钱收银员要先还给她一元,再找给她四个一元钱,和Nathan这样初中就学高数的人同时存在的原因‌。   介绍完了本地的情况,盖尔太太又夸奖陶竹说:“早就听说你们中国‌人的数学很好,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陶竹谦虚道:“没有没有,一般。”   “不‌用这样,我说的都是事实。”盖尔太太鼓励她认清自己,“以前我先生的中国‌客户跟他介绍过,中国‌男生的数学要比女生的数学好一些‌,可你的数学也很好,这太让我意‌外了。”   “和……男女生关‌系不‌大。”陶竹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些‌让她不‌愉快的刻板印象,很快举了另外一个例子,“就像也有一些‌传闻说,外国‌人的数学都不‌好一样,Nathan的数学也很好。”   听到她这样举例,盖尔太太才意‌识到自己语言里的冒犯,给她的伶牙俐齿比了个大拇指:“完美。”   就这样在轻松的氛围里吃完了一顿饭,时间不‌早了,陶竹婉拒了盖尔太太送她回家的邀请,离开了他们的别墅。   南半球冬夜的晚风有些‌凉,但不‌至于刺骨,没有交通喧嚣的富人别墅区,整条小街都透露着安宁。   静谧的夜晚里,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哎,小桃儿‌。”   陶竹抬头,看到别墅二楼的露台上,穿着短裤短袖的蒋俞白坐在木桌前,手里拿着背红酒。   她皱了皱眉,心‌想这个人感觉不‌到冷热吗,穿着国‌内夏天‌的衣服在这边过冬。   “没人给你买衣服吗?”   蒋俞白正经的时候不‌多,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模样有点痞:“你给我买啊。”   总归是没什‌么深仇大怨的,而‌且蒋俞白对她的好,给了她多少资源付出了多少心‌血,陶竹自己心‌里一桩桩一件件也很清楚,说不‌出太狠的话,憋了半天‌,只憋着嘴回了一句:“上次你留在这里的厚衣服裤子,我都给你收柜子里了,你要是这次待的久的话,自己记得拿出来穿。”   说完,她就要走。   时间不‌早了,她还要坐车去‌市中心‌,可能会错过最后一班火车。   蒋俞白的唇色是红酒浸染过后潋滟的红,笑起来有些‌渗人,他晃着酒杯,慢条斯理道:“我让你出国‌,是让你深造的,你是花着我的钱又看到什‌么好风景了,所以连我也不‌要了?”   就像当初,他把‌她跟着他当成是见世面一样,到现‌在,她离开他,他也自然地认为是她又看到了更好的东西。   她这几年,对他一片赤诚的喜欢,他半点都看不‌见。   “什‌么都没看见。”陶竹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如果,你觉得在我身上花的钱不‌值了,那‌你把‌你的账户打给我,我折合成人民币还给你。”   “真有钱,小富婆。”蒋俞白勾唇笑了下,语气仍是气定神闲的,“可我的钱太多了,花都花不‌完,不‌想要你的。”   陶竹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不‌该是我问你吗?”蒋俞白说,“闹成这样,是想要什‌么?要我的命?”   后面的这四个字听得陶竹哭笑不‌得。   果然这就是蒋俞白。他能想到她要他的命,都想不‌到她想要的感情。   还是说,给出感情,在他这种人看来,比给命还难?   陶竹摇了摇头:“是你教我的,命运的礼物太昂贵,想要的价格未必是我能出得起的,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不‌想要了,也不‌想再跟着你了,就当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没给你惹过一次事的奖励,行吗?”   在她刚开口时,蒋俞白听懂了她想说的话,他捏着红酒的手无意‌识地握了下,直到他低头,看见自己发白的指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蒋俞白松开手,两条长腿松松地敞开:“如果我说,不‌行呢?” 第69章 醉眼朦胧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 说话就越柔和,因为有太多人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哪怕他们说一句“还好”, 底下就会‌有一堆人分析哪部分是“好”,哪部分是“还”,因此, 早已站在顶峰多年的蒋俞白已经很多年没有斩钉截铁地说过“不行”两个字。   蒋俞白也没想过,在他说过不行以‌后, 她还是走了。   这就跟不能惹脾气好的人一样,因为真发起火来,比常发脾气的‌还不好哄。   但蒋俞白没懂她到底是在闹什么脾气。   原来想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可‌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了吧,什么时候算个头?   他晃了晃手里刚从酒庄拿回来的‌红酒,仰头喝下去, 满口‌果香。   本是无意中‌拿的‌酒, 可‌当他喝出熟悉的‌味道时, 瞥了眼瓶身,才发现拿回来的‌是干红。   什么时候喝到干红就会‌想起她呢?蒋俞白手肘搁在桌上,指尖缠绕着自己额前的‌刘海,没想出来结果。   这一晚他好像喝醉了,几十人的‌宴会‌都‌喝不醉的‌人,在这个四下无人的‌深夜, 喝醉了。   喝醉的‌时候想到上一次微醺的‌夜晚, 她手忙脚乱给她泡蜂蜜水的‌时候。   蒋俞白微微弯唇,在醉眼朦胧里, 笑了下。   “你‌也没什么用呢。”他下楼时,弯腰曲着腿, 揉了揉小猫软软的‌头顶。   小奶猫在Emma的‌喂养下日益长大,瞪着圆卜隆冬的‌两只大眼睛看着蒋俞白。   很乖。很像过去的‌她。   第二‌天清晨醒来,昨夜的‌酒像没存在过一样,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司机和周助理来接他,在路上对了一遍回国后的‌行程,他也全程都‌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他这次来澳洲是有公‌事,坐的‌专机,上了飞机后便一言不发。   蒋俞白这人虽然身份高不可‌攀,但身上总还是有公‌子哥儿散漫的‌气场在,平时说话做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压力特别大,他今天这样,跟在他身边多年见多识广的‌周助都‌有点摸不准状态。   沉默的‌航班飞过印尼上空,蒋俞白松了喉结上的‌扣子,坐直身子喝水时,忽地开口‌:“你‌谈过女‌朋友吗?”   他头都‌不抬一下,要不是周助反应快,都‌以‌为他是在跟水杯说话了。   “谈过的‌。”周助说。   蒋俞白本来想问,那如果你‌女‌朋友跟你‌闹脾气,你‌怎么办,但是他转念又一想,陶竹好像算不上他女‌朋友。   那她算什么呢?   仔细想过后,蒋俞白发现自己没办法给陶竹下一个精准的‌定位。   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妹妹搂搂抱抱。   谁也不会‌对身边的‌女‌人下这么大的‌心血。   谁也不舍得,让女‌朋友离自己这么远。   他的‌拇指摩挲着杯子,冰水顺着喉结滚进肠胃。   “挺好的‌。”蒋俞白说。   这算是夸他吗?   兢兢业业工作三载无人知,一朝谈过恋爱得表扬?   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蒋俞白已经又重新闭目养神。   周助松了口‌气。   本来这个问题已经够让周助觉得意外‌了,但是集团q3的‌OKR review会‌上,蒋俞白的‌种种表现更让周助意外‌。   所有集团的‌okr在汇报时都‌会‌挑好的‌说,甚至移花接木,改变数据口‌径,只为了在汇报上能说出一个更好的‌结果,这些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全看最上面的‌人会‌不会‌细问。   蒋俞白自己工作相当投入,对集团的‌整体情况都‌十分了解,因此在这样的‌会‌议上,只要数据真实,他基本上属于能过就过的‌人。   但是这次不同。   每位主管汇报的‌数他都‌要非常明确,细扒到每一个数的‌分子和分母口‌径。   像是迁怒,又像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汇报上的‌每个数都‌是下面一层又一层的‌人总结来的‌,问的‌越细,主管们越答不上来,蒋俞白冷淡地看着正在汇报的‌人,不近人情道:“我不希望年薪千万的‌人只是做一个汇总PPT的‌活儿,这个活儿我觉得月薪四千的‌实习生也能做的‌还行,人家还能给PPT描个花边儿。”   他说话是北京人特有的‌慵懒冷幽默,如果不是骂到自己头上,这种幽默的‌嘲讽倒还挺好笑的‌。   q3的‌review会‌总共进行了一个小时,全被打回去重做,再重新约他的‌时间。   这次的‌review会‌议和他去澳洲出差的‌时间很相近,他的‌反常也让部分人怀疑,是不是澳洲酒厂出问题了?   跟着出差的‌周助回答是一切都‌好,关于他在飞机上问的‌那个问题,周助始终守口‌如瓶。   他抽的‌这股邪风,从北京越过海洋,吹到了悉尼。   陶竹在这段时间里,收到了许多邀请她回国的‌消息。   陈浮又开了家酒吧,想让她赏脸回去坐坐。   Lisa看到了她新发的‌视频,想让她回去接着谈合作。   还有过去会‌所认识的‌几位,就跟全中‌国找不到一个牌搭子了似的‌,得把她从澳大利亚请回去一起打麻将。   但陶竹没回去,澳洲读研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她半工半读,只有极少数的‌放假时间可‌以‌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   眼看都‌快一年了,好不容易碰到个有车的‌朋友,她当然要蹭着出去在当地玩啦。   把手机和相机都‌充满电,早上十点钟,陶竹在家门‌口‌准时看见开着小白车的‌裴嘉译。   她笑着挥手,一个不留神,打开了驾驶位。   坐在驾驶位上的‌裴嘉译:“……”   陶竹的‌笑点经常处于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可‌能别人都‌觉得好笑的‌事她不想笑,也有这种,裴嘉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她一个人笑的‌上次不接下气。   “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这个跟国内是反方向,我还是,转变不过来……哈哈哈哈哈。”   她这样笑着太危险,裴嘉译干脆熄了火,等她笑完,他看着她,眼睛也被感染的‌弯起来,手搭在方向盘上,扭过身子问:“到底什么事让你‌觉得这么可‌笑呢?陶竹同学。”   陶竹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模仿刚才她打开车门‌时他愣住的‌表情:“你‌刚才,哈哈哈哈,就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嘉译给她抽了张卫生纸,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笑:“同学,我记得你‌高中‌不这样的‌啊。”   怎么现在,这么洒脱,哭笑都‌觉得比以‌前自在。   陶竹说不上话,笑了有十分钟才缓过来,缓过来后也忘了他的‌问题。   在陶竹擦眼泪时,裴嘉译重新打着车子,等车出发后目不斜视地从操控台拿出来答应给陶竹的‌咖啡:“不苦的‌,你‌尝尝。”   之前两人聊天时,裴嘉译还是想让陶竹到自己店里兼职,但陶竹给的‌理由一来是奶茶店里人手忙不过来,二‌来就是咖啡太苦了,她本来就不爱喝,所以‌对他的‌店一直没什么兴趣。   基于此,裴嘉译说什么也要带过来一杯给她尝尝。   曾经喝过冰美式的‌苦味经过记忆渲染后,在陶竹的‌印象里变得更苦,光是闻到咖啡的‌味道,她就要戴上痛苦面具了。   但是人家大早上去店里专门‌给她带过来,陶竹不好扫了别人的‌兴致,屏住呼吸,尝了一口‌。   尝不到味道,但是舌尖能明显感觉到苦涩。   陶竹绷不住了,猛地呼吸了一大口‌,竟然发现嘴里有一点甜味。   她尝试着,用吸管把杯子最上面的‌奶霜搅合下去,吸管碰着冰块,叮叮当当,她又喝了第二‌口‌。   奶茶咖色,释放出淡淡的‌咖啡豆香气,轻滑过的‌喉咙。   入口‌微甘,只有余味有一点苦,和几年前喝过的‌中‌药味冰美式味道截然不同。   陶竹的‌眼睛亮了一下,双手捧着咖啡:“好喝哎!”   “跟你‌说了啊。”裴嘉译笑,“不过,只有不会‌喝咖啡的‌人,才会‌觉得冰咖啡好喝。”   陶竹看了眼手里滴着冰珠的‌咖啡,问:“为什么?”   “因为咖啡好不好除了豆子本身,越和打奶的‌手法有关系。”裴嘉译说,“冰咖啡就是倒了奶再加随便萃取的‌咖啡液,你‌喝的‌甜更多是奶油和冰激凌的‌味道,盖过了咖啡本身的‌香味,跟奶茶似的‌。”   陶竹又猛喝了一大口‌,不服道:“像奶茶怎么啦?谁规定咖啡一定是一种味道?”   “没毛病。”裴嘉译说,“所以‌你‌看吧,只要愿意尝试,就算之前讨厌的‌东西‌,没准随着时间的‌推移,哪天就喜欢了。”   “还行吧。”陶竹又喝了一口‌,说,“可‌我为什么要喜欢像奶茶的‌东西‌呢?我直接喜欢奶茶不好吗?”   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裴嘉译抿着唇开车,表情严肃。   车在公‌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到达澳大利亚的‌首都‌堪培拉。   因为见识过北京的‌繁华,陶竹一直“首都‌”这两个字有个刻板的‌印象,不说一定繁荣昌盛,但至少是先进发达。   可‌是,看着堪培拉广袤无垠的‌土地,和恨不得打个滚都‌不会‌被车撞到的‌空旷马路,陶竹震惊了。   繁春都‌比这里繁华一点吧!   裴嘉译看着她惊愕的‌眼神,笑了下,解释说:“当初墨尔本跟悉尼为了抢首都‌打架,为了双方的‌和谐共生,堪培拉是被拉过来挡枪的‌。”   陶竹难以‌置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裴嘉译笑着点头,让人看不出真假。   一阵风沙吹来,陶竹闭眼捂住口‌鼻,内心止不住质问苍天。   还能这样?!首都‌这么大的‌事还能这么玩?   车又开了一个小时,到达他们预定好的‌采摘园。   采摘草莓,是他们这一程的‌主要目的‌,本以‌为国外‌的‌采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实上除了门‌牌上的‌文‌字不一样,其‌他的‌就是翻版繁春。   买票进了果园,陶竹多少有点暴露本性了,裴嘉译摘一个,她能摘五个,顺便在果园里可‌以‌随便吃,陶竹边吃边摘,抽空拍视频,都‌比裴嘉译摘的‌多。   拎着两筐小草莓从果园里出来,裴嘉译想在纪念品店买两罐草莓果酱,他刚拿起来,被本性暴露的‌陶竹拦住:“这两罐要30多刀,别买了,反正票钱都‌是你‌出的‌,回去我把咱们摘得草莓做成过奖给你‌做点拿过去。”   裴嘉译把果酱放回去,扭头看着她:“像你‌以‌前视频里那样的‌?”   陶竹一愣:“你‌看过我的‌视频?!”   “看过啊。”看着陶竹的‌状态,裴嘉译才想起来还没跟她说过这事,解释道,“澳洲生活比国内无聊,我没事就刷刷短视频,最一开始觉得新鲜就关注了,那会‌儿还不知道是你‌,后来看你‌朋友圈的‌景色跟视频老有重合的‌,就看了下你‌的‌直播,才知道的‌。”   陶竹:“哦。”   Josh不知道国内的‌舆论,但是陶竹知道裴嘉译肯定知道,她有些尴尬,没敢深入讨论。   却听裴嘉译随口‌道:“果然呐,网红就跟明星一样,喜欢你‌的‌人多,黑你‌的‌人就会‌多。”   是这样的‌吗?   在局外‌人眼里,那一年她的‌灭顶之灾,就仅仅是一场小黑子的‌狂欢?   本来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的‌,但是拎着草莓坐回车里,陶竹又没忍住:“如果你‌不认识我,你‌也会‌觉得我被黑了,而不是我真的‌有问题吗?”   裴嘉译听了这个问题好笑道:“那时候咱们有三年没联系了吧,认识跟不认识的‌区别大吗?而且你‌一没税二‌没睡的‌,那么大的‌主播有点儿八卦不新鲜吧?白云说得好,没有绯闻的‌名人算不得名人。”   车窗的‌框架像油画的‌边框,将窗外‌浓密的‌树林限定在大大的‌画布上。   陶竹看着浓绿的‌树叶,深深地吸了口‌清甜的‌氧气。   两年前,网络就是她的‌全世界,她的‌收入,她的‌灵感,她的‌关注,她的‌生活,全来自于网络,因此网络上有一点点动荡,对她来说都‌如山崩地裂,让她无法承受。   如今离开了网络,回归到现实,从别人的‌眼中‌去看自己,也从今天的‌角度再看那时的‌自己,陶竹才意识到,原来她的‌弥天大祸,她的‌歇斯底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足为道。   时隔几个月的‌时间,陶竹又一次点开了新视频的‌评论区。   曾经不断需要给自己打气才敢看一眼,可‌这一次,她不需要再做任何心里准备,看自己的‌评论,平静的‌像是在看网络上陌生人的‌评论区。   互联网的‌记忆不深,但还是有人阴阳怪气她,叫她大小姐,但是更多的‌人,都‌是在惊讶于她回来了。   他们狂欢,他们奔走相告,他们继续截图她的‌视频,分析画面色彩。   还有的‌人,夸她人间清醒,在最红的‌时候丢下一切成就去深造,有勇气从头再来。   想来,一年前,也是这样的‌光景,只不过,那时候,她更多的‌在乎的‌,是少数骂她的‌人,反复纠结,反复内耗。   陶竹低头吃着草莓,酸甜的‌口‌感在空腔里溢满,她关上手机忽然说:“等下回悉尼,去你‌店里看看吧。”   裴嘉译意外‌:“嗯?不是不想去吗?怎么忽然想通了?因为摘了草莓?”   陶竹翻着白眼“嘁”他一声:“要不要?不要不去了。”   “要要要。”裴嘉译猛地一脚油门‌,“走!”   裴嘉译的‌店里缺人,暂时没招到合适的‌,这个陶竹是知道的‌。之前因为有朋友这层关系在,陶竹总是觉得不太好。   但是刚才她想通了,就当是感谢裴嘉译帮她走出来一个瓶颈。   而且,咖啡店拍出来的‌视频,比奶茶店好看。   沿途看着窗外‌堪培拉的‌风景,陶竹思绪飘远,真切地感受到,就算是首都‌,也不会‌怎么样。   他们只是占据了地域的‌优势,事实上,并不代表那里的‌人,就高人一等。   想到北京,想到繁春,想到堪培拉,陶竹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再把思绪扯回到现实时,她才留意到,从她刚才说要去裴嘉译的‌店里之后的‌这一路,一停下车,裴嘉译就在给人发消息。   陶竹以‌为他忙,建议说改天再去看也来得及,但是裴嘉译说不用了。   车开回到悉尼时,天已经黑了,像咖啡店这样做白日生意的‌,自然已经是早早关门‌。   从这一点上,陶竹觉得还挺满意的‌,不用上晚班,比奶茶店好。   “这是怎么了?”陶竹下了车,指着他咖啡店门‌前遮着门‌牌的‌白布。   裴嘉译正在开门‌,随着他推开门‌的‌动作,新鲜研磨的‌咖啡豆释放出来扑鼻的‌香气,他瞥了一眼,打开灯自然道:“店里装修,没什么。”   田园风格的‌咖啡店,照明非常柔和,让精致的‌笑空间笼罩在温暖的‌黄光中‌。吊灯、壁灯和蜡烛投射出温馨的‌光束,氛围浪漫又温暖。   对于裴嘉译的‌回答,陶竹不疑有他,在他的‌带领下,简单地参观了咖啡厅的‌后厨和甜点冰箱,又回到前面。   他拿出一块巧克力曲奇饼给陶竹,说道:“咖啡师可‌比做奶茶赚钱,咖啡师20刀起步的‌。”   二‌十刀!比她现在高出去快一倍了!   在蠢蠢欲动,差点答应裴嘉译明天就来这里打工的‌时候,陶竹的‌视线一瞥——   一摞摞黑色咖啡纸杯,高高地落在咖啡机上面,陶竹无意间的‌一瞥,看到了上面写着的‌英文‌单词。   pottery。   这间咖啡店的‌店名,叫pottery,陶。 第70章 心甘情愿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本‌不想‌往自己身‌上想‌的,可是想到外面被遮住的店标,她‌没办法欺骗自己, 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如果是朋友,她‌和裴嘉译可以礼尚往来‌,但如果是带了其他意图, 那她‌就做不到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安心‌地接受裴嘉译对她的好。   陶竹深吸了一口气, 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睛。   满屋的奶香气,裴嘉译打开磨豆机,往里倒了咖啡豆,新鲜研磨出来‌的咖啡豆,深邃浓郁的咖啡香味和奶香气混合到一起。   重‌新启动的咖啡机喷出满屋热气腾腾的水雾,水雾遮住裴嘉译的眼镜, 他一边擦眼镜, 一边抬头裸眼看陶竹模糊的轮廓。   其实陶竹高中的时候就很好看, 高挑苗条,但那时候如果不是知‌道她‌学习有多发狠的话,平日总看着怯生生的,配上那张又乖又甜的脸,让人止不住想‌保护她‌。   光阴荏苒,少女已经成‌长, 今天的她‌天鹅颈高高地扬起, 一件普通的灰色开衫配着白色的内搭,就能‌看得出她‌温柔又有力量。   变化不大的长相, 但给裴嘉译的感觉就是更漂亮了。   咖啡机喷完气,裴嘉译戴上眼镜, 又给陶竹做了一杯卡布奇诺,在杯底放了一包糖,奶泡上面洒了很多巧克力粉。   扣上盖子的时候,裴嘉译才看见杯子上的文字,他眼皮一抖,用纸杯托盖住,煎熬的慢慢抬起眼,看到陶竹自若的神情,他才松了一口气,把咖啡递给陶竹:“尝尝,不苦的。”   陶竹点‌头:“谢谢。”   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陶竹喝完了他的咖啡,又请他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时,裴嘉译问陶竹,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他这边,陶竹想‌了想‌说,至少得等这个学期结束。   然而事实上,在这次见过面之后,陶竹再也没有联系过裴嘉译。   -   这一年的十二月,王雪平到了退休的年纪,从蒋家离职了,结束她‌在蒋家将近二十年的保姆生涯。   原本‌是九月就可以走的,是许婉楼不舍得,招不到合适的人,多付了她‌薪水,让她‌多留了几个月。   可是王雪平还是想‌回家,因为陶九在那,她‌的家就在那里。   在外漂泊的人,不论多久,也是想‌归根的。   她‌的行李不算多,加起来‌也就两个箱子,用的还是陶竹来‌北京时的箱子,蒋俞白回家时,正好碰到她‌拿着箱子要走。   他不顾王雪平的推脱,让司机送她‌去火车站,自己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也不想‌待,让其他司机把他送到蒋禾的房子里。   自从他跟陶竹住进来‌,蒋禾没再回过这,整个家都留着他们过去住过的痕迹。   他给她‌买的皮筋发卡,她‌一个也没带走,横尸遍野地堆在玻璃柜里。   北京的冬天,天黑的很早,他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夜幕便‌悄然而至,黑夜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这时忽然想‌起了门铃声‌。   蒋禾跟他小女朋友去巴厘岛玩了,这个房子按说应该没有别人知‌道。   难道……   他快走了几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把脚步放慢,动作舒缓地松开手腕上的扣子,把衬衫撩到小臂处,整齐堆叠。   门口的门铃声‌越急,他的脚步就越慢条斯理。   果然是小孩儿,但闹完脾气,自己知‌道回家,就是好小孩儿。   “蒋大少爷您耳朵要实在使不着就捐了吧。”门一打‌开,柳书白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都没看蒋俞白僵硬的表情,进厨房找水喝,“我‌在外头喊的保安都快给我‌抓起来‌了。”   蒋俞白退上门,缓慢转身‌,眸色不自觉地深了深:“你怎么‌来‌这了?”   柳书白还没消他开门慢的气,咕咚咕咚喝着水:“我‌也纳闷儿呢,我‌去哪不好,怎么‌来‌这了。”   蒋俞白心‌情不算高涨,懒得开口跟她‌逗贫,一言不发地坐进沙发里,两条腿松松地伸长,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这时候会来‌这里。   柳书白喝完了水从厨房出来‌,“嘭”的一声‌把灯打‌开,双手环臂倚着墙:“哎,我‌说蒋少爷,你妈来‌了,你就这态度?”   柳书白属于不正经的时候特别没正形的人,蒋俞白有时候觉得自己心‌态都没她‌年轻,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事说事。”   “事儿倒是没事。”柳书白朝他走过来‌,一个没留神手肘还磕到了柜子,疼得她‌整张脸都皱到一起。   蒋俞白:“现在有事了。”   柳书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上非常有节奏地打‌他:“怎么‌!怎么‌跟你妈!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蒋俞白没躲,任她‌打‌。   柳书白打‌累了,坐回到沙发上,捋了把打‌散了的头发,阴阳怪气道:“我‌可听人说了啊,蒋大少爷最近心‌情不好,可见传言不虚啊。”   蒋俞白:“谁说的?”   柳书白眉毛一横:“我‌说还没说完呢!”   熟悉的对白,跟小时候他俩拌嘴一模一样‌,蒋俞白无语。   “但是不管是谁说的都不重‌要。”柳书白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但看您这态度,是要连着你妈我‌一起迁怒了呗?”   “我‌没有。”   “诶呦呦呦‘我‌没有。’”柳书白动作夸奖地学他讲话,边开电视边说,“你爹都发现你不开心‌了好吧?家里找不着,酒店长住房也没人,得亏我‌还知‌道有这处儿,不然你开煤气殉情了你爹都得等你尸体臭了才知‌道。”   蒋俞白低头,两指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再一睁眼,柳书白一张脸已经快凑到他眼前了,把蒋俞白吓了一跳,她‌咧嘴笑:“因为大桃子啊?”   “什么‌大桃子……”   只否认她‌的叫法,没否认她‌的猜测。   知‌子莫如母,尽管多年没生活在一起,但蒋俞白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柳书白不用想‌就猜出来‌他的想‌法。   尽管出身‌和环境都不同,但是陶竹那小姑娘身‌上就是有一股狠劲儿,跟蒋俞白一模一样‌,她‌对于蒋俞白来‌说,是爱人,是朋友,也是知‌己。   她‌还能‌拼,但蒋俞白肩上的重‌担早已被社会,被蒋中朝,被不服输的他自己压的不堪重‌负,所以对小姑娘,他还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只不过,她‌跟蒋中朝狗屎一样‌的婚姻到底还是给蒋俞白带来‌影响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感情,她‌这个当妈的能‌理解。   二十年了没尽到母亲的义务,柳书白也良心‌发现一次,劝道:“是你把人家轰走的,你想‌办法追回来‌呗,大丈夫么‌,能‌屈能‌伸不丢人,你妈支持你。”   “轰”这个字有点‌刺耳,蒋俞白皱了皱眉:“别老你妈你妈的,我‌总觉得你在骂我‌。”   “哦。”柳书白改口道,“他妈的我‌支持你。”   蒋俞白:“……”   正经不超过五秒这事儿他还是没遗传到位。   桌上留了一根皮筋儿,最普通的那种黑色的,原来‌陶竹喜欢用这种,因为觉得扎出来‌的头发更立体精神,蒋俞白伸手拿起那根皮筋儿,看到上面遗留的长发也没摘,把那根皮筋儿套手指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着,缠到最紧的地方就散开重‌新缠。   有一下缠的紧了,整根食指都充血发痒,松开时皮筋儿快速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绕了两圈,弹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说:“我‌没轰她‌,她‌那会儿太浮躁了,整个人因为百十来‌万都膨胀了,我‌只是想‌让她‌去沉淀一下。”   “哦,沉淀一下。”在他沉默的时候,柳书白已经找到了一档综艺,花花绿绿的屏幕映在她‌若有所思的脸上,“当初蒋中朝刚跟许婉楼,哦,现在叫蒋许婉楼,搅合在一起的时候,蒋中朝好像也说让我‌沉淀一下,你看我‌沉淀的咋样‌。”   为了能‌进大禅寺,许婉楼冠了蒋家的姓,就算柳书白现在不关心‌蒋家,身‌边大多数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前尘往事,但他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总能‌传到她‌耳朵里。   柳书白的话顺着电视里嘈杂假笑背景音传来‌,让蒋俞白眉心‌快拧出印痕了。   他不说话,自己安静思考的时候,好像能‌想‌清楚一些事,一些情绪。但是太浅太浮了,电视背景音稍微一大,他就抓不到那层潜意识了。   他拍了张正在播放的综艺照片,发给张助,让张助去做节目调研,他想‌直接冠名去掉这个声‌音。   放下手机,蒋俞白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侧过头问柳书白:“你还相信爱情吗?”   敢不敢问再俗气一点‌的问题啊,柳书白用“别说这种晦气话”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我‌比较相信我‌能‌发大财。”   “财迷。”蒋俞白评价说,又问,“那蒋中朝给你的钱你怎么‌不要?”   “你也说了。”柳书白看着电视,心‌不在焉道,“那是他给我‌的,归根结底不还是他的。”   她‌的重‌音放在“他”字上,摆明了是要跟蒋中朝撇清关系,蒋俞白懒得掺和他俩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劝也不劝,只说:“但他给你了,心‌甘情愿给的,上赶着巴不得给的,那就是你的,是你自己不收。”   “为什么‌他给我‌我‌就要收?当初他不也把他所有的家产都要给你么‌,你不是也不想‌要?”柳书白反问他,问完她‌接了个电话,表情愉悦地让电话那头把预约往后挪挪,顺便‌把门牌号告诉他,挂了电话,又揶揄道,“将少爷好日子过惯了,多少是有点‌忘记人间疾苦了。”   她‌说完话,门铃响了。   应该是电话里那位,蒋俞白懒得问。   自从跟蒋中朝离婚后,柳书白的男朋友没断过,有奶里奶气的小年轻,也有同龄富商,但对她‌来‌说,过程比结果重‌要,这么‌过年过的开心‌潇洒,跟谁都没再婚过。   柳书白起身‌去开门,想‌着话说的差不多了,她‌该去吃晚饭了,回身‌朝蒋俞白挥了挥手:“我‌们走了啊。”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站在门外,手局促地不知‌道放哪,只好跟着柳书白一起冲着沙发里的男人紧张地打‌了个招呼:“再见,哥。”   听到最后的这句称呼,蒋俞白闭上眼,轻捏了两下鼻梁骨。   习惯使然,柳书白关门的时候,自然地把门口的灯也关上了。   她‌关了门才反应过来‌,回头朝屋里喊“自己记得开灯啊”!也不管蒋俞白听没听见。   窗外的城市在深夜中如同一片熄灭的星海,柳书白走后,房间里顿时变得幽黑空旷。寂寥的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蓝影。   电视机的屏幕在昏暗的夜晚发出微弱的光芒,无聊的剧本‌综艺里每个人都发出看不懂的笑,像是有一道天然屏障,让虚拟和现实世界里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手机张助已经回了消息,现在旗下有品牌已经是这档节目的特约冠名,问他是否需要下个季度竞拍成‌独家。   需要吗?   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的蒋俞白,看似盯着电视投入地思考,但是他的眼神没有一秒是聚焦的。   他不是忘了柳书白所谓的人间疾苦,他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要拼要强,要能‌独当一面,要能‌控制自己的人生,他做到了。可是,要让他去真‌心‌喜欢一个人,毫无防备地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他还是觉得太难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不再炽盛,街道上的车辆寥寥无几,过夜生活的人不在这个区,周围住户早已被深夜的安宁所吸引,躺在了温暖的床上。   蒋俞白趿着拖鞋,又一次拨通了陶竹的视频电话。   没人接。   她‌很快回了消息过来‌,说在和别人打‌电话。   但蒋俞白知‌道,根据视频的逻辑,就算她‌那边在打‌电话,也可以接到他的电话,她‌只是不愿意,为了他,挂掉现在的电话。   小姑娘,我‌对你也不算差吧。   你怎么‌没有心‌啊。   孤寂弥漫在这个曾经两个人生活过,如今空旷的房间里,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存在,让蒋俞白觉得自己在世界边缘。   电视从综艺换到了晚间电视剧,里面人按照剧本‌上写好的对话絮絮叨叨,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和落地窗外寂静的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   陶竹回复完蒋俞白的消息,抽了张纸擤鼻涕,听到裴嘉译在电话那边问:“你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哭。”   她‌冒着鼻涕泡笑出声‌,脸上泪水茫茫一片:“谢谢你啊。”   “……嗯。”   这个学期已经结束了,但是裴嘉译想‌让陶竹换工作时,她‌还是百般推辞,想‌到后来‌约她‌的几次都见不到人,结合时间点‌稍微一想‌,裴嘉译想‌到了原因。   她‌看到了店名,也认出了那个单词,只不过保全了她‌的面子,不想‌让他尴尬罢了。   他把实话告诉她‌,就听到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不太会安慰,因为他也真‌的很想‌哭。   原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像梦一样‌又一次重‌新在他的人生里,到最后,又要像梦一样‌,抓不住。   “其实,有一件事,我‌觉得,我‌再不告诉你的话,可能‌这辈子再没机会跟你说了。”裴嘉译叹了声‌气,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夏夜星空,鼻子忍不住发酸,“毕竟我‌们也都不小了,如果不能‌在一起,等你毕业后,我‌们再见面,也许已经各自成‌家了。”   “嗯嗯。”陶竹连应了两声‌,“你说。”   “我‌高中本‌来‌应该学的是纯理科。”裴嘉译轻声‌说,“后来‌才把生物改成‌政治的。”   纯理科该选修物理化学和生物,这也是裴嘉译的优势所在,可是,他想‌至少有一节课,可以和陶竹一起上。   他背东西‌的能‌力一般,政治也成‌了他拖后腿的一门课,可他从没有因为这样‌的选择后悔过,哪怕,是被拒绝的时候。   陶竹热泪盈眶,深呼吸了好几次,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   裴嘉译很好,是她‌不够好。   连陶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裴嘉译。   “我‌的家庭条件,特别普通,根本‌配不上你家。”陶竹不想‌让裴嘉译觉得被拒绝是他的问题,她‌试图从其他方面找原因,想‌让裴嘉译不喜欢她‌,“而且不是一般的差,就是网络上描绘的偏远山区那样‌家庭,那种差。”   裴嘉译:“你找这些借口就没意思啦,我‌大学学的也是理科好不好,逻辑还是在的,我‌轻轻松松就可以掰倒你的逻辑哎。”只不过不想‌做没意义的事罢了,嘴上赢了,她‌也不喜欢他。   裴嘉译擦了擦书桌上的高中毕业合照,叹气道:“可谁让你那么‌好呢,陶竹同学,毕竟,好到我‌都配不上。”   陶竹哭到说不上话,被一个这么‌好的人喜欢了这么‌多年,却不能‌给他回应,被喜欢的人,也一样‌会觉得愧疚。   裴嘉译的状态先于陶竹一步缓冲回正常,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听起来‌欢快些:“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你有喜欢的人,还是他吗?”   还是他吗?陶竹也被问的一愣。   她‌已经不会再想‌和他在一起了,这样‌还算喜欢吗?可不管是与不是,陶竹知‌道,他都不是她‌拒绝裴嘉译的理由。   陶竹回答:“应该……不是了。”   裴嘉译拿她‌的回答打‌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用应该两个字,我‌会误会你喜欢的是我‌哎。”   陶竹:“那就不是。”   裴嘉译:“……你倒还真‌的一点‌想‌象的余地都不留给我‌。”   确实是的,陶竹还是觉得,如果不能‌有结果的事,还是不要给人留以瞎想‌的空间。   但是裴嘉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两人在电话里彼此都沉默了那么‌一会儿,陶竹觉得再沉默等待下去也毫无意义,说:“你……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吧,今天你早点‌睡,明天你早起还要去店里。”   裴嘉译匆忙道:“先别挂。”他有种预感,如果这通电话就这么‌挂了,他可能‌再没机会打‌通她‌的电话。   他重‌新组织语言,电话里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陶竹拿着手机,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哗啦啦的水声‌成‌了电话里唯一的声‌音。   “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一直等到水声‌消失,陶竹拖鞋的声‌音也消失,裴嘉译才再度开口,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可是……你要不要再给我‌个机会,试试?我‌们,再相处一下,万……一呢?喜欢的人,可以不喜欢,不喜欢的人,没准也就喜欢了?会不会……你觉得,咖啡可能‌也还不错?”   曾经谈咖啡色变,如今也能‌喝得下放了一管糖的热卡布奇诺。   曾经觉得只要能‌跟在蒋俞白身‌边,上天跟她‌收取什么‌样‌的价格她‌都能‌接受,也被残酷的现实打‌败。   人是在不断成‌长和变化的,所以,她‌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喜欢裴嘉译?   连沉默都觉得悦耳,裴嘉译让陶竹别急着回复,可以再多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什么‌回复他就行,便‌匆匆挂了电话。   手机已经打‌到发烫了,陶竹用被罩擦掉手机上眼泪洇过的水痕,思绪越飘越远。   在繁春时还小,她‌对性别的概念分的没那么‌清楚。   开始对异性有了概念,蒋俞白就已经在她‌身‌边了。   高中两年,大学三年,整整五年的时间,她‌的眼睛里没有看进去任何一个男生过,也接受过他一个人对她‌的好。   裴嘉译的话让她‌不禁思考,是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眼界圈起来‌的?   脑袋一片混沌迷茫之际,她‌的手机又响了,在回复过蒋俞白消息后的一个小时,他又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陶竹盯着那个跳出来‌的头像,发了很久的呆。   她‌想‌起裴嘉译的问题,她‌还喜欢他吗?   当初,她‌过度最难的时候,她‌讨好朋友孤单的时候,她‌上学遇到困难自己无法解决的时候,都是他在身‌边,亲手给她‌搭起和世界连接的桥梁。   可是后来‌,大风大浪,滂沱暴雨下,也是他撕碎了她‌的伞。   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那她‌还喜欢他吗?   喜欢的。   可是,她‌现在,也很喜欢自己。   电话又响了,响铃声‌吵到隔壁骂骂咧咧让她‌赶紧接电话。   陶竹先关了静音,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他的电话。 第71章 陷入深海   他会‌连着打好几个电话已经很反常了, 更反常的是‌,他的声音竟然有点‌温柔,穿过电话里微弱的电流, 像是‌在轻骚她的耳尖:“在跟谁打电话?”   陶竹挠了一把耳朵,低声说:“朋友。”   蒋俞白低头看着自己被黑皮筋缠绕的手指,闷声问:“男生还是‌女生?”   陶竹:“男生或者女生又能怎么样呢?”   不可‌以因为其他男生不接他的电话, 蒋俞白本想这‌么说。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 对她,他好像不应该这‌么说话。   蒋俞白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在扑面‌的冷风里,看着楼下穿着厚实羽绒服遛狗的人被‌狗绳团团绕住,倏地轻笑一声, 叫她:“小桃儿。”   现在他一叫她的名字, 陶竹就紧张:“怎么了?”   蒋俞白:“我刚才想起来一件事。”   陶竹:“什么事?”   天寒地冻, 蒋俞白吸了一口空气,整个鼻腔都是‌凉的:“你一直用来写字的那个本子,好像跟我曾经买过的一个本子很像。”   南半球,陶竹热到摇扇子的手出了重影,直到听见这‌句话,她的手才堪堪停住, 抬眼看向‌那个尘封落土, 但不管住在哪里,都会‌在最显眼处的本子, 顿了一下,才说:“是‌你给的。”   得到这‌个回‌应, 高悬无‌托的心终于‌有了一点‌可‌以慢慢放下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蒋俞白觉得很安全。   他随手给过她很多东西,其实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给的她本子,但是‌幸亏品牌年年要‌改设计,所以蒋俞白记得,那个本子得是‌五年前的款式。   他坐回‌到沙发上,一条腿松松地抬起来搭着,笑着问:“我给过的东西,对你来说那么重要‌?留了这‌么多年?”   不仅留了很多年,而且连字都舍不得写,陶竹躺在床上,扇着扇子,疲惫地说:“曾经,是‌很重要‌吧。”   才刚放下来的心,瞬间又被‌吊起来,蒋俞白这‌辈子没受过这‌种罪,他坐直,语气俨然没那么轻松,皱眉问:“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哽咽了。   陶竹想起了刚才和裴嘉译的对话。   想到了这‌几年身陷囫囵的自己。   山河万里,沟壑纵横,她不像再陷入深海,只想做一条安于‌湖泊的小鱼。   做自己的风景,不再因他人哗然。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了。”   她见过了纸迷金醉,见过了地球彼端。   他人再看他兴奋难掩,她也觉得食之无‌味。   她不再憧憬,亦放下期待。   从今往后‌,她的生活里,不再有他。   -   学期里除了打工就是‌上课,好不容易放假,陶竹有空整理一下小房间,整理到一半,手机群里炸开花了。   Helen:@所有人,有人今天有时间吗?   Helen:@所有人,有没有哪位宝宝今天有时间能来帮个忙啊。   Helen:图片。   Helen:图片。   Helen:[流泪][流泪][可‌怜][可‌怜][玫瑰花][玫瑰花]   陶竹打开图片,店门口乌泱泱挤了满满的人头,图片里正在点‌单的Elsa已‌经忙到重影了。   本科生的暑假长一点‌,店里很多人都回‌国了,一时没招上新人,夏天奶茶店又忙碌,偶尔需要‌临时帮忙的情况很正常,大‌家都是‌朋友,有空的话不会‌坐视不管。   陶竹回‌复:我来了,等我十分钟。   Helen又忙去了,连看手机回‌复的时间都没有。   收拾到一半的房间临时叫停,陶竹换上洗完刚晾干的工服,沿途小跑到店里。   Ruby本来是‌中午的班,接到消息后‌也匆匆赶过来,两人在路口相视一笑,一起往店里冲。   陶竹刚要‌进店里,有个高大‌的身影从店里走出来,迎面‌朝着她过来的,差点‌撞到,陶竹习惯性说了声“sorry”。   话音未落,大‌脑闪过刚才出现过的那张脸,她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小店不大‌,虽然店里有空调,但因为太多人在排队,汗味混着奶精香味,热气腾腾。   Helen跑前跑后‌地忙,从后‌厨跑出来:“我们的珍珠不够了,正在煮,大‌概需要‌四十分钟时间,请问可‌以吗?”   “慢慢来,不急。”蒋俞白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冲着身前的人说,“先做别人的,闲下来的时候再做我的。”   Helen:“谢谢!”说完,她又噔噔噔跑去后‌台,不一会‌儿,浓浓的甜布丁味从后‌面‌传出来。   陶竹身体僵硬,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昨晚还在跟她打越洋电话的人,睡了一觉,出现在她面‌前了。   他的出现,打破了她所有的预期,让她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能呆站在原地。   蒋俞白垂眸,看着她怔然的表情,微微扬起唇角,淡声道:“真来了。”   “Petrichor你在发什么呆啊?”Ruby的工服放在后‌面‌,换完了衣服回‌来看见陶竹还站在外面‌,开心地叫道,“进来摇茶啦!”   “嗯。”陶竹木讷朝蒋俞白点‌了下头,跑进店里推开挡板,接后‌面‌的单子,“来了!”   蒋俞白点‌了一百杯冰跟糖都正常的珍珠奶茶,匀出去了一个人专门给他兑奶茶,但又因为多来了两个人,所以店里也说不上特别忙。   不忙又能混工时多发工资,店里的氛围自然热闹,站在三人中间的Ruby边摇奶茶边偷瞄了一眼蒋俞白,回‌过头悄声跟陶竹八卦:“就喜欢这‌种脑子有泡的高富帅。”   陶竹:“……”   陶竹从封口机里拿出奶茶,打包交给顾客,她本来不想多打听的,但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评价蒋俞白,忍不住好奇问:“他怎么脑子有泡了?”   Ruby压低了声音:“一杯奶茶五块二,他买了一百杯,Elsa找他的八十块钱,你知道他拿去干嘛了吗?”   老板Helen玩心重,眼神越过Ruby,一脸兴奋地看着陶竹,等着听陶竹的猜测,更期待看陶竹知道后‌的反应,她猜应该跟刚才得知消息后‌的每个人都一样,惊讶到眼珠子快瞪出来。   陶竹:“给我们当‌小费?”   Ruby:“?”   Helen:“?”   “你怎么知道?”Ruby问完陶竹,扭头问Helen,“你先告诉她了?”   Helen:“你一直中间的好吗!”   “对哦。”Ruby自言自语地摇茶,又问陶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陶竹:“猜的。”   八十刀对于‌蒋俞白来说,算不上什么钱,但是‌对她们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结合对双方的了解,大‌概就能猜出来是‌什么事。   Ruby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就那么一瞬间,她有种感觉,就觉得陶竹的身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普通的珍珠奶茶倒是‌好做,只是‌煮珍珠废人力和时间,陶竹多加了三个小时的班,店里人流量和奶茶量回‌归正常。   Helen,Ruby和陶竹一起帮忙,把奶茶放到他车里。   不忙的时候,Helen不会‌亲力亲为,她坐在蒋俞白刚坐过的高脚凳上休息,和正在摇茶的Ruby聊天:“哎,刚那个帅哥,有没有兴趣啊?”   “哪个?”Ruby问,“一百杯?”   Helen挑了挑眉。   “一百杯”人高腿长,他刚才坐在那,脚能闲闲地踩着地面‌,现在Ruby看着脚踩在横岗上的Helen,半真半假地闲聊:“我有兴趣,人家对我有没有兴趣,我就不知道了。”   “问问去啊。”Helen说,“刚才你们摇奶茶的时候,他可‌一直往操作台看呢,你怎么知道不是‌在看你?”   Ruby瞬间来劲了:“真的?”   得到Helen肯定的回‌答后‌,她出完手里的奶茶走出店门口,但是‌“一百杯”的车已‌经开走了,她一脸懊悔地推搡Helen,怪Helen不提前提醒她。   -   蒋俞白坐在车后‌排,喝着刚做出来的珍珠奶茶,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低声问陶竹:“想先吃饭吗?”   没了奶茶店里嘈杂的摇茶声,陶竹在安静行驶的车里觉得很不自在。真奇怪,这‌分明是‌曾经高中每周最期待的时刻。   她摇头说:“我还不太饿。”   “你就住这‌附近么?”蒋俞白伸手往窗外指了下,奶茶上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进手掌,消失在衬衫的袖口里。   “嗯。”陶竹承认,顿了顿,她还是‌担心那些奶茶,看着前方的路问,“这‌些奶茶你肯定喝不完,打算怎么办啊?”   蒋俞白:“让司机送去酒场。”   他在年底财年最忙的时候,飞了一晚上,结果她关心的就是‌这‌些奶茶?   蒋俞白牙齿轻咬了下吸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在这‌边生活的怎么样?”   陶竹:“挺好的。”   “还是‌不打算回‌家吗?”   “......”陶竹沉默了一下,她摸不准他现在的态度,问道,“是‌必须要‌回‌你那里吗?”   蒋俞白:“不是‌必须。”   陶竹接话的速度很快,没给蒋俞白把话接着讲完的时间:“那我就不回‌。”   小没良心的,又不是‌在害你,蒋俞白心想。   车开过一个又一个火车站,眼前的风景渐渐变得陌生而开阔,陶竹知道了,大‌概是‌没地方去,就往酒场开了。   “飞机上很无‌聊。”蒋俞白慢条斯理地嚼着现煮出来的黑糖珍珠,轻淡的嗓音,像是‌在叙说故事,“想起高三那年,你班主任给过我一封写着我名字的情书,让我看着妹妹不要‌早恋,后‌来你跟我说,那不是‌情书,是‌感谢信,那封信后‌来被‌你们班主任收回‌去了,我去找过你们老师,她说还给你了,现在我想接受那封感谢,可‌以吗?”   “啊?”陶竹一惊,脖颈发凉,“你也说了嘛,那封信是‌高三的时候写的,现在都研究生了,而且我都出国了,怎么会‌留着高三的东西,肯定扔了嘛,要‌不然就夹在什么桌子底下,不过我妈都走了,估计看见了也就顺手扔了,找不到了。 ”   听她说话的时候,蒋俞白在心里默默计数。   两个字就能说明白的事,但她说了将近90个字,好像也不太需要‌多问什么了。   他的记忆力挺好的,只不过有些事不愿意去记,但是‌奇怪的是‌,那封信里的内容,只是‌那么草草一瞥,在想起来的时候,竟然每个字都很清晰。   他的嘴唇藏在浅棕色的奶茶后‌面‌,很轻很轻的,弯起来了一点‌。 第72章 珍珠奶茶   蒋俞白的酒庄在不在悉尼的市里, 有点类似于‌郊区,整片酒庄都被翠绿的葡萄藤环绕,葡萄在阳光下闪烁着可口的颜色。   从石砌的墙壁和木制的窗户散发出来的岁月痕迹, 陶竹能感觉到,这不是蒋俞白创建的,大概是从某个当地农场主手里买下来的。   她闻着整个酒庄浓郁的葡萄香气, 不禁想到蒋家买下他们那里果园的时候。   尽管现在知道了,他们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 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家,也真的很那个穷困的小山区带来了很多希望。   酒庄的人‌搬完珍珠奶茶,为首的白人‌拿给蒋俞白一瓶干红:“谢谢Laurence,我们为你特意‌酿造的酒, 去尝尝有哪里不一样‌啊!”   蒋俞白说‌了声谢谢, 朝陶竹摇了摇酒瓶:“想尝尝吗?”   陶竹咬着手‌里的奶茶:“不想。”   她不爱喝酒, 唯一喝的酒是干红,但是喝了干红会醉,她现在必须得保证头脑清晰。   他俩漫无目的地走‌到宽敞的欣赏台上,陶竹避开灼热的阳光,回头问:“你这次来澳洲,是为了来找我吗?”   蒋俞白两条腿松松地敞开坐在藤椅, 拿起冰都化‌了的奶茶喝了一口, 漫不经心道:“不是,我就是单纯地想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出国, 然后再坐十几个小时飞机回国,主打一个霸道总裁时间多。”   陶竹:“……”   陶竹:“……………………”   还是不会好好说‌话。   一开始听到他否定的时候, 她还有点尴尬,听到后面,她差点笑出来,尤其是他后面语气平淡自称霸道总裁的样‌子。   陶竹缓了很久,才让自己又严肃回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要去麻烦店里的人‌。”   蒋俞白瞥她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皮半垂着:“说‌的就跟我给你打电话你就会出来似的。”   他确实很了解她。   “所以‌。”陶竹看着他,认真地问,“你想要见到我,就必须得见到我,哪怕我不想见你,是这样‌吗?”   蒋俞白是标准的瑞凤眼,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半睁着,刚听到陶竹这么说‌,他瞪着两颗大眼珠子边吸奶茶边看她。   黑布隆冬的珍珠顺着浅棕色吸管吨吨吨往他嘴里送,看上去总觉得哪里很搞笑。   嘴里的珍珠让他嚼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桃总现在这么硬气啊?”   吊儿郎当的语气,像从前无数次,她想要严肃谈论时刻的插科打诨。   陶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背过脸不看他,压抑着心底的委屈和愤怒。   现在是酒庄工作人‌的休息时间,有人‌想要上来,被下面的人‌拽住提醒,Laurence在上面,不可以‌过去。   另外的人‌把手‌里的餐盘拿给他看,告诉他他是来送饭的,两人‌商量了一下,端着餐盘的人‌扯着嗓子问:“Laurence你要吃午饭吗?”   蒋俞白问陶竹:“你饿么?”   陶竹情绪还没‌缓和过来,胸口一起一伏的,仍旧没‌说‌话。   蒋俞白用同样‌的音量回复下面,不担心下面是否听不见:“等下再说‌。”   下面人‌扯着嗓子回:“ok!”   说‌话的两个人‌都是白人‌,他们抬头看到陶竹后朝她挥手‌微笑,比她平时上学路上的火车里碰到的白人‌和蔼的多。   陶竹回应以‌扯起嘴角的假笑,心里想的却是,肤色,人‌种,性别,都不是行走‌这个世‌界的通行证,只有钱才是。   蓦地,身‌后多了一片温热硬实的触感,蒋俞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后面的,他的两条手‌臂箍在她身‌体两侧,下巴懒懒地磕在她的头顶,低声道:“那你告诉我,你想过的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我看看我能不能同意‌。”   好像陷在什么死循环里走‌不出来了似的,陶竹心生烦躁,却没‌办法从他禁锢的两条手‌臂中间逃出来,陶竹只能回过头,高声质问道:“凭什么我的生活要你同意‌呢!”   蒋俞白不笑了,他真严肃下来看上去特别冷淡难以‌接近,疏离感很重,低头看着她回答:“就凭你叫了这么多年的哥哥。”   陶竹吵架的功力不行,一不小心就顺着蒋俞白说‌了:“蒋禾从出生就管你叫哥也没‌见你管过他啊!”   “啊。”蒋俞白抓住了她的漏洞,低着头,用下巴轻摩挲她的后脖颈,“真把自己当成我妹妹了?”   她都快气疯了,他依然可以‌情绪稳定地开玩笑,陶竹咬到嘴唇几乎发白,气自己刚说‌出去的话。   她就应该说‌“叫哥哥也不代表可以‌管控我的生活”才对!   陶竹生气,浑身‌都在绷着劲儿,气到后来她自己都没‌力气了,一开始还梗着脖子不让他蹭,到后来也是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小腹,一点点蹲下去。   不管怎么用力都逃脱不了的禁锢,在她脱了力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出来了。   命运的礼物好贵啊,陶竹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只是蹲在地上,很无力地问:“那你还想怎么样‌呢……”   “为什么要给我一个设定坏的预期呢?”蒋俞白跟着她一起蹲下去,脚跟微微翘起来,一手‌弯曲搭在膝盖上,另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像是在安抚她,“觉得我一定要怎么样‌?”   陶竹没‌动,在思考他的话,忽然发现她没‌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她的生命中,他从没‌有严格意‌义上充当过任何坏的角色。   可是,过去他有心或者无心给她带来的伤害,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有些事就是这样‌,不说‌的时候,心里委屈的要死,可一旦要她直白地说‌出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矫情,开不了口。   “我可以‌问问你吗?”蒋俞白收回手‌,蹲在陶竹的身‌边,跟她做出一样‌的动作,两只手‌松松地环在腿上,“你想怎么样‌?”   既然有些话没‌办法说‌,那不如就从根源截断,陶竹想了想,还是说‌:“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盛夏的微风吹着葡萄的味道绕着陶竹的发丝,有那么一瞬间,让她觉得好像蒋俞白都是酸涩的青葡萄味。   “想过自己的生活啊……”蒋俞白单手‌拖住下巴,慢慢地重复着她的话,思考着缓缓道,“那如果,我也想加入你的生活,我该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可以‌接受,并且没‌有被我影响到呢?”   他话里的指向未免太‌明显,陶竹惊愕了一瞬,但她有了前面的教训,这次没‌那么快开口,想了很久,才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要加入我的生活呢?”   蒋俞白眉梢有了一个轻轻上挑的幅度:“这个很难想到吗?还是,你一定要我说‌出来?”   他问的太‌直白了,陶竹本来问的坦坦荡荡,但他的回答,听得她头脑发热,随手‌抄了露台上一根被风吹下来的葡萄藤,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画圈圈。   蒋俞白也跟着画圈圈,清了清嗓子:“认识我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身‌边除了你,没‌其他人‌,所以‌我不了解女生,你也稍微体谅我一下?”   气氛太‌诡异了,陶竹忍不住叫他:“俞白哥……”   蒋俞白:“嗯?”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正经和从未见过的体贴,陶竹发自肺腑的认真问:“你破产了吗?”   蒋俞白:“……”   蒋俞白:“暂时还没‌有,如果按照计划的话,这辈子应该都没‌有,你是有这方面的需要吗?”   陶竹摇了摇头,朝他伸出小手‌,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   蒋俞白:“这话让我这个三‌十岁的人‌来说‌好像确实是有点难为情,我不太‌会说‌,你要是想吐直接吐地上就行。”   陶竹的重点又歪了,歪在他竟然三‌十岁上了。   分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二十。   时间轻飘飘的一晃,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认识十年了。   “一年前,你发高烧,烧的人‌烫的跟开水里捞出来似的,嘟嘟囔囔说‌我不喜欢你。”蒋俞白语气平静地叙述道,“我给你的回应是,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陶竹对他描述的发烧场景有印象,但是对后来她说‌的话,包括他回应的话,都没‌印象了。   她画圈圈的手‌停了一下,心跳也跟着停了一瞬。   “不知道你是没‌听见,还是理解错了。”蒋俞白表面上眉眼还是冷淡的,但是耳垂已经有点泛红了,老房子烧的他自己也没‌法控制,“当时我确实是,挺让自己避开那些想法的,所以‌不重要了。”   心跳在停了那一瞬间之后扑腾扑腾地狂跳,陶竹丢了手‌里的葡萄藤,怔怔地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风把那一小节葡萄藤吹远了,她又弯腰,一手‌撑着地,上半身‌往前把葡萄藤捡回来。   蒋俞白没‌留意‌,真以‌为她听吐了,往前挪了一步。   陶竹不想让他扶,抬手‌想拦。   两人‌抬手‌的高度刚好一致,陶竹的小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蒋俞白的大手‌里。   酒庄附近也有农场和农作物,故事里的那朵小黄花,被风吹着,飘到了陶竹的鬓边。 第73章 公事公办   陶竹捡起来葡萄藤, 重新蹲好,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有点‌麻,像是密密的电流在腿里流窜, 她扶着‌身后的藤栏,站起来:“咱们还是坐着说吧。”   因为腿麻,她站起来的速度极为缓慢, 但等她完全站直,却‌发现蒋俞白还在一动不‌动地蹲着‌, 陶竹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疑惑。   蒋俞白:“……我腿麻了。”   陶竹憋着笑把他拽起来,就看见他高高瘦瘦的身影,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整个人靠在陶竹身上。   