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繁枝之中 作者:喻言时   文案:   研三离校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全班同学聚餐。   初羡给自己灌了一大瓶烈酒,借着酒劲跟傅枳实表白,“师兄,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这辈子非你不嫁。”   年轻的男人莞尔一笑,“喝了酒就好好休息,不要说胡话。”   初羡表白失败,黯然离校。   半年后,傅枳实去邻市出差,在高铁上偶遇初羡,两人邻座。   他一眼就认出了初羡,“初羡?”   小姑娘抬头打量他一眼,一脸茫然,“不好意思,您哪位?”   傅枳实:“……”   说好了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这辈子非他不嫁的呢?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敲黑板:   1、学医狗VS老中医,年龄差十岁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时代新风   主角:初羡,傅枳实 ┃ 配角:舒意禾,傅婧娴 ┃ 其它:预收文《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一句话简介:学习狗VS老中医   立意:医者仁心 第1章 楔子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喻言时/文   2020.10.21   首发晋江文学城   “天底下的温柔有十分,八分在神,两分在世人。”   “他呢?”   “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温柔本身。只要有他,哪怕一点点就好。”【注】   - 楔子   六月底,青陵的气温直线攀升,一下子窜到了38度。   午后太阳毒辣地可怕,燥热无风,整座城市仿佛闷在蒸笼里,连空气都凝滞了,停止了流淌。   最后一门考试《药理学》,初羡坐在倒数第二排,奋笔疾书。   距离交卷还有半个小时,她顺利写完了整张试卷。   期末考试,任课老师一般都不会太为难学生,题目出得很简单。   论起天赋,初羡这姑娘真心不怎么样。她贵在勤奋刻苦,提前半个月就复习了相关知识点。试卷上这些题根本难不倒她。   麻溜写完试卷,她把试卷在桌子上摊开,踢了踢后桌昏昏欲睡的舒意禾,“禾儿,开工了!”   考场座位是按学号排的,两个姑娘学号连在一起,自然坐在前后桌。   感受到桌脚震动,舒意禾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打了个哈欠,提起笔开始抄试卷。   花了几分钟抄完,留了两道主观题没写。舒小姐懒得要命,算算有六十分了,也就不愿再多写了。她又不争优秀,不挂科就行。   见舒意禾抄好了,初羡背上包,直接交卷。   头发花白的监考老师看一眼手机,顿时拧起眉毛,“还没到交卷时间。”   初羡把试卷往讲台桌一放,当即就说:“老师,我要赶车,不然回不了家了。”   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面露不满,皱眉反问:“考试重要还是回家重要?”   初羡平静地答:“回家重要。”   监考老师:“……”   话一说完,女孩身形一闪,径直出了教室,留下监考老师一脸错愕。   初羡从主教楼出来,直奔宿舍拿行李。   偌大的校园空荡冷清,全然不复往日热闹。   别的学院前两天就放假了,唯独医学院拖得最晚,今天才考完最后一门。   在A大最苦逼的就是医学院的学生,放假永远垫底。   她拿了行李,不敢耽搁,径直去了A大北门。   这么点距离,没走两步路,初羡就被闷出一身汗。   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简直让人无力吐槽。   青陵这几年成功跻身火炉城市之列,夏天是一年塞一年的热。   站在公交车站台等直达青陵火车站的45路公交车。   除了初羡,这个点站台上空无一人,冷清的过分。   炎炎夏日,道路两侧的梧桐树都蔫蔫的,宽大的叶片软趴趴地横在树上,毫无精神,早已失去了往日生机。   热辣辣的暑气一阵接一阵,迎面袭来,初羡双颊通红,鼻尖冒汗,整个人都要快被蒸发掉了。手里拿一顶遮阳帽拼命往脸上扇风。   那么点风,全然就是心理安慰。   只想公交车赶紧来,她好吹吹车里的冷气。   天这么热,不止人疲乏无力,口也渴得厉害。   刚才出校门的时候忘记买瓶冰矿泉水了。   此时此刻要想让她顶着大太阳折回去买瓶水,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45路公交车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久久不来。初羡等得心浮气躁,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逡巡,扫了好几圈,发现角落里停了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   车型硬朗低调,车身悄悄隐在大片浓阴下,细碎的阳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掉落在车前,光影漂浮。   车里坐了个年轻的男人。车窗紧闭,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她毫不在意,迅速移开目光。   继续百无聊赖等车,手里捏着手机,眼神一刻都没停下来,胡乱打量。   远处几个环卫工人正躲在树荫底下纳凉,一身橙色工作服尤其显眼,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   路上偶有几个行人骑电动车经过,个个神色匆匆,身后仿佛有人在追赶。   她深陷人间烟火,喜欢看芸芸众生,看这人世百态。   不远处,五米不到的距离,静悄悄地摆着一只爱心冰柜,遮阳伞硕大,遮挡住天空烈日炙烤。   初羡瞬间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忙大踏步朝它走去。   ***   傅枳实正坐在车里接电话。电话是他家老爷子打来的。   由于底下人疏忽,仁和堂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老爷子正在气头上,电话一进来就劈头盖脸直训,半点都不兜着。   他好脾气地受着,一句话都没吱声。   他爷爷年近八十,近来血压总是偏高,家里人谁都不敢惹他。要是骂他一通能让老爷子消气,他也认了。   训了十来分钟,老爷子才解气,忙不迭挂了电话。   傅枳实往中控台扔了手机,内心深处只觉得无力,憋闷得慌。   游走生意场非他所长,教书育人才是他所喜欢的。一个不懂生意经的人却要肩负偌大的家业,难免力不从心。接手仁和堂以来,哪怕他事事上心,殚精竭虑,可惜很多时候依然做不好。   他没急着离开,在车里静坐片刻,好解解憋闷的坏情绪。   路旁梧桐树挺拔健硕,筛下片片浓阴,蝉鸣聒噪,不绝如缕。   一个爱心冰柜安静地立在角落里,遮阳伞横在天际,盖住一方小天地,看不见头顶日头毒辣。   近年来青陵的大街小巷也相继推出了这种爱心冰柜,里面放上矿泉水和冷饮,供一些需要的人(环卫工、外卖小哥、快递小哥、交警等)免费饮用。   这是一座城市的温情所在。   而此刻,一个身穿白色牛仔背带裤的小姑娘立在爱心冰柜前,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囫囵喝了两口。   齐耳短发,娃娃脸,眉眼稚气。   这孩子成年了吗?   脚边那只藏蓝色巨无霸行李箱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瘦瘦小小的丫头片子,能拎得起这么大的行李箱?   小姑娘拿了水也没见她立即离开,而是对着冰柜前的几行标语出神。   那标语是硕大的红体字,格外显眼。从傅枳实这个角度居然也能看得清楚。   【供环卫工人、外卖小哥、快递小哥、交通警察等有需要的人士免费饮用。】   片刻以后,小姑娘拖着她那只巨无霸的行李箱匆忙离开。   不经意闯入视线的一幕,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同样匆忙。   傅枳实像是看了一场免费的露天电影。要说多有意思也不见得,不过好像能解他的烦闷。   他迅速收回目光,正打算发动车子回家。谁知老爷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下意识头皮一紧,不情不愿地接起,“喂,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老爷子这次倒不是来训他的,而是听取他意见的。   祖孙俩不紧不慢聊了十来分钟才结束通话。   就这十来分钟,手机后盖都变得烫手起来,紧贴着他的手掌心。   再抬头,透过一方透明的挡风玻璃,傅枳实又再次见到了刚才那个小姑娘。   她又一次回到了爱心冰柜前,手里拎一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了三瓶矿泉水。   她应该是赶时间,着急忙慌把手里的矿泉水放进爱心冰柜。然后拉上行李箱狂奔回公交站台。   正在此时,一辆45路公交车适时停在站台旁,小姑娘吃力地把行李箱拎上车。   车门迅速合上,慢吞吞驶离站台。   这是2018年6月29日,星期五,傅枳实第一次见到初羡,隔着挡风玻璃,匆匆一眼。   他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两个月,言哥我又回来辣!带着初羡小姐姐和傅大哥来见泥们,惊不惊喜?哈哈哈……   这应该也是一个温暖的小甜文,陪你们度过美好的秋天。全文都围绕“温柔”这个词展开,不管是男女主还是重要的配角,这就是一个温暖的故事,献给平凡的你我。   文里涉及到的一些专业知识全部来自度娘和几个中医专业的朋友,只为剧情服务,不必深究。如有bug,欢迎温柔指正!   【注】:取自网络。   接档文《我松开时间的绳索》,双医生,点开专栏可收藏。   文案:一场声势浩大的疫情席卷全国,人人自危。一院呼吸科骨干谢予安带领队伍毅然决然上了一线。   二院的麻醉专家闻梵声带队紧随其后。   两支队伍在疫区相遇。两位医生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拥抱,眼眶通红。   谢予安:“疫情结束我就娶你。”   闻梵声:“好!” 第2章 第1味中药   第1味中药   2018年十一月中旬,深秋。   堰山那带的梧桐树悉数黄了,满城金色。   初羡从女生宿舍楼出来才发现下雨了。   暗淡的天光下,雨丝缥缈稀疏,洋洋洒洒,延绵成一条条细细的线。   站在宿舍楼大门前,她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撑开,一头扎进漫天雨雾里。   这伞很小巧,伞面上印满一只只可爱的小黄鸭,要多卡哇伊有多卡哇伊。   这把伞自然不是初羡的,是她从闺蜜舒意禾读幼儿园小班的妹妹那里顺来的。顺来以后就一直放在包里,从来没拿出来用过。没想到今天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秋雨一下,寒意四下浮起,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初羡穿得少,薄薄的一件牛仔外套罩在身上,完全不抗冻。冷风携裹秋寒,见缝插针往衣领里直钻,悉数渗到骨头里,冷得她直打颤。   深秋的傍晚,又下着雨,偌大的校园看不到几个学生。偶有一两个经过,也都是神色匆匆,着急忙慌在跑路。   女生宿舍楼距离A大北门不算近,中间还要穿过主教楼和逸夫楼这两大建筑,就算脚程快,也得十来分钟。   初羡觉得冷,不敢在冷风中暴露太久,低头着急赶路。刚才她其实应该回寝室拿件衣服穿的,但她赶时间,又不愿意爬七楼,只能先冻着了。   她攥紧伞柄小跑了一段路,然后抄小路进了枫树林。枫树林的背后就是A大北门,能省不少脚程。   她赶时间回医院。她如今在A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实习。下午休息,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回寝室拿点东西。这不立马就要赶回去。   学医狗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每天各种兵荒马乱,一场接一场恶战。   这个季节红枫横行,成片火红,颜色亮丽,入眼张扬炙热,绚烂多彩。   一段羊肠小路贯穿整片枫树林,绵延向前,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侧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光束晕暖昏黄,照得路面上的水渍微微泛起清凌凌的冷调。   这片枫树林面积不大,却是A大小情侣的约会圣地。平日里打这里经过,总能撞见小情侣们各种花式虐狗。   大概是天冷,学生们都不愿出门,此刻枫树林里空荡无人,居然一对情侣都看不到。   初羡匆匆赶路,心思全在脚上。   在小路的尽头,一个年轻的男人毫无预兆地闯入,携风裹雨,满身清寒。   他一身黑衣黑裤,从雨雾深处款款而来,徒然撞破凛凛秋寒。   这人撑一把灰蓝相间的格纹长柄伞,伞檐压得尤其低,她几乎看不到正脸,只隐约瞟到一个模糊瘦削的侧脸轮廓,冷峻刚毅。   初羡没太在意,目不斜视往前走。   两人擦身而过,她鼻子尖,成功捕捉到一抹清淡的草药味儿,浮在空气里,若有似无,勾人呼吸。   就是这抹草药味儿让人有些好奇。她下意识往男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腋下夹着一沓厚厚的资料,一手撑伞,手指上勾着一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小包一小包精细包装好的中药。   应该是药房刚配好的药材。   原来这才是那股草药味儿的源头。   他腾出另一只手握手机,应该是在着急回复消息。   手机屏幕倒映出淡淡的一捧白光,停留在微信界面上,他五指翻飞,快速敲出一行文字。   许是心思全在手机上,两张纸悄然从他腋下滑落,无声无息掉在地上,淅沥沥的雨点快速打到上面,当事人却浑然未察。   他自顾往前走,脚步不歇,完全未曾注意到初羡的存在。   初羡立马停下脚步,弯腰捡起那两张纸,轻轻抖落掉纸张上沾染的雨水。垂下眼帘,不经意一瞥,A4纸上全是专业术语,枳实、半夏、连翘,清一色的中药名。   这人莫不是个中医?   “等一下先生!”她拿着那两张纸赶紧追了上去。   年轻的男人听到背后的声响,身形倏然一顿,下意识转头,乍一眼只看到一团黄影往自己跟前奔来。   等来人走近了,傅枳实才看清那是一把幼稚透顶的小黄鸭雨伞。   这是幼儿园小孩子才会用的伞吧?   伞的主人小小的一只,齐耳短发,一张圆润的小脸,有点婴儿肥,五官清秀耐看,瞧着格外文静秀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A大的学生。   他迅速扫两眼,在脑海里搜罗一圈,毫无印象。他应该并不认识这位姑娘。   “你叫我?”他收了手机,紧了紧腋下的东西。   一开口冷泉一般的声线,清润中透着一股深醇,好听的不像话。   初羡承认她被这个声音惊到了。   霍然抬头,年轻男人的那张脸完整映入眸中,人如其声,妖孽级别。   他的长相斯文干净,脸部线条纤毫毕现,一笔一划勾画完美,无半点赘余之处。明明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庞,这人身上却独有一种久经岁月沉淀的韵味。像是上了年岁的白酒,外表平静,内里炽烈。人尝一口,便会醉上半天。   初羡可以肯定这人绝对不是学生。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可拥有不了这种气质。   初羡“嗯”了一声,把那两张纸递给他,“您的东西掉了。”   您?   小姑娘还挺有礼貌!   傅枳实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那沓资料掉了两页。这两页“漏网之鱼”正攥在小姑娘手里,露在外面的手也是胖乎乎的,非常有肉感。   这是一双肉手,老一辈的人常说这种手是有福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谢谢。”他伸手接过东西。   “不……不用谢。”   “A大的学生?”   “嗯。”   “哪个专业的?”   “中医。”   “今年大一?”   “研二。”   傅枳实:“……”   看着这么小一只,稚气未脱,完全看不出来居然已经研二了。走在外面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就在此时初羡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有人给她打来了微信语音。   听闻声响,她忙低头翻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手机。   语音是舒意禾拨过来的,屏幕不断闪烁。   “喂,禾儿?”   “羡羡,回来了吗?”   “在回去的路上了……什么?又加班?能不能放过我们实习狗……”初羡一边接电话,一边冲傅枳实点点头,算是道别,转头又扎进雨中,背影清瘦窈窕。   小姑娘似是有急事,电话一接就小跑起来,一团黄影渐行渐远,迅速消失在风雨深处。   掉落的那两张纸沾了雨水,留下了点点水渍,怕是不能再用了,只能回头再重新打印两张。傅枳实整理好那沓资料,改用手拿着,防止再掉一遍。   做完这些,一垂眸竟然发现石子路上安静地躺着一样小东西。雨水滴落在上面,一张稚嫩的小脸不期而至。   他俯身拾起,这是一张饭卡,小姑娘军训的照片印在一角,那会儿还是长发,束起高马尾,露出一小截修长白皙的脖子,比起现在更显稚气,眉眼青涩。   紧抿双唇,全无笑意,也不知是故作严肃,还是本身就不爱笑,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错觉。   17级研二中医(3)班,初羡。   原来真没诓他,还真是研二的学生。   ***   傅枳实不紧不慢走去吴常海院长的办公室。   他到的时候,院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押了一条缝隙。   他收了手里的伞,立在门边的墙角。伞尖过了雨水,此刻簌簌往下掉水,沾湿了原本干燥的地板。   站在办公室外等了几分钟,吴院长这才匆匆露面。   “不好意思枳实,刚文学院的曲院长叫住我说了会儿话。”吴院长伸手把门推开,人先走进去,“快进来!”   傅枳实跟着吴院长进了办公室,也不等对方招呼,自然地往沙发上坐下。   多年师生,关系亲厚,相处自如,也不怎么讲究。   吴院长扬了扬手里的茶叶罐子,“枳实,你喝点什么?我这儿有金骏眉,要不要尝尝?”   “吴老师您就别泡茶了,我坐会儿马上就走了,医馆那边一堆事儿呢!”年轻男人音色温淡无波,不疾不徐。   吴院长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最忙!”   傅枳实是真忙,最近一段时间仁和堂和学校两头跑,恨不得分出第二个自己来分担分担。   听说傅枳实马上就得走,吴院长也就没给他泡茶,省得浪费自己的茶叶。   傅枳实把那袋中药拿给吴院长,“师母说您最近睡不好,老是失眠,从医馆给您配了点中药,您拿回去调理调理。”   “难为你惦记着我这老头子。”吴院长坐在傅枳实对面,接过中药,转手放在办公桌抽屉里,“年纪大了就睡不好了,院里杂七杂八的事儿又多,有时真累得慌!”   傅枳实劝恩师:“您再忙个一两年,提早退吧,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岂不自在?”   吴院长失笑,“还含饴弄孙,我家那臭小子连女朋友都不找一个,跟你一样让人不省心。”   傅枳实:“……”   突然躺枪!   吴老扬声问道:“离职手续都交接好了?”   “都弄完了,离校之前来您这儿坐坐,以后就不能常来了。”   “真想清楚了?不再继续当老师了?”   他抬手捏捏额角,语气似有些无奈,“老爷子给我下了死命令,仁和堂那边必须看到成绩,我就一双手您让我抓哪边才好?”   傅枳实是A大的外聘副教授,之前带过几届本科生的课,可是从上学期开始仁和堂那边的工作实在太忙,他分.身乏术,这学期也就不再继续授课了。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辞职,放弃人民教师这层身份,回去一门心思打理中医馆的生意。   吴院长提起这个就来气,“明明是做学问的料,不好好在学校教书,非得跑回去参和生意经。”   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放着好好的学术不做,偏偏要到生意场上浸染,生气有之,可更多的是惋惜。只能说个人有个人要走的路,强求不得。   男人耸耸肩,施施然接话:“没办法呀,家里小妮子不争气,早早嫁了人,最后还得我来挑大梁。”   仁和堂是祖上的基业,传了这么多代,总不能到他手里就交代了。别说老爷子不依,列祖列宗的棺材板都盖不住。   “行吧行吧,你决定了就好。”吴院长摆摆手,面露不耐。   “这几年蒙您栽培,枳实感激不尽。”   吴院长语重心长地说:“总归是你自己的人生,路要你自己走,不管做什么决定,无愧于心就好。”   “是。”成年人的世界哪能事事尽如人意,抉择和取舍在所难免,不管怎么选,怎么舍,但求无愧于心。傅枳实觉得自己眼下也就这点追求了。   “这都十一月了,这届研究生的选题快下来了吧?”再开口就聊起了别的。   “嗯。”吴院长扬起声线,“选题院里已经定了,最近两天就公布。”   “那您真有得忙了。”   “可不是么?每年一到这会儿就忙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可能还要差你帮帮我,你这届师弟师妹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选题这块你帮着提点提点。”   “您老还真知道使唤我,连学生的论文都要找我。”男人莞尔轻笑,言语间似有些无奈。   吴院长抿嘴一笑,“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能者多劳嘛!”   傅枳实:“……”   得,这高帽戴的他竟然无力反驳!   “您这次带了几个学生?”   吴院长温声道:“三个,两个男生一个女生。”   院长级别的导师带三个研究生足够了。   “两个男生脑子好使,就是太懒,催一下动一下,不催就不动,一点都不自觉。那个女孩子倒是蛮勤奋的,可惜资质平平,有些东西很难悟进去,总是要多花点心思。”   傅枳实非常好说话,细声道:“您要使唤就使唤吧,到时候只会一声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师妹变老婆的故事,男女主年轻差十岁。   两个月不开文,泥们果然都不爱我了,忧伤~ 第3章 第2味中药   第2味中药   初羡发现自己的饭卡丢了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现在学校和医院都能用微信和支付宝支付,学生们很少会用到饭卡。再者医院的实习工作实在是忙,整天团团转,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她的饭卡丢了好几天她都没察觉。   要不是去图书馆要用饭卡刷门禁,她压根儿就注意不到自己饭卡丢了。   院里的论文选题已经公布了,她忙里偷闲背着电脑回学校图书馆查资料,只有这里的知网是免费的。   她天赋不够,基础这块又欠缺,其实从研一一进来就有意识地在准备毕业论文了。不过那会儿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查点资料,在知网上找优秀论文看看,也没系统地整理过,也就增加了一点印象。到现在才真正进入正题。   丢了饭卡,初羡蹭前面的同学进了图书馆。   刚放下书包,手机就滋滋震动了两下,提示她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来自她的导师吴院长。   其实她的导师本来不是吴院长,而是院里的另一位女教授。女教授为人亲和,平易近人,非常好说话,从来不会为难学生。   可惜女教授命运多舛,刚带了初羡没两个月,她就被医院诊断出了乳腺癌。不得已要入院接受治疗,不能继续担任教学工作,于是就把初羡划给了吴院长。   说起来她也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入了院长师门。   吴院长:【加下你傅枳实师兄的微信,你的选题别忙着定,先找他指点指点再说,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这条消息下面就给初羡推送了一张名片。   傅枳实,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同门师兄?之前还是A大的外聘教授,学医的学生没几个不知道他。   傅师兄在吴院长的授意下指导她的论文选题?她这是踩了狗屎运了?   吴院长的消息她反复看了三四遍才敢相信这不是她的错觉。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她忙点开名片,微信号FZS1212,昵称FZS,头像是一张仁和堂的招牌,没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简单的近乎朴素。   看到这张头像,初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听闺蜜舒意禾提起过这位傅师兄还是堰山仁和堂的现任继承人,身家无数,是真正的财团二代。   初羡试着加了这个微信号,并且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好友请求发送过去,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往书包里一塞,就没再管了。她赶紧点开知网查资料,眼下最重要大的一件事就是把论文选题定下来。   毕业论文是大事,马虎不得。她势必多花点心思在上面。   专注查资料,该记笔记的记笔记,该截图的截图,忙起来时间飞逝,一两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   初羡坐得腰疼,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又去开水间给自己接了杯温水。   喝了两口水,才想起去看手机。   点开微信,发现对方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她酝酿了一下,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初羡:【傅师兄您好,我是初羡,很容易成为您的师妹,我的论文就烦请您多多指点了。】   她盯着屏幕,看到上方立刻跳出了一行细小的文字:对方正在输入。   她屏息以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大概是从小就不善于跟男性打交道,心中缺乏底气。哪怕隔着微信交流,互相看不到对方,她也不免会忐忑。   很快,对方的消息就回复过来了。   傅枳实:【很容易?有多容易?】   初羡:“……”   好奇怪的话,初羡疑惑不已。她垂眸看一眼自己之前发的内容,顿时惊呆了,她居然把“很荣幸”打成了“很容易”。麻蛋,都是输入法的锅!   这第一次和前辈沟通就闹了笑话,要不要这么衰啊?   她忙打字更正。   初羡:【很荣幸成为您的师妹。】   傅枳实:【别高兴太早,成为我的师妹可不见得有多好,我很严的。】   初羡:“……”   这位傅师兄能不给她泼冷水么?   看来出师不利呀!   对方一直在输入,紧接着又是一条消息跳出来。   傅枳实:【你的饭卡在我这里,下次去一院给你带过去,不着急用吧?】   初羡:“…………”   初羡童孩心想:急是不急着用,可她就是慌啊!   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傅枳实会有她的饭卡?   ***   院里早就公布了论文的选题范围,供学生们自行选择。   辅导员在班群里三催四催让同学们抓紧时间和导师沟通,尽快把选题敲定下来。   吴院长大概是嫌初羡资质不够,把她完全丢给了傅枳实,有关选题的事项一概让她和这位傅师兄讨论。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傅枳实之前本来就是A大的老师,职称和能力也都够格,指导个研究生论文绰绰有余。   初羡不敢耽搁,抓紧时间在微信里和傅枳实讨论选题的事宜。可对方明显太忙了,她早上给他发的消息,他一般大半夜才会回复,有好几次她都已经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才看到。   这样断断续续地沟通了几次,初羡始终觉得效果不佳,选题一直定不下来。   问起吴院长,他也就简单的一句话:“多和你傅师兄沟通。”   选题难定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医学生的论文也不是那么好写的,还是有一定难度系数的。她只能多花心思,多逛逛知网,多翻翻相关的文献资料。   而迄今为止,她的饭卡依然还在傅枳实手里。她也从未见过这位傅师兄的庐山真面目,帅不帅完全成谜。   好在饭卡也没太大作用,她就去学校图书馆才用得到,她借了舒意禾的饭卡,这个问题也完美地解决了。   傅枳实没说还她饭卡,她也不主动提,总归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打紧。   虽然她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她的饭卡。她的饭卡究竟在哪里丢的,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   转眼间就过了两周,步入了月底。   立冬快到了,青陵的天气也肉眼可见地严寒起来。   初羡是云陌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在青陵待了快八年,依然不适应这座南方城市冬天的湿寒,几乎能冻僵人骨头。   初羡这个月轮神外,比起急诊科和产科神外会相对轻松一些。她多出了一些时间鼓捣她的毕业论文。   早上跟着廖主任查房,初羡几个实习生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里。舒意禾昨晚没睡好,昏昏欲睡,一直跟初羡抱怨不够睡。   对于舒小姐这位家里有矿,土生土长的青陵人来说,学医确实难为她了。舒小姐比较适合当米虫。   查完房,所有医护人员迅速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实习生的工作量也不轻。   初羡给自己接了杯水,刚喝了一口就听到白大褂衣兜里手机在震动。   她忙掏出来查看,是傅枳实发来的一条微信语音。   傅枳实:【我过两天要回趟学校,你要是有时间咱们就见一面,当面聊聊选题,有些细节微信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这是初羡第一次听到傅枳实的声音,低沉中透着清润,深醇好听。   她反复听了好几遍,觉得莫名有些耳熟,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见过。然而深究起来又毫无头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初羡翻了翻排班表,斟酌一下,小心翼翼回复。   初羡:【师兄,我后天下午有半天时间。】   回条微信都不免紧张,想来也真够没出息的。   说实话她是真怕和这位傅师兄打交道。虽然没见过这位的庐山真面目,可校贴吧上有关他的传闻可一直就没断过。这人在学术上要求严格,脾气又不好,当初任课期间挂科率极高。   他会破例指导自己的论文,完全是看在他的恩师吴院长的面子上。倒是没想到他从不敷衍,有问必答,还能够抽出时间当面指导她。初羡只觉得受宠若惊。   那边紧接着又是一条语音——   傅枳实:【那后天下午见。】   ***   平静地过了两日,晨起是一个下雨天,天色昏聩无边。   初羡昨晚熬夜刷题了,睡得晚,自然也醒得晚。   一摁亮手机就看到了傅枳实的微信消息,刺喇喇挂在通知栏上面。   傅枳实:【下午三点,图书馆三楼等你。】   初羡:“……”   她赶紧瞄了一眼手机上方的时间,已经两点整了。   妈呀,来不及了!   她一股脑翻身而起,猛地跳下床,直接冲进卫生间洗漱。   “羡羡,你这么着急干嘛?难不成有约会啊?”舒意禾躺在床上刷剧,难得见到初羡这么风风火火。   “比约会还恐怖!”   舒意禾:“……”   舒意禾忙追问一句:“老实交代,你要干嘛去?”   初羡实诚地说::“和傅师兄讨论论文选题,我的选题还没定下来。”   “天,你要去见傅枳实?!”舒意禾立刻激动地从床上弹起来,坐直身体,“答应我羡羡,一定要给我拍张照片,我要一睹盛世美颜!”   初羡:“……”   初羡:“我尽量。”   舒意禾强调:“是必须搞定。”   初羡:“……”   着急忙慌捯饬一番,套上连帽卫衣,初羡照了照镜子,自认为没问题了才出门。   见外面下着雨,出门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把雨伞。没想到又是舒意禾妹妹的那把卡哇伊的小黄鸭雨伞。   初羡下楼了才意识到自己拿了这样一把伞。不过时间紧,她也懒得回宿舍换了。她可没那么多力气爬五楼。   午饭还没吃,她在医院对面的十足买了个三明治垫肚子。   边走边吃,啃完一个三明治,刚好到地铁站。   不敢耽搁,一头扎进人流。   下地铁直奔A大图书馆。   初羡一口气爬上三楼,收了伞,拿在手里。仔细往大厅里扫了一圈,都是学生,一个老师都没看见。   这群人里她也没看出哪个是傅枳实。   正犹豫要不要打给对方问问,手机轻微震动两下,一条微信消息及时跳进屏幕。   傅枳实:【我在你对面。】   初羡猛地抬头,只见对面5号阅览室门口站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浅咖色风衣帅气惹眼,儒雅温润。   待她看清那张脸,她不禁怔住,原来傅师兄不是别人,就是那天在枫树林掉落资料的那个年轻男人。   原来她的饭卡是那个时候掉的,被他捡到了。   难怪微信语音听上去那么熟悉。   这概率也是没谁了,她是不是都可以去买彩票了?没准还能中个五百万,一夜暴富。   初羡提了提帆布包的包带,匆忙小跑过去。   “师兄好!”一跑到男人跟前就来了个九十度标准鞠躬。   傅枳实忍俊不禁,这年头这么规矩实诚的孩子真是不多见了。   小姑娘穿了一件柠檬黄的卫衣,这颜色挑人,倒是把她的肤色衬得白净又细腻。脸蛋吹了风,白里透红,粉粉嫩嫩。   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移,聚焦在她手上,居然又看到了那把卡哇伊的小黄鸭雨伞。   黄色的伞,黄色的卫衣,这姑娘是喜欢黄色?   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勾起唇角,揶揄:“你这伞不错。”   初羡:“……”   害,要怪就怪她这把伞实在太扎眼,走在路上那回头率都杠杠滴!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小声解释:“我妹妹的伞,被我拿来应急用了。”   傅枳实迈开大长腿,径直往阅览室里走,“我晚上还有事儿,抓紧点时间。”   初羡忙跟上他的脚步,“好的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这把小黄鸭伞。 第4章 第3味中药   第3味中药   阅览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学生,安静异常,只隐约听见一点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鼠标键盘敲击的微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傅枳实径直往一个靠窗的位置走过去,那是他一早就找好的位置,桌上摆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13寸的轻薄本,颜色居然是女生喜欢的粉色。   初羡赫然想起这个颜色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猛男粉。   她不禁问自己傅枳实是猛男吗?   显然不是。   屏幕亮着白光,停留在WPS界面上,上头密密麻麻一大串文字。   电脑旁还放着一只黑色的保温杯,杯盖虚掩着。   “院方给出的选题范围很广,你们研究生的论文没有博士生要求那么高,过得去就可以了。你挑个你能驾驭得了的。”男人自顾拉开椅子坐下,挺直的后背往椅背上随意一靠,姿态懒散又放松。   他轻抬眼皮,却见小姑娘还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当即沉声道:“站着干嘛?自己找位置坐下。”   “哦……好。”初羡姑娘赶紧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卸下肩上的帆布包和雨伞。   “你很怕我?”男人语出惊人。   初羡:“……”   初羡掏笔的动作瞬间一顿,狂摇头,“没有。”   “一定听你的师兄师姐们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吧?是不是都说我脾气很臭,时常骂人?”   初羡:“……”   天呐,这话要让她怎么接才好?   她握紧签字笔,有些坐立难安,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的事,师兄您说笑了。”   “你不用怕我,虽然在学术方面我要求很严,可你不是我学生,我犯不着卡你。你放心,吴院长最仁慈,知道你们读研不容易,不会不让你毕业的。”   “我不是怕您,我是尊敬您。”   傅枳实:“……”   男人莞尔一笑,眼角眉梢不见半点信服,似乎是在笑她口是心非。历届学生就没有不怕他的。   “选题范围你肯定已经熟悉了,院里都公布这么久了,我就不再赘述了,你挑你自己能写的,不要好高骛远,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他端起手边的保温杯,揭掉杯盖,仰头倒,却发现里面一滴水都不剩下了。   刚才忘记去接水了。   他又囫囵旋上杯盖,转手放到一边。   初羡余光瞟到,主动请缨:“师兄,我去给您接杯水吧,您喝热水还是温水?”   “不用花心思讨好我。”男人的声线冷峻,压得低,又沉又稳,像是攥紧了一把沙子。   初羡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却又听到对面飘过沉凉的两个字,“温水。”   嘴上拒绝,手却非常实诚,杯子转头就递到了她跟前。   初羡:“……”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   “您稍等,我去去就来。”小姑娘暗自松一口气,慌忙拿上他的保温杯,蹬蹬蹬跑出了阅览室。   茶水间在5号阅览室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长过道。过道很宽,敞亮通透,靠墙一侧设置了长长的壁桌供学生学习,每间隔半米就会有一个插.座,十分方便。   初羡从过道穿过去,一下子就来到了茶水间。   打开傅枳实的保温杯,她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垂眸一看,发现里面是泡了一遍的苦荞麦,细小的黄色颗粒静静地沉在杯底。   她接上满满一杯温水。   走出茶水间,她远远看到傅枳实站在楼梯口接电话,一抹清隽挺拔的背影就足够惹眼了。   她想起闺蜜舒意禾的嘱托,悄悄从卫衣的衣兜里摸出手机,不动神色地拍了一张照片。打算发给好友。   刚拍完,对面的人就接好电话转了个身,平静悠长的目光直直扫射而来。   初羡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藏起自己的手机,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她摸不准对方是不是看到她偷拍他了,内心忐忑难安。她压根儿不敢看前方,低头匆匆钻进阅览室。   傅枳实随后进来。   他的保温杯规规矩矩地立在他的电脑旁。   他捞起浅啜一口,扬声道:“继续。”   没有提拍照这一茬,应该是没看到。初羡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揭开签字笔笔帽,正襟危坐,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十足的好学生一枚。   “你的选题切记假大空,范围一定要小,从一个点,一个小方面入手,千万不要泛泛而谈。那样太空,落不到实处,院里过不了。”话说到一半,男人竟话锋一转,“你哪里人?”   “嗯?”话题跳转太快,初羡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你哪里人?”他靠着椅背,姿态放松,像是在跟好朋友拉家常,“我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南方人,是北方人吧?”   “我是云陌人。”   “云陌B大不比A大差,怎么不留在老家读大学?”   “高考分数不够,差了几分。”   傅枳实:“……”   “云陌我去过两次,西澄区有条长宁街。”   “嗯,很繁华。”   “继续说。”突然开始的话题,结束的同样匆忙。   傅枳实见这姑娘紧张,就想岔开话题,说点别的,缓解一下她的紧张。不过说了几句之后他发现她是真的不善言辞,交谈都乏善可陈的。他兴致缺缺,只能继续把话题扳回到论文上面。   男人语速很快,且言简意赅,专挑重点讲,很少重复。初羡的笔记记得非常认真,把要点一条一条罗列清楚,容易混淆的地方划线重点标注。   傅枳实往前探一眼,看到小姑娘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东西,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用红笔标注整齐。   他之前也带了几届学生,本科生有,研究生也有,看人早就行成了他自己的一套。一般的学生,他看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毫无悬念,眼前这位不见得多有资质,属于后天努力型。能考上A大,想来高中三年一定铆足了劲在学习。   吴院长把她扔给自己,想必也是没那么多的耐心带她。院长工作那么忙,手底下又带了好几个学生,倒也可以理解。   吴院长请他指导师弟师妹的论文,他以为会是一个男生。毕竟在学术这块他跟恩师一向抓得严,脾气上来了难免说话重。就怕女孩子面子薄,脸上挂不住,到时候哭哭啼啼的,也难看。倒是真没想到吴老师给他划了个女生。   不过好在这姑娘态度倒是端正,虚心认真,也不是不值得他花心思去教。就怕那种资质平庸,偏还不求上进,眼高手低的。   想到这里,他又将要点拆开给她重复了一遍,随后收尾:“这三个选题你再回去琢磨一下,定下来发给吴院长看看,再听听他的意见,他是你的导师,凡事以他的意见为准。”   初羡点点头,“好的师兄,今天辛苦您了。”   “客套话就免了,我不爱听这些,认真对付你的论文让我省点心就是感谢我了。”傅枳实麻溜关了电脑,话说得尤其直白。   初羡:“……”   他把电脑塞进电脑包,在最下面摸到一张薄薄的卡片。心下奇怪,捞出来一看才发现是小姑娘的饭卡。   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你的饭卡。”转手拿给对面那个傻气的小师妹。   初羡:“……”   “谢谢师兄。”初羡童孩简直诚惶诚恐,她没想到傅枳实这个大忙人居然还记得她的饭卡。   军训晒得那么黑,照片都丑哭了。难为他还留着她的饭卡。   男人一手拎他的电脑包,一手拿保温杯,抬头看向初羡,“你走吗?”   “走。”初羡也在收拾东西,晚上医院还有事要忙,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麻烦你撑我去下停车场,我没带伞。”他瞅一眼窗外的漫天长雨,他来学校时只有稀疏几根雨丝,这会儿倒是变大了。   初羡:“……”   初羡低头看看自己的小黄鸭雨伞,心想:师兄您确定?   不过打死都不敢问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到图书馆外。檐下长风不止,细雨飘摇,寒意千丝万缕。   临近傍晚,校园里起了雾,薄薄的一层,悬在枫树林上空,飘忽不定。   男人驻足等待。   手边两盏路灯,灯光自上而下映照下来,拉长他的影子,身形愈显清隽修长。   当着傅枳实的面,初羡慢腾腾地撑开自己那把卡哇伊的小黄鸭雨伞。   傅枳实:“…………”   “当我没说,你走吧。”他怎么忘记了这姑娘的伞如此可爱,一个人撑都够呛,更别说两个人,他还是一米八五的大高个。   雨势渐大,从图书馆到停车场又有一段距离。让自己的师兄淋雨过去,未免显得初羡太不仗义。何况眼前这位尽职尽责,亲自指导她的论文,亲导师都做不到如此,何况还是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同门师兄。她深有觉悟:千万不能做白眼狼,她必须知恩图报。   初羡颇为慷慨,“师兄,伞给您,我还要回趟寝室拿东西,我寝室里有备用伞。这么点路我跑过去就好了。”   “不用了。”傅枳实冷声拒绝。他一个大男人委实撑不起这样卡哇伊的雨伞。   小姑娘却非常坚持,直接把伞塞他手里,“您别跟我客气,这伞小是小了点,不过应急还是可以的,总比您淋雨强。”   说来也凑巧,隔壁寝室的熟人正好从图书馆出来,初羡忙叫住她:“陈颖,麻烦你撑我一下。”   陈颖很好说话,爽朗一笑,“没问题。”   初羡转头冲傅枳实挥手,“师兄再见!”   话音未落,一头扎进漫天雨雾里,渐行渐远。   傅枳实看着自己手里这把可爱至极的雨伞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说实话他非常嫌弃这把伞。估摸着小学生都不会撑这样的伞,也就幼儿园小朋友才会撑它。而现在他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要撑着它在校园里招摇过市。想想都头疼。   “傻帽!”他轻嗤一声,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把有故事的小黄鸭伞,哈哈哈 第5章 第4味中药   第4味中药   傅枳实撑着小姑娘那把小黄鸭伞去停车场,一路上简直不要太拉风,吸引了一大票目光。他一米八五的大男人举着这么一把幼稚透顶的雨伞,真是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他开车直奔檐外听雨。晚上约了姜叙和陆川他们一起吃饭。几个发小隔三差五就要聚上一聚。   他找到停车位停车,姜叙和陆川也刚到,正在停车。   三人同时从车里下来,人手一把伞,漫天长雨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姜叙盯着傅枳实手里那把小黄鸭伞,挑眉一笑,公然揶揄:“老傅,你这是换风格了,今天改走萝莉风了?”   傅枳实:“……”   陆川也是噙着一脸笑,声线清爽响朗,“老傅你哪里搞来的伞,明显不是你的风格啊!”   傅枳实垂下眼帘,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轻煽下,洒下淡淡一层阴影,施施然道:“一个傻师妹的。”   两人:“……”   姜叙顿时起了兴致,忙追问:“你哪来的师妹?我见过吗?”   傅枳实走到屋檐下,兀自收了手里的伞,不紧不慢回答:“吴老手底下的一个学生,托我带带她的论文。”   “老傅同志,你什么时候化身田螺姑娘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你都接?”姜叙满脸存疑,不怕死地试探一句:“您老别不是金屋藏娇,找了个萝莉,故意说是自己师妹吧?”   “滚!”他直接踢了好友一脚,“老子没那么重口味。”   “萝莉配大叔这是如今的标配啊!”   “我不好这口,下不了手。”   檐外听雨,店名取得文艺,周围环境更显雅致,清淡的沉香浮在丝丝暖流里,勾人鼻息。   中庭大堂上,一男一女两位先生,一位披长袍马褂,一位着青花旗袍,正在唱苏州评弹。   香几摆中央,   炉内焚了香,   瑶琴脱了囊,   莺莺坐下按宫商.   她先抚一支湘妃怨,   后弹一曲凤求凰,   ……   傅枳实随意听了一耳朵,听出台上唱的正是一出《莺莺操琴》。   江浙一带多苏州评弹,一些风雅的餐馆和茶室都有苏州评弹。不过他对评弹不感冒,总觉得那是附庸风雅的玩意儿。   定了二楼西角包厢,三人拾阶而上。   槛窗洞开,烟雾缭绕。   朋友间小聚,没那么多规矩,浅酌两杯,倒倒各自的苦水。成年人嘛,哪能事事如意,总有那么一两件烦心事磨人心性。   A大的工作已经辞掉了,彻底告别了教书匠的身份。傅枳实眼下的烦心事除了仁和堂的生意就没别的了。   陆川是隔壁青陵师范大学英语专业的老师,最近也在头疼毕业生的论文,碰到听话的学生倒也还好,要是碰到不听话的,那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傅,你这次带本科生论文吗?”隔着一盏禅意荷花灯,陆川看向对面的人。   灯光从鼻翼上方静悄悄打下来,男人眉目疏淡,姿态闲适放松,整个人显得有些迷离飘忽。   “带个毛线!”傅枳实指尖夹根烟,猩红的一抹火星子,青烟缭绕而上,他抽一口,微眯了眯眼,“前段时间把工作都给辞了。”   陆川:“……”   陆川一惊,“真打算回去继承家业了?”   “没办法啊,傅家就我这么一根男丁,我不继承谁继承。”他囫囵吸一口烟,又慢慢吐出烟圈儿,清隽的脸庞藏在烟雾之下,看不真切,“老爷子逼得紧,两边难以兼顾,只能辞了一边。”   “就这样你还给小师妹指导论文?吴老是真不跟你客气啊!”   “有什么办法,老头张口闭口得意门生,三句不忘给我带高帽,我不得受着么?他亲自开口,我能拒绝?”   “究竟什么大人物,还劳烦您老指点?”   傅枳实的脑中浮出小姑娘的脸,音色寡淡,“普通人一个。”   长相普通,性格普通,资质也普通。   姜叙一听女生就来劲儿,忙追问:“妹子长得漂亮吗?”   傅枳实犀利的眼风径直扫射过去,“不是你喜欢的款。”   “那是什么款?”   “姜少爷万花丛中过,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姜叙:“……”   “老傅,你可家伙可真小气,连形容一下都不肯,有这么宝贝么?”   傅枳实双唇紧抿,没吱声。   陆川端着酒杯轻笑,公然调侃:“老傅,那你可得多注意,您老这姿色可架不住人小师妹动歪心思呀!”   傅枳实:“……”   傅枳实不以为意,“她不敢的。”   那么傻里傻气的孩子,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打他的注意。   姜叙也忍不住提醒他:“现在的女孩子心眼多着呢,人畜无害的那种偏偏最厉害。多少男人栽在清纯小白花身上,你可得上点心呐!”   初羡是清纯小白花吗?好像不是,她应该就是单纯傻。   傅枳实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明明只见过那孩子两面,也没怎么接触,他好像就已经非常了解她了,心里认定她不是清纯小白花。   大概初见那幕印象深刻,给了他厚厚的一层滤镜。   兄弟三人聚了两个小时才散场。   都喝了酒,各自找了代驾。   代驾就位,陆川先行闪人。   姜叙站在屋檐下抽烟,那根烟还剩一半。老烟枪连半根烟都不放过,非得抽完不可。   傅枳实抬了抬眼皮,细声询问一句:“老姜你还不走?”   姜叙摸了摸小半截烟屁股,“抽完烟再走。”   他当即挥挥手,“拜拜您嘞!”   他弯腰坐进车里才想起自己落下了那把小黄鸭伞,又折回去拿。   姜叙见他又从车里下来了,抿嘴问:“落东西了?”   傅枳实点头,“落了把伞。”   姜叙禁不住笑,“就你那把小黄鸭这么宝贝?”   他扬眉一笑,嗓音响朗通透,“我倒是不宝贝,我那傻师妹宝贝。”   姜叙:“……”   傻师妹?莫不是扮猪吃老虎吧?   姜叙怕挨打没敢说,他觉得傅枳实迟早栽他这位傻师妹身上。   ***   经过这一次初羡的选题在吴院长那边总算过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光一个选题就磨了她那么久。   她赶紧在微信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傅枳实。对方只冷淡了回复了他一个字,“嗯。”   选题定下来以后就要进入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的环节了,院里要求必须在1月下旬离校前搞定这两样东西。   初羡一边忙着实习,一边展开她的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她从知网上下了不少资料,慢慢啃。   他们学医的出路很少,以后想要进好点的医院,三年研究生生涯是少不了的,以后没准还要读博。读博初羡是不想了,只想早点工作,好减轻家里人的负担。   宿舍全员在A大医学院附第一医院属实习,学医狗们天天叫苦连天,不是抱怨累,就是抱怨不够睡。   累归累,宿舍另外两只却没什么压力。舒意禾是青陵本地人,家里有矿,吃穿不愁,坐等毕业。王妍父母就是医生,早早就替她把路给铺好了,按部就班走就是,压根儿不用费心思。   只有初羡一个人最苦逼,没钱没关系,唯一的途径就是努力,还必须拼尽全力。可偏偏她还不是特别有天赋的那个,很多时候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事事顺心,学医之路坎坷万分。   最近一两个月初羡姑娘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实习和毕业论文上面,完全没别的交际。   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青陵的十二月,满城肃杀,妖风肆虐,寒意愈加沉重。   初羡姑娘扛不住江南地区冬天的湿冷,羽绒服早早就套在身上了。晚上睡觉还必须开电热毯,不然就会手脚冰冷,辗转难眠。   周末舒意禾回了趟自己家,再回医院宿舍就追问那把小黄鸭伞的下落,“羡羡,我妹惦记她的小黄鸭伞,问你什么时候还给她。”   初羡:“……”   初羡这才想起这茬,小黄鸭伞还在傅枳实手里。那天在图书馆借给他,至今还没拿回来。要不是舒意禾今天提起,她都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每天挑灯夜战,恨不得把一分钟掰开两分钟用,连觉都不够睡,哪里还顾得到这些小事。   “伞在我这儿,你下次回去给你妹妹带回去。”舒意禾问起,她只好搪塞过去。   要是跟好友说伞在傅枳实那里免不了要被盘问,舒小姐脑补的能力简直不要太厉害。   舒意禾深信不疑,“我下周回家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我记性不好老忘事儿。”   初羡点点头,“没问题。”   舒意禾躺床上刷她的韩剧去了。   初羡赶紧拿来手机给傅枳实发微信讨伞。   是的讨伞,卑微如她,问傅枳实要回伞都要仔细斟酌,打好几遍腹稿。   初羡:【师兄,您还记得我上回借给您的那把小黄鸭伞吗?能不能还给我?】   怕不够真诚,她还特意发了个“拜托”的表情包过去。真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了。   她以为对方肯定要等到晚上才会看到她的微信,没想到这次他居然秒回了。   他回的是语音,话中带着促狭的笑,“那么宝贝你的伞?”   初羡:【倒也不是我宝贝,主要那是我妹妹的伞,小朋友吵着要。】   男人煞有其事说:“我要说我把伞弄丢了,你是不是要哭鼻子了?”   初羡:“……”   初羡顿时慌了,连打字都来不及打了,一条语音直接追过去,“您把伞弄丢了,不会吧?!”   手机里沁出年轻男人清爽的笑,刮人耳郭,“诓你的。”   初羡:“……”   “麻烦你明天傍晚来仁和堂拿,我没空给你送回一院。”   嘴上说麻烦,可语气却颐指气使,跟个大爷一样。   初羡心里不情愿,大冬天还要顶着妖风跑一趟仁和堂,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其实傅枳实完全可以给她寄快递的,她愿意出快递费,同城速递只要半天。不过她可绝逼没那胆子向他提这要求。毕竟眼下人家还指导着自己的论文。   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应下。   那边的人复问:“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进展如何?”   这位师兄总是搞突然袭击,抽查她的作业。   初羡:【开题报告写得差不多了,文献综述还没开始。】   傅枳实:“发过来,我给你看看。”   她听话地把她那蹩脚的开题报告在微信上给傅枳实发过去。   对方接收了文件以后就没影了。   初羡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这位傅师兄的批评,估摸着他也没那么快看她的开题报告,就埋头继续刷题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叙真相了,哈哈哈   坐等傅大哥打脸!   月底了真担心泥们的营养液用不完呀!(笑而不语) 第6章 第5味中药   第5味中药   第二天照旧是个雨天,风里携裹了无数水汽,拍在人脸上俨然就是一把把冰刀子。天色更是阴郁到了极致,昏暗无边。   这样的雨天,湿寒尤其严重,严丝合缝,见缝扎针往皮肤里钻,几乎都能渗到骨头缝里。   初羡裹住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和帽子一起上,全副武装,可惜还是不抗冻。   青陵的冬天历来是严寒煎熬的。   身上这件羽绒服穿了两三年了,洗了几次,早已不顶暖了。不过她没别的选择,只能继续穿。   A大附属第一医院在市区,仁和堂在堰山。一南一北,浪江从中间径直劈开,路程可一点都不近。   初羡转了两趟地铁才到。   仁和堂是青陵顶顶有名的中医馆,传承了好几代,祖上可追溯到明清时期,以针灸推拿和中医骨伤科出名。   暗淡天光下,仁和堂的招牌隐在稀疏雨丝里,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一共五层,青砖白瓦,瞧着特有年代感。   周围都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栋古建筑显得格格不入。也正是这样才突出,路人一抬眼就能看到。   初羡站在医馆外踌躇一瞬,提了提书包带子,推门而入。   一脚踏进去,扑鼻而来的中药味儿,和着温热的气流,纠缠人呼吸。应该是从后面药房传出来的,闻一鼻子就觉得满嘴苦涩。   入眼是大堂,陈设有致,深色木地板,平添几分沉静。   两面白墙,一面悬挂仁和堂镶金的大幅匾额,上面刻着已故桥梁大师沈轻寒先生的题词。沈氏狂草,“仁和堂”三个字笔力苍劲,隽永深刻,龙飞凤舞。   匾额边上附有仁和堂详尽的历史,往前可以追溯到明清年间。   一家传承好几百年的中医馆,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白墙另一面则悬挂医馆医护人员的履历和简介。统一规整严肃的职业照,白大褂神圣肃穆,让人信服。   初羡往墙上扫了两眼,最先看到的是傅青玄老医生的照片,老先生年过八十,精神矍铄,发型一丝不苟,古铜色的脸庞未见半点老态。   傅老杏林泰斗,业界名人,响彻四方。早些年还主持编撰了好几本中医教材。这位出现在学生课本上的业内前辈,学医的就没几个不知道他的。   往下是傅枳实的父亲和母亲,医术精湛,同样赫赫有名。接着才是傅枳实本人的履历。洋洋洒洒一大串介绍,初羡只看到最醒目的一行——   【现为仁和堂唯一法定继承人。】   他肩负着家族的生意也难怪分|身乏术,把A大的教学工作给辞掉了。   初羡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在傅枳实短暂的教书生涯里她居然没上过他的任何一节课。也不知道他上课是什么样子,是幽默风趣的,还是严肃刻板的?   仁和堂初羡是第一次来,四下转了转,毫无头绪。   前台一个小护士眼尖发现了她,及时叫住她:“小姑娘看诊吗?”   她摇摇头,“我找人。”   小护士:“找谁?”   初羡:“傅师兄。”   小护士细细打量初羡一眼,轻声询问:“你是吴老的学生吧?”   “嗯。”   “小傅医生有跟我提过,跟我来吧。”   小护士将初羡带去了一间休息室,柔声告诉她:“小傅医生手头还有病人,你在这里先坐一会儿。”   小姑娘抠抠书包带子,点头说:“好。”   小护士还体贴地给初羡泡了一杯苦荞麦茶,再拿上一碟小零食。   “谢谢。”初羡跟人道谢,抬头看到了小护士的胸牌,姓庄。   休息室隔绝掉了外头的喧闹和那股浓厚的药味儿。没了那股子药味儿,她觉得胃里舒坦多了。   家里有个药罐子,中药她从小闻到大,闻得多了都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室内安静,陈设简约,一张原木长桌,两把太妃椅。   长桌临窗,窗台处摆了两盆小叶赤楠,枝叶葱绿,生机蓊郁。   初羡盯着那两盆盆栽看了两眼,觉得有些无聊。   眼前那杯苦荞麦茶水澄黄,杯底颗粒分明。   一次性纸杯,上面印有仁和堂的logo,材质比一般的纸杯要厚上几分,摸上去非常有质感。   她慢慢呷一口茶,苦荞麦清香,入口却略微苦涩。   紧握住杯子,丝丝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她手心里,身体也跟着渐渐暖和起来。   往青花小碟子瞟了一眼,里面一包脆皮花生,一包瓜子,四五颗大白兔奶茶。   初羡拆了颗奶糖,一瞬间満齿甜腻的奶香,久久萦绕。   她套上耳机,从书包里掏出做了三分之二的卷子。   耳机里单曲回放的是李荣浩的《年少有为》。熟悉的旋律倾泻而下,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歌一听,她身心放松,到高潮部分不知不觉哼唱起来。   假如年少有为知进退   才不会让你替我受罪   ……   “你能不能换首歌?”一道冷峻倦怠的男声横.插进来,徒然打破初羡一人的小世界。   ——   初羡被吓到呼吸几乎凝滞,心跳加速,整颗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就差没掉出来了。   “师兄……师兄?”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   她猛地抬头,只见年轻的男人推门进来,神容清举,一身笔挺的白大褂神圣又禁欲。   这是初羡第一次看到傅枳实穿白大褂,俨然就是医疗剧的男主角,帅气惹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惜眼下惊吓大于惊艳,她是没那个心思去欣赏傅枳实了。   男人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揶揄的意味明显,“我们小师妹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初羡:“……”   “您……您忙完了?”吓得嘴都秃噜皮了。   “嗯。”他往初羡对面坐下,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言简意赅,“给你说说开题报告。”   直奔主题,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别愣着了,搬把椅子坐过来。”   初羡忙照做。两人隔着安全的距离,泾渭分明。   “一堆的毛病。好在你不是我学生,要是我学生早被我扫地出门了。你看看你都写了啥?就这样的开题报告交到院里能过我果断跟你姓。”傅枳实拖动鼠标,调出初羡的开题报告,半点情面都不留,直白的过分。   初羡:“……”   初羡盯着电脑屏幕,猛男粉简直亮瞎她双眼。傅枳实指出一条,她就记一条,回去好逐一修改。   知道傅枳实要求高,可没想到他要求这么高。辛辛苦苦大半个月写出来的开题报告被他批得一无是处。说不难过自然是假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在学习方面她的天赋确实不够。这样拼命,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对于即将到来的工作生涯她就更没有底气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初羡的论文格式非常漂亮,严格按照院里的格式要求来,一点错处都挑不出。   偏傅枳实最看重论文的格式要求。在他看来论文内容的好与劣这是你的能力问题,但格式的对与错就是你的态度问题了。只要态度到位,格式修修改改,多看几遍,总能完善。   好在初羡这姑娘态度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留了余地,没把话说得太绝。让他苛责一个态度端正的学生总归是于心不忍。   “吴老师那么严格,你运气不好撞上了他,也算是苦了你了。”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同初羡聊起了别的。   小姑娘微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回答:“我的论文原来是李教授带的,后来她生病住院就把我划给了吴老师。”   阴差阳错入了院长师门,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傅枳实的师妹。   “看来我是半路多出了个师妹。”年轻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破有股风流云散的意味。   初羡:“……”   初羡没有来觉得脸红,声若蚊吶,“给师兄您添麻烦了。”   小姑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倒是出乎傅枳实意料。他的本意并非想听这些。   想开口说点什么,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个姑娘不仅胆子小,骨子里应该还有点自卑,在他面前永远怯生生的。   这样的人心思细腻,难免敏感。他越说的多,她就越想的多。   前不久吴院长拜托他带小姑娘的论文,恩师的原话是:“这是一个好孩子,就是需要你多花点心思。”   当时他的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最初的一幕——   小姑娘顶着炎炎烈日,将那三瓶矿泉水放回移动冰柜,汗流浃背。   除却外在的一切,一个人心底有柔软的部分,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比起天赋,比起成绩,人品在他这里永远都摆在第一位。   不为其他,光这点小姑娘也确实值得他多花心思。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回去把要点梳理一遍,不懂的再问我。”男人合了电脑,动作麻利。   初羡童孩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她今天不是来要伞的,而是来挨训的。   “今天辛苦师兄了。”她站起来,主动说:“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吃饭吧。”   她的毕业论文,人家这么尽心尽力指导她,她总得有所表示吧。她并非全然不谙人情世故,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的。   傅枳实摆摆手,“犯不着这么客气,吴老师所托,我总得上点心。”   言下之意一切都是因为吴院长,跟你初羡没半点关系。   他说完就欲抱起笔记本电脑走人。   “师兄,我的伞。”初羡及时叫住他。   她一直惦记着那把小黄鸭伞,毕竟这才是自己大老远跑一趟仁和堂的目的所在。   小姑娘不说傅枳实都给忘了,她今天就是专门来要伞的。   “记得还挺牢。”他不禁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伞在我办公室,我去拿给你。”   傅枳实的办公室就在休息室对面。   初羡没进去,站在走廊上等。   他把伞拿出来,还给她。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换下白大褂,穿上了毛呢大衣。   深沉的湛蓝色,双排扣,面料柔软,版型挺括修身,很衬他的身形。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走吧,送你回去。”他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车钥匙。   “您下班了?”   “还差十分钟下班,提早开溜,替我保密。”   初羡:“……”   这么多人看着,这要怎么保密?   初羡婉拒:“不敢麻烦您,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让这位傅师兄开车送她回医院,初羡只觉得惶恐。其实她挺害怕和傅枳实相处的,容易局促不安,总是害怕自己说错话。严格来说她怕跟任何男性说话,只是傅枳实最严重。   “是我让你过来的,要是不把你安全送回去,你在路上万一出点事我都是要担责任的,懂吗?”这人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不容置喙。   初羡:“……”   初羡刚想接话,一个苍老浑厚的男声毫无预兆地灌入耳中,由远及近,渐次逼近,“枳实呢?”   傅枳实一把抓住初羡的胳膊,径直往左手边的一个小门带,“快走,要被抓了!”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太遗憾了,哪怕在别的文里打酱油,沈先生也是离开的。不过在我心里,他和惜颜小姐姐始终都生活在美好的桃花源。   感谢给我砸雷和投营养液的盆友们,笔芯! 第7章 第6味中药   第6味中药   话音未落傅枳实就带初羡闪身闯进了后门,动作简直不要太麻利。   一扇门隔开内外,暂时安全了。   傅枳实见状方松开初羡的胳膊。   “师兄,刚那是您爷爷吗?”   “是的,老爷子一逮住机会就训我,趁早开溜。”   初羡:“……”   她忍俊不禁,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笑容明艳。   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明显,“是不是没想到你师兄也有被训的时候?”   “嗯。”   “谁都是孩子长起来的,熊孩子总有一两个怕的长辈,我打小就怕我爷爷。”   傅家将“儿子穷养,女儿富养”这一传统贯彻到底。老爷子对孙女傅婧娴那叫一个宠,从小摘星星摘月亮,有求必应。不想学医就不学,开开心心地学了法。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全家集体反对,老爷子给她撑腰,愣是欢欢喜喜把婚礼给办了。   到了傅枳实这里,自小该打打该骂骂,丝毫不会心慈手软,一言不合就家法伺候。他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时不时就被老爷子训得大气都不敢出。   小姑娘面露担忧,“您这样公然开溜,老先生岂不更生气?”   “他老人家没训到我就会去训我爸,总不会让他闲着。”   初羡:“……”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坑爹一把好手?   后门一出来就是一条僻静的长廊,内里别有洞天。长廊顶部常春藤密布,翠绿葱郁的藤蔓相互纠缠不休,有几根静悄悄地垂落下来,横亘在人眼前,挡住了去路。   在这凛凛寒冬给人们送来无数绿意,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长廊绵延向前,紧连着一个很大的院子。   阴雨天,即使是在室外,光线也严重不足。屋檐下几盏照明灯昏昏亮起来,远远照着院子里花花草草。主人家勤奋,种了一大堆,应该都是些中药。   书上看到的和真实植物相差巨大,初羡也就勉强能认出几样,大多数都分辨不出。   小姑娘面露惊喜,“师兄,这些都您种的啊?”   傅枳实负手站在她身侧,语调不疾不徐反问一句:“你觉得我有这闲工夫?”   初羡:“……”   “都是我爷爷种的,这些药可都是他的宝贝。”   “老先生可真勤奋。”   “我爷爷生平最爱鼓捣这些草药。今天下雨,等晴天你再来看,整个院子都晒满药材,老爷子随手拈起一把就抽查医馆的实习生,答上来了最好,要是答不上来就乖乖回去抄医书。”   初羡:“……”   初羡光在脑海里设想一下傅枳实口中的场景就觉得刺激。还好她不是傅老先生的学生,不然肯定天天抄医书抄到手软。   她往院子里囫囵扫了一遍,其中最惹眼的莫过于角落里那片植物,枝叶茂密,叶色浓郁,质地颇厚,翼叶倒卵形,基部狭尖。小小的扁圆形果实隐在枝叶间,有青有黄,斑驳相间。   初羡有些好奇,不自觉停下脚步,俯身仔细观察起来,觉得眼熟,又有些不确定。   她捏住一颗青色的小果子,扬起声线,“师兄,您看这是不是枳实?”   傅枳实顺着小姑娘的视线望过去,“看不出来还挺有眼力的,这就是枳实。”   这是初羡第一次见到活的枳实植物。脑海里那些熟悉的句子涌现而至,几乎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苦,辛,微酸,微温,归脾,胃经。主治积滞内停,痞满胀痛,结胸,胃下垂……”【注】   傅枳实莞尔一笑,“看来还是背了几本医书的。”   初羡问:“您的名字是傅老先生取的吧?”   他“嗯”一声,公然吐槽老爷子的做法,“要取中药名,也不知道取个好听点的。”   初羡:“……”   “那您觉得哪些中药名好听?”   “紫苏就不错,听过一个何苏叶。”   初羡:“……”   想不到这位傅师兄还挺接地气,居然都知道小言男主角的名字。   “老先生一定对您寄予厚望,您也没让他失望。”初羡忍不住感叹。   “失不失望我不知道,反正从小到大除了去A大教书,我就没做过自己的主。”   作为仁和堂的继承人,家里人早早的就将路替他铺好了,他只需要顺着这条轨迹一直往前走,按部就班地成长,然后学医,从医,结婚,生子。再然后他的下一代也会延续他的老路,如此反复,一代又一代。   他喜不喜欢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合适。在长辈眼里,合适的就是最好的。   是啊,傅枳实生在杏林世家,从出生就注定了要走上从医这条路,他别无选择。   肩上背负了家族的使命,想必以后的婚姻也不能全由自己做主。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遗憾?   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每个成年人的生活都是一碗苦丁茶,苦味是生命的底色。   可是初羡又何尝不是这样,学中医这条路她跟傅枳实一样,同样没得选择。   傅枳实转头看她,眸光明亮,“你干嘛学中医?”   “我没得选。”女孩弱弱一笑,眼神黯淡落寞。   男人挑眉一笑,自顾开玩笑,“难不成你家也有医馆继承?”   “小时候看多了《本草纲目》,觉得特神奇,长大了就想学中医。”   “真话?”   “真话。”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   傅枳实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牌子低调,车型也同样低调。大概之前有老师这层身份束缚,车子都不能太张扬。   初羡本想坐后座,可傅枳实直接给她开了副驾的门。她没得选择,道一声谢后弯身钻了进去。   车里内饰简约,没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符合男人简单直白的审美。   车内空间宽敞,小姑娘瘦瘦小小一只,坐在副驾上还真有点像小学生。   她规规矩矩坐着,书包放在双腿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抠拉链上的钥匙扣。   那个钥匙扣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挂钩那里肉眼可见地布了一层淡淡的红,那是铁锈。上面挂一只呆头呆头的黑猩猩,龇牙咧嘴,有点像它的主人。   真是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物件。   傅枳实专注开车,他车技很好,速度和平稳兼顾,超车,变道信手拈来。   车厢里寂静如常,只有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很多时候小姑娘都是最安静的存在,他不开口,她绝对不会主动跟你说话。安静的让你完全感受不到她就坐在你身边。   他觉得这点很好,他历来就讨厌话多的女生,让人片刻不得安宁。   拜他这副好皮囊所赐,在A大教书的这些年总有缺少眼力见的女生喜欢往他跟前凑,聒噪得让人生厌。   “听歌吗?”男人蓦地出声,打破沉默。   “好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傅枳实居然放了一首《年少有为》。   熟悉的音律倾泻而下,初羡就忍不住想起刚刚在医馆休息室,她一个人自顾哼唱这首歌,男人猝不及防地闯入,将她吓了个半死。   “你唱的不错。”这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初羡却听懂了。   她赫然脸红,“师兄,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比起我妹妹,你唱歌算好听的。”   “师兄还有妹妹?”   “嗯,就比你大两岁。”   说实话初羡挺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凡事有商量。不像她,永远都是一个人硬扛。   车子呼啸往前开,两侧建筑物倏忽而过,快得让人根本就捕捉不到。   七拐八拐上了堰山大桥。   大桥巍峨雄伟,两侧灯柱笔直,耸入云霄。   来青陵读书快八年了,初羡却从未真正欣赏过这座闻名遐迩的大桥。   江面雾气迷蒙,安静地泊着两艘轮渡。水天连一线,遥遥隐约映出小岛的一角。   “檀香岛去过吗?”车内静默一瞬,男人再次出声。   初羡闻声下意识看向江面,水天相接处一个小角躲在迷离的雾气中,时隐时现。   她慢吞吞的回答:“没去过。”   “在青陵待了这么多年连檀香岛都没去过?”   “我不太喜欢出门。”   “堰山呢?堰山总爬过吧?”   小姑娘继续摇头,“没有。”   傅枳实:“……”   “那你这些年都干嘛了?尽读书了?”   初羡的本科和研究生生涯整日都忙于生计,除了学业就是忙兼职,所谓的诗和远方实在太过虚浮,注定不属于她这种在社会底层挣扎不休的蝼蚁。   “我比较宅,不太喜欢出门。”她给了个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   “檀香岛春天的樱花是一绝,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嗯。”   “你最近轮哪个科室?”   “神外。”   “神外的廖主任还有几根头发?”年轻的男人竟语出惊人。   初羡:“……”   这突然冒出的问题未免太突兀。   初羡明显怔了怔,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答:“差不多快谢顶了。”   “我当年轮神外,他还没升主任,那会儿就已经有秃头的趋势了,还向我打听哪家机构植发靠谱。”   初羡实在没忍住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廖主任铁公鸡一只,根本舍不得花那钱,他也就嘴上说说。”   “没准过几年我也秃了,不过我肯定不会像廖主任那么小气,我一定找一家最好的机构植发。”   初羡:“……”   原谅她实在想象不出傅枳实谢顶的样子。这么帅气的一张脸,要是没了头发,那该多违和呀!   小姑娘转头看他,语气肯定,“您不会秃的。”   傅枳实抿唇笑,不收她的安慰,“那可不一定,学医的有几个男人不秃的?”   这倒是大实话,医生工作强度大,压力与日俱增,睡眠又常年不足,很容易引起掉发。   不过她还是相信傅枳实一定不会秃的。就算真没挨过,他也是最帅的秃子。   车子快速驶离堰山大桥,初羡放在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铃声刺耳生硬,刮人耳膜。   她忙从包里掏出来,垂眸匆匆瞟一眼,赶紧手忙脚乱给挂掉了。   “怎么不接?”傅枳实打了左转灯,白色小车迅速汇入左侧车道。   路牌清晰,距离第一医院还有五百米。   初羡拽紧手机,轻声细语,“是我室友,催我回去。”   很快车子停在第一医院北门,初羡忙从车里跳下来。   “谢谢师兄送我回来,您开车回去注意安全!”她乖巧道谢。   “你的伞。”他往副驾扫了扫,看到一团黄色。   “哦。”她忙拿起小黄鸭伞。   车门合上,傅枳实再次发动车子,一溜烟开远了。   后视镜里他的傻师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身形瘦弱又单薄,像极了一抹稀薄的剪影,好像一阵寒风吹过,她都能被生生折断。   又似乎更像悬在湖面上的那几片浮萍,无根无枝,无所依托,只能随波逐流,飘到哪儿算哪儿。   她或许拼命想生出根,定下来,可命运没给她机会。   风起青萍之末,说的是不是就是她?   傅枳实扪心自问,他不也一样吗?这么多年,心在流浪,从未有过归属。   ——   初羡目送车子开远,这才提了提书包带子回实习生宿舍。   翻看手机通讯录,上面显示的一个同城的陌生号码。号码陌生,可背后的人她却不陌生。这个号码已经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了,可惜每次都被她给挂了。   这次照旧如此。   王妍难得逮住机会出门和男朋友约会。只有舒意禾窝在宿舍刷剧,最是清闲。   “羡羡,你回来啦!”舒意禾听闻声响,从帘子里探出脑袋,“我点了小火锅你吃点吧。”   初羡卸下书包,“我还不饿,晚点再吃。”   她把伞放在舒意禾桌上,“苗苗的伞我放你桌上了。”   谁知舒小姐却轻飘飘地说:“我妈昨天给她买了迪士尼的联名款,这把小黄鸭她看不上了,你留着用吧。”   初羡:“……”   不早说,害她冒着严寒绕大半个堰山去找傅枳实拿伞,还因为蹩脚的开题报告被训了一顿。   “我有伞,你下次回家给苗苗带回去。”   “我才懒得带,带回去她也是放在角落里堆灰,咱们宿舍就你最萝莉,你撑这伞最好。”   初羡:“……”   初羡不敢说她也不好意思撑这伞了,这么卡哇伊,都被傅枳实公然嘲笑了。   “我先去洗衣服。”说完她就一头扎进阳台洗衣服去了。   昨晚换下的脏衣服还堆在桶里来不及洗,得抓紧时间洗掉。   等她洗完衣服,晾好,再回到寝室,居然发现那把小黄鸭伞又回到了自己桌上。   初羡扬声问:“禾儿,这伞你真不要啦?”   舒意禾轻快的嗓音从床帘里飘出来,“我懒得给我妹拿回家了,你就留着用吧。”   初羡:“……”   枉她顶着妖风绕大半个城区跑去仁和堂找傅枳实拿伞,最后发现拿了个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师兄你一定不会秃的,就算秃了你也是最帅的秃子。”   傅师兄:“……”   哈哈哈哈   【注】:取自植物百科。   求姑娘们收个作收呗!作收实在太虐心了。 第8章 第7味中药   第7味中药   平安夜,舒意禾的生日。   如果说投胎是门技术活的话,那这位大小姐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不止投了个好胎,就连生日都是平安夜,一个充满美好祝福的日子。   舒父舒母给宝贝闺女拨了一大笔生日基金,让她自己和朋友庆祝。舒小姐自然不会辜负父母的心意。拿上钱就在朵爱酒吧开了个大包厢,邀请了一大堆的“狐朋狗友”给自己庆生。   初羡一向不喜酒吧这种人多喧闹的场合,可奈何舒意禾生日她又不得不去。   在包厢里刚坐了五分钟她就后悔了。音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十多个,个个鬼哭狼嚎。   灯红酒绿,美酒美女,烟草味揉进空气里,烟雾四下流窜。   初羡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当透明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没坐一会儿,她就被耳畔的喧嚣声吵得心烦意乱。   寿星公众星捧月,生日礼物收到手软。此刻正举着话筒唱一首《年少有为》。   这是初羡最喜欢的一首歌,被舒小姐唱得面目全非,跑调跑到了外太空。   她实在待不住,借口上洗手间出了包厢。   谁知舒意禾担心她走丢,赶紧跟了出来。   寿星公今天浓妆艳抹,穿得性感,黑色短裙下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分外惹人目光。一路上打量的男人就没断过。   舒意禾长了张明星脸,要是不继承家业,跑去混娱乐圈想必也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初羡对好友说:“禾儿,里面太吵了,耳朵疼得厉害,我去外面透透气。”   舒意禾知道初羡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能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她体贴地说:“那群人闹起来没完没了,不到十二点这场子肯定散不了,羡羡你要是待不住就先回宿舍吧。”   初羡想了想同意了。她必须走人了,再不走一双耳朵都得废掉了。   匆匆回包厢拿了书包,沿着走廊往外走。墙上琉璃盏壁灯亮一盏灭一盏,明明昧昧,模糊暧昧。   明明是人来人往,最闹腾的场所,偏偏此刻走廊空无一人,冷清过了头。穿堂风吹得格外顺溜,寒意迅速爬满四肢百骸。   初羡觉得冷,后悔今晚没穿羽绒服出门。   她背着书包,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   心里没底,脚步自然快了许多。   好不容易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抹背影,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挺拔又清隽。   居然有些熟悉。   走近了发现更熟悉。   这人穿一件单薄的石墨色衬衫,暗沉的颜色彻底融入不甚明亮的光线,整个人化身一团模糊的黑影,影影幢幢。   指尖挂一抹猩红,烟雾缭绕而上,越烧越旺。   初羡心下一怔,摸不准要不要和对方打个招呼。   深夜十点,声色场所,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料踌躇间对方竟已经背过身,精致的脸庞藏在阴影下,只看得见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眼中有暗夜的流星。   “初羡?”冷泉一般的声线,低而沉,仿佛攥紧了一把沙子。   傅枳实定睛细看,注意到小姑娘难得穿起了裙子,一条长及脚踝的丝绒裙,温柔的玫瑰色,裙摆处一圈亮片,在黑暗中细碎发亮。   裙子外套一件烟青色连帽大衣,门禁处一排羊角扣尤其显眼。脚上则是一双低帮马丁靴,条文长袜露出外面,裙摆欲遮未遮。   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她总是穿得单调规整,翻来覆去的衬衫牛仔裤,那件姜黄色的羽绒服就没见她换下过。挑不出毛病,自然也就不出挑。   这次终于有身不一样的装束了。说实话乍一眼还有点惊艳,青涩剥落不少,多了几分年轻女性的柔美和知性。   傅枳实不自觉多看了两眼,悄无声息。   成年人的打量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的,但凡明目张胆难免失了分寸。   “是我师兄。”初羡下意识拽紧包带。   男人屈起食指,轻轻一弹,抖落大块烟灰,“来玩?”   “好朋友生日,大家一起庆祝。”初羡的声音照旧怯怯生生。   男人的目光转到小姑娘肩上的书包,“你这是散场了要走?”   初羡抿嘴回答:“他们还没结束,我提前走。”   “怎么不等他们一起?”   “太吵了,耳朵受不了。”   “不会是第一次来酒吧吧?”   初羡实诚点头。   他忍不住调侃:“那我们小师妹可真是乖乖女!”   他旋即掐掉手里的烟,“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下衣服,跟你一起走。”   初羡:“……”   “您不玩了?”   “平安夜跟一群大老爷们待一起怪没意思的。”   “没有女生吗?”她嘴贱多问了一句。   男人脚步一顿,垂眸看她,唇角微微上扬,施施然地反问:“为什么要有女生?”   初羡:“……”   为什么要有女生?   初羡答不上来。在她的认知里,来酒吧不就该男女一起吗?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玩的?   傅枳实转头回了包厢,一群人搓麻将正起劲儿。这门国粹搁哪儿都吃香,有事没事搓上一把,爽歪歪!   “你们玩,我先走了。”他拿了大衣,丢下话就往外走。   姜叙可不依,赶忙喊住他:“别啊老傅,这才刚开场,不带您老这样撂挑子的呀!”   “今个儿运气不行,改天再搓。”傅枳实扬眉笑了笑,“记我账上,别替我省钱。”   陆川嬉皮笑脸,“放心吧,我会叫服务员多开几瓶好酒的,保证不替傅公子省钱。”   ——   走出酒吧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今年冬天青陵雨水丰盈,隔三差五就阴雨绵绵,全然不似往年来得干燥。   雨一下,雾气腾腾。   檐下长雨不歇,雨滴淅淅沥沥,成串透明,整座城市隐匿在一片迷潆水汽中,缥缈朦胧。   傅枳实早已套上修身的大衣,看一眼漫天风雨,清淡开口:“有伞吗?”   小姑娘立在风口,万家灯火在身后,寒风蛮横无理地刮过,顺势卷起她的裙摆,小半截小腿肚一晃而过,肤色白净细腻,有些恍人眼睛。   她闻言点头,“有的。”   然后当着他面从她的大书包里翻出那把小黄鸭。   傅枳实:“……”   他忍俊不禁,盯着她问:“你就这一把伞?”   “伞不止一把,不过就这把一直放在包里。”   “不是说还给你妹妹了?敢情是你这做姐姐的私吞了?”   初羡:“……”   “还没来得及拿给她。”   “你家几个孩子?”   “一个,我是独生女。”   “那这个妹妹是?”   “我闺蜜的亲妹妹,四舍五入也是我妹妹。”   傅枳实:“……”   不得不承认这波四舍五入可真溜!   “将就用吧。”傅枳实居然不嫌弃,拿过小黄鸭,麻溜撑开,一把拉过初羡踏入雨中。   伞太小,空间逼仄,两人不得不紧挨在一起,衣料相互摩擦,呼吸交叠,一深一浅,均匀不一。   精致立体的容颜隐在伞下,时明时暗。冷风突突灌进来,带起男人身上清淡的烟草味,尽数纳入口鼻。初羡平素里并不喜烟味儿,此刻竟不觉得难闻。   举伞的左手,衬衫袖口捂得严实,纽扣的纹路清晰又温淡。   大牌子的衬衫,从面料到辅料,设计剪裁,一针一线,甚至连一颗小小的纽扣都无不显露出来大牌该有的精致。   普通的夜晚,没有什么风花雪月,也不存在任何惊天动地,可又似乎并不普通。   逐渐厚重的呼吸,清晰可闻的心跳,不是初羡的错觉。理由无外乎只有一个。   这伞简直就是摆设,全程撑了个寂寞。从酒吧走到停车场,两人被浇了一身雨水。   男人收了伞,弹掉大衣上沾染的雨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晚是真的糊涂了,居然会和小姑娘共撑一把如此幼稚透顶的雨伞。   到了停车场,初羡才发现傅枳实换车了。比起之前那辆白色的凯迪拉克,这辆宝石蓝的法拉利不知道豪横了多少。   想必没了教书匠那层身份的束缚,车子都犯不着低调了。   傅枳实解了车锁,弯身坐进车里,低沉清润嗓音传出来,“我送你回医院。”   初羡站在车外,半天没动。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面露不解,“怎么了?”   她抠着书包带子,声细蚊蝇,“您刚喝酒了吗?”   傅枳实:“……”   敢情是怕他酒驾!看不出来小姑娘还挺有交通安全意识。   男人的眸中不禁染上笑意,“放心,我这人从不酒驾。”   说完顿了顿,再次开口:“就算我喝了酒,不还有你么?”   “我没驾照。”小姑娘的音色冷冷清清,兜头给他泼冷水。   傅枳实:“……”   “怎么不考?”现在很少年轻人没有驾照的。   “没时间。”事实上初羡是没那闲钱,大几千块,她一直都拿不出来。   “抽时间考一下,现如今驾照不止是一项技能了,而是职业必备了。会开车,对你以后工作有帮助。再说自己手握方向盘的感觉可比坐副驾强多了。”   初羡暗自决定等她工作了,手头经济宽裕了,她就去考个驾照。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告诉她,她这辈子注定是成为不了坐副驾的小公主了,还是自己手握方向盘吧!   贵有贵的道理,傅枳实这辆新车减震降噪的功效一流,坐在车里舒适异常。   可惜初羡没驾照,不然真想上手试试。   她脚踩昂贵的车垫,坐姿中规中矩,心里总有股不真实。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   手指漫无意识地捏黑猩猩的脸。一团棉絮,触感柔软,又让她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平安夜,满城风雨,可热闹却丝毫不受影响。大街小巷清一色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年轻的小情侣一对又一对。   车子很快上了堰山大桥。   浪江波平浪静,微雨之下,檀香岛寂静地泊在一角,映出点点细碎悠远的渔火。   夜阑人静,桥上车流稀疏,一应车辆循着车道井然有序往前开。   没过一会儿小车就下了堰山大桥。   傅枳实打起左转灯,宝石蓝小车迅速汇入左侧右转车道。   暖橘的路灯掉进车内,匆匆一束,快得像是一阵凉薄的烟雾。   男人专注开车,侧脸完全陷进阴影里,轮廓模糊。   初羡听见他温和熟稔的嗓音,就像是在询问一位朋友,“要吃宵夜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配合明天上榜,今晚双更。 第9章 第8味中药   第8味中药   初羡晚上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她肠胃不太好,晚上吃东西容易消化不良。所以一般九点以后她就不再进食了。哪怕舒意禾大半夜拿美食诱惑她,她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可是这一次,她违心地答应了。   鬼迷心窍,像是着了魔。   初羡完全没料到傅枳实带她去了个这么精贵的地儿。   檐外听雨,名字取得别致,店内环境更显清幽雅致。   三进四合院,漆红大门,内里别有洞天,雕栏画柱,檐角风铃轻摇,年代感扑面而来。   丝丝沉木香混在温热气流里,勾人呼吸。   这么晚了,中庭大堂上竟还有先生在唱苏州评弹,曲调优美,歌声响朗。   初羡不懂评弹,完全听不出台上具体唱的是什么。只觉得耳旁咿咿呀呀那点调调怪伤感的。   “师兄,台上唱的是什么?”   “《梁祝惜别》。”   难怪听着这么伤感!   堰山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这么一家别致清雅的小店,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吃宵夜的地方。可能有钱人就爱讲究排场,吃个夜宵都不容马虎,必须顶配。   若不是遇上傅枳实,初羡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进这里。   她怯生生地跟在傅枳实身边,眼神四下逡巡,就跟刘姥姥头一次逛大观园一样,好奇又忐忑。   傅枳实不喜被人打扰,带初羡去了二楼西角包厢。   槛窗洞开,烟雾在指缝间缠绕。   外头霓虹绚烂,无边的灯火绵延成一条条线,很近,又似乎很远。   还是他和姜叙他们常订的包厢。店长亲自接待的。   他只要了一份云吞面,便把菜单推给初羡。   初羡垂眸看一眼菜单上头的数字,顿时心惊肉跳。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她连一碗面都吃不起。   她和傅枳实之间究竟隔了多少?   一辆车?还是这一碗云吞面?   傅枳实见小姑娘犹豫不决,以为她难选,当即替她决定:“给她也来一碗云吞面。”   店长立在一旁,温声询问:“就这些吗?”   这还是傅公子头一次点这么少的东西。   “就这些。”傅枳实随意地靠着椅背,声线懒洋洋的,浮在暖流里,悦耳动听。   店长旋即就问:“今天是平安夜,傅先生不来点酒?”   傅枳实:“今个儿就不喝酒了,等会儿还要送小姑娘回去。”   店长颔首,“那二位稍坐,面马上就来。”   服务员送来几样小食,盛在漂亮的竹制餐具里,瞧着很是精致可口。   傅枳实剥了几颗花生,花生壳悉数堆在桌上。   初羡深觉自己可能真的有病,傅枳实剥花生她都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马上就元旦了,你们放假吗?”男人剥了几颗花生,随后停下,转头品起了茶。   檐外听雨特供的金骏眉,茶香四溢,入口甘醇。   初羡可怜地说:“实习狗是注定没有节假日的。”   “你真不该想不开学医的。”但凡换个专业,她也不至于会这么苦逼。   初羡低头盯着杯子里清透的茶水,嗓音压得尤其低,“我没得选择。”   这话是小姑娘第二次说了。一遍或许是开玩笑,这第二遍可就惹人沉思了。傅枳实听得出来她学医的初衷并非因为喜欢,而是迫于无奈。所谓的“小时候看多了《本草纲目》,长大了就想学中医”纯粹就是借口。   果然每个成年人的背后都藏着那么一个故事。   不过显然,他此刻全然没那个心思去窥探一二。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师妹,他还不至于会那么闲。   男人端坐着,以长者的口吻告诉她:“人生的本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人人都可选,关键就看你怎么选。”   是这样吗?   初羡觉得不是。上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一个人选择不了他的出生,就像她。   可她也不至于会跟傅枳实辩驳。除却师兄这层关系,他也算得上是自己的一位老师。反驳老师总归还是不礼貌。   “没有在教育你,只是客观陈述我的看法。”他早就脱了大衣,单穿一件石墨色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半截白皙漂亮的锁骨。   他挽起衣袖,手臂线条流畅而利落,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冲她微笑。   初羡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睛。   这一刻的傅枳实是温柔的。眼神平静得仿佛是一面澄澈的湖水,是温柔本身。   温柔真是一种特别吸引人的特质,不是温声细语慢条斯理讲话,而是不给别人任何一点难堪的机会,十分自然妥帖地同他人相处。   世间情动,不过一眼,不过一个人。   这碗云吞面和傅枳实的人一样精致,云吞晶莹剔透,个头硕大,面条顺滑弹牙,富有嚼劲,就连葱花都撒得比别处好看。   味道自然也是极好的,就是分量不太足,初羡一个女孩子吃都嫌少。   一男一女在平安夜一起吃宵夜,总是容易惹人想入非非。可初羡却吃得心无旁骛,坦坦荡荡。   云吞面可口,分散了她大部分注意力。   见小姑娘一口不剩地吃完,傅枳实叫来服务员又给她上了一碗。   她也不知道拒绝,埋头卖力吃。   待小姑娘将两碗面条搜刮干净,对面的人方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是第一个来这里吃两碗面的人。”   初羡:“……”   这是嫌弃她吃得多了?   初羡老脸一红,耳根发烫。   会来檐外听雨吃饭的个个都不缺钱,有钱人吃东西尝个滋味就够了,谁会讲究吃饱?   “我饿了。”初羡声细蚊蝇,小声解释。   她是真饿了,在转战朵爱酒吧之前,舒大小姐在西子人家还定了桌。满满一大桌的美味珍馐,可她愣是没什么胃口,几乎没怎么下筷。这会子倒是饿了,两碗云吞面直接就下肚了。   男人禁不住笑起来,柔声安慰她:“能吃是福。”   初羡:“……”   他最缺的那点东西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了。   是烟火气,在这尘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没有,他好像永远浮在云端,置身世外,双脚踩在地上,心却落不到实处。他的心始终在流浪。   ——   平安夜店里送了苹果,装在漂亮的礼盒里,通红诱人。礼盒是特别设计的,上头印着檐外听雨醒目的logo。   因为有了这个logo,这枚苹果立刻就翻了身价。   在青陵不是谁都能吃到檐外听雨的苹果的。   傅枳实的那份直接丢给了初羡。   她抱着两只礼盒,受宠若惊,“您不吃吗?”   男人的脸上浓浓尽是嫌弃,“大冬天吃苹果冻牙齿。”   初羡:“……”   初羡背着两只苹果回了宿舍。   舒意禾的生日趴还没散,王妍跟男朋友约会去了,不到明早肯定回不来。宿舍只有初羡一人,空荡荡的。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孤单,一个人满心欢喜地啃完了一个苹果。   傅枳实说的一点都没错,大冬天吃苹果太冻牙齿了。不过这苹果很甜很甜,甜入心坎。   “心里有很多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够填满。”【注】   ***   元旦,实习狗们难得有了休息日。   舒意禾已经近一个月没上街烧钱了。这位大小姐钱揣兜里都难受,说什么都要让初羡陪她出门逛街。   说实话初羡是真不愿意,她只想窝在宿舍和周公约会。可惜架不住舒小姐软磨硬泡,只能认命出门。   舒小姐的战斗力一如既往强悍,席卷各大专柜,一顿大血拼,战利品无数。   初羡姑娘简直就是工具人一枚,不仅要负责给舒小姐做参考,还得替舒小姐拎包。可怜她每个月的生活费都紧巴巴的,还得看好闺蜜各种花式烧钱。没有什么比看闺蜜烧钱更虐心的了。   一个富得流油,一个穷得叮当响,这两个姑娘能成为好闺蜜也是神奇。   “禾儿,咱差不多可以了吧?”初羡的两条腿都快逛废了,实在走不动道了。   “那咱们打道回府吧!”舒意禾低头看看手里这一袋袋的战利品,虽然还没过瘾,但也适可而止了。   初羡点头如捣蒜,“赶紧回去,这里离地铁站很近。”   两个姑娘乘自动扶梯下一楼,人手几大袋,logo特醒目。   都说财不外露。舒意禾小姐应该就是太过招摇,买的奢侈品太多,才被坏人给盯上了。   两人刚从扶梯下来,一个红毛小子健步如飞,直接朝初羡冲过来……   他没抢她手里的奢侈品,而是抢她的帆布包。抢到手,掉头就跑。   初羡直接蒙了,待反应过来厉声大吼:“抓小偷!”   然后拔腿去追。   一时间场面一度混乱,舒意禾的脸都吓白了,赶紧去追初羡,“羡羡,别追了……一个包而已,咱不至于拼命啊……”   ***   姜叙元旦也没休假,和同事们蹲所里值班。手里还有一堆工作没处理,一刻都歇不了。   干基层就是这点不好,大案要案没有,全是一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琐事。这年头夫妻之间拌个嘴都要打110。   下午四点半,手底下的民警出了趟警,带回来两个小姑娘和一个未成年少年。   当着警察的面,短发小姑娘也没闲着,正在卖力训一个毛头小子,骂骂咧咧,叫嚣不断,嗓门一个塞一个的大。   “小小年纪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学人抢劫,胆肥了是不是?看看你这头红毛,要学人抢劫也得有点眼力劲儿是不是?满手的奢侈品不抢,非得抢我的包?包里一毛钱都没有,你特么抢了个寂寞!”   “既然这么想蹲局子,费什么劲儿,直接让警察给你铐起来不就得了!”   “老娘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居然抢我包,想死是不是?”   ……   短发小姑娘教训红毛就跟训龟儿子一样,半点不留情面。   红毛缩在角落里,脸破了相,好几道红印子,触目惊心。他这会儿一句嘴都不敢还,委屈巴巴地说:“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要是认错有用,要警察干嘛?”   长卷发的姑娘瞅瞅周围,悄悄拉拉同伴的羽绒服袖子,压低嗓音说:“羡羡宝贝,咱差不多得了啊!这里是派出所,你好歹尊重一下人警察叔叔,你这都训完了,警察叔叔等会儿训什么?”   小丫头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就是要骂到他怀疑人生,谁叫他这么不长眼敢抢我的包?”   姜叙负手站了一会儿,看戏看得怡然自得。   他伸手戳了戳一旁登记的小警员,轻声问:“小李,这怎么回事儿?”   小李手里捏着一只黑笔,比划道:“姜所,是这样的,这红毛小子抢了短发姑娘的包。”   姜叙:“包里有什么?”   小李提起这个就想笑,“包里就一只钱包,钱包里也只有二十块钱现金。值钱的都在手里拎着呢,一堆奢侈品。这小贼也忒没点眼力劲儿了,放着奢侈品不抢,专门抢这二十块钱现金,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叙:“……”   就二十块钱现金,那还真是抢了个寂寞!   姜叙抬了抬眼皮,眼前两个小姑娘,一个稚气未脱,一个成熟妩媚。偏偏成熟妩媚的那个是个闷葫芦,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反而稚气未脱的那个梗着脖子,红着脸,破口大骂,就跟娘老子训龟儿子似的。想想都好笑!   他远远瞅瞅那红毛的脸,“脸上都挂彩了,这丫头挠的?”   小李不禁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那可不!这姑娘可虎了,下手贼狠。”   姜叙:“……”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嘛呢嘛呢,瞎嚷嚷什么?当这菜市场呢!”姜叙抬步走过去,一声呵斥。   现场当即安静下来,三人缄默不言。   初羡的视线落在年轻男人制服上的肩章上,知道领导来了,这位是能说话的主。   她顿时一把抱住他的裤腿,狠狠地抹起眼泪,“警察叔叔,我们还是学生,你一定要给我们主持公道,这小子抢我们的包,我都快吓死了!”   姜叙:“…………”   姜叙嫌弃地抽出自己的裤腿,拉了把椅子直接坐下,“别给老子哭鼻子,好好说话!”   红毛见状忙扑过来抢话:“警察叔叔,我知道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才去抢这姐们的包。”   确实有眼无珠,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娃,没想到是个不怕死的狠角色。   姜队犀利的眼神径直射过去,声线沉冷,“让你说话了?”   红毛小子:“……”   姜叙抬手指了指初羡,“你来说。”   初羡忙把伞和帆布包往舒意禾怀里一塞,抬手擦掉眼泪,有条不紊地陈述起来,“是这样的警察叔叔,我和我闺蜜一起到银泰购物,刚从扶梯上下来这家伙就冲了上来……”   姜叙不经意一瞟,正好瞅到小姑娘塞伞和书包的动作。   小黄鸭?   他再次看向小姑娘,出声询问:“这是你的伞?”   初羡点头,“嗯,我的。”   “你是A大的学生?”   “没错。”   “学什么的?”   “中医。”   姜叙脑海里不免浮出傅枳实的声音——   “一个傻师妹的。”   “我倒是不宝贝,我那傻师妹宝贝。”   呵呵,姜所长觉得事态发展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我羡姐,人狠话又多!哈哈哈   我们姜所要助攻辣!   其实抢包这个情节是有原型的。我读高中的时候,同届有三个男生,成绩特别好。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竟然鬼迷心窍合伙去抢一个路人的包。结果那女的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二十块现金。三个男生因此进了局子。这事儿当时特轰动,成为大家伙茶余饭后的谈资。   【注】:取自某音。 第10章 第9味中药   第9味中药   这边傅枳实接到姜叙电话时,他正在家里睡午觉。难得的休息日,什么饭局活动都不想参加,只想窝家里和周公约会。   当医生以后睡眠都变少了。但凡逮住机会就只想好好睡觉。   睡前忘记把手机关静音了,睡到一半,刺耳的铃声突兀的响起,在寂静的卧室里回荡,声声入耳,不断压榨他的头皮,直接把他和周公分离了。   他内心一阵窝火,哪个不要命的胆敢扰人清梦?   太困了,眼皮子沉重无比,几乎睁不开。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眯眼看向屏幕,姜叙的名字不断跳跃闪烁。   “什么事?说!”这位姜所没事绝逼不会给他打电话。   那头姜叙温声问道:“老傅,初羡是你师妹吧?”   “嗯。”他懒洋洋地点点头,“怎么了?”   姜叙不紧不慢地陈述:“你的傻师妹现在在我这里,我想你有必要来一趟。”   傅枳实:“……”   ——   傅枳实是二十分钟以后赶到的。那时已经临近傍晚,天光半明半昧,细雨蒙蒙。   堰山区派出所位于长兴路尽头,瞧着毫不起眼。路两旁植满挺拔的梧桐树。这个季节草木凋零,梧桐树枝丫光裸,零星的几片黄叶子在寒风中瑟缩飘摇。   冬日黑得早,五点一过路灯就渐次亮起,微微映照着潮湿的路面。   姜叙透过窗户看到傅枳实那辆宝石蓝的法拉利,忙从里面走出来,轻轻压下嘴角,“傅公子来得还挺快!”   傅枳实锁了车,抬步往里走,扬起声线,“人呢?”   姜叙跟他并排走,“在里面。”   “打起来了?”   “那不能够,抢包那小子完全不是你师妹的对手。”   傅枳实:“……”   傅枳实闻言轻蹙眉,“什么意思?”   “你肯定想象不到你那师妹究竟有多虎。下手半点都不含糊,抢包那小子完全被打蒙了,脸上全是红印子。小丫头训起人来就跟教训自己儿子似的,那气势简直不要太牛逼!”   傅枳实:“……”   姜叙口中描述的这还是初羡么?完全不像啊!   姜所长瞅瞅傅枳实,满脸深意,“你确定这位还是你的傻师妹,不是扮猪吃老虎?”   闻言间傅枳实眸色暗了暗,抿嘴淡声道:“傻不傻我说了算!”   姜叙:“……”   “得,当我多嘴!”   “抢了多少钱?”   “二十块钱现金。”   傅枳实:“……”   他本来还一肚子火气的,一听姜叙说对方就抢了二十块钱,他顿时就忍不住笑场了。   “这贼也是衰到家了,碰到个这么穷的。”男人的眼角眉梢遍布笑意,脸上褪去原本的凛冽。   姜叙跟着笑,“可不么!”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师妹?”傅枳实望着姜叙,面露好奇。   姜叙暧昧一笑,轻飘飘解释:“那把宝贝的小黄鸭。”   傅枳实:“……”   男人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姜所记性可真好!”   姜叙笑得高深莫测,“主要是傅公子你宝贝。”   傅枳实:“……”   ——   打死初羡都想不到傅枳实会出现在派出所,偏还是来捞她的。   这么点小事犯不着请师兄吧?   刚才还可劲儿教训人,气焰嚣张,见到傅枳实立马就怂了。   男人穿黑色皮衣,同色牛仔裤,长手长脚的,往跟前一站,阴影瞬间投射下来,周围环境也跟着逼仄起来。   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初羡,几日不见,长能耐了啊!都让我来局子捞人了。”   初羡:“……”   小姑娘套着一件半旧的姜黄色羽绒服,小小一只,耷拉着脑袋,模样委实可怜。   见到傅枳实她眼眶一红,都快被吓哭了,声细蚊蝇,“师兄……师兄我错了。”   整个人局促不安,手指不断在抠帆布包上的钥匙扣。那只呆头呆脑的黑猩猩都快被她揉烂了。   姜叙见状心想:得,这不是扮猪吃老虎,这位分明是奥斯影后,表情切换自如。   要不是他亲眼见识过小姑娘彪悍的模样,他还真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傅师兄,不怪羡羡,是这小子抢我们包,我们也是受害者!”舒意禾一见熟人来了,心里立马就生出了底气。刚才还是一只沉默的羔羊,如今都敢开口讲话了。   姜叙沉声说:“既然你们师兄来了,签个字就回去吧,下次长点心眼,别一言不合都跟贼硬刚,不是每个贼都这么弱不禁风的。”   角落里瑟缩发抖的红毛:“…………”   嗯,有被内涵到!   初羡恶狠狠地瞪了红毛一眼,转头对姜叙说:“辛苦警察叔叔了,您一定要严惩坏人,别让他危害社会。”   姜叙忍不住笑起来,“放心,警察叔叔替你收拾他!”   把人领出来,傅枳实还得再当回老妈子把两姑娘送回医院宿舍。   外头雨势渐大,天色昏暗无边。像极了初羡姑娘当时晦暗的心情。   浓云徘徊,久不见日。   不止当下的心情,她过往二十四年的人生也是这个样子的。   最狼狈的样子被傅枳实见到了,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生煎,无处遁形。   雨下得大,初羡撑开小黄鸭伞,和舒意禾挤在一起。   这伞这么小,哪能容纳两个人,纯粹就是心理安慰,撑了个寂寞。   看到这把伞,傅枳实的气息立刻又不顺了几分。   要不是姜叙认出了这把小黄鸭伞,他现在还在家里美美的睡午觉,犯不着跑派出所领人。   车子刚启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姜叙:【你这师妹可真不是朵小白花,你当心点,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   傅枳实瞥了一眼屏幕,心里一阵烦躁。摁灭屏幕,把手机往中控台上随手一扔。   两姑娘坐在后座,一个塞一个沉默。车厢里的氛围出奇的诡异。   把人送到实习生宿舍楼。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谢谢傅师兄送我们回来,傅师兄再见!”   长风飘摇,暗淡无光下,雨丝千丝万缕。寒意席卷而来,一点点爬上人脊背,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   初羡的一双手冰冷,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久了,双脚发麻,身体也僵硬。   一路忐忑,想了很多。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她如释重负。她拎起自己的帆布包准备下车。   谁知男人却蓦地出声问:“舒意禾是吧?”   舒意禾点头道:“是。”   “你先回去,初羡的开题报告还有点问题,我跟她说道说道。”   初羡:“……”   初羡心想完了,肯定要挨训了。   舒意禾不疑有他,拎起一堆战利品,“好的师兄。”   话音一落,拉开车门走了。   “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宝石蓝小车安静地停在角落里,男人伸手摇下车窗,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自顾点燃。   烟草静静燃烧,清淡的烟味儿快速在狭小的空间里铺散开,勾人呼吸。   傅枳实抽的不是烈烟,这个味道一点都不呛人。   初羡不常见这人抽烟。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他抽得很慢很慢,像是有满腹心事。吐纳间烟圈环绕,那张俊颜影影绰绰,扑朔迷离。   好像不是在抽烟,而是借烟消愁。   “您不都知道了,错不在我。”小姑娘瘪瘪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心里委屈,情绪也不对劲儿,十分抵触。   很好,都学会跟他顶嘴了,本事渐长啊!   傅枳实没好气地问:“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什么?”初羡听不明白这话。   “为了区区二十块钱命都不要了?”男人睨她一眼,语气沉冷。   初羡梗着脖子反驳:“二十块钱不是钱啊?”   傅枳实:“……”   “别给我偷换概念。”傅枳实紧盯着她,眼神犀利,“今天是你运气好,碰到个不抗造的,换成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你试试?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采取迂回策略,非得正面刚,你是不是以为你今天非常牛逼啊?”   初羡回嘴:“我正面刚也没放弃迂回策略,我们报警了。”   傅枳实:“……”   怎么就是说不明白!   “这是市区出警迅速,换乡下地方你试试?遇到紧急情况报警不是首要的,自卫才是最关键的,你得保证自己不受到伤害。”   “事发突然,没想那么多。”包一被抢走,初羡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包拿回来,立马就冲出去追人了。   当下的举动全凭本能,也没经过深思熟路,自然是欠妥当的。   