早在一张床上抱过的两个人,这‌样亲密无间接触的时刻多到‌数不‌胜数, 可在这‌个时候, 陶竹身体僵了一下, 还是选择把他搭在她肩上的双臂举起来,把两人的距离拉开,走到‌他身侧,把他扶到‌椅子上。   陶竹说:“你很诚实。”   蒋俞白嘴角撑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怎么了?”   “确实是三十‌岁的身体。”陶竹重重地喘着‌气,瘫坐在座位上,紧接着‌说, “我饿了。”   蒋俞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让酒庄的人去准备饭。   饭是简易的意大利面,陶竹摘掉点‌缀的罗勒叶, 用叉子把金黄色的千层面上和西红柿肉酱搅合到‌一起,刚挑起来, 听见蒋俞白问:“我已经说完了,你是需要我说的再直白一点‌,还是有其他想说的?”   陶竹把已经绕好的意大利面接着‌在叉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盯着‌被面条裹大的勺子问:“一定要现在给回应吗?”   没有回应,就已经是回应。而这‌个答案,出乎了蒋俞白的预料。   他能够想到‌的,就是他会错了意,她给他的确实是一封感谢信,她也‌确实只是想跟着‌他。   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的气场在那压着‌,陶竹说完话就开始紧张,闷不‌吭声把意大利面往嘴里送。   蒋俞白双腿交叠,一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轻托着‌脸,看着‌她的视线一动未动,他决定的事,不‌给任何人选择的余地,现在也‌不‌想给她选择权。   可是,沉默良久,对于她的问题,他也‌只能平静地说:“看你。”   这‌就是等她想好的意思的了,陶竹吃着‌面,味同嚼蜡,心‌里却‌忽然想到‌另一个人。   她不‌挺光明磊落的吗,怎么忽然就成一个到‌处欠债的人了。   不‌等她想明白,手‌机里的消息嘣嘣嘣的震。   还以‌为是店里出问题了,但是看到‌消息的时候,却‌发现都是多日不‌联系的蒋禾。   他看上去真的挺急的,连发了一整屏的消息,问她蒋俞白在哪,有没有跟她在一起。   上一次蒋禾给陶竹发信息还停留在他跟他女朋友一起来悉尼玩的那次,想到‌这‌个人对程果那个样子,陶竹本来不‌想理他,可是看他还在持续发消息,好像真的很急的样子,陶竹又有点‌于心‌不‌忍,怕真耽误了什么事,等吃完意大利面跟蒋俞白说:“蒋禾哥找我了。”   她说完这‌句话,刚好蒋禾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果果在我这‌。   蒋禾跟那富家女的关系不‌是都到‌结婚那步了吗,果果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陶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蒋俞白给她递了张纸巾,以‌为她在刻意岔开话题,却‌也‌随她:“找你干嘛。”   陶竹语气有点‌急了:“找你。”   蒋俞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话里的逻辑,拿出手‌机。   涉及到‌程果,陶竹难免很伤心‌,但她没说话,就斜眼瞟着‌蒋俞白的手‌机,蒋俞白一开始没察觉到‌,等他察觉到‌了,把手‌机拿低了一点‌,让她大大方方地看。   比起她这‌边刷屏的消息,蒋俞白那边干净的多,只显示了三条消息。   一条是:哥在忙吗?   另一条是:哥能帮我个忙吗?   最后一条是:哥你能抽一分钟出来给我妈打个电话吗?说什么都行‌。   蒋俞白瞥了陶竹一眼,从侧脸都能看见她现在整根眉毛都快拧到‌一起,纠结的表情。   陶竹想不‌通许婉楼跟程果有什么关系,还在想会不‌会是蒋禾急着‌找蒋俞白,把程果当幌子的时候,眼睛往上看了一眼。   上面的消息是蒋禾两个月前发给蒋俞白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没看到‌,只看到‌一行‌字,大意是涉案金额到‌两千万了,属于刑事案件,他来跟进一下,蒋俞白没回。   蒋禾是体育生,业余时间是吃喝玩乐当各路销售的财神爷,毕业后直接当老‌板的,懂个屁的刑事案件,可是,陶竹转念想到‌……程果是实习律师,负责刑事案件。   事实上,蒋禾的初衷没有恶意,他只是偶尔认识了一个律师朋友,得‌知了应届刚毕业的律师在职场上很困难,所以‌他特意找蒋俞白特批,义务帮集团的法务跟进这‌个案子的杂碎部分。   他的一切章程都很合规,程果就职四大律所的其中一家,始终跟集团保持合作,他唯一做的,不‌过是点‌名要程果来跟这‌个案子。   他以‌为,他能帮到‌程果。   只不‌过,这‌次他选的地址,是他家。   程果一开始并没有被地点‌所限制,始终只跟他对案子的细节,他插空问她最近的生活怎么样,缺不‌缺钱,她都永远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应他:“蒋先生,工作时间不‌宜讨论私人生活,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私下说。”   诸如此来的话蒋禾听了几次之后烦了,他二郎腿往上一翘,一副反正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吊儿郎当地说:“那你私下的时间,也‌不‌肯见我啊。”   程果面无表情地记录完刚才他说的详情,合上电脑,站起来冷静地说:“如果今天没有其他需要同步的内容,我会将记录好的问题,反馈给我的同事共同跟进。”   蒋禾有点‌慌,刚站起来,许婉楼午觉睡醒,从楼上下来了。   她刚从台湾做完面部紧致回来,脸上的皮肤还没恢复,乍一看上去有些狰狞。   看见程果在这‌,许婉楼有些意外,但看到‌她身上的职业装束和电脑,她大概就懂了,主动开口说:“程小姐,好久不‌见。”   程果再怎么勇敢,也‌只是一个初出社会的小女孩,而许婉楼的日常就是靠她身上的气场,吓退一个又一个想靠近蒋中朝的女人,和许婉楼相比,程果就像是纸糊的老‌虎,一吹气,就要倒了,只剩下表面的空壳子,能强撑着‌说:“您好。”   蒋禾当时已经觉得‌预感到‌不‌妙了,但他这‌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能一切都风平浪静地回到‌原点‌。   许婉楼居高临下地走到‌程果面前,抱起双手‌:“程小姐,你年轻且漂亮,有大好的前途,我希望你可以‌以‌事业为重,不‌要缠着‌阿禾了。”   这‌话已经有威胁的意味在了,蒋禾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已经带着‌几分哀求:“妈……”   “另外。”许婉楼看也‌不‌看蒋禾一眼,她穿着‌拖鞋,分明比程果矮了一点‌,但是气势上却‌压了程果不‌止一头‌,“我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我儿子现在已经是有未婚妻的人了,我希望你自重。”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蒋禾头‌皮都麻了,他甚至不‌敢看程果受委屈却‌还硬撑着‌的表情,拿出手‌机给蒋俞白紧急求助。   他们母子本来是后来者,蒋禾听许婉楼的话一直保持着‌老‌实本分,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他不‌会因为这‌些事跑到‌蒋俞白面前的。   程果没化妆,嘴唇从润红很明显地变为苍白,声音里带着‌清晰的颤抖:“我并没有任何觊觎蒋禾的想法,我只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办到‌我家里来了?”许婉楼轻蔑地笑了下,“如果我没下来,你们是否需要在床上速战速决你们的公事呢?”   太羞辱人了,蒋禾听得‌都觉得‌扎耳朵,他上去想拽开许婉楼,但又不‌敢太用力,许婉楼就纹丝不‌动地站在那。   他不‌敢一直叨扰蒋俞白,只是隐约听蒋俞白说过一耳朵他最近要出国‌,尝试着‌像陶竹求救,一边发一边站在许婉楼面前:“妈,是我让她过来的,我们也‌确实是在……”   许婉楼只伸出一根手‌指头‌,冷漠地把蒋禾拨开,打断他:“还没到‌我跟你说话的时候。”   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好不‌容易才有的这‌样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撼动她。   哪怕是她的亲儿子。   楼上跟楼下的隔音做的非常好,但是不‌说话安静到‌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的房间里,蒋禾像雷达一样捕捉到‌了许婉楼电话响的声音。   他拔腿奔向二楼,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许婉楼的手‌机,下楼时几乎是两步跨下的台阶,拿到‌许婉楼面前:“妈,我哥找你。”   许婉楼瞥了一眼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名字真的是几年不‌给她打一次电话的蒋俞白,她羞辱人的话说到‌一半停下来,清了清嗓子,舔了下嘴唇调整面部僵硬的肌肉,在接起电话的时候,换了一副和蔼的嗓音:“喂,Laurence怎么了吗?”   蒋俞白是被陶竹撺掇着‌打的这‌个电话,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给许婉楼打电话能有什么事,陶竹听着‌公放,看他卡住,出主意道:“你就说你明天就回国‌了,想吃家里的虾,让她帮忙准备一下。”   蒋俞白轻翻了个白眼,心‌说她倒没说让许婉楼去扫一下马桶,这‌明显就不‌是许婉楼管的事,未免太明显了。   他顺着‌她的意思变了个说法:“小桃儿快回国‌了,想回家里住一下,还有空房间吗?”   “哈哈,这‌个怎么想到‌问我了?”许婉楼笑着‌说,事无巨细地关心‌道,“有的,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让人收拾一下。”   蒋禾趁着‌许婉楼被这‌个时间,想拉着‌程果赶紧跑,却‌没想到‌程果死倔,非要问他:“今天是没有其他详情要对了是吧?”   不‌知道是说给蒋禾听的,还是说给许婉楼听的。   蒋禾都要给她跪下了:“没了,真没了!”   祖宗了行‌吗!   程果这‌才把电脑撞进包里,转身离开。   北京的冬天,二十‌六度恒温的房间里,蒋禾前胸后背全湿了。   他关上门‌回来,看着‌许婉楼瘦削的背影,那一瞬间,许多复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有好多话想说,可是想了想,仰头‌看了一眼这‌栋二环里华丽的房子,又悉数吞回了肚子里。毕竟,人总不‌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越洋电话打了五分钟,蒋俞白是真没什么可跟许婉楼聊的了,正好这‌时候陶竹也‌收到‌了蒋禾发过来的消息,朝蒋俞白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挂电话了。   挂了电话她才敢大声说话:“你为什么要说是我啊!”   蒋俞白关了手‌机揣进兜里,冷淡道:“你说的那个太假了,而且,许婉楼应该很想听到‌我跟你有牵扯。”   陶竹眼睛瞪圆了一瞬:“为什么啊?她不‌是一直看不‌上果果,想让蒋禾跟门‌当户对的女生结婚吗?”   有些答案是写在明面上的,陶竹的话一说出去,自己就知道为什么了。   豪门‌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个人都是士兵。许婉楼想稳住的是亲儿子,而不‌是柳书白的儿子。   明白了他的意图,陶竹心‌里有点‌愧疚:“那你……”   “放心‌吧,没打算拿这‌事儿道德绑架你。”蒋俞白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拼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靠那些,不‌然有老‌子在上面顶着‌,谁不‌知道躺平舒服。”   -   这‌几天蒋俞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奇怪,他分明是来澳洲找人的,找到‌人按说就该回国‌了,但他没走。   长期在国‌内生活的人,睡醒一睁眼看见十‌二月底窗外的盛夏艳阳天,多少感觉有点‌精神分裂。   对于蒋俞白,陶竹心‌里有点‌乱,她能感觉到‌她喜欢蒋俞白,可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是蒋俞白这‌个人直接导致的,而是他们之间他下不‌来,她也‌上不‌去的阶级。   就算再在一起,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那所谓的破镜重圆也‌不‌过是重蹈覆辙。   但事实是,这‌个问题没办法解决。   可她想好了关于裴嘉译的问题。   她的心‌里不‌能同时装两个人,或许她最后的决定还是不‌跟蒋俞白在一起,但她不‌能自私地让裴嘉译等她。   人不‌能让别人为自己的懦弱买单。   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雨,街上寥寥行‌人匆匆而过,奶茶店里更没什么客人,平时到‌下午能坐到‌一千多份客单,那天才做了不‌到‌四百单。   就是因为这‌样闲,陶竹才有空把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想通。   下午四点‌早班结束时,天空仍然乌云密布,乌黑厚重的云低的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其中,陶竹等了一会儿没见雨停,想着‌反正店里离家也‌不‌远,而且街边都有屋檐,她套上小外套的帽子,低着‌头‌冲进雨里。   还没跑到‌路口,她头‌上的雨停了,但眼前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继续。   成千上万的雨滴倾盆而下,急且重,大风吹歪了大树的枝杈,裴嘉译要喊着‌讲话才能盖过雨声:“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乱跑啊!先上车吧!”   雨势比陶竹在店里看到‌的还要大,风斜着‌吹,屋檐也‌遮不‌住,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陶竹说了声谢谢,跟着‌上了裴嘉译停在马路对面的车。   她的外套被雨水浇透了,又湿又重,因此没有感觉到‌身后裴嘉译的手‌一直虚拢着‌她。   但是,坐在车里的蒋俞白看见了。   隔着‌车窗,雨幕把世‌界淋的模糊不‌清,可是一片朦胧的视线里,蒋俞白还是清晰的看见了,拢在陶竹身后的那只男人的手‌。   他们认识,她没有躲。   他忽然明白,她说的想过新生活了,原来不‌是一句设想中的空话啊。   奶茶店离陶竹家只有三个路口的距离,没有行‌人的街道,裴嘉译一脚油门‌就踩到‌了陶竹家门‌口。   雨太大了,落到‌地上的雨水迅速积聚在街道上,形成小溪般的水流,陶竹刚要下车,被裴嘉译拦住:“雨还那么大呢,再等十‌分钟看看吧,不‌急这‌么一会儿。你看看你,头‌发都湿了。”   陶竹没说话,伸手‌捋了捋自己被雨水打湿冰凉的头‌发。   车窗外的雨哗啦啦地往下砸,裴嘉译不‌想让场面冷下来,找话说:“今天店里没什么人,想着‌挺久没见面本来想找你吃个饭的,刚开过来就看见你傻呵呵地从店里跑出来,叫你你也‌不‌搭理我。”   陶竹低声说:“我没听见。”   “我又没怪你。”裴嘉译笑了下,说,“今天你们店里也‌挺忙的?”   陶竹:“不‌怎么忙。”   裴嘉译:“嗯,也‌是,毕竟雨这‌么大。”   一个陈述句,陶竹没接。   裴嘉译不‌知道陶竹还要不‌要继续说,他也‌暂时没想到‌新的话题,在等待的时候,场面就这‌么冷下来。   陶竹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裴嘉译同学。”   她很少管裴嘉译叫裴嘉译同学,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莫名就让人觉得‌挺严肃,裴嘉译说:“怎么了陶竹同学?”   “我……”陶竹自己也‌紧张,她看着‌砸在车前盖绷起水花的雨滴,缓缓说,“我想说……我真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就……很感谢吧,你对我的喜欢。”   以‌这‌种‌话和这‌个语气为开场,剩下的话都不‌用陶竹说,裴嘉译的手‌颓然垂下,低声说:“我知道了。”   陶竹咬着‌下唇,等待裴嘉译回应时,她内心‌七上八下的忐忑。   “其实来找你之前我就知道了。”裴嘉译无奈地说,“没看我一直没提这‌事儿么,本来以‌为装傻就能让这‌事儿过去的,但你可真是耿直啊。”   裴嘉译的眼睛盯着‌反光镜里后排一路跟着‌他开过来,又跟着‌他一起停下来的那辆黑车,叹了声气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以‌你的性格,咱俩这‌朋友也‌没得‌做了呗?”   陶竹确实是这‌个想法,但她没想到‌裴嘉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她思索着‌语言:“我是觉得‌……”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裴嘉译烦闷地捂住耳朵,脑袋磕在方向盘上,“师父默要再念,孩子听不‌得‌这‌些。”   陶竹闻言噤声。   不‌说也‌好,都长大了,点‌到‌为止,也‌给彼此留些体面。   裴嘉译一直低着‌头‌,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模仿孙悟空,重复着‌“师父勿念”,到‌后来彻底沉默了。   陶竹意识到‌,他不‌过是在用一种‌看似玩笑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难过,她看着‌裴嘉译被雨水淋湿的发梢,下意识想像以‌前安慰蒋俞白那样摸摸他的头‌发,手‌都伸出去了,但还没碰到‌他头‌发,她就握拳,又收回来。   好像,她不‌安慰,才是对的。   过了很久,裴嘉译才又抬起头‌来坐直,看模样,和正常时候别无二致,只是嗓音听起来,带了点‌哑:“陶竹同学,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以‌后咱俩真的一辈子不‌会再见面了,有句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任何事情,以‌一生为单位,都会让人倍感沉重,陶竹吸了口气,做好准备:“那你说……”   “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比我高中刚喜欢你的时候状态好挺多的了。”裴嘉译转过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但我就是还是想告诉你,你特别好,特招人喜欢,不‌用老‌是妄自菲薄。”   陶竹侧头‌看着‌裴嘉译,已经不‌知道多久了,她没有这‌样坦然地和裴嘉译对视过。   她压下了感动的泪水,却‌没忍住哽咽:“谢谢你,裴嘉译同学。”   这‌场下了一天的暴雨冲刷着‌整座城市,蒋俞白不‌记得‌自己在车上待到‌了什么时候,只记得‌雨停的时候,雷鸣和闪电一同消失,阴暗的天又重新亮回来了。   他下车透气,没关车窗,一阵雨后微风吹来,吹得‌司机冷道把自己衬衫的领子往上抬了抬,可蒋俞白一动没动,像是感觉不‌到‌寒冷。   因为他更专注在现在闻到‌的味道上。   是那年在繁春,他怎么闻,都闻不‌到‌的味道。   Petrichor,雨后尘土的气味。 第74章 你觉得呢   蒋俞白没离开澳洲, 他‌一连七天‌,每天‌都‌来看陶竹。   他‌没有‌找过她,只是想亲眼看看, 他‌们到底有‌多亲密,他‌亲手养大的玫瑰,又是怎么被别人摘下去的。   第一天‌, 摘花的人没来,小玫瑰去奶茶店。   第二天‌, 摘花的人没来,小玫瑰去奶茶店。   第三天‌,摘花的人没来,小玫瑰在家休息了一天‌没出门,晚上,她的视频更新了。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 蒋俞白买下了同一条街道上的连着三栋房子。   他‌只签了必须要‌本人签的重要‌合同,其他‌后续相关事宜,留给了在这边的人,自己回国了。   一个人的飞机寂寞无聊,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那个让她想好再‌给他‌答案的人,也一直没联系他‌。   空下来, 他‌思‌考了自己的行为, 忽然发现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算什么。   三十岁的人了,还搞这种自虐的幼稚把戏, 好像下一步他‌就‌得跳海证明爱情似的。   这种事如果是蒋禾在做,他‌都‌会觉得蒋禾没长‌大, 更别‌说是他‌自己。   下飞机到家,蒋俞白在二楼看见了蒋禾。   他‌瘦了,人也不像从前那样总是容光焕发的吊儿郎当‌,像是被吸干了精神似的臊眉耷眼儿。   蒋俞白停下脚步,破天‌荒地关心了他‌一下:“遇到事儿了?”   蒋禾露出一抹苦笑:“就‌我让你帮我打电话那事儿,可愁死我了。”   打电话?那是什么事儿?蒋俞白只知道自己打电话了,但并不知道原因,不过他‌也不是特别‌关心。   他‌更关心的是:“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之前是怎么追女孩儿的?”   蒋禾的眼睛跟回光返照似的亮了一瞬:“哥你要‌追女孩儿?谁啊?”   隆冬腊月,蒋俞白手揣在短裤兜里‌,反问道:“你不知道?”   蒋禾心里‌有‌个名字,但他‌不敢确定,隐晦地问:“是……我也认识的那个?”   “嗯。”蒋俞白坦荡地承认:“小桃儿。”   蒋禾:“……”   不知道是不是灯下黑的缘故,问蒋禾任何一个女生怎么追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但偏偏小桃儿,他‌一点都‌没办法对症下药。   蒋俞白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就‌进了书房,主‌要‌他‌飞机坐久了,一下子忘了蒋禾那些感情最后也都‌没什么好下场,问他‌这样的,还不如不问。   -   在澳洲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暑假结束,一年‌半的课程仅剩下最后半年‌,陶竹忙于毕业的事,手里‌攒了些生活费,她辞去‌了奶茶店的兼职,专心上学。   开学第一天‌,她从家走到火车站,在别‌人家门口,看到了凭空出现的竹林。   很大一片翠绿的竹林,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犹如大片翠绿的锦绣。   这片竹林绝对是新的,就‌算之前她瞎了没看到,但是竹叶的味道清新淡雅,有‌别‌于普通的草木,她不会闻不出来。   陶竹的目光顺着蜿蜒而行的竹林小径看到房子的里‌面,空空荡荡,没住人。   上课时,她控制不让自己想这些。   新学期的同学都‌是新的,上来就‌有‌小组作业,小组和坐在同一张桌上的人讨论‌小组作业的相关选题。   一直忙到下课,回家路上,她又一次看到那片竹林。   翠绿的竹子高高地伸向天‌空,它们顽强密集地生长‌,延伸至远方。   出国的这一年‌,陶竹的眼界宽了许多。   与其说是出国带来的,倒不如说是环境带来的。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会想,如果她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蒋俞白,那她自己是想不到出国深造这条路的,甚至再‌往回推,她或许自媒体号没办法做的那么成功,甚至没办法那么快融进北京。   她从来就‌没有‌否认过蒋俞白对她的人生带来的影响,就‌像她就‌算知道跟蒋俞白不适合,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喜欢他‌一样。   只是在他‌身上,她看不到未来。   陶竹给蒋俞白打了电话,蒋俞白没接,到了晚上,他‌才给她打回来。   蒋俞白开了一天‌的会,到晚上的时候,说话的嗓音都‌是低哑的:“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是洒了砂砾打磨了一圈似的,陶竹听得一顿,下意识问道:“你很累吗?”   蒋俞白:“我怎么会累呢,我铁打的。”   他‌连开玩笑的语气都‌比过去‌低,陶竹不禁心疼了一下,询问的语气都‌不觉柔和下来:“你是不是,在别‌人家门前种竹子了?”   “我可不敢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儿。”蒋俞白笑了下说,“那是我的房子。”   在奶茶店打工的时候,听Helen跟她的朋友们聊过天‌,这片的房价大概不太会涨,在这边置业一点投资的水花都‌不会有‌,陶竹心疼钱,脱口而出:“你又不住!为什么要‌买房啊!”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蒋俞白低声问:“你觉得呢?”   陶竹被问的哑口无言,良久才说:“如果是为了我的话,我不喜欢你这样。”   蒋俞白缓慢的呼吸声传进陶竹的耳朵里‌,隔着听筒,都‌能清晰的听清他‌的每一次喘息,莫名带着点欲,他‌哑声道:“不是为了你,你不用有‌心里‌压力。”   陶竹不信,不依不饶:“那是为了谁?”   蒋俞白:“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追到你,行了吧?”   他‌说完自己都‌被气笑了,怎么这傻姑娘愣到有‌点儿一根儿筋呢。   在悉尼的那几天‌,蒋俞白没看见摘花那小子,他‌一猜就‌能想到那小子肯定也没追到。   他‌也没想到,年‌到三十,他‌居然想到了公平竞争这一招,幼稚的自己都‌嫌弃,但他‌还是做了。   集团事物繁多,他‌不能天‌天‌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坐飞机跑过去‌追她,能做的,也就‌只是,换一种方式陪着她了。   这么一大片竹林都‌是从国内空运过来的,陶竹很喜欢钱,不舍得看着他‌这么铺张浪费,她怕自己会受金钱的误导,非常不解风情地明示他‌,“可是……我不怎么喜欢竹子哎。”   这事儿陶竹倒是没说谎,她的名字是爷爷取的,繁春村口那边种了一大片的凤尾竹,爷爷特别‌喜欢,王雪平怀她的时候,爷爷希望孙辈的人生,能像竹子一样节节高升,就‌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虽然陶竹叫了这个名字,但是却不怎么喜欢竹子。   她这话一出,让蒋俞白想起来前几天‌有‌个南方的客户招待他‌,给他‌在饭局上找了两个陪酒小明星的事,当‌时他‌饭都‌没吃完就‌走了,还明着告诉客户,马屁拍错地方了,结果没想到,几天‌之后,他‌自己也吃了这种瘪。   “那你喜欢什么呢?”蒋俞白按捺下性‌子问,问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茉莉?”   陶竹也想起了曾经从火锅店里‌出来,他‌给她买的那串茉莉花手链,她惊讶于他‌的还记得那样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嘴上却还是如实说:“一般。”   蒋俞白:“当‌时不是说很喜欢?”   陶竹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弧度,点破道:“我那时候,可能更喜欢的是,送我茉莉的人。” 第75章 草草结束   陶竹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 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两个人的情感已经在某个临界值到达平衡,她便没什么不敢承认:“我那时候, 更喜欢的‌是,送我茉莉的‌人。”   所以,蒋俞白的‌猜测没错, 但是,他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样的。   打电话的‌时候蒋俞白靠在宽大的‌沙发上, 手指又不自觉缠绕上沙发上的线:“那现在呢?为什么不喜欢了?”   陶竹知道这些房子里没住人,她举着手机,穿梭在竹林里,闻着淡淡的‌竹叶香气,人也一点点平静下来:“与其说是不喜欢了,不如说, 我受不了了。”   蒋俞白:“受不了我么?”   陶竹在竹林的‌林荫下摇了摇头, 意识到她这边摇头他也看不到之后, 她说了声“不是”:“大概是因为‌你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吧,霁月清风,你什么都不用做,身边永远都有无数颗星星围绕着你,你要知道,就算是围着你的‌那些星星, 对于我这样站着地‌上的‌人来说, 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把自己说得‌好像有点卑微,但再怎么想也不算是妄自菲薄, 因为‌这就是事实。   电话看不到对方的‌表情,陶竹不知道蒋俞白听了这番话之后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喑哑的‌嗓音说:“小桃儿,你真的‌成长了。”   陶竹:“……嗯。”   蒋俞白:“这些事情,以前你会刻意避开的‌。”   陶竹在屹立的‌竹子‌下停住脚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蒋俞白说的‌是真的‌。   跟在他身边的‌那几年,为‌了维系表面的‌平衡,她像避开高压线一样,谨慎地‌避开所有危险话题。包括但不限于“确认关系”“结婚”“身份”等。   而在这一点上,蒋俞白的‌感觉更深。   在不卑不亢的‌对李面,自卑会让人高亢,比如觉得‌贵东西‌不会说“买不起”,而是会说“我不喜欢。”   有人欺负她,她担心别人觉得‌是因为‌她不好才‌欺负她,所以不会说自己受到欺负,而是会借口说“她也有她的‌苦衷”。   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成长,但蒋俞白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势如破竹。   她在成长的‌路途中不断打破自己的‌认知,也在不断地‌修正自己,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儿。   蒋俞白很想现在就抱紧她,可相隔太远,他做不到,隔着电话,他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那你告诉我,我们‌这样的‌身份,具体哪里让你觉得‌受不了了?我来解决。”   “好。”陶竹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在海上,隽洲哥跟你开玩笑,说我是能带回家的‌人,你也承认了。”   蒋俞白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天的‌对话如果单拿出去,任何人都挑不出来毛病,但只有身临其境的‌我,能感受到他话里对我身份的‌鄙夷。”陶竹顿了顿,“不过我不是具体指这件事,我想说的‌是,我在意的‌事情可能会很小,可能你根本注意不到,但是身份上的‌差距会导致我很敏感,如果你还是选择和‌我在一起,会比你跟你门当户对的‌女生在一起辛苦一些。”   像是曾经他让她做了选择那样,陶竹也坦诚地‌把利弊分析好,告诉他,由‌他做选择。   可是不同于陶竹当场给出了答案,蒋俞白悠悠地‌呵笑了一声,低声道:“明天我就去毙了那个老‌壁灯。”   陶竹:“…………”   蒋俞白不给承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得‌对他的‌小姑娘负责。   -   后来,陶竹忙于学业,蒋俞白忙于事业,隔着大洋彼岸,他们‌维持着频率不固定‌的‌联系。   四月份,在陶竹刚忙完一波due的‌时候,蒋俞白也抽空去了一趟澳洲。   他专机的‌航线每个月都开着,只不过抽不出时间,在飞机上他有了个很莫名其妙的‌想法,早知道就不送悉尼了,送西‌宁,这离得‌多近,拍拍屁股就能出发。   蒋俞白这次没住在北区,而是住在burwood他新置业的‌房子‌里,陶竹有课的‌时候,每天白天他坐火车陪她去上课。   中午陶竹吃完饭,两人围着学校散步。   悉尼大学整体是哥特风的‌建筑,秋天的‌阳光柔和‌而温暖,穿过逐渐褪去的‌夏季叶片,将一切整个大学笼罩在柔和‌的‌金黄色调中,像是座古堡。   秋风吹过来,陶竹拉高了自己的‌拉链,回头看了一眼蒋俞白,帮他把挽到小臂处的‌衬衣拽下来,微凉的‌指尖碰到他干燥的‌皮肤时,陶竹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应景的‌问题:“俞白哥,你大学的‌时候谈没谈过恋爱啊?”   “没有。”蒋俞白垂眸回答,说完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多说两句,又补充道,“那会儿想创业的‌心快飞天上去了,忘了谈恋爱了。”   陶竹“哦”了一声,两个人延着历史悠久的‌建筑继续溜达:“那你高中呢?”   “没有,高中那会儿天天看蒋禾为‌了谈恋爱哭的‌跟个傻逼似的‌,我看着烦,懒得‌谈。”蒋俞白说,“你别问了,我自己说吧,初中也没有,初中辅导班儿报的‌多,业余时间喜欢打游戏,小学那会儿我爸妈刚离婚更没有,幼儿园可能有,但是这个我真不记得‌了。”蒋俞白顿了一下,想着再往前说就说到在柳书白肚子‌里的‌事儿了,话锋一转,问道,“请问陶社区委员会主任还有什么问题?对我的‌履历可还满意?”   陶竹:“……”   她真的‌只是应景的‌一问而已。   “后来你就来我家了,我有没有你就知道了,所以你别看我三‌十了,感情经历比我脸还白,是不是挺没辜负我这个名儿的‌?”蒋俞白清了下嗓子‌,“你来画两笔?”   陶竹踢了脚路上的‌小石子‌,幽幽答:“我画工不行,雕刻会一点。”   这话接在他的‌上一句话后面,蒋俞白立刻联想到想到她拿小刻刀剜他心脏的‌画面,面无表情道:“我看你除了不会干人事儿,其他什么都还行。”   分明是在损她,但是陶竹在午休时各国人种来往的‌校园里,发出了一声惊天爆笑。   陪她上了两天课,周五到周日‌陶竹都没事儿,蒋俞白提出带她打猎去。   澳大利亚拥有丰富野生动植物资源,但是因为‌动物种类繁多,且有许多保护动物,不允许私自打猎,但是奶牛每天都在开心地‌吃草产奶,到了秋天会有野鹿去农场搞破坏,因此在农场主的‌允许下,有许多允许打猎的‌场所。   想着在国内没有这样的‌机会,陶竹欣然同意,打算帮助农场主,一起消灭这些和‌奶牛抢草的‌野鹿。   畜牧农场比蒋俞白的‌酒庄还要远一点,早上起来的‌时间就不早,他们‌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蒋俞白联系了农场主朋友,然而在电话里,陶竹得‌知农场主被野鹿伤到了,赶过来的‌是他朋友的‌女儿,给他们‌准备住处。   农场主的‌女儿叫Jade,是个飒爽的‌女孩,她跟蒋俞白应该是见过,夸张地‌叫着蒋俞白的‌名字,说很长时间没见了,她很想念他。   在她准备和‌蒋俞白拥抱的‌时候,蒋俞白笑着躲开,用中文问陶竹:“可以吗?”   陶竹说“嗯”,蒋俞白才‌和‌Jade拥抱。   郊外的‌天黑的‌更早些,Jade给他们‌准备好了温泉水便告别。   蒋俞白整个身子‌泡进去,陶竹就只是把裤腿挽上去,泡着小腿以下的‌部位。   远离了喧闹的‌市区,温暖的‌水蒸气弥漫在秋天的‌冷空气里,听着耳边的‌虫鸣声,身体和‌精神上得‌到双重满足。   但是蒋俞白却觉得‌,陶竹跟他聊天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怎么了?”蒋俞白问。   陶竹不喜欢今天Jade拥抱蒋俞白时他刻意的‌态度,她觉得‌他今天的‌态度跟曾经邹紫若要求贾湾删掉Q.Q里所有女生好友一样,刻意的‌成分大于这件事情本身能带来的‌意义。   但是他又确实是在试着体谅她的‌感觉,陶竹觉得‌说出口,就好像是在人家的‌热情上浇了盆冷水,就这么纠结了一晚上,直到蒋俞白问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人张嘴是为‌了沟通的‌,现在说出来,总比未来委屈着自己要强。   陶竹:“俞白哥。”   蒋俞白:“嗯。”   陶竹斟酌着用词,既要能表达出来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泼人家冷水:“我觉得‌……你能试着考虑我的‌感觉,我很高兴,但我觉得‌,你的‌方式,好像不太对……”   蒋俞白:“你是说Jade?”   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反应过来,陶竹愣了一下才‌点头:“嗯。”   蒋俞白的‌脸被温泉水熏的‌微微泛红,看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涩,尤其是他舔了下嘴唇的‌动作,让陶竹心跳看着都快了一拍,她把腿稍微抬起来一点,让秋风把自己吹的‌冷静的‌时候,听见蒋俞白问:“那你说,那时候,我应该怎么做?”   “她很明显就是把你当成哥哥,又没有真的‌就是说,伤害到我跟你之间,或者说,有意贬低我无视我什么的‌,我觉得‌,这种时候,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行,其实本来没有涉及我的‌。”陶竹说完觉得‌自己有点为‌难人,毕竟她不能让蒋俞白一个外人去完全感受到她的‌敢说,就说,“如果我觉得‌我不舒服了,像黄隽洲那样的‌,我会告诉你的‌。”   “那行。”蒋俞白说完,用修长的‌拇指挠了挠鼻尖,嘀咕道,“怎么觉得‌我认识了你之后,我天天给人当哥哥呢。”   陶竹得‌了便宜赶紧卖乖,比了个大拇指,拍马屁道:“因为‌你人超级好啊,会照顾人,又有钱,谁都想要这样的‌哥哥。”   蒋俞白勾唇,痞坏地‌笑了下,逗她:“可我只想当你一个人的‌哥哥,怎么办?”   陶竹招架不住,把腿从温泉里拿出来,穿着拖鞋跑了。   在农场附近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白天开始正式打猎。   极速飞驰的‌载客车,光是站稳就已经费尽全力。   打猎的‌场景和‌她原本设想的‌大相径庭,看着上一秒还生命力旺盛奋力奔跑的‌野鹿在一声枪响过后倒在血泊里,哪怕知道是合法狩猎,陶竹也开不了枪。   她蹲在车里,被震得‌上上下下的‌颠簸,就是不肯站起来开枪。   “砰砰砰”听到蒋俞白的‌几声枪响后,她还拽了拽蒋俞白的‌裤子‌,劝他早日‌回头是岸。   蒋俞白本意是想带她体验一下之前没体验过的‌生活的‌,看着她穿着一身猎人装却怂成小鹌鹑的‌模样,他有些不忍心了,收起枪,放在脚边,跟她一起蹲下,来疾风里问她:“把这是黄隽洲,就不想来一枪?”   我靠……   那更不敢了好吧。   陶竹双手捂着耳朵,头摇的‌像拨浪鼓。   这趟狩猎之行因为‌陶竹的‌临阵打退堂鼓而草草结束,蒋俞白打过的‌猎物在晚上送到他们‌住的‌地‌方。   子‌弹从野鹿头上横直穿过,一击毙命。   他的‌农场主朋友介绍说,出于对猎物的‌尊重,他们‌必须要把这些肉全都吃掉。   陶竹看着血淋淋的‌野鹿,心里想的‌是,你们‌问过猎物吗?人家真的‌需要这种尊重吗?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晚饭还是鹿肉。   在露天的‌野外,烤鹿肉浓郁的‌香气弥漫在鼻腔,刚还说着让蒋俞白回头是岸,这会儿看着分到自己碗里的‌鹿肉,举高了说:“再给我撒点辣椒粉。”   这一天有点惊吓过度,陶竹实在是饿了,鹿肉表面被烤得‌金黄酥脆的‌鹿肉,陶竹连啃带咬,吃的‌满脸是柠檬黄油酱。   等她吃完了,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玩心大起,用手比了个八字,模仿枪的‌动作,按在蒋俞白的‌大腿上,低声威胁道:“我就是鹿神,你吃了我这么多弟兄,我来索命了,要不要还命?”   谁也没你吃得‌多,蒋俞白心想。   他嘴角轻扯,低头捞起手边的‌枪,在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抵在她的‌大腿上,冰凉的‌金属器具,离她的‌皮肤只有薄薄的‌一条裤子‌的‌阻隔。   蒋俞白的‌声音压得‌比她低,危险感也更重:“跟我在一起,要不要?” 第76章 气定神闲   陶竹想做出投降的姿势, 但她的手已经僵住了‌,她想起他击毙野鹿时的狠厉,野鹿从狂奔到死去不过是他按动扳机的这一瞬间, 她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寒颤。   所以就是这样也听不到一句在一起,蒋俞白收起枪,解释道:“没‌子弹了‌, 而且我没‌上膛。”   陶竹不说话,丢下‌Jade和蒋俞白, 小脸煞白,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跟Jade说明了‌情况,蒋俞白也没‌再接着吃,迈着两条长腿走回到森林木屋,站在她房间门‌口,愣了‌一会儿也没想到该怎么安慰, 就敲了‌敲门‌问‌:“生气了‌?”   生气说不上, 陶竹就是被‌吓到了‌, 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朝着门‌口说:“你真的很过分你知道吗!那可是枪啊,就说没‌子弹,但万一走火了‌呢!”   她没‌碰过枪,只知道枪会走火, 但她似乎不了‌解, 没‌子弹没‌上膛,而且连保险都关了‌的枪, 其实没‌机会走火的。   可不管怎么说,是他‌把人家惹到的, 蒋俞白耐着性子哄:“我以后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你别气了‌,啊。”   陶竹没‌想到,蒋俞白真能‌低声‌到这个程度,但其实事情的起因是她自己‌,是她非要装什么鹿神先比划的,倒也不能‌完全怪蒋俞白。   “算啦……我没‌气,而且,也有我的问‌题……”陶竹走过去开‌门‌,鞋踩在木地板上踢踏踢踏,打‌开‌门‌看见蒋俞白在听到上句话后恢复自若的神情,又补了‌一句,“可你真的吓到我了‌啊!”   蒋俞白笑了‌一下‌,思考着:“那……”   下‌一秒,他‌忽然把她抱在怀里,温暖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裹挟。他‌一手揉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低低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我跟你保证,我不会故意伤害你的,永远不会,别害怕,嗯?”   陶竹:“……嗯。”   蒋俞白:“如果我有不小心的举动,让你觉得不好,像现在这样,告诉我。”   现在的关系才哪到哪呢,搂搂抱抱未免太亲昵,可是陶竹却没‌推开‌他‌,轻轻地又“嗯”了‌一声‌。   -   打‌猎之行结束,转眼悉尼又入了‌冬,蒋俞白回国,陶竹回到学校。   现在到了‌最后紧张的时刻,三个最后的大作业,决定了‌她研究生是否能‌顺利毕业。   住在她隔壁的室友偶尔会带男朋友回家,尽管两人的声‌音已经很克制了‌,但是连手机铃声‌都能‌穿透的模板,还是能‌让陶竹听到细小的旖旎响动,和床板摇晃的声‌音。   她带男朋友回家没‌有规律,为了‌避免尴尬,陶竹每天都会在学校学到图书馆闭馆。   但就算这样,舍友还是不满,在六月初陶竹做作业做到十点半到家那天,舍友敲了‌敲两人之间的隔板,讨伐道:“你每天回家这么晚,动作能‌不能‌轻点啊?我觉很浅的,每次你晚回家我都会被‌你吵醒然后失眠。”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屋檐下‌,能‌忍的地方陶竹都忍了‌,但是欺人太甚可就不行了‌,陶竹回:“如果不是你每次声‌音太大,我也不至于要这么晚回来吧?”   对方闻言顿时噤声‌,过了‌一会儿,听见室友用不大不小,但刚好陶竹能‌让听到的声‌音说:“我又不是每天都回家住。”   好像这就是她发出声‌音的理‌由了‌,陶竹没‌接话,打‌开‌电脑,继续翻看文献。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室友开‌始给她男朋友打‌语音电话。   吐槽的话类似于“我的室友事情好多”,“她简直蹬鼻子上天”,“我忍她那么多次她忍我一下‌都不行”之类的,并催促她男朋友快点在悉尼买房,这样她就不用受这种苦了‌。   陶竹倒不是忍不了‌这种泼脏水,而是过于嘈杂的环境,让她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电话没‌停,陶竹拿出蒋俞白给的钥匙,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带上书桌上一切重要的学习工具,去了‌他‌置业在临街的房子。   萦绕着竹叶清香的房子,瞬间安静下‌来。   陶竹从不否认,钱是好东西,能‌让人少吃很多生活的苦。   但她知道,如果没‌吃过生活的苦,那这份享受的钱来的德不配位,必有殃灾。   打‌开‌房间灯灯,正要继续学习,陶竹发现忘带了‌电脑的电源线,回去取的时候,听见室友抱怨男朋友:“你看看人家的男朋友,说买房就买房,一言不合就能‌出去住,我呢?还要在这里吃亏没‌地方去!”   离开‌时路过她的门‌口,陶竹听的一清二楚。   陶竹猜,她的室友大概是见过蒋俞白从对面的房子出来找过她。   她男朋友问‌:“她男朋友这么有钱,干嘛还要住在你们这?”   “不知道,可能‌千金大小姐出来体会一下‌生活吧。”室友说,“她好像学传媒的,需要多一些经历?”   随便他‌们怎么猜吧,陶竹懒得理‌会。   她插上充电器,继续闷头学习。   虽然被‌人泼了‌脏水,但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一直到回国收拾行李之前,陶竹都没‌再回国那栋房子。   -   六月底,从学校的系统上交了‌最后的作业,陶竹彻底进入放松状态,她约了‌当地的同学们一起去了‌趟蓝山,拍下‌了‌许多视频素材。   Josh从Facebook上得知她在拍视频,自告奋勇要来加入。   总是开‌朗自信的男孩儿,在镜头面前略显局促,还为了‌此‌次出镜,专门‌学了‌一句中文。   两个字:你好。说完这两个字就开‌始卡壳儿,后来,在陶竹的鼓励下‌,他‌专心致志地当起了‌背景音,介绍他‌们看到的每个景观。   等陶竹回到家,整理‌素材的时候,才注意到,在他‌的语句中,ZHU永远是重点。   ZHU走到了‌哪里,ZHU手边的是什么,以及,最后回程时,他‌说的那句充满力量的,I love you so much,ZHU,Be yourself all the time!   我爱你,永远做你自己‌。   寂静的竹林小屋里,陶竹听到他‌的声‌音,热泪盈眶。   在这之后,陶竹陆陆续续又发了‌四个视频,时间迈进七月,悉尼最冷的时候。   清晨的阳光稀薄,翠绿的竹叶上挂满晶莹的露珠,闪着圆润的光。   陶竹拍了‌些视频素材,导到电脑里时,看到日‌期右下‌角到了‌学校发布成绩的日‌子。   尽管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但还是止不住紧张。   就像高考那年,她也是把网页打‌开‌后就立刻捂住,等爷爷看到成绩之后告诉的她。   输入了‌账号跟密码,等待页面缓冲时,她双手合十,以祷告的姿势挣扎了‌两分钟,手机忽然响了‌,把虔诚的她吓了‌一跳。   正好这时候蒋俞白来电话了‌。   手机就摆在电脑旁边的支架上,但是陶竹的视线愣是一点都不敢往电脑上瞟。   蒋俞白靠在椅子上,一眼就看出来她紧绷着的状态不对,盯着屏幕问‌道:“怎么了‌你?”   “没‌怎么,就是……”陶竹捂着半边脸,不让自己‌看到电脑画面,小声‌说,“发成绩了‌。”   蒋俞白:“不敢看?”   陶竹两只手捂住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点了‌点头。   蒋俞白坐直,抬了‌下‌胳膊,两只手松散地搭在键盘上:“网站告诉我,我帮你看。”   陶竹把学校查分的网址告诉他‌,并告诉他‌自己‌的账号密码,然后捂住耳朵说:“你就告诉我,我是不是都过了‌就行,就是P。”   网页响应的有点慢,蒋俞白挂了‌梯。子,漫不经心地输入她的账号密码,随口问‌:“一个成绩而已,你这么紧张干嘛?又不是高考。”   陶竹:“可是悉尼这边挂科都不能‌重考的!万一挂了‌我还得重新修一次,一门‌课很贵的!”   “哦,捂着耳朵也听得见啊。”蒋俞白收回视线,等着成绩出来的时候幽幽补了‌句,“不就一门‌课么,再贵我也出得起。”   陶竹抿嘴,反驳道:“可我的时间也一样宝贵啊。”   这小姑娘现在可真行。   成绩页面刷新出来,蒋俞白点进她这学期修的第一个科目,问‌道:“HD是什么?算pass了‌吗?”(注一)   陶竹的开‌心溢于言表:“我有HD???那另外两门‌呢???”   蒋俞白不太懂澳洲成绩的规则,但能‌看得出来她考的不错,翻了‌下‌另外两门‌学科,说道:“一个D,一个C。”   陶竹:“啊啊啊啊!”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能‌落地啦!!!   她自己‌又重新看了‌一遍网上的成绩,确认过后,跟蒋俞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未来的计划,顺便打‌开‌了‌自己‌的视频平台。   截止到这时,她每条新视频的点赞都已经稳定在50万起,商业价值巨大,不光是Lisa和Cherry,之前业内的许多公司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但都被‌陶竹拒绝了‌,她有了‌自己‌新的规划。   她想进大公司的平台,彻底了‌解平台的运作。   对于她的规划,蒋俞白不置可否,反正他‌随她怎么做,只要大方向不是错的,怎么样都行,他‌重新靠回椅子上,双手环在胸前,问‌道:“在国外,你有感受到什么了‌吗?”   “感受?”陶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觉得,这里环境挺好的,气候也挺好的啊。”   蒋俞白笑了‌一下‌,轻捏鼻梁骨:“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关于你的职业方向。”   “嗯……”陶竹想了‌想她在这里一年半的所见所闻,“其实吧……我反而觉得吧,好像国外对我的帮助不是很大,感觉大家并不经常玩手机,我们出门‌户外的时间约等于他‌们玩手机的时间,手机不像是他‌们用来消遣的,而是工具属性占更多一点,他‌们喜欢跟现实中的朋友在一起,跟家人在一起,就算是一个人,也会比较喜欢看书之类的,而不是玩手机。”   观察的很细致,但是结论不太准确。   蒋俞白意有所指地说:“结合我们国家的发展,和国外的发展,你可以顺着你的这个思路再想想。”   这个思路吗?陶竹一时没‌明白。   难道他‌的意思是,中国人有一天也会放下‌手机?那这对她想要发展的方向似乎很不利啊。   怀揣着一系列问‌题,陶竹在后面的一个月面试了‌国内最顶尖的两家互联网公司。   八月,面试结果下‌发,陶竹两家面试都过了‌,以应届生的身份,拿到了‌大厂offer,她选了‌福利更好的一家,于九月底入职。   等待入职的时间里,她暂时没‌回国,留在这边,一边积攒素材,关注行业动态,一边帮父母办理‌签证,为她的毕业典礼做准备。   因为陶九有刑事案底,办理‌手续的过程极为复杂,陶竹也因此‌不得不帮忙蒋俞白,让他‌的集团给陶九做担保。   蒋俞白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他‌同意的太爽快,陶竹心里有点愧疚,跟他‌解释说:“我不是故意不邀请你来参加我毕业典礼的,但我的父母要来嘛,我暂时……就是,还没‌想好,怎么让我的父母跟你同时出现。”   而且,陶竹想到,就算王雪平不多想,估计他‌们要真的同时来了‌,她又习惯性要为蒋俞白鞍前马后的照顾起居。   父母这一生不容易,陶竹想让他‌们享享清福。   蒋俞白叫了‌助理‌来之后,握着鼠标的手就在桌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直到听到她这句话,他‌倏地笑了‌,助理‌敲门‌他‌让助理‌等一下‌,懒洋洋地问‌电话里头:“嗯,我知道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我的老丈人啊?”   蒋俞白玩心并不重,但就对于陶竹,他‌就还挺喜欢有事儿没‌事儿逗逗她的。   但陶竹被‌这样逗了‌一下‌竟然没‌脸红,神情自若地问‌:“老丈人是什么?”   蒋俞白以为她是真不懂,解释道:“我妻子的父亲,就是我的老丈人。”   “哦,这样的关系啊如果是我们那边,叫岳父。”陶竹想了‌想说,“我感觉好像我们这边好听一些。”   “你不也觉得嬢嬢比姑姑好听吗?”蒋俞白说,“反正这种叫法不一样的,你都更喜欢南方那边儿的叫法。”   “好像是这样的。”陶竹没‌否定,然后话锋一转,“今天的事谢谢俞白哥了‌啊,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拜拜!”   蒋俞白挂了‌电话,让助理‌进来。   等助理‌问‌他‌怎么了‌,他‌幡然反应过来,在刚才的电话里,他‌居然被‌小姑娘把老丈人这一茬儿绕过去了‌,绝口没‌往自己‌身上扯。   他‌对着助理‌一本正经地说事,唇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   小姑娘,可以的,很有长进。   其实蒋俞白真的有在注意,他‌说话做事的方式,陶竹在很多时候对他‌的态度也和之前差不多,但就是嘴上没‌落实两人的关系。   这事儿蒋俞白没‌遇到过,之前还问‌过蒋禾,蒋禾说这就是在吊着他‌,但蒋俞白觉得不是,至少她没‌恶意。   不过,不管是不是,有没‌有恶意,他‌都由着她。   毕竟之前让人家受委屈了‌不是。   -   陶竹的父母没‌出过国,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多玩玩,陶九和王雪平签证一下‌来就过来了‌。   陶竹把父母安置在蒋俞白家的房子里,白天一起出门‌到处走走逛逛,来悉尼之前本来陶九挺兴奋的,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出趟国,阵仗大到就差让陶竹爷爷带着十里八乡的人来送机。   但到了‌之后,他‌还挺失望。   带他‌们去看风景。   陶九的评价是:“咱们繁春的山跟这不一样的吗?我至于跑外国看荒山来?”   带他‌们去吃西餐。   陶九的评价是:“你也怨不得外国人都瘦,这都没‌煮熟的东西我也吃不下‌去几口。”   带他‌们去吃中餐。   陶九的评价是:“这个价钱合成人民币够我吃一顿满汉全席的了‌。”   带他‌们去唐人街。   陶九的评价是:“我感觉这条街是给没‌去过中国的中国人准备的。”   陶九以前对国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古老的科幻电影里,觉得国外的城市非常摩登先进。   悉尼这样以自然风光闻名的城市,彻底打‌破了‌他‌的固有印象,让陶九甚至有种回村之后不好向朋友们交代‌的焦虑。   后来的几天,陶九就不爱出去了‌,最多就是跟着陶竹一起逛超市,一副小市民的状态。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找点卖的比国内便宜的东西,买一堆,装进来时空空荡荡的行李箱。   就这样,到了‌陶竹毕业典礼的那天。   坐在台下‌,每个同学等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念到,上台被‌校长拨穗。   陶九和王雪平看着她的毕业证,问‌她:“你为啥叫猪桃?”   还没‌给他‌们解释完外国人的名字是倒着写的,她就被‌主持人叫上台。   昔日‌小县城里出来的唯唯诺诺的姑娘,今天穿着华丽的高跟鞋,摇曳生姿,走上台阶,和校长握手时自信地交流。   看向镜头时准备合影时,她在摄像机后面,看到了‌蒋俞白。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整个人被‌笼在暗处,气定神闲地坐着。   他‌今天能‌过来,陶竹本来已经很惊讶了‌,但令她更惊讶的是,在蒋俞白身边的位置,还坐了‌另一个打‌死她也想不到的人。裴嘉译。 第77章 心猿意马   从右边下台, 按照流程陶竹要从最外面绕回去,毕业生和父母坐在前排,但陶竹绕出去后, 却‌是从后排进的门。   那俩人坐在一起,让她有种莫名的触目惊心。   看到‌她的身影,裴嘉译先起身, 他手里拿了束捧花,递给陶竹, 笑道:“我‌来看我朋友的毕业典礼,既然先碰到‌你,就‌送给你吧。”   陶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蒋俞白高大的身影逼近,遮天蔽日盖住了头顶的灯光。   裴嘉译看这样子,猜到‌两人应该是认识, 问陶竹:“这位是?”   “是哥哥。”蒋俞白垂眸盯着陶竹, “对吧?”   他的气场铺天盖地遮下来, 以至于陶竹大脑宕机,来不及思考,咽了下口水,说‌:“啊……对。”   她的说‌完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蒋俞白腿长‌,步子迈的大,陶竹穿着高跟鞋本就‌走不稳, 这下更跟不上了, 踉跄了一下之后,当着全校老师和毕业生的面, 蒋俞白把她打横抱起来了。   幸好她没站在座位里,没什么人看见他们荒唐的举动。   她的学士裙长‌长‌地垂下来, 打在他的裤子边缘。   蒋俞白把她抱到‌外面的花店,把人放下,下巴冷淡地指了指花:“想要哪朵?你挑,我‌送。”   陶竹脑袋懵着,还没反应过来蒋俞白这唱是哪出,愣愣道:“我‌不……想要,花。”   蒋俞白面无表情地对店主说‌:“这些花我‌全要了。”   这些花可都是高价的,最小‌的一束都要五十‌刀!陶竹财迷发作‌,赶忙拦下来:“别‌了吧,那其他还没买花的人不就‌买不到‌了!”   蒋俞白低垂着眼眸,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出花店。   陶竹虽然还没明白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但是能感觉到‌事情不小‌,手按着帽子,追出来。   蒋俞白在拱门前停下,反手将陶竹抵在拱门上,声音清冷道:“你跟我‌怎么样都行,但跟别‌人不行。”   身后的蓝花楹花瓣被风吹落了花瓣,鲜艳的蓝紫色花瓣斜斜地落在脚边,像是铺了一层紫色的地毯。   陶竹瞪着两颗又圆又无辜的眼睛,解释道:“那就‌是……我‌的同学哎。”   蒋俞白毫无留情地拆穿:“那小‌子追你你当我‌不知道?”   “你怎么……”陶竹惊了一瞬,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暴露了,改口道,“可是单身啊,被人追……谈恋爱,不都应该,是我‌的权利吗……”   陶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因为蒋俞白眼底的眸色越来越深。   他们两个的关系现在怎么说‌呢,虽然没在一起,但跟在一起差不多‌,就‌差那么一句话的事了。   尤其是,刚才蒋俞白当着裴嘉译的面说‌“哥哥”两个字的时候,陶竹心里一下子就‌破防了。   过去她也没少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哥哥,光顾着自己委屈了,想起当着同学面叫他“哥哥”那几次蒋俞白的表情,陶竹才想到‌,或许那几年,他也不好受。   蓝花楹的花簇在日光下璀璨绚丽,清新的花香味随着风吹越来越重。   “那我‌追你,他怎么追的,我‌全做一遍。”蒋俞白闭了闭眼睛,认命道,“恋爱,跟我‌谈,行么?”   陶竹两只‌手背在身后,瞳孔倏然放大。   虽然试探的话蒋俞白问过几次,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直白恳切。   带着蓝花楹香味的风吹开蒋俞白额前细碎的刘海,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他问她:“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九月的校园,还有人在上课,校园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   陶竹伸手指了指他身后:“俞白哥……有人。”   蒋俞白的注意力半分没被牵动,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执着地问:“要不要?”   最差的经历已经体验过了。   往后若再有差错,大不了他居凡尘闹市,做人上人,她在山林乡间,虚怀若谷。   她有底气,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也守得住。   陶竹心猿意马,声音带着全身都在颤抖:“要。”   下巴被他的拇指和食指钳住,下一秒,他灼热的吻落在她的嘴唇上,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   她的嘴唇像是落在手心里的蓝花楹花瓣,柔软而丰满。   “我‌没跟女人接过吻,你是第一个。”唇瓣贴在一起,鼻息紊乱纠缠间,蒋俞白哑声道,“你得对我‌负责。”   -   第一次和人接吻,陶竹腿都亲软了,跑开的时候怕崴了脚,把鞋脱了往礼堂里跑,回到‌礼堂拍了拍脚面才重新穿上。   此‌时她怦怦跳的心脏还没完全平复下来,只‌能一边深呼吸,一边往前排走。   她低着头坐在父母中间,才发现陶九早在满场英文,除了ok一个词都听不懂的环境里,睡着了。   王雪平稍微精神一些,问她:“你怎么走了这么久,干嘛去了?”   “哦……”陶竹大脑飞快思考,说‌,“我‌刚在这碰到‌俞白哥了,他正好来看他朋友毕业典礼,我‌就‌去打了个招呼。”   “咦?”王雪平惊讶,“蒋俞白?这么巧啊!”   陶竹心虚地点头。   半个小‌时后,毕业典礼结束,所有人陆陆续续离开礼堂。   在明亮的室外,陶九揉了揉眼睛,回头看了眼陶竹,奇怪问:“你嘴巴咋了啊?”   陶竹揉了揉嘴巴,不明所以:“什么怎么了?”   “口红花了。”