傅枳实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只有一类人才会把钱看得比命重要,那就是缺钱的人。   再看看小姑娘的衣着,反反复复就那么两三套衣服,身上那件姜黄色的羽绒服就没见她换下来过。她家的家境他基本上能看出个大概。   姜叙明显是误会她了。她不是扮猪吃老虎,而是下意识地守护自己的财产,哪怕只有区区二十块钱,她也会拼命。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理由责怪她了。   傅枳实吐出一口浊气,“以后别那么冲动,钱财乃身外之物,一切都是虚的,命只有一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知道了。”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冲初羡摆手,“你先回去吧。”   初羡:“师兄再见。”   后视镜里傻师妹背着大大的帆布包,慢吞吞往回走,瘦弱单薄的肩膀似乎要被生生压垮。   风起青萍之末,说的就是她。   傅枳实嘴里的那口烟抽得愈加不顺,心浮气躁的。   想想他都好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那根烟抽得只剩下一半,傅枳实果断掐掉灭。   他拿来手机,从微信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微信号,他恩师吴院长的。   语音电话拨出去一两秒,他又立马给挂断了。   都能看出个大概了,还有什么好打探的呢!横竖就是个家境拮据的孩子。   ***   初羡默默地回了宿舍。   一放下包就僵坐在床沿,半天不动。   舒意禾见她兴致不高,有些担忧,“羡羡,傅师兄骂你了?”   女孩子低低的嗓音传过来,“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啊?”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累。”   “你今天那么拼命是为了抢回你书包上那只猩猩钥匙扣吧?我知道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初羡脸一沉,语气前所未有的生硬,“跟猩猩没关系,我就是心疼我那二十块钱。”   舒意禾:“……”   反应这么大,舒意禾始料未及。她讪讪地摸了摸嘴唇,转移初羡的注意力,“羡羡,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姜所真是一个合格的助攻!哈哈哈   解释一下文名吧。寂静即沉默,沉默即普通,初羡小姐姐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她身上有众生的缩影。但架不住傅大哥喜欢呀!喜欢胜过一切。 第11章 第10味中药   第10味中药   临近放假,实习狗们难得有了喘息之隙。医院豪气地给他们批了两天假期。   王妍兴奋地跟男朋友跑去糖水镇待两天。舒意禾则回了自己家,投身父母怀抱,汲取疼爱。宿舍就剩初羡一个人。   第一天照旧如常,除了刷优秀论文就是翻病例,顺带补觉。第二天下午她一个人出门走了走。   说来也奇怪,不知不觉就去了浪江边。   江水平静,堰山大桥横跨两岸,宛若蛟龙。   大冬天江上起了雾,水天连一线,小岛藏在雾气之后,隐约可见模糊的一个棱角。   轮渡一趟又一趟,游客一波连一波。   都说檀香岛春天的樱花是一绝,可岛上自从被开发以来,一年四季游客就没断过。即便是在寒风瑟瑟的隆冬,去到岛上钓游客依然有好几拨。   在青陵待了这么多年,愣是一次都没去过檀香岛。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是得抓住毕业的尾巴去岛上看看。等毕业以后,回到老家云陌,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来浪江边稀里糊涂的,决定登檀香岛的那一刻却是清醒如常。   似乎心底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催促着她上岛,不去会抱憾终身。   一个让傅枳实都称赞的小岛,想必自有它的过人之处。   虽然没赶上樱花,但去岛上游览一番应该也不会失望。   初羡买了票,跟随大部队登上轮渡。   二十分钟一趟的轮渡,来来往往,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中间不断。   初羡是第一次坐轮渡,她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晕船。   轮渡一开,她就感到头重脚轻,整个人晕眩地厉害。   胸口压抑,又沉又重,像是有巨石顶着,难受得紧。她强忍住胃里的不舒服。   好在航程短,不到十五分钟初羡就下了轮渡。   一着陆,初羡觉得自己解放了。   海风迎头直吹,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晕船这么严重,想必只来这一次,下次绝逼不会再来。   旅游景区,门票五十元。比起青陵其他的景点,门票不算贵。   初羡出示了学生证,只花了二十五。   说是小岛,真要逛起来也不怎么轻松。售票厅门口停了两排观光车,二十一人。为省这二十块钱,初羡决定蹬11路公交车。   好在走路观光的不止她一个人,路上遇到四五个背包客,手捧相机四处拍拍照照。   避免落单,初羡就跟在他们后面。   寒冬腊月,岛上风光真有多好也不见得。光秃秃的,满目萧然,看不见多少绿色。   真正吸引游客的除了春天的樱花,就是岛上的温泉。   不过初羡是没那闲情逸致泡温泉了。   阶梯阡陌纵横,一栋栋低矮的白色小平房,都是岛上的土著居民。饭店、超市、民宿、茶室、温泉馆……琳琅满目。   一路走走停停,惬意倒是惬意,可也无聊。一个人的旅途总是缺了那么一点人气。   那几个背包客径直去往海边。初羡也跟着他们去了海边。   一望无际的海域,金色的沙滩,潮水起起落落。白色浪花翻腾而来,一朵连着一朵,不断打出细碎的涟漪。   当地人找准了商机,在海边支起两排遮阳伞,伞下摆一张躺椅,一张躺椅收费五十,随便你躺多久。   不差钱的游客惬意地躺着,尽情晒着和煦温暖的太阳。   小孩在堆沙子,大人在赶海,爱美的姑娘举着自拍杆各种摆拍。   景色自然是极美的。绿色是少了一些,不过蔚蓝色的大海弥补了一切缺陷。   身侧蹲着两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一个举着塑料铲子铲沙,在堆砌属于他的城堡。另一个则拿着树枝在沙滩上勾勾画画,展现他的绘画天赋。   初羡觉得有趣,找来一根枯枝,学着小男孩的样子写字。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不知不觉就在沙滩上写了“傅枳实”三个字。   倏然惊觉,她吓了一跳。   赶紧囫囵抹掉,掩盖一切。   原来一个人入心以后是这样的。   今天鬼迷心窍登檀香岛,不也是因为傅枳实么?   喜欢的人是海面的灯塔,虽然遥不可触,但是把她从黑夜里打捞出来了。   这粗粝糟糕的人生,纵然千难万难,她到底还是生出了些许期待。原来生活也并非一无是处。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初羡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又拍了两个小视频传给奶奶。   这些年,她一个人远在青陵读书,不管去了哪里,她总是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奶奶。虽然她迫于生计压力,很少有机会当一回游客。   手机来回晃动,不断逡巡,一抹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闯入镜头。   初羡呼吸一歇,握手机的右手都有些颤抖。她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细看以后发现确实是傅枳实。   他就躺在不远处的躺椅上,鼻梁上架一副黑色墨镜,姿态懒散。   靛青色的大衣,暗沉的颜色,在日光明媚的午后显得尤其突兀。   意外之喜,是上天的馈赠。   一刹那间,一颗心狂跳不止,心绪摇摆不定,心田仿佛刷了一层蜜糖,酣甜透骨。   初羡赶紧摁下快门,咔嚓一声响。   画面定格,存入了她的手机相册。   几乎同一时间,男人听闻声响,偏头看向声源处。两人静默相望,身后天光大好。   初羡慌忙把手机往身后一藏。   傅枳实摘掉墨镜,冲初羡招了招手,“过来,小师妹!”   她抓紧书包带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和朋友来的?”男人由躺着改为坐着,嗓音慵懒倦怠,像是刚睡醒。   午后日头大,光线刺眼,他微眯着一双眼睛,眼尾处却是半根鱼尾纹都看不见。   岁月善待他,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初羡摇摇头,“一个人来的。”   “医院不忙?”   “今天休息。”   “现在没啥好看的,春天还有樱花看看。”   “我第一次来,感觉挺新奇。”初羡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看多了也就这样。”   “您也来玩啊?”   “老爷子上岛泡温泉,我陪着过来。”   原来是这样!   傅枳实抿嘴问:“逛多久了?”   初羡低声回答:“不久,也就大半个小时。”   “走吧,给你当回导游。”他旋即起身,语气自然。   初羡受宠若惊,“不耽误您时间吧?”   他赫然一笑,云淡风轻,“你看不出我很闲?”   确实闲,不然也不会这般惬意地躺在海边沐浴阳光。   午后日光明艳,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两人沿着沙滩并排走,步伐一致,不紧不慢。   沙子蓬松柔软,一脚踩下去咯吱作响。没走几步就有几颗漏网之鱼钻进了初羡的靴子,硌得慌。   云陌是内陆城市,初羡从小就没见过海。还是来了青陵读书以后才见了大海。   蔚蓝色的大海,金色的海岸,礁石巉峻,海面上几只海鸟盘旋起舞,悠闲自在。   海风温柔似母亲的手,轻抚人脸颊。   大海是包容的,初羡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其实一直以来,她一直都觉得傅枳实这人很像大海,平和、宽阔、深邃、沉静,久经岁月积淀。   也不知何时能见到他波澜壮阔,汹涌澎湃的一面。   海岸线不长,尽头处是一座小山坡。山上种了无数的樱花树,棵棵健硕。只是时值寒冬,草木萧瑟,满目荒芜。   傅枳实说:“现在樱花没开,春天过来才漂亮。如今草木凋零,没什么看头。”   初羡:“等明年春天我再过来。”   “避开节假日,不然轮渡都买不到票。”   “嗯。”   傅枳实带初羡爬上了半坡。这是檀香岛最高的一处。置身此处,整片浪江尽收眼底,风光旖旎。   最显眼的莫过于是浪江上那条巨龙——堰山大桥腾空而起,巍峨雄伟。   靴子里进了沙子,硌得厉害。见前面傅枳实停下脚步,站在一棵青松下,初羡忙在边上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脱下靴子,倒掉里面的泥沙。   年轻的男人背对着初羡站着,面朝大海,海风蛮横地卷起他的衣摆,里面象牙白的打底毛衣一闪而过。   他迎风远眺,身形瘦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这抹身影今天有些孤寂。   “堰山大桥总长2327米,主跨1129米,耗资近19个亿,是著名桥梁设计师沈轻寒先生早年主持修建的,历时三年,于2005年6月正式建成通车。”   没头没脑的话题,傅枳实居然破天荒地跟初羡说起了堰山大桥。   这是百度百科上的内容,他竟一字不落地给背了出来。   初羡摸不准为何傅枳实会突然跟自己提起堰山大桥。这座大桥是青陵的母亲桥,大桥的诞生完全改写了整个堰山地区的命运。   她敏感地察觉到好像从他们爬上小山坡开始,傅枳实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了。   开车从A大去第一医院,要想不绕路,堰山大桥是必经之地。   不过初羡多数都是坐地铁,很少上大桥。倒是傅枳实送她回医院,每次都是走的堰山大桥。   可惜初羡从未留意过这座桥。她是外地人,不像青陵本地人对这座桥有发自心底的自豪感,对它崇敬、爱戴。在她眼里,它不过就是一座大桥。   再者她家和这座大桥渊源已久,是她一辈子的隐痛,她一般都会下意识避开它。   今天傅枳实突然提到堰山大桥,初羡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仁和堂的牌匾就是已故桥梁大师沈轻寒先生的题字。   2008年堰山地区遭遇特大泥石流,堰山大桥桥体坍塌,沈轻寒先生参与抢修工作,不幸离世,享年三十二岁。今年2018年,沈先生四十二岁,这是他离开的第十年。   莫非傅枳实和沈先生是朋友?他这是睹目思人?   “师兄,您和沈先生认识?”初羡小心翼翼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好加个更,晚八点还有一更。   希望大宝贝们多多留言啊,不然我加更都木得动力。作者都希望读者能有反馈,如果有问题我们也好及时调整。 第12章 第11味中药   第11味中药   “认识,我们两家是邻居。”男人目视远方,眼神倏暗幽眇,宛如一片迷雾丛林。   初羡不知道,这一刻她只要轻轻拨开这层迷雾,她就可以看见一颗锈蚀空洞的心。那是一片荒原,荒芜得什么都没剩下。   这是初羡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傅枳实,她只觉得陌生。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他的情绪是真的不太对。   睹物思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难过的一件事了吧!   初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像一切的言语在此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她酝酿许久,打了好几遍腹稿,有好几次都想张嘴,最后也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只要我们还记得沈先生,他就没有离开。”   “跟他没关系。”男人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火机,抽出一根点上,“我记得你们云陌有座瑞阳大桥。”   他抽的是七星,火星子扑腾闪烁,一抹抹孤烟缠绕在指缝间,烟草味顺着海风缓缓铺散开,直冲鼻尖。   初羡闻着烟味,点点头,“瑞阳大桥在西澄区。”   瑞阳大桥只是云陌最普通不过的一座桥,是ZJ二公司早年的项目,没什么特别之处,连堰山大桥三分之一的长度都不到。很多外地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座桥的存在。   傅枳实知道瑞阳大桥,初羡多少有些意外。   再看向男人,她注意到他漆黑的瞳仁映出某种暗淡,不复往日来得神采奕奕。   他并未察觉到小姑娘打量的目光,对着海风重重吸一口烟,烟草味鼓进肺腔,抽得急了,险些被呛到。   初羡有些担心他,忙说:“您抽慢点。”   他似觉得好笑,唇角弧度上扬,“犯不着担心一个老烟枪。”   “我很少看您抽烟,可一点都不像是老烟枪。”   “老烟枪一般都在夜里抽。”   初羡:“……”   “你家在云陌哪个区?”   “西澄。”   “挺巧。”   “您去过西澄?”   “去过。”傅枳实狠狠吐出一口青烟,喉头滚动,声音也略带嘶哑,“十来年了。”   “瑞阳大桥前两年修缮过,现在好看多了。”初羡注视远处的大桥,仿佛悬浮在云端。   “什么都变了。”他的侧脸藏在光影里,低柔模糊,近乎呢喃。   昼夜交替,光阴流转,万事万物瞬息万变,哪能一层不变呢?   初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两人的对话不管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走吧,带你去别处逛逛。”那根烟就只抽了一半,傅枳实迅速把烟给掐了。   像是触碰到了心底潜藏的一根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心弦,只有一瞬间的失落和颓败。   过后又迅速恢复如初。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初羡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其实傅枳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不再完美,不再高高在上。他会脆弱,会失落,会无助,他的内心藏着无尽的秘密。   那么他的秘密她会有机会知道吗?   傅枳实说是给初羡当导游,其实也就带她爬了个小山坡。不过好在景色不错,有美景入眼,她算赚到了。   “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爷爷到处找你。”   两人从山坡下来,没走几步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迎面小跑了过来,刘海被风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身穿一件版型宽松的长款羽绒服,米色毛衣,黑色小脚裤,浅口豆豆鞋,妆容精致姣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养眼知性的都市丽人。   细看之下初羡发现她的眉眼同傅枳实有几分相似,都是远山眉,丹凤眼,特提气质。   如果初羡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傅枳实的妹妹。   傅婧娴说完话才注意到自家大哥身侧站了个小姑娘,看上去年纪很小,眉宇间显露出几分青涩,面容倒是清秀耐看。   她扬起声音,温柔动听,“哥,你朋友啊?”   傅枳实看了看初羡,“吴老的学生,我的一个师妹。”   傅婧娴细细打量小姑娘一番,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不容易啊,您老居然还有师妹!”   傅枳实不理会妹妹的调侃,对初羡说:“我妹妹傅婧娴。”   初羡乖巧问好:“傅姐姐好,我是初羡。”   “你好。”傅婧娴浅浅一笑,明艳动人,“初这个姓不常见啊!”   初羡:“是小众姓氏,很少见。”   傅婧娴:“小众不怕啊!好听就行。这妥妥的小言女主角的姓,我喜欢。”   初羡:“……”   初羡得了个小言女主角的姓,奈何没有小言女主角的命,也是非常忧伤了。   傅婧娴看向自家大哥,“哥,你赶紧过去吧,爷爷找。”   傅枳实把墨镜往耳后一架,整理一下身上的大衣,抬步就走,“走吧。”   余光扫到初羡,脚步一顿,“泡温泉吗?”   ——   青陵这带温泉很少,也就檀香岛上有几口泉眼。当地政府就这几口珍贵的泉眼做了详细周密的规划,建了好几个温泉会馆,将温泉的招牌打了出去。   华宇集团深谙商机,不仅利用堰山大桥的影响力修建了堰山度假山庄,更在这檀香岛上建了素年温泉会馆。   华宇那位女总裁为了纪念已故亲人不惜砸重金打造了这座温泉会馆。   素年温泉会馆并不对游客开放,专门针对一些达官显贵和名流富绅,和檐外听雨一样上了档次,私密性极佳。   初羡生平第一次泡温泉,土鳖一个,内心七上八下的,就怕待会儿闹笑话。   傅枳实先带她去见了傅青玄老先生。   一间安静的茶室,檀香沉在空气里,茶香四袭。   第一次见传闻中的业界泰斗傅青玄老先生,说实话初羡还挺激动。毕竟这位可是出现在教科书上的大人物。   之前看过老先生的照片,看上去严肃异常,威严毕现。没想到本人倒是十分平易近人。   老先生端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手里握一只白瓷盖碗,里面盛满清透碧绿的茶水,热气氤氲往上升。   “吴老的学生,我的小师妹。”傅枳实还是这么跟老爷子解释。   老人家刚泡完温泉,通体舒畅,精神焕发。他低头呷一口茶,看着初羡笑眯眯地问:“小姑娘看着这么小,居然在读研?”   初羡点了点头,细细“嗯”了一声。   “你长得太小了,走在外面说是枳实的闺女都有人信。”   初羡:“……”   傅枳实:“……”   得,这关系一越就越了好几级,直接师妹变闺女!   “吴常海那家伙很严吧?干嘛想不开选他当导师?”   初羡也不想的啊!要是能选择,谁不想图轻松呀!谁叫李教授突然生病了,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初羡的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度,“误打误撞入了吴老师的师门,吴老师他人挺好的。”   “小姑娘犯不着替他说话,枳实的臭脾气都是跟他学的。”   初羡:“……”   傅枳实朝身后妹妹说:“你带初羡去浴池。”   傅婧娴比了个“OK”的手势,看向初羡,“这位妹妹跟我走吧。”   初羡乖乖跟着傅婧娴出了茶室。   傅枳实让妹妹把自己支开,初羡心里清楚这祖孙俩是要单聊。她听从他的安排。   傅婧娴笑眯眯地告诉初羡:“我爷爷要训我哥,我们在场老爷子不好发挥。”   初羡:“……”   “啊?”她惊讶出声,“师兄犯错了?”   “嗯,前几天医馆接诊了一个外地的病人,出了点意外。”   她神色担忧,“那师兄没事吧?”   傅婧娴语气淡然,“没事,顶多就是被骂一顿,再不济就是家法伺候。我哥早就习惯了,他完全扛得住!”   初羡:“……”   “你们家的家法是?”   “挨鞭子。”   初羡:“……”   初羡听得心惊肉跳,眼皮直打颤。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家法伺候?傅师兄实惨!   傅婧娴把初羡带到一间独立的池室,扔下一句“你好好泡”就走人了。   室内温暖如春,墙角摆几盆绿梅,绿意盎然,生机葱茏。   初羡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没下水。   刚才傅枳实问她泡不泡温泉,她头脑发热就答应了。眼下冷静下来她就后悔了。人家一家人泡温泉,她一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她不过就是傅枳实远得不能再远的一个师妹,她完全没立场待在这里。一开始她就不该答应的。   如今泡也不是,不泡也不是。   犹豫片刻她还是下了水。毕竟来都来了,也没后悔药吃了。   心里担心傅枳实,初羡泡温泉都不在状态。一开始是担心自己出糗,现在完全担心傅枳实了。也不知道傅老先生会不会下狠手。要是下狠手,那得多疼啊!   泉水温度适宜,人泡在水中通体舒畅。可惜初羡却没觉得有多放松。   没泡一会儿她就上岸了。   换上自己的衣服往外走。刚走到大堂就看到傅枳实迎面走了过来,靛青色的轻薄大衣随意搭在手腕上,面色严肃,瞧着心情不太好。   想想也是,都挨训了心情能好么!   “师兄。”初羡先开口。   傅枳实抬眼看她,“泡完了?”   “嗯。”   “怎么不多泡会儿?”这都不到半小时。   “水里待久了闷得慌。”   “你是没习惯,习惯就好了。”   “老先生训您了?”   男人矢口否认:“没有。”   “挨训又不丢人,疼不疼?”   傅枳实:“……”   傅枳实有些蒙圈,“什么疼不疼?”   “老先生是不是抽您鞭子了,疼吗?”   傅枳实:“……”   “谁说我挨鞭子了?”   “傅小姐说的,她说傅家家法就是抽鞭子,老爷子总伺候您。”   傅枳实:“……”   “你是不是傻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她唬你的。都什么年代了谁家还兴家法那套!”   初羡:“……”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傅枳实套上自己的大衣,沉声道:“跟你一起走。”   初羡一愣,“您不等老先生么?”   “有我妹妹在这里,我就不碍老爷子的眼了。”   傅枳实说走就走。在温泉会馆前拦了辆观光车,两人直接坐上车。   傅婧娴扶着老爷子到外面晒太阳,两人远远看到观光车的一小节车屁股,疾驰而去。   傅婧娴不禁眯了眯眼,轻声开口:“爷爷,这是大哥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见您吧?”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个女孩子对于大哥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一直还想撮合大哥和闺蜜南絮,如今看来完全没必要了啊!   老爷子拄着手杖,低低“嗯”一声,眼神蓦地变得幽深起来,“娴娴,你不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吗?”   “啊?”傅婧娴一愣,不解道:“眼熟吗?我怎么不觉得。”   老爷子目视远方,手杖轻轻敲向地面,轻叹一口气,“是我糊涂了,你那会儿不在国内,应该没什么印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过去,男女主都是有故事的人。   可能有人不知道沈轻寒是谁,解释一下他是隔壁文《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的男主。   烦请不要在我的评论区提别的文和作者,请相互尊重,谢谢大家! 第13章 第12味中药   第12味中药   两人乘坐轮渡离岛。   笼统十五分钟航程,傅枳实一上轮渡就开始回复邮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眼睛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手机屏幕。   初羡不敢打扰他,一个人默默刷微博。   晕船晕得厉害,胃里直犯恶心,总得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微博反反复复刷了好几遍,只觉得无聊,具体内容完全看不进去,根本就是刷了个寂寞。胃里的不适也没得到任何缓解。   晕船让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脸颊上原本的红润都消失殆尽了。   就她这晕船的势头,明年春天上岛看樱花多半只是一句空话。   “晕船不要看手机,不然更难受。”耳畔蓦地传来男人一贯低沉清润的嗓音,撞破一层寂静。   “嗯?”初羡闻言倏然一怔,下意识转头,对上男人的俊颜,眼神平静如常,宛如一面湖水。   他早已收了手机,静静地望着她。   他轻声告诉她:“用手轻轻按压合谷穴能缓解晕船症状,你试试。”   她有些发懵,跟不上他的思路,半晌未动。   “学医的合谷穴在哪儿不知道?”   话音未落,俊颜探过来,男人的大手就直接覆了上去,准确地找到她的合谷穴,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摁压。   初羡:“…………”   男人手指微凉,仿佛沾了水,紧贴着她皮肤上的那点温热,过了电,电流在身体里流窜,足以击倒一切。   两人离得近,从她这个角度可以完整看到男人的脸部轮廓,那么精致立体的一张脸,勾线完美,全然无半分赘余之处。   当下初羡的脸火烧一般,红成一片。喉咙里仿佛含了颗大白兔奶糖,甜腻万分,也颤得厉害。   心绪摇摆不定,踩在云端,甜在心坎,落不到实处。   她的那点心思,男人却丝毫未曾察觉。他专注手头的动作,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过后瞥到小姑娘通红的脸,傅枳实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逾矩了,难免失了分寸。   “抱歉。”他轻咳一声,神色有几分不自然,自觉同小姑娘拉开距离。   傅枳实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初羡的脸就愈加红了几分,滚烫发热。这下更尴尬了。好像是他占了自己便宜似的。事实上他只是出于好心,替自己缓解晕船。分明是她动机不纯,想入非非。   “没关系的师兄,我应该谢谢你,我现在不晕了。”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像非常不好意思。   她用力揉捏黑猩猩的脸,不敢正面看傅枳实,眼神无处安放,只能紧盯住窗外翻滚的白色海浪。   那浪花一朵一朵在卷,海面哗啦啦翻腾。   本来都不晕了,一看到移动的水波,这下又开始晕了。   堪堪五点,日头西沉,天色将晚。   稀里糊涂的一个下午,说是上岛看风景。事实上啥风景也没看到。   此刻心绪也被搅乱了。   好不容易才挨到轮渡靠岸,看到岸上熟悉的建筑,初羡的内心才得以渐趋平静。   傅枳实的车停在售票厅附近的停车场。他让初羡在原地等,他去取车。   把车开过来,初羡上了副驾。   一路疾驰,很快就上了堰山大桥。   初羡蓦地开口:“师兄,你开慢点,我想好好看看这座桥。”   傅枳实扭头看她,声线舒缓好听,“来青陵这么多年没好好看过这座桥?”   她摇摇头,“很少走这座桥。”   傅枳实打了右转灯,宝石蓝小车迅速进入最右侧车道。紧接着车速就放慢了下来。   下午五点半,夕阳西下。水天相接处,霞光四袭,流云追逐。   堰山大桥悬空而起,威武霸气地横跨在浪江之上。江面平静,阳光细碎洒入水中,金灿灿的,仿佛拘了无数流萤。   大桥两侧路灯整齐划一,汉白玉的灯柱笔直冲天。中间三条车道,正值晚高峰,车辆川流不息。两旁是非机动车道,行人步履匆匆。   桥身最中间有沈轻寒先生的亲笔题名,龙飞凤舞的繁体字,笔力苍隽有力,“堰山大桥”四字笔笔浑厚。   这是初羡第一次正视这座桥,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这么漂亮雄伟的大桥,也难怪青陵人发自心底感到自豪。   小姑娘的视线始终在窗外流连,安静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她是傅枳实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安静,话最少的一个。   “师兄。”初羡把脑袋从车窗外收回来,骤然打破静默。   “嗯?”傅枳实专注开车。   “我爸爸早年也是一名桥梁设计师,任职ZJ二公司,他是真正的英雄。”   ***   从檀香岛回来,初羡的心情却不怎么明朗。不知是受了傅枳实的影响,还是想起自己的父亲了。   另外两只都不在,宿舍里就初羡一个人。   吃完晚饭,她给父亲拨了个视频通话。   视频里,老父亲初明靠在床头对女儿和蔼地笑,“羡羡,吃晚饭了没?”   初羡点点头,“吃了,晚上吃了饺子。”   她是想家了。每次想家她就会吃饺子。   初明叮嘱:“你一个人在外面读书身体重要,多吃点好的,别省钱。”   初羡:“我知道的,您也注意身体,康复训练别断。”   “你奶奶天天监督我,不敢断。”   “您自己也得自觉。”   “晓得的。”   “爸。”初羡压低声音说:“我今天去堰山大桥走了走……”   ***   从檀香岛回来,初羡的生活一如往常。   1月开始轮血液科,比起神外,工作量又加大了许多。   血液科的黎主任比神外的廖主任还要要求严格。实习生落在他手里简直实惨。天天叫苦不迭,各种兵荒马乱。   初羡一边忙着实习,一边又得投入不少心思专门对付她的毕业论文,通过各种渠道搜罗资料。   她和傅枳实很少几面,联系也不多。但凡在微信上找他也多数是探讨论文。   他倒是非常有耐心,有问必答,不管多晚,只要看到了她的留言,他就一定会回复。   有这么尽心尽力的师兄指导自己的论文,初羡招来了不少羡慕。舒意禾和王妍两个姑娘天天都在抱怨她们的导师惨绝人寰,不近人情。   除了论文,初羡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去找傅枳实。   他们之间只有那层浅薄的师兄妹关系,而且还是隔了好几届的那种。除却这层关系,两人连朋友都不是。   初羡眼下的感觉就像是在喝一杯柠檬茶,心里酸涩,可还是放不下,反反复复在品。似乎总想从这杯茶里品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深知他们是不可能的。两人何止天差地别,那是隔了九重天。所以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找他。可有些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听见他的声音,哪怕只是隔着手机说说论文都是好的。   喜欢一个人真是矛盾。   暗恋本就是一件心酸的事情。更心酸的是你喜欢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喜欢的那个人,就像两个人并肩站在下雨天的屋檐下,你从来不敢开口说‘一起走吧’,因为你连伞都没有。”【注】   年关临近,大街小巷的年味也愈发浓厚了。   虽然在青陵读了近八年书,可初羡对于这座城市还是没生出多少归属感。即便当地人友善亲切,并不排外。可惜外地人就是外地人,她的心落不下来。   一个人在外地读书,越是临近年关,她就是越是想家。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回老家。哪怕生活这么不尽人意,可她骨子里还是恋家的。家人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初羡算算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回老家看父亲和奶奶了。这也让她整个人生出了不少动力。   ***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周。周四上午,初羡刚值了一个大夜。人还没缓过来,就匆忙接到奶奶的电话。   奶奶很少会这么一大早久给她打电话。今天打来肯定有事。   她眼皮一跳,匆忙跑到楼道口去接电话,“喂,奶奶?”   电话一接通,老太太焦急的声音立刻透过电流沁进耳朵,勾人耳膜,“羡羡,你爸爸这两天又不舒服了,医生让他住院。”   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反反复复,这么些年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医院。初羡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多意外。只是心疼父亲又要受罪了。   楼道口空荡,穿堂风吹得比往日都顺溜。寒意顺势钻进衣裳,刺破皮肤,直接沁到了心里。初羡手脚冰凉,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该有的冷静,沉声说:“奶奶您别急,慢慢说。”   老太太哽咽道:“羡羡,你爸爸的住院费不够,我能问的都问了……”   住院费不够,老太太四处周转不到,不得不把电话打到初羡这里。   父亲病了这么些年,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能透支的人情也早就透支干净了。再想借钱谈何容易?   “奶奶,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她一边安抚老太太,一边着急忙慌筹钱。   也不只是冷的,还是急的,初羡生生被逼出了眼泪。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掉不下来,只模糊了视线。   这么多年,类似的情况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本该早就习惯,可初羡还是难以招架。他其实已经很努力很努力活着了,不断在跟生活抗争,可惜很多时候她瘦弱的双肩依然扛不动生活的重量。   余额所剩不多,只能靠借呗。   初羡的借呗有六千额度,她从来没动过它,就怕自己没能力还,影响征信。   这六千如今正好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感谢马爸爸让她在最无助的时刻不用透支好朋友的情谊。她知道如果向闺蜜舒意禾开口,好友铁定二话不说就立刻给她转钱。这么几千块钱只是舒小姐的一个包。   然而她却不能这么做,借呗可以透支,可有些情谊她透支不起。现在她无力偿还。   初羡赶紧提现,很快到账。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会用微信和支付宝,只会传统的银行转账。   她顾不得休息,立马就去了医院旁边的ATM机给奶奶汇过去。   这六千块,她分了十二期还,可依旧有压力。医院那点可怜的实习工资生存都困难,又如何能扛大灾大难?   这大概就是穷人的悲哀,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但凡数额大了,她就心慌得厉害。   转完钱回到医院,收到吴院长的微信,让她晚上到家里吃饭,庆祝新房子乔迁之喜。   吴院长上周搬新家,把手底下的三个研究生都差遣来“做苦力”。   吴院长历来清廉,大半辈子都住在学校分配的职工楼里,临退休做生意的儿子给他买了套小三居,让老两口安享晚年。   吴院长手底下的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叫江何,另一个叫宋端明,是初羡的同班同学。   虽说同班五年,可初羡跟另外两个男生完全不熟,也没说过几次话。之前有两次老师们布置小组作业,初羡被分到和他们一组,也就那两次接触了一下。余下的联系完全没有。   想来她和这两个男生也算有缘,居然分到了同一个导师。   两个男生包揽了大部分的体力活,初羡就帮师母打打下手。   东西不多,几人齐心协力没一会儿就搬完了。   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初羡没想到还有后续。   吴老凡事拎得清,学生们给他干了活,他就一定要答谢他们。   初羡手头一堆麻烦,她是真没心思去吃这顿饭。可吴院长的面子她不能拂,毕竟是自己的导师。   她赶紧回复吴院长:【好的吴老师,我一定准时参加。】   刚给吴院长回复完微信,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还是之前那个同城的陌生号码。对方总是一遍一遍给她打电话,锲而不舍。   她一直没接,可也狠不下心来拉黑。心底始终抱有一丝侥幸,想看看对方到底可以坚持多久。   可是这一次她果断地拉黑了这个号码。   迟来的关心薄如草芥,她宁愿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羡羡跟傅大哥又要见面辣!   昨晚听歌,在一首歌的评论区看到有个网友这样评论:听完这首歌,我就走了。   很多网友纷纷留言,希望他回来。   我翻遍了评论区,想看到好的结果。事实上这个网友已经走了。   想想生活真的太难了,我们努力活着,可很多时候还是不尽人意。希望这个故事能够温暖到你,和初羡小姐姐一样像根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下去。只要够坚强,明天一定可以变好的。加油,奥利给!   【注】:取自网易云音乐评论区。 第14章 第13味中药   第13味中药   1月20日吴院长搬新家,乔迁之喜。身为吴院长最得意的学生,傅枳实自然在受邀之列。   吴院长这人脾气不怎么样,可对待学生的那份耐心却是有目共睹的。他该感谢本科时期遇到了一位这么好的老师,他才有了几年短暂的教书生涯。而不是一毕业就回去继承家业。   下午傅枳实提前下班,换了身干净衣服,开车去恩师家。   吴院长的房子买在华景小区,距离A大很近,地段不错,周边的基础设施也相当完善。   堰山这一带傅枳实很熟,轻车熟路找到。   吴老不喜铺张,没邀请什么人,三两个亲戚朋友到场,连学校的同事都没两个。   傅枳实到了以后才发现初羡居然也在。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穿一件宽大的鹅黄色面包服,瘦瘦小小一只,身子藏在衣服里,丝毫不起眼。   这个颜色其实蛮挑人的,她肤色白净,倒也能够驾驭。   数日不见,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都能盖住脖子了。小脸似乎也清瘦不少。之前还有点婴儿肥的,如今颧骨突出,下巴尖俏,婴儿肥都没剩多少了。她好像以光速清减了下去。   看来医院的工作量是真的有点大,小姑娘都廋了这么多。   不止初羡,吴院长手下另外两个研究生也在,两张朝气张扬的脸。   吴院长拿来一次性鞋套给傅枳实套上,招呼他进屋,脸上笑容可掬,“上周搬家,三个孩子被我拉来做‘苦力’了。”   说完指了指他,开心地对三个学生说:“你们傅师兄。”   三人一人一句“傅师兄好”,个个乖巧有礼。   傅枳实温和一笑,云淡风轻,“你们好。”   他今天穿着休闲,白色羽绒服,内搭一件修身的雾霾蓝线衫,柔软的面料,看上去特别保暖。   比起西装大衣,这身装束非常减龄,更加像大学里年轻帅气的学长了。   傅枳实径直往沙发上坐下,扬声道:“您搬家都不跟我说一声,我找人来帮您啊!就这三孩子,瘦瘦弱弱的,其中一个还是女生,他们能搬什么呀?”   “枳实,不带你这么小看人的,我的学生搬点东西的体力还是有的。”吴院长和蔼微笑,“你医馆工作那么忙,懒得给你添麻烦。”   “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   “下次再要搬家铁定提前通知你。”   他不禁笑起来,“听您这意思是想再买套房子?”   吴院长:“……”   “那不能够,这套房子我和你师母就住到老了。”   两个男生都是很有眼力见的,抢着干活。没活干了就拉着吴老侃大山。   初羡没人说话,只枯坐着,显得尤其不合群。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进厨房给师母打下手。”傅枳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坐在了她身侧。   突然冒出的男声,吓了初羡一跳。   定了定神,弱弱地喊人:“师兄。”   “你的同学都在献殷勤,你这么干坐着是不是太不上道了?”   初羡:“我也想给师母打下手来着,不过被赶出来了,师母烧饭不喜欢被人打扰。”   “师母这么说,你就信了?”傅枳实轻笑一声,似笑小姑娘天真。   初羡有些蒙,“不然呢?”   “师母那都是客套话,你得脸皮厚点抢着做。”   初羡:“……”   她可能真的不懂人情世故。   “所以我现在进去?”   傅枳实:“……”   他莞尔轻笑,“我诓你的,吴老带了那么多的学生,一双眼睛亮着呢,你以为这点小把戏有用?学生还是纯粹点,那么多花花肠子要不得。”   初羡:“……”   这人一言不合就化身人生导师,初羡被教育了。   家常便饭,师母亲自下厨,虽比不得外头饭店精致上档次,但味道也还算可口。   一群人看似其乐融融,初羡却没怎么融进去。   她心里惦记着父亲,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初羡帮着师母一起洗碗。   师母先刷一遍,她帮着冲洗一遍。   水池里水声澜澜,暂时掩盖掉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今早给奶奶转了六千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等会儿回去给奶奶打个电话问问。   她有些愁,怕这些钱不够父亲的住院费。这些钱若是不够,她就只能找闺蜜舒意禾帮忙了。   ——   客厅里,傅枳实陪吴院长下围棋,两个男生站在一旁观棋。   师生对弈,两人旗鼓相当。傅枳实也不放水,眼看着就把对手逼到了绝境。   吴院长想绝地反击,对着棋局绞尽脑汁。   他吩咐两个观棋的学生:“江何,端明你俩去泡点茶。”   两个男生被打发走,吴院长这才开口细声问:“小姑娘怎么样?”   傅枳实执白棋,对着棋局,微微抬眸,“谁?”   吴院长:“初羡。”   “正如您说得那样,她不是学医的料。”   “那也没办法,学都学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小姑娘偏执,当初不听劝非得学医。只能麻烦你多花点心思了,学校工作一大堆,我难免有兼顾不到的地方。”   他执棋的右手微微一顿,霍然抬头,对上恩师的目光,面露好奇,“您好像对这孩子特别上心。”   吴院长神色熠熠,眼里有光,“她父亲是英雄。”   傅枳实甚至来不及想细问,就听见厨房传出“咣当”一声,声响沉闷又突兀,吓了众人一跳。   吴院长一惊,忙冲厨房喊:“里面怎么了?”   话音未落却见自己的学生早已丢掉了棋子,快步走进了厨房。   一地狼藉,青花瓷碗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小姑娘无措地蹲在地上在捡碎片,手忙脚乱。   师母忙把水龙头的水给关了。她扬声对客厅方向说:“没事,就摔了个碗。”   初羡刚才想事情想入神了,碗过了洗洁精,滑不溜秋的,一个不留神就从她手里挣脱了,直接摔到了地上。   “师母对不起!”她一边捡,一边着急地道歉。   师母温柔地宽慰她:“一个碗而已,没关系的,别放在心上。”   初羡觉得自己太糟糕了,连洗个碗都洗不好,还把碗给摔碎了。   胸腔滞胀,没由来觉得丧气。她好像做什么都做不好。满腹委屈,眼眶都没有出息地红了。   捡得急了,也没留神碎片,右手食指被划破了点皮,有血丝悄悄渗出来。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仔仔细细捡碎片。   “别捡了。”黑影突然投下,熟悉的男声刮过耳畔,一只大手直接摁住了她的手背。   指尖温热,紧贴住她手背上的那点皮肤,她不免心尖发颤。   初羡瞬间僵在原地,一双手悬在半空中动都不敢动。   迷茫地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那是一面平静的湖水。平静得似乎从未起过半点波澜。   那是温柔本身。   傅枳实把人带出厨房。   他扬起声线朗声问道:“吴老师,家里有创口贴吗?”   初羡赫然抬眼,惊诧万分地望着他。下意识抚住自己受伤的那根手指。   他怎么知道自己受伤了?眼睛这么尖?   “创口贴?”吴院长当即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忙问:“怎么了?谁受伤了吗?”   傅枳实:“初羡的手被碗片划破了。”   “创口贴在药箱里,我拿给你。”吴院长面露担忧,“碗片划伤了是不是要打破伤风啊?”   他温声道:“划破了点皮,没那个必要。”   吴院长赶紧取来了创口贴。   “自己贴。”傅枳实转手接过,直接扔给了初羡。   说完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放心地问一句:“会贴吗?”   “会。”她低头沉默地撕创口贴。   也不知是力气太小,还是心绪不宁,一只小小的创口贴她竟撕了几次都没撕开。   挣扎之际,头顶兀自响起男人的声音,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算了。”   一时间初羡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手里的创口贴就被人夺走了。   他撕掉外包装,小心翼翼地将创口贴贴在她的伤口处,并叮嘱她:“这两天别沾水。”   初羡怔忪地道谢。   除去家里人,从未有人细致入微地待过她。   可对方又偏偏只是自己的一位师兄。她想要自我洗脑,认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都不可以。   傅枳实应该生来就是这么温柔的,总是这样妥帖自然地待人接物,从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他的好平等地适用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她并不是他的例外。   一段小插曲过去也就过去了,除了初羡本人,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摔碗这件事有多严重,而是这件事加重了初羡的坏情绪。不怕有坏事发生,就怕一件一件糟糕的小事堆积在一起,然后接二连三发生,那样才磨人。   ——   八点不到,众人告辞。   两个男生先行离开,初羡和傅枳实垫后。   两人站在楼梯口等电梯。   楼道里空荡又寂静,声控灯灰扑扑亮在那里,忽明忽暗。   吴院长门口放了两只黑色垃圾袋,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   初羡的余光瞟到,盯着它们看了两眼。   红色数字不断跳转,很快就跳到了23。   “叮……”一声脆响拂过耳畔,打破沉寂。   下一秒电梯门大开。   傅枳实先进了电梯,初羡忙拿上那两袋垃圾紧随而至。   他看向她手里的垃圾袋,眸色一深。   她迎上他平静的目光,微笑地解释:“顺手带下楼。”   他双手插.兜,没说话。   他的傻师妹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她只是不善言辞,不急于表现。   垃圾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沉甸甸的,勒得初羡手指疼。   傅枳实瞥到,替她缓解负担,“给我吧。”   初羡忙说:“师兄您就别沾手了。”   他不由分说就从她手中拿走了那袋垃圾。   两人在楼下扔了垃圾,才慢吞吞走去停车场。   初羡跟着他走,这是默认了他送她回医院。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蹭了他几次顺风车了。   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师兄,能做到如此早已是仁至义尽。   不过一小段路,可两人似乎走了很久。在这么个寒冬腊月,他们竟也不着急坐进车里。   夜空漆黑,看不见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子点缀其中,星光暗淡。   路灯昏黄暧昧,暖橘的光束静悄悄照亮四周。   普通的冬夜,寒意席卷,四下流窜。南方的冬天从来就不温柔,该有的湿寒一分不少,该吹的妖风也一缕不落。   冷风噗呲噗呲迎面刮,尤其利索。初羡被冻了个激灵,赶紧缩了缩脖子,双颊隐隐生疼。   这个点小区里一个人都没看见,这么冷的天自然都躺被窝里取暖了。   他们并排走,明明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可是影子投射在地上,两人竟是紧贴在一起的。   初羡目不转睛盯着影子看,完全没管住自己眼睛。   她看着路灯在地上映出他挺拔清隽的影子,悄悄地抬起手,拂过他的鼻梁和眼眸,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说来惭愧,人总是喜欢这样自欺自人,总是会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找到所谓的“机会”。只要有了“机会”,她又忍不住沦陷。   初羡没想到江何和宋端明居然还没离开,两人站在前面的路灯下抽烟,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射在地上。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被寒风吹散开,不远不近地飘进了她耳中……   “初羡那个木头,呆头呆脑的,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搁一旁傻坐着。之前小组作业都拖咱俩后腿来着……你看看今天,洗个碗还能把碗给摔碎了,我也是非常服气了……”   “可不是么?就她这样的居然还能考到A大,真是奇迹!我跟你说,大一进来我第一次见到她还觉得她挺可爱,我还想追她来着,后面真庆幸自己当初没冲动……”   ……   男生在背后嚼舌根的本事可半点不输女生。   两人心无旁骛从旁经过,谁都没有出声。   两个男生浑然不知自己的对话已经被当事人给听进去了。   坐进车里,小姑娘一直没说话。   傅枳实知道她心里不舒坦。可他还没那个耐心去开解一个小姑娘,总有人吃饱了撑的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这种事屡见不鲜。她得学会自己消化。何况为了这种嘴碎的人生闷气一点都不值当。   像他就从来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别人说他们的,他活他的,互不相干。做人若是太把别人当回事儿,那样太累。   一路沉默地到了目的地。   初羡解了安全带,拿上书包,默默跟傅枳实道谢。   “嗯。”男人轻轻抬了抬眼,“进去吧。”   她突然抬头对他柔柔一笑,面露歉意,“师兄,指导我这种人一定很辛苦吧?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在女主毕业前应该都是慢热的,细水长流的感情,节奏可能没那么快。但是等到女主毕业,节奏就会加快了,基调也会变得非常轻松。因为女主后期会摆脱苦逼的人生。现在距离女主毕业也没几章了,好兴奋呀!   今天剁手还愉快吗?剁手的同时不要忘记追文呀!   举着大喇叭通知一下,零点入V辣!照旧还是八千字大肥章。也就说八点泥们看了一章,等到零点又可以看八千字肥章,惊不惊喜?   文不长,一杯奶茶钱,小可爱们就当是请言哥我喝奶茶辣!写文不易,还请小伙伴们都能支持正版,鞠躬感谢!   明天会搞个抽奖,回馈全订的小可爱们。6号晚上九点开奖。扑街文,中奖率还是蛮高的,泥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开奖会有站短通知,到时候请注意查收。 第15章 第14味中药   第14味中药   从小到大初羡不知道被别人说了多少遍, 没有天赋,一根筋,就知道死读书。知识点全靠死记硬背, 除了刷题还是刷题。别人做一遍就能举一反三,到她这里三遍五遍都不见得有用。有些时候天赋这种东西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没有天赋不说,还少了很多运气。不被上天眷顾, 她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艰难。同样的事情,别人轻轻松松搞定,她往往坎坷异常, 总是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考验她的心性, 磨光她的耐心, 有些时候甚至心态完全崩了, 她也不见得会成功。   她也不是不努力,也不是没花心思, 相反的她比别人更努力,花了更多心思, 可她就是很难。   一次次心力憔悴,一次次欲哭无泪,信念一次又一次被击垮, 又不得不再次重塑,“累”这个词她都说厌了。   一个先天条件不足,还不被运气眷顾的人, 学医这条路究竟有多难走可想而知。   “崩溃总是来的异常安静。”【注】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更没有跌宕起伏的情绪波折,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被人评头论足, 她过去不是没有碰到过。却在这一刻牵扯出了无数过往,坏情绪喷薄而出,仿佛一把尖刀重重划破了她的心口,让她鲜血淋漓。   都说成年人最该懂得克制。可此刻初羡却做不到压制自己的情绪。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可她没有办法,她控制不住。   此时初羡还不知道她这辈子全部的好运气都用来遇见傅枳实了。   小姑娘脸上有愧疚,有自卑,有茫然,但更多的是绝望。那种被生活千锤百炼,狠狠打击了一次又一次过后才会有的绝望。   明明是二十来岁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本该张扬热烈,充满激情。她却好像背负了很多很多,历尽沧桑,一双眼睛都是晦暗无光的。没人知道她这双空洞迷惘的眼睛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心事。   那日在A大枫树林,傅枳实偶然捡到初羡的饭卡。饭卡的一角印有小姑娘的军训照片。紧抿双唇,全无笑意,他当时不知是她故作严肃,还是本身不爱笑,竟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如今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少年老成。一个人的面相是不会骗人的。   傅枳实闻言微微掀起眼皮,双眼皮压出一层细细褶皱,施施然反问:“你是哪种人?”   “没有天赋还死轴,努力也不见得有用的人。”初羡用力抠钥匙扣上的黑猩猩,疯狂揉搓,明显是在和自己较劲。   “你这样的人还会少么?身边一抓一大把。至少你还考进了A大,刷掉了一大票人不是吗?”男人音色清淡,温和如常。   初羡很想说:可你不知道我有多难。   难到她很多时候都会想要放弃,怀疑一个人活着的意义。她好像生来就是受苦的,在别人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就早早尝到了生活的苦涩。懂事、努力、上进,一层层武装自己,告诉自己要乐观,要坚强,要扛得住生活的疯狂蹂.躏,始终逆风奔跑,一往无前。她几乎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限。可是上天似乎并不打算善待她。总是给她制造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她不是在遇到麻烦,就是在解决麻烦的路上。   她想要其实并不多,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出人头地,无非就是相对体面地活着。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明明别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做到,到她这里却难如登天呢?   “生活把每个努力活着的人撕扯地支离破碎,我们渴望长命百岁,却又想在黎明前死亡。”【注】   在这一刻,汹涌而至的倾诉欲,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初羡的胸口,似乎任何一件都值得她拿出来同傅枳实细说。   她从未有这么一刻想要跟人倾诉。大概她是累得太久了,也压抑得太久了。   可傅枳实是谁呢?他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位师兄,还是隔了好几届的那种,人家有什么义务听她废话?   到底还是沉默。有些话还无法告诉傅枳实,他们还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她那遍地鸡毛的生活,她那千疮百孔的内心世界还不能毫无保留地向他展露。   她始终认为没有人能够彻头彻尾地了解她,看透她潜藏的劣根性,她的那些阴暗面,她埋在温和面孔下的偏执和歇斯底里。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扛,自己消化。反正一直以来她也都是一个人,她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初羡,什么是命?”傅枳实安静地注视她,眼神平静。   什么是命?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人们常说都是命,都是命,好像一个人这一生所经历的一切在出生那刻就已经注定好了。就像是一本书早早就写好了它的结局。余下的几十年人生不过就是在按照书里在演,最终走向它已知的结局。   这难免会凸显出一种宿命论的悲凉色彩。可大多数人的一生真就是这样。   初羡从懂事以来就信命运,因为一个人选择不了他的出生。   在过往那些艰难的年岁里,她时常饱受冷眼,被人评头论足,无助又自卑,感觉自己活着都是一种罪过。   她也曾哭过、闹过、煎熬过、抱怨过、歇斯底里咆哮过。她也曾泪眼婆娑地质问过奶奶:“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为什么我要这么累,别人却那么轻松?”   她拼尽全力尚且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生来就有,且弃若敝履。   奶奶总是抹着眼泪,哽咽地告诉她:“孩子,这都是命。”   慢慢的,初羡就接受了现实。她认命了。她能做的只是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未来能让父亲和奶奶过得舒坦一些。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傅枳实会问她这个问题。   一时间她根本回答不出来。   “我来告诉你,是我们一次次的选择,哪怕头破血流,依然要擦干眼泪继续坚定走下去的方向。你要坚信你的选择没有错。你现在所缺失的,命运在未来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报给你。”   年轻男人的嗓音低而沉,合着冬夜的凛凛寒风,清晰入耳,逐字逐句敲进她心里,“一个人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别人说了算的,而是取决于你自己。你不该被旁人定义。在我这里,你值得我花费心思去教,其他人还享受不到这个待遇,这就是区别。”   他坐在车里,窗外昏黄古旧的灯光悄无声息泄进来,罩在男人身上,他的眉眼间褪去一贯的冷冽,变得平和。   她再一次见到了如此温柔的傅枳实。   他的温柔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是人品,是教养,是不动声色的安抚和感动。   “天底下的温柔有十分,八分在神,两分在世人。”   “他呢?”   “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温柔本身。只要有他,哪怕一点点就好。”   她永远臣服于他眼中的温柔。   ***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时间像是浇了油的齿轮飞速运转。一转眼就到了研三放假前夕。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上许多。湿寒和妖风是这座南方城市的标配。   初羡的学习和生活一切如常,就像是枯井里的水泛不起任何波澜。忙碌是常态,也照旧不宽裕,时常为了生计发愁。   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心里装了一个人,多少生了些许期待。   她和傅枳实始终都是浅薄的师兄妹关系,没有更进一层,连朋友都不是。两人的联系也非常微弱,见面就更少了。   1月15日医院正式放假,实习狗被毒打了这么久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了。   然而初羡却丝毫不敢松懈,毕业论文一日没搞定她就一日不得放松。   院里要求研三学生在三月份之前必须写完论文。   初羡的初稿已经成型了,可是被傅枳实挑了一堆毛病。她只好按照他的要求一点一点改。好在格式没什么毛病,不用花费心思去改格式。   实习接近尾声,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毕业生们的紧迫感也与日俱增。跟初羡同批实习的学生个个都想削尖了脑袋留在第一医院,毕竟三甲医院资历雄厚,不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吊打其他医院。   初羡的成绩不上不下的,她有自知之明,想要留在一院多半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觅出路。她打算一毕业就回老家工作,陪在父亲和奶奶身侧,他们需要她。   既然准备一毕业就回老家,那自然就要早早开始找医院。简历投了一堆,大多数都石沉大海。云陌的三甲医院不比青陵差,对应届生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的。她大概率是进不去的。只能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公立二甲医院。实在不行,私立医院也可以。   宿舍三个人,舒意禾有家业继承,王妍在家里的安排下大概率会去青陵中医院。只有初羡一个人的工作悬而未决。   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姑娘们都住回了学校寝室。因为都有行李要打包带回家。   当晚三个姑娘难得进行了一次夜谈。毕竟这应该是研究生生涯的最后一次夜谈了。15号放假,再回来就是明年了。紧接着就是明年四月份的答辩,答辩结束同学们各奔东西,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离别的伤感在这最后一个夜晚显得尤其浓厚。三个姑娘聊了很多,各种话题都聊了,毫无避讳。   见初羡的工作还未敲定,另外两个姑娘为她支招,方法想了好几个。   舒意禾建议:“羡羡,如果你毕业不回老家发展,而是选择留在青陵,你完全可以进傅师兄的仁和堂工作啊!仁和堂在青陵的名声可不小,每年也会在我们A大招人。同门师兄妹,你要是有心进仁和堂,他怎么说也得卖你一个面子吧。”   对此王妍却不以为然,“禾儿,那是你不了解傅师兄的为人,这人铁面无私,你休想从他手里走后门。”   舒意禾:“我们羡羡也不差啊,不走后门铁定也能进去。”   王妍:“禾儿说得对,羡羡你完全可是试试的。”   初羡却根本没放在心上,“我早就决定好了,毕业就回老家,我奶奶年纪大了,我离得近点能照顾她。”   当初压线考到A大,她就一直犹豫要不要南下读大学,离家那么远,一个学期回去一次,完全照看不到家里。是奶奶一直鼓励她,让她不要担心家里,她才咬牙南下读书的。   五年本科结束,她又犹豫要不要考研。毕竟家境拮据,早点毕业工作也能早点减轻家里人的负担。是奶奶鼓励她读研的,奶奶说毕竟学医的出路很少,以后要想进好医院,三年研究生生涯是少不了的,很多人还要读博。现在辛苦两年,以后收益。   在奶奶的鼓励下,她又读了三年研究生。   如今学业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她自然要回老家工作,离家近一点,她也放心。   不过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再见到傅枳实了。她的暗恋自然也将无疾而终,画上句号。   她该庆幸自己藏得好,不曾在傅枳实面前流露半分。暗恋从来都是一个人的狂欢。往后也都将只是她一个人的患得患失。   ——   三个姑娘聊了一晚上,凌晨两点才睡下。   初羡是下午的火车。从南到北,足足要坐四十八个小时。   上午舒意禾和王妍就离校了。两人走后,只留初羡一个人在寝室,那种孤单感一下子就被放大了。   她把行李箱塞得满满的,能塞下多少就塞多少,能带回去的东西尽量不扔。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愣是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   中午最后在食堂吃了一顿饭,一菜一汤,全是素的,寡淡得过分。   然后出发去青陵火车站。   初羡姑娘拖着行李箱慢慢地到北门去坐公交车。   大概是离别伤感,连天色都是阴沉的,要是再下点雨,那气氛就更凄惨了。   北门外,几个小贩支着摊子,烤红薯、武大郎烧饼、铁板豆腐、糖炒板栗……形形.色.色,琳琅满目。一阵阵浓郁的馨香揉进空气里,挥之不散。   糖炒板栗的摊子前围了三两个学生。老板娘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妇女,留着一头毛糙的长发,黝黑的脸上遍布岁月的沧桑。笑起来会露出一口白牙,让人觉得无比亲切。   据说老板娘在A大北门卖了十多年的板栗,每年一到秋冬她就雷打不动扎根在这里。一袋板栗由最早的十块涨到如今的二十块。靠着这份糖炒板栗将两个孩子都送进了A大,读了研,也考了博,如今生活体面,事业有成。逢人就夸自己的孩子勤奋懂事。   殊不知有这样卖命的母亲,孩子有什么理由不上进?   在A大读了五年大学,初羡进进出出校门无数次,可一次都没买过。二十块钱的糖炒板栗她都舍不得买。或许不是舍不得买,而是不敢买。十四岁那年吃过一包母亲买的糖炒板栗,此后十年就再也没有吃过一次。   初羡站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拖着行李箱走向了那个小小的摊子……   临近毕业,人的勇气也生出来了。因为知道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傅枳实今天来A大隔壁的青陵师大找陆川有事。   在陆川的办公室坐了半个多小时,然后离开。   车子开出东门,妹妹傅婧娴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   他把车停在路边接电话,“娴娴?”   年轻女人轻柔的嗓音透过手机听筒传过来,紧贴着他的耳郭,“哥,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年轻的男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似乎都显得有些倦怠。昨晚没睡好,今天一整天都精神不济。   一听妹妹喊他回老宅,他就下意识回绝:“不去,懒得听爷爷念经。”   傅婧娴:“……”   “爷爷这两天去云陌开学术报告会了,不在家,家里就爸妈在,白彦今天也要回去。哥你回来吧,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看情况,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   挂了妹妹的电话,傅枳实把手机往中控台随手一扔,正打算发动车子离开。不经意往窗外匆匆一瞥,一抹姜黄的身影闯入视线,猝不及防。   不远处他的傻师妹站在小摊前,正在买一份糖炒板栗。   这个季节板栗飘香,到处都是这种流动的小摊子。   小姑娘照旧穿着那件姜黄色的羽绒服,宽松地罩在身上,那么小一只,还背一个大书包,沉甸甸地挂在双肩上,也不知里面是不是装了几十斤石头,像是要把人生生压垮。   脚边立着的那只巨无霸行李箱,暗沉的藏蓝色,光滑的镜面材质,不断反射出淡淡的冷光。   还是他之前见过的那只。   这么小的人,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真是怎么看怎么突兀。   傅枳实其实有挺长时间没见到这姑娘了。医馆工作扎堆,很少回A大,也就在微信上跟初羡提提论文。   初羡买了板栗,正在扫码付钱,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毫不惊艳,却非常耐看。   搁人海里这姑娘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平凡、普通、捉襟见肘,身上有众生的缩影。   这样的人他还见得少吗?   傅枳实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摁了喇叭。   两声沉闷的鸣响,打破了凛凛严寒。   小姑娘下意识回眸,稚嫩青涩的小脸,怯生生的模样,一脸困惑。傅枳实的那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明明是二十来岁张扬明媚的年纪,为何那双眼睛总是蒙着厚重的雾气,深谙的眼底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从未开怀大笑过?   胆怯,无助,迷惘,总是张惶无措,踌躇不决。   偏这样的人,又不得不全副武装自己,像野草一样顽强地存活着。   初羡认得傅枳实的车,拉起行李箱匆忙小跑了过去。   “师兄!”她手里紧握那袋板栗,嘴里呼出一团白气,一张素净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小姐姐和傅大哥冲鸭!   都说板栗热量高,可我还是好喜欢吃。秋天有板栗吃才是最幸福的。   【注】:摘自网络云音乐评论区。 第16章 第15味中药   第15味中药   宝石蓝小车呼啸疾驰, 迅速跟随前车汇入直行车道。   昏沉沉的天色,乌云盖顶,远处路牌却尤其显眼。   距离青陵站2.7km。   马上就到了。   初羡正襟危坐, 那包糖炒板栗紧紧攥在手心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牛皮纸,熨烫着她手指。   车已经开了一段距离了, 直到这会儿她的脑子还是蒙的,稀里糊涂就坐上了傅枳实的车。   板栗买到现在,她连一颗都没尝过。   可她也没那个胆子坐在傅枳实车里吃板栗。   “师兄, 您吃板栗吗?”小姑娘献宝似的往他跟前递。   “吃六个板栗等于一碗米饭,一堆碳水化合物。”男人双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沿, 目视前方, 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 语气里浓浓尽是嫌弃。   初羡:“……”   她心心念念的板栗在他眼里居然一文不值,郁闷!   她抓住纸袋子, 嘴里忍不住嘀咕:不吃就不吃,犯得着贬低我的板栗吗?   傅枳实竖起耳朵, 追问:“你说什么?”   初羡心一慌,讪笑道:“没什么。”   “我记得你是云陌人。”他说。   初羡点头,“嗯。”   “北方重镇, 很繁华的一座的城市。云陌B大综合实力不比A大差,B大医学系最牛逼,全国第一。”   “不瞒您说, 我当年也想考B大来着,可惜分数不够。”   “我刚毕业那会儿也想进B大教书,可惜人家学校看不上我。”   初羡:“……”   傅枳实研究生刚毕业那会儿想摆脱家里人的束缚,一门心思想飞到外面去。给B大医学院投了简历。可惜没能如愿入职。   “留在青陵不好么?”   “倒也不是青陵不好, 就是在一座城市待久了就总想着出去看看。年轻嘛,总是忍不住向往诗和远方。”他的言语里似有些许遗憾,声线低低的,“可惜总是走不出去。”   他从一出生就被家里人安排好了道路,按部就班成长。对于家里人的安排,他总是沉默接受,长成他们所期待的样子。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研究生毕业。他不想继承仁和堂,只想安安静静做学术。一心想要逃离家族。   那会儿也不知为何那么叛逆,和家里人硬刚。双方闹得非常糟糕。最后家里人迫于无奈做出让步,他暂时留在A大教书。   那是一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过去,如今回想起来倒也不觉得自己年少轻狂。反而感谢当年偏执的自己,让他还过了几年自由自在的生活,纯粹地活出了自我。   男人淡然一笑,话锋转了转,“快毕业了,你工作医院定了吗?”   初羡下意识想摇头来着,又立马点头说:“定了。”   那点虚荣心作祟,不想让傅枳实觉得他的师妹糟糕到连一份工作都搞不定。   傅枳实:“哪个医院?”   初羡:“我老家西澄区的一家医院。”   “不留在青陵?”   “想离家近一点。”   “女孩子嘛家里人总是希望能留在身边的。”傅枳实表示理解。   几句话的功夫火车站就到了。   傅枳实先下车,绕到后备箱替初羡取了她的巨无霸行李箱。   掂在手里非常重,他一个男人拎起来都觉得吃力。不敢相信小姑娘那么小小一只怎么拎着它上火车。   “你是把寝室都搬回家了?”没忍住吐槽一句。   “马上毕业了,什么都舍不得丢,就一起带回去了。”   “不知道快递?”   “忘了。”小姑娘挠挠头。   初羡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舍不得快递费。从青陵寄到云陌,一南一北,快递费可不便宜。   傅枳实立在车旁,寒风吹乱他那头乌黑细密的短发,颈间挂一条质地柔软的格纹围巾,下摆处的流苏簌簌摆动。   小姑娘乖巧地说:“辛苦师兄您送我来火车站,您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他摆摆手,含糊道:“放假在家好好琢磨你的论文初稿,别到时候交上来的东西没法看,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替你改。”   初羡:“……”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论文。   “您放心师兄,我会上心的。”   男人抬了抬眼,“进去吧。”   “师兄再见。”   目送那抹小小的身影慢腾腾地进了车站。傅枳实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车子下了高架桥,停在路口等红灯,他往副驾上瞟了一眼,居然发现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包糖炒板栗。   他这位傻师妹丢三落四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包板栗小姑娘握了一路,愣是一颗不敢吃。如今好不容易下车了,板栗却落在他车上了。这运气未免也太衰了点。   不过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再给她送一回板栗。   从中控台上捞来手里,点开微信,给小姑娘去了条信息。   傅枳实:【你的板栗落我车上了。】   初羡:【师兄我已经上车了,板栗您留着吃吧,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傅枳实:“……”   一堆碳水化合物,那油和糖不知道在锅里滚了多少遍,摊子立在马路边,风一吹扬尘四起,卫生实在不敢恭维。他才不吃呢!   心里这样想,可右手还是不自觉地伸向了那包栗子。   隔着一层薄薄的包装纸,里面的板栗还是热的,余温纠缠他的五指。一打开,香气四溢,合着车厢里温热的暖流,勾人呼吸。   再不想吃,一闻到这个香味心理防线就卸了大半。   臣服于自己的胃,没什么好丢人的。   他从中捞出一颗,剥了壳,送进嘴里。   不止香,还很甜,沙沙粉粉的,口感极佳。味蕾瞬间被取悦,不知不觉又剥了一颗。   看来路边摊的东西也并非一无是处。   ***   没吃上糖炒板栗,初羡愣是沮丧了很久。这么多年没尝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买了一包,没想到竟然落在了傅枳实的车上。   依到傅枳实那嫌弃的态度,她的那包板栗势必难逃厄运——被他扔进垃圾桶。   她想想都心疼。看来连老天爷都不让她吃板栗。   初羡没抢到卧铺,硬座坐了四十八个小时。下车的时候腰酸背痛,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南北气候差异大。云陌这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路上的积雪还没化完,深一脚浅一脚,全是脚印子。   好在初羡早有准备,下车之前多穿了一件厚毛衣,这才抗住冻。   北方城市外面严寒,室内却温暖如春,只要到家就好了。   初羡的家是西澄区下辖的一个小镇云水镇。整个西澄区经过早年城市规划,如今早已繁华异常。唯独云水镇最穷。这两年政府大力改造,如今才好一些。   火车站到云水镇没通地铁,初羡只能坐公交车回去。   K813路公交车,从火车站直达云水镇,全程要开两个多小时。   从火车站出来,公交车很快就上了瑞阳大桥。   说是大桥,比起青陵的堰山大桥,这完全是座小桥,也就百来米。   这是一座高架桥悬臂梁桥,桥墩巨大厚实,底下是阡陌纵横的铁轨,时不时就有一列火车鸣笛穿过,撞破冷冽严寒。   冬日辰光黑得早,傍晚六点不到,天就已经快黑了。   两侧路灯早早亮起,光速晕暖昏黄。   公交车在大桥上平稳通过。   不知为何,初羡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傅枳实的脸。那天在檀香岛,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幽暗深邈的眼神,那都不是她的错觉。   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他竟然提到了瑞阳大桥。   想到这里初羡赶紧从羽绒服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搜索框,敲入“瑞阳大桥”四个字。   百度百科上有关瑞阳大桥的词条有一大串,她随意浏览一番,手指翻到最后两行,眼神蓦地顿住。   【承建集团:ZJ第二公路工程局第二工程有限公司。】   【总设计师:沈轻寒,沈葭柔。】   【项目负责人:初明。】   初羡一直不知道瑞阳大桥原来是父亲早年负责修建的,总设计师还是沈家兄妹。   ——   公交车摇摇晃晃了近两个小时初羡才到家。   两层小楼,还是初羡出生那年建的。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沧桑感扑面而来。去年政府帮着将房子翻新了一遍,外墙刷了一层新漆,现在才勉强好看一些。   天已经黑了,房子里照明灯灰扑扑的,不堪明亮。   初羡拎着箱子进门,四下扫了一圈,“爸,奶奶,我回来了。”   “羡羡。”一楼后面的一个小房间传来一声沙哑的男声。   初羡放下箱子,忙走进去,“爸,我回来了。”   房间里窗帘拉死,久不见光。又没开灯,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房间久不见光,空气里尽是阴暗潮湿的气味,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一点点枯萎腐化。   “爸,您怎么不开灯啊?”初羡忙开了灯。   一时间万千星辉洒落,一室透亮。   中年男人躺在床上,厚厚的被子盖子身上,挣扎着想坐起来,音色略带沙哑,“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刚醒。”   她见状赶紧走到床前把父亲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在他腰下垫了一只柔软的枕头。   “坐车很累吧?”老父亲初明不过四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满脸褶子,老态龙钟,尽显迟暮之态。   初羡摇摇头,“不累,一想到要回家了,浑身都是劲儿。”   初明和蔼一笑,“你奶奶听说你快放假了,都惦记好几天了。”   “我奶奶呢?我都没看到她。”   “厂里加班还没回来。”   小镇上停留了一家制衣厂,在镇上招了很多女工。镇长见初羡家的条件实在落魄,就和制衣厂的老板商量了一下破例让老太太到厂里剪线头。为着那点钱老人家从早干到晚,有时还要加班。   “我先去做饭。”初羡出了房间。   从冰箱里翻出几样小菜,初羡烧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菜刚烧好,老太太就回来了。一见孙女满面笑容,音色愉悦,“羡羡,我刚还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有没有到家,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初羡挽住老太太的胳膊,笑了起来,“路上堵了会儿车,不然早到家了。”   老太太手里拎着一小块牛肉,装在红色塑料袋里,“我买了牛肉,这就给你烧去,做你喜欢吃的土豆闷牛肉。”   初羡赶紧拦住老太太,“别忙活了奶奶,我都把菜烧好了,先吃饭,明天再弄。”   老太太想想作罢,“听我们羡羡的。”   初羡把饭菜给父亲端进房间。   祖孙俩坐在一起吃饭。   老太太轻柔地问孙女:“这次放假放几天呐?”   她扒着碗里的米粒,“也就十几天,过完元宵回医院实习。明年四月份答辩结束再回来,以后就留在家里了。”   “青陵那边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吗?”   “没怎么找,还是想回来,离您和爸爸近点。”   “回来也好,离得远了我和你爸爸也不放心。”老太太眼神明亮,充满希望,“等你工作了咱们家就会慢慢好起来的,熬了这么多年总算要熬出头了。”   “以后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初羡被老太太的情绪所感染,也深觉未来可期。   老太太神色动容,“好!”   席间安静了一会儿,老太太再开口就提到了另一茬,“羡羡,上个礼拜赵兰英来家里了,说想见见你。我说你在学校读书,还没放假,把她打发走了。”   这个名字一被摆上饭桌,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原本温馨愉悦的氛围火速垮掉。   初羡下意识握紧筷子,五指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我不想见她。”语气近乎生硬。   “知道你不想见她,我让她以后不要来了,别给你们爷俩添堵。”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话匣子打开了一时半会儿就合不上,“听人说她嫁了个大款,是在青陵做生意的,这几年过得蛮不错的……”   “奶奶。”初羡小脸一拉,厉声打断,“咱家饭桌上提外人做什么!”   老太太的神色猛地一僵,打了下自己的嘴巴,“你看我都老糊涂了,提她做什么,吃饭吃饭!”   ***   放假在家初羡也不见得轻松。一边忙着写论文,一边又忙着找工作。为了让奶奶轻松点,家里一日三餐都是她准备的。   除此之外还要陪父亲去医院做康复训练。   她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的。   2月4日除夕。   这个新年和往年并无不同,一家三口,无声无息,安静如往常。可能比平时还要静默几分。   家里好多年没庆祝过除夕了。在初家,除夕是最沉重的节日,从来和喜庆沾不了边。   除夕也是初羡的生日,不过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庆祝过,连一碗长寿面她也没吃过。倒也不是家里人不给她庆祝,而是她自己不愿意过生日。   小的时候常听老一辈人说大年夜出生的人大多命途坎坷,人生不顺。要是换成大年初一就好了,一年的第一天,事事新,事事顺。   初羡出生距离大年初一只差十五分钟。   这种说法以前她都是嗤之以鼻的。后来年岁渐长,懂事了,她深以为然。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她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苦就像是吞了一斤黄连,苦得不能再苦了。   吃过年夜饭父亲和奶奶早早就歇下了。   初羡窝在自己房间和闺蜜舒意禾通了个视频电话。   舒意禾大学还没毕业,家里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替她张罗相亲了。舒大小姐唯爱情至上,发誓不碰到真爱绝逼不结婚。面对家里人的催婚相亲她自然是烦不胜烦的,一直跟初羡倒苦水。   初羡安慰了好友几句,两个姑娘又聊了点别的。前前后后通话持续了四十来分钟。   长辈总是这样,读书时三令五申不准谈恋爱。一毕业就恨不得你立刻结婚,最好能三年抱两。   好在初羡没这种烦恼。从她读大学以来,父亲和奶奶从未过问过她的感情问题。因为清楚像他们家这种家境,如今谈感情都奢侈。   挂断闺蜜的视频,初羡觉得有些无聊。开了卧室里的拉门,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烟花。   夜空漆黑浓沉,漫天绚烂的烟花,一簇簇往天上升,转瞬即逝。   市里烟花禁了好几年还是禁不干净。小镇上的居民逢年过节还是喜欢放,图个喜庆。   翻着通讯录给相熟的人群发了祝福短信。到傅枳实这里,她顿住了。想想短信还是不够正式,她改成了电话。   “师兄新年快乐!”电话接通的那刻,初羡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加速了。   “他在洗澡,你等会儿再打来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音色柔美,格外动听。   初羡:“……”   她心一沉,手忙脚乱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啪”的一声,瞬间就将电话给挂了。   她非常肯定,这不是傅婧娴的声音。   所以这个女人是谁?   傅枳实的女朋友吗?   那一刻初羡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抓了下,整颗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心拔凉拔凉滴!   猜猜这女人是谁呀?   祝盆友们们剁手愉快!不过还是要悠着点啊,毕竟双十一还有一场呢! 第17章 第16味中药   第16味中药   傅家名下房产有好几处, 套房和别墅皆有。然而傅老爷子还是习惯住在老宅。傅枳实的父母住金沙湾,隔三差五会回老宅一趟。   傅枳实为图耳根子清净一个人住在名门御府。老爷子若是召见了,他就麻溜回老宅见他。就跟古代另立府门的皇子进宫请安似的。   倘若老爷子不召唤, 他是绝逼不会往老宅凑的,省得碍老爷子的眼。他家爷爷从小对他就要求严格,还格外挑剔, 甭管他做的有多好,老爷子总能挑出错处。   傅家老宅位于堰山社区,寸土寸金, 住的大多都是本地的富人。   即便傅家老爷子今年去了云陌女儿家过年,可傅家人还是规规矩矩地回了老宅过年。傅家的传统不能断。   沈家老宅和傅家老宅比邻而建, 两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傅枳实跟沈家闺女沈轻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说来沈家也是运势不行, 长子沈轻寒在08年因公殉职, 沈父沈母前两年也相继离世,如今只剩唯一的女儿沈轻暖。   傅家人怕女孩子一个人过年孤单, 每年都会邀请沈轻暖到家里过年,这已然成为一种惯例。   这边傅枳实洗完澡出来, 楼下客厅沈轻暖轻声对他说:“傅大哥,你手机拉沙发里了,刚有人给你打了电话。”   他换了套宽松的纯色家居服, 一边擦头发,一边下楼,“谁啊?”   “喊你师兄, 应该是你师妹,打来给你拜年的。”沈轻暖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勾唇微笑,“你这师妹怪有心的, 这年头谁还给人打电话拜年啊,一般都是微信群发。”   他拿起手机一看,最新的一条通话记录上面霍然列着初羡那姑娘的名字。   他压了压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这个比较傻。”   沈轻暖:“……”   傅枳实照着通话记录摁了回拨。   一声声嘟响缭在耳旁,他下意识往后门退。   后门连着院子,院子分出一半建了个大花房。老爷子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搬弄这些药材和花草。为此专门砸重金差人打造了这间花房。   檐下挂一盏美式复古廊灯,灯光晕暖温柔,静悄悄地照亮四周。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花房里葱绿生机,各色花卉摇曳生姿。   傅枳实一边拨电话,一边盯着花房里那几朵洋桔梗看。   洋桔梗长势好,只是周围几根狗尾巴草长势更好,完全盖过了它。   老爷子去了云陌,家里阿姨疏于打理这些花草,倒让这几株狗尾巴草钻了空子,悄咪咪地张开了。   狗尾巴草随处可见,毫不起眼,偏生机顽强,给点阳光雨露它就能存活。   看到它们,傅枳实不免想到了初羡那孩子。   抛却初遇的那层滤镜,这孩子身上坚韧不拔的品性也是他对她另眼相待的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对她总是抱有期待,总想看看她那瘦弱单薄的肩膀究竟可以扛得住多少生活的重量。   铃声响了许久那边才接通。   “师兄,新年快乐!”小姑娘轻轻柔柔的嗓音透过电流钻进双耳,尤其好听。   “嗯。”手机贴在耳郭,男人立在风口,声线不自觉就放低了,“新年快乐!刚在洗澡没接到,是我朋友接的。”   “您朋友?”初羡心想:大过年的想必是非常重要的女性朋友才会留在他家吧?   傅枳实不紧不慢道:“两家世交,我们这几个小辈们经常聚在一起。”   不止是重要的女性朋友还是世交。那一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呀!   这一刻,初羡的心里像是过了醋的土豆丝,酸溜溜的。   小姑娘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也祝您朋友新年快乐。”   傅枳实:“……”   男人的唇角不由自主上扬,胸腔微微浮动,盯着那几根狗尾巴草笑,“初羡,有没有人说过你傻?”   初羡:“……”   初羡暗自腹诽:“你才傻呢!”   “回家也有好几天了,你的初稿写得怎么样了?”   初羡:“……”   连过年都不忘催论文。   初羡的心情顿时就不美腻了。她最近都在忙着找工作,医院看了好几家,简历也投了好几份,就是不太满意。论文这边就懈怠了。   她弱弱地交代:“刚写了个开头。”   “抓紧点时间。”   “您以前总催学生论文么?”   “我才懒得催他们,大学都混了这么多年了,要是毕业论文还不自觉,那他们还不如提早退学。你比较傻,我得盯紧点。”   初羡:“……”   三句话有两句不离傻,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挂掉电话回来,客厅里麻将声还没断。   今年过年老爷子不在家,家里人就放纵了,连麻将都搓起来了。往年大家伙是碰都不敢碰的。   “打完了?”沈轻暖微微支起脑袋,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倦怠,也不知是精神不济,还是困的。   “嗯。”傅枳实冲她点点头,“没什么事儿,随便说了几句。”   沈轻暖瞅着傅枳实高深地笑,“只是师妹?”   “吴老手底下的学生,半道上捡的一个小师妹。”男人收起手机,赫然一笑。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我看不止师妹这么简单吧?”   “你想说什么?”   “你以前接电话可从来不会避开我的。”   傅枳实:“……”   男人倏然怔住,继而淡声解释:“没有刻意回避你的意思。”   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并未有任何深意。   沈轻暖嫣然轻笑,“开个玩笑,你这么当真做什么!”   傅枳实:“……”   妹妹傅婧娴精神不济,麻将没摸几圈就坐不住。她就喊来傅枳实替她。   傅枳实坐下摸了几圈,手气不错,连糊了好几把。   赢钱了也没激起他的兴致,早早就让位了。   市区禁放烟花,除夕夜外头一片寂静,半点人气都寻不见。   这个年和往年并无不同,一样无聊,一样乏善可陈。   傅枳实从酒柜里取了瓶红酒,冲沈轻暖晃晃,“喝点?”   沈轻暖点头说:“好啊,很久没跟你一起喝酒了。”   两人一起去了后院的花房。   花房里不止种花,还种了一些名贵的中药,这些都是老爷子的宝贝,平时傅枳实碰都不敢碰。   人手一杯红酒。   “你从法院辞职了,今后什么打算?”傅枳实晃晃酒杯,里面殷红的液体溅起一圈圈涟漪,像极了人体内流淌的血液。   沈轻暖悠悠道:“还没想好,先出去玩一圈再说。没准会进政法大学教书。”   “牛津毕业的当个教书匠岂不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横竖就是一份工作而已,做什么都一样。”   “你比我还小两岁,怎么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人间就这么不值得你留恋?”他不禁莞尔,笑她少年老成。   沈轻暖慵懒地抬了抬眼,音色更显倦怠,“没意思。”   “教书也挺好的,我想教还教不了。”   “你天生适合做学术,做生意难为你了。”   “祖上的基业,总不能在我手里交代了,总得有人扛着不是?”   “你还是太心软,凡事顾大局。你要真想随性而活,谁能拦得住你?”   沈轻暖这倒是实话,只要他想追求自由,确实没人能够拦得住他。是他自己先向生活妥协了。   三十多岁了,又不是毛头小子,热血冲劲儿早就散得差不多了,身上棱角也被磨平了,剩下就只有妥协了。   “偏头痛怎么样,最近还犯吗?”傅枳实问起沈轻暖的病症。   沈轻暖这偏头痛的老毛病有好些年了,中药西药吃了一堆,一直在调理,可就是好不全。反反复复,磨人得很。平日里压力一大就容易复发。   沈轻暖轻声道:“最近倒还好,没怎么犯。”   傅枳实叮嘱:“药别断,慢慢调理着,会好起来的。”   酒喝到后面越来越没意思,如同喝水,寡淡至极。   酒里全是孤独。   好心情不长久,转瞬即逝。   傅枳实放下酒杯,给自己点了根烟,烟雾四下流散。他指尖掐一抹猩红,自顾吞云吐雾。   沈轻暖细细品着红酒,一口一口浅酢。   美酒佳酿,可惜他们都尝不出它该有的味道。   这么合家团聚的日子,一切孤独都会被无限放大。哪怕万家灯火又如何?哪怕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又如何?但凡只要心里冷清,就如论如何都热闹不起来。   沈轻暖淡声开口:“傅大哥,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桥魂》马上就要全国公映了。”   《桥魂》,由新锐导演穆惜颜执导的一部有关堰山大桥的纪录片。   “什么时候?”男人微微抬头,眸光比平日里要暗淡许多。   “今年的5月14日。”   5月14日,一个被所有人铭记于心的日子。   傅枳实一直不玩微博,很少冲浪,更不曾刻意去关注过影视圈,好多消息自然闭塞。   “挺好的。”他淡淡地评价一句。   这部纪录片的公映能让更多人的关注到堰山大桥背后的那群人,这比小部分人的默默付出强得多。   男人修长的手指婆娑着杯沿,静静地看着沈轻暖,“轻暖,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知会穆导一声,不止为国捐躯的人才是英雄,但凡经历过那场劫难的人个个都是英雄。让她记住初明这个名字,去他家里看看。”   沈轻暖知道傅枳实这是又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了。   她忍不住说:“傅大哥,当年的事儿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谁都不想那样的。”   他晃了晃杯子里的殷红的液体,“喝酒。”   前尘往事莫再提,最好是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这样人才能解脱。   高脚酒杯里还剩一半红酒,沈轻暖突然一饮而尽,“傅大哥,找个人陪你吧!”   “我妈下午找你聊了这么久敢情是让你替她催婚来了?”傅枳实不禁失笑。   沈轻暖:“那倒没有,阿姨那是要给我牵线来着,她想把娴娴闺蜜的一个亲戚介绍给我。是我觉得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应该找个人陪你。”   “我不缺女人。”   “可你缺一个能够走进你心里的女人。”   ——   零点一到,手机响个不停,各种拜年短信狂轰滥炸。   楼下麻将声还没歇,说话声窸窸窣窣。   沈轻暖已经走了。   傅枳实一个人回了房间,锁了房门。慵懒地靠在床头,百无聊赖。   他喝了点酒,本想喝醉,好睡个好觉。殊不知这酒越喝越清醒。这会儿竟毫无睡意。   这个年过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刷朋友圈,傅枳实看到他的傻师妹更新了一条最新动态。印象里小姑娘从来没发过朋友圈。   初羡:【生日快乐,初羡。】   时间是23点59分。   掐点发的朋友圈。她是大年三十的生日。   比起正月初一,大年三十出生的人福气总归还是缺了一些。   他给小姑娘去了条微信。   傅枳实:【许你一个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   ——   初羡临睡前收到傅枳实这条微信。她惊讶万分。她没想到这人居然看到她发的朋友圈了。   她发那条朋友圈没什么别的意思,单纯只是祝福自己。所以她屏蔽掉了所有人。谁知唯独忘记了屏蔽傅枳实。   “人间太吵了,我想去往你心里。”【注】   如果可以,初羡想要问傅枳实讨这样一个生日礼物。   可惜她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这个礼物太奢侈了,她不配。   初羡悄悄从微博相册里翻出傅枳实的照片,一共有两张,都是她偷拍的。   一张在A大图书馆,傅枳实背着她站在楼梯口接电话,只有一抹背影,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清隽又挺拔。   另一张是在檀香岛的海边,傅枳实躺在躺椅上,戴着墨镜,沐浴阳光。   这两张照片她盯着看了许久。   她甚至不敢把这两张照片存在手机相册里,怕不小心被人窥探到心底的小秘密。而是把它们藏在微博相册里。这个昵称为“初羡不出现”微博账号俨然就是她的秘密花园。女孩子的那点小心思,她沉寂无声的暗恋统统都记录在这里。   傅枳实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谁都不会知道。   我们越长大越明白,无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其实是人生的常态。如果这辈子注定不能拥有傅枳实,那么她就留着这两张照片到老。   初羡:【我无欲无求,什么都不想要,谢谢师兄!】   对方的回复格外简洁,只有一个字——   傅枳实:【装!】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羡羡:“我想要的生日礼物你给不了。”   傅大哥:“你想要什么?”   羡羡:“你。”   傅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   沈轻暖是沈轻寒的妹妹,在隔壁文《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   这两天都是零点更新,等下了夹子恢复晚八点更新。   感谢感谢小可爱神一妹妹,在水一方,奇奇超可爱,ID26306579 的打赏,鞠躬感谢!   PS:【注】取自网易云音乐评论区。 第18章 第17味中药   第17味中药   过完正月初五, 云陌的各大医院已经开始陆续上班了。初羡也忙着刷医院的招聘信息,投简历,准备笔试。   公立的三甲、二甲医院她一家不落, 见缝插针给人家投简历。有名气的私立医院她同样不放过。多种选择总是好的。   参加了几家公立医院的笔试,结果也都没出来,要等。在此之前初羡也没闲着, 在网上看了好几家大的私立医院。   初九那天上午,西澄区正邦骨科医院的人事部给初羡来了电话,通知她第二天下午去医院面试, 她前两天的笔试已经顺利通过了。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在云陌还算小有名气, 以中医骨伤科出名, 医护人员各方面的待遇不比公立医院差。要是能入职医院, 也是不错的选择。   为显正式,初羡提前就从网上买了一套正装。她人显小, 穿上这身衣服总给人一种偷穿大人衣服的错觉,非常不搭。   吃过午饭初羡早早就出门了。转了一趟公交车和一趟地铁才到。   天冷, 正装外套了件羽绒服,但还是感觉后背漏风,凉嗖嗖的。   笔试筛掉了一部分, 剩下的这批一共十五个,十五取三,竞争还是很大的。   初羡没什么底气, 硬着头皮上。   下午两点半面试准时开始。初羡抽到了13号,排在挺后面的。   其实越靠后压力越大,就跟上战场一样,一鼓作气, 再而衰,衰而竭,越拖心里就越害怕。   前面的人出来时,有人自信满满,有人垂头丧气,也有人满不在乎,不尽相同。   好不容易才轮到她,仿佛挨过了一个世纪,漫长到让人焦虑。   “下一位,14号。”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姐出来喊人。   “这里。”   初羡赶紧站起来,举手示意。   “进来吧。”   她麻利地脱掉身上的羽绒服,抬手整理了下里面的套装。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加油初羡,你是最棒的!”   推门进去,四个面试官严阵以待,神色严肃,不怒自威。   初羡鞠躬问号,声音洪亮有力,“各位老师下午好!”   随后把简历递上。   其中一个女面试官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坐。”   不敢盯着面试官们看,眼神四下逡巡,居然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傅老先生拄着手杖,黑色短发一丝不苟,精神矍铄。   他身侧的人随意的坐姿,黑色西装挺括有型,眼神锐利,似笑非笑。   两人的目光隔空触碰到,初羡当场愣在原地。   ——   傅枳实会出现在这里纯属意外。   老爷子这个年是在云陌过的,在姑姑家。年前半个月就飞了过去,各种忙碌。年后也没闲下来,从年初六开始就一堆的活动,行程排地满满当当的。   老爷子在业界的地位摆在那里,得知他人在云陌,当地的各大医院就争相邀请他前去考察。   不过傅枳实今天陪着老爷子来正邦医院可不是来考察的。而是来看望老友的。   正邦医院退休的老院长楚东来和老爷子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两人是大学的同学,这么多年感情处得尤其深厚。   楚老爷子前两天摔了一跤,把右腿给摔折了,如今正在医院住院。   老爷子来看望老友,非得把傅枳实也一起带上。楚老爷子的大儿子如今任正邦医院的院长。他领着祖孙俩在医院转了一圈,四处参观了下,双方交流了一番。   说来也是凑巧,恰逢人事部在面试。老爷子业界泰斗,楚院长说什么都要邀请他去把把关。   傅枳实被迫旁听。   横竖都是陪衬,流于形式,他一句话都懒得听,干坐着,将打酱油的态度进行到底。   小姑娘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视线,委实令人惊讶。   小小的一只,哪怕正装合身,配上她的那张娃娃脸就立马不和谐了。总觉得是小孩在偷穿大人的衣服。   也不知是见到他拘谨,还是本身面试就没底气。一场面试磕磕绊绊的,话都没怎么说利索。   就这样的水平,估摸着悬得很。   老爷子全程不发一言,却破天荒地在初羡这里打破了沉默。   老先生满脸和蔼,嗓音慈祥,“小姑娘为什么学中医呐?”   初羡面色微变,心中忐忑万分,暗暗怪自己点背。不仅被自己的师兄围观面试,还要被业内泰斗逮住提问。   为什么学中医?   其实这个问题在初羡这里并不复杂。她学中医的初衷非常简单。   可难就难在要在业内前辈面前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喜欢中医?   因为想要继承中华传统文化?   这些浮于表面的回答未免太假,根本就不可能让人信服。   在面试当中,一个业内前辈问后生这么一个问题,必然不是在同她拉家常,当然是想听听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她挣扎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偌大的会议室,所有人都在等待女孩的回答。她却语出惊人,“我当年高考的分数就只够上A大中医专业,我没得选。”   众人:“……”   对面的面试官互相看了看对方,眼神晦暗不明。   小姑娘是不是太敢说了?   傅老先生眯了眯眼,却是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继续发问:“倘若你分数够,有更多的选择,你最想学什么专业?”   初羡:“还是中医。”   傅老先生:“为什么?”   初羡:“我是文科生,想要学医就只能选中医。”   “为什么非得学医?”   “我爸爸在床上躺了十一年了,我想让他站起来。”   ***   初羡的面试结束以后,她收到傅枳实的一条微信。   傅枳实:【医院门口等我。】   天阴沉地可怕,乌云盖顶,久久不散。   倏然之间,细小的颗粒从天而降,无声无息。   她走出医院,冷风迎面一吹,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拢紧身上的羽绒服,缩了缩脖子,把帽子盖在头上,藏进去。   帽檐上的一圈绒毛簌簌摇摆,细碎的粉末落在上面,转瞬即逝。   她等了十来分钟,傅枳实才出来。   从身后轻轻拍她的脑袋,“不知道找个暖和的地方坐?冷风吹得很爽?”   小姑娘听闻声响,霍然转头,一脸迷惑,“您不是让我在医院门口等您么?”   傅枳实:“……”   “不说你傻都不行,我说医院门口你就傻站在医院门口吹风?就不知道变通一下?”   傻姑娘声细蚊蝇,“我没等多久,不冷。”   这会儿站近了说话傅枳实才注意到小姑娘今天还化了妆,很淡很淡,应该也就打了层薄薄的粉底,近乎素颜,很难看出来。唯独唇上橘调的口红有些惹眼。   双唇微合,薄薄的一层唇釉,有光落在上面,莹润透明。   “走吧。”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抬步就走。   初羡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去哪儿?”   傅枳实:“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会儿,我可没你这么傻,大冬天站医院门口吹冷风。”   初羡:“……”   两人去了医院对面的一家星巴克。   室外严寒,星巴克里却温暖异常,暖流四下环绕。   这个点店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各桌。   傅枳实对初羡说:“你先找位置坐下。”   初羡点点头,四下环顾一圈,找了一张靠窗的位置。   玻璃窗外映出外头阴沉沉的天色,雪粒子在风中乱舞,张扬凌乱。   对面街道车流不断,路人匆匆而过,无人停留。   芸芸众生,谁都有属于他们的故事。   傅枳实去前台点了两杯热美式,还拿了两份甜点。   星巴克初羡一次都没来过,一杯30块的咖啡,一块40块的蛋糕她也从未点过。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点钱或许不算什么,绝大多数的人都可以负担得起。可是于她而言却是奢侈的,她觉得自己不配。   捧住那杯咖啡,热度灼烧手心,心内局促不安,更多的是一片萧索。   人最无力的时候大概就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对面的男人却早已功成名就,应有尽有。偏她还喜欢他。你说虐心不虐心?   “师兄您怎么会来云陌?来走亲戚,还是旅游啊?”初羡局促地坐着,手里捏一根小勺,不断搅动着里面香醇浓郁的液体,没话找话。   她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傅枳实,这太过让人意外了。眼下两人面对面坐着,她都觉得分外不可思议。   傅枳实倒是一派坦然,温声细语,“陪老爷子过来考察。”   “这才初十呀!”她面露震惊,傅老先生这么早就出来工作了吗?   “工作可不管你早不早,安排你出差你就不能挑三拣四。”男人呡一口咖啡,音色温润,特意补充一句:“我说的是我,我们家老爷子除外,我是被他抓来的。”   初羡:“……”   初羡禁不住笑,“想不到您这么惨呢!”   “从小爷爷管得严,没办法。”   “我奶奶就不管我,可能我比较听话吧,让她非常省心。”   “是上一份工作不满意么?今天来正邦面试。”   “不是。”初羡摇了摇头,“离校的时候我压根儿就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他霍然抬头,眸光清亮,炯炯有神。   她继续解释:“不想让您觉得您的师妹这么没出息,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   “你什么能力我会不清楚?”他放下手中的小勺,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平静地望着她,“千万不要低估男人的眼光,毒辣又独到,没什么是我看不穿的。”   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他早已看了个遍。   停顿一瞬,他缓慢而又郑重地说:“在我面前你完全没必要掩饰。”   所以他是不是早已知晓她糟糕的过往,看透她深埋在温和面孔下的偏执和歇斯底里,直抵她荒芜贫瘠的内心世界?   初羡下意识揪住钥匙扣上的黑猩猩。   “对不起师兄。”小姑娘垂下脑袋,嗓音低迷。   “为什么要道歉?”男人双眸漆黑深邃,深谙的眼底是一片平静的湖水,“你没有错。”   “接下去什么打算?”   “不知道,先把工作敲定了再说。”   “一定要留在云陌?”   “想离家近一点,好照顾家里人。”   “老爷子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进仁和堂。”   作者有话要说: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写研究生,我回去又改了一遍。给你们造成不好的阅读体验实在抱歉!   说一下哈,周四零点会上千字收藏榜,也就是传说中的夹子,所以更新放在晚上十一点。从周五开始恢复晚上八点更新。   感谢ID45412922 小可爱的雷,笔芯~ 第19章 第18味中药   第18味中药   咖啡和甜点初羡几乎没怎么动, 心里藏着事,她基本上没什么胃口。   傅枳实也看出她心绪不佳,小坐一会儿就离开了星巴克。   推门出去, 料峭长风劈头盖脸直吹,掀乱初羡额角的鬓发,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 痒痒的,黏腻得厉害。她忙伸手拨开,别在耳后, 露出一双白嫩小巧的耳朵。   过了寒风,脸颊红扑扑的, 像极了那白里透红的水蜜桃。   一阵寒风兜头袭来, 带来几丝浓郁的馨香, 这是熟悉的味道,带出了某些久违的片段。   初羡四下探了两眼, 看到医院附近有家糖炒板栗的小摊,摊主正在忙碌。   之前那包栗子落在傅枳实车里, 她可是惋惜了好久。那是她唯一一次动了买板栗的念头,并且也付诸实践了。可惜到最后落在傅枳实车里,她一颗都没吃到。   人的食欲也是有时限的, 过了那个时间节点,也就不想吃了。过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儿看到板栗摊子,她也没什么欲望。   每次经过板栗摊子, 她都忍不住去看。因为心里始终留有念想,她在怀念着什么。   她远远看了两眼,迅速收回了目光。   “你怎么回去?”傅枳实双手插.兜,不疾不徐地开口问。   他身上总有这么一股沉稳的气质,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慌不忙,哪怕泰山压顶,也能岿然不变。   这种处事不惊,遇事不急的性子不知道胜过多少毛头小子,让人着迷。一些女孩子迷恋帅大叔也不是没道理的。不说别的,光大叔身上这份从容镇定就不是毛头小子能比的。阅历这种东西潜移默化,举手投足间就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初羡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唇边白气环绕,久久不化,“我坐地铁回去。”   凛凛寒冬,雪片飞扬,寒意无孔不入。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脖子,藏起自己的脑袋。   她忙从自己帆布包里掏出那把小黄鸭伞,慢腾腾地撑开。   这雪下得突然,好在她包里常备着这把伞。   自从苗苗不要这把伞,舒意禾把它留给了初羡,她就一直带在身上。虽然它幼稚,可因为第一次遇见傅枳实那天她就撑着这把伞,后面几次见面它也都有参与。为着这点,她把伞放在包里。   女孩子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主动找寻一切能和喜欢的人挂钩的事物,哪怕它只是一把伞,哪怕这种牵连微乎其微。   傅枳实瞅见初羡撑伞的动作,忍俊不禁,“这伞你还舍不得还给舒意禾的妹妹?”   初羡:“……”   初羡轻声说:“苗苗不要了,它现在归我了。”   “幼儿园小朋友都不要的伞,你还这么宝贝?”   “它很可爱不是吗?”   “你开心就好。”   这么小的一把伞,也难为小姑娘惦记他,居然悄悄横过他的头顶,想要为他遮挡风雪。   上一个想要为他遮挡风雪的人是谁呢?   应该是自己的母亲吧。   傅枳实自觉退开两步。他一米八五的大男人还不至于跟个小姑娘抢伞撑。   见他和自己拉开距离,初羡猜测他是嫌弃她这把伞幼稚。遂也不再勉强。   两人立在路灯下,风雪满身,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投射在地上,寂静如画。   医院对面高架桥上车流穿梭不止,行人步履匆匆。   此刻记忆徒然破开了一道口子。   傅枳实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半,时间还早。   想法倏然一变,她抬眸看向他的傻师妹,“你有时间吗?”   初羡傻愣愣地点头,“有啊!”   只要他开口,她永远都是有时间的。不论他要带她去往哪里,去做什么,她都是默许的。   “那陪我去瑞阳大桥走走。”男人音色温淡,合着周遭呼啸的北风,清晰异常。   又是瑞阳大桥,几次三番提起这座桥,这绝对不是巧合。这座桥对他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您如果想旅游,云陌有很多好玩的地儿,瑞阳大桥不是什么名胜古迹。”这只不过是云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桥,比起堰山大桥,它毫不起眼。在云陌,比它出名的大桥还有好几座。   “谁旅游看桥?”男人嗤笑一声,“十多年没去桥上看过了,想去走走。你是本地人,难道不该给我当回导游?”   那自然是应该的。   初羡提了提包带,“那就走吧师兄,我给您当导游。”   ——   两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瑞阳大桥。   天色将晚,桥上亮起了路灯,橙黄一片。   暖橘的灯火下,雪花翻滚。似乎比之前还下得热闹了几分。   这样一个雪意迷离的傍晚,寒冷是免不了的。也难为傅枳实有兴致,居然顶着妖风来看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桥。   四目所及之处高楼林立,是一片灯海,璀璨绚烂,很近,又似乎很远。   西澄区最大的国贸中心就位于瑞阳大桥对面一条街——长宁街。那是整个西澄区的心脏,最繁华的地方。巨型广告牌上当红女明星的脸换了一张又一张。   正值下班高峰期,行人和车流往来不断。   这桥前几年翻修过一次,路面、栏杆、路灯全换了一遍,一切都新的。   “变了不少。”这是傅枳实的第一印象。   瑞阳大桥跟堰山大桥差不多的桥龄,都是零几年造的。十多年前,傅枳实来过一次,这桥还没建几年。当时这附近一带还没被开发,都是一栋栋低矮的筒子楼,小路阡陌纵横,电线杆子林立,电线铺在半空中,杂乱无章。   “前几年刚翻修过。”初羡跟在他身后,“您哪年来的这里?”   傅枳实歪头想了想,“06年吧。”   “06年我才11岁,读小学。这么一想,师兄您真的老了。”   傅枳实:“……”   他不禁失笑,“所以这就是你每次用敬称的原因?”   初羡:“那倒不是,用敬称单纯是觉得您是长辈,应该敬重。”   傅枳实:“……”   这还不是变相说他老!   “初羡,我只比你大十岁。”他抚了抚被风吹乱的短发,乌黑浓密,似有雨露凝结在上方。   初羡歪着脑袋,理所应当的语气,“十岁也是长辈啊!”   傅枳实:“……”   桥底铺满铁轨,时不时就有一辆火车鸣笛经过,嗡鸣声几欲刺破人耳膜。   周遭的环境又吵又闹,委实不是观赏游玩的好去处。   初羡实在想不通为何傅枳实会特意来看一座如此不起眼的大桥。在她看来,这座桥毫无特别之处。   两人从桥头不紧不慢走到桥中间。   冷风携裹阵阵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居然又是熟悉的味道。   初羡抬头看到桥对面有摊贩在卖糖炒板栗。不止板栗,还有烤红薯。生意还挺不错,摊子前围了好几个人。   傅枳实见她盯着板栗摊出神,忙扔下话:“待在原地别动。”   他动作麻利,大踏步穿过车流。大衣修身,衣摆随着他矫健的步伐时起时落。   不会儿就买好了一包板栗,往小姑娘怀里一丢,“这包赔你的。”   初羡:“……”   她惶恐不已,瞬间呆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谢谢!”   “刚才在医院门口就看到你惦记这板栗了。”   初羡:“……”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眼尖?她不过就是往小摊远远看了两眼,这都被他看到了。   “不尝尝?”他面露嫌弃,“看这样子也没A大北门的那家好吃。”   她抬头惊诧地看着他,脱口而出:“您吃过A大北门的板栗?”   傅枳实:“……”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傅枳实立马补救:“我是看外表,碳水合成物,你觉得我会吃?”   初羡剥开外壳,露出里面明黄色新鲜的果实,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甜意沿着口齿蔓延开,久久不散。   很甜很甜,甜到心坎的那种。   内心苦了太久,突然尝到这抹甜,心潮澎拜,几欲落泪。   她猛地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   “一包板栗而已,至于这么感动么?”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上一次吃糖炒板栗还是在我十三岁那年,今年我二十五岁,整整十二年了。谢谢您师兄!”   小姑娘明明是笑着的,可眼神落寞暗淡,全无光彩。深谙的眼底荒芜一片,什么都没剩下。   从第一眼见到她,这双眼睛就从未有光栖息过,始终晦暗不明。   幸福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傅枳实突然觉得胸腔有些堵,烟瘾毫无预兆窜上心头,喉咙烧得慌。   这样苦哈哈的人生他过去还会见得少么?比初羡更苦,更艰难的人他都见过。   为什么独独对她这么留意?   他压制住,没当着她面抽烟。   初羡攥紧那包板栗,就跟抱住什么宝贝似的,傻里傻气地笑。尝了一颗以后就舍不得吃了,有点想把它供起来。   傅枳实停下脚步,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   风迎面直吹,宛如冰刀子,割得人脸隐隐生疼。   男人立在灯下,晕暖的灯光自上而下倾泻而来,他的俊颜隐在一束束斑驳的光影间,柔化一般,温和又优雅。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这人光风霁月,气质出尘,出奇的养眼。   男人低沉的声音缠绕在寒风里,由远及近,刮入耳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08年我也参与了堰山大桥抢修工作?”   初羡实诚地摇摇头,“没有。”   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过他的过去。虽然她一直很想知道,她想多了解他一点。然而只要他不主动开口,她就绝对不可能去问。这年头谁心里没藏点事啊!她家的真实情况不也没告诉他么!   “堰山大桥坍塌,伤亡严重,一线的医护人员根本不够。仁和堂也派了擅长骨伤的医生过去救援。老爷子让我带队。”   他在事故现场,所以他是亲眼目睹朋友和同事离开的吗?   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父亲出事这么多年,初羡尚且不能接受,更别提他亲眼目睹了灾难发生。   原来他心底的秘密一点都不比她少。   如果可以的话,初羡真想全部挖出来。   傅枳实迎着寒风继续问:“如果再让你选一次,还学医吗?”   初羡觉得这话问得真是莫名其妙。   她当即一愣,随后回答:“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   “时间过去了,也不会再回来,一辈子都不能回头了。比起我学不学医,我更在意的是我爸爸不要受伤。如果真的能够回到过去,我希望是2008年的5月14日。”她一定拼尽全力阻止父亲受伤。   “是我糊涂了。”他安静听完,哑然失笑,眼神晦暗难辨。   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尚且活得如此清醒冷静,他年长她十岁,竟还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时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无力更改,更无法回头,他居然还在异想天开。   “走吧,回去。”男人丢下话,掉头就走。   “不逛了?”这刚走了一半,还有一半呢!   “没意思。”   初羡:“……”   两人在桥上分开,一个回酒店,一个回家。   傅枳实先给初羡拦了辆出租车,拿给司机一张红票子,“麻烦送她去云水镇。”   然后用手机拍下了出租车的车牌。   “师兄再见!”初羡坐进车里,冲他扬扬手臂,嫣然一笑。   “嗯,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出租车戴着小姑娘绝尘而去,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这是一个没伞,需要逆风奔跑的孩子呀!   ——   傅枳实自己再拦了辆车回酒店。   下车以后也不着急回房间。而是径直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烟瘾压制了许久,这一刻犯不着克制了。   朦胧的光影里,雪沫子飘得更欢快了,洋洋洒洒,犹如漫天柳絮。   北风呼啸,打火机蓝色的火苗一闪而逝。他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左手拢起,护住火,这才顺利点燃。   青烟扑腾升起,猩红的火星子被风吹旺,烟草味四处流散。   就着滤嘴狠狠吸两口,胸口那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才得以纾解。   刚刚傅枳实就想抽烟了,但碍于初羡在,才暂时压制住。   “没那个准备就别轻易揽事。”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蓦地出声。   傅枳实被吓了一跳,夹住烟转了个身,拧起两道浓厚的眉毛,“爷爷,您走路怎么都没声的。”   “你自己走神了,怪得了我?”老爷子拄着手杖,神色严肃,不紧不慢道:“冬天很冷,一旦是晴天,我们总喜欢晒太阳。可是当阳光褪去的那刻,你一定会感觉到比之前更冷。倘若一开始就没晒太阳,反而不会觉得那么冷。”   老爷子从来不说废话,这些话自然是意有所指。   傅枳实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老人家,这一刻的爷爷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他不免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只要他一犯错,爷爷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一板一眼地教育他。   很显然他又做了错事。   喉结滚动两下,他怔怔地问:“您想说什么?”   “枳实,像她这样的人还会少么?你能每个都管得过来?真没那个心思就别给我揽事,别给人家希望。”   “爷爷,您想多了。”他本能否认。   “是不是我想多了你心里最清楚。”老爷子背风站着,狭长的一道影子投到地上。   他紧盯着孙子看,语气冷冽,“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闺女。跟轻寒葭柔一样,她父亲同样是英雄,她是英雄的后代,别滥用你的那点同情心亵渎人家。”   “您误会了,我关照她是吴老所托,跟她是谁的女儿没半毛钱关系。”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应该给我清醒点。你要是真能管到底,我绝对一句话都不说。做不到,那就离小姑娘远点。”老爷子教训起他来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留,言语犀利,“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吹吹风,好好冷静冷静。”   寒风瑟瑟,火星子在静静燃烧,一缕缕孤烟在指缝间缠绕,烟草味鼓满傅枳实的肺腔。心头似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在这寒冬腊月里将他紧紧捆绑,无声无息。越用力,越是难以挣脱,只能被束缚得更紧。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前年六月底第一次遇见初羡的那一幕——   小姑娘喝了爱心冰柜里的一瓶矿泉水,然后顶着大太阳又回到学校买了三瓶矿泉水放回冰柜。因为这水是提供给那些特定人群,真正有需要的人的。   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微不足道。他却觉得难能可贵。   活了三十来年,在这个社会摸爬打滚多年,见惯了自私和冷漠,人人都凉薄得近乎一致,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反而格外欣赏小姑娘这点纯真和善良。因为有了这层滤镜在,哪怕看得出她资质平平,他依然答应了吴院长的请求亲自指导她的毕业论文。即便她交上来的东西错处一堆,他始终都不曾真正苛责过她。纵然心里清楚比起别的师兄妹,他确实管得多了,可他还是默默关照于她。   就在刚刚,他甚至还想以老爷子的名义让她进仁和堂。这一桩桩,一件件,细数起来委实不少了,他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待倏然惊觉之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原来已经做了这么多了。他对她的照顾已然超出了普通师兄妹的范畴。   其实老爷子真是误会了,答应吴院长指导初羡的论文,当时他并不知晓这孩子的身世。他是后来才从吴院长口中得知的。他欣赏的是这姑娘的人品,跟她的身世毫无关系。   但不可否认,他的确做得多了。   爷爷说得一点都没错,这芸芸众生,有人背风点烟,有人夜里看海,哪个不是在受苦?哪个不是在这三寸人间里踽踽独行,遍地鸡毛?   他傅枳实就只有一双手,他管得过来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管不过来。   既然如此,那就别轻易揽事,别给她希望。   傅枳实也是从初羡这个年纪过来的。他也曾坐拥一切,心怀期待,满腔热血,认为人间值得,岁月静好。然而当希望破灭的那刻,绝望排山倒海袭来,他根本无力承受。那段过往实在太过惨痛,将他彻底打回了原型。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没能真正摒弃过去,活出自我。   如果注定一切终将归零,那些美好和希望终将悉数泯灭,那么他宁愿她从来不曾拥有过。   《百年孤独》里有这么一句话:“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的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他这个人还是喜欢寂静,热闹终究于他无缘,他始终适合一个人。   那根烟抽得还剩下一小截烟蒂,傅枳实掐灭,转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从这一刻开始,一切戛然而止,回到原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云陌他也不曾来过。   ***   冬日晨光黑得早,五点半天就已经黑了。   初羡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那包板栗被她紧紧抱在手里,她一颗都舍不得吃。   这是她的宝贝。   拿着手机在翻看仁和堂公布在微信公众号上的招聘信息。   初羡承认她心动了。心里有一股冲动,她想入职仁和堂,想要去青陵,想要离那个人近一点。哪怕心里清楚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是海面上的灯塔,遥不可及,她还是想要试试。万一她就踩了狗屎运呢?   她知道如果她决定好了,父亲和奶奶一定不会反对的,从小到大他们一直非常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她非常犹豫,下不了决心。   脑子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在争斗不休——   一个在说:“去吧初羡,放手去追寻一次,你从来没有为你自己活过一次,这次就当为了你自己。”   另一个却说:“初羡,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爸爸卧病在床,奶奶年纪大了,你得留在家里照顾他们,你去了青陵他们怎么办?你忍心放任他们不管吗?他们已经缺失了这么多年的陪伴了,你还想让他们继续缺失吗?”   一时间初羡无比纠结。   她退出微信公众号,暂时摒弃掉一切想法,不想了。   等回去和父亲奶奶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不能轻易做决定。   到家都快七点了。   家里大门紧闭,奶奶并不在家。   初羡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开门。   “爸,奶奶还没回来吗?”她放下书包进了父亲房间,却没如愿看到父亲的人。   她一下子就慌了。忙冲出家门,焦急地问邻居:“黄阿姨,我爸爸和奶奶呢?”   黄阿姨神色忧虑道:“你爸爸又不舒服了,你奶奶雇了辆车送他去人民医院了,羡羡你赶紧去吧!”   “哗啦”一下,手里的那包板栗突然掉在地上,滚了一地,四下逃窜。   初羡顾不上去捡,锁上门拔腿就跑。   刚刚在出租车上,有那么一瞬间,她鬼迷心窍,是真的很想放手一搏,暂时抛却苦涩残忍的现实,不被家庭和生活所束缚,遵从本心,义无反顾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可她心里清楚,她不配。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喜欢的那个人,就像两个人并肩站在下雨天的屋檐下,你从来不敢开口说‘一起走吧’,因为你连伞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更了几个小时,补给泥们一章大肥章。   请把心疼初羡打在公屏上,谢谢! 第20章 第19味中药   第19味中药   从云陌回来, 傅枳实立马投入到医馆紧张的工作中,忙碌是常态。   临近毕业,A大很多毕业生将目光瞄向了仁和堂, 人事那边简历收了一大堆。   笔试筛掉了一遍,余下的面试还要再筛一遍。   一面,二面, 能扛到三面的寥寥无几。   三面结束,能不能留下还需要医馆领导人把关。   在医护入职这块仁和堂一向抓得严,比起那些三甲医院, 并不宽松。   傅枳实对着电脑将电子简历逐一过一遍。   意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扫一眼简历上的名字:江何。   名字和脸都对得上, 应该就是吴院长手底下的研究生。   同门师兄妹也有入职仁和堂的, 只要够优秀。   他想都没想就把这个人给毙了。   人事那边不解, “这人笔试面试都是佼佼者,A大毕业, 是您的师弟,成绩非常漂亮。”   年轻的男人冷冷一笑, 语气肃寒,“在我这里人品大过一切,人品不行, 别的都白搭。”   而仁和堂这边也始终都没有收到初羡那姑娘的简历。那天在云陌,他冲动地以老爷子名义邀请她入职仁和堂。她当时说会考虑考虑。如今看来也不打算留在青陵。想来也是,父亲病弱, 奶奶年迈,她是唯一的孩子,自然要留在老家,方便照顾家人。   初羡不打算入职仁和堂, 傅枳实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然爷爷那边恐怕都不好交待。   爷爷说的一点都没错,没那个心力管到底就别给人家希望。就这样留在原点,做最普通的师兄师妹就好。   ***   过完年再去学校,时间仿佛被加了齿轮,飞速运转,一刻不歇。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   青陵的四月,下雨是常态。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来得更多,雨一下就是半个月,大有泛滥成灾的势态。浪江的水位线一升再升,下游地区响应一级警备。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一旦泛滥了也就不值钱了。   初羡的论文三稿在吴院长那边已经通过了。如今就坐等答辩。   不过她也没感到轻松,毕竟答辩也是大头,还是要小心对付的。   休息日宿舍三只一起出门聚餐。医学生这么苦逼,每天觉都不够睡,哪里还有时间出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聚餐,三个姑娘别提多高兴了。   三人先到步行街横扫了一圈,然后去吃了各种小吃。最后才抵达锦杉路上那家新开的网红烤肉店。   网红店,人气爆棚,店里生意特别好,里里外外全是人。四人等了好久才等到位置。   正午十二点,一整条锦杉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三个姑娘一顿胡吃海喝。吃到一半时,舒意禾惊为天人,大叫:“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傅师兄?”   其他四只眼睛齐刷刷顺着舒意禾的手势看去,果然在对面滋味小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傅枳实,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算算时间,初羡已经有一两个月没见过傅枳实了。过完年回来,两人的联系又微弱了许多。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微信上没联系,私下里就更不能见面了。   “我去,这女的谁啊,难道是傅师兄的女朋友?”王妍也不淡定了。   舒意禾:“不应该啊,我早就打听过的,傅师兄没有女朋友的。”   王妍纳闷道:“那这个女的是谁啊?”   初羡隔着透明的玻璃远远打量两眼,不得不承认这个跟傅枳实一起吃饭的这个女人是真的非常漂亮,不是网红那种千篇一律的整容脸,而是很有气质的古典美女。   妆容精致,长发飘扬,一身高定,体面的职业女性。   舒意禾:“以老娘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两人八成是在相亲。”   王妍不以为然,“傅师兄这么帅也需要相亲,他还愁找不到女朋友?”   舒意禾:“兴许只是走个形式呢。”   初羡提了提声线,“行了啊,人家兴许就是朋友间吃个饭,你们至于这么激动么?”   “羡羡,你不激动?”舒意禾深深看她一眼,嘴角笑意明显。   初羡被好友看得尤其不自在,慌忙移开视线,“我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这句话说得尤其没有底气,甚至是心虚。   舒意禾勾了勾嘴角,笑得很贼,“羡羡,你不激动就好。”   初羡:“……”   果然最了解她的还是舒意禾,她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住闺蜜的一双眼睛。   碗里的肉顿时就不香了。初羡承认她柠檬精附体恶狼,心里酸得要死。   所以傅枳实和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是真的在相亲吗?   难得出来吃饭,初羡却吃得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吃完,三人买单走人。   推开饭店的玻璃门,初羡发现外头下雨了。天色昏聩无边,细雨淅淅沥沥。   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扫兴。   王妍抬头看一眼长风细雨,忍不住抱怨,“这天也真是的,一言不合就下雨。”   舒意禾期待地看向初羡,“羡羡大宝贝,你带伞了没?”   初羡点点头,“带了。”   舒意禾忙催促:“快拿出来撑!”   初羡姑娘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小黄鸭伞,声音弱弱的,“只有这个。”   舒意禾:“……”   舒小姐禁不住发笑,“羡羡,苗苗的伞你这么宝贝呢!一直放在包里。”   初羡:“你说苗苗不要,我就留着了,挡挡太阳还是可以的。”   王妍指了指远处的银泰,“我们跑到银泰躲躲雨,顺带买杯奶茶喝,我想喝一点点了。”   舒意禾戳破她:“妍妍,躲雨是假,买奶茶才是真吧!”   王妍笑,“知我者舒大小姐也!”   舒小姐立马招呼道:“那还愣着干什么,一点点走起!”   三个姑娘挤着一把小小的小黄鸭伞一头扎进了漫天雨雾。   ***   沈轻暖最近偏头痛很严重,一到深夜就疼得厉害。今天上午她特地去仁和堂找傅老先生开药。   傅老先生八十高龄,一周到仁和堂出一次门诊,每次也就十五个病号。   沈轻暖找老先生配了点中药,想着这么久没和发小吃饭,就想顺道聚聚。   不止约了傅枳实,还叫了姜叙和陆川。结果那二位都是大忙人,一个在出外勤,一个在临市出差,都无法赴约。只剩下这两位孤家寡人。   两人都是青陵人,口味多以清淡为主。滋味小厨主打杭帮菜系,主厨是青陵本地人,菜品非常合当地人的口味。菜品不贵,但胜在美味。   餐厅是沈轻暖选的,傅枳实是第一次来。   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有点像檐外听雨。不过却不够檐外听雨的档次。雅致倒是雅致,可惜流于俗套,缺了几分独特。   南乳扎烧,西施沃豆腐,鲍鱼红烧肉,咖喱蟹……点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品。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感情自然是没话说的。两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无话不说,气氛活跃。   饭毕,傅枳实特意点了一份云吞面。   见服务员把云吞面端上桌,沈轻暖忍不住说:“傅大哥,你这习惯这么多年还没改掉。”   傅枳实笑笑,“改不掉了。”   这是他一直就有的习惯,每到一家新的餐厅吃饭,他都会点上一份云吞面。   吃不了多少,就为尝一口味道。   “比不上檐外听雨。”他尝了一口,旋即搁下白瓷勺,如是评价。   沈轻暖微笑道:“檐外听雨可是余家人的地儿,我们那位余大厅长可是出了名的挑嘴。”   傅枳实:“我听姜叙说你最近和余家人走得挺近?”   沈轻暖面色一僵,不慌不忙道:“工作需要,算不上走得近。”   “余家都是狠角色,那里面水太深,不是咱们能淌的。”   “傅大哥你说的我都懂。”   都是聪明人点到即可,话都不用说得太明白。   一大碗看似精致的云吞面,傅枳实却听出了满嘴油腻。续了好几杯热茶才解了嘴里的腻味。   看到这碗云吞面,不禁想起他的那位傻师妹上次在檐外听雨居然足足吃了两碗云吞面。   想起这个他不禁失笑。   往窗外随意一瞟,一大团黄影不期而至,猝不及防撞入双眸。   一只只鲜活生动的小黄鸭,看得人眼前一亮。   下意识就去搜寻伞的主人。   果然他的傻师妹躲在伞下,满身风雨。   那么小的一把伞,还挤了三个姑娘,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生命之重。   他是真的有点心疼这把伞。   “傻帽!”他不免勾唇发笑。   “傅大哥,你在看什么?”对面座位沈轻暖不明所以。   男人收回目光,淡声道:“没什么,我们买单吧。”   ***   买完奶茶,王妍的男朋友就来银泰把人接走了。舒意禾最近在追第一医院的一个神外医生,见人出现在银泰,立马就撇下初羡去刷脸熟了。   可怜的初羡童孩彻底被同伴抛弃了,变成了孤家寡人。   她孤零零地把手里那杯红茶玛奇朵喝完。明明过去非常喜欢的口味,今天喝起来却全无感觉,味同喝水。   果然一个人的心情一旦受到影响,绕是再美味的东西也品尝不出它本来的味道。   自从看到傅枳实和那么漂亮的女人吃饭,她的心情就不美腻了。   酸得要死,偏毫无立场,她和傅枳实什么都不是。   银泰附近就有地铁站,初羡不愿久留,打算撑伞去地铁站。   还没来得及迈步子,脚边就停了一辆豪横的法拉利。   宝石蓝小车沐浴在细雨里,车身澄亮。   初羡认得这车,心下一惊。   主驾车窗被人从里面摇下,低沉温润的嗓音混在微风细雨中,“上车。”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震慑人心。   她不禁怔住,讷讷地喊人:“师兄。”   傅枳实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初羡下意识往后座瞟了一眼,发现后座坐着刚才和傅枳实一起吃饭的漂亮姐姐。   她穿一身杏色裙装,妆容精致,出挑的长相却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长发微卷,蓬松地披在肩头,气质温婉恬静。   她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典雅与高贵,很像古时的世家小姐。   在她面前,初羡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丑小鸭。   他们这是在约会吧?   她会不会打扰到人家?   她犹豫着没答应,“不用了……”   话还没说完整就被人直接截断,干脆利落,“赶紧上车,这里不能停太久。”   初羡:“……”   这下容不得她拒绝了。   初羡只好赶紧往后座走,这种情况下她可不敢坐副驾。右手还没触到后车门把手,谁知男人又再次喊住她:“坐副驾。”   初羡:“……”   傅枳实发话,初羡只好硬着头皮坐上去。   坐在副驾却是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感觉自己鸠占鹊巢,没由来觉得没有底气。   帆布包搁在双腿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猩猩钥匙扣。   她内心忐忑,一双手就不听使唤,总是会下意识抓住点什么。   车子驶离银泰,迅速汇入主干道。   雨势渐大,迷潆一片,这座江南城市隐匿在无数水汽之中,湿漉漉的。   雨刮器扑哧扑哧卖力工作,挡风玻璃上水渍斑驳。   车厢里静默地诡异,气氛前所未有的尴尬。   过了许久也不见傅枳实这个中间人给两人介绍。   倒是后座上的沈轻暖主动找初羡说话,“你好,我是沈轻暖,是傅大哥的朋友。”   沈轻暖,沈轻寒,他们会是兄妹吗?   初羡心里升起疑问,不过没敢问。   “你好沈姐姐,我是初羡,是吴院长的学生。”小姑娘扭头看向后座上的人,柔柔一笑。   她特意提了吴院长的名号,而不说自己是傅枳实的师妹,是故意摘掉他,她怕沈轻暖会误会,如果他们真的是在相亲的话。   初羡的那张脸生得稚嫩,笑得又青涩,给人一种邻家小妹妹的既视感。   这个女孩子跟过去那些围绕在傅枳实身边的莺莺燕燕完全不是一个类型。说实话第一眼看过去,这个姑娘毫不惊艳,搁大街上就是谁都不会注意到的路人甲。   不过能让傅枳实另眼相待的定然不简单。   沈轻暖没忍住多打量了初羡两眼。   沈轻暖笑着说:“是初一的初吗?这个姓蛮特别的。”   初羡:“就是初一的初。”   “这个姓我长这么大就听过一个,早些年我大哥手下有个工程师就是这个姓,老听他提起。”   初羡使劲儿揪住猩猩的耳朵,干巴巴地说:“这个姓的确蛮少的。”   两个姑娘又随意聊了几句,都是沈轻暖在问,初羡在答。沈轻暖问了初羡的学业,目前的工作,还聊了点个人兴趣爱好。   初羡并不热络,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礼貌,甚至整个人还有些拘谨。   但似乎沈轻暖并不在意,和初羡聊得挺开心。   把沈轻暖送到青陵政法大学,她过完年就进了政法大学教书。   傅枳实找了个合适的地点停车。   沈轻暖下车之前送给初羡一件小礼物,一对精巧的鹿角耳钉,装在漂亮的粉色礼盒中。   这耳钉设计独特,做工精细,铂金的质感,悠悠泛着清冷的光泽。   沈轻暖柔声说:“初羡,说来也奇怪觉得跟你挺投缘的,第一次见面,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对耳钉是我朋友设计的,我没戴过,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着吧。”   初羡尤其惶恐,婉拒:“沈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恕我不能收。”   初羡虽不懂珠宝首饰,但也认识中峻这个品牌,知道这对看似不起眼的耳钉定然也是价值不菲。她怎么敢收如此贵重的礼物,何况还来自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   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小东西,不值几个钱。”沈轻暖温婉一笑,眼尾狭长,透着光,神采奕奕的。   初羡非常坚持,“我还是不能收。”   说完看向傅枳实,眼神求助。   他却自然地说:“暖暖很少送人东西,说明她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就收着吧!”   听他这样说,初羡知道自己要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她只好收下,“谢谢沈姐姐。”   送完沈轻暖,傅枳实再送初羡回医院。   车子一离开法院,傅枳实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就滋滋震动了两下,进来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他捞起手机,通知栏跳出一串文字。   沈轻暖:【傅大哥,这孩子是英雄之后吧?】   他垂眸瞥了一眼,迅速摁灭屏幕。   “师兄,沈小姐是沈轻寒先生的妹妹吗?”等当事人离开了,初羡才敢问傅枳实。   男人握住方向盘,很低地应了一声,“嗯。”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初羡都觉得当年的那场劫难已经过去了,殊不知兜兜转转一大圈,她始终都绕不开那个圈子。   本来还想探探傅枳实的口风,问问他是不是在和沈轻暖相亲。如今倒是半点欲望都没有了。   ***   五月底院里进行了论文答辩。   初羡顺利通过答辩。   答辩结束的那天傍晚,初羡准备请傅枳实吃饭,感谢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对自己的指导。   初羡是第一次请异性吃饭,心里难免忐忑,摸不准傅枳实会不会答应。   发条消息也小心翼翼的,酝酿了好多次。   初羡:【师兄,能请您吃个饭吗?我的论文辛苦您了。】   发完微信消息,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等对方回复。   对面立马跳出:对方正在输入。   看到这行文字,初羡忍不住呼吸一滞,屏息以待。   傅枳实:【可以,地点我来挑。】   初羡刚松了一口气,看到“地点我来挑”这句话立马又开始紧张了。   她是见识过傅枳实吃宵夜的,檐外听雨那么金贵的场所,一碗面她都吃不起。依到这位师兄的消费,地点他来挑她得准备多少钱啊!   她看了看余额,刚给奶奶汇了一笔钱,还要还借呗,所剩不多。她突然有点后悔提出请傅枳实吃饭了。   可是如今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   拐弯抹角问了问闺蜜舒意禾:“禾儿,你们有钱人吃一顿饭大概要多少钱啊?”   舒意禾小姐低头写病历,听到初羡的话脑袋都没抬一下,轻声回答:“这得看吃饭的地儿,有贵有便宜,贵的没上限,有时候一盘鱼子酱就几十万,便宜的怎么也得大几千。”   初羡:“……”   果然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有钱人的生活她想象不出。   说完舒意禾抬眸看她,笑眯眯地问:“怎么了羡羡,有钱人请你吃饭啦?”   初羡一脸苦恼,“是我要请有钱人吃饭。”   舒意禾顿时来了兴致,“谁啊?你身边还有我不知道的有钱人吗?”   初羡:“傅师兄。”   舒意禾:“……”   “羡羡你居然要请傅师兄吃饭?!”舒意禾惊为天人,“你俩什么情况啊?”   “禾儿宝贝,你千万别想太多,我就是单纯地感谢傅师兄,这才请他吃饭的,毕竟我的论文几乎是他手把手指导出来的。这看着快要毕业了,请人家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这么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舒意禾点点头,“确实应该。”   “你准备请他到哪家餐厅吃饭?咱们傅师兄也是很豪横的,仁和堂的少东家,家底那么丰厚,一般的餐厅他应该也看不上吧。”   初羡苦恼万分,“我也是在烦这个,他说他来挑吃饭的地儿。”   舒意禾:“……”   “那你可得多备点钱。”舒意禾轻声说:“不过我觉得傅师兄应该会体谅你的,毕竟你一个穷学生身上也没多少钱。”   “可我还是担心。”   好友体贴地问:“你钱够吗?要不我借你点吧?”   初羡想了想同意了,“我发工资了就还你。”   舒意禾摆摆手,“不急。”   话音未落就捞起手机给初羡转账。   微信秒到账,五千。   初羡:“……”   初羡惶恐万分,“禾儿,用不了这么多。”   舒意禾不甚在意,“多多益善,给你点底气,用剩了你再还给我。”   她感激道:“谢谢好禾儿。”   “矫情,咱俩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的。”舒意禾嘻嘻笑,“你多给我值几个大夜就行。”   初羡:“……”   ——   不得不说舒意禾的五千块给了初羡底气,总算没之前那么惴惴不安了。   世人个个为这二两银钱挖空心思,偏偏就是这二两银钱有大作用,能解世人纷扰。   傅枳实折去一院接的初羡。   五月底,青陵早已热了起来,一丝丝闷热灌在空气里,挥之不散。   小姑娘照旧短袖配牛仔裤,简单过了头,背着一只大大的书包。   一看到他的车便远远跑了过来。   书包拉链上的猩猩钥匙扣随着她急促的步伐起一下,落一下,时起彼伏,倒是很有节奏感。   “师兄。”甜甜一笑。   走近了傅枳实才注意到她今天化妆了。   妆容很淡,应该就简单地打了层粉底,描了眉毛,整体还是偏素颜。就数唇上暖橘色的口红比较惹眼。   大概是平日里素面朝天过了头,这突然化了妆第一眼看过去还挺养眼。   看惯了浓妆艳抹,满身脂粉气的女人,她这样的清汤挂面反而有种别样的新鲜感。   他给她拉开副驾的车门。   好像从一开始,他第一次送她回医院,他拉的就是副驾的车门,默认她坐副驾。   不过此刻的傅枳实还未意识到除了妹妹傅婧娴,初羡是第二位能够坐他副驾的女性。   初羡乖巧地坐进去。   点火,启动,打灯,起步,一气呵成。   宝石蓝小车疾驰,两侧的建筑物徐徐倒退。   “您选了哪家餐厅?”虽然兜里有了五千块,可初羡还是有些许担忧,毕竟有钱人的豪气是她所想象不到的,就怕这五千块还不够。   男人扶住方向盘,目视前方,卖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初羡:“……”   车子七拐八拐,周围的建筑竟多了几分眼熟。   初羡往窗外仔细看了两眼,“师兄,这是A大附近吧?”   傅枳实闻言微微一笑,风轻云淡,“还不算路痴,认得出母校。”   初羡:“……”   她歪头想了想A大有什么高档的餐厅吗?   车里路过A大北门的公交车站,一个流动冰柜撞入傅枳实眼中。   每年一入夏,这样的流动冰柜就会被搬上一些主干道,供有需要的人使用。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身边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远比她知道的还要早。   约莫又开了几分钟,车子在A大南门停下。对面是小吃一条街。   这个点小吃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烟火气十足。一张张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   傅枳实解了安全带,“下车。”   初羡直接蒙了,“在这里吃饭吗?”   这里有什么高档的餐厅吗?应该没有吧!   男人温声笑,性感的喉结滚动,“没带你去五星级饭店吃饭失望了?”   初羡:“……”   “没,我就是挺意外的。”初羡静静看着他,眼神真挚,“师兄,你不用给我挣钱的,我有钱,这里的东西我怕你吃不惯。”   “说什么呢?我也是A大毕业的,这里的东西吃了好几年,我会吃不惯?”   初羡如释重负。枉她还担心钱不够找舒意禾借了五千块。A大小吃街吃一顿饭撑死两三百,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那师兄您想吃什么呀?”   “您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的,师兄挑你喜欢吃的。”   傅枳实往两侧商铺扫了两眼,“大夏天吃火锅应该蛮刺激,就吃火锅吧。”   初羡:“……”   两人进了一家重庆火锅店。大夏天,谁都嫌热,火锅店的生意很惨淡,三三两两几个食客散落店内。   找座坐下。服务员殷切地送上茶水和菜单。   青陵人嗜甜,不喜辣。而云陌人却嗜辣如命,对甜食不感冒。折中一下,两人点了个鸳鸯锅。   食客少,上菜很麻利。两人马上就涮上了。   大夏天吃火锅确实刺激,烟雾缭绕,傻师妹的一张小脸被熏得通红,两坨绯红。   没了心理压力,初羡放开手脚吃喝,第一次这么轻松。   傅枳实吃得不多,吃相斯文好看,谦谦君子。   一顿火锅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小姑娘难得说了很多话,不复往日拘谨寡言。   结束后初羡欢欢喜喜地买了单。   往日一旦超过一百的消费她都会肉疼好久,今天248的单子,她倒是付得满心高兴。   时间还早,初羡提议到A大走走,消消食。   傅枳实没拒绝。   两人沿着小吃街慢腾腾往北门走。   晚风徐徐,夜空浓沉。   小吃街热闹,烧烤摊烟熏火燎,浓郁的孜然和辣椒面揉进空气里,热辣辣的,香气飘了很远很远。   路灯昏黄,从高处往下,拉长两人的影子,静谧如画。   这个月份合欢花开得尤其热闹,千丝万缕,点缀枝头,摇曳生姿。   走到北门,初羡出人意料地被人叫住,一管温和的女声,“羡羡。”   她脚步一顿,霍然转身。来人是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人,一身樱桃红的齐踝长裙,背着爱马仕,光鲜亮丽,满身贵气。   她立在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旁,一见到初羡便满脸笑容地跑了过来。   初羡的笑容瞬间僵住,面色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  舒意禾这样的闺蜜请给我来一打,谢谢!   好激动啊,明天就写到文案了。 第21章 第20味中药   第20味中药   “快走师兄。”初羡拉起傅枳实就走, 脚步异常急促,仿佛身后有恶鬼穷追不舍。   傅枳实浓眉一蹙,也不细问, 紧跟着初羡的步伐。   “羡羡,我是妈妈呀!”身后的女人见状,忙踩着细高跟小跑着追了上来, “羡羡,你等等妈妈。”   傅枳实听闻声响,转头问初羡:“那是你母亲?”   小姑娘语气生硬, 梗着脖子大声道:“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死了!”   傅枳实:“……”   傅枳实默默地闭嘴了, 不再刺激小姑娘。这个时候沉默是王道。   赵兰英火急火燎追上初羡, 不由分说地拉住她手, “羡羡,妈妈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可你就是不接。后面还把我给拉黑了。我寒假去家里找你,你奶奶也不让我见你,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学校找你。”   初羡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一把甩开赵兰英的手, 神色愠怒,声线沉冷,“你认错人了。”   “羡羡, 你是我的女儿,妈妈怎么可能认错你。你就是羡羡,妈妈的女儿。”   “只要我不认你,我就不是你女儿, 赵兰英女士,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赵兰英神色苦楚,“羡羡,我知道你恨妈妈。可是你也知道妈妈是没有办法,那样的生活我实在过不下去,我会疯掉的。我不是故意离开你和你爸爸的,羡羡你要理解妈妈,妈妈一个女人家,真的很难很难。你原谅妈妈好不好?让妈妈好好补偿你,妈妈现在有能力了,能给你好的生活。我已经跟你贺叔叔谈好了,我要把你接去贺家住,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你贺叔叔和你弟弟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你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谁跟你一家人?我的家人只有爸爸和奶奶,赵兰英你不配!”   “羡羡,妈妈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咱们找个地儿好好聊聊好不好?”赵兰英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家时差咖啡厅,“那边有家咖啡厅,我们去坐会儿好不好?”   “不好!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初羡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再和眼前这个女人多说一句话她就会立刻情绪失控。   她一点都不想在傅枳实面前奔溃,她奔溃的样子实在太丑了,她不想让他看到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初羡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想让傅枳实看到一个奔溃绝望的疯子。   她重重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呼出。   “赵兰英,你给我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最对不起的是爸爸。我不恨你,你也不用觉得愧对我,我很好,有吃有穿,还有书读,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犯不着你来补偿我。咱俩还和以前一样,我没有你这个母亲,你也当没有我这个女儿,最好相安无事,永远不要碰面。”   说完看向傅枳实,眼神求助,“师兄,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眶微红,表情无助,明显快哭了。   初羡急于逃离,用力抓住傅枳实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她拼命攥住,丝毫不敢撒手。似乎只要她稍稍一松手,她就会沉入水底,再无还生的机会。   小姑娘的那双手冰冷,仿佛覆了一层寒冰,感受不到半点温度。身体好像也在微微颤抖。   从认识初羡开始,她好像一直都是坚强的,从不轻易将自己的无助示人。她像极了寄居蟹,躲在重重的外壳里,将自己的内心层层伪装,不想让旁人窥见半分。   这一刻她似乎真的绷不住了。   傅枳实沉默地把人带到车里。   点火启动,宝石蓝小车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夜色深处。   赵兰英僵在原地,表情呆滞。她知道女儿恨她,却没想到如此恨她,连跟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目睹一切的司机小刘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温声对赵兰英说:“太太,小姑娘现在应该过得挺不错的,那车三百多万,可不是一般人开得起的呀!”   赵兰英闻言越发心痛难忍,哑声低语:“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小小年纪就走了歪路……”   ***   车里气压有些低,初羡一直没说话,安静地诡异。   过了好久傅枳实才听到小姑娘的声音,略带嘶哑,“抱歉师兄,让您见笑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不愿意让傅枳实看到刚才那糟糕的一幕。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置身大庭广众之下裸.奔,她羞愤难当,更无处遁行。   父亲终身残疾,母亲抛家弃子,奶奶年迈体弱,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困顿拮据的生活,苟延残喘的她。   这一切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   可是有什么办法,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看到了。想必吴院长也早就把她家里的情况告诉他了。   这一刻初羡没由来无比丧气。她忍不住开始跟自己较劲。为什么今晚要请傅枳实吃饭?如果换成明天、后天,是不是他就不会目睹这一幕了?   为什么要在A大的小吃街吃饭?去别的地方就餐今晚他们就碰不到赵兰英了。   吃完饭了直接离开不好吗?为什么要跟傅枳实一起散步?   但凡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改变一下,她今晚也不至于会在傅枳实面前如此狼狈不堪。   初羡越想越难受,胸口都快堵死了。   男人打着方向盘,声线徐徐而低沉,“你没有错,不用跟我道歉。”   初羡声细蚊蝇,压得很低很低,“一个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我知道我没有错。可是很多时候我还是觉得非常无力。我总是忍不住在想,为什么别人都可以父母恩爱,家庭美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人这一生能够自己选择的其实有很多,唯独出生我们不能选择,很多时候这恰恰也是最大的悲哀。   初羡不禁回想起那年平安夜,傅枳实带她到檐外听雨吃夜宵,他坐在灯下,以长者的口吻告诉她:“人生的本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人人都可选,关键就看你怎么选。”   初羡当时就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一个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   “初羡……”傅枳实扭头看着她。   “师兄你让我说完。”初羡轻声打断他的话。   汹涌而至的倾吐欲,她想要找个人说话。既然傅枳实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没必要隐瞒了。她早就想跟他说这些了。   “师兄,我应该跟你提过我爸爸以前是一名桥梁设计师,任职ZJ二公司。在进ZJ二公司之前,他在青陵道桥院工作,和沈轻寒先生是同事。他和沈先生一样,共同见证过堰山大桥的诞生。08年他主动请缨参与堰山大桥的抢修工作,被巨石砸断了双腿。因为被困多时,失血过多,后面两条腿就没保住。当时各方面的政策还不怎么完善,政府和公司补助金并不多。顶梁柱倒了,我们家以光速垮掉。我妈坚持了两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和我爸离了婚,在除夕夜抛下我走了。她走的那年我十三岁,一个看似懵懂,却又什么都懂的年纪。”   说着说着初羡就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苍白无力的笑,让人看着有些揪心。   “我妈走的那天突然给我买了一包糖炒板栗。我爸没出事之前,我妈就常给我买。因为我爱吃。我爸出事以后,她就再也没给我买过了。那天她给我买板栗,我特高兴,以为是期末考试考得好,她特意奖励给我的。没想到她给我买了板栗以后,掉头提起箱子就上了大巴车。我抱着板栗,眼睁睁地看着车离我越来越远,我妈也离我越来越远。而她坐在车里,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一眼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一群小孩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冲撞到我,我手里那包板栗掉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全脏了,我一颗都没吃到。我红着眼睛把那个小孩狠狠地骂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骂人。”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初羡时常会梦到母亲离开那天,她犹如一只困兽,在一条延绵无尽,黑漆漆的巷子里不断奔跑,始终都不曾停下脚步。好像只要她跑得够快,她就可以追上母亲。   醒来那刻绝望和孤独爬满心房,将她严丝合缝包裹,她几乎无力喘息。   少年时期的那份缺失,她总是偏执地记在心里。一边期待母亲回来,一边又忍不住怨恨她,反反复复,矛盾又无助。她始终做不到跟过去的自己和解。   初羡最在意的是母亲在离开的时候始终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就站在大巴车后面,却没有回头看女儿一眼。母亲是打定主意抛弃她,就跟甩掉一个包袱似的。   对于母亲而言,初羡就是累赘。只要甩掉她,母亲就可以重获自由,去追寻她想要的生活。   从内心深处,初羡一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累赘。   哪怕母亲回头看她一眼,让她看到她眼中的痛苦和不舍,看到她的眼泪,她也不至于会那么恨她。   傅枳实充当了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并不打断初羡,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安静地听完小姑娘的话。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点理解这个孩子了。难怪那天傍晚在瑞阳大桥,他给这姑娘买了一包板栗,她会那样感动,眼眶通红,好像下一秒都会哭出来。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他早该想到的,她哪里是想吃板栗,不过是想留住当年给她买板栗的那个人罢了。毕竟一个人的味蕾是怀旧的。   “所以你拉链上挂着的这只黑猩猩钥匙扣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男人的目光慢腾腾地转到初羡的包上。   那只呆头呆脑的黑猩猩被小姑娘紧紧捏在手心里,她很用力,五指泛白。   “嗯。”初羡小声说:“是不是很傻?她都不要我了,我还留着她送给我的东西。”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那天在商场,红毛小子抢了初羡的书包,即使包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她依然那么拼命去追。就是想追回这只黑猩猩钥匙扣。   “师兄,不怕你笑话,今晚请你吃这顿饭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钱不够,还找我闺蜜借了五千块。我爸出事以后,家里捉襟见肘,在经济方面我从来没有宽裕过。这么多年都没有好过。我拼命学习,闲暇之余就兼职挣钱,可惜杯水车薪,改变不了现状。我妈离开家后一个人去了青陵打工。她运气不错,结识了个有钱人,攀了高枝,嫁入了豪门。整整十二年没管过我的死活,现在居然开始关心我了。你说搞不搞笑?迟来的关心薄如草芥,一文不值,我才不要!”   “所有人都说我没天赋,不适合学医,可我的毕生梦想就是当个医生,让我爸爸站起来。是不是很天真?我爸爸一直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主动请缨去抢修堰山大桥,最后让自己没了家,让我和奶奶过得这么艰难。可是在我心里我爸爸永远都是英雄。我理解我妈,她那个时候还年轻,不该被生活拖累,她要去追寻更好的生活,这都无可厚非。可是理解她的做法,并不代表我就会原谅她。她配不上我爸爸,她担不起英雄的爱。”   这件事吴院长一早就跟傅枳实说过了,不过他一直都当不知道,也没在初羡面前提过这茬。没想到这个姑娘今天亲口告诉他了。   傅枳实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初羡不懂他为何突然停车,有些困惑,“怎么停车了?”   “给你五分钟。”男人嗓音低沉,拂在耳畔。   初羡茫然地望着他,“什么?”   “肩膀借你靠五分钟。”   话音未落,他顷身而来,将初羡揽入怀里,脑袋搁在他肩头。   “都是成年人了,爱恨情仇,一切随心,你有权利选择爱一个人,也有权利选择不原谅一个人。”他的嗓音又轻又温柔,紧贴着她的耳郭,温热的气息环绕在颈间,惹人颤栗。   男人的怀抱宽厚无比,柔软的衣料摩擦着初羡的脸颊。他身上有清淡的剃须水的味道,还有一点薰衣草香,若有似无,勾人呼吸。   毫无悬念,这个怀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一刹那,无数的委屈和无助涌现而至,逼上胸腔,初羡眼眶发热,硬生生被逼出了眼泪。   所有人都劝她应该放下,只有他告诉她随心,不原谅也可以。   傅枳实仅仅只是她的一位师兄,还是隔了好几届的那种,却偏偏给了她最多的安抚和感动。这份安抚,这份感动别人都给不了,只有他可以。   他就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那双眼睛一定看到了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他必然看透了她潜藏的劣根性,她的那些阴暗面,她深埋在温和面孔下的偏执和歇斯底里。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对她这么温柔?他这么好,初羡就更舍不得放下他了。   短暂的拥抱,只是安抚,不带有任何其他的性质。   初羡希望这个拥抱可以长久一点,最好无限期延长。她自私地想要留他久一点。   可是它真的只有五分钟。   五分钟一到,傅枳实便松开了她。   “一个成年人可以崩溃,也可以爆发,但不要太久,五分钟刚刚好。”   谁都有挨不下去的时候,谁都有被生活彻底击垮的时候,这五分钟可以疗伤,可以自我治愈。   ——   把小姑娘安全送到,傅枳实摇下车窗,漆黑明亮的双眸里映着初羡的样子,“小师妹,提前祝你毕业快乐!”   初羡怔怔地点点头,“师兄再见!”   一转头她眼眶发红,又忍不住想哭了。马上就毕业了,只要一毕业她就要回老家工作了,她就再也见不到傅枳实了。   好忧伤,她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傅枳实了。   只要一想到这点,初羡心里就酸涩得厉害。   ***   日子平淡无奇地过了一周。傅枳实始终忙忙碌碌,医馆消磨掉了他大部分的时间。生活和工作平静又琐碎,一层不变。   三十五岁了,一转眼就要三十六了。妹妹傅婧娴已经有了孩子,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每次一见到他就会朝他撒开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喊他“舅舅”。   妹妹早已为人母,而他却仍旧是一个人。父母已然着急了,近来总是旁敲侧击,让他对个人大事上心。妹妹之前甚至想把自己的闺蜜南絮介绍给他。   人他去见了两次。但纯粹只是朋友间的小聚。他深知他和南絮是不可能的。南絮那姑娘心里明显住了人,而他却是内心空洞,没人能够走得进去。   很多时候傅枳实都觉得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忙碌繁琐地活着,始终一个人。当一天的和尚,撞一天的钟。身上担着仁和堂的责任,他自然会把医馆打理好,将祖上的基业发扬光大。但个人生活却压根儿没怎么上心过。   他一直这么飘着,浮在云端,越飘越久。没有人能够一把抓住他,将他拽下来,让他真正定下来。   ***   周一上午看诊结束,傅枳实脱下白大褂,准备去吃午饭。   小庄护士抬步走进诊室,扬声道:“傅医生,有人找。”   时常就有病人来医馆找他,他没太在意,只说:“请进来。”   小庄侧开身体,“您请。”   来人一身烟青色旗袍,身材匀称纤瘦,窈窕风情。   女人摘下墨镜,甩了甩微卷的金色长发,声音温和,“你好,傅医生。”   傅枳实抬了抬眼,从椅子上站起来,认出来人,“您是初羡的母亲?”   他的记性一向不错,那晚匆匆一眼,就立刻记住了。   赵兰英点点头,“傅医生记性不错,之前我们见过一面,我还以为傅医生会记不住我。”   傅枳实客气道:“你好阿姨。”   赵兰英:“傅医生有时间吗?这也到饭点了,能否请你吃个便饭?”   傅枳实微微一笑,“吃饭就不必了,阿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您亲自跑来医馆,想必不是来请我吃饭的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是有事而来。虽然傅枳实也摸不准这位赵女士为何而来,不过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为了初羡。   赵兰英微微一笑,“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省心省力。既然这样我就不拐弯抹角直说了。”   傅枳实取来一次性纸杯给赵女士倒了杯水,“洗耳恭听。”   赵兰英:“想必初羡应该跟你提过一些往事,我离开他们父女实属无奈之举。这些年我也非常后悔。一个女孩子在需要关爱的年纪缺失了母亲的陪伴,一定吃了很多苦。家里一贫如洗,没人在身边提点她,也难免容易走弯路。这不是她的错,错全在我。我知道傅医生是仁和堂的继承人,家大业大,定然不缺钱。谁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这是人之常情,我也可以理解。但是身为母亲,我还是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幸福,不受伤害。如果你和初羡是正常的男女关系这样最好,如果不是,我希望你们能够适可而止。”   傅枳实安静听完终于明白赵女士的来意,敢情是误会了他和初羡的关系。   被误会,男人倒也平静,声线不疾不徐,娓娓道来:“阿姨,您想必是误会了,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首先我跟初羡既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也不是您所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和她就是正常的师兄妹关系,我们师出同门。我受恩师所托指导她的毕业论文。除去论文这方面,我们私下的联系并不多。其次我觉得您应该不太了解您的女儿,虽说家境不怎么样,可她非常善良,也懂得明辨是非,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一清二楚。她的父亲和奶奶将她教得很好,她并未走上任何弯路。在我看来一个年轻人没有好的出身,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如果您真的为她好,今天不是来找我,而是去找她,多去了解一下您的女儿。”   他停顿一瞬,继续平静道:“最后很重要的一点,我傅枳实从不缺女人,但凡我喜欢的女孩子,我定会给足她安全感,堂堂正正,名正言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别的都不是君子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哥这个憨憨,居然都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我们羡羡。追妻火葬场的命!   抱歉,今天还没写到文案。应该明天可以。 第22章 第21味中药   第21味中药   2020年6月25日A大研究生毕业典礼如期举行。   大礼堂人满为患, 身穿硕士服的学生随处可见。鲜红的横幅悬挂其间,字体硕大又醒目。   初羡和舒意禾、王妍坐在角落里,姑娘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点激动。   学医狗苦了这么多年, 如今总算熬出头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初羡最平静,不仅不激动, 反而有几分伤感。   她定了明天一早的火车票回云陌。工作早已敲定下来,她即将入职云陌正邦医院。   年初在正邦面试时,出人意料地遇到傅枳实和傅老先生, 她心中紧张。面试过程磕磕绊绊的,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她原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真没想到后面居然莫名其妙被录取了。   今天过后她就要正式和这座城市道别了, 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那杯她整整品了两年的柠檬茶, 哪怕酸涩难耐,她却始终舍不得放下, 总想从这茶里品出点不一样的东西。而今终于要放下了。   她不得不放下傅枳实了。   头发花白的老校长在台上致辞,前三排导师就坐, 个个神色威严。   初羡下意识地往前三排搜罗了一圈也没看到傅枳实的人影。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早就辞去了教书匠的身份,如今已然是不会来参加研究生的毕业典礼了。   初羡坐在台下心不在焉地听着老校长的发言,人在, 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脑海里反反复复浮现出这两年同傅枳实接触的过往,一幕幕,点点滴滴, 他的一颦一笑,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衣着, 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日。   初羡没由来感到难过,这辈子她终究还是无法拥有傅枳实。   正出神之际,舒意禾猛地摇晃初羡的手臂,言语激动,“快看羡羡,那是不是傅师兄?”   听到傅枳实的名字,初羡倏然一怔,忙抬头,顺着闺蜜的目光看过去,傅枳实坐在第四排靠左边的位置,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温润如玉。   说实话初羡的角度不太好,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瘦削的侧脸轮廓。可她还是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他的脸,他的名字,他这个人,他的一切,已然深深镌刻在她心中,想必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他怎么来了?   她傻傻地盯着人家看,眼珠子都不知道转一下。   明明一切已成定局,他们注定会分开,注定不再会有交集,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完完全全不可能了。可是这一刻初羡却总有一种错觉,她和他还有机会。   舒意禾偷偷和初羡咬耳朵:“羡羡,今天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真不打算把握?”   “把握什么?”初羡装傻,“禾儿你在说什么啊?”   舒意禾嗤笑一声,“你就继续装糊涂吧你,到时候有你哭鼻子的。”   初羡:“……”   她傻盯着傅枳实看了许久。对方似有所感应,蓦地转头径直往初羡这个方向看过来,眼神悠远又平静。   他的一双眼睛永远栖息着一面平静的湖水,似乎永远不会泛起任何波澜。那是寂静之地,风平浪静。那是温柔本身。   四目对视,眼神接触不到两秒,初羡非常没有出息地躲开了。   ***   离别的伤感在这一天被无限放大,每个人似乎都心事重重。   晚上3班同学聚餐,在A大南门的一家饭店,班长同志定了个大包厢。辅导员和导师也都在就位。就连日理万机的吴院长也姗姗来迟。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傅枳实。   两人骤然走进包厢,场面轰动。   吴院长眉开眼笑,嗓音和蔼,“不介意多个人吧?”   3班的辅导员林老师带头欢迎,“当然不介意,人多热闹嘛!”   年轻的男人温淡开口:“吴院长非要拉着我来,我只好厚着脸皮叨扰了。”   他穿得休闲,衬衫搭配休闲裤,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腕上,姿态从容。这人和在场的学生无异,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男人该有的久经岁月沉淀的气质。   恰恰就是这份气质让人着迷,那是时间和阅历,金钱和地位经年累月间锻造出来的,可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所能拥有的。   班里的女生欢呼雀跃,个个殷切,有人喊傅老师,有人喊傅师兄,气氛高涨。   说来也是凑巧,傅枳实坐到了初羡的左手边。   他一坐下,清冽温和的气息严丝合缝将她包裹。   闻到这个熟悉的气息,扭头看到男人隐在灯下清俊完美的侧脸轮廓,初羡内心突然酸涩地厉害,仿佛被人生生撬开,轰然塌陷了一角。   今晚过后她应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以后一南一北,千山万水,碰面遥遥无期。   初羡面前摆一杯椰汁,奶白色的液体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她有点手足无措,慌乱地端起椰汁呡了一口。   椰汁甜腻,喉咙里仿佛含了一颗糖。   傅枳实静看她手里的椰汁,温淡开口:“小师妹今晚不喝点酒?”   初羡忙接话:“我不会喝酒。”   “不喝白的,红酒也不会么?”   “什么酒都不会。”   男人哑然失笑,“我忘记了我们小师妹是乖乖女,向来滴酒不沾的。”   初羡:“……”   傅枳实一坐下,班上的女生就见缝插针逮住机会跟他说话,聊学业,聊工作,聊学术。   他向来健谈,觥筹交错,同所有人都能侃侃而谈。不像初羡长这么大还是木头一根,傻愣愣的,不管到哪儿都融不进去,只能干坐着。   右手边舒意禾捅了捅初羡的胳膊,指了指手机,朝她递口型,“看微信。”   初羡赶紧点开微信查看。   舒意禾:【你看看咱班这些女生眼睛都黏在傅师兄身上了,一个个就跟饿狼扑食似的,恨不得立马扑上去。】   舒意禾话说得一点不夸张,班上女生个个可是如狼似虎。   舒意禾:【羡羡,咱们班就你跟傅师兄近距离接触过,他指导你这么久的论文,你俩肯定很熟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师兄,你确定不上?】   初羡:“……”   舒意禾这话不是第一次说。多年闺蜜,初羡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位大小姐。自从她请傅枳实吃过那顿饭以后,舒小姐就隔三差五提一嘴,让她拿下傅枳实。   初羡自然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这么平庸,搁大街上就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傅枳实又是谁?仁和堂的唯一继承人,医术精湛的中医,A大的前教授,又长了张迷倒众生的脸,女生心目中数一数二的男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自己?   她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一直深埋心底,不见天日。唯一的意外就是暴露给最好的闺蜜,除此之外,谁都不能说。说了就是自取其辱。   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暗恋,就像是在机场等一艘船,又何必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一旦说了,这层浅薄的师兄妹情谊怕是也会荡然无存。   从小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初羡谨言慎行的性格,她骨子里特保守,又有点自卑,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绝不会放任自己做出格的事情。   唯一的一次冲动就是傅枳实在向她提出入职仁和堂的建议,她当时就心动了。想去青陵,想要离他近一点。可是冲动之花到底没能结果,她那点自欺欺人的小心思早早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就在父亲再次入院的那晚,被残忍的现实碾压地一干二净,从此不会再做白日梦。   所以舒意禾一次又一次的怂恿,初羡从未放在心上,一次都没有。因为清楚地认识到她和傅枳实之间的鸿沟——她毕生努力拼来的终点都远不及人家的起点。她和傅枳实差的不止十万八千里,那根本就是九重天。   很多时候,人不得不认命。   再者她也不希望把她喜欢的人拽入深渊。谁和她在一起都不会有所谓的风花雪月,有的只有遍地鸡毛。   可是这一次初羡居然可耻地动摇了。她竟然开始幻想跟傅枳实告白,万一她踩了狗屎运,成功了呢?   舒意禾的微信紧接着又是一条,似乎铆足了劲儿将初羡姑娘往死路上推——   舒意禾:【羡羡,明天你就走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别给自己留遗憾。甭管成不成,说就完事了。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你麻溜走人,以后山高水长,谁都见不到面,你怕啥?】   初羡承认自己心动了。毕竟这样的机会这辈子可能也就一次,从此不再有。   她把手机藏在桌底,哆哆嗦嗦给好友发微信,就跟初高中生上课偷偷玩手机一样小心翼翼,生怕被老师抓包。   初羡:【你觉得人家能看上我么?】   舒意禾:【万一他眼瞎呢,你可就赚到了。能泡到傅枳实这种级别的男神,到老了还能跟小辈们炫耀,老娘年轻时泡过人间极品,想想多牛逼啊!】   初羡:“……”   好心动哦!   她为什么要想得那么远?她活在当下不好吗?诚如舒意禾说的那样,年轻时泡到傅枳实这种人间极品,到老了都还有炫耀的资本。管他三七二十一,泡到手再说!   也许是离别的伤感让她脑子都变得不清醒了。今晚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她都敢肖想傅枳实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飘了。   “还玩高中生那套?”清润舒缓的嗓音入耳,仿佛雨滴淌过芭蕉叶,潺潺而动,惊了一池春水。   初羡:“……”   初羡几乎被吓到神经衰弱,呼吸都弱了一度。生怕被傅枳实看到她和舒意禾的聊天内容,忙不迭收起手机,咧开嘴角讪笑,“师兄。”   甭管尴尬不尴尬,笑脸迎人总没错。   “玩手机藏什么?你研究生毕业,还怕被老师抓住玩手机?”他眼笑眉舒溢出笑,嗓音温润人心,“人高中生都不怕了,你是老鼠胆子?该不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容吧?”   初羡:“……”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你们这个年纪看点不该看的东西很正常,就是要注意场合。”   初羡:“……”   她看什么不该看的了?师兄您老是不是误会了?   傅枳实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关起门来看,现在收起来。”   初羡:“……”   初羡欲哭无泪,师兄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怔怔地端起手边的啤酒一饮而尽。   手机还在震动,舒意禾的微信消息依旧没断。这位大小姐最会煽风点火,今天不把她这根朽木彻底引燃,她肯定是不会收手的。   初羡真心被傅枳实给吓到了,绝逼不敢再去看手机了。   事实上她早已心猿意马。舒意禾马上就把她给引燃了。   她还缺最后一把火。   初羡给自己灌了一大瓶烈酒,愣是添了最后一把火。是死是活就在今晚,不成功便成仁,豁出去了!   白酒纯度高,又辣又烈。初羡一下子喝这么多酒,险些被呛到,眼泪都被逼出了眼眶。   傅枳实被小姑娘的“豪爽”给吓到了,沉声道:“你疯啦?喝这么多酒?”   她端着酒杯,隐隐有了醉态,嘻嘻笑,“今天毕业,我高兴。”   傻帽一个!   “高兴就能这么喝?”他语气冷冽,伸手就夺了她的酒杯。   可惜制止得晚了,一大瓶烈酒下肚,初羡已经酔了。   此时聚会也已接近尾声。   随后迅速散场,一群人鱼贯而出。   初羡和傅枳实落后。   舒意禾特地交代:“傅师兄,我还有点事要处理,麻烦您把羡羡送回寝室,她今晚住学校。”   不等他回答,醉鬼就先替他接了差事,“辛苦师兄了,谢谢!”   傅枳实:“……”   舒意禾麻溜走人,临走之前默默祈祷:“羡羡啊羡羡,姐们就只能帮你到这了,余下的就看你发挥了,可一定要争气点啊!”   ——   从南门走到女生宿舍楼有一段距离,中间要穿过未名湖和医学院新建的那两栋教学楼。   资金到位,这两栋教学楼两个月就完工了。独特的设计风格,优质的建材,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轻奢,比起法学院那些沧桑的老楼,这两栋楼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难怪校贴吧上有那么多学生吐槽学校偏心,专门优待医学院。   炎炎六月,未名湖湖水澄绿,波平如镜。湖边杨柳低垂,绿荫蔽日,带来丝丝沁凉的微风。   未名湖A大人称其为鸳鸯湖,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不论哪个时间段都有不少学生在这里约会。   两人沿着湖边走上半圈,就撞见了好几对情侣。男男女女牵手的牵手,拥抱的拥抱,接吻的接吻,浓情蜜意,火热四射。   二十来岁的年纪最是肆意张扬,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全然不避讳,恨不得昭告全世界。   初羡本来内心就平静,现在看到这些奔放的小情侣们她就更激动了。   心里波澜壮阔,表面却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其实初羡不算很醉,她尚有意识,还不忘自己今晚的大事。她就是脚步有些虚浮无力。   从吴院长那里接了指导初羡毕业论文的差事,傅枳实很多时候就化身老妈子,总是在不断替她收拾烂摊子。   傅枳实扶住她走,她紧挨在他身上,彼此的热度相互传递。   女孩子夏天穿得少,单薄衣料下面就是柔软的触感,烫得他指尖发麻。   好在他没往那方面想,心中倒也一片坦然。   小路清幽,路灯缕缕昏黄。两人的影子贴在地上,狭长静谧。   当事人贴得紧,影子自然就贴得更紧。   初羡有些心猿意马。   她看着路灯在地上映出他挺拔清隽的影子,悄悄地抬起手,拂过他的鼻梁和眼眸,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天知道她真的很想亲手摸摸他的鼻梁和眼眸。天知道她有多想拥有这个男人。   “师兄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初羡意识还算清明,不想被傅枳实一直扶着走路。   她喝了酒,双颊通红,连呼吸都浸满酒气。   “真能走?”男人面露怀疑,看着不太相信。   小姑娘语气肯定,“可以。”   “那你自己走。”他及时撤了双手。   没了支撑力,初羡双脚绵软,摇摇晃晃,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傅枳实:“……”   “我就不该信一个醉鬼的话。”他揉揉眉心,语气无奈。   赶紧把人扶起来。   一路半扶办抱把人送到女生宿舍楼下,两人立在路灯下,面对面,狭长的影子静静筛下来,落在地上。   昏黄古旧的灯光下,男人的脸被照亮,脸部线条刚毅,表情却出奇的温柔。   想必他自己应该都未曾觉察到此刻的温柔。   “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温柔本身。只要有他,哪怕一点点就好。”   傅枳实温声开口问:“能上楼吗?”   小姑娘点头如捣蒜,沉声保证:“可以。”   “没高估自己?”   “没有。”   “那上去吧。”就算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也爱莫能助,他进不了女生宿舍楼。   “师兄!”初羡突然坚定地朝他走了两步,长T恤的衣摆起落不定。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眼里某些情绪呼之欲出,再也无法压制住。   都到了这份上了,她也不想压制了。她已经克制地够久了。一遍遍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次次打碎自己的希望和期待,连注视他的眼睛都不敢,就怕自己泥足深陷,爬不起来。   可人这辈子该就要为了自己疯狂一次的。   初羡活了二十多年,按部就班,乖顺体贴,上进刻苦,努力活成家人所期待的样子。却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一次。   能量总是守恒的,年少时中规中矩,不曾张扬出格,年岁渐长后往往会有那么一两次的狂放不羁,做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只有这样才像一个人。   这一次初羡想要义无反顾,暂时抛却现实的条条框框,挣脱掉一切束缚,真正为自己争取一次,为自己活一次。   成功了最好。输了,她也不后悔。大不了回到老家,这辈子都不再见他。   看到初羡的那双眼睛,男人本能一怔,嗓音居然有些抖,“怎……怎么了?”   她出人意料地一把攥住他衬衫衣摆,夜风合着她的心跳,蓬勃有力,犹如擂鼓,“师兄,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这辈子非你不嫁。”   傅枳实:“…………”   作者有话要说:  嘛呀,终于写到文案了!   感谢小可爱奇奇超可爱,开心妈妈,在水一方,的仔,ID45412922 的雷,笔芯~ 第23章 第22味中药   第22味中药   夜色沉寂, 一轮弦月安静地匍匐在夜空中,不动声色。   大城市的灯火忽远忽近,犹如一条悬浮在云端的彩带, 细碎缥缈。   时间不算晚,九点还不到,依到往常, 这会儿研究生宿舍楼下应该有不少学生进进出出。   然而此刻,竟神奇地空无一人,安静异常。好像连老天爷都在帮初羡, 好让她在今晚一气呵成完成自己的表白,不受打扰。   借着酒劲, 借着醉意, 半昏半醒之际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悄然打响, 旌旗摇曳,锣鼓喧天, 敌方和我方都是自己,赢了是意外之喜, 输了自在情理之中,只当给自己的暗恋一个交代。   其实从初羡决定向傅枳实表白的那刻开始,她的敌人就只有她自己。这是一场和自我的战争, 打碎那个怯懦退缩的自己。   空气凝滞,气氛出奇的诡异。时间线瞬间被拉长,一分钟竟犹如漫长的一个世纪。   一秒, 两秒,三秒,四秒……初羡在心里默数。   一时间她无比忐忑,神经紧绷, 心里好像有烈火燃烧,灼烧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很快她就开始后悔了。她就不该头脑发热跟他表白,他一定也非常震撼吧?他肯定措手不及了吧?他会怎么应对呢?他会不会笑话自己?   你看初羡,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今晚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长久以来,初羡的心就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她把城墙垒得很高很高,就是希望有人能够不惧艰辛越过城墙来爱她。因为只有这样,那个人翻过来时,她才觉得他不会离开她,他是值得的。   可是她忘了,傅枳实是不可能翻她这座墙的。   那晚在车里的那个拥抱,是她从他那里得到的一切。   旁的不过都是她自欺欺人的猜想罢了。   初羡无处遁形,仿佛被人放在油锅里生煎,煎熬难耐。   “那个……”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要故作轻松地说点什么,好让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好让两人不那么尴尬。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想再听傅枳实亲口说出来了。她怕自己无力承受。毕竟她一向都是那么的胆怯懦弱,踌躇不前。   可就在这个时候,初羡却看到男人莞尔一笑,嗓音透着一股子愉悦,“喝了酒就好好休息,不要说胡话。”   果然他还是拒绝了,还是一种如此委婉的方式。是在维护她的自尊心吗?   一盆冷水兜头直浇,透心凉,从头冷到脚,连头发丝都无不透着一股冰冷蚀骨。   初羡浑身僵硬,脸色一片煞白,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也彻底凝固了。她早该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的,她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   初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立刻装死,直接晕了。   傅枳实:“…………”   突发状况,傅枳实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眼睁睁地看到小姑娘犹如铅块似的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他直接懵圈,实在整不明白小姑娘唱的究竟是哪出。   所以这是不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夜晚?先是被吴院长生拉硬拽去参加3班的同学聚餐;紧接着又被初羡的闺蜜委以重任送她回寝室;然后小姑娘又神志不清地跟自己“表白”;现在她居然又莫名其妙地晕倒在自己跟前。   天呐,这特么是怎样魔幻的一天!   好在傅枳实倒也冷静,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突发状况倒也不至于会难倒他。   他探了探初羡的呼吸,替她把了把脉,确定她只是喝醉了睡过去了,并无其他症状。然后找了宿管阿姨把初羡送回寝室,算是彻底解决掉了这个大麻烦。   ——   弦月静悄悄地移动了位置。夜似乎又深沉了几分。   昏黄的路灯,树影婆娑起舞。   夜风微微浮动,像极了月光下摇曳的海浪,温和而柔软。   海面寂静地泊着一座灯塔,那是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远方。   宝石蓝的小车低调地停在停车位里。这个点停车场空无一人。   对面是A大的图书馆,复古的欧式风格,犹如一座庄严神圣的城堡。   图书馆灯火通明,还有很多勤苦的学生在自习。   轮天赋,初羡那孩子资质平平。轮努力,她也不是最努力的那个。她就是搁大街上最普通的那个,身上有众生的缩影。   傅枳实坐在车里,车窗半开,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低头沉默地点燃。   烟草味在空气里静静燃烧,火星子夹在指间,忽明忽暗。   他慢腾腾地吸一口。想起今晚所发生的的一切,忍不住笑了。   两年了,从18年那个炎炎夏日到现在,初羡这孩子一直都是最安静的存在,乖顺懂事,勤奋刻苦,从来不需要别人特别上心。倒是真没想到这么乖的孩子在离校前的最后一晚给了她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活了三十来年,不论是青涩懵懂的少年时期,还是成年以后,他身边从来不乏女人的关注。学生时代他也是情书收到手软的男神,隔三差五就有女孩子拦住他表白。只是那个时候心思不在这方面,从未在意。   后面工作这种明目张胆的表白也就少了。但来自身边女性迷恋、崇拜的目光却从未断过。他早已习以为常。   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收到这孩子这么匪夷所思的“表白”。应该不能说是表白,而是一个醉鬼在说胡话。   醉鬼说的胡话,他哪能当真呢?   “傻帽!”男人轻嗤一声,转手掐灭烟,发动车子离开。   ——   舒意禾和王妍已经离校了,寝室也早就被搬空了。如今只剩下初羡的那点行李。   东西她也早就收拾好了,全塞进行李箱里。那只巨无霸行李箱此刻正傻愣愣地立在门后。   初羡的酒早就醒了,应该说她今晚压根儿就没喝醉过。她始终保持着该有的清醒。喝酒不过就是为了壮胆。也为了让自己表白失败能有退路,毕竟谁都不会跟一个醉鬼认真的。   她故意装晕,傅枳实检查了她的呼吸,探了她的脉搏。他的指尖微微热,是正常的体温,轻轻贴着她手腕处的那点皮肤。   说实话初羡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止难过,更担心傅枳实看穿自己装晕的小把戏。   心跳还算稳定,就是不知道脉搏跳动正不正常。   好在他什么都没说。找来宿管阿姨就将她送回了寝室。   这位新来宿管阿姨脾气一向不好,平时学生回来晚了,找她开下门都骂骂咧咧的。   这次反而出奇的客气。想必是傅枳实在,阿姨要卖他一个面子。   回到寝室,初羡坐在椅子上僵坐了一会儿。然后挣扎着到卫生间卸妆。   今天毕业典礼,舒意禾拿了单反说要拍照留念。寝室的三个姑娘都化了妆。   初羡觉得很累很累,精疲力尽的那种。可她还是要坚持卸妆。不管多累,她都要卸妆。她是带妆无法入睡的那种人,天塌下来都必须卸妆。   卸完妆,洗了脸。又冲了个热水澡,白天出了汗,身上黏腻得厉害。   折腾完初羡就默默地躺到了床上。   时间还早,十点都不到。往常这个点初羡还在挑灯夜战。   可是现在她太累了,完全不想动弹。只想蒙头大睡一觉。最好一觉醒来,一切回到原点,什么都没有发生。   寝室没开灯,也没拉窗帘,外头细碎灯火悄悄掉进室内,落在床前,模模糊糊的几缕光影。   手机压在枕头底下。   它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由暗转亮,是微信的提示音。   她没把手机摸出来,而是任由它慢腾腾地灭掉。   不用看她也知道多半是闺蜜舒意禾发来询问她战况的。她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初羡躺在床上,内心一片萧索。   热闹散去,回归寂静,内心的空洞与缺失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虽说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可难过还是少不了的。好在她喝了酒,傅枳实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醉鬼说胡话,想必也不会当真。   她无奈地闭上双眼。想睡,却毫无睡意。   沮丧,无助,懊悔,各种纷繁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积压在胸口,压得她非常难受。   从小到大,她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难。她早该想到的,这一切根本不会一帆风顺。她的喜欢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在今晚,初羡的暗恋无疾而终,彻底画上了句号。虽然丢人,可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过了今晚,她和傅枳实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一切回到原点,从此山高水远,不复再见。   ***   一夜半梦半醒,僵持到了天亮。   初羡早早到第一食堂吃了顿早餐。A大的早餐历来便宜,五块钱能吃得很饱。   她收拾好东西,把钥匙交还给宿管阿姨,然后拉起行李箱离校。   坐上公交车,看到窗外熟悉的建筑徐徐略过,很快就被甩到身后。   兵荒马乱的研究生生涯在今天彻底结束。初羡也离开了这座美丽的江南城市。   这座城市繁华热闹,当地人热情亲切。可她到底还是生不出归宿感。离开了也好,回到老家,到熟悉的环境中去。   初羡坐了四十八个小时的火车,腰酸背疼。   一下火车照旧坐上K813路公交车。   夏日晨光黑的晚,傍晚六点,晚霞掩映,光线透亮。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上了瑞阳大桥。   两侧路灯慢腾腾地亮起,灯柱笔直,高耸入云霄。   初羡的目光不断在窗外流连,内心怅然。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二楼傅枳实。他们曾经一起走过这座大桥。   她一直都弄不明白他为何独独那么在意瑞阳大桥。不过她也不会傻到开口去问他。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俨然就是一只容器,盛着快乐,也盛着难过。每个人心底都或多或少地藏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要是开口倾诉了,那它就不能称之为秘密了。我们应该尊重他人的秘密。不问很多时候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修养。   瑞阳大桥不长,公交车很快就通过了。   大桥往下一个缓坡,公交车顺势从坡上滑下,一个公交站台入眼。   很快,公交车到站停下。   几乎是一瞬间的冲动,还未来得及细细思考。初羡慌忙拎起行李箱下了车。   拖着行李箱上了大桥,慢腾腾地在桥上走着。   路灯晕暖柔和,阴影洒了一地,静谧如画。   桥下一辆长长的绿皮火车通过,汽笛嗡鸣声迎风传了很远很远。   比起堰山大桥,瑞阳大桥毫不起眼,设计风格也是中规中矩,乍一眼看过去毫无出彩之处。   云陌那么多座大桥,比瑞阳大桥有名的比比皆是,傅枳实为何独独跟她提起了瑞阳大桥?   沈轻寒,沈葭柔,那天在檀香岛,他远远望着堰山大桥,他究竟缅怀的是谁?   初羡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从桥头走到桥尾,她被热出一身汗。汗水浸透她单薄衣衫。好在短袖是雪纺的面料,出了汗也不至于会非常黏腻。   风一吹,她彻底冷静了下来。心底莫名衍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初羡就被吓了一跳。她很想说服自己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可纵观那几次傅枳实的反应,只有这个解释才是说得通的。   站在路灯下,她从背带裤的裤兜里摸出手机,鼓起勇气给导师吴院长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两下那边就接了,“喂,初羡?你不是回老家了么?到家了没?”   “我刚下火车吴老师。”初羡维持声线平稳,“不好意思吴老师,打扰您了,有件事想请教您一下。”   吴院长音色和蔼,“你问吧。”   “沈葭柔小姐您认识吗?”   电话那头吴院长静默一瞬,嗓音存疑,“葭柔这姑娘都去世很多年了,你突然问起她做什么?”   初羡绞着书包带子,慢吞吞地说:“是我爸爸……”   吴院长也不等她给出合理的解释,径直截断她的话:“葭柔是沈轻寒先生的堂妹,也是枳实的发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父亲当年任职ZJ二司,和沈家兄妹一起参与了堰山大桥的设计。08年大桥坍塌,你父亲和他们一同参与抢修工作,这两人没走出来,你父亲失去了一双腿。”   吴院长停顿一瞬,又补充一句:“事故发生的时候,枳实也在现场。”   她没有猜错,果然是有渊源的。   青梅竹马呀!他们只是发小吗?   初羡没敢问。   刚刚迫切想要寻求一个答案,迫切想证实自己心中那个想法。临了她却不敢开口再问一遍了。她的胆怯和懦弱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其实也不用问了,就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她完全不必往自己胸口再扎一刀了。她已经够痛的了。   “那……那师兄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吗?”小姑娘尾音颤抖,努力维持镇定,却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致都变得模糊了。   有人,有车,有路灯,暗影重重。   吴院长并未察觉初羡的异常,温声道:“一开始不知道,后面我跟他讲了。”   所以那天在檀香岛,傅枳实其实缅怀是沈葭柔吧?   原来哪里有什么例外和区别对待,不过就是因为父亲跟沈家兄妹早年是同事,而她是父亲的女儿。他只不过在替那个已逝的女人照顾同事的后代。   原来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她会错了意。   她怎么可以这么傻,居然傻到跟傅枳实表白。   他始终都是海面的灯塔,遥不可及。她努力踮起脚尖去触碰,最后碰了一鼻子灰。   她忙不迭扇了自己一巴掌,“初羡,你特么就是傻逼!”   这一刻,初羡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三岁母亲离开的那天。母亲坐在大巴车里,她抱紧那包板栗,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离她远去。母亲始终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   她是包袱,是累赘,是可以一脚踢开的。她这样的人居然奢望可以拥有傅枳实。是她异想天开了,她根本不配。   晚风把初羡的泪眼给吹干净了,她抬手摸了摸干涩的眼角,掏出手机果断删掉了傅枳实的手机号码和微信。   要断就断得彻底一些,不要留有余地,也不要给自己任何希望。   做完这些,初羡麻溜拖起行李箱往回走。   终于死心了,往后应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倒她了。   ***   昼夜轮转,一日一日,一月一月,半年光景不过就是弹指间,倏忽而逝。   从上周开始,寒潮来袭,整座城市被严寒包裹,气温创了新低。   诊室里暖气打得足,温暖如春。   临近中午,傅枳实手头已经没有病人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坐得久了,身体难免难受。   刚站起来,手臂都还没动两下,老爷子的电话就匆匆忙忙打了进来。   “您老有什么指示?”   老爷子言简意赅,“明天去趟宛丘。”   “去宛丘干什么?”   “沈家嫁女,日子定在后天,你替我走一趟。”   “葭柔的妹妹?”   “嗯。”   老爷子这是通知傅枳实,容不得他拒绝。他沉默地接下这一差事。   沈家祖籍青陵,一脉三支,老大一支留在青陵,老二和老三因为工作调动迁去了宛丘,后来就留在了宛丘。   沈轻寒和沈轻暖兄妹出自老大一家。沈葭柔是老三沈万钧的女儿。她下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沈君瑜。沈家这次嫁女,嫁的就是这位。   这位和沈家其他人不同,她是养在外面的。   碍于父亲的身份,沈君瑜前两年跟丈夫领了证,却一直没办婚礼。如今孩子都一岁多了,才挑了日子摆酒。   傅家与沈家多年世交,沈家这些陈年旧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傅枳实一清二楚。   沈家嫁女,本来老爷子是应该自己亲自前去的,但奈何近来身体抱恙,不宜出门。这不就委派长孙替他走一遭。绕是傅枳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老爷子的命令他也不得不听从。   挂完电话傅枳实把语音电话打到了沈轻暖那边,听听她的安排。毕竟是自家堂妹结婚,她必然是要到场。   沈轻暖在电话里告诉他:“傅大哥,我今天一早就到了。我两个婶婶都过世了,就留君瑜和素素两个人在那边忙,这么多的事儿她们忙不过来的,我得早点过去帮帮她们。”   这样一来,明天傅枳实只能自己去宛丘了。   宛丘就在青陵隔壁,很近,坐高铁很方便。   他在网上订了明天一早的高铁票。   ——   第二天是大雪。这个节气标志着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已经到来。   青陵人的习俗,在大雪这天要吃红枣糕。   参加个婚礼,也就在酒店住一晚,没什么东西好带的。一只20寸的小行李箱足够了。   上午九点四十的高铁,傅枳实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高铁站。   在候车厅坐了一会儿,很快就检票了。   他的座位是9车11D,二等座。临时买票,没买到商务座,就只能将就坐二等座,反正也就一个来小时,很快就到了。   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箱,他先坐下。   拿出手机随意浏览二楼下新闻。   隔着一条过道,对面坐了一对母女。母亲非常年轻,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女儿约摸三岁,长得浑圆可爱,一双大眼睛尤其灵动逼人,就跟芭比娃娃一样。小家伙手里拿着一只黑猩猩玩偶把玩,冲着傅枳实甜甜地笑。   小孩子的笑容无比治愈。可傅枳实的关注点却在孩子的猩猩玩偶上。   风格迥异的一只猩猩玩偶,他居然想起了初羡的那只猩猩钥匙扣。比起小朋友的这只,初羡的那只猩猩不知道寒酸简陋了多少,笨拙异常,傻愣愣的,就跟它的主人一样。   研究生毕业典礼结束后那晚,3班全体同学在校外聚餐,他被吴院长生拉硬拽去参加了。   那晚小姑娘喝得烂醉,跟自己“表白”,过后立马就晕倒了。他手忙脚乱地把人弄到女生宿舍,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一晃眼半年就过去了。   听说她回了云陌,在老家工作,微信朋友圈常年长草,一星半点的个人动态都看不到。   这半年他很少会想起这个姑娘,她几乎完全淡出了他的生活。他依旧忙碌,围着病人打转,整日操心医馆的工作。   似乎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好像指导初羡论文的那段时间只是一段再简单不过的小插曲。过后风平浪静,一切恢复如常。   没想到在今天,看到一只相似的猩猩玩偶,他竟然想起了初羡。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谁都会这样偶尔想起一个许久不曾联系的故人,人之常情。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车厢里陆陆续续上来了一些乘客。   这趟列车,青陵是始发站,上车的旅客还挺多,可依旧没把车厢填满。   傅枳实低头瞟了瞟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还有三分钟就开车了。而他的邻座还空着。   想必是不会有人来坐了。   然而出乎他预料,他的邻座姗姗来迟。   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头戴红色毛线帽,白色长款羽绒服,黑色铅笔裤,灰色马丁靴,肩背一只橙色书包,手里拉着一只20寸的银色小行李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显然是赶车后遗症。   一次性医用口罩遮住面容,露出一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细密的长睫轻轻扫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傅枳实匆匆一瞥,不甚在意。横竖就是一个陌生人。   视线快速移动,不经意间看到小姑娘的书包,拉链上方一只熟悉的猩猩钥匙扣猝不及防地撞入视线。   一模一样的钥匙扣,就连链子上淡淡的一层铁锈都是一样的。   这只黑猩猩……   傅枳实整个人倏然一怔,忙不迭看向小姑娘的脸。   而同一时间,对方也摘掉了口罩,露出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更是他所熟悉的。   “初羡?”他几乎一眼认出,不带任何犹豫。   小姑娘闻声一愣,条件反射地看向傅枳实,眼神逡巡,迅速打量一番,越来越陌生,脸上写满困惑,“不好意思,您哪位?”   傅枳实:“…………”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惊不惊喜?”   傅大哥:“……”   哈哈哈哈哈哈   名场面到了,真特么刺激!   本来是想写前女友的。但是发现前女友这个设定有点毒,果断放弃。不过女主在这里明显是误会男主有前女友了。男主只和女主父亲有渊源,沈家兄妹只是中介。   解释一下,这章提到的沈君瑜小姐姐是《6号有雨》的女主。那篇是小短文,也没写番外,在这里算是补给她一个婚礼吧!   如果对沈家关系网不明白的盆友,可以去我围脖翻翻,之前有科普过。围脖即笔名。   暗恋真的好心酸啊,我写文代入女主,我都忍不住心疼她。   感谢盆友开心妈妈的雷,(づ ̄3 ̄)づ╭?~ 第24章 第23味中药   第23味中药   没过一会儿列车就驶离了青陵站。   大晴天, 阳光透过车窗细碎地洒进来,照亮初羡的半边脸颊。迎着日光的那面蒙上一层光影,有些许微热。   她今天并未化妆, 素面朝天,可并不影响她的皮肤状态。紧致的皮肤,肤色白净又细腻, 太阳一照,隐约可见上面细小的毛孔。   半年未见,她好像完全没什么变化。娃娃脸依旧减龄, 衣着也依然休闲,就连气质也跟读书时没啥两样。   社会是个大染缸, 很多人一出校门, 不出几个月就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气质这块。然而这姑娘似乎根本不受影响。   看到初羡的脸,傅枳实忍不住想起网上非常流行的词——童颜。   她应该就是童颜, 哪怕再过个五年十年可能还是这个样子的。   傅枳实震惊地望着对方,内心大受震撼。毕竟他活了三十多年, 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果然人生无处不惊喜。只要你活得够久,见到的人够多,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情会刷新你的认知。   其实这半年傅枳实很少会想起初羡, 偶尔想起也只是匆匆一瞬,短得像是一阵烟雾。过后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他从未设想过重遇初羡, 因为这个姑娘和旁人一样,只是他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师妹。她毕业回了老家,他还是傅枳实,分开了也就分开了。久别重逢这个词感情色彩太丰厚, 难免太过缱绻,不适合他和初羡这种寡淡的师兄妹关系。   没有设想过,自然就不会有任何期待。可当他真切地看到小姑娘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心却是惊喜的。那种惊喜从何而来,他自己都不得而知。   况且眼下震撼大过惊喜,他当然也顾不得深究了。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把自己给忘了。而且忘得彻底,连他的脸都记不住。   说好的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这辈子非他不嫁的呢?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果然是醉鬼的话,根本不能当真。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傅枳实。”男人的表情第一次如此丰富多彩,震撼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眼下的感受了。   “傅枳实?”小姑娘默念一遍这个名字,仍是一脸茫然,“抱歉先生,我没有任何印象,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傅枳实:“……”   一模一样的脸,他绝对不可能会认错人。可初羡的反应不像是忘记他,而是从未认识过他。   容不得他阴谋论了,这是她的新把戏,欲擒故纵么?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立刻就被他给否决了。他了解初羡,她那么单纯的姑娘,在她面前总是那么温顺乖巧,就像是一只布偶猫,连直视他的眼睛都不敢。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还不至于会装失忆。   “我是你的师兄,之前指导过你的论文,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他不死心,试图再次唤醒她的记忆。   他仔细观察过她的微表情,非常自然,确实不像是装的。如果她真是装的,那她这演技完全可以拿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了。   初羡继续摇头,“不好意思。”   傅枳实:“……”   “我有你的微信。”傅枳实忙掏出手机,当着小姑娘的面拨了语音电话。   然而电话却拨不出去,因为初羡早就已经把他给删掉了。   傅枳实:“…………”   这姑娘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表情无辜又困惑,只能歉意地笑笑,“先生,我想你应该是认错认了,我真的不认识你。”   说话柔柔弱弱的,和过去一样。   两人的对话进行到现在,初羡明显已经不愿意再搭理他了。她掏出手机,自顾刷起了朋友圈。   傅枳实识趣地闭嘴,因为多说无益。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答案无外乎两个,要么是初羡真失忆了,要么就是她故意装失忆。   以他对初羡的了解,他更倾向于前者。一个连喝一瓶移动冰柜里特供的矿泉水,都要买三瓶还回去的姑娘,她心底有柔软的部分,应该不至于有装失忆的心机。毕竟撒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圆一个容易,多了可就不好说了。再者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她装失忆的。装不认识他对她应该也没什么好处吧?   可是倘若她真的失忆了,她这半年又究竟经历了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会失忆呢!   傅枳实想不通。他打算先按兵不动,再观察观察。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傅枳实在工作群里公布了几项工作,底下的医生护士纷纷响应,清一色的“收到”迅速刷屏。   再次看向初羡,她抱着手机在回复信息。   囫囵一眼,他瞟到了初羡的手机屏幕,微信对话框里霍然写着一行文字——   初羡:【在高铁上遇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吓死我了。】   傅枳实:“…………”   一段魔化的行程,场面一度尴尬。一个说是故人,另一个却全无印象。   一个半小时后列车顺利抵达宛丘站。   两人一同下车。   出了站,傅枳实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来接的初羡。这孩子穿蓝色套头卫衣,外面套一件黑色马甲,头戴鸭舌帽,眉眼干净,长得浑圆可爱。   细看之下发现这孩子的面容跟初羡还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男孩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毕恭毕敬地立着。一见到初羡就立马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转手放进了后备箱。   初羡伸手摸了摸小男孩乌黑细密的短发,两人有说有笑的。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具体的说话内容无从得知。   紧接着初羡和小男孩一同钻进后座,中年男人坐进主驾,迅速发动车子。   黑色的迈巴赫从傅枳实的身边经过,透过半开的车窗初羡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尽是陌生。   一个人的眼睛做不了假,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那一瞬间,傅枳实的心底涌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是意外?还是怅然若失?   不得而知。   他提前在网上订了酒店。   他在手机了叫了车,前往酒店。   在等车的过程中他麻溜地给吴院长拨了个语音电话。   “吴老师,初羡这个学生您还记得吗?”   ***   小车驶离宛丘高铁站,很快就上了高架。   车窗外陌生的街景呼啸略过,晌午时分的太阳暖意融融,不断掉进车里,匆匆忙忙几束,一闪而逝。   宛丘初羡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同样是二线城市,不过比起青陵它的规模还是要小上一些。整个城区随处可见各种品种的桂花树。若是在秋天,那定然是满城金黄,香飘十里。   听说桂花是宛丘的市花。   初羡原本打算趁着这次过来喝喜酒到处走走,好好玩玩的。而此刻她坐在后座上,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   很显然,是刚刚在高铁上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搅乱了她的好心情。   她手里捏着手机,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个男人。   一张浑然天成的脸,颜值逆天,气质更是出众,仿佛上了年岁的烈酒,久经岁月沉淀。   她的确不认识。可对方却声称是她的师兄,之前还指导过她的毕业论文。   枳实?   一味中药名?   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几乎都要认为这人是故意跟自己搭讪的。   他说的非常认真,有理有据的,一点都不像是在胡诌。   初羡仔细回忆,发现脑子一片空白,压根儿搜寻不出任何和这个男人有关的片段。记忆断层,她也非常无奈。   或许她以前是认识这人的,只是她如今忘记了。   “阿谈,你听过傅枳实这个名字吗?”初羡扒拉两下书包上的黑猩猩。   身侧坐着的是初羡同母异父的弟弟贺明谈。   “谁?傅枳实?”贺明谈转过头来,思索一瞬,直摇头,“听都没听过。”   初羡温声说:“今天在高铁上遇到一个男人,就是这个名字,说是我过去的师兄。”   贺明谈人小鬼大的语气,“搭讪罢了,专门骗你这种无知少女,别信他!”   初羡:“……”   这孩子今年只有十岁,却摆出一副深谙男人套路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对于这个弟弟初羡一开始也是没任何印象的。她在ICU躺了一个星期,睁开眼的那刻看到的就是贺明谈。这孩子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大喊:“妈妈,姐姐醒了!”   一个漂亮干练的中年女人闻声赶来,表情激动,“羡羡,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妈妈这就喊医生过来。”   醒来那刻,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所有人都围着她打转,可是她一个人都不认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医生说她头部遭受严重撞击,失忆了。至于能不能恢复,因人而异,不要抱太大希望。   记忆缺失,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开始初羡是非常慌张的。