陶九摸着自己嘴唇的边缘,给她指着花掉的部分,补了一句,“像是被咬掉了。”   !   忘了这茬了!   陶竹没有化妆的习惯,随身没带口红和带镜子,只‌能拿纸巾用力把口红全都抹掉,边抹边说‌:“刚才我‌们校长‌的致辞有点感动……我‌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   “哦。”陶九信了,问道,“你们校长‌在台上叽里呱啦地说‌了啥啊?我‌一个字儿也没听懂,你给翻译翻译?”   陶竹:“……”   自己挖坑自己挑,自己下毒自己喝。   她费尽心思地去想,但是越控制自己满脑子就‌越是想蒋俞白想的多‌,最后她放弃了,平铺直叙道:“我‌们校长‌说‌我‌们上学不容易,希望以后我‌们有更好的发展。”   陶九:“?”   陶九扭头问王雪平:“是我‌学历太‌低了?这有啥可感动的?”   王雪平也一脸疑惑地看着陶竹,没懂。   毕业典礼结束后,离陶竹需要入职本来还有一段时间的,但是陶九跟王雪平在悉尼待腻了,于是在陶竹的安排下,退了他们的经济舱机票,坐蒋俞白的飞机回国。   回到‌自己租的平房收拾行李时,陶竹碰到‌了那对情侣。   说‌来奇怪,一起住了这么久,隔了一面墙吵了那么多‌次架,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到‌面。   在看到‌陶竹走近自己的房间后,女生才敢确定‌她的身份,回到‌房间后骂的很‌是难听。   过去因为自己一个人,而且不想耽误考试,陶竹秉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原则能忍则忍,但今时不同往日,陶竹不忍了,给蒋俞白打了通电话。   她把衣服塞进行李箱里,懒洋洋地说‌:“喂,蒋俞白,你女朋友被人欺负了。”   她的语气吊儿郎当的,蒋俞白没当真,闹着玩似的问:“是么?谁敢欺负我‌们小‌祖宗?”   陶竹没刻意收着声音,因此‌旁边也听得见她讲话,不指名不道姓地破口大骂:“臭不要脸的谁欺负谁啊!半夜不回家的骚狐狸精还有脸说‌别‌人!”   声音不小‌,蒋俞白也听得见。   他这才意识到‌陶竹真没开玩笑,嗓音低沉:“五分钟,可以吗?”   陶竹去锁了门,继续收拾:“没问题的。”   但事实‌上没有五分钟,陶竹大概看了一眼时间,不到‌三分钟,世界就‌安静了。   陶竹没管蒋俞白做了什么,她知道他心里有数。   拎着她的两个大行李箱离开小‌房间时,这对情侣正在披头散发地和房东争论。   悉尼的春末,北京的深秋,陶竹拎着来时的两个行李箱,坐着蒋俞白的专机回国,结束了她为期一年半的研究生生涯。   但是,正如她们来悉尼之前陶竹所料,在回国的飞机上,王雪平果然又职业病发作‌,给蒋俞白端茶倒水。   蒋俞白接过来王雪平接的水,温声道:“平姐你不用忙了,有专人负责这些,毕竟你现在也没拿钱。”   “习惯了,习惯了。”王雪平笑着说‌,“而且我‌们不是免费坐了你的飞机嘛。”   一个人坐跟十‌个人坐的价钱反正是一样,不过蒋俞白没说‌这个,他让王雪平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说‌要跟他聊聊天,问道:“平姐,在你们老家,管丈母娘叫什么?”   跟他们之间有半米之隔的陶竹:“……”   她红红的耳朵开始往前伸。   王雪平不假思索回答道:“也叫丈母娘呀,或者叫岳母。”   蒋俞白眉梢微挑:“也会‌叫丈母娘?”   “会‌的呀!”王雪平不懂,“为什么不会‌?”   蒋俞白清了清嗓子:“可我‌有个来自繁春的朋友,她说‌你们那边管老丈人只‌叫岳父的。”   “不可能。”王雪平义‌正言辞道,“你这个朋友要不然不懂,要不然就‌是在跟你开玩笑,绝对有老丈人这个说‌法。”   蒋俞白拖腔带调地“哦”了一声,曲调跌宕起伏:“玩笑啊。”   上次好不容易才险胜一筹,王雪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把她卖了个底朝天,陶竹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妈,我‌也想喝水。”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水?”王雪平屁股都没抬一下,“喝水自己倒去,没看到‌大人在聊天吗?”   陶竹:“…………”   妈妈,别‌聊了,我‌害怕。   陶竹接了水,回到‌座位上,王雪平也坐回来了,她看了陶竹一眼,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陶竹绝望地闭了三秒的眼睛,小‌声道:“飞机上热。”   “没听过你怕热啊。”王雪平手背摸了摸她的脸跟额头,确定‌不是发烧,嘀咕道,“出了趟国体质还变了呢。”   蒋俞白在前排被水呛的直咳嗽。   陶竹内心的小‌人儿已经给王雪平跪下了,妈妈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在诡异的气氛里,天上的云朵慢慢变暗,机翼上的导航灯、机身上的航行灯交替闪烁,在夜空留下了一道斑斓的轨迹。   去时为了省钱,王雪平买的是经济舱的票,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坐到‌浑身酸痛,回去坐的专机,连床铺都有,她和陶九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只‌有陶竹,有点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在思考人生。   北京时间凌晨两点,她在即将睡着之前,起来上了趟厕所,却‌无意中发现,机舱里的灯没关,蒋俞白也还没睡。   她敲了敲门,看到‌蒋俞白斜倚着床,把电脑支在自己弯曲的一条腿上,正在处理一些离线工作‌。   昏昧的机舱,把他藏在阴影里的五官描绘的温柔又干净,他抬头看了眼来人,声音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怎么了?睡不着?”   意识到‌自己打扰到‌他工作‌了,陶竹关上门,悄声说‌:“你忙吧,我‌回去睡了。”   就‌算是专机,休息的客舱也比正常的房间小‌很‌多‌,陶竹还没转身,蒋俞白已经下床,打开门,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问:“今天不陪我‌睡?”   陶竹“嘭”的给她一拳,声音比给他的那一拳声音还小‌:“老流氓!”   她这小‌孩儿可真是,没确定‌关系的时候,嘴上一套一套的,现在倒是害羞了。   蒋俞白把她的小‌手握住,顺势举到‌头顶,用身体把她的身体压在飞机舱里,低头含住了她的嘴唇。   不同于毕业典礼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这次陶竹感受到‌了他濡湿的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舔舐。小‌心的,试探的,有点痒,有点让人心猿意马。   爸妈还在旁边,飞机上还有别‌人,陶竹紧张到‌心跳盖过了飞机的引擎声。   她呜咽了一下,有想躲的动作‌。   蒋俞白贴着她的唇,像是提醒,又像是威胁,哑声道:“小‌心,隔音不好,你爸妈会‌听见。”   陶竹不感动了,思维刚有那么一点分散,蒋俞白的舌头已经搅进来,勾着她的细腰,把情迷意乱的人带到‌自己的房间里。   咔哒。   锁门。 第78章 凌晨五点   陶竹睡在蒋俞白‌这里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身份原因,更像一段倒叙,先有的肌肤之亲, 后有的情感递进,最后的终点‌,也成了他们的起点。   心里有事, 陶竹在睡了三个小时后的凌晨五点醒来。   飞机窗外云海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泽,机舱里微弱的暖橘色小灯仍开在她‌睡觉前的亮度, 蒋俞白‌在整理文件,一夜没睡,见她‌醒了,他收回缠绕在她发间的手指:“弄疼你了?”   陶竹看着他从她头顶抽出去的手:“什么?”   蒋俞白‌在昏昧灯光下‌泛着玉色的手指绕了一圈,淡声道:“没什么,怎么忽然醒了?”   陶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抱着被子, 说:“我得回去了, 不然没办法跟我爸妈那‌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蒋俞白‌缓慢地呼了一口气,把电脑放到一边,拿起‌凉水抿了口,低声问‌:“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瞒着他们‌?”   他俩现在是正经的恋爱关‌系,其实也都这么大了,按说谈个恋爱确实是不用像读书‌时‌候那‌样瞒着父母了, 但是问‌题就在于, 她‌的恋爱对象是蒋俞白‌,陶竹都没敢仔细想过怎么跟父母说, 她‌把问‌题踢回给蒋俞白‌:“你说我咋跟我爸妈说,我跟蒋俞白‌在一起‌了?你要是我, 你咋说?”   “如‌果我是你?”蒋俞白‌代入了一下‌,表情认真,“爸,妈,我想嫁给蒋俞白‌。”   他一下‌子把高度抬到“嫁”,让陶竹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盘着腿往前蹭了蹭,问‌:“现在你是陶竹哈?”   蒋俞白‌:“嗯。”   “那‌我是谁?”陶竹问‌,“是我妈吗?”   蒋俞白‌以为她‌要角色扮演一下‌,点‌头。   陶竹确实是角色扮演,但肯定跟蒋俞白‌想的不一样,她‌胳膊撑起‌上‌半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起‌来,“啪”一巴掌按在蒋俞白‌脸上‌,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突然,蒋俞白‌这辈子没被人‌这么冒犯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听到她‌压低了声音的低吼:“我铲你一耳屎让你清醒清醒!嫁给蒋俞白‌?你咋不嫁给玉皇大帝?”   演完隐约听到外‌边有动静,陶竹连忙把被子掀开,赶回爸妈那‌边。   怕爸妈已经醒了,陶竹没直接回去,而是把衣服脱下‌来盖在身上‌,在飞机座位上‌装睡。   起‌得太早了,精神‌放松下‌来,真的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飞机降落,王雪平问‌陶竹为什么去外‌面睡了,陶竹只说因为他俩把空调都关‌了,她‌热的睡不着。   他们‌在北京没有住的地方,加上‌不想在北京玩,下‌了飞机陶竹给他们‌买了下‌午回繁春的机票,他俩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自己打车去大兴机场了。   陶竹回北京还没租房,暂住在蒋俞白‌家里。   那‌间熟悉的小房子已经被重‌新打扫过了,干净明‌亮,各式各样全新的生活用品,给人‌一种不像是暂时‌过渡,倒像是要让她‌长期住在这里似的感觉。   蒋俞白‌拿了个橘色的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双新拖鞋,弯腰放在她‌脚下‌,起‌身时‌,又在她‌唇瓣上‌蹭了一下‌。   陶竹用脚抵住他的腿,不让他再继续,在咫尺呼吸间,她‌忽然说起‌来:“你知道嘛,昨天晚上‌我做梦来的,梦到你周围圈子的那‌些人‌了。”   蒋俞白‌:“黄隽洲?”   “不是。”陶竹说,“就是,你们‌那‌个圈子的所有人‌,在一场聚会上‌。”   蒋俞白‌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拆手边的其他装着生活用品的盒子,边拆边问‌:“梦他们‌什么了?”   “具体的忘了,就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他们‌都挺可怜的。”陶竹对上‌蒋俞白‌不解的目光,继续说,“他们‌被金钱庇护,也被金钱所限制,当女人‌和性来的过于轻而易举的时‌候,就再也感受不到感情上‌一层一层递进的快乐和满足了。”   小姑娘真长大了,不再觉得金钱是一切了,蒋俞白‌笑了下‌:“你知道我想到谁了么?”   陶竹问‌:“徐襄?”   蒋俞白‌:“为什么是她‌呢?”   “因为我也想到她‌了。”陶竹说,“她‌在你们‌圈子里,真的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蒋俞白‌把拆开的吹风机和洗发液放一起‌:“你就没觉得,在我周边儿‌,还有个人‌也挺特别的?”   陶竹一脸认真地问‌:“谁啊?黄隽洲吗?他好像没怎么带过人‌?是有什么隐疾?”   “隐疾!隐疾!”蒋俞白‌都给气笑了,一手拿着拆到一半的盒子,一手捏她‌脸,“你就没觉得我也挺特别的?”   他前面那‌句话是在说黄隽洲,后面半句话是在说他自己,但是连在一起‌,陶竹一时‌间以为是他在说自己有隐疾,还愣了下‌,良久才反应过来,这两句话是分开的。   是哦,这么一想,蒋俞白‌确实还挺特别的。   不过,结合他家里人‌的情况,和以前在圈子里各种人‌嘴里听到的七零八碎,陶竹倒又觉得不难理解。   蒋俞白‌上‌小学的某一天,蒋中朝身边多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那‌时‌候柳书‌白‌是个不折不扣的家庭主妇,蒋中朝在她‌闹了几次之后也并没收敛,想着她‌总归闹不出大风浪,他也早晚会回归家庭,可没想到,柳书‌白‌竟然毅然决然地要跟他离婚,而且为了能走的彻底,她‌主动要求净身出户。   当时‌柳书‌白‌身上‌可是一分钱收入都没有的女人‌,蒋中朝以为她‌就是威胁他,懒得搭理,可谁知道,柳书‌白‌真的一走就没再回来。   蒋中朝找了她‌没几次,身边这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就怀孕了,蒋中朝知道她‌是更不可能回来了,就给了她‌一笔钱,可她‌没要。   不仅这笔钱没要,后来的几十年,蒋中朝明‌里暗里想给她‌投资,她‌都一分钱都没要过。   连蒋中朝自以为会让她‌魂牵梦绕跟他纠缠不断的儿‌子,她‌也没要过,一个人‌过的潇潇洒洒,风风火火。   在蒋俞白‌这,提及那‌些年,他总是以一句漫不经心的“他俩离婚了”带过,但是陶竹知道,在他小的时‌候,一定也经历过许多咬牙度日和夜不能寐,所以才会格外‌介意不清不楚的关‌系,对性也没有多热衷。   刚想到这,蒋俞白‌已经又弯下‌腰亲她‌,陶竹在想事的时‌候不习惯被打扰,手掌习惯性地摁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却却明‌显感觉到他身体里异样的反应。   客厅有人‌开门了,蒋中朝和许婉楼有说有笑地回家,大门被北风撞上‌,嘭的一声带起‌微凉秋风。   陶竹心里一惊,唇上‌却吻的一片火热,蒋俞白‌举高她‌的手,把她‌按在床上‌,吻的她‌一塌糊涂。   外‌面有人‌,陶竹动作和声音都不敢太大,一直被亲到呼吸紊乱,才听到上‌楼的脚步声消失。   陶竹的脸皮可没那‌么厚,在人‌家家里做这种事,声音一消失,她‌立刻扭开脸,把蒋俞白‌轰出去。   蒋俞白‌想的倒是开,反正早就没给他们‌联姻的希望,更何况自己这几年事业做的不错,底气也在,无所谓他们‌是否会知道。   被轰出去之后,他高大的身子斜斜地倚在门上‌,拇指旁若无人‌地扫了下‌唇角,笑道:“小没良心的,卸磨杀驴。”   陶竹:“没有啊驴!”   蒋俞白‌:“杀鸡取卵。”   陶竹:“没有啊鸡!”   蒋俞白‌气的不行,他第一回发现这世界上‌还真能有人‌把他气成这样,他还没辙的。   但是,也还真的挺开心。   蒋俞白‌走后,陶竹睡了一觉,等睡醒,下‌载了一些租房的软件,按照地铁找房子,找着找着,她‌忽然发现,她‌的公司跟程果的公司地铁在同一趟线上‌,前后就差四站,想到程果现在也在租房,她‌一不做二不休邀请程果一起‌。   在外‌地出差程果欣然同意,只不过,她‌的房子还有一个半月才到期,陶竹觉得关‌系不大,她‌可以等程果房子到期以后再搬。   等果果从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到了陶竹入职的时‌间,办理完入职拿到大厂工卡的那‌天,陶竹拍了张照发到朋友圈。   当天晚上‌,看到她‌这条朋友圈的柳书‌白‌邀请她‌一起‌吃饭。   吃饭的地点‌是她‌公司附近新开的一家商场,因为是工作日,人‌不太多,柳书‌白‌先到的,服务员把她‌领进座位。   “小姑娘精气神‌儿‌变好了。”看到她‌的第一眼,柳书‌白‌评价道,她‌放下‌手机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陶竹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有一周多了。”   柳书‌白‌:“回国了没跟我说呢?”   虽然问‌的话很直接,但是她‌没生气,陶竹喝了口水,如‌实说:“您不是说我想要创业再找您嘛,我目前没这个打算,想着先学习一下‌,就没打扰您。”   柳书‌白‌“哦”了一声,心里想着小姑娘分寸感挺强的,家教不差,但脸皮也薄了点‌,以后要真创业了还是这个性子,占不着便宜,但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她‌换了话题问‌:“那‌你现在住哪呢?”   陶竹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暂时‌先住……俞白‌哥家。”   柳书‌白‌欲言又止:“你俩……?”   陶竹放下‌杯子,坐直,认真道:“我们‌在一起‌了。”   这个回答出乎了柳书‌白‌的意料,她‌皱了皱眉:“你不打算搞事业了?”   陶竹理所当然道:“这并不冲突啊。”   跟那‌个阶层的人‌谈恋爱哪可能那‌么容易,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双手想来分杯羹,多少人‌搞不定蒋俞白‌,想从他身边人‌下‌手,柳书‌白‌叹了口气,看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神‌,没好多说,举高了杯子敬她‌:“祝你好运吧。”   柳书‌白‌本来对小姑娘挺有期望的,得知了她‌跟蒋俞白‌在一起‌,心里在事业这方面多少觉得有点‌可惜。   这一顿饭后面吃的相当沉默,只在结束的时‌候,柳书‌白‌提醒陶竹:“瞎子如‌果恢复视力,第一件事就是扔掉他的拐杖,哪怕这个拐杖陪伴了他很多年。”   秋风习习,这是陶竹在半年时‌间里,过的第二个秋天。   她‌在地铁里,搓了搓被秋风吹到干燥的掌心,思考着柳书‌白‌最后跟她‌说的话。   还没思考出一个所以然,电话响了。   地铁里信号不太好,陶竹听着蒋禾的声音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只能听清他的哭声,和他让她‌去的医院名字。 第79章 悲悯之心   陶竹在最近的一站下了地铁, 打了辆车赶去蒋禾说的医院。   电话里,她没听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听见了果果两个字, 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路奔跑到‌手术室,白花花的墙壁刺的人眼睛生疼,陶竹在‌穿着医护服的人群中, 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蒋禾。   陶竹的腿忽然就像被钉在地板上了一样,每走‌一步, 都变得艰难。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陶竹走‌到‌蒋禾面前。   斜长的阴影笼罩在‌身上,蒋禾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面前有‌人,他缓慢地抬起头:“小桃儿。”   陶竹:“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蒋禾摇头说,“我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我来的时候, 就已经这样了。”   他们分开有‌一年‌了吧。   果果心那么细的人, 不会忘记取消的,陶竹闭了闭眼,心里泛起一阵难忍的酸涩,胸口剧烈起伏。   他们两个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茫然地盯着医院里的天和地。   夜里,护士出来告诉他们, 程果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出血量较大,创面较深, 需要一定时间恢复。   蒋禾跟着医生‌又去交了一些钱,陶竹拿出手机, 请了明天周五的假。   交了费回来,蒋禾的心情明显放松了些,他坐在‌陶竹身边,看她的办公系统,问‌道:“刚入职第一天就请假,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陶竹提交了审批,“你还不走‌吗?”   蒋禾:“不走‌。”   陶竹住在‌蒋家‌也快两周了,在‌家‌里,陶竹只碰到‌过蒋禾一次,但那天,他俩没跟彼此说过一句话,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他们这两个人,一起在‌病房外面坐了一夜。   充斥着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除了他们两个四平八稳坐着,还有‌许多穿着破烂,从外地赶来的人,抱着一瓶矿泉水和一袋干馒头,陪伴着或者抱着有‌各种现象的病人,睡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   蒋禾收回视线,低声和陶竹说:“忽然想‌起我哥跟我说的话了。”   陶竹:“什‌么话?”   “他要我钱可以不赚,但不能偷税漏税,因为你不知道哪一笔钱,就救别人的命。”蒋禾的眼睛周围的一圈都是红红的,“原来我没在‌意过,现在‌我明白了。”   陶竹对蒋禾产生‌的敌意,在‌这句话后,消失了大半。   蒋俞白身居高位,他想‌要坐稳,就必须明事理,懂大局,而‌被他庇护者的蒋禾也足够善良。   有‌悲悯之心,也有‌解救众生‌的能力。   -   陶竹没有‌熬夜的习惯,在‌深夜的时候没熬住,浅眯了一觉,清晨被吵醒时,看见蒋禾眼底的红血丝,劝他也去旁边的旅馆休息一会儿,被蒋禾拒绝了,他说熬夜习惯了,不困。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下午,等到‌程果的父母从外地赶到‌医院。   方家‌茹看到‌陶竹小步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泪眼连连:“小桃儿,小桃儿,我们果果是怎么了啊?她这么乖,不会跟人起冲突的啊,怎么听医生‌说是被人给砍了啊?为什‌么啊?”   因为担心,她的手握的很用力,掌心厚厚的茧子,攥的陶竹手背像碾了沙子一样的疼,但陶竹没躲。   事情警方还在‌调查,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安稳程果的家‌人。   过了一会儿,护士过来提醒他们不可以喧哗,方家‌茹才被程文军带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边哭,边喃喃自‌语。   陶竹和蒋禾坐在‌另一边。   蒋禾一直盯着她家‌人坐着的位置,良久,问‌:“她弟弟没来么。”   陶竹受程果家‌人的情绪带动,起伏不定,压根没留意到‌这个细节,听到‌蒋禾问‌,她才想‌起来程果还有‌一个她多年‌没见过的弟弟,摇了摇头。   蒋禾身体贴着冰凉的铁椅,颓然地往下滑,直到‌头倚在‌椅背上,他怔然地望着天花板:“小桃儿,你这么讨厌我,是不是也觉得我做的很不好?”   是的。陶竹没办法否认。   但是看着蒋禾这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样的场景下承认,选择了沉默。   蒋禾也并没有‌一定要等到‌她的回答,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考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不应该把她放在‌那样的境地的……我不应该逃避的……”   陶竹叹了声气,扭过身子,安慰地拍了拍蒋禾。   对蒋家‌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之后,陶竹现在‌更能理解蒋禾的处境。   前面有‌蒋俞白,蒋禾就算有‌抱负,也不能施展,因为蒋中朝更偏爱蒋俞白,如果他察觉到‌蒋禾会威胁到‌蒋俞白,可能连着许婉楼的地位都危险,蒋禾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度日,连大学专业都要学一个和金融相隔十万八千里的。   受家‌庭和家‌人所控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让自‌己和许婉楼的未来,不完全‌依赖于蒋俞白。   他连选择爱情的权利都没有‌。   也没有‌像蒋俞白那样勇敢的资本。   陶竹还想‌再说点什‌么安慰蒋禾,护士出来告知果果已经醒了,蒋禾站起来,朝病房走‌了过去。   病房里人已经那么多了,陶竹没赶着凑第一波热闹,先回了蒋俞白的电话,他发‌了消息,问‌她昨天怎么没回家‌住。   电话波通后,陶竹说:“喂,俞白哥,我在‌医院,今晚应该会回去。”   蒋俞白:“在‌医院?怎么了?”   陶竹:“我没怎么,是果果。”   蒋俞白语气松懈下来,正常关心道:“她怎么了?”   “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陶竹说,“不过人应该没大事了。”   “哪家‌医院?”蒋俞白问‌,“我现在‌去找你,用不用再给你带点饭过去?”   陶竹说:“不用带饭了,你过来接我咱们就走‌吧,果果的爸爸妈妈也在‌这。”   程果的爸妈认识她爸妈,还是不想‌让她爸妈知道他俩的事儿。   蒋俞白“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叫了司机备车。   电话刚挂,陶竹准备进去看果果,却在‌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看见了蒋禾。   她还以为自‌己是没睡好出现幻觉了,仔细一看,刚才她看着走‌进去的蒋禾,竟然真的又坐回到‌外面了,但是果果的父母还没出来。   陶竹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她走‌到‌蒋禾面前,问‌道:“蒋禾哥你怎么出来了?”   蒋禾的眼皮抬到‌一半,像是已经没有‌力气完全‌抬起来了,落在‌陶竹手掌的位置,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小桃儿……”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有‌些路,再便捷,也不能走‌。   有‌些话,再气愤,也不能说。   就像蒋俞白曾经跟她说的,别总给自‌己留后路,因为你也不知道你的哪条退路,就成了你的绝路。   两人沉默着,方家‌茹忽然从病房出来,在‌陶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蒋禾也没反应过来,程果妈就跪在‌他面前,他“蹭”地站起来了。   “阿姨怎么了?”陶竹手忙脚乱地要扶方家‌茹起来,可是她两只手都往下垂着,陶竹使不上劲儿,只能着急地说,“阿姨您到‌底有‌什‌么事儿,您起来说。”   方家‌茹是正经靠本事赚钱的,也是要面子的人,今天第一次给人跪下,她身上都在‌哆嗦:“小桃儿,阿姨看着你长大的,你跟果果又是这么好的朋友,阿姨今天求你个事儿,就当是为了保果果的命,阿姨真的求你了!”   周围凑上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陶竹第一次被人跪下求事,头皮发‌麻,蹲下去拉方家‌茹的手:“什‌么事情啊?阿姨您坐起来说,一样的!”   “小桃儿,你劝劝果果,别再让她再干这行了!”方家‌茹没起来,执意跪在‌地上,恨恨地说,“命都要干没了!”   没头没尾的话,陶竹一句都没听懂,果果不是实习律师吗?律师怎么会没命呢?   方家‌茹像是魔怔了似的,一个劲儿的求她,就是不给个准话。   等过了一会儿,程文军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方家‌茹这样,把她拉起来。蒋禾安抚着方家‌茹的情绪,程文军把陶竹叫到‌一边,跟她把事情的原委说明白。   程果通过执业律师考核后,自‌己接的第二个案子,是儿童性。侵案,小女孩才六岁,   原告能支付的律师费不多,且被告涉及到‌的背后势力复杂,取证困难,忙得看不到‌头,但程果执意要接这个案子,结果就是于开庭当日遭到‌了报复。   程文军几句话,让陶竹听懂了前因后果,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这时方家‌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她从蒋禾身边离开,颤巍巍地朝陶竹走‌过来:“当初我就说啊……那个官司打不得,打不得,打了要遭罪的!那男的背景太大了!”   陶竹难以理解:“到‌底是什‌么背景啊?法治社会啊!怎么还敢这样?”   程文军说了个名‌字,陶竹没听过,此时蒋禾走‌到‌她身后,简单一句话跟她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程文军不清楚蒋禾的身份,他很诧异竟然有‌人能了解的这么清楚,愣了一下,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陶竹霎时瞪大了眼睛。   最后,程文军的话题,也落在‌了希望陶竹能帮忙劝一劝程果。   带着程果父母的希望,和自‌己的担心,陶竹走‌进了程果的病房。   本来是想‌开口劝的,可是看着程果没有‌血色但依然倔强的脸,陶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陪在‌果果身边的,不是她的父母,是陶竹。   程果在‌看外面的风景,听到‌开门声转过头,看到‌欲言又止的陶竹时,她表示理解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他们是不是让你来劝我?”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陶竹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你自‌己?”   程果:“嗯。”   陶竹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血味,纠结于理想‌和现实之间,眼泪“吧嗒”落在‌她的被子上。   “有‌什‌么好哭的啊。”程果撑起一丝笑容,想‌抬手帮陶竹擦眼泪,但是力气使不上来,她放下手,问‌,“蒋禾还在‌外面吗?”   陶竹想‌了一下说:“在‌。”   程果:“让他进来吧。”   蒋禾进来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果,眼睛红红的。   程果避开他的目光,只说:“我知道你家‌大业大,但你们自‌保更重要,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你别为了我冒险,听到‌了吗?”   一听到‌这话,陶竹的眼泪更忍不住了,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湿热的泪水,淌满了整双手。   看见蒋俞白进病房的时候,程文君眼皮子跳了一下,刚才那男生‌他就觉得不简单了,但后来的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明显气场更强。   果果怎么能认识这样的人?难道是寻仇寻来医院的?他身子猛地一顿,不顾哭哭啼啼的方家‌茹,推开了医院的门。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陶竹哽咽的声音,不甘心疼却也无奈:“查不了的,他们背后有‌人。”   身材高瘦的男人单手揽着她的肩膀,斜长的影子照在‌冷白惨淡的床单上,气场低冷,嗓音阴而‌沉,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像是捅进了耳朵里:“背后有‌人?那我不得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背后有‌人?” 第80章 谢谢你哦   蒋俞白是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只要他说了的事情,都能让人倍感安心。   他对自己的能力和事件本身,拿捏的永远恰到好处。   陶竹知‌道程文军在看, 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蒋俞白劲瘦的腰,把脸埋在他平坦的小‌腹上。   这一刻,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程果信不过蒋禾, 她知‌道蒋禾容易冲动,但她知‌道蒋俞白的为人, 想回头跟蒋俞白说声谢谢,转身时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她额头渗出了汗珠,不得不停下来,捂着伤口说:“谢谢俞白哥。”   “行了,你别动了。”蒋俞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承了这份谢, “你好好养着, 我先带她回去。”   程果点了点头:“俞白哥再见,小‌桃儿‌再见。”   蒋禾:“哥再见,小‌桃儿‌再见。”   角落里的蒋禾一直被‌他们忽视,直到出声这时才被‌注意到。   蒋俞白提醒一句什么,但是‌看现在的环境似乎不合适,给了蒋禾一个眼神, 牵着陶竹离开医院。   来得快, 走‌得也快,等他俩的身影走‌远了, 程文军才问程果:“刚那位是‌?”   “爸你别问了。”程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蒋俞白的身份,“反正比你说的那个人厉害。”   程文军嘴巴微微张大了一点, 也猜到了估计他的身份至少在医院不好明说,于‌是‌看着蒋禾问:“那这位是‌?”   蒋禾还在想怎么自我介绍,程果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刚才那个人的弟弟。”把他们两个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程文军“哦”了一声,客气地跟蒋禾聊了两句后,去楼下买了水果回来。   水果都洗好了,当着程文军的面,蒋禾不好总是‌推脱,捡了一颗葡萄吃。   生涩的葡萄皮,和粘手流淌的汁水,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   陶竹上了车以后很‌狗腿地给蒋俞白拿了个靠垫靠在脖颈处,像只乖顺的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问道:“俞白哥,果果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啊?”   “找人去查。”蒋俞白说,“查出来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陶竹的语气不禁有些‌担心:“可是‌……我听说,伤害果果的那个人,背后的人身份不小‌。”   认识谁谁谁,是‌谁谁谁的亲戚这种事儿‌蒋俞白听得多了见得也多,手指绕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傻姑娘,就算他背后的人再大也就是‌借个皮,不然也就不至于‌还要行凶了。”蒋俞白笑了下,语气却已经沉了下来,“但我还不至于‌被‌一副皮打发‌。”   陶竹安心地在蒋俞白怀里蹭了蹭,翻过身躺在他大腿上,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下颌清晰的轮廓,她抬手摸了摸,感慨道:“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呢……”   “我也不是‌天生就有的,是‌我爷爷那辈攒下来的。”蒋俞白抓着她把他摸到发‌痒的手,地垂下眸子,喉结上下滚了滚,“但你跟我在一起,想要的都会‌有。”   陶竹心里一热,看着他疲惫的眼睛,才想起来自己的注意力‌全‌在程果,都没来得及关心他。   “很‌累吧?”她问。   蒋俞白:“有点儿‌。”   “那还不直接回家。”陶竹语气轻柔地嗔怪,顿了顿又说,“以后我在不用来接我的,我忙完自己会‌回去。”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蒋俞白压根就不信她这套好听的话,“我可真信你这满北京城到处乱窜的崽子会‌自己回家。”   昨天晚上蒋俞白回家挺晚的,看她的房门关着灯也黑着,还以为都睡了,第二天才知‌道她当天一晚上没回家,连说都没跟他说一声。   倒也不愧是‌出了趟国的人,野的一宿不回家也不知‌道说一声儿‌。   按说这时候应该做出凶巴巴的模样,扶正一下自己的地位,但是‌陶竹很‌没出息地听笑了。   笑完了,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碎了阳光的颗粒,盯着他:“俞白哥。”   蒋俞白:“嗯?”   陶竹懒洋洋地躺在他腿上,语气却正经:“谢谢你哦。”   蒋俞白笑了下,干净温热的手捏着她的脸,让她的嘴巴一会‌儿‌鼓成圆一会‌儿‌鼓成椭圆:“谢什么?”   其实陶竹也不知‌道具体是‌在谢什么,就是‌一个很‌虚无‌缥缈的概念,她努力‌把虚无‌的东西总结成一个具象的状态,认真道:“谢谢你喜欢我。”   原来人在认真被‌爱的时候,最直观的感受是‌感恩。   感恩在不认识我的时候,你也正好过着未来的我不反感的人生,感恩命运让我们相遇,感恩相遇后你的喜欢,也感恩自己的选择。   两个人在同频的时候,最朴素的语言,也能唤起内心深处的温柔与爱。   蒋俞白安静地看着她良久,深深地呼出胸口里鼓噪的气息,敛唇道:“不客气。”   -   程果的事交给蒋俞白后,没多久查出了作案的人,行凶人背后有人罩着不假,但所谓一山更比一山高,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棋子惹到蒋俞白,于‌是‌就该怎么判怎么判。   得到消息时,程果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现在的她不能做重活,日常的生活已经没有问题了。   程果面带微笑地听完蒋禾说着这些‌事,把切好的芒果放进盒子里,拿了一次性小‌叉子出来,把芒果往蒋禾面前推了推:“吃吧,小‌桃儿‌的家人快递过来的,是‌我们老家产的,挺甜的。”   蒋禾正在把家里做好的饭往外拿,拿到一半看见眼前黄澄澄的芒果,动作顿了一下,好久才点了点头。   程果上周转到普通病房的时候,父母看她没什么事情了,加上家里儿‌媳妇儿‌孕反严重闹的厉害,这边住宿还要花钱等等原因,已经回了老家。   小‌桃儿‌白天上班,每天晚上会‌过来,平时陪她呆在这里时间最久的除了医生护士,就是‌蒋禾。   而且为了能让她休息的好些‌,他每天多交了二百六十块钱,把她安排在了独立病房。   不管程果怎么冷脸相待,蒋禾也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天来送饭,他觉得自己家里做的饭比医院买的干净些‌。   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这是‌除了刚醒的那天以外,程果第一次和蒋禾说话:“这段时间谢谢了,最近要入冬了天气不好,你不用总跑,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而且有事的话我也有小‌桃儿‌。”   蒋禾刚把芒果叉进嘴里,嚼了两下还没吞下去,说:“那你还是‌别麻烦小‌桃儿‌了,麻烦我吧,她这个打工人日子不好过的。”   听蒋禾这么说,程果不禁担心道:“小‌桃儿‌怎么了吗?”   “你出事那天是‌她第一天入职,然后第二天就请假了,她那个新领导好像因为这事儿‌看她听不顺眼的,没少找她茬。”蒋禾解释完,看见程果的表情不太好,这才发‌现自己说话的方向好像不太对,“不过你别担心,她那边要真做不下去了自己会‌换工作的,她的能力‌是‌连我哥都认可的。”这话说的好像也不对,好像是‌程果把陶竹逼得没班上了似的,最后他俩眼一闭,跟耍赖似的:“前面的话我撤回,反正我主要表达的还是‌你有事找我就行!”   程果一开始听的满脸愁容,听到最后一句,“噗嗤”笑出声,她没留意,口水都喷到了装芒果的饭盒里。   程果耳朵泛红,连忙把饭盒往回收,但蒋禾耍无‌赖高手,眼疾手快地又叉了一块芒果,塞进嘴里,摇头晃脑地吃给程果看,把程果臊的不行。   病房门在这时候被‌推开,陶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挂在衣架上:“让我听听刚才谁在说我坏话?”   程果不搭理‌蒋禾了,招呼陶竹过去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起了静电的头发‌,笑着说:“没有啊,是‌蒋禾跟我说,你因为我,被‌你们领导穿小‌鞋了?”   陶竹看了一眼蒋禾,蒋禾立刻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就说因为你请假的原因,你们领导老找你事儿‌,而且这是‌之前你跟我说的!”   陶竹翻了个白眼儿‌,幽幽道:“你倒没说我死了。”   陶竹现在说话跟蒋俞白越来越像,带着北京人语气夸张的幽默,把程果笑的不行,迁到了伤口发‌疼还是‌想笑,蒋禾见状连忙把程果扶好,陶竹跟上去帮忙,帮她把被‌子拿开,好让她躺下。   两个人手忙角落的时候,病房门又被‌人打开了,他们听倒是‌听见,就是‌没人在意,以为是‌医生或者护士之类的查房。   直到陶竹闻到来人身上有香水味,才察觉到不对劲。   回过头,她吓了一跳。   对方跟她对视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听到这个声音,蒋禾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把程果放下,回过头,五官快要皱在一起:“苏旖文,你跟踪我?”   程果本来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是‌蒋禾的表情和语气告诉她了。   她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女孩儿‌,尽管认不出品牌,但是‌搭配的很‌精致,能在这个天气只顾搭配而不顾温度的,就已经印证了身份。   更不要说她盛气凌人的架势,能在蒋禾面前这样颐指气使的,全‌北京都能数的出来数。   程果忍着伤口的疼痛,翻过身,默默地闭上眼。   “我用得着跟踪吗?”苏旖文把车钥匙一丢,双手抱在胸前,“我不会‌定位?”   程果感觉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的后背,但她没回头。陶竹把打了程果掉在病床上的身上的车钥匙拿起来,递给蒋禾,面无‌表情道:“你收好,钥匙没长眼。”   “对不起。”蒋禾拿过钥匙时,陶竹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冰凉,但她没管,拿了把椅子,坐在程果面前,给她检查着伤口。   欢声笑语的病房,从意识到苏旖文进来的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没人再说一句话,气氛降到了冰点。   蒋禾拽着苏旖文的胳膊,把她往病房外面拽,用的力‌气不小‌,能感觉出来苏旖文不想走‌,是‌被‌他拽着往外滑,蒋禾压着嗓音说,:“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行,我可以出去说。”苏旖文拽不过他,边走‌边说,“但今天你走‌出这间屋子,以后就不许再见这个人!”   这句话后,蒋禾明显收了力‌,苏旖文停下来,理‌了理‌被‌他抓出褶皱的衣服,恢复双手抱在胸前的动作,仰着脖子盯着他。   蒋禾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程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平静的像一滩死水:“苏旖文,你非要闹成这样,是‌么?” 第81章 轻车熟路   “是, 今儿我还就非得闹成这样儿了。”苏旖文‌丝毫不怵,嗓音高过蒋禾十倍,是她的家庭, 给‌足了她刚正面的底气,“蒋禾你想怎么着呢?”   蒋禾像看个疯子似的看着她,满眼的愤怒却无可奈何:“这能满足你什么快乐吗?”   “我不快乐, 谁大晚上不知道在家待着比在医院待着快乐啊,可我为什么这个点儿会出现在医院里啊?”苏旖文‌嗓音尖细, 说出来话‌也尖锐,“啊?蒋禾我问你?加班儿加到医院来了是吧?”   程果闭着眼睛,两只手捂住了耳朵,濡湿的睫毛痛苦的颤抖着。   陶竹站起来,走到病床另一边,用身体把程果和另外的两个人隔开, 森然‌道:“这里是病房, 病人需要休息, 无关人等有话‌出去说!”   苏旖文‌看了陶竹一眼,双手环在胸前,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走出去。   蒋禾没动,他不想走。因为苏旖文‌刚才说的话‌,他也不能走。   陶竹只当不知‌道,回‌到病床前, 轻声问程果:“现在伤口疼不疼?”   程果点头:“有一点。”   陶竹站起来, 按响了床头的护士铃。   护士端着药盘进来的时‌候,苏旖文‌站在病房外说:“蒋禾,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出来,咱俩订婚继续, 今儿的事儿我跟你一笔勾销。”   护士检查伤口的动作一顿,继而又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   蒋禾没动,紧闭双眼,从陶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暗灰色的影子投在惨白的墙上,看不出来此时‌此刻的他在想什么。   房间里静的吓人,连棉签擦在皮肤上的摩擦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或者‌今儿你留在这,照顾你的白月光,往后你跟我,咱俩桥归桥,路归路。”苏旖文‌靠在门框上,拨弄着指甲上的彩钻,“然‌后你再看看,在你未来的人生‌里,还能不能再碰到一个像我这样儿的。”   像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愿意跟他这个外人眼中不受宠的二公子结婚的人。   蒋禾纹丝不动,拳头缓缓握紧。   护士清理完伤口,端着药盘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这个陷在漩涡中心的男人,还以为看见了哪个小‌鲜肉男明星,心里感‌慨了一句怪不得。   陶竹给‌程果盖在被子的时‌候,又忍不住看了蒋禾一眼,她现在对蒋禾的感‌情‌很复杂,连她也不知‌道现在她希不希望蒋禾跟着苏旖文‌走。   墙上的秒表滴答滴答转了一圈又一圈,苏旖文‌把十个手指头的钻都抠了一遍,瞥了蒋禾一眼,留下了轻飘飘的七个字:“特别好,爱情‌万岁。”   说完转身就走。   蒋禾回‌头看向‌病床的那一眼,复杂的情‌绪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像是有一千句,一万句话‌要说,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追了出去。   陶竹低头。   程果的眼泪划着鼻梁,落到另一边的床上,和枕头上本就洇湿的痕迹汇合。   没有吵架。没有告别。   病房里的白炽灯光四下流淌,寂静的眼泪,蜷缩的身体,空旷的房间像是在上演一部‌默片。   默片不知‌所云,只有结尾标着一行清晰的小‌字,告诉所有观影的人,他们,彻底结束了。   -   在这天之后,蒋禾这个人消失在了陶竹和程果的生‌命里。   不论是陶竹暂住在蒋家,还是年后和程果搬到一起住,陶竹都没听到过关于蒋禾的任何消息,就好像这个人凭空蒸发了。   两个女生‌的房子租在了两人工作单位的中间,地铁各两站的距离。自从工作后,她们俩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地球怎么还不爆炸啊”,“这个B班我真‌的上不下去了”。   北京的冬天,空气格外寒冷,她俩下了班懒得出门,就在家里煮火锅。   从老家快递过来的火锅底料,在锅底冒着咕噜噜的红油,奶白色的雾气顺着窗户飘出去,在寒冷中凝结成水蒸气。   程果收尾,趁着锅里还有点青菜,往里头下了几根挂面,问道:“小‌桃儿,你以前大学的时‌候当网红那会儿也这么累吗?没听你说过啊。”   陶竹帮忙搅合面条,想了想说:“其‌实你要说起来,我以前加班比现在可多多了,碰上大活动跟考试撞在一起的时‌候,一礼拜觉都睡不上几个小‌时‌,但‌那会儿都觉得没这么累。果果你说……”   程果的眼睛从火锅里抬起来。   陶竹诚恳地问:“我是不是老了啊?”   “我谢谢你得出来这么个结论。”程果轻翻了个白眼,把锅里的面条夹了一半放到陶竹的碗里。   陶竹笑了笑,收起来玩笑,正经说:“不过说真‌的,以前也是干活赚钱,但‌就没这种感‌觉,就我坐在那就跟消耗生‌命似的,干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活。”   程果边吃面条边说:“是不是还跟你那领导有关系?”   说起来入职几个月了,除了上班第二天请过一次假之外,陶竹一直勤勉工作,但‌她那个领导对她一直都有点奇怪。   其‌实偶尔也会夸她,说她来得早走得晚,活干的也多,让大家多跟她学习之类的,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陶竹就还是觉得很别扭。   程果提议道:“你不是认识你们集团的总裁吗?不能让他管管吗?”   她现在入职的公司是孟嘉其‌的公司,也是入职了之后陶竹才知‌道的。   偶尔听到公司里的人提到“小‌孟总”,陶竹的眼前总会闪过吴家月的脸。   “这么鸡毛蒜皮大的小‌事,还不用这么兴师动众。”陶竹吃饱了,往后一躺,边回‌蒋俞白的消息边说,\"而且我们公司好几万人,总裁为了我一个大头兵出现,回‌头其‌他同事跟我说话‌也该有压力‌了。\"   “也是。”程果站起来收拾碗筷,“反正你也不会一直待着。”   陶竹起来帮忙收拾,两人收拾了一下厨房,等洗碗机轰隆隆开始工作的时‌候,就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程果跟家里人视频,陶竹跟蒋俞白说,她这边好了,随时‌可以下楼。   不到二十分钟,蒋俞白说他到了。   陶竹在睡衣外面裹了件大衣跑下楼,轻车熟路地钻进车里。   自从跟程果住在一起之后,他俩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相处模式,程果倒是不介意蒋俞白上楼,是蒋俞白自己觉得去小‌姑娘房间里不自在。   也因此,蒋俞白对他俩这种在车里约会的情‌况评价为“见我女朋友一面儿跟偷情‌似的”。   平时‌陶竹很少跟蒋俞白吐槽工作,一方面跟孟嘉其‌有关系,另一方面是她觉得跟他聊她的工作,有点大材小‌用。   今天情‌况特殊,刚好跟程果聊完,陶竹顺便就也跟他说了她现在的情‌况。   蒋俞白安静听完,稍微想了一下问:“我建议你搞清楚他为什么要PUA你。”   “倒不是PUA。”陶竹这会儿还单纯的替她领导说话‌,“就是觉得有点别扭,可能就是我俩不对付吧。”   蒋俞白:“我记得你是改过跳转链路,提升过平台3%的成交额对吧?”   陶竹纠正说:“是3.5%。”   虽然‌只有0.5%的差距,但‌是因为全平台的成交额很大,0.5%也是一笔不能忽视的数目。   这个改动主要原因是陶竹以前当主播的时‌候,发现用户点了链接还要跳转到另一个平台做个认证,这个认证虽然‌加强了信息安全,但‌是会导致部‌分用户流失,因此陶竹提出来优化这个跳转的路径,在本平台打开,减少用户行为,有效提升了成交额。   在其‌位,谋其‌政,或许从陶竹的角度来说她只是提升了用户体验和成交额,但‌从蒋俞白的角度,知‌道她其‌实推动了一部‌分观念。   蒋俞白:“但‌我没听你说过你领导没夸过你这一点。”   “是哦。”陶竹说,“他比较喜欢夸我别的,比如干的活很多之类的。”   “他只说你的苦劳,决口不提你的功劳,这就是一种PUA。”蒋俞白直接下了定论,“而且有点阴。”   好像还真‌是这样,他只说她做了多少事,但‌从来不说她的成绩,蒋俞白这么一总结,陶竹都愣了一下。   怪不得总觉得哪里别扭。   “比如我这傻姑娘,就一点儿都察觉不到。”蒋俞白捏了捏她忽然‌愣住的脸,笑了一下,语气悠闲的像个老父亲,“用不用我去找你们总裁谈谈?”   “不用了。”陶竹摆手,忽然‌就下了决心,“我不干了。”   还不等蒋俞白细问,陶竹的手机响了,是王雪平。   蒋俞白抬手帮她开了车里的灯,悠哉哉地往旁边躺,让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出现在画面里。   视频接通后,王雪平看着黑漆漆的背景,问道:“这么晚了,你在哪呢?”   本来想说刚下班,但‌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睡衣,陶竹改口说:“在朋友车里,聊天呢。”   王雪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你朋友也在呢……”   画面外,蒋俞白挑了下眉,意思是他用不用下车给‌她们母女腾地儿。   陶竹家里的情‌况蒋俞白没什么不知‌道的,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大的秘密,陶竹攥着他的大手,表示不用,然‌后跟王雪平说:“是很好的朋友,妈您要是有事就说。”   蒋俞白食指弯了弯,轻挠她的掌心,表示对“很好的朋友”这个定义的不满。   陶竹憋着笑,把手抽出来。   “程果她妈伺候完月子回‌来了。”王雪平犹豫了一下,但‌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还是问出来,“然‌后她妈跟我说,你在北京谈恋爱了啊?”   陶竹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王雪平盯着屏幕里她的表情‌,继续说:“我还听她妈妈说……看着挺有钱的?”   “你说这个干嘛?咱们闺女不会赚钱?还能图人家钱?”陶九在画面外说,紧接着抢过王雪平的手机,跑回‌到屋里,像小‌时‌候说秘密那样,“来,偷偷跟爸爸说,爸爸帮你把关。”   蒋俞白在记事本里输入:随便说,我帮你找人。   陶竹看了一眼他的手机,收回‌视线:“没事儿,爸,您跟我妈一起听吧。”   陶九闻言拿着手机出了门,画面里又出现了王雪平的身影。   蒋俞白关了手机,挺好奇她这时‌候会说谁。   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从在医院里程文‌军看见蒋俞白那天,陶竹就知‌道。   敢跟蒋俞白一起,就得做好一切准备,更何况别看他现在说帮她找人,其‌实他心里最在意这种事。   陶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陶九和王雪平的期待中,缓缓挪了下摄像头,让蒋俞白也入画。   陶竹的脸在前面,身高缘故,男人在画面里的只有下半张脸,但‌是锋利干净的下颌,陶九在蒋家干过那么久,只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陶竹抿了抿嘴,说:“爸,妈……我,跟蒋俞白在一起了。”   蒋俞白没想到她敢承认他。   “哦。”陶九挠了挠脖子,他本身胆子小‌,看见蒋俞白大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笑呵呵地问,“哦你俩在一起呢啊?这么晚了,是要去哪玩啊?”   王雪平先反应过来,眼神里全是错愕和难以置信,手里的草莓没拿稳,掉在睡裤上了。   陶九看着视频里王雪平的表情‌,一开始没理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她跟蒋俞白在一起呢,是,她跟蒋俞白在一起了。   两位父母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原本王雪平还准备了许多嘱咐的话‌,在看见蒋俞白的那一刻,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过度的惊吓,让陶九甚至有点耳鸣。   蒋俞白理了理衣襟,从陶竹手里接过手机。   视频里,出现了他们两个从来在蒋俞白脸上见过的谦卑表情‌。   “陶叔叔,王阿姨,你们好,我是蒋俞白,陶竹的男朋友。” 第82章 滚滚红尘   “哦……”王雪平跟陶九对视了一眼, 一起对着镜头点头,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就是谁都没先开口‌。   他俩紧张的不行, 反观蒋俞白,在车后座坐的四平八稳:“如果二位有什么问题要问我,我随时‌可以解答。”   王雪平:“没有的。”   陶竹最了解王雪平了, 她对阶层有天然的恐惧,当着蒋俞白的面她肯定问不出‌什么‌, 但是等‌私下她俩在一起的时‌候,估计问题和‌絮叨的话多得能把她耳朵听出茧子。   今天本来想就这么‌挂了,让他俩先缓缓再说‌,但视频里头,陶九忽然举起了手:“我……有一个问题。”   蒋俞白:“您说‌。”   陶九看了一眼王雪平,脖子无意识地缩了下, 笑‌的很憨厚:“那个……你‌们两个,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蒋俞白看了陶竹一眼, 把陶竹看的一懵,她还没反应过来,蒋俞白又‌已经把脸转过去了,好整以暇地回答:“不到半年。”   听‌到这个答案,陶九的瞳孔因为惊愕明显大‌了一圈,但是又‌没敢多问, 只点头说‌了个“哦”字。   蒋俞白:“没关系的, 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问我。”   陶九:“没有了。”   父母都是农民出‌身,老实本分了一辈子, 当着蒋俞白的面,什么‌都不敢说‌。蒋俞白不急也不逼迫他们, 只又‌说‌了一句有问题随时‌找他,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车里安静下来。   陶竹父母的一通电话,像是在提醒他们,他们的阶层其‌实并不被外界认可。   可蒋俞白不在意。   他不在意,陶竹更不在意。   她赞同曾经邹紫若的说‌法,没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   他把小姑娘勾进怀里,忽然笑‌了下:“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陶竹学他,但表情不太正经,显得不伦不类的:“哦,有问题您随时‌说‌,我都方便的。”   蒋俞白:“学人精。”   四下无人的夜,他这副表情看上去特别深情,把陶竹都吓了一跳,“啥问题啊?”   蒋俞白:“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陶竹没反应过来:“啊?”   “我没事儿的时‌候自己‌琢磨过,得出‌过一个答案。”蒋俞白自顾自地说‌,“刚你‌爸这么‌一问,我就想起来跟你‌取个证。”   陶竹倒在他腿上:“那你‌的答案是?”   蒋俞白:“你‌对我一见钟情?”   陶竹瞳孔都要地震了。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才多大‌啊!就因为他纡尊降贵地去繁春,导致她不能去北京找父母,那会‌儿烦他烦的要死好吗!   “谁一见钟情啊!”陶竹猛地坐起来,头发‌蹭着蒋俞白的鼻尖,“我喜欢你‌那会‌儿都高中了好吗!!”   蒋俞白看着她笑‌,指腹揉了揉鼻尖,没说‌话。   陶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套我话啊!”   蒋俞白笑‌笑‌没反驳,安抚似的揉着她炸了毛的头发‌,北方的静电让她的头发‌竖起来了几根,跟着他的手腕,他就不厌其‌烦地揉了又‌揉,等‌到小姑娘认命似的重新窝进他怀里,他才又‌说‌:“所以,那个粉的,真是情书,对吧?”   陶竹眼睛一闭,承认了。   蒋俞白逗她:“我家孩子不得了,早恋了。”   “早恋怎么‌啦!而‌且我又‌没恋!”陶竹恼羞成怒,双手环在胸前,侧过身子不看他,气鼓鼓道,“你‌要是嫌弃你‌就别要我了!咱俩一刀两断!两刀四断!”   蒋俞白捏着她的脸,手隔着自己‌的指头弹了下她的脸,威胁道:“再瞎说‌话嘴巴给你‌缝上。”   说‌起过去的事,陶竹才委屈呢。   准备了几次表白全白瞎了,后面又‌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可委屈可委屈了。   她嘀咕着:“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欺负我吧。”   这话说‌的蒋俞白心里一热。   他这人巴结奉承的话听‌得不少,知道高帽戴多了摘不下去,对甜言蜜语早就免疫了,偏偏就小姑娘这么‌一句气话,直直戳进他心窝子最柔软的地方了。   “没欺负你‌,真没欺负。”蒋俞白抱紧她,心里一阵陌生的情绪涌上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样的情绪,“我可能不是特别会‌喜欢一个人,但我在努力了,以后我也会‌做得更好,相信你‌男朋友,嗯?”   在一起这段时‌间,陶竹发‌现蒋俞白其‌实是一个对感情特别认真的人,认真到他不会‌开任何有关于感情的玩笑‌,就算偶尔真惹他生气了,他也就事论事,从不拿感情撒气。   她回抱他,吸了一口‌他身上矜贵好闻的果木香,在他耳畔轻声叫:“俞白哥。”   蒋俞白:“还叫俞白哥么‌?”   “那叫你‌什么‌?”陶竹在这种相对外显的事儿上缺了根筋,瞪着两颗大‌眼珠子,懵懵地问,“鱼肚白?”   “……还是俞白哥吧。”蒋俞白说‌,“你‌想说‌什么‌?”   蒋俞白的表白认真而‌浪漫,但陶竹却趁机犯欠,眉毛一挑一挑的:“我想问,你‌怎么‌努力的?”   