她就像是一个突然闯入这个世界的外人,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未知和陌生的,她只能通过别人的叙述来认识自己,从而形成对周围人最浅显,最淡薄的认知。   她知道自己叫初羡,今年二十五岁,研究生刚毕业。母亲,继父,还有一个小自己十五岁的弟弟。   这种慌乱忐忑的心理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好转。   缺失过去,初羡的内心多少觉得遗憾。但身边的亲人似乎并不迫切地想要替她找回记忆。所有人都主张顺其自然。能恢复最好,不能恢复也无关紧要。一切从头开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初羡也逐渐这样说服自己。   但是今天突然遇到的这个男人显然勾起了初羡心底深深的不安。   ——   车子七拐八拐去了潮海路。   越往市中心,车流就越是密集。有好几个路口都碰到了堵车。   好不容易才到了南岱酒店。   司机老丁熄了火,轻声道:“少爷小姐,我们到了。”   贺明谈开了车门,忙跳下车。   初羡拿了行李箱,紧随其后。   贺明谈率先进了电梯,“姐,你跟妈妈住一间,我跟爸爸一间,你的房间在1203,我在1204,你隔壁。”   初羡点点头。   姐弟俩今天是来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的。母亲和继父先行来了宛丘,她和弟弟随后才到。   婚礼在明天举行,一家人提前一天到下榻的酒店住,省得明天慌里慌张,来不及。   依到初羡的性子,她其实不爱参加这种场合,她不爱凑热闹。可如今她住在贺家,母亲又开了口,她也不好推辞。   到房间放好行李,短暂地休息了一两个小时。很快就到了中午。   母亲和贺叔叔去了贺家老宅,这会儿还没回来。   贺明谈叫了午餐到房间吃。姐弟俩简单地填饱了肚子。   ***   沈家嫁女,婚礼倒是低调。没放在酒店举办,而是放在郊区的一家欧月度假山庄。   这是泰安旗下的产业,沈家人自己的地儿,为的就是挡一些无良记者和媒体。   现场到的都是双方的至亲和关系亲厚的好友,出了三服的亲戚一个都没邀请,外人就更进不来了。   为了确保婚礼顺利举行,沈家人特意请了安保人员。安保人员严阵以待,进门都要检查请柬,记者和媒体一律谢绝入内。   贺家和沈家是世交,爷爷辈建立起的深厚情谊。   初羡的继父贺景锋跟新娘子的父亲是多年挚交好友,关系自是不言而喻。   母亲跟贺叔叔早早就去了婚礼现场。贺明谈这小孩奢睡如命,每天早上都要赖床。初羡只能等他起床了再去婚礼现场。   姐弟俩一下车,赵兰英就忙迎过来,眼风扫一眼初羡身上的羽绒服,秀眉一皱,“不是让你穿礼服么?礼服呢?”   初羡忙扒拉开羽绒服的拉链,露出里面的金色礼服,“我穿了,这么冷的天不套羽绒服扛不住。”   赵兰英见女儿把礼服穿上了,露出欣慰的笑容,“赶紧跟我走,化妆师已经在后面候着了。”   初羡面露迟疑,“妈,就是弹首曲子,没必要弄得这么隆重吧?”   赵兰英斜她一眼,“你懂什么!今天来的可都是大人物,你你必须艳压全场。”   初羡:“……”   初羡童孩认命地跟着赵女士去见化妆师。   “妈,我去找我爸了!”贺明谈才不愿意听老母亲念经,着急想开溜。   “去吧去吧。今天来了很多人,你小子别瞎晃悠。”   赵女士此刻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也顾不上儿子了。   母女俩不敢耽误时间,径直往酒店后堂走。   赵兰英对初羡说:“羡羡,等会儿仪式结束,你贺叔叔要带你见些亲戚朋友,你嘴甜点,别杵在那里不说话,听到了没?”   叮嘱完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忙问:“你曲子练得怎么样了?”   初羡轻声答:“差不多了。”   一首曲子名师手把手教,前前后后又练了一两个月了,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赵兰英:“那就好,待会儿别紧张。这是你贺叔叔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该找个对象了。今天来的人个个非富即贵,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争取从这里找个合适的。”   赵兰英嫁入贺家算是嫁进了豪门,自然也想利用贺家的人脉关系把女儿的人生给安排了。   初羡虽然不赞成母亲这种做法,可也无法拒绝。车祸留有后遗症,她的身体还没好全,如今还不能真正独立,还得依靠母亲,依靠贺家。   ***   路上堵车,一堵就堵了大半个小时,傅枳实是踩点到的婚礼现场。   虽说沈家对外封锁了消息,但婚礼现场却是盛大隆重的,各种漂亮的鲜花铺了一地,气球彩带随处可见。   穿西装礼服的男男女女往来不断,觥筹交错,个个精致从容。   晴空万里,纯澈清明,仿佛水洗过一般,蓝得格外有密度。   比起青陵,宛丘的天气果真是好了不少。   傅枳实随意扫了一眼,盛延熙,沈渌净,晏竟宁,周最……今天来的大人物可真不少。   新郎新娘正和其他宾客说话,傅枳实先去见了新娘的父亲沈万钧。   沈轻暖此刻正站在沈万钧身边。她是沈家人,自然也要替三叔招呼客人。   他一见到沈万钧里就立刻把礼随上,并向沈万钧表达了老爷子不能亲自前来参加婚礼的歉意。同沈万钧寒暄几句,他就借口去了一旁。   手里端了杯香槟,一路走过去,寒暄的声音就没断过。好像每个都是熟人,可仔细一看,又都不认识。   怎么说也是仁和堂的少东家,在圈子里游走,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年轻的男人儒雅从容,谦逊有礼,逢人就笑。   沈轻暖招呼完客人,悄悄来了傅枳实身侧,勾唇微笑,“傅大哥,等会儿有惊喜看。”   傅枳实轻轻晃了晃酒杯里明黄色的液体,不甚在意,“今天是你堂妹的场子,就算有惊喜也不是给我的。”   沈轻暖冲他摇摇头,“这个惊喜是给你的哦!”   傅枳实面露不解,“什么意思?”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沈小姐故作高深地笑笑,像一只憋了坏心思的黑狐狸。   司仪还未上场,悠扬的钢琴曲最先取悦了一众宾客的耳朵。   《梦中的婚礼》,曲子很大众,但胜在曲调柔和,婉转悠扬。   沈轻暖嫣然一笑,“傅大哥,别眨眼睛哦,你的惊喜来了!”   傅枳实站在人群中,跟随众人的目光看向钢琴曲诞生的地方——不远处摆着一架黑色钢琴,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琴凳上,白玉一般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流连忘返。行云流水间,琴声倾泻而下,让在场宾客不自觉沉醉其中。   他抬眸细看,瞬间怔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刺不刺激?”   傅枳实:“……”   言哥:入豪门吗?   首先你得有个嫁入豪门的亲妈。   哈哈哈哈哈哈   说实话我定大纲的时候也纠结过女主到底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但是几经考量,最后还是决定用真失忆,毕竟这样更有戏剧性,冲突也更大,可以写的东西也多。   这篇文其实还蛮狗血的,大概是写多了中规中矩的小甜文,这次想放飞自我,写点开心的。   女主母亲是个非常多面的人物,有好有坏。毕竟没有人可以坏到底,她身上或多或少还是有闪光点的。   不说了,看文啦! 第25章 第24味中药   第24味中药   傅枳实完全没想到弹琴之人是他所熟悉的——初羡身穿金色亮片礼服, 不长不短的头发被悉数盘起,露出小半截白嫩无瑕的脖颈,眉眼间青涩褪去, 温婉可人。   眼前的初羡跟傅枳实记忆中的那个傻师妹相差甚远,可以说简直就是两个人。要不是知道初羡是独生女,他几乎都要怀疑眼前这位是不是她的孪生姐妹。   惊艳一词都不足以概括他此刻的感受了。   以前这姑娘就是最普通的路人甲, 身上有众生的缩影,搁人群里谁都不会注意到她。   可现在她却是赚足了大家伙的目光。   过去的这半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不止连他都不记得了, 还从丑小鸭完全蜕变成了白天鹅。   一曲毕,余音绕梁, 久久不散。   现场掌声四起, 初羡从容鞠躬退场。   紧接着司仪上台, 婚礼正式开始。   底下一干宾客议论纷纷。   “刚那弹琴的姑娘谁家的?”   “没见过啊,应该是沈家请来的琴师吧!”   “哪里是琴师, 是贺家老大的继女,他后面这个老婆跟前夫生的女儿。”   “长得够标准的嘛!”   “前不久见过这丫头一面, 小小一只,跟个高中生似的,长都没长开。没想到今天捯饬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   沈轻暖瞅瞅傅枳实的反应, 笑眯眯地问:“傅大哥,这个惊喜怎么样?”   年轻的男人脸一沉,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怎么样。”   沈轻暖抿唇一笑, 似是笑他口是心非。明明盯着人小姑娘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她倒也懒得戳穿他。   傅枳实觉得嗓子眼有些痒。他摸了摸裤兜里的烟盒,很想抽根烟。但考虑到眼下这么一个环境,他默默松了手。   司仪在台上口若悬河。新娘核挽住父亲的手缓缓入场。   他环视一圈,并未见到初羡那姑娘, 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他望着台前,日头有些大,他微眯了下眼睛。   沈轻暖摇摇头,“没有很早,比你早一天。”   男人肯定的语气,“这肯定不是你们沈家安排的。”   “贺景锋出面跟我三叔商量的,说是这孩子刚来到贺家,想找个机会让家伙认识认识。主意自然是那位赵女士出的。什么目的你一清二楚吧?”   傅枳实怎么可能不清楚。今个儿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赵兰英花费心思整这么一出自然是想把女儿往人前推,让那些大人物都看到。   赵兰英自己攀了高枝,自然也想把女儿捡根高枝栖息。说到底还是骨子里那点根深蒂固的市侩思想在作祟罢了。   “肤浅!”傅枳实轻嗤一声,言语间极尽嘲讽。   ——   婚礼仪式结束,紧接着就是婚宴。   宴席的座位顺序也是有讲究的,至亲聚一起,旁的亲戚朋友在外围。   傅枳实跟沈轻暖一桌。这桌都是沈家的小辈。沈安素和她的丈夫盛延熙。沈渌净和妻子谢微吟。   大家伙都是孩提时代就认识的,亲切熟稔,气氛愉悦,各种话题就没断过。   然而傅枳实却一直不在状态。筷子没动两下,尽埋头喝酒了。   贺景锋一家坐在他隔壁桌。桌上好几个年轻的富二代。   公子哥们似乎没见过初羡这类小白花似的“名媛”,觉得新奇。轮番给初羡敬酒,问东问西,打探不断。   小姑娘和气从容,端着一杯橙汁跟富二代们周旋,愣是一滴酒都未沾。   傅枳实觉得这孩子学聪明了。若是以前,铁定傻愣愣地埋头苦喝,没一下就被别人灌醉了。   想想也是,那位赵女士可是人精,初羡跟她住一块,耳濡目染,怎么都学精明了。   傅枳实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憋闷地慌。   应该说这两天他就没好过。   本来婚宴结束,傅枳实就该麻溜走人的。这会儿居然鬼迷心窍多留了一会儿。   不远处贺景锋和赵兰英正和沈家人说话,满面笑容。小姑娘跟在长辈身后,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   男人的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勾人的微笑。他起身朝沈家人走去。   “沈叔叔,我赶飞机,就先离席了。”一道清爽响朗的男声突兀地横|插进来,众人纷纷转头。   初羡见到来人,心下一惊。   她记得他,是昨天在高铁上偶遇,煞有其事地说是她师兄的那个男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究竟是谁?   沈万钧五十来岁,因为保养得当,非常显年轻。   他穿酒红色西装,发型梳地一丝不苟,朝众人笑,“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仁和堂的少东家傅枳实。”   在青陵待了大半年,初羡自然是听过仁和堂的名号的。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家医馆沾上关系。   如果这人说的都是实话,也就是说仁和堂的少东家是她的师兄,她的毕业论文也是他指导的。   天呐,初羡真心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魔幻!   贺景锋朝傅枳实伸出手,“幸会傅公子,早就听说傅公子年轻有为,将仁和堂打理的蒸蒸日上,就是一直没机会见面。”   都是场面上客套话,几分真心,几分奉承,不言而喻。   年轻的男人赫然轻笑,“贺先生就不要折煞我了,仁和堂全是我们家老爷子在撑着,我不过就是打打酱油罢了。”   贺景锋:“傅公子当真谦虚。”   沈万钧看着年轻人,“枳实,刚来怎么就要走了?是我们沈家招待不周了。”   傅枳实:“沈叔叔言重了,哪里会招待不周,是我着急回去,医馆那边一大堆的事儿要忙。”   沈万钧:“知道你忙,我就不留你了。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傅枳实:“就不麻烦沈叔叔了,我自己叫辆车去机场就行。”   新郎童时誉笑着说:“哪能让傅大哥自己去机场,您可是我们沈家的贵客,万不能怠慢您。”   贺景锋是个非常有眼力劲儿的人,见此情形主动请缨,“我斗胆毛遂自荐一下,就让我们家羡羡送傅公子去机场吧。两个年轻人也有共同话题,不是吗?”   初羡:“……”   还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初羡那个冤啊!   “贺叔叔,我刚拿的驾照……”她当即面露难色。   贺景锋毫不在意,特自然地说:“怕什么,正好给你个机会练练胆。”   初羡:“……”   初羡迟疑不决,忙向母亲递去求助的眼神。   赵兰英会意,赶紧出声阻拦:“羡羡那个技术,别吓到人家傅公子,还是让司机送安全一些。”   赵兰英也有私心,她委实不想让初羡跟傅枳实过多接触。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婉拒了,谁知傅枳实却看向初羡,语出惊人,“我想相信初小姐的技术,那就麻烦初小姐了。”   初羡:“……”   在场的都是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沈万钧及时出来讲话:“驾照刚拿下来就是要多上路练练的,不然时间一长,手就生了,那时就更不敢上路。”   既然如此,贺景锋一锤定音,转头对初羡说:“羡羡,你慢点开,,安全第一。”   初羡:“……”   几个长辈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差事给敲定了。   与此同时傅枳实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的亮了起来,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吴院长:【初羡那孩子六月底出了车祸,听她父亲说她失忆了。】   昨天问的恩师,没想到这人这么忙,到现在才给他回消息。   六月底,那应该就是她刚毕业,回老家的那段时间。   ——   初羡再出来已经换下了礼服和高跟鞋。白色羽绒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整个人更显小巧。   刚才在婚宴上还是女神,这会儿立马变成邻家小妹妹了。可盐可甜,说的应该就是她吧!   而傅枳实也在西装外套上了修身的大衣。深沉的灰蓝色,门襟处两排圆扣,后腰处绑一根腰带,面料柔软。   初羡觉得这人天生适合穿大衣,大衣一套在身上,气质这块简直绝了,俨然就是民国剧里走出来的大佬。   她很没出息地多看了两眼。   贺家的司机把车留给了初羡。还是傅枳实在高铁站见过的那辆黑色的迈巴赫。   初羡先坐进了主驾,率先扣上安全带。   她以为傅枳实会坐后座,没想到他径直坐到了副驾上,一脸和气的笑,“辛苦初小姐了。”   初羡默了默,不咸不淡地从喉咙里扯出话来:“不客气傅先生。”   初羡是半个月前刚拿的驾照。   她出车祸以后,一直都在家里休养。除了失忆,她身上并无其他伤口。   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一时半会自然是找不回来了,只能慢慢来。身体无恙,成天在家呆着也无聊,她就去报了驾照。   她运气不错,四科一次过,四十天就拿证了。   刚拿的驾照,自己倒也开了几次,不过载人却是第一次。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   一碰方向盘,初羡的手心就不免渗出一层薄汗。   傅枳实瞅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发问:“敢开吗?”   初羡搓搓手心,不紧不慢地说:“我一个人我是敢的,加上你我就不知道了。”   傅枳实:“……”   傅公子立马抓紧把手。   好在初羡的技术是到家的,胆子也大,开始紧张,后面上路了就渐入佳境,车越开越稳。   这要是搁以前,这姑娘铁定吓破胆了。   不得不承认,这半年她的变化简直翻天覆地。   车子徐徐往前开,两人零交流。   他不开口,她绝对安静到底。这点倒是和过去一样。   他知道她从来不是热络的性子,很多时候你朝她投去好几眼,她都不见得会回你一眼。   这个局总归还是要他来开的。   傅枳实先打破沉默,“初羡,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初羡的脑袋摇成拨浪鼓,“我失忆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你还记得什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醒来以后谁都不认识,我爸爸、奶奶、妈妈、弟弟、贺叔叔,我一个都不认识。”   原来她遗忘了所有人,并非只是不记得他。   这算不算也是另一种安慰?   “你失忆是因为车祸?”   “六月份发生的,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小车撞了,撞到了头。还蛮严重的,在ICU躺了一个星期。当时也真蛮凑巧的,我爸爸旧疾复发,我奶奶要在医院照顾我爸,又怕护工怠慢,只能让我妈来照顾我。”   寥寥数语,初羡情绪稳定,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的客观事实。可这背后的痛苦和压抑当事人却是生生挨过来的。车祸,失忆,住院,被照顾,自我的缺失,这半年她定然过得非常艰难。   初羡的父亲和奶奶势必也过得十分煎熬。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愿意把初羡交给她母亲照顾。毕竟那是曾经抛弃她的母亲呀!   老天爷似乎从未善待过这个瘦弱的姑娘,总是不断在给她制造麻烦。磕磕绊绊长大不说,如今还身心遭受创伤。   他承认他迷信了,除夕夜出生的孩子,福气总归是差了一些。   傅枳实轻声问:“你母亲对你好吗?”   “挺好的呀!”初羡双手打着方向盘,有些不解地看着傅枳实,“她是我妈妈呀,肯定对我好的呀!”   就是有些观念初羡不敢苟同。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疼爱自己。   搁在以前,初羡是那么恨她的母亲,不想和母亲有任何的牵扯。哪怕自己过得那般拮据,她也不肯接受母亲的援助。   如今看来,失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些恨,那些心结,那些埋怨和责怪,她通通都忘记了。现在可以心无芥蒂地被母亲疼爱,被她守护。   很多时候,遗忘才能幸福。忘记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你父亲还好吗?”   “挺好的,他现在跟我奶奶住在老家。”小姑娘的声音又细又软,“听我爸说前不久有个大导演来了趟我们家,后面就把我们家的情况在网上反映了,很多网友给我们家捐了款,有个好心人一下子就捐了二十万。有关部门也开始关注了。算是把我们家给解救出来了。”   看来这是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傅枳实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暂时没找工作,我妈让我好好养身体。”   “那后面有什么打算?”   “我是学医的,除了进医院也没其他的选择了。”   “你家里人应该会替你安排的。”   “可我想靠自己。”她如今的一切都是贺家给你,可深究起来她只是母亲的拖油瓶,跟贺家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可以考虑一下仁和堂。”这人居然破天荒地向初羡抛出了橄榄枝。   仁和堂吗?   初羡想了想,好像也挺合适的。   ——   把人平安送到机场,初羡这才松了一口气。   新手女司机,难免紧张。路上不出差错,这已是万幸了。   两人道别,小姑娘规规矩矩地对傅枳实说:“傅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傅枳实哑然失笑,“初羡,坐飞机的人最忌讳收到‘一路顺风’这四个字。”   初羡:“……”   “抱歉。”她面露歉意,立刻换了措辞:“祝您一路平安。”   男人笑着摸了摸小姑娘蓬松柔软的发顶,“初羡,我是你师兄,喊师兄。”   初羡:“……”   初羡:“师兄再见。”   “我们青陵见。”男人微微一笑,眉宇深邃,似有种风流云散的意味。   如果说昨天在高铁上遇见这人,她对他完全是陌生的,甚至在婚礼上遇到她,她也是陌生的。那么这一刻,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她竟觉得无比熟悉。   虽然在她记忆里,她对他全无印象。可是这一刻的熟悉感是由内而外侵袭而来的,她的感觉不会作假。   她应该可以相信他就是自己的师兄了。   下午一点多,太阳最是暖和。一条条光柱被光|裸的枝桠割裂,细碎的阳光破窗而入,尽数都照在了初羡身上。   初羡有些犯困,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她把车子开出机场停车场,她收到了对方的微信好友请求。   她想起临走时傅枳实从她那里要走了她的手机号码。   没想到这会儿就加上她的微信了。   这是初羡的新号码,微信也是新注册的。好友列表空荡荡的,根本没几个人。   失忆以后,忘记了所有人,以前的那些朋友同学一个都没联系,全断了。   她和外界的牵连也被迫重塑。   初羡纤细白嫩的手指停留在微信界面上,僵持了近一分钟才点了通过。   她隐隐有预感,这个半道上冒出的师兄会让她接下去的生活变得不一样。   不过她安慰自己,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定大纲的时候女主更惨,后面想想还是不愿意虐她,就这样让她活得轻松自由点吧。对于那些心底有伤的人来说,遗忘反而是一件好事。 第26章 第25味中药   第25味中药   贺景锋的生意大头都在青陵, 这几年也都住在青陵。他在堰山买了别墅,弟弟贺明谈如今也在青陵第一小学读四年级。   参加完沈家的婚礼,一家人当晚就回了青陵。   婚礼上初羡跟着长辈见了不少精英, 其中不乏家世显赫的富二代。单论颜值,自然也有帅气惹眼的小哥哥。   可惜有印象的寥寥无几。   赵兰英问起初羡对谁印象好,她可以私下找人牵线。然而她却是连那些人的脸都没记起来。说句实话整个婚礼她压根儿就不在状态, 傅枳实完全搅乱了她的心情。   初羡没心思应付母亲,随便敷衍两句就回了三楼自己房间。   她的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三楼就住了她一个人,其余的房间都是客房。因此这一整层空间都属于她。   虽说空荡, 可却自由。   赵女士不了解女儿的喜好,以为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粉色系。差人将初羡的房间装修地粉粉嫩嫩的, 满屋子的洋娃娃堆在一起。   事实上初羡一点都不喜欢粉色。大概是骨子里就缺乏少女心, 她压根儿就不喜欢粉粉嫩嫩的东西。   开始不适应, 住了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性格使然,她不善于开口向别人提要求, 只能自己慢慢适应。何况住在贺家,她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室内点一盏小台灯, 晕暖昏黄的光束静悄悄地照亮四周。灯罩是白底青花的纹路,顶部刻几只细小的蝴蝶,在朦胧的光影下振翅飞翔, 栩栩如生。   这盏台灯是赵女士诸多审美中最深得初羡心意的一件物什,旁的都让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她盯着这几只蝴蝶发了会儿呆。   窗帘拉了一半,夜色犹如一头打盹的巨兽, 懒洋洋地匍匐在上方。   周围寂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初羡的房间正对着后院,院子里种了一棵樱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上零星挂几片枯黄的叶子。此刻正迎着刺骨的寒风,瑟缩摇晃。   自从车祸以后, 她被母亲接到贺家住。她就时常有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枯坐着,对着后院这棵樱桃树冥想。   其实很多时候又想不出什么。   这半道上冒出的师兄,让初羡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原来那个手机在车祸现场报废了,里面所有的信息都没找回来。她现在这个新手机的通讯录空空无也,能联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她完全不知道该找谁去打听傅枳实的情况。   想了半夜,后面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然后初羡做了一个梦。她居然梦到了傅枳实。   梦里两人一同沿着浪江散步,十指紧扣,一路有说有笑,姿态亲昵。是情侣,好像也是夫妻。   远处山峦之间,日头西沉,彩云掩映。黄昏薄暮,苍苍茫茫间,暮色一层深似一层。   浪江波平浪静,轮渡照旧来来往往。江面中心远远映出一个小小的角,若隐若现。   临江值了一整排柳树,柳枝自然垂下,好些入了江水,给平静澄澈的水面送去几分绿意。   男人的手宽厚有力,温暖有力。握住初羡的手,她只觉得安心。   他们慢腾腾地往前走,似乎由黄昏走向黑夜。说说笑笑,话题从未断过。   她絮絮叨叨,他安静地听着,偶尔才会回应两句。   他的眼神始终温柔,是一面宽阔包容的湖水,巨石掷湖,竟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温柔本身。只要有他,哪怕一点点就好。”   初羡在梦里这样想:哪怕此刻生命终止,她也认了。   这是一个美梦,初羡笑醒了。   醒来那刻,内心平静。   再闭眼回想一遍梦境,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怎么会梦到傅枳实?在昨天之前,她对这个男人毫无印象。他如何会入自己的梦?而且还是美梦,梦境那般甜蜜温馨。   在那段她所遗忘掉的过去里,她和他究竟有多少交集?这师兄师妹的情谊又是否深厚?是不是除了师兄师妹之间的感情,还有别的?   初羡一头雾水,通通不得而知。   她靠在床头静坐片刻,待意识清明方下床。   踩着毛绒拖鞋走到窗前,伸手一把扯开窗帘。原以为会是个艳阳天,日光和煦灿烂。殊不知晨起天色阴郁,寒风中雪片乱舞。   下雪了!   这是202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青陵这座江南城市很少下雪,可冬天的湿寒却半点不少。   初羡隔着透明的玻璃远眺,无数高楼大厦的尽头就是堰山大桥。   雪看着不大,后院的樱桃树上居然神奇地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就是这点雪,硬是让这棵本就枯败光.裸的老树生出了几分生机。   初羡兀自站了一会儿,母亲赵兰英便来敲门了。   她走去把门打开。她晚上睡觉习惯锁门。   赵女士穿休闲的家居服,手里端一只小托盘,上面是面包和牛奶。   “来羡羡,把早餐吃了。”她把早餐放在书桌上。   初羡说:“您先放着,我刷完牙马上就吃。”   “今天下雪了,外面特别冷,你就待家里别出门了。我上午要去给阿谈开家长会,没那么快回家,你一个人在家锁好门,注意安全。”   “您别总把我当三岁小孩,这些我都知道的。”   “你车祸刚好,我不放心你。”   “妈,你坐会儿,我有事儿跟您商量。”   赵兰英被初羡拉住胳膊往床沿坐下,“什么事呀?你说,我听着。”   “妈,我想出去工作。”   初羡觉得自己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独立工作了,没必要再继续待在家里了。   她和母亲沟通,表达了自己想要出去工作的想法。   赵女士安静听完,轻声说:“你想工作可以,我让你贺叔叔替你安排。”   初羡:“妈,我想自己找,我总不能事事都靠贺叔叔吧?”   赵兰英不以为意,“你贺叔叔是自己人,怕什么?”   她这一次非常坚持,语气坚决,“工作我想自己找。”   赵兰英:“你还想当医生?”   “我就是学医的,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我不当医生岂不是浪费?”   “我不同意!”赵兰英脸一冷,“一个女孩子当什么医生?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不好吗?你就算不工作,我跟你贺叔叔也能养得起你!”   “妈,我是你的女儿,是你的义务没错,可我不是贺叔叔的义务啊!人家没义务养我一辈子啊!我总归还是要独立的。”   “你贺叔叔对你不好吗?你出事以后他忙前忙后,四处打点,替你安排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专家给你看,打点你爸爸的旧疾,安排你奶奶,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哪样不是亲力亲为?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还有没有点良心?”   “我没说贺叔叔对我不好,您别曲解我的意思。就是贺叔叔对我太好,我才不能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一切。我不想一辈子依附你们而活,我想要独立。我失忆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是一直这么依赖你们。但是现在,我的确不愿意一直躲在你们的羽翼之下的,我渴望自由飞翔。我现在忘记了自己学医的初衷,但是我想既然我当初决定学医,就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想在这行干到底的,半途而废定然是不可能的。”   本意是心平气和跟母亲谈,可到头来还是硝烟弥漫,剑拔弩张的。   虽然在贺家,所有人都对她很好,母亲悉心照顾她,贺叔叔对她客客气气的,弟弟贺明谈也愿意亲近她。可在初羡心里,她还是觉得不自在,跟这些人相处总有陌生感,那层隔阂始终存在。   听说她过去是和父亲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车祸以后才被母亲接到贺家住的。或许这才是她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家的原因吧。要想让她当一只米虫,不工作,混吃等死,她定然也是不愿意的。   听女儿提到了过去,赵兰英沉默了。初羡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这段人生她一直都是缺席的,她从未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她唯一履行了母亲的职责的就是女儿出车祸以后的这半年,她丢失了记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自然也就忘记了母女俩势如水火的那段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失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亲自照顾她。   她在女儿的人生中缺席了太久,也知道初羡这些年过得尤其艰难,过早就承担了起了生活的重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可以弥补女儿,她自然加倍对她好,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她希望初羡生活地无忧无虑,幸福美满,总是尽她所能给她最好的。却忘记了她是不是需要这份过度的关爱。   赵兰英终于做出了让步,“那你自己先找找看,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就跟你贺叔叔说。”   初羡面露感激,“谢谢妈妈。”   赵兰英离开房间后,初羡麻溜洗漱,然后解决掉早餐。   牛奶还剩一半,初羡放在一边,打算过一会儿再喝。   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到仁和堂的微信公众号。   简单浏览了一下首页的招聘信息。仁和堂近期确实在招聘医护人员。   心底有个强烈的声音促使她做出这个疯狂冲动的决定——她要接住傅枳实向她抛出的橄榄枝。   昨天从机场回来,脑海里反反复复就只有这一个问题——傅枳实可以信任吗?   答案是可以的。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初羡向仁和堂投了自己的简历。   ***   给仁和堂投了简历以后,初羡就没再管了。她打算回趟云陌老家,去看看父亲和奶奶。等她工作以后,估计就没那么多时间回去看望他们了。   赵兰英是一向不愿意初羡回老家的,她不想让女儿和前夫他们有过多的牵扯。把初羡接到贺家,她就是想留她在身边好好培养的,从而摆脱那苦哈哈的人生。因此她几次都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但这次初羡非常坚持,丝毫不动摇。无奈之下赵女士也只能同意。   这半年,初羡就暑假的时候回去了一次。听说她要回去,父亲和奶奶都非常高兴。   比起住在贺家,初羡还是愿意跟父亲和奶奶待在一起,那样才自在。   在老家待了一周,初羡回了青陵。与此同时她给仁和堂投的简历也终于有了回音——她接到了仁和堂人事部的面试邀约。没有笔试环节,直接面试。   这是她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面试环节她还是慎重准备了一番。   面试之前她还在担心傅枳实本人会不会亲自面试她。毕竟这师兄师妹的对在一起,确实蛮尴尬的。到了面试那天才发现,对方压根儿就没现身。直接就是人事部的领导面试的。   提前准备过,专业知识应答如流。   中规中矩答完,HR便问:“初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初羡当即一愣,待反应过来忙回答:“我随时都可以。”   HR微微一笑,轻声说:“那就下周一正式上班。”   面试通过,初羡松了一口气。   ***   面试结束人事部便把这次仁和堂的录取名单发给了傅枳实。   他随意扫了两眼,在其中看到了初羡的名字。   刹那间,唇角勾出笑意,悄无声息放大,无法掩盖。   从师兄妹变成同事,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傅枳实拿来手机,点开初羡的微信,给她发了条消息。   傅枳实:【小师妹,欢迎入职仁和堂!】   ***   从仁和堂离开,初羡坐地铁回了贺家。   在路上收到傅枳实的微信消息。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会不会给自己开后门了?   脑子这样想,手不受控制,居然就在微信里问了。   初羡:【师兄,你是不是给我开后门了?】   对方回复地格外及时。   傅枳实:【师兄关照师妹不应该?】   初羡:“……”   初羡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久,输入框里一行文字输了删,删了又输,反复几次也没发出去。   好像不管回复什么话都是不对劲儿的。   最后傻愣愣地回复了个“谢谢”。   傅枳实收到这两个字简直哭笑不得,他这个傻师妹真是一点都不经逗。   傅枳实:【你要有自信,你值得。】   初羡不禁扪心自问,她值得吗?   来自师兄的肯定好像也蛮让人欣慰的。   ***   初羡第二天要去见舒意禾。   前两天舒意禾通过企鹅联系上了初羡。过去的事儿她全忘了,对舒意禾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但为了找回一些过去的记忆,她决定去见见舒意禾。   在家里待到傍晚,她开始化妆,麻溜换衣服出门。   两个姑娘约在檐外听雨。   一碰面舒意禾就给了初羡一个大大的拥抱,“要死啊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找吴院长问,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失联这么久,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突如其来的拥抱,初羡直接愣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回抱舒意禾,哑声道:“对不起。”   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对于舒意禾她不曾感到任何陌生感,反而比母亲都要来得亲切。   初羡的情况舒意禾已经从吴院长那里了解清楚了。开始她还不敢相信初羡失忆了,见面以后才发现初羡连她的脸都认不到,她都走到她面前了,她却直接忽略掉了。   “我以为失忆是偶像剧才有的桥段,没想到你居然亲身经历了,真是够狗血的。”舒意禾至今都不太敢相信初羡失忆的事实。   相较于舒意禾的震惊,初羡本人倒是平静,音色尤其清淡:“听我奶奶说我从小运气就不怎么样,什么狗血的事儿都被我赶上了。”   舒意禾想想初羡过往二十五年的人生,妥妥就是苦情剧里悲惨的女主角。   舒意禾:“所以你现在跟你妈妈住在一起?”   初羡点点头,“对啊!”   舒意禾脱口而出:“你不恨你妈辣?”   她觉得非常奇怪,“我为什么要恨她啊?”   舒意禾说完才认识到初羡失忆了,过去的人和事儿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她们母女之间的心结自然也忘了。   她觉得忘了也好,最起码好友现在是轻松快乐的。   两人没说几句话,舒意禾立马把人拉进店里,“我定了包厢,等会儿再说个痛快。”   檐外听雨环境雅致,丝丝缕缕的檀香飘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晚八点,店内食客却不见几个,略显冷清。   中庭大堂上一位女先生在唱苏州评弹。曲调悠扬,旋律凄美。   初羡随意听了一耳朵,脱口而出:“禾儿,这是不是《梁祝惜别》?”   舒意禾仔细听了听,点点头,“是《梁祝惜别》没错。”   初羡对苏州评弹从来没有任何研究。光听这么几句调调,她居然可以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这是《梁祝惜别》,想想也是非常神奇了。   她不知道过去自己有没有来过檐外听雨这家店,今天一踏进来倒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可深究起来脑海里却全无半点印象。   “来过这儿?”舒意禾见初羡轻车熟路就上了二楼包厢。   初羡摇摇头,“没印象了。”   舒意禾语气肯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是没来过这里的,就算来过想必也是别人带你来的。”   学生时代的初羡那样拮据,每一分钱都要计算着花,出穿用度一应花销都是能省则省,节俭过了头,怎么可能会来檐外听雨这么个一掷千金的地儿。   初羡忙问:“禾儿,那我身边有什么朋友吗?”   舒意禾:“你的朋友很少,除了我,就只有王妍了。不过你和她也不算太亲密。其他的就是点头之交了。”   “王妍?”这个名字初羡自然也是陌生的。   “王妍是咱两室友,她都快结婚了,婚礼定在明天春天,到时候我们肯定是要去参加的。”   同宿舍住了三年,王妍结婚初羡自然是要去参加的。可眼下她并不关心这个。   “男生呢?我有男性朋友吗?”   “没有。”   “那傅枳实呢?我和他什么关系?”   “你记得傅枳实?”这位大小姐的关注点却在别处,惊讶出声,“羡羡,你忘记了所有人,唯独记得他?”   初羡:“……”   初羡忙解释:“我也把他给忘了,只是前不久碰巧和他刚见过一面。”   舒意禾八卦兮兮地问:“你见到他什么感受?”   “就跟陌生人一样,我对他没任何印象。”   “女人果然是健忘的生物!”舒小姐长叹一声,摇头晃脑道:“你毕业前还兴冲冲地跟人表白,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非他不嫁的。这一转眼就把人家给忘了。呵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初羡:“…………”   “真的假的,禾儿你别吓我啊!”初羡嘴里那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不带这么吓人的啊!她车祸刚好,不禁吓的呀!   舒意禾盯着自己面前那碟花生米,脑袋都没抬一下,施施然道:“我骗你干嘛,千真万确,你不信去问傅师兄本人,他铁定印象深刻!”   初羡:“……”   初羡觉得自己可以死一死了!   她现在推掉仁和堂的入职还来得及么?   难怪她之前会做那个匪夷所思的梦。难怪她觉得傅枳实那样熟悉,觉得他值得信任。她还一直奇怪来着。原来是自己过去用心喜欢过这人。   这入心的人,脑子忘了,感觉却忘不了。   ***   姜叙今晚组局,约了傅枳实和陆川,还把沈轻暖给叫上了。这群发小平日里各忙各的,难得才有机会聚在一起。   他们去的是平日里常订的二楼西角包厢,店长亲自迎接。   发小聚餐,吃饭事小,重点是在喝酒。   点完单,店长笑着对傅枳实说:“傅先生,您的朋友今天也来了,就在隔壁包厢。”   “朋友?”傅枳实抬眸看人,一时间没琢磨出店长口中的这位“朋友”究竟是谁。   店长悄声说:“前年平安夜您带来的那个姑娘。”   傅枳实默了默,他没想到店长的记性竟然这么好,前年的客人这人都记得。   他压低嗓音问:“她一个人?”   店长:“跟舒家小姐一起来的。”   “知道了。”   陆川耳朵尖,待店长离开包厢,他立马就问:“老傅,哪个姑娘啊?平安夜带出来吃饭,关系不一般啊!”   姜叙高深一笑,“盲猜是小黄鸭的主人。”   “什么小黄鸭?”陆川一脸茫然,“我错过了什么?”   沈轻暖细细品着手里的涑明茶,笑而不语。   傅枳实嗤一声,“一个师妹而已,你们瞎脑补什么!”   姜叙嘴角噙着笑意,一脸不信,“只是师妹?”   傅枳实冷眼看好友,音色沉凉,“你想说什么?”   姜叙直言不讳,“老傅,我认识你多少年了。可没见你对哪个师妹这么上心过。那次咱哥三儿聚餐,你把人姑娘的那把小黄鸭伞落在店里,你还专门跑回去拿。那会儿我就在想你迟早栽在你这师妹手里,不过当时我怕挨揍没敢说。”   傅枳实:“……”   沈轻暖也不闲着,一针见血,“傅大哥,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副驾除了娴娴坐过,没第二个人了吧?”   ***   舒意禾给初羡讲了很多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事情。尤其是读研那三年,但凡重要的事件她基本上全跟初羡讲了一遍。   可惜初羡听着十分陌生,她脑子里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舒意禾描述的那些往事,都是她的,其中有一些还是她毕业前刚刚发生的。   然而初羡就跟听别人的故事似的,除了陌生还是陌生,想要共情都困难。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最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在她失忆之前,她是喜欢傅枳实的,而且还进行了表白,可惜被对方给拒绝了。   有这些事在,她以后和傅枳实见面只怕会更尴尬吧?   她想想都头疼!   两个姑娘聊了很多,光围绕傅枳实就聊了大半个小时。   初羡对傅枳实这个人大致有了了解。舒意禾口中所描述的这位傅师兄,她有些陌生。但似乎又值得她信任。   舒意禾姑娘是聊天小能手,话匣子打开了就停不下来。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饭吃到一半,服务员突然进包厢上菜,上的是两份云吞面。   舒意禾看着那两份云吞面,顿时惊讶万分,“我们没点面啊!你们是不是上错菜了?”   年轻的男服务员轻声说:“是隔壁包厢傅先生给二位点的。”   两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哥这个憨憨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喜欢羡羡呀!真替他捉急哦!   感谢大佬开心妈妈的雷,爱你呦! 第27章 第26味中药   第26味中药   傅先生, 那自然就是傅枳实了。   舒意禾旋即朝初羡暧昧一笑,“羡羡,你说咱们这位傅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啊?”   初羡被好友盯得头皮发麻, 慌忙躲避掉对方的视线,“我哪知道啊!”   舒意禾指着她笑,“看看, 心虚了不是?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我心虚什么呀!”嘴上这么说,可不知为何,初羡莫名觉得脸热, 耳根子都红了。   好在舒意禾也并未刨根究底,捏住筷子随意扒拉两下碗里的面, “傅师兄专门点这云吞面有什么含义吗?”   初羡却没想太多, 低头看一眼碗里晶莹剔透的馄饨, 语气不疾不徐,“兴许就是人家随手点的。”   舒意禾却不以为然, “菜单上那么多菜他为什么单单点这云吞面?”   初羡猜测:“可能这面好吃。”   说完就埋头默默尝了尝碗里的面。这面条着实劲道,Q弹顺滑。面上盖几颗晶莹剔透的馄饨, 个头硕大。汤汁油光水滑的,最上层撒一些细碎的葱花点缀,颜色鲜亮。食客看一眼便会立刻心生食欲。   初羡觉得这葱花都撒地比别处好看。   口感自然是极好的, 绵软滑腻,鸡汤吊的汤底,鲜美无比。   印象里她是第一次吃檐外听雨的云吞面, 可这味道却发自心底感到熟悉。   初羡可以肯定,她过去一定吃过这云吞面。毕竟一个人的味蕾怀旧,它是不会骗人的。   她想或许是傅枳实带她到这里吃过云吞面。   舒意禾问:“羡羡,你和傅师兄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啊?”   来过吗?   也许吧!不过她是没什么印象了。   面吃了两口, 初羡意外地接到傅枳实的语音电话。   或许也并不意外。从这两碗云吞面被送上来那刻,她就应该想到傅枳实那边还会有后续。   手机一响,舒意禾的眼睛便盯上了屏幕,“是谁?”   初羡实诚道:“傅师兄。”   舒小姐忙催促:“快接。”   初羡硬着头皮接通了语音电话,“喂,师兄?”   “面好吃吗?”男人一贯的低沉清润的嗓音透过电流传过来,刮人耳郭。   初羡细声回答:“挺不错的。”   “两碗都吃完了?”   初羡:“……”   这人是不是太高估她的胃口了?   “没。”她看着面前的那只青花瓷汤碗,碗里还剩一半面,“我跟禾儿一人一碗。”   “两碗面都是给你点的,我见识过你的食量。”闻言,那边的人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犹如一根轻薄柔软的羽毛擦过耳畔,她忍不住心尖发颤。   初羡:“……”   她过去这么能吃吗?   果然傅枳实带她来过这里吃云吞面。   那边的人复问:“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初羡看了眼墙壁上的复古挂钟,时针即将指向数字10。   马上就到十点了,想来也快结束了。   她说:“应该快了。”   傅枳实:“结束了别着急走,有事找你。”   她捏紧筷子,弱弱地问:“电话里不能说吗?”   男人咬字清晰,语气却尤其轻快,“这事儿得当面说。”   初羡:“……”   “好。”她乖巧地应下。   说完初羡把手机往桌子上随意一放,低头继续吃面。   这么好吃的云吞面不吃完多可惜!   对面舒意禾八卦兮兮地问:“羡羡,傅师兄说什么了?”   初羡:“说有事跟我说。”   “什么事儿啊?”   她摇摇头,“他没说。”   舒意禾:“……”   初羡还蛮喜欢吃这云吞面的。之前满桌子的菜她都没怎么下筷,这碗云吞面倒是吃得欢快。   舒意禾柔柔底下笑,“看来傅师兄很懂你的口味嘛!”   “我总觉得你俩之间不简单。”   初羡:“……”   “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舒意禾轻声问:“羡羡,你现在还喜欢傅师兄吗?”   “应该不喜欢了。”初羡麻溜吃完面,把碗往前一推,如是说。   她伸手捞起手机,惊讶地发现之前的微信语音居然没挂断,上面的时间一秒一秒不断跳动。那边一团杂音,各种窸窸窣窣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她以为那边傅枳实挂掉的,敢情这人压根儿没挂呀!   那刚刚她和好友的对话他岂不是全听进去了?   她们说什么了来着?是不是讨论了他?   初羡的呼吸猛地一歇,头皮发麻,心跳如雷,顿时被吓了个半死。   不敢耽搁,她赶紧手忙脚乱地给挂断了。   ——   知道初羡和傅枳实还有事要说,舒意禾就提前走人了。   两人招来服务员买单,却被告知记在傅先生账上。   舒小姐忍不住感叹一句:“我们这位傅师兄真是太会了!”   又是送面,又是买单的。试问哪个女孩子扛得住这种阵势?   她冲初羡笑得尤其暧昧,“羡羡大宝贝,我怎么觉得傅师兄在追你呢?”   初羡:“……”   “开什么玩笑,傅师兄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舒意禾却对初羡非常有信心,“我们家羡羡人美心善,人见人爱,傅师兄追你证明他有眼光。”   把舒意禾送出门,初羡在大堂的散座上坐着等傅枳实。   初羡:【师兄,我这边结束了。】   傅枳实:【嗯,我下来了。】   台上的那出《梁祝惜别》早就结束了,现在换了两个穿长袍马褂的先生在说评书。   比起八点那个时间段,这会儿大堂里明显热闹多了。座位几乎都给坐满了。一眼望过去乌压压的全是人头。   她深陷人间烟火,喜欢看人世百态。   初羡的左手边坐一家三口,一对中年的夫妻,女儿十三四岁的模样,绑着高马尾,面容清秀耐看,笑起来有一对漂亮的小酒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她没记忆了,不知道过去她和父母是否也有这般温馨愉悦的时刻。   初羡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傅枳实跟随好友一起下了楼。   他今天穿宽松的象牙白毛衣,烟青色的轻薄大衣随意地搭在手腕上,整个人宛如早春拔节的翠竹,俊逸清朗。   明明是非常普通的装束,却因为那张妖孽级别的脸和清贵出众的气质,让他在一众客人中显得尤其突出,不容错目。   傅枳实的身侧站着两男一女,俊男美女,同样惹眼。应该都是傅枳实的朋友们。   这些人的脸初羡看着有些熟悉,可记忆深处又全无印象。她也摸不准过去有没有见过他们。   傅枳实轻抬眼,远远看到了初羡,朝身边的人低声道:“我先撤了。”   顺着他的目光,众人看过去。   姜叙和沈轻暖都见过初羡,唯独陆川是第一次见小姑娘。   看着初羡姑娘那张稚嫩的小脸,陆川旁若无人地开起了好友的玩笑,“老傅,这姑娘成年了么?你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重了,这么小你也下得去手?”   姜叙唯恐天下不乱,非要幸灾乐祸瞎起哄:“萝莉配大叔,顶配啊!咱们傅公子就好这口!”   傅枳实犀利的眼风甩过去,沉声警告:“瞎起什么哄!”   把人带出檐外听雨。   男人抬起左手,看一眼腕表,出人意外地问:“看话剧吗?”   初羡:“……”   “现在?”初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都晚上十点了,还有话剧看吗?   事实证明傅枳实真没有诓她,晚上十点还有话剧。在市中心的大剧场,著名话剧演员蓝画大师今晚要表演一出《雷雨》。   这出剧目初羡并不陌生,高中语文课本上还学过。可她却是第一次在这么大的剧院现场看。   可惜她好像不太感兴趣。她骨子里缺乏文艺细胞,话剧这种高雅的艺术明显不适合她。还不如看场电影来得自在。   不过她的真实想法自然是没法告诉傅枳实的。她可不能扫了人家的兴致。   晚十点的剧院依然热闹,灯火通明。大厅里摆着蓝画大师《雷雨》的宣传海报。这位青陵土生土长的话剧大师近年来声名大噪,受到了许多年轻人的追捧。   置身这种环境初羡没有来觉得神圣,她像是徒然闯进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傅枳实熟门熟路,带着初羡找到2号厅。   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正在检票,身穿黑色制服,严谨肃穆。身后壁灯明晃晃亮着,更添几分朦胧。   傅枳实从大衣口袋里把两张票掏出来。   工作人员中规中矩地说:“三排三座,四座,走到底右拐。”   这么靠前的票,这是VIP专属了吧?   两人是踩点到的,幽暗的大剧院已经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少皆有。   话剧还有五分钟就开场了,现场却并不喧闹,十分安静。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坐在座位上,等待话剧开场。   蓝画大师声名在外,他的话剧自然是一票难求。即便是晚上十点,大剧院里依然高朋满座,再无虚席。很多女孩子都是冲着蓝画大师来的。   “您提前订的票?”初羡跟随傅枳实入场,找到相应的座位号坐下。   男人音色清淡,“轻暖送的票。”   这两张票是沈轻暖半个月前送给他的。说是让他找个姑娘一起去看。   票是收下了,但却没打算去看。毕竟除了妹妹傅婧娴,他身边可真没姑娘能陪他一起看话剧。   可从青陵回来他就改主意了。总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轻暖?”傅枳实口中的这个名字,初羡当然也是无比陌生的。听起来应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傅枳实:“我的一个朋友,你以前见过的,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哦。”   “师兄,我们以前很熟吗?”为什么她都见过傅枳实的朋友?   傅枳实:“……”   只见他弯唇一笑,“很熟。”   “有多熟?”   “你研究生毕业那天,你还跟我表白过,你说有多熟?”   初羡:“……”   原来好友舒意禾真没开玩笑,她是真的向傅枳实表白过。   天呐,好丢人啊!好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啊!   “师兄,原谅我年幼无知,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没当真。”   她顿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   大幕拉开,演员上场,话剧有条不紊地被搬上舞台。   蓝画大师饰演《雷雨》里的周朴园,一个复杂多面的中年男人。   话剧的基调显得格外沉重,舞台上的场景也让人感觉到压抑。几个长镜头一出来,特抓人眼球,立刻就把人带进故事里头去了。   可惜初羡是个意外。话剧开场后,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就觉得昏昏欲睡。   现场昏暗,光线明明灭灭,暖气又开得足,着实催眠。   傅枳实真心觉得带小姑娘来看话剧是个错误的选择。蓝画大师这么高雅的话剧,她竟然从开场睡到了结束,中途都不带醒的。   话剧开场以后,现场寂静无声。身边的小姑娘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他以为她是在专心看话剧。殊不知左肩传来重重一记,初羡的小脑袋垂下来,直接靠到了他肩上。   男人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狠狠拽了一下,瞬间陷入了湖底。   好像在这一刻,一切的鬼迷心窍终于都有了解释。   不得不承认,姜叙才是这群发小里最了解他的一个,他真就栽在了这个傻师妹身上了。   平日里就安静的姑娘,此刻睡着了就更安静了。她沉寂在梦乡,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剧院里细碎的灯光斑驳地错落在初羡温顺的眉眼间,宛如一层漂浮的萤火,光影变幻间,她的神情瞧着无比安详。   她似乎真的对他不设防,哪怕如今失忆,她竟也对他如此放心,是笃定他不会伤害她吗?   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初羡的呼吸均匀地喷洒在他颈间,吐纳间温热的气流传递,与无声处在他心中掀起万丈狂澜。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生了别的心思的呢?   或许从第一眼就觉得她是特别的。所以才给了她过多的目光和照顾。接触的越多,照顾的越多,反而越陷越深。   演员谢幕,剧院的顶灯悉数亮起,初羡觉得刺眼,下意识伸手去遮。   可明显有人比她更快,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覆上她的眼睛,温热的触感紧贴着她的皮肤,熨烫人心。   初羡呼吸一歇,心跳顿时漏了一拍,节奏全乱了,声音也弱弱的,“师兄?”   “嗯。”耳旁是男人温润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郭,似有温热的气质洒在脖颈处,烫得她心尖发颤,“闭一会儿再睁开。”   他此刻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足够蛊惑人心。初羡心里鼓噪,心跳都不自觉变快了。   眼前一片黑暗,听力却变得尤其清晰,任何一点细枝末节的声响都听得见。周围有人起身,有人说话,有人离场……   而他们却一直静坐在原位,他的呼吸平和而沉稳。   为什么想都未想就入职了仁和堂?   为什么不假思索就答应他来看话剧了?   明明记忆全无,他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为何就不会排斥他,反而这么信任他呢?   初羡悲哀地发现,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她还是喜欢傅枳实。   她忘记了一切,却从未忘记喜欢他。   静默一瞬,男人的手松开了。   初羡霍然睁眼,眼前一片明亮。   剧院里的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保洁阿姨拎着工具进来打扫了,从最后一排座位慢慢往前挪。   “睡得舒服吗?”男人的一双眼睛亮若繁星,幽暗深邃。   初羡:“……”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欣赏不来高雅艺术,还是电影比较适合我。”   他自然地接话:“那下次带你看电影。”   初羡:“……”   还有下次?   不要了吧!一次就够刺激了,她可不想有下一次。   ——   走出剧院,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稀薄的雾气笼罩在四周,夜色迷离。   寒风吹得格外顺溜,初羡被冻了个激灵,赶紧缩了缩脖子。   把大衣的帽子盖上,一颗小脑袋藏得格外严实。   傅枳实去停车场取车,她站在路灯下等他。   昏黄古旧的灯光下,她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静谧异常。   知道今晚要送她回家,席间傅枳实滴酒未沾。姜叙和陆川两人都笑他转性了,都不像他了。   蓝色小车适时停在初羡脚边。   她绕到后座开门,却被主驾上的人沉声叫住:“坐副驾。”   初羡:“……”   她迟疑道:“不好吧?”   他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可以随意坐副驾的地步吧?   “没什么不好的。”   “好吧。”小姑娘听话地上了副驾。   “你现在住哪儿?”   初羡报了地址。   这么晚才回家,希望母亲不要怪她才好。   “师兄,你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就好了。”还没到贺家别墅,初羡就让傅枳实把车停在了路边。要是被赵兰英女士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这么晚送她回家,她铁定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她那点心思,傅枳实门清儿。如他所愿在路边停车。   “谢谢师兄。”说完就打算下车。   “初羡。”男人直接叫住她:“你今晚和舒意禾说的话我听见了。”   初羡霎时怔住,“什么?”   “你现在还喜欢我吗?”有些问题他还是想当面求证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傅师兄要追妻辣!   这本数据非常差,但我写得很开心。写多了小甜文,这次想放飞自我,写点不一样的。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最后会写成啥样,走向成谜,泥们就慢慢追吧。 第28章 第27味中药   第27味中药   把初羡送回家, 傅枳实也不顾时间晚不晚直接开车去了傅家老宅。   有些话他必须立刻找老爷子说清楚。   深夜的街道空旷无人,树影微微摇曳,昏黄的路灯筛满这座江南城市。   这样一个静谧无声的夜晚, 不会有人阻止他奔向幸福。   一路疾驰,傅枳实将车子开得飞快。有好几次都差点闯了红灯。   为什么这么急?因为在今晚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热血沸腾。一颗心鲜活跳动,连呼吸都是热的。   当初羡那颗小小的脑袋毫无预兆地靠在他肩膀上, 那一刻他像是被人拽入了湖底,整个人沉没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完了,再也无法浮起来了。   恍然间, 傅枳实好像回到了他研究生刚毕业那年。他第一次反抗长辈,做出了一个疯狂而激情的决定——去A大教书。   暂时抛却家族的使命, 回到校园, 成为一名教书匠, 和那些张扬热情的年轻生命待在一起。感受他们的鲜活,找到人生的价值和真谛。   那一天他开车回老宅同爷爷谈判。也是这样的深夜, 不过那会儿是在炎炎盛夏,夜色倦怠, 蝉鸣不断,时起彼伏,吵得人心生烦躁。   祖孙俩的谈判自然是硝烟弥漫, 剑拔弩张的。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气得将他最钟爱的那套茶具给摔了,碎片落了一地, 支离破碎。   不止如此,手杖重重地敲在他后背,每打一下似乎都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在傅枳实的印象里,那是爷爷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父亲惊的连大气都不敢出。母亲心疼不已, 直抹眼泪,哽咽地让他跟爷爷道歉。   成年以来他不止一次埋怨过父母,觉得他们懦弱胆怯,永远不敢反抗爷爷,只会缩在角落里让他向爷爷服软。在傅家,话语权一直都在爷爷这里。   那一次傅枳实坚决不服输。哪怕被爷爷打死他也认了。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渴望摆脱家族的束缚,想和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一样,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打到后面,爷爷双眼通红,手杖断了一截。他沉默不语,始终没有多说一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宅。   那晚心跳蓬勃跳动,血是热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人。   最后的结果是他去了A大教书。他跟爷爷的对峙,他第一次赢了。   虽然后面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还是不得不回去继承仁和堂。但在A大教书的那几年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自由的时光。所以他从不后悔自己挨了那顿打。   很长一段时间,傅枳实都认为他的人生是一潭死水,掀不起些许波澜。没有任何激情可言,更没有期待。他总觉得人生的本质就是寂静和孤独,不.着.片.缕地来到这世上,最后又一个人告别人世。回首这一生,每个人的生活无不充斥着琐碎和平凡。   比起很多人,他的人生似乎顺遂了许多。自小家境优渥,吃穿不愁,不用为生活奔波劳累。他想要唾手可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就是因为太顺遂,很多东西在他出生那刻就注定好了,这么多年他反而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他从小就被父母和爷爷培养成仁和堂的继承人,学医、从医、继承祖上的基业,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他只需要按照长辈们为他铺就好的那条路去走,说都没有问过他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合适就好,因为合适胜过一切。   《达摩流浪者》这样说:“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在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路口。你可以向左转也可以朝前走,但是你不能停留。不要抬头四处张望,这里没有你要的好风光。”   这些年在人生的这条道路上,他总是麻木地被人拽着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不曾停下脚步。好像哪里都比他眼下好,又好像哪里都不如当下。好像任何地方都有他想要的好风光,又似乎一个地方都没有。他想要的好风光究竟在何处?他不知道。   5.1.□□发生后,两个至亲的发小溘然离世,对傅枳实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他对生命的意义更加产生了怀疑。老天爷似乎并不会善待那些积极努力活着的人。反而是他这样的废物一直苟活于世,浪费资源。   姜叙和陆川他们时常问他:“就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在外人眼中,他拥有人人艳羡的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他为何还是内心缺失,找不到归属?   这么些年,他总是在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然而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我的答案。   傅枳实原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殊不知,有人成了例外。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之所以内心缺失,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那个能走进他心里的人。   也许今晚会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深夜一样,祖孙俩很有可能会横眉冷对,爷爷随时都有可能抄起手杖教训他。但是他认了。   人这一生,虚无茫茫数十载。我们总有那么一瞬想为自己争取一次,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   老爷子最注重养生,一向作息规律,这个点早早就歇下了。   保姆何姐估摸着也睡下了,傅枳实摁了好久的门铃,对方方睡眼惺忪地跑来开门。   大门一开,见傅枳实长手长脚立在门外,何姐颇为意外,“小傅先生,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傅枳实抬步进门,站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爷爷呢?”   “老先生早就睡下了。您找老先生有急事吗?”怕吵醒老人,何姐刻意压低声音说话。   “嗯,挺急的。”   何姐见傅枳实大半夜登门,知道他应该确实有急事要找傅老先生商谈。她不敢耽搁,忙说:“您先坐,我这就上去叫老先生。”   何姐说完就欲转身上楼。   刚迈了两极台阶,却又被傅枳实从身后叫住,“算了何姐,别去打扰爷爷了,让他睡吧。”   何姐疑惑地望着他,“您不是说有急事找老先生么?”   傅枳实闻言微微一笑,“也不是那么急,我今晚在这边住,明天一早再跟他老人家说。”   如果说一开始冲动迫切,没头没脑地就跑到老宅找爷爷,那这一刻却立刻冷静了下来。   老爷子上了年纪,睡眠本就浅,若是贸然把他叫起来,只怕再想睡就难了。依到老爷子的脾气,铁定免不了削他。   何姐觉得今晚的傅枳实奇奇怪怪的。但也并未多言,主人家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保姆能管的。   她旋即就说:“那我给您整理房间去。”   傅枳实:“辛苦何姐了。”   何姐继续往二楼走,走到旋转楼梯转角处,却见楼上传来傅老爷子浑厚有力的嗓音,“何姐,让他上来。”   两人一同仰头,只见老爷子身穿黑色毛绒睡衣,外面套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双手拄着手杖,一脸威严。   傅枳实面露惊喜,轻快的嗓音传上去,“爷爷您没睡呐?”   老爷子冷哼一声,咋咋呼呼地说:“大半夜摁门铃,摁一下还不算,还一个劲儿摁,我能不被你吵醒么?你小子扰人清梦,最好有急事跟我说,不然你就等着挨削吧你!”   傅枳实:“……”   老爷子转身往书房方向走去,“有什么事儿去书房说。”   傅枳实赶紧拾步上楼。   傅老爷子的这间书房从小就是傅枳实的噩梦。身为仁和堂的继承人,老爷子自小就对他要求严格。他被迫学了很多他不喜欢的东西。而且老爷子的教育方式也格外简单粗暴,一言不合就棍棒伺候。他小时候顽皮,不知道挨了多少打。爷爷每次都是在这间书房揍他。只要一听到爷爷说“去书房”这三个字,那他就离挨打不远了。   哪怕后面长大了,爷爷不打他了,他依然对这间书房心存芥蒂。没事绝不往这里凑。   这一次非但不忐忑,反而满心欢喜。   老爷子的书房还是几十年前的装修风格,一直没翻新过。比起现在的审美自然是落伍了。可老人家却不在意。   两面复式书架,藏书应有尽有,其中以医书居多,中医西医琳琅满目。   书房正中间摆一张茶几,上面一套白瓷茶具引人注目。   老爷子喜好茶道,没事就自己一个人泡泡。有客人上门,必定以好茶待客。从待客茶叶的名贵程度,也能推测出客人与傅家关系的亲疏。   书桌摆在窗户旁,没有电脑,只有文房四宝。老人家每天都会坚持练字。沈轻寒那手龙飞凤舞的草书就是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老爷子本意是教自己孙子,可惜傅枳实不争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愣是不成气候。反倒是沈轻寒,打小喜好舞文弄墨,将爷爷的那手草书学得入木三分。   老爷子往沙发上坐下,给自己泡一杯热茶,温声道:“这么晚找我究竟什么事儿?”   傅枳实自顾站着,不敢坐,“有关初羡,我想和您好好聊聊。”   老爷子听闻初羡这个名字端茶杯的手不禁一顿,继而扬起声线,“你说,我听着。”   傅枳实深深吸一口气,许许吐出,不紧不慢道:“您之前告诫我没那个心思就不要揽事,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不仅要揽事,我还想管到底。”   听孙子说出这些话,老人家似乎并不意外,只沉声道:“继续说。”   “从我懂事以来我就非常清楚,我以后的婚姻是无法全由自己做主的。傅家需要一位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所以我从不轻易谈恋爱,因为知道自己给不起承诺,反而耽误人家女孩子。而在那些门当户对的女孩子里,我又没有遇到适合自己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觉得爱情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真爱了。再浪个几年,找个家世相当的女孩子结婚,然后过完这琐碎无聊的一生。直到我遇到初羡。我才倏然惊觉,原来我的人生也可以是另外一个样子的。因为她,我想搏一搏。”   他想搏一搏他是否真的能够挣脱家族的束缚追寻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他想搏一搏他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活成他所期待的模样;他更想搏一搏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女孩子究竟可以带给他多少惊喜。   “你搞定人家女孩子了?”老爷子淡定地问。   傅枳实:“……”   来之前傅枳实做过很多设想,他想老爷子一定会勃然大怒,会骂他天真冲动。他甚至已经想好该怎么应对爷爷。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居然如此平静。问出一个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傅枳实倏然怔住。   他默了默,方轻声说:“还没有,我想先征得您同意。”   但凡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他定会给足她安全感,堂堂正正,名正言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他从不轻易许诺,如果要许那就是一辈子。   这也是他今天来老宅见爷爷的原因。   谁知老爷子抄起手杖就敲他,直接骂:“没搞定人家女孩子,你来我这儿费什么话!”   年轻的男人自信满满,“只要您点头,别的都不是事儿!”   “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人家姑娘可不见得看得上你。”   傅枳实:“……”   这是亲爷爷没错了!   老爷子摩挲两下手杖,上面原本刻着一圈细小的花纹,经年累月,如今已经变得无比顺滑。   他这几年就换过两根手杖。上一根是他生日,傅枳实送的。后面打孙子给打断了。这一根也是傅枳实送的。   这小子不愿认错,却以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找台阶下。   其实哪里是不让他去教书。只是怕他以这样的方式逃避家族的使命,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一旦开了这个头,他就不会再回来了。   爱之深,责之切,无非就是不想他走弯路罢了。   老人看着长孙,难得语重心长地说:“枳实,你要清楚愧疚和爱是两码事。”   那年在檀香岛第一次见到那孩子他就认出她了。那孩子和她父亲长得很像。英雄的后代,故人之女,这里面有几分爱,又有几分愧疚,真的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傅枳实耸了耸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爷爷您大可放心,我分得清。”   言至于此,无需多言。   “滚吧,我要去睡了。”老爷子起身出了书房。   傅枳实静静注视着那个佝偻的背影,忍不住在想爷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老了?   ——   从老宅出来,傅枳实一个人坐在车里坐了许久。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一轮圆月躲在云层后面,犹如怀抱琵琶的美女,半遮面,时隐时现。   万籁俱寂,他的一颗心更是沉静无比。   脑海中慢慢浮出初羡那姑娘的脸,他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   世间情动,不过一眼,不过一个人。   原以为只是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师妹,没想到这是要参与他余生的人。   ***   仁和堂的工作敲定以后,初羡第一时间告诉了母亲。不过她没说是仁和堂,只说是一家小医馆。   这事儿若是搁在以前,赵女士自然刨根究底,东问西问。可现在她顾不得管女儿了。因为她的婆婆,也就是贺景锋的母亲中风住院了。她不得不前去医院照顾。最近一段时间天天忙得团团转,成天不着家。   当初赵兰英跟贺景锋结婚时,贺家老太太就是极力反对的一个。老太太总认为赵兰英搭上自己儿子是别有用心。但奈何贺景锋坚持,这婚才结了。   婚后赵兰英懂得笼络人心,通过各种方式将老太太哄得服服帖帖,开开心心的。婆媳俩的关系居然神奇地变好了。   如今老太太住院,赵兰英立马就丢下家里的一双儿女去医院贴身照顾老太太去了。   母亲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初羡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看得出来母亲似乎不愿意让她和傅枳实走得太近。所以工作的事儿她也就没有细说。她打算等她在仁和堂稳定下来再告诉母亲。   第二个周一初羡正式入职仁和堂。   第一天上班,初羡好好捯饬了一番,换了身新衣裳——浅紫色毛衣搭配白色蛋糕裙,外面套一件烟灰色的轻薄大衣,小皮鞋澄亮,一双毛茸茸的长袜露出一小截,可爱又俏皮。   新工作新气象,她希望这身新衣服能给她带来好运。   从三楼下来,贺景锋和贺明谈正在餐厅吃早餐。   初羡微微一笑,主动打招呼:“贺叔叔,阿谈早上好。”   贺明谈一见到她便惊艳道:“姐,你今天真漂亮!”   初羡捏捏弟弟的小脸,“阿谈你嘴真甜!”   贺景锋放下手头的报纸,冲初羡和蔼一笑,“我们家羡羡第一天工作要加油哦!等会儿让老丁送你去医院。”   贺景锋每次都说“我们家羡羡”,好像从心底里把初羡当成贺家的一份子。   可初羡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外人,如今住在贺家不过是寄人篱下。为此她总是忍不住感到愧疚,觉得自己是白眼狼。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对贺家很难生出归属感,即便贺家人对她非常好。就连贺家那个严厉的老太太都对她和和气气的。她想可能是她从小就和父亲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缘故吧。   怕被家里人发现她入职仁和堂,初羡忙摆手拒绝:“不用了贺叔叔,我坐地铁过去很快的,就两站路。”   贺景锋猜测初羡可能怕被别人说闲话,毕竟一个刚工作的新人坐迈巴赫去上班,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富二代过来享受生活的。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坚持,只叮嘱一句:“那羡羡你上下班注意安全。”   初羡点点头,“我会的贺叔叔。”   在家里囫囵吃完早餐,初羡就走路去了地铁站。   上班高峰,地铁拥挤。   两站路,她没站一会儿就下车了。   出了地铁口,步行五百米到仁和堂。   在医院门口碰到傅枳实。这人摇下车窗喊她名字。   初羡脚步一顿,忙说:“师兄早!”   傅枳实细细扫一眼初羡的装束,发觉小师妹今天非常漂亮。   目光下移落在她的白裙子上,长及小腿肚的蛋糕裙,一层盖一层,蓬松飘逸。好看是好看,只是那布料看一眼就非常薄。   穿得这么清凉不怕冷么?   他不免皱眉,“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   初羡闻言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裙摆,嗓音清脆甜美,“师兄不知道有光腿神器么?”   “光腿神器?”   “就是女生冬天穿的一种打底裤。穿上就跟光腿一样,其实里面是加绒的,特别厚实,又保暖又好看。”初羡忍不住吐槽他:“师兄你连光腿神器都不知道,真是老年人!”   傅枳实:“……”   一言不合就被嫌弃了!   傅枳实倒也不和小姑娘计较,从车里麻溜给初羡扔一袋和记的早餐,里面是香喷喷的红豆面包和芒果芝士,“趁热吃。”   初羡:“……”   “师兄,我在家里吃过早餐了。”初羡不得不诚惶诚恐地接住,抱在怀里。   男人音色清淡,“那就晚点吃。”   初羡:“……”   话音未落这人就把车开进了车库,只给初羡留下一撮车屁股。   她只好拎着那袋和记的早餐进医院。   在人事部办理了入职手续,去领了白大褂和胸牌。小菜鸟正式开启了她的职业生涯。   研究生毕业第一次参加工作,初羡多少有些兴奋。兴奋中也带着一股忐忑,害怕自己做不好。   初羡应聘的是骨伤科,和傅枳实同属一个科室。不过人家是仁和堂的少东家,完全不受科主任的管制。   骨伤科主任名叫傅文和,同时也是傅枳实的父亲。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高高瘦瘦的,戴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一副学者模样。看上去就非常像名医。   仁和堂如今全权交由傅枳实经营打理,他的父母和爷爷都退居二线、三线。父亲还担着职位,老爷子只剩一周坐诊一次。母亲文海澜则回家一门心思带外孙女去了。   初羡领了白大褂和胸牌后直接去主任办公室报到。   傅主任一眼就瞄到了初羡手里和记的袋子,两眼放光,“小初,你给我带的呀?正好,我没吃早餐,让你破费了。”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傅师兄要哭了,辛辛苦苦给媳妇买的早餐被老父亲吃了。哈哈哈哈哈 第29章 第28味中药   第28味中药   初羡简直晕死。入职第一天,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居然这么自来熟,一上来就问她要早餐。   她能说这早餐不是给他带的么?当然不能辣!   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来,心虚不已, “和记的早餐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借花献佛,只希望傅师兄不要怪罪她才好。   “当然喜欢,和记的红豆面包那可是一绝, 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你这孩子真有心。”傅主任说着就拆开了红豆面包外的一层外包装,低头咬一口。   刚出炉的面包,颜色金黄, 表皮酥软。里面裹一层红豆沙,混着好几种水果的香气, 简直让人口舌生津, 欲.罢.不能。   听着主任的话, 初羡忍不住陷入沉思,所以这是傅枳实特意排了很久的队给她买的早餐吗?   就这样被主任吃掉, 未免也太对不起人家了吧!   一时间初羡觉得愧疚极了。   可是已经没办法了,主任吃都已经吃掉了。   傅主任的心思全在吃的上面, 也顾不上和初羡说太多,随便聊了几句就把小姑娘打发走了。   他安排科里的一位年长的中医师宁檬带初羡的工作。一个小菜鸟总得有人带她,不然工作很难上手。   宁檬比初羡大三岁, 云陌人,跟她是老乡。这姑娘蓄一头短发,比初羡还要短, 性格豪爽,个头也魁梧。见到初羡的第一句话就是:“初羡,以后姐姐我罩着你!”   跟初羡这种医学院本硕连读毕业医生不同,宁檬这姐们是师承制出身的。她是傅家的远亲, 在仁和堂待了有七八年了,傅主任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比起旁的医生,她跟傅家人的关系自然更为亲厚一些。   宁檬说罩着初羡倒也不是在说大话。只是她不知道初羡是傅枳实亲自招进来的。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初羡在青陵待了这么多年,愣是一个老乡都没遇到,如今工作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可把她高兴坏了。   初羡柔柔一笑,“我初来乍到,就请檬姐多关照了。”   宁檬摆摆手,“好说好说。”   两个姑娘一见如故,没一会儿就混熟了。   第一天上班基本上没什么实质性的工作,无非就是熟悉医馆和各个科室。宁檬先带初羡在医馆转了转。   仁和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逛起来还是要费点时间的。   仁和堂最出名的就是骨伤科和针灸推拿。   周一傅老先生坐诊。针灸科候诊区已经围坐了不少病人了。   一群实习医生手里揣着笔记本严阵以待,就等着围观傅老先生给病人施针。有些拿着手机,开了相机,等着录视频。   宁檬扭头对初羡说:“初羡你运气好,老先生难得给病人施针的,今天被你赶上了,好好看着!”   初羡点点头。内心也十分激动。   傅老先生声名在外,她没机会瞻仰老先生的医术,之前还一直遗憾来着。没想到这第一天上班就被她撞上老先生给病人施针,她觉得自己简直运气爆棚。   傅老先生一边施针一边讲解,耐心细致,将难点重点逐一拆分开来讲,嗓音洪亮,精神矍铄。   八十高龄,非但腰板挺直,而且精神气还这么好。不得不佩服老先生真的太会保养了。   围观一圈傅老先生施针,初羡觉得自己学到了不少东西。不愧是业界大拿,这技术杠杠滴!   宁檬问初羡:“怎么样,傅老牛逼吧?”   初羡点头如捣蒜,“牛逼!”   这位可是出现在教科书上的大人物,能不牛逼吗?   初羡第一次围观大佬给学生讲课,她这个土鳖就跟刘姥姥头一次逛大观园似的,深受震撼,佩服地五体投地。   宁檬笑话她:“一看就知道你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别这么激动,以后有的是机会。”   初羡“嗯”一声,心想来来仁和堂是来对了。   宁檬继续在初羡耳边说话:“小傅医生的技术不比傅老差,就是他如今忙,很少动手了。”   初羡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宁檬口中的“小傅医生”说的是傅枳实。   仁和堂三个傅医生,为了区分这三人,老的那位尊称傅老,中年那位一般都叫傅主任,最小的那个则叫小傅医生。   这是初羡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傅枳实。她每次都喊的师兄。也听过旁人喊他傅老师。   “好了。”老先生坐回到座位上,嗓音浑厚有力,“下面请个同学来练练手。”   此话一出,实习医生们都自发往后退。老先生要求严格,要是被他抓典型,绝对少不了挨训。这事儿搁谁身上都怕。   初羡心想自己不是实习医生,不管怎么点名也点不到她头上,她还是非常安全的。所以听说老爷子要抽查,她也没太在意,自顾站在角落里,步子也没挪动一下。   谁知老爷子往人群里扫一眼,瞬间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他抬手指了指初羡,眼神锐利,“下一个病人你来!”   没点本事怎么当他傅青玄的孙媳妇?   初羡:“…………”   怎么就叫上她了?她是不是可以去买彩票了?没准还能一夜暴富。   ***   傅枳实上午也有门诊,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一般老爷子坐诊,他的病人就不会太多。甭管是不是疑难杂症,这些人都喜欢一窝蜂地涌到老爷子那里去,有病治病,没病图个心安理得。   说到底傅青玄这三个字才是他们仁和堂真正的招牌。   上午忙完,他准备去看看初羡那孩子。也不知道她今天第一天上班怎么样,适应不适应。   师兄妹变同事的感觉就是爽,不论有事没事,他总能见到人。人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路过老父亲的办公室,见门虚掩着。他往里面探了两眼,见老父亲正对着电脑筛查病历。这都下班了还不去吃饭,真是敬业到家了。   “别搁门口偷偷摸摸,要进来就进来。”办公室里传出老父亲低沉又略带暗哑的嗓音。   傅枳实:“……”   原本没打算进去,倒是被父亲先发现了。   傅枳实只好抬步走进办公室。   老父亲目不转睛盯着电脑,见傅枳实进来也没抬下脑袋,只沉声吩咐:“等你爷爷那边结束了,你送他回去。”   傅枳实:“……”   他就知道叫他进来准没好事。   “您干嘛不送?”傅枳实往办公桌看过去,最先看到一只和记的纸袋,安安静静地立在办公桌的一角。   想不到老父亲今天还挺有闲情雅致,一大早还跑去和记买早餐。   傅文和扶了扶镜框,施施然道:“我跟老爷子八字不合,天天挨骂,不想给他老人家添堵。”   傅枳实没好气地说:“咱爷俩半斤对八两,爷爷什么时候放过我了?”   老爷子的毕生爱好就是训儿子和孙子。训不到儿子就训孙子。反之亦然。这么多年这爷俩就没什么安生日子。   傅枳实一度怀疑他爹生他就是为了转移爷爷的注意力,替他挨训的。   傅文和略作思考,轻声道:“那就让司机送好了。”   傅枳实点头附和:“这样谁都轻松。”   父子俩就这么愉快地达成了约定。   “您今天一大早跑和记买早餐了?也不知道给我带一份。”这人居然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他明明一大早就跑了趟和记。   其实真不是他不给老父亲带早餐。实在是排队的人太多了,轮到他就剩最后一份红豆面包了。旁的老父亲又不爱吃,就爱吃这红豆面包。   父亲和初羡,他心里的天平只好向后者倾斜了。他这人就是这么的重色轻父。   傅文和:“我哪有那个闲工夫,是科里新来的小姑娘拿给我的。知道我喜欢吃和记的红豆面包,今天第一天来上班就给我备着了。真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呐!”   老父亲说着还流露出无比欣慰的笑容。   傅枳实:“…………”   很好,这波借花献佛可以说非常溜了!   傅枳实突然觉得自己的膝盖莫名酸疼。为了给小姑娘抢一份和记的红豆面包,他可是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伍呀!   结果好吃的全数进了老父亲的肚子。他那个郁闷啊!   胸口瞬间被人射了一箭,正中心脏,那个疼啊!   傅枳实掉头就走。   “这就走啦?不再坐坐?”身后传来老父亲的声音。   坐个毛线,他怎么可能坐得住!   “找人算账!”年轻男人冷冰冰的声线掉落下来,似要把办公室给炸了。   ——   傅枳实往科里找一圈也没发现人。问了其他医生,人家告诉他初羡一早就去了针灸科。   眼巴巴地跑到针灸科,却又听人说这孩子在职工食堂。   跑过去一看,好家伙,这丫头正在跟老爷子一起吃饭。   这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的,好像相处的还蛮愉快的。   眼前这一幕委实魔幻,傅枳实突然有点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   说实话,对于今早所发生的一切,初羡也是一脸懵逼。   围观傅老先生施针,却被老先生点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成为典型。   好在读书的时候学了点东西,没有混吃等死,不然绝逼出丑,被同行群嘲。   随后一上午都被老先生使唤,成了助手。   等上午的门诊结束,她又被老先生拉到职工食堂吃饭来了。   初羡已经可以预料医馆那些同事会怎么传她了。第一天上班的小草鸟就被业内大拿叫来吃饭,谁都会以为这是有背景,走后门的吧。   外界都传傅老先生严厉,不苟言笑。傅枳实也总说他爷爷对他要求严格,总是训他。可事实上老先生对初羡却是十分亲切和蔼,半点都不摆长辈的架子。   在傅枳实来之前,这一老一少已经从中医聊到了西医,从书法聊到了电影,从健身聊到了养身。   老先生学富五车,什么都知道。和他聊天,初羡简直大受裨益。   不过这一切在傅枳实来以后就戛然而止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冷冰冰地说:“你怎么来了?”   傅枳实明显从老爷子的话里感受到了浓浓的嫌弃。   “知道您不待见我,我自然不会来碍您眼。”年轻的男人抬手指了指初羡,“我来找她的。”   初羡:“……”   “没看到我正跟小姑娘聊天么?有你什么事儿?”   傅枳实:“……”   所以老爷子现在已经这么嫌弃他了么?   初羡抬头望着他,脆生生地问:“您吃饭了没?”   傅枳实自然地往她身边坐下,“还没。”   初羡:“那就一起吃吧。”   老爷子把碗往跟前一推,语气沉冷,“我吃饱了。”   傅枳实:“……”   说完就拄着手杖麻溜走人了,瞧那样子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傅枳实去食堂打了两个荤菜,蒜薹炒鱿鱼,鸽子蛋焖红烧肉。老爷子养生,一桌子的素菜,清汤寡水,半点油水都看不见,他可吃不下。   初羡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为了陪傅枳实,她就没放下筷子。随意扒拉几下碗里的白米饭。   小姑娘留了齐耳短发,太短,也扎不起来,只能披着。她半低着头吃饭,几缕细碎的头发自然地垂落下来,遮挡住视线。她赶紧伸手去撩,别在耳后,露出一双白嫩小巧的耳朵。   明明是很普通普通的动作,大概是他心境变了,落在他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   以前一直觉得初羡这姑娘普通,也没仔细瞧过她。如今细看,他发现这姑娘可一点都不普通,娃娃脸减龄又耐看,怎么看怎么好看。   “师兄你来找我什么事啊?”安静陪他吃了会儿饭,初羡这才想起这人是专门来找她有事的。   男人轻轻抬头,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问:“早餐好吃吗?”   初羡:“……”   初羡捏筷子的右手险些一抖,心跳漏了半拍。她定了定神,方细声回答:“好吃。”   他静静注视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怎么个好吃法?形容一下。”   初羡:“……”   “红豆面包……红豆面包酥软……红豆泥香甜……嗯好吃……非常好吃……我喜欢……”   男人也不打断她,安静地听着。   明明那么平和温柔的目光,初羡却被他盯地头皮发麻,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微微压下嘴角,“继续。”   “芒果芝士也好吃……我喜欢……”越紧张,话就越是说不利索。   这该死的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初羡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懊恼极了!   “继续。”这人始终维持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了辣,我说实话。”初羡终于败下阵来,泄气地说:“其实面包我没吃,被傅主任拿去吃了。”   她这人天生就不会说谎,一说谎嘴皮子就卡壳,连话都说不顺溜。   “师兄,我先声明一下,我可没借花献佛啊!不是我主动给主任的,是他问我拿的。他以为我这面包是给他带的,我总不能戳破他吧?”初羡赶紧自证清白。   他就喜欢看她手忙脚乱跟他解释的样子,特可爱。   “问你拿你就拿了?”   “不然呢?”她只是一个小菜鸟呀!   “对于上司的一些不合理要求,你有权拒绝。”   那可是你爹呀!   “以后我给你东西不许给别人吃。”   “傅主任也不行吗?”   “不行。”   初羡:“……”   “行了,吃饭吧。”横竖就是一袋面包,傅枳实也没打算兴师问罪,不过就是逗逗他的傻师妹罢了。   偏傻师妹心思单纯,一点不经逗。他话都没说几句,她就自揭老底了。   “师兄,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见这人这么快就结束二楼话题,自顾吃他的饭。初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铁定是一早就知道面包被傅主任吃掉了,就等着她主动承认。   男人音色轻快愉悦,“还不算太笨。”   初羡:“……”   初羡险些掀桌,这人特么太腹黑了!   ——   初羡觉得今天傅枳实非常奇怪。先是给她送早餐,下班又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那个惶恐啊!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在,根本受不住。   而且这还不算,还要请她吃饭。   对此傅师兄给出的理由是: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给你庆祝。   她第一天入职是好事没错,可也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庆祝吧?   两人去了浪江边上的一家餐厅,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很适合情侣约会和亲友聚餐。   这家餐厅主打杭帮菜,菜品清淡,比起市价要高出许多,多半是为了浪江的景色付费。   四菜一汤,店家还送了一份红枣糕。   前段时间大雪(节气),当地掀起了食红枣糕热。一天之内各大商店的红枣糕均被哄抢一空。   没想到这阵热潮还没过去。   这红枣糕蓬松柔软,枣泥甜腻,口感极佳。初羡一口气吃了两块。   买单的时候,傅枳实特意又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红枣糕给初羡带回去当夜宵。   初羡把红枣糕塞进书包里。   时间尚早,附近正好有花鸟市场。傅枳实以买盆栽为由将初羡带去了花鸟市场闲逛。   这家花鸟市场是青陵最大的花鸟市场,店铺林立,花鸟品种繁多,每天都围满了客人。   市场里中央空调打得足,暖流四下流窜。初羡没走几步路便觉得热,忙把大衣脱了,掂在手里。   “给我吧。”傅枳实伸手就把她的大衣拿走了。   初羡惶恐,“师兄,我可以自己拿的。”   一件衣服又没有多重。   傅枳实:“没区别。”   初羡:“……”   “师兄,你想买什么盆栽啊?”   一连逛了好几家店也不见这人挑个一盆两盆的。不是说来买盆栽么?   男人音色清淡,“还没想要买什么,先逛逛再说。”   初羡:“……”   “你养盆栽吗?”   初羡摇摇头,实诚地说:“我没耐心,连盆仙人球都养不活。”   花鸟市场一共分三层,一二两层是花,第三层是鸟。自动扶梯连接上下。   两层逛完也没见傅枳实买一盆盆栽。初羡忍不住怀疑这人真是来买盆栽的么?   路过一家花店,白玫瑰开得尤其娇艳。两个女孩子站在那里细心挑选。   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中年女人,笑容满面招呼道:“随便看看。”   傅枳实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些白玫瑰。   “白玫瑰帮我包一束。”   老板娘咧嘴一笑,“好嘞!”   初羡不懂这人为何突然就买花了。是要送人吗?送谁呢?   能送对方玫瑰花的,一定是关系很好的女性吧?   老板娘动作麻利,三两下就包好了一束白玫瑰。那花娇艳欲滴,委实好看得紧。   傅枳实扫码付了钱,把那束玫瑰往初羡怀里一丢,“给你的。”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羡羡:“师兄,你想买什么盆栽?”   傅大哥:“想买玫瑰花送你。”   羡羡:“……”   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傅师兄实在太会了! 第30章 第29味中药   第29味中药   “给……给我的?”初羡承认她确实被吓到了, 一时间嘴都秃噜皮了。   她这人真的非常没有出息,只要一紧张或者一受惊吓,说话就容易结巴。   她从来没想过傅枳实买花是送给她的。这事儿她想都不敢想。   某位师兄脸不红心不跳,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庆祝你今天第一天上班。”   初羡:“……”   怎么又是这个理由?她上班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有必要这样接二连三替她庆祝吗?   初羡觉得这束玫瑰委实烫手。却也不敢丢,傻愣愣地抱在怀里。   离得近,花香扑鼻而来, 纠缠着她的呼吸。   玫瑰花香太好闻了,她闻一口,五脏六腑都舒畅了。   也难怪有这么多人喜欢玫瑰花。为着这点花香, 她也舍不得丢掉这束玫瑰。   买完玫瑰,傅枳实满意地勾勾嘴角, “送你回家。”   初羡:“……”   “这就回家了?”初羡更蒙了。   男人弯唇笑了笑, “你还想再逛逛?”   初羡:“师兄你不是要买盆栽吗?”   这都一样没买呢!是要空手而归么?   这人轻飘飘地说:“没看到喜欢的, 下次再买好了。”   初羡:“……”   这么大的花草市场都没找到他喜欢的盆栽,这人究竟想买什么呀?   傅枳实的车停在花鸟市场后门的露天停车场。   两人从后门出去。傅枳实去取车, 初羡不愿走路,就站在原地等他。   夜色盖满城市, 月光洗干净了一切,云层透明纯澈。   花鸟市场后门正对着一条步行街,两侧商铺灯火通明。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一出出别开生面的人间烟火。   傅枳实把车开过来,通过挡风玻璃看到小姑娘抱着一大束白玫瑰立在门口。她深陷人间烟火,眉眼干净, 乌黑的短发盖住小半截白嫩的脖子,有光掉落在上面,细碎渺茫。   她没穿大衣,大衣在他这里。只单穿一件香芋紫毛衣, 衣服宽松,倒也合身。只是袖子很长,她挽了一大截,露出一双白皙纤瘦的手腕。   头顶一盏廊灯,暖橙的光束千丝万缕,光影明明昧昧,成功将她身上的毛衣和白裙灼染出暖调的黄。   怀里那束白玫瑰映衬出一张清秀好看的脸庞,眼神清澈又明亮。   他就知道这白玫瑰适合她。   这一幕带给他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他舍不得打破它,车一直没开过去。   花鸟市场客流量大,总有乞丐在门口乞讨。保安成天拦,可也没能拦干净。   很多是职业乞讨,为的就是消费路人的同情心。很多人如今已经不再相信这些乞丐了。   傅枳实看到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朝初羡走过去,朝她伸手。   突然伸出的一只手,五指皲裂,手心乌黑,藏污纳垢,丑陋不堪。初羡明显被吓了一跳。   片刻以后小姑娘卸下书包,低头翻出包里的那盒红枣糕。转手给了老妇人,还从怀里抽出一根白玫瑰送给了对方。   她的笑容甜美又治愈,堪比冬夜里温暖的篝火,能够消融严寒;也犹如满地的月光,能够照亮人心。   老妇人颤颤巍巍接过那支白玫瑰,它含苞待放,却同样艳丽无双。   隔着挡风玻璃,傅枳实都能看到老人眼中微微闪烁的泪花。   有人施舍她钱,有人给她食物,初羡应该是第一个送她玫瑰花的人。   傅枳实总觉得这姑娘普通,是因为她身上有众生的缩影。   可事实上她又一点都不普通。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被她心底的那份柔软给感动了。   ——   怕母亲看到花问东问西,初羡特地把花藏在书包里带回家。好在她书包够大,能装得下。不然一大束白玫瑰怎么带回家都犯难。   事实证明她顾虑多了。赵女士压根儿就不在家。贺叔叔也不在。家里只有弟弟贺明谈一个人。   小孩刚写完作业下楼,肚子空空的,正准备翻冰箱找吃的。   “姐,我好饿哦!”小屁孩揉揉扁平的肚子,一见初羡就冲他撒娇。   “周阿姨呢?”初羡往客厅扫了一圈,并没看到保姆周阿姨。   贺明谈说:“周阿姨孙子发烧了,她送孙子去医院了。”   周阿姨不在,姐弟俩就只能点外卖了。   初羡在手机里下了单。   没过十分钟就有外卖小哥来摁门铃了。   这么快?   初羡心里纳闷。忙跑出去拿外卖。   外卖小哥立在门外,隔着铁门给初羡递进来一盒食物。   她拆开包装盒,发现里面居然是一盒红枣糕。   贺明谈惊喜道:“姐你点了红枣糕啊?我喜欢!”   几乎同一时间,手机滋滋震动两下,进来一条微信。   傅枳实:【趁热吃。】   初羡:“……”   初羡;【师兄,你一定是我减肥路上最大的阻力。】   比起红枣糕,那束白玫瑰明显更让初羡焦虑。几乎让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这人送花给她究竟什么意思呢?   ***   傅枳实的早餐初羡一连收了一个星期。面包、牛奶、豆浆、布丁、蛋挞、小米粥、榴莲千层……不尽相同,花样百出。   这位傅师兄像是在专门堵她,她每天上班总能遇到他。这人一见面就不由分说直接扔给她一袋早餐。   那些早餐初羡多数是吃不完的,只能分给科里的同事一起吃。虽然傅枳实明确表示过他送的早餐不能分给别人。但她真心吃不了那么多,要是不分给同事就只能扔进垃圾桶了,那样多浪费。与其浪费,不如发挥食物最大的价值。   这人不仅要给她送早餐,还每天坚持送她回家。这让初羡真的非常困扰。每次都只能让他在距离贺家别墅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车,因为她怕被母亲撞见是傅枳实送她回家的。   工作方面傅主任派了宁檬带初羡。宁檬这姑娘性格又好,非常好相处。两人混熟以后,宁檬帮了初羡很多。   比起工作,反而是傅枳实每天殷切的关心让她备受困扰。   他每天都说是自己买早餐,顺带给她买的一份,让她不用有压力。回家也是顺路送她,让她不要有负担。可她怎么可能不会有负担。   初羡私下跟闺蜜舒意禾抱怨,觉得自己很受困扰。   舒意禾却笑着说:“羡羡,说你傻你还不信。傅师兄摆明了是在追你,你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   初羡:“……”   “不会吧?!”初羡被吓了一大跳,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在追你,哪个男的肯花费心思又是给你送早餐,又是每天下班送你回家,他要真怎么闲干嘛不送别人?”舒意禾说得头头是道:“羡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的顺路和巧合,如果有那绝对是对方的别有用心。”   初羡着实被舒意禾的话给吓到了,一晚上没睡好。   说实话她还是不相信傅枳实会追自己。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这么普通的女生,搁大马路上一抓把一大把,傅枳实应该还不至于会那么眼瞎。   头天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初羡盯着熊猫眼上班。   瞧着初羡眼底遍布的乌青,宁檬都被吓了一跳,“羡羡,你昨晚做贼去辣?”   初羡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别提了,失眠了。”   宁檬笑道:“会失眠说明你还年轻,等再过个几年你只会觉得不够睡,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躺床上。”   初羡:“……”   初羡安慰自己还年轻。   在上班之前她赶紧去了趟洗手间,对着大镜子补上遮瑕,盖住自己那双惨不忍睹的黑眼圈。   初羡暗暗决定今天一定要找机会跟傅枳实说清楚,让他不要给自己送早餐,也别再送她回家了。这种惹人非议的行为最好还是适可而止。不然她真的要误会了。   可是一直到下班都没见到傅枳实。   问了傅主任才知道这人今天替傅老先生去市里参加学术会议去了。   初羡在办公室等了半个小时,估摸着他今天应该不会再回医馆了,就背上包自己回家了。   正式上班一周,每天下班都是傅枳实送她回家,她一次都没挤过晚高峰。   现在一进地铁站她顿时傻眼了,晚高峰比早高峰还恐怖,人挤人,仿佛一只只闷在罐子里的沙丁鱼,连移动一下都困难。这阵势感觉下一秒车厢就要被挤爆了。   1号线是青陵客流量最大的一条线,尤其是湖滨到堰山这段路。早晚高峰就没有哪天不挤的。   初羡缩在角落里,一手抓扶手,一手摁住自己的裙摆,尽量不让自己和别人有肢体触碰。毕竟这年头到处都是咸猪手,还是要防范一下的。   挤地铁挤得这么心酸,初羡这才想起傅枳实的好。坐他的专车回家,不用人挤人,还有暖气和好吃的供应,简直不要太舒服。   第二天上班自然也没收到傅枳实的早餐。   知道他给自己送早餐,这几天初羡都没在家里吃了。空着肚子到医馆,还能多消耗一点美食。   初羡从宁檬那里蹭了两片切面面包。比起和记的红豆面包,这切面面包又干又硬,味同嚼蜡。她就柳橙汁,半片居然都没啃下去。   她错了,她真不应该嫌弃傅枳实的面包的。和记的红豆面包简直是人间美味,好吃哭了。   同样一整天没见到傅枳实。   初羡从早忙到晚,微信也没收到一条。   不想挤地铁,傍晚下班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大冬天骑自行车那滋味也是够酸爽的,差点没把她给冻僵了。   她真心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居然在大冬天骑共享单车回家。   一连好几天没见到傅枳实,初羡这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总觉得空落落的。白天在医馆倒也还好,因为手头有工作,忙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下班回家,一个人独处,那时间就会变得无比煎熬。手机不想玩,游戏不想打,电视就更不愿意刷了。不管做什么都不对劲儿,对任何事儿也提不起兴趣。   一颗心无处安放,总觉得缺了什么,落不到实处。   ——   晚上跟闺蜜舒意禾约了一起看电影。   刚上映的喜剧片,谐星蒋云南和当红流量小花任朝歌一同出演的一部爱国电影,据说风评不错。   舒意禾是蒋云南的粉丝,蒋老师每部电影她都必须贡献票房。初羡是来陪闺蜜消磨时间的。   电影实在搞笑,整个影厅都充斥着魔性的笑声,久久不歇。   可惜初羡却完全没看进去。等电影散场,她也不知道电影具体讲了个怎样的故事。   舒意禾看出她状态不佳,以为她不舒服,忙关切地问:“羡羡,你怎么了?生病辣?”   初羡摇摇头,“我没事。”   舒意禾:“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生病了。”   初羡:“……”   初羡猛地一惊,摸摸自己的脸,她魂不守舍的这么明显了吗?   跟好友谈起自己最近的状态,“我就是提不起劲儿,什么都不想做。”   舒大小姐摇头晃脑,一语道破玄机:“本大仙掐指一算,心病还需心药治,施主您这是患了相思病,见到心上人自然药到病除。”   初羡:“……”   本来还想去银泰逛逛的,见初羡这般不在状态,两人只好打道回府。   床头柜上那几枝白玫瑰坚持了一周如今已经开始凋零了,无精打采,蔫得厉害。   那么一大束白玫瑰,那晚初羡抱回家以后立马找了好几只花瓶给它们插.起来,分散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赵女士第二天一早看到这花还问了一嘴,问她怎么买了这么多白玫瑰。   初羡随便搪塞一句,说是花店促销买一送一。   赵女士不疑有他,告诉初羡花店促销一般那些话都不新鲜,让她下次少买。   最近一段时间赵兰英自己都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些玫瑰枯了,初羡依然舍不得扔掉它们。她打算再让它们再放几天,到时候做成干花保存起来。   晚上睡前她没忍住给傅枳实发了条微信。   初羡:【师兄,学术会议还没结束吗?】   安静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对方回复。她估计他还在忙,没看到。   临睡前傅枳实给她发来了视频通话。   看到屏幕上方的名字,初羡心头骤然一震,僵在原地。   她根本没料到傅枳实会在这个时候给她发来微信视频。   她刚洗完澡,头发乱糟糟的,都还没吹干,身上又穿着睡衣,这个鬼样子怎么跟傅枳实对视频啊!   她赶紧从梳妆台抽屉里取了梳子把头发梳平整,然后在睡衣外面套上一件厚外套。确认自己的形象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才敢接通视频。   很快屏幕上出现傅枳实清俊好看的脸,合着温润动听的嗓音,“怎么这么久才接?”   初羡淡定地回答:“刚在楼下,没听到手机响。”   视频一接通,傅枳实最先看到是清一色的粉色,粉色的墙纸、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床单被罩。就连小姑娘的睡衣都是粉色的直条纹,一根根很浅很浅的线横在衣服上。   不止如此,她头上还顶着一只粉色兔耳朵发箍,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   这是要被粉色淹没了吧?   印象里初羡好像并不是那么热衷粉色的,他几乎很少看到她穿粉色。   难道是人失忆了,连喜好都变了吗?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初羡往屏幕扫了两眼发现傅枳实好像是在酒店,背后是酒店特供的白色床单被罩。身侧床头柜,一盏复古台灯微微散发出晕暖柔和的光线。   “师兄,您是在出差吗?”   “嗯。”傅枳实轻声告诉她:“在横桑出差,这边有点事要处理。”   这么快就跑横桑了,难怪今天都没来医馆上班。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可能要待个两三天。”傅枳实微微一笑,逗她:“你想我早点回去啊?”   初羡:“……”   这话要她怎么接?   这人纯属逗她开心,也不指望她回答,知道这姑娘脸皮薄,定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说:“你放心,我会早点回去的。”   初羡:“……”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自说自话。   初羡的那对兔耳朵总在傅枳实眼前晃来晃去。他总是容易被它转移注意力。太出戏了这两只兔耳朵。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笑。   细看发现兔耳朵中间部位还缀着两颗可爱的小爱心。   傅枳实不禁想起初羡的那把小黄鸭伞。果然女孩子就喜欢这些可可爱爱的东西。   要不是了解这姑娘以前的家境,他几乎都要以为这姑娘是吃可爱长大的。   离了父亲和奶奶,她如今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真是越来越像小公主了。   他再一次认识到或许失忆对于她来说也是好事,她如今可以生活得无忧无虑,天真又可爱。   “您笑什么呀?”初羡不明所以,低头瞅瞅自己的外套,明明没问题啊!   傅枳实压了压唇角,“跟你说话我高兴。”   初羡:“……”   这是逗她开心吧?   “想要什么?回去给你带礼物。”傅枳实对着镜头,尽量不去看初羡的兔耳朵。   男人送女人礼物这怎么都透着暧昧。初羡明显不敢收。   “师兄,我什么都不缺。”这明显是婉拒了。   可对方却当听不懂,自然地说:“之前还欠你一个生日礼物,这次一起补上。”   那年除夕,也是初羡的二十四岁生日,他答应许她一个生日礼物的。当时她在云陌老家,他在青陵,分隔两地,礼物当然没法送出去。后面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份礼物自然也就被耽搁了。   如今记起,一起送给她。   不过初羡显然是全无印象了。   其实失忆也并非全是好的,她忘记了那些疼痛压抑的过往,与此同时也把那些美好与真挚给遗忘了。   “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当你享受阳光的明媚时,也要允许阴影如影随形。”【注】   两人也没有多聊,随意聊了几句。   挂断视频,初羡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刚才忘记摘发箍了。她竟然顶着这么一只卡哇伊的发箍跟傅枳实通视频。   天呐,一定丑哭了吧!   难怪他刚刚一直偷偷笑。   这人为什么都不提醒她?   她懊恼地拨了拨长长的兔耳朵,一时间郁闷死了。   睡前跟傅枳实通了视频,再入睡初羡内心平静,再也不会惴惴不安,魂不守舍了。果然喜欢的人随意就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心情。   相思病无药可解,只需心上人的一通电话。   ***   傅枳实在横桑一共待了三天。   他这次过来是因为仁和堂的一桩医药官司。这个案子前前后后拖了近一年,当时闹得还挺轰动,这次总算开庭审理了。   老爷子不放心,让他亲自过去盯着。   代理律师是双南的南絮律师,也是傅婧娴的闺蜜。有自己人坐镇,凡事亲力亲为,打胜仗完全不在话下。   果然一审结束,仁和堂大获全胜。   上午庭审结束,傅枳实下午飞青陵。中间抽了两个小时给小姑娘挑礼物。   他要送就送特别的,一些金银首饰,服饰包包之类的难免落入俗套,他看不上。再者初羡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冒。   翻了翻地图,一半会儿不知道去哪合适。傅枳实就跟南絮取经:“南絮,你常来横桑,知道这边有什么好的礼品店吗?”   南絮微微一笑,面露歉意,“傅大哥,那你可真问错人了,我常来横桑没错,可每次都是为了案子,匆匆来,匆匆走,对这座城市是半点都不熟悉,顶多就认识一个机场和高铁站。这个你得问季律师,她是横桑本地人,她熟!”   这次为了确保官司稳赢不输,南絮特地把同事季许卿也给拉来助阵。季许卿是土生土长的横桑人,当地的活地图,问她准没错。   季许卿勾唇轻笑,徐徐道:“傅公子要在横桑买东西,当然得问我啦!我什么都知道,包您买到满意的。您要买什么呀?”   傅枳实告诉对方:“一些小玩意,钥匙扣、手办之类的。”   季许卿:“老城墙下一条街,横桑人称它为草市。那里有好多老店,聚了一堆手艺人,您想淘小玩意就去那里,铁定能淘到满意的。”   傅枳实跟季许卿道了谢,叫了辆专车直奔草市。   望着绝尘而去的小车,季许卿姑娘不禁感叹:“男人出差还专门买小玩意,多半是送给喜欢的女孩子。青陵单身的贵公子眼看着又少了一位。我什么时候才能嫁入豪门呀!”   南絮伸手揽揽同事的肩膀,柔声安慰她:“再拼个几年你自己都成豪门了,还嫁什么豪门!”   季许卿瘪瘪嘴,“南大律师,不要想忽悠老娘给你卖命!”   南絮:“……”   作者有话要说:  普通人最不普通的就是善良的品质。不管这个社会怎么变,我总觉得善良应该是一个人最不能丢失的品质。   我们南絮小姐姐打了个酱油。   【注】:来自网络。 第31章 第30味中药   第30味中药   初羡一晚上都在辅导弟弟贺明谈写作业。   贺景锋本来给小家伙配了一个家教老师, 青陵师大的大三学生,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姐姐。讲话温温柔柔的,那声音初羡听着都喜欢。   但奈何小家伙最近跟人家小姐姐闹掰了, 就不让人家辅导了。问他什么原因,硬是不说,一个劲儿闹脾气。   赵女士没办法就只好跟人家老师把费用结清了, 打算另外聘请家教。   但一时间哪里能找到合适的,何况贺老太太如今住院,夫妻俩都无暇分.身, 就暂时让初羡顶替一下。   无奈之下工具人初羡童孩只好担起辅导弟弟作业的责任。   真是不带娃不知带娃苦,辅导熊孩子简直能把初羡气死。不过就是三四道应用题, 愣是磨了一晚上。   这孩子就是坐不住, 一会儿渴了, 一会儿饿了,一会儿又上厕所去了。他的理由总是五花八门。碰到这种学生, 是个老师都得崩溃吧?初羡觉得不是小家伙跟家教老师闹脾气,而是人老师吃不消熊孩子吧!   贺明谈皱着一张小脸, 语气颇为无奈,“你们女生就不能对我们男生耐心点?”   初羡没好气地说:“我需要喝参汤续命,我的耐心全被你磨光了。”   贺明谈:“……”   贺明谈人小鬼大地说:“妈妈说你是姐姐, 我得对你好,我不跟你计较。你骂我我也不跟你计较。”   弟弟如此有觉悟,初羡深感愧疚, 她是对小孩太暴躁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柔,“阿谈,咱们来看下一题……”   一晚上初羡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好不容易辅导完, 她感觉自己被狠狠地扒了一层皮,整个人已然被彻底压榨干净了。   她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贺明谈,已经十点了,赶紧麻溜洗漱睡觉。”   在贺家贺明谈最听初羡的话。姐姐发话,小家伙二话不说就进了卫生间洗脸刷牙。   其实但凡不写作业,这孩子还是很乖的。一旦写作业,是个人都得崩溃。   初羡深深认为她以后还是不要生孩子好了。不说别的,光辅导小孩作业她绝逼得疯。   贺明谈洗漱完,乖乖躺床上,盖上被子。   初羡坐在床边陪他,“阿谈快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贺明谈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眸光明亮有神,“姐,其实小时候我见过你。”   初羡一听,面露惊讶,“什么时候啊?”   贺明谈歪头想了想说:“好像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妈妈带我去了云陌,我们站在操场后面看你,你在上体育课。你那个时候又黑又丑,小小一只,穿那么大的校服,都快把你整个人给盖了。”   初羡:“……”   “胡说,我哪里丑了,我小时候可一点都不黑。”   “你们女生的关注点真奇怪,永远只在意自己美丑,你就不能问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初羡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问:“那后来呢?”   贺明谈:“我问妈妈你是谁,妈妈说是姐姐。我问她姐姐为什么不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妈妈说姐姐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生活。姐,你不知道后来你来了家里,我可高兴了。”   贺明谈口中的这些,初羡一无所知。就算没有失忆,她也是不知道的。   贺明谈说是她不愿意跟母亲一起生活。是舍不得父亲和奶奶,还是不愿意寄人篱下?她想大概两者都有吧!   初羡等小家伙睡着才熄了灯离开。   母亲和贺叔叔这会儿都还没回家,估摸着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听说贺老太太的情况不太好,这两人最近也是焦头烂额的。   回到自己房间。初羡和父亲通了视频。   父亲精神不错,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日子好像正在一天天变好。   父女俩简单聊了几句。   初羡就问:“爸,我以前跟我妈的关系怎么样啊?我是说我失忆之前。”   对面初明闻言一滞,隔了一会儿立刻关切地问:“羡羡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是你妈对你不好吗?他们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回来,别搁贺家住。”   初羡忙说:“您别误会,我妈对我挺好的。我就是忘记了很多事情,想问问您。”   听女儿这么说,初明这才放心,他移开视线,慢吞吞地说:“你以前跟你妈的关系挺好的。”   听父亲这么说,初羡也就未想太多。   “爸,您早点休息,我放假回去看您。”初羡怕父亲累到,不敢说太久。   老父亲点点头,“你也早点睡觉,别熬夜。”   通话结束,初羡先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睡衣。坐在梳妆台前做日常护肤。   刚贴上面膜没两分钟,手机就响了。   初羡瞟一眼手机屏幕,心下一惊,这么晚了傅枳实居然给她打来了语音电话。   “喂,师兄?”   “你下来一趟,我在你家边上的小路上,你平时下车的那个地方。”   初羡:“……”   初羡直接蒙了,“您……您回来辣?”   “嗯。”那边的人嗓音倦怠,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大猫,“刚下飞机。”   这么晚了不回家休息跑来她家干嘛?   “您……您有事吗?”初羡小心翼翼地问。   那头传来男人温柔如水的声线,犹如一片薄而轻的羽毛划过心尖,“想见你一面,给你带了礼物。”   ——   想见你一面,比我爱你还更动听。初羡觉得这一定是她听过最好听的一句话了。   挂完电话,她捏着手机飞奔下楼。   踩着拖鞋匆匆忙忙跑到一楼,都快跑到大门口了,垂眸一看竟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她哑然失笑,又赶紧上楼套了一件羽绒服。   拉上拉链,盖上羽绒服的帽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藏好,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家门。这举动委实有点像小偷行径。   倒也不是初羡不想光明正大,主要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有些晚了,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尤其对方还是男性。何况母亲和贺叔叔至今还未回来,她摸不准他们要不要回家。万一他们回来,撞见就不好了。   这天儿真冷,凛冽的寒风兜头直吹,打在脸上全是冰刀子,阵阵刺痛。   如果不是傅枳实召唤,这么冷的天儿她绝对不敢出门,搁家里吹空调它不香么!   换位思考,傅枳实不也冒着严寒一下飞机就来找她了么?   一想到这点,初羡的脚步又有力了几分。   她不敢在严寒中暴露太久,忙不迭加快了脚程。   想来傅枳实也是非常照顾她的,将车停在距离她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不容易被熟人撞见。   傅枳实的车停在一棵老樟树下,那树上了年纪,枝干健硕,枝叶肆意横向天际,凌乱又张扬。   路灯安静亮在那里,树影静静筛下来,光影朦胧。车身完全隐在阴影里,融进黑夜,低调地根本让人察觉不到。   一看见熟悉的车,初羡眼神变亮。小跑过去,站在车外轻轻敲了敲车门。   里面的人闻声解了车锁。   她赶紧拉开车门,麻溜钻进副驾。   还是车里暖和,暖流丝丝环绕,迅速驱散掉她羽绒服上沾染的寒气,初羡整个人如坠阳春。   脸颊过了寒风,红扑扑的,仿佛熟透了的苹果。   见小姑娘裹得这么严实,傅枳实忍不住发笑,“有这么冷么?”   “当然冷了!”初羡摘掉帽子,露出脑袋,搓搓手,哈出热气,“这两天都快零度了,能不冷么?”   大雪(节气)过后的青陵已然步入一年中最冷的时刻。   比起初羡,傅枳实倒是穿得清凉,身上穿一件藏青色西装,连大衣都没套一件。   初羡扫一眼他的衣着,忍不住问:“师兄您穿这么少,不冷么?”   傅枳实微微一笑,调侃自己:“大概是老年人比较扛冻。”   初羡:“……”   “胡说,老年人才不扛冻呢!老年人明明最怕冷了。”   “这就说明我不是老年人,你不许再说我老。”   初羡:“……”   这人是秋后算账么?   傅枳实不在意旁人说他老,可却在意初羡说他老。他们之间隔着十岁的年龄差,哪怕他选择忽视,这层差距也是真实存在的。他不想因为年龄的差距让她推开自己。   初羡莞尔轻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师兄你一点都不老,你最年轻了。”   他抬手捏捏她的脸,“说得这么敷衍,一看就不是真心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十分受用。   他的手温热,触到初羡的脸蛋,指尖当即传来一阵寒凉。   再摸摸初羡的手,手也是凉的。   傅枳实不免后悔,不该这么晚让她出来的,外头这么冷。多日没见到她,心里总惦记着。一下飞机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就过来了,只想立刻见到她。   他刚下飞机,也没回家休整,风尘仆仆,神色瞧着都有几分倦怠。   可是一见到她,和她说上话,看到她的笑容,满身的疲惫立刻就消失殆尽了。   车里没开灯,路旁的照明灯映进来,光线半明半昧。   傅枳实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只精巧的小盒子拿给初羡,“给你的礼物。”   “谢谢。”初羡惊喜接过,掂在手里,却没拆。   盒子小巧精致,掂在手里也不重,她估摸着应该是小东西。   “不打开看看?”男人眼神温柔,嗓音也温和,深醇动听。   初羡笑着说:“当面拆礼物可不好,我回去再拆。”   傅枳实送的礼物她要回去一个人拆,因为她怕自己无法做好表情管理,当着师兄的面傻笑不停。喜欢的人送的礼物,拆礼物总是甜蜜和惊喜参半的。   小姑娘的心思总是异于常人,傅枳实随她去。   “这算生日礼物还是出差礼物?”   “补给你的生日礼物。”那年除夕承诺给她的生日礼物拖了这么久才补给她。   如今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他这个人从不轻易许诺,要许就一定会兑现,不管时间过去多久。   如今回想起来,其实那会儿他对她的心思就早有苗头,只不过他并没有意识到而已。他待她一直都是特别的。   男女之间,区别对待,多半是因为爱。   初羡收了傅枳实的礼物,心里飘飘然。   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偷吃了麦芽糖,踩在云端,甜在心里,落不到实处。   “您这次到横桑出差干嘛呀?”   “爷爷让我过去盯着一桩官司。”   “我们仁和堂赢了吗?”   “赢了。”   “太好了。”小姑娘笑容明艳,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   傅枳实觉得这姑娘失忆以后性格都开朗了很多,以前很少见她笑,现在却把笑容常挂脸上。   那会儿的初羡,本该是二十来岁最张扬明媚的年纪,却因为肩上担着家庭的重担,一双眼睛总是蒙着厚重的雾气,深谙的眼底心事重重,从未开怀大笑过。   或许对她而言,失忆是好事。身边人瞒着她那段过往,应该也是希望她能活得轻松自在点吧。毕竟无事一身轻。   “师兄,我得回去了,这么晚了,我不能待太久。”初羡准备回去了。   “嗯。”傅枳实抬眼看她,双眼皮压出细细一层褶子,“去吧。”   小姑娘温顺的样子像极了他小时候养的一只布偶猫,特招人喜欢。   虽然很想跟她多待一会儿,但考虑到时间问题,还是要先放她回去。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师兄,你开车回去注意安全。”初羡伸手拉开车门,车门刚拉了一半,谁知一束强光径直扫射过来,似要生生撕破半边天际。   远光灯刺眼,车轮碾过路面,车速很快。初羡本能往后探一眼,看到熟悉的车牌,下一秒直接把脑袋埋向车底。   “怎么了?”傅枳实不明所以。   还没来得及往车窗外面看,就立刻被一只小手拼命往下拽……   初羡看似没有用力,却力道十足,将他整个人拽下车底。巨大的冲击,两人的额头用力磕到一起,疼得够呛。   初羡忍着疼,也不敢去揉,压低声音道:“是我妈妈和贺叔叔回来了。”   傅枳实语气无奈,“初羡,你这样让我觉得咱俩是在偷.情。”   初羡:“……”   “我妈那个人疑神疑鬼的,被她看到我和你待在一起,我根本解释不清,只能暂时委屈师兄了。”   她心跳如雷,剧烈跳动着,呼吸都变得异常急促。   傅枳实的情况不会比初羡好。两人贴得太近了,衣料相互触碰,呼吸声交叠,一声盖过一声。   她只要一说话,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他颈间,烫得他心慌意乱。   初羡不动还好,只要轻微一动,细密的发丝擦过他脸颊,酥麻难耐。   嫣红的双唇近在咫尺,水润光泽,一张一合。明明没涂口红,唇色依然很红。   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猿意马。   傅枳实是个正常的男人,有些异样的反应在所难免。何况还是自己一直喜欢的女孩子。   初羡猫着身体,竖起双耳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全然未察男人的异样。   好在时间并未持续太久,黑色的迈巴赫疾驰而过,并未做任何停留。   见车开远,初羡慌忙起身,“好了师兄。”   “初羡。”男人坐直身体,漆黑深邃的瞳仁里倒映出初羡脸,目光温柔又缱绻。   说实话初羡被傅枳实这样的眼神给吓到了,心跳再次加速,“怎……怎么了师兄?”   “接下去我对你做的事是男人对女人做的事,如果不喜欢你可以制止我。”   男人对女人做的事?   初羡立刻懵圈了。   他几乎不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右手伸过来,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颊,俯身吻她。   初羡的思绪顷刻炸裂,理智稀碎。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男人对女人做的事。   她吓得呼吸骤歇,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合着轻微的笑意,“初羡,这个时候你应该闭上眼睛。”   “哦。”初羡傻愣愣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傻师妹这么听话,他都不忍心对她做坏事了。这种感觉很像在诱骗无知少女。   不过他不会收手。诱骗就诱骗吧,他也当一回小人。   车内空间狭窄,光线也严重不足。可傅枳实的第一吻却精准无比,准确无误地落在初羡柔软的双唇上。   女孩子的唇果然比他想象中还要软。她应该刚刷过牙,唇齿间有一股清新的薄荷香。这点清香将傅枳实的理智又击溃了不少。   本就是冲动,理智稀薄,如今更是所剩无几了。   这是初羡的初吻。记忆缺失,让她并不熟知过去的那个自己。她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没有幻想过初吻。反正这半年她是从未幻想过的。以至于当下它突然发生了,她竟如此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只知道一味笨拙地接受。   但似乎傅枳实并不计较。她不曾反抗,不曾制止,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余下的留到以后慢慢进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上的碾压感终于消失了。   这是结束了?   稀里糊涂就开始了,结束时同样稀里糊涂。   初羡表情迷惘,好久都不敢睁眼。   再次睁眼,见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眼神是一片澄澈的湖水,温柔平静。   “你这表情让我觉得你意犹未尽。”这人公然调侃。   初羡:“……”   初羡面红耳赤,拿眼瞪他。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坏?   “羡羡。”他低声喊她小名,声线刻意压低,仿佛初春的雨水悄声滴落,惊起一湖涟漪,“这是男人对女人才会做的事情,师兄对师妹不会。”   “你……什么意思?”初羡攥紧手里的小盒子,指节泛白。   “意思就是我不止想当你师兄,我还想当你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傅师兄表白喽!   此处应有掌声! 第32章 第31味中药   第31味中药   一到家, 初羡立刻就给闺蜜舒意禾拨了视频。   她朋友没有几个,能出主意的唯有舒意禾。这位大小姐在学生时代阅人无数,而且又读了无数言情小说, 她深谙小言的套路。感情问题找她准没错。   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抱一只小胡巴的公仔,手机架在支架上, 她一边狂捏胡巴的耳朵,一边焦急地等好友接视频。   平日里秒接视频的人,如今却久久不见回应。   书桌立在窗前, 窗户紧闭,暖流包裹整个空间。初羡的羽绒服还穿在身上, 也不知道拖。   坐了一会儿才觉得热, 忙把羽绒服给脱了, 单穿一件珊瑚绒的睡衣。   窗帘留了三分之一没拉,院子里的那棵樱桃树在寒风中抖动着病弱的身子, 苟延残喘。   寒冬腊月连树都没了生机,想来来年春天才会变好。   等了许久闺蜜才接了视频。   舒小姐正躺在浴缸里泡澡, 満池的泡泡,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浴室里点着香薰,她品着红酒, 简直不要太享受。   初羡的房间也有一个大浴缸,赵兰英特地找人给初羡建的。可是初羡就泡过一两次,就把大浴缸给搁置了。她只要一泡澡就容易打瞌睡。一旦睡着, 在浴缸里躺个一两个小时,不感冒才怪。而且这样也容易出事,万一溺毙就不好了。   舒小姐把手机架在支架上,施施然开口:“羡羡大宝贝, 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啊?”   初羡毫无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刚刚傅师兄跟我表白了,你帮我出出主意。”   “他都追你这么久了,表白很正常。”原以为舒小姐会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姐们一脸淡然,似乎早已知晓。   初羡一惊,“他什么时候追我了?”   “这一天天的又是送早餐,又是送你回家的,还带你去看话剧,带你出去吃饭,给你送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还不够明显吗?也就你这么后知后觉,搁别人早察觉了。”   初羡:“……”   舒意禾不提还好,一提初羡才倏然惊觉,原来他已经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了。   她不是毫无知觉,只是一直不敢相信。当他今晚直白地向她袒露心意,她不止震撼,更有些害怕。她骨子里就是自卑的,对男女之事很难生的出自信。何况傅枳实又比她优秀太多。   初羡催促道:“这些都不重要,你快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的困扰。   舒意禾轻晃高脚酒杯,里面殷红的液体顺着光滑的杯壁打出细小的波纹。她浅嘬一口红酒,放施施然询问一句:“你喜欢他吗?”   这真是个一针见血的问题。自然是喜欢的。明明已经失忆,有关他的记忆全无踪迹,无处可寻。然而再遇到他,却从未感到陌生,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她发现自己还是喜欢他。   “喜欢。”   “喜欢就上啊!费什么话!傅枳实这种男人可是人间极品,打着灯笼都难找。你拿下他,不得让你吹一辈子啊!到老了还能跟小辈们吹嘘,老娘年轻的时候睡过人间极品。”   初羡:“……”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初羡估计舒意禾以前肯定跟她说过。   不过眼下她已经没心思抠这些了。傅枳实突如其来的表白早就打乱了她的思绪。   初羡压低嗓音道:“禾儿,不瞒你说,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傻姑娘,有什么配不配的,合适就好。老人常说一块钱的打火机同样能点着一万块钱一包的香烟,几万块钱一桌的菜,还是离不开两块钱一包的盐。在爱情里,合适胜过一切。”   初羡鼓着小脸,拧起两道秀气的眉毛,不满道:“禾儿,我不是打火机,也不是盐。”   闺蜜的比喻能不能走心点?   舒意禾:“……”   舒意禾简直晕死,“姐们,你的脑回路能不能不要这么清奇啊?”   “听姐一句劝,不要怂,就是上!加油,奥利给!”   给初羡打完气,舒小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美容觉了,明天继续撩调酒师小哥哥。一想到小哥哥,我觉得人生都变得美腻了呢!”   初羡:“……”   挂完视频,初羡挎着一张小脸,还是一脸忧伤。她就该想到的,舒意禾一定会让自己毫不犹豫上的。毕竟这位姐们喜欢主动出击,看到中意的绝不犹豫,上就完了。   她烦躁地扒拉两下自己的鸡窝头,往床上一瘫。   毫无悬念,初羡再次一晚上没睡好。   凌晨三点,路灯恹恹,别墅群万籁俱寂。   后院的樱桃树婆娑起舞,枝叶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她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   桌上摆着傅枳实送给她的礼物,精巧漂亮的盒子里放了一只钥匙扣。   钥匙扣上挂一个Q版小女孩,陶瓷的材质,质地坚硬。跟她一样留齐耳短发,穿紫色毛衣和白裙子,可爱值爆表。   他说这只钥匙扣还有情侣款,一个Q版男生,穿西装衬衫,帅气惹眼。   这分明就是照着他俩做的。   傅枳实说:“如果我今晚不表白,当你看到我的钥匙扣你自然也就明白我的心思了。不过依到你这么胆小的性格,你铁定会揣着明白给我装糊涂。我索性不给你留退路,一口气跟你说明白。”   他说:“告诉你我的心意,不是逼你一下子就答应。你有很多时间可以考虑,你也可以拒绝。选择权始终在你这里。”   这人把选择权充分交给她,是笃定她不会拒绝,因为她舍不得。   可是即便是这样,初羡还是犹豫。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傅枳实。   喜欢一个人第一反应就是去衡量对方,再衡量自己,几下权衡,人就胆怯自卑了。事实上傅枳实比自己优秀太多,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能力。   她难免会怀疑他并非真的喜欢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倘若是那样的话,她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岂不是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是谁说爱情简单纯粹的?爱情分明复杂透了,剪不断理还乱。   初羡毫无头绪。   她重新躺到床上。   台灯微光闪现,她抱着手机发朋友圈。   初羡:【睡不着,好烦躁。】   朋友圈发出去不到一分钟,那人光速评论:再不睡,天该亮了。   初羡:“……”   屏蔽了所有人,唯独忘记屏蔽傅枳实。   好忧伤!   初羡扔掉手机,一头蒙进被窝。   再不睡,天真的要亮了。苦逼的打工人明天还要搬砖。   ——   大概是昨晚在窗前坐久了,着凉了,初羡鼻塞难耐。   熬了夜,黑眼圈厚重异常。她打了好几层遮瑕都盖不住。无奈之下,只好上一层修容。她上班一般都化淡妆,抹个粉底就够了,连遮瑕都很少上。如今为了盖黑眼圈,不止上了遮瑕,连修容都打上了。她实在不想顶着黑眼圈招摇过市。   以前倒也无所谓,有黑眼圈丑就丑点,可现在万万不能让傅枳实看到她的黑眼圈。不然他一看会数落她熬夜的。毕竟凌晨三点的那条朋友圈被他看到了。   赵女士难得在家给家人做了顿早餐。   初羡从楼上下来,懒洋洋地跟赵女士打招呼:“早,妈妈!”   赵兰英一听女儿这么重的鼻音,当即皱眉,“羡羡,你是不是感冒了呀?”   初羡摸了摸鼻子,“是有点感冒了。”   “赶紧去泡包三九喝喝,谁叫你大晚上跑楼下捡耳钉的,一只耳钉哇,重新买过就好了嘛,还跑下去捡。这两天这么冷,今早都零度了,你不感冒才怪!”赵女士把女儿一通数落。   昨晚跑出去见傅枳实,本来很安全的。弟弟睡了,保姆阿姨又不在家。谁知母亲和贺叔叔会突然回来,还那么凑巧,在那个时间点回家。初羡只好以到楼下捡耳钉为由进门。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在赵女士的监督下初羡乖乖喝了感冒药。   “老太太出院了,我也能歇歇了,这段时间都忙晕了。”赵女士在餐桌上高兴地宣布。   可是一双儿女却不高兴了。   赵女士一旦空闲下来就意味着贺明谈的自由时光戛然而止了。而初羡也不能随意出门了。后面都不能让傅枳实送她回家了。   ——   早上上班,在医馆前门碰到傅枳实。   他刚停好车从车库出来,一手提公文包,一手捏车钥匙。   初羡看到了那只Q版男生钥匙扣,和车钥匙挂在一起,在男人手心里摇晃。   她的那只还在书桌抽屉里放着呢。因为她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挂上它。   他穿水墨蓝的套头卫衣,一件黑色工装外套,板鞋纤尘不染,白得惹眼。   天生的额衣架子,什么衣服都撑得起来。这种人买衣服应该非常容易吧。毕竟随便什么类型的衣服他都可以轻松驾驭。   不像初羡每次买衣服都要挑好久,一会儿纠结款式,一会儿又纠结颜色,有时还要纠结它是不是适合自己。   两人原本并排走,初羡故意落后他两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经过昨晚真是太尴尬了。   他倒是一派坦然,熟稔地问:“早餐吃了吗?”   初羡点点头,“吃了。”   “感冒了?”他听出她话里有厚重的鼻音。   “嗯。”   “抵抗力真差,昨晚就不该喊你出门的。”   他不提昨晚还好,一提昨晚,初羡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丢失的初吻,老脸立刻就变烫了。   傅枳实伸手探探她额头,关切地问:“怎么样,难受吗?”   初羡摇摇头。   他说:“等会儿到我那里拿点药吃。”   初羡说:“在家吃过了。”   两人一同走进医馆,傅枳实要去他的办公室,初羡则要去科室。   在楼梯口分开,他征询道:“中午一起吃饭?”   初羡挥挥手,一口回绝:“不吃。”   傅枳实:“……”   傅枳实哑然失笑,进一步争取,“不再考虑一下?”   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不必了。”   在她还没想清楚之前,还是和傅枳实保持距离才好。   初羡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颇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傅医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是不是吓到小姑娘了?   ***   傅枳实发现他的表白好像真的把小姑娘给吓到了。这姑娘最近都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了。在医馆碰到,不是装没看到,就是掉头就走,避他如蛇蝎。   小傅医生真心郁闷。   他不免开始后悔,不该那么早告白的,应该再等等的,等时机再成熟一些。这姑娘胆子那么小,就跟那蜗牛一样,他一表露心意,她立刻就缩进了壳里。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近一周。   虽说郁闷,但傅枳实还是有那个耐心的。女孩子在遇到这种大事时总是容易纠结的,他应该给足她时间考虑清楚。所以最近他也不去打扰她。   很快就迎来了岁末,不平凡的2020年也即将过去。   因为疫情,2020年注定是不同凡响的一年,磨砺和感动常在。虽然青陵不是疫区,可那段兵荒马乱的时刻谁都刻骨铭心。因此人们对新的一年愈加期待。   元旦到了,医馆的部分医护人员也迎来了短暂的假期。   大家伙商量着去青陵郊区野餐。这种团建活动医馆历来就有,一年两到三次。因为是元旦,团建反而更有意义。   都还没放假,科室里的那些同事就开始热切地讨论,该怎么安排部署了。   说实话初羡不太想参加野餐。她如今不太敢面对傅枳实,怕见到他尴尬。   想了这么久还是想不明白,她骨子里还是胆怯懦弱。   不过这种团体活动她不可能不参加的。毕竟她可是科里的团宠。她年纪最小,大家伙平日里都很照顾她,把她当小妹妹。不参加未免显得太不合群。而且宁檬那姐们也一个劲儿撺掇她去。   野餐定在元旦那天,地点是青陵郊区的塘里景区。上午九点在医馆集合,然后一起出发。   塘里景区比不上堰山和檀香岛出名,只是一个小景区,都不用收费。那里有一片粉草田在秋天总能吸引很多爱美爱拍的小年轻前去打卡。逐渐演变成了网红打卡点。   寒冬腊月没粉草可看,不过还是有很多家庭前去野餐。   第二天要野餐,头一天晚上初羡就失眠了。最近一直躲着傅枳实,也没和他说过话,明天一起野餐,少不了要接触。她想想都头疼。   耍手机一直刷到半夜。凌晨的时候收到傅枳实的微信消息。   傅枳实:【新年快乐,初羡。】   掐点给她发的新年祝福,是第一个祝福她新年快乐的人。   初羡盯着那几个字内心一片柔软。   第二天初羡早早就起床收拾自己了。   元旦这几天青陵都是好天气,艳阳高照,给人们的出行增添了不少便利。   初羡从衣柜里挑了件柠檬黄的抓绒卫衣,外面套一件千鸟格厚外套,再配黑色牛仔裤和老爹鞋。   知道她要野餐,赵女士让周阿姨提前给她备了不少食物。野餐的食物都是自备的,她和宁檬两人负责水果和肉类。   刚过了双十二,宁檬姑娘一贫如洗。考虑到她的经济压力,初羡主动分摊了贵的肉类。   拎着两大袋食物,初羡去挤地铁。贺叔叔说要送她。被她给婉拒了。毕竟她还瞒着自己在仁和堂工作。1日日寸珖   很奇怪,她都入职这么久了,赵女士居然从没过问过她的工作。她想猜测大概是母亲觉得她的工作无关紧要吧。   赶到医馆,同事们都到了。都是年轻人的主场,像傅主任这样的老年人都窝在家里养生了。   往人群里瞟两眼,初羡霎时怔住。好家伙,这些人打扮得也太时尚靓丽了吧!   平日里大家伙都穿一样的白大褂,女孩子们也没怎么拾掇自己,个个看着都普通。如今一化妆,穿上漂亮的小裙子,个个都是大美女。男生们也打理了头发,个个穿得有模有样的,一改之前邋里邋遢的形象。   初羡忍不住怀疑,这些人分明不是去野餐,而是去相亲的。   宁檬这么大大咧咧的姑娘,今天居然穿了条森系的红色长裙,淑女又温婉。跟过去简直判若两人。   初羡低头看看自己,就她穿得最普通。   不对,傅枳实跟她一样普通。   他还是一贯的穿着,休闲的毛衣和外套,减龄又帅气。   他不曾刻意拾掇自己,可依然掩盖不了他身上的贵气。这年头有颜有钱才是王道。   宁檬悄悄告诉初羡:“塘里有很多人野餐,不乏帅哥美女,搞不好就有艳遇。单身狗们可不得好好收拾自己嘛!万一运气好,遇到对眼的,那可就脱单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年人之间的活动都变得不纯粹了,总是夹杂着一定的目的和功利性。就连这么一次小小的野炊,很多人都想着给自己脱单。   大抵人一旦长大就没有什么事是纯粹的了。相应的,成年人的快乐也越来越少了。   宁檬姑娘一口气说完,垂眸扫一眼初羡身上的衣服,“早知道我就该跟你提前说一下的,让你也好好打扮打扮。”   初羡还来不及接话,宁檬的话紧接着就冒了出来,跟成串的炮仗似的,“羡羡就你这张脸,估计也没男的敢找你,带出去就跟带闺女似的,不是找虐么?”   初羡:“……”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同事们都开了车过来,十个人开了四辆车,很空。   宁檬拉着初羡坐傅枳实的车。   初羡不愿意,“不要吧,咱们坐刘医生的车好了。”   宁檬却不由分说把初羡往傅枳实车旁拽,“刘医生的脸哪有小傅医生有看头。”   初羡:“……”   傅枳实转手就接过她手里的两袋食物放进后备箱。   初羡怔怔地道谢。   男人赫然一笑,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以为你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初羡:“……”   她看到傅枳实的后备箱里还有烧烤架和调味包,两箱矿泉水和一箱饮料。东西很多,把后备箱都给塞满了。   放完东西,他转头初羡说:“等会儿你坐副驾。”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作者有话要说:  傅师兄:我的副驾只有媳妇儿能坐。   感谢七彩沙漠小可爱砸的雷,爱你么么哒~ 第33章 第32味中药   第32味中药   “不了吧。”初羡绞绞手指, 表情迟疑,“我还是跟檬姐一起坐后座吧。”   看她这么抗拒,傅枳实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捏捏额角, 语气颇为无奈,“初羡,我跟你坦白心意, 不是让你躲着我的。在你答应我之前,我们还是可以以师兄妹来相处的。”   她弱弱地说:“对不起师兄。”   一言不合就道歉,认错态度简直不要太好。只要她一道歉, 他反而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想再和她说道说道,刘医生却站在一旁吆喝出发了。每次团建, 这位老大哥总是比任何人都积极。   傅枳实只好看着初羡, 抬了抬下巴, “先上车吧。”   初羡还是选择跟宁檬一起坐后座。   一来怕宁檬看出异样;二来坐得离傅枳实太近,她怕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   见小姑娘钻进后座, 傅枳实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认为还是有必要找个机会跟初羡好好聊聊。依到她那纠结的性子,让她自己想多半是想不明白的。   刘医生的车打头阵, 傅枳实的车落在最后。他开得又平又稳,匀速前行。   宁檬姑娘是个话痨,逮住谁就有一堆话说。基本上都是她在跟傅枳实说话。初羡安静地当个忠实的听众。   聊了一会儿, 宁檬注意到傅枳实车钥匙上的瓷器娃娃,惊讶道:“小傅医生,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钥匙扣啊?好漂亮啊!”   傅枳实垂眸看一眼小东西, 淡声道:“前不久去横桑出差,碰到一位手艺很厉害的老师傅,就找他定做了一对。”   宁檬赶紧追问:“呀,这还是情侣款的呢!还有一只小傅医生送心上人了吗?”   傅枳实笑笑, 没否认。   宁檬瞬间柠檬精附体,酸酸地说:“医馆那些小护士该哭了。”   傅枳实低声叮嘱:“宁檬,你要保密哦!”   宁檬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小傅医生,我一定守口如瓶,保证不泄露一个字!”   初羡默默听着,心想不出半天,整个医馆都该知道傅枳实有心上人了。   她赶紧攥紧自己包里的钥匙扣,她可得藏好,千万不能暴露了。   车速快,四十分钟后众人到达塘里。   一下车,大家伙就立马热情地忙活起来。   天光大好,野餐的人很多。整片小山坡密密麻麻堆满人影,男男女女,老人小孩,还有逗比鬼二哈和小短腿的柯基。   初羡四下打量一圈,果然看到很多漂亮的小姐姐对着镜头摆拍。好看的小哥哥也不少,混在人流里。   俊男美女这么多,宁檬果然诚不欺她。   一下车傅枳实立马从后备箱搬东西。不止有烤架和食物,还有两大箱矿泉水和饮料。   他负责支烤架,他特意点名初羡给她打下手。   初羡暗自腹诽,这么点活他一个人就能弄好,非得拉她一起,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傅枳实迎上她的目光,似猜出她心中所想,痞笑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初羡:“……”   这人怎么可以坏得这么明目张胆?   考虑到人多,傅枳实带了大型的烧烤架,整个拼装好蛮大一副,庞然大物刺喇喇立一旁。   这人压根儿就不使唤初羡,全程自己动手,就让她在自己身边待着。自家小孩还是搁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初羡见他把烤架支好了,就把袋子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   她的两袋都是肉类,羊肉,生鱼片、五花肉、火腿肉、鱿鱼圈、明虾……种类齐全。用签子一串串穿好,现烤就行。   周阿姨细心,给她准备的都是加工好了的。   等她翻开宁檬的袋子,她才深切意识到这姑娘不是嘴上嚷嚷着穷,她是真穷呀!水果准备的都是最便宜的,苹果、香蕉、蜜桔、柚子,均价都没到五块。   另外两个女生铺好桌布,一些熟食和水果已经都摆上了。   桌布是浅蓝色的格纹,安静深沉的颜色,映衬着头顶蔚蓝纯澈的天空。   初羡光看一大堆美食,便觉得心情大好。   蓝天、阳光、美食,果然都是最治愈人心的。   蔬菜和肉类都是家里洗净带过来的,火升起来直接烤就是,也不用另外再处理,省了不少工序。   傅枳实动作迅速,很快就把炭火生好了。   他第一个动手烤串。问初羡想吃什么。   初羡实诚地说:“想吃肉。”   她什么肉都喜欢,来者不拒。   男人睨她一眼,公然调侃:“是得多吃肉,这么小一只。”   初羡:“……”   傅枳实麻溜给她烤了一串五花肉、两串羊肉、一串猪腰子,一串基围虾。果然全是肉,一串蔬菜都没有。用小小的托盘装着,表皮金黄焦脆,孜然味和辣椒面的香气直逼鼻尖。   初羡是云陌人,特能吃辣。傅枳实给她加了很多辣椒面,红彤彤的,贼过瘾!   给初羡烤完肉,傅枳实就主动让贤了。把主场交给其他男同事。男同事们撸起袖子,麻溜开烤,个个都很有大厨的派头。   她可不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把盘子往傅枳实跟前递,“师兄,你尝尝?”   傅枳实摇摇头,“我不能吃辣。”   青陵本地人饮食清淡,以酸甜为主,普遍不能吃辣。傅枳实更绝,一点辣椒都不碰。   他不吃,看小姑娘吃倒也挺满足。   初羡吃到一半,嘴唇通红,口红早已掉光。脸颊暴露在阳光下,泛起健康的红晕。   傅枳实及时送上矿泉水,还是拧开了瓶盖的。   “谢谢。”   “吃慢点,不够还有。”烟雾飘飘袅袅,他的脸藏在雾气里,有些许迷离。   不过眼神却格外温柔。   野餐已经渐入佳境。男同事烤了很多食物。   大家围坐在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   要开车的同事不喝酒,只喝饮料。傅枳实捏一罐听装的可乐,慢悠悠地喝,说不出的气定神闲。   他的气质一向温和从容,置身人声喧闹的环境反而显得突出。他自顾坐在一旁,便让人觉得他超然于物外,身上不沾染丝毫烟火气。   这样的男人如何不迷人?   初羡不敢跟他说话,可眼神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隔一会儿就偷偷瞄两眼,隔一会儿就偷偷瞄两眼。   有好几次他有所觉察,撞上她的视线,她心下一惊,慌忙撇开。   气氛很好,不玩点游戏实在可惜。   宁檬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一大群人纷纷点头。   宁檬提议的,就从她那里开始。她转动酒瓶子,故意拉长语调,“开始了啊!1、2、3……开始!”   好巧不巧的,第一轮初羡就中奖了。   宁檬看着她,笑眯眯地问:“羡羡,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初羡:“真心话。”   宁檬冲她眨眨眼睛,像是在憋大招。   初羡心下暗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宁檬姑娘脱口而出:“初吻还在吗?”   初羡:“……”   一开口就是这么劲爆的问题,初羡脸爆红,耳根烫得慌。   很巧,她的初吻前不久刚没了。   她下意识往傅枳实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人就坐她对面。   这人倒是一派泰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老脸发热,声细蚊蝇,“不在了。”   说完捂住脸,低着头,不敢见人了。   小庄护士带头起哄,“初羡妹妹这么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初羡真心觉得自己可怜,她压根儿没谈过恋爱,初吻却没了。偏某位凑不要脸的始作俑者居然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模样。   大概是看她招架不住了,某人方出声替她解围:“继续。”   “继续继续!”众人立刻被转移注意力,麻溜开始第二轮。   初羡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二轮还是点到初羡。   她简直欲哭无泪。   她的运气未免太背了点,回回中招。   徐护士长心疼得看着她,“羡羡妹妹,你这运气可以去买彩票了吧?”   初羡自嘲道:“我回去就去买一注,没准能一夜暴富。”   宁檬抓住酒瓶子问:“羡羡,你这回选什么?”   上回是真心话,这回就选大冒险好了。   刘医生指了指在场男同胞,“初羡妹妹,在场男士,你选一位跟他喝交杯酒。”   初羡:“……”   刘医生是科室里比起傅主任第二老的医生,大家伙的老大哥,平时就爱开玩笑。   “好哦!”现场气氛瞬间被点燃,场面火热。   “初羡妹妹,我愿意效劳哦!”针灸科的小个子王医生主动请缨。   “初羡妹妹,我也愿意哦!”药房新来的朱医生跟着起哄。   初羡僵坐着,内心慌得一批。   宁檬压低声线,偷偷给初羡支招,“要我就选小傅医生,怎么得也得找个最帅的,绝对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初羡:“……”   “初羡妹妹,想好了吗?想好了就开始哦!”刘医生已经倒好两杯雪碧,就等初羡做决定。   初羡欲哭无泪,除了找傅枳实她好像而也别无选择。   偷偷瞄对面的人,这人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完全是在看好戏。   她咬了咬牙,从刘医生那里端走两杯雪碧,慢步走向傅枳实,细声开口:“师兄,委屈您了!”   男人的唇角不禁浮出笑意,伸手接过其中一杯,“不委屈。”   非但不委屈,还非常乐意效劳。   “果然找了最帅的,这个罪恶的看脸的时代!”其他男士不免扼腕叹息,一片鬼哭狼嚎。   “交杯酒!”   “交杯酒!”   “交杯酒!”   ……   气氛活跃,众人鼓掌造势。   初羡的那张脸已经不能用红来形容了,她此刻就是烤架上的食物,已然熟透了。   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喝起交杯酒。   “喝了交杯酒就是我的人了,逃不掉了哦!”靠的近,傅枳实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烫得她心慌意乱。   初羡:“……”   初羡使劲儿瞪他。   宁檬捧着酒瓶子一脸姨母笑,不禁感慨:“明明不是真的,我怎么感觉自己被喂了一嘴狗粮呢!”   身侧小庄护士点头如捣蒜,“我也是,感觉这两人配一脸哦!要是真的就好了。”   宁檬:“安啦,小傅医生看不上羡羡这款的,跟没长开的小孩一样。”   何况小傅医生早就有心上人了。   小庄护士失落地说:“也是,小傅医生应该喜欢成熟妩媚的妹纸。”   喝完交杯酒,初羡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特么太丢人了!   某人倒是心情大好,志得意满。   第三轮开始初羡就暗暗祈祷,千万别抽到自己,不然她绝逼不玩了。   老天爷大概听到了她的祈祷,第三轮总算放过她了。   一连玩了七八圈,傅枳实一次都没被抽到,运气未免太好了。   快结束的时候,他才被抽到一次。   大家伙对他最感兴趣,立刻就坐直身体,嚷嚷问:“小傅医生,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年轻的男人温声道:“真心话。”   同事们当即交头接耳,热切地讨论着,势必要问出一个最劲爆最八卦的问题。   最后由小庄护士代表大家伙提问。小庄护士清清嗓子,朗声问:“第一次在什么时候?”   原本正在喝可乐的傅枳实,一口汽水险些喷出来。   不得不说他的这群同事是在是太会玩了。   众人翘首以盼,却等来当事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我喝酒。”   这人一口气吹了一瓶啤酒。   八卦失败,众人大失所望。   初羡心想,等傍晚回去肯定是她开车了。傅枳实喝了酒,宁檬连驾照都没有。她这个工具人被迫再次登场。   ——   游戏结束大家伙就自由活动了。   初羡从坡顶走到坡底,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躺着。   草地经人工修剪过,很短很短,一点不会扎人。躺上去就跟躺在棉被上没两样。   外套吸了热,穿在身上烫得慌。   她把外套脱了,单穿一件柠檬黄的卫衣。   万里无云,天空蓝得不见一丝杂质。   远处是一大片粉草田,草色枯黄,绵延千里。   几个摄影爱好者举着相机在田边走走拍拍。   摄影爱好者们总能找到他们眼中的好风景。   傅枳实悄悄跟着初羡。   小姑娘整个人陷进草地,右手枕在眼睛上,细密乌黑的短发肆意地在地上铺散开,卫衣胸前的几个字母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傅枳实骤然想起,那年在A大图书馆给她辅导论文,她就是穿了一件柠檬黄的卫衣,还拿了一把卡哇伊的小黄鸭伞,呆头呆脑的。   小姑娘主动请缨给他倒水,回来看到他站在楼梯口打电话,还偷偷拿手机拍他。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都看到了。   不过这些初羡都忘了。他现在想翻旧账都不能够了。也不知道她拍的照片还在不在。   原来有关她的一切,他都记得那么清楚,不曾有丝毫模糊。   如果时间可以回流,回到初羡研究生毕业那晚。她借着酒劲跟自己表白,他当时早早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当场就答应了她。或许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她可能不会失忆,他们可能早已跟其他的情侣一样甜甜蜜蜜了。   可惜当时他只当她是喝醉酒了在说胡话,从未正视过她的心意。   时间不能回流,他也不可能回头。这个道理初羡比他更早认识到。   思索片刻,傅枳实径直往她身下躺下。   他一躺下,初羡就感受到了。   他身上有她熟悉的清冽的味道。   初羡怕被人看到,麻溜起身,想走。   谁知这人紧紧拉住她手,“不许走。”   初羡:“……”   她无语,“被人看到不好。”   阳光刺眼,他的一双眼睛眯成一道缝,一本正经道:“交杯酒都喝了,名正言顺,怕什么?”   初羡:“……”   “那是假的。”   “在我这里就是真的。”   初羡:“……”   说不过他,可还是要走。   傅枳实见状忙放低姿态,“乖,陪我躺会儿。”   初羡看看周围,这里是一面下斜坡,距离他们野餐地点有一段距离,游客也没见到几个。她就是图安静,才特地走远的。同事们应该都看不到他们。   想着还算安全,她又重新躺下。   傅枳实把外套脱下,盖在两人脸上。   这下谁都不认识他们了。   初羡彻底放心了。   太阳暖意融融,连一丝微风都寻不见。   傅枳实的衣服有他身上的味道。   太舒服了,初羡直犯困。   两人并排躺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慢慢的,初羡的思绪开始发散……   她想起了傅枳实送给她的钥匙扣,今天上午被宁檬看到了,她以后应该不敢再拿出来了吧。   他说这是迟到的生日礼物,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许给她的这个礼物?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在她失忆之前,她是个怎样的人?她的生活是怎样的?傅枳实又是怎样的?他们的交集从哪里开始的?在那段遗忘的记忆里又有哪些片段是重要的?   ……   初羡想了很多很多。   可惜好多问题都是无解的。   身边人谁都认为她过去的那段记忆不重要,忘了也就忘了,一切重新开始。初羡也一直这样说服自己。可是后面她发现这样不行。她可以忘记别的,但是唯独不能忘记关于傅枳实的一切。丢失了这段记忆,她对他的爱就不是完整的。她找不到和过去的连接点,好像她的爱是一蹴而就的,突然就来了。事实上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初羡。”也不知过了多久,初羡听到傅枳实轻声喊她名字。   视线被遮住,眼前一片漆黑。黑暗里发出一声轻响,“嗯。”   算是回应。   “咱们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   “什么?”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故意躲着我了?”   “师兄,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我也没有逼你立刻就答应我,你有的时间慢慢想。在你想好之前我们还是师兄妹,也还是同事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你喜欢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初羡的情绪逐渐有些激动。   傅枳实赶紧安抚她:“我现在是心平气和在跟你交流,你不要激动。”   小姑娘执拗地说:“我没有激动。”   “我喜欢你,自然想要拥有你,告诉你心意无可厚非,但不是让你躲着我的。你是成年人,你有权自己选择。”   初羡直接摘掉脸上的外套,一股脑翻身而起,泄气地说:“你就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没法不喜欢你,你还让我这么纠结。傅枳实你真的特别坏!”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赌一赌傅医生的第一次,买定离手! 第34章 第33味中药   第33味中药   回程果然是初羡开车, 然而宁檬却不在。   野餐还没结束,宁檬这姑娘就撇下初羡,和小庄护士一起相约去附近的银泰扫货了。元旦各大商场都在搞促销, 一些大牌的服装和化妆品促销力度很大。她们都是瞄准了时机去贡献红票子的。   初羡深深觉得自己的幼小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宁檬不是没钱,她只是对别人抠。   傅枳实喝了酒,一下午都犯困。   一上车他就闭上眼睛, 懒洋洋地说:“我眯会儿,到了叫我。”   初羡点点头,“你睡吧。”   这人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傍晚五点, 太阳西沉,落日的余晖印满天际, 深沉厚重的暖橘色, 是画布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俏皮的夕阳悄悄掉入车内, 匆匆几束,快得仿佛一阵轻薄的烟雾。   一个专注开车, 一个专注睡觉,互不打扰。   车厢安静, 只有两道均匀平和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彼此交叠。   初羡不知道傅枳实住哪儿, 只好先开去贺家。在距离贺家一条街的地方,她把车停在路边。   回过头来看,她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他, 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不知道以前知不知道,也许知道,不过她都给忘了。   明明有关他的记忆一片空白,可为什么还是喜欢他?   傅枳实还没醒, 脑袋歪向初羡的方向睡得酣熟。   她没打扰他,安静地等。   男人的脸安详又沉静,眼皮微阖,乌黑浓密的长睫轻轻扫下一层阴影。   初羡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看他,不被打扰。   路两旁的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灯光映进车里,光影悬浮间,傅枳实的眉眼显得比平日更加柔和,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她的内心仿佛一面充盈的湖水,有碎石掷入,水花一圈一圈打转。   心痒,手更痒。   抵挡不住内心的诱惑,她静悄悄探出右手,慢慢覆上他开阔的眉宇……   温热的触感顷刻蔓延开,让她的指尖止不住发颤。   顺着眉毛往下,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最终停留在他单薄浅淡的双唇上。   初羡冷不丁想起那天晚上混乱的吻,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将她严丝合缝包裹,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她震撼之余是不是也有几分窃喜呢?   心思变得有点微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心里的水好像马上就要满出来了。   心底两个声音争执不休,一个说:“别冲动,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另一个却说:“试试吧,万一呢!”   她的思绪犹如锅里的沸水,翻涌冒泡。   怔神之际,浑然不察傅枳实已经醒了。   他乍一醒来,只感觉到眼前一团阴影,有什么东西覆在他唇上。   细细感知,发现是女孩子纤细微凉的手指,柔若无骨,皮肤细腻。   小姑娘趁他睡着在搞小动作。不过他并不生气,反而欣喜万分。   她是喜欢他的,他一直都知道。不然也不会有毕业那晚的表白。她这般胆怯,骨子里还有些自卑,她究竟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向他表白的?甚至不惜灌烈酒给自己壮胆。   而他当时却从未上心,只当是醉鬼在说胡话。   任由初羡放了一会儿,他出其不备地抓住她的手指,骤然出声,“摸够了吗?”   初羡:“…………”   初羡险些被吓死,心脏几欲停跳。   “师……师兄?”成功口吃。   他拿眼睨她,好整以暇,“不做我的女朋友,却要占我便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初羡面色大囧,低下头不敢看他,“我错了师兄。”   她就不该鬼迷心窍的,悔不当初啊!   她的手指还被他握在手心里,捏得紧,热度互相传递。   这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初羡头皮发麻。   他慢腾腾地松开手。   初羡以为自己解放了,顿时如蒙大赦。谁知这人反手又扣住她手,改成十指紧扣。   缠得紧,她挣脱不开。   男人低沉舒缓的嗓音犹如音符一般跃然而起,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诱哄,“羡羡,真的不想得到我吗?嗯?”   ***   短暂的元旦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苦逼的打工人又要回医馆搬砖了。   周阿姨做了丰盛的早餐。   贺叔叔不在,只有贺明谈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赵女士则在客厅对着电视练瑜伽。她最近迷上了瑜伽,晨起总要练上半个小时。   初羡毫无灵魂地吃完早餐,贺明谈冲她眨眨眼睛,“姐,今天下班早点回家,家里有惊喜哦!”   说完小屁孩就一溜烟背上书包出门了。   初羡一脸懵,看向母亲,“妈,咱们家今天有什么惊喜呀?”   赵女士微微一笑,说:“阿谈的生日,这小子都惦记好久了。”   弟弟的十岁生日,那必须好好庆祝呀!   初羡心想今天上班之前还要给小屁孩买生日礼物。   ——   办公室的打印机出故障了,报了修,也没见师傅来修。初羡着急打份病历,就去刘医生办公室。   打印好病历回来,在楼梯口撞见傅枳实。这人刚从药房过来,手里拎着好几包中药。   药是给沈轻暖配的。她最近偏头痛疼得厉害,找傅枳实配了几贴中药。   傅枳实直接拦住她问:“中午一起吃饭?”   初羡:“再说。”   两人错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初羡站直身体,面露犹豫,不确定的问一句:“师兄,医馆允许办公室恋情吗?”   小姑娘的话让傅枳实不由脚步一顿,他霍然转身,“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咱们医馆允许办公室恋情吗?”初羡静静直视他,下意识拽紧手里的病历纸,她皱着一张小脸,两道秀眉拧成一团,表情显得尤其纠结。   男人明显眼神一亮,燃起一小簇火焰。他赫然一笑,一本正经道:“理论上不允许,但是我是领导,我说了算。”   初羡:“……”   “你身为领导非但不以身作则,反而带头更改规则,这样真的好吗?”初羡简直无语。   “那咱们偷偷的,不要被别人发现。”   初羡:“……”   “师兄,我真的很差劲,一点都不优秀。还很笨,老是做错事。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也不懂该怎么去谈,我很怕你是一时冲动才看上我的。你现在可能对我有滤镜,觉得我还挺不错的。可是等你和我在一起后,你就会发现我其实一无是处,还有一身坏毛病,长得也普普通通,搁大马路上谁都不会注意得到。你一定会后悔的。而且我还失忆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你不觉得很怪么?”   “不觉得。”男人不为所动,平静道:“没有过去并不妨碍你拥有现在和将来。”   初羡梗着脖子,语气激动,“你让我说完好不好?”   傅枳实闲适地靠在栏杆上,鞋尖抵着地面,淡声道:“你继续。”   “你那天的表白,我承认我确实高兴,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中了彩票,终于被命运眷顾,成为了天选之子。可是当我冷静下来,我就不那么高兴了。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你这么优秀的人,我不配拥有。”她吸了口气,继续轻声说:“可是我又舍不得放弃,我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我真的好纠结……”   这姑娘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声音越来越低。那模样委实可怜,都快哭了。   傅枳实哭笑不得,柔声安慰她:“你很好,起码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你现在是在哄我,以后你可不一定会这么认为。”   初羡:“……”   他无奈地扶额,“没有在哄你,我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你就是在哄我,我一点都不好。敏感又脆弱,还总是想东想西,患得患失……”   “初羡。”他突然严肃地喊她名字,表情也变得郑重了几分。   “嗯?”   “我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   “所以呢?”   “但凡我想要开始一段感情,那就一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我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了。我这个年纪的男人远比你想象的要有城府,你以为我不考虑的吗?相反的我考虑的比你还多。一个成熟男人的感情没那么简单,这里面有太多的利弊需要我去权衡。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我绝对不会主动出击。可是初羡,我经过诸多的权衡过后,依然想要和你在一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注视她那双灵动漂亮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这就意味着你独一无二,我非你不可。我一旦拿现实的那些条条框框来衡量你,那我就一定会失去你,可我舍不得。你要相信你并不是所谓的天选之子,也绝非得上天青睐,你是我傅枳实经过深思熟虑后依然想要拥有的女孩,所以你值得。如果你觉得被我喜欢是被命运砸中了大礼包,那你也应该认为能喜欢你也是老天爷在眷顾我。所以初羡,我们都该恭喜彼此,因为咱俩都中了大奖。”   看看老男人多会说话,初羡听完根本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他。也许也不是他会说话,他只是实话实说。在成年人的感情里,实话实说反而显得真挚。任何裹着华丽外衣的糖果,都是毒药。   初羡还有什么理由不搏一搏呢?不管以后怎么样,起码现在傅枳实喜欢她的心是真挚的。诚如闺蜜舒意禾说的那样,这辈子能拥有傅枳实这样的人间极品,到老了也是可以跟小辈们吹牛逼的。   男人一口气说完,周遭的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安静又沉默。   傅枳实看到小姑娘收好手里的病历纸,低声道:“师兄,我先去上班了。”   傅枳实:“……”   就这样??   雷声大,雨点小,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傅枳实不由无力。   “不许走。”他横过一条腿直接拦住初羡的去路,皱眉不满道:“这你小鬼骗我推心置腹,临了什么表示都没有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初羡:“……”   初羡握紧拳头,踮起脚尖,碰了下他嘴角。   然后落荒而逃。   傅枳实瞬间僵在原地,抬手摸摸被她亲过的嘴角,上面似乎还有属于她嘴唇的余温,以及一抹浅浅的西柚色。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初羡今天涂了西柚色的口红,一个非常清新亮丽的颜色,很适合她。   这种感觉比昨晚在车里吻她还让他意犹未尽。   “小鬼!”他轻嗤一声,唇边的笑意无限放大。   “你小子搁这儿傻笑什么呢?”老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傅枳实身侧。   顺着儿子的方向望过去,楼梯口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年轻的男人倏然回神,敛起笑容,言语不满,“爸,你怎么跟爷爷一样,走路都不出声的。”   傅文和皱眉道:“我喊你好几遍了,是你自己走神了,怪得了我?真是见了鬼了,一大早搁这里傻笑。”   ***   初羡一口气冲到办公室,脸爆红,像是熟透了的猪肝。   心跳加速,整颗心仿佛被刷了层蜜糖,酣甜透骨。就连脚步都是虚浮的,身心都如坠云端,飘飘欲仙。   宁檬盯着初羡的脸仔细瞅瞅,“羡羡,这大冬天也不热啊?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初羡:“……”   初羡拼命给自己扇风,喘着粗气,“早上挤了地铁,热死我了都!”   宁檬这姑娘神经大条,对初羡的话深信不疑,“1号线本来就是最挤的,早晚高峰能挤哭你,你还不如坐公交车。”   “嗯。”她自然地接话,“明天试试公交。”   坐到自己工位上,初羡闷了大半杯凉水,这才慢慢恢复平静。   沉淀一会儿,掏出手机给闺蜜宣布战果。如果不第一时间告诉舒小姐,这姐们绝逼跟她断交。   初羡:【姐姐我脱单了!!!】   三个感叹号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舒意禾那边简直秒回。   舒意禾:【姐们刚刚表白失败,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虐过?!】   初羡:“……”   舒大小姐最近看上了朵爱酒吧的一个调酒师,明里暗里对人家各种撩,就差没拿钱包.养人家了。没想到终究还是错付了。   初羡:【禾儿不哭,下个会更好。】   舒意禾:【拿下人间极品,你必须请客!】   初羡:【钱包准备好了,放马过来吧!】   舒意禾:【放心,老娘绝逼不手软,一定狠狠宰你一顿!】   跟闺蜜插科打诨结束,傅枳实的微信语音适时跳了进来。   傅枳实:【中午一起吃饭?】   初羡:“……”   说好的偷偷的,不被人发现的呢?这人怎么这么快就打脸了呢!   初羡:【师兄,身为领导要以身作则,咱们得低调懂不懂?】   收到微信的傅师兄:“…………”   ——   小女朋友不跟自己吃饭,傅枳实只好蹭老父亲的饭。   母上大人心疼父亲,怕他在医院吃不好,每天中午坚持给他送饭,顺带带小外甥女出来遛弯。   小梵声已经快一周岁了,正是好玩的时候,一见傅枳实就求抱抱。   小家伙欢快冲他撒开肉乎乎的手臂,“抱……抱……”   小梵声如今还不会说话,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小胖孩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求抱抱。   傅枳实弯身抱起小家伙,伸手刮刮她鼻梁,“小胖墩你又重了!”   小梵声在他怀里咯咯笑。   这么大的小孩好动,正是学东西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小家伙在傅枳实大衣的衣兜里掏个不停,一会儿翻出一只打火机,一会儿又翻出一支钢笔,最后成功翻出他的车钥匙。   小家伙对钥匙上的瓷娃娃特感兴趣,抓起来不断摇晃嘴里兴奋地叫着,“娃……娃……”   傅枳实见状忙从小朋友手里拿掉瓷娃娃,笑着说:“梵声乖啊,这东西不能玩,这是宝贝,摔了你舅舅要哭的。”   小梵声被夺走瓷娃娃也不哭,愣愣地看着傅枳实,“娃……娃……”   文海澜女士余光瞟到那只瓷娃娃,一个Q版小人,逼真可爱。分明就是照着傅枳实做的。   在儿子手上看到这么幼稚的物件,这可太稀奇了。文女士忍不住问:“哪来的娃娃?”   “去横桑出差买的。”傅枳实麻溜把瓷娃娃给收了起来,特宝贝。   “真稀奇,你还会买这么幼稚的小玩意!”   他很不满,“我就不能有点童心?”   文女士轻嗤一声,不客气地说:“三十大几的人了,眼看着就奔四了,你跟我说你有童心?”   傅枳实:“……”   明明才三十五,什么叫奔四了?还有五年好不好!   傅枳实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年纪大,可喜欢上初羡后他真心觉得自己老了。这十岁的年龄差真是硬伤。偏身边人还总是锲而不舍地提醒他。   文海澜将餐盒在桌子上摆好,催促傅枳实:“快来吃饭,等会儿再跟梵声玩。给你们爷俩煲了乌鸡汤,凉了味道就变了。”   傅枳实逗逗梵声,把小孩扔给文女士,坐到椅子上吃饭。   文海澜女士不仅医术了得,厨艺更绝。简单的家常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父子俩吃得津津有味。   傅主任一边吃,一边嫌弃儿子,“三十好几的人了,成天跟我抢菜吃,也不知道跟女同事到外面去吃。”   傅枳实:“……”   默默蹭父亲的饭,还被嫌弃一通。小傅医生瞬间泪流满面。   “枳实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这么混着了,赶紧找个女孩子定下来。我上次跟你爷爷商量,最多让你今年混完,明年给我乖乖去相亲。谢家的闺女,那个大明星,综艺届一姐,我看就很好。还有姜叙的妹妹姜殊,知根知底的,人也长得漂亮,配你正好。”丈夫起了个头,文女士的话跟炮仗似的成串冒出来,简直让人无力招架。   傅枳实:“……”   “趁你现在还能自己选,赶紧找个合适的定下来,不然作到后面可就全由你爷爷做主了。”   傅枳实头疼不已,还好他已经有了初羡,不然明年非得被家里人架着去相亲不可。   他识趣地闭嘴,不发一言。但凡他回一句,母上大人绝逼有十句等着他。沉默是金,关键时刻能救命。   来父亲这儿蹭饭,被父亲嫌弃不说,还要被太后催婚,简直不要太苦逼。   后面却发现初羡背着他跟宁檬到外面吃牛排大餐去了。   刷到宁檬朋友圈,他的小姑娘对着镜头甜甜地笑,面前的牛排不要太扎眼。小傅医生真想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哪里是想低调,分明是找借口支开他。好气哦!   ——   临近下班,傅枳实又给初羡发微信。   傅枳实:【下班送你回家。】   初羡想想挤地铁的艰辛,就同意了。   初羡:【把车停在距离医馆一百米的地方等我。】   傅枳实:“……”   响应女朋友的要求,傅枳实乖乖把车停在距离医馆一百米的马路边。为了初羡好找,他还专门把车停在一棵合欢树下。   医馆附近多梧桐树,这是唯一一棵合欢树,她肯定一眼就能找到。   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他看到他的傻女朋友盖着羽绒服帽子,戴着口罩,全副武装,一张脸藏得尤其严实。这阵仗堪比大明星出门。   鬼鬼祟祟地钻进副驾,关上车门也不敢摘口罩,轻声说:“走吧,师兄。”   傅枳实哭笑不得,“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在跟人偷晴。”   在医馆要防同事,回家还要防初羡的母亲,这恋爱谈得委实憋屈。   初羡摇了摇他手臂,轻轻撒娇:“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谁让你是领导的,我不想让别人说闲话。”   小姑娘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又轻又柔,特刮人耳朵。一听她这个声音,傅枳实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还说不会谈恋爱,这姑娘分明很会。   傅枳实伸手把初羡的口罩摘掉,凑过去亲她,“光撒娇可不够,我没那么好哄!”   作者有话要说:  一脸姨母笑。请把甜打在公屏上,谢谢! 第35章 第34味中药   第34味中药   一瞬间, 外面的车流声似乎飘远了。车厢里陷入沉寂,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被成功放大。   初羡感受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心里却是欢喜的,雀跃的期待着。   比起那晚那个混乱的, 让人措手不及的吻,这次初羡是准备好的。   他的下巴刮得非常干净,一点胡渣都不留, 她不会感到任何的刺痛感。脸放心地贴着,唇齿纠缠,呼吸相撞。   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干净清爽,很淡很淡的一点皂荚香, 若有似无。不是浓郁的香水味。印象里他好像从来不喷香水。   这点倒是和初羡很像。她也从来不喷香水, 所有的香水她都不喜欢。   那晚光顾着震惊了, 哪里还顾得上品味。这次却十分专注,感觉自然也就真切了许多。   老男人无愧是老男人, 傅枳实非常善于把控节奏,他引领着她去探索, 同时也引导她完全放开自己被他探索。两个年轻的男女相互摸索,渐入佳境。   一直以来,他都给她一种舒服的感觉, 这种舒服不止是妥帖自然的待人接物,更是一个人由内而外的气质,不急不躁, 从容不迫。哪怕是在这般亲密无间的事情上,他依然可以做到循序渐进,游刃有余。   车子停在路边,这是一条主干道, 车流密集,早晚高峰尤其。社会车辆和行人往来不断。虽说车窗密闭,但初羡还是有种怕被抓包的刺激感。   一边怕被抓包,一边又轻易舍不得停下来。   脸红心跳是本能,呼吸愈见厚重,初羡控制不住。这个男人实在太勾人了,能让她轻易就沉沦。他的任何一点都让她为之深深着迷,她喜欢他的全部。   他们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后面有车响喇叭催促,傅枳实方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他搂住她脖子,两人额头贴额头,他的体温传递给她。低沉嘶哑的嗓音敲进她心里,“羡羡,好想对你做更多。”   做所有男人对女人做的事情。   初羡偷偷往下瞄了一眼,瞬间面红耳赤。男人本能的反应不要太明显。   她过去是没有谈过恋爱,傅枳实是她的初恋,但是也并非全然不谙男女之情。何况还有舒意禾这个海王总给她科普。   男女恋爱,接吻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男女之间,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初羡母胎单身这么多年,如今第一次跟傅枳实谈恋爱,她觉得她有必要看几本小言做下功课。谈恋爱看似简单,其实也是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初羡不求自己能拿满分,只要及格就行。不管以后如何,她都希望自己和傅枳实能有一段美好的恋爱体验。   她战战兢兢,总怕自己做不好。可傅枳实却好像得心应手。是不是男人在这件事上都无师自通?   “师兄,我想八卦一下可不可以?”   傅枳实重新系上安全带,“私下别叫师兄。”   “那叫什么?”   “叫枳实。”   “叫枳实我会很出戏,脑子里自发脑补出一味中药。”初羡下意识脱口而出:“枳实,苦,辛,微酸,微温,归脾,胃经。主治积滞内停,痞满胀痛,结胸,胃下垂……”   傅枳实:“……”   他语气无奈,“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因为名字而烦恼。”   “师兄,我能八卦一下吗?”   傅枳实目视前方,“你想问什么,我一定如实相告。”   初羡紧接着就问:“师兄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高中时候谈过,不过那会儿年纪小,更像是在过家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连手都没牵过。”   “那你为什么这么会?”   “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很会谈恋爱,感觉你谈过很多次恋爱。”   某位师兄无比自豪,勾唇得意地笑,“大概是我双商高,无师自通吧。”   初羡:“……”   ——   中午没跟女朋友一起吃饭,傅枳实想晚上补上,打算带她去吃日料。北山路有一家味道非常正的日料店,开了好几年了,生意一直不错。店名也取得非常有诗意——LOVE,很适合小情侣约会。   可是初羡却遗憾地告诉他:“晚上是我弟弟的生日,我必须回家。”   傅枳实:“……”   弟弟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吃日料随时都可以,傅枳实豪爽地放女朋友回家。   “师兄,你陪我去给弟弟挑礼物吧。”今早小屁孩明里暗里各种暗示,就差没明着说了。她这个做姐姐要是再不上道,怕是要失去好弟弟了。   两人去了医馆附近的一家精品店,里面陈列着很多小玩意。   傅枳实轻声问:“你弟弟喜欢什么?”   初羡摇摇头,“我不知道。”   傅枳实:“……”   “我看你们的感情挺好的呀!怎么会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我跟阿谈的关系是挺好的,不过我也是失忆以后才住进贺家的,跟阿谈也就在一起生活了半年。我其实不太了解他的喜好。”其实是弟弟一直在努力亲近她,初羡开始是被动地接受,后面才和小屁孩混在一起。   初羡有些时候也会觉得奇怪,对于贺明谈而言,初羡这个姐姐其实就是突然闯入贺家的外人,不止住在贺家,还分走了很大一部分母亲的关爱。十岁小孩心智尚不成熟,他照理应该讨厌她才会。可是相反的,贺明谈非但不讨厌她,而且还对她特别好,总喜欢黏着她。   不止贺明谈,贺叔叔也对她特别好,从不没给过她脸色看,总是对她和蔼又亲切。初羡觉得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吧。贺叔叔爱母亲,连带着对她也很好。   傅枳实建议:“那就买小孩都喜欢的,总不会踩雷。”   傅枳实往架子上拎起一双溜冰鞋,“小孩滑冰吗?”   初羡想起贺明谈确实喜欢溜冰,送双溜冰鞋给他应该不会出错。   初羡说:“就这个好了。”   挑来挑去也没挑到合适的,索性就选溜冰鞋好了。   傅枳实自然地在前台扫码付钱。   初羡特不好意思,“师兄,让你破费了。”   某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送给未来小舅子,应该的!”   初羡:“……”   凑不要脸!   ——   贺明谈的十岁生日,贺家老太太原本是打算大操大办的。毕竟这是唯一的宝贝孙子。老太太膝下三个儿子,贺景锋最大。另外两个小的生的都是女儿,贺景锋前妻早年生的也是一个女儿,可惜后面夭折了。小辈里就贺明谈一根男丁。老太太自小宠爱,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得不得了。   初羡都觉得母亲能被老太太接受,且在贺家站稳脚跟,很大程度是因为她生了贺明谈。   但经过老太太住院这么一通折腾,家里人个个都弄得精疲力尽,也就没那个心力折腾了。一家人商量着在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就得了。   初羡到家以后,客厅到处已经挂满了气球。赵女士跟保姆周阿姨忙活了一下午,将场地给布置好了。   赵兰英亲自下厨,烧了一大桌拿手好菜。周阿姨正在摆桌,一盘盘美食陆续被端上桌。   贺明谈一见初羡就冲了过去,“姐,我的礼物呢?”   初羡把溜冰鞋拎给他,“吃完饭再拆。”   小屁孩哪里等得了,立马就拆了。   “是溜冰鞋嗳,我喜欢!我之前那双破了,这双正好补缺。”   初羡捏捏小鬼头的脸,“这双你可要好好爱护,这是姐姐送的。”   严格来说是傅枳实送的,是他买的单。   贺明谈爱不释手,“那必须的嘛!姐姐送的最宝贵。”   贺家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穿酒红色开米司,颈间系着一条宝格丽丝巾,气色看着挺不错。   这是一位非常时尚的老太太,七十五高龄,依然过着精致的生活,不止化妆保养,将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还深谙各种茶艺和花道,小提琴拉得尤其好。弟弟贺明谈的小提琴就是她手把手教的。   初羡第一眼见到老太太就觉得她优雅高贵,那种举手投足间的贵气,真不是母亲这种后天包装的能够比的。   也难怪老太太一开始就看不上母亲。   老太太面相和善,看上去非常好相处。但事实上初羡打从心底里敬畏她,总觉得她这副和善的面孔之下藏着的是威严。   而傅老先生却恰恰相反,看着威严毕现,实际上友善亲切,特好相处。   贺老太太见到初羡,冲初羡和气地笑,“初羡下班啦!”   初羡乖巧问好:“奶奶好。”   “我们初羡现在在哪里上班呀?”许久未见初羡,老太太竟和初羡拉起了家常。   初羡打眼瞅瞅在厨房忙碌的赵女士,小声回答:“在一家医馆上班。”   老太太说:“我们青陵最有名的医馆就是仁和堂,旁的都不行的。”   初羡笑笑,不说话,打死她都不敢承认自己在仁和堂上班。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然后陪贺明谈吹了蜡烛,切了蛋糕。   晚上跟傅枳实对视频,他问弟弟喜不喜欢他挑的溜冰鞋。   初羡告诉他弟弟可喜欢了。   某人傲娇地说:“我的眼光一向不差的。”   ***   初羡这姑娘真是言出必行,守信得过分。她说要低调就一定低调到底。不仅不跟傅枳实一起吃饭,连早餐都不让他送了。送她回家还必须把车停在距离医馆一百米的地方,不然都不让她送。更过分的是在医馆碰到他都不跟他说话了。看见他不是当没看到,就是默默掉头离开。想跟她说会儿话都找不到机会。搞得他非常郁闷。   小傅医生觉得自己谈恋爱谈了个寂寞,待遇还不如之前。   就连大大咧咧的宁檬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悄悄问初羡:“羡羡,你是不是得罪小傅医生辣?你最近怎么都不敢跟他说话了?以前你俩这对师兄妹不是关系挺好的么?”   初羡:“……”   初羡能告诉宁檬自己在跟傅枳实谈恋爱么?当然不能辣!   她只好哭着应承下来,“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宁檬见初羡这表情着实委屈,忙搂搂她肩膀,“妹妹不哭,姐姐罩着你。咱们不跟他玩!”   这事儿很快就在科室里传开了。连傅主任都听到了风声。   傅枳实中午到办公室蹭饭,老父亲就问他:“人小姑娘怎么得罪你了?害得人家连话都不敢跟你说了。”   傅枳实:“…………”   他委实冤枉啊!   明明是初羡不理他。   他无语道:“没有的事,您别听那些人乱说。”   傅主任警告自己儿子,“小姑娘可是科里的团宠,你可不许欺负她,不然我抽你!”   傅枳实:“……”   傅枳实哑然失笑,“爸,您还知道团宠啊,很时髦啊!”   傅主任傲娇万分,“那必须滴,我还这么年轻,总不能落伍。”   傅枳实没想到小女朋友在科里混得这么开,都成团宠了。   文女士带着小外孙女在科室里转了一圈回来,惊喜地问:“你们科里什么时候来了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啦?就是短头发那个,长得跟个娃娃似的。”   傅枳实一听就知道母上大人说的是初羡。   他忙说:“我师妹,前不久刚入职的。”   文女士说:“小姑娘讲话斯斯文文的,看着很乖。梵声也喜欢她,一直找她抱。”   小傅医生静静听完,不免深感欣慰,以后大概不会有婆媳问题了。   ***   过完元旦,年就近了,大街小巷的年味肉眼可见地浓厚了起来。   周六晚上,傅枳实特地在檐外听雨定了包厢,邀几个发小小聚。其实小聚是假,带初羡去见他们才是真。   听说要去见傅枳实的朋友,初羡就想把舒意禾叫上。舒小姐一直嚷嚷着要让傅枳实请客吃饭,可双方一直合不上时间。这次正好两边都有空,就索性放在一起。   舒意禾对饭局向来来者不拒。她性格外向,也喜欢结交新朋友。   去见傅枳实的朋友,初羡拿捏不准该穿什么衣服。   傅枳实对她说:“就跟平时一样,不用刻意捯饬。”   可她哪能真的不准备呢!   找舒意禾作参考,最后挑了一条七分袖连衣裙,鲜艳的樱桃红,适合冷白皮。搭上大衣和小皮靴,完美!   傅枳实的发小姜叙、陆川、沈轻暖,初羡的闺蜜舒意禾,双方像大部队会合。   得知初羡失忆,几位主动自报家门。   初羡逐一问好。   姜叙满脸堆笑,“老傅比我大,该喊小嫂子。”   初羡斯文地笑,“叫我初羡就好。”   她脸型可爱,眉眼清灵,仔细收拾起来倒也十分惊艳。   姜叙一直觉得这姑娘普通,如今一看是他们眼拙了。初羡分明是一块璞玉,只要稍加修饰,就立刻可以大放异彩。傅枳实这家伙眼光向来独到,从未失手过。   姜叙跟初羡接触过,他发现这姑娘的气质从内而外地发生变化。以前小小一只,唯唯诺诺的。如今浅笑盈盈,言语得体,从骨子里散发出了自信。   失忆真神奇,连一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沈轻暖微笑地看着初羡,温声说:“初羡妹妹,我们以前见过,我还送给你一对耳钉,不过你应该忘了。”   初羡面露歉意,“不好意思。”   舒意禾拦住初羡,“我是羡羡的娘家人,傅师兄胆敢对我们家羡羡不好,我一定跟他拼命。”   傅枳实忍俊不禁,“我应该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姜叙抿嘴笑,扬声对舒意禾说:“舒小姐放心,老傅胆敢对小嫂子不好,我第一个帮你收拾他。”   舒意禾看着姜叙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想起这人就是当年那个警察叔叔。当时有个小贼抢了初羡的书包,好友把人一顿暴揍。后面报了警,处理的警察叔叔就是眼前这位。最后还是傅枳实去派出所捞人的。   她记得这位应该是派出所所长。没想到还是傅枳实的发小。难怪傅枳实当时那么迅速就出现在了派出所,敢情是这位警察叔叔悄咪咪通知的。   舒意禾笑着说:“警察叔叔我记得你,咱们在派出所见过。”   沈轻暖疑惑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姜叙自然记得舒意禾。如果说初羡教训小毛贼让人印象深刻,那么初羡的这位闺蜜同样让人记忆犹新。明明长了一张惹事的脸,还以为是个狠角色,没想却是鹌鹑一只,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微微一笑,“说来话长。”   舒意禾:“怎么就说来话长了,一两句话的事。前两年元旦,我和羡羡在银泰逛街,有个小贼抢了羡羡的包,于是我们就报警了,处理的警察叔叔就是姜先生。”   沈轻暖不免笑起来,“那二位还真是有缘呢!”   舒意禾感激道:“说起来还得谢谢警察叔叔替我们主持公道。”   姜叙温声细语,“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提也罢。朋友间聚会,就不用喊警察叔叔了,叫我姜叙就好。”   舒意禾描述的这段,初羡是半点印象都没有。明明她是当事人,如今却像局外人似的。   几人互相认识了一下,陆川忙招呼:“大家都坐下说。”   菜是大家伙各自点的,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一大桌子,清淡鲜辣皆有,口味迥异。   在座的就初羡一个人是云陌人,菜吃得辣。傅枳实他们都是青陵本地人,口味清淡,喜甜不喜辣。   一道重油重辣的石锅鱼就初羡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傅枳实就默默给她挑鱼刺,一根根刺仔细挑掉。然后将鱼肉夹到她碗里。   初羡喜欢的菜,他都给她夹到碗里。   初羡什么都不用坐,负责吃就行。   他的照顾无微不至,无处不在。   这二位这么恩爱,在座其他几位单身狗可是被虐了一脸。   舒意禾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得开。半个小时不到就把大家伙的微信都给加了一遍。   姜叙和陆川象征性地提出加下初羡的微信。   话刚说出口,就立刻遭到了傅枳实的冷声拒绝,“有事找我,别去烦我家羡羡。”   姜叙and陆川:“…………”   看看这护犊子的嘚瑟劲!   ——   有舒意禾这个话题贡献者,姜叙和陆川又会活络气氛,一顿饭欢声笑语不断。   沈轻暖话不多,大多数都在安静地听。   傅枳实就拉着初羡说悄悄话,说了一些和发小们的趣事,基本上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散场后,各自回家。   沈轻暖坐陆川的车先走了。   初羡和舒意禾去洗手间还没出来。傅枳实站在檐下等女朋友。   姜叙嘴里叼一根烟,燃了一半,将烟盒往傅枳实跟前递,“来一根?”   傅枳实没接,淡声道:“不抽。”   姜叙笑了笑,“这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连烟都不抽了。”   席间傅枳实一反常态的一根烟都没抽。陆川最近又在戒烟。这两人都不抽烟,搞得姜叙这个老烟枪都不好意思在几位女士面前抽。   “不方便。”   “真疼你那小女朋友,连二手烟都不让她闻。”姜叙收起烟盒,揣进裤兜,“这是认真的?”   “什么?”   “初羡。”   傅枳实眯了眯眼,施施然反问:“你觉得呢?”   “得,是我多嘴!”姜叙屈起手指弹弹烟灰儿,“你爷爷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以傅家在青陵的地位,初羡怎么看都不是首选。   他淡然一笑,“解决了。”   “什么意思?”姜叙有些没听明白。   他轻飘飘地解释:“一早跟老爷子通报过了。”   姜所夹烟的手猛地一抖,“老爷子同意了?”   傅枳实沉声反问:“不然你以为我跟初羡过家家啊!”   “草!”姜叙直接爆粗,“还是你牛逼!”   他伸手拍拍好友肩膀,蓦地语重心长道:“学着点姜所,一切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要挨打的!”   姜叙:“……”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们师兄真的好温柔哦!(迷妹脸) 第36章 第35味中药   第35味中药   时间还早, 傅枳实不愿放初羡回家。他想跟女朋友再多待一会儿。   他自问不是一个粘人的人,过去一向非常独立,老早之前就搬离了父母家, 一个人独住。但是现在跟初羡在一起后就时刻想跟女朋友独处,好像怎么待都待不够。哪怕两人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和她坐在一起, 他都觉得无比美好。如果不是初羡,他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主动发出邀请:“羡羡,要去我家坐坐吗?”   初羡一怔, 抬头看他,“什么?”   他循循善诱:“去我那儿认个门, 你都没去过。”   初羡确实一次都没去过傅枳实家。她想了想, 去认个门也好, 省得以后找不到。反正时间还早。出门之前跟母亲报备过今天跟禾儿吃饭,会晚点回去, 母亲那边应该不用担心。   原以为傅枳实一定会住大别墅,再不济也是个大平层, 可万万没想到他家只是一个八十平左右的小复式。比起他的身份,这房子未免也太寒酸了一些。   “你家这么小啊?”初羡站在门口扫一眼屋内,非常不可思议。   “失望了?”傅枳实弯腰换鞋, 然后从鞋柜里翻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放到初羡脚边。   “不是失望是意外。”依到他的身家住好几百平的大别墅也不为过啊!   他莞尔轻笑,道:“我没你想的那么有钱,有钱的是我爷爷, 我只是一个打工的,跟你没什么本质区别。”   初羡:“……”   初羡心想您老可真是谦虚,没本质区别?区别大了好伐!   仁和堂的少东家跟苦逼的搬砖人能一样么?   她低头把拖鞋换上,傅枳实的尺码, 她穿大了很多,拖拖沓沓的。   初羡踏进客厅,她听见他说:“一个人不想住那么大的房子。”   房子太大,独处时反而会无声放大一个人内心的孤寂感。在遇到初羡之前,傅枳实的内心就是一轮深不见底的旋涡,潜藏着无尽的孤独,多少温暖都填补不满。所以他不喜欢大房子,反而中意小房子,最好是只能容纳他自己的那种,一个人躲在里面自娱自乐。   不过和初羡在一起后,他认为应该考虑换房子了,这套房子明显不够用了。不过也不用着急,他得先把小女朋友拐来他的地盘再说。   名门御府是前两年刚开发的楼盘,普遍都是这种简约的小户型,还有一些是新颖的loft,适合在都市打拼的单身贵族。   傅枳实家是冷感的北欧风,轻奢现代。楼上是卧室和书房,楼下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分隔两端,弧形楼梯连接上下,简洁轻便。   整套房子由于空间利用完好,并不会显得拥挤,反而非常宽敞。   初羡细细打量几眼,傅枳实将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各种物件陈列整齐,竟然有序,鲜花和盆栽随处可见。这间屋子整洁又不失温馨,一个人住也能很舒服。   初羡再一次感受到傅枳实是一个表里如一的男人。外表精致得体,自己居住的地方同样干净整洁。不像有些男人,表面光鲜亮丽,打理得一丝不苟,然而自己家却满地狼藉,臭袜子乱塞。   初羡不止喜静,她还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喜欢整齐规整,纤尘不染的感觉,最忌讳自己的房间一团乱麻。她的房间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被允许出现。   就这点而言,她和傅枳实还是很契合的。如果以后要住一起,也不会因为卫生问题而产生分歧。要知道生活习惯不一样的两个人住在一起一定会有很多摩擦的,这自然也是争吵的隐患。   一不小心就想多了。女孩子总爱幻想。初羡一面担心自己和傅枳实走不到最后,一面又无比憧憬和他一直在一起,她甚至连小孩的名字都想好了。   初羡注意到客厅的最左边立有一面壁橱,壁橱上摆了七八件大桥的模型,有泥塑的,也有铁制的,还有陶瓷和积木的,材质各异。风格也不尽相同,有梁桥,拱桥,吊桥,斜拉桥等。   其中最大的一架模型是一座钢衔梁桥,桥身优美,起伏有度,宛若腾飞的巨龙。桥上任何一条线条都充满了力量。哪怕只是模型,竟也丝毫不曾影响它由内而外流露出来的雄伟和霸气。   光看模型,不看实物,初羡都觉得这座桥是世间少有的雄伟壮观的建筑。   “师兄,这是不是堰山大桥?”初羡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   傅枳实走到她身后,轻声说:“没错,这就是堰山大桥的模型。”   “你做的?”   “我哪有那个本事,是沈先生做的。”   “堰山大桥的总设计师沈轻寒先生吗?”   “嗯。”傅枳实不紧不慢道:“我们家和沈家是世交,我自小和沈家兄妹一起长大的,沈先生就像是我亲兄长。他不止爱好设计大桥,更喜欢制做桥的模型在,这些都是每年我生日他送的。”   初羡默数了一下,一共七座模型,也就是说沈先生一连送了七年。在08年戛然而止。   她了解堰山大桥的过往,沈先生是08年离开的。   再看这些模型,她想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沉重。   沈轻寒先生对于傅枳实来说亦师亦友,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初羡沿着客厅四处转了转,客厅不大,一眼到头。   傅枳实站在双门冰箱旁喊她:“羡羡,你要喝什么?”   “有什么?”她忙跑过去看,冰箱塞得很满,食物种类齐全,从水果蔬菜到饮料零食,应有尽有。   她惊讶万分,“师兄你一个人住,备这么多吃的啊?”   “我妈备的,她怕我饿死,每周会过来个一两次。”每次过来不把冰箱塞满就绝不罢休。来自太后娘娘的爱总是这么简单粗暴,让人窒息。   以前文女士忙工作,难得才会来一趟她这里。自从妹妹傅婧娴生了孩子以后,文女士一门心思带小梵声,时间充足了以后动不动就来他家给他送母爱。每次过来都要提好几袋吃的,要把冰箱塞得塞不下才能停手。   “我喝豆浆。”初羡从冰箱里拿了袋豆浆。   晚上吃了挺多石锅鱼,那鱼重油重辣,吃得时候贼过瘾,这会儿口倒是有些渴了。   “我去帮你加热。”冬天喝冰豆浆可不好。   傅枳实麻溜把豆浆倒进杯子,放进微波炉加热。   “师兄你自己做饭吗?”初羡闲适地往沙发上瘫下。沙发柔软,一陷进去,她便不愿再动,刺喇喇躺着。   “偶尔。”   “厨艺怎么样?”   “过得去。”   “你说过得去那肯定很好。”她不禁感慨万千,“我觉得跟你谈恋爱好新奇。”   傅枳实隔着吊灯看她,“什么意思?”   他单穿菱形格纹的毛衣,整个人暴露在灯下,晕暖的灯光将他的五官映照地立体又精致,下颌线刚毅,勾勒完美。   “其实我好像并不了解你,就像我都不知道你会做饭。不过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好,有探究的快乐。”越走近这个男人,越和他相处,她就越是可以发现他的另一面,她所陌生的那一面,就像是在发掘宝藏,总有未知的惊喜等着她。   “羡羡,你现在对我有滤镜。等我们足够亲近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我一样不少。我也会无助、脆弱、自私、怯懦、偏执,甚至嫉妒疯狂。”   “生而为人,不都这样么?不过在我眼里你就是完美的。”   傅枳实觉得女朋友这话可真中听。   “在我眼中你同样也是最好的。”   初羡禁不住笑起来,“师兄,咱俩这么互捧真的好吗?”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好话能让人心情愉悦。”傅枳实被她的笑容感染,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傅枳实说的一点没错,被喜欢的人夸奖谁能不高兴呢!   豆浆热好,他端给初羡。   她觉得热,呡一小口就放到了茶几上。   他找来勺子,一口一口喂她。   这是把她当孩子了么?   她傻愣愣地一口一口咽掉。   客厅的灯柔和又晕暖,照得傅枳实的眉眼也温柔了许多。   初羡觉得温柔真是这世间最动人的品质。不是所谓的甜言蜜语,而是不动声色的偏爱。   细节控完全抵御不了这种温柔。   “师兄……”软绵绵的声音,一点力道都没有,好像在撒娇。   傅枳实的耳朵有些受不住。   初羡勾住他脖子,脑袋怯生生地探过去,唇压下去。   “叫枳实。”傅枳实丢掉勺子,将她抱到腿上,埋头细细吻她。   他心想还好刚才没抽烟,不然初羡闻到烟味该不舒服了。   室内温度高,她一进门就脱了大衣,只穿了条裙子。艳丽的樱桃红衬得她唇红齿白的。单薄的衣料贴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平时她总穿宽松的衬衫和卫衣,身材全给遮住了。今天穿贴身的裙子,他发觉她其实很有料,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又很有肉。   再配上小姑娘的那张娃娃脸,傅枳实不免想到网上一个非常流行的词——又纯又欲。   她太乖了,乖得轻易就能引起人的恶念。好像刚才主动的不是她。   他悄无声息摸索进去,入手滑软温热,仿佛上好的锦缎,可又比锦缎细腻太多。   他仿佛得了糖果的小孩,有些兴奋,爱不释手,舍不得放。   初羡忍不住一颤,想阻止又不想扫他的兴。男女谈恋爱肢体接触很正常,她要适应。   这种感觉太刺激了,本能战栗。连带着身体都有些僵硬,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竖了起来。   好在他也并未深入,点到为止。   哪怕结束了很久,他眼底的潮红依然未消。   他抱着她,声线低迷,略微嘶哑,“是不是吓到了?”   初羡摇摇头。   “我知道可能是太快了,但我控住不住,这是男人的本能。和你在一起总想得到更多。你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制止我,知道吗?我希望我们在一起做任何事情你都是愉悦的,但凡你有半点不开心,我都会停下。”   成熟的男人会带给你一段成熟的感情,他不管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考虑你的感受,哪怕是亲近你,他都要问你喜不喜欢。而那些打着“喜欢你”的幌子,却只为自我满足的男人都是渣男。   初羡捧住他的脸,感动地一塌糊涂,“师兄,你这人简直就是正人君子,这年头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了,我要好好把你藏起来,省得被别人抢走了。”   傅枳实莞尔一笑,“你别给我戴高帽,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是腹黑的大尾巴狼。现在就想一口吃掉你。”   两人温存一会儿,初羡的手机震动两下,屏幕由黑转亮,通知栏立刻跳出一条消息。   舒意禾:【老娘决定了,我要泡姜叙!】   初羡:“…………”   这位姐们也太恐怖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这么快就给自己物色了一个目标。   初羡:【禾儿,劝你慎重,你打不过警察叔叔的。】   舒意禾:“……”   “背着男朋友和谁发消息?”傅枳实从身后抱她,脑袋搁在她右肩上。   初羡:“禾儿说要泡姜所长。”   傅枳实:“……”   他弯唇笑了笑,“那她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姜叙可不好泡。”   初羡:“我也劝她,她怎么可能打得过警察叔叔,不是给自己找虐么!”   傅枳实:“……”   傻女朋友的逻辑也是真够清奇的。   傅枳实:“你别看姜叙只是个派出所所长,官职很小,工资也没几块。其实姜家很有地位的,祖孙四代从政,他爷爷退休之前是咱们省的□□,他家人脉可想而知有多广。他要是有心往上爬老早就上去了,他就是乐意混日子,也不想用自家关系,才在基层待着。他要是没遇到那个非她不可的女孩子,他的婚姻多半是家里做主的。劝劝舒意禾,别头脑发热,到时候陷进去不好。”   初羡不由想起了傅枳实。以傅家的地位,他的婚姻能由自己做主吗?怕是也不能够吧?   那他们还有以后吗?   傅枳实说完,周围突然陷入了静默。初羡突然不说话了。   似猜到她心中所想,傅枳实柔声说:“在遇到你之前,我的确跟姜叙一样,不止姜叙,还有轻暖,我们这群人的婚姻一直都是和家族的利益挂钩的。我的爷爷奶奶,父亲和母亲都是政治联姻,到我这代理应也是如此。但是遇到你以后我绝对不会接受家里的安排,我想自己做主。”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在决定追初羡之前他一早就找老爷子报备过了。他要么不谈,要谈就只谈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   虽然傅枳实很想留小女朋友在家里多待一会儿,但奈何她如今住在贺家,家里有门禁,必须要早点送她回去。   他恋恋不舍地拿起车钥匙,“走吧,送你回去。”   初羡把大衣套上,默默换鞋。   把人送到,傅枳实说:“羡羡,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咱俩好好谈个恋爱,搞得跟见不得人一样。在医馆躲同事,下班躲你妈。”   初羡压低声音说:“我妈妈好像不太喜欢你。”   “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不太想我跟你接触。”   傅枳实:“……”   那天沈家嫁女,婚礼结束后,一家人从宛丘回青陵。在路上母亲就悄悄跟初羡提起过傅枳实。   当时母亲静静地望着她,语重心长地说:“羡羡,知道为什么傅枳实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吗?”   “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母亲停顿一瞬,又特意补充一句:“是没有遇到傅家人合适的。”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母亲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远离傅枳实。   这也是为什么傅枳实跟她表白后,她迟迟不敢答应他,会那样纠结的原因。   初羡说:“我妈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仁和堂工作。”   “你连工作的事都瞒着你妈?”这下轮到傅枳实惊讶了。   “也不是故意瞒着的,她没细问,我也就没细说。”   初羡觉得很奇怪,“在我失忆之前,师兄你认识我妈妈吗?”   傅枳实:“见过两面。”   “那你们有过节吗?”   “不至于。”   傅枳实大概明白赵兰英女士不喜欢他的原因了。因为他是知晓她们母女过去那段剑拔弩张关系的人。   可是这种事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吗?除非初羡永远都不要恢复记忆,不然她们母女间的那段过往就一定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这位赵女士打算如何收场?   傅枳实暗自想着。   “师兄,你怎么了?”初羡察觉到他有些有神了。   “没事。”他抬了抬下巴,“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请珍惜现在的甜,后面少不了有玻璃渣。(笑而不语) 第37章 第36味中药   第36味中药   医馆不允许办公室恋爱, 两人自然就谈起了地下恋。有些时候在医馆偷偷见面,就像是地下党接头,藏头藏尾, 简直不要太神秘。   两人中午偶尔也会偷偷摸摸出去吃饭。找个离医馆有点距离的餐厅。吃完饭好好温存一番。再悄咪咪地回去。怕被同事撞见,在医馆门口两人还要故意错开走。也是十分煞费苦心了有木有!   不过下班以后的生活却是滋润的,傅枳实常带初羡出去吃饭, 堰山这这一片口碑不错的餐厅两人基本上都搜罗了一遍。   初羡是云陌人,嗜辣如命;傅枳实是青陵人,喜食酸甜。两人口味截然不同。不过多数都是小傅医生在照顾初羡的口味。   初羡觉得这样不好, 不能一个人一味的迁就另一个人的饮食习惯。因而有些时候初羡也会陪傅枳实一起去吃杭帮菜。   传统的杭帮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就跟别的情侣一样约会,除了吃饭, 还会一起看电影, 周末一起出去逛街、爬山、游湖。   初羡学生时代没有玩过的地方, 傅枳实都带她一一玩了遍。   相应的初羡每晚回家就变得晚了。赵女士问起她就用加班糊弄过去。好在母亲也并未起疑。   恋爱是甜蜜的,愉悦又放松, 初羡每天都有好心情。原本繁琐苦逼的工作都似乎变得可爱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初羡胖了。上秤之后发现足足重了五斤。五斤这是什么概念?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是要毁天灭地的节奏呀!   她决定减肥。必须减肥, 刻不容缓。   减肥的第一步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少吃。她绝对不能再跟傅枳实天天大餐了,重油重辣不说, 卡路里不知道摄入了多少。天天上班,也没时间锻炼,摄入的食物源源不断地转变成了脂肪, 这怎么可能不胖呢?   第二天中午,还没下班初羡姑娘就收到了傅师兄的约饭请求。这人真是比什么都准时,是生怕她饿到吗?   傅师兄:【羡羡,中午一起吃饭?】   这句话后面还特意附带一个“像老婆撒娇”的表情包, 让人看一眼就忍俊不禁。   傅枳实以前跟人发微信从来不用任何表情,每次都是中规中矩的文字,简直不要太正式。那些动态的搞笑表情包更是一个都没下过。他一直觉得表情包那玩意儿麻烦,懒得搞!   不过自从跟初羡谈恋爱以后,小傅医生特意学会了这项技能。因为要跟上95后的步伐,省得被女朋友嫌弃是老年人。   然而初羡看到那个撒娇的表情包也不为所动,果断拒绝了傅师兄的约饭请求。毕竟她可是立誓要减肥的人,今天还是开始的第一天,绝对不能在第一天就自我打脸。   初羡:【不吃。】   傅枳实:【不认真考虑一下么?(真诚脸)】   初羡:【我要减肥,坚决不吃。】   傅枳实:【减什么肥!你已经很瘦了。乖啊,我请你吃大餐!】   初羡:【师兄,不要试图拿美食诱惑我!】   这条消息发过去以后对方就没声了。初羡觉得应该是傅枳实感受到了她减肥的决心,不再为难她了。   她低头默默把余下的一点工作结尾。   傅老先生今天出门诊,初羡再次被拉过去充当助手了。   一上午忙个不停,到现在也没忙完,还有一点工作没收尾。   她一边忙,一边盘算中午吃什么才没热量。就不吃米饭了,米饭热量那么高,搞点蔬菜和水果填填肚子就好了。   昨天还是牛排大餐,今天直接沦为没有油水的蔬菜,待遇遭遇滑铁卢,不是一般的惨!   忙完,刚好下班。时间点卡得刚刚好。   傅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初羡,“初羡呀,今天辛苦你了!”   初羡微微一笑,淡声道:“您言重了,能给您当助理是我的荣幸,能学到很多东西。”   傅老爷子呵呵笑,“你这小妮子怪会哄我开心的,我老啦,没用了!”   初羡:“您明明很年轻,一点都不老。一个人老不老取决于他的心态,您心态这么好,再过个五年十年,您也不会老。”   老爷子被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   “有空让枳实带你上老宅玩。”傅老爷子临走时这样说。   初羡笑着说好。   司机把傅老先生送回了老宅。   初羡收拾好东西回科里。   路过药房里面飘出一阵阵浓厚的药味儿,闻一口就觉得满嘴苦涩。好在每天都在闻,早就适应,不然还真受不了。   搁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滋滋震动了两下。   初羡腾出一只手去拿手机。   傅枳实:【筒骨煲到了,来吃!】   并附送上一个“开心转圈圈”的表情包。   初羡:“…………”   初羡姑娘愤恨地磨磨牙,傅枳实一定是她减肥路上最大的阻力!   好气哦!但还是要努力保持微笑!   傅枳实:【吃完这顿再减,来日方长,不差这顿!】   孜孜不倦,循循善诱,生怕她拒绝。   初羡想想自己好像也确实很久没吃筒骨煲了。之前跟舒意禾在新街口在吃饭,两人纠结吃筒骨煲还是吃海底捞。闺蜜最后为了看海底捞好看的小哥哥,最后决定吃海底捞。筒骨煲就被她们pass掉了。过了这么久也没吃一次。   “就吃这一顿!”初羡这样给自己洗脑。   她真没想到这减肥第一天就啪啪打脸了。   她摸摸自己扁平的肚子,飞快奔向了傅枳实的办公室。   “筒骨煲,我来啦!”   ——   嘴上说不吃,身体却很实诚。小姑娘麻溜就溜进了傅枳实的办公室。   “来得还挺快!”他赫然一笑。   初羡鼓起小脸,一进门就开始控诉傅枳实:“师兄,都怪你,害我减肥失败!”   傅枳实:“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反正还没下筷。你要是不吃我就送给宁檬和小庄护士。”   “你敢!”初羡恶狠狠瞪他,“你敢送人,我就敢跟你分手!”   傅枳实:“……”   看看,为了一口吃的都要跟他分手了。就这样还说减肥,这姑娘也就嘴上说说。   傅枳实拆开外包装,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   满满一大盒乳.白色汤底,汤汁香醇浓郁,大骨棒浸没其中,若隐若现。别的肉类、蔬菜、丸子、蘸料等都分装在小盒子里,都是让店家提前烫熟了的,往汤里涮一下就能吃。   初羡盯着盒子轻声问:“我们在办公室吃吗?”   傅枳实抬眸看她,反问一句:“不然在哪里吃?”   “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啊?”   “我把办公室门反锁上,没人看得见。”   “大白天锁门不是很奇怪吗?”   “那你说到哪里吃才安全?”1日日寸珖   初羡歪头想了想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拿上吃的跟我走!”   小傅医生万万想不到初羡这姑娘口中的“好地方”竟然是顶楼的楼梯间。   小姑娘插.着腰兴奋地说:“怎么样师兄,这地方好吧?不用吹风,还可以避人耳目,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傅枳实:“…………”   傅师兄嘴角微抽,他想不到他堂堂仁和堂少东家居然混到了这么惨的地步,跟女朋友吃个外卖还要躲到顶楼的楼梯间。这未免也太可怜了一点吧!   他努力扯出一丝微笑,“羡羡,你开心就好。”   小傅医生安慰自己,女朋友最大,女朋友说什么是什么,女朋友开心最重要!   楼梯间小小一间,门口还散落几根烟头。绿色掉漆的木门,门没锁死,拧下门把就顺势开了。   许久未有人来,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潮气和尘土味。里面堆了一些杂物,旧水桶和旧拖把啥的,早就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傅枳实站在门口瞟了一眼,全身都在拒绝:“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吃灰。”   初羡想了想也作罢。估计在里面也吃不下,两人都是爱干净的人。   最后决定在楼梯口将就一下。   初羡把塑料袋铺在地上,省得脏。傅枳实把食盒铺上去。两人坐在台阶上吃。   台阶她铺了纸巾,还算干净。虽然条件艰苦,但两人还是吃得很香。毕竟筒骨煲的味道是真的赞。   麻溜解决掉,初羡吃得肚皮圆滚滚。   立誓减肥的人,反而吃的最多。傅枳实再一次真切地认识到这姑娘说减肥也就嘴上说说。   吃完初羡把残羹冷炙收拾干净,把垃圾放在一旁,打算下去的时候带下去丢。   距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早,两人走到天台消消食。   初羡手里握一小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在喝。刚吃了筒骨煲,嘴里有些腻得慌,喝点水解解腻。   她刚喝了两口,瓶子就被傅枳实抢去喝。   初羡有些蒙,怔怔地望着他,“师兄,我喝过的。”   男人压下嘴角,满不在乎地说:“我不嫌弃你。”   初羡:“……”   初羡想想亲都亲过了,何必在意这个。   五楼不算高,周围的建筑普遍比仁和堂高。仁和堂一个矮子夹在一群高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顶楼风声尤其大,呼呼啦啦直作响。   天色昏沉,浓云积聚,隐隐有下雪的征兆。   这几天青陵的气温创了新低,湿寒厚重,千丝万缕,无孔不入。   两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   初羡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冷,一双手环住男朋友窄劲的腰身,自发地缩到他怀里,脸颊蹭他胸口取暖。   男人体热,隔着厚实的毛衣,她依然能感受到他胸口的温热。   蹭一下还不算,还一个劲儿蹭。   