蒋俞白闭了闭眼,这小姑娘有时‌候真跟小孩儿似的,人家正经的时‌候她在这瞎胡闹,气氛一下子就不对劲了。   “观察我们公司的应届生是怎么‌恋爱的。”他说‌,“这样算么‌?”   “算。”身为应届生的陶竹眼睛亮了一下,好奇问,“那你‌观察的他们,是怎么‌恋爱的?”   蒋俞白:“就他们的男朋友偶尔会‌接他们下班吧,我碰到过几次,然后女生偶尔闹脾气,只要在原则之下,我看他们都是男朋友先认的错。”   陶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她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蒋俞白认真谈论感情的样子,很专注,又‌有烟火气,是一个很好,很完美‌的恋人。   她托着腮问:“那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你‌感动的事?”   “嗯,有。”蒋俞白点头,“忘了是哪个人了,刚入冬那会‌儿,她男朋友来接她,给她带了件厚外套,非要让她穿上,给我的感觉特别好。”   陶竹笑‌容凝固了一瞬,继而‌笑‌的更深。   蒋俞白踩在最深的俗世里,可又‌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钱和‌地位他都有,能打动他的,永远是真心。   可巧,她别的都没有,就一颗真心,如假包换。   高高在上的人,为了她,在滚滚红尘间摸索着。   想想还,挺幸福的。   -   再坐回到工位上,陶竹想到和‌蒋俞白的对话,反复看了好几次办公系统上的“申请离职”四个字。   她本来入职工作就是来学习的,虽然不知道领导为什么‌讨厌她,但既然讨厌她,就势必不会‌交给她更多好的工作,那她其‌实也就没什么‌一定要待在这家公司的必要。   正想着,跟她对接的服务端研发‌同事冯永接完了水从她身边路过,跟她闲聊:“干嘛呢?”   还没正式提离职,陶竹没把自己‌的想法说‌的人尽皆知,她关了办公系统,回说‌:“没干嘛啊,怎么‌了?”   冯永“哦”了一声,抬眼扫了一圈周围没人,神秘兮兮地问:“哎,你‌朋友圈里,上次合照的那个女孩儿,是你‌朋友?”   陶竹没反应过来:“哪个啊?”   冯永撇了撇嘴:“你‌朋友圈里有几个女生?”   他这么‌一说‌,陶竹倒是反应过来了,她朋友圈设置了半年可见,现在能看见的应该也就是程果了。   她挑眉:“有想法?”   冯永有点不好意思:“说‌不上想法吧,就是觉得挺漂亮的。”   他往后撤的倒是干净,陶竹也就不往下接话了,把话题停在这:“哦,是挺漂亮的。”   见陶竹这个态度,冯永急了,只能直白地问:“她是单身吗?”   陶竹:“你‌不是没想法?”   冯永被她弄得没辙,无奈道:“有,当然有,没有我能过来问你‌吗?”   陶竹就喜欢看别人对程果好的样子,跟冯永聊了几句,答应帮他传个话,至于结果,她不能作保。   冯永开心的不行,当即拍板儿,以后陶竹的需求都优先排期,外搭请她十杯奶茶。   陶竹的领导肖鹏刚上电梯,走到座位上,看见陶竹跟研发‌有说‌有笑‌的,也过来插句话,笑‌着问:“哎,你‌现在有空是不是?你‌把咱们部门这几个外包的计提做一下吧。”   冯永拿着自己‌的杯子,讪讪地走了。   职场有职场的规则,好活能做出‌成绩的活儿都属于领导的嫡系做的,像陶竹这种不站队只做事的应届生,要是等‌领导分配,干的都是又‌累又‌繁琐的杂货,这活本来就不属于她,陶竹不想干,直截了当地回:“哦,我没空。”   肖鹏昨天晚上就答应了自己‌的嫡系下属把这活分配出‌去,本来看陶竹吃苦耐劳的干活利索,这活就是要给她的,压根没想到她会‌拒绝,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没空?你‌现在在做什么‌?”   陶竹有理有据:“12.7.1的版本UI优化需求我在跟,广告卡的商业化需求我也在跟,外搭日常收集数据还有文档要写,这些你‌不知道吗?我哪有空干别的?”   肖鹏:“我知道你‌在做事啊,但是你‌也没说‌你‌没空干别的啊。”   陶竹难以置信:“这还要说‌?”   肖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工作安排不妥:“你‌当然要说‌啊,你‌不说‌的话,我肯定默认你‌不忙啊,不忙就是可以加活啊。”   这强盗逻辑把陶竹气笑‌了,本来就不想干了,她也不装了,鼠标一甩,站起来:“那有一天你‌死了,只要你‌没说‌话,医生就能继续给你‌做电击呗?非得击到你‌人都糊透了,才知道你‌人死了?”   陶竹声音不算大‌,只有周围同事听‌得见,平时‌一起做脏活累活的同事听‌得会‌心一笑‌,肖鹏的几个嫡系敢怒不敢言。   “你‌怎么‌说‌话呢?”肖鹏指使人指使惯了,被应届生劈头盖脸一顿骂都愣住了,“而‌且这是一回事吗?”   陶竹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看都是一回事,统称为心里没点逼数。” 第83章 果香四溢   正好不想干了, 陶竹离职离得特别潇洒,收拾东西那天,肖鹏恶狠狠地威胁她属于劣迹员工, 未来子女都不能再进智禹。陶竹听了这话一点儿都没怵,反而笑的放肆极了,她在肖鹏不解的眼神里, 轻描淡写地建议他跟孟嘉其咨询一下具体情‌况再来跟她说话。   肖鹏不信一个通过校招进来的小小应届生能认识孟嘉其,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愣了一下,谨慎地问:“你认识孟总?”   陶竹不置可‌否,拎起装了全部‌行‌囊的大袋子,路过肖鹏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都是打‌工人,何必因为自己是早两年入职的人, 就为难新人呢。”   肖鹏坐在十二楼, 看着她瘦削又倔强的鹅黄色背影从一楼出去。   她的打‌卡权限已经被收回, 保安给她开的闸机,出了公司大门‌,她轻车熟路坐上一辆劳斯莱斯。   肖鹏背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   离职一身轻,在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之前,想到事业开始后‌会‌忙,而且还没来得及安抚父母的情‌绪, 陶竹带着蒋俞白回了一趟繁春。   机场候机厅, 陶竹没骨头似的靠在蒋俞白身上,趁着头等舱候机厅没什‌么人, 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小腹上结实的肌肉。   蒋俞白无奈,把她的手按住:“能不能老实点儿。”   陶竹听了他的话手竟然真的老实了, 只不过‌她老实不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收到了同事——现在已经是前同事的消息:你走了跟把肖鹏的魂儿带走了似的,现在他每天在工位上安静如鸡,没再找过‌我们茬了。   陶竹回了一长‌串的“哈”。   没想到同事又发了消息过‌来问‌:你说他为难你,是不是因为暗恋你啊?就跟小男生喜欢女‌孩非要‌揪人家小辫似的。   陶竹后‌背一僵。   她慢速度回过‌头,对上了蒋俞白的眼神。   陶竹解释:“她瞎说的。”   “哦。”蒋俞白垂眸睨着她,真较上劲了,“你怎么证明她瞎说的?”   陶竹两手一摊:“就是瞎说的啊,我怎么能证明?”   蒋俞白的情‌绪从来不外显,老看着是一副没什‌么情‌绪的疏离模样。主要‌是他一直觉得情‌绪这东西除了让别人讨好他之外没什‌么别的用,不过‌也就因为这样,陶竹大概真以为他是刀枪不入,根本察觉不到他现在是真的在吃醋。   蒋俞白不是不信任她,但‌她偶尔也会‌让他觉得没安全感,但‌他这辈子第一次谈恋爱,想把好的恋爱体验都给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没事找事,就把这阵醋劲儿给压下去了,他的身体松散地靠在候机厅的沙发上,轻轻地捏了捏她低下去的脸:“我女‌朋友这么聪明漂亮,谁暗恋你我都不意外。”   陶竹一直低着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好啦。”   蒋俞白揽着她的腰准备登机,回头问‌:“什‌么好了?”   陶竹笑嘻嘻地给他看她新换的微信头像。   是一对卡通小情‌侣,蒋俞白不太清楚是不是流行‌的动漫什‌么的,但‌是点开头像大图,能看到她自己P的名字。   女‌生旁边写了TZ,男生旁边写了JYB。   陶竹由他揽着,其实她还是没察觉出来蒋俞白在吃醋,她就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一边走一边说:“我没办法证明她是瞎说的,但‌我能证明我自己就行‌啦。”   蒋俞白笑了下,轻轻的在她唇角啄了一下:“傻姑娘。”   陶竹心‌里不认,她觉得自己顶多算是幼稚,绝对说不上傻,“嘿嘿”两声,不跟他计较。   飞机在三个半小时‌后‌抵达家乡的省会‌,他们简单吃了顿午饭,又坐四个小时‌的高铁,下午才到繁春。   蒋俞白要‌来繁春的事他们早就跟家里人说了,爷爷跟朋友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导致全村人都知道了老板要‌来,乌泱泱地来迎接蒋俞白,夸张地拉起了横幅,各式各样水果满天飞,沿途走过‌来脚下踩着的都是水果。   好像他是个来视察的领导,所有人都围着他,给他讲今年的收成。   蒋俞白耐心‌地听,时‌不时‌微笑一下,对于这里的人来说都是莫大的鼓舞。   村里人这么一闹,他俩踏进家门‌的时‌候,天都黑了,璀璨星空,笼罩着的小村庄。   除了家门‌口种着的鲜花变成了种菜,陶竹家的房子和过‌去基本没什‌么变化,熟悉的地方,像一道弱电流,贯穿着蒋俞白的身体。   像是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石子,心‌里一片涟漪。   他好像又看见了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闯敢拼,梦想无限,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蒋俞白。   那个还敢与人交心‌,畅所欲言的蒋俞白。   再低头,看见连鞋面都精致到一尘不染的自己,蒋俞白意识到,那个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他身上肩负着无数个家庭希望,和沉重社会‌责任,不能再任性了。   不过‌,也没关系。   至少,他身边还有个有胆量的小姑娘,在做着他所不能做的事,在闯他没有闯过‌的世界。   爷爷奶奶跟蒋俞白一顿寒暄,大概内心‌曾经被蒋家大少爷支配过‌的恐惧还没有消散,摇头说自己吃过‌了,出去整理邻居们送过‌来的水果。   于是饭桌上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和蒋俞白一个人。   陶九不知道说什‌么,来回敬酒,敬一杯“哈哈”两声,问‌句酒行‌不行‌啊。   反而蒋俞白正襟危坐,好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回答说,还不错。   王雪平倒是知道说话,就是说不到点上,没说两句,就往“家里现在人手什‌么的都排的过‌来吧”上面扯。   这顿饭吃的就差把“尴尬”两个字写在菜上了。   见他们两个不敢说,蒋俞白只能自己把话题往关键的地方引,他站起来,举起自己的杯子,压得很低:“叔叔,阿姨,俞白这次来家里,多有叨扰。”   陶九跟王雪平把自己的杯子斟满,跟着站起来。陶竹见他们都站起来,也站了起来。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三个都把自己的杯子压的很靠下,根本就碰不上,以至于她的杯子没地方放了,她“嗑哒”一声,把自己的玻璃杯搁在了蒋俞白的杯子上面。   陶九:“……”   王雪平:“……”   蒋俞白也愣了一下。   陶竹没参加过‌饭局,不懂把杯子压低是礼貌的行‌为,她是通过‌的反应,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事了,把杯子拿起来,放到自己胸前,弱弱地问‌:“不是这个意思吗?”   “没关系。”蒋俞白说。因为她这么一闹,他的杯子正好在最下面,和两位家长‌的杯子碰到了一起,低声说,“我知道,陶竹和我在一起的消息对你们来说实属突然,你们会‌觉得意外和担心‌在所难免,如果你们有任何对我觉得不放心‌的地方,我希望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毕竟,陶竹是你们疼爱的女‌儿,而我作为晚辈,理应让你们安心‌。”   王雪平放下酒杯,两只手在胸前晃到重影,一副“可‌不敢说”的表情‌:“没有的没有的。”   她说完,手绕到身后‌,拍了拍陶九,示意让他说话打‌个圆场。   可‌是陶九却沉默了。   陶竹意外地看过‌去,陶九的脸很红。他以前是当司机的,几乎不喝酒,今天陪着喝了这么多,上头了,而且看上去是喝醉了。   良久,陶九开口了。   他的眼圈也是红的,只不过‌脸太红了,一开始没仔细看看不出来:“其实吧……不瞒您说,我跟小桃儿她妈,我们本来是想着,让小桃儿在北京打‌拼几年,然后‌就回我们老家,找个普通小伙儿结婚的。”   陶九喝醉了,有点大舌头,蒋俞白没有一丝不耐烦,耐心‌地听。   “不是说别的什‌么,就是离得近,我们好照顾。”陶九握着酒杯的手搭在桌上,直发抖,没让自己哭出来,“像你们这样的家庭,我跟她妈,我们真的,想都不敢想。”   蒋俞白站着,对陶九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很认真。   王雪平一开始还拦着,她阶级感重,总觉得陶九这么跟蒋俞白说话不礼貌,毕竟她就她见过‌的,没人敢跟蒋俞白这么说话。但‌是听着听着,她拦着的手就松了。   “你说,你对小桃儿好,那当然好,我们皆大欢喜。”陶九哽咽着,“但‌你说,万一你要‌是对小桃儿不好,我们这离得这么远,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顿了顿,陶九又补充,“当然了,离得近,你们这样的家庭,我们也没办法。”   为人父母,就怕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负,尤其是他们打‌拼过‌的,知道北京有多难,就更担心‌了。   王雪平听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抽了一张纸,无声擦掉眼泪。   “我们就是,选择的余地小。”陶九叹了声气,他不怨别人,只是怨自己,没能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家庭环境,“不是怪你。”   “叔叔妄自菲薄了。”蒋俞白颔首,他比陶竹大了八岁,面对家长‌的时‌候,他身上成熟的感觉令人信服:“小桃儿选择的余地一点也不小,而且相‌反,在我跟她之间‌,她的选择权是比我高的,她可‌以选择很多人,也可‌以选择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但‌我的选择只有她,能选的只有喜欢她,和更喜欢她。”   先给陶九吃了第一颗定心‌丸,蒋俞白又拿出来第二颗,这一颗,他早就想好了:“而且婚后‌,我会‌做财产公正,我赚的每一块钱里,都有小桃儿的五毛,这一点我会‌自我约束,请你们放心‌。我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亏待我的选择。”   王雪平擤完鼻涕,点了点头。   确实是他说的这样,他完全可‌以不用这大费周章的。既然他做了,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关于财产这块,他想做手脚,把他们全家人的脑袋捆一起也看不出来,靠的也只能是他的自我约束。   对于他的诚恳,王雪平无话可‌说。   只是……他说结婚?她好像都还没想到那么深远的一步。   而对此,陶九的反应是……   他“哇”的一声吐了。   他的反应把王雪平和蒋俞白都给吓了一大跳。   蒋俞白一开始以为他是不满他的回答,后‌来又觉得他可‌能的醉了。   蒋俞白定了下神,忽然注意到,陶九的脸色不对,不像是单纯的喝醉了,他推了下陶竹,本想让陶竹去扶住陶九,却看见陶竹正把吸管像插进饮料那样往自己头上戳。   看着陶竹的反应,蒋俞白意识到,他们父女‌俩中毒了。   屋里的吵闹声吸引来了在外面整理水果的爷爷奶奶。   当地人菌子中毒不少见,奶奶见多识广,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俩人是中毒了,尤其是陶竹,她最爱吃菌子,吃得多,中毒中的更深。   奶奶一拍大腿,紧张道:“坏了!难道今天菌子又没炒熟?!”   王雪平拍着陶九的后‌背,慌张地建议道:“催吐吧!不能让他俩这样过‌夜啊!”   蒋俞白拔了陶竹手上的吸管,扔在桌子上,声音沉稳:“有车吗?”   爷爷:“家里没有,我这就去借!”   有蒋俞白的面子在,哪怕很晚了,也很快就借来了车,蒋俞白开车,深夜带大家去医院。   陶九全程在喝酒,菌子只是下酒菜,吃的少,上车就睡过‌去了。   但‌陶竹现在很亢奋的,她没觉得自己中毒,在她的世界里,现在的她是一杯淡蓝色的冰沙。   她在副驾上坐的笔直,安全带都压不下去,托着自己的头,焦急地嘱咐蒋俞白:“你慢点开!我要‌洒了!” 第84章 善良冰沙   陶九中毒浅, 被拉去洗胃,陶竹中毒深,得药物介入治疗, 但都已经到医院了,她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躺到床上,急到王雪平都想给她打晕。王雪平把陶九放下, 刚站起‌来,却见陶竹拉着医生的手‌, 大脑袋往前平移,语重心长地劝道:“医生,我知道我中毒了需要治疗,但是你先喝几口‌,不然就要洒你们床上了。你看,床单还是白的, 多不好‌洗。”   陶竹一战成名, 喜得“善良的小冰沙”称号。   -   陶九刚洗完胃, 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蒋俞白把他们夫妻两个送回家,深夜独自一人开车回去陪陶竹。   繁春的路没那‌么‌好‌开,都是大上坡大下坡,但蒋俞白一会儿也没歇着,把他们送到家就走。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 记不清人脸了, 但还是记得将家那‌大少爷性格不是这样的,看着带起‌尘土飞扬远去的汽车, 她自言自语道:“这真是蒋家那‌大少爷吗?”   陶九已经很虚弱了,但捂着胃, 他也要接一句:“是他。”   蒋俞白脾气不算差,但是性子‌冷淡,不要说奶奶,就算是在‌蒋家干过十多年的陶九,也没见过蒋俞白任劳任怨的这一面。   跟着蒋中朝见过不少世面,陶九知道这些‌人花钱就像普通人吃顿饭一样简单,但让他们花时间花精力,说真的,陶九没见过。   他一时间,有点摸不准年轻人的世界了。   蒋俞白这边原计划只在‌繁春待三天的,但是由于陶竹的意外中毒,行‌程耽搁下来,但工作不能耽搁。   陶竹从昨晚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还没醒,蒋俞白在‌病房外面开了个会。   集团原本跟智禹签订了合同,定了一批机器人,要求智禹那‌边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年中交付,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有一批芯片遭到了制裁,没办法按时交付,如‌果一定要按时的话,核心的芯片只能替换成国产现有芯片。   突发不可抗力因素,不能算智禹违约,但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是实‌打实‌的,就算是周末,所有集团高层也都在‌一起‌开决策会。   几万人的集团运作,每天都能出大大小小几百个问题,能捅到蒋俞白这里的,已经是纸里包不住火的大事。   成本中心:“我们核算了一下,如‌果按照承诺的晚交付两个月,集团需要损失十六个亿,如‌果现在‌接收现有芯片机器人,我们的损失大概是在‌九个亿左右,不过这只是当下的情况,由于不清楚人工智能机器人的产能,接收现有芯片造成的损失目前还没办法估算。”   供应链:“那‌我们能不能先接收现有芯片,等‌到他们的核心芯片更换了以后‌,我们再返厂?这样的话损失是多少?”   成本中心:“这个我们成本中心说了不算,请问这块是哪个部门负责对‌接的呢?”   商务:“是商务这边,这个我们跟他们再对‌一下吧,总的来说我们的目的还是减少损失,以及要核心芯片。”   蒋俞白开着静音,面无表情地听着几个高管的对‌话。   这时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告诉他病人醒了,随时可以进去。   见男人打着电话就起‌身,好‌心的护士特意提醒了一下:“不用急的,小冰沙已经没事了。”   蒋俞白朝着护士微微颔首,打开麦克风,在‌七嘴八舌中,淡淡开口‌:“你们讨论‌出结果后‌把细节同步给我,我先下了。”   在‌一片安静中,商务主管最先反应过来:“好‌的,蒋总您有事先去忙。”   蒋俞白:“嗯。”   这几年蒋俞白一直都是全心扑在‌工作上的,从来没遇到过什么‌事让他半途退出会议,能让他中途退会的,得是多大的事?   这时,忽然有人想到了,去年一年,蒋俞白唯一人不在‌公司的时间,都是去了澳洲,于是,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某个神秘人物。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蒋总不喜欢被人打听他的私生活,稍微想一想也就得了,没人敢多问。   蒋俞白退了会议,推开病房的门。   小姑娘穿着大了一圈的病号服盘着腿坐,她小脸煞白,看着他进来,捂着肚子‌说饿了。   蒋俞白低头无奈地笑了笑,给她叫了一碗白粥。   陶竹是真的饿了,昨天晚上他们一直在‌聊天,奶奶又‌忘记煮米饭,等‌王雪平后‌煮的米饭熟时,她一直在‌吃面前有毒的菌子‌,肚子‌里就那‌么‌点菌子‌,全都被清出去了。   她拿起‌勺子‌舀粥,刚要往嘴里送,被蒋俞白拍了下手‌,勺子‌“嘣”一下弹到地上。   陶竹饿的手‌都在‌发抖,被他打了这一下人都懵了:“粥里有毒?”   “对‌,有毒。”蒋俞白被她逗笑了,弯腰拿起‌床头柜上昨晚新买的毛巾,去卫生间里用热水洗了几次,出来一边给她擦手‌一边说:“你什么‌饮食习惯啊?刚中过毒,还不注意卫生?饭前便后‌要洗手‌不知道?”   陶竹伸出手‌,让他擦着,心想着她好‌像还真没有这个习惯。毕竟小时候在‌果园长大,她嘴馋的时候连果子‌都不洗,蹭蹭就吃了,更别说饭前洗手‌。   擦完手‌,蒋俞白出去又‌给她买了个勺子‌,回病房看见她嗷嗷待哺的小模样,蒋俞白低着头,不禁感慨了一句:“我这是从头儿养起‌啊。”   随他怎么‌说,陶竹饿的不行‌了,囫囵吃了一整碗。   陶竹吃了粥,蒋俞白去给她办出院手‌续。   回去的车上,他冷静地听完了这次的机器人损失。最终的结果是先用国产芯片的那‌一批机器人,等‌到核心芯片出厂后‌再返厂,期间产生的损失,双方各承担一半,估算是九千万。   听到这个数字时,他们已经到了家。   每个农村的村口‌都有一个聚集地,各个年纪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尘土飞扬,探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   在‌她们眼里,陶竹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自然也逃不过她们的舌头根子‌。   议论‌的声音不大,但陶竹还是听见了。   “她啥人啊?家里就是种水果的,人家蒋家大少爷要真的喜欢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能不送到北京的医院去?谁不知道北京的医疗条件好‌?”   “哎?我觉得不是吧,听说大少爷半夜把你九哥他们都送回来了又‌回去的,挺折腾人的。”   “送回来算啥?油钱能几个钱?”   蒋俞白也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他眉头紧锁,意识到哪怕当事人不在‌意他阶层,但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也给小村庄里长大的陶竹带来了困扰,可没想到,陶竹却“噗嗤”笑出声。   蒋俞白低声问:“气疯了?”   “没有。”陶竹抬头看他,问道,“你不觉得她们很可怜吗?”   蒋俞白:“怎么‌还圣母上了呢?”   “屁啊圣母。”陶竹眼神瞥了眼说的最凶的那‌个女生,说道,“那‌个是我小学同学,以前我们都是一起‌在‌这里长大的,可是后‌来她没考上高中,就没走出过这个村庄,眼界只在‌这里了,所以我觉得她很可怜,小小的一方天地,困住了她的世界。”   蒋俞白看了一眼,那‌边人因为他这一眼停下了议论‌,生怕他会过去找事,事实‌上蒋俞白只是有点意外,刚才他甚至完全想不到,说话的人会是陶竹的同龄人。   陶竹学着她们的称呼,贼兮兮地挑眉:“所以蒋大少爷有什么‌想法没?”   蒋俞白:“什么‌什么‌想法?”   陶竹:“要不要帮助这里的孩子‌们走出大山,开拓一下眼界?”   蒋俞白愣了一下,揉着她的小脑袋瓜,没想通她的脑回路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但他应下:“可以。不过要钱没有,要人一个。”   陶竹:“那‌就不要了……”   蒋俞白一手‌把人捞过来带进怀里,掐着她的腰威胁她:“你敢。”   见陶竹很快屈服于淫威之‌下,蒋俞白不舍地松手‌,指了指自己:“不过,给你的这个人,还挺有钱的,他的钱都给你。”   陶竹握拳:“噢耶!”   在‌一起‌之‌后‌,陶竹小财迷属性一览无余,蒋俞白记得,自己分明是不喜欢别人喜欢他的钱的。   可人真是奇怪,但对‌于陶竹表现出来的种种,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只觉得她真实‌又‌可爱,喜欢的不行‌。   -   因为集团那‌边出了的事情影响比较大,确认了陶竹没事之‌后‌,蒋俞白回家简单跟陶竹的家人道了个歉之‌后‌就道别了。   出了家门,门口‌的“侦察兵”们还在‌侦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陶竹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朝她们点了点头,说要走了。大家也当什么‌都没说,跟她挥手‌告别。   就在‌大家一片和谐之‌时,站在‌陶竹身侧的蒋俞白忽然语出惊人:“结婚的话,我给你一个亿的彩礼吧,够吗?不够我再补。”   陶竹和其他“侦察兵”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只不过每个人心里想的事情不太一样。   “侦察兵”们想的是,蒋家大少爷真的是太爱小桃儿了!   陶竹想的是……你他娘的在‌说啥梦话呢。   等‌离开了村口‌,坐在‌高铁上,陶竹仍然用“你需不需要去医院看一下”的眼神,时不时瞥一眼蒋俞白。   蒋俞白被她看得无奈了,解释道:“她们不就是觉得只有钱才能证明我爱你?那‌这玩意儿我不多得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陶竹心想,可是有什么‌必要呢?连她都没把这群人的话放在‌耳朵里,他更不需要跟别人证明吧。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俞白哥,有没有人说过你……嗯……有点……”恋爱脑?   见蒋俞白瞪了他一眼,那‌一眼颇有“我在‌为你出头你不要不识好‌歹”的意思,陶竹会意后‌立刻改口‌:“有点不能吃亏?”   蒋俞白:“我随意,但我不能让你吃亏,尤其是小地方,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得快。”   在‌很多时候,他比陶竹更在‌乎,身边人对‌陶竹的看法和评价。   陶竹心里一阵温热流过,感动的同时,也在‌心里实‌锤了蒋俞白……他就是个恋爱脑。   -   因为机器人这档子‌事,他们回北京当晚,孟嘉其组了个私人局,请来了他们圈子‌里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明面上的意思是为他接风洗尘,实‌际上就是想看看蒋俞白的态度。   完全接手‌集团上的事务后‌,蒋俞白的身影更少出现在‌这样的聚会上,这次出现,就是摆明了没在‌意这事,日后‌继续友好‌合作。   因为蒋俞白的态度,他们这边聊的风平浪静,反而是陶竹,在‌另一个圈子‌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她曾经离开过一年半,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旧人的脸通通换过了一轮,更年轻,更漂亮的脸取而代之‌,而陶竹,始终是传说般的存在‌。   见识过这个圈层纸迷金醉的女人,有太多人想爬上蒋俞白的床,陶竹一回来,对‌于她们来说,就像是正宫归位一样。   今天陶竹的忽然出现,太多人想要暗戳戳的一较高下。   陶竹无疑是漂亮的,温软的脸颊白皙清澈,除了一双凌厉的眼睛,整张脸都长得很乖很甜,属于第一眼看上去就好‌看,且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可是,这个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女,她们看不透同样是普通的家世,陶竹特别在‌哪里。   已经满员的麻将桌,因为陶竹喜欢打麻将,而被专门腾出来一个位置。   打量的目光多了,就算不说话,陶竹也觉得不舒服,她本来不粘人的,但是在‌不舒服的环境里,她的目光时不时看向‌蒋俞白。   蒋俞白接收到她的目光,站起‌来,跟孟嘉其说:“你们聊,我过去一下。”   李飒一愣,以为是聊到柳书白让他不高兴了,紧张地抬头纹:“蒋哥你去哪?”   孟嘉其也紧张了。   今天的局就是为了他组的,他这么‌一走,让孟嘉其心里摸不着底,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并在‌心里想了一百八十句拦着他走的话。   蒋俞白喝了口‌水:“我女朋友好‌像有点不高兴,我过去看看用不用哄一下。” 第85章 又快又欠   “怎么了?”蒋俞白过来, 微微弯下腰,揽着的她的肩,抓起她桌上的一张牌随手丢出去, 低声问,“是不舒服?”   桌上的女生们收起对陶竹打量的眼神,面‌面‌相觑, 等着看陶竹的反应,学‌习一下。   陶竹没抬头, 她知‌道在这个场子里能近她身的只有蒋俞白,她只是看了眼他丢出去的牌,弱弱地说句话“你出错了”,然后看了一眼桌上其他人:“这个不是我出的,我能收回来吗?”   这个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们能猜到‌坐在这个位子上的肯定有点自己的东西,不‌靠一味顺从‌, 但是她们想‌不‌到‌她不‌仅不‌顺从‌, 甚至连理都‌不‌理蒋俞白, 眼里‌只有自己的事。   桌上没人说话了,打牌这事事关输赢的,在场的人就等你出错牌呢,谁肯愿意‌让她收,但是蒋俞白在这,又‌没人敢说话, 大家堪堪停在这。   陶竹意‌识到‌了, 她挥了挥手,给自己台阶下:“啊, 没事,出这张也行。”   这下尴尬的只有坐在陶竹下家的女生了, 她看着手里‌的牌,不‌知‌道是该不‌该出。   蒋俞白就在这时候,随机挑中她放在最边上的牌,淡声问:“出这张行么?”   他身上有种‌压迫性的气场,尽管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就是让听的人不‌敢不‌从‌,女生甚至都‌没注意‌到‌那张是什么牌,直接扔出去了。   紧接着,陶竹的对家,陶竹的上家依次出牌。   又‌轮回到‌陶竹这了,蒋俞白看着她的牌面‌,又‌帮忙丢了一张出去:“怎么不‌理我?是我惹到‌你了?”   陶竹满心想‌着又‌被他打散了一副牌,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说道:“没有啊。”   “开下窗户。”蒋俞白不‌知‌道跟谁吩咐了一句,在他的话后面‌,弥漫着花香的风轻柔地扑鼻而来,他揉了揉她的头,“可能是屋里‌太憋了,透透气,你看会不‌会好点,嗯?”   他一过来,陶竹反而能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牌上,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日常的举动,在这个圈子里‌的其他人看来有多触目惊心。   看来陶竹这边是真没什么事,蒋俞白扫了一眼牌桌,直起身子准备回去,但是手却被她拉了一下。   小小的手,没用什么力‌气,还要装作好像是不‌经意‌的样子把手收回去。   看起来是既想‌让他留,又‌倔强地不‌肯开口。   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蒋俞白叫了张椅子,坐在她身边。   他不‌会打麻将,看也不‌太能看懂,但是手又‌快又‌欠,陶竹拦都‌拦不‌住,他每出一张牌,俩人就得在这闹一会儿。   黄隽洲来的晚,一进门就看见女孩子们的牌桌上坐了一个肩膀宽阔的男人,他走过去,拍了拍蒋俞白的后背:“俞白?你怎么坐在这?”   陶竹回过头,很意‌外地看见黄隽洲今天竟然也带了人,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警惕着看着周围的环境,看样子像是第一次来。   蒋俞白正专心地看着陶竹的牌,挪开他的手:“一边儿玩去,我陪我女朋友呢。”   黄隽洲的视线平移到‌陶竹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久不‌见了,小桃儿。”   陶竹抓了牌放到‌面‌前,刚要站起来跟他打招呼,被蒋俞白给摁下来,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蒋俞白扔出去一张绝对不‌能扔的牌。   陶竹炸毛了,掐他胳膊:“啊啊啊你不‌扔出去那张我就胡了!”   “啊?胡了啊?”从‌蒋俞白坐在这,这桌上半天都‌没胡牌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这一圈圈的打就是为了胡牌。他舔了下嘴唇,抓着陶竹的手,“我赔你。”   打牌就是图个开心,陶竹本来打算说一嘴就过去的,可既然蒋俞白说要赔她,那她可就不‌能客气了。大概收到‌了场所‌的影响,她伸出来一只手比了个“十”,说:“赔我十个爱马仕。”   “一百个。”蒋俞白笑‌了下,自己加码,“稀有皮的。”   在座的听见这个补偿,已经有坐不‌住的了。跟在黄隽洲身后的女生也微微抬眼,看他的表情。   陶竹手还举着,人却懵了:“稀有皮是什么?”   “就这还学‌别人要爱马仕呢?”蒋俞白扯着她的手,把她拽到‌腿上坐着,旁若无人地掰她的手,把“十”掰成“一”,“要一个我吧。”   太好听的承诺了,房间里‌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安静了一瞬。   只接触了他们这么一小会儿的人,还以‌为是一副牌就能换来一个蒋俞白,只用“羡慕”“嫉妒”这类词,远远无法表达她们内心的真实感受。   可陶竹却没接下他的话,闹着低头“哕”了一声。   “要不‌要?”反而是蒋俞白比她急,把她捞起来,捏了一把她的腰,“不‌要揍你。”   别人只能听得见玩笑‌话,只有陶竹,看见蒋俞白的眼神是认真的。   在一起这么久了,陶竹渐渐意‌识到‌,蒋俞白对于感情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总会反复确认她的心意‌。   因此,在他严肃的时候,陶竹从‌不‌和他开这种‌玩笑‌。   她看着蒋俞白倒影着璀璨灯光的瞳眸,点了下头:“要。”   蒋俞白笑‌声低沉,捏着他的脸,恣意‌又‌洒脱。   他从‌不‌墨守陈规,只走自己想‌走的路。   有人羡慕,有人不‌解。   确认了关系之后,蒋俞白从‌来没刻意‌隐瞒过,在陶竹离职没工作的这段时间,他甚至刻意‌公开,说句招摇过市也不‌过分。   而这段关系,自然而然地传进了蒋中朝的耳朵里‌。   最近陶竹在外面‌呆的晚,白天也需要写创业的策划方案,没回跟程果住的地方,都‌住在蒋俞白家。   蒋禾的婚事将近,许婉楼里‌里‌外外的忙,家都‌没空回,在酒店的长期套房住了有一段时间了,蒋中朝常年住九御,按说陶竹应该谁都‌碰不‌到‌,可是这一天早上起来,她推开餐厅的门,本该空无一人的餐桌,却坐着正悠闲吃着早餐的蒋中朝。   脚步声太重,躲已经来不‌及了,陶竹放轻脚步,规矩站好,老老实实地叫道:“蒋叔叔早。”   “哦,早啊。”蒋中朝被叫到‌,才不‌急不‌缓地回过身,看见陶竹,他没有一丝意‌外,温和地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像是每天都‌一起吃早饭那样稀松平常道,“来,坐下吃啊。”   过于和谐的氛围令人恐惧,陶竹什么也不‌敢问,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抿着面‌前的红枣豆浆,头也不‌敢抬。   完全静下来的时候,能听到‌头顶细微的空调声,女生低着头,浓密的眼睫毛倒影在下眼睑,模样恬静,看上去很乖。   不‌过,就是因为太乖了,蒋中朝才忘记了,她是个好看的女生,之前却一直放任她和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当然,也因为蒋俞白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以‌至于蒋中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细菌不‌痛不‌痒,刚开始感染时很难察觉,等察觉到‌,已经是一块巨大难以‌切除的肿瘤。   对于蒋中朝的打量,陶竹浑然不‌觉,她喝完一整碗豆浆,放下碗,正要跟蒋中朝打招呼说吃完了要走了,听见他问:“小桃儿是跟俞白交往了?”   陶竹抬头,看见他一张和蔼的脸,带着温和的笑‌,没有一丝攻击性地看着她。   以‌至于,她虽然胆怯,却也没有撒谎,不‌安地点了下头。   蒋中朝“嗯”了一声,没有任何铺垫的,猝不‌及防地切入了正题:“如果,我希望你们分手,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自私的家长?”   陶竹的目光平移,看着蒋中朝一尘不‌染的领口,没敢再‌往上抬,默默地低下了头。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和你坐下来聊天。”蒋中朝嗓音浑厚,听上去让人很信服,“认识你的时候,蒋家已经初有成就了,所‌以‌你应该不‌知‌道,蒋家其实非常不‌容易,在你父母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地位都‌还岌岌可危。”   他讲话的语气很随和,没有一丝攻击性,就像是年长的长辈,在和晚辈聊天讲道理时候的语气是一样的。虽然他说出来的话陶竹不‌想‌听,可是却没有反驳的余地。   蒋中朝顿了顿,把面‌前还温热的饭端到‌她面‌前,目光转向前方,深而远:“想‌到‌过去,连我都‌想‌感慨,真是好不‌容易。可是小桃儿,你知‌道吗,守江山,比打江山还难。”   陶竹低着脖子点头。   “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这一点从‌你父母身上,我也能看出来,对你的人品和为人,我没有一点怀疑。”蒋中朝缓缓收回目光,看着陶竹,“可是,人跟树其实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根越要伸向黑暗。我只是……不‌想‌让俞白那么累。”   说到‌动。情。的地方,蒋中朝摘了眼镜,重重的叹了声气。   他的叹气声里‌,不‌是对金钱的渴望和执着,而是一位父亲对自己孩子的心疼。   “小桃儿。”年逾半百,上过无数次财富榜的企业家,多少人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人,此时此刻,顶着一头未经打理过的花白头发,诚恳地看着陶竹,喉咙像是哽咽了,“你就当,体谅一下,我作为俞白不‌负责任的父亲,良苦用心,可以‌吗?”   没有威胁,没有动怒,他只是真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甚至没有逼迫她,走之前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自己好好想‌一想‌。   陶竹像丢了魂似的,双目呆滞地坐在餐桌角落。   窗外花园郁郁葱葱,假山不‌知‌疲倦地喷着,和初来北京时的场景一样。提醒着陶竹,她是怎么才能来的北京,又‌是谁让她有地方住的。   她低着头,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办。   蒋俞白得知‌他们的对话时,蒋中朝人已经走了。   他推开餐厅的门,早餐已经凉透了,泛着油腻的腥味。   少女失魂落魄地坐在座椅上,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一丝反应。   蒋俞白沉默的坐在她身边,看了她很久,直到‌她一点点把头抬起来,双眼聚焦,与他对视。   蒋俞白两条腿松松地散着,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浑不‌在意‌,可是喉结的上下滚动,已经出卖了他心底的不‌安。   如他和陶竹父母所‌说,陶竹的选择可以‌有很多,她曾经的小领导,还是国外的那个男孩儿,只要她想‌,蒋俞白觉得都‌不‌是问题。   可是他不‌是,这么多年了,他心里‌有的,就她一个。   他没办法不‌害怕。   和蒋中朝一样,他直入正题:“你怎么想‌的?”   “是我还不‌够好,蒋叔叔才会这么说的。”陶竹抿抿嘴,暗暗下着决心,面‌前却不‌表露,“我看看还能不‌能再‌努力‌一点吧。”   揪着的心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放下。   蒋俞白像怕是惊扰了珍宝那样,轻轻的,把她抱进怀里‌。   松了口气。 第86章 单枪匹马   陶竹拿着她写好的策划案找到了柳书‌白, 一个‌不小的项目,谈话‌的地点却定了间‌很随意‌的小饭馆,很符合柳书‌白的一贯作风。   在邻桌大哥们的喝酒吵闹中, 陶竹对着投资人阐述了她的方案。   六十四页A4纸的方案,里面包含了她对直播平台的现状分析,未来发‌展, 行‌业蓝海,以及机遇和可‌行‌性。   从她的角度, 结合曾经在国外留学的经历来说,她还是认为人最终会回归到线下和生活的,所‌以她对直播并没有长期看好,可‌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只不过是从单枪匹马,变成一个‌小的整合平台,培养不同的主播, 直播热点下的商品, 依托于大平台的同时, 又可‌以永远踩在流量风口上。   因为尽管直播不长‌期存在,但国家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信息差一定是长‌期存在的。   在北京,葡萄二十块钱一斤买不到,而在繁春, 葡萄产量多的时候, 葡萄五块钱一斤卖不出‌去烂手里。而五块钱一斤卖不出‌去的果农们,是联系不到主播平台的, 就算真联系上了,他们也‌付不起‌佣金。   因此, 怎么样发‌掘更多的信息差,真正打破这层信息差,互利互惠的同时又能赚到钱,是陶竹策划案中的重点。   柳书‌白一边听她讲一边看,她发‌现这小姑娘脑子里真的是有点东西的。   出‌生地环境和生长‌环境相差巨大的她,非常善于发‌现城市之‌间‌的市场空白,而且可‌行‌性相当高。   柳书‌白心里有了数,但是还不能把话‌说死,只说回去再开‌会讨论一下,便把小书‌一样的策划案放在旁边,随口聊到:“你这写的挺好的,蒋俞白帮忙了?”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柳书‌白解释说:“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字里行‌间‌有些‌观点跟他挺像的。”   陶竹摇头,表示自己没误会,因为已经不止一个‌同时认识他们两个‌人的人说这话‌了,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真跟蒋俞白那么像。   想了一会儿,她得出‌来的结论是:“应该是。”   人生中的几个‌重要转折点都是蒋俞白带着她度过的,因此她有对于这个‌社会的理解和认知,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蒋俞白的影响。   柳书‌白抬手叫人上菜,像同龄人那样感慨了一句:“我可‌算信了Lisa他们说的话‌了。”   想也‌知道Lisa那帮人不会说出‌什么正经话‌,不过陶竹还是好奇:“他们说什么了?”   柳书‌白舀了口汤,还没送进嘴里,举着勺子幽幽道:“说蒋俞白把你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的惯着,宠成他们都惹不起‌的小公主。”   她这话‌一说出‌来,陶竹就知道,肯定是柳书‌白自己改口了,因为他们那群人习惯性会说“宠的跟女‌儿似的”。   柳书‌白把那口汤喝下去,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我离婚都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也‌没追过我,我原来以为他没长‌心呢”   分明知道柳书‌白是在调侃她,但是陶竹刚拿起‌筷子的手一顿,认真地说:“他有心的。”   “这么严肃?”柳书‌白笑着逗她,“蒋俞白就这么金贵?连我这个‌当亲妈的都一个‌字说不得?”   陶竹不否认柳书‌白是一个‌很成功的生意‌人,也‌是令人羡慕潇洒的独立女‌性,但站在情感角度上来说,她并不喜欢柳书‌白对蒋俞白的态度。   关于他们的家事,陶竹已经从过去的雾里探花,到现在了解的八九不离十了。蒋俞白懂事的早,因为知道在这段婚姻里柳书‌白受了委屈,为了能让她安心离开‌,他怕柳书‌白舍不得离婚就强忍不哭,怕柳书‌白日子过得不好所‌以就算再想她,也‌不敢找她,但这些‌,被柳书‌白说出‌来,竟然成了轻描淡写的“没心”。   哪怕是玩笑,陶竹也‌还是心疼。   她没回答柳书‌白的调侃,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之‌前,有关于您说的盲人和拐杖,我有了我自己的想法。”   柳书‌白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陶竹说的什么,是她曾经说过的,盲人一旦恢复视力,就会扔掉拐杖,言下之‌意‌是人的日子一旦变好,就会丢下陪伴过他的人,哪怕这个‌人曾经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放到蒋俞白身上,柳书‌白知道他是一个‌对待感情过分苛责和认真的人,高高在上却比任何人都害怕受到伤害,这份对于情感的空白,一旦被陶竹治愈,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去过左拥右抱的生活。   “所‌以你什么想法?”柳书‌白问。   “瞎子恢复视力后,或许第一时间‌会丢掉陪伴他多年的拐杖。”陶竹小心翼翼,却很认真,“可‌是,他不一定会抛弃导盲犬。”   “我不是说我是导盲犬。”陶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人不是物件,人是有感情的,会实用工具,有自我约束能力,才把我们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分开‌。”   会在闲聊的时候忽然对某个‌话‌题很认真,这一个‌习惯也‌和蒋俞白很像,而蒋俞白这个‌习惯是遗传的蒋中朝,旧时的某些‌回忆被拉回来,柳书‌白不耐烦的朝陶竹挥挥手:“知道啦知道啦,赶紧吃饭吧。”   这个‌话‌题本来就是柳书‌白提起‌来的,后面她没再说,陶竹也‌就没咬着不放,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里,结束了这顿和未来投资人的饭。   走出‌小饭店,有一道矜贵的身影,和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   蒋俞白松散地倚在一尘不染的漆黑车门上,手里拿着的手机停在跟陶竹的聊天对话‌框。   他的黑色衬衫规整地卷在手肘,露出‌清瘦的冷白手臂,看见她出‌来,他抬手拨了下额前不长‌不短的碎发‌。   柳书‌白拿着陶竹的策划案上了自己的车,从车窗外看见完全放松下来的陶竹蹦蹦跳跳朝着蒋俞白跑过去,蒋俞白往前迎了一下,弯腰接住她,两只眼睛就只有她,笑着说:“今天穿的跟个‌小大人似的。”   陶竹一边给他显摆她这身新衣服的设计,一边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上了车。   总共上车没两步路,手也‌要牵在一起‌。   晚风轻拂,杨柳依依,好像包裹在他们周围的风都是甜的。   驾驶位上的男人调了头,余光看见柳书‌白的目光,问了句:“要停下来吗?”   柳书‌白收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带有羡慕的目光,摇摇头:“不用了,走吧。”   钱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可‌以给人看得见的安全感,爱情也‌很好,虚无缥缈,镜花水月,却能让无处依靠的灵魂有所‌栖息。   或许吧,当命足够好的时候,爱情在很小的概率下,是会出‌现的。   人活了半辈子,柳书‌白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   陶竹的策划案蒋俞白帮着看过一次,都是做投资的,什么方案有水平什么方案没水平,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都跟投资人吃过饭了,蒋俞白仍然惋惜道:“这么好的策划,你就给她,不给我?”   陶竹是想看自己的能力在哪,不想过多借用蒋俞白的帮助,但是话‌如果这么说出‌去就显得太生疏了,于是她比了个‌心:“我只是给她一个‌策划,但我把我自己给你了呀!”   蒋俞白板着脸,本想训斥她油嘴滑舌不老实,但是没辙,他是真吃这一套。   他喜欢明晃晃的爱意‌,和他喜欢的人对他坚定的选择,这小姑娘就是拿捏透了,吃死了他。   蒋俞白低着头,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柳书‌白的投资很快批了下来,陶竹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这摊子事。   租场地,搭建场地,招聘主播和商务是她的大头,剩余现阶段不那么重要的,都先借了蒋俞白集团里的人,例如人力资源,财务和法务这样的职能岗。   蒋俞白跟着她忙,多审批了不知道多少文件,出‌钱又出‌力,但他还挺高兴。   怎么说呢,谈了恋爱之‌后蒋俞白才发‌觉自己好像挺贱的慌的,不管陶竹找他要钱还是要资源,只要她愿意‌跟他开‌口,蒋俞白没有不给的,且因为自己被需要,而乐在其中。   这不是舔狗吗!   奇耻大辱!   但转念一想,她也‌挺喜欢他的,而且喜欢了这么多年,单方面的才叫舔狗,这种双向的喜欢叫做爱情。   这么一想,他更起‌劲儿了,跟自己创业一样。   陶竹本就有主播的经验和行‌业内的相关资源,柴瑞知道她有创业的想法,立刻推荐了自己关系不错能力也‌还行‌的几个‌朋友过来,加上又有蒋俞白的帮助,她的小工作室初始团队的搭建的非常快。   这个‌行‌业里的都是年轻人,大家朝气‌蓬勃的,一起‌买装饰,搭建直播间‌,试灯光。   初始准备工作完全达成,在首期直播选品的这天,陶竹接到了蒋禾的电话‌。   已经又半年没联系过,甚至没出‌现过在彼此生命中的人,在电话‌里,很突兀的告诉了陶竹他的婚期,并且希望陶竹能来当伴娘。   为了节约经费,她选的新的工作室隔音效果不好,哪怕已经在外面了,耳畔也‌还是闹哄哄的选品讨论声。   陶竹以为自己听错了,捂着耳朵又确认了一遍:“阿禾哥,你的意‌思是,我,去给,苏旖文当,你们结婚的,伴娘?”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很荒唐,半晌,蒋禾才回答:“对。”   “我,陶竹。”陶竹听见了自己嘲讽的笑声,轻飘飘的,“阿禾哥,你要不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打错电话‌了?你的新娘子就没有朋友到这个‌份上吗?”   “小桃儿……对不起‌,我,没有打错。”蒋禾咬着牙,“是她觉得,我还没有放下果果,她一定要请到果果来婚礼现场,可‌是……我不想让她联系到果果,唯一能做的,就是麻烦你了。”   陶竹觉得可‌笑:“你有没有放下,关果果什么事?”   电话‌沉默着,屋里选品喧嚣的讨论声此起‌彼伏,陶竹走出‌工作室,蹲在炎热的大树下,听见蒋禾不知道鼓气‌多大勇气‌说的话‌:“小桃儿,你有没有想过,果果受伤的那一次,或许没那么简单?”   从空调房里走到室外,巨大的温差陶竹一滴豆大的汗落在地上,她握紧了手机:“阿禾哥你的意‌思是……是……”   “小桃儿,我不敢肯定,这个‌罪过很大,但我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是推波助澜。”蒋禾打断她,“所‌以我不想让她心里有果果这根刺,就算上一次不是她,我也‌担心果果会因为她收到其他伤害,就当阿禾哥求求你了,可‌以吗?”   站在知了尖叫的树荫下,陶竹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在医院里,蒋禾的反应是很奇怪的。   那一次,她以为蒋禾不会走的。   蒋禾虽然爱玩,但他的心是软的,人也‌是吃软不吃硬,他和程果纠缠了这么多年,于情于理,在那样强烈的逼迫下,主动选择的话‌,他都不应该走。   可‌如果,他知道他不走,会给果果带来更大的伤害,那就事情就说得通了。   陶竹擦掉糊在眼睛上的汗,斟酌再三,松了口:“就算我去,也‌不能代表果果去,有用吗?”   蒋禾:“你身后有我哥,她不敢做什么。而且你跟果果是好朋友,她会默认果果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只要她死心了,就行‌。”   陶竹本来还想问,那你呢?你没放下,那你死心了吗?   可‌是再想想,又觉得,人家要结婚了,有些‌话‌,就该烂在肚子里,没必要问。   “好,那什么时候需要我过去,你跟我说就好了。”陶竹说。 第87章 蓄力一弹   挂掉蒋禾电话还没回到工作室, 陶竹接到了蒋俞白的电话,他俩电话隔得太近,以至于陶竹还以为是蒋禾跟蒋俞白说了什么, 所以接起来电话也没说话,等‌着蒋俞白问。   但实际上这通电话纯属凑巧,蒋俞白等‌了一会儿, 没听见‌陶竹说话,问她:“你怎么了?”   陶竹这时候反应过来, 解释说:“刚才阿禾哥给我打电话了。”   “他结婚的事?”   “嗯。”   蒋俞白这会儿正在茶室里跟黄隽洲聊天,刚才黄隽洲接了个别人的电话,他想知道陶竹在做什么,就抽空打‌了一个,这会儿黄隽洲回来了,他却没搭理人家, 起身倚在阳台上, 看着楼下繁忙都市的车水马龙, 说道:“他跟你说他想退婚了?”   陶竹手机差点吓掉了:“退婚?!”   “哦,不是这事儿啊。”蒋俞白解释道,“他跟蒋中朝说了想退婚,蒋中朝没管,让许婉楼处理,后续我就不知道了。”   陶竹跟他同步她这边得到的消息, 瓮声‌瓮气‌的:“阿禾哥没说退婚的事, 还邀请我参加他婚礼。”   蒋俞白:“想程果了?”   电话里,陶竹没把刚才蒋禾跟她说的事完全‌复述, 只应道:“嗯。”   蒋俞白:“那我晚上去陪陪你。”   因为蒋中朝态度的缘故,陶竹不方便出现在蒋家, 蒋俞白名下的几个置业陶竹也谨慎的不敢去,他所说的陪她,只能‌是两个人在狭小的车子里聊聊天,陶竹知道他忙,不舍得他累,说道:“不用了……”   蒋俞白:“嘴硬可不是好孩子,知道你想我陪,晚点我过去接你,嗯?”   陶竹:“……嗯。”   蒋俞白挂了电话,慢悠悠地走回到茶台前‌,听见‌黄隽洲问:“小桃儿么?”   “嗯。”蒋俞白两条腿大‌喇喇地敞着,整个人闲散地瘫在椅子上,两根修长的手指放大‌看陶竹发过来的地址,心里算了下距离,“我等‌会儿就得走了,女朋友太黏人了,真没辙。”   黄隽洲把陶瓷茶杯放在面前‌,拆穿道:“没觉得你像没辙。”   蒋俞白坐起来,也把茶杯放下,但是没放在自己面前‌,而‌是斜着放的,在直线范围内,在茶杯和黄隽洲面前‌没有任何‌遮挡,他中指蓄力一弹,茶杯晃晃悠悠落到对面黄隽洲身上。   目的达成,蒋俞白扯了扯嘴角:“黄隽洲你这人就特么的多‌余长出这一张嘴。”   黄隽洲没说话,接过茶艺师递过来的纸,擦了擦自己的衣服。心里在想,他终究还是栽在女人身上了,而‌且栽的比他预期中的还严重。   他捏着手里的杯子,眼神色泽深了几分。   -   再回到工作室,陶竹整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蔫蔫的。   最近她没日没夜的忙,组里小团队都以为她是太累了,反正就差几个商品了,他们纷纷表示不急在这一时,刚准备下班,陶竹居然‌又原地复活了。   “来!选!”她咬着牙坐起来,猛灌了一大‌杯冰水,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如果有一天,那个姓苏的真欺负到果果头上,就算赚的钱砸不死她,也得攒够起诉她的钱!   春末夏初,正是水果旺季,加之‌陶竹以前‌的直播播过许多‌水果,商务资源丰富,因此工作室的首期直播依然‌是水果。   把乱七八糟的事丢到了脑后,他们就工作上的事噼里啪啦地讨论到了晚上十点,其他的水果品类都定了,然‌而‌在这么多‌水果中,只有最后一样商品还有争议。   是泰国产的榴莲。   国内的供应链厂商闻着味儿找到了他们,确实给出了非常优惠的价格且对果实本身有保证,但是因为榴莲来回运输容易变质,所以他们只能‌卖预售的产品。   几个人的小团队分了正方和反方,正方觉得一般情‌况下市场很难以这个价格买到这个品质的榴莲,这是给用户实打‌实的折扣。   反方认为,首期主打‌的是助农,榴莲没有积压,并‌不需要帮助。   大‌家各执一词,吵得如胶似漆,压力就都给到了他们的小老板陶竹。   郭蕊站在正方,给陶竹剥了一瓣试吃的榴莲:“桃总你尝尝,真的好吃,正宗的猫山王。”   榴莲味直冲天灵盖,陶竹捏着鼻子“噌”地站起来:“我说前‌两天这屋什么味,原来是这个味啊!”   正反方吵架吵不赢,反方看陶竹的反应,开始在味道上做文‌章,商务护着陶竹往后撤:“对啊对啊,小桃儿前‌两天还说,觉得屋里臭!”   “可是我国的榴莲市场很大‌啊!数据统计的,我国吃了全‌球91%的榴莲!”郭蕊拿了个小盘子,揪了一点点,递到陶竹面前‌,“桃总你尝尝,不管播不播,总得尝尝,对商品你心里有个底不是。”   眼看陶竹现在偏向反方,商务乘胜追击,扯着陶竹往后,嫌弃地推着盘子:“你别搞这套,我们就是不吃!”   郭蕊非要让陶竹试,商务拦着不让,两人拉拉扯扯间,忽然‌冒出了一只小手,拿起盘子里的一小块榴莲,尝了一下。   出于好奇,也出于对寄品商家的负责,陶竹还是选择吃。   跟臭豆腐的原理有点像,闻起来臭,但吃起来味道还不错,甜糯绵密。   她找郭蕊要:“再给我点。”   陶竹吃了榴莲就像是对郭蕊的肯定,郭蕊气‌焰一下子嚣张起来:“我就说吧!没有一个吃过榴莲的人可以拒绝榴莲!我们的价格这么好,当然‌要播出去造福观众了!”   从陶竹管郭蕊要榴莲的时候,商务就像低人一头似的,被郭蕊压着打‌。   一片吵闹中,陶竹下了决定:“不能‌播。”   眼看着天秤偏向卖货的那一方,却听到这样的结论,郭蕊和商务同时诧异:“为什么?”   陶竹吃着榴莲,说:“虽然‌便宜,但榴莲没有滞销。”   郭蕊:“虽然‌没有滞销,但是我们的优惠是实打‌实的呀,这和滞销不滞销有什么关系呢?”   “不是这样的。”陶竹的思路在他们的争吵中已经变得很清晰,就像当初她要为“小桃子”这个账号的调性负责一样,现在她也要对直播工作室负责,“如果没有滞销,来自我们渠道的榴莲又便宜的话,就会造成垄断效应,其他不看我们直播的人,从现下渠道买到的榴莲,价格就会贵,因为货少了。”   曾经蒋俞白教她控制渠道的话陶竹记忆犹新,她边说边在白板上画出各个销售漏斗,更直观地让大‌家看到所谓“低价”给普通人带来的影响弊大‌于利:“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就不是打‌破信息差,而‌是在制造信息差,和普通的带货直播一点区别都没有了,并‌没有做到真正的利他。”   一段话,说的在场所有人心服口服。   榴莲这个品自然‌是不接,换成了普通的西梅。   少了点新意,噱头更难做,但是实打‌实的互利互惠。   首场直播的品类基本定下,大‌家准备收拾东西走人时,郭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桃总,我记得你是不是才毕业一年?”   陶竹实习那年,郭蕊刚毕业,所以比她大‌了没几岁,桃总是一个调侃的称呼,陶竹没在意,点头说是。   郭蕊关了灯,在黑暗里“啊”了一声‌:“可你的好多‌想法,不像是才毕业的人哎,是不是你们大‌城市的人眼光从小就长远?”   “哎?”听郭蕊这么问,陶竹说,“你哪里人?”   郭蕊说了个城市名,不是省会城市,但也不小,至少比繁春大‌,陶竹这才想起来,她还没跟郭蕊说过自己的老家,郭蕊大‌概误以为她是北京人了。   不过,这也就是努力的意义吧。   她有幸站在蒋俞白的肩膀上,看到更辽阔的天空,再想办法,让更多‌和她一样的人,看到这片天。   这么稍微一想,都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在园区外‌面看到蒋俞白的车,陶竹小跑着上车,还没来得及就刚才的对话跟蒋俞白展望宏伟的未来,侃侃而‌谈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就见‌蒋俞白皱着眉,打‌开窗户,先她一步开口,皱眉问:“你掉粪坑里了?”   “啊?”陶竹被问的一懵,后来才想起来低下头闻,解释道,“哦,我刚吃了点商家送过来的榴莲。”   以前‌没看她吃过榴莲,蒋俞白刚都没往那边想,听她这么说,他问:“你爱吃榴莲?”   “还行吧。”陶竹如实说,“刚闻起来我也觉得味道挺怪的,他们非让我尝尝我才吃,就觉得还挺甜的。”   蒋俞白抓了一个奇怪的重点,表情‌有点严肃:“谁让你吃的?”   看着他的表情‌,陶竹一下子联想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怕他以为是男生要吃醋什么的,特别详细地解释:“郭蕊,以前‌Lisa公司带过我的一个小姐姐,现在来我这边了,怎么了吗?”   