傅枳实单手揽着她,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这行为不免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养的一只布偶猫,专门蹭他胸口撒娇。   布偶猫比一般的宠物猫都要娇贵,需要花费很多心思去细心照顾它。其实那只布偶一开始是妹妹傅婧娴坚持要养的。   那会儿小妮子才读小学四年级,还是个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完全不具备照顾宠物的能力。家里人工作又忙,成天不着家,谁都没精力替他照看猫。所以家里人都反对她养猫,他反对的最厉害,猫老是掉毛,他一点都不喜欢。   可妹妹还是坚持要养,老爷子心疼孙女,不止带头同意了,还亲自带她到宠物店挑了一只最难养的布偶猫。   其实傅枳实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结局。妹妹没恒心,不管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新鲜劲儿一过,立马被抛之脑后。   果然那只布偶猫妹妹买回来后新鲜了几天就不管了,他只好被迫成为铲屎官。开始挺嫌弃,嫌它粘人,嫌它掉毛,后面慢慢就养出了感情。   那只猫他一直叫它闹闹,因为挺闹腾,也很粘人,成天往他怀里钻。它最喜欢蹭他胸口撒娇。   初羡这动作委实像那只布偶。   猫蹭蹭还好,哪能经得住人这么蹭,何况还是小女朋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傅枳实出声警告:“羡羡,你再这么蹭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对你做点什么。”   初羡:“……”   初羡开始就为取暖,完全没想那么多。直到傅枳实说这话她才意识到这动作越矩了。   她脸一红,忙退开。   谁知手腕处当即传来一记力道,男人又再次将她拉到怀里,一手扣住她腰,一手捏她下巴,吻如雨下。   “羡羡,你早该想到的,男人的胸口没那么好蹭。”耳旁是他低沉暧昧的嗓音,合着荡涤呼啸的寒风,声声入耳。   以前每次那只布偶猫一撒娇,他就抱起它,轻轻摸它脑袋。小东西总是舒服地趴着,模样享受。   到了初羡这里,他总得对她做点什么,不然都对不起她这么卖力地蹭。   最开始那只猫不是他的责任,可他替妹妹养了,最后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猫。他照顾它,陪它玩,看着它一点一点长大,后面还做了母亲,最后送它去了另一个世界。   初羡也一样,一开始她只是他隔了好几届的兄妹,他们本该相安无事,互不打扰。可他受吴院长所托指导她的毕业论文,命运之绳将他们绑到一起,不知不觉就替她做了很多。爷爷告诫过他,要是不能管到底就不要轻易揽事。可现在她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他相信女朋友只是暂时的,她后面一定会成为他的太太,他会承接她的余生。   两人都有些忘我,一吻过后气喘吁吁。   初羡的双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害羞的。   她缩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师兄,你太坏了!”   傅枳实得意地笑起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   两人在天台一直待到下午上班才下去。   从顶楼下来,他们还故意分开走。   在天台约会好是好,不怕被人打扰,就是有点冻人。   初羡都快被吹傻了,鼻头通红。   一到科室宁檬那姑娘就鬼鬼祟祟地把她拉到角落里,神秘兮兮道:“羡羡,你猜我刚刚看到啥了?”   初羡面露好奇,“檬姐你看到什么了?”   宁檬笑嘻嘻地说:“我刚看到小傅医生跟他心上人在天台约会,在kiss呢!可劲爆了!”   初羡:“…………”   “什么?!”初羡几乎要被吓得心脏停跳,满脸的错愕。   “嘘!”宁檬一把捂住初羡的嘴巴,“你小声点!想弄得人尽皆知啊!”   “你看到脸了没?”初羡紧张死了,目不转睛盯着宁檬。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差没跳出来了。   “我就在边上偷偷瞄了一眼,哪里能看清楚。小傅医生背对着我站的,楼梯间又挡住了一部分视线,那个女孩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完完全全挡住了,别说脸了,连衣服都没看到。”   初羡:“……”   听宁檬这么一说,初羡立马放心了。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小傅医生啊?”   “那么帅的背影,除了小傅医生咱们医馆找不出第二个。”宁檬姑娘语气肯定。   初羡:“……”   谁说长得帅就能事事如意的?眼下分明就一点都不安全!   “不过我看到鞋子了,是匡威。”宁檬低头看一眼初羡的鞋子,“羡羡,跟你脚上这双一样。”   初羡:“……”   初羡心狠狠一提,特不自在地缩缩脚,故作遗憾道:“穿匡威的人一抓一大把,你看小庄护士和韩医生就天天穿匡威,你这信息完全没价值,等于没有。”   “你说得没错。”宁檬也扼腕叹息,“我本来想多看一会儿的,看看那个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拿下了我们小傅医生。但奈何我偷偷看了半天,小傅医生一动不动,两人热情似火搁那儿吻了半天,我看了个寂寞。”   初羡:“……”   “我怕被他们发现,毕竟这么不光彩的事情,我看了一会儿就赶紧下楼了。”宁檬越说越可惜,“本来我还想在四楼楼梯口堵他们的,结果傅主任一个电话就把我叫走了,我那个气啊!”   初羡心想多亏了傅主任的电话救了她,不然现在她早就变成医馆的名人了。   “檬姐你没事上天台干嘛?”   “我上去透透气啊!我都快被空调吹傻了。”宁檬喋喋不休,“好家伙,这两人还偷偷在顶楼吃筒骨煲,吃得可真好!可怜老娘中午就啃了两片面包!”   初羡:“……”   初羡心想打死她都不去天台了,真特么刺激!   这么一搞,宁檬肯定会更加关注傅枳实的。以后她必须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被宁檬发现。依到那个姑娘的大嘴巴,她一旦知道,不出半个小时,整个医馆就全知道了。   上次在去塘里野餐的路上被宁檬看到了瓷娃娃钥匙扣,现在医馆上下说都知道小傅医生有心上人了。   她和傅枳实折恋爱谈得也真够卑微的。在医馆躲同事,下班又要躲赵女士,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苍天啊,好难啊!   ——   初羡赶紧在微信里跟傅枳实报备了这件事。   初羡:【师兄,咱俩以后要更加小心了,今天差点被檬姐发现了。】   那边的人应该是在忙,一直没回复她。   初羡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回复也就不等了。她扔了手机,继续搬砖。   约莫过了十分钟,她接到傅枳实的语音电话,语气无奈又好笑,“男未婚,女未嫁,咱俩合法谈恋爱,搞得跟偷晴似的。”   初羡也很无奈,“谁叫你是领导,你要以身作则啊!”   傅枳实:“……”   ***   两人都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傅枳实一大早上班碰到老父亲。   老父亲一脸姨母笑。   傅枳实迎面就问:“您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傅主任八卦兮兮地问儿子:“小初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傅枳实眼皮子猛地一跳,“怎么说?”   傅主任看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道:“刚刚我老远看到有个男的送她上班,开法拉利哦!跟你那辆车好像。小姑娘蹑手蹑脚的,生怕被人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啊,谈个恋爱都这么神秘。”   傅枳实:“…………”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好刺激哦!   哈哈哈哈哈哈 第38章 第37味中药   第37味中药   听老父亲描述得绘声绘色, 傅枳实不免忍俊不禁,失笑道:“爸,连你也这么八卦, 人小姑娘二十来岁。谈个恋爱不是很正常么!”   “当然正常了,我又没说不正常!”傅枳实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要我说还是人小初争气,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就找到男朋友了。再看看你,你三十大几了, 还不是老光棍一条!”   傅枳实:“……”   小傅医生那个冤枉啊!躺着也中枪!   傅主任悄咪咪向儿子打探:“听说你有心上人了?哪家姑娘啊?”   傅枳实:“……”   傅枳实简直头疼,遇到一个跻身八卦前沿的老父亲, 医馆什么风声他都不会放过。   “您放心, 过年之前一定让您见到儿媳妇。”他摆摆手, 明显不愿多言。   傅主任冷哼一声,一脸不信, “你就吹吧你,现在到过年还有几天啊?你到大街上给我拉一个儿媳妇来啊?”   傅枳实:“您且等着。”   就是到时候别被吓到就行。   ***   周六, 初羡难得没陪男朋友,而是和闺蜜舒意禾约着一起逛街。   舒小姐自从决定追姜叙,可是煞费苦心。但进展并顺利。   迄今为止别说见面了, 连微信都没联系两次。这位警察叔叔可是高冷得很。   好在她斗志昂扬,并不会轻言放弃。吃了钉子,找初羡出来逛个街, 贡献点人民币,她又可以立刻满血复活。   出于对闺蜜的爱护,其实初羡一早就转述了傅枳实的忠告,“姜叙一点都不好追, 而且也谈过挺多女朋友的。”   “怕什么!”舒意禾毫不在意,“他谈过很多女朋友,我谈过很多男朋友,海王对海王,谁也不吃亏!”   初羡:“……”   初羡了解舒意禾的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等她多碰几次钉子,她自然就放弃了。何况她也不觉得闺蜜有多喜欢姜叙,顶多就是好玩。毕竟拿下警察叔叔是一项非常有成就事情。   舒大小姐是各大奢侈品专柜的常客,一个月不逛个那么一两次绝对手痒。   初羡这个工具人被迫跟在舒小姐身后拎包。   马上过年了,商场的年味愈发浓厚了。   舒意禾横扫一圈,手里满满好几袋。   “羡羡,马上过年了,你今年在贺家过年吗?”   初羡摇摇头,“回老家过年。”   舒意禾:“你妈能同意?”   初羡不确定地说:“应该同意的吧。”   这事儿她还没来得及跟母亲商量。听母亲和贺叔叔的意思是想让她留在贺家过年的。   两个姑娘路过M家专柜,他家出了春季新款,全都出自知名服装设计师傅凉烟之手。   冬天还没过完,春装就已经麻溜上新了,这速度分明是想把女人的钱包榨干。   舒意禾果断买买买。不买都对不起自己。   自己买还不算,必须撺掇初羡也买。   可怜初羡就那么点工资,她哪里买得起。她看看就好。   虽然母亲平时也给了她不少零花钱,但她一直没怎么用,都在卡里放着。吃贺家的,住贺家的,她心里已经够过意不去了。她说服不了自己大肆花贺叔叔的钱。她的工资不多,但够用。吃住都在贺家,她也花不到太多钱。   “女人要对自己好,花在自己身上的每一笔钱都是自我投资,别舍不得。等人老珠黄了再花钱就没意义了。”舒小姐总有她自己的一套说辞。   初羡说不过她,再者傅凉烟设计的衣服也是在好看,是个女人都抵御不了。她咬咬牙还是买了一条牛油果绿的法式桔梗裙,打算等天暖了再穿。   刚刷了卡,就接到了傅枳实的微信语音,问她在哪儿。   初羡告诉他:“和禾儿在银泰逛街。”   “新街口那家?”   “长兴路那家。”   “怎么跑这么远?”   “禾儿家在这边,我过来玩。”   “我现在过来接你。”   “有事啊?”   “爷爷请你去老宅吃饭。”   初羡:“……”   “请我吃饭?”还是去老宅?这么突然?   初羡吓得呼吸一滞,傻愣愣地问:“师兄,你没开玩笑?”   那边的人低低地笑,“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   初羡:“……”   她立马急了,“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你想准备什么?”傅枳实轻声说:“什么都不用准备。”   “我去见老先生,总该准备礼物吧?”不准备礼物多失礼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爷爷那个人,平生最讨厌这些虚的。你带一大堆礼物上门,他反而不高兴。你人就去就行了。”   接完傅枳实的电话,初羡激动地拽住闺蜜的袖子,“好禾儿,赶紧给我挑身合适的衣服,我要去见傅老先生。”   “傅老先生?就是初羡在咱们教科书里的那位大佬?傅枳实的爷爷?”   “嗯。”   舒意禾:“……”   “羡羡,你这速度可以啊!都见家长了。”舒意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牛逼!”   “不是正式的见家长啦,就是去老宅吃个饭。”   “那也是见家长呀!”舒意禾拍着胸脯保证:“包在姐姐身上,保证让你惊艳全场。”   初羡忙说:“犯不着那么隆重,得体就行。”   也不用走远了,就在这家店挑。   M家主打轻熟风,舒意禾给初羡挑了一件小香风毛呢外套,搭配格纹A字裙,豆豆鞋,简约知性中不失俏皮。最后再加一顶红色贝雷帽点缀,简直完美!   M家的衣服可一点都不便宜,刚才一条裙子初羡都肉疼了很久。这一整套下来她两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舒意禾安慰她:“找傅师兄报销。”   傅枳实来接人时,初羡已经换装完毕。   他看得出来小姑娘非常重视这次回老宅吃饭,特意换了身新衣裳。   老爷子也是临时通知的,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一大早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带初羡回老宅吃饭。他这才着急忙慌过来接初羡。   舒意禾弯唇笑,“傅师兄,怎么样我的眼光还可以吗?”   傅枳实扫一眼初羡身上的衣服,“还不错。”   “你给羡羡挑了这么一身,我也给还你一个人情,姜叙今天就在国贸执勤,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舒意禾一听眼神瞬间被点亮,“多谢傅师兄!”   她也不耽搁,麻溜走人。   “师兄,你不是让我劝禾儿放弃追姜叙么?”傅枳实此举,让初羡觉得很奇怪。   男人勾起嘴角轻笑,“我现在觉得世俗的那些衡量标准或许并不适合我们年轻人,只要能在一起那就是配的。”   ——   傅家老宅在堰山社区,这一带完好地保留了许多上个世纪留下来的老房子。青砖白瓦,小巷纵横,非常有烟火气。   这种地方适合养老。搬一把藤椅在院子里,躺在上面,晒着太阳,一摇就是一下午,别提多享受了!   初羡的毕生梦想就是找这么一个远离闹市的地方养老。   她看哪儿都觉得陌生,也不知道过去有没有来过这里。   两层半的小别墅,房子是几十年前的风格,古朴老旧。但是丝毫不影响这栋房子的价值。堰山社区寸土寸金,能住这里的一般都是青陵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傅枳实把车子开进院子。   一听到声响,保姆何姐就忙迎了出来,“老先生都惦记一早上了,就等着你们过来。”   傅枳实对初羡说:“这是何姐,照顾爷爷起居的。”   初羡乖巧问好:“何姐好,我是初羡。”   “你好你好!”何姐笑容满满,“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怪好看的。”   傅枳实拉着初羡往屋里走。   初羡的手有些冷,脚步也有些虚浮。她心里紧张。   傅枳实凑到耳边安抚她:“别紧张,我爷爷你见过的,他很喜欢你。今天就他在,我爸妈不在。”   一进门,一个小胖墩首先撞了过来,一股脑撞进初羡怀里。   初羡毫无防备,险些被撞倒。   定睛细看,发现是个可爱的奶娃娃。   “小梵声。”初羡面露惊喜。   小家伙朝她撒开爪子,“姨姨抱……抱……”   她赶紧把小胖墩抱起来。小家伙还挺有重量,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傅枳实笑着说:“梵声叫舅妈。”   梵声张口喊人:“舅……妈……”   小姑娘脸皮薄,愣是被这声含糊不清的“舅妈”给闹红了脸。   傅枳实凑到她耳旁悄悄说:“羡羡,咱自信点,你就是梵声名正言顺的舅妈。”   初羡晕死,这都还没结婚,叫舅妈是不是太早了?   小家伙身后紧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毛衣裙外套一件浅紫色的皮草,眉眼温婉,仔细看发现跟傅枳实十分相似。   初羡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应该就是傅枳实的妹妹傅婧娴,也是小梵声的妈妈。   她不知道过去有没有见过傅婧娴,光看面相,她觉得对方非常熟悉。   果然傅婧娴一开口就说:“初羡妹妹,我们在檀香岛见过的。”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第一眼见到初羡,傅婧娴便隐隐觉得这个姑娘对于自家大哥来说是不一样的。毕竟大哥可没带过哪个女生来见爷爷。   初羡乖巧地说:“你好,傅姐姐。”   傅枳实看向妹妹,笑着说:“娴娴,现在该改称呼了,喊嫂子。”   傅婧娴赫然一笑,“是是是,嫂子好。”   毫无悬念,初羡的脸又红了几分。   傅老先生穿酒红色棉袄,拄着手杖,精神矍铄。酒红色是非常喜庆的颜色,看得出他心情很好,见到初羡就一直笑呵呵的。   初羡喊老先生。   老爷子朗声道:“随枳实一块喊我爷爷吧。”   初羡只好改口,规规矩矩地喊一声爷爷。   老爷子亲自招待初羡,用的是他珍藏的云南金瓜贡茶。   茶叶罐子一拿出来,傅枳实心里直呼好家伙,看来爷爷是真看重初羡,把最贵的茶叶都拿出来泡了,他都没这种待遇。   当年白彦第一次登门拜访老爷子,他都拿普通的龙井招待,没拿这贡茶。虽然在全家人都反对的情况下,老爷子率先点了头,但事实上老爷子压根儿没看上白彦那人。   事实证明大家伙都是对的。白彦那个烂人婚内出轨,包养小三,还把傅婧娴瞒在鼓里,在她面前维持着好老公人设。这人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好在妹妹觉悟高,断的彻底,果断让渣男净身出户。   傅枳实酸溜溜地跟初羡说:“爷爷这茶老贵了,轻易不拿出来,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喝,也就你今天来她老人家才拿出来泡,看来他是真喜欢你。”   听傅枳实这么一说,初羡更惶恐了,坐在椅子上,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老人把茶泡好,端给初羡,笑呵呵地说:“羡羡,你尝尝看这茶,看看好不好喝。”   初羡内心忐忑,弱弱地说:“爷爷,不瞒您说,我不懂茶的。”   虽然赵女士找老师给初羡上了几节茶艺课,但她习得的那点皮毛是万万不能在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的。   老爷子:“咱不讲究那茶道,你只管品味道。”   初羡细细呡一口,不紧不慢道:“这茶很香,味道也不错,有品头。”   老爷子哈哈笑,“原来你是真的不懂茶。”   傅枳实笑着说:“要羡羡懂茶还不容易,以后我多带她来老宅,您多教教她不就行了。”   老爷子却说:“年轻人学什么茶道,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学起来干嘛,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健身,把身体搞上去。”   不得不说还是老先生的想法实在。可惜在赵女士看来茶道花艺是女孩子必备的。不,应该是名媛必备的。   应该是傅枳实提前交代过何姐,中午的菜肴有好几道都是云陌菜。   何姐手艺过关,初羡吃得倍爽。   小梵声是真喜欢初羡,一上午赖着她不说,连吃饭都要她抱着。奶声奶气的,舅妈舅妈喊个不停。   有了舅妈,舅舅立刻就甩到脑后了。傅枳实酸酸的想原来自己的魅力完全抵不上初羡。   初羡一边吃饭,一边抱着孩子,吃得很慢很慢。   老爷子坐在主座上,沉声说:“娴娴你快把孩子抱走,孩子这样缠着,人家怎么吃饭。”   傅婧娴试图抱走女儿,“梵声乖哈,先让舅妈吃饭好不好?舅妈吃完饭再陪你玩。”   小家伙哪里肯依,抱住初羡不撒手,“舅妈抱……舅妈抱……”   初羡好脾气地笑,“随孩子去吧,不碍事的,我吃慢点。”   傅婧娴特不好意思地说:“以前都没见梵声这么黏人,看来小家伙是真喜欢你。”   初羡笑,“能被小孩子喜欢多好啊!”   小孩子最纯粹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存在任何中间地带,比成年人的世界不知道简单了多少。   午饭过后老爷子就去午睡了。老爷子上了年纪,每天都要午睡。   临睡之前还把傅枳实给叫去了书房,说是有事交代他。   傅枳实跟着爷爷上了楼。   留初羡和傅婧娴在一楼客厅坐着。   小梵声已经睡着了,窝在傅婧娴怀里,小嘴一张一合在不断吮吸。她喝奶粉长大的,梦里都在吸奶嘴。   傅婧娴让何姐把孩子抱去房间睡。   “其实从我大哥上大学那会儿我就在帮他物色未来大嫂的人选了。甚至一度想我把的闺蜜介绍给他。可惜他一直就没上心过。他一直不谈恋爱,家里人都很着急。我妈还怀疑过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各种旁敲侧击,笑都笑死了。直到那年在檀香岛见到你,我才意识到他只是没遇到适合他的女孩子。不过那个时候我大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喜欢你,不然你俩应该早就在一起了,也不会耽误这么久。听我大哥说你还失忆了是不是?”   初羡点点头,“去年六月份的时候出了车祸,伤到了大脑。”   傅婧娴关切地问:“那现在呢?现在好全了吗?”   “已经好了,就是丢了一部分记忆。”   “人没事就好,记忆慢慢应该也会恢复的。”   “但愿如此。”   “说实话初羡你跟我想象中的未来大嫂的形象有些出入,以前我总觉得他会找个成熟寒冷的御姐,没想到是你这种可爱型的。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就是蛮意外的。你是我哥第一次带回老宅见爷爷的女孩子,可想而知他有多喜欢你。”   傅婧娴说话又轻又软,有江南人特有的那种软糯语调,是青陵本地人的说话的共通点。   她顿了顿继续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大哥决定追你之前大半夜来老宅跟爷爷报备,希望征得爷爷同意。他是在以结婚为目的来跟你谈恋爱的。爷爷大半夜被吵醒,气得想拿手杖敲他。所以梵声喊你舅妈,你也别觉得唐突,我大哥是有心跟你结婚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傅婧娴说的这些,初羡压根儿就不知道,傅枳实从来没跟她提过。   “我大哥当然不会让你知道,他就是一只闷葫芦,就只会默默在你身后替你把一切都做好,旁的一句都不会多说的。”傅婧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我前夫出轨,我大哥知道后一句话都没骂过我前夫,却在背后让渣男永远都翻不了身。他就是这样的,人狠话不多,爱一个人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你,恨一个人就会把他往死里收拾。”   ——   傅枳实带初羡去了后院的花房。那里是爷爷的秘密基地,各种花卉和药材种了一大堆。   满目绿意,苍翠葱茏。   午后日头明艳,一线线光柱停留在花房内,空气里有无数细小的颗粒悬浮。   翠绿的植物经太阳一照,越发生机蓊郁。   这些植物初羡认识一部分,但多数都叫不上名字。尤其是一些药材,实物和书上看到的相差太大了。   傅枳实的名字就是一味中药名——   “枳实,苦,辛,微酸,微温,归脾,胃经。主治积滞内停,痞满胀痛,结胸,胃下垂……”   “师兄,家里人干嘛给你取一味中药名啊?”   傅枳实温声告诉她:“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觉得这味中药名好记。”   “我的名字是我爸取的,初羡谐音‘出现’,我爸感激我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给了他爱和希望。”小姑娘的声音变低,“可惜他们后面还是离婚了……”   初羡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名字极具讽刺,就像是见证了一出父母的闹剧。   她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不记得父母因何离婚,唯独记得自己名字的由来。   傅枳实从身后拥着她,“羡羡,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   在老宅待到下午四点,两人离开了。   宝石蓝小车在堰山大桥上疾驰。   傅枳实说:“要不要去浪江边走走?”   “好啊!”   傅枳实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   两人沿着浪江慢慢走。   浪江波平浪静,远远泊着几艘轮渡。   太阳逐渐西沉,水天连一线,霞光四袭,光晕流转。   今天浪江边风不大,又有太阳,有很多人出来遛弯。   有一家三口遛孩子,也有老夫妻散步,还有小情侣相互依偎,你侬我侬。   傅枳实紧紧握住初羡的手,他手掌宽厚,掌心温热,她只觉得安心。   两人沿江往前走,似乎要从黄昏走向黑夜。   初羡轻声说:“师兄,这个场景我梦到过。”   傅枳实转头看她,眼里飘过急丝诧异,“什么时候?”   “咱们在宛丘重逢的那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即使你失忆了,但在你潜意识里你是记着我的。”   是啊,她遗忘了很多事情,但从未忘记爱他。   沿着浪江转一圈,天就已经黑了。   两人回到车上。   傅枳实向初羡发出邀请:“晚上到我家吃饭吧,我给你露一手。”   初羡也的确好奇傅枳实的厨艺,就答应了。   冰箱里食材塞得满满的,两人不用外出购买食材。   一到家傅枳实就围上围裙一头扎进厨房。   初羡问:“要我帮忙吗?”   “你去看电视,等吃就行。”   她被赶出厨房,只好拿起傅枳实的ipad刷剧。   隔空问:“你iPad密码多少?”   男人的声线远远传出来,“我生日1212。”   输入密码划开,初羡登时怔住,发现屏保居然是她的照片。而且这张照片还挺特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见家长辣~ 第39章 第38味中药   第38味中药   初羡对着那张照片有些出神, 照片里她穿香芋紫的毛衣和白色蛋糕裙,怀里抱一束白玫瑰,安静地站在灯下。   晕暖的灯光自上而下投射下来, 柔化了她的脸部线条,将她的眉眼衬得尤其清晰好看。   她就自顾站着,视线停留在怀中的白玫瑰, 嘴角挂一抹浅浅的笑容,整个人有种恬静含蓄的美感。   也不知是抓拍的角度好,还是傅枳实的滤镜调得好, 照片里的人美得过分,甚至让人觉得惊艳, 让初羡一度怀疑那不是她。   一直以来, 她对自己的长相都很有自知之明, 顶多算得上清秀,跟惊艳完全不搭边。所以她几乎不拍照, 自拍都很少。   然而傅枳实拍的这张照片乍一眼惊艳十足,完全不像她。可细看之下, 又的的确确是她。   拜傅枳实所赐,初羡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美。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她第一天入职仁和堂, 傅枳实下班后请她吃饭。两人在浪江边的一家餐厅吃了好吃的杭帮菜。   饭后他又以买盆栽为由将她带去了花鸟市场。最后又莫名其妙地送给她一束白玫瑰。就是这束白玫瑰让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看到这张屏保初羡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买盆栽是假,送她花才是傅枳实的最终目的。老男人就是老男人,心思不是一般的深沉。   不得不佩服老男人追人的方式都这么迂回婉转, 藏着掖着,一点都不直接。   傅枳实的iPad非常简洁,压根儿就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app,有的都是一些基本的办公软件。   初羡点开视频软件, 随意挑了部电影看。   一部浪漫的爱情片,电影名叫《问路》。男主黎瑭,女主姜意南,一段旅程,一段爱情。   这是好几年前的电影,那会儿题材管控还没现在这么严,导演都很敢拍,一开场就是男女主一.夜.情。   男女主相识于西北荒原。一望无际的戈壁,黄沙滚滚,寸草不生。黄昏散尽,黑夜登场。昏暗的车厢里,年轻的男女,激情与欲.望在静静燃烧。   初羡特意退出全屏,看了眼简介上导演的名字——穆惜颜。   新锐导演,眼光独到,难怪这么敢拍。   她把外音调低,一个人安静地看。   电影的滤镜昏黄古旧,开篇明明是这么刺激的戏份,节奏却放得很慢很慢,基调也略微厚重。   初羡不知道电影的结局,但看这主基调,她感觉应该是个BE。   “看什么呢?”傅枳实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坐到了她身后,单手揽住她,嗓音舒缓。   骤然冒出来的男声,初羡心头狠狠一颤,呼吸几欲停止。   下意识就想关iPad。却发现这人早已看到了电影上的画面。   她的手瞬间僵在原地,半晌没动。   傅枳实不禁压下唇角,揶揄:“我们家羡羡这是在提前做功课?”   初羡:“……”   做什么功课?   还不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初羡听出男人的话外音,顿时闹红了脸,掀起眼皮瞪他,“师兄,你别胡说,这是正儿八经的文艺爱情片。”   小姑娘鼓起腮帮子,一本正经替自己解释的样子委实可爱。   傅枳实却置若罔闻,只顾冲她暧昧地笑,“电影拍不全,这种事贵在实践。只要咱们今晚熬个夜,保证你就会了。”   初羡:“……”   以前觉得这人正经又斯文,还特别禁欲。如今才意识到这些分明就是表象,傅枳实说黄段子一套一套的。   抬头见他已经摘掉了围裙,穿宽松的家居服,珊瑚绒的面料,她的手不经意碰到,入手柔软又温暖。   “你这么快就弄完了?”初羡面露惊讶。   他自然地说:“米饭放进电饭煲了,菜也洗好切好了,就等炒了。”   初羡不由赞叹:“你速度好快啊!”   才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   这人轻挑眉梢,傲娇地说:“天生行动力强,没办法!”   初羡:“……”   “继续看。”傅枳实的视线转向iPad屏幕,“穆导很有才,这是她二十四岁时的作品,拿了金鸡奖最佳导演奖。”   年少成名,且这些年神作不断,穆惜颜一直是国内导演圈的神话。   初羡温声细语,“我很感激穆导,是她拍了《桥魂》这部纪录片,让社会各界看到了堰山大桥背后的这群人。她还在网上公开发起了募捐,有个好心人给我们家一下子就捐了二十万。如果不是她,我们一家应该还在泥潭里挣扎。”   “你父亲为堰山大桥奉献了一生,他应该和沈轻寒先生一样被大众铭记。”   震惊中外的5.1.□□,世人永远只记得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为他们歌功颂德,传颂一生。却没有人关注过那些为堰山大桥默默付出的小人物。就像初羡的父亲,在抢修大桥中失去了双腿,妻离家散,一辈子就只能屈身于那弹丸之地,寸步难行。   这群人值得引起社会各界的重视。   如果他能更早地认识初羡,或许他还能做更多。   ——   傅枳实烧了三菜一汤,红烧带鱼,可乐鸡翅,酸辣藕丁,冬瓜排骨汤。   尝了第一口,初羡才意识到他说自己厨艺过得去真是谦虚了。这人的厨艺都赶得上饭店大厨了。   “师兄,你确定没去新东方进修过吗?太好吃了吧!”她尝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傅枳实坐在灯下,面色温润,眉眼更显温柔,“一个人住,吃腻了外卖,偶尔也会自己动手,一来二去手艺就练出来了。”   “你这手艺都可以去开饭店了。”   “哪天仁和堂倒闭了,我就去开个小饭馆,你来当老板娘,负责数数钱就行了。”   初羡的眼睛笑成月牙,“这么美的差事,我乐意!”   初羡从小也学会了烧饭,可惜厨艺不精,也就能烧点家常菜,味道也一般般。   果然优秀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得心应手的。他们好像天生就比普通人脑子好使,学的更快,有些还无师自通。他们不止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出类拔萃,旁的技能照旧信手拈来。   像初羡这种没有天赋的人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   初羡时常会忍不住问自己,傅枳实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她这么普通,毫无出彩之处,究竟有什么闪光点能让他对自己青睐有加呢?   可惜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问题好像一直都是无解的。   大概爱情就是这样毫无逻辑可言的,现实的条条框框并不能完全成为衡量爱情的标准。看似登对般配的两个人却全无交集。那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往往又能携手余生。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缘分。   就好比舒意禾说的那样,“爱情里,没有配不配,合适就好。一块钱的打火机照样也能点燃一万块钱一包的香烟,几万块钱一桌的菜,还是离不开两块钱一包的盐。”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就行。   初羡忍不住在想傅枳实如果知道她把他形容成王八,该跟她急了吧!   他要真是王八,那也是最帅的王八!   气氛不错,傅枳实开了一瓶红酒。   初羡不胜酒力,喝了几口。   傅枳实兴致高,喝了一整杯。   见他喝了酒,初羡忍不住在想他等下怎么送他回家啊!   但转念一想现在代驾这么方便,这都不是事儿。   一顿饭吃得饱饱的,初羡差点撑破肚皮。   一吃完就瘫在沙发上不愿动。   傅枳实不止烧饭,还包揽了洗碗的活儿。   初羡深觉罪过,蹭饭不说,连碗都不洗一个。但奈何吃得太饱,实在不愿动,只想毫无灵魂地瘫着。   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厨房里水声澜澜,衬得客厅尤其安静。男人的身影印在门板上,芝兰玉树。   果然做家务的男人最迷人,连背影都这么帅!   瘫了一会儿,初羡想起了闺蜜舒意禾。也不知道舒小姐今天去“偶遇”姜叙情况如何。   她赶紧在微信上询问战况。   初羡:【禾儿,今天还顺利吗?】   舒意禾:【别提了,凉凉!】   初羡:【怎么了?】   舒意禾:【热脸贴冷屁股,人家压根儿就不搭理我。】   这警察叔叔也真够难追的,分明是块难啃的骨头。   初羡:【禾儿,要不咱换个目标吧!找个好啃的。】   舒意禾:【那不行,老娘还没试过警察叔叔,海王总得尝遍天下美男不是?总有一天,我要将他收进我的鱼塘。】   初羡:“……”   舒意禾心意已决,初羡自然不好劝什么。   舒意禾:【羡羡,你今天见家长怎么样啊?】   初羡:【一切顺利。】   舒意禾:【那你现在回家辣?】   初羡:【没,在师兄家。】   舒意禾:【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搞事情啊你们!】   初羡:【我等会儿就回家了,别用你那黄色思想荼毒我。】   舒意禾:【你俩都谈这么久了,可以滚.床.单了,早点把人间极品睡了,你也能更有安全感不是?】   初羡:“……”   说实话这个事儿初羡不是没想过。谈恋爱嘛,水到渠成,这种事情在所难免。她并不排斥。只是傅枳实好像一直没这个心思,每次不管两人待到多晚,他都会规规矩矩地送她回家,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俨然就是现代版柳下惠,坐怀不乱。   她不是没感受到傅枳实的反应,每次跟她亲近,他身体的反应真实又明显。手也不受控制,四处煽风点火。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了。就是没突破最后一道防线。   初羡一个女孩子家,脸皮又薄,自然不可能主动提。有关这个,两人都很有默契的缄默不言。   她猜测像他这样的正人君子,从小家规森严,应该会留到结婚吧。   愣神之际就听到了傅枳实的脚步声——他穿棉拖鞋,轻而沉稳,不疾不徐。   到现在他的脚步声初羡已经非常熟悉了,耳朵一捕捉到,立刻就能准确判断出是不是他。   初羡忙退出微信,装模作样地刷微博。   他从身后抱住她,嗓音低低的,“微博好玩吗?”   初羡手指滑动,视线停留在手机上,“吃瓜挺好。”   眼神在,心思却完全不在。微博的内容她基本没看进去。   他瞅着屏幕,“所以你现在在吃什么瓜?”   说完又一字一句读出热搜上文字,“任朝歌穆夜弦复合。”   “这两人谁啊?”两个陌生的名字,傅枳实完全不认识。   初羡:“国民CP,前不久的热播剧《黎明之吻》就是他俩拍的,特别火。檬姐是他们的粉丝。”   “哦。”他对娱乐圈的明星压根儿就不感冒,认识的无非也就许暮笙和黎瑭那几个老牌的明星。   初羡问他:“师兄,你玩微博吗?”   傅枳实摇摇头,“不玩,老年人最多翻翻朋友圈。”   初羡:“……”   明明就比她大十岁,听这口气都七老八十了。   “师兄,你这心态要不得呀!你还这么年轻,要赶紧跟上年轻人的脚步。”初羡主动请缨,“我来给你注册一个微博好不好呀?”   “好啊!”   初羡是行动派,说注册就马上注册了一个新账号。   初羡的微博昵称是“吃瓜专业户”,给傅枳实设置的昵称则是“宠老婆专业户”。   傅枳实看到她设置的昵称莞尔而笑,“羡羡,你这是变着法子给我念紧箍咒呀!”   初羡捏他的脸,咧嘴笑,“那师兄宠不宠老婆呀?”   “宠!必须宠!”不充老婆宠谁!   她还从网上下载了两张情侣头像,圆滚滚的小胖猫,一个喊老婆,一个喊老公。   美滋滋地换上,心情大好。   因为要躲同事,两人的微信都没法用情侣头像。微博完美地弥补这一缺憾。   两人互关以后,初羡给傅枳实简单科普了一下微博的基本功能。这人上手就会了。   就这样小傅医生在女朋友的带领下吃了半天瓜。   时间还早,初羡又坐了半个小时。她知道傅枳实到点就会送她回去的,所以她不急。   两人窝在沙发上把那部《问路》继续看完。   虽然导演很敢拍,但电影的题材和基调还是悲凉的。男女主在旅途中相识相爱,旅途结束又不得不回归各自的生活,彼此拥有的只有这一段旅程。   露水情缘,天亮就散。   分别的前一晚,男女主坐在车顶看星星。漫天璀璨的群星,星光熠熠。   刚出道时的姜意南是真美,满脸的胶原蛋白,嫩得几乎都能掐出水来。黑夜里长发飞扬,烈焰红唇,美得让人心颤。   男主角是当红影帝黎瑭,同样帅得惊心动魄。俊男靓女再次拥抱,接吻,彻底放纵自我,尺度很大。   初羡看得老脸发烫。傅枳实倒是心无旁骛,一脸坦然。也不知是心态好,还是真正看进去了,并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了。   她觉得情侣之间还是不能一起看亲密戏,怪尴尬的。   电影结束,初羡一股脑冲进卫生间。   拧开水龙头,冷水浇在脸上,可内心始终久久无法平静。   她自发地把自己和傅枳实代入了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如果是他们的话……   天,她光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立刻就觉得心惊肉跳,血脉偾张。   不由自主地想起舒意禾的微信内容——   【你俩都谈这么久了,可以滚.床.单了……】   可以吗?   初羡承认自己心动了。   天呐,好羞耻!   她为什么这么不矜持?   不能再想了,再想该让傅枳实瞧出异样了。   好好沉淀了一会儿,确认自己的状态无异,初羡才敢开门。   谁知傅枳实就杵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脸高深莫测。   初羡呼吸被撞乱,心跳如擂鼓,嗓音声线一抖,“师……兄?”   “好了?”一开口声线低而轻,像是深秋的细雨静悄悄地敲打在树叶上,淅沥沥的,足够撩拨人心弦。   “嗯。”   “那咱们忙活起来?”   初羡心一提,嗓音跟着狠狠一颤,“做……什么?”   “拍电影。”他搂紧她,脑袋轻轻垂下来,凑到她耳畔特意补充一句:“动作片。”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故意卡在这里的,哈哈哈哈 第40章 第39味中药   第39味中药   拍电影?还是动作片?   这人怎么这么敢说?   话音未落, 压迫感便迅速袭来,傅枳实将初羡抵在墙角,一手掐腰, 一手圈住她,毫不犹豫地落下吻。   她本能睁大眼睛,纤细浓密的长睫轻轻煽动, 洒下一层阴影。   初羡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碾压感,男人嗓音低迷又嘶哑,呼吸沉重, “羡羡……”   他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耐心十足, 似乎想以此来消磨掉她的理智。   在这方面, 他一向得心应手, 也太了解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软肋, 知道她舍不得,知道她心软, 自然也就懂得该如何全盘瓦解她。   初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旖旎思想,瞬间又冒头了。   傅枳实不再温柔,不再克制, 肆意掠夺。   他眼睛里的那面湖水终于褪去一贯的平静,疾风暴雨,水面翻腾, 掀起万丈狂澜。   初羡很没有骨气地腿软了。   眼看着就要滑下去,男人低低一笑,伸手捞起她,抱她坐上餐桌。   真特么刺激, 电影里的场景与现实无缝衔接,初羡止不住微颤。   思绪万千,理智自然也越发稀薄,仿佛触礁破洞的轮船,海水灌进去,越来越重,一点一点往下沉。   “羡羡。”他继续低声喊她的名字,缱绻动人。   “嗯……”她置身风暴中心,几乎都要溺毙在他的温柔里,无法动弹。   “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他俨然就是一位经验老道的猎人,躲在角落里匍匐许久,伺机而动。早已瞄准了自己猎物,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攻下。   他消磨了她这么久,终于露出了他的猎.枪,并向她扣动了扳机。   留下她,得到她,这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不得不佩服,老男人的耐心和心机她望尘莫及。   比起他,她根本就是单纯的待宰的小羔羊,毫无反击之力。   初羡清楚地知晓一切,知晓他的目的,更知晓他的心机。然而她此刻的思想却完全不受大脑控制,想也未想就本能地同意了。   仿佛牵线木偶,绳子攥在傅枳实手里,她跟着他的思维走。他让她做什么,她便乖乖做什么。   今晚不回去,住在傅枳实家,会发生什么不是已经一目了然了吗?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可能盖着被子纯聊天呢!要是不发生什么,她都该怀疑他有问题了。   即便知晓结果,她还是下意识就同意了。因为她对他的渴望,比起他,同样分毫不少。   傅枳实原以为初羡好歹会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没想到她答应地无比爽快。   他竟有些错愕。   待回过神来又兴奋不已,眼角眉梢的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那种感觉比小时候考了全班第一还激动。   他抵着她额头,哑声问:“羡羡,我一早就说过了我是大尾巴狼,你今晚可是睡狼窝,想清楚了吗?”   初羡觉得这人真的好讨厌。邀请她睡狼窝的是他,她同意了,现在又反过来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这人怎么这么纠结啊!   初羡鼓起腮帮子,沉声反问:“我现在反悔,你放我走吗?”   “不放。”他压低声音笑,“狼可舍不得放走到嘴的小羔羊。”   “那你还问我干嘛?甭管我有没有考虑清楚,结果还不是一样?”她简直无语。   傅枳实:“……”   男人不免哑然失笑,“我问的都是废话,你不用管我。”   初羡:“……”   “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不矜持啊?咱俩都没谈多久,我就……”余下的话她没说出口。   傅枳实扛起她往楼上卧室走,“是我引.诱你的,你纯属迫于强.权,不得不就范。”   初羡:“……”   刚走了两步路门铃就响了。   “谁啊?”初羡面露好奇。   “应该是东西到了。”   东西?   什么东西?   初羡愣是半天没琢磨出是什么。   傅枳实放下她,麻溜跑去开门。   “谢谢。”他从外卖小哥手里取过东西,关了门。   他手里拿着一只小袋子,上面是某家药房的logo。   电光石火之间,初羡终于想明白傅枳实买了什么了。   心机老男人,分明一早就想拐她进狼窝了,连装备都在网上买好了。这陷阱都挖好了,就等着她跳,刚才还一本正经的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这人还真是狗得可以。   难怪一向不怎么喝酒的人,居然会在席间开了一瓶红酒。喝了酒不能开车,今晚他压根儿就没打算送她回去。   怪她太年轻,太草率,对他误解太深。她之前竟然会认为这人是正人君子。   不得不说,还是傅枳实对自己认知到位,他根本就是一只腹黑心机的大尾巴狼。   “师兄,你太坏了!”初羡后悔不迭。   傅枳实走过去再次打横抱起她,笑得狡黠又腹黑,“现在才认识到我坏,已经晚啦!”   “师兄,我想先卸妆。”初羡勾住傅枳实的脖子,弱弱地撒娇。   她知道自己今晚无论如何都没有退路了。索性不急,好好磨磨傅枳实的耐心,谁叫他这么狗的。   “晚点再卸。”果然他皱起眉头,略微不满。   初羡故作可怜地说:“不卸妆我会很难受的,我一难受可能就没法好好配合你了。”   傅枳实:“……”   “先让你自由一会儿,等下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听她这么一说他只好放开她,反正她横竖都跑不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傅枳实家没有卸妆产品和洗漱产品。初羡直接在某团上下单了卸妆水、卸妆棉、洗面奶等,杂七杂八一堆。   下完单,她拿上手机偷偷摸摸溜到阳台给母亲打电话。   今晚不回家总得有个说辞,免不了要拿闺蜜舒意禾当幌子。   心里紧张的要死,生怕自己会露馅。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然后才拨了母亲的号码。   “羡羡,你怎么还没回家啊?这都快十点了。”电话那头是赵女士担忧的声音。   “妈,我今晚不回去了,禾儿失恋了,我要陪她,晚上住她家。”   赵女士忙问:“舒意禾爸妈呢?”   “她爸妈出差去了。”   “就你们两个女孩子在家啊?”   初羡胡诌:“还有保姆。”   “那你俩注意安全啊!晚上睡觉锁好门窗。”   “知道了,妈妈。”   顺利搞定母亲,初羡呼出一口浊气。   但是她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对于接下去即将发生的事情她还是不敢松懈。既紧张,又隐隐期待着。   刘姥姥逛大观园,头一回,总归还是复杂纠结的。   二十分钟后东西送到。   初羡一头扎进卫生间卸妆。   卸完妆又慢腾腾地洗了个澡。   傅枳实给她准备了一件新的T恤,她穿很大,长度到了大腿,都可以当裙子穿了。   洗完澡也不急着出来,坐在马桶上刷手机。她觉得有必要做一下功课。   在某乎上搜索“第一次跟男朋友一起过夜应该注意什么”的帖子。相关的内容成串成串跳出来,网友的跟帖五花八门。   什么穿好看点,记得准备装备,别怕疼啥的。   翻了一圈也没什么实用的内容。   最后一个网友跟帖——   “不要怂,就是上!”   前面的内容一条没记到,只记得这最后一条。   初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里一遍遍默念:“不要怂,就是上!”   “羡羡,好了吗?”大概是她在卫生间磨蹭得太久了,傅枳实来敲门了。   初羡慌忙摁了锁屏键,拿上手机出门。   “我还以为你晕倒了,半天不出来。”傅枳实站在门外,姿态放松。   初羡弱弱地说:“我洗澡比较慢。”   傅枳实往她身上扫一眼,T恤松松垮垮罩着,一双腿暴露在空气里,纤细笔直,肤色更显白净细腻。   小姑娘的脸颊被热气熏红,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白嫩新鲜。   多看两眼,眸色渐暗。   初羡出来以后,傅枳实就进去洗澡了。   比起初羡,他速度快了一倍,几分钟就搞定了。   “师兄,你这么快就洗好了啊!”初羡瘫在沙发上,手里抱一只抱枕,面露惊诧。   “你以为生孩子啊,那么半天!”他手里拿一条干毛巾,慢慢擦。   他头发短,囫囵擦几下就干得差不多了。   他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淡声道:“十一点半了,去睡吧。”   磨磨蹭蹭,一转眼就十一点半了。   初羡心想终于要来了!   ——   傅枳实前两天刚换过新的床单被罩,素净的蓝白格纹,人躺在上面,像是置身于大海,似乎还有浪花轻轻拍打脚心。   被子很干净,面料柔软舒适,细闻一下有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想必是洗衣液的香气。   初羡以往都很喜欢这个味道,能让人觉得安心。   但此刻却是无论如何都心安不了。   “不要怂,就是上。”初羡不断在心里默念。   是个人都有第一次,今天不做,以后还是要做的。第一回 就当练手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一想,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傅枳实把手机充上电,自然地躺了下来。   “羡羡,你习惯开灯睡觉,还是关灯睡觉?”   “关灯。”   傅枳实直接把卧室的灯给灭了。   周围陷入黑暗,初羡的感官瞬间变得清晰异常。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几分。   灯一灭,男人反手拥住她。   “羡羡。”   “嗯?”   “我要开始了。”   初羡:“……”   这人为什么要这么正式地通知她?   箭在弦上,她真的好紧张啊!   事到临头,心理暗示居然都不起作用了。   傅枳实察觉到小姑娘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她是真的很紧张,而不是欲拒还迎。   “不要怕羡羡,这事儿谁都要经历的,它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你放轻松,就当它是最普通的一件事,跟吃饭睡觉一样,全凭本能。”   “师兄,我觉得我好糟糕啊!明明都给了自己心理暗示了,可我还是好紧张。”初羡都快哭了。   “如果真的这么紧张,那我们就留到下次,我可以等。”   “不行,我等不了。”她沉声反对,“今晚我一定要成功。”   傅枳实:“……”   决心这么大的么?   初羡索性豁出去了。不逼自己一把,她永远都是这么胆怯懦弱。   这姑娘有一股奔赴刑场一般的悲壮感,着实让傅枳实想笑。   一片混乱之中,初羡觉得傅枳实在这方面掌控节奏的能力真心不行,他就像是一个毛头小子,青涩不说,还莽撞。全然没有平时处事来得得心应手。   说实话这份考卷他可真答得不怎么样,压根儿就配不上他的年纪。照理三十六岁的老男人已然是老司机了,在这种事情上应该游刃有余才对。   ——   夜早已深了,万籁俱寂,远处的灯火一闪而逝,细碎缥缈。   窗帘密闭,映出外面的一点微光。   卧室里燃着一盏小橘灯,暖橘的灯光透过磨砂灯罩悄悄发散出来,将四周的环境衬得越发寂静。   这事儿一完,初羡慵懒地瘫在傅枳实怀里,毫无睡意。   视线无处安放,直直地对着天花板发呆。   傅枳实也同样意识清明。   两人兀自安静了一会儿。   初羡隐约听到了一点淅沥沥的雨声,寒风摇晃枝叶,轻轻筛下一地雨水。   深夜的雨,总是多了几分温柔。   “师兄,好像下雨了。”   傅枳实:“嗯,这两天寒潮要来了,变天了。”   室内暖气开得足,初羡的后背蒙上一层薄薄的汗,黏腻地厉害。   不过她还是不想爬起来冲澡,她一点都不想动。   谈不上享受,累却是实实在在的。全身泛酸,虚浮无力。   “羡羡,你还好吗?”朦胧的光影下,男人的俊颜隐在暗处,表情深邃,看不真切。   他反复问初羡好不好,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   “好了很多了。”虽然还是有些不适,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多了。   “我怕你难受,我已经尽量小心了,但是好像还是没做好。对不起羡羡,这事儿我也是新手,难免没有经验,下次我注意。”   “新手?”初羡抓住重点,惊呼出声。   三十六岁的老男人居然还是新手?   天呐,她中大奖了吗?   “说来也挺丢人的,确实是新手司机头一遭上路。”   初羡:“……”   难怪她刚才感觉到他手忙脚乱的,一点都不老道。她还以为是他学艺不精。没想到这人也是头一遭。   身为新手能做到这样,那已经很厉害了。   难怪上次在塘里野餐,医馆的同事们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被问到第一次,这人宁愿选择吹掉一瓶啤酒,也闭口不言。   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保留着第一次,这让他怎么好意思开口。这么没有面子的事情,是个男人应该都难以启齿吧!   初羡不禁闷声笑,“师兄,你让我太意外了。”   听见女朋友的笑,小傅医生板起脸警告:“不许嘲笑我。”   “师兄,我真是捡到宝了。”初羡不知收敛,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傅枳实沮丧地说:“我就知道会被你笑话的。”   “好辣,不逗你了。我没有取笑你,就是觉得非常惊讶。”初羡敛起神色,一本正经地问:“所以以前你是怎么解决的?”   他这个年纪再清心寡欲,也不可能没有需求吧!   “我不告诉你。”这人把被子往头上一盖,直接装死。   看得出来他明显非常排斥这个话题,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即使他不说初羡也大概能猜到一些。   不过她疑惑的是光靠那个够吗?   不过她没胆子问出口。他这么抗拒这个话题,再问他该炸毛了吧!   如今她置身狼窝,可是相当的危险。要是惹她炸毛,吃苦的可是她。   屋子里越发沉寂,光影摇摇曳曳。   初羡还是不想睡,精神奕奕。   “师兄,我们说会儿话吧。”   他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师兄,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谈恋爱?是一直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人。”   “什么才是合适的人?”   “你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傅师兄是真的狗。哈哈哈哈 第41章 第40味中药   第40味中药   一夜风雨交加, 晨起依然未歇。   暗淡天光下,雨声潇潇,雨丝延绵成一条条透明的线,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无数潮湿水汽中,迷潆一片。   初羡的生物钟非常准时,不到七点她就已经醒了。   打工人日日养成的生物钟, 哪怕在休息日关了闹钟,一到这个点她依旧可以自动醒过来。   乍一醒来,她有些许失神, 甚至摸不准自己究竟置身何处。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是陌生的,这并非她的卧室。   耳畔不断传来湿哒哒的雨声, 清晰异常, 一瞬过后便让她迅速找回了记忆。   身体的酸疼清晰地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不是梦。   初羡之前看过不少小言。根据小言里的桥段,只要男女主共度春.宵,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定是女主幸福地窝在男主怀里。男主赫然睁眼,亲吻女主额头, 互道早安。   事实上身侧傅枳实还睡着,双眼微阖,浓密的睫毛轻轻筛下, 睡颜安静。   而她也并未躺在他怀里,他们只是同床共枕。   果然,现实哪能跟小说比呢!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初羡感受小言女主的甜蜜。   能跟傅枳实躺在一起, 这本身已经够让初羡感到幸福了。   她不免想起昨晚的兵荒马乱,嘴角不自觉上扬。   说实话新手司机初次上路,体验一点都不美妙。但对象是傅枳实,是她喜欢的人, 她又可以轻易忽视掉这点瑕疵,只留下满心满眼的甜蜜。   第一次嘛,没有经验,可以理解,下次就会好的。   虽然醒了,可初羡还是不愿意动。   她靠在一旁玩手机。刷刷朋友圈,又刷刷微博。周日,不用上班,她也不必着急忙慌起床。   就这么瘫着,和喜欢人的一起瘫着,太美好辣!   热搜第一还高挂着任朝歌和穆夜弦这对国民CP,热度居高不下。双方的粉丝直接炸了。   初羡的这个微博号是半年前刚注册的,关注了几个感兴趣的博主,也没几条动态,吃瓜专用。   闲暇之余刷刷,吃吃瓜,不失为一种消遣的方式。   刷了一会儿,无非就是娱乐圈的那些内容,换汤不换药,也没太多看头。   正打算退出,渣浪适时给她推送了一个微博号。   渣浪时不时就给她推送这种微博号,大数据时代,后台会根据你的浏览量和喜好向你推送一些你可能感兴趣的博主。   初羡一般不会在意。   但是今天这个号引起了初羡的注意力,因为它的昵称——初羡不出现。   初羡,跟她一样的名字。   出于好奇,她点进头像。   头像是一只呆头呆脑的黑猩猩,跟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动态不多,寥寥十多条。大多都是记录生活,记录心情的。   往下翻居然翻到两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她最熟悉的,此刻就躺在自己身旁。   一张在A大图书馆,傅枳实站在楼梯口接电话,只有一抹背影,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清隽又挺拔。   另一张是在檀香岛的海边,傅枳实躺在躺椅上,戴着墨镜,沐浴阳光。   两张照片配文——   【人间太吵了,我想去往你心里。】   初羡怔怔地看着这行文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她之前用的微博号。绑定的是之前那个手机号码。可惜后面她出车祸了,手机在车祸现场摔得粉碎,她也失忆了,自然也就忘记了这个微博号。   这条微博的发送时间是2019年1月9日,19点19分。   听说她和傅枳实相识于2018年11月。也就是说没过多久她就喜欢上了他。不过这应该只是她一个人的暗恋,傅枳实并不知晓。   当时的初羡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宣泄自己对傅枳实的爱慕。   她喜欢他已经喜欢了太久太久。哪怕失忆,忘记这个人,她依然可以迅速的再次喜欢上他。因为一个人的感觉是恋旧的,它会潜意识地向喜欢的人靠拢。   愣神之际,身侧的人已经醒了。   傅枳实伸手拥住她,音色倦怠又慵懒,“怎么醒这么早?”   初羡忙回神,回答:“每天都醒这么早。”   “一大早又在吃瓜?”他探过身子,视线往屏幕上扫两眼,登时怔住,“我的照片?”   说着就拿过手机,仔细查看。   傅枳实立刻认出了照片,被回想起了照片背后发生的事情。这两张照片都是初羡偷拍的,小姑娘自以为藏得好,殊不知都被他看到了。只不过碍于她面子薄,他当时没点破而已。   他之前还一直以为这两张照片找不回来了,毕竟初羡失忆了,以前用的手机报废了,相册估计也损毁了。没想到照片还存着,在初羡的微博账号里。   原来很早很早之前,在他完全没有在意的时候,初羡就已经喜欢他了。而且这份暗恋一直持续下去。最后在她研究生毕业离校那晚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   他以为她是喝醉酒说胡话,殊不知小姑娘早已暗恋他许久。   “第一张照片是在A大图书馆拍的,当时我受吴院长所托辅导你的论毕业论文。第二张是在檀香岛拍的,我陪老爷子上岛泡温泉疗养,而你去岛上玩。”毫无征兆地忆起往昔,傅枳实似有些感慨,“一晃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好快啊!从18年深秋到21年新春,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你昨晚问我为什么一大把年纪了也没正儿八经的谈过一次恋爱。我跟你说是没遇到合适的女孩子。确实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我所说的合适并非指财富地位,而是指契合我灵魂。”   “我的人生太顺遂了,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奋斗一辈子可能都无法拥有的财富。可以说我坐拥一切。就是因为太顺遂了,反而失去了人生的动力和目标。长辈早已为我铺好了路,学医,从医,最后继承仁和堂,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生个孩子,让我的孩子再复制我的人生。这一生也就这样过去了。就像是翻阅一本书,早早就翻到最后看到了结局。这个故事的走向,中间的情节也大致知晓,不同的只是细节的偏差,所以读者生不出任何期待。我也一样,我对我的人生不曾抱有期待,更多的是虚无和茫然。有钱也不一定快乐。物质的富足弥补不了精神的空缺。”   没有精神寄托,无异于行尸走肉。初羡大概可以理解那种感受。她初入贺家的那几个月也是这种感觉,茫然无措,惴惴不安,明明什么都不缺,却总是心慌。说到底还是少了颗定心丸,心定不下来。   “我的两位发小,一位是你所熟知的沈轻寒先生,也是轻暖的兄长。他是非常优秀的桥梁设计师,于我亦兄亦友,我们关系很好,他教会了我很多。还有一位是轻暖的堂姐沈葭柔,同样也是很优秀的桥梁设计师。他们和我一样的出身,家世显赫,却不甘稳定,有理想有抱负,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出类拔萃,发光发热。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旁人提起沈家这对兄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竖起大拇指,他们是桥梁界的楷模。”   说到这里傅枳实蓦地话锋一转,“但是这样优秀的两个人,老天爷却不让他们长命百岁,早早就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反而是我这样的人苟活于世,浪费生命。”   两位挚交好友的离世,让傅枳实越发怀疑生命的意义。他愈加看不到人生的价值。有追求没追求,奋斗不奋斗,好像都是同一个结局,无非是一抔黄土,烟消雾散。   这么多年他好像一直都在飘着,漫无目的,就像是那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从不问明日。因为知道明天和今天并无区别,不过就是在重复千篇一律的人生罢了。   “直到遇见你羡羡,如同浮萍生出了根,我整个人神奇地定下来了。那种安全感不是金钱带来的,而是你带给我的。灵魂和身体真正融为一体,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舒适。有了目标,有了期待,会想要和你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去尝试未知的领域,以至于结婚生子。”   傅枳实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人间太吵了,感谢你现在在我心里。”   好的爱情不止是偏爱,更是救赎。是初羡妥善安置了傅枳实那颗流浪的心,救他出虚无,救他出迷惘,给他以希望,给他以归属。   ***   新年将至,医馆马上就放假了。   最后一天上班,初羡激动得不行。因为即将结束苦逼的日常。为了躲同事,每天都小心翼翼的,东躲西藏,生怕被人发现。她和傅枳实的这段地下恋委实谈得心酸。   一旦放假,远离同事,小情侣自然该怎么撒欢就怎么撒欢。   一想到这个初羡就笑得合不拢嘴。   傅枳实一手打方向盘,扭头好笑地看着初羡,“什么事儿这么高兴,一路都见你在笑。”   初羡美滋滋地说:“马上放假了,终于不用再躲同事了。”   傅枳实冷声提醒她:“不用躲同事,还不是要躲你妈妈。”   初羡:“……”   初羡瞬间鼓起小脸,皱眉道:“师兄,你不提这茬,咱们还能是好朋友。”   傅枳实:“我觉得咱们应该跟你妈摊牌了,老这么偷偷摸摸的也不是事儿。成年人谈恋爱,又不是高中生,至于这么瞒着家长么?”   还有一部分原因傅枳实没说,他俩眼下这样委实不方便。欲|望这种东西不开头倒也还好,一旦开了头,那就犹如放闸的洪水,一泻千里,收都收不住。有了第一次就想要第二次,第二次过后第三次紧接着就安排上了,他只想要更多。   他和初羡都不愿去酒店,喜欢在家里。想留宿女朋友每次都得绞尽脑汁想理由糊弄未来丈母娘。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对方也难免起疑。早点摊牌,光明正大谈恋爱,他也好早点把小羔羊拐回狼窝。   “等过完年再说吧。”初羡眼下不太想考虑这个问题,她觉得她和傅枳实还没稳定下来,等稳定下来再跟赵女士摊牌也不迟。   傅枳实只好顺着初羡,毕竟赵兰英女士对他有成见,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一想到明天要放假了初羡就高兴。傅枳实早就计划好了,一放假就带她去檀香岛泡温泉。大冬天泡温泉对身体好。   两人如往常一样,一前一后错开进医馆。   初羡先进去,傅枳实隔个一两分钟再进去。   这姑娘走路带风,不自觉哼起了歌儿。   看到女朋友轻快的步伐,小傅医生深受感染,不免露出一抹笑意。   看来他的傻姑娘是真的高兴。   初羡在医馆门口碰到宁檬。   这姐们一手豆浆,一手包子,怡然自得。国民CP复合,全网轰动。身为真爱粉宁檬这几天的心情非常美腻。   见初羡也这么高兴,宁檬迎面就问:“羡羡,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明天就要放假了,我高兴呀!”   “这点小事这么至于这么高兴成这样么!”   初羡勾唇笑,“檬姐,我的快乐你不懂!”   宁檬:“……”   两个姑娘并排往科室走去。   “马上就要放假了,我到现在都没抓到小傅医生的女朋友。”宁檬姑娘一边啃包子,一边面露忧伤。   初羡:“……”   这姐们的用词未免也太虎了点,“抓”,这分明是把她和傅枳实当奸夫□□抓了呀!   “檬姐,人家又没偷晴,你抓什么?”初羡的嘴角猛地一抽,分外无语。   就算偷晴也轮不到宁檬来抓呀!   宁檬:“哎呀我就是好奇辣!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上次在天台看到一双鞋,过后就没见到那女人来咱们医馆了。我盯了小傅医生这么久也没碰到那女的,这两人藏得可好了!”   初羡心想必须藏得好呀!专门为了防你,老娘处处小心,哪能被你抓到,真被你抓到还不得天下大乱呀!   她语重心长地说:“檬姐,人家小傅医生的私生活你就别那么八卦了。等他想公开的时候,自然会公开的。”   “这么久没见到,说不定这两人早就分了,懒得管了,没意思!”宁檬显然也失去了兴趣。   初羡:“……”   一言不可就被分手了,可还行?   初羡哭笑不得,只能默默忍着,谁叫她谈了一段地下恋呢!   ——   一整天初羡都乐呵呵的。   科里的同事难得见她这么高兴。   连傅主任都忍不住问初羡什么事这么高兴。   初羡喜滋滋地告诉傅主任:“一想到明天不用搬砖了,我就高兴。”   傅主任:“……”   傅主任闻言笑眯眯地给初羡泼冷水,“小初呐,别高兴的太早,当心乐极生悲哦!咱们当医生的变数太大了,哪怕你现在正在享受你的美好假期,一个电话,立马就能叫你回来,”   初羡:“……”   傅枳实继承了傅主任的五官,这对父子笑起来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这是祖传的腹黑和狡黠。傅枳实是完美继承了他老爹的基因。   初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能不给我泼冷水么?”   傅主任伸手扶扶镜框,温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初羡:“我一点都不想听实话。”   ——   明天正式放假,下班后傅主任组织医馆的同事聚餐。   傅主任在西子人家定了个大包厢。所有的同事都去了。   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聚餐快结束的时候,初羡跟宁檬一起去了趟洗手间。   洗完手,她杵在门口等宁檬。   这姑娘刚跟同事拼酒,喝了不少,这会儿正在里面吐呢!   一手拎宁檬的包,一手握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由黑转亮,进来一条傅枳实的微信消息。   傅枳实:【今晚什么计划?】   这人是在问她晚上是回家还是留宿他家。说白了就是变着法子邀请她去他家住。   今天是真高兴,初羡不想回家,只想跟男朋友待一起。她决定晚上留宿傅枳实家。   初羡:【师兄,你把车子停在饭店后门等我,这边结束了咱俩去趟超市。】   留宿男朋友家,自然得买点零食。刷刷剧,吃吃零食,小日子美滋滋!   这条微信发出去以后初羡就锁了屏幕,不再管了。   宁檬吐了半天还没出来,动静很大。   “檬姐,你还好吗?”初羡扬声问,有些担心。   里面宁檬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出来,“我没事。外面冷,羡羡你要不先回包厢吧,我还得再缓缓,你别等我了。”   初羡拧着宁檬的包没走,“没关系我等你,包厢里闷得慌,在外面还能透透气。”   安静等了一会儿,居然接到了傅枳实的微信语音。   怕被宁檬听到,初羡忙退到角落里接通,“喂,师兄?”   电流里传来年轻男人低沉的嗓音,语气好笑又无奈,“羡羡,发错群了。”   “什么?”初羡有些没听明白。   傅枳实平静陈述:“你把发给我的消息发到工作群了。”   初羡:“…………”   初羡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特么傅主任的嘴是开了光吧!   她果然乐极生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哦豁,凉凉!   哈哈哈哈   月底了,真怕泥们的营养液用不完呀!(笑而不语) 第42章 第41味中药   第41味中药   原本包厢里一切如常。这是一支年轻的团队, 同事之间关系融洽,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把酒言欢, 其乐融融。   但是临近结束的时候,傅枳实发现同事之间的气氛变了很多。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只有傅主任和刘医生两位年长的医生在专心喝酒。其余的同事都不约而同地低头刷手机。   这样的同事聚餐,你要说让同事们个个不摸鱼, 不划水,专注喝酒吃饭,那怎么可能!都是低头族, 搁哪儿能戒掉手机。   但是像今天这么默契地同时玩手机,还是亲所未见。   一个两个脸色也不对劲儿。震惊有之, 错愕有之, 戏谑有之, 高深有之,不尽相同。可这些人又默契地拥有同一个表情——坐等吃瓜。   傅枳实的直觉告诉他, 一定有古怪。   他不免猜测,难道是娱乐圈的明星又上热搜了?是被爆恋情, 还是出轨?   细细一想,傅枳实觉得不可能是明星,如果是明星的绯闻, 这群人早就在包厢里炸开锅了。   他估摸着应该是他身边的人。   所以是谁呢?   傅枳实赶紧拿起放在饭桌上的手机。   微信里很安静,他刚刚发给初羡的消息她还没回复。她不在包厢,和宁檬出去了, 应该是去洗手间了。他估摸着他还没看到他给她发的这条微信。   他直接去翻工作群。一切的古怪应该都会在工作群找到答案。   傅主任建了个大群,医馆的同事全在里面,甚至连负责卫生的宝洁阿姨也没落下。群名也取的简单粗暴——仁和堂男神女神。   不得不说老父亲还是紧跟年轻人步伐的。   果然,他点开工作群直接怔住。   初羡把原本应该发给他的消息发到了群里。   初羡:【师兄, 你把车子停在饭店后门等我,这边结束了咱俩去趟超市。】   时间是四分钟前。早已过了撤回时效,她不可能撤回了。   初羡习惯喊他师兄,这个称呼一直没改。习惯使然,哪怕发微信文字,她也要在句首加上这个称呼。   有了师兄这个称呼,这条微信是发给谁的自然一目了然。毕竟在仁和堂初羡就傅枳实一位师兄。   因为知道他是当事人,所以同事们不敢造次。大家伙都默契地保持缄默不语。毕竟少东家的玩笑开不得。如若换成其他人,群里只怕早就炸了。   显然傅枳实也打算把这份缄默维持下去。趁着事态还没真正发酵起来,还有补救的机会,他赶紧发几个红包抢一下,把初羡的这条微信给压下去。   然而老父亲愣是没给他这机会。   原本欢腾热闹的包厢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同事们抱着手机交头接耳。   傅主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也顾不得和刘医生拼酒了,面露好奇,“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一个个都成哑巴啦?怎么都不说话了?”   小庄护士压低声音提醒他:“主任,看群。”   傅主任精神一抖,“什么群?”   小庄护士:“工作群。”   傅主任将信将疑地捞起手机,点开工作群……   ***   初羡这边接到傅枳实的语音电话,立马点开工作群,发现本该发给傅枳实的消息霍然躺在群里。   群里已经彻底炸开锅了。   傅主任带头发了个震惊的表情包。   其他同事狂跟,现在满屏都是震惊表情包。   这都过了十分钟了,撤回的功能早就失效了。她看着自己十分钟之前发的那条微信简直想死。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偏傅枳实那人还要唯恐不乱在群里发红包。   傅枳实:【请大家吃糖。】   红包立马被哄抢一通。   他一连发了十个,每个金额都很大。   同事们美滋滋抢完,一个个都很有默契地送上感谢金主爸爸的表情包。   宁檬的包还在初羡手里,包里装着她的手机。这姑娘此刻还不知道群里发生的大事。等会儿宁檬知道了,会怎么对付她?会不会把她大卸八块?   初羡想想就害怕。   她现在临阵脱逃还来得及吗?   她是不敢再踏进包厢了,只想偷偷溜走。   宁檬已经吐好出来了。花容失色,脸色泛白,一副被社会无情捶打过的悲催模样。   都怪刘医生,没事和她拼什么酒啊!   “该死的江小白,后劲儿这么足,打死老娘以后都不喝了!”宁檬站在洗手池前骂骂咧咧地洗完了手。   取来一次性纸巾擦干。随后冲初羡抬了抬下巴,“走吧羡羡,咱们回去。”   说着就从初羡手里拿过自己的小包包,套在身上。   初羡小心翼翼地试探:“檬姐,如果你发现有人一直在骗你你会怎么办啊?”   此刻她的双脚灌了铅块,沉重无比,走路都困难。   宁檬想也未想,脱口而出:“看性质去。”   初羡眼巴巴地看着她,“如果是性质恶劣的那种呢?”   宁檬姐姐口气坚决,“绝交呀!不绝交留着过年啊!”   初羡:“……”   天呐,初羡觉得她马上就要失去宁檬姐姐了!   “檬姐,我腿麻了,走不动道……”初羡往墙角一靠,戏精附体,“要不你先进去吧,我揉揉腿。”   她不敢回包厢,只想装死,能装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表演的天赋的。   宁檬面露关切,“好端端的怎么腿麻了?”   “应该是刚才站太久了。”   宁檬姐姐无比体贴地说:“让你别等我你还不听,我给你揉揉。”   “檬姐,我自己来就行。”初羡弯腰装模作样地捏捏自己的小腿肚。   做戏做全套,不逼真都不行。   宁檬双手抱臂,往墙边一靠,淡声道:“你揉,我等你。”   顺带还能刷刷手机。   说完就想到包里翻手机。   “怎么了?”谁知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兀自从身后响起。   初羡心下一惊,下意识扭头,见傅枳实朝她的方向款款而来。   这人没穿大衣,单穿一件米色套头卫衣,身姿修长挺拔。行走间衣摆抖动,时起时落。   走廊昏暗,光线明明昧昧,他的俊颜也看不太真切。   宁檬翻包的动作被傅枳实打断,见到来人旋即就扬起声线,“没事小傅医生,羡羡就是腿麻了。”   男人盯着初羡似笑非笑,“腿怎么麻了?”   从他的眼神里初羡能轻易知道这人分明已经看出了她装死的那点小心思。   看出了还不算,还故意跟她装糊涂。   初羡弱弱地说:“站太久了。”   她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顺着他演下去。   他抱臂问:“能走吗?”   宁檬抢答:“腿麻揉揉就好了,小事情。”   傅枳实没看宁檬,只一门心思盯着初羡,好整以暇,“初羡,你自己说。”   初羡拼命点头,“能走。”   必须能走啊!难不成指望他背她么?   这人倏然一笑,公然嘲笑她:“瞧瞧你这点出息,这么点小事腿都吓软了。”   初羡:“……”   傅枳实的话宁檬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刚想开口问,却见男人拦腰直接把初羡给抱了起来,语气宠溺,“胆小鬼!”   宁檬:“…………”   “你们……你们……你们……”宁檬抬手指着这两人,激动地语无伦次,“草草草!”   ——   初羡全程装死,早已顾不得身后宁檬姐姐的骂骂咧咧。   她实在也没勇气面对宁檬了。   只求姐姐明天可以手下留情,留她一个全尸。   她毫不客气地瞪傅枳实,咬牙切齿道:“傅枳实,你就是故意的!”   傻姑娘成天喊他师兄,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叫他。   男人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都已经公开了,无所谓了。”   初羡:“……”   初羡恨不能拿块豆腐一头撞死,她怎么可以那么蠢,居然把发给傅枳实的消息发到工作群里。   “羡羡,医馆原则性上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但是我是少东家,这个原则是可以改的。今天曝光了也好,省得天天陪你演戏,我真的累了。”   初羡:“……”   初羡听完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揍他。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枉她过去还觉得这人是正人君子。她真是瞎了眼,这人分明就是小人,该被踩在地上疯狂摩擦的那种。   她气得跳脚,愤恨地磨了磨后槽牙,“傅枳实,我好想打你!”   这人无所谓地挑挑眉,温声细语,“回去给你打,别客气,最好打得我下不来床。”   初羡:“……”   把人抱到包厢口,这人终于放开了初羡。   “腿还麻么?”他还故意问一句。   初羡继续瞪他,气鼓鼓的,哄不好的那种。   傅枳实突然握住她的右手,与她十指紧扣,转头冲她莞尔一笑,“羡羡,准备好了吗?”   初羡:“……”   事到临头,想跑也跑不掉了。就算没准备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死就死吧!”这姑娘豪气万丈,犹如奔赴刑场一般悲壮万分。   傅枳实推开包厢,带着初羡走进去。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到两人身上,看好戏的居多。初羡承接的目光明显更多。   她老脸发烫,尴尬的都能抠住一套三室一厅。   包厢里当时一片死寂。   老大哥刘医生带头起哄,“罚酒!”   下一秒直接爆发。   “罚酒!”   “罚酒!”   一个两个叫嚣得可真厉害。   初羡脸爆红,躲在傅枳实身后不敢见人。   迫于压力,两人只好认命地端起酒杯。   初羡已经做好被灌醉的准备了。   谁知身侧的人说:“喝多少我都奉陪到底,你们别灌小姑娘,她喝不了酒。”   看看,这护犊子的架势多明显!   少东家都开口了,谁还敢灌初羡,连饮料都没让她喝一口。   仁和堂几年都没出对情侣了。好不容易出现一对,大家伙都觉得稀奇得很,还是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一大群人额手称庆,兴奋不已。   唯独宁檬姑娘和傅主任例外,一个表情哀怨,一个满面愁容。   宁檬姑娘感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枉她对初羡那么好,这姑娘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跟傅枳实谈恋爱,还故意瞒着她。终究还是错付了!   傅主任的心情则有些复杂。得知傅枳实和初羡谈恋爱,他开始是非常震惊的。震惊之余又暗自高兴,毕竟三十好几的儿子终于脱单了。然而高兴不到三秒钟,他又陷入了沉思。初羡这孩子老爷子那里能同意吗?   初羡悄咪咪挪到宁檬身边,态度诚恳,语气真挚,毕恭毕敬,“檬姐,我错了。不是故意瞒着你,真是医馆不允许办公室恋情。”   宁檬怨恨地看着初羡,“绝交,必须绝交,没得商量!”   初羡:“……”   所以她是注定要失去檬姐了吗?   场子一散,宁檬第一个走。走得格外潇洒,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初羡一个。   初羡童孩格外忧伤,“檬姐好像很生气,肯定不会原谅我了。”   身侧傅枳实却完全不担心,淡声道:“你找那对国民CP弄张签名照,她保证就气消了,立马对你恩爱有加。”   初羡:“……”   “说得轻巧,我到哪里找国民CP要签名?”初羡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只是一只卑微的社畜。   傅枳实勾勾唇,“你男朋友我多少还是有一点人脉的,包在我身上。”   一大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傅主任垫底,一个劲儿甩脑袋。   他有点喝高了,脚步肉眼可见地虚浮了。   傅枳实也被灌了不少,头晕眩地厉害,这会儿正上头。   见到傅主任醉醺醺地出来,司机很有眼力劲儿,赶紧走上前去扶。   却被初羡抢了先,“主任,您当心点。”   傅主任摆摆手,“我没事。”   他冲着初羡笑眯眯,双眼眯成缝,“小初呀,你挺有本事。”   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跟朵单纯的小白花似的,悄悄咪咪就搞定了眼睛长到头顶的儿子。多牛掰呀!   傅主任无比欣慰,拍着初羡的肩膀,“小初呀,你于我们傅家有恩呐!本来我和枳实的母亲都不抱希望了,随着他去,只要他开心……他要是喜欢男的,我们也认了……”   初羡:“……”   话音未落,初羡明显注意到男盆友的脸黑了一度。   傅主任已然是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爸,您喝醉了,赶紧回去。”防止老父亲把各种醉话抖出来,傅枳实及时阻止了他。   他和初羡合力把人架到车上。   傅主任隔着车窗还对初羡感激涕零,“谢谢你啊小初……感谢你救了我们傅家……”   她不仅谈了恋爱,还顺手解救了一个即将濒临毁灭的家族。   她怎么可以这么牛逼?   她觉得她过去好像对豪门产生了什么误会。她本以为依到傅家在青陵的地位,她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傅主任本该看不上自己才对啊!为什么现在反而对她感恩戴德?   灰姑娘的剧本明明不是这样写的呀!   ——   初羡在APP上叫了代驾。   代驾小哥哥麻溜就位。   两人窝在后座。傅枳实喝了酒,靠在初羡肩上闭目养神。   本来还计划去趟超市的。如今是半点兴致都没了。   初羡担心宁檬,在微信里给檬姐发了篇道歉信,长篇大论,言辞恳切,就差没亲自登门负荆请罪了。   然而对方无比高贵冷艳的回复了她两个字——绝交。   这下真的惹毛宁檬了。看来搞不到国民CP的亲签是注定无法挽留檬姐了。   喝了酒的傅枳实就像是一只没有骨头的大虾,软趴趴地窝在初羡身上,一动不动,温顺过了头。   两人离得近,他的身上全是酒气,从里到外,连头发丝都沾染了不少。   他刚刚被灌了那么多酒,来者不拒,不醉才怪。   初羡心疼他的胃,这会儿该火烧火燎难受了吧!   代驾小哥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他骑上一辆折叠自行车迅速闪人。临走之前还不忘丢下一句:“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后座上傅枳实发出一声呓语,“必须给五星好评,马上给!”   说着就从初羡身上坐起来,摸索着去拿她的手机,“给好评,现在就给,今天高兴!”   上车之前初羡以为他就是喝了不少酒,头晕而已,还没到酔的地步。   眼下见他坚持给代驾小哥五星好评,她才意识到这人是真醉了。   初羡攥紧自己的手机,安抚他:“我这就给好评。”   她点开APP先支付了刚刚的订单,然后又爽快地给了小哥五星好评。   刚那小哥开车非常稳,一路都没让傅枳实颠到,话也很少,安安静静开车,是个敬业的人。这五星好评他值得。   “师兄,我们到了,下车吧?”初羡收起手机,想去开车门。   谁知傅枳实却一把摁住她手背,嘟囔道:“不想下车。”   “那咱们坐会儿?”   “嗯。”   初羡陪傅枳实在车里待了一会儿,顺带醒醒脑子。   外面下起了雨,轻飘飘的几束,若有似无。不仔细听都听不到雨声。   地下停车场空无一人,停满了车,这个点一辆车都没进来。   初羡透过车窗,只得看到停车场几盏昏黄的盏明灯,悠悠发出风烛残年的微光。   淡淡几缕光飘进车内,一闪而逝。   外面冷,初羡没开窗,车内暖流环绕,丝丝缕缕。   她没坐多久就感到有些热。也摸不准傅枳实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索性解了厚厚的面包服,单穿一件打底衫。   见到她脱衣服,傅枳实也伸手把身上的大衣给脱了,反手丢在一旁。   初羡:“……”   “你脱衣服干嘛?”   男人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轻飘飘反问一句:“那你脱衣服干嘛?”   初羡说:“我觉得闷。”   某位师兄自然地说:“那我也闷。”   初羡:“……”   懒得跟醉鬼计较。   他穿白衬衫,明亮的颜色在暗沉的车厢里是白茫茫的一团,模糊不清。   傅枳实紧紧抓着初羡的手不放,“羡羡,我真高兴。”   “高兴什么?”   “以后都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了。”   初羡:“……”   “所以要庆祝一下。”   这人说完就开始qin她,从额头开始,一路蜿蜒往下……   初羡听话地闭上了双眼。   好像气氛到了,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眼下绝佳的环境。   他们经常这样,她早已习惯他这样突然的亲近。   明明没谈多久,却处出了老夫老妻的默契。   他碰到她的嘴角又蓦地顿住。   初羡霍然睁眼,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暗处,他的脸看不真切,只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闪烁不定。   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羡羡。”   “嗯?”   “我高兴。”   “我知道。”他已经说过一遍了,没必要再强调了。   他的五指没入她细密的短发里,压低声音暧昧道:“我想试点不一样的。”   “那是什么?”   “像《问路》里的那样。”   初羡几乎一秒钟就get到了傅枳实的点。   脑海里快速浮现出电影里的某个片段,昏暗的车厢,年轻的男女,无声放纵,有某种不言而喻的东西在静静地流淌……   初羡懊悔不已,那天她就不该手贱点开这部电影。   她有理由怀疑这人是在装醉。   他似乎不是在跟她商量,而只是通知她,不等她点头直接就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傅师兄是真的狗!   谢谢小可爱们给我投营养液呀! 第43章 第42味中药   第42味中药   车厢里光线严重不足, 几缕微光闪烁不定。   寂静,那种彻底浸没湖底的寂静。任何一点细枝末节的声响都被悉数筛掉了一遍,像是真正进入了一个真空的世界。   初羡也仿佛被傅枳实拽入了湖底。挣扎无果, 只能陪他一起共沉沦。   越是昏暗的环境,某些白日有所克制的情愫自然被无声无息放大,再放大。暗流涌动间, 有烈火灼烧人的神经。   两道年轻的身影,彼此依偎,亲密无间, 身心合一。   和电影里一模一样的场景,完美重合。   初羡看电影的时候眼神无处安放, 面红耳赤。   真正经历时更是老脸滚烫, 一种难以名状的羞耻感紧紧将她包裹纠缠, 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缝隙。   思绪犹如锅内的沸水, 翻滚冒泡,呼吸厚重难当。   理智悉数喂了狗, 只剩下刺激和享受了。   她觉得自己完全被傅枳实带坏了。她明明是那么乖的女孩子,眼下竟也陪着他一同胡闹了。   初羡再一次真切地认识到,傅枳实骨子里就是狂放不羁的, 所谓的禁欲,所谓的温柔,所谓的正人君子不过都是表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 车里才终于没了动静。   “冷不冷?”傅枳实拿衣服包紧她,额头碰她额头,额间细密的汗水沾湿了她的刘海,热度悉数传递给她。   初羡整个人止不住战栗, 但不是冷的。   她无措地摇摇头,眼睛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   刚刚到最后,眼泪都被撞飞了,生生滑出了眼角。直到现在也没干。   车里有味道,散不去,缠绕在浑浊的暖流里。   初羡想开窗,却被傅枳实哑声阻止,“会感冒的。”   她伸出的手旋即缩了回来。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男人的下巴埋在她颈间,嗓音慢慢恢复之前的清朗,“我们回家。”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又是多么动听。   在贺家,初羡一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生不出任何归属感,哪怕大家都对她很好。   可是这一刻傅枳实的这么简短的四个字,却让初羡忍不住眼窝发热。   除了父亲和奶奶,有傅枳实的地方才是第二个家吧!   傅枳实才抱着初羡下了车,回家。   一到家就给初羡放了满满一池的热水,“先泡个澡。”   初羡摇摇头,“我冲下就好。”   她不喜欢泡澡,习惯淋浴。   傅枳实:“天太冷,泡澡对身体好。”   水里放了浴盐,淡淡的牛奶香,満池的泡泡。   初羡整个人滑进浴缸,热水将她全部覆盖,只留一个脑袋。   太舒服了,她本就精疲力尽,热水一泡,昏昏欲睡。   迷糊之际,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悄悄进了浴室。   初羡实在是累,眼皮子都撑不开。   “师兄?”她哑声问。   “嗯。”男人低低应一声,“浴巾和睡衣都给你放一旁了。”   “好。”   下一秒就感受到有人直接挤进了浴缸。   原本宽敞的浴缸瞬间变得逼仄起来,有个大块头紧贴着自己。   初羡霍然睁眼,猛地对上男人深邃的眸子,惊吓出声,“师兄你干什么?!”   “一起泡。”他眼神清明,坦坦荡荡,没有任何其他的色彩。   初羡:“……”   初羡抱紧双臂,护住自己,如一只惊弓之鸟。   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最后发现自己遮了个寂寞。   他一把搂住她,嗓音低迷,补充道:“一起泡省水。”   “放心,我很累,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人说到做到,真的什么都没做。他们真的只是一起泡了个澡。   泡完,傅枳实把初羡抱回卧室。   本来还挺困的,谁知澡一泡完,她居然清醒了,困意全消。   然后肚子还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   原来是饿了,把瞌睡虫都给驱散了。   十二点过后,傅枳实在手机上点了外卖。   大晚上初羡窝在被窝里吃一份过桥米线,还吃得挺欢快。   男人靠在榻榻米上,拿着ipad处理邮件。手边摆一杯苦荞麦茶,澄黄的茶水,杯子沉一片细小的颗粒。   大半夜,他和初羡不睡觉,一个嗦粉,一个喝茶,天生一对!   他偶尔抬头,都见初羡吃得心满意足。   这姑娘风卷残云,像极了仓鼠进食,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小橘灯温柔地亮着,一丝丝微光点亮四周。   米线初羡加了辣椒包,表皮浮一层红油,酸豆角和肉丁混在汤里,酸辣鲜香,入口舒爽,可比今晚饭桌上那些菜肴过瘾多了。   她直呼辣,可手却没见停下来,直往嘴里送。   “师兄,我要喝水。”初羡的嘴唇都红了,要是这会儿出门,连口红都省了。   傅枳实把自己的那杯苦荞茶端给她喝。   初羡咕噜咕噜灌了两口下肚。   傅枳实喜欢喝苦荞麦茶,家里囤了好多罐。她被他带的也习惯了这个味道。   “明天放假了,你什么计划?”   “想去檀香岛看看。”   “现在没樱花,没看头。”   “泡温泉啊!”   “那倒是不错。”男人露齿一笑,“最好咱俩一起泡。”   初羡:“……”   初羡脸一红,娇嗔,“谁要跟你一起泡?”   这个点,傅枳实的手机居然响了。   初羡听闻声响,抬头自然地问:“这么晚了谁啊?”   傅枳实的视线从ipad屏幕上移开,捞起手机,“我妈。”   初羡:“……”   他猜测母上大人多半是打来问今晚的事情。   他也没回避,当着初羡的面直接接通,“喂,妈?”   “儿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男人的眉眼不自觉溢出笑意,“这么晚了,您还不是在给我打电话?”   文女士:“……”   文海澜女士一滞,酝酿一番才说:“我听你爸说你谈恋爱了?”   “嗯。”傅枳实点点头,“小姑娘您见过的。”   提到自己,这下初羡顾不得嗦粉了,竖起耳朵仔细听。   “那孩子我是见过,也挺喜欢。”文女士柔声问:“小姑娘在不在,我能跟她说话吗?”   傅枳实用手遮住手机,给初羡递口型,“我妈想跟你说话。”   初羡:“……”   初羡吓得筷子都拿不稳了,脑袋摇成拨浪鼓,全身都在拒绝,“不要不要!”   她什么准备都没有,怎么敢接未来婆婆的电话。   傅枳实笑了笑,温声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初羡不在我这儿,等有时间带她回去看您。”   文女士略显失望,“那好吧。”   “我和你爸都挺喜欢小姑娘,就是你爷爷那边……”   “妈您不用担心,爷爷和娴娴一早就见过初羡。”   文女士:“……”   文海澜女士一听直接急了眼,“敢情全家都知道这事儿,就独独瞒着我和你爸?”   傅枳实无比淡定地说:“您和我爸一惊一乍的,不知道更好。”   文女士:“……”   文女士瞬间感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   傅枳实挂完电话,初羡也把残羹冷炙收拾干净了。   他往她身边坐下,搂住她肩膀,“羡羡,你搬来跟我住好不好?”   初羡缓慢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这样不好吗?”   “不好。”他不想继续一段受制于人的恋爱,他想随心所欲。   “太突然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对初羡发出同居的邀请。她觉得有些快了。毕竟他们都还没谈过久。   “一点都不突然,我想了很久了。我以为我有耐心和你细水长流,但是我渐渐发现我做不到。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只想把你禁锢在身边,哪里都不要去,最好我们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男人。”   “师兄,你知道的这样不现实。”她语气无奈。   “我知道,所以结婚吧,结婚就现实了。”   ***   初羡计划和傅枳实上檀香岛泡温泉,最后还是没去成。素年温泉会馆在年前闭关装修。其他小的温泉馆傅枳实又不愿去。只能推到年后再说。   初羡坚持回老家,定了除夕前两天飞云陌的机票。   为此赵女士非常不高兴,她的本意是想让女儿留在贺家过年的。   母女两个甚至还起了争执。   争执过后,初羡还是要回去。   她心意已决,不可更改。   傅枳实亲自送初羡去机场。   近几日冷空气来袭,气温骤降,隐隐有下雪的架势。   她提前查了云陌这几天的天气,比青陵冷多了,雪都下了好几场了。   她把自己裹得很厚,藏得特严实。   车里放了音乐,一首初羡非常熟悉的歌——李荣浩的《年少有为》。   听到熟悉的旋律,傅枳实就不免忆起往事,“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有一次你到医馆找我拿伞,就是你那把宝贝的小黄鸭伞。当时我手头有病人,就让小庄护士把你带到休息室。你一个人搁休息室里就哼唱这首歌,还挺专注,我开门你都没听到。你还别说,唱的还挺好听的。”   “难怪现在我也总听这首歌,原来我以前就喜欢。”原来不止味觉念旧,连人的听觉都是恋旧的。以前喜欢的歌,即便是失忆了初羡也还喜欢。   车子徐徐向前,傅枳实扭头看初羡,“都这么久了,你难道就没想起一点过去的事吗?”   “偶尔会闪过一些片段,不过都很短暂,连不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梦到。我前两天就做了个梦,梦里我一直跑一直跑,好像是在追一辆大巴车,不过车里坐的人我却看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追谁。这种奇奇怪怪的梦,我经常梦到。”   傅枳实静默数秒,沉声说:“梦都是假的,不用当真。”   “我才不当真呢!”初羡轻松地说:“能恢复记忆最好,要是不能恢复,也没关系。纵然我没有过去,但我有现在和未来啊!”   初羡是中午12点的飞机。傅枳实陪她在机场的星巴克坐了四十来分钟。   两人依依惜别,堪比电视剧。   抱了好一会儿傅枳实也舍不得松开她,淡声说:“过完年我去云陌找你。”   初羡点点头,“好啊!”   拖得不能再拖了,她才进安检。   一步一回头,他始终站在原地,微笑地注视她。   长久以来,他总是这么温柔。妥帖自然的待人接物,默默地为她付出,从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困扰。   不知为何,初羡突然有点想哭。明明她只是回老家过个年,过完年就回来了。明明只是短暂的分别,她却如此不舍。她发现她现在越来越依赖傅枳实了,以后只怕还会更依赖。   飞机起飞后,初羡全程都是睡过去的。   到家后,第一时间给傅枳实和母亲发了消息报平安。   傅枳实那边秒回,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下。   母亲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估摸着还在生她的气。   云陌这一周都在下雪,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整座城市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身为北方人从小看雪长大。可初羡却百看不腻。   她拍了好几张雪景发给傅枳实。   美景总是想跟喜欢的人分享。   傅枳实给她回过来语音,“南方孩子羡慕哭了。”   青陵难得下雪,有的只有漫无边际的湿寒和寒彻透骨的妖风。   初羡说:“你过完年来云陌,我带你去玉虚雪山滑雪。”   傅枳实笑着说好。   ——   初羡回家,父亲和奶奶最高兴。奶奶烧了好多她喜欢吃的菜,酸菜鱼、包菜粉丝、锅包肉……又香又辣,特过瘾。   她发现好像只有奶奶和傅枳实才记得住她的喜好。每次跟傅枳实一起吃饭,他都迁就她的口味,去吃川菜、赣菜。奶奶也清楚地知道她喜欢吃什么菜,每次回来都烧给她吃。而这些菜在贺家的餐桌上从来都不会出现。   云陌人嗜辣如命,青陵人却喜好酸甜,周阿姨烧的那些菜,初羡每次吃着都觉得不得劲,少了很多味道。还是奶奶烧的菜才合她的口味。   老太太往她碗里夹一块鱼肉,扁鱼红烧,肚子底下那点肉最是鲜嫩,一点刺都没有。   她心疼地看着孙女,“羡羡,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老父亲初明细细打量着女儿,点点头,“我也觉得羡羡瘦了。你在贺家吃得不好吗?”   初羡摇摇头,“吃得很好,保姆周阿姨烧菜可好吃了,我每次都能吃两大碗。”   初羡不可能跟父亲和奶奶说她在贺家的饭菜不合口味,不然他们肯定会担心的。   事实上初羡一点没瘦,她反而被傅枳实养胖了。只不过在长辈眼里小辈永远都是瘦的,是在外面吃苦的。   父亲这半年恢复了不少,脸色和精神都变好了。奶奶也轻松了很多,再也不用像以前那么操劳了。   这个家正在一点一点变好,初羡觉得非常欣慰。   晚饭后,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看电视。   初羡从行李箱里拿出给父亲和奶奶带的礼物,一人一件羽绒服。云陌天冷,大衣根本不顶用,羽绒服才实用。   老太太嘴上说她浪费钱,脸上的笑容却没落下,立马就试上了。   衣服合身,穿上人都精神了。   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羡羡,你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发了工资就存着,别乱花。咱们家情况特殊,我和你爸什么都帮不到你,只会拖累你。你以后嫁人,嫁妆我们肯定也是帮不到你的,你自己多存点。女孩子嫁人没嫁妆,婆家人会看不起你的。”   父亲也接话:“虽说你妈现在有钱,但她的钱也是贺家的,你自己手里得存点钱知道吗?别光顾着我和你奶奶,得为你自己多打算打算。你过完年都二十六了,不小了。”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每次回来父亲和奶奶都要提一遍。初羡早已习惯。   她默默应下,也不多说。反正长辈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她也说不过他们。   老太太喜欢看宅斗剧,宫斗剧,电视里放的就是一出宫斗剧,一群女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就只为得到皇帝的恩宠。剧情也是各种狗血。   初羡实在看不下去,提前上了楼。   她前脚刚走,初明的手机就响了。   他瞥一眼手机屏幕,手一顿。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低声问一句:“谁啊?”   初明温声道:“兰英。”   老太太闻言脸色当即一变,“她给你打电话干嘛?”   初明:“谁知道呢!”   老太太:“接吧,听听啥事儿。”   初明把电话接通,一个尖细锐利的女声直接从听筒里冒出来,刺人耳朵,“初明,你和你妈什么时候才能放过羡羡?”   作者有话要说:  傅师兄:这里有一份结婚邀请请您签收!   初羡:“……” 第44章 第43味中药   第43味中药   赵兰英尖锐的嗓音一想起, 初明下意识往楼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初羡回房了。   “等会儿说。”   怕被女儿听到,他捏住手机打算进自己房间接电话。   老太太忍不住压低嗓音提醒他,“为了羡羡, 别跟那女人吵。”   初明冲老太太点点头,“我有分寸的。”   他转动轮椅回了房间。   房门换上,空间密闭, 隔绝掉外面的电视声。   初明方对着电话那头的女人说:“赵兰英,我和妈从来没有束缚过羡羡。”   “你们娘俩拖累羡羡拖累得还不够么?当初你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和你妈会主动远离羡羡,不再打扰我们的生活。可是现在呢?羡羡还是老想着跑回云陌, 连过年都不待在贺家。如果不是你们娘俩变着法子忽悠羡羡,她在贺家住的好好的, 她能回老家过年吗?”   初明颇为无奈, “羡羡是成年人了, 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在哪里过年是她的自由, 我和我妈从来没干涉过她。”   “得了吧初明,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吗?你和你妈就想像以前那样绑着羡羡, 让她养着你们娘俩,没了羡羡,你们还怎么生活!”赵兰英情绪激动, 说话就像是机关枪扫射,突突的,一下不停。   “当年我想接羡羡去贺家生活, 你和你妈就死活不同意。绑着她,让她跟你们吃了那么多年的苦。现在好不容易羡羡跟我生活了,你们又不甘心,想方设法想把她抢回去。初明我告诉你,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羡羡是我女儿,以后都得跟我生活在一块儿。任何人都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赵兰英没去青陵以前,是做人事工作的,嘴皮子溜得很。初明是见识过前妻的嘴皮子的,他完全说不过她。   他缓了缓,打算再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早已把电话给挂了。   老太太适时来敲门,砰砰砰两下。   初明伸手把房门打开。   老太太面露担忧,关切地问:“赵兰英怎么说?”   他轻声回答:“怪羡羡不该回来陪咱们过年,火气大得不行,跟吃了炮仗似的,把我一顿训。”   “作孽呦!老太太叹口气,“摊上这么个妈。”   “等过完年让羡羡早点去青陵吧。她跟赵兰英生活,总归比跟咱们待一块强。咱们家一穷二白,等羡羡哪天结婚了,咱们连嫁妆都没能力给她备一份。赵兰英纵使千般万般不好,总归是羡羡妈,物质上亏不了她。以前是羡羡自己不愿意,如今她没了记忆,能心无芥蒂地跟赵兰英生活,这样也好。”   初明点点头,“等过两天我跟羡羡说。”   ***   这边赵兰英挂完电话,一个人瘫在沙发上,半天不愿动。   越临近新年,家里就越是冷清。   初羡回了云陌老家。   保姆周阿姨回乡下过年去了。   贺明谈去了爷爷奶奶家。   贺景峰也不知上哪儿鬼混去了,她也懒得去管。   偌大的别墅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   赵兰英没什么大追求,只要钱够花,儿女在身侧,旁的无所谓。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把初羡抢走。她的女儿必须留在她身边。   ***   下飞机给母亲发的报平安的微信,母亲到现在还没回复。   初羡心里不踏实,拨了语音电话过去。   可惜没人接。   母亲这是气着了,一时半会儿不想搭理她了。   跟弟弟贺明谈对视频。小家伙对她回老家过年也是一百个不满意,撅着小嘴连话都不想跟她说。   初羡哄了半天,答应他回去给他带礼物,这才把弟弟哄好。   和弟弟对完视频,初羡才收到母亲的消息。短短的三个字——知道了。   初羡:【妈,对不起,我过完年早点回去。】   那边却再也不见回复了。   其实初羡一直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她回老家,不愿意她回去接触父亲和奶奶,好像他们是洪水猛兽会吃掉她似的。   说实话她真的蛮头疼的,一边是父亲和奶奶,一边又是母亲和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两边的关系却势同水火,她往任何一边倾斜,势必会得罪另一边。她怎么做都是错的。压根儿就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离异再婚家庭都是这样的。她真心觉得无力。   跟闺蜜提前这件事,舒意禾隔着手机安慰她:“女人离婚以后和前夫的关系不会好的,你妈不让你回老家也可以理解。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已经回去了,好好过个年,多陪陪你爸爸和奶奶。”   听闺蜜这么一说,初羡也就释然了。   ——   初羡的小房间堆了不少她学生时代的东西。   她想找回点记忆,每次回来都要翻一翻,看看这些物件能不能让她想起点什么。也顺带整理一遍房间。   这次初羡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样小物件——一对精巧的鹿角耳钉,装在漂亮的粉色礼盒中。   这耳钉设计独特,做工精细,铂金的质感,悠悠泛着清冷的光泽。   回想起沈轻暖在檐外听雨说的话,这对耳钉应该是她送的。   可惜当时的情形她却是半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不止耳钉,初羡还翻出了那把小黄鸭伞。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伴随着几帧画面,一晃而逝。   想仔细回忆,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近来这样的片段越来越频繁了,她觉得过完年应该去趟医院再复查一下了。   睡前和傅枳实对视频,他还在忙,穿着家居服,坐在电脑前。   初羡认出这是他在名门御府的房子。   “师兄,马上过年了你还没回老宅吗?”   傅枳实把手机放在电脑屏幕的一角,对着摄像头说:“等除夕那天再回去,老早回去懒得听爷爷念紧箍咒。”   初羡:“……”   他看一眼屏幕,发现小姑娘穿暖橘色的睡裙,头上戴一只牛油果绿的鹿角发箍。   继上次的兔耳朵发箍后,初羡再戴什么可爱的头饰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师兄,我在我家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对鹿角耳钉。”说着就拧开盒盖拿给傅枳实看,“这是不是轻暖姐姐送给我的那对耳钉?”   傅枳实瞄一眼,“嗯,是这对。”   “我看了一下这个牌子蛮贵的,轻暖姐破费了。”   “这是她朋友设计的,没花钱,她是和你投缘才送给你的。”   “那等轻暖姐生日我再送她一份礼物。”   傅枳实没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   初羡献宝一样拿出那把小黄鸭伞,“我还找到了这个。”   傅枳实一看卡哇伊的伞就忍不住想笑,“羡羡,这把伞你可得好好收着,这可是咱俩的定情信物。”   初羡:“……”   他和初羡很多的交集都源于这把伞。不得不说姜叙那家伙眼睛还是非常毒的,光看一把伞就敢断言他迟早栽在初羡身上。   过了一会儿,傅枳实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羡羡,我把你拉进我们家的群了,没事抢抢红包。”   初羡:“……”   “都还没结婚,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你不用说话,抢红包就是了。反正我认定你了,你就是傅家的儿媳妇。”   初羡:“……”   “我记得你是除夕的生日,这次打算怎么过?”   初羡不甚在意,“生日年年都有,过不过都无所谓。”   “今年我来给你过。”   “除夕你都待在青陵,怎么给我过生日?”   “我飞过去。”   初羡:“……”   初羡笑笑,也并未当真。   挂完电话,她就去翻了翻微信。   傅家的家人群群名简单朴素——相亲相爱一家人。   不止傅枳实的家人,傅家所有的亲戚都在。   初羡一进群,七大姑八大姨就一窝蜂涌上来跟她打招呼。   哪怕隔着微信,初羡也觉得惶恐不安,弱弱地打了个招呼。   傅家人欢迎新成员的方式简单粗暴——发红包。   初羡逐一道谢,却没收钱。   傅枳实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收钱,就给她发消息。   傅枳实:【怎么不收?】   初羡:【咱俩都没结婚,收红包不好吧?】   傅枳实:【红包上限就两百,能有几个钱?他们也就图个开心。】   听傅枳实这么一说,初羡这才把红包给收了。   初羡:【师兄,肯定有人会认为我是图你的钱。】   傅枳实:【图我的钱好啊,反正我也就只剩下钱了。】   初羡:“……”   傅枳实:【你图我的钱,我图你人,咱俩天生一对。】   初羡:“……”   初羡是个有原则的人,她绝对不是图傅枳实的钱,她图的是他这个人啊!他这张脸可比钱让人心动多了。她和闺蜜舒意禾一样,本质上还是个颜狗。   大家伙在群里抢红包。傅家人玩得大,一圈抢下来都够初羡一两个月的工资了。   初羡不得不感叹一句,有钱真好!   ***   2021年2月11日除夕,也是初羡的生日。   前两天还在下雪,今早却神奇地放晴了。   太阳一出来,屋顶的积雪就开始化了。雪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往下落,地面斑驳潮湿。   奶奶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一门心思准备年夜饭。   父亲转着轮椅,手里拿一块抹布,四处擦擦,一会儿擦茶几,一会儿又去擦电视柜。   他行动不便,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也就能擦擦家具。   初羡八点半才醒,赖了会儿床,九点才下楼。   回家三天她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她失忆了,很多人都不记得。出门遇到熟人,她也不知道是谁,该叫人家什么,怪尴尬的。干脆一门心思待家里。刷刷剧,玩玩游戏,更自在。   初明见女儿下楼,朗声说:“羡羡,你奶奶买了对联和福字,你给贴起来吧。”   父亲行动不变,老太太又上了年纪了,贴春联这事儿只能初羡来。   初羡应下,搬来一条长凳,站在椅子上贴。   贴完春联,又把福字给贴上。   她站在原地欣赏一番,总算是有过年的气氛了。   她满意地勾勾嘴角。   重头戏是晚上的年夜饭。   奶奶忙前忙后,专门为了晚上的年夜饭。   满满一大桌好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温馨幸福。   老太太特地给初羡煮了一碗生日面,装在大碗里,上面撒一层细细的葱花点缀。   老太太轻声说:“往年你都不过生日的,连生日面都不吃一碗。但是今年不一样,今年咱们家变好了,以后肯定还会更好,你的生日必须庆祝一下。”   初明慈爱地看着女儿,不紧不慢地开口:“羡羡,是爸爸没用,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别人家孩子年年都过生日,就你从来不过。以后咱也过,每年都过。”   “爸,我为什么从来不过生日啊!”初羡丢了很多记忆,她根本就想不起自己不过生日的原因。   初明先是一愣,隔了数秒才说:“老一辈人迷信,说是除夕出生的人命途多舛,一辈子受苦。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过生日。”   “真是迷信!”初羡忍不住吐槽。身为当代有为青年,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她怎么会相信这样迷信的说法呢!   生日面是长寿面,细细的那种,初羡不太爱吃,她比较喜欢吃宽面。但她还是一口不剩地把那碗面给吃了。   吃完一大碗面,菜都吃不下多少了。   父亲和奶奶还是老古董,坚持要给初羡压岁钱,用红包封着。钱不多,都是心意。   初羡不愿拂了长辈的心意,笑容满面收下。   吃完年夜饭,初羡陪父亲和奶奶一起看春晚。   长辈爱看,她纯粹就是作陪。   贺叔叔也给她发了压岁钱。她收下,道了谢,然后自己再添点全部都发给了弟弟贺明谈。   小屁孩可高兴了,左一句“姐我爱你”,右一句“姐你最好了”。   初羡给母亲拨了视频,却被对方无情地给挂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赵女士的气依然未消。   