蒋俞白:“离她远点。”   难道郭蕊有问题?是其他公司派来的卧底?蒋俞白得知了内幕?   飞驰而‌过的车扫过在路边等‌网约车的郭蕊的身影,陶竹谨慎地凑近了点,小声‌问:“为什么?”   蒋俞白推了她一下,平时他都是搂着他的,这一下让陶竹更紧张了。   难道郭蕊的最终目的不是她而‌是蒋俞白?在她身上安装了摄像头?   陶竹更紧张了,她不希望连累蒋俞白,主动坐远了点。   蒋俞白声‌音因为憋气‌变成了奇怪的鼻音,表情‌仍旧严肃:“谁家好人教别人家孩子吃屎啊。” 第88章 一尘不染   跟蒋俞白在车上腻歪了一会儿, 主要‌是陶竹单方面‌攒了几个‌榴莲味的嗝打到蒋俞白脸上,给她封了一个欠儿登的绰号之后,她被蒋俞白轰下车。   树影婆娑的照着蒋俞白的侧脸, 他看着她下车,又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回在拽了一下, 嘱咐道:“明天早上醒了跟我说,我来接你上班。”   “好, 知道啦。”陶竹说完,笑眯眯地又憋了一个嗝出来,均匀地吐给蒋俞白。   蒋俞白是真闻不惯这个‌味儿,皱着眉拧了她屁股一把:“孩子不听话就是打少了。”   靠这混蛋真的下手了!陶竹叫了一声,捂着屁股跑下车。   家里,程果还在加班。   陶竹自己创业下班就够晚的了, 但程果案子多, 常常加班到比她还晚, 听见开‌门‌声,她回头‌看了眼来人,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啊。”   累了一天了,陶竹“嗯”了一声,把沙发上前公司发的抱枕拿起来,直直地躺在沙发上挺尸。   程果没在意身‌后的动静, 等到忙完了, 才留意到陶竹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小脸,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盖住她清冷的眼睛, 还有‌几分淑女样。   程果去房间里拿了条小毯子,正给陶竹脱鞋准备让她就在沙发上睡的时候, 陶竹醒了。她迷迷瞪瞪的一双眼睛看着程果:“加完班了?”   程果脱鞋的动作一顿,小声说:“加完了,你快回去睡觉去。”   陶竹慢吞吞地坐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我想跟你睡。”   换了地方,陶竹清醒了一大半,两‌人一起看着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说来倒也奇怪,别‌人家小闺蜜一起睡都是面‌对面‌,但这俩人从小到大聊天的时候都要‌看着天花板。   只不过农村小孩身‌上的猪臭味和泥土味,都被女孩子们身‌上清香的沐浴露和洗衣粉味道取代了。   聊到程果有‌个‌同事脱单了,陶竹见缝插针地问:“对了,上回我给你推的我那个‌前同事,你还聊着吗?”   “哎哟。”程果这才想起来,翻着手机找对话框,“最近太忙了,好像忘回人家消息了。”   黑暗里,小小的手机屏幕亮着光,程果找到和冯永的对话框,隔了三天才回复了上一条话题,并在回复后真诚地道歉。   陶竹回味着程果的语气,她好像真的是忘了,而不是不愿意聊。   不管果果最后是不是跟冯永在一起,只要‌她愿意踏出来这一步,陶竹就放心了。   -   蒋禾和苏旖文的婚礼是在工作室首播的第二天,尽管首播不需要‌陶竹出面‌,但她作为团队的主心骨,必须要‌在现场。   首场直播顺利收官,九千万成交额,四百万个‌订单,解决农民手里滞销的水果,陶竹也因此‌错过了婚礼彩排。   后来婚礼当天,陶竹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就是因为她错过了彩排,苏旖文误打误撞对她更‌放心了,觉得她是情感上的不想去,被工作绊住不过是借口。   伴娘除了陶竹,还有‌苏旖文的另外六个‌闺蜜,来之前她的闺蜜们就得知了一些风声,在陶竹面‌前行为举止都有‌些刻意。   大清早,化妆师上门‌化妆,陶竹还困着,听见她们的对话声此‌起彼伏。   “文文,你怎么这么早结婚啊?是不是……”话说到这刻意停了一下,余音百转千回地拉长,然后意有‌所指的,“啊?”   苏旖文看了眼陶竹,低头‌笑了笑。   此‌时无声胜有‌声,女生‌们彼此‌交换了眼神,纷纷感慨道:“阿禾厉害啊。”   这时又有‌人贡献猛料:“上次,我跟老吴还有‌阿禾文文我们四个‌去巴厘岛,阿禾喝了酒,第二天文文都下不来床!打电话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阿禾体育生‌哎,我听说体育生‌的‘咳咳’比铁还硬。”   盈盈笑意挂在苏旖文脸上,她指了指陶竹:“你们这帮女流氓说的太限制级了!阿禾的妹妹还在呢!”   陶竹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其他人却像刚发现她似的:“阿禾的妹妹呀?怎么称呼?”   在化妆,她们都没起身‌,陶竹和问话的人在镜子里对视:“陶竹,你叫我小桃儿就行。”   “怎么妹妹不姓蒋啊?表妹?”   “不是。”陶竹面‌色平静,“我妈妈原来是蒋家的保姆。”   苏旖文并不知道他们的这层关系,听见这话惊了一下,睫毛膏不小心化歪了,化妆师给她擦妆面‌的时候,她还在想,原来蒋禾和陶竹并不是因为蒋俞白认识的。   “哦,保姆啊。”女生‌应了一下,晃了晃手肘,跟身‌边其他人就着这个‌话题聊起来,“哎你记得吗?施瓦辛格出轨过他家保姆。”   “记得这事,当时不是闹挺大吗?有‌的就这样,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以为那是自己的家了。”另一个‌女生‌接过话,说完睁开‌眼看了眼陶竹,“哦小桃儿,我不是说你啊,你别‌多想。”   陶竹摇了摇头‌。   她没有‌多想,她知道今天这一场是鸿门‌宴,她只是很庆幸,今天来的人是她,而不是果果。   新娘子画好了妆,在伴娘们的陪伴下,穿着裙摆层层叠叠的秀禾服坐在床上,等待着伴郎团来接亲。   大红秀禾服上的绣金祥云刺绣,随着新娘的一举一动,熠熠生‌辉,在她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的娇羞,全然不见曾经在寂静医院里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等了有‌半个‌多小时,蒋禾他们还是没来,打电话过去催的时候,才得知了他刚才忽然发了高烧。   陶竹攥着手机,想到蒋俞白昨天说的退婚,她的心蓦地提起来了一下。   提前准备好的所有‌堵门‌道具都临时撤下去,富家千金们难免觉得扫兴,无精打采地坐在床头‌,只剩下找新娘子鞋这一个‌步骤,考虑到新郎的身‌体,也懒得好好藏,毫无新意地放在新娘的裙摆下。   又等了半个‌小时,蒋禾还是来了。   原本蔫下来的千金们,在看到今天盛装打扮的蒋禾时,忽然又兴奋起来了。   今天的蒋禾真的很好看,一身‌白衬衫枣红西裤,衬得他肩宽背直,精致到能当韩国‌明星的脸,上了粉底,更‌添了几分惊艳。   他已‌经提前得知了答案,进了房间就找出鞋子,给苏旖文穿上之后,抱她出了房间。   整个‌过程,他没有‌往陶竹的方向看过一眼。   豪门‌联姻,世纪婚礼,股价暴涨,不论是羡慕还是唾弃,在网络世界都一样有‌流量。   主流媒体不能写,但是各路公开‌平台上早就闹翻了天。   婚礼不对外公开‌,网络上只有‌一些买通了服务员后从角落偷拍的图片,主人公的脸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陶竹不关心,她只是很关心,果果今天忙不忙,她会不会在上网的时候,刷到这些消息。   她也不敢问,怕果果本来没看手机,就因为她发的这条消息才看到。   盛大的婚礼举行了将近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双方公司的股价都涨停了。   股民开‌心,股东开‌心,参加婚礼的宾客开‌心,在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上,陶竹忽然发现,蒋禾不见了。   -   “卧槽,文文的福气全在后半辈子了!”   “啊?什么意思?”   “阿禾竟然是蒋家的!”   “你刚知道阿禾姓蒋?”   “不是!你知道他是哪个‌蒋家吗?蒋俞白是他哥哥,现在就坐在主桌!阿禾是蒋家的二公子!”   “我的天!亲生‌的吗?”   “同父异母!”   上流社会,每个‌圈层都有‌一圈无形但牢固的分界线,富家小千金们挤不进蒋俞白的那个‌圈子,连最基础的家庭关系都没摸不清楚。   她们没经历过什么事,二十‌多岁了都还单纯的像是象牙塔里的公主,说话没有‌刻意背着人,陶竹找蒋禾时,正好听见这段对话。   等她们聊完了,陶竹才跟她们打听蒋禾去哪里了。   在她们警惕的眼神里,陶竹顺着她们聊的天说:“是蒋俞白想找他。”   说完,她指了一下坐在主桌的蒋俞白。   蒋俞白浑然不知道他家孩子正在拿着他的名义招摇撞骗,只看见陶竹指了他一下,就跟着挥手。   连蒋禾是蒋俞白亲弟弟这事都才刚知道的单纯小千金,自然也不知道面‌前这位和蒋俞白的关系,当真以为是蒋俞白的意思,告诉陶竹蒋禾不舒服,回房间休息了,还顺便把蒋禾的房间号也告诉她了。   陶竹道了谢,退场的时候,趁着蒋中‌朝不在会场里,拉着蒋俞白一起走了。   从背后看,好像她真是在帮蒋俞白找人似的。   蒋禾的房间酒店的最高层,陶竹按照她们给的房间号找到后,不管怎么敲门‌呐喊,里头‌都没人应。   蒋俞白抱住她急的直跳的小身‌板儿,曲起手指,敲了两‌下门‌,沉声叫他的名字:“蒋禾?”   依然没人应。   陶竹抿唇,拿蒋俞白的手机给酒店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有‌个‌穿着西装的经理拿着房卡过来,毕恭毕敬地帮他们打开‌了房门‌。   酒店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陶竹真切地听见自己的脑袋“嗡”了一声。 第89章 大话西游   房间里‌看不见人, 但仔细看,大床的角落,冒出了一个仔细打理过, 闪着金粉的头发尖。   陶竹撒开蒋俞白的手跑过去。   蒋禾整张脸是没有血色的白,穿着西装长袖的盛夏,他的身上却在‌微微打着冷颤。   陶竹抢过他手里喝了一半的酒杯, 闻了闻里‌面的透明液体,确定是酒, 稍微放心了一点。   她把酒放到一边的床头柜,视线重新落回到蒋禾身上。   他的五官没变,依旧清隽秀丽,但是陶竹却觉得哪怕是今天精致打扮过的他,也没有曾经的他好看了。   没了生气,美则美矣, 毫无‌灵魂。   还‌没敬酒, 蒋禾已经喝醉了, 双满迷离,满嘴酒味,冲着陶竹咧开了嘴:“别担心,还‌活着。”   他伸手,想揉陶竹的头发,被走过来的蒋俞白扯住手腕。   蒋禾的手没什么力气, 蒋俞白轻轻松松的就把他的手拿下去了, 并‌低声提醒:“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蒋禾没执着, 他曲着腿坐在‌地上,两条胳膊和头都颓废地垂着:“我不敢死, 连退婚都不敢,怕给家里‌找麻烦。我就是,后‌悔。”   少年自‌出生,便是蒋家众星捧月的二‌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受过一丁点罪,没吃过一丁点苦,活在‌羡艳的目光里‌。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一辈子的最高点就只是这样了。   如蒋俞白所说,被什么所庇护,就会被什么所限制。   为‌了让其他人放心,他没有选择,必须碌碌无‌为‌,他的终点就只有联姻。   不能像蒋俞白一样拼搏去改变结局,能做的就是叛逆和挣扎,在‌过程中‌遇到真爱。   可真的遇到了,就只剩下后‌悔,但已经晚了。   知道谜底的那天,已是沧海桑田,换了题目。   新郎在‌婚礼当天消失了太久,屋外聚集了许多‌关心的人来看他。   不能让那么多‌人等着,一身酒气的蒋禾撑着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门口。   他走的速度很慢,慢到给了陶竹足够多‌的时间,在‌聊天对‌话框里‌找得到程果‌。   她好像该做点什么,但又什么都不该做。   对‌话框倏然‌出现了一段聊天记录的截图。   陶竹以‌为‌是自‌己误点,仔细看才反应过来,是程果‌同时给她发了消息,是她跟冯永的聊天记录。   程果‌问陶竹:debug是什么意思?   蒋禾的手搭在‌门把上,开门之前,回过头,冲着陶竹挤出一丝苦笑,哑着嗓子说 :“不过,我最后‌悔的,是还‌能爱她的时候,爱的还‌不够。”   门外,一张张担心的脸,在‌看到蒋禾之后‌,笑逐颜开,热闹熙攘,幸福与否,在‌这样欢闹的时刻,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远去的喧哗里‌,陶竹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回了程果‌的消息,她只字未提蒋禾,只是回答她的问题。   消息发送过去,她的脑海里‌,闪过了红楼梦的结尾——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酒店不比家里‌,空调温度开的低,蒋俞白把空调温度调低后‌,脱了自‌己的外套,给陶竹盖在‌轻薄的伴娘礼服外。   陶竹把衣服拨下去,打了个喷嚏说:“我不冷。”   这句话接在‌这个行为‌之后‌,显得十分不可信,蒋俞白眉梢微挑,让她自‌己好好琢磨一下。   虽然‌真的打了喷嚏,但陶竹就是不觉得冷,她擦掉眼眶里‌的眼泪,辩解道:“可能就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吧。”   蒋俞白拎起外套,又给她罩在‌身上,态度强硬:“身体反应过来了,大脑瓜子还‌没反应过来是吧?”   一句话,把陶竹逗的笑出声,老老实实地套上他宽大的衣服。   他们两个腿贴着床沿,上半身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的彼此,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许多‌往事。   只不过陶竹想到的是蒋禾和程果‌,而‌蒋俞白想到的是陶竹。   过去知道她喜欢他那么多‌年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了安心和踏实,但他今天蓦地意识到,他一直都忘了,在‌那几年里‌,她受到的委屈。   他的手揽过她抹了发胶的头发,抱到自‌己怀里‌,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各有心事,他俩没再下楼,在‌酒店房间里‌叫来了午饭。   无‌所事事的午后‌,吃完睡到了下午三点,醒来后‌,蒋俞白点了两杯奶茶,随手找电影看。   全平台会员的大屏幕,陶竹在‌他翻页时看到《大话西游》,忽然‌插嘴:“我还‌没看过这个,好像还‌挺有名的 。”   “你没看过?”蒋俞白有点诧异,“我还‌挺喜欢的,那一起再看一遍吧。”   “没看过很正常吧?上映的时候我们那还‌没电影院,长大以‌后‌我没看电影的习惯。”陶竹看着屏幕说,“不过你都看过了,再看一遍不会觉得无‌聊?”   “不会。”蒋俞白说,“周星驰的想法挺超前的,每次都能看出一些不一样的。”   陶竹“哦”了一声,扎开奶茶,非常懂享受的让酒店送了些水果‌过来,边吃边看。   标准的理科生,逻辑思维连贯,陶竹一边当喜剧看,一边提出理智的疑问:“为‌什么紫霞一开始能打得过天兵天将和二‌郎神,但后‌面连牛魔王都打不过了?按理说牛魔王应该没有二‌郎神厉害吧?”   他们靠在‌酒店大床柔软的床头,灯光幽暗的光线,照的蒋俞白冷硬的五官,但是思维全停在‌电影最柔软的地方。   至尊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紫霞的,让他想到了自‌己。   但是陶竹想到的却一直是蒋禾和程果‌,尤其结尾那句“他好像一条狗啊”,让她想到白天蒋禾出门前,看她的最后‌一眼。   分明是一部喜剧,但看的他俩心里‌都有点难受。   蒋俞白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捏在‌手里‌,轻轻地揉着:“看懂了吗?”   紫霞喜欢至尊宝,至尊宝喜欢白晶晶,白晶晶喜欢齐天大圣,齐天大圣喜欢紫霞,但他们差了五百年,是错的时间里‌对‌的人。就像是蒋禾和程果‌,陶竹看的特别懂。   “嗯。”她点头。   蒋俞白就知道她能看懂。   “对‌不起啊。”他垂着眼睛,整个人有种在‌高出被打碎,淋淋漓漓下坠的破碎感,声音也是低哑的,“受委屈了。”   陶竹心说这是哪跟哪呢,蒋禾跟程果‌的事,跟我有啥关系?她张大嘴巴:“啊?”   她这反应让蒋俞白也是一愣:“啊?”   陶竹坐起来:“委屈的是果‌果‌?我不委屈啊。”   蒋俞白:“……?“   蒋俞白:“啊?”   他俩把彼此的观影后‌感一对‌,才发现看到的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蒋俞白哭笑不得:“我是说我像至尊宝,我对‌感情的反应有点迟钝,让你受委屈了。”   他这么说也没毛病,陶竹吸了一口奶茶,点头:“这倒是,那你干嘛要让我受委屈!尤其是我大学那段时间。”   蒋俞白心说你倒是挺他妈不客气。   但他还‌是想跟陶竹解释。   他掐了陶竹胳膊一下,其实用的力气不大,但陶竹反应很大,跟被烫到了一样:“疼!”   蒋俞白:“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疼,你怎么面对‌这种感觉?”   陶竹:“那也叫疼!”   “你根本就不知道疼这个词,生来就不知道,脑海里‌没有这个词汇。”蒋俞白问,“你怎么办?”   陶竹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回答:“能怎么办?躲你远点!”   “嗯。”蒋俞白的喉结滚了滚,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像失而‌复得一般珍惜,“就是这样的感觉。我没办法形容那种感受,很陌生,但我就是下意识想和你在‌一起,你提出来的要求,能力范围之内,能满足的我都满足你,但是剩下的,我做的不好。”   在‌一起这么久了,陶竹早就感受到这一层感觉,有他父母的婚姻在‌前,一切也都说得通。   她能理解他,特别潇洒地回应:“嗯,没事。”   蒋俞白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我的感情观跟你认识的我身边的每个人都不一样,我的喜欢是从一而‌终的,喜欢你,就只喜欢你,这辈子就你一个。”   陶竹笑了笑,反手抱住他劲瘦的腰。   知道了,知道你是恋爱脑了。   蒋俞白还‌有话还‌没说完,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酒店就这点不好,只要有房卡,谁都能开。   他俩分开,蒋俞白打理着衣服下床,迎面撞上走进来的蒋中‌朝。   虽然‌他俩知道自‌己清清白白,但是白日里‌窗帘紧闭,又是从床上起来的,气氛顿时有点僵硬。   蒋中‌朝扫了陶竹一眼,收回视线,只和蒋俞白说话:“下午就没见到你人,忙完了就下去吃饭。”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甚至没给他们解释的时间。   大概这就是高位者的压迫,分明一个字没说,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可以‌在‌她这里‌“忙”,但是如果‌进我家,我看不上,也不接受。   蒋俞白迈着长腿,走回到床边,单手抄兜,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奶茶。   随着奶茶“噗通”一声丢进垃圾桶里‌的声音,蒋俞白抬眼,看着她,认真地问:“如果‌有一天,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了蒋家当靠山,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当局者迷,陶竹能感受到,其实蒋中‌朝的态度并‌没有这么强硬,她放下奶茶,从床的这头蹭到那头,抓住他的手,安慰道:“没到这个地步,你别这么悲观。”   蒋俞白没说话,仍是直直地看着她。   陶竹意识到,他说这番话,只是没安全感了。   “我愿意的。”她抱着他,“不管未来你有没有靠山,有多‌少钱,是不是负债,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 第90章 我有分寸   夜幕降临, 在房间里‌缠绵深吻后,他‌们理了理衣服,再‌度回归到晚宴的人群里。   晚宴更偏向商业化, 蒋禾身边几个玩得好的伴郎都是他大学同学,没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早早的回了家。   苏旖文身边的富家小千金倒是还在, 只不过这样的场合小千金们觉得无聊,聚在自己的桌子上, 在璀璨的顶灯下‌,絮絮叨叨聊着八卦。   “我就发了一张跟他‌的合影,名字都没加,也不知道他那帮疯狂的粉丝怎么找过来的,我就跟犯了罪一样,差点被他们说的明天就得进局子。”   闺蜜正在吐槽男顶流的粉丝, 苏旖文‌笑‌笑‌说‌:“莱莱, 这事你找阿禾, 让阿禾的哥哥帮你堵死这顶流的资源,给你出‌出‌气。”   “啊,不用。”莱莱摆摆手,玩玩闹闹是小事,扯到蒋俞白,事情就大了, 她不过是想炫耀罢了, “他‌自己跟我道歉了。”   苏旖文‌还想再‌跟莱莱说‌什么,但看见陶竹的身影, 她的注意力就没在这边了。她朝陶竹挥了挥手,招呼她过来坐, 在陶竹走‌过来时,她穿着敬酒服的身体柔软而刻意地‌贴在蒋禾肩上,像宣誓主权一般:“下‌午阿禾不舒服,辛苦你和哥哥照顾了。”   陶竹抿唇,点头给了个回‌应。   出‌于一些私心,苏旖文‌没跟身边的闺蜜说‌过陶竹跟蒋俞白的事,一直到下‌午,陶竹带着蒋俞白离开一直没回‌来,几个小千金们才知道这事,苏旖文‌也装作‌是刚知道的样子。   蒋俞白这样的人,是连她们这种层级的家庭都不敢想的,就算是圈子里‌最顶尖的苏旖文‌,也不过是嫁了将‌家的二公子,所以在她们的心里‌,蒋俞白不是不能谈恋爱,但至少不能谈一个农村出‌来的,门不当户不对‌,这得多有手段?   莱莱皮笑‌肉不笑‌,话是冲着苏旖文‌说‌的,但是舌头底下‌藏着的剑却是明晃晃地‌指向陶竹:“文‌文‌你这就见外了,人家是雌竞胜出‌的王者,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像老钱瞧不起新贵,这些养尊处优的二世祖小姑娘,也瞧不起从底层爬上来的人,总觉得她们靠玩心眼子上来的,不配有尊严。尤其是,陶竹长得还漂亮。   可她们错就错在,不够了解陶竹,归根结底,是她们也不够了解蒋俞白。   陶竹眼形本就凌厉,严肃起来竟不怒自威,但她分寸拿捏的极好‌,没有训斥,而是看着她问:“雌竞?什么叫雌竞?”   雌竞总被用来形容她们父亲身边那些年轻漂亮的女性,不是个好‌词,但真要这些心思本不坏又闲出‌屁来的富家小姐们解释,又解释不出‌来个所以然。   最主要的,她们也没想过她这种底层出‌身没背景的女生敢反驳。   莱莱本以为苏旖文‌会像往常一样帮她说‌话,可她看了一眼苏旖文‌,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气焰顿时少了大半,惹了事又怕事,只敢弱弱地‌反问:“那你说‌,不是雌竞是什么?”   蒋禾揉了揉太阳穴,淡淡说‌道:“她大学开始工作‌,到现在创业,身家保守估计过千万。”   倚在他‌身上的苏旖文‌身子一僵,蒋禾在这时候帮陶竹说‌话,无异于是在打她的脸。可她看着蒋禾高烧的虚弱样子,又自我安慰道,不是的,他‌只是烧糊涂了。   话说‌到钱上,就正好‌中了富二代们的下‌怀,莱莱的唇角勾出‌一道讥讽的弧度:“千万?我十三‌岁的时候,画的画拍卖就已经到千万了。”   没意思。   陶竹觉得,这帮小富二代们的圈子真没意思。   养尊处优,闲出‌屁了,就爱没事找点事,当成茶余饭后聚会闲聊的乐子。   她不喜欢唇枪舌战浪费精力,更不想自证,不管别人怎么想她,她只想离开这。   没想到刚起身,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腰肢。   她不在乎的事,有人替她在乎。   “要比么?”蒋俞白语气冷淡,“她十三‌岁的时候,身家几千块,现在上千万,但你十三‌岁的画能卖到千万,现在卖大概小几十?”   他‌顿了顿,在满桌惊愕的眼神中,神色自若的又问:“还跟她比么?陈依莱。”   他‌问完也不走‌,居高临下‌地‌站在那,等她的答案。   他‌不怕幼稚,也不怕别人说‌他‌三‌十多了跟小姑娘计较掉价。   别说‌今儿这事陶竹占理,就是不占理,他‌也不分黑白的护犊子,反正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他‌们家孩子。   温室里‌养大的花,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看见蒋俞白的时候就已经吓傻了,更别说‌被点到名字质问,莱莱低下‌头,蚊子声似的:“不比了。”   蒋俞白不依不饶:“谁赢了?”   莱莱面子挂不住,脸上火辣辣的,只后悔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是……是小桃儿赢了。”   蒋俞白的手从陶竹腰上滑落,顺势牵起她的手,不顾蒋中朝频频投来的视线,带着她认识在场的人。   陶竹分明什么都没做,却一夜在上流社‌会的各个圈子里‌有了不小的名气,蒋家大小少爷都护着的人,各路资源求着跟她合作‌。   蒋俞白乐得如此,明晃晃的偏心,宠着惯着,就是要他‌家小姑娘乘风昂首,借着他‌的势,到人间最上乘。   -   陶竹知道他‌在帮她,举贤还不避亲呢,他‌的资源她也都接下‌,合理利用起来。   接触到资源是最难的,蒋俞白帮她把最难的一步打通了,到后面也就简单了,只要真正能给人家带来实打实的利润,这些资源就能变为她自己的。   工作‌室不断扩招,在第二场直播前,从原有的六人团队,扩大到十个人,除了一个营销一个运营和一个售后,也就是因为财务工作‌加剧,陶竹把集团的财务还回‌去,自己新招了一个。   至于其他‌锦上添花让团队看起来更高大上的人,不管其他‌人怎么建议,陶竹都没要。   和其他‌销售出‌身的主播不同,陶竹自己家就是果农出‌身,她太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中间环节增多,要么抬高价格损害消费者的利益,要么压低收购价格,牺牲农民的收入。   第二场直播播的是手工艺品专题。   传统的助农集中在水果,因为果蔬实用,而且确实滞销,但是一些手工艺品,例如少数民族的编花,竹篮,利润低且小众,被所有人忽视了。   这样除了导致靠这些吃饭的当地‌人越来越穷,也导致诸多传统的手艺面临失传。   剑走‌偏锋,结果只有两‌个,大胜或者大败。   而从直播数据来看,陶竹是后者。   乌铜走‌银,白族扎染,傣锦,品质和美观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品牌的奢侈品,在直播间里‌销售一空。   第一场还偶尔有观众关注“小桃子去哪里‌了”,而在第二场直播中,都已经被直播间里‌的产品本身吸引走‌了目光。   陶竹乐得见此,隐身在幕后,做操控全盘的人。   当地‌人以前从来没和任何一家直播合作‌过,前一天还在忧心忡忡,等第二天订单量下‌来,没有一个不傻眼的。   他‌们发来了十分官方的书面感谢,但在电话里‌,却很可爱的表示,老人们高兴的假牙都要笑‌掉了,觉都不想睡。   陶竹的小事业做的如日中天的同时,也在时常侧面打探蒋中朝的口风。   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清楚。   他‌没有强迫蒋俞白分手,也没有非要给他‌相亲,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不闻不问不松口,好‌像在比谁耗的更久。   蒋俞白这边敌不动我不动,带着陶竹结交各种资源人脉,顺带说‌起了结婚的事。   一个亿的事他‌竟然还记得,只不过他‌没想给一个亿现金,想把这一个亿换成金条,对‌于陶竹这样不懂得投资和钱生钱的家庭来说‌,保值更重要。   陶竹一晚上震惊了两‌次,一次是结婚,一次是一个亿,她坐在车上,猛吸了一口气,收回‌被蒋俞白攥着的手,挠了挠脸,先选了一个震惊:“咱这就……结婚了吗?”   蒋俞白:“不然?”   陶竹:“那万一蒋叔叔不同意呢?”   蒋俞白把她的手拉回‌来,攥在掌心,反问道:“他‌不同意你就不嫁了?”   陶竹用“他‌不同意我还能嫁吗”的疑惑眼神看他‌。   “真抱歉啊,这事儿你没得选。”蒋俞白又不痛快了,绷着脸,舌尖慢悠悠地‌扫过下‌牙,威胁似的掐了下‌她的腰,“你这辈子跑不了了。”   啧。   啧啧啧。   瞧把这恋爱脑给牛的。   陶竹坐直,反手抱住他‌:“我也没想跑呀。”   蒋俞白倒是好‌哄,他‌满意了,大手揽着她的腰,把她的白色针织毛衣往下‌拽了拽,盖住露出‌来的纤细腰线,手依旧接着往下‌滑。   这是在车里‌,前头有司机,摸到大腿根时,他‌低声在她脖颈间说‌道:“小姑娘身材还挺好‌。”   陶竹勾着他‌的胳膊,大言不惭:“是还行‌。”   蒋俞白下‌流地‌轻捏了那把软肉:“看来我有福了。”   陶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地‌方,但是车里‌一片漆黑,看的不清不楚。   她这眼神让蒋俞白一愣,他‌跟她奔着结婚去的,本来结婚之前没想过,但看她也明白这事了,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点蛊惑:“你想跟我试试么?”   算好‌奇吧,其实陶竹有点想,但她又要面子,摇头说‌不想,心里‌想的是你要是求我,我就说‌想。   结果蒋俞白就信了,保证道:“放心,我有分寸。”   陶竹:“……”   陶竹:“哦。”   -   晚上,蒋俞白带陶竹去的是一个私人局,见的不是商界的人,但却是陶竹用得到的人,这样的场子,得需要黄隽洲帮忙搭个桥。   在车上,陶竹就听蒋俞白说‌过了,今天这样的局跟他‌们以前的局不一样,到了地‌方一看气势恢宏的架势,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几个熟脸都穿着难得一见的正装,看上去严肃又正气,连Lisa都看不出‌来混蛋样,像个整肃的唐僧。   陶竹原以为今天只有蒋俞白会带着她来,但没想到,黄隽洲居然也带了人。   厅外偶遇,黄隽洲知道蒋俞白不喜欢应酬,能为了女人做到这个份上,他‌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句:“越来越上心了。”   蒋俞白懒散的扬了扬下‌巴,指着他‌身边那位:“你也不差。”   黄隽洲唇角扯出‌一道不屑的弧度,连声音都跟着不屑,把女人往前一推:“当条狗养的,你想玩我给你。”   他‌身边那个美艳的女人眼睛都没眨一下‌,蒋俞白心下‌明了,把陶竹的耳朵捂在怀里‌,回‌了句:“嫌脏。”   是真当女儿疼着了,看着两‌人的身影都已经走‌远,蒋俞白还在弯腰安抚姑娘情绪的时候,黄隽洲就知道,有些事,不干不行‌。   走‌回‌宴会厅,身边的女人却没跟上来。   “生什么气呢?”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慢悠悠地‌叫了声,“小母狗。”   女人像是发呆刚反应过来,莞尔笑‌道:“没有,主人。”   真的就像逗狗那样,他‌挠了挠她的下‌巴:“真乖,事情别忘了。”   女人点了点头,像刚才那样挽住黄隽洲的手,却被他‌躲开了。   “这么脏,就别碰我了。”漆黑夜色下‌,他‌没有温度的笑‌像鬼魅,“听话。”   -   这场宴席不是来吃饭的,陶竹在蒋俞白的引荐下‌,敬着饮料,然后听这些上位者或真或假的夸赞。   等正事都办完,时间差不多了,女人拉了拉陶竹的手,让她陪着一起上个卫生间。   陶竹没多想,跟蒋俞白说‌了一声,陪着过去了。   宴会厅里‌是有卫生间的,但是出‌于对‌主客的尊重,她们一起去了外面。   离开了宴会厅从外面看,这间饭店简单又朴素,卫生间还少,她们两‌个弯弯绕绕地‌走‌,碰到了黄隽洲。   陶竹心里‌正奇怪着,他‌刚才还在宴会厅里‌,怎么能碰上,听见他‌主动跟她说‌话。   “听说‌最近事业做的不错,恭喜。”   陶竹眉眼弯弯,笑‌的人畜无害:“没有,隽洲哥过奖了。”   女人走‌到他‌身边,他‌们两‌个在灯光下‌,与她对‌立。   黄隽洲颔首:“家父最近可还好‌?”   他‌俩不熟,陶竹还以为黄隽洲在跟他‌旁边的女人说‌话,等了一会儿,发现黄隽洲在看她,身边的女人又没回‌应,才反应过来,这话是问她的。   陶竹心想这人闲的没事干了吧,问人家家里‌的事干嘛,但表面上却是平静乖巧:“嗯,家里‌人都还好‌。”   “看来我蒋叔叔人还不错。”黄隽洲笑‌,像跟老朋友谈天那样,云淡风轻地‌说‌,“不过也是,一般帮雇主顶罪的司机,都能有一笔不错的安置费。”   陶竹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眉头紧皱,大脑一遍又一遍的过滤黄隽洲说‌的话。   顶罪。   陶九只犯过一次罪。   她听王雪平说‌的消息,是陶九带着蒋中朝去个很重要的聚会。   曾经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她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过,陶九那么稳妥的人,开了十几年的车,怎么可能撞了人又不知道。   是王雪平,一次又一次,在她有所怀疑的时候,打消她的顾虑。   可是,再‌仔细想想,所有情节,都禁不起推敲。   如果,她住在蒋家,是因为蒋中正可怜她们母女,那他‌为什么,在回‌国的家宴上,主动跟她打了招呼?   他‌更没有理由,帮她转学来北京。   种种行‌为,说‌成是亏欠,不是更合理?   她脸上的血色在迅速消逝,苍白而破碎。   她以为黄隽洲是不小心说‌漏嘴,为了知道更多的事情,努力想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是肉眼可见的呆滞表情,骗不过黄隽洲。   他‌笑‌着,轻轻地‌在陶竹心上又补了一刀:“而且,俞白对‌你也挺好‌的,算是皆大欢喜。”   陶九坐牢,因为坐牢被村里‌的人排挤,传遍了流言蜚语,又因为牢里‌的环境艰苦,引发了肠癌。   而她,在跟罪魁祸首的儿子,谈恋爱?   陶竹内心有股说‌不清的巨大力量在翻涌,她摸着墙,到卫生间,哇的一声,吐出‌来了晚上吃的所有东西‌。   酸臭的,腐烂的,恶心的。   像她现在做的事。   陶竹看着镜子里‌面无血色的自己,低头吐出‌了胃里‌的酸水。   走‌廊里‌,女人跪在地‌上,身后偶尔有人走‌过,但没人回‌头看他‌们。   黄隽洲垂着胳膊,摸着她的头,柔声问:“今天表现的特别好‌,给你的奖励,喜欢吗?”   她扬起头,囫囵不请道:“喜欢。”   一阵吞咽声伴随着低喘,他‌让她挽着,走‌回‌宴会厅。   桌面早已经撤干净了,整个宴会厅迎合着上位者的喜好‌,放上了音响和电视,在慷慨激昂的音乐声里‌,蒋俞白得喊出‌来,才能让他‌们听见他‌的声音。   蒋俞白:“小桃儿呢?”   女人看了眼黄隽洲,低眉道:“她身体好‌像有点不舒服,在卫生间里‌。”   蒋俞白皱眉:“那你一个人回‌来了?”   黄隽洲一巴掌甩过去,扇歪了女人的脸,当着蒋俞白的面问:“她不舒服?你刚才怎么没说‌?你这让别人多担心?”   蒋俞白懒得看着俩人的戏码,往卫生间追过去。   女人理了理头发,像无事发生般,问道:“您喜欢小桃吗?”   “怎么这么说‌呢?”黄隽洲让人给她找来冰袋,温柔地‌帮她敷着脸,“我家里‌养一条母狗就够了,而且她跟你又不一样,她要自尊,喂,拜托,自尊哎,想得到,怎么能不付出‌代价呢?你说‌对‌不对‌,小狗狗?”   女人点了点头,心里‌打了个寒颤。   蒋俞白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为了除掉他‌身边的不安全因素,黄隽洲连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也不肯放过。   在他‌的手旁若无人地‌伸进她裙子里‌的时候,她的眼睛顺着蒋俞白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她希望他‌们能熬过来,真心的。 第91章 清心寡欲   蒋俞白找到陶竹的时候, 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眼睛没有一丝试图聚焦的痕迹,看着蒋俞白从远处过来‌, 一动不动。   蒋俞白把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呼吸间轻微的起伏,低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陶竹闭着眼睛, 闻着满腔的果木香味,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或许不是这‌样的, 是黄隽洲胡说的,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她在蒋俞白身边吗。   可是……可是……他说的,比王雪平说的,更像事实。   她满脸是泪,让蒋俞白心头一紧,他的大手覆在她胃上:“是不是吃的凉了, 胃不舒服?”   陶竹双唇紧抿, 摇头。   蒋俞白擦了她的眼泪, 摸了摸额头,也‌是正常温度,轻轻拍着她的背:“那是怎么了?你说话。”   陶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我没事了。”她用掌根用力擦了一把眼睛,低头说, “俞白哥我们回去吧, 别让里面的人等太久。”   她自然而然地起身,扔下蒋俞白一个人, 往宴会厅走。   蒋俞白的怀里倏地空了一块,他追上去, 可是不管怎么问,陶竹就只是说,身体不舒服。   她让他放心,说还没到需要提前回家‌的地步,但是蒋俞白一点都没办法放心,一整晚都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可是陶竹从坐回到厅里开始,就没有‌一秒钟,思绪在他身上。   她想到了蒋中朝那天‌早餐时和她娓娓道‌来‌的交谈。   她那时候还觉得‌,蒋中朝是一个和蔼的父亲,可是现在想来‌,他摸爬滚打数十年,想要对‌付她一个刚走出社会的小姑娘,还不容易吗。   如果他想让别人帮他顶罪,对‌于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这‌还不容易吗。   陶竹想冷静下来‌分析,但是当‌她分析起来‌,却完全做不到冷静。   她心里的天‌秤已经倾斜了。   蒋俞白叫她走的时候,回头看蒋俞白的那一眼,满是恨意。只是蒋俞白忙于和其他人告别,没看见这‌一眼。   他以为她是不舒服,把她送到家‌门口,看着她推门进去,他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陶竹没跟他说起床了,到了中午,也‌没回他消息。蒋俞白担心她是身体出了问题,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去她的小工作室找人,却被运营告知她一下午都不在,说是去谈事了。   还能谈事,说明身体没问题,那就是情绪出了问题。   蒋俞白仔细思索她情绪的转变,回忆着时间节点,让司机换路去了昨天‌吃饭的饭店。   可好巧的是,昨晚的监控摄像全都没了。   负责人给出的解释是,几‌个来‌吃饭的人,不方便出现在监控里,所以昨晚的监控都是关着的。   -   陶竹稍微一闲下来‌,就会陷入无止尽的痛苦和矛盾中,她逼迫自己,让自己忙的像疯起来‌了一样。   她不敢去问家‌里人,也‌不想见到蒋俞白,她用忙碌不断地麻木自己的神经,直到自己可以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为止。   蒋俞白知道‌她的住址,因‌此她改变了自己的作息,甚至为了躲他,她会在忙到极限的时候,直接睡在工作室里。   在两天‌一夜没睡的周四‌,她中午撑不住了,为了不影响同事们工作,她选择回家‌睡,一觉睡到了晚上,睁开眼,深蓝色夜空月明星稀,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客厅走动的声‌音。   柔软的头发凌乱地绑在一起,陶竹面无表情地拉开房间门,看到是程果,提不精神来‌打招呼,趿拉着拖鞋,去到卫生间里洗脸,拿毛巾擦干时,看到了身边一脸担忧的程果。   在镜子里彼此对‌视了一眼,程果先开口:“你这‌两天‌怎么了?”   陶竹勉强扯了扯唇角,做出一个好像在笑的动作:“没事,我就是最近忙,有‌点累。”   程果摘下她头顶毛绒绒的鹅黄色洗脸巾,挂在挂钩上,回头问:“是不是跟俞白哥哥吵架了?”   陶竹不想多说这‌些话题,她离开卫生间:“没有‌。”   “小桃儿,我们都长大了了,你有‌你的隐私,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干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看见他了。”   在陶竹回房间之前,程果追出来‌,声‌音里是满满的不忍。   最近她加班又严重了,五点就去上班,将‌亮未亮的天‌空下,蒋俞白孤身一人,看不出半点往日的神采,活像是从里面被打碎了,只剩下外面一个空壳。   如果不是这‌样,程果觉得‌,她大概也‌不会管别人的事。   她顿了顿,对‌着陶竹的背影说:“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不知道‌多久没睡了,应该是在等你。”   纤瘦的背影抖了两下,陶竹扶着门框,慢慢蹲下去。   一开始是隐忍着,小声‌抽泣,后来‌压抑不住,崩溃地哭出声‌。   她也‌不舍得‌啊……   她也‌,不舍得‌啊!   程果蹲在陶竹身边,抱着她的身体,在半个小时里,说了很多话。   许多话,陶竹记不清了,但她还记得‌,程果说:“爱情真的是很不容易的,如果真的做了决定,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该两个人一起去面对‌。”   -   其实前天‌晚上,蒋俞白去找过黄隽洲,没跟任何人提前说,推开门就进去,走出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没人敢拦。   下流事被撞破,黄隽洲停下动作,面上没有‌一丝起伏,拍拍女人的屁股,坐下来‌清心寡欲地倒茶。   她裙子穿到一半,还没放下去,被男人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他这‌人冷漠至此,别人不要的自尊,他不会非礼勿视帮忙捡起来‌,他只会踩的更狠。   他问她:那天‌陶竹陪她去卫生间的时候,她看见了什么。   女人惊慌失措的把裙子拽下去,眼睛里的惶恐也‌露出来‌了,她说什么都没看见,但蒋俞白一个字也‌没信。   蒋俞白知道‌这‌个圈子里的女人还没人敢动陶竹,因‌此他松开她,只问黄隽洲做了什么。   黄隽洲把茶放在他面前,淡淡地品着,说,他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还假好心的让蒋俞白自己想想,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被人家‌发现了。   蒋俞白冷淡地垂着眼:“不跟我说实话是么?”   黄隽洲笑了笑:“是实话。”   蒋俞白走的时候,女人还在后怕,看着监控里他冷峻的背影,问道‌:“真的不告诉他吗?万一他不跟您合作了,怎么办?”   黄隽洲泰然自若地笑了下:“他有‌分寸,他不敢。”   “那如果他们没分开呢?您怎么办?”   黄隽洲解开刚系上的扣子,把坐在他身边的女人往下拽,悠然道‌:“如果这‌小姑娘能为了蒋俞白,连她爸爸都不要,好像说明她也‌挺值的信任的?”   对‌于曾经发生过的事,陶竹一无所知。   她哭过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里,拉开窗帘,看到碎了月光的地面,停着一辆黑色的SUV。   刚看清车里坐着的人,就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   她们租的房子在六楼,这‌么远的距离,陶竹以为自己看错了。程果给她倒了热水进来‌,她离开窗台的时候,电话响了。   他真的看到她了。   不知道‌是他不愿意戳破她拙劣的谎言,还是他真的信了,隔着电流声‌,也‌盖不过他连日未修的疲惫沙哑:“身体好些了吗?”   陶竹忍着眼泪,不敢再走回去,她怕自己看到他会心软,会舍不得‌,看着夜空说:“好……好多了。”   “那要不要下楼一起吃晚饭?”他的声‌音比夜色还温柔,“我还没吃。”   泪痕洇过了新抽出来‌的纸巾,陶竹问:“俞白哥,我能不能……等一下,再给你回复。”   “好,不急。”   对‌她,他永远温柔又有‌耐心。   挂了蒋俞白的电话,陶竹擦了眼泪,拨通了陶九的电话。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勇敢了,可是没想到,在等待电话拨通的时候,她手都在发抖。   像是薛定谔的猫,如果不打开盒子,永远不知道‌猫的生死。   她不敢打这‌通电话,因‌为不拨通,她还可以骗自己,是黄隽洲在骗她,一旦拨通,她知道‌,没有‌其他结果。   她正在,亲手结束自己的感情。   电话接通了,陶九的声‌音听上去已经睡了,惺忪问道‌:“喂,小桃儿?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爸……爸爸。”陶竹硬着头皮,“我想问问你……当‌初,你出事时候的细节。”   电话那头安静了十秒,呼吸声‌起伏不断,反复摩擦的声‌音,证明陶九在坐起来‌。   “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他问。   “对‌,是。”已经下定了决心,陶竹就不再藏着掖着,她吸了吸鼻涕,“是跟蒋中朝有‌关系,对‌不对‌?”   伴随着长长的呼气声‌,陶九开了口:“你都知道‌了啊。”   陶竹的心在这‌一瞬间,跌落谷底。   她攥着手机,走回到窗台前,用力地看着蒋俞白,隔着六层楼的距离,和他对‌视。   再看一眼吧,可能,就是最后一眼了。   陶九问:“听你的声‌音好像不开心,是蒋俞白的爸爸因‌为这‌事说了你什么吗?”   一句话,让陶竹忽然意识到,事情是有‌隐情的,但是或许跟她了解到的不一样。   如果,真的是陶九替他顶了罪,那陶九根本就不可能猜,蒋中朝说她,他有‌的只能是愧疚。   几‌天‌的昼夜颠倒,让她点心脏承受不了太大点刺激,陶竹扶着窗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爸爸,你能不能把事情完整的告诉我?求求你了。” 第92章 不可语冰   八年前的夏天, 蒋中朝参加重要晚宴,彼时陶九开车,路上撞到了横躺在马路中的人。   司机开车专注, 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到,自然也感觉到轱辘底下有‌异动,但‌当时的那场晚宴对蒋中朝来说确实重要, 他没想到是撞了人,还以‌为撞到什么物件, 边打着电话,边让陶九开走‌,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的一个念头,酿成大祸。   警察赶到时,蒋中朝是紧张的,因为如果不是他开口让陶九开车走‌, 按照陶九本身的意愿, 他是想下车查看的。   可是, 陶九一口揽下了所‌有‌罪责,只字未提蒋中朝。   陶竹脱口而‌出:“为什么?”   “还是小孩儿性‌子了不是。”陶九咳了一声,不困了,拿着手机到院子里‌,在满院果香中,跟她娓娓道来, “我进去了就‌我一个人的事, 如果他进去了,我跟你妈还能挣到这么多钱吗?还有‌他手底下那么多要吃饭的人怎么办?”   能在高层人物身边当几年司机的, 没有‌一个是不聪明的,陶竹察言观色的能力, 也都是遗传的陶九。   他几乎是在警察找上门的一瞬间,理清的利弊。   如果他不认罪,他跟蒋中朝的责任一人一半,王雪平就‌得‌重新找工作,等他出来了,这辈子也就‌废了。   如果他全‌揽下来,罪责全‌是他的,就‌能赌一把蒋中朝的良心。   这场豪赌,陶九赢了。   蒋中朝帮陶竹解决了学校,让陶竹受到了更好的教育,也让她们娘俩有‌地方住。   至于陶竹和蒋俞白的发展,则完全‌脱离了陶九的掌控。   不得‌不说陶九是聪明的,牺牲了他一个人,换来了许多人的安居乐业。作为得‌益者‌,陶竹不去评价他做法的好与‌坏。   她只确认:“所‌以‌……他没有‌逼你给‌他顶罪?”   “怎么能说是顶罪?”陶九占了便宜,不会说别人家半个字不好,“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以‌后你不要讲这样的话。”   王雪平大概是半夜醒了,发现身边没人,开始叫人,声音顺着电话传到陶竹耳朵里‌。   她挂了电话,衣服跟鞋都没来得‌及换,飞奔到楼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陶竹打开车门,跨坐在蒋俞白身上,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   熟悉的味道,结实的肌理。   近到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可陶竹还是觉得‌,太远了。   她微微扬头,主动吻了他,把自己的舌尖送进去,唇齿交缠。   蒋俞白茫然的被动承受,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躁动。   黑暗的夜空下挂着一轮弯月,映着她湿漉漉的眼角。   等她亲够了,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了,蒋俞白拇指擦拭她眼角的泪珠,低低地问道:“怎么了?”   还是委屈,还是后怕,陶竹又一把抱住他,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俞白哥,我好想你。”   “嗯,嗯。”蒋俞白唇瓣浅浅的弯着,抱着她,在她耳边厮磨,“我也是,乖。”   抱了不知道有‌多久,好像又哭过一次,陶竹才又坐起来,拿指尖,一笔一划描摹他的五官,立挺的眉骨,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她又忍不住啄了一下的唇瓣。   想起刚才电话里‌的对话,陶竹问:“你还饿吗?我陪你去吃晚饭?”   她在抚摸他五官时,蒋俞白一直闭着眼,到现在才睁开,说:“好。”   “嗯。”陶竹说,“那我们走‌。”   蒋俞白一下子就‌笑了,嗓子被吻到干涩,笑的时候咳了一下:“我们就‌现在这么走‌?”   想到自己的姿势,陶竹脸红了一下,刚要起身,蒋俞白却使坏,把她箍在胸膛和方向盘之间。   陶竹挣扎着扑腾,蒋俞白一开始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无‌用功,几下之后,他眼底眸色渐深,哑声道:“别扭腰,我放开你。”   陶竹如愿以‌偿,跨到副驾驶去。   蒋俞白不习惯吃外‌面饭店做的饭,陶竹租的房子离九御不远,蒋俞白直接把车开过去,让厨师给‌他们两个做了晚饭。   陶竹来这边的次数不多,每次过来,眼神都止不住看向二楼那扇被她打碎的玻璃。   心想那时候的她,可真是……生猛。   收回‌视线,她看了眼偌大的房间,问道:“你确定‌今晚蒋叔叔都不在吗?”   蒋俞白懒散地半躺在沙发上,两条长腿松松展开,抬起胳膊朝她招了招手:“不确定‌。你管他做什么?”   陶竹欲言又止。   今天晚上跟陶九的对话,让陶竹似乎了解了一些蒋中朝的顾忌。   陶九太会察言观色的人,作为他的孩子,在坚韧之余,也继承了这一点。   蒋中朝可能是担心她太过于八面玲珑,对蒋俞白另有‌所‌图。   两碗滋补的小吊梨汤先端上来,蒋俞白没进餐厅,就‌在客厅的茶几里‌吃,见陶竹又沉默,他给‌她舀了一勺汤,关‌切地问:“又想什么呢?”   陶竹摇头,接过他手里‌的汤,说:“没什么。”   看着她真把汤一口一口喝下去了,蒋俞白才放心,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弯腰喝自己的这碗。   温热的甜水下肚,他干涩的嗓子润了大半,又问:“前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陶竹:“没什么事,就‌是我身体不太舒服,你知道的嘛,换季本来就‌容易生病,我胃又不太好,难受了几天。”   蒋俞白没信。   他放下勺子,手肘搭在膝盖上,泛着青色血管的手垂在腿间:“没教过你谈恋爱就‌恋爱都不会谈是吧?”   煮好的米线送上来,陶竹的视线略过送餐的人,听懂了又假装不懂:“啊?”   “以‌前是不是你跟我说过,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你都会告诉我?”蒋俞白看着她,声音还轻柔,但‌语气已经严肃了,“现在是跟我恋爱,以‌后是跟我结婚,遇到点什么事你都自己憋着,解决完了再找我,叫什么恋爱?你养个电子宠物,小猫小狗不好么?还是说你信不过我?”   在他教育她的时候,陶竹仰头喝完了小吊梨汤。   以‌前确实是她跟他说过的,有‌不高兴的事会告诉他,但‌是这事本就‌跟他没关‌系,而‌黄隽洲又是能带给‌他巨大利益的人,不管怎么想,陶竹都不能说。   她的手放在他膝盖上,轻轻地摇了摇,像是撒娇:“就‌是出了一点小误会,我不想说,可以‌吗?”她举起一根手指放在脸前:“就‌这一次,好不好嘛?以‌后我都跟你说。”   蒋俞白看着她一会儿,在强迫她说出来,和理解她,让她有‌自己的隐私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无‌奈地叹了声气,眉梢微微扬起:“我会担心的,小朋友。”   “以‌后不敢啦。”陶竹在他嘴唇上吧唧了一口,吻上带着甜甜的梨味,“你最好啦!我最爱你啦!”   蒋俞白斜着眼看她,收回‌视线时,嘴角不自觉往上弯了一下。   晚上他们住在九御,陶竹睡不着,担心蒋中朝忽然回‌家,蒋俞白听得‌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他回‌来怎么了?反正早晚他也得‌面对现实。”顿了顿,他又说,“而‌且你放心吧,你蒋叔叔最近忙着呢,没空儿搭理你。”   “嗯?”陶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吸引过去,“他忙什么?他不是把集团都给‌你了吗?”   蒋俞白闭着眼,袖长的手指在她的长发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那他也忙,凭什么我负重前行,他骑着我脑袋瓜子岁月静好啊。”   陶竹笑了一下,稍微放心了一点,本来还想问问他蒋中朝在忙什么,但‌看他已经疲倦的闭上眼睛了,就‌这么一个男朋友,陶竹不想逼死他,翻滚下床,去了趟卫生间。   路过台阶,她听到了一楼有‌声音。   动静不大,但‌是声音很熟悉,以‌至于她因为好奇,停下了脚步,听到了电话里‌邹紫若和她妈妈的对话。   “厉害什么啊?她所‌有‌的资源都是蒋俞白的!她就‌是靠蒋俞白才有‌的今天!如果没有‌蒋俞白,你看看她就‌是累死,就‌是天天喝酒喝到胃出血,那些人会看她一眼吗?”   “什么都是靠别人,那蒋俞白怎么不帮别人?你就‌一点看不到别人身上值得‌你学习的优点吗?”   “她除了长得‌好看还有‌什么优点!蒋俞白还不是见色起意的!”   邹紫若不喜欢她,就‌算这么多年不联系了,她也还是不喜欢。   可陶竹,已经不是从前会因为外‌人评价而‌内耗纠结的陶竹了,更不会讨好不喜欢她的人。   蒋俞白就‌像是深海明珠一般,靠近他,就‌会借到他的光,让她的人生走‌了许多捷径对于这一点,陶竹无‌法反驳。   但‌是榆木借到光也只不过是亮了点的榆木,只有‌钻石借到光,才能闪耀。   夏虫不可语冰。   在未来,她一定‌可以‌亲手摘下属于自己的月亮。   上完卫生间回‌了房间,蒋俞白翻身把她捞过来,吻她耳垂,在她耳畔问:“干嘛去了?这么久。”   陶竹还以‌为他都睡着了,回‌来的时候还特意轻手轻脚的,听他这么问,以‌为是声音大把他吵醒了,有‌点不好意思:“吵醒你啦?”   蒋俞白:“我还没睡着。”   哦,原来没睡着。   陶竹懒得‌把刚才听到的无‌聊口水话跟蒋俞白复述,她只跟他分享更重要的事:“我还是忍不住想哎,万一等下蒋叔叔回‌来了,看到我们这样,他会不会气的离家出走‌啊。”   蒋俞白抱着她的手略微有‌些不老实,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她的肩带,声音有‌点坏:“我们这样?我们哪样了?”   她的睡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蒋俞白低头说话时的热气,都能毫无‌阻隔地洒在细腻的皮肤上。   窗帘紧闭,屋里‌全‌是黑的,蒋俞白温热的呼吸扑洒在耳朵上,陶竹的耳朵愈发滚烫。   真的是长大了,身体比嘴巴还诚实,她翻过身,脑袋埋在蒋俞白颈侧,抱住他的腰。   蒋俞白往后躲了一下,让控制不住的涨热离她远点,却没想到刚躲开,她伸开一条小细腿儿抬起来,压在他大腿上。 第93章 正文完结   蒋俞白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但陶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三十多岁了,集团底下有那么多人要养活,他平时压力也不小, 会不会……   不会不会的,他这么有钱,一定有办法的!   胡思乱想‌的一晚结束, 早上‌蒋俞白送陶竹去‌上‌班,陶竹回到工作室, 虽然还顶着两个淡青色的熊猫眼,但是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   工作室的口碑算是打响了,门口堆了一堆快递,除了正常的寄品,还‌有其他人收不到的锦旗。虽然有点老旧,但都是农民们的一番心‌意, 陶竹让同‌事们帮忙拆开, 挂在‌会议室里。   后面‌的几场直播都是连起来‌的, 陶竹跟同‌事们在‌选品的时候,避无可避的又碰到了蒋家的果汁。   品牌太大‌了,在‌市场上‌铺的量也会很大‌。   除了柴瑞介绍来‌的商务对‌陶竹和‌蒋俞白的关系一知半解以外,工作室里的其他人都对‌陶竹和‌蒋俞白的关系一无所知。   新来‌的运营小刘看见他家的果汁有点嫌弃:“别接他们家了吧?给的佣金不高,还‌招骂。”   郭蕊不置可否,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可是他们家真‌的是实打实的助农品牌哎, 虽然这次出事了, 但是之前口碑都还‌不错。”   陶竹一愣:“这品牌出什么事了?”   “啊你竟然还‌不知道啊?”商务边给她找新闻边说,“他们被黑了, 说他们用的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果汁,全是进口的色素兑的, 连货入关的找和‌证明都给扒出来‌了!喏,你看。”   陶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边拿过商务的手机。   照片上‌那些所谓的“色素”箱子上‌画着的logo,陶竹一眼就认出来‌了蒋俞白酒庄里运过来‌的红酒。   至于是不是色素,作为一个被收购的果农,陶竹不比谁都清楚吗?   在‌陶竹看来‌这场谣言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不是搞笑吗?他家果汁里都能喝出来‌果肉,你说有添加我信,你说勾兑的谁信啊?”   运营小刘一脸神秘地摇了摇头:“可不是哦桃总,我国网民的平均学历只‌有初中,你说《前赤壁赋》是大‌乔写的他们都会信的。”   陶竹忽地想‌到昨晚蒋俞白说蒋中朝最近忙的不可开交的事,她难以置信地问:“所以真‌有人信了?”   商务耸了耸肩:“嗯哼。”   陶竹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也没人公关?”   “公着呢,连夜发出来‌的工厂流程。”平时陶竹对‌这种事的关注度仅在‌于行业范围内,只‌了解个大‌概做出个基本判断就行,郭蕊挺诧异她今天这么刨根问底,继续说道,“但这不就说了吗,造谣的一张嘴,辟谣的得跑断腿,总有你公关不到的谣言。”   商务见怪不怪:“真‌实的商战啊,就是如此朴实无华而又精准打击。”   平时私底下不见人,大‌家聊一聊品牌背后的八卦也挺正常的,今天本来‌和‌往常一样,大‌家聊完了就继续选品,没想‌到选品这一环节都过去‌了,他们都已经开始做讨论话术和‌卖点了,陶竹又折返回去‌。   “这个果汁咱们得播。”   在‌品牌出现舆论风波还‌没有一锤定音的时候,最好的选择是静观其变,大‌家都不太理解陶竹的决定,纷纷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这个果汁里果肉的原产地,是我家。”陶竹的眼睛在‌会议桌上‌扫了一圈,笃定道,“所以空穴来‌凤的谣言,他们的公关一定能赢。”   郭蕊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想‌在‌大‌家都浑水摸鱼的时候站队,这样等到谣言的风头过去‌,我们直播间的口碑也会很好?”   商务看了陶竹一眼,隐晦道:“其实我也有听说……这个品牌的背后是大‌佬来‌的,估计是搞他们的那个呆瓜品牌不知道吧。”   “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运营拿起杯子,准备给大‌家分果汁,分完果汁后冲陶竹比了个大‌拇指,“要不还‌是说桃总资源广,消息灵通!”   郭蕊:“不愧是桃总!”   陶竹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捧的有点心‌虚,半晌没敢接话。   她喝着酸甜清澈的葡萄汁,心‌里默默的想‌,说的都是实话,应该……也没那么假公济私吧。   小团队忙活着选品和‌复盘,一看表,又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   郭蕊打着哈欠跟小刘说:“小刘,我记得你面‌试的时候还‌说过你离职上‌一家公司的原因是因为加班太多了,怎么我感觉你来‌了这里以后还‌是很爱加班啊……”   小刘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热血沸腾地说:“兄台此言差矣,我离职不是因为加班多,是因为加班多还‌不给加班费。”   陶竹边擦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边说:“我这里也没有加班费啊。”   “但是有提成啊!”小刘干劲十足地说,“我这个月拿到的钱已经比我原来‌三个月发的工资还‌多了,我觉得我可以为了咱们的工作室燃烧生命!”   陶竹一听,放下黑板擦:“那要不咱们继续?”   小刘顿了一下,挠头说:“……倒也不那么急着燃烧。”   屋里听见她俩对‌话的人笑作一团。   小刘本来‌想‌说,她还‌很喜欢这里工作的氛围和‌同‌事,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谄媚,跟着大‌家一起笑,没再说话。   蒋俞白在‌园区外面‌等着陶竹下班,没看到她人,只‌看见几张熟悉的脸有说有笑的走出来‌。   他家孩子像有种奇特的生命力,让每个人跟她待在‌一起都会很开心‌。   蓦地,他心‌里挺骄傲的。   陶竹还‌没出来‌,蒋俞白猜她可能还‌有点工作要收尾,没打电话催她,坐在‌车里漫不经心‌地翻看手机。   这时黄隽洲一个电话拨过来‌。   “喂。”蒋俞白接起电话,脖颈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声音懒散,“给人打电话不看几点了啊?你不睡觉别人还‌睡觉呢。”   黄隽洲没跟他闲聊,直切主题:“俞白,我听说,卡在‌海关的那批货是你不让发的?”   “听谁说的啊?”蒋俞白笑了下,但眼神是冷淡的,“这么爱嚼舌根子?”   在‌这种时刻,不否认就是承认,黄隽洲眉头紧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蒋俞白的声音是他一贯的不修边幅:“可能是闲的吧?”   黄隽洲在‌打电话之前人就已经到蒋俞白公司楼下了,他急的一点想‌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这批货进不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的损失不也一样很大‌吗?”   蒋俞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是嘿,好像真‌是没好处。”   蒋俞白就是这样,当他不想‌说的时候,顾左言他就说不说,就等对‌方‌急了,他在‌反客为主。   果不其然,黄隽洲急了,没了曾经在‌茶室里的淡然,深吸一口气:“俞白,是因为小桃儿吗?”   不够。   他这么说还‌远远不够,蒋俞白仍然揣着明白装糊涂:“小桃儿?小桃儿怎么了?”   黄隽洲捏紧手机,咬着牙,一字一句说:“我不是有意告诉她的,我以为她知道。”   当时查到蒋中朝和‌陶九车祸事件的时候,其实黄隽洲是真‌的以为陶竹知道。只‌不过后来‌跟陶竹有过几次接触之后,他觉得陶竹不是那种知道了对‌方‌是自己的仇人,还‌能和‌对‌方‌谈恋爱的人,才有的判断。   但是他仍然没有直接告诉陶竹,而是以聊天像是说漏嘴的方‌式告诉她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到事情被拆穿的时候,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但蒋俞白可不管这些。   管你是真‌的假的,得罪了他家姑娘就是不行,更何况是这个本来‌就有前科的老壁灯呢。   蒋俞白只‌知道黄隽洲一定从中做了手脚,但陶竹不说,他一直都不知道他俩到底做了什么,干脆直接问:“什么事儿啊?”   黄隽洲都已经认了,蒋俞白没必要再装傻了,能还‌怎么说,说明他是真‌的不知道,黄隽洲咬了咬后槽牙,把那天发生的事,全告诉蒋俞白。   “哦,这样儿啊。“蒋俞白听完了,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但只‌要现在‌在‌他面‌前,就能看出来‌他眼底的狠厉。   工作室的灯关了,女生从楼梯上‌走下来‌,笑着朝他这边跑过来‌,蒋俞白朝她挥了挥手,跟电话里说:“行吧,我知道了,我又没说你什么。”   黄隽洲:“那这批货?”   蒋俞白语气轻松:“啊?这批货来‌不及了啊,我现在‌放进来‌也全都烂了。”   黄隽洲根本没想‌到蒋俞白为了陶竹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他惊愕于蒋俞白的狠:“你早就算好了?”   陶竹这时候上‌了车,见他在‌打电话就没出声。   蒋俞白不想‌再说,装傻:“啊?”   黄隽洲在‌心‌里计算着双方‌的损失,压低了声音,恨不得要把蒋俞白的骨头都吞了:“俞白,你真‌是疯了。”   蒋俞白仍是笑着的:“你这就过奖了不是。”   没有一声告别,电话被挂断。   等他们这边没了声音,陶竹边系安全带边问:“谁啊?”   蒋俞白把她卡在‌安全带里的长发捋出去‌,揉了揉她的头顶,如实说:“黄隽洲。”   提到这个人,陶竹背后都不由自主的僵硬了:“都这么晚了,他找你有事啊?”   蒋俞白笑了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右脸颊:“没,他就是想‌夸夸我。”   陶竹抻开安全带,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谁知道蒋俞白使‌坏,在‌她快要亲上‌去‌的时候,忽然转过头,按住她后脑勺,长驱直入地深吻。   绵长而温柔。   谁也不曾管过电话这一头的黄隽洲。   办公大‌楼闪烁的灯光下,他后背满是冷汗,第一次有了后怕的感觉。   他忽然意识到,对‌她,蒋俞白是没底线的,他如果还‌想‌尝试做单什么,他能更疯。   但其实,蒋俞白压根就没想‌过要对‌任何人怎么样。   他只‌要他的小姑娘大‌胆地往前走,迎接她光明璀璨的人生,哪怕身后荆棘万里,雾霭群山,都有他在‌,她不必回头看。   -   农副产品直播时,是陶竹开创工作室以来‌,首次出现在‌直播间里。   时间的洪流哗啦啦地往前推,网络时代,几个月不出现,就已经是过去‌。   小桃子z时隔两年的现身,引起了一波怀旧潮,还‌有不少人因为好奇涌进直播间,观看直播的人数在‌她出现后不到一小时,从原有的七百万突破千万大‌关。   她出现的时间不长,简单的和‌大‌家聊了聊天之后,她如实讲述了果汁厂收购家里的水果,给小村庄带来‌的变化。   她顺便还‌站在‌果农的角度,俏皮地吐槽了一下由于他们控品严格,连她自己都吃不到水果。   互联网主播会造成蝴蝶效应,她短短几分钟的微小介绍如果做得好,可以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在‌直播后的几天,她都在‌观察着集团的风评和‌股价变化,在‌有效证据越来‌越多的前提下,数据上‌持续呈有利趋势。   自她创业以来‌,除了有问题要找蒋俞白之外,蒋俞白平日没怎么主动看过他们的直播,但是这次,由于网络上‌的人铺天盖地剪了她的直播,以至于连蒋俞白都被惊动了,夸了她几句。   陶竹拇指骄傲地划过鼻尖,一脸神气:“蒋叔叔不就是觉得我不够好,想‌要个条件更好的儿媳妇嘛,那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招财进我!”   “嗯。”蒋俞白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小财神,什么时候陪我去‌看看爷爷?”   -   秋日清晨,空气清新的像是高二那年刚开学的干净,车开到半山腰,才隐约笼了一层轻纱般的白雾。   在‌缭绕着云雾的山间禅院里,高大‌的山门缓缓打开。   早就不止一个人说过,这是蒋家的私人庙宇,连许婉楼,都是改了姓才能进去‌的,陶竹站在‌门口,犹豫道:“我真‌的可以进去‌吗?”   苍劲的银杏树下,蒋俞白侧过头,此时此刻,在‌他的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他笑,在‌肃穆的气氛里,保持着他超脱尘俗的闲散:“看你啊,要不要当蒋太太。”   这一次,陶竹没犹豫,一脚跨进去‌,望着寺庙的古木参天,松柏森森。   私人供奉的庙宇,香火没那么刺鼻,淡淡的香气,焚香祈福,给这座山间禅院添了一丝神秘。   照看他们的人在‌诵经,经书的声音回荡在‌殿堂中,爷爷奶奶同‌菩萨道别,陪他们绕着古色古香的殿堂聊天。   两个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站的笔直,奶奶慈爱,从爷爷的眼神里,不难看出当年威风凛凛,赤胆忠心‌。   奶奶慈爱的眼神在‌两人间看了看,问到:“你们两个,都决定好了?”   陶竹大‌方‌点头,侧过头,看着蒋俞白棱角分明的侧颜,等他回应。   恍惚间,她又看到了曾经的他。   曾经在‌她相信最爱情的时候,是他亲手拆开上‌层社会的遮羞布,让她知道婚姻不过是一场交易,不值一提。   到后来‌——   她不信爱情了,却也是他,亲手把最纯粹的爱情捧在‌她面‌前,一颗赤诚滚烫的新毫不保留全给她   蒋俞白牵起她的手,冷白如玉的手指,与她紧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决定了。”   一场秋风,一场梦。   万年古树,万年长。   亲手打碎她三观的男人,虔诚地为她构建了一座理想‌国。   (正文完结。) 第94章 成全   ◎蒋禾x程果◎   蒋禾第二次手术住进医院的时候, 蒋俞白带着陶竹来看他了。   当时蒋禾麻醉劲儿刚过,人还没完全醒,迷迷糊糊的, 把陶竹看成了程果。   他闭上眼,掩盖住眼底的欣喜, 冷漠地说:“别来看我了, 你不适合这里。”   陶竹回头看了一眼蒋俞白, 看到蒋俞白眼睛里一样的不解, 她犹豫地站在原地,喊了声:“阿禾哥……”   不是程果的声音,程果没来看他。   怎么麻醉的力度这么小,不能让声音也幻听。   一定是她还不知道他做手术的消息。   不然曾经连他喝醉酒都心疼的要掉眼泪的姑娘, 怎么会在他做手术的时候不来看他呢。   -   眼前是医院刺白的墙面, 闭上眼, 是黑夜舞池里斑斓的射灯。   程果长得不算惊艳, 穿着打扮还带着乡下的质朴, 半长不短的及肩乌发扎成低低的马尾,硬要形容她就是一个字,乖, 在穿着清凉的夜店里, 她太容易被忽视了。   但命运之所以称之为命运,除了那天偶遇的运气, 就是对视那一眼的宿命。   那时候, 蒋禾只觉得,这姑娘他必然得搞到手, 不然饭都吃不香。   她是陶竹的老乡, 对待这样的小姑娘蒋禾有他自己的一套方法, 自创的,叫周边奶茶。   一次买奶茶买两杯,她肯定喝不完,就会分给身边的朋友。   小女生么,一来二去起起哄,她自己就先把持不住了。   他找的理由也好听,叫没照顾好她们的赔罪。   后来真这么做了以后,这农村来的小姑娘每次都坚决要把钱转给他。   他知道这种家庭出来的小孩儿会有极端,要么占便宜,要不然就特刚正不阿,显然,程果是后者。   蒋禾肯定不收,但他不收,程果就一个劲儿的给,每次退回,她都再给。没辙,怕引起她反感,蒋禾收了。   他觉得追姑娘请人吃饭特俗,但他也还是这么干了。   请她吃的日料,人均三千,本来想让她开开眼,但是这就好比没见过奢侈品牌的人压根不知道那是奢侈品牌一样,程果也压根感觉不出来那家店贵。   傻呵呵地说:这里人好少哦,是不是要倒闭了?   真可爱啊。   估计快了吧。蒋禾说,但我挺喜欢吃的。   啊,好可惜,我小时候有一家小卖铺卖的炸辣条很好吃,我也很喜欢吃,但是后来也倒闭了。   是啊。蒋禾说,以后我想开一家饭店,一直开着,哪怕不赚钱,只要还有一个人喜欢我的这个店,我就不让他倒闭。   程果眼睛都亮了一瞬,笑着说,好厉害的梦想。   蒋禾一愣,他说,我说,我就是想开一家饭店而已。   开一家饭店哎!这还不厉害吗?   开一家饭店有什么可厉害的?只要赔得起,这还不分分钟就开起来。   心里这么想着,但那是蒋禾这辈子,第一次有了不想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想干点什么事的想法。   但做事之前,当务之急,是要先追到她,不然他身边可就找不到第二个,觉得开个饭店就厉害的人了。   事情的开始,和他每一段感情都一样。   反正结局是注定的,总要在自己还能掌控的时候,多享受享受。   但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   不是一块玻璃,被猛地打碎,能看见血肉模糊的心,而是一条小溪,越往前走,水流越宽,等回头看的时候,身后已是一片泛滥的汪洋。   程果是一个很懂事的姑娘,就像后来在悉尼的时候,陶竹跟他说的那个形容词,叫逆来顺受。   他在外面玩,不管玩到几点,哪怕答应她一起吃饭又忘了跟她说,她饿了一晚上等他,也从来不生气,只会在他想起来的时候,说,食堂关门了,那我自己点个外卖吧。   她家里不给生活费,花的全是自己兼职攒下来的钱,加一块儿不够他在外面喝的一晚上酒的,在一起她偶尔去接他,帮他叫代驾付过几次钱,一次就得两百多,小金库转眼就见了底。   蒋禾给的钱她不要,钱不够花了,她就去外面又做了份兼职,两个人聚少离多。   蒋禾长得好看,花钱又大方,追的时候上心,但凡在一起了,都是女朋友黏着他,唯独到了程果这,就为了几千块钱,能让他三条两头见不到人。   他拿身边的姑娘气过她,故意不接她电话,可只要他不说分手,她就笑眯眯的照单全收。   一直到了结婚以后,对着不爱的人还要吵架的时候,蒋禾都没想通。   一个人,要有多爱你,才会爱到委屈了自己,都不肯冲你发一次脾气。   后来他出钱给她报了驾校,他满嘴跑火车,说驾校是什么朋友投资的,免费让她学,拉人气的,程果傻乎乎地信了。   后来,他喝醉,他都给她打电话,让她过去接。   要花的钱少了,程果没过多久,辞掉了兼职,每次都去接蒋禾。   他每次都喝多,翻身就吐一车,在胃里沉淀的食物翻涌着腐臭的酒味,让人闻了还想再吐一次。   程果不得不停下车,打开车门,边给他拍顺后背边问:“怎么能吐成这样啊?”   蒋禾就烦别人管他,在家里受制于人就算了,在外面他蒋家二少爷一点气都不能手,一把推开程果:“老子自己的车,想怎么吐就怎么吐!”   他就是讨厌。   就是见人下菜碟。   苏旖文后来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他都没动过一次手。   因为他知道程果爱他,才敢肆无忌惮地恶劣试探她的底线。   为什么呢,年少时,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才觉得那是爱。   瘦瘦弱弱的小身子,被喝了酒没轻没重的一推,甩出去半尺。   他酒瞬间醒了一半,还没来得及起来扶她,就见她已经撑着身子起身了,不顾半条擦破皮血淋淋的胳膊,她只心疼地问:“都吐成这样了,你现在坐着难受吗?”   他一怔,醉的另一半酒也醒了。   她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垫在身子下面,等他吐完了,一句怨言也没有,继续开车。   强大动力引擎的跑车,被她慢吞吞地开成拖拉机。   “我也不想这么喝。”蒋禾语气软下来,像哄着她,“是我们这个朋友圈子就这样,每个人分的酒是固定的,你不喝完,下回人家出去玩,就不带你了。”   出去玩钱都是他花的,谁敢不跟这财神爷玩啊,蒋禾就是随口找了个借口,但他没想到,程果把他说的话跟圣旨一样记在心里了。   后来有一次,还是跟金毛他们几个。   都喝多了,都不愿意走,在包间里拉拉扯扯,程果愣头青似的站出去,在摇曳的灯光下问,他还有多少没喝,我替喝行不行。   替喝?那可得喝俩啊。   金毛指着那一桌没加饮料的纯shot。   程果眼睛都没眨一下,两个,四个,六个……打着圈儿的喝,喝了二十四个。   金毛都给看傻了,头扎在冰桶里拔不出来,鬼哭狼嚎着说你放我出来我再也不敢跟你喝了。   他们都以为程果海量,走的时候看着还是清醒的,只有蒋禾知道,那天程果回去,吐了一夜,胆汁儿都吐出去了。   苦黄苦黄的。   喝酒喝多的人心里有杆秤,蒋禾从来没让自己喝成那样过。   想想,应该跟他麻醉刚醒过来的时候感觉一样,想吐但是吐不出来东西。   那天从蒋禾呱呱落地那一天算起,第一次照顾人。   笨手笨脚的。   但他在心里发了誓,以后就要这个姑娘了。   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但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跟那帮乱七八糟的体校朋友混过了。   他乖里乖气的,连耳钉都摘了,甚至有事没事还陪着她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把程果看懵了。   她以为自己做错事了,缩着脖子问,阿禾,是不是我那天帮你喝了酒,他们都不跟你玩了啊?   对他说的话,她无保留,无条件信任。   其实再编一句话骗她,对蒋禾来说再简单不过,但那天他没有,他半张脸藏在书下面,露出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说,不是,其实我不喝那些酒也行,上次跟你说的不喝不能走,是骗你的。   一个人在暴雨如注的世界里行走,非要把唯一一张可以依赖的竹筏千锤百炼,戳出试探的孔。   他看着她的笔在纸上歪了一道,想着她肯定是要走了,肯定要闹了,双腿伸开,交叉到一起,以一种泰然自若的态度,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可是暴风雨没来。   她的爱像阳光一样化开,透过稿纸,沙沙在他心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到今天展开,都还能把她说的话看得一清二楚。   你骗我干嘛呀。她笑着,你跟我说实话,我才能知道你想要什么呀。   青柠气泡水倒在桌子上,绵密的透明颗粒在整个瓶身沸腾,晃晃漾漾不停不歇。苦涩的青柠,被糖泡的全是甜腻滋味。   那年秋天,光线稀薄的午后,蒋禾心里就一句话。   这辈子他娶的人要不是程果,那他这辈子就不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番外隔日更,大家别等~   会把蒋禾和程果写完,然后再写小桃儿和鱼肚白一些比较刺激的情节,大家还有其他想看的吗~想看的都会写。   -   感谢在2023-09-20 13:52:43~2023-09-21 23:0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鸟一双·啾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5401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莎莎莎莎莎 25瓶;抱走八箱冰红茶 20瓶;豆豆猫 16瓶;薄荷檀道 6瓶;meeiy 5瓶;前尘悠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成全   ◎程果x蒋禾◎   跟别的女生要他花钱, 要他陪着玩不同,程果什么都不要,她唯一的要求就是, 别跟小桃儿说。   她借口说是小桃儿认识她爸妈,怕她告诉家里人谈恋爱了, 让家里人担心, 但是蒋禾心里明镜儿似的, 知道小桃儿就是担心她。   他知道, 但他不说,因为他知道,把女朋友宠到无法无天,让朋友笑闹着说羡慕的本事, 他还是有的。   他也确实做到了。他像是公主的骑士, 公主说东他绝不往西, 公主想吃猪肉他绝不杀鸡。   泼天大雨, 就算他的伞撑不住, 他还有衣服,为她遮风挡雨。   没有一个人不说蒋禾变了。   至少小桃儿出国那时候,蒋禾是真的做到了让这个最担心程果的人放心。   而他跟程果的感情, 也是在小桃儿走后那段时间急转直下的。   倒也不是小桃一走他们的感情就受到危机的, 相反,小桃儿刚走的时候, 她在学校附近住的那处房产空置了出来, 蒋禾带着程果住了进去,他们的生活蜜里调油。   那段时间程果刚开始工作, 蒋禾也没再瞎混, 一转从前的二世祖面貌, 奋发图强起来,他找蒋俞白要钱,投了几家店铺。   不是闹着玩找点事干的,是真的做好了选址,连施工都是自己亲自跟的。   人一开始创业,钱就开始觉得紧紧巴巴地不够花了。   什么花前月下啊,琴棋书画啊,全都给创业腾地儿。   那是蒋禾过的最苦的日子,苦到他觉得他从前那么多女朋友,没人能跟他过这种日子,只有程果能跟着他,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   白天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吃他过去从来没有吃过的各种亏,每天晚上回家,也就成了他最期待的时候,跟爱的人一起研究做饭,吃着饭想着未来结婚得养一只小猫,他说小猫要是爱咬人就管它叫小桃儿。   程果听他这么说话就笑着打他,她说不能叫小桃儿,叫小禾。   小禾拿京腔一叫,就成了小禾儿,久而久之,他们家就有了一只不存在的猫,叫小盒子。   日子可真美好,纸迷金醉的澳门威尼斯,阳光耀眼的巴黎柏悦,都跟他和程果的家,比不上一点儿。   第一次发生关系,也是在那个房子里。   程果觉得自己脏,蒋禾也这么觉得他自己脏。   程果说,是不是两个都脏的人,其实能配到一起,可蒋禾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承认自己的懦弱,他是反抗不了,自甘堕落,她是受害者,是身心都受到了伤害的那个。   蒋禾喝了一点酒,心里难受到恨不得穿越到过去的自己杀了,程果捧着他的脸安慰他,没什么的,都过去了,我们的目光往前看就好。   蒋禾说,你也是。   吻到彼此唇瓣的时候,濡湿的咸涩,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唇舌交织间,呼吸喘不上来的啄吻,两人的影子缓慢落下,未曾分开过。   体育生手上有厚厚的茧子,在密不可分的热吻里,滑过她的耳后,脖颈,顺着身体的曲线,蜿蜒向下。   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程果的脸愈发滚烫,看着蒋禾的眼神染着不可言说的迷离。   她对这方面的了解少之又少,任他带着她。   蒋禾头一次在这种时候停下来。   怎么了,她睁着一双含了水湿漉漉的眼睛问。   找套。他说。   这地方蒋俞白跟陶竹住了这么久,蒋禾就没想过会没套,但他真的把衣柜都翻遍了,连陶竹藏在衣柜里怕蒋俞白发现不让她老吃的Q.Q糖都翻出来了,愣是没找着。   我真尼玛服了,我哥是不是不行啊,蒋禾骂骂咧咧地打开外卖软件。   等套送到了,什么气氛都没了,尤其是程果双眼紧闭,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更让蒋禾提不起劲儿。   那个晚上本来要过去的。   但是睡觉的时候,是程果,主动趴在蒋禾身上,深深又浅浅的,吻了又吻。   一个晚上用了两个套,三个装的套,一晚上就剩一个。   蒋禾说留着,当成第一夜的纪念,反正这个家就他们两个人住,不用来招呼客人,蒋禾就特别没正形地把这个白色小盒子放在玄关,进进出出每天都能看见。   程果收一次,他放一次。收两次,放两次。   到后来脸皮那么薄的程果看着那玩意儿都免疫了,随他去了。   但这个套在玄关没能放多久,最后被许婉楼扔在了程果脸上。   蒋禾毕业了,按照许婉楼计划的路子,他就差不多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家结婚了。   但是他推三阻四不肯见面,许婉楼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恋爱随便谈,但不能影响正事,这本是心照不宣的。   她不知道蒋俞白给他买的这处房产,跟了蒋禾两天,又观察了一周他们两个的作息,最终选在一个周末,蒋禾盯着新店,程果休息的时候,敲响了他们的门。   来啦,怎么没带……阿姨好。   程果已经忘了那个显眼盒子的存在了,但许婉楼第一眼就看见了。   如果你想跟阿禾保持这样的关系不是不可以,都是女人,我还不知道人都会有生理需求嘛,但你还是别住在这了,我觉得这个房子给我儿媳妇儿住还行。   阿姨……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你不会是想要嫁到我们家吧?你没镜子还没尿吗?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不知道自己那点穷酸的出身吗?怎么插上鸡毛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啊?   业主的电话和名字留的是蒋禾的,当接到保安电话赶回来,看见许婉楼跟程果在同一个家里的时候,他血液都凝固了。   都到那个时候了,程果都不忍心给他添麻烦。她在许婉楼惊讶问他怎么会回家这么早的时候跟着问,对呀,你怎么回来了?店里都忙完了吗?路上碰到阿姨了,我们就聊聊天,你要没忙完你就回去吧。   要不是她发红的眼角和掉在地上的套,蒋禾还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这两年总有人说,男人其实比女人理智的多,爱的时候权衡利弊,判断你值几斤几两,但这个不针对蒋禾。   蒋禾一颗心,一个人,就要程果。   许婉楼不同意,他就去厨房拿刀抵在脖子上。   你是要苏家那个女儿,还是要你儿子,你自己选。   他没有钱,没有势,除了他这条命,没有能威胁到许婉楼的东西。   最终妥协的人是许婉楼。   不知道是对这条命妥协的,还是对这条命背后的价值妥协的。   但她有一个要求,苏家是她娘家那边的关系,都答应人家了,他可以不喜欢,但是人得去看看。   她保证的很好,说当面别说什么,背后她可以帮着调节。   太年轻了,没经历过风雨,他们跟许婉楼斗,就像是将死之人跟短跑冠军比赛跑步一样。   后来他们走的每一条路,都被定好了。   像是火车,你以为火车是司机在开,但其实铁路早就铺好了。或许那天阴天,也或许那天晴天,乘客看到的风景不同,但总归,这一趟火车走的路是不变的。   程功一定会结婚,她父母也一定会找程果要钱。   蒋禾性子柔和,但是就见不得身边人受气,他们也就一定会有矛盾。   苏旖文在蒋禾的饭店旁边旁边开了一家皮肤护理店,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烦躁的时候,蒋禾一定会喝酒,也一定会和苏旖文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   苏旖文也一定会说他们有了什么。   家里介绍的人,蒋禾没办法交代,苏旖文找上来,程果一定会离开他。   站在最后的结果上,回头看每一个节点,都觉得无比的清晰明朗。   只是当时的苦闷和随意,还以为每个选择都是平凡的发生。   那段时间,程果过的极其差。   她不怕金碧辉煌公寓和荒凉城中村之间的差距,她难过的就是半夜醒过来,她的身边没人了,那个人现在躺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蒋禾也不死心,他怎么想都觉得那天他什么事都没干,他总觉得这事还是能说清楚,只要和程果还保持联系,命运一定会在某一个点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钱可以花,但是集团里的事不能碰,但是为了能跟程果再有联系,他找蒋俞白要了公司的案子。   蒋俞白是真正自己见识过手段的人,除了小桃儿,他实则不信任何人,也包括他的亲弟弟。   古有九龙夺嫡,今有骨肉相残,血缘算的了个屁。   是蒋禾自己拟了一份声明,保证未来不继承蒋家一分钱财产,做了公证,许婉楼费尽心思想要不动声色拿过来一点的东西,被他自己彻底交出去,打消蒋俞白的所有顾虑,跟他做了交换,换来的跟程果有关的案子。   有那么一个时间,一定有那么一个时间,命运的齿轮暂停了转动,一切都还来得及。   或许是蒋俞白再用心一点,把那封公证书收好,或许是许婉楼的朋友还没有去埃塞俄比亚,还没有把咖啡豆给她,她也还没有想要给蒋俞白尝一尝,没有看到那个公证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1 23:08:36~2023-09-22 23:5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抱走八箱冰红茶、5154017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茉、圆圆 10瓶;nytj777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成全   ◎蒋禾x程果◎   程果的妈妈从老家赶过来了。   妈……你怎么来了?   方家茹站在程果租的城中村里, 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儿子都要给人家生出来了吧!当初那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怎么长大了你还这么不知廉耻?!你要气死我了你!   程果被打蒙了,甚至忘了抬起手捂脸,怔怔地问, 妈,你说什么呢?   不用跟我装!我都知道了!我肚子里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下贱胚子!连人家有老婆的男人你都要勾搭!那五万块钱是不是他给你的?我要是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是去要饭也不可能跟你张这个口!   她拿了她的钱, 却又要嫌弃她的钱。   方家茹就像疯了一样, 对程果破口大骂, 同屋只见过几面的室友和附近的邻居都出来看热闹。   大城市的人出入冰冷钢筋混泥土高楼, 人也是冷漠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抱着胳膊,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场闹剧。   “我就说她背那个牌子的包, 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 原来是给人当小三的啊。”   小声的议论就像是一句铁证, 让方家茹更肯定她得来的消息, 卯足了全身的力气, 又给了程果一巴掌。   方家茹挽起来的发髻都打散了,但是眼神仍然是凛然的。   程果租的房子不大,能睡人的地方只有一张床, 两人在一张床上住了一晚, 都没睡着,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方家茹不由分说地要带着她去做检查。   程果没办法, 临时请了半天的假。   结果就是,程果的肚子里确实没生过孩子。   当时方家茹的表情很难形容, 始料未及亦或是如释重负。   程果拿着检查报告, 对着终于冷静下来的方家茹问, 妈,你到底是听见什么了?   方家茹一抬眼,就看见程果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不顾医院里人来人往,她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抱着程果,对不起啊果果,我就是,太着急了……我就是怕你出点什么事,以后不好嫁人……我……我不该听信别人的话,没准就是找错了呢?   什么别人?谁?   啊……就是有个女的,找到繁春咱们家去了,大着肚子,在咱们家门口闹,说她男人跟你……搞……搞在一起了,还,还说……你肚子里……   剩下的事不必多说,老家地方小,家里人要面子,一定要给她个交代,方家茹就只身找来北京。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她住址的,程果一点也不好奇,毕竟曾经蒋禾给陶竹买机票的那次,也没有找她要过身份证号码。   灯红酒绿固然需要金钱支撑,但在这一刻,程果才真正意识到资本的含义。爱情,不过是个微不足道东西罢了。   曾经不是没信任过,只要相爱,阶层,差距,都可以打败。   但是在现实面前,那场相爱像是一场常见的海市蜃楼游戏。   方家茹嘴上说着抱歉,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以想看看程果上班的地方为由,盯着程果。   程果心里清楚她的顾虑,让她坐在大厅等,只要别耽误工作就行。   下午,方家茹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律所外面停着一辆洗的锃光瓦亮的车。倒是认不出牌子,只是下意识就觉得那肯定是个有钱人。   但她不知道,这辆车上的主人,正在和程果对话。   对于蒋禾,程果前所未有的漠然,除了案件以外的所有话题她闭口不谈。   蒋禾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只是我,那你就跟我走吧,我不要蒋家了,我就要你。   他说真的果果,我们走吧,这些店我不要了,蒋家的钱和地位我都不要了,我找个地方上班,你还当你的律师,咱们租个小房子,我洗菜你做饭,吃完饭我洗碗,咱们结婚吧。我爱你,真的。   程果冷冷地看着他,在蒋禾的哀求声里,淡淡开口,你恶心不恶心啊,能不能别缠着我了?如果今天你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那就好走不送。   这才是蒋禾和方家茹的第一次见面,而不是在医院。   穿着朴素的农村妇女,不舍得在外面买水,抱着茶垢的水杯里,抬头看着衣着得体的男人,满眼猩红地走出去,坐上那辆高贵的车。   北京真是大城市,哪都有有钱人。   方家茹把掉下来的枯草一般的头发捋上去,她想都不敢想,这样的人,会和她们家有一丁点的联系。   所以,在医院里看到蒋禾的时候,她也没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人在年少时,一腔热血和愤世嫉俗无处发泄,平平无奇地相信爱情。   直到长大的某一天,幡然惊醒,爱没用。   无法与金钱做抵抗,更没办法保护她的家人。   可是哪怕在这个时候,程果也依然感谢蒋禾。   就算前路困难重重,我们脚下的纸板桥不堪一击,你也仍然愿意义无反顾,一腔孤勇地爱我。   在这一刻,我好像原谅了这个曾经对我不公平的世界。   蒋禾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但分手的时候,从来都是女生求着他,这是第一次,他低三下四地求人,还被人给撅成这样。   蒋禾不忿儿,但是案子他得跟,后来也没给过程果好脸色。   她衣服穿得少了,他就明着面儿地说她,穿成这样给谁看啊?   她不给他拿水,他就翘着二郎腿问,你们律所就是这么培养你们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她用纸笔写字,他就戳她的笔杆,然后嘲笑她的字是蜘蛛爬。   可是程果不跟他计较,不会跳起来打他的头,也不会皱眉娇嗔问他晚上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没变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太了解他了,他就像是个孩子,吵闹只是为了得到关注。   她也知道,只要这时候她肯哭一滴眼泪出来,就能让吊儿郎当的蒋禾六神无主到手足无措。   可是,她不能。   方家茹和程果住了几天之后,没看出来什么苗头,想着那个到她老家的女人大概是找错人了,正好程果要出差,她就带着程果的化验单,回了繁春。   她前脚刚走,程果就出事了。   蒋禾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像疯了一样往医院里跑。   曾经混不吝的二世祖,偏偏真就为了这个姑娘收了心。   蒋禾每天早出晚归,还买了饭盒,变着花样往医院带饭,许婉楼不瞎不傻,想也知道他去干嘛了。   她不允许蒋禾从家给她带饭,蒋禾就不再回家,每天在自己店的后厨里,亲手给程果做饭熬汤。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蒋家二少爷,下厨不到一个礼拜手就没法看了,指甲断了一半,被油点溅出了大小不一的疤。   程果不吃,他也要送,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一碎催。   蒋禾这样,许婉楼没办法,最后让了一步,妥协了。   他那样勇敢,程果也在这个时候鼓起了勇气。   她也还想再试一试,为了自己,为了明天,为了心中仍然存在相信爱情的勇气。   阿姨,我知道您看不起我的家庭,但我是真心喜欢蒋禾,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程果嘴巴还是白的,整个人虚弱到了一定程度,但是眼神却是坚定的。   许婉楼同意了。   她偶尔也会来医院,但从来不拿正眼看程果。   分明已经过了饭点,她拿了饭盒过来,慢慢一盒子的辣炒猪肝,说着是补血,看着程果吃进去。   她要坐,程果就得来给她擦好凳子搬过去,来回几次扯到伤口,但她没有一句怨言。   许婉楼的态度很明显,就是告诉他们两个,未来程果如果想要嫁进蒋家,就是这个待遇。   蒋禾不是不心疼,但他没办法,他还靠着蒋家活,也不能不管他妈。   许婉楼去医院的时间少,只有他跟程果的时候,他会告诉告诉程果,再忍一忍,等她身体好了,他就努力,努力把店做起来,赚钱买房,彻底脱离蒋家,靠双手养活她,真正当她的后盾,不管未来发生什么,都站在她这边。   程果永远说好。   曾经蒋禾总是觉得,爱情循环往复,但每段的过程都是一样的。   暧昧阶段最迫不及待,真正在一起后,反而是下坡路。在磨合和争吵中,模糊了来时的路。   只有程果,让蒋禾相信了爱情。   有那么几天,或者几个小时,蒋禾和程果都觉得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他们盘算着,该怎么跟陶竹说,才能让陶竹不至于跳起来暴打蒋禾的头。   在小小的窃喜中,苏旖文从国外回来参加完时装周,穿着最新款高定回来了。   她金光闪闪地出现在医院里,咄咄逼人的模样,让蒋禾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苏旖文已经知道程果的存在了。   他忽然又意识到,程果受伤的时机很巧。   就算这件事不是她做的,苏旖文可以对程果做的事,也太多太多了。   好不容易许婉楼同意他们了,终于没人阻拦了,蒋禾看似有了选择。   可捅破了那层象牙塔,蒋禾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是许婉楼。   而是他的爱对她来说本来就是负担。   他保护不了她。   他说的爱,正在一步一步,把程果送到万劫不复。   过去总是程果在包容他,这一次,蒋禾选择做个坏人。   从此往后,天寒地冻,山高水长,果果啊,你可再别遇到我这种人了。   “我们都不肯放手,可是,还是分开了。”   作者有话说:   写了好几遍都不满意...大概还有1到2章结束程果和蒋禾的番外。   -   感谢在2023-09-22 23:56:22~2023-09-26 22: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哈 15瓶;薄荷檀道、Hana想睡觉、抱紧陈娇娇 10瓶;69330613 6瓶;HAHA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成全   ◎蒋禾x程果◎   这个世界没了任何人都能正常运行, 口口声声说着没有你就不活的人,在你走后,也依然会活的很好。   璀璨的过往, 在滚滚红尘里,一点点黯淡无光。   蒋禾结婚的事陶竹有意瞒着程果, 无他, 只是觉得伤口不必反复解开, 易感染, 易流连忘返。   但程果还是知道了,因为这场豪门盛世避无可避,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讨论波及周边,同事们羡艳地讨论着豪门联姻的主角。   蒋禾长得确实很好看, 光凭这一张脸, 就能掀起轩然大波。   她们聊天, 说, 这二少爷长得又好看, 家里又有钱,又娶了这么漂亮又有钱的老婆,可真是人生赢家, 要什么有什么。   不不不, 有一样东西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得到!   什么?   我们在座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听着她们的聊天,程果坐在角落里默默攥紧手机。   没人知道, 她们口中高不可攀的男主人公, 正在等角落里不起眼的小律师联系他。哪怕一句新婚快乐,他就敢当场逃婚, 什么都不要了, 带着程果天涯海角。他把自己灌醉, 不给自己理智思考一切的机会。   也没人知道,程果是真的想发一条新婚快乐给他。   不过,也就只是想想罢了。   岁月如歌,生命如尘,他们早就在短暂的相交后,开始了各自的生活。   程果和冯永见过几次面,对彼此的职业感到好奇和憧憬,但是三个月后,渐渐失了联系。   同样的农村出身,冯永只想赚更多的钱给父母家人更好的生活,他无法理解程果的公益助童,顶着巨大的风险,拿着微薄的回报。   程果能理解冯永的想法,可这是她的坚持,不能被任何人的喜好左右。   最终,程果遇到了另一个和她经历类似的男生。   他事业有成,资源遍地,自己有自己的独立律所,但仍为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其一生,这样的两个人相遇后,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   程果恋爱,结婚,生子,并且兼顾事业。因为她自身的坚持,所做的事情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成立了助童基金会。   程功生了二胎,想换房子,开口就是二十万,程果没把话咬死,只让他先把过去的五万还了,再说今天的二十万。   全家人一起骂她是白眼狼,身边的人夺过电话,一顿法条威胁,顺便删了他们的联系方式。   她的生活偶尔鸡飞狗跳,偶尔平凡忙碌,只是再也没有人提及蒋禾这个人,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也不知道蒋禾曾经找过她。   他联姻后,蒋家二少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现在的他和蒋俞白愈发相似,喜怒不形于色,连情绪都很淡。   胃穿孔手术后,司机开着车,停在她的律所门口。   他换了车,她没认出来,又或者是说,她根本就没看到她,那时的她牵着当时还是她男朋友的人的手,笑的很甜。   跟上去吗。司机看着他们走向地铁站的背影问。   不用了。蒋禾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有泪有笑,如今的他已经学会了连痛苦到窒息的时候都能面无表情。   如果程果在的话,是允许他哭的吧,她见过他所有丑态,也从来不介意。   但也就只是,如果罢了。   路漫漫,水迢迢。   程果结婚的那天,收到了蒋禾的红包。   严格来说,倒也不是收到的,是婚礼结束后,整理宾客名单的时候,看到了蒋禾的名字。   程果拍了张照片,发给陶竹:你给他带来的?   陶竹看到照片才知道有这事,回复了不是之后,回过头问蒋俞白,你不是最不喜欢招惹这种事了,干嘛还要帮他带?   蒋俞白问,你为什么觉得是我?   陶竹皱眉,程果的朋友圈子里,除了我跟你,就没人能认识蒋禾了啊?   为什么不是蒋禾自己去的?   啊?蒋禾?我没看到他啊。   和苏旖文结婚后,蒋禾就很少出现在陶竹面前,他喝酒喝坏了胃,日益消瘦,还是好看的,只是和从前大不相同。   他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阿禾,而是妖冶娴都的蒋家二少爷,众星捧月的苏家姑爷,人群中匆匆一瞥,陶竹大概只会觉得他眼熟,不会第一时间认出来。   程果结婚晚于蒋禾,但是接亲仪式比他的热闹多了。   玩指东看西的游戏,看错了要给红包,不给红包就挨巴掌,新郎请来的伴郎抠搜,宁可挨巴掌也不肯给红包,到最后就看对了挨巴掌,看不对也挨巴掌,挨了几十个巴掌新郎才反应过来——哎,不对啊,他答对了啊!!   在场所有人都笑做一团,王雪平靠在陶竹身上,拍着她的后背,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正好四个伴郎,玩面包上啃LOVE字母的游戏,但是伴娘使坏,不让他们互相商量,结果就是字母全都啃重了,他们又重新啃,啃完了两大袋面包,渴的直翻白眼,拿红包才能买水。   农村平房,锣鼓喧天的气氛惹得新郎同村人纷纷驻足。   小孩子们给叔叔们分烟,给阿姨们分糖,顺便偷偷在自己兜里也塞上几块。   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开心的事情,只除了角落里站着的人。   他没有烟,没有糖,也没有人陪他笑。   新娘被新郎抱上租来的婚车,没有他自己的车三分之一贵,坐在里面的人,带着他三年来日思夜想的笑容。   明媚的,灿烂的,笑靥如花。   西式的宴席,程果揽着程文军的手走过他梦想中的红毯,追光把她脸上的泪痕照的一清二楚。   分明是最普通的婚纱,可她美极了,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公主。   她的新郎目光殷切坚定,从她父亲手里接过新娘的手。   以后家里谁管钱?   老婆管!   以后谁往家里交钱?   老婆交……不不,我交!   欢乐的氛围下,一点点小事,都会被无限渲染大,分到每个人脸上,都是开心的。   唯有蒋禾,面无表情地在看。   司仪是统一培训的吧,真俗。   请问新郎,您是否愿意娶你身边这位非常美丽的新娘程果女士为妻,无论今后疾病健康,贫穷富贵,一生一世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   就说是统一串场的词,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新意吗。   肯定不是他一个人觉得没意思透了。   请问新娘,您是否愿意嫁给你身边这位英俊的小伙子谷少鹏先生为夫,无论今后疾病健康,贫穷富贵,一生一世直到永远吗?   程果腼腆地笑了笑,那个笑像极了那年过年,在密室门口,蒋禾牵起她手的弧度。   那时年少,没见过那样惊艳的眼睛,漫天的星光都像是碎在她的眼眸里,是他生命中见到过的最亮的光芒。   她说,I do.   哎,我们可不能说英文啊。是不是新郎的诚意不够,来,全场的人给我们新郎一点鼓励!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新郎接过话筒,紧张时大脑临时短路,脱口而出,老婆,嫁给他吧!   在场的人顿时笑的前仰后合,程果穿着最美的婚纱,捂着嘴,只露出了一双笑到弯的眼睛。   蒋禾抬眼看过去,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有希望。   不等他有反应,新郎已经改了口,老婆,嫁给我吧。   程果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不愿意让他再为难,点头说,我愿意。   记忆在那一刻化成一道锋利的刀刃,割破记忆的峡谷,蒋禾再也跨不过去了。峡谷回荡的绝望声,钻进了他的喉咙。   他低着头,咳出腥甜的味道。   新郎准备的是假酒吧,怎么喝不醉,他清醒地看完了整场仪式,在新郎新娘携手下台时,才离开。   退场音乐原本应该是那场耳熟能详的《终于等到你》,却被后台搞错了,放了《成全》。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放错了,放错了,司仪大喊。   没人仔细去听歌里的歌词,还以为又是一场故意的安排,大喜的日子,满场宾客放声大笑。   白色的花瓣,彩色的纸段洒满整张红地毯。   一直到夜里,程果的耳朵里还回荡着笑声,和笑声里夹杂的歌词。   “未必永远才算爱的完全,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结。”   对于爱情,程果从不勇敢,也不激进,只此一次的用起,和最好的那几年青春,她都给了蒋禾。   到最后,还要她来成全他和别人。   苏旖文喜不喜欢蒋禾呢,是喜欢的。   喜欢的要疯了。   大小姐嫁个二少爷,本来就算下嫁,却还是为了他去闹医院。   从红包堆里,程果找到最厚的那一封。   谷少鹏看见了,随手接过来,问这是谁啊,怎么给了这么厚的红包?   是小桃儿老公的弟弟,应该是一起给的吧。   哦,这样啊,那收好了吧,咱们和他们搭不上这么近的关系,回头找个空还回去。   嗯,好。   未必永远,才算爱的完全。   山水一程,再不相逢。   你和我之间这一句谢谢,我来说。   走出婚礼酒店的上午,铅灰色的云覆盖了天空,树木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树下,蹭的窜过去一只通体金黄的小猫,蒋禾忽然想起来,他们曾经说过要一起养一只叫小盒子的猫。   所以,一起养小盒子,也是骗我的咯。   不过没关系。   从今往后,天南海北。   我们只是,不会再见面了而已。   可是,想到未来,会有人像我爱你那样爱你。   我还是觉得,很幸福。   作者有话说:   之前停了几天,都想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但是人物的命运在出场的时候好像就被写好了。   就这样吧。对不起。   - 第98章 澳洲   ◎番外上。◎   人怕出名猪怕壮, 太多双眼睛盯着,蒋俞白和陶竹的婚礼选择在澳大利亚举行。   蒋俞白看着平易近人,像是很少会生气的样子, 但是跟他接触过的人就知道,他性子冷淡, 不近人情。   只有跟陶竹在一起的时候, 他温柔的像是朦胧的月光, 很有人气儿, 但是他却很少会带着陶竹出席非必要的商界聚会。   于是想攀关系的人趁着这个日子,纷纷动身。   这个圈子说白了就那么大,他没娶身边的女孩儿,再稍微一打听, 就知道他娶了个农村出身的。   于是大家顺理成章地猜测, 之前他不肯带着他未婚妻出门, 是因为拿不出手, 但是肚子大了, 为了孩子应付的。   未婚先孕不光彩,但这个圈子每天发生的怪事儿太多了,大家见怪不怪, 还都觉得蒋俞白挺有担当。   直到他们在婚礼上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女儿。   能让蒋俞白看上的女生长相肯定不会差, 但也没想到这么好看。   巴掌大的小脸儿,清透的底妆下藏不住她细嫩的像是刚拨了壳的鸡蛋清似的皮肤, 高清摄像头下, 硬是看不见毛孔。她的眼神清冷素净,分明是传说中的农村出身, 但是看不出半分怯懦讨好。   最主要的是, 她的小腹很平坦。   平时不敢跟蒋俞白说话或者攀关系的人在他们婚礼的这天使出了浑身解数, 趁着蒋俞白心情好,把他给累得不行。   晚上躺在悉尼北区的房子里,蒋俞白澡都没力气洗,头一歪,顶着发胶就睡着了。   陶竹应酬了几位熟人,也不太轻松,强撑着身体洗了个澡,也躺在他身边,睡着了。   早上蒋俞白先醒的,出去吃了个饭洗了个澡又睡了,陶竹跟他前后脚醒了一下,也是吃了个饭继续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陶竹睁开眼,看着身边躺着的男人冷硬的五官和流畅清晰的下颚线,眨了两下眼,对上了蒋俞白缓慢睁开的眼睛。   “你看,我就说婚礼会很累吧。”她翻过身,重新闭上眼睛说,“不如不办。”   陶竹一直知道蒋俞白的身份不适合办公开的大型婚礼,一开始她提议说两个人不如就旅行结婚,回来在北京和繁春分别办两场答谢宴就完事儿了,蒋俞白当时也同意了,可后来还是在澳大利亚办了婚礼。   “傻孩子。”蒋俞白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把人搂到自己怀里,前一天说话太多,以至于现在他的嗓音还有点沙哑,“知道婚礼不办,外面儿怎么说你么?”   陶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心里忽然生出来的悸动,转回头,看向天花板。   像是太累了,只说了几句话,房间里就不再有声音。   但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他们也睡不着了,陶竹没摸到手机,不知道几点,翻身下床,拉开窗帘。   天还亮着,但橘色的夕阳已经西下,像是在天空的西边挂了一个明晃晃的溏心蛋黄。远处天际线与海面相接的地方,都被染成绚烂的橙红色,这片橙红色的余晖映在海面上,形成一条烫金色的光带,好看的不像是人间景色。   柔和的海风轻浮着陶竹的头发和脸颊,在低低的海浪声中,陶竹一遍又一边地回想着蒋俞白说的话。   他们那个圈子里是怎么传她的,陶竹略有耳闻,但是假的永远真不了,陶竹不是不在意,她只是想着等以后过个几年孩子出生了再去打他们的脸,到时候总不能传她怀了个哪吒。   但是蒋俞白比她还在意。   他明知道婚礼对于他来说是更累的事,也早就知道会有不少人在婚礼这天找他,但是就为了那些其实并不会影响到陶竹生活的传言,他选择了这条更累的路。   可真不愧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   真的,很难不喜欢这样的他。   蒋俞白穿着拖鞋下床,顺便把她的拖鞋也拿过去,丢在她脚下,低声说:“穿鞋。”   陶竹一边穿鞋也要一边嘴硬:“又不冷,穿不穿都是一样的。”   蒋俞白盯着她把鞋穿上:“寒从脚起,没听说过?”   好像陶九也这样说过,陶竹没再顶嘴,穿好了鞋,重新把胳膊搭回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   蒋俞白揽着陶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脑门,没问她发呆在想什么,因为他也在发呆。   耳畔回荡着听着海浪冲击礁石的声音,久久的,没有人讲话。   陶竹回头,吻了蒋俞白,蒋俞白大手拖着她的后脑勺,回吻了她。   -   考虑到他们两个都是中国胃,已经连吃了几顿西餐,晚上Emma贴心地给他们做了中餐,其中还有陶竹最爱的水煮虾。   她刚剥好虾,还没蘸调料汁,忽地对上了餐厅门口一双圆卜隆冬的黑眼珠。   小猫长大了,毛色比过去深了一点,金黄金黄的,毛绒绒的,一看触感就很柔软。   陶竹准备把刚剥好的虾给它吃,放下手里的虾,又重新剥了几个,边剥边说:“都这么大了。”   看见这只小猫,蒋俞白想起了许多往事,在房子里没有她孤独寂寞的夜里,只有小猫陪着他。可当他开口,却说:“它居然还在这。”   陶竹正在看小猫低着圆滚滚的脑袋快速咀嚼虾肉,正觉得治愈呢,听见他这么说,她立刻皱起眉头,问:“它怎么就在这了?”   小猫皱起眉头:吧唧吧唧,喵。   蒋俞白一直觉得陶竹的性格有点像小猫,她蹲着,小猫站地上,他这么一看过去,就觉得一人一猫连长相都像。他收回视线,意有所指地说:“没人爱的猫,留在我家做什么?”   陶竹没能领会,梗着脖子反问:“谁不爱它?小猫这么可爱,谁会不爱?”   小猫:吧唧吧唧,喵。   “爱它还走?”   “走了还不带它?”   问的正中蒋俞白下怀,本轮由蒋俞白率先发起二连击。   好啊,在这等着我呢,陶竹以攻为守。   “那还不怪你?”她坐回到座位上,“当时你怎么跟我说的?你分明说的就是让我跟着你好吧?”   “那是不是你说的要跟着我?”蒋俞白眼神冷淡地看着她,两条腿敞着,一条腿踩在她的椅子上,“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陶竹发动物理攻击,把凳子往旁边撤了半米:“正常女孩谁会愿意一直只跟着你?”   蒋俞白轻翻白眼:“我接触过几个女孩儿?”   陶竹:“……”   怎么回事呢,本来这事她是有理的,而且还是委屈的,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他比她委屈了。   不同经历的两个人,在面对对方说出每句话,做出每一件事的时候,都会有自己的理解,比如说一句最简单的“你好美”,都会有人会理解为夸赞,有人会理解为捧杀,也有人会理解为讽刺。   更何况是复杂的感情。   从蒋俞白的角度来说,确实是陶竹没有表达清楚,于是多说无益,陶竹决定换个打法。   她又剥了一碗虾,给小猫送过去,蹲在地上的时候抬头问:“刚才我好像没听清你说的问题,你能再说一遍吗?”   明显就是没憋好屁,但蒋俞白不怵她,问:“哪句?”   陶竹耐心地指出:“就最前面那句。”   蒋俞白:“它居然还在这?”   陶竹摇了摇头,轻声提醒:“不是,后面一句。”   蒋俞白想了下:“这猫留在我家做什么?”   “什么叫你家?”陶竹抱着小猫噌地站起来,义正言辞,“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从现在开始,你赚的每一毛钱里,都有我的五分!它留在我家,怎么了?!”   蒋俞白:“……”小混蛋,翅膀真硬。   这个仇他记下了。   吃了饭,Emma被蒋俞白安排去住在他在burwood买的房子里住。   偌大的房间里,顿时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陶竹洗完手从卫生间里出来,发现Emma不在家了,手扶着还没撒开的门把手,眼神警惕地问:“Emma呢?”   蒋俞白:“走了。”   陶竹下意识往窗外看了眼,黑漆漆的,只有大片皎洁月光:“走去哪了?”   蒋俞白:“其他房子。”   陶竹心跳噗通噗通地加快,耳廓慢慢染上了绯红:“为什么……她要去其他房子?”   她装傻充愣的时候是有点好玩的,分明紧张都已经盖不住了,还非要故作镇定。蒋俞白不着急,逗着她,缓慢道:“有点事想对你做。”   陶竹猛地抓紧门把手:“你要干嘛啊?”   蒋俞白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她:“已经是合法夫妻了,你说我干嘛?”   陶竹其实是期待的,而且对这种事也挺好奇,但当这事忽然到来的时候,她就只剩下紧张这一种情绪。   脖子和脸全都绷紧了,只剩下刚才的一点笑容,没有放下去,僵在脸上。   蒋俞白过来扯住她手腕的时候,她的指尖都已经凉了。   十一月,南半球时值盛夏,两人穿的单薄,她的身体跨过两件薄薄的布料,贴着蒋俞白结实硬朗的胸膛。   孩子是真紧张了。   蒋俞白的手搂着她的绷的笔直的像站军姿似的后腰,嘴唇先她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滚烫的印记。   他手托起她的下巴,低头,完全含住她的唇瓣。   不是没接吻过,但是这样静谧暧昧的气氛下有指向性的接吻,是第一次。   陶竹一紧张,本来抱着他的手,猛地掐住他的腰。   蒋俞白疼的眉心微皱,闷哼出声。   陶竹脸更烫了,几乎忘记了呼吸,稍微偏了下脸,声音都有点颤:“你有反应了?”   神特么的有反应了。他的反应跟她下手的这一下没毛钱关系好么。   蒋俞白低头顶着她的额头,食指顺时针,轻轻地在她小腹上画圈。   他想缓解她的紧张,问道:“这是谁家?”   原本干净无暇的眼神此刻只有他的身影,一双眼睛水波粼粼,在这个时刻,她收了玩心:“你的。”   他的手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每绕一次,都像是在暗潮涌动里烧了一把火,可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却停了手。   红潮翻涌,不愿意停下来。   他又问:“谁的?”   她的声音轻而浅,像是有求:“我的,我的。”   他的手却仍不再动作。   她呼吸急促,的眼神里有疑惑,有期待,有意犹未尽,但是羞耻心让她不愿意说话。   蒋俞白不想为难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教她:“是我们的。”   她理智全无,抬头喃喃重复:“我们的。”   他的手伸到了更隐秘的地方,面红耳热的陶竹用力抱住他。   蒋俞白抱起她,进了房间。   窗户还没关,夜晚的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发出宁静的涛声。   他们在静谧无人的房间里,吞咽着彼此的气息,月光之下,交换了彼此晦涩的眼神。   终于到了这一天,过去那么长时间,蒋俞白不是不想,而且正相反,他特别想。   尤其是她每天晚上躺在他身边的时候,呼吸浅淡,这么多年,蒋俞白都佩服自己能忍下来。   但是真没辙。   身边儿人玩的花的太多了,蒋俞白什么没见过,尤其他们之间又有这样的差距,如果真有什么事儿,全都得她一个人担着。   他要从来就不是几天几年。   他蒋俞白没遇到过别人,他要陶竹,就要一辈子。   月色皎洁,蒋俞白能看见她每个时刻下的表情。   眼泪亮晶晶的,在她皱眉闭眼的一瞬间从眼眶里迸出来,她完全控制不住。   蒋俞白停下来了,拨开她湿漉漉的头发,声音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疼?”   陶竹咬着牙,说:“不疼。”   “疼就是疼,这有什么可不好承认的。”他没再往里,慢悠悠地跟她聊天,怕压着她,也想看她的表情,全靠胳膊撑着,又问了一次,“疼么?”   这次陶竹说:“有点儿,但没关系。”   但她的表情根本骗不了人,每一次都眉头紧锁。   忍了那么久了,对于蒋俞白来说根本就不差这一天,他跟她聊着天,但又不能太转移注意力,四十多分钟,累到满头是汗,但最后两分钟完事儿。   陶竹懵了。   虽然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但是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不是疼完就好了嘛,可这这这,明显就是不行啊。   她下半身疼,走不了路,蒋俞白抱着她去洗了个澡,他就穿着一条薄裤子,身上的反应都看得出来,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又看出了一些苗头,陶竹才放心。   他毕竟也是第一次,可能紧张吧,再加上前面耗了那么久,这个反应是正常的吧?   应该,正常吧……   作者有话说:   小桃儿和鱼肚白的番外分为两部分,分为爱情和成长,暂定隔天更~感谢在2023-09-27 21:51:59~2023-09-30 00:0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152892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吃小雪糕 223瓶;我每天都很饿 24瓶;小洁 23瓶;白鸟一双·啾啾 4瓶;68851371 2瓶;张吴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澳洲   ◎番外上◎   身体一阵胀痛, 第二天陶竹连路都走不好,腿像是新长出来的,去哪儿都迈着不和谐的小碎步。   饭蒋俞白能给她端回到床上吃, 但是厕所是真没辙,抱起她的时候动作更大她会更不舒服, 蒋俞白只能扶着她, 俩人一点点往厕所挪。   