初羡有些无奈。只好等过完年回青陵再跟母亲好好谈谈了。   ——   老太太长了年纪坐不住,父亲也不宜久坐。春晚没看多久,两人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父亲和奶奶的房间都在一楼。一间主屋,一间次屋。就初羡的房间在二楼。   长辈都回房睡觉了,初羡自然也在客厅坐不住。   她找来遥控器关了电视,关灯上楼。   楼梯爬到一半,搁在睡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她赶紧掏出手机接电话。   “喂,师兄?新年快乐呀!”   电话那头是年轻男人低沉的嗓音,“羡羡,我在你们村村口,你赶紧换身衣服出来。”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妈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也不是好人,她是个多面的人。她对女主的掌控也是有原因的,后面会交代。 第45章 第44味中药   第44味中药   一楼楼梯口的照明灯灰扑扑亮着, 光线不堪明亮。   初羡双腿一软,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现在?!”她嗓音剧烈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兄你来云陌了?”   “嗯。”那边的人倒是平静,轻飘飘地丢出话来,“我在村口的拱桥上, 你现在赶紧出来。”   初羡:“……”   好家伙,一声不吭就到她家来了!   不是说过完年来云陌的么?除夕这天过来是闹哪样啊?   现在都晚上九点了,他怎么挑这个点过来啊?   初羡的呼吸顿时就被吓乱了, 心砰砰直跳。   她冷静片刻,方压低声音说:“师兄, 你站在原地别动, 我马上过来。”   挂完电话, 初羡一股脑冲进自己房间,麻溜换了身衣服。   一边下楼, 一边拉羽绒服拉链。   父亲和奶奶的房间的灯灭掉了,应该已经睡下了。   怕吵到他们, 初羡不敢开大门,动静太大。她蹑手蹑脚地开了后门偷偷溜出去。   如果现在被家里人发现她出门,无论她编多少天花乱坠的理由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大晚上溜出家门, 还是在除夕夜,真特么刺激!   除夕夜,夜阑人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耳边停不了的爆竹花炮。   市区禁烟花,乡下禁不干净。逢年过节大家伙还是爱放,图喜庆。等零点一到,那就更热闹了。   冷是真的冷, 寒风刺骨,吹在脸上犹如刀割,阵阵刺痛。   初羡盖紧羽绒服的帽子,把脑袋完全藏进去。可脖子还是凉嗖嗖的,寒意不断往衣领里钻。   刚才出门太着急,应该围条围巾的。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见男朋友要紧。   顶着寒风,脚踩积雪,迎着昏黄不定的路灯,一路小跑到村口,老远就看到傅枳实站在桥头,背影瘦削又挺拔。   村口这座拱桥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沧桑古旧,是村里最具代表性的建筑。   他站在桥头,她自然好找。   他穿一件灰蓝色的长款羽绒服,围一条同色系羊绒围巾,暗沉的颜色彻底融进黑夜。   这件羽绒服初羡没见他穿过,应该是新买的。   桥边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车牌居然是云陌本地的。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坐进车里等她,傻站在外面吹风。   初羡慌忙跑过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好你个傅枳实,来我家也不提前说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   小姑娘穿得厚实,猛地撞过来,怀抱一下子就满了。   傅枳实任由她抱住,伸手摘下围巾给她缠上,微笑道:“谁让你的生日在除夕,我专程过来陪你过生日的。”   经她这么一说,初羡这才透过半开的车门看到副驾上还放着一只8寸的蛋糕,装在漂亮纸盒子里,外面彩带缠绕。   带着蛋糕,不远千里飞来云陌,就只为给她过生日。   这个男人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大的惊喜?   初羡当时就感动得一塌糊涂。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初羡的生日就要过去了。   他是掐点来给她过生日的。   他之前说今年要陪她过生日,她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这人真就在她生日这天出现了。   初羡笑他傻,“干嘛不坐在车里等,外面这么冷。”   傅枳实:“怕你看不见我。”   “村口就这么一座桥,我怎么可能会看不见。”   气温低,桥下的河水都结了冰,一点水声都听不见。   四周寂静,只听得到两人的说话声,清晰异常。   “走吧,给你过生日。”   “现在吗?”   “嗯。”他点点头,“我自然是想早点过来的,但今天日子特殊,是除夕,我不好打扰你和你家里人过年,就只好这个时候过来。”   算算时间初羡家人现在应该已经睡下了。   初羡想当然地说:“你早点过来,可以在我家过年啊!”   傅枳实摇摇头,郑重地说:“除夕登门不合礼数。再说我贸然登门,你爸爸和奶奶该被吓到了。”   细想一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赶紧,别耽误时间。”傅枳实拉初羡上了车。   “师兄,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我住的酒店。”   傅枳实定了国贸附近的那家南岱酒店。国贸离云水镇不算远,开车二十来分钟。要是开快点十几分钟就能到。   为了节省时间,他把车开得飞快。   “除夕飞来给我过生日,你不回去过年了吗?”   “我是陪爷爷过来的,他今年在我姑姑家过年。忘了告诉你了,我姑姑嫁到云陌,她家在东澄。”   难怪傅枳实今天开的这辆宾利是云陌号牌。   “那你干嘛不住你姑姑家啊?”   “你过来不方便。”   也是初羡自然是不敢去傅枳实姑姑家的。   果然这个男人心细如尘,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   ——   南岱酒店的总统套房在二十八楼。   两人乘坐电梯上二十八楼。   除夕佳节,团圆的日子,所有人都统一归家。酒店无比冷清。不止电梯空无一人,冗长的过道同样看不见人影。   傅枳实刷开房门。   转手将蛋糕放在壁橱上。   初羡尚且来不及看清屋内的陈设,就感到后腰一紧,有人扣住了她的腰。   “师兄……”余下的话尽数湮灭。   初羡就知道会这样。傅枳实这人可从不做亏本买卖。   她暗暗在想,给她过生日是假,骗她来酒店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吧?   刚才还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她,如今只想大骂一句狗男人。   傅枳实还是一如既往的狗,偏还狗得如此不着痕迹。   不过她还是喜欢。她喜欢看他对她迷恋,对她痴狂,对她俯首称臣。   她深谙他那些套路,却始终甘之如饴。   他不管对她做什么,她都是默许的。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她性子太软,太好说话,他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不,不是的。老男人骨子里就是狂放不羁的。白日里他只是太会装,把所有人都给骗了。   初羡伸手环住他脖子,配合地闭上双眼。   “想我吗?”男人喉结微动,吐气如兰。   一贯温和的眸子此刻暗沉浓郁。   “想。”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傅枳实弯唇一笑,笑意明显。手掌细细摩挲,蜿蜒往下。   “先给你过生日。”他点到为止,嗓音克制。   初羡的呼吸明显乱了,喘息未定。   要怪就怪这个男人太撩人,她真心受不住。   她傻愣愣地站着,表情呆呆的,像是一只在猎人枪下生还的傻鸟,一时间搞不清东南西北。   傅枳实不免被初羡的这个表情给逗笑了,嗓音徐徐,“羡羡别急,今晚肯定能让你尽兴。”   初羡:“……”   初羡毫不客气地踩了某位师兄一脚。   傅枳实吃痛,嗷嗷叫,“初羡,你谋杀亲夫!”   她笑得得意,一本正经地更正傅枳实的用词,“顶多是亲男朋友。”   傅枳实:“……”   ——   听父亲和奶奶说初羡以前从来不过生日的,每年到了生日这天连一碗生日面都不吃。   倒也不是家里人不给过,而是她自己不过。   吃年夜饭的时候奶奶和父亲刚给她庆祝了生日,现在傅枳实又给她庆祝生日。   庆祝生日怎么会嫌多呢!何况还是男朋友不远千里飞来云陌给她过的生日。   时间有限,一切从简。   为了营造气氛,傅枳实关了灯,拉上房间的窗帘。   窗帘一拉,整个空间的光线立刻暗点。   可还是有点点微光透过窗帘悄悄溢进来。   8寸的小蛋糕,精致漂亮,水果镶边,最中间立着一只可爱的白天鹅,高贵优雅。   傅枳实点燃两支数字18的蜡烛,烛火微微摇曳,他轻轻哼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照亮他的侧脸,光影流动间,俊颜俊朗清隽。   眼神是那么的温柔,宛如一面澄澈的湖水,近乎纯粹,不夹杂任何杂质。   只要面对她,他永远都是这么温柔,不动声色地将她一点一点宠坏。   初羡觉得这一定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生日歌。   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这这个特殊的生日了,除非她再失忆一次。   她想等她老了,她不仅可以得意地跟小辈炫耀她睡过人间极品,人间极品还不远千里在除夕这天跑来老家给她过生日。   唱完,傅枳实笑着说:“寿星公,许愿吧!”   人少过生日,总没有人多一起庆祝来得有气氛。但有喜欢的人在身边,这点瑕疵又可以轻易忽视掉了。   初羡对着蜡烛默默许愿。   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   “许了什么愿?”男人双眸漆黑,明亮的光线掉进去,仿佛拘了一湖秋水。   初羡抿嘴笑,“才不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跟我有关吗?”   她笑吟吟地点头,“嗯。”   “让我来猜猜看,你肯定许愿早点嫁给我,再给我生一个大胖小子。”   初羡:“……”   “少自恋了,我许愿你不要秃头,永远是帅哥。”   傅枳实:“……”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替我省了一笔植发的钱,植发很贵的。”   “我可是最贴心的女朋友。”   初羡不喜甜食,晚上又吃得很饱,就拿着小叉子吃了点草莓和黄桃。   傅枳实倒是吃了一小块蛋糕。   吃完嘴里甜腻得厉害,喝了半杯水才解腻。   “师兄,我的生日礼物呢?”她朝男朋友伸出手掌心,俏皮地眨眨眼睛。   “我不就是!”他拍了下她的手掌,冲她暧昧地笑,“我把自己都送给你,还不够?”   初羡:“……”   她瘪瘪嘴,“谁要你,我才不要!”   “你会要的。”他一把抱起初羡往大床走去。   床垫软得不像话,如坠云端。   一句废话都没有,覆上来,直奔主题。   “我把自己抵给你,就当是生日礼物了。”   “你耍赖,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省掉我的生日礼物。”初羡可没那么好打发。   “一次不够,那来两次?”   初羡:“……”   这种事他可以很温柔,很有耐心,很缱绻。也可以很狂野,很狠厉,很迅速。   排山倒海,掀起无边风浪。好像刚才温柔似水,儒雅温和的人不是他。   快得惊人,结束了初羡都感觉像是在做梦。   傅枳实禁不住笑话她,“羡羡,你这副意犹未尽的表情让我不免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是不是我交的公粮你不满意?”   初羡:“……”   初羡蹬腿给了他一脚。   他直接握住她白皙的脚踝,好脾气地哄着她,“起来冲一下。”   她朝他撒开爪子,柔声撒娇:“你抱我起来。”   “好,我抱。”傅师兄千依百顺。   把人抱进浴室。   热水一浇,雾气腾腾。   磨砂玻璃上映出曼妙的影子。   傅枳实眼睛一热,心想一次果然不够。   “师兄你……”初羡腿一软,险些滑倒。   “乖哈!”男人的嗓音低迷沉醉,声声诱哄,“师兄再疼你一次。”   这次温柔太多,时间也长了很多。   初羡彻底歇菜。   怎么出浴室的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傅枳实的声音,“先睡一觉,天亮之前送你回去。”   初羡一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一时间外头花炮齐鸣,鞭炮巨响,整个世界轰然炸开,夜空绚烂多彩。   傅枳实看了一眼手机,正好零点。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整个中国都团聚的日子,他和初羡在一起,和最爱的人在一起。   在得知他除夕飞云陌给初羡过生日,姜叙和陆川都笑话他恋爱脑,太冲动。生日每年都有,补过又怎么样。   只有他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因为初羡母亲的缘故,她从来不过生日,所有人都有的这个日子,唯独她没有。   他觉得不能这样。她要不要过生日是她的事,他却必须给她庆祝。别人都有的,她不能没有。   他希望等哪天她恢复记忆,生日不再是她的禁忌,而是有他陪伴的,一个幸福的日子。   不远千里飞云陌,风雪兼程,累是自然的。   可是在见到她的那刻,她毫不犹豫地奔向他,所有的风雪兼程,所有的疲惫都悉数消失殆尽了。   三十而立,很少对什么上心,也错过了很多,唯独把她完完整整放在心里,她是偏爱,是救赎,更是他的全部。所以他怎么对她好都不为过。   傅枳实轻轻躺下,拥住初羡,低声道:“新年快乐,我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真的蛮有感触的,在认识我先生之前,我也是从来不过生日的。农村人一般只注重满十的生日,像十岁,二十岁这这种,其他的小生日基本不过。我家就是这样,全家人都不过小生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和喻先生在一起后,我每年的生日他都会替我庆祝。哪怕读大学的时候我俩分隔两地,他也会特意跑一趟。他说我可以不过生日,但是他不能不重视。认识他十五年,这是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最大的偏爱。所以不管他怎么二货,怎么不靠谱,生日这件事我对他永远有滤镜。   所以姑娘们,千万不要觉得生日不重要,在爱你的人眼里,它就是大日子。 第46章 第45味中药   第45味中药   早晨四点初羡被傅枳实喊醒。   这人早已穿戴整齐, 立在床边,精神奕奕。   “走吧,送你回家。”言语间听不出任何困倦。   他都不困的吗?   可初羡却是困得要死, 眼皮子都睁不开,只想跟酒店的大床相亲相爱。   总统套房的大床实在太好睡了,躺下去就爬不起来。   初羡童孩再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有钱真好!   “傅枳实, 你不是来给我过生日的,你是专门来压榨我的!”她蓬头垢面,厉声控诉。   傅枳实耸耸肩, 也不反驳,照单全收, “女朋友说的都对。”   初羡:“……”   他催促道:“速度点, 天亮之前你不回家, 你家人那边可就不好交代了。”   初羡只好认命地坐起身体,嘟囔道:“明明咱俩都是成年人了, 谈个恋爱怎么跟高中生早恋似的。”   可不是么!在青陵要躲赵女士,如今在老家又要避开父亲和奶奶, 这恋爱谈得委实有些憋屈!   傅枳实一派泰然,脱口而出:“结婚吧,领了证就合理合法, 光明正大了。”   初羡:“……”   天天把结婚挂嘴上,这人究竟是有多想结婚?   初羡几乎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想结婚才找上她的?   男人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言点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象是你,我才想结婚。换作旁人,给我一个亿我都不会结。”   初羡:“……”   他继而补充:“我这个年纪的男人普遍想追求稳定, 不喜变数。你要允许老男人有患得患失的心理。”   初羡睁大眼睛,有些诧异,“你怕失去我吗?”   他这么自信的人,竟也会患得患失吗?   “嗯。”他毫不避讳,坦然跟初羡交代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咱俩相差十岁,这十岁的年龄差让我非常没有自信。你这个年纪渴望激情和刺激,而我三十而立,我已经在追求安定了。如果哪一天你碰到一个跟你年龄相仿,兴趣爱好相同的男生,你就会发现我这种古板的老男人有多么无趣。”   年龄的差距势必会造成三观和生活方式的差异。就像现在初羡嗜辣如命,零食从不离手,熬夜刷剧,第二天照旧可以生龙活虎。而他却早已开始养生,饮食清淡,作息规律,注重锻炼,所有垃圾食品碰都不碰。   “如果哪天我真的移情别恋了,一张纸它也绑不住我呀!”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男人坚定不移地说:“一旦结婚,你只会更离不开我,早点结婚,我的胜算就更大。”   初羡:“……”   “师兄,既然都谈到结婚这个话题了。我觉得咱俩有必要好好聊一聊。”这一刻初羡整个人都清醒了,显得无比冷静。   傅枳实往床沿坐下,“好。”   初羡酝酿一番再次开口:“我们现在正处于热恋,对彼此都有厚厚的一层滤镜,隔着这层滤镜我们完全看不到对方的缺点,也容易忽视很多问题。婚姻是神圣的,非同儿戏,我不想仓促地做出一个如此重大的决定。我们还没有经历过吵架、冷战、分隔两地,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我们都不曾遇到过。也许等这些问题真正爆发的时候,你可能就会发现我们的感情其实无比脆弱,不堪一击。倘若熬过这一切,我们依然想要拥有对方,那就结婚。”   “我又没有逼婚,你干嘛这么严肃?”傅枳实哑然失笑,“你说的都对,一段感情确实是需要经受一些考验,那样才能长久。我们确实需要再磨合磨合。但是羡羡,我想娶你的心是真挚的。”   和初羡在一起之前,傅枳实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务实的男人。换言之就是现实。他处事一向冷静,在决定追初羡之前他也经过深思熟虑,甚至提前过了老爷子那关。然后才开始行动。   可是和初羡在一起之后他发现他的很多原则都神奇的改变了。以前独立的他,现在变得粘人;以前自信的他,现在有时也忍不住会患得患失。他居然也开始恋爱脑了。   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是坏事。相反的,这恰恰证明在爱情里,他由幼稚慢慢走向成熟。   这明明不是严肃的话题,可气氛却莫名有些低迷。大概结婚这个话题本身就是神圣严肃的,不管怎么聊都难免往严肃上靠。   初羡朝男朋友撒娇:“师兄,你来给我穿衣服。”   她一撒娇,气氛自然就活跃了。   “好,我给你穿。”小傅医生伺候女朋友穿衣。   从头到脚,连鞋带都是他绑的。   迷迷糊糊的出了房间,又迷迷糊糊的坐上车。   天蒙蒙亮,鸡鸣声声入耳。早起的人家亮了灯,星星点点的灯火萦绕在湿寒的雾气里,朦胧又迷离。   傅枳实把初羡送到村口的拱桥上。   他熄了火,扭头对女朋友说:“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在家好好陪家人,后天带你出去玩。”   初羡想了想,说:“我们去玉虚雪山滑雪吧,我看网上很多人都去了。”   他笑着点头,“都依你。”   天还没大亮,奶奶也还没起床。   初羡小心翼翼地回了家,躲进自己房间。   一倒到床上就想睡觉。眼皮子完全撑不起来。   躺下,感觉脖子痒痒的,有条细细的链子贴着皮肤。   她赶紧坐直身体,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铂金项链。   这项链设计得非常精致,和沈轻暖送给她的那对耳钉是同一个品牌,应该是出自同一个设计师之手。吊坠是一个简单的字母C,上面镶嵌了晶莹剔透的碎钻。   款式简约,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设计,低调中又透着奢华,符合初羡的审美。   毫无悬念这是傅枳实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拿来手机给男朋友发微信。   初羡:【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傅枳实:【知道女朋友不好打点,我怎么敢空手过来。】   初羡:“……”   初羡继续补觉。折腾了一宿,困死了都。   蒙头大睡,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羡羡,起了吗?”是奶奶苍老的声音。   初羡睡眼惺忪,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正稳稳当当地指着数字十。   上午十点,这都还没到吃中午饭,怎么就叫她起床了?   回来这些天,深知年轻人嗜睡,奶奶一般都不会打扰她睡觉,只有到了饭点才会叫她起来吃饭。这都还没到饭点就来敲门委实不正常。   她抬起手臂胡乱扒拉两下乌糟糟的头发,踩上拖鞋去开门。   老太太立在门外,神色有些复杂,轻声说:“羡羡,你赶紧下楼,你妈来了。”   初羡:“……”   ——   初羡噔噔噔下楼,母亲赵兰英果然站在楼下客厅。   赵女士穿一件黑色皮草,拎一只A家的限量款鳄鱼皮包,浓妆艳抹,一副阔太太的装扮。   可她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眼皮厚重,眼底乌青,像是一夜没睡。厚重的粉底愣是没能掩盖掉她的黑眼圈。   母亲一向精致,在初羡的印象里她很少浓妆艳抹,也很少有黑眼圈。   是出什么事了吗?   老父亲初明僵坐在轮椅上,轮椅立在靠近房间的位置,距离赵兰英隔了好几米。   此刻他神色莫辨,也不说话,只静默着。   初羡隐隐察觉到眼下的氛围不对劲。   不过想想也是,离婚十多年的夫妻再见面,这两人之间怎么可能会有好气氛。   初羡往茶几投去眼色,茶几上摆了两杯热茶,热气腾腾往上升,杯子里悬几片青绿色的叶子,茶水澄澈清明。   很显然,这茶没人喝过。   茶杯边上是一只大红色的果盆,里面装了各色的小零嘴和水果。   初羡也真心觉得自己心态好,这会儿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妈?”初羡迟疑地喊一声。   一听到她的声响,一团黑影忙撞过去,伴随着清脆稚嫩的嗓音,惊喜异常,“姐!”   “阿谈?你怎么来了?”初羡不可思议。   贺明谈刚刚站在电视柜后面,初羡竟然没注意到这孩子。   贺明谈拉住她手,脆生生地回答:“我陪妈妈来接你回家。”   赵兰英扬起细细的声线,公事公办的语气,“羡羡,赶紧收拾收拾行李,我们下午一点半的飞机飞青陵。”   初羡:“……”   这分明是通知她,而不是在跟她商量。   “今天就回去?”初羡简直难以置信。   赵兰英斜眼看她,声线沉冷,“难不成你还想再住几天?”   初羡:“……”   “妈,今天才大年初一。”她有些无语,犯得着这么着急回去吗?   “大年初一怎么了?大年初一飞机就不飞了么?”   初羡:“……”   “你说要回老家过年,我也让你回来了,这年都过了,你总可以回去了吧?”   “可是……”可是她还想再住几天啊!她想多陪陪奶奶和父亲。何况她还跟傅枳实约好了明天要一起去玉虚山滑雪。   不等初羡把话说出来,老太太及时截住了,“羡羡,你就去青陵吧。你妈妈和弟弟大老远过来接你一趟不容易。等放假了再回来,我和你爸能照顾好自己,不用惦记我们。”   说完又给儿子递眼色。   初明心里百般不愿意,但也不愿女儿夹在中间为难,只能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下说:“羡羡,你奶奶说得没错,不用惦记我们,家里现在比以前好了。你奶奶还寻思着过完年整个小卖部,赚点生活费不是事儿。”   大过年的,初羡不愿意跟母亲吵架。左邻右舍都看着,真吵起来谁脸上都没光。   她想多住几天无非就是想多陪陪父亲和奶奶。去玉虚山滑雪以后也可以跟傅枳实再去。大不了等放假再回趟老家。   她这才松了口,“我上去收拾东西。”   丢下话上了二楼。   初羡先换了身衣服,再把零碎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行李箱。   沈轻暖送的那对耳钉和那把小黄鸭伞她也给放了进去。有纪念价值的物件还是带在身边比较好。   拎着行李箱下楼。   在车里侯着的出租车司机见状,忙下车接过初羡手里的箱子,转手放进了后备箱。   老太太着急忙慌翻出一只红色塑料袋,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装了许多。   时间紧,她也来不及准备。挑初羡爱吃的一样装了些。   “羡羡,这腊肠和冻米糖都是你爱吃的,你多带点过去。”   老太太握住初羡的手,抹抹眼角,“别跟你妈吵,她也是为你好。好好工作,不用记挂家里。”   她原本憋了一肚子火气,可听见奶奶哽咽的声音后,顿时气就全消了。   “您和我爸都要照顾好自己,常跟我视频。”   老太太点点头,“晓得的。”   祖孙两说话,贺明谈盯着茶几上的果盆看了半天。   他好奇果盆里的一种白色糕点薄薄的,切成一小片一小片,中间是一团黑色的,撒一层黑芝麻。他从来没见过。   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那是云片糕。”一旁初明轻声告诉他。   他扭头看着初明,明亮的眸子滴溜溜打转,“叔叔,这东西好吃吗?”   这是姐姐的父亲,两鬓斑白,面容苍老,坐在轮椅上。可他看上去并不阴郁,反而慈爱可亲。   贺明谈并不害怕他。   初明微微一笑,“挺好吃的,你尝尝看。”   “嗯!”贺明谈咧嘴一笑。   他掰了一片正准备吃,却见赵兰英犀利的眼风径直扫了过来,“走了阿谈!”   他一个激灵,立马丢下切糕,跑出客厅。   初羡见状赶紧拿了两盒云片糕塞进书包。   ——   初羡在微信上跟傅枳实报备了行程。   他虽然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叮嘱她注意安全。他也会提前回青陵。   说实话,母亲的举动完全打乱了初羡的计划。她内心非常不爽。   和闺蜜舒意禾抱怨,闺蜜也说赵女士此举小题大做了。   舒意禾:【你妈对你的掌控欲好严重。】   初羡也觉得是这样。母亲分明是想把她牢牢禁锢在眼皮子底下。   舒意禾:【你妈这样,以后你和傅师兄结婚怎么办?】   她也在犯愁。母亲本来就对傅枳实有意见。以后估计就更难了。   母子三人很快就到了云陌机场。   办好登机牌,托运了行李。贺明谈直喊渴。   赵兰英去给儿子买水。   贺明谈说:“妈,我想喝可乐。”   赵女士眼风一甩,“喝什么可乐,碳酸饮料喝多了早熟。”   贺明谈:“……”   贺明谈嘀咕一句:“我也就说说,没指望你能给我买。”   “阿谈,你说什么?”   “没什么,妈您赶紧去给我买水。”   赵女士一走,初羡就从书包里拿出一盒云片糕,“阿谈,快尝尝。”   贺明谈眼睛一亮,宝贝地接过来,“姐,你给我带了啊?”   初羡:“我看你挺想吃的,就给你拿了两盒。”   贺明谈咬了一口,咀嚼两下,“嗯,好好吃,甜甜的!”   “这是云陌的特产,青陵没有卖。”   “难怪我没吃过。”   “阿谈,我不在这几天,家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妈妈这几天心情不好。昨天过年,爸爸也不在家,就我和妈妈两个过年,一点都不热闹。”   “贺叔叔去哪儿了?”   贺明谈忍不住吐槽:“说是谈生意去了。真的好奇怪,过年还谈生意。”   “他去哪儿出差了?”   “日本。”   这么远?大过年还飞日本,也未免太拼了点!   初羡心中飘过几丝异样,但不敢在贺明谈面前表现出来。   她笑着说:“贺叔叔生意忙嘛!”   “姐,你有没有觉得咱妈很恐怖?”贺明谈嚼着云片糕,嘴里鼓鼓囊囊,说话含糊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那章看到很多人说我撒狗粮,真心不是。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虽然我的婚姻还算过得去,但是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宁愿单身。一个人的生活真的很香。我属于英年早婚,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太早结婚,累的一批。在别人都在奋斗潇洒的年纪,我已经开始考虑柴米油盐了,太苦逼了。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感谢开心妈妈投雷,爱你(づ ̄3 ̄)づ╭?~ 第47章 第46味中药   第46味中药   “恐怖?”初羡心下一惊, 忙追问:“什么意思?”   贺明谈皱着一张小脸,两道眉毛微拧,一时间写满困惑。   他一只手拿云片糕, 一手比划两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老觉得妈妈很恐怖, 好像想把我们一直抓在手心里。”   十一岁的孩子,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可心思细腻敏感。他的感受完全正确。初羡同样深有感受, 她也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母亲的掌控欲。   这种掌控欲不针对旁人,只针对她和贺明谈。母亲对贺叔叔就不会。她是一个绝对合格的妻子, 对丈夫充满了信任。贺叔叔几天不回家, 母亲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但母亲对一双儿女的控制却是实实在在的。   贺明谈吃什么, 穿什么,用什么, 甚至和哪个同学交朋友,母亲都会过问。   虽然对初羡不会这么严重, 但是母亲却一直不喜欢她和父亲奶奶联系。她每次提出要回老家,都会引起母亲的反感。这次过年回老家就是。母女俩冷战了这么多天,大年初一母亲就亲自来接她回去了。   或许这是母亲的天性, 本能的想要控制自己的孩子。可是很显然,赵女士越线了。   初羡时常都会陷入沉思,她过去和母亲的关系真的如大家伙说的那样好吗?   这些初羡当然不能跟贺明谈明说, 有些事情她还不确定。何况弟弟还小,这种话题不能和他深入聊,那样只会让他对母亲产生反感。   “阿谈你想多了,妈妈是为了你好。”   “哼, 你们大人只会用这套说辞来忽悠我们小孩。”   初羡:“……”   姐弟两个没说几句话,赵女士就带着两瓶矿泉水回来了。   一见她回来,贺明谈立刻把那盒云片糕塞进初羡的书包。   他说:“姐,快藏起来!”   ——   到家以后,赵兰英就开始张罗晚饭了。   保姆周阿姨还没回来,只能她自己动手。   初羡连行李都来不及放,贺明谈就拉着初羡上楼打游戏去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坐了飞机也不会累。   初羡这个工具人被迫营业。   赵兰英麻利地烧了三菜一汤。   摆上桌,解了围裙,准备上楼叫俩孩子吃饭。   路过客厅,注意到初羡的行李还没拿上楼。行李箱刺喇喇立在茶几旁。书包和一只红色塑料袋搁在沙发上。   塑料袋里是老太太给她拿的腊肠和冻米糖,沉甸甸一带。   赵女士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冷笑。   都什么年代了,哪家小孩还爱吃这些?   这东西看着就不卫生。   “垃圾!”   她拎起那袋东西毫不犹豫地走出别墅,扔进了铁门外的大垃圾桶。   站在洗手池旁,她足足洗了三遍手。   ——   初羡吃完晚饭才想起收拾自己的行李。   书包和行李箱母亲已经给她拿进房间了。   可她却没发现那只红色塑料袋。   她到客厅翻了一圈也没找到。   “妈,奶奶给我拿的腊肠和冻米糖你看见了吗?装在红色塑料袋里的。”初羡进了母亲房间。   赵女士正坐在梳妆台前抹精油。她刚洗了澡,穿玫红色的真丝睡裙,长卷发蓬松地披散着,照样妩媚动人。   听闻女儿声音,她都没转头,对着镜子说:“我没看到啊!”   “书包和行李箱是你给我拿到房间的吧?”   “是啊!”   “那你没看到那只红色塑料袋吗?”   “没看见啊!我就看到你的书包和行李箱。”   初羡觉得很奇怪,“我明明拿回家的,就放在沙发上和书包放一起的。”   赵女士悠悠道:“会不会你记错了?落在出租车里了?要不就是托运弄丢了。”   初羡明显是不信的。但她还是给航空公司打了电话。客服告诉她她托运的行李并未出错。   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下更糟糕了。   跟傅枳实对视频,她都快委屈哭了。   小傅医生哄了好久才把女朋友哄好。   ***   回青陵以后初羡每天都在躺尸。   贺景锋接连几天都不着家。问起赵女士,说是到国外出差去了。   她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她在贺家总归是寄人篱下,懒得管那么多。   傅枳实说早点回青陵,但奈何老爷子社交繁忙,他这个小跟班必须随叫随到,哪里都去不了。   他直到正月初五才回青陵。   初六医馆就正式上班了。   傅枳实傍晚的飞机到青陵。   初羡这么多天没见到男朋友,早早就跑去接机。   一见傅枳实推着行李箱出来,她就直接跑了过去。   傅枳实放下行李,抱起女朋友,一顿亲。   这两人虐狗简直不要太放肆。   立在一旁的傅老爷子轻咳一声,冷声提醒:“公众场合,你俩注意点影响!”   初羡:“……”   初羡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在场。   她吓了个半死,忙从傅枳实身上跳下来。   傅枳实跟她说今天回来,却没说跟他爷爷同一趟飞机回来。刚才满心满眼都是男朋友,哪里还看得到旁人。   亲热被长辈全程围观,她都快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了。简直大型社死现场。   她抠抠手指,尴尬得要死,弱弱地开口:“爷爷新年好!”   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初羡,“初羡,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啊?”   她定神回答:“挺好的。”   傅枳实说:“爷爷,我送您回老宅。”   “不用了,你陪初羡去玩,老张马上就到了。”老人家非常有眼力劲儿,不打扰年轻人约会,跟司机先回了老宅。   傅枳实的车停在机场停车场。   他揽着初羡去停车场。   “你猜我今天在飞机上碰到谁了?”   “谁啊?”   “你继父。”   初羡:“……”   初羡惊诧抬头,狐疑地往四周打探两眼,不确定地问:“他不会看到我吧?”   傅枳实安抚她:“他比我先出来,早就走了。”   她惊讶地问:“贺叔叔也从云陌回来吗?”   贺明谈不是说贺叔叔在日本出差吗?怎么在云陌?   傅枳实:“说是到云陌跟个项目。这正月还到外地出差,太拼了。”   “贺叔叔一向都很忙,贺家的生意做得大。”   车子启动后迅速驶离机场。   他开了左转灯,小车跟随前车平稳汇入左侧车道。   灯灭以后,他扭头看一眼副驾上的女朋友,她正在扒拉着那只瓷娃娃钥匙扣。   “终于舍得挂起来了?”他不禁露出笑颜。   “不用躲同事了,当然要挂起来辣!这可是情侣款。”   “明天就要上班了,可檬姐还在生我的气。”初羡莫名有些沮丧。   除夕那天给她发微信拜年,对方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回复了一句“新年快乐”,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傅枳实对初羡说:“帮我到后座把公文包拿过来。”   初羡伸长手臂从后座捞来公文包。   他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东西,“喏,国民CP的签名照。”   初羡一听黑眸瞬间被点亮,惊喜万分,“师兄,你哪里搞来的啊?”   男人淡声道:“找一个圈内朋友帮忙的。”   任朝歌和穆夜弦的合照,背后还有两人的亲笔签名。这要是挂到网上去铁定能卖不少钱。   “有了这个宁檬应该就能消气了。”   “师兄你真好!”初羡朝傅枳实吧唧一口。   ——   傅枳实刚下飞机,有些疲倦。也没那个精力到处浪了。   两人回了家。   年轻人自然免不了温存一番。   晚餐是在外面吃的。   傅枳实带着初羡去了北山路的那家名叫“LOVE”的日料店。   “你刚下飞机,干嘛跑这么远吃饭啊?多累啊!”初羡看了眼导航,足足要开四十分钟车。   她有点心疼男朋友,刚下飞机就这么折腾。   “谁说我累了?”男人扭头睨她一眼,嘴角划起一抹浅浅的微笑,轻飘飘地说:“我刚已经从你那里补回来了。”   初羡:“……”   这人现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这么有“深意”的话信手拈来,也不知收敛。   初羡再也不想心疼他了!   “这家店的日料味道很好,而且环境也非常小资,约会特别有感觉。我很早就想带你来了。”这是傅枳实的解释。   一家连傅枳实都称赞的日料店,必然有它的过人之处。   初羡带着好奇下了车。   “LOVE”,店名与众不同,鎏金的招牌在黑色里悠悠发亮。   四个字母并非紧紧连在一起,而是间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两个交颈而卧的男女。   并不涩情,反而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温柔和缱绻。好像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就是这般。   初羡还没踏进店里,光看着这招牌,就被深深吸引了。   乍一踏进店里,仿佛进入了上个世纪的日本。   店面不大,入眼皆是沉静的原木色,典型的日式风格。   悠扬的音乐在耳旁丝丝环绕,悦耳动听。   Maybe the notes I hear...   are the same ones they heard   the night they met.   Maybe that's how they found each other.   Maybe that's how they'll find me.【注】   ……   一首很老很老的英文歌,应该是某部经典电影的主题曲。初羡觉得很熟悉,却叫不上名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   初羡完全被这家店给收买了。店内的环境清新雅致,食客散落各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小情侣居多。   这家店果然适合情侣约会。   初羡以为傅枳实会坐包厢,毕竟他一向喜静,散座免不了吵闹。   但出人豫料的,他居然选择坐散座。   “怎么不坐包厢?”   傅枳实告诉她:“来这家店坐散座才好玩,你会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人。”   “师兄你常来这家店?”   他摇摇头,“就来过两次。”   “我在A大教书时,文学院有个同事,他是这家店的常客,他和她太太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都会来这里。我也是吃了他的安利才来了一次,没想到确实深得我心。”   初羡扫了一圈,注意到桌上摆的花也不尽相同。隔壁桌摆的是紫色绣球花,他们这桌则是雏菊。   小小的花儿怯生生地绽放,一点点明黄,颜色鲜亮动人。   “之前看到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妻来这里庆祝金婚。妻子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已经完全认不出人了。丈夫推着轮椅把她带来这里。妻子一进店就认出了丈夫。二十年前,他们曾经在这里相识。”两人坐下,傅枳实就跟初羡说起了他过去在这家店的见闻。   当时傅枳实还在A大教书,尚未遇见初羡。他被那对夫妇感动了。他欣赏向往真挚美好的爱情。可惜他当时失望地认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拥有了。   事实证明,老天还是待他不薄。   听到二十年前,初羡无比惊讶,“这家店开了这么多年了?”   他点点头,“听服务员说这家店有三十三年的历史,传承了两代人。”   三十三年,一家挨过漫长岁月的小店,自然会获得一群有故事的食客。   日子一天天过毫无知觉。只有等到回首才有感觉。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积淀了无数故事。   初羡一定要好好记住她和傅枳实之间的点点滴滴,等老了再躺在摇摇椅上慢慢回首。脸上一定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味道自然是极好的。初羡几乎停不下来。   等吃饱了,她就开始四下观察店里的食客。   傅枳实说这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人。   她深陷人间烟火,喜欢看人世百态。   左边座位是一对可爱的高中生。男生高高瘦瘦,戴着黑框眼镜模样斯文。女孩绑着高马尾,活泼漂亮。他们聊天声音很轻很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又刚好不会碰到彼此。   男孩明显非常害羞,微微垂着脑袋,一直不敢看对面的女生。女孩笑着说话,话题不断。两人的眼神却没闲着,总是偷偷瞟着对方。   青涩懵懂的年纪,清纯美好的年纪。   右边座位则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体态肥硕,长相粗犷,妻子则文静小巧,两人说说笑笑。   可惜初羡不是作家,不然随便那桌都可以写出一个温柔美好的故事。   前台站了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正在跟店长交涉,神色有些激动,闹出了点动静。   初羡好奇看了好一会儿。   隔得远,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傅枳实叫来服务员买单。   他把卡拿给服务员刷。   初羡逮住服务员及时问:“前台那儿发生什么了?”   服务员低头刷卡,“嗐”了一声,“两个初中生瞎胡闹呢!说是昨天在店里吃饭弄丢了什么国民CP的签名照,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非得缠着我们店长查监控。现在的小孩呀,追星都疯魔了!”   监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电光石火之间,初羡脑筋通了。   贺家装了监控,她完全可以查监控呀!她怎么没想到!   ——   初羡没在傅枳实家留宿,而是回了家。   这几天赵女士大概是心情不好,成天不对劲。为了避免殃及池鱼,初羡和贺明谈这几天都尽量不去招惹她。   贺叔叔和傅枳实同趟飞机飞青陵的。照理早就应该到家了。   初羡却没在家里发现贺叔叔的身影。   她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妈,贺叔叔还没回来吗?”   赵兰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懒洋洋地回答:“他在日本谈项目,哪有那么快回来!”   日本吗?   不是云陌吗?   初羡心中闪过几分异样。不过她并未多言,长辈的事小辈还是不要插.手更好。何况她如今寄人篱下,更应该谨言慎行。   ——   等家里人全都睡了,初羡开始了她的计划。   别墅每一层都装了监控。后台在贺叔叔的书房。   而书房的钥匙在母亲那里。   初羡非常顺利,很快就拿到了钥匙。   夜深人静,她偷偷潜进了贺叔叔的书房。   她成功调出了监控。   画面显示,大年初一那天,傍晚六点四十三分,赵女士拎着那只红色塑料袋径直出了别墅的大门。最后把那袋东西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门口的大垃圾桶里。   作者有话要说:  初羡已经慢慢意识到她妈不对劲了。   【注】:歌词来自电影《恋恋笔记本》主题曲。   《恋恋笔记本》真是一部百看不厌的电影,太喜欢了。 第48章 第47味中药   第47味中药   看到监控画面时, 初羡下意识握紧鼠标,咬了咬下唇。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攀升,快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   袋子里装的是奶奶给初羡拿的腊肠和冻米糖。她喜欢吃这些土特产, 都是奶奶亲手做的,有亲人和家长的味道。看似不值钱,可在她心里却堪比山珍海味。   她把它们从云陌带到青陵, 由北到南,一到家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翻遍了家里也找不到。原来是被母亲偷偷丢掉了。   片刻以后, 她终于关掉了电脑,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房间, 初羡僵坐了许久。   在心里替母亲编排了好多理由, 可惜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   难怪弟弟贺明谈会说母亲可怕。初羡此刻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可怕之处。   母亲不喜欢她和父亲奶奶接触, 每次回老家都要阻止她。这次回去过年,大年初一就千里迢迢飞去接她。一刻都不让她多待。甚至把奶奶拿给她的腊肠和冻米糖都给扔掉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掌控欲?   她忍不住再一次怀疑, 她过去和母亲的关系真的是和谐的吗?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说母女俩的关系很好呢?   为此初羡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夜梦魇不断。   梦里她抱着一包板栗在追一辆大巴车。大巴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不知道那人是谁, 只知道一直追着车奔跑。   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巴车越开越远越,她无力又绝望……   这么梦她反反复复在做。醒来自然头昏脑涨,精神恹恹。   晨起是个阴天, 天色昏昏暗暗。   院子里那棵樱桃树仍旧凋零,可似乎又有了破芽的迹象。   洗漱好下楼。   贺明谈正在餐桌前吃早餐。   赵女士不准小孩睡懒觉,哪怕是在放寒假每天都要按时起床吃早餐。   “姐, 早啊!”贺明谈手里端着一杯牛奶慢吞吞地喝着。   小孩一贯不喜欢喝牛奶,每天喝牛奶都像是在上刑场,表情痛苦。   初羡:“早,阿谈!”   赵兰英雷打不动在练瑜伽。   她转头看向女儿, 笑着招呼:“羡羡,快过来吃早餐!”   初羡这会儿看到母亲的笑容委实有些刺眼,自然是没那个心情吃早餐的。   “不吃了,没胃口。”   “不吃早餐怎么行?空腹很伤胃的。多少吃点。”   “吃不下。”她扔下话就出了大门。   赵兰英不明所以,看着儿子,“你姐一大早抽什么疯?”   贺明谈耸耸肩,高深地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赵兰英:“……”   赵兰英斜儿子一眼,呵斥道:“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   初羡深觉自己不能被这件事影响心情,毕竟还要上班。   一到医馆她就强迫自己丢掉这些琐事,专心工作。   果然还是傅枳实了解宁檬,初羡把国民CP的亲签一拿给她,这姐们光速同初羡和解。   她当场就给了初羡一个大大的熊抱,激动异常,“我爱你羡羡,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姐姐罩着你。以后谁敢说你和小傅医生的闲话,我立马替你手撕了他。”   初羡:“……”   看看爱豆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   卑微打工人又要开始搬砖了。   不过比起之前偷偷摸摸的地下恋,如今这两人可是自在多了。   中午初羡光明正大窝在傅枳实办公室吃外卖。   傅枳实点的都是初羡平时爱吃的菜。   可惜初羡姑娘胃口不佳,随意扒拉两口就不吃了。   “怎么了,有心事啊?”小傅医生看出女朋友情绪低落。   初羡正准备把昨晚在监控里看到的画面简单的跟男朋友说一遍。谁知小庄护士就来敲门了,“小傅医生,傅主任喊你去他办公室。”   傅枳实点点头,“知道了。”   初羡只好说:“主任找你,你先过去吧。”   “不急,我先听你说事儿。”   初羡想想男朋友每天工作这么忙,还得分出精力照顾她。她实在不应该拿这种小事来干扰他。   她露出笑脸,“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禾儿在姜所长那里碰了不少钉子,她最近心情蛮低落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傅枳实沉声说:“他俩的事儿你别参和,让他俩自己解决。再好的朋友也该有界限。”   初羡点点头,“我知道了。”   ——   初羡趁着午休和舒意禾打语音电话。   她向好友倒了倒苦水。   舒意禾拍案而起,“你妈怎么恐怖啊?!”   “可不,都有点病态了。”   “赶紧远离你妈,搬出来住吧。”   初羡也开始考虑搬出贺家了。再这么跟赵女士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早晚有一天会窒息。   “我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吧。”   舒意禾笑初羡不开窍,“还找什么呀!直接搬去跟傅师兄住啊!”   初羡:“……”   “那就是同居了呀!”   “同居怕什么?现在婚前同居的人多的是。不同居怎么知道两人合不合适。”舒小姐说的有理有据。   舒意禾见初羡迟疑,不禁试探:“羡羡,你别跟我说,傅师兄没向你提出过同居的请求?”   傅枳实自然是提过的。不止同居,他连结婚都提过好几次了。就是初羡一直觉得进度太快。   “他有说过让我搬去他家住。”   “那不就得了,你赶紧搬出贺家,你妈那人太恐怖了,控制欲这么强,是个人都受不了。”   “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个毛线,赶紧趁热打铁搬出去,不然你妈指不定哪天还得作妖。”   ***   傅枳实得了老父亲的召唤,麻溜去了他办公室。   “爸,您找我?”他推门进去。1日日寸珖   傅主任坐在电脑后面,挥手招呼道:“先坐。”   他依言往沙发上坐下。   傅主任移动鼠标,保存好资料,摁灭屏幕。   做完这些,他才起身,坐到儿子身侧。   父子俩难得坐在一起。   傅家兄妹都继承了老父亲的长相。父子俩五官相似,乍一眼看过去有点像兄弟。   “我看过小初的资料,她是初明的女儿。”   傅枳实没想到老父亲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确实,初姓这么少见,父亲但凡敏感一些,他就能猜得到。再者初羡如今是他的女朋友,父母不可能不翻她的资料。何况爷爷一早就知晓初羡的身份,想必也会跟父母提起。   “是,她确实是故人之女。”傅枳实并不否认。   “枳实,我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这几年你从来没有让家里人操心过。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在傅枳实的印象中父亲已经好多年不曾这么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说话了。   上一次还是他执意要到A大教书,惹怒了爷爷。爷爷抄起手杖教训他,一记一记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后背上,他疼得险些扛不住。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愿意低头,生生硬扛到底。   母亲在一旁心疼得直抹眼泪。父亲则苦口婆心地劝跟爷爷道歉,别任性,回来继承家业。   从小到大,傅枳实一直觉得父亲怯弱,凡事都依着爷爷,爷爷在傅家说一不二。父亲这大半辈子循规蹈矩,学医、从医、继承仁和堂,娶门当户对的母亲。不曾做过任何一件忤逆爷爷的事情。   傅枳实以为父亲又要开始劝自己了。   他冷不丁沉下脸,语气生硬,“我和初羡跟那件事没有关系。”   傅主任扶了扶眼镜,抬眸看他,“小初难道不是你亲自招进仁和堂的?”   “她确实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但跟她是谁的女儿没半毛钱关系。我只是想把她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何况爷爷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你爷爷他年纪大了,这两年越发由着你的性子。你爷爷可以不在乎,可我和你妈不行。有些事情我们非弄清楚不可。”   傅枳实静默片刻,方徐徐开口:“您究竟想弄清楚什么?”   傅主任压低声音,语气平稳,不见起伏,于平静中直击人心,“枳实,你真的分得清爱和愧疚吗?”   ***   自打恋情曝光后,两人上下班不用躲同事,中午也能一起吃饭,初羡还能多跑几次傅枳实的办公室。   这阳光下的恋爱就是爽啊!   腊肠事件以后,初羡就开始计划着搬出贺家。她悄悄在网上看房子。   虽然舒意禾极力鼓吹让她搬去傅枳实家住,可她还是坚持找房子。   倒也不是她不想跟男朋友住一起,而是她必须找到房子应付母亲。赵女士是绝对不会同意女儿还没结婚就住到男朋友家里去的。   傅枳实得知她准备搬出贺家也不强求她搬去他家。而是一同帮她找房子。   赵女士每天也没什么大事,不是跟那群小姐妹逛街喝下午茶,就是倒腾瑜伽和茶道。   初羡偶尔也被被母亲拉去一起上课。   贺叔叔照旧忙碌,早出晚归,时常出差。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柳枝抽绿,迎春花在枝头怒放。   青陵入了春,进入了三月。   杏花出墙,草色葱绿,满城春色关不住。   后院里那棵樱桃树短暂地开了几天花,立刻就谢了。   三月中旬,初羡的房子终于找好了。   房子是傅枳实帮她找的,在他家隔壁小区。   虽说是为了应付赵女士才租的这套小公寓,但他还是综合考量找了性价比最高的。地段好,治安好,基础设施齐全,交通便利。最关键离他家近。走路都不要十分钟。   由于上一个租户的租期还有十天到期。初羡只能等到十天后才能搬进去。   这十天初羡就在酝酿该怎么跟母亲提出搬出去住。   与此同时,贺明谈的新家教也到位了。   年前小屁孩单方面解雇家教小姐姐,打那以后就是初羡在辅导弟弟作业。   赵女士联系了教育机构,挑来挑去也没挑到合适的。   就这么一直拖到了年后。   整个寒假初羡愣是没闲着。她这个工具人简直要被熊孩子逼疯。   那天初羡到点下班。她和闺蜜舒意禾约好了出去吃饭。   舒小姐在姜所长那里一直碰钉子,从来没好过。眼下已然有点扛不住了。约了初羡,想倒倒苦水。   闺蜜有求,初羡自然不能拒绝。   舒意禾非常伤心,拉着初羡去酒吧喝酒。   一边喝酒,一边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看样子姜叙是真把舒小姐伤得不轻。   舒意禾喝得烂醉如泥,初羡还要负责把她送回家。   折腾一通,时间却不算晚,到家也才晚上八点。客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初羡换了拖鞋进去,发现全家人都在。   她暗自扫了一圈,发现气压非常低。   贺明谈瘫坐在地板上,就穿了一只拖鞋,还有一只不知道去哪儿了,光着一只脚。小家伙表情倔强,眼眶通红,像是刚哭过。   赵女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臂,拉着一张脸。   贺叔叔看样子也在气头上,脸色非常难看。   不止全家人都在,角落里还站了位陌生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面容姣好,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白裙子,帆布鞋,清纯美女。   初羡悄悄问保姆周阿姨:“怎么了这是?”   周阿姨压低声音告诉他:“先生给阿谈找了个家教,阿谈不喜欢,在闹脾气呢!”   初羡再次打量角落里站着的那个女孩,原来她就是新来的家教。   跟上一位比,这位小姐姐的颜值还要略胜一筹。都是清纯挂的,这颜值搁大学里应该也是校花级别的。   她有些不解,“阿谈不喜欢换一个就是了,又不是没别的家教了。”   周阿姨:“说的也是啊!可是先生不同意,说这位是宏远教育推的,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这一来二去的父子两个就犟上了。”   见初羡回来,贺明谈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她身边,“姐,你跟我爸说说,我不要这个老师。我要男老师,不要女老师。女老师都是坏人!”   贺景锋脸一沉,呵斥道:“小孩子家家说什么胡话,女老师怎么是坏人了?”   “女老师就是坏人,我讨厌女老师,我要男老师。没有男老师,我就让姐姐辅导。”贺明谈梗着脖子,态度强硬,“你们不要觉得我小就可劲儿忽悠我!”   初羡安慰了会儿弟弟,看向贺景锋,“贺叔叔,既然阿谈不喜欢,咱们再找就是了,家教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羡羡你和你妈就是太惯着阿谈,人小王老师是青陵师大的高材生,之前辅导过好几个学生都考进了重点初中。她很厉害的,教阿谈都是大材小用了。要不是我跟宏远机构的老总有点交情,他都不舍得动用他手底下的这张王牌。”   初羡:“阿谈不喜欢,小王老师再厉害,他也学不进去啊!小孩子这么抵触,他根本就不会认真学。”   听初羡这么说,贺景锋只好对身侧的女孩子说:“不好意思小王老师,我们还要再做做孩子的思想工作。今天让你白跑一趟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小王老师笑了笑,“没事的贺先生,今天我就先回去。”   初羡把贺明谈带上楼。   在弟弟的小房间里,她柔声安慰弟弟:“等下找咱妈跟贺叔叔再说说,换个家教老师就是了。”   贺明谈突然一把抓住初羡的胳膊,“姐,你们大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女主应该快恢复记忆了。 第49章 第48味中药   第48味中药   近来初羡总是反复做梦, 梦境各种奇特。   梦里她抱着一包板栗在追一辆大巴车。大巴车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一直追着她跑。   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巴车越开越远越, 她无力又绝望……   然后梦境迅速切换,她犹如一只困兽,在一条延绵无尽, 黑漆漆的巷子里不断奔跑,始终都不曾停下脚步。   再后来巷子到了尽头,天光大亮, 她看到了傅枳实的脸。   他蓦地出声,“肩膀借你靠五分钟。”   他迅速将她揽到怀里。她清晰地听着他平和有力的心跳, 终于卸下心防, 嚎啕大哭……   因为反复做梦, 初羡的睡眠质量很差。   去第一医院复查,主治医生告诉她或许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如果真能恢复记忆那自然是极好的。她一直都觉得有缺憾, 毕竟丢失了有关傅枳实的那一部分记忆。虽然现在也挺好的,但谁不愿意拥有完整的记忆呢!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男朋友。傅枳实却表现得格外平静, 他淡声说:“羡羡,也许等你恢复记忆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些时候遗忘也是一件好事。”   初羡不解,“什么意思?”   傅枳实:“一旦你恢复记忆, 过去那些好的,不好的事情你都会通通回想起来,大脑它是不会做横向筛选的, 它不可能只让你回想起好的事情,而让你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   初羡却并不在意,“人生本来就是幸福和挫折交织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一帆风顺, 不好的过往它也是一种经历,它也让我成长了,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我希望我能拥有完整的记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始终觉得是一种缺憾。”   他笑了笑,宠溺地揉揉她细密的短发,“你能这么想最好。”   ***   上一个租户已经到期搬走了,初羡和中介签了租房合同,房子就正式敲定下来了。   她提前找人打扫干净,就等着找个合适的时间搬进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最后跟母亲摊牌了。   这不是小事,需要从长计议。她不敢贸然行动,和傅枳实商量过后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摊牌。   四月是江南的好时节,清明初破,姹紫嫣红。   檀香岛的樱花一夜间迅猛绽放,如今最是漂亮。漫山遍野的花云掩盖了天边,红花似霞,白花胜雪,掩映重叠。   每年春天檀香岛的樱花都要上一次热搜。去年因为疫情,冷清了半年。今年则再次热闹了起来。   一趟一趟的轮渡将游客载上岛。都是冲着樱花去的。   初羡一直惦记着檀香岛的樱花,也想凑回热闹。   素年温泉会馆修缮了好几个月,于上个月才正式对外营业。   年前没泡成,年后自然得补上。   傅枳实计划着将赏花和泡温泉一同落实。   于是乎,檀香岛之行就这么敲定下来。   ——   周六,初羡早早就起床了。   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初羡穿了条牛油果绿的法式桔梗裙,仙气飘飘。   感觉她把春天都穿在了身上。   这条裙子还是年前陪舒意禾逛街在M家专柜买的,出自知名设计师之手。   那会儿天还还很冷,穿不上。她放在柜子里,好不容易熬到春天到了,她立马就将它翻出来穿上。   大牌的衣服,面料顺滑飘逸,穿上整个人似乎都轻盈了许多。   背上包开心地下楼。   赵女士正在练瑜伽。瞅见女儿拾掇成这样,就知道她要出门。   她忙问:“一大早去哪儿啊?”   初羡说:“跟禾儿约了出去逛街。”   赵兰英眉头一皱,“又逛街?”   这一个月都逛了不下五次了吧?   “禾儿她妹妹生日快到了,让我陪她去挑礼物。”初羡迅速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舒意禾是她最好的挡箭牌。   她如今撒谎都不会脸红心跳了。   两人约会,留宿傅枳实家,哪次不是绞尽脑汁忽悠赵女士。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如今自然信手拈来了。   赵兰英停下手头的动作,细细打量一番女儿,换了新裙子,化了妆,收拾得很漂亮。见闺蜜犯得着这么隆重?   她眉头微皱,低声试探一句:“羡羡,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初羡:“……”   初羡心下一颤,被母亲发现了吗?   面上倒还镇定,不紧不慢回答:“哪有的事儿,我每天工作那么忙,上哪儿谈恋爱去。您就别瞎猜了!”   赵女士面露怀疑,“真的?”   “比真金还真。”初羡拍着胸脯保证:“哪天我真谈恋爱了,我一定会告诉您的。”   “你这个年纪是可以谈恋爱了,妈妈也不反对。但是你的眼睛一定要擦亮点晓得吧,别被男人的那点小把戏给骗了。一些老男人专门骗你们这种心思单纯的小姑娘。”赵女士打开了话匣子就根本停不下来,“还是妈妈来给你介绍吧。长辈介绍的靠谱。妈妈那群小姐妹有好几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改天妈妈跟她们说说,给你介绍个合适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家世人品都没得挑的……”   “妈,禾儿还在等我,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哈!”初羡不愿听母亲絮叨,沉声打断,麻溜走人。   下一秒打开别墅大门,逃也似的跑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嗳羡羡……”赵女士赶紧追出家门,冲着背影喊:“别逛太晚,早点回家。”   “放心吧。傍晚就回来。”初羡挥挥手,脚步匆忙。   见女儿走远了赵兰英才关上大门。   门一关,立在门口,她这才想起初羡在哪个医馆上班来着?   初羡有跟她说过在哪个医馆上班吗?   她怎么都没印象了呢?   “妈,有吃的吗?我饿了。”贺明谈摸了摸扁平的小肚子,踩着人字拖踢踢踏踏下楼。   一见到儿子赵兰英便逮住他询问:“阿谈,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在哪个医馆上班啊?”   贺明谈挠挠头,脱口而出:“仁和堂啊!”   赵女士:“……”   赵女士脸色微变,立刻追出了家门。   “妈,您上哪儿去?”   “追你姐姐。”   “追我姐干嘛?我饿了!”   “周阿姨做了早餐,放在餐桌上,让她给你热热。”   赵兰英一路狂奔,但奈何脚上穿着拖鞋,根本就跑不快。   路上哪里还有初羡的身影。她一直跑到小区门口也没追到女儿。   她扶住一棵合欢树,大口大口喘息。   刚跑得急了,差点背过气去。   呼吸逐渐恢复平静,赵兰英也找回了理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女儿总要回家的。等她回家再说。   ***   初羡蹑手蹑脚地钻进副驾。   好在她聪明,每次都让傅枳实把车停在距离小区一条街的地方等她。   不然早就被母亲发现了。   女朋友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傅枳实早已见怪不怪。   他沉默地发动车子。   初羡卸下包,放在自己大腿上,开口:“师兄,我妈好像发现我谈恋爱了。”   傅枳实淡然一笑,“每天早出晚归,偶尔还夜不归宿,她要是再发现不了,那她就不是你妈了。”   初羡:“……”   “不过我没承认。”   “干嘛不承认?还想继续东躲西藏?”   “如果刚刚我承认了我妈铁定不会放我出门了。不管怎样,今天必须玩了再说。”   傅枳实:“……”   “那今天结束就向你妈摊牌,顺带搬家。”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初羡穿了条牛油果绿的裙子,她发现傅枳实今天也穿了一件军绿色的连帽卫衣。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穿了绿色,有点像情侣装。   到了码头,初羡意外地发现舒意禾和姜叙居然也在。   舒意禾穿一套杏色裙装,波浪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张扬明媚。   姜叙则是衬衫休闲裤,低调简约。   初羡惊讶地看着傅枳实,“师兄,你喊他俩来的?”   傅枳实不疾不徐地解释:“你闺蜜拜托我约姜叙的,她说有些话要跟姜叙当面说清楚。我只负责在中间给他俩牵线,别的一盖不管。等会儿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互不打扰。”   “那怎么行!”初羡当即反对,“既然大家都一起出来了,怎么可以各玩各的?一起玩,人多热闹。”   舒意禾一见初羡就兴奋地迎过去,立刻吐槽,“羡羡,你俩真是不放过任何虐我们单身狗的机会,出来玩还要穿情侣装,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是一对。”   初羡真心冤枉啊!   “只是颜色一样,款式又不同,哪里是情侣装。”   “别装,你俩就是故意的。”   初羡:“……”   两位男士去买票。   两位女生站在外面等。   游客超多,队伍排得冗长,乌泱泱全是人头。   这么早出门还是避免不了拥挤的客流。   码头风大,两个姑娘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初羡理了几次也理不平,索性放弃。   “禾儿,你这次打算和姜叙说什么?”她靠着栏杆,裙摆纷飞。   舒意禾从小包里翻出一根皮筋把头发绑起来,露出一小截纤细白嫩的脖子。   她脸型小,标准的瓜子脸。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当,比一些女明星还要精致。   “问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喜欢一个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初羡不解。   喜欢和不喜欢都是一种感觉。感觉不到位,什么都是白搭啊!   “在我这里需要。”舒意禾指了指自己,“他如果能给出合适的理由说服我,那我就放弃,以后保证离他远远的。如果不能,那我还要继续死皮赖脸的缠着他。”   初羡:“……”   “禾儿,你这样只会让姜叙更讨厌你而已。”   “无所谓了。”舒意禾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既然不喜欢我,讨厌我也是好的。”   初羡:“……”   初羡觉得好友追姜叙都追得魔怔了。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撩不动就放弃,换个目标继续撩。从来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却揪着姜叙不放了。大概率是遇到真爱了。   她说服不了好友。只能默默祝福好友守得云开见月明。   买了票,登上轮渡。   座位号是连在一起的。初羡和傅枳实坐前面,舒意禾和姜叙坐后面。   后面这两位明显没有出来游玩的好心情,一个塞一个的沉默。   船一开,初羡就晕得厉害。   傅枳实提前给她吃了晕船药也不顶用。   她有气无力地靠在男朋友怀里,只想这船开快点,再开快点。早点下船,她也能早点解脱。   好不容易下了船,她缓了好久才恢复。   上岛之后自然先去看樱花。   坐观光车跟着大部队一起到山脚。   落英缤纷,美景如画。   一路走走停停,拍拍照照,时间一下子就流失了。   初羡收起手机,对傅枳实说:“师兄,咱俩去买点水,我渴了。”   傅枳实点头说好。   两人先离开,给舒意禾和姜叙腾场地。   “你想跟我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姜叙倒也直白,丝毫不拖泥带水。   舒意禾也不迟疑,踮起脚尖,直接吻住姜叙……   ***   “师兄,你说他俩还有可能吗?”   舒意禾追姜叙都追了大半年了,愣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初羡都忍不住替好友担心。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去真的好吗?   傅枳实思索片刻,语气清淡,“姜叙不适合舒意禾。”   初羡转头看他,“怎么说?”   “两只海王凑在一起是要翻天的。”   初羡:“……”   “海王就不能同时收心了?”   “那大概率就是真爱了。”   说是买水,傅枳实转头就把初羡拐去了温泉会馆。   樱花只是开场白,重头戏自然是泡温泉。   素年温泉会馆采用VIP制度,不对任何非会员开放。傅枳实是素年的高级VIP客户,待遇自然是一流的。   听见傅枳实跟前台小姐姐说开一间包房,初羡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记忆倒计时!   今年为啥这么冷啊!我都生冻疮了!呜呜呜~ 第50章 第49味中药   第49味中药   傅枳实瞅见女朋友微红的小脸, 忍不住打趣道:“放心,今天纯洁泡澡,不对你做什么。”   初羡:“……”   他不说还好, 一说初羡的脸立刻烧得慌,耳根通红。   她鼓起小脸,狠狠瞪他。   可惜没什么威慑力。   傅枳实这么狗, 她可不相信这人会有那么好的定力。   离开前台,两人走入一条僻静幽暗的走廊。狭长,一眼望不到头, 墙壁上一盏盏禅意复古壁灯昏昏沉沉地亮在那里,静静地照亮一小方空间。   脚底是中式风格的地毯, 暗红色, 柔软异常, 如踩云端。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脑海里突然之间闪过好几桢久远的画面。   “老先生是不是抽您鞭子了?疼吗?”   “谁说我挨鞭子了?”   “傅小姐说的, 她说傅家加法就是抽鞭子,老爷子总伺候您。”   ……   初羡扶住墙壁, 猛地甩了甩脑袋。   “师兄,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你研二那年确实来过这里。”傅枳实停下脚步,关切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还是几个零碎的片段,连不起来。”   “不急,慢慢来。”   走廊走完, 初羡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好像刚才的那些零碎的画面都是她的错觉。   ——   傅枳实刷了房卡先进去。   初羡跟在他身后。进屋以后发现里面空间很大,一面长屏风隔开两边,一边是洗浴区,一边是休息区。   屏风上画的是一男一女, 交颈相卧,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环境使然,明明普普通通的一幅画,落在初羡眼里,她就忍不住想入非非。   不是风动,不是帆动,仁者心动。   心境不平,看什么都有深意。   洗浴区不止有汤池,还有卫生间。淋浴泡澡皆可。   汤池蓄满热水,水汽氤氲,蒸腾缭绕。   室内明亮,一线线光束静悄悄地掉入水中,仿佛掬了无数流萤,水波灿烂。   热气蒸着,室内温度比外面高了好几度。初羡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热。   休息区设施齐全,应有尽有。   这里和外面的那些温泉酒店的房间布置大同小异。   最显眼的莫过于隔间里的那张大床。   一只床头柜上安静地摆了一盒东西。   你说它不显眼吧,初羡又一眼就看到了。这种摆放方式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么一眼,耳根又红了一度。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双颊发烫。   她禁不住想这么个环境,就算傅枳实对她没那个心思,她也要对他做点什么。不然都对不起天时地利人和。   天,她现在怎么这么涩了?   肯定是被傅枳实带坏了。   初羡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窗边摆了一张原木色小方桌,桌上一只透明花瓶,瓶子里随意插几枝樱花,红白两间,花朵无声绽放。空气里揉进几丝清淡的花香,若有似无。   因为这点樱花,春天似乎都被带到了室内。   窗外映着远山,绵延起伏,苍翠釉绿。   室内室外,入眼皆是绿意。   初羡忽略地扫了一圈,捏在手心里的手机震动两下,舒意禾的微信进来了。   舒意禾:【我先回去了。】   看到闺蜜这条消息,初羡知道她和姜叙多半是没谈好。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毕竟是旁观者,也不好过问太多。   初羡:【注意安全。】   她想经过这次好友应该就想通了吧!   不管怎么说,一个喜欢的人,努力过,争取过,全心全意付出过,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但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回条微信的功夫,傅枳实就已经脱了衣服,单穿一条短裤,整个人浸没到水里。   池水横过他肩膀,水花一圈一圈在晃动。雾气蒸腾而上,将他整个人全部包裹。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瞒着热气。   他懒洋洋地靠着池壁,置身无数雾气中,如天外仙人,散漫随意。   这人笑盈盈地对初羡发出邀请,“初羡小姐,春光无限好,赶紧下水吧!”   初羡:“……”   该做的都做了,也不是没一起泡过澡。照理早该习惯这种亲密。但初羡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谁叫她天生脸皮薄,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慢腾腾地脱了身上的裙子,赤脚踏入水中。   右脚碰到水面,还未全然落到池底,傅枳实出人意料地握住她的脚踝,轻轻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拽入水中。   “啊!”她没忍住尖叫出声。   她顺势跌落他怀里。   他搂住她,凑到她耳旁低语,“都还没开始叫什么?”   初羡:“……”   “这里隔音很好,等下叫大声点。”   初羡:“……”   初羡当然要伸手掐他手臂。   他吃痛拧眉说她心狠。   池水温度适中,一泡全身舒畅。   温泉就是温泉,跟泡浴缸完全两种感受,简直不要太舒服。   他抱着她,安安静静地泡。   这样一个春天的午后,温柔、寂静、缱绻,不受打扰,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   天时地利人和,适合发生点什么。   可惜初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傅枳实的行动。   这人全然没别的心思,一门心思泡温泉。   初羡不禁犯疑惑,傅枳实今天究竟怎么了?女朋友在怀,却只看不吃,一点都不像是他的风格呀!   是真没心思,还是欲擒故纵呢?   她默默再等了等。   或许气氛不够。再泡泡他应该就坐不住了。   她不信他真能说话算话,什么都不对她做。   初羡故意在水中动来动去,弄出不少动静,努力找存在感。   一会儿搂他脖子,一会儿捏他耳垂,有意无意总在撩他。   可这人始终无动于衷,没半点表示。连一个吻都没有。   初羡终于相信他今天是真的没心思。   他不想,可她想啊!   “师兄……”她软绵绵地喊一声。   “嗯。”男人喉结微动,慵懒地应一声。   身体却没什么反应。   “师兄。”她又喊他。   喊完试探性地凑过去亲他。   像是一只笨鸟,笨拙又生疏。   与其说是亲,倒不如说是啃。毫无章法,全凭本能。   教了这么久也教不会。   “你呀,真是笨得可以!”男人忍不住叹口气,“勾.引男人都不会。”   初羡:“……”   他今天故意不主动,等着她主动。主动倒是主动了,可惜不得要领。   “还得我来教。”他反客为主,补充道:“手把手教你。”   初羡:“……”   这人说到做到,真的手把手在教她,耐心细致。   初羡忍不住在想这人为什么这么会?   明明他俩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怎么他就完全碾压她呢?   这人莫不是暗自偷师了吧?   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男人勾唇浅笑,哑声告诉她:“我天生聪明,无师自通。”   初羡:“……”   傅枳实的主场,形势完全不同。初羡压根儿就不用花心思,闭上眼睛跟着他的节奏走,只管享受。   室内动静巨大。水花一圈一圈翻滚,荡漾得厉害。   傅枳实说的一点没错,房间隔音效果极好,听不到外面一点声音。   听觉失真,初羡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只隐约瞥见屏风上的画,一男一女,交颈而卧……   傅枳实把人捞起来去了隔间。   身体陷下去,初羡忍不住蜷缩了下脚指头。   她都快哭了,尾音发颤,“师兄,还没完?”   “羡羡,这才刚开始呢!”男人痞气地笑,覆过去,“小师妹难得主动,师兄我必须让你满意。”   初羡:“……”   狗男人!   ——   初羡死狗一条,瘫着半天不愿动弹。   “师兄,春光大好,咱俩这么放纵真的好吗?”她忍不住唾弃自己。   “不是你先拉我下水的么?”男人靠在床头,扭头睨她一眼,将自己摘得非常干净。   初羡:“……”   这次她下了狠手,死掐傅枳实的胳膊。   “痛痛痛……羡羡你谋杀亲夫。”他吃痛,嗷嗷大叫。   “顶多是男朋友,亲的都不是。”   傅枳实:“……”   初羡爬起来喝了半杯水。   喝完,她又再次开口:“禾儿回去了。”   “嗯。”傅枳实双目紧闭,不甚在意,“强扭的瓜不甜,舒意禾知难而退也好。”   “谁说不是呢!希望禾儿不要一蹶不振才好,她那么喜欢姜所长。”   “海王有海王的修养,她不会因为一条鱼就放弃自己的整片鱼塘的,不出一周她又会有新目标了。”   初羡:“……”   “暂时先别管别人了,先想想你自己,怎么跟你妈摊牌。”   “我要找个黄道吉日。”初羡说着就拿来了手机,翻起了日历。   傅枳实:“……”   “下周三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就那天好了。”   他笑笑,“别到时临阵退缩。”   “不会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事儿越拖越不好,再说我也不想再住在贺家了。”   “你搬出贺家,你弟弟怎么办?他肯定舍不得你的吧?”   初羡轻叹一口气,故意无奈地说:“为了男朋友,我就只能牺牲亲弟了,就是这么的重色轻弟。”   傅枳实:“……”   “我很荣幸。”   初羡:“你觉得贺叔叔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外人,不做评价。”   “这里就咱俩,说说你的看法又没什么。”   傅枳实略做思考,给出了两个字,“不真实。”   “什么意思?”   “太好了,反而就不真实了。”   贺景锋亲切、随和、睿智,言谈举止和待人接物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太过优秀,也太过完美,反而就不真实了。傅枳实觉得这一切或许只是表象。   初羡最近深有同感。   “阿谈最近跟贺叔叔闹矛盾了,怎么哄都不好,他已经好久没搭理贺叔叔了。”   “因为什么事儿?”   “家教的事情。贺叔叔给阿谈找了个家教,阿谈不喜欢,为这事儿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家教多的是,这个不喜欢就换下一个,这有什么难的?”依到贺家的经济条件,再优秀的家教也找得到。   “谁说不是呢!但是贺叔叔好像非常看好那个女老师,坚持要给阿谈安排。”   “那个女老师很漂亮?”   “嗯,清纯美女,校花级别。”   “那我觉得你该让你妈查查这个女老师了。”   初羡面露诧异,“你是说贺叔叔跟这个女老师?”   “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但是查一下总归还是放心一点。”   ——   初羡有门禁,天黑之前必须到家。   太阳一沉下山头,两人光速离了岛。   傅枳实想着反正马上就跟赵女士摊牌了,也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他把初羡直接送到小区门口。   她拿了包下车。   车门一开,她就看到母亲站在岗亭前,一条大红色的连衣裙分外惹眼。   初羡心下一慌,立马转头,下一秒一头扎进车里。   傅枳实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埋头轻声说道:“我妈。”   傅枳实:“……”   初羡猛地竖起耳朵,听到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清晰入耳,仿佛从她的心底踏过。   呼吸急促,心跳如雷,肩膀都在微微颤动。   是的她怕。她很怕。   她终于理解了弟弟贺明谈口中所说的恐惧。她此刻对母亲的感觉就是恐惧。   “别藏了,下车。”赵女士的声音轻轻柔柔,却格外有威慑力。   初羡:“……”   好家伙,这是专门来堵她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真的太难了,只想今年赶紧结束。   可是又怕明年比今年还糟糕。近三年,真的一年比一年糟糕,真的很怕了。 第51章 第50味中药   第50味中药   天将晚未晚, 天空中还残留着一抹落日的余晖,瑰丽绯红。   温柔的色调,将整个天空都粉刷了一遍。   明暗交织间, 小区门口进进出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初羡僵在车里半天不敢动弹。   早上出门母亲还试探自己是不是谈恋爱了,初羡矢口否认, 轻巧就搪塞过去了。   当时还以为安全了,没想到母亲早就心知肚明了。   不过想想也是,自从她偷偷谈恋爱, 她总是早出晚归,偶尔还夜不归宿, 每次出门的理由总是那么单一, 闺蜜舒意禾都不知道被自己拿来做了多少次挡箭牌。   母亲要是再没点警觉, 那就真不像是一个母亲了。   初羡只是没想到母亲的动作这么迅速,早上开口试探, 傍晚就搁小区门口堵她了。   她也是真的运气背。傅枳实每次送她回来都停在小区对面一条街,今天第一次开到小区门口, 没想到就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横竖都是要摊牌的,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何况她也早就决定好了今天过后就主动向母亲摊牌。   只是这主动摊牌, 和被动被抓,这二者还是都很大区别的。她连主动权都丧失了,难免心中不安。   加之经过之前的腊肠事件, 初羡从骨子里就有些畏惧母亲。母亲的掌控欲是让她心惊胆战的,她摸不准今天母亲会怎么发作。   母亲会当场爆发吗?   母亲会不会当面为难傅枳实?   初羡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原谅她事到临头胆怯了,此刻她不敢面对母亲。她只想缩在车里不出去。   她为什么会这么没用?她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车外响起赵兰英女士没什么温度的声线,“还不下车?”   从人心底碾过, 容不得初羡再继续装死。   她简直头皮发麻,不情不愿地从车里爬出来,理了理裙摆,弱弱地开口:“妈。”   赵兰英穿一条大红色的及踝长裙,颜色炙热,落在灰暗的晚间,显得尤其显眼。   这颜色衬肤色,赵女士又是冷白皮,穿上给人一种冷艳凶狠的感觉,气场强大。   事实上她也确实情绪不佳,面无表情,周身都散发出凛冽的气质。   初羡看到母亲身上的红裙,感觉她将战袍都穿上了,今天自己可能真的要凉凉了。   不知道她会怎么死。   “妈。”初羡又一次出声。   赵兰英看着女儿,音色沉冷,“不是说跟舒意禾逛街么?”   初羡讪笑一声,“是跟禾儿逛街来着,逛……逛完了是……师兄送我回家。”   心里没底气,口齿不清,话都说不利索。真是够没出息的。   傅枳实伸手推开主驾车门,及时下车,“阿姨,我和初羡……”   赵兰英却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打断,“傅先生,我在跟我女儿说话。”   确实,母女俩的对话,他没立场插|嘴。   初羡揽住傅枳实的胳膊,“妈,就是您看到的这样,傅师兄是我男朋友。”   傅枳实态度谦逊有礼,“阿姨您好。”   赵兰英吝啬得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对方,一门心思对准女儿,“羡羡,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让你这么骗我啊?谎话连篇,嘴里没一句实话。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以前你可懂事了,从来不会撒谎的。”   “妈,对不起,我瞒着您谈恋爱,确实是我不对。可谈恋爱是我的自由。我是打算等时机成熟一点再告诉您的,没想一直瞒着您的。”   赵女士冷哼一声,“得了吧,你这丫头压根儿就没打算告诉我。”   傅枳实:“阿姨,这件事我也做得不对,请您不要为难初羡,有什么事儿冲我来。”   赵兰英犀利的眼神径直甩过去,“我在管教我的女儿,傅先生难道也要过问?”   傅枳实面色不变,语气平和,“阿姨,初羡是一个成年人了,她有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您不该以约束小孩子的方式来约束一个成年人,我认为您的教育方式有欠妥当。成年人之间有成年人的解决方式,凡事都好商量,大可坐下来好好谈。而不是像您这样一上来就无端指责初羡。她什么都没做错。”   “傅先生这是在教我做人?”赵兰英眯了眯眼,怒火中烧。   “不敢。”   “那你什么意思?我教育我女儿,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妈,咱们回去说。”大庭广众之下,怕两人当面吵起来,初羡赶紧把母亲拉走。   她慌忙对傅枳实说:“师兄,你先回去,有啥事咱们电话联系。”   男人面露担忧,“不管你妈说什么都别跟她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点点头,“我有分寸。”   ——   到家以后,初羡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贺明谈每周六都要去上滑冰课,这会儿还没回来。   贺叔叔每天早出晚归,经常不着家,倒也正常。   保姆周阿姨居然也不在家。   初羡奇怪地问:“妈,周阿姨呢?”   赵兰英没好气地说:“她儿媳妇住院,没人带孙子,她回去带孙子了。”   家里没人在,也不用回避谁,可赵兰英还是去了二楼的书房。   初羡跟在母亲身后进去。   赵女士往榻榻米上坐下,抬手指了指门,“关门。”   相比之前,她这会儿气顺了一些。   初羡依言把书房门关上。   “多久了?”   “什么?”   “跟傅枳实谈了多久了?”   “没多久。”   “没多久是多久?”   “四……四个来月。”   赵兰英:“……”   赵兰英顿时提起一口气,声线骤然升高,“四个月还不久?”   女儿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偷谈了四个月的恋爱,而她居然毫无察觉。赵女士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碾压。   要不是今早意识到不对劲儿,她可能还会继续被瞒着。   “我就不该让你出去上班。”赵兰英悔不当初,“怪我大意,也没过问你的工作,我居然都不知道你在仁和堂上班。”   那会儿贺老太太生病住院,她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天天早出晚归。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两面,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女儿的工作。   后面等老太太出院,初羡的工作也进入正轨,她自然也就忘了这茬。直到今天才知道她入职的是仁和堂。   初羡坐在对面,声线平静,“我和师兄是在我入职仁和堂以后开始的,跟我工作没关系。”   “这么多家医院你不选,偏偏选择仁和堂。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傅枳实才选择仁和堂的?”赵兰英冷眼看着初羡,“分了吧。”   初羡难以置信地抬眸,“您说什么?”   “我让你和傅枳实分手,他不适合你。你这个年纪谈恋爱妈妈一点都不反对,我也很支持你。我认识很多跟你年纪相仿的男孩子,家世人品都没得挑,他们都比傅枳实适合你。”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怎么就不合适了?”   “我相信你喜欢他,可他呢?他有多喜欢你?他今年三十多了吧?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要城府有城府,要心机有心机,他们骗起小姑娘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你别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何况傅家什么家世?人家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凭什么找上你?妈妈是过来人,这种花花公子看得太多了。他们新鲜个几天就腻了,到时候分分钟就把你甩了,转头又去勾搭别的女孩子了。趁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听妈妈的,赶紧和他分手,及时止损。”   “妈妈,在您眼里,您的女儿就这么差劲吗?傅师兄为什么就不能看上我?他是很优秀,家世也显赫,可是我就很差吗?我就不配得到优秀的人的青睐吗?”   母亲不了解傅枳实,她对他有偏见,有敌意,她会这么看待他,初羡并不觉得奇怪。   可是母亲是了解自己的啊!难道在母亲的心目中,她的女儿就这么一文不值,不配得到优秀的人的喜欢吗?   “羡羡,你别弄错重点。”   “您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您不就是觉得我配不上傅师兄吗?”   “我现在不想跟你吵,你必须跟傅枳实分手,没得商量。”   “妈,我也是在心平气和地跟您说话,我明确地告诉您,我不会跟师兄分手。我很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这点不会变。”   女儿姿态这么强硬,赵兰英知道跟女儿硬刚根本没用。她还得换种方式。   想到这里,赵女士立马就放软了姿态,语重心长地说:“羡羡,妈妈是过来人,看得一清二楚。有些事情必须要跟你说明白。以傅家在青陵的地位,自然要找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才配得上傅枳实。你若是贺叔叔的亲生女儿尚且还有机会,可你不是。听妈妈的,别对傅枳实抱有幻想,他这样的男人肩负家族的使命,是不可能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的。他如今不过就是在玩玩。等哪天碰到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世家小姐,他立马就回去结婚了。”   初羡头痛欲裂地看着母亲,“妈,您当年嫁给贺叔叔同样也是门不当户不对,您不觉得您这些话非常没有说服力吗?”   赵兰英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怒不可遏,“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清楚地知道这条路有多么难走,我才不想我的女儿走我的老路。你想攀高枝可以,但绝对不能是傅枳实。”   看看这就是口口声声为了她好的母亲。在她眼中,她的女儿找了个有钱有势的男朋友就是在攀高枝。   如果说她之前一直都在犹豫不决,怕自己搬出贺家会对不起母亲。如今看来她完全没必要有这样的担忧。   不是母亲对她失望了,而是她对母亲失望了。   她想应该没有什么比母亲误会自己更让人难受了吧?   “妈,您了解我吗?”初羡平静地反问。   赵兰英一愣,“什么?”   “在您眼里我就是那种爱慕虚荣,企图攀高枝的女生吗?”   “您找老师教我钢琴,教我茶道、花艺,给我买很多漂亮的衣服,让我住漂亮的房间,给我很多很多零花钱。您努力让我变得漂亮,变得优秀,让我做精致的小公主。我以为您是因为爱我。事实上您不过就是想让我复制您的老路,去攀高枝罢了。论起攀高枝您才是佼佼者。既然都是攀高枝,我为何不挑最高最好的那根攀?”仿佛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初羡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她不再克制,也不再留有余地,把该说的一次性说完。   “混账!”赵女士反手就是一巴掌。   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疼。   打完赵兰英也愣住了,嗓音颤抖,“对不起羡羡……对不起我……”   初羡捂住脸颊,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妈,有件事还没告诉您,我已经找好房子了,我要搬出去住。”   她也不去看母亲的反应,一股脑冲出书房,冲下楼。   汹涌而至的委屈,眼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赵女士蓦地从榻榻米上弹起来,忙不迭追出书房,“羡羡,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身后似乎有豺狼虎豹在追赶自己,初羡拼命跑,拼命跑……   此刻她只想逃离,逃离贺家,逃离母亲。   下楼梯时初羡跑得太急,脚底打滑,一个屁|股墩,直接摔在地上。好在她眼疾手快,赶紧抓紧扶手,这才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不过后脑勺还是磕到了台阶,钝痛感快速蔓延开,一时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好一阵晕眩。   “羡羡……你怎么了?”赵兰英嗓音破碎,脸色大变,一刹那惨白一片。   她着急忙慌地去扶女儿。   “别碰我!”初羡伸手打断她。   她伸手去揉,发现后脑勺磕出了一个大包。指尖还摸到了一股黏腻感。   拿到眼前一看,一点殷红的血迹。   出血了,但不多。   “呀出血了!”赵兰英尖叫一声,“快羡羡,妈妈送你去医院!”   初羡脑袋很重,几乎抬不起来。   她僵坐一会儿,晕眩感才慢慢消失。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听到了弟弟贺明谈的声音,“姐,你怎么坐在地上?”   贺明谈一股脑冲上楼梯,忙将初羡给扶了起来。   他刚进客厅,就看到姐姐倒在地上,书包都来不及放,直接冲过去扶人。   突发状况,赵兰英都吓傻了,她看到儿子才找到了一丝理智。她一把抓住贺明谈的手臂,焦急地说:“阿谈,赶紧给小刘打电话,你姐姐磕到头了,送她去医院。”   “哦,我这就打!”贺明谈忙去拿手机打电话。   初羡抓住贺明谈的手,虚弱地说:“阿谈,别打,姐姐没事。姐姐今天到朋友家住,你在家乖乖的啊!”   “姐,你怎么了?”小孩捏着手机,直接被吓哭了,眼眶通红,“姐你别吓我啊!”   “姐姐没事,阿谈别担心。”   初羡跌跌撞撞地出了家门。   ——   天已经彻底黑了。整座城市华灯初上,绚烂多彩。   四月间,白天大太阳,夜晚依旧清寒料峭。   初羡身上的裙子又轻又薄,白天穿清凉舒爽,到了这会儿居然有点不抗冻了。   夜风兜头直吹,将她的一头短发吹得乱糟糟的,发丝打在脸上生疼。   她觉得好冷,全身上下都在漏风,下意识抱紧双臂。   眼角涩涩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   委屈吗?   伤心吗?   好像都有。但更多的是失望。一个女儿对母亲真正的失望。   从家里跑出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愣头愣脑地往前一直走,一直走。   胸腔鼓噪,呼吸厚重。后脑勺疼得厉害,她双腿发软,好像再也走不动了。她扶住膝盖,停了下来。   她已经出了小区,站在岗亭前。她这才意识到今晚她还需要找一个落脚的地儿。   贺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给傅枳实。   这一刻他是港湾,是归宿,是依赖,是可以毫不犹豫投靠的肩膀。   初羡支起身体,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掏出手机。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   电话还来不及打出去,她整个人顺势跌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男人紧紧抱住她,嗓音沉稳有力,“羡羡,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恢复记忆了,羡羡子太难了! 第52章 第52味中药   第51味中药   突如其来的一个温热的怀抱, 带着初羡所熟悉的力度,她倏然一怔,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师……师兄?”   “嗯,是我。”傅枳实用力搂紧她,试图想以这样的方式给她力量。   “师兄我……”初羡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却发现嗓子眼发堵,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汹涌而至的绝望感,满腔的委屈积聚在胸口, 郁结,不顺, 吐不干净。好像有很多很多话要跟他倾诉, 有数不清的委屈要向他抱怨, 想得到他的安慰,从他那里汲取温暖。   然而这一刻她却无从开口, 仿佛被人生生掐断了声带,喑哑无声。   “什么都不用说。”傅枳实轻声打断她, 声线亲和又沉稳,有着他一如既往的温柔,“跟我回家。”   希望在你丧失表达欲的时候, 能有人温柔地接住你的疲惫。【注】   他不用过问,也不用说很多安慰的话,他只需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带你回家。   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   初羡知道傅枳实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他看透了她的一切,完完全全地懂她,她笑也好, 哭也罢,她的怯弱,她的无助,她支离破碎的亲情,她岌岌可危的自我,甚至是她埋藏在温和面孔下的偏执和歇斯底里,他都全部知晓。   他接得住她的疲惫,同样接得住她的绝望和爆发。   他总是这么温柔,以一种最温和,也是最恰当的方式来化解掉她所经历的糟糕的一切。   在傅枳实怀里,是初羡所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心跳,熟悉的味道,她觉得无比安心,原本瑟瑟发抖的身体也逐渐不再抖了。原本焦灼不安的情绪立刻得到了安抚,整个人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在此之前,她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精疲力竭。不,不止精疲力竭,应该说是死了一遍。心死,被她最亲近的人彻底击垮,整个人心死而亡。   她一直不知道原来亲情才是一把最锋利的利剑,她最亲的人毫不犹豫朝她挥动这把利剑,手起刀落,将她彻底击入谷底,让她鲜血淋漓,丝毫没有还手的能力。   因为他,因为这个怀抱,她向死而生,她活了过来。   原来傅枳实一直都没离开。他把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一个人坐在车里默默地等。   这期间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他给初羡打了好几个语音电话,发了好多条微信消息,可惜都没得到回复。   焦灼难耐,他猜测初羡定会经受赵女士的责骂。母女俩必然会有一场歇斯底里的对峙。   而此刻他却只能坐在车里等待,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初羡出来。看到她的那刻,他整个人才真正平静下来。   把初羡扶上车,傅枳实沉默地发动车子。   她虚弱地靠在副驾上,后脑勺很疼。不止后脑勺,她全身都疼,每一块骨头,每一寸皮肤都疼。   身体很疼,可内心却是平静的。   “师兄。”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细蚊蝇。   傅枳实扭头看她,眼神关切,“怎么了?”   “你可能要送我去趟医院,我刚才下楼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后脑勺。”   “哧……”一阵急刹,车轮摩擦地面,车身猛地停了下来。   “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傅枳实伸手去摸初羡的后脑勺,“给我看看。”   初羡把脑袋歪过去,软绵绵地说:“不严重。”   傅枳实摸到了一个大包,上面都干了的血渍。   “都出血了,怎么不严重?”他急得不行,心疼坏了,“一点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一向从容不迫,这次是真的急了,不止音量提高,连眼睛都红了。   他揉都不敢揉,怕弄疼她,“疼不疼?”   她摇摇头,“不疼。”   “那晕不晕?”   “不晕。”   初羡自己就是医生,她对一般的突发意外有基本的判断。刚刚那一跤,并不严重。   “去一院。”傅枳实当即决定,分秒必争。   第一医院是最近的一家医院。   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傅枳实找了熟人,立刻给初羡拍了CT。   没什么大碍,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   他又赶紧去办了住院手续。   等护士安排好病房,初羡住进去,已经是快晚上九点了。   两人折腾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肚子都在大唱空城计。   傅枳实点了外卖。   和记清淡的小米粥和几样小菜,清爽可口。   初羡胃口不佳,勉强吃了一些。   她想让傅枳实回家休息,可他坚持陪床。   她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单人病房,倒也方便。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初羡精疲力尽。十点不到,她就早早地睡了过去。   傅枳实守在她的床边,什么都不做,就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这姑娘睡着的样子乖巧可爱,莫名惹人心疼。   她不说,他也大概能够猜到她经历了什么。母女俩一顿歇斯底里的对峙是少不了的。   病房里静得出奇,玻璃窗映出外头璀璨夺目的灯火,离得很近,又似乎离得很远。   初羡的包还放在床头柜上,包里有她的手机,滋滋震动几下,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音乐。   怕吵醒她,傅枳实连包带手机一起拎出了病房。   屏幕不断闪烁,初羡备注的是“妈妈”。   赵女士已经打了七八个电话过来了,初羡一直没接。也不知是故意不接,还是没听到。   傅枳实觉得总归还是要告知对方初羡的下落。   他接了电话。   “羡羡,你在哪里呀?妈妈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你头磕到要不要紧呀?有没有去医院啊?对不起羡羡,妈妈不是故意的……”一上来就是长篇大论,犹如成串的炮仗一顿轰炸。   他淡声开口:“阿姨,我是傅枳实。”   对面静默一瞬,忙急促地问:“羡羡呢?她怎么不接电话?她现在在哪儿?”   “初羡在医院,她现在已经睡着了。您放心阿姨,医生给她拍过片子了,没大碍,留院观察一晚就好。”   “傅先生,我今天跟羡羡已经谈过了,你一点都不适合她。现在还要郑重地跟你再说一遍,你们俩不合适,早点分开对谁都好。我是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阿姨您为何如此笃定我们不合适?那您不妨说说我和初羡究竟不合适在哪里?”男人无比平静,语气未见分毫变化,照旧谦逊有礼。   “羡羡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她很单纯,可以说毫无城府。而你傅先生有钱有势,想要什么样的女孩都有,你可以玩,但她玩不起。我不希望看到我的女儿受伤。”   没错,赵兰英是有意为女儿捡根高枝攀,好让女儿的下半生无忧无虑。但凡哪个家世好点的富二代、富三代都可以,但唯独不能是傅枳实。因为这个男人知晓她们母女那段势同水火的关系。若是初羡跟他走在一起,她们本就微薄的母女情分定会荡然无存的。   因此她必须阻止。   再者她过去抛家弃女,被傅家人知晓,只怕会从心底里瞧不起她。真正的大家族,要找的儿媳妇不仅要门当户对,更要家世清白。光这一点,初羡就不合格了。   与其让女儿越陷越深,不如趁早跟她分析清楚利弊,也好让她及时止损。   可惜她傍晚说的那么多,初羡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女儿那边行不通,那自然要从傅枳实这里下功夫。   傅枳实安静地听完倒也不恼,不紧不慢地说:“阿姨您应该是误会了,我和初羡在一起并非玩玩,我们非常认真。”   “不是玩?”赵女士讥诮道:“花言巧语谁不会说?难不成你真的会娶她吗?你们傅家同意吗?”   “我为什么不会娶她?您想必还不知道,初羡已经见过我的爷爷和父母,我家里人都非常喜欢她。我一早就说过但凡我喜欢的女孩子,我定会给足她安全感,堂堂正正,名正言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别的都不是君子所为。我说话算话,交出的承诺也必然会兑现。”   ***   初羡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纷繁复杂,起起伏伏,不断切换。   最开始她是在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上,她手里抱着一包板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提着行李箱上了大巴车。   车门迅速合上,车子启动。   她傻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大巴车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而坐在车里的女人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一眼都没有。   这个梦她最近常常梦到。只有这一次她才真正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脸——是母亲。   紧接着初羡就来到了瑞阳大桥,脚边还立着一只巨无霸行李箱。   她给吴院长打电话,她清晰地听到了吴院长浑厚的嗓音,“葭柔是沈轻寒先生的堂妹,也是枳实的发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父亲当年任职ZJ二司,和沈家兄妹一起参与了堰山大桥的设计。08年大桥坍塌,你父亲和他们一同参与抢修工作,这两人没走出来,你父亲失去了一双腿。”   吴院长停顿一瞬,又补充一句:“事故发生的时候,枳实也在现场。”   她没有猜错,果然是有渊源的。   青梅竹马呀!   “那……那师兄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吗?”   吴院长温声道:“一开始不知道,后面我跟他讲了。”   所以那天在檀香岛,傅枳实其实缅怀是沈葭柔吧?   原来哪里有什么例外和区别对待,不过就是因为父亲跟沈家兄妹早年是同事,而她是父亲的女儿。他只不过在替故人照顾同事的后代。   原来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她会错了意。   他始终都是海面的灯塔,遥不可及。她努力踮起脚尖去触碰,最后碰了一鼻子灰。   初羡忙不迭扇了自己一巴掌,“初羡,你特么就是傻逼!”   晚风把初羡的泪眼给吹干净了,她抬手摸了摸干涩的眼角,掏出手机果断删掉了傅枳实的手机号码和微信。   要断就断得彻底一些,不要留有余地,也不要给自己任何希望。   做完这些,初羡麻溜拖起行李箱往回走。   终于死心了,往后应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击倒她了。   而就在下一刻,一辆失控的面包车径直朝初羡疾驰而来,宛如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风驰电掣间,她根本无力躲闪。她瞳孔放大,听觉失聪,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初羡纠缠于梦魇,深陷泥潭,无力挣脱。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死死拽住她,要将她拽入黑暗的深渊。她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   终于苏醒,全身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天光熹微,半明半昧。   傅枳实趴在她的病床边睡得很熟。   天蒙蒙亮,病房里一团阴影,光线昏暗。   初羡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眼神近乎失焦。   梦魇带给她的恐怖和绝望感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清明的思绪。   父亲致残,母亲抛家弃女,她如野草一般孤独艰难地成长。18岁远赴青陵读大学,进入A大医学院,攻读中医。22岁读研,23岁认识傅枳实,暗恋他,向他表白,毕业,出车祸,失忆……   初羡什么都想起来了。所有零碎的画面全部拼接完整,那段丢失的记忆犹如一张整齐的拼图,分毫不缺,鲜活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越来越冷了,姑娘们要做好保暖呀!作者在南方瑟瑟发抖。   【注】:来自网易云音乐评论区。 第53章 第52味中药.   第52味中药   恢复记忆的同时, 初羡也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在她失忆之前,她和母亲有一段那样糟糕的过往,母女俩的关系剑拔弩张, 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在她失忆后,她却住进了贺家, 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对她的照顾和关怀。母女俩关系和谐,亲密无间。   她失忆了,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对过去的认知全部都来自身边的人,他们说什么, 她就信什么。她犹如牵线木偶, 任人摆布。   母亲瞒着她, 刻意隐藏那段过往,想以此把她留在身边, 弥补她。这无可厚非。   可是为什么身边所有人都要替母亲一起瞒着她?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她和母亲真实的关系?父亲、奶奶、舒意禾、甚至是傅枳实。   这些人为何如此默契, 通通保持缄默不语?是不约而同,还是提前沟通过的?   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逃离地远远的, 不会和母亲有任何的牵扯。   虽然她失忆了,她是被动的。可这一刻初羡还是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无比厌恶当下的自己。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在失忆的情况下和母亲住在一起, 接受她的照顾和关爱。这跟失忆后接受仇人的照顾又有什么区别?   事发突然,年迈的奶奶无法同时照顾父亲和出车祸的她。