上厕所还得让人陪着这事儿, 陶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脸红, 回到床上,她手握成拳,重重地捶床,咬牙切齿地说:“到底是什么尿, 还要本总裁夫人亲自去尿啊!”   蒋俞白早已是集团董事和实际控股人, 实则比“总裁”的职位高, 但是霸道总裁一听就冷漠矜贵, 霸道董事听起来就像个不知好歹的老头儿, 所以陶竹还是习惯叫他总裁。   蒋俞白把酸奶递给她,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指缝间的水珠, 扬眉问:“那我帮你把尿?”   “害不害臊啊你!”陶竹一懵被子, 缩进了被窝,往里进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下半身, 从被子里传出来了一声清脆的, “哎哟。”   蒋俞白笑了笑,手里的纸巾攒成一团, 随手丢进垃圾桶。   他从书房取回笔记本, 躺在她身边, 看了些工作汇报。他工作时全神贯注,不太留意周围环境,到等忙完了,才察觉到旁边人冒出了一颗小头,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陶竹见他合上了笔记本,出声问道:“忙完啦?”   蒋俞白:“嗯。”   “俞白哥,我有个事想问你。”陶竹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看上去像只灵动的小猫,忽地问,“我们结婚了,你会觉得遗憾吗?”   蒋俞白垂眸:“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了?”   陶竹:“就是……忽然想到了啊。”   他们婚结的很快,蒋俞白一手推进的,陶竹正好那段工作室搬迁,忙的连恐婚的时间都没有,现在闲下来了,蒋俞白猜,她可能是恐婚了。   他的手在柔软的夏凉被下牵起她的手,轻轻地握着:“我遗憾什么?遗憾放弃了花花世界?”   “不是啊。”那些花花世界,他从前不认识她的时候就在其中了,如果他想的话,不用等到婚后,陶竹当然怀疑的不是这个,只是他从前跟她说过,他对感情的态度是从一而终的,跟她结婚之后,他就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机会了,可是……   “万一你以后发现了,你还有更喜欢的人,比喜欢我还喜欢的人,怎么办?”   这个问题蒋俞白之前完全没想过,听她这么问了,他也就想了一下,搓了下她的手,低声问:“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吗?小猴子在玉米地里找最大的玉米。”   “没学过。”陶竹也认真想了一下,严肃说,“咱们两个已经不是同一个时期的教材了。”   动不动就拿年龄说事儿,蒋俞白翻身把她的被子拽下来,捏了捏她的脸:“怎么那么皮啊你。”   奸计得逞,陶竹“嘿嘿”笑了一声,听蒋俞白把这个故事给她讲了一遍。   老猴子让小猴子们去玉米地里掰下最大的那颗玉米,在玉米地里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进去之前每个小猴子都自信满满自己一定会摘到最大的那颗,但是真正出来之后,有的下猴子摘得玉米很大,但有的小猴子却只摘到了小小的玉米。   老猴子让摘到最大玉米的小猴子分享它的经验,小猴子挠头笑了笑,说,他也没有什么经验,只是在进玉米地之前,它想好了它要摘的玉米的样子,碰到了就摘下来,再也不看其他的。   听完了这个故事,陶竹点点头,表示懂了。   她垂着眼睛:“也就是说,你选择了这个人,就会在一起,哪怕未来不喜欢了,也会出于责任和自己最一开始的选择,和她在一起。”   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小姑娘陷入思维困境了,蒋俞白清了清嗓子,认真解释说:“所有的承诺都是基于当下的想法所做的,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能给你的保证是未来我会自我约束,但至于其他的,我不能说死。”   陶竹一脸“我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的表情:“哦……”   蒋俞白顿了一下:“你是不是想听我说点好听的?”   陶竹诚实点头:“嗯。”   蒋俞白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小桃儿。”   陶竹:“嗯。”   “我爱你。”蒋俞白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爱到哪怕她想做的事我觉得出格,只要我能护得住的,我都能放纵容忍,想未来的余生都和她一起度过。”   他说的出格的事指的是曾经他们那段不清不楚的关系,蒋俞白身边从来没跟过女人,也不喜欢那样的事,只是因为这事是陶竹提出来的,他为了满足她才同意的。   窗外竹影摇曳在陶竹的脸上,她半明半暗的眼睛亮晶晶的:“你……”   蒋俞白有时候说话是直来直去的,想表达就表达了,不太会考虑到这句话给别人带来的感受,无论好与坏。   看见陶竹的反应,他才意识到,好像他说了句让她挺感动的话。   蒋俞白追问:“怎么了?”忽然恶趣味兴起,有点想看她哭。   陶竹深深地叹了口气:“好肉麻啊……”   蒋俞白:“……”   蒋俞白:“那我换个说法吧。”   陶竹:“好。”   蒋俞白:“其实本来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什么是最好的,好与不好都是相对的,你满足了,你就是‘最’。”   你满足了,你就是“最”。   这大概是天下最朴实的承诺了。   陶竹一点点把被子往上盖,抹掉最终还是没忍住掉出来的眼泪,在被窝里闷闷的“嗯”了一声。   蒋俞白看不见她表情,也不知道她的想法,想把她的被子扯下来,但是怎么都拽不动,心想着不会是不高兴了吧,用力往下一扯,忽然小姑娘猛地从被子里窜出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鹏展翅一样抱住他,吻上了他的唇。   陶竹不想让他看见她哭,怕他又瞎贫。   她从浅尝辄止的啄吻改为温柔绵长的深吻,忽地,蒋俞白唇瓣上一片濡湿,是她伸舌头了。   蒋俞白揽着她的后腰,声音很低,像是用气声在问:“不疼了?”   她刚才“飞”出来的那一下动作之迅猛,想一想也知道是没什么事了,他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   这个姿势,又是很容易看到哭过的眼睛,陶竹没犹豫,把脖颈往上抬了一下。   蒋俞白没看见她的眼睛,倒是把她颈间清晰的曲线看了一清二楚,他拇指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延下轻轻摩挲,鼻尖蹭着她的脸颊,一下一下,吻的勾火。   她的身体禁不起逗,没几下,就软的像是一滩温水,情迷意乱间,两人四目相对。   蒋俞白的眼神里一直有种睥睨众生的傲气在,此时此刻掺杂着掩不去的欲,声音哑的不行,没放在她的手,但动作停了:“哭了?”   他没等到她的回答,只见她上半身微微上仰,他以为她是要抱她,谁知道他是轻轻咬了下他的喉结。   又疼又痒。   身体里原始放肆就这样被勾起来。   蒋俞白没换睡衣,身上还穿着婚礼上穿过的白衬衫,被他扯得七零八落,丢在一边。   昏昧的小灯亮在头顶,房顶上倒映着两道交缠在一起的身影,陶竹抱着他的腰,嘴唇贴在他的唇上:“说你爱我吧。”   她不是一个沉溺于甜言蜜语里的人,但说不清道不明的,很想听他说。   “我爱你。”蒋俞白没犹豫,他的鼻尖蹭在她的脸颊上,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咬字却还是清晰的,“我爱你。”   昨天陶竹的反应太痛苦了,蒋俞白是真的没发挥好。   今天的情况明显是不一样的,她跟蒋俞白在一起,一次又一次。   已经不知道折腾到几点才睡过去,只知道床单上,沙发上,西洋钟前,遍布了黏腻的乳白水渍。   -   第二天蒋俞白是有安排的,昨晚折腾的确实晚,他挺累的,但他不习惯行程变动,还是很早就起床。   他不太会做饭,用面包机烤了几片吐司,给自己做了一杯拿铁,刚坐好,看见身上还留着痕迹的小姑娘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衫外套走出来了。   她明显是没找到自己的衣服,扣子匆忙之下都扣错了,缝隙间露出了几分隐晦的曲线,一双笔直白皙的长腿完□□着,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吸引。   一会儿真有事,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呢,蒋俞白平了下心,咖啡顺着喉结上下滚动落入腹中,问道:“怎么起来了?”   她的肚子“咕噜”一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用沉默代替回答。   蒋俞白起身又烤了两片吐司放在她面前,问道:“等下我去酒庄,你要跟我一起吗?”   陶竹闭着眼给吐司抹上晃悠,摇了摇头。   两人的关系完全确认以后,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朋友之间的聚会和必要的应酬场合之外,陶竹从来不跟着他去任何重要的地方。   她不参与他在生意上的决策,跟着他除了炫耀自己的身份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一个人的时候,本来可以刀枪不入,但她跟着,就像是多了一个弱点。   毕竟昨天晚上一直都是她在出声,本来就渴,吃了一大片干吐司,把陶竹渴到差点干呕,她闭着眼摸到他的咖啡,闷头喝了一大口。   她不喝咖啡的,蒋俞白记得很清楚,高三那会儿她把自己身上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蒋俞白还以为她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问了一下才知道是想让自己醒神。都那样了,她都不肯喝一口咖啡提神,但今天却面无表情地喝了这么一大口。   他看了下自己空了一半的杯子,和正闭着眼嚼吐司的人,问:“什么时候会喝咖啡的?”   陶竹嗓子还是哑的:“读研的时候。”   蒋俞白:“困的?”   陶竹人在吃饭,魂儿还在床上睡觉,一点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在裴嘉译的咖啡厅喝的。”   话一出口,灵魂立刻归位了,陶竹大脑颤抖了一瞬,猛地睁开眼。   果不其然,蒋俞白已经把裴嘉译对上了号。   陶竹:“哎呀裴嘉译就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什么都没有的。你知道的,我一个人在外面嘛,独在异乡为异客,很孤独的,碰到高中同学肯定会想要亲近一点啊,然后难免嘛我们就有联系了,他开了家咖啡厅,我就去尝尝,尝尝,呵呵……”   她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又话多了。   肯定要被他发现自己在撒谎了,所以陶竹破罐子破摔,脸一耷拉,人家还没说话,她就先倒打一耙:“我总不能没有异性朋友吧!”   “我没说不能有。”蒋俞白看着她,一字一顿,“但不能是他。”   她身边的异性不少,公司里,合作方,包括她留在北京的大学同学们,都有男生,蒋俞白知道,但从没过问过,唯独这个裴嘉译,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危险,就跟有人要跟他抢孩子似的。   陶竹咧嘴笑:“蒋俞白你怎么那么幼稚。”   她没正面回答,蒋俞白皱了皱眉:“听到没有?”   “幼稚鬼!”陶竹站起来,刚说完别人幼稚鬼,她就更幼稚地冲蒋俞白吐舌头“略略略”。   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蒋俞白拽住了手腕,她一扯,整个光滑的肩膀都露在外面了。   结婚以前,蒋俞白心里有事,他俩属于嘴上邋里邋遢,但裤头一直稳稳扎扎,但结了婚,什么都不一样了。   蒋俞白也不管别的了,手在她身上游离了几下,抱着她的腰,按在自己腿上。   陶竹知道外面有人等他,红着脸打他的手:“你别……”   “我别?”蒋俞白的手往下,由浅而深地品尝,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的锁骨上,明知故问,“别什么?”   她的身体像是有一个开关,掌控在蒋俞白手里,没几下,就已经化在他身上了,两只手像是没骨头似的,缠紧他的脖子。   Emma走了,但是小猫还在,陶竹刚上去,小猫也跟着坐在蒋俞白腿上了,他伸手挥了一下,抄起身后架子上的猫条,用力往外一扔。   这的餐厅真是个好地方。   有斑驳的竹影做掩盖,但又透着外面的光亮,光天化日之下,格外让人动容。   如果,没有这只猫的话,简直是一次完美的体验。   把陶竹抱回到房间里,蒋俞白正换着沾了痕迹的裤子,进卫生间理好了衣领,刚出来,看见小猫上了陶竹的床,他弯腰捞起小猫,商量似的问陶竹:“咱们把猫送人吧?”   陶竹这时候都快睡着了,但听见他的话拼尽全力也睁开了眼,死死地盯着蒋俞白,以示自身态度坚决:“不行!”   “哦好好好。”蒋俞白服软,哄着说,“不送不送。”   他抱着小猫出去,陶竹看着他抱着猫的温柔背影,觉得分明他也挺喜欢小猫的,就是非要逗她一嘴,让她生气,他才高兴。   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一觉陶竹睡到了中午,吃了Emma回来给她做的午饭,下午无所事事地在阳台撸猫晒太阳的时候,忽然想到现在已经十一月了,蒋俞白的生日快到了。   她还没想好送什么礼物,但收拾了一下,打算逛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   往车站走的时候,陶竹听到了隔壁别墅里传出来的音乐声,那位顶流男明星的世界巡回演唱会已经结束了,现在他已经功成名就,但还保持着每天弹两首曲子的习惯。   陶竹站在路边,就当听了一场免费的小型演唱会,听完转过身,身边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又开回来,停在她身边。   车窗摇下来,露出盖尔太太惊讶的表情。她难以置信地把眼睛推到头顶上,用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捂住嘴巴,声音微微颤抖:“我的上帝,真的是Petrichor回来了。”   “是的盖尔太太,是我。”陶竹微微笑道,很自然地与她聊起了家常,“最近Nathan的数学怎么样?”   “还不错,他觉得你教会了他一些解题的思路方法,对你感到由衷的感谢。”盖尔太太的情绪似乎很外显,看到陶竹她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尽管陶竹并不觉得她们真的有熟悉到这个地步,她开门下车,牵起陶竹的手问,“你以后会长期住在这里吗?我和我的家人们都很想你。”   想来这大概就是西方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吧,陶竹耸了耸肩,略遗憾地表示:“抱歉,并不会,我这次是和我老公一起回来看看的。”   盖尔太太很惊讶:“老公?!你结婚了?”   陶竹点头:“是的,刚结。”   亚洲人在欧美人眼中一直都很年轻,在陶竹说她结婚之前,盖尔太太还以为陶竹还不到二十岁。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盖尔太太在表示对陶竹的欣赏与喜爱,又开车把陶竹送到公交车站后,两人才分开。   悉尼这边逛街的地方只有一个,集中在市中心,陶竹轻车熟路地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公交卡,坐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   刚上公交车,就收到了蒋俞白的消息,他那边已经忙完了,问她晚上想不想出去吃。   陶竹说行,正好她要去市中心,不如就一起吃饭。   蒋俞白没问她要去市中心干嘛,只回了句行。   下了车,陶竹习惯性地先进香奈儿,婉拒了导购的跟随,她自己先溜达着看,不料还没看到什么东西,就先看到了苏旖文。   苏旖文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结束后没着急走,在附近玩一玩,今天正好也过来逛街,正好就遇上了。   不过她不是跟蒋禾来的,而是跟她的闺蜜,之前在苏旖文的婚礼上她们也见过,应该是叫程玥。   程玥跟莱莱是闺蜜,之前见莱莱在陶竹这吃过亏,正好狭路相逢,有点想给莱莱找场子的意思。   简单打过招呼之后,程玥主动提出要跟陶竹一起逛。   陶竹心里感觉到不妙了,在蒋俞白问她在哪的时候,二话没说回复自己在香奈儿,还加了句速来。   三个人逛了还没几步,程玥就已经聊了三四件她小时候发生的事了,全都是有钱人家小孩的故事,然后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陶竹小时候的事。   苏旖文扯了扯程玥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但是程玥挺不知好歹,偏要问。   陶竹也就说了,自己小时候是在农村果园长大的,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关键是她还说的特别详细,连穿的衣服都是别人剩下的都告诉她们了,然后她话锋一转,紧接着说:“既然你家里这么有钱,送我这种家贫的人几个包没问题吧?”   她家贫?且不说蒋俞白有多有钱,现在光是她自己赚的钱都已经跟“家贫”俩字儿没什么关系了,但是不等程玥开口,蒋俞白已经进来了,陶竹开开心心地挽着他的手,指着程玥跟他介绍说:“老公,这是程玥,是文文的好朋友,我也认识她,她说今天要送我几个包。”   小姑娘们的表情都藏不住心事,陶竹兴高采烈,程玥一看就是吃了瘪,蒋俞白不分青红皂白的偏爱,点头说:“哦,那谢谢了。”   蒋俞白这话一出,程玥就是想拒绝也没机会了,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陶竹盲挑了几个包,真让程玥给结的账,拎着大包小包往蒋俞白的车上带,关上后备箱的时候,陶竹还亲切地拉着程玥的手:“谢谢啦。”   程玥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但是话题是她自己展开了,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不客气。”   他们走后,程玥也牵着苏旖文走了。   苏旖文扫过程玥铁青的脸,想着陶竹的反应。   她的这位小嫂子好像又变了。   以前对于这种事她不在意,也不反驳,但是应该是因为蒋俞白在意,所以她会为了蒋俞白,很好的保护自己。   好的爱会让人变得勇敢和强大,说不羡慕是假的。   -   陶竹出了气,心里舒坦。她牵着蒋俞白的手,在桥上一跳一跳的,悉尼街头的风吹着她的衣服,脖子上痕迹都露出来了,蒋俞白把她的衣服提上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下高兴了?”   他的手干燥温热,带着厚实的安全感。   陶竹小鸡啄米似的,坦荡点头。   她们之间的事他不问起因,但她让他去店里,想借着他身份狐假虎威的目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笑:“聪明死我们小姑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30 00:03:06~2023-10-02 01:4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114679、66170900 10瓶;Elvira 4瓶;羊羊 2瓶;燕子、67091608、哈哈我说性感母螳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澳洲   ◎番外上。◎   陶竹在悉尼生活过, 按说应该对这边的餐馆更熟悉,蒋俞白让她挑饭店,她煞有介事地挑了半天, 可她最后竟然挑了一家华人开的火锅店。   坐在热气腾腾的店里,蒋俞白都笑了, 真不愧是火锅魂, 千里迢迢赶来南半球, 也离不开一顿火锅。   蒋俞白还没来得及问, 等服务员上菜的空隙,陶竹就已经把刚才在店里发生的事□□无巨细地讲给蒋俞白了,全程竹筒倒豆子,愣是没给蒋俞白半分插嘴的空隙。   她这样, 让蒋俞白想到了两人的初遇。   那年的果园, 小姑娘心直口快吐槽蒋中朝的模样让他记忆犹新, 她一开口谁也插不进嘴, 等无差别地叨叨叨狙击完, 不知道敌人就在身边。   他还记得她表情可相当丰富了,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当她知道他就是大老板儿子的时候, 是蒋俞白第一次直面感受到什么叫“瞳孔地震”。   蒋俞白又感慨了。   从那样心无城府的农村小姑娘, 到今天懂得说话前话到嘴边留一半,独立抗起一番事业的女性创业者, 她是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速成长。   养个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陶竹不知道蒋俞白在想什么, 只知道自己叭叭地说完,发现蒋俞白没跟她同频, 她不满道:“俞白哥你听没听我讲话呀?”   蒋俞白把思绪收回来, 就着话尾:“嗯?听着呢。”   可放屁吧, 刚才那眼神儿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陶竹撇了撇嘴:“不信,你这人最讨厌了。”   蒋俞白给她倒水,眼都没抬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宠溺的腔调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们说过无数次的对话:“又讨厌我了啊?”   陶竹特认真地点头。   她这样蒋俞白已经习惯了,装模作样生气,想要他哄,但是蒋俞白觉得她佯装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玩的,嘴巴一定要翘起来,真生气反而不是这样,他想多看看,就把茶水推到她面前,换了话题:“跟你说说刚那姑娘吧,你就知道她为什么要对你那样了。”   陶竹喜欢听这些豪门里的事儿,听多了就发现大多数有钱人的发家史往往跟努力和实力没什么关系,就像在听玄学故事。她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忘了生气这事,说一句你等下再说,我出去买两杯奶茶,噔噔噔跑出去,又噔噔噔跑回来,把奶茶往蒋俞白面前一推:“嗯嗯,现在说吧。”   这可真是太好哄了,蒋俞白忍着笑意,给她说起来了:“那姑娘家里是九十年代的一批拆迁户,拆的是二环里三环外的房子,九几年的时候就赔了这个数。”   蒋俞白比了个“四”。   陶竹震惊的奶茶都放下了,人比人吓死人,九几年的时候,十块钱都够他们全家花一礼拜了,竟然有人能因为拆迁坐着拿到什么多钱!   现在陶竹对钱有个相对正确的概念了,她能感受到,九几年的时候,蒋家还不算完全起家,应该都还没有这么多钱,可是看程玥刚才那样,就觉得有钱归有钱,但又不像那么有钱的,她抱着奶茶问:“然后呢然后呢?怎么成今天这样了?”   蒋俞白抿了口奶茶:“然后跟着别人搞投资,买了点地皮什么的,后来租给商场了,算是赶上时代的红利富了一波吧。”   啊……这样躺着砸脸上的泼天富贵,根本砸不到小地方人的头上,陶竹羡慕的面目全非。   可是不对啊?她家这么有钱,她现在还要巴结苏旖文和莱莱?   她的疑惑是接下来蒋俞白要说的。   “你知道以前有一帮赌场养的人,专门就盯着这波暴发户,一波是当时就给宰了,还一波是像他们家这样的,养肥再宰。”蒋俞白顿了顿,说,“像他们家这种一步登天的,就算富起来,也总得跟原来的朋友接触,原先不起眼儿的一家人,后来一口一声哥的被叫,没几天就飘了,被骗过去赌钱,亏了一笔又一笔,卖地抵账。”   这样的事陶竹以前在网上听过,当时听完就过去了,没想到原来这种事的当事人还能离她这么近。   她回味着刚才女生的种种行为,蓦地想到了自己。   尽管她没有接到躺着来的富贵,但是几年前大学时的直播,她也算是吃到了时代的红利。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殃灾,富贵迷人眼,当人的思维高度没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有钱真的并不一定是好事。   支配不了金钱,反而容易被金钱左右。   比如她当时买的那个一万多的包,不是什么当季新款,就是logo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似的。   还好有蒋俞白,幸好有蒋俞白,在她差点儿飘起来的时候,拽了她一把。   蒋俞白还在继续说,程玥家现在早就外强中干了,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旖文家不是她能攀上的。   陶竹的思绪飘远了,她想到了吴家月。   吴家月是明星,比普通上班族赚的要多,但孟家也不是她能够上的,如果没有孟嘉其,她或许可以在二线明星的位置呆一辈子。   演不到女一号,但至少有命活着。   这是命运的礼物,背后的价格甚至有可能是一条生命。   这些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想不通的事,蒋俞白早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就告诉过她。   “小桃儿。”蒋俞白忽然叫她,他歪了下头,“你没听我说话?”   陶竹:“嗯?听着呢!”   “不信。”蒋俞白说,“真讨厌啊你。”   怪不得总觉得这段对话哪里熟悉,原来他是在学她,陶竹嘬了一大口奶茶,摇头说:“我才不讨厌!”   蒋俞白:“双标。”   陶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对呀对呀。”   恃宠而骄。   她说完话,自己脑海里蹦出了这么一个词。   偏偏,蒋俞白就喜欢她这样。   知道自己要什么,有野心,努力往上拼,也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受得住底线,不满足她的要求她死也不妥协,逼得他改变。   能让他为了她的底线而降低底线的人,让蒋俞白爱到上瘾。   蒋中朝和柳书白离婚后,蒋俞白未曾爱过人,因此他的爱有很多,全给她。   爱是具象化的行为。   比如蒋俞白看陶竹的眼睛,慷慨温柔。   火锅店里正好放了家门口的那位明星唱的老歌,陶竹一边跟着哼唱,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   因为未来会把大量的事业重心放在国内和东南亚市场,蒋俞白会有一段时间不来澳洲,今天去酒庄就把整体的情况都过了一遍,动了一天的脑他挺累的,蒋俞白累到没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她吃。   澳洲靠海,菜的样式和国内有所不同,海产品更多。   陶竹吃完了一盘章鱼,又叫来服务员要了一份:“再来一份章鱼,不要头。”   正在下单的服务员愣了:“章鱼没办法不要头啊……”   陶竹也愣住了,指着盘子说:“那就来一份这个。”   服务员看着亮到反光的空盘子,面露疑惑,没办法猜出来十分钟以前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蒋俞白拿起菜单看了一眼,大概对上号了:“应该是墨鱼仔吧。”   “哦哦。”陶竹想起来了,她刚才确实点了一份墨鱼仔,冲服务员点头说,“对,来一份墨鱼仔吧。”   等服务员走了,蒋俞白问:“为什么不要头?”   陶竹说:“因为我不吃所有动物的头,总觉得特别恐怖。”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饮食习惯,小时候在村里吃流水席,因为据说鱼眼睛对眼睛好,小孩子们都会抢鱼眼睛吃,只有陶竹,每次都敬而远之。   蒋俞白:“你们那兔头不是挺流行的吗?兔头你也不吃?”   陶竹摇头。   蒋俞白以前都没发现她这个饮食习惯,科普道:“可是墨鱼仔有头啊。”   陶竹倒抽一口凉气,想了下又觉得不对,边吃宽粉边问:“它的头在哪?我怎么没看到眼睛?”   墨鱼仔还没端上来,蒋俞白没办法给她指,口述说:“上面那个就是它的头,它的身体就是它的头。”   这明显超出了陶竹的理解范畴。   蒋俞白解释道:“有的动物就是没有头的,就像有的动物全是头。”   陶竹更不能理解了,反问:“什么动物全是头啊?”   这个例子好像没举好,蒋俞白自己一时也没能回答上来。   倒是陶竹,在他沉默思考的时候脑子一黄,蹦出了答案:“乌龟?”   蒋俞白:“?”   蒋俞白:“……”   你他妈懂得倒是挺多。   -   吃完了火锅,蒋俞白让司机开的车,他在后排闭眼小憩,身侧多出了一块热烘烘的软肉,紧接着脸上覆上了温热的气息,有点痒。   司机适时关上隔板。   但就是因为这个关上隔板的行为,陶竹忽然不好意思了,老老实实坐好。   蒋俞白觉得好笑,缓缓睁开眼:“怎么还敢做不敢当呢?”   陶竹彻底坐实“敢做不敢当”这五个字,刚才偷亲他亲的起劲儿,这会儿立刻翻脸不认人:“我哪有!”   蒋俞白反手,用拇指点了下她的唇瓣:“这。”   陶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哪有”,不是问句啊!!   蒋俞白笑了下,重新闭上眼。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斜洒下来,笼罩着蒋俞白的轮廓,在他冷峻的侧脸绘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陶竹挽着他的手臂,又一次贴上去。   身份地位的天壤之别,在真正最后走在一起之前,两人发于情止于礼,结婚后,都各自显露出来。   陶竹很喜欢亲他,嘴对嘴的亲,因为她总能闻到蒋俞白浅浅的呼吸有一股很好闻的清凉薄荷味,是他身上专属的特殊味道。   唇瓣相贴,浅尝辄止,但却停了很久。   停到蒋俞白睁开眼,贴着她的唇问:“你是不是……”   陶竹没撒嘴,矢口否认道:“我不是!”   “不是想……?”   “不是!!!”   蒋俞白往后躲了一下:“那别亲了。”   “为什么?”月光下,陶竹很茫然,“难道是你想了?”   蒋俞白摇了摇头。   陶竹皱眉,嘴巴也有一点撅起来:“那为什么不让我亲啊?”   “生气了?”蒋俞白睁开眼,看到她好像都有点急了,又把脸凑过来,“行吧,来,亲。”   他又来了,好像非要把她弄得生个气似的。   陶竹如愿以偿地亲上了,但是就是觉得好像有点怪,不太能理解他这个行为的目的。   她黏着他,跟个小挂件儿似的,下了车俩腿都没离地,亲着蒋俞白的脸就进家门了。   蒋俞白今天本来没什么想法,但是她这么亲着,那阵痒往小腹蹿,他很难坐怀不乱,他抱着她进房间反锁门,俩人连衣服都没脱,蒋俞白把她裙子撩上去,让她坐他腿上,他扶着她,教她怎么使劲儿。   要不怎么说是能考上名牌大学的脑袋,学什么都快。   中途他一手拖着她,另只手捂着她的嘴,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蝴蝶骨:“宝宝,小点声。”   集中的思维瞬间发散了,想到外面有人,陶竹忍着,憋得满眼泪花,但是感官更敏锐了,酥麻感朝四肢顶端散去,连他的声音,都像是在她的骨髓里回荡。   完事儿之后蒋俞白的黑t恤都没法看了,衣摆那跟洒了一杯原味酸奶似的。   他脱了上衣,放到她面前,晃了晃:“这就是你说的不想。”   陶竹躲进被子里,臊的不敢看。   -   结婚之后他俩的日子是真的荒唐,蒋俞白就跟攒了三十年家财万贯要散干净似的,卧室,客厅,厨房,泳池,只要两人的眼神一对上,基本上就知道结果了。   但是在泳池的那次,还真不是蒋俞白想的。   那是回国的倒数第二天,天气闷热,蒋俞白在书房里开会,陶竹无聊,坐在房间里吹空调觉得燥的慌,吃了碗西瓜,忽然就盯上了碧波荡漾的室外泳池。   她穿了比基尼进去游了两圈还好好的,等蒋俞白开完了会跟着她一起游的时候,她就又开始不老实。   蒋俞白刚下水,她就翻身骑到他身上。   一开始本来就是想闹着玩,但穿着清凉的两个人在泳池里抱在一起,手总是不自觉地碰到哪,事情就变味儿了。   蒋俞白踩着泳池底的瓷砖,陶竹扶着他的肩与他同高,浮在水面上。   他说:“我抱你回去?”   陶竹的脸已经烫了,抱着他蹭来蹭去,声音已经娇了:“就在这吧。”   室外泳池有竹林遮挡,倒是不会被其他人看到,但是蒋俞白还是有点犹豫,手拿出来:“这儿有水,你会不舒服。”   但他话说一半的时候,陶竹已经把腿环在他腰上,去够他的手:“没事。”   她身体贴在泳池的边缘,身后是冰凉的瓷砖,身前是滚烫的蒋俞白,荡漾的水花在两人周围散开一圈又一圈。   后来她被他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的泳池水淋了一路,最后像是有一片乌云,只在休闲椅那周围下了雨。   用来放饮料的木板上,清晰地印着她的手指印,和被抬起来的膝盖洇出的一片水渍。   俩人都没准备,最后那滩水里飘着蒋俞白临时拿出去的一抹粘稠。   他捡起泳池边一黑一白两条泳裤,看着她裹着浴巾跑进屋里的背影,想到这是几天了?一天最少两次吧?他忽然就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他是不是有点太不节制了?   好像不对,不是他不节制吧?   这个念头只是倏然在脑海里生出来,不成型,他也就只是这么一想,没往心里去。   真正意识到这事不对的时候,是在回国那天的飞机上。   当时他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坐客机回去,把专机放在这里送检,还一个是坐专机回去,回国再送检。   蒋俞白倾向前者,因为家里的老规矩了,一个户口本上的人不坐同一辆飞机,因为就算飞机技术再发达,也扛不住一个万一,可是陶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蒋俞白一开始没多想,但是云层暗下去的时候,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陶竹已经躺下去有一会儿了,他一只手垫在脑袋后面,靠在床边看手机,没过多久她一条腿靠上来,他以为是她睡觉不老实给拨下去了,再过了一会儿,她伸过来胳膊抱着他,又贴过来了。   蒋俞白低头,她睁开一双一点困意都看不出来的眼睛,充满了期待。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她真的没一点这方面的需求,连接吻都是他主动的。他也喜欢这事,但这就跟一个爱吃肉的人,你天天让他吃肉,他偶尔也会想要歇歇。   但陶竹不行,自从让她体会到这事儿的乐趣之后,她就食髓知味,来来回回,不知疲倦,毫不节制。   蒋俞白垂下手,轻轻地捏了下她的脸:“今天不闹了,好好休息。”   大概是主动要求这事对于陶竹来说也有点难为情吧,听他这么说,她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嗯,好,我睡了。”   不早了,夜里快十二点了,蒋俞白“嗯”了一声,手搭在她肩上,想着看完手里这点东西就跟她一起睡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陶竹略带委屈的声音说:“俞白哥,你知道吗,以前我一个人喜欢你那会儿,好难过啊。”   可能是飞机安静吧,云层之上,她想起了往昔。   知道她没睡,蒋俞白的食指绕起她的头发,松松地缠着,一圈又一圈。   他静静地听她讲话,没说长发绕指这个习惯是因为她产生的,当时她离开的那段时间,他戒都戒不掉。   “那个时候,你跟徐襄相亲,你还把徐襄带到我面前,她还穿我的校服,当着我的面说要追你,根本就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陶竹说着说着,委屈地吸了下鼻子,“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他们都支持徐襄,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过。”   蒋俞白叹了声气。   他那时候就把她当小孩儿看,没想过那么多,现在想想,可能他身边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都有意无意地伤害到她了。   他的心软到一塌糊涂,手掌摩挲着她的肩膀,手往她脸上蹭了蹭,没湿,没哭出来。   陶竹顺着他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静谧的云层之上,响起密密匝匝的接吻声。   吻着吻着,眼底神色慢慢低沉。   她是自己坐上去的,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前,欲拒还迎地在蒋俞白眼前晃,像勾人魂儿似的。   等这事儿完了,往昔她也不回忆了,也不觉得委屈了,一歪头,睡过去了,光洁的香肩还露了一半在外面。   蒋俞白把被子给她盖上去,收拾战场的时候,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来柳书白男朋友那一套,姐姐,我家里人都不爱我,让我一个人特别小的时候来北京打拼,我家里没权没势的,好多人都欺负我,只有你爱我,嘤嘤嘤。   柳书白后来回忆起来的时候,跟他说其实她压根就没信,蒋俞白当时也信了柳书白没信,现在想起来可去他妈的吧。   他回过头,看了看她在昏黄灯光下睡得一脸满足的红扑扑脸蛋,顿时意识到,他这属于沉舟侧畔千帆过,小阴沟里翻了船。   蒋俞白记着这事儿了,第二天一早,他饭都没吃,喝了一杯黑咖啡,就跟陶竹把这事聊了。从人类的起源,聊到了人类的发展,但是最后的落脚点在:“咱们吧,就是说,有些事不是不做,但是得可持续发展。”   太阳在云层上慢慢升起,清晨的阳光透飞机窗户洒在座位上,温暖而柔和。   快回北京了,蒋俞白穿了件浅灰色的麻花编织毛衣,随意地挽到小臂处,阳光这样洒在他冷白皮肤上,看上去格外温柔。   陶竹“哦”了一声,点点头,就在蒋俞白以为她明白了的时候,只见她半眯着眼,自言自语但是又让他能听见的声音说:“唉……毕竟你年纪也不小了。”   不小你妈。   蒋俞白面无表情地仰头一口把黑咖啡闷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2 01:47:02~2023-10-05 16:1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睡不醒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兰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5232281、6416147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人的背影? 20瓶;41475682、睡不醒、知梦 10瓶;暄、看书人 7瓶;Mi Manchi? 3瓶;可不可妮兔、恰恰、白桃荔枝气泡水、诈骗犯和罗圈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愿你   ◎番外上完。◎   蒋俞白和陶竹在澳洲的婚礼因为蒋中朝去了, 本来说要一起去的柳书白就没去,等他们从澳洲回来后各自忙碌了一段时间,再和柳书白见面已经是她作为投资人的身份去公司考察的时候。   陶竹的公司在各方的支持下迅速发展, 直播带货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在\"振兴乡村计划\", 尽管账面流水不是柳书白投资里最好的项目, 但却是最有特色, 最不可或缺的项目。   柳书白只是简单过了一眼, 就在办公室里和陶竹聊起了天。   除了公司的发展之外,她们聊天的内容都是围绕着身边人进行的,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地说到了蒋中朝。   上一代人的恩怨, 出于尊重, 陶竹有意绕过, 柳书白却大方表示, 都过去的事儿了, 无所谓,想聊就聊。   大概的框架陶竹都知道,柳书白只是补充了一些细节。   比如蒋俞白名字的由来。   在蒋中朝和柳书白都年轻的时候, 他们也是轰轰烈烈爱过的。   那年的柳书白不像现在这样潇洒, 她不需要任何人洗脑,自己就以爱为笼, 把自己锢在“爱情”和“婚姻”的牢笼里, 当个小鸟依人的女人,连讲话也要娇滴滴的。   蒋中朝的性格非常“霸总”, 柳书白开开心心地显摆自己赚了五千块的时候, 他只是笑笑说, 五千块钱也就是他交的税。   当年的柳书白觉得他可真他妈帅。   要现在柳书白说可去他妈的吧。   他交五千块钱的税固然厉害,但是用这个打压她,让她觉得他更强大,这就是傻逼行为。   可惜她年轻的时候不懂,用现在的话来说,当年的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有情饮水饱的那种。   一起做生意,一起吃苦,连生下来的儿子,也为了证明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取名“蒋俞白”。   后来也是因为爱情,她不再工作,做家庭主妇,在蒋俞白小的时候,她给了蒋俞白很多的爱和陪伴。   然而蒋中朝却越来越忙,他在生意场上角逐所需要的资源和人脉也越来越多。   在那样的背景下,许婉楼的出现是一场偶然下的必然。   直到那时候柳书白也还是爱蒋中朝的,她提出只要他能跟许婉楼断了关系,她可以既往不咎,与他重新开始。   可是蒋中朝跟许婉楼那时候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他皱着眉,一脸厌恶,让她别闹,别影响了他的生意和人脉。   可是柳书白做不到,柳书白只有一句话。   我跟她,你选一个。   而他甚至不愿意见她,得到的回答是冷冰冰的一行短信,你真是个神经病。   她哭过,闹过,没得到任何怜惜,反而把蒋中朝越推越远,他夜不归宿的时间越来越多。   他们的爱情像一场笑话。   蒋俞白的白也不再是柳书白的白,而是白爱一场的白。   想来许婉楼的手段并不高明,在蒋中朝最心烦意乱的时候,做他温柔的解语花,问问他是不是她的出现让他家里的人误会了,需不需要她帮忙和姐姐解释。   一个整日蓬头垢面,只会伸手要钱却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和一个家世显赫,能给他带来无限资源和人脉却温柔理解的女人,似乎连选择的必要都没有,就已经有了答案。   柳书白输到丢盔弃甲。   现在想想,她的能力本就不在爱情和婚姻中,而是更适合生意场大杀四方。   爱情和婚姻,是许婉楼的统治区。   可当初的柳书白并不知道。   她把离婚当成筹码,蒋中朝却直接推翻牌局。   他心里想的是她没钱没工作,还有个半大的儿子,怎么可能离得开他呢。   直到她真的离开。   不要钱,也不要儿子。   站在困局之外,柳书白终于看清,婚姻是一座时间为泥,爱情为瓦的精美牢笼。   她解脱了,陪着蒋中朝度过了烂醉如泥的几日,怀了孩子的许婉楼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带上了手铐。   可蒋中朝却后悔了。   可那时的他依然高高在上,觉得她是在瞎胡闹,他解释说他们根本没有什么。   现在的柳书白说当时她走都走了,不可能再回去,但是当初她是犹豫过的。   她在想他们会不会真的是没发生什么,她会不会只是他的人脉和资源,是她太过于敏感了。   万一真的是她太过于敏感,她会不会错过一段感情了。   陶竹也问,是啊,会不会真的是这样呢?   我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柳书白说。但是当我回过头再看的时候,我发现女人如果自身不够强大,他做任何事,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而你,小桃儿,你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蒋俞白不会像蒋中朝那样。如果他知道怎样的行为会让你难过或者委屈,他不会做,而不是一意孤行要去做,再让你体谅他的行为。   当初一顿路边小摊儿就能被哄得笑逐颜开的女人,在清醒后看见金山银山也不为所动,只会为怎么退回去的事儿发愁。   早已经过了下班点,办公室的门却又一次被人打开。   来人百无禁忌,迈着长腿,延着左手边漫不经心地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直到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他迎着陶竹的目光,慢悠悠地走过去。   “哟,兔崽子来了。”   “哟,兔总在呢啊。”   母子两人异口同声地同对方打招呼,整齐且离谱。   蒋俞白把刚才陶竹坐过的椅子扯过来,长腿一迈,大喇喇地敞着腿坐下:“又给我们孩子灌输什么极端思想呢?”   当年蒋中朝确实做了对不起柳书白的事,说补偿和愧疚都无益。   后来这么多年,柳书白身边不是没人,富商大老板,帅气小模特,她也动心,但从来就只谈恋爱,提婚姻就色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对男人已经从心底产生了恐惧和敌意,蒋俞白也都理解,但不得不说,在男女关系上,柳书白偏执,他担心的是她要大义灭亲,给陶竹洗脑。   “我可没灌输什么思想。”柳书白不认账,手指戳了戳桌面,“我就事论事地跟小桃儿聊天呢。”她刻意强调了就事论事四个字。   蒋俞白点点头,稍稍起身,懒洋洋地戳了戳桌沿:“哦,那让我听听,你是怎么他添油加醋地跟她聊天的。”他也很刻意地强调了添油加醋四个字。   柳书白翻了个白眼,笑着啐他:“去你妈的。”   “好的,妈。”蒋俞白吊儿郎当地痛快应下,人站起来,宽厚的肩膀遮住了坐在他身边的陶竹的视线,他拍了拍她的头,“走吧。”   这对母子碰在一起没一句正经的,柳书白喝了口茶,本打算在他们走后也走了,但这时候却听见陶竹说:“俞白哥你去外面等我吧,我跟柳姐说几句话再走。”   蒋俞白低头,跟她对视了几秒,想从这几秒的时间里,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她挺黏人的,但是有外人尤其是长辈的时候会收敛很多,陶竹只是拽着他的手像撒娇似的摇了摇,让他别担心。   蒋俞白出去了。   会议室的隔音也就那样,但蒋俞白知道她让他出来是有些话不想让他听,就走远了一点,他站在前台的位置,身子斜倚在大理石台前,双腿松松地交叉,细细地打量着她的公司。   说不上气派,但却能看出来她的用心。   墙上贴着国家地图和各个省市的地图,在各个省市的地图上,划出了当地的特产和可发展前景。   还有一大块空地,在帮助寻找走失儿童。   这么多年,她自卑过,自负过,浮过,沉过,不变的是,她从来没放弃过任何一个小村庄。   她已经走出来了,可她希望更多的孩子和大山里的人能走出来。   这样的她,发出炽热的光,陪着她走过每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路。   蒋俞白倏地笑了下。   像是老父亲,看见孩子青出于蓝的那种骄傲的心情。   陶竹重新把小会议室的门关上,没坐下,就站在门口那,双手放在身后,轻声说:“谢谢您。”   柳书白喜欢她,陶竹能感受到。   她说这些,既是倾诉,也是提醒。   她和蒋俞白之间云泥之别的身份,并不会因为婚姻而荡然无存,柳书白大概是怕陶竹成为第二个自己,才会常常跟她说起这些。   言语之间,甚至常会透露出,可以把蒋俞白当成她的跳板,来弥补她原生家庭的不足。   陶竹真心很感谢在这样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名利场上,还能有人这样待她,但是在婚姻和感情上,她有自己的看法。   毕竟是要反驳她的投资人,陶竹双手在背后不安地绞紧,但多年以来的演讲经验,已经可以让她至少看上去是很平静的:“刚才您说,女人如果自身不够强大,他做任何事,都不会考虑我们的感受,这句话,我只认同一半。”   柳书白双手环在胸前,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有工作,也可以说是一份事业,可我远远说不上强大。”陶竹如实说,“而且,在我高中和大学的时候,俞白哥做事就已经会考虑我的感受了,这和强不强大好像没什么关系。”   柳书白认识陶竹的时候她大学都快毕业了,并不知道他俩高中时候的事。她一直觉得,蒋俞白对陶竹好,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有发展,会赚钱,但如果是按照陶竹说的,高中时候蒋俞白就对她好了,这就超出了柳书白的认知,她想了一下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扬了扬下巴让她继续:“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要这样?”   “这我就不说了,说出来的肯定都是夸他的话,也不是我想表达的中心思想。”陶竹说完还是有点害羞,她挠了挠脸,抛出了一个问题,“柳姐,你有没有听过扎西朗姆多多的一句话?有人尖刻的嘲讽你,你马上尖酸的回敬他。有人毫无理由的看不起你,你马上轻蔑的鄙视他。有人在你面前大肆炫耀,你马上加倍证明你更厉害。有人对你冷漠,你马上对他冷淡疏远。你讨厌的那些人,轻易就把你变成你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样子。这才是敌人对你最大的伤害。”   听她话里的意味,怎么好像是要责备她?   柳书白眯了眯眼睛,没说话,等着陶竹的下文。   陶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去,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   此时此刻,她没有把柳书白当做投资人,甚至没有当成蒋俞白的母亲,而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朋友。   她问:“蒋叔叔他对爱情不忠,所以你在离开他之后,也不再忠于爱情了吗?”   一定要□□情里先离开的那个人,才算胜出吗?   一定要不婚主义,才算勇敢吗?   可以不相信爱情,但是不要因为某个人而不相信爱情。   因为坏的是人,不是爱情,更不是你。   小小的办公室里,陶竹的声音轻轻的:“有人至死不渝,有人莺莺燕燕,有人终生不娶,有人婚姻不断,你我人生到最后,都是一把土,但是在生命这段旅程中,你选择相信什么,你就会过怎样的人生。”   陶竹说完就走了,留下柳书白一个人,喝完剩下的水。   她想喝水哪里都可以喝,但是今天她选择留在这里喝完,陶竹没有多问,只交代了保安等她走了再锁门。   冬夜的风在窗外呼啸而过,掀起树枝在风中摇曳,柳书白打开窗户的时候,听到一片嘈杂的树杈折断声响。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没放下,只不过之前没有人像陶竹这样直接的在她面前挑明罢了。   爱的反面不是恨,是遗忘。   她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蒋中朝。   但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她和蒋中朝,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   柳书白半眯着眼在寒风里抽完了一支烟,离开了陶竹的公司。   浪子就是浪子,他可以回头,但是回过头以后还是会继续浪。   而且,凭什么浪子回头就一定还有人在原地等他。   人得为自己当下的每个选择付出代价。   你说对吧,蒋禾。   ……   陶竹一上车司机就把挡板关上了,她也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上了车就趴在蒋俞白身上,从脸亲到嘴巴,蒋俞白推都推不开。   她这人不自觉,要亲就一直亲,蒋俞白一开始是随她心意的,后来发现要是不拦着,她能亲一个小时。   最后是蒋俞白提着她命运的后脖颈,拿捏住命门,才勉强把她按住,说回正事:“你俩说什么了?”   陶竹没心没肺,上车就亲什么都没说,但蒋俞白得上心。   陶竹不肯说,她耸肩:“这是我们的秘密,当然不能告诉你啦。”   蒋俞白把手从她脖颈上拿下来,捏着她的脸,阴阳怪气地说:“你俩现在关系挺好啊,小姊妹儿似的。”   陶竹逃脱掌控后立刻恢复原形,她把手不安分地放在他腿中间,心不在焉地回复道:“还行吧,从澳洲回来以后第一次见。”   看她这样柳书白应该真是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蒋俞白无语地叹了声气,任她放肆。   他是人不是木头,在小姑娘的手指间肯定会起反应,但是从心理上他今天不怎么想做。   一方面是累,另一方面真的是做的太频繁了。   她不管做什么都不节制,就喜欢什么非要一下都做尽了才满足,兴头起来的时候吃火锅一周能吃十几顿,在泰国榴莲一天能吃两个,完全不克制,也包括在这事儿上。   一天一次是基础的,多的时候一天能找他要两三次,各种姿势都解锁了,还给自己买了好多套小衣服。   有时候吧,蒋俞白都觉得她也不是真的多想,就是小孩子皮,非要过来撩拨大人一把。   凡事过犹不及,回了家之后,蒋俞白坐在沙发上,专门给她搜了一些证据。   词条搜索结果显示,那事一周做两到三次是正常的,过度会伤害身体。   陶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蒋俞白怀里,小胳膊伸展活动,她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后理所应当地说:“这周还没三次呢啊。”   蒋俞白:“上周六在酒店卫生间一次,窗台上一次,周日在家里两次还是三次我都忘了,你两腿打颤连路都走不了了,还是我把你抱床上去的,你别说你忘了。”   说到这个陶竹有点不好意思了。   上周日那次她有点疯,再喜欢那事也从来没像上周日那么放肆过,完全顾不上羞耻。   阳台上的花被细心浇灌,水顺着花盆的缝隙延着玻璃,汩汩流淌。要不是蒋俞白告诉她那是什么,陶竹还以为是小白花的尿。   提到那天,陶竹脸都红了,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小声嘀咕着:“俞白哥你说什么呢?”   呵,这时候脸红心跳跟个多娇羞的小姑娘似的。   但是在这事儿上蒋俞白压根就不信她,因为她的手现在都还没拿下去。   她抬着头,嘴唇贴着他的脖子,问道:“今天周几啊?”   蒋俞白有点像上厕所,站起来说:“周三。”   “可你刚才说的一周三次啊。”陶竹跪坐着,伸出一只手给他数,“周一一次,周二一次,这周不才两次吗?还一次呢。”   蒋俞白都惊了。   且不说把两三次自动划分为三次,单就说这么个算法,他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上完厕所洗了手出来,小蒋俞白已经软下去了,但是眼前一个绿色的影子闪过,他怀里热了一块,低头一看,她把衣服都换好了。   一条浅绿色的古风纱裙,肩膀上有一根细细的带子,胸前重要的位置被刺绣挡住,再往下就只有一条到大腿根的白色薄纱。   透明而蓬松的裙摆,随着她轻微晃动的姿势大幅度散开。   她的饮食有专人搭配的,高蛋白低脂少碳水,身材愈发丰盈韵致,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她换衣服的时候就关了大灯,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夜灯开着。亲昵低语间,像有一团火,忽明忽暗地燃烧。   星星也害羞了,躲在远处天边,时不时眨眨眼,偷偷看欢火人间,不敢出声。   蒋俞白的眼神还是淡漠的,但是手已经勾住了她的腰肢。   他会提醒她要克制,也会适当的拒绝,但如果她真的想要,他都会给。   陶竹笑嘻嘻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还挺诚实的嘛。”   平时在外面,蒋俞白是多温和疏离的一个人啊。   在家里被她气的满脑子脏话。   阳台上,养着一盆金贵的小百花,细细的花蕊,轻轻一拽,就掉了。   沙发边,蒋俞白的下巴绕过她的肩,掰过她的脸同她接吻,他冷白色的皮肤之上青筋隐隐起伏,冷淡的眼底像燃起了一场烈火。   月光昏昧,屋内混沌。   她被他顶到沙发背,蒋俞白的唇贴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低哑的嗓子威胁:“你再说一次?”   当事人陶某属于又菜又爱玩那挂的,泪眼花花地说不敢了不敢了。   蒋俞白可太了解这孩子了,相当识时务,这会儿说不敢了,等会儿过俩小时她就再再犯,就必须得把她制服了,所以这次结束,她嗓子都哑了。   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的新家暂时没有住家阿姨,没人帮他们放洗澡水,蒋俞白直接把人抱到莲蓬头下面,打开花洒。   她身上那件衣服穿了跟不穿没什么区别,两下就给剥掉了。   陶竹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是热水,蒋俞白一手抱着她,一手撑着大理石瓷砖,看见她这个反应又觉得无语又觉得好笑。   小色批。   陶竹是真的迷糊了,她都不记得有几次,热水这么一打,她朦胧间已经想不起来,他刚才戴了没有。   雾气蒸腾的卫生间里,陶竹的声音还没水声大,问道:“俞白哥,你想要小孩吗?”   他不小了,这种事多了以后,陶竹自然而然地就往那边想了。   其实蒋俞白戴了,所以他不明白陶竹为什么要这么问。   陶竹解释说:“咱俩结婚结的早嘛,而且又一直在这样那样。”   他哪样哪样了?不是她一直要的吗?   蒋俞白都要气笑了,玩笑话差点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他又收回来了。   别看她平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但是蒋俞白知道,她在感情这事上其实也敏感,不然当初就不会把对他的那份喜欢藏那么久了。   有些玩笑能跟她开,有些玩笑不能跟她开,开了她是真的会难过。   他低着头,花洒的水笼罩着两个人的身体,他拿给她肤质定制的磨砂膏慢条斯理地清理她身上的角质,想了下,认真地说:“现在还不想,养着一个大的,还得养个小的,我暂时还没做好准备。”   -   蒋俞白的生日是在一月二号,小时候蒋俞白特别喜欢这一天的生日,因为大家都放假了,都可以来给他过生日,长大之后那种欣喜的感情就过去了,同样也是因为假期,哪哪人都多,因此往年的生日他都喜欢一个人在家里过。   但是因为这一年有了陶竹,他想着就借着这个日子,上山带她去看看爷爷奶奶。   山上游客很多,人来人往穿梭在山间,还有不少解说员拿着小喇叭跟着,熙熙攘攘,车根本开不进去。   他们两个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穿着运动装,一步步爬到了山顶。   山顶有观景亭,爬到山顶的游客都在那里休息,陶竹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忽然瞥到了打通她任督二脉的一幕。   一家几口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景区小卖部挑东西。   隔着这么远,陶竹都看见小孩子想要一根香肠,但是他舅舅非要假装不理解,指了指烟,问他是不是这个,又指了指矿泉水,问他是不是要这个。   小孩子急的直跺脚,都快气哭了。   他舅舅眼睛都笑弯了,在小孩差点踩着人家矿泉水瓶要跑上柜台的时候,才好像明白过来,他买了那根香肠。   陶竹忽然就想到了蒋俞白。   她想亲他,他也想亲,但故意不让。   他明知道她喜欢小猫,还故意说要把小猫送走。   还有许多许多类似的事情,都和小孩子的舅舅一样。   孩子高高兴兴的不行,非得孩子哭了,他才满意。   他们这种人就是欠!得!慌!   陶竹反应过来了,也不顾现在在山上,泄愤似的猛地掐了他腰一把。   让你欠!让你有事没事非要逗一下!掐死你!   她下手没轻没重,蒋俞白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摇头说:“山上不行,有菩萨看着。”   陶竹:“……”   哦这时候你倒是严肃起来了啊?!   蒋俞白毫不知情地牵着她的手又往上走了九级台阶,在导游“这里是大禅寺哈,是私人供奉的庙宇,任何时刻都不对外开放,目前还没人知道这座庙里住着的人的身份”的介绍声中,蒋俞白牵着陶竹的手,从容地推开了大禅寺的门。   游客们震惊过后,反应过来要拍照的时候,大门已经及时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这座朦胧薄雾间的古老寺庙,依旧沉寂神秘。   他们的身上隐隐冒着汗,蒋俞白差人拿了两件新衣服,跟陶竹分别换上。   他们穿的是米白色的盘扣套装,衣襟处绣着华贵而低调的花纹,陶竹从更衣室出来,看见蒋俞白的那个瞬间,脑子里倏地冒出一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分明,此刻的他一身白衣,在深沉而悠远的钟声里,清隽如画,干净雅致。   屋里煮好了白茶,茶叶的叶尖在热水中翻滚,缓缓沉入水底,释放出浓郁宁静的香气。   他们的婚礼在国外举行的,爷爷奶奶没有参加,今天趁着这个时间,像是爷爷奶奶见证着,举办了一场不像婚礼的婚礼。   蒋俞白的结婚让爷爷奶奶想到了往昔岁月,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很多人和事陶竹不认得,大多数话她都忘了,但是其中有一段,陶竹始终记忆犹新。   那是陶竹给奶奶奉茶的时候。   布满褶皱的手接过了陶竹的茶,奶奶说:“昨天我和你爷爷我们还在聊,你们这代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啊。”   陶竹弯着腰,默默地点了点头。   奶奶的目光深远,缓缓道:“从前车马慢,书信长,现在一个手机就能见到千里之外的人,以为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殊不知却连身边人都看不清。”   她亦知道陶竹的出身,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告诉她:“门当户对都是虚的,全天下的人信这个,我们蒋家都不信。钱是赚不完的,人这辈子,福报都是有定数的,有舍就有得,想要久处不厌,还是得彼此契合。”   相比起奶奶的长篇大论,爷爷则要简单许多,老人家大手一挥,只嘱咐了十个字——   “好好过日子,少庸人自扰。”   简单的奉茶结束后,蒋俞白带着陶竹到庙里,僧人的经文正在虔诚地为蒋俞白祈福,他们两个被邀请到最前端的蒲团之上,瞻仰佛祖金身。   陶竹不知道该做什么,偷偷瞄了蒋俞白一眼——   他看上去是懂得这些,如白玉雕琢的手指,捻着掌心里的佛珠,闭着深邃的眼眸,念念有词,无喜无悲,仿若不染红尘分毫。   往昔历历在目,那些肆意生长的爱意像蔓延的藤蔓,温柔地缠绕着心脏,痴痴又缠缠。   曾经也埋怨过上苍不公,将之于她诸多苦难,恨到咬牙切齿。可在遇到他以后,都觉得一切无所谓了。   本对这个世界无感,却因为他的出现,而爱上了这个世界。   陶竹虽不懂得经文,却也闭上了眼睛,在冗杂的诵经声中,双手合十,虔诚地为他祈福。   愿你所遇皆善人,所得皆所愿。   愿你的每个梦都是风花好梦,愿你每夜醒来星河璀璨。   愿你春不寒,夏夜安,秋光灿,三冬暖。   你值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我爱你,如你爱我一般。   (番外上完)   作者有话说:   (…………)wb@葫禄   -   他俩有两个地方让我觉得好好笑。   一个是霸总小桃儿,还一个是每个京圈太子爷最终都没逃过佛珠啊哈哈哈哈。   感谢营养液~   -   感谢在2023-10-05 16:15:17~2023-10-09 00:5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萱妹妹 3个;抱走八箱冰红茶 2个;Chloé CH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书人 50瓶;小白白兔 30瓶;滚去学习 17瓶;啊啾 12瓶;恰恰、已躺平、46498032、西兰花bp 5瓶;奈林酱 2瓶;我是萌萌哒的小费费、乌芮、发发发leto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番外下   ◎感情线少(认真脸),订阅需谨慎◎   陶竹的外公外婆都还在世, 只是不在繁春,在更远的大龙山,那里山上常年塌方, 交通极其不发达,距离上一次陶竹见到他们, 已经过去了六年多。   王雪平回去的要频繁一些, 跟他们说起了小桃儿结婚, 外公外婆没去过北京, 不知道蒋俞白的身份,怕小桃儿过的不好,还托王雪平给了他们些钱。   他们计划在蒋俞白生日之后,一起回去看看他们。   在回去之前, 蒋俞白得在集团里跟高层过okr, 决定明年集团的战略方针。   身居高位, 蒋俞白不可能时刻关注每项业务的进度, 没精力也没必要, 因此年度review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   接受,调整,决策。   高层对这件事也格外重视, 忙里忙外熬了好几个大夜做汇报给蒋俞白的ppt。   年薪千万的人, 没有周末可言,蒋俞白把okr review定在周末, 他们的会议就在周末, 大家都习以为常。   会议进行到第三个business unit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只喝了一口的奶茶。   这是蒋俞白的习惯, 尤其是烦躁的时候,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 看上去还是和从前一样开着玩笑,如沐春风,但是奶茶一口一口的不会断。   跟他久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知道这是让他不满意了,一个两个大气儿都不敢出。   蒋俞白的来电声响起时,互联网业务部的汇报声戛然而止。   总经理刘芸眼睛不安地瞟来瞟去,在心里哀嚎自己命不好,本来汇报的就没让他满意,还要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惹得蒋俞白反感。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蒋俞白能够理智一点,不要把这份电话里的厌恶转嫁到她身上。   可是蒋俞白接起电话时分明没有半点会议被打断的不快,而且为了不让电话那头的人等太久,他甚至直接在会议室里接起了电话,温和地问:“怎么了?”   他平时虽然讲话声音总是带着一点慵懒的强调,让人听着很舒服,和他高高在上的身份本就有些反差,但是这样温和的声音,却也是其他人从来没听过的,一听就能猜出来电话另一端的身份。   蒋俞白的爱意明晃晃的,不介意被任何人知道。面对一众的不知所措,他挥了挥手,让他们也稍微休息一下。   顺便也冲着战战兢兢的刘芸点了下头,示意她也可以休息。   冬天下午的阳光,呈现出一种温暖的金色,斜照在蒋俞白的侧脸上,让他的发梢和轮廓都温柔和煦了许多。   在他面前摆放着了一拍奶茶,衬的他整个人清隽干净。   刘芸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身居高位的人向下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关心,就很难让人不心动。   可是当她听着蒋俞白的声音,又很快醒悟,他对她的关心,不过是对另一个洪水般爱意之下溅起来的丁点水花,她肖想不得。   今天蒋俞白出门早,大周末的,陶竹不需要加班,他走的时候她还没起,因此陶竹并不知道他去开会了,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小小发现:“我刚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你有个礼物没拆开哎。”   蒋俞白头靠在椅背上,扯了下唇角,闭着眼呵笑了两声,了然道:“我能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陶竹把礼物放到蒋俞白那边的床头柜上最显眼的位置,抱着手机:“嘿嘿……”   陶竹给蒋俞白挑了很多生日礼物,她太喜欢他了,每一样都想送给他,但又觉得每一样都不够表达她的喜欢。   最终,她又多买了很多个礼物,凑成他每一年对应的生日礼物。   比如一岁的时候是他出生那天的老报纸,五岁那年是最新款的游戏机,十五岁的时候是个笔记本,一共准备了三十多份。   至于蒋俞白没拆的那份,是陶竹给他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100盒计生用品。   陶竹看着床头柜上满满当当的一大包,露出了狡黠的笑。   她又想到了从山上回来的那天晚上,蒋俞白在那里拆礼物的样子。   她准备的很用心,原本以为他这个恋爱脑会感动的要命,可是他只是默默地拆完,然后抱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   以至于陶竹不得不主动问:“你不感动吗?”   当时蒋俞白刚到家就拆礼物了,身上还穿着衬衫,只是领前的扣子解开了几颗,松散地敞着,露出清晰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抱着她平静地说:“感动的。”   但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过,当天晚上,蒋俞白是真的很温柔,陶竹也就相信了,他是感动,只不过已经习惯了情绪稳定。   见陶竹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只是闲聊,蒋俞白便放下心,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陶竹:“没了。”   蒋俞白“嗯”了一声,说道:“那我这边先开会,晚上你要过来找我吃饭吗?”   陶竹这才刚知道他出去是忙正事了,不想打扰他,忙说:“不去啦,晚上我约柳姐吧。”   “嗯,那你跟她说话注意点,她有点偏执。”蒋俞白嘱咐道,“你有点自己的判断。”   陶竹虽然是理科生思维,但是其实她也很感性,不然她也就不会靠着一腔热血,顶着压力和风险,做出一件又一件振兴乡村的事。   可人的性格是连贯的,任何性格都会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在她容易被影响的时候,蒋俞白习惯了先提醒她。   陶竹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去卫生间里洗漱。   他们结婚结的匆忙,陶竹搬心家搬的也很匆忙,毛巾什么的都用的是许婉楼准备的红色洗漱用品,陶竹不习惯扔东西,牙刷用的还是在澳洲买的电动牙刷,澳洲的插头和国内的不一样,还要买转换插头,丑丑的一大个戳在墙上。   这次给蒋俞白过生日,她凑礼物的时候,也专门把这些都凑上了。   两个情侣牙杯并排挂在一起,一个深灰色,一个白色,也都配上了同色系的牙刷和毛巾。   镜子里,他们身上穿的睡衣也是同款的,只不过蒋俞白习惯了睡衣要每天更换,而陶竹一套睡衣能穿两个礼拜,导致他们的睡衣很难穿成同一色系。   洗漱完,去找衣服的时候,陶竹看着蒋俞白满满的一大柜子衣服,和自己小小的一个角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而她知道,在蒋俞白其他置业的地方,包括他所有的家,都还有一模一样的几个大柜子。   她找了件简单的高领毛衣,换上了牛仔裤,从床头拿起和蒋俞白同款的女款手表,戴在手腕上。   很有分量,只是至今陶竹也不知道这两个块表的价格,因为这是蒋中朝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   -   OKR review完成后的一周,蒋俞白和陶竹一起踏上了去大龙山的旅程。   大龙山位于我国的下游边缘,金沙江下游北岸,占地面积五千多平方公里,相当于三分之一的北京,但常住人口只有二十多万,还不到北京的百分之一。   去到那里实在太麻烦了,如果坐飞机的话要转高铁,再转火车,倒小巴车,才能到外公外婆家,陶竹便提议不如直接坐火车,到地方之后再转成小巴车,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是比直接坐飞机要方便。   也是因为这样,在大龙山,极少有人能走出去,尤其是老一辈的人,像陶竹的外公外婆,一辈子都被困在那座大山里。   蒋俞白听说过那个地方,对那个地方的印象无外乎穷困和偏僻,他没去过,一切听陶竹安排。   陶竹买了两张火车票,她已经不像刚去北京那年,买不起两张硬卧,还要买一张硬座和奶奶挤同一张床,现在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买两张软卧。   这种金钱带来的自由感,在这个时刻,甚至比她做专机还要高。   可是到付款界面的时候,她犹豫了半分钟,退回到选择页面,重新买了两张硬卧。   下铺一般要比中铺和上铺贵几十块钱,可陶竹眼睛都不用眨一下,两张都买了下铺。   她想看看,来时的路。   蒋俞白没坐过硬卧,严格来说,他连火车都没坐过。   一米八几的个头,在下铺坐着挺不直腰,躺着伸不开腿,浑身不自在。   刚想问那孩子怎么买了这么个票,抬眼却见她望着窗外的风景,在发呆。   窗外成片的农田上裹着白花花的塑料布,白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明亮的眼底,开满了希望的花。   这些年,虽然陶竹一直致力于乡村发展,但是她更多时候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在看的,能明白小村庄的落后,却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近乡情怯,害怕家乡不够好,更害怕自己不够好。   火车上的乘务员推销所谓的苗族特产,陶竹习以为常,但她从来没有买过,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生硬的推销,总让她觉得像是在骗人,而蒋俞白,对这种地推的模式感到新奇和意外。   像过去的陶竹对北京的生活感到陌生一样,这也是蒋俞白未曾见过的,陶竹的世界。   一个从大山走出来的女孩的世界。   复杂的家乡话,拥挤的车厢,嘈杂的环境和几百块钱,组成了她坎坷的来路。   火车停在繁春,他们要下去转小巴车,蒋俞白提起说正好路过了,不如就回去看看陶竹的父母,陶竹说好。   她的背影在前面开路时,蒋俞白才注意到,她留了一个看起来更大,但实际上更轻的包给他拎,他手里的包是几件衣服,但陶竹的包里还有几瓶水和她出门时准备的水果。   这姑娘真是飒,一点都不矫情,让蒋俞白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所有刻意的迎合和讨好蒋俞白都不喜欢,但这种日常里流露出来的细微偏袒,能让他心里记一辈子。   他没说话,只是在等车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换了他们的包。   重量差了很多,陶竹一拎起来就发现不对劲,想换回去,蒋俞白没同意:“我又不是朵花儿,风吹两下就倒了,就这样。”   陶竹看了他一眼,拎起来确实很轻巧,她点了点头,把自己手里的包也给他了,两手空空道:“那你都拿着吧,大树。”   蒋俞白:“……”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蒋俞白心里猛地跳出了三个字:日死你。   因为原本并没有在繁春停留的计划,事出突然,陶竹都已经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了,才跟父母说,她在电话里不断嘱咐着不用多准备菜,他们随便吃一点下午就走了,但等到了家,发现菜依然摆了满满的一大桌,一看就是临时出去买的。   王雪平和陶九小跑着接过蒋俞白手里的包时,陶竹看着菜说:“我不是说了嘛,不用买这么多菜的呀。”   “行了行了,哪都有你事。”王雪平嫌弃地推开陶竹,熟练的抄起挂在腰上的抹布擦椅子,“你不吃,人家蒋俞白也不吃啊?”   她把擦过的椅子往前放,弯腰对蒋俞白道:“蒋老师,您坐。”   陶竹怔了一瞬。   在蒋俞白身边久了,对于蒋俞白,她早就已经没有仰视的态度,但是她的家人离得远,又循规蹈矩惯了,对他的态度是不会变的。   他们不像是他的长辈,而更像是他的下属,把他奉若高高在上的神明般对待。   陶竹叹了声气,大概这就是阶级固有观念吧,也是他们这样身份之下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蒋俞白会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不自在?   陶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结果蒋俞白就用“略略略你看吧你妈向着我不向着你”的炫耀姿态,朝她挑了挑眉。   陶竹噗嗤一下,笑出声。   没过一会儿,陶九从外面拿了瓶酒过来,盒子还没拆,一看就是新买的,他司机出身,从不喝酒,但他试图顺从蒋俞白的习惯。   把盒子放在地上,开酒前,他问:“蒋老师喝酒不啊?”   早就已经说过让他们改称呼,但是两位中年人都改不过来,蒋俞白不想因为自己顺耳就强求他们,因此没再纠结于此,只颔首说:“我随意,看您。”   “啊……”陶九挠了挠耳朵,自言自语道,“看我啊……”   他看了眼陶竹,但陶竹只是说:“看您的意思呗,想喝就喝,不想喝就别喝。”   陶九手攥着酒瓶,从挠耳朵改为搓了搓脖子,试探着问:“那我觉得,你们下午还要赶车,就先别喝了?那边路不好走,怕火车把你颠吐了。”   蒋俞白淡淡笑道:“好。”   见自己做的决定得到认可,陶九松了一口气,张罗着让蒋俞白趁热吃饭。   口说无用,陶竹去说只会挨一顿批,蒋俞白去说大概会让他们不安,看来只能是在为数不多的相处过程中,让他们慢慢去感受。   桌子下面,陶竹轻轻地捏了捏蒋俞白的掌心,向他表示感谢。   感谢他,愿意照顾到她父母的情绪。   但蒋俞白好像会错了意,因为她捏他手的时候,他的筷子刚好伸到水煮虾的盘子里,蒋俞白的手顿了一下,把夹上来的第一只虾,放到了她的碗里。   王雪平的目光始终在蒋俞白身上,看到这一幕,她愣了一下,继而抿着唇,笑了。   饭桌后面的氛围渐渐变得正常,王雪平在饭桌上也敢聊家常了,她关心地问道:“你们怎么想到去大龙山了呀?那里多偏呀,她跟她外公外婆也没多亲,想聊天的话视频就好了呀。”   “当面去看比较有诚意吧。”蒋俞白说,“我们也顺便看看那边有什么能发展的。”   提到“发展”两个字,王雪平表情僵了一瞬,继而问道:“还是直播吗?”   陶竹早就没再做直播了,但是她现在在做的事比较复杂,解释起来比较麻烦,陶竹一直跟家里人说的是创业,但没具体提及过是怎么做的。   她摇了摇头,说:“不是,就是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能卖出去的,对接给企业,或者看看能不能搞下旅游之类的。”   其实王雪平还是没听懂她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只要不是直播就行,她松了一口气,“哦”了一声:“那就好好工作。”   以前陶竹做直播的时候,王雪平还是挺支持的,现在她这个态度不免让陶竹觉得奇怪,她问道:“直播怎么了吗?”   有蒋俞白在这,王雪平有点不敢说,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地停下。   陶九已经把话题接过来了,他叹了声气,说:“哎,芽妹儿她妈看男人直播,被直播里的人骗走了六万多块,那可是她家所有的存款哦!被贵军活活给打死了!”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被活活打死!   陶竹以为是电信诈骗,倒吸了一口凉气:“打人也没用啊,怎么不报警把钱追回来呀?”   “报了。”陶九放下筷子,又重重地叹了声气,“但都是成年人了,人家又没有强迫她付钱,报了警,人家警察也管不了家务事的。”   陶竹皱眉想了一下,忽然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芽妹儿的妈妈大概率不是被骗了,她是自己看直播一时冲动,主动打赏了主播。   眼前浮现出芽妹儿妈妈总是憨厚的笑容,陶竹想到了许多许多事情。   现在总爱说女性觉醒,但是似乎觉醒的只有年轻的一辈女性。   所有的商家,所有的商品,所有的营销,整体市场走向,都在迎合年轻一辈的女性,因为她们更前卫,给出的反馈更及时,上交的数据更有冲击力,年底的业绩更漂亮。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中年妇女乃至中老年妇女,她们是没有感情的,天生就该为家庭操劳,伺候一大家子,任劳任怨。   尤其是在农村,哪个女人要是敢“觉醒”,敢完全放肆地为自己活一天,不要说是同村其他人,就算是老公,自家孩子,一人一口唾沫也要把中年女性淹死。   她们宣泄情绪是无病呻吟,她们“不配”浪漫,更“不配”有爱情。   网络的迅速发展,让这些操劳了一辈子的妇女们见到了更大的世界。   于是她们知道自己被困住了,却也知道,她们走不出去了。   像是摸到了命运看不见的枷锁,却发现锁眼已经被堵死。   可是,没人能帮她们。   想到这,陶竹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芽妹儿的爸爸呢?杀了人,就没事吗?”   “咋个没事?”陶九一脸“你在想什么呢”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道,“蹲进去了,她家里就剩七十多岁的老母,疯疯癫癫的,昨天还到果园里偷草莓来了。”   以前当司机的时候,陶九还是挺机灵的一个人,自从遇到那事再出来,他越来越爱絮叨,像是憋久了似的,王雪平拉不住,她怕蒋俞白多想,觉得他们家就是爱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子的人,就插嘴表现他们陶家的善良:“但你奶奶看她可怜,什么都没说,就当没看见,让她走了。”   但蒋俞白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在观察陶竹的情绪。   这孩子善良热血,大概是想搞点事情出来的,他在想,他帮她在想能做点什么。   陶竹皱了皱眉,又问:“那芽妹儿呢?”   “早跑了,她妈出事前她就跟一个不知道哪认识的男人跑了。”陶九话越说越多,“那个男的说是给她买了好多衣服,芽妹儿就觉得那个男的特别好,没人知道他们搞一起多久的,反正没多久芽妹儿就怀孕了,她妈把她锁家里,她翻墙跑了,跑的时候就拿走了手机,身上一分钱没有,也不接家里电话,是死是活都不晓得,她妈就是她跑了以后才迷上直播的。”   ……   因为直播挑起来的话题,让大家的思绪各自分散,以至于这顿午饭吃了很久,菜都凉了,直到陶竹意识到快到唯一一班小巴发车的时间了,这顿饭才吃完。   水果和水就留在陶竹家里了,他们带着更轻便的行李出发,王雪平怕他们耽误了,紧赶慢赶着,把俩人送到公交车站。   芽妹儿家的事情发生的还不久,沿途还有不少同村的人在讨论他们一家发生的事。   在他们细碎的讨论声中,都视直播如洪水猛兽,忘记了这件事的起因,本不是直播。   尽管繁春的季节感不像北方那样分明,冬天阳光依旧明媚而温暖,但只穿了一件小针织外套的陶竹在车站呆站了一会儿,风一吹,凉的她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缓过神来,低头系上外套的扣子。   蒋俞白一手拎着两个包,另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头顶,温声问:“在想那个芽妹儿呢?”   “嗯。”陶竹仰起头,在他下巴上没什么情绪地啄了一下,像找安慰似的停了一会儿,问他,“你还记得她吗?”   她亲人一亲能亲半天,有时候呼出来的热气能喷的蒋俞白一鼻头的汗,因此平时蒋俞白不爱让她亲,但今天他能看出来她心情不好,就任她想怎么样都行。   对于她问的问题,他挺纳闷儿:“我?”   他哪不认识什么芽妹儿。   “嗯。”陶竹抱着他,脸埋在他厚实的胸膛里,声音闷闷的,“就是上次我跟我爸食物中毒那次,在村口那有个说闲话的女的,说你就是跟我玩玩,要是真爱我就会把我接到北京什么什么的,我当时还跟你说她是我同学。”   她这么一说,蒋俞白有点印象了。   好像每个村子都有那么地方,像是消息集散中心似的,天天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子,只不过蒋俞白印象里那种地方的都是中年妇女,尽管陶竹说了那是她同学,蒋俞白也没把那个人想成陶竹的同龄人。   可是就是那样一个风吹日晒,放到大妈堆儿里看不出年龄的女生,在陶竹上小学的时候,她们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   同样的出身,不一样的成长经历,造就了她们不一样的人生结果。   她在背后阴阳怪气,或许在同乡长大的陶竹会恨她,但是今天陶竹,不会了。   因为她知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没人不希望自己不温婉善良,自信从容,可是她们大山里的女孩子,早早的被压上了生活的重担,在底层漫无目的地厮杀,没有从容的余地。   这不怪她。   公交车调头,在玻璃的另一端,陶竹看到了芽妹儿的奶奶。   芽妹儿很小就没了爷爷,陶竹还记得,芽妹儿的奶奶喜欢灌香肠,还在繁春读书时,每年冬天,她奶奶都会笑眯眯地拿着几串香肠,敲响家里的门。芽妹儿的奶奶不高,只有几串香肠那么高,但是话却很多,她跟奶奶聊很久很久的天,奶奶连饭都顾不上做,把香肠丢给爷爷,要爷爷煮了香肠,凑活吃一顿剩饭。   那时候小陶竹总是在想,芽妹儿奶奶那么小的身体,怎么装得下那么多话呀。   现在,芽妹儿的奶奶也还是一样,笑眯眯的,拉着人在聊天。   只是她的穿着不再合体,一件袖子明显长了很多的浅紫色亮片卫衣,和露着粗糙脚踝的蓝色长裙,跟她聊天的人也不再意犹未尽,而是一脸的不耐烦,只是怕她突然犯病,哄着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口水话罢了。   如今陶竹见识的多,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芽妹儿奶奶身上的衣服,价格不会太高。   走线歪斜,布料薄弱。   联想到陶九在饭桌上说的话,陶竹想到了这身衣服的来历。   芽妹儿大概就是被这样的衣服骗走的。   旁观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是,他们好像都忘了,没人给大山里的女孩子,指点过未来的方向。   有人幸运,如陶竹,有蒋俞白带着她成长。   也有人不幸,如芽妹儿,孤身试错,一错,就是一生。   是芽妹儿不喜欢贵的衣服吗?   是芽妹儿不想在祝福中嫁人吗?   没有人不喜欢更好的生活。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更好的生活。   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成了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   陶竹打开车窗,听到了芽妹儿奶奶笑着说——   哎呀,我儿子又给我买了肉,都说我不爱吃肉了,他还是要做。还有啊,芽妹儿又给我买衣服了,我都说了不要花钱,她还是要买,亮晶晶的,你看漂亮不漂亮?   好,好。   坐在她对面的人驴唇不对马嘴的糊弄回应。   陶竹鼻子发酸,关上了窗户,不敢再听。   哭过之后人很累,她倚在蒋俞白的肩上,睡了很浅的一觉,同时又做了噩梦。   梦里,她没去北京上学,就在繁春长大,她的户口依然在繁春,没有受到更好的教育,考的分数也不如她那年真实的高考分数,就在省会城市,上了个一本。   芽妹儿上大专。   尽管陶竹读书成绩好一些,可是眼界和芽妹儿差的不多。   在这个梦里,她依然和蒋俞白在一起,芽妹儿说蒋俞白跟她就是玩玩的,她反唇相讥,说你算什么东西,没见过好的吧,嫉妒就直说。   听了这个话,芽妹儿转头就跳崖了。   陶竹猛地惊醒,睁开眼时,整个脑门都是薄薄的冷汗。   蒋俞白感觉肩膀空了一块,侧过头时,看见她小脸煞白,眉头紧锁,看她刚睡醒怔然的样子,他也就明白她的情况了,男人伸过胳膊,把她搂进胸口,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做噩梦了?”   陶竹“嗯”了一声,眼神无意识地瞥向他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上正在搜乡村关爱的相关信息。   在事业上,他们彼此分的很开,蒋家的集团下面几万号人要养,除了陶竹需要帮助或者偶然的请况之外,他很少会主动关注她在做的事情。   而他在做的事情,陶竹也很少过问。   但是现在,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她动手之前,就已经想要帮她了。   陶竹闭着眼睛,心里流过一片暖意。   在他肩上趴了一会儿,公交车到了小巴车总站,在县城里,每天上午和下午分别有两班车,分别开向大龙山。   可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下午的小巴车刚刚发车。   两个人都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忙,预留给回大龙山看外公外婆的时间并不多,他们没等第二天,而是打车到了租赁公司,临时租了一辆车。   在地图上搜了一下,从繁春到大龙山,不休息不堵车的话,大概要开六个小时,蒋俞白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山路不比平地,蜿蜒盘旋,紧贴着山势起伏,整块整块的大石子和泥洼,驾驶的时候需要非常专注,小心谨慎。   陶竹知道蒋俞白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这么长路途的车了,又或者说,他连短途车也很少开,开这么长的路途,又这么颠簸,陶竹不免有些担心。   她侧过头,问道:“俞白哥你这样累吗?”   蒋俞白用“你在废什么话呢”的语气回应:“谁开车不累啊?我又不是机器人儿。”他顿了顿,问她,“但我累成这样,是谁害的?”   是因为陶竹不会开车,如果陶竹会开车的话,至少还能有一个可以换着开的人,让他不那么辛苦。   听蒋俞白这么问,她生出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愧疚。   身边的同学都是高三毕业的暑假去学车的,但是她那时候刚见过有钱人的世界,整个人就像钻钱眼里了一眼,满脑子都是钱,别人学车的时间,她全用来打工了,而且更主要的是,她那时候根本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过这样的日子。   后来大学是在国外念的,澳洲学的车本国内不认,一回国就工作了,导致她一直不会开车。   后来蒋俞白虽然给她配了司机,但也会时不时催她学车,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陶竹以忙啊累啊为借口,一直拖着没学。   中途陶竹倒是想学来着,当时学费都交了,但是司机带她去驾校的路上,正好碰到了一起车祸,小轿车追尾了一辆面包车,小轿车前盖全都掀开了,里面的人血肉模糊,把陶竹吓到再也不敢学车。   蒋俞白体谅她亲眼目睹车祸以后害怕开车,再也没劝过了。   没想到陶竹看着他开车心疼,竟然主动提起来了。   但其实,蒋俞白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唇角弯了弯,在只有两个人的车厢里,缓缓的低声道:“我的意思是,但凡出发前那一天你能不那么折腾我,我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累。”   陶竹秒懂了。   作者有话说:   在故事的最开始,陶竹刚到蒋家,在王雪平提醒过的情况下,还是吃了别人家的东西。   我不否认这个行为不好,没有教养。   可是,她是真的不懂qaq   感谢营养液。   以及,番外下的感情线都不太多,不喜欢看又不小心订阅了这章的宝贝们别再订啦!   -   感谢在2023-10-09 00:51:01~2023-10-11 20:5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萱妹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期遇倩影、麦麦要减肥 20瓶;豆豆猫、51540174、KAI 10瓶;薄荷檀道 6瓶;Elvira 4瓶;恰恰 3瓶;cecile 2瓶;宋颂哇塞、宏愿。、小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番外下   ◎感情线少(认真脸),订阅需谨慎。◎   光天化日, 朗朗乾坤,穿上衣服的时候,陶竹就是个正经的小姑娘, 她耳朵都红了。   陶竹反思了一下,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件事, 主要原因还是要归结到, 蒋俞白太有服务意识了。   他每一次, 都会把事做到极致, 他越是服务到位,陶竹就越是喜欢,但是也因此蒋俞白就更累,两个人就开始恶性循环。   陶竹也想过, 他是不是故意这样逗孩子。   但是吧, 这个事儿就属于, 就算他是故意的, 陶竹也不吃亏。既然得了便宜, 她就没卖过乖。   “俞白哥……”   “抬头。”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陶竹顺着蒋俞白的目光抬起头,在山巅, 她看到了让永生难忘的一幕。   晚霞的余晖照在山峰上, 山体在金色光线下,壮阔辉煌。   山脉和山川连绵不断, 渐渐淡入晚霞中, 勾勒出壮美的轮廓,美不胜收。   太阳即将落山, 满山都是这样绚烂的景色, 缓缓行驶的车, 像途径了一副波澜壮阔的画。   蒋俞白有意把车开得很慢,时光在脚下,无声流淌。   日暮西垂时分,车忽然停下了车。   拐弯处,一块巨大的石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狭窄的山路,被这快大石头几乎占据了整条路,绕不过去。山间荒凉无人,蒋俞白只能自己下车去看。   他推开车门的时候,陶竹还没有想什么,但是等他下车的时候,陶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还不等她开口,四面八方已经有很多小孩子冒出头来。他们看起来大概也就十一二岁,高矮不一,脸庞看起来都还很稚嫩,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从头发,到脸蛋,再到他们的衣服。   尽管都是孩子,做不了什么,但是陶竹还是不放心,跟着下了车。   孩子们盯着她,听着她关车门的声音,响彻幽静的山谷。   为首的孩子幸灾乐祸地吹着口哨,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痞气:“别看了,你们根本就过不去。”   蒋俞白皱了皱眉,眼睛还在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些孩子,微微颔首,在陶竹耳畔低声道:“看来,来者不善啊。”   陶竹测了下身子,低声回问道:“那个,咱们……才是来者吧?”   蒋俞白轻拍她后脑勺一下。   这里是上山的唯一一条路,以前陶竹听外公外婆他们提起过,有些孩子会守在这里,拦住过往车辆。不想害命,只是想要钱,只不过陶竹也只是听说,从来没见过。   果不其然,等到蒋俞白问他们想干什么的时候,为首的孩子说:“你们只有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把这个大石头搬开,只要你们把钱给我们,我们就会帮你们把这个的东西拿走。”   半大的孩子,在别人无忧无虑读书的时候,他们竟然干上了抢劫的勾当。   蒋俞白和陶竹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出了一丝惊愕。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蒋俞白不逞一时之快,他不屑于与这帮毛头小孩儿谈判,只扬了扬下巴,问道:“你们想要多少钱?”   本是他们先提出来的要求,却没想到为首的小孩愣了下,说:“等一会儿。“   他们没有想到他真的会给。   这里来往的车不多,常年奔波的小巴车根本不搭理他们,他们长期蛰伏在这里,每次遇到人就会故技重施,但是很少会遇到真的给钱的人,听蒋俞白问的这么爽快,他们反而不会了。   几个孩子围成一团,窃窃私语的商量了一会儿,又由刚才的那个孩子站出来,说:“五十。”   陶竹知道他们是在勒索,但是这个数还是让她愣了一下。   这些孩子好像完全意识不到,如果他们现在报警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五十块钱而留下案底。   五十块,足可以让几个大山里的孩子,一生不再清白。   稚嫩得还未完全发育好的骨骼,还没他们身旁老树的一半高,瘦削单薄。   他们张望着往下看,小小的脸蛋绷的紧紧的。   视线恍惚间,那些孩子成了点缀在无尽荒山上,一个又一个黑点。   天地浩荡,犹听山风呜咽声。   租车的时候,蒋俞白多取了一百块现金,他不屑和这些孩子们多废话,直接拿给他们。   这些孩子没见过这样的人,不仅给钱爽快,甚至还多给,他们纷纷胆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都不敢往前,担心是里面有炸。   互相推搡了一会儿,最后,只有一个最瘦弱的小孩从土堆后面颤颤巍地走出来,左顾右盼地到蒋俞白面前,颤抖着手,战战兢兢地拿了手上的钱。   是真的钱。没有陷阱。   在蒋俞白松手的那一刻,那个孩子,笑了。   他们遵守诺言,帮他们把这一块大石头搬开。   在他们抬石头的时候,陶竹注意到,几个孩子手上都是新旧不一的疤。   石头搬开后,两人重新上车,等陶竹坐好后,蒋俞白温声问:“吓到了没有?”   陶竹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让蒋俞白坐好。   其实相比于蒋俞白,陶竹反而能更快的接受这样的事情。   因为她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知道还有这样的小孩,没有父母管教,野蛮成长。   他们的父母只觉得他们能够把钱拿回来就是好的,而从不过问钱的来源。   而孩子们没有赚钱的能力,这样的做法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纵容甚至怂恿。   在北京的时候,陶竹总能够听到他们说农村人淳朴,农村人和蔼,陶竹不否认农村人确实有那一面。   可是陶竹还知道另外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车再往里开,是还没开发过的小土路,连小巴车都开不进来了,也就快到陶竹的外公外婆家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因为蒋俞白也在想刚才发生的事。   他知道有些地方还很落后,但也没想过,还有地方可以落后到这个程度。   “想什么呢?”他问车上同样沉默的另一个人。   这次回来,本意是看爷爷奶奶,但是在看到那些孩子后,陶竹心底倏地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收回始终看向车窗外的视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想让这些孩子都能够上学。"   蒋俞白很淡地笑了下,手搭在方向盘上,淡声问:“这个地方应该是有希望小学的吧?”   “有。”陶竹头倚着车窗,“那是俞白哥,你知道他们都为什么不去上学吗?”   因为哪怕一分钱不花,读书付出的成本对于他们来说,也太高了。   留在家里,他们可以做农活,也可以早早地出去赚钱,分担家用。   在不赚钱就等于要花钱的观念下,他们本就很难考出去,不过晚早一两年出去打工,小学五年级和初中二年级的学历,能找到的工作都是一样的,所以,读书对于他们来说回报率太低了。   蒋俞白看了她一眼:“所以呢?你要给那些家里人钱,让他们去读书?”   陶竹:“不是。”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还没真正看到他们的希望小学之前,她也不敢确定她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对的。   车又无声往前开了一会儿,在土路边上,有个小孩子背着大大的纸篓在路边,满眼憧憬地看着他们的车。   陶竹侧过头看了一眼,蒋俞白明显有皱眉的动作。   他大概是想踩油门的,但是这条路有塌方,不能开得太快,缓缓经过孩子身边时,陶竹按下了车窗。   小男孩就在这时候抓住了机会,跟着他们的车小步跑,边跑边和陶竹说话,声音顺着风声往后:“你们是打工回来的吗?要买点菜吗?都是很好的菜。”   孩子眼睛很干净,让她忽然想到了小时候跟爷爷一起去镇上卖水果的自己。   那时候交通还没这么发达,繁春就像现在大龙乡一样,一穷二白。   如果偶尔碰到看起来穿衣打扮都不错的人,爷爷也会主动去问。   陶竹问道:“怎么卖的?”   她一开口,蒋俞白就踩下了刹车。   小男孩跟着车停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奶奶已经被甩的很远了,可他现在顾不上奶奶,他颠了颠篓子,擦了把因为跑得太快留下来的鼻涕,气喘吁吁地说:“我现在没有秤,如果你要买的话,就15块钱全都给你。”   陶竹瞥了一眼,篓子里的菜还不少。   她同意了这个价格,习惯性的拿出手机想要扫二维码付钱时,手顿了一下。   这个孩子没有手机,没办法用二维码收款。   孩子眼中本来雀跃的光,因为他们拿不出现金而渐渐消失,陶竹的心在那一个瞬间猛的揪了一下。   刚才他们路过了一个银行,在跟蒋俞白确认过后,陶竹问他:“不远的有一个银行,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取吗?”   那束希望的光又重新燃起来了,孩子很想点头,但又难免有些担心。   反复犹豫之下,赚钱的欲/望大过了对陌生人的恐惧,他点了点头,但又怯生生地问道:“那可以带上我的奶奶吗?”   陶竹回头看了一眼蒋俞白,蒋俞白不置可否。   往回开都答应她了,不差多捎带一个人。   这附近是一片空山,山上视野空旷,但陶竹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她问:“你奶奶在哪?”   她的文化对孩子来说像是一个肯定,他眼中笑意难掩,说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找我奶奶,我很快就回来,你们稍微等我一下,我真的很快。   他边说边跑,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几乎要被风声盖住。   陶竹对他说好,但是头顶有野鸟飞过,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她不确定孩子是否有听见。   孩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陶竹和蒋俞白在车里等着,却很久都没等到孩子和奶奶的身影。   天色渐晚,荒凉静谧的山上回荡着潺潺流水声。   蒋俞白垂眸,瞥了眼后视镜,仍然空空如也。   今天在山下,是他第一次遇到那么小的孩子出来打劫。连带着,对刚才的小孩儿也不怎么信任,他低着头,听不出来情绪:“他确定是去叫奶奶了,不是去叫别人的么?”   “应该……”陶竹仔细想了想刚才那个男孩儿的模样,顿了顿说,“不是吧。”   话音刚落,地平线上,缓缓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   小男孩正背着他的奶奶,披星戴月,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哥哥姐姐,我们回来了!”变声期,掺杂着稚嫩的男声,在那个瞬间,响彻山谷。   本是常见的轿车,可在他的眼睛里,却像是看见了希望。   奶奶看到他们的第一时间,难免紧张和胆怯,这个样子,很像陶竹曾经第一次到北京的模样。   她不敢叨扰他们,但是她大概走了很久,真的很累了,推辞了两声后就同意了。   奶奶对陶竹说了声谢谢,然后脱了衣服,为了不弄脏车,她把穿在里面的那面垫在车上,自己坐着衣服外头那一面。   在蒋俞白调头回去的时候,陶竹问:“你有在上学吗?”   男生点点头,说:“在上。”   奶奶补充道:“有在上的,国家扶持的,我们这里的孩子读书不要钱,所以我就一直让他多读书,多读书,走出这个地方,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陶竹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后排抱着篓子的男生先开了口:“不行,我要回来,奶奶还在这里!”   同样是大龙山长大的孩子,也是天差地别的。   跟蒋俞白对视了一眼,陶竹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车开回到半山腰的镇上。   天色已晚,银行都关门了,从自动取款机里只有取出来整的一百块。   孩子和奶奶一起凑,也只凑出来四十六块钱的零钱。   孩子急的把所有兜都翻出来,也没找到其他的零钱,他那抹希望的光再度破灭时,陶竹却摇摇头,说:“你收着吧。”   孩子和奶奶都不肯收。   大龙山虽然大,但是越到山顶,住的人越少。   陶竹的外公比较喜欢张罗村子里的许多事情,因此在小村子里还算小有名气,她想了想问:“你们知道刘延卿吗?”   小男孩眼中满是疑惑,但是外婆却知道这个名字,她问:“你是……?”   “我是刘延卿的外孙女。”陶竹说,“这个钱你们先拿着,就当是我的预付,剩下的三十九块钱你们送菜到我外公家就好,送到把这些钱都用完为止。”   最终,他们收下了这份钱,并对陶竹连连感谢。   小男孩的家就住在距离陶竹外公外婆家大概三四公里的地方,虽然听起来不远,但是山路坎坷,又没有开发过,越往上走非常难,总之顺路,蒋俞白把他们带回了家。   原计划晚上十点到外公外婆家,但由于路上经历了太多,真正下车敲响家门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山里没有手机电脑,大家的作息相对规律,外公外婆也很累了,就只是简单的打过了招呼,他们便进屋休息。   没有高端的隔音玻璃,却也听不见一点车来车往,耳边只有山风高远的吟唱声。   陶竹站在窗前,仰头看着漫山遍野的星星。   忽明忽暗,像一颗颗希望的种子。   -   第二天他们两个起床的时候,陶竹的外婆已经煮好了两碗羊肉米线等着他们,碗里也煮了他们昨天带回来的菜。   外婆忙前忙后,外公就坐在外面晒太阳。   吃饭的时候蒋俞白没说什么,等到他俩出门了,蒋俞白问:“你们这重男轻女很严重吗?”   陶竹知道蒋俞白这么问的原因,她摇摇头说:“不是,外婆是外公的童养媳,外公一直都不喜欢外婆的,原来还想娶别人,是外公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太太,在你们北京叫太姥姥吧,很喜欢我外婆,外公才娶外婆的。”   蒋俞白的脚步顿了一下,脚下的土路因为他的忽然停下扬起一片土,土灰色粘在他黑色的裤脚上,像是昨夜星辰的缩小版。   他问:“他们哪年的?”   陶竹:“这个我不知道哎……”   蒋俞白大概知道王雪平的年纪,从王雪平的年纪推算了一下她父母的年纪,得到的结论让他有些惊讶。   西风东渐后,蒋俞白以为童养媳制度是上个世纪就已经消失的糟粕,很难想到,在今天,偏远的农村仍有童养媳的存在。   他见过大千世界无限风华尚能波澜不惊,却被脚下农村的生活打破了认识。   从这个角度来说,陶竹想在这里做什么,他都无权干涉,因为他没有陶竹懂得这里的环境。   陶竹带着他来了大龙山上的希望小学,老旧的建筑,□□在山巅。   上上下下几公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学校。   这里不比北京,进进出出都有专人看守,各种先进化设备,守护着祖国的花朵。   墙壁裂了缝的平房,划出岁月历史的痕迹,铺着细小石子的尘土操场,任人随意进出。   他们的穿着打扮明显不是这里学生的家长,老师从玻璃里见到来人,让班长带着读书,出来询问。   “你们是来检查的吗?”老师问,“我还没收到通知。”   在孩子们好奇张望的眼神中,陶竹否认了老师的猜测,并跟老师说明了来意。   因为临时起意,陶竹没有申请任何批文,老师没有让他们进教室,但也没有阻拦和驱赶。   在孩子们课间活动的时候,陶竹找了几个孩子询问他们对未来的想法。   以前陶竹在繁春的时候,听到这样的问题,身边人的梦想还很单纯,想当科学家,当老师,当农业学家。   时光荏苒,再比陶竹小的孩子,他们的梦想在环境变迁引导下,成了当明星,当网红,当博主。   而当下,这些大山里的孩子们,朴素而简单,他们想“打工”。   陶竹大学毕业那年,在大厂实习时,身边同时也会调侃自己是“打工人”,但是衣着光鲜,工资动辄上万的打工,和孩子们口中的“打工”俨然不同。   这些孩子甚至并不知道什么叫“打工”,他们只知道,“打工”可以赚到钱,可以住暖和的房子,可以给常年卧床的家人看病。   在陶竹问过他们之后,排成一排的孩子们也有许多问题想问这个漂亮的姐姐。   和普通的贫困山区还不一样,由于大龙山有塌方,除了偶尔会有人来支教之外,很少有外人会来这里。   他们争先恐后地问陶竹:“姐姐,你真的是从北京来的吗?”   “北京什么样呀?”   “姐姐你坐过飞机吗?摸到云彩了没?”   “北京的房子也是这样的吗?是不是很高很微风?”   “北京的人是什么样的呀?他们高吗?”   一个又一个听起来抽象的问题,问红了陶竹的眼睛。   可她耐心的一个个回应——   “我不是北京来的,我是从繁春去北京的。”   “北京啊,很大,和大龙山一样大。”   “坐过飞机,但还没摸过云彩,只是见到过。”   “北京的房子有的高,有的矮。”   “北京人呀——”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陶竹顿了顿,她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蒋俞白,男人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一如往昔,站在阳光下,平静地与她对视,收回视线时,她的声音哽咽了,“北京和繁春一样,不过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那座城市里的人,也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老师出来吹哨子,这是他们的上课铃。   学生们一步三回头,看着从传说中的北京来的哥哥姐姐,恋恋不舍地走回教室。   等他们回去上课,陶竹低头,翻找自己的存款。   晴天,阳光明媚,蒋俞白走近了,站在她面前,高大的影子斜斜地映射下来,挡住陶竹面前大部分的光。   看清自己存款上数字的时候,陶竹也听见了蒋俞白说的话:“你现在想要做的事,大概率没有正向的收入反馈,还要做吗?”   陶竹是个小财迷,这是件人尽皆知的事。   在大学别人都在恋爱打游戏享受生活的时候,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搞钱。   从寄人篱下的保姆女儿,到后来可以气定神闲站在蒋俞白身边,金钱带给她太多正向反馈。   连给别人的祝福,也是独树一帜的“祝你招财进宝”。   换句话说,钱几乎是她立足于北京,立足于上层社会的安全感来源。   蒋俞白不是不想让她做,只是希望她想好。   因为她想做的事意义重大,不能后悔,也不能后退。   陶竹明白蒋俞白的意思,她也很清楚她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不会带来收入回报,但是意义重大。   她曾经非常非常的爱钱,甚至觉得人努力的意义就是赚钱,可无条件的偏爱让人松弛。让陶竹在喘息的时候意识到,努力的意义,并不止于此。   每个人都有梦想。   不被注意到的山区孩子微不足道的梦想,也是梦想。   每一个梦想都值得被呵护,即使沧海一粟,步履维艰。   从山区里走出去的姑娘,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让她每一个不值一提的梦想都成真。   蒋俞白只有一个。   但是,他一手培养大的女孩儿,可以成为另一个他,让千万个平庸的陶竹立于山峰之巅。   她点头说:“我想好了。”   她想看着一双双充满的眼睛,走出大山。   只是,陶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的眼睛也明亮清澈的,像碎了斑驳的阳光颗粒,充满希望。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身体蕴含着巨大能量,在无法完全预知未来面对的事情时,依然敢勇敢坚定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攀登时,千锤百炼;登顶时,清醒冷静。笃定的眼神里,像烧了一团永远都灭不了的火。   连爱她,都觉得自豪。   他们离开学校时将近中午,有个女生追出来。   这里老师管不了那么严格,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如果有人偷偷跑掉根本抓不回来。   她有点胖,脸上也被山风吹出起白丝的高原红褶皱。   看上去应该有十一二岁了,在希望小学里算是年纪比较大的孩子。   分明从未相逢,可她看向他们的眼神却充满敌意,像是早就结了仇那般:“你们……是来支教的?”   “不是。”陶竹停下,问道,“怎么了吗?”   女生贴着墙,狐疑问:“真不是?”   这次陶竹没直接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反问道:“是老师不够了,你希望有人来支教吗?”   女生忽然很激动:“不是!我不希望!”   她从心底厌恶来支教的人。   支教的老师对他们很好,比这里的老师好,在这里的时候,会拍很多照片,给他们讲许多故事,但是他们只会待一段时间,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年纪小的学生,会因为他们难过很久很久。   为了保护更小的孩子,这些大一点的孩子就会带头闹事,闹到他们的名声臭了,让他们永远不要来这里。   就像有建立希望小学的人并不是真的为了孩子发展一样,有些来支教的人,也并不是为了教学。   有人为了履历好看,有人为了扩充视野,增加人生的宽度,在人前阔阔而谈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经历。   没人会真正在意这些孩子。   孩子们没有网络,无处发声,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抵制这些人。   回到外公外婆家,陶竹一刻未停地联系了相关人员,拨款到山区希望小学的教育行业。   希望小学已经有很多了,她的钱并不是用来建立希望小学,而是用来改善各个希望小学的一日三餐。   如果家长们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的收益,那陶竹就让他们有眼前的收益。   孩子们不需要从家里家里带饭来,只要每天来上学,就有饭吃。   有饭吃,就给家里省了钱,他们也会愿意让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来上学。   -   临走的时候,陶竹留了一部手机给学校,让老师能偶尔拍一些视频给她。   靠着网络吃到了第一碗饭的陶竹,早知道该如何把网络当成工具。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   这些山村孩子们的现状,如果得以在网络上传播,他们的现状一定会比现在好,甚至有可能带动当地的其他产业。   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让老师和孩子们加入直播和自媒体的行业。   他们身份特殊,上苍予众人悲悯之心,他们很容易引起话题,和社会各方面的关注。   可是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直播并不是一个可长远发展的道路。   曾经的她都会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双眼,更不要说这些更穷苦的孩子们。   而且,又如蒋俞白最早告诉她的,当平台扶持的时候,这些孩子会有更多流量,可当这波流量过去,平台需要吸引其他用户时,孩子们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   曾经的她有蒋俞白给她托底,可是,这些孩子们没有。   只有实业,可以兴邦。   预计中悠闲的大龙山之旅因为陶竹的忽然起意而变得匆匆忙忙,要回北京的那天,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位多给了他三十九块钱,但是在忙碌中早已经被遗忘的,卖蔬菜的孩子。   他带着满满一篓子的菜,这次的篓子比他上次背的还大,从后脑勺压到了他的膝盖,他小小的身体被大大的菜篓子压到直不起身。   伸开手,他的手里还攥着皱皱巴巴的十四块零钱。   篓子里是二十五块钱的菜,加上他带来的零钱,总共三十九。   他们两清。   把篓子里的菜倒在地上,他背着空篓子,脚步轻快地飞奔下山。   -   回到北京,陶竹保持和希望小学老师的联系。   都有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她们联系的并不频繁,然而忽然有一天,陶竹在工作时,接到了老师主动打来的电话。   去到小学里上课的孩子真的更多了!   陶竹只是笑了笑,说了声知道了。   第二年,老师第二次主动给陶竹打电话。   告诉她,来上学的女孩子变多了!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有些家长要求她们把饭里的肉带回家,给还没有上学的弟弟。   肉不过是小恩小惠,对于陶竹来说不值一提,但她不希望孩子们养成偷盗行为,因此让老师把餐饮看的更严格一些。   但与此同时,她实行了奖励机制。   随堂检测,大考小考,满足了一定的成绩,就可以给她们更多的肉和饭,并且陶竹在全国范围内的希望小学推广这一机制。   山高路远,未来只有知识的力量会化作坚定的步伐,陪着这些女孩儿们,迈向理想的高台。   -   蒋家年年都会拉出去上财富榜,每年都会想办法撤下来,因为集团不需要掌权人的名气来融资。   过多的曝光和关注,只会带来麻烦。   受到蒋俞白处事影响到的陶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自己在做的事情。   在她的任何社交平台上,也没有蒋俞白的身影。   在豪门圈子里,人际关系复杂,比起喜结连理,更像是人员合理分配。   家中各种内务,以及众多亲朋好友之间的走动和送礼,是需要一个人专门负责打理的。   豪门里的全职太太,像一个无法培训的职位般的存在,哪怕是原生家庭殷实的许婉楼,也无法躲过这一点。   可在这一点上,陶竹和柳书白很像,他们都不是擅长处理这种事的人。   因此,在蒋俞白和陶竹的小家里,这些事都也都交给了许婉楼。   逢年过节,生日贺礼,哪些人要走动,哪些人送什么礼,全都由许婉楼打理,而陶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在意识到这件事时,是陶竹迷迷糊糊,午觉刚睡醒的时候。   孕期嗜睡,她又黏人,要蒋俞白陪着睡。   冬天暗的早,木质移动桌上,电脑发出淡淡的光,映在蒋俞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穿了件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单手滑动屏幕时,袖口松松地落在小臂处。   在他那侧的落地窗外,正在下鹅毛大雪,天地间被柔软的白色覆盖。   陶竹揉了揉还没隆起的小腹,真正意义上理解了小确幸这个词。   她那不为人知的,不舍得打扰,也不足为外人打扰,但确确实实存在的,小小幸福。   来自蒋俞白。   蒋俞白专注工作,本没发现身边人醒了,但他刚忙完手头的事,肩膀上忽然缠上了一条人。   蒋俞白可真怕了她了,她亲起来没完,真要放肆她亲,她能半小时不撒嘴,关键是一亲起劲儿了,她又得要。   刚要躲,陶竹忽然在他耳畔说:“我跟你说个秘密。”   感觉不像是真有秘密,但她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勉强听一下吧。   陶竹抱着他,笑嘻嘻地把嘴唇贴在他脸上,编了个秘密说:“我好喜欢你哦。”   蒋俞白单手搂着她的腰,余光都能看见他翻了个白眼儿。   陶竹还没亲够,贴着他的脸又问:“惊不惊喜?”   蒋俞白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陶竹贴着他的脸继续问:“意不意外?”   蒋俞白又翻了个白眼,这回翻的有点大,他脑袋都有点晕。   陶竹还想亲,费尽脑汁地继续思考问题,本来想直接问他喜不喜欢,但是这个问题容易理解成“你喜不喜欢我”,感觉有点道德绑架,于是陶竹贴着他的脸,改成问:“你喜不喜欢这个秘密?”   蒋俞白垂着眼睛,斜睨了一眼这个好像长在他身上的人,想了想,淡声说:“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孕期情绪波动大,本来只是随意挑起的话题,却在听到这个回答后,红了眼睛。   好吧,我也喜欢你,这不是秘密。   你会招财进我,年年岁岁有我。   -   那年冬天,当在温暖的房间读完又一批从希望小学毕业考上大学的孩子的来信时,陶竹把信收回到木抽屉夹层里,穿着白色羊羔绒拖鞋找到正戴着金边眼镜伏案工作的蒋俞白时,在他的头上发现了一根他的白头发。   岁月流逝,他在变老,那年从山区出来,连扫不出码都紧张的要哭,在厕所里度过1十六岁生日的你女孩,已经脱胎换骨,要当妈妈了。   因为现在陶竹身体激素受怀孕影响,蒋俞白有一句话,打算留到以后再说。   他对她不止喜欢。   人生尽头,皆是黄土一抔,爱在黄土之上,经年生长,如杂草,如黄金。   他愿意打破世俗,至死都深情地爱她,他的爱与永恒同在。   (全文完)   -   后记-   或许出身平凡,或许迷茫颠沛。   但人生是一场马拉松,起点并不能决定终点。   人生如尘,尽你所能做好当下,等待未来向你而来,尽你之欢。   也许不能站在世界之巅,但成为更好的自己也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天气好,或天气不好。   冬雪未化,或寒风刺骨。   世间水火,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加油。   作者有话说:   读者朋友们你们好,一路看到这里辛苦了,《招财进我》号列车已成功抵达终点,非常感谢您的陪伴,也很荣幸您选择葫禄的文阅读,葫禄很开心与您共度一段愉快的阅读之旅,希望我能再次为您提供可阅读的文字,祝您开心和健康,我们下次连载再见~   wb:@葫禄。   -   感谢在2023-10-11 20:57:08~2023-10-11 23:3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妮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