而且家中拮据,经济也不允许。形势所迫,父亲和奶奶不得不把她交给母亲照顾。她后来失忆了, 把什么都忘了,他们顺理成章不告诉她真相,让她心无芥蒂地住在贺家。毕竟遗忘的人才会快乐。为了她的身体,为了她能获得优越的医疗条件,得到好的照顾,父亲和奶奶选择隐瞒真相。   闺蜜舒意禾想必也是和父亲奶奶同样的想法。她保持缄默。   可是傅枳实呢?他作为她最爱的人,本该最了解她性子。他不可能不知道她一旦恢复记忆,她一定会呕得不行,一定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他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初羡可以为身边所有人找到理由,并且为他们开脱。她也可以释然。可是到了傅枳实这里,她不行。她过不去。   她不会忘记她的车祸,就发生在她研究生毕业回老家的那天。   当年父亲和沈家兄妹是同事。沈家兄妹在08年意外逝世。父亲也失去了双腿。而傅枳实和沈家兄妹是发小,何况他当时就在事故现场。那他是不是认识父亲?   他替故人照顾同事的后代,在她读研期间不止亲自指导她的毕业论文,还在很多方面给了她诸多关照。   可是后来呢?他是否也是因为故人的缘故才和她在一起的?他真的爱她吗?   在和吴院长的那个电话里,初羡当时没敢问傅枳实和沈葭柔的关系,他们真的只是发小吗?   那年在檀香岛,傅枳实举目远眺,看着远处的堰山大桥,他当时究竟在缅怀谁?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缅怀的是沈葭柔。   初羡的思绪犹如一锅沸水,翻涌冒泡,一刻都无法平静。   脑袋很重,几乎抬不起来。后脑勺似乎又开始疼了。   她伸手去摸,只摸到一块小小的纱布。   初羡猛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再想了,越想头越疼。眼下她的状态不稳定,多想只会加重自己的坏情绪。   窗外天光大亮,太阳从摩天大楼后面缓缓升起,静悄悄露出了半张脸。   朝阳的辉光洒满大地,整座城市以最快的速度复苏。   初羡清晰地听到了洒水车路过发出的音乐声,还有汽车的鸣笛声。   病房里窗帘紧闭,一点点微光泄漏进来,大部分空间依然陷进黑影中,看不真切。   初羡挣扎着想坐起来。   她想给傅枳实盖件衣服。   他就这样趴在她病床边睡了一夜,她怕他感冒。   许是她的动作不够轻,惊动了傅枳实。   他抬起头,在不堪明亮的光线下看到初羡那张小巧的娃娃脸,脸色略显苍白。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   “醒了?”刚睡醒,男人的嗓音有些许沙哑,还流露出一股子倦怠。   初羡“嗯”了一声。   “想起来?”   “嗯。”   “再睡会儿。”   “我想上厕所。”   傅枳实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去扶初羡。   初羡下了床,踩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再出来发现傅枳实已经把窗帘给拉开了。   病房里通透明亮,有阳光细碎飘入。   “要不要再躺会儿?”傅枳实问。   初羡摇摇头。   她坐到窗边的躺椅上。   他忙给她披上外套。   “饿不饿?我叫早餐。”   “不饿。”   “那等会儿再吃。”   “好。”   “感觉怎么样?晕不晕?”   “好多了。”   “师兄,我想请一周假休息。”   “可以,我批了。”   “我想回老家。”   “回老家干嘛?你现在不宜出门。”   “我想我爸和奶奶了,想回去看看他们。”   “先在家休息两天,等人恢复了再回老家。”   “家?”初羡默念两遍这个词,言语中流露出浓浓的不确定,“我还有家吗?”   傅枳实握住她的手,语气肯定,“你当然有家,你还有我,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师兄,为什么是我?”   “什么?”   “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因为你是合适的人。”   “师兄,你爱我吗?”   初羡这句话落下,傅枳实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   “羡羡,你怎么了?”   女孩子似乎总爱问爱不爱这个问题。很多女孩常常都把这个问题挂在嘴上。总是孜孜不倦地询问自己的伴侣。似乎想通过一遍遍询问这个问题来验证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或者找到某种安全感。   初羡从来不问。傅枳实一直以为是他给足了她安全感,内心强大,所以没必要问。   没想到她还是缺乏安全感。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表情执拗,“回答我师兄,你爱我吗?”   “不爱你又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没那功夫跟你过家家。”   从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以结婚为最终目的跟初羡交往。   初羡承认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不该怀疑傅枳实对自己的爱。   可是他既然这么爱她,就该知道她永远也接受不了欺骗。为什么他却选择和所有人一样保持沉默,不告诉她真相?是为了她好,还是觉得她永远也不可能恢复记忆?   初羡实在想不明白。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开口问他。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在意他和沈家兄妹的关系,尤其是她和沈葭柔的关系。当年那场事故,他就在现场,他或许认识父亲也未可知。她必须自己去弄清楚真相。   她不该质疑他对她的爱,就怕他自己也混淆了爱和责任。   先把当年的事故弄清楚,她再来问他母亲的事情。一样一样来,急不得。   ——   初羡出院以后就住在傅枳实家。   她想住到自己租的房子里,可是傅枳实不让。他要把她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他要亲自照顾她。   初羡的一应用品都在贺家。她还得回去一趟拿行李。   虽然她一点都不想回去面对母亲。可没有衣服,护肤品这些日用品她又活不下去。   傅枳实让她别回去了,东西可以买新的。   可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回贺家一趟。不止拿行李,还得和母亲做个告别。   傅枳实载她回了贺家。   “我跟你进去。”他解了安全带要跟初羡一起下车。   “你在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我不放心你。”   “我妈看到你只会更激动。”   家里十分安静。只有保姆周阿姨举着拖把拖地。   初羡也没惊动她,不动声色地上了三楼。   她到自己房间收拾好行李。她就拿了几套自己常穿的衣服和护肤品化妆品等。赵女士给她买的那些粉粉嫩嫩的衣服她一件都没拿。   行李箱勉强塞满。拎着箱子下楼,赵兰英正从厨房出来。   见女儿拎着行李箱,赵兰英脸色微变,忙走上前沉声问:“羡羡,你拎着箱子干嘛?”   初羡平静地回答:“我要搬出去住。”   “你要搬去跟傅枳实住?”赵女士的声线蓦地提高了好几度。   “我自己租了房子。”   “我不同意。在家里住得好好的,干嘛搬到外面去?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多不安全。”   “小区治安很好。”   “那也不行。”女儿一旦离开贺家,那就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到时候谁都管不住她。赵兰英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   她去抢初羡的行李箱,情绪激动,“你必须给我住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你不能再跟那个傅枳实联系了,你俩必须给我断了。要谈恋爱也不等跟他谈,多的是比他合适你的男生。”   初羡很生气,但依然维持着最基本的理智,平静地说:“妈,您知道的您拦不住我的。”   别看初羡这孩子性子软,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可事实上在某些方面她又执拗得过分。但凡她决定好了,不管是谁都拦不住。   这点和她的父亲很像。   此刻初羡的平静,让赵兰英不免想起她的前夫。其实这些年她很少想起初明。这个人无疑是她的前半生,是她的过去。从她拎起行李箱离开女儿的那刻开始,她就已经将这个男人抛到了脑后。   偶尔在看到初羡那张和那个人极为相像的脸时,她多少会想起一些久远的片段。电光石火之间,转瞬即逝。   然而这一刻她想到了初明,想起了很多。   2008年5月,堰山大桥遭遇特大泥石流侵袭,桥体坍塌。事故发生以后,相关部门立即组织专业人士前去抢修。   当时初明任职ZJ二公司,在黎元朗手下担任项目一组组长。事发时他正在云陌老家休假。   事故一出,初明立刻中止休假,主动请缨参与堰山大桥的抢修工作。   丈夫的这一举动,赵兰英当然不同意。这么危险的工作,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却上赶着去。   她歇斯底里地阻止,甚至拿离婚威胁。   可惜初明不为所动,无比平静地告诉她:“兰英,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的,我必须去!”   初明当时的表情和女儿现在一模一样,出奇的平静,因为心意已决,不可更改。   十三年前她就是没能拦住初明,导致他失去双腿,家散了。   她是个狠心无情的女人,抛家弃女。她也不怕被千夫所指,人人唾骂。而让她被迫成为坏人的其实就是初明当年的这个决定。   如果他那次没有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一直都是她的心结。   似乎抵达了某个临界点,赵兰英的情绪猛然失控,大吼大叫:“初羡,你是我的女儿,你只能待在我身边,谁都不能把你抢走,你爸和你奶奶不能,他傅枳实更不能!”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有自己的思想。”初羡始终沉静,逐字逐句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拿狗头保证不虐,一点也不虐。 第54章 第53味中药   第53味中药   “我已经恢复记忆了。”初羡无比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结, 不再流动,气氛立刻沉入谷底,诡异而沉默。   赵兰英僵在原地, 怔怔地望着女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初羡才听见她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不可思议, “羡羡,你说什么?你恢复记忆了?”   “没错,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两天。”   “羡羡我……”赵兰英张了张嘴, 试图说点什么,想替自己解释一下, 可惜声带仿佛被人掐了, 说不出任何话。   过了好久她才再次开口:“羡羡, 当年妈妈也不是故意抛弃你的,你也知道我太难了, 我没有办法……妈妈是想弥补你的,如果告诉你真相, 妈妈一定会失去你的,我不想失去你……”   “够了。”初羡沉声打断赵兰英,“我不想听这些。当年你和我爸离婚, 抛弃我,这是事实。敏感的小孩被丢下一次,她就会质疑所有的爱。这些年我常常做噩梦, 梦到我在追大巴车,你在车上,始终都没回头看我一眼。你觉得我是包袱,是累赘, 你毫不犹豫就把我给丢掉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以不恨你,也可以不计较,可我没办法当这一切从没发生过,然后继续心无旁骛地跟你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做不到的。所以我搬出去住,就冲我车祸以后你照顾了我那么久,我会尽到做女儿的义务,我也会给你养老。可是咱俩的母女情分就到此为止吧!”   “羡羡,你是要离开妈妈吗?不,你不能离开妈妈……”赵兰英使劲拖住初羡的行李箱,疯狂而魔怔,“你是我的女儿,你不能离开我,你必须待在我的身边,他们不能抢走你!”   “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说了,索性今天一次性说清楚。其实这么久以来,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要弥补你。可事实上你从未花心思去了解过我。如果您真的了解我,你就应该知道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粉色。我喜欢黄色,一切的黄色我都喜欢。你给我布置的房间是粉色的,给我买的衣服是粉色的,就连头绳和发箍都是粉色的,就是因为它叫公主粉,大多数的女孩子都喜欢。你想让我当小公主,想把我往名媛方向培养,让我学钢琴学茶道。无非就是想让我起点高点,以后好嫁点。可是成为公主不是穿点粉色,学个钢琴茶道她就可以的。我从小在泥里打滚,在泥里长大,我骨子里就不是公主。我当了二十多年的灰姑娘,一朝半载根本就成不了公主。”   “你的掌控欲实在吓人了。你只想把我和阿谈牢牢地禁锢在你的身边。阿谈吃什么,穿什么,上什么补习班,跟谁交朋友,你什么都要管。他想吃点云片糕还得避开你的眼睛,一个人躲在房间偷偷吃。在我这里,你不让我跟父亲奶奶联系,不让我跟傅枳实谈恋爱,甚至把奶奶给我的腊肠和冻米糖都给进了垃圾桶。你这种窒息的爱儿女真的受不了。我们只想远离你,一刻都不想在你身边待着。”   初羡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任凭身后母亲歇斯底里爆发,东西砸得到处都是。   她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当年她眼睁睁看着大巴车越开越远,母亲坐在车里,始终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一眼都没有。   从别墅出去,踏出贺家,她突然觉得解脱了,也释然了。   或许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也是不能比的。有人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有人却支离破碎,连父母完整的爱都无法拥有。这辈子没能拥有一段和谐美好的母女关系,那就许愿下辈子能够遇到吧。不管怎么说,她还有疼爱她的父亲和奶奶。   迎接初羡的是傅枳实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朝她张开双臂,接纳了她的一切。   总有人捡起七零八落的你,然后稳稳的爱你。【注】   这一刻初羡忍不住在想,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隐瞒她和母亲的真实关系这都不重要了。在她和母亲之间,最大的问题始终都在母亲身上,他只是一个外人,他不该过多插|手,最好的方式是保持沉默。   ***   初羡出院以后就请了一周假。后脑勺磕一下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突然恢复记忆,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事情,她整个人都有些扛不住,精疲力竭的。   说到底还是心累。那种内心的疲惫感深深压垮了她,让她根本无法好好投入到接下去的工作中。所以她选择请假。   请假一周,休养身体,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把该弄清楚的陈年往事给弄清楚。   在傅枳实家躺了六天。他本来想请假陪初羡。可被她阻止了。她不想让他这么辛苦。他的工作已经够累了,她不想让他分出精力照顾她。他身上担着仁和堂的责任,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只有把工作做到尽善尽美,挑不出任何瑕疵,他才可以服众。   他没有请假,可每天还是早早就下了班回家陪他。亲自下厨给她做好吃的。上班期间视频也要打好几个。   同事们听说初羡受了伤也都纷纷给她送上慰问。连宁檬那么抠的人都给她发了红包。   这么点小伤还劳师动众的,初羡非常过意不去。   傅主任和文海澜女士听说以后也到家里看望初羡。文女士来得最勤,给她煲了好几次汤。   第七天,初羡通过电话联系到了沈轻暖。两人约在名门御府小区附近的时差咖啡厅。   08年那场举国震惊的浩劫,沈轻寒和沈葭柔是为国捐躯的烈士,而沈轻暖作为英雄的家属,这其中种种过往她应该最清楚。   傅枳实担心初羡的身体,最近几天一直不同意她出门。就算散步也不能走远,顶多就是小区里面转转。   初羡是趁着他上班期间才悄悄溜出家跟沈轻暖见面的。   四月间,青陵早已回暖。天朗气清,微风徐徐,午后太阳明媚又耀眼。   依到平时初羡肯定会穿上美腻的小裙子。可是现在她还是以保暖为主。如果让傅枳实看到她穿裙子,露大腿,指不定要念叨多久。   她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鹅黄色针织开衫,下.身搭配七分牛仔裤,一双匡威帆布鞋,中规中矩的装束,傅枳实肯定没话说。   出门之前她还特意把沈轻暖送给她的那对鹿角耳钉给戴上了。   她肤色白净,这对耳钉跟她非常相配。   两个姑娘约在下午三点。   初羡提前十分钟到达时差咖啡厅。   沈轻暖跟她前后脚。杏色短款风衣,灰色百褶短裙,黑色小羊皮短靴,腿型修长又好看。   栗色大波浪,长发飘飘,烈焰红唇,墨镜一戴,风情万种,能迷倒一大片。   看看人家的装束,再看看自己的,未免太保守了一些。   见到沈轻暖,初羡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沈姐姐,你这么忙还约你出来。”   沈轻暖伸手摘掉墨镜,往初羡对面坐下,“我现在在大学教书,每天也是打打酱油,很清闲。”   初羡就要了杯温水,轻声说:“沈姐姐你看看想喝点什么。”   沈轻暖招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抹茶千层。   沈轻暖点完咖啡看到初羡面前摆了一杯温水,忍不住调侃道:“傅大哥管你管得这么严么?连咖啡都不让你喝?”   初羡猛地摇摇头,“不是的,是我不怎么喜欢喝咖啡。”   服务员给沈轻暖上了咖啡和甜点。   她道了声些,转头往咖啡里加了两块糖,用小勺轻轻搅拌。   察觉到初羡的目光,沈轻暖嫣然一笑,“我嗜甜如命。”   “初羡你喜欢甜食吗?”她微笑地看着初羡。   初羡摇摇头。   一直以来她不喜甜食。大概是内心太苦了,吃很多很多的甜食也中和不了。索性就不吃。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研二那年的平安夜。傅枳实带她到檐外听雨吃夜宵。店家送了苹果。傅枳实把他的那只也给了她。她背着两只苹果回寝室。一个人默默吃了一个。很甜很甜,填入心坎的那种,让她几欲落泪。她长那么大从来没吃过那么甜的苹果。   虽然记忆缺失是一种遗憾,可失忆的那段时间的确是初羡最快乐的时光。不用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也不用为了几块钱焦头烂额,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也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咖啡厅里环境雅致,音乐轻轻笼罩在耳旁,旋律优美。   大片大片阳光抖落进窗户,被玻璃切割分明,光影悬浮朦胧。   初羡沐浴阳光,双耳上的鹿角耳钉细闪发亮,是点睛之笔。   沈轻暖瞟到,不禁笑起来,“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这对耳钉很适合你。”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谢谢沈姐姐送我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沈轻暖低头呡一口咖啡,“初羡,你有什么事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初羡握紧手里的玻璃杯,酝酿一瞬方清淡开口:“沈姐姐,不瞒你说今天约你出来确实有事情想要问你。”   “是有关傅大哥的吧?”   “嗯。”她点点头,“严格来说是有关沈轻寒先生和沈葭柔小姐。”   她很快补充一句:“我父亲叫初明。据我所知我父亲早年和沈先生沈小姐是同事。”   沈轻暖听完初羡的诉求,似乎并不怎么意外,表情依然平静。   她放下手中的小勺,抬头静静注视对面的女孩,“初羡,你为什么不亲自去问傅大哥?”   “我不敢。”初羡无意识地扣着玻璃杯外壁,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答案。”   “你在怕什么?”   “我怕他只是出于责任才跟我在一起。我怕他只是在替故人照顾同事的后代。”   沈轻暖霍然抬头,“当年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初羡摇摇头,“具体的我并不知道。”   沈轻暖很快陷入了某种回忆,温声细语,“当年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伙都知道。你父亲想必也是印象深刻……”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好像快完结了。   【注】:来自网易云音乐评论区。 第55章 第54味中药   第54味中药   2008年春夏交替之际, 青陵迎来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特大降雨。到了五月份,这座江南城市已经整整下了快两个多月的雨了,雨水过剩, 四处洪水泛滥。浪江的水位线也跟着一涨再涨,下游地区响应一级警戒。   5月8日,堰山地区爆发特大泥石流灾害, 堰山大桥也遭受泥石流侵袭,桥体坍塌,事故惨烈, 人员伤亡严重。此事一出,有关部门积极展开抢险救灾工作。武警、消防、医护人员等纷纷前往事故现场。   死伤无数, 一线的医护人员根本不够。仁和堂便委派了擅长骨伤的医生前去救援, 傅老先生让傅枳实带队。   那时傅枳实只有二十三岁, 还在读研,最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而沈轻寒和沈葭柔是当时青陵道桥院最优秀的桥梁设计师, 堰山大桥便是从他们手中诞生的。作为大桥的主设计师,没人比他们更了解这座大桥, 抢修工作两人当仁不让。   而初明也是堰山大桥的主创之一。早年他任职青陵道桥院,分在在沈轻寒手底下工作。跟随沈家兄妹一起参与了堰山大桥的设计工作。后面为了给老婆孩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他才跳槽去了ZJ二公司, 在黎元朗手下担任项目部经理。   堰山大桥事故发生时,初明当时正在云陌老家休假。听说事故发生以后,他果断中止休假, 毅然决然从老家奔赴事故现场,加入沈轻寒的抢修队伍。   自此双方团队在一线会合。   环境复杂,暴雨不歇,二次灾害又频频发生, 抢险救灾工作困难重重。傅枳实的队伍负责救人,沈轻寒的团队修桥,双方分工明确。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竭尽全力。   双十出头的傅枳实,青春洋溢,充满激情。   而当时初明三十多岁,是个文弱秀气的男人,脾气温和,待人谦逊有礼。不管面对谁总是一团和气,笑吟吟的。他寡言少语,总是一个人默默埋头做事。每当跟人提起自己妻子和女儿时总会露出幸福腼腆的笑容。   沈轻寒的团队里,傅枳实对初明的印象最好。两人偶有交流,他总是礼貌地喊对方一声“哥”。   两人其实交流不多,救治工作繁重艰难,他多数都是和同事待在一起。   就在大家看到了一点胜利的曙光时,现实又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悲剧终究还是发生了。5月14日凌晨,当地发生了二次泥石流。   当时傅枳实正在对岸抢救伤员。黑夜里只听见有人不断在喊:“泥石流来了快跑啊……”   洪流湍急,卷着无数泥沙和乱石一泻千里,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足以吞噬一切。   暴雨如注,巨浪滔天,有毁天灭地的阵仗。   几秒钟的功夫,房屋、马路、桥梁、农田……一应设施皆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   傅枳实自顾不暇,靠着一棵老樟树勉强捡回一条命。   等到他从对岸赶到时,沈轻寒和沈葭柔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初明瘫在岸上,巨石重重压住他的双腿,他半死不活。   周围一片死寂,漆黑诡异。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整个世界都将彻底毁灭。   暴雨还在不断下着,洪流湍急,一着不甚就会直接被卷走。   初明失血严重,早已昏迷,一息尚存。可呼吸微弱,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沉睡。   傅枳实一个人拼尽全力才将巨石移开。   他很想搜寻好友的身影,但他意识到初明的伤势很严重,必须立刻就医。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寻找好友,先救初明。   他给初明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背着他艰难前行。   初明伤势严重,时间就是生命。傅枳实心里焦急万分,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可是路况艰难,他根本走不快。一路都在呼救,可惜都没人回应。   最后还是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失血过多,初明的一双腿没能保住。   当主治医生告诉他要进行截肢手术时,傅枳实的内心深处立刻涌现出巨大的悲伤和愧疚。他恨自己没能早点找到他,路上没能走快一点,好让他及时就医。如果早点到医院,他的一双腿或许还有救。   他自己就是学医的,医生面对病人时的那种无力,切肤之痛,几乎都能一下子击垮他。   初明的截肢手术还没结束,傅枳实就收到了沈轻寒和沈葭柔去世的噩耗。   傅枳实顾不上初明,掉头就离开了医院。   自此一别多年,他再也没有收到初明的任何消息。   当年的那场劫难不止牵扯一人,它让无数家庭家破人亡。媒体和历史提及时不过一句“5、1、4、事件”,寥寥数字,言简意赅。可当事者,以及当事者的家属他们在经历时却是实打实遭受了巨大的伤痛,这十多年他们都在生生挨日子。   沈轻暖几度哽咽,几度落泪,几度说不出话来。一个是亲兄长,一个是亲堂姐,都是亲人,却在同一天一起离开了她。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这种伤痛它始终都在,它永远也无法被抚平。她的心被撕开了口子,伤口结了痂,可伤痕却消失不了。   初羡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沈轻暖,脸上是浓浓的懊悔,“对不起沈姐姐,让你又想起这些不好的事了。”   她很后悔来问沈轻暖当年的事件,这无疑是让人家揭开伤疤,又疼一遍。她实在冲动,有欠考量。   沈轻暖眼眶通红,她擦干眼泪,冲初羡摇摇头,“初羡你不用道歉,我反而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永远都没勇气回忆我大哥和葭柔姐。早前穆惜颜导演来老宅拜访我,希望我能跟他讲讲我大哥的生平。我当时克制住情绪,也没敢讲太多。穆导走后,我一个人哭了一夜。他们离开十多年,我一直走不出来。”   初羡一直以为父亲失去双腿,她已经够难了。没想到真正难的是沈轻暖。她一个人要面对两个亲人的离去。   沈轻暖端起手边的咖啡饮了两口,情绪逐渐恢复。   对面的初羡沉默不语,用力握紧手中的玻璃杯。   她张了张嘴,弱弱开口:“那师兄和沈小姐?”   “你说我堂姐?”沈轻暖赫然一笑,“他俩就是好朋友啊!你居然会误会他俩?”   “对不起,是我错了。”一瞬间,愧疚将初羡彻底湮灭,眼眶湿润。   “初羡,你应该就是太爱傅大哥才会这样想东想西。其实你不该质疑傅大哥对你的爱的。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听到你姓初,我就猜到你是初明的女儿了。当时我也有跟你一样的担忧。但是后面我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傅大哥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他绝对不可能混淆爱和责任。”   沈轻暖停顿一瞬继续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傅大哥一直瞒着你。《桥魂》这部纪录片上映前,穆惜颜导演通过多方渠道寻找当年参与堰山大桥抢修工作的幸存者。傅大哥让我联系了穆导,告诉她你父亲的情况。后来穆导就在网上公开发起了募捐活动,以此来引起公众和有关部门对这些英雄的关注和重视。”   初羡怔怔地望着她,赶紧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轻暖:“前年除夕。”   她快速地脑海里回想了一下,那是她研三那年,当时她还没有向傅枳实表白,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他。   “为了维护你的自尊心,他通过穆导偷偷给你们家捐了二十万。你千万不能告诉傅大哥这是我说的。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原来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傅枳实一个人悄悄替她做了这么多。   ——   沈轻暖离开后,初羡一个人又坐了大半个小时。   眼泪哗然一片,仿佛脱线的珍珠簌簌往下掉,根本不受控制。   她伸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她太厌恶自己了,傅枳实那么好的人,她竟然误会他,质疑他。   傍晚五点,她才离开时差咖啡厅。   她打车去了浪江边。   夕阳还没下山,浪江波平浪静,阳光洒入水中,波光粼粼,仿佛镶嵌了无数璀璨夺目的星星。   檀香岛远远露出一个角,几艘轮渡安静地泊在水中央。   堰山大桥宛若游龙,腾空而起,弧度优美。桥上车流不息。   这座大桥曾经一直是父亲心中的隐痛,也是整个家的隐痛。   过去初羡始终不敢直视这座大桥,每次都绕道走。   如今再看,它巍峨屹立,雄伟壮观,是整个青陵的骄傲。   十多年前,因为这座大桥,父亲失去了双腿,母亲抛家弃女,她的家彻底散了。而她也被迫度过了很多艰难困苦的日子。   十多年后,又因为这座大桥,她遇到了傅枳实。他又重新给了她一个家。   如果当年不是他拼尽全力救父亲,父亲可就不止失去一双腿了,她可能就没有父亲了。   他这么好这么好,初羡居然还在怀疑他。   她愧疚不已,肠子都悔青了。她怎么可以质疑傅枳实对她的爱呢?她怎么可以误会他跟沈葭柔的关系呢?他这么有想法,有主见的人,他怎么会因为愧疚和责任而付出自己的爱情?如果不是因为爱她,他又怎么可能选择跟她在一起?   是她误会他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她根本就不配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爱。   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毫不保留的信任他的。她根本就不应该对他有所怀疑。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不该有。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亵渎。   沿着浪江走一圈,初羡的思维越来越清醒。   三四个老人坐成一排,举着鱼竿钓鱼。长长的鱼线撒入江水里,划出一道透明优美的弧线。他们有说有笑,嘴里说着家长里短。有人炫耀儿女孝顺,有人抱怨老伴唠叨,有人则苦恼孙子调皮捣蛋……   一对老夫妻落入初羡眼中,妻子坐在轮椅上,丈夫站在后面推,两人有说有笑从她身边经过。   她身陷人间烟火,喜欢看人世百态。   看着这些老人,她的唇边不免露出笑意。明明是最朴实平凡的一幕,可却充满美好与温馨。   众生皆苦,可每个人又默契地奋力活出精彩。   夕阳沉下半张脸,还有半张落下了山头。周围一圈红霞萦绕山间,染红了半边天。   初羡迎着夕阳慢慢往回走。   铃声突兀响起,手机屏幕闪烁。   “喂,爸?”   “羡羡,我听你妈说你恢复记忆了是不是?”对话那头是老父亲小心翼翼的嗓音。   “嗯。”   “对不起羡羡,爸爸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知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和你奶奶也是没办法……”   初羡及时打断父亲,“爸,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老父亲静默两秒,又再次开口:“你也不要怪小傅医生,是我拜托他瞒着你的。”   “小傅医生?”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老早就认识小傅医生了。年初我俩还见过面呢……”   所有初羡一直纠结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迎刃而解了。   不温柔的世界里,他就是她的运气啊!她花光了全部的好运气才得以遇见他,拥有他,她一定要好好珍惜他。   下一秒,她飞奔回家。有傅枳实的地方就是家。   作者有话要说:  傅大哥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本来酝酿了一个大情节准备虐一波的。但想想还是舍不得虐他们。一来确实写不来虐,二来年纪大了总是热衷写温暖的故事,喜欢偏爱,喜欢救赎。   每次开文都告诫自己一定要写到30W,然而最后都被现实教做人。不出意外的话,这本应该也是到不了30W的。我就是卑微的短小选手,专栏就三本30W的文,好忧伤!看到别的太太随便写写就40W起步,我真的羡慕哭了。下本争取写到30W吧! 第56章 第55味中药   第55味中药   初羡在浪江边晃了一圈, 然后才打车回家。   她刚进门,傅枳实后脚就从电梯里出来了。一手拎公文包,一手提一只超市的购物袋, 里面满满当当一堆食材。   男人步伐稳健,行走间公文包拉链上那只瓷娃娃轻轻晃动,撞击声清脆。   他本来应该早就下班了, 但医馆临时来了个外地病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又是大老远来青陵, 他不忍心看老人那么奔忙,于是就给多加了号。这一耽搁回来就晚了。   “下午出去了?”见她站在玄关处换鞋, 又换了衣服, 他就知道她下午出门了。   初羡点点头, “待家里太闷了,出去走了走。没走远, 就在小区附近。”   她把从鞋架上把拖鞋拿给傅枳实。   他弯腰换上拖鞋,顺手把公文包递给初羡, “帮我放到书房。”   他则转手把食材拿进厨房,“我买了新鲜牛腩,晚上给你炖土豆牛腩。”   昨晚初羡随口提了一句说想吃牛腩, 没想到他今天下班就买回来烧了。   他对她的事总是这样上心,她说什么都能记得,从不敷衍。初羡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偏爱吧。她从小到大没从谁那里得到过偏爱, 傅枳实给了她全部,把那些她所缺失的都给她补回来了。   她笑容灿烂,“坐等傅大厨的美食。”   初羡把傅枳实的公文包拿进书房。他一个大男人挂这么卡哇伊的瓷娃娃竟也不觉得突兀。从定做回来就一直这么挂着。   她伸手拍拍那娃娃,轻晃出声, 呆头呆脑的,特别可爱。   傅枳实系上围裙,一头扎进厨房。   水池水声澜澜,水流不止。   他站在水池前处理食材,专注细致。   天花板上吊灯橙黄低柔,他置身灯下,整个人被镶了一圈浅浅橘色,温润又清隽,像极了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初羡痴痴看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脑海里不由自主涌现出某个久远的画面——2018年的深秋,她在A的枫树林第一次见到傅枳实,他撑一把格纹长柄伞,黑衣黑裤,从雨雾深处款款而来,徒然撞破凛凛秋寒。   入眼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庞,可他的身上却独有一种久经岁月沉淀的韵味。像是上了年岁的白酒,外表平静,内里炽热。   第一眼她就断定他绝对不是A大的学生。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绝对无法拥有这种气质。   后面越跟他接触,她就越是发现自己的想法没有错。   那年匆匆一眼,从未想过后来会和他有那么多的交集。   这些年初羡一直心疼父亲失去双腿,背负太多。如今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08年那场浩劫,受伤的人那么多,傅枳实同样经受了很多很多。这么多年,失去亲如家人的发小,又承受着他父亲截肢的愧疚,他所背负的一点都不比别人少。   那年在檀香岛,在瑞阳大桥上,他缅怀的何止是故人,更有在灾害面前人力渺小的无奈吧!   这一刹那,初羡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不好了。心湖翻涌,掀起阵阵波澜。   她踩着拖鞋悄无声息地走进厨房,从伸手抱住他,脸颊埋进他宽厚硬实的脊背,瓮声瓮气的,“师兄,对不起。”   这姑娘突然的亲近,让傅枳实不由一怔。洗菜的手垂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他关了水龙头,水声停止,狭小的空间恢复安静。   “怎么了?”他转身回抱她,搂紧她小小的身体。   初羡猛地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就是突然觉得我男朋友好帅!”   傅枳实:“……”   他扬起唇线轻笑,语气傲娇,“我哪天不帅?”   初羡伸手捏他的脸,笑眯眯地说:“是是是,我男朋友天下第一帅,谁都不能抢走你。你只能是我的。”   “放心吧,一直都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他轻声哄着她,“先去看会儿电视,我还得烧饭。”   初羡却不依他,踮起脚尖细细吻他。   她很少这么主动,他却偏头避开,声线克制,略带警告,“羡羡,我几天没开|荤了,很不经撩的。”   考虑到初羡磕到了后脑勺,从她出院以来他就没碰过她。这几天一直心无旁骛地照顾她,也没起那方面的心思。如今她主动招惹他,他难免蠢蠢欲动。   “就要撩你。”初羡却不依不饶,固执地去扯他的领带,眼神迷离。   “羡羡,你突然这么热情,我有点招架不住呀!”   “都是跟你学的。”   傅枳实:“……”   他直接噎住。   “等会儿别后悔。”傅枳实反手把初羡抱上厨台,化被动为主动,强势碾压。   素了这么多天,突然开|荤,男人的爆发力真不容小觑。初羡有点后悔主动勾搭他了。   她几乎都快要溺毙在他疯狂的攻势之下。   不过爽也是真的爽,酣畅淋漓,整个人都得到了释放。   死了一遍,后面又绝境逢生,活了过来。   好不容易才结束,傅枳实抱初羡去浴室冲澡。   冲完出来,她整个人陷进榻榻米,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傅枳实盯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不免调侃:“看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和谐的夫妻生活真的可以美容养颜。为了你的容颜着想,这样的床上运动还可以多进行几次。”   初羡:“……”   她暗自腹诽,说的比唱的好听,说的好像这种活动就她一个人受益似的,他哪次没享受了?他分明是最享受的那个,说是饕餮盛宴也不为过。   初羡抬了抬下巴,“师兄,我渴了。”   他慵懒地靠在一旁的衣柜上,觑她一眼,似笑非笑,“刚没喂你?”   初羡:“……”   她拿抱枕砸他,“快去给我倒水。”   “得嘞,小的这就去给太后娘娘倒水。”   他到客厅给初羡倒了杯温水进卧室,“娘娘您喝水。”   这点头哈腰,谄媚的样子活生生就是太监一枚。   初羡忍俊不禁,眉眼弯弯。   她一口气喝了半杯才解渴。   她好像都养成习惯了,每次做完都要喝水。好像渴了几百年一般。   傅枳实忍不住想这项运动好是好,就是有点废水。不过没关系,水很便宜。   见她喝了水,他继续去厨房烧饭。   初羡怕他累,“别烧了,直接点外卖吧!”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男人不能太闲,还是要找点事情做,不然总不安分。”   初羡:“……”   ——   四十分钟后吃饭。   牛腩炖得稀烂,汤汁浓郁,鲜美可口。   初羡食指大动,根本停不下来。   “爷爷今天跟我说看什么时候合适,他想见见你家人。”饭吃到一半,男人突然丢出一颗惊雷。   初羡捏住筷子大快朵颐,脑袋都没仰一下,不假思索地问:“见我家人干嘛?”   男人平静地丢出一句话:“商量婚事。”   初羡:“……”   初羡吓得手一抖,筷子都险些掉了。   她震惊出声,“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了?”   “我老大不小了,爷爷他老人家着急抱重孙子。”   初羡:“……”   “师兄,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我资质平平,天赋也不够,怕是会影响后代基因。”   傅枳实:“……”   “不怕,我天赋高,智商也不低,中和一下,孩子应该也笨不到哪里去。”   初羡:“……”   “可是我真的很普通啊!”全身上下也找不出太多闪光点。   “羡羡,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特别的。”   第一次见面?那不就是在A大枫树林嘛!   “就因为我替你捡了资料?”   “不,那次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比那还要早。”   “在哪里?”初羡为什么一点印象都得有。   “2018年6月29日,星期五,下午三点半。那天你拎着箱子在A大北门的公交站台等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你喝了移动冰柜里的一瓶矿泉水。你喝了以后才发现移动冰柜里的水是供应给特殊人群的。于是你又顶着大太阳买了三瓶矿泉水放回到移动冰柜。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特别的。这个社会太浮躁,人心也太复杂。一个人心底有柔软的部分,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他这个年纪见得人太多,见惯了自私和冷漠,反而格外欣赏初羡身上那点善良和纯真。   男人的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娓娓道来:“所以开学以后吴院长托我指导你的毕业论文我直接就答应了。如果不是因为这点,我大概率不会指导女生。”   傅枳实所有的这件事初羡有印象。不过她当时并没有在周围看到人。角落里停了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   电光石火之间,她终于想起来了,傅枳实就是车里的那个年轻男人。当时匆匆一眼,也没看到正脸。   初羡根本就没想到她这点小举动会落进傅枳实眼里。所以说从一开始他对她的关照就是源自她的善良,而并非是因为他认识父亲。确实,她曾亲自问过吴院长,他一开始并不知晓她的身世,是后来吴院长告诉他的。   ——   饭后初羡主动请缨洗碗。可傅枳实却没让她沾手,自己洗了。   她不禁对傅枳实说:“师兄,你不能这么惯着我,都把我惯废了。”   傅枳实纠正女朋友的用词,“不是惯,是宠。”   “你这么宠我也不行啊!”   “我宠你天经地义,你不要有负担。”   天,这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呀!   初羡感动哭了,“我爱你,师兄!”   睡前两人难得窝在一起看电影。   初羡主动挑了纪录片《桥魂》。   见她选了这部纪录片,傅枳实不免诧异,“怎么想起看这部片子了?”   她微微一笑,“突然想看了。”   傅枳实绝口不提堰山大桥的事,也绝口不提他和父亲是老相识,想必内心还是放不下那段过去。他不提,初羡也不问,默契地当自己不知道。   他面色微变,但却什么都没说。靠在榻榻米上陪初羡安静地看。   这部片子的基调非常平和,滤镜和色调也很舒服,镜头有序切换,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片子播放到最后,屏幕上方缓慢地出现了两行简短醒目的文字,字字发人深思——   “桥是有桥魂的,有些人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愿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然后画面定格,电影落幕。   初羡的视线从ipad上移开,她看到傅枳实的眼眶微红,眼中泪光闪现。   他别过头,自己悄悄擦掉。   《桥魂》是2020年5月14日正式上映。可一直到现在傅枳实都没敢去看这部片子。这里面都太多他所熟悉的人,也有太多他所熟知的往事,他曾经和堰山大桥的主创离得很近很近。   旁人看这部片子只是在看一部纪实片,可他却是要掀开伤口生生再疼一遍。那种感觉特么太难受了!   而今天之所以选择跟初羡一起看,是因为他觉得有些事应该告诉初羡,她有权利知道。   “初羡,跟你说件事。”傅枳实出声喊她。   她仰头看他,双眸明亮有神,“好啊!”   “我其实很早就认识你父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完结章。 第57章 第56味中药   第56味中药   夜凉如水, 清幽宁静。   两人靠在榻榻米上,一个轻声细语地讲述, 另一个则安静地倾听。   初羡从傅枳实口中听到的那段往事跟沈轻暖描述的不无二致。   同一段往事,同一群人,记忆同样清晰,同样刻骨铭心。不论是当事人,还是初羡和傅枳实,他们谁都没能绕开。   小橘灯不断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束,整个空间陷入某种沉寂的氛围。   暖光打在男人脸上,他的眉眼精致又立体。可惜眉宇之间的落寞和空洞不容忽视。   “其实我和你父亲交流不多,各自都忙得停不下来, 我们都在争分夺秒救人, 很少有机会坐下来好好交谈。但是我对你父亲印象很好, 他是个随和谦逊的人, 做事非常认真。他是个值得人敬重的长辈。”傅枳实的话还在耳畔,混着沁凉的空气。   “对你父亲, 我一直心怀愧疚。虽然我很清楚那并非是我的错,在灾害面前我渺小无助, 我也无能为力。然而身为医者, 天性使然, 总想竭尽全力挽留病人。没能做到,心里就总不过去。”   “师兄,你没有错,不怪你。”初羡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他手掌宽厚有力,掌心纹路清晰。   而她的手却是那么小,皮肤细腻, 柔若无骨。她在试图给他力量。   “沈大哥和葭柔姐的离世,你父亲的腿,这两件事情对我的打击特别大。让我一度厌弃自己,也反感医生这个职业。所以研究生毕业以后我一点都不想回去继承仁和堂,我只想逃离那个世界。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不惜和家里人闹翻,甚至挨爷爷的手杖,我也要坚持去A大教书。那几年是我为数不多的获得自由,感受到快乐的日子。可是我对生活和未来依然迷茫,因为我知道教书不是长久之计,我只是暂时逃离,最终我还是要回去继承家业,按照长辈的意愿度过我的余生。我一直都在飘着,就像是那浮萍,生不出根,永远只能随波逐流。直到我遇到了你。”   他停顿一瞬,再次开口:“你让我整颗心都定了下来,终于可以不再流浪,找到了归属。羡羡,你一直说遇到我,被我喜欢,是你得上天眷顾,被命运砸中了大礼包。其实在我心里,能够遇见你才是我最大的运气。”   他拥有这样一个善良温暖的女孩,靠着她,他可以穿过所有荒芜,摆脱沉寂,真正获得新生。   “师兄,虽然你没能保住我父亲的腿,但是你保住了他的命。如果你当时没有将他送到医院,或许我就没有父亲了。父亲躺了这么多年,我是过得很苦,家里拮据又艰难。可是比起失去父亲,这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父亲在,我才有家。他的爱从未缺失过。所以我真的很感激你救了我父亲。”初羡的声音又轻又软,语调温和从容。   也许他们的相遇早在冥冥之中就注定好了。08年那场劫难,他是当事人,而初羡则是当事人的后代。命运将两人牵扯到一块,与茫茫人海中相遇,在细水长流中相知相许,最后共度余生。傅枳实对父亲的遗憾和愧疚,都尽数弥补到了她身上。抛开遗憾和愧疚,还有爱。   傅枳实摁亮ipad屏幕,垂眸看了一眼上面时间,还差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很晚了,睡吧。”他收起iPad。   初羡嗯一声,麻溜跳上床,钻进被窝。   他洗漱完出来,关了卧室的灯,轻轻躺到她身侧。   她自发地缩进他怀里。真丝睡衣清凉顺滑,紧贴着她的一边脸颊。   男人的胸膛宽厚温暖,能让她安心。   在遇见傅枳实之前,她总是活得小心翼翼,彷徨又无助。   温柔,偏爱,救赎,安全感,这些她所缺失的,他都全数给了她,毫无保留。   爱一个人是救赎,救她出自卑,救她出颓丧,救她出苦海,救她出樊笼。   “师兄。”黑暗里女孩子的声音又轻又软。   “嗯。”傅枳实懒洋洋地应一声。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有关他的一切,她早已完整地找回,细心妥善安置,悄悄藏于心底,这是她一辈子的珍宝。   ***   初羡请了一周假,然后规规矩矩地回医馆上班。   一周没上班,卑微的打工人突然觉得搬砖也变得美好了。   上班第一天她就收到了来自闺蜜的好消息——舒意禾终于拿下了姜叙。   海王不愧是海王,终于还是将姜叙这条大鱼给收进了她的鱼塘。   舒小姐高调秀恩爱,恨不得昭告天下,一连发了好几条脱单的朋友圈。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当初初羡和傅枳实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就只能自己暗自窃喜。当时为了躲母亲和同事连朋友圈都不敢发一条。   初羡真心为好友感到高兴。这两人之前还一直僵持不下,毫无进展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她实在好奇,问起舒意禾究竟是如何拿下姜所长的。   谁知这姑娘十分傲娇地丢出一句话:“哪有什么方法论,撩就完事!”   初羡:“……”   舒小姐脱单,身为闺蜜的初羡一整天的心情都非常美腻。   晚上要跟傅枳实去吃海底捞。下班时间一到,初羡早早就去了男朋友的办公室侯着。   傅枳实手头临时加了个号,他还在诊室那边忙。   初羡就窝在他办公室刷剧。   刚出来的玛丽苏言情剧,没什么看点,也就打发打发时间。   一集45分钟的电视剧看到三分之二傅枳实回来了。   初羡听到开门声,霍然抬头,看到熟悉的脸庞。   她弯唇一笑,扬声问:“忙完了?”   傅枳实合上门,“忙完了。”   他脱了身上的白大褂,挂在晾衣架上,转手套上薄外套。   拿了公文包和车钥匙,“走吧,可以下班了。”   初羡关了电视剧,将手机揣入包里,走上前挽住傅枳实的手臂,“吃完海底捞再去看场电影吧!穆导的新电影上映了。”   傅枳实:“听你安排。”   两人从医馆后门绕去停车场。   初羡入职这么久,却很少来后院看看。比起寒冬,这会儿院子可是葳蕤生机太多了。   晚霞晕染天边,朦胧的余晖之下,各种草药迎着夕阳生机勃勃,满目葱茏。   常春藤四处缠绕,枝叶扶疏,将长廊都给包围了。   院子正中央两棵早樱,花枝乱颤,花瓣落了一地。   初羡特意去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枳实。   正值花期,白色小花隐在葱绿的叶片后面,随风微微摇曳。   她嗓音惊喜,“师兄,你快看你的同类开花了!”   傅枳实:“……”   小傅医生第N次想改名。   初羡不由自主地背出来,“苦,辛,微酸,微温,归脾,胃经。主治积滞内停,痞满胀痛,结胸,胃下垂……”   “你干嘛学中医?”   “我没得选。”   “难不成你家也有医馆继承?”   “小时候看多了《本草纲目》,觉得特神奇,长大了就想学中医。”   “真话?”   “真话。”   一刹那,傅枳实思绪翻飞,一下子就被拽到了过去。   2018年的寒冬,初羡来仁和堂找他拿那把小黄鸭伞。怕被爷爷抓到训话,他拽着初羡匆匆忙忙躲进后院,小姑娘一眼就认出了这些长在角落里的枳实。   那个时候她还是他的小师妹,被生活所累,总是沉默寡言,安静又乖巧,一双眼睛蒙着厚重的雾气,从未开怀大笑过。   平凡,普通,捉襟见肘,身上有众生的缩影。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生活。   姜叙和陆川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是初羡?”   傅枳实也这样问过自己,为什么就是初羡,不是别人?   这个问题自然是无解的。感情的事一向不问缘由,不问对不对,只是遇到了。   在那个最合适的时间节点他遇到是初羡,那便就是她,不会是别人。   傅枳实蓦地出声,“初羡,你觉得你最像哪种植物吗?”   初羡好奇地看着他,“哪种植物?”   “狗尾巴草。”   初羡:“……”   她不禁翻了个白眼,鼓起小脸,气呼呼地说:“你才是狗尾巴草,你们全家都是狗尾巴草!”   “又不是嘲笑你的意思,说是像狗尾巴草,是在夸你坚强而有韧性。”傅枳实揽住女朋友的肩膀,两人并排沿着长廊往外走。   初羡踏着水泥地,脚步轻快。   “我才不想做狗尾巴草,我要做你的玫瑰。”她想起了傅枳实送给他的那束白玫瑰。   她或许曾经是一文不名的狗尾巴草,但现在她是傅枳实最珍视的玫瑰。   “我爱你,我的玫瑰小姐。”   ——   周一晚上,海底捞里的食客没那么多。三三两两,四处散落着。   不过气氛很好,温馨又舒适。   初羡嗜辣,傅枳实又吃不了辣,自然点的是鸳鸯锅,一半重辣,一半番茄锅。   外面的东西,傅枳实向来吃得不多。基本上都是在给初羡涮食材。   她只负责吃,填饱肚皮。   这样的火锅简直不要太惬意。   吃到一半,店内气氛突然高涨起来,服务员带头唱生日歌。   初羡往左侧看过去,一大家子在给年迈的老太太过生日。   老太太头花斑白,头戴生日帽,满脸笑容。保守估计七十往上。   初羡没管住眼睛,多看了几眼。脸上不□□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么多年,不止她不过生日,父亲和奶奶也不过。生日跟他们家无缘。   傅枳实温声问道:“奶奶的生日什么时候?”   初羡歪头想了想,回答:“5月5号,快到了。”   “那我们五一回趟老家,给奶奶过个生日。”   “好啊!”   她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   穆惜颜导演的新电影《在路上》。   一部有关扶贫工作的喜剧片,批判现实,爆笑中又满满都是讽刺。   穆导不愧是穆导,从来都是这么敢拍。   看个电影而已,初羡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贺景锋和小王老师。   两人就坐在初羡的后两排。电影落幕,影院的顶灯悉数亮起,她不经意往后一扫,光打在两人脸上,她看得分明。   手挽手,亲昵的姿态,足以说明一切。   早有所察,可亲眼目睹初羡还是觉得震撼。   怕被他们看到,她慌乱地别过头。   弟弟贺明谈说的一点都没错,大人永远都是这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阿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才坚决反对那个小王老师给他当家教的。   “人性是最复杂,也最经不起考验的。”身侧是傅枳实清淡的嗓音。   很显然他已经认出了贺景锋。   初羡压低声音道:“我妈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就是可怜阿谈了!   从电影院出去,一直坐进车里,初羡都拿捏不准主意。她看到了就不可能当做没看到。   她面露纠结,忍不住问傅枳实:“师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我妈?”   男人淡声道:“或许她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这么说?”   “知道丈夫靠不住,所以只想牢牢抓住一双儿女。”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预估有误,今晚不能完结了。还有两个重要的情节没处理。不过也不用太久,应该就在这两天。   求盗文狗放过我,每次一完结就秒盗。我辛辛苦苦写好几个月都不够人家几秒钟复制的。作者真的是弱势群体,太难了。一般我都不太想说这个,可今天实在是生气。忍不住叨叨几句。这篇文还没完结,网上的文包就出来了。太心寒了!   等正文完结我会全文修一遍,盗文内容肯定残缺不全,还请认准晋江正版。   说个事,原谅我孤陋寡闻,今天才发现文名跟某个著名的诗人撞到了。未免非议,我明天会找编辑改成《繁枝之中》。其实这篇文一开始取的就是这个文名,只是后面被我改了。“繁枝之中”取自栗先达《繁华之处》这首歌的歌词。第一次听这首歌我就觉得特别温柔。符合我对温柔所有的想象。而温柔也恰恰是这篇文我想要表达的。 第58章 尾声   尾声   初羡几经考虑最后还是决定给贺明谈拨一个视频电话。   自打她搬出贺家后, 姐弟俩就一直没联系过。她给小屁孩打了两次电话,可他却没搭理她。明显是在生她的气。   虽然在同一间屋檐下也没生活多久, 可姐弟俩的关系一向就好,贺明谈也非常依赖初羡。她突然搬出贺家,弟弟自然是不高兴的。   其实初羡很想告诉弟弟,她并非故意搬出贺家,若不是事出有因,在贺家住不下去,她断然不会贸然搬离贺家。从小到大对母亲的心结,母亲恐怖变态的控制欲,以及贺叔叔伪善的面孔, 这些让她根本不可能心无芥蒂住在贺家。   然而这些理由她不可能亲口告诉弟弟。说了只会加深他对父母的厌恶。她是成年人, 有工作能力, 能自我独立, 远离贺家也能生活得很好。   可弟弟不行,他还小, 还需要父母抚养,他们还要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 亲子关系的恶化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很多时候无知才能快乐, 若是知道太多, 各种烦恼就出来了。   傅枳实洗澡去了,磨砂玻璃映出他挺拔伟岸的身形,澜澜水声流泻出来,浮在耳畔。   初羡窝在沙发上给贺明谈拨视频。   铃声响了许久, 愣是一直没人接。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视频通了,小屁孩稚嫩的嗓音透过电流稳稳地传了过来, “什么事姐?”   摄像头对着书架,画面上是一整排资料书。却没看见贺明谈的脸。   初羡举着手机,摆在自己的脸,位于屏幕正中间。   她扬声声线,“阿谈你干嘛呢?”   贺明谈:“写作业呢!”   一边说一边给初羡看自己的作者本。他正在写作文,字体小巧又娟秀。不太像男生的字,倒更像是小女生的字。   初羡看了一眼作文题目,《我的姐姐》。   初羡:“……”   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也会成为弟弟笔下的主角。   【我的姐姐长了张娃娃脸,稚气未脱,一点都不像是二十六岁的人……】   她眼神特好使,瞄到了一点作文内容。   初羡说:“阿谈,好好写,不能说姐姐坏话。”   贺明谈:“放心吧,我是姐控,都是夸你的。”   初羡:“……”   “请了新家教了吗?”   “请了啊,一个男老师。”   “讲课怎么样?”   “讲挺好的,反正比女老师好。”   “家里都还好吗?”   “跟以前一样。”   初羡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句:“贺叔叔回家了吗?”   “回了,在书房。”这时贺明谈的脸才出现在屏幕上方,他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头发长长了一些,小脸依旧青涩稚嫩。   “阿谈,对不起,姐姐搬走了……”   初羡话说到一半直接被贺明谈截住。   他抢话道:“姐,你搬出去住挺好的。”   “阿谈……”这孩子懂事的简直让人心疼。   “姐,五一我们学校有文艺汇演,家长可以进学校给我们加油,你能来看我比赛吗?”他面对屏幕,一脸期待。   初羡有些犹豫,怕行程有冲突。五一她和傅枳实要回云陌老家,顺带给奶奶庆祝生日。   “姐你放心,我就只通知了你。”   “具体时间呢?”   “四月三十号晚上七点。”   “好的,姐姐一定按时参加。”   “那好咱们就约好了,你不能放我鸽子哈!不然你就死定了。”   “放心,你姐我说到做到。”   母亲不好,继父也不好,但起码这个弟弟是好的。   初羡捏住手机,嘴角微微上翘,浮出笑意。   ***   和姐姐对完视频,贺明谈觉得有些饿了。   他摸了摸扁平的小腹,踩着拖鞋下楼找点东西吃。   路过二楼主卧,他下意识停下脚步。   房间里充斥着激烈的争吵声。   “贺景锋,你在外面怎么胡来我不管。但是你不能把女人带到家里来,更不能在阿谈的眼皮子底下……阿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赵兰英,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大把钞票任你挥霍,还要替你养个拖油瓶,我玩女人怎么了?当初咱俩可是说好了,你把拖油瓶带进贺家,你就不能干涉我的私生活……”   “羡羡已经搬出贺家了。”   “搬走又怎样?她之前还不是住了大半年……”   贺明谈不动声色地下了楼。   “周阿姨我饿了。”她冲客厅喊一声。   保姆周阿姨听闻声响忙从厨房走出来,双手往围裙擦了擦,“阿谈你想吃什么?”   “你给我煮碗面吧!”   周阿姨说:“那你先回房间吧,等会儿煮好了我给你端上去。”   “不想上楼。”贺明谈往沙发上瘫下,找来遥控器打开客厅的电视。   周阿姨下意识往楼梯口瞟了一眼,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小姐搬出去住挺好的。”   “嗯。”贺明谈顺势接话:“是挺好的。”   ***   四月三十日晚上青陵第一小学如期举办五一文艺汇演。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以班级为单位,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参加比赛。各班通过角逐,最后选出前三名。   贺明谈信心爆棚,励志拿第一。   初羡答应了小屁孩要去给他加油,那就必须说到做到。   为此傅枳实还特意抽出时间陪她一起去。   她怕耽误他工作,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犯不着陪我。”   谁知这人语气特自然,一本正经道:“小舅子比赛,我这个当姐夫的当然要捧场。”   初羡:“……”   都还没结婚,这人就开始以姐夫自居了,还要不要点脸?   这人又说:“提前跟小舅子打好关系,争取早日打入内部。”   初羡:“……”   这人还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青陵第一小学就在堰山区,从医馆开车过去半个小时。   文艺汇演晚上七点开始,为了早点到学校,初羡和傅枳实提前一个小时就从医馆出发了。没想到路上堵了二十来分钟,差不多踩点才到。   问了保安找到四年级2班。   四年级2班这次表演的节目是大合唱《明天会更好》。贺明谈是领唱。   小屁孩早早就换上了演出服装,白衬衫,黑色西装裤,还化了妆,打了发膏,帅气惹眼。   他是领唱,演出服跟其他同学不一样,特别好认。   初羡往教室扫两眼就把他给找出来了。   贺明谈站在座位上和同学说话。   “阿谈!”她扬声喊一声。   贺明谈扭头看向教室门口,瞧见初羡,他眼睛瞬间一亮,喜上眉梢,立刻就跑出了教室。   “姐,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半天不到。”   初羡微笑道:“我怎么敢放你鸽子,是路上堵车太严重了,耽误了好久。”   “你干嘛不早点出门。”   “我俩都提前一个小时出门了。”   “不重要,到了就行。还没开始呢,你来的刚刚好。”   她打量贺明谈的装束,毫不吝啬夸奖:“我们阿谈今天很帅嘛!”   “那必须滴!”贺明谈甩甩头发,语气傲娇,“我哪天不帅!”   “看把你嘚瑟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贺明谈是第一次见到傅枳实,却半点不认生,上来就是一句:“姐夫好!”   小傅医生委实被这声“姐夫”给取悦到了,都叫到他心坎里去了。这孩子真是太有眼力见了,知道喊姐夫。   傅枳实微微一笑,风流云散,“小舅子你好!”   初羡:“……”   贺明谈:“谢谢姐夫陪我姐来给我捧场。”   傅枳实:“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初羡:“……”   这么快就成一家人了?   还没说几句话班主任就来喊进场了。   贺明谈赶紧对两人说:“你俩先去大礼堂找位置坐,晚了就没座位了。”   初羡抬手拍拍弟弟肩膀,“加油阿谈!争取拿第一。”   “是必须拿第一!”   ——   两人火速赶去大礼堂。礼堂很大,足够容纳上千人。   此刻礼堂里人头攒动,一张张稚嫩的脸庞混迹其间,各色演出服夺人眼球。人人交头接耳,嘈杂喧闹,犹如晨间的菜市场,闹哄哄的。   这场面委实壮大。重点小学就是重点小学,一个文艺汇演的阵仗都搞得这么大。   观众席按班级划分。学生席位和家长席位分开,分别位于左右两边。初羡和傅枳实找到四年级五班的家长席位,然后坐下。   中年家长居多,就数这两人最年轻,在一干家长里显得格格不入。   初羡往四周扫了扫,不禁道:“感觉像是在给孩子开家长会。”   傅枳实心情愉悦,施施然道:“提前当家长,挺好的。”   初羡:“……”   两人坐下没过多久,大礼堂的顶灯快速灭掉。四周瞬间陷入黑暗。   灯一灭就意味着文艺汇演正式开始了,底下的观众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舞台变亮,帷幕徐徐拉开。两个六年级的主持人,一男一女,缓缓走向舞台中央。   上场顺序由各班班主任抽签决定。四年级2班排在第五。   顺序这么靠前,没过一会儿就轮到了。   三十个学生排成三排,井然有序上场。   贺明谈是领唱,他站在最前面。他比同班的同学都要高出半个头,又长得好看,自然惹眼。   白衬衫黑西裤愣是穿出了小言男主角的派头。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若是再过个几年,只怕也是要收获一大票迷妹的。   底下的一干家长窃窃私语,都在夸这个领唱漂亮。   初羡特自豪地说:“那是我弟弟。”   家长们看着初羡,笑容满面,“你们家基因真好,姐弟俩都长得这么好看。”   对于家长们的夸奖,她臭不要脸的一一收下。   看着台上阳光耀眼的弟弟,初羡一脸姨母笑。她得意极了,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停不下来。   傅枳实大概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初羡以后当老母亲的样子了。   礼堂安静,歌声婉转悠扬,萦绕在耳旁,久久不歇。   很快掌声四起,雷鸣一般。   初羡鼓得最用力。   往四周不经意间的一眼,她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初羡一直以为她今天不来的。   赵女士穿一件修身的青花旗袍,身段窈窕,体态匀称,就站在礼堂大门口处,一动不动。   她的视线并未看向舞台,而是看向了初羡的方向。   中间隔了那么远,又隔了那么多的人,母女俩的目光隔空交接。赵兰英的目光温和又怜爱,那是一个母亲看女儿的眼神。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初羡。   猛地一瞬,初羡被这样的目光给烫到了。   她忙不迭移开视线。   台上四年级2班的合唱队伍已经散场了。贺明谈也不见踪影,退到了幕后。主持人举着话筒报幕,下一个节目有序登场。   初羡开始心跳如雷,过后又慢慢平静了。   她恍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也是拥有过母爱的。母亲看她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温柔又怜爱。   她想这样就够了。   “师兄。”初羡往傅枳实身旁靠了靠,脑袋自发枕上他左肩。   “嗯。”男人转头看她,音色低沉,“怎么了?”   初羡说:“我妈来了。”   “在哪儿呢?”傅枳实在礼堂里四下搜寻一圈。   “在大门口。”   他往门口远远瞟一眼,果然看到了赵兰英。   “我们现在回去?”怕初羡不舒服,傅枳实就想带她先回去。   反正贺明谈的节目已经看完了。   “看完吧,听听阿谈班拿第几名。”   “听你的。”   台上同学们卖力表演,台下观众看得仔细。   初羡却和傅枳实贴着耳朵说话。   窃窃私语,亲密无间。她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他说。而他也愿意彻耳倾听。   “以前我总是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不管遇到什么都能有个商量的人。不像我永远都是一个人硬扛。离开父亲和奶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失忆的那段日子,阿谈真的带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快乐。纵然我妈有千般不好,我还是应该感谢她给我生了一个弟弟。”   敏感的小孩只要被抛弃一次,她就会质疑所有的爱。可与此同时,这样的小孩又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母亲给不了的,弟弟给了,这未尝不是另一种补偿方式。   今时今刻,初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久远的片段。在她研究生毕业前夕,她请傅枳实吃饭,感谢他悉心指导自己的毕业论文。两人在一起吃了顿火锅。没想到在校门口却遇到赵女士。   当时初羡克制了许久,强行忍住坏情绪,不想当着傅枳实面爆发。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她在他面前崩溃了,一塌糊涂。   汹涌而至的倾吐欲,她终于第一次向他倾诉了一切。   他静静听完,然后给了她一个五分钟的拥抱,并告诉她:“都是成年人,爱恨情仇,一切随心,你有权利选择爱一个人,也有权利选择不原谅一个人。”   所有人都劝她应该放下,只有他告诉她随心,不原谅也可以。   初羡也一直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母亲,也不会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那些伤害她会永远记得,什么都不会忘。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释然了,不止原谅了母亲,更原谅了过去那个偏执的自己。   有些时候原谅并不意味着妥协,也并非是圣母,我们只是和过去的自己真正和解了,最终选择了放下。   那些命运中的孤独和伤害,那些恨,那些脆弱,那些偏执,那些不甘,终究还是在生命中的某一刻得到了救赎。   傅枳实安静地听完,静默不语,只是反手握住初羡的手。   两人十指紧扣。他的手掌宽厚有力,他的温度,他的力量悉数传递给她。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哪怕一个字都不说,初羡却什么都明白。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之间已然生出了一种超乎言语的默契,不用开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够了。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那个人,彻头彻尾地了解她,看透她潜藏的劣根性,她的那些阴暗面,她埋在温和面孔下的偏执和歇斯底里。   而她则将他拉到了人间,心真正定下来,不再漂泊流浪。   在人潮涌动的人群中,男人始终从容,分毫不改。   他的眼神一如从前,平静似一面湖水,温柔又沉静。   “天底下的温柔有十分,八分在神,两分在世人。”   “他呢?”   “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温柔本身。只要有他,哪怕一点点就好。”   初羡永远臣服于他眼中的温柔。   喜欢的人是海面的灯塔,是那样的遥远,不可及。她努力踮起脚尖去接近,去触碰,也曾失望透顶,也曾泪流满面,甚至心死放弃。   所幸岁月终不负她,灯塔将她从黑夜里打捞出来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寂静》那个文名跟某个著名的诗人撞到了,今天找编辑改了个文名,你们不要找不到了哈!   今天是个很美好的日子,杭州下了初雪。碰到一个这么美好的日子完结,寓意着羡羡和傅大哥拥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写文这么久,对温柔的男主永远没有抵抗力,温柔真是一种特别吸引人的品质,我永远臣服于温柔。   番外你们想看什么,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   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有些姑娘陪了我一本又一本,话不多说,唯有感谢。   下本开《我松开时间的绳索》,泥们可以点开我专栏提前收藏,开文早知道。 第63章 、番外(1)   番外(1)   趁着五一小长假,傅枳实陪初羡回了云陌老家,顺带给奶奶过生日。   借此机会,傅主任和文海澜女士也飞了趟云陌,跟初家人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   傅老爷子本来也想同行。但傅枳实考虑到老人家上了年纪,不宜来回颠簸,就劝他留在了青陵。   严格来说,这是双方长辈第一次正式见面。   考虑到初羡的父亲行动不便,傅家人决定亲自登门拜访。   初羡把这个消息带给家人,老父亲和奶奶简直紧张得不行, 各种在家里张罗起来。   老太太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光客厅的茶几就擦了不下五遍。那玻璃纤尘不染,亮得都能当镜子照了。   不止打扫卫生,还向邻居打听该置办哪些待客的东西。提前打听傅枳实父母的喜好,买了烟酒和茶叶。   见家人如此如临大敌,初羡只觉得哭笑不得。   老太太忙得团团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根本停不下来。   里里外外料理一遍,该置办的东西一样还没落下,可老太太还是不放心。傅家不是普通人家,她深知初家攀比不上,可也想尽全力做到做好。不为其他,只为给未来亲家留下一个好印象,让初羡以后不挨闲话。   老太太把初羡抓下楼,轻声询问:“羡羡,你看看家里还缺点什么?我再去买。”   初羡深觉父亲和奶奶紧张过了头。她只好安抚老太太:“够了奶奶,这都买挺多东西了。他们就来家里坐坐,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犯不着备那么多东西,浪费!”   老太太却格外重视,“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自古礼数不能少,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未来亲家第一次登门,千万怠慢不得。”   “这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兴这套了。”   “那不能够,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老太太抓住孙女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爸没用,这么多年让你受苦受累不说,就只会拖累你。你找个条件一般的,我们尚且帮不到你。更别提傅家这么有钱有势的人家。娘家落魄,我就怕人家怠慢你,让你在婆家抬不起头。”   老太太的担忧不无道理。嫁入豪门的灰姑娘,多的是悲剧。   旁人见你嫁得好,只会艳羡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衣食无忧,尽享荣华富责。   可只有真正爱你的人他们才会替你担心,怕你被婆家人看不起,怕你无依无靠,更怕你削鞋适履,打掉牙齿和血咽。   如果不是遇到傅枳实,初羡定然也不会想要嫁进豪门,她会跟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找个家境相当的男人嫁了。毕竟老祖宗留下的门当户对的规矩历来就是铁律。   可她爱的人是傅枳实,因为他,这些外在的衡量标准,条条框框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她认准的始终都是他这个人。   所幸傅家人都非常好相处,不管是傅老先生,还是傅枳实的父母和妹妹,他们平易近人,和蔼亲切,给了她最大的尊重,从未轻视怠慢过她。   她轻声告诉奶奶:“傅家人都是特别好相处的人,他们不会怠慢我的。他们家之前的女婿,也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人家也没怠慢他。   老太太:“如果真是这样,那自然是极好的。”   虽然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但老太太和父亲依然紧张。   两人还特意换上一身新衣服,精神奕奕地迎接客人。   全家就初羡最淡定。   上午十点,傅家人才到。   开了两辆车过来,不止傅枳实的父母和妹妹亲自过来,连他的姑姑姑父也到了。   初羡早就知道傅枳实的姑姑嫁到云陌东澄,却一直没见过。   傅枳实的姑姑傅文瑛四十来岁,风韵犹存。姑父纪连海,高瘦挺拔,眼神锐利。   一行人从车里下来,场面轰动,引得左邻右舍纷纷出来观望。乡下人都喜欢凑热闹。但凡谁家发生个什么事,不出半天,整个村子都传遍了。   邻居黄阿姨笑吟吟地说:“初明呐,女婿上门辣!”   老父亲腼腆地笑,“羡羡的男朋友今天过来。”   “哎呀,开宾利的呀!有钱人呐!我们羡羡真有出息!   把人迎进门。   两个司机将礼盒一样一样往客厅搬,茶叶、红酒、火腿、燕窝、人参,全是高档品。   初羡悄悄拽傅枳实的衣袖,和他咬耳朵:“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啊?”   傅枳实笑着说:“这还是我拦住我妈的,不然她能把商场都给搬来。”   初羡:“……”   老太太给客人泡了茶。傅家人也不讲究,端起就喝。   两家人凑在一起聊天,各种话题轮了一波,相谈甚欢。最后才切入正题。   傅主任淡声对初明说:“亲家,既然今天是来谈两个孩子婚事的,那该有的礼数我们家自然也不能少。你们家就初羡一个女儿,将她培养得这么好,懂事又上进,我们大家都非常喜欢她。我让枳实问过初羡,说您不在意这个彩礼。但是这是必须的,您一定要收。我妹妹嫁到云陌,我也向她了解了一下云陌这边的风俗。所以我们就斗胆敲定了个数。”   说着他拿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推到初明面前,“这张卡里有一千万,您看可以吗?”   初明∶“……”   “这……”初明当场愣住,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大的数字。第一个反应就是傅家人在拿钱砸他。   他脸一沉,立刻拒绝:“我不是在卖女儿。,   文海澜女士察觉到初明的脸色变化,忙解释:“初羡爸爸,您千万别误会,这只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我们今天来是诚心诚意替我家那混小子求娶初羡的,我们-家都非常喜欢她。我和他爸爸都很高兴她能做我们家的儿媳妇。”   傅主任:“就是就是,亲家您别误会。”   听两人这么说,初明的脸色方有些缓和。   他方不紧不慢地说:“这个问题我们一家也一早就商量过。我和羡羡奶奶的意思是我们家不收彩礼。想必你们也清楚,我们家条件有限,闺女结婚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帮不了她太多。所以我们不收彩礼,只要你们家好好待我闺女,别让她受到伤害,旁的都不重要。我们只求孩子能过得幸福。”   傅主任拍着胸脯保证:“亲家您放心,我们傅家自然亏待不了初羡,一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但该收的礼数您还是要收下,不然旁人该说我们傅家不讲道理了。我回去都没法跟枳实的爷爷交代。老爷子最看重这些,一定会责怪我不懂礼数的。”   傅家人言至于此,态度已然很明显了,这笔彩礼钱不论如何都得收下。   初明为难地看着老太太,又为难地看看女儿。   老太太说:“这事儿就让羡羡自己拿主意吧。”   初羡:“……”   这烫手的山芋怎么滚到她手里了?   她求助地看向傅枳实。   这人赫然一笑,压低声音对她说:“收下吧,我爸妈有钱。”   初羡∶“……”   初羡只好让父亲先收下,到时候再另作安排。   谈好彩礼,两家又开始商定婚礼事宜。   初家人的意思是让初羡在云陌老家办一次婚礼,长辈想亲自送她出嫁。   初家人的要求,傅家满口答应。   傅枳实的姑姑傅文瑛笑着说:“云陌办一场,青陵再办一场,这样双方亲戚朋友参加婚礼都方便。”   于是乎婚礼事宜就这么敲定好了。   ——   中午两家人在云水镇镇上的一家酒楼吃饭。算是小型的订婚宴,双方长辈出席的那种。   初明行动不便,也怕给女儿丢人,就不想出门。   但初羡坚持要让他去。   “爸,今天是订婚宴,是女儿最重要的日子,您身为父亲,您必须在场。不然这顿饭还有什么意思。”   傅枳实也劝未来岳父:“叔叔,别的饭可以不吃,但今天这顿您必须吃。”   初明拗不过两个小辈,只好同意。   初明上车时,傅主任跟两个司机一同上来帮忙。   但傅枳实却没让他们动手,亲自将未来岳父抱进了后座。   一瞬间汹涌而至的前尘往事,突破了记忆的闸门,倾泻而出。   初明冷不丁想起了很多年前,傅枳实曾经背着他顶,着倾盆大雨,逆着洪流求医。   这个年轻人没能保住自己的一双腿,却保住了他的命。   初明再次看向傅枳实,上次匆匆一眼,他都没能好好看看这个年轻人。   此刻他竟然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润儒雅的年轻男人就是记忆里那个略显稚嫩的男生。   可是这张脸又是那么的相像。   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了,漫长的时光,久到回忆早已泛黄,物是人非。初明从未想过还能见到故人。而这个人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女婿。   当年的那个男生到了而立之年,成熟了,稳重了,而他也老了。   女儿能和这样有担当的男人共度余生,他应该放心的。   初羡眼睁睁地看到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红了眼睛,哽咽地跟傅枳实道谢。   年轻的男人温和一笑,“叔叔,这是应该的。”奶奶握住初羡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欣慰地说:“还是我们家羡羡的眼光好。”   初羡得意地笑,眉眼弯弯,“这可是我打着灯笼找的好男人。”   ——   双方长辈顺利会晤。   吃饭期间,文海澜女士还悄悄塞给初羡一只玉镯,告诉她:“这是枳实的奶奶传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传给你。   那玉镯质地莹润,通体碧绿,成色极佳,哪怕久经岁月淬炼,依然夺目耀眼,一看便知道它价值不菲。   这是傅家的传家宝,就这么到了初羡手里。她可不敢戴,得好好珍藏起来。   结束后傅家家长群里每人都给初羡发红包,庆祝她订婚快乐。   她简直收红包收到手软。   她忍不住感叹豪门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她能过一百年。   订婚宴一结束,傅家人就飞回了青陵。傅枳实留在云陌,他要陪初羡一起给奶奶过生日。   晚上他也没住酒店,而是住在初家。   初羡收拾出了一个小房间给他住。   初明高兴,晚上非要拉着傅积实一起喝酒。两个男人喝了不少。   喝完还把傅枳实叫你房间谈话。   谁都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初羡缠着傅枳实问了好久,他愣是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只说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说好了一个人睡客房的。可这人居然大半夜偷偷跑到初羡房间来,爬上她的床,撵都撵不走。   初羡警告他:“要是被我爸看到你就死定了。”   这人搂着她,笑嘻嘻地说:“订婚了,可以光明正大干坏事了。”   初羡:“……”   不过他也就嘴上说说,没真付诸实际。毕竟是在初羡家,有未来岳父看着,他还是要收敛一下的。   “师兄,给你听首歌。”初羡把一只耳机塞进傅枳实的耳朵里。   熟悉的旋律娓娓道来,不绝如缕。   如同一头麋鹿 闯进一座花园,我是一个动物 踏进你的眼里,在热烈的纤柔中闪烁,在颤摇的山谷中流荡,繁枝之中出落你,花雀一样的悄吟,而我只想抱你抱紧你。   ……   “这首歌叫什么?”这首歌傅枳实并不陌生,却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   初羡:“繁华之处。”   “歌名不错。”   “岂止歌名不错,歌也很好听啊!”   她不禁跟着音乐轻轻哼唱起来。   一如几年前,她坐在仁和堂的休息室里哼唱的那样。   “第一次听这首歌我就觉得它非常温柔,符合我对温柔所有的想象。就像你,永远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你就是温柔本身。”   “羡羡,你知道月亮为什么两头尖尖中间弧形吗?”【注】   “为什么?”   “锋芒对外,温柔对你。”【注】   他也不是总是那么温柔的,只是在她面前他刻意隐去了锋芒,只把温柔留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张订婚的番外。   小包子应该也会有。至于两只海王的故事我还需要酝酿一下,毕竟从来没写过两只海王的相爱相杀。   【注】:取自网易云音乐评论区。 第60章 、番外(2)   番外(2)   傅家给的一千万彩礼,初羡和家人商议过后,一致决定都留给她。父亲和奶奶的初衷就是希望她和傅积实能过得幸福,这笔钱他们不收,留给两人过日子。   于是她将这些钱全部纳入自己的小金库。   一不小心她就化身千万富翁了,简直不要太神奇!   闺蜜舒意禾都调侃她是通过结婚改变的命运的成功案例。   初羡原本打算拿这笔钱给父亲和奶奶在云陌市区买套三居室,让两人搬去市区住。但长辈在乡下住惯了,坚持不愿意去市区住,他们说不习惯。她的这个想法只好作罢。   后面她又想拿这笔钱换套婚房。傅枳实原来那个小复式面积太小了,一个人住还好,两个人住,未来再添个孩子,一家人就很挤了。换套大点的房子也能住得舒服点。   不等她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傅老爷子大手一挥,送了两位小辈一套婚房,两百多平米的大平层,就在医馆附近,顶好顶好的地段,上下班非常方便。   据说这是老爷子一早就给孙子准备的。而且早早就装修好了,搬进去住即可。   老爷子一碗水端平,两个小辈,孙子和孙女一人送了一套房,一样的地段,一样的房价。   傅婧娴当初结婚的时候,她也从爷爷那里得了一套同样的房子,是她和白彦的婚房,也是婚前财产。后面她离婚了,这套房子就被她给租了出去。   但是老爷子送给傅枳实的这套婚房,通过过户,最终登记是初羡的名字。   不仅如此,老爷子还把仁和堂一部分产权划给了她。   看得出来,傅老爷子是真的非常喜欢初羡这个孙媳妇。给了她最大的保障。   她是灰姑娘没错,她也确实嫁进了豪门。但是她一定是最幸福的灰姑娘。傅家人从未看轻过她,反而通过种种方式给了她最大的尊重。   如此一来,初羡的一千万就没地方花了,只好原封不动存在卡里。   她忍不住跟傅枳实感慨:“原来你们有钱人的烦恼是这样的,有钱花不出去。”   傅积实:“……”   傅枳实忍俊不禁,“那笔钱就当是你的嫁妆,你存起来,或者搞个投资都行。”   初羡想想自己没有任何投资天赋,她还是存起来保险一点。   ***   6月29日,初羡和傅枳实领证。   之所以选这个日子,是因为这是傅枳实第一次遇见初羡的日子。   隔着挡风玻璃,匆匆一眼。   虽然当时初羡并不知晓。可他却一直记得。   不似别的新人领个证要激动个半天,这二位出奇的平静,好像是在做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情。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最终的结局,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看到了。   平静归平静,但高兴也是高兴的。小傅医生大手笔,领完证立刻在工作群里发了好几个大红包。   仁和堂的同事美滋滋地抢红包,并纷纷送上祝福。   婚礼的日子是双方长辈共同挑选的,婚礼事宜也都由他们打点,两人落了个清净自在。该上班上班,毫不影响。   唯一需要两人操心的就是拍婚纱照。   两人都是医生,拍了一套医生的写真,旁的都是根据摄影师推荐的拍的。   婚礼国庆在青陵先办一场,等年末再回云陌老家办一场。   舒意禾和宁檬早早就预定了伴娘人选。初羡再邀请了沈轻暖、王妍和小庄护士,五个伴娘就位。   至于伴郎团,自然都是傅枳实的朋友,姜叙、陆川,还有三个是他横桑的老朋友,初羡也没见过。据说要等到婚礼那天才能见到。   主婚人两人邀请的是吴院长。他算得上是初羡和傅枳实的媒人。当年若不是他做主让傅枳实指导初羡的毕业论文,他俩可能也不会遇到。   订婚宴赵女士不在,婚礼傅枳实觉得她有必要参加。说到底总归还是初羡的母亲。他跟初羡商量以后,两人主动去贺家邀请赵兰英。   收到请柬的赵女士,眼眶湿润,险些落泪。她还以为她不可能出席女儿的婚礼了。   临走之前,赵兰英追到别墅外,悄悄拿给初羡一串钥匙,“羡羡,妈妈在华彩国际给你买了套小三居,房子不大,小两口住刚刚好,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傅家家大业大,未雨绸缪,你总得有点傍身的东西,不然到时候受了委屈都没地方去。”   她亏欠女儿太多,能弥补一点是一点吧。   初羡默默收下,“谢谢您。”   “妈妈希望你幸福。”   “我会的。”   她上了车,隔着车窗冲母亲挥手,轻声说:“妈,我早就原谅您了。”   ***   婚礼当天,艳阳高照,天空蔚蓝澄澈,流云欢逐。   初羡终于见到了另外三位伴郎——厉南川,谢微尘,贺清宁。   都是一等一的帅哥,颜值担当。果然长得漂亮的人才在一起玩。   不止亲朋好友到场,婚礼现场还来了不少大人物。双南律所的合伙人南絮,惠仁医院的太子爷夏君岱。这二位都是傅婧娴的朋友。宛丘沈家一脉来了沈家姐妹,沈安素和沈君瑜。最让人震惊的是圈内大名鼎鼎的鬼才导演穆惜颜和综艺届一姐谢思依居然都到场了。   初羡也是刚刚得知傅家和谢家是旧识,而穆惜颜则是陪好友谢思依过来的。   久闻其名,她也在电视上看过穆导,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穆导本人比电视上还要漂亮,知性美女,爽朗干练,举手投足间具是风情。   对于穆导,初羡还欠她一句谢谢。若不是她,家里可能还要在泥潭里挣扎许久。   初羡亲自致谢,诚恳至极。   穆惜颜微微一笑,“我可不敢居功,傅太太应该感谢你先生。”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穆导您。”初羡也知道傅枳实在背后起了关键作用,但穆导出了力,这份人情她始终都记得。   穆惜颜淡声道:“举手之劳而已,傅太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故人。”   故人?   初羡没敢问这个故人是谁。   “先失陪了。”穆惜颜端着酒杯走到一旁和相识的客人交谈。   初羡悄悄扯了扯丈夫的西装衣角,压低声音问:“穆导的故人是谁?”   傅积枳实抿嘴回答:“我听轻暖提过,应该是轻寒大哥。”   “穆导居然认识沈先生?”穆惜颜和沈轻寒这两人年龄相差这么大,娱乐圈和建筑圈又是大相径庭的两个圈子,这两人怎么可能会认识?   傅枳实倒是没觉得奇怪,淡然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就是奇妙无常的,他们会认识也不奇怪。”   初羡想想也是,她和傅积实之间也隔了十万八千里,命运还不是将他俩捆绑在一起了。缘分这种事还真说不准。   两位新人在一众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仪式。   穆惜颜坐在宾客中,身侧坐着谢思依。她看着台上满脸幸福的两个新人,一个是沈先生的挚友,一个是沈先生同事的后代。似乎所有人都有了好的归宿,唯独沈先生不在。   她下意识挽住谢思依的胳膊,呢喃低语:“依依,我想沈先生了。”   谢思依轻拍穆惜颜和手背,“沈先生一直都在,在我们的心里。”   扔捧花环节,舒意禾和宁檬都想抢捧花,眼巴巴等着。可没想到捧花最后砸到了沈轻暖怀里。   沈轻暖抱着花,颇为意外的笑起来,“看来老爷天都想让我赶紧脱单了。”   初羡笑眯眯地说:“沈姐姐一定会找到真爱的。”   沈轻暖:“初羡妹妹,借你吉言了。”   婚礼折腾了一天,两人累得要死。洞房花烛夜啥都没干,两人一沾到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小傅医生觉得有点亏。说什么都要拉上初羡补回来。   可怜初羡睡都不够睡,还要被傅枳实压榨。这人兴致高,没完没了。初羡彻底歇菜。迷迷糊糊中也不记得傅枳实有没有做措施。   补回来了,小傅医生非常满意。揽着老婆大人继续睡觉。   初羡眼皮子直打架,昏昏欲睡,弱弱地问:“师兄,你刚戴套了没?”   傅枳实眼珠子转了转,轻飘飘地说:“忘了。”   初羡∶“……”   “啊?”初羡瞬间清醒,“我不是安全期啊!”   “没事,爷爷想抱重孙很久了。万一中了,正合他老人家的意。”   初羡:“……”   “咱俩这才刚结婚,我还想享受二人世界,我可不想那么早当妈。”初羡鼓起小脸,“等下我去买药吃。   “骗你的!”他刮了刮她鼻子,“我可舍不得你吃药,那东西多伤身体。”   两人睡到大中午。   初羡一醒来就开始数份子钱。数到后面手都酸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过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生活。   别的倒还好,就是有点费手。   ***   婚后两人过了三年二人世界。第四年两人开始积极备孕。   当年秋天,两人喜提小棉袄一枚。傅枳实为女儿取名为傅繁枝。   繁枝之中出落你,花雀—样的悄吟,而我只想抱你抱紧你。   美好又娴雅的名字。   两人希望女儿是个娴静斯文的孩子。   可惜傅繁枝小朋友明显辜负了父母的期待,这孩子完全是个十足的混世魔王。从一出生就极具杀伤力。别的小婴儿在月子里吃了睡,睡了吃,非常好打点。可惜这孩子白天睡,晚上闹腾。就得人抱着,陪她说话,陪她玩,一离手就哇哇大哭。而且她只认初羡。别人一抱就哭,傅枳实这个爸爸抱都不行。育儿嫂和保姆完全成了摆设。   初羡被折磨惨了,一个月瘦了十斤,都快成皮包骨了。她每时每刻都想把女儿塞回肚子。   如果知道这样,她绝逼不生孩子,和傅枳实过二人世界它不香么?   老婆大人受苦受累,傅枳实委实心疼坏了,很长-段时间他对女儿极具怨念。   女儿这么依赖她,初羡完全没法工作,只好辞职带孩子。   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养到四岁,可以进幼儿园了。初羡为了解放自己,立刻就把孩子送进了幼儿园。打算重返职场。   女儿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夫妻俩就差没点鞭炮庆祝了。   可惜两人明显低估了女儿的破坏力。   幼儿园小班的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一个个都哭哭啼啼的。小班的老师们一个个耐心哄过去,好不容易才把全班孩子都安抚住,终于没人哭了。   整间教室安静如鸡,无比和谐。   老师们深感欣慰,心想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谁知小魔王傅繁枝小朋友对着教室一声吼:“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   一瞬间全班鬼哭狼嚎,哭声一片,不是在喊爸爸妈妈,就是在喊爷爷奶奶。   老师们光速奔溃,就差没哭了。   把全班孩子弄哭,始作俑者却不哭,坐在小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热闹。   初羡和傅枳实透过监控画面看到女儿那副欠扁的模样,简直哭笑不得。   当天下午放学,夫妻俩轮番上阵教育女儿,摆事实讲道理,并让女儿保证绝不再犯。   小家伙委屈巴巴,皱着一张小脸,奶声奶气地保证:“爸爸妈妈,我错了,我保证以后都乖乖的。”   夫妻俩这才放心放闺女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初羡满心欢喜地把女儿送去幼儿园。   可是没想到小魔王一到幼儿园立刻原形毕露,又再次让全班老师奔溃。   不止如此,连续一周,小家伙都以这种方式让老师头疼不已,夫妻俩教育都教育不好,该犯还是得犯。小丫头片子实在是太嚣张了。   幼儿园园长亲自和夫妻俩接洽,小心翼翼地说:“您家孩子我们实在教不了,您还是换个幼儿园吧!”   夫妻俩∶“……”   好家伙,刚进幼儿园就被退学了,这以后还得了!   两人气得不行,只能把孩子领回家。   初羡撸起袖子就想打人。傅枳实及时制止她。   “必须得打,不打不长记性,到时候全青陵的幼儿园都不要她。”   傅枳实施施然道:“这次换我来,你别动手。”初羡∶“……”   从女儿出生到现在,傅枳实从来没对孩子红过脸,一句重话都没讲过。这次都要动手了。看来真是被小魔王气得不行了。   小傅医生拎起小屁孩的衣领,把人拎进书房。   房门用力一关。   初羡不放心,扒在门口听动静。   里面并未如她所想传出哭声。只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具体内容也听不清楚。   半个小时以后,父女两个一同从书房出来。   父亲一脸平静,女儿高高兴兴,一点都不像挨揍的样子。   “不是说打么?敢情你没舍得打啊!”初羡有些懵。   小傅医生轻飘飘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要打咱闺女了?”   初羡:“你不是说让你来么?”   “羡羡,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有我的方法。你看着好了,明天枝枝就乖了。”   她将信将疑。   傅枳实联系了另一家幼儿园,给女儿转了学。   入学以后,傅繁枝小朋友完全脱胎换骨,不止不捣乱了,还规规矩矩上课,老师说什么是什么,乖得过分。   初羡觉得太神奇了,一个劲儿问丈夫:“你到底和枝枝说什么了?她怎么会这么听话啊?”   傅枳实神秘一笑,“这是我和小情人之间的秘密,哪能告诉你呢!”   初羡:“……”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手冷,脚冷,手指还疼。南方人真的要哭了,拿命在码字! 第61章 、番外 (3)   番外(3)   《海王的翻车现场》   舒意禾&姜叙   2020.12.18   -   舒意禾只花了三秒就决定追姜叙。   第一眼见到姜叙,她便觉得这个男人是与众不同的。   舒小姐家里有矿,自小吃穿不愁,无忧无虑。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搜罗帅哥。她阅人无数,阅男人更多,可是她的鱼塘里却从未出现过像姜叙这样的大鱼——帅气的警察叔叔。   于是乎,她暗自决定一定要将姜叙这条大鱼纳入她的鱼塘。   傅枳实在檐外听雨定了包厢,邀请一众好友聚餐。闺蜜初羡也把她给叫上了。   而姜叙是傅枳实的发小。   双方浩浩汤汤, 堪比大部队会师。   当晚他穿雾霾蓝毛呢外套,黑色长裤,白色板鞋,装束简约。   衣着并不惹眼,可架不住那张脸惹眼呀!   和傅枳实温润清俊的长相不同,姜叙生了一张及其凌厉的脸,乌木般漆黑的瞳孔,眼神锋芒锐利。鼻梁英挺,双唇削薄,五官立体,轮廓清晰。   舒意禾目测了一下,这人大概有185的身高,身材修长高大,却又并不会显得粗犷蛮横,恰到好处。   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她便想到了电视剧里常演的硬汉,铁骨铮铮。   舒意禾突然有点后悔今晚没好好掏饬自己了。   想着都是朋友间的聚会,她随便套了件羽绒服就出门了。如今看来真心是她草率了!   她发誓她以后一定要做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哪怕下楼倒个垃圾都必须化妆。因为你根本就猜不到你会在哪里碰见帅哥。   事实上这不是舒意禾第一次见姜叙。他俩的渊源还要更早。   研二那年冬天,舒意禾和闺蜜初羡一起到银泰逛街。当时有个小贼抢了初羡的书包,好友把人一顿暴揍。后面报了警,处理的警察叔叔就是眼前这位。最后还是傅积实去派出所捞人的。   她记得姜叙应该是派出所所长。没想到还是傅枳实的发小。难怪傅枳实当时那么迅速就现身派出所了。敢情就是这位警察叔叔悄咪咪通知的。   舒意禾弯唇一笑,主动开口:“警察叔叔我记得你,咱们在派出所见过。”   她想了长明星脸,脸型小巧,五官精致,出众又张扬。她一笑,风情万种。   搁古代,这姐们绝对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这种姿色没进娱乐圈还真是可惜了。   沈轻暖疑惑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姜叙自然记得舒意禾。如果说初羡教训小毛贼让人印象深刻,那么初羡的这位闺蜜同样让人记忆犹新。   这姑娘明明长了一张惹事的脸,还以为是个狠角色,没想却是鹤鹑一只,什么话都不敢说。俨然就是世人常说的花瓶。当真可惜了这张脸。   男人的目光短暂停留在对方的脸上,一两秒钟又快速移开,不甚在意地说一句:“说来话长。”   心里再一次感叹可惜了这张脸。   舒意禾挑眉道:“怎么就说来话长了,一两句话的事儿。前两年元旦,我和羡羡在银泰逛街,有个小贼抢了羡羡的包,于是我们就报警了,处理的警察叔叔就是姜先生。”   沈轻暖认真听完,不免笑起来,“那二位还真是有缘呢!”   舒意禾感激道:“说起来还得谢谢警察叔叔替我们主持公道。”   姜叙温声细语,“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提也罢。朋友间聚会,就不用喊警察叔叔了,叫我姜叙就好。”   说来也是凑巧,舒意禾就坐在姜叙边上。   一坐下她便举着手机说:“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不介意加个微信吧?”   沈轻暖带头说:“当然不介意,以后多联系。”   她把手机二维码拿给舒意禾扫。   沈轻暖加完,陆川也紧随其后。最后才轮到姜叙。   他坐姿懒散,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   舒意禾扫完,对方迅速点了通过。   她给姜叙备注成“大鱼“。   她的目标就是泡这条大鱼。   姜叙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狗,盐牙类最,一脸凶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狗长得很复杂,四不像。体型像柯基,脸却像柴犬,眼睛像哈士奇,皮毛又像金毛,一只狗综合了好几种狗的品相。大概率是只串串。   舒意禾压低声音问:“这是姜先生养的狗啊?”   “嗯。”姜叙下意识摸了摸烟盒。   见包厢里没人抽烟,他也不好意思抽,右手又移开裤袋。   “叫什么啊? 怪可爱的。”   “四不像。”   舒意禾∶“……”   还真是个接地气的名字。什么狗都不像,可不是四不像么?   “原谅我孤陋寡闻,这狗什么品种啊?我从来没见过。”   “这是串串。”姜叙轻轻晃了晃酒杯里的红酒,温声说:“它妈是柴犬和柯基的杂交,它爹是哈士奇和金毛的杂交。”   舒意禾∶“……”   尼玛,这是串了好几代呀!   不止这位警察叔叔与众不同,警察叔叔养的狗都这么与众不同。   都是熟人,包厢里氛围很不错。舒意禾小姐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得起来。   姜叙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在安静倾听。   饭局快结束时,姜叙出了包厢。   舒意禾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   她以去洗手间为由也出了包厢。   踩着高跟鞋绕过走廊,才发现姜叙正靠着栏杆打电话。懒洋洋的站姿,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搭在栏杆上,随意散漫。   明明长了张铁血硬汉的脸,可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质却像极了纨绔子弟。   不看其他,光看这人一身行头,和这身上的气质,这位八成也是个家底殷实的富二代。没准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官二代。   檐外听雨的一楼是散座,宾客众多,人声喧器。   台上一男一女在唱苏州评弹,咿咿呀呀一大串,尾音拖得老长老长,像极了这个冬天总也不停歇的绵绵细雨。   舒意禾一贯不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要她选,她绝对不选檐外听雨这地儿跟朋友聚餐。   虽然余家人的地儿精贵又有面子,但这些评弹和评书真心不是她所喜欢的。她爹早年是煤矿的老板,倒腾几年就发了,算得上是暴发户。而她是暴发户的女儿,要想多有品味也不见得。她这人俗气的很。   舒意禾站在角落里打量两眼,离得远,也听不出姜叙说了点什么。倒是被台下的苏州评弹吵得心烦。   她转身去了洗手间。   她对着给自己补了个妆。   她皮肤底子好,化妆技术又不错,镜子里的这个女人明眸皓齿,丰肌秀骨,说是尤物也不为过。   对于自己的这张脸,舒意禾一向是有信心的。   补完妆从卫生间出来,她意外发现姜叙竟站在洗手间门口。脚边立着一只长方体垃圾桶。他正准备抽烟,已经从裤袋里摸出了烟盒。   轻轻打开,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竟没剩下一根烟。   哑然失笑,再次合上烟盒。   右手边却静悄悄地探过来一只白暂透亮的女人的手,指尖捏一根细长的香烟。   一手大红色的美甲特扎眼。   红色看似普通,实则很挑人,皮肤黑的人做大红的美甲,只会显得手黑。舒意禾肤色白净,这美甲倒是非常衬她。   姜叙下意识扭头,对上舒意禾那双漂亮的眼睛。双眼皮,眼尾狭长,长睫纤细浓密,褐色瞳仁灵动闪现,仿佛一潭莹莹秋水。   舒意禾的这张脸之所以让人过目不忘,贵在她的这双眼睛。   一般人真心生不了这么好看的眼睛。   可惜是个花瓶。   舒意禾的手垂在半空中,轻柔出声:“试试我的?”   姜叙却没接,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警察叔叔是嫌弃我这烟不好?”年轻的女人浅浅一笑,具是风情。   舒意禾抽苏烟沉香,这款深受女士喜爱,很多商家也把它当女士烟卖。这烟说不上太好,但也不算差。   “舒小姐是第一位给我递烟的人。”男人淡然一笑,伸手接下,含在嘴里。   舒意禾想起这人的身份,不免笑了笑。一般人谁敢给警察叔叔递烟呀!   她探身过去给他点烟,“你刚都说了,朋友间聚会,不用喊你警察叔叔,我也就没把你当警察叔叔了。”   离得近,一抹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尖,出自女人身上。   打火机玩得很溜,点烟神速,一看就是老烟枪。   再回想一下她在席间喝酒的样子,娴熟麻利,红的白的,来者不拒,酒量很好,他都不见得喝得过她。这分明就是常年泡吧泡出来的。   想来也是神奇,初羡那么清纯的妹子,跟朵小白花似的。居然有一个这么会玩的闺蜜。   青烟腾腾升起,优雅的香气四处流散。   姜叙细细吸一口,口鼻间充满沉香的味道,清爽干咧,苦中带甜,甜中透醇,香而不腻,回味悠长。   “这烟不错!”他含糊地说。   舒意禾大方地笑,“我可以送你一盒。”   “那倒不必。”姜叙囫囵抽两口烟,又缓缓吐出,“好东西尝个鲜就行了,多了就腻味了。”   “都是朋友,何必跟我客气。”舒意禾坚持把烟塞进姜叙的外套衣兜。   姜叙∶“……”   姜叙挑眉,“舒小姐这是公然行贿呐!”   舒意禾嫣然一笑,俏皮又灵动,“所以姜所长要来抓我吗?”   说完就扭着小蛮腰走了。   这女人不止脸蛋生得好,这身材也没得挑,前凸后翘,玲珑有致,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又很有肉。是个男人都扛不住这种好身材。可惜是个花瓶。姜叙一贯不喜花瓶。   他安静地抽完那根烟,摁灭烟头,扔进垃圾桶。   从衣兜里摸出那包烟,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像舒意禾这样的花瓶,当当朋友可以,若是要当女朋友,怕是不行。   他有过很多任女朋友,万花丛中过。看似不挑,实则无比挑剔。女朋友可以长得一般,但绝对不能是花瓶。   作者有话要说:  禾儿:你才是花瓶,你们全家都是花瓶!   哈哈哈哈哈 第62章 、番外(4)   番外(4)   回到家,舒意禾放了满满一缸热水。撒入浴盐,整个人顺势滑进去。   热水环绕,满池的泡泡,她惬意享受着,身心放松。   往高脚酒杯里缓慢地倒上一杯红酒。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泡澡她都要喝上一杯红酒。   酒刚倒好,递到唇边当即闻到一阵香醇浓郁的酒香。转念间想起自己晚上聚餐时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该醉了。   她把酒杯推到一旁。   什么都不喝, 就安静泡澡。   舒意禾捞来手机,翻看姜叙的朋友圈。这位警察叔叔的朋友圈并没有设置三天可见。可即便是这样,他的朋友圈常年荒芜, 啥内容都没有。   都说朋友圈最是能窥探一个人的生活和人品。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过着怎样的生活,多少能从他的朋友圈看出来。   可惜这人朋友圈荒芜长草,自然是半点有用的信息都窥探不到了。   翻了翻姜叙的朋友圈,脑海里全是他的脸。越回想就越是觉得他有味道。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完美的身材,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浓郁的硬汉气息。这和她过去遇到的那些小鲜肉完全不同。   这更加坚定了她要泡警察叔叔的决心。   她赶紧给闺蜜初羡发微信。希望她能从傅枳实那里挖点有用的信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要泡姜叙这条大鱼,她怎么都得了解了解大鱼本身。   舒意禾∶【老娘决定了,我要泡姜叙!】   好友那边几乎是秒回——   初羡∶【禾儿,我劝你慎重,你打不过警察叔叔的。】   舒意禾∶“……”   舒意禾涩涩地想,在床上打得过就行。   虽然闺蜜初羡并不赞成她追姜叙。但她还是非常给力地替舒意禾从傅枳实那里搜罗来了姜叙的一些基本情况。   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姜家在青陵十分低调,却非常有地位,祖孙四代从政,姜叙的爷爷在退休之前还是 Z省的省委书记,他是根正苗红的官二代。   姜叙的家庭关系很简单,父母在青陵市政府工作。他还有个妹妹叫姜殊,是青陵第一医院的麻醉科医生。   姜叙出身好,却没依靠家里,甘于平庸,屈身在堰山区派出所当个小小的所长。待了四五年了,也没见他有往上爬的念头。   这点倒是和舒意禾很像。她也是个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富二代。学了这么多年的中医,也没好好发挥所学,只在亲戚的惠仁医院药房打打酱油。   如此看来,他俩还是很合拍的,应该能合得来。   虽然初羡给她找来了姜叙的资料,但闺蜜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她:“姜家不是普通人家,傅枳实说姜叙他要是没遇到那个非她不可的女孩子,他的婚姻多半是家里做主的,这块骨头可不好啃。”   舒意禾微微一笑,不甚在意,“骨头好不好啃,得啃过才知道。”   初羡知道舒意禾的性子,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且她阅人无数,一直所向披靡,倒也从未碰过钉子。初羡想来也不用太为好友担心。   和闺蜜通完语音电话,舒小姐斗志昂扬地开始了她的“捕鱼行动”。   根据傅枳实的确切消息,姜叙如今住在水榭华庭8幢。三单元1602室。水榭华庭是一个普通小区,均价还不到两万。倒也配得上他人民公仆的身份。   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舒意禾果断在水榭华庭7幢租了一套两居室。她本想跟姜叙住在同一栋楼,可惜8幢没有空房。虽然不能一栋楼,但在同一个小区也是好的。   她深觉自己也太拼了,为了“捕鱼”,放着好好的别墅不住,跑去住小小的两居室。   不止如此,她还砸重金买了一只短腿柯基,取名大鱼。   姜叙养狗,她买一条狗来养,也能增加他俩之间的共同话题。   舒意禾家里养了一只银渐层,加上这只柯基,算是猫狗双全。   虽然她是第一次养狗,但她有养猫的经验,倒也不会太手忙脚乱。   做完这两件大事,舒意禾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这个捕鱼达人,俨然撒好了渔网,就等着大鱼自己往里面跳了。等时机成熟,她就把渔网一收,来个网中捉鱼,谅他姜叙也插翅难逃。   ***   一周以后舒小姐搬家。闺蜜初羡也被叫来当苦力。   得知她为了追姜叙,不惜搬去姜叙的小区,初羡不由露出了大拇指,“禾儿,狠还是你狠!”   舒意禾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语气自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干就要干它一票大的。”   初羡∶“……”   找了搬家公司,两姑娘倒也不用做太多事。   舒小姐搬了十多个大箱子进新家。光替好友整理衣服初羡就整理了七八个箱子。而这些只是舒意禾的冰山一角。她的衣服远不止这些。   这姑娘有着惊人的购物欲,每次出门逛街都必须血拼一通,衣服包包买得最多。   初羡都时常调侃,她家迟早要被她给败光。   她每次都满不在乎道:“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快乐就好。”   她总有一套道理应付初羡。   ***   她原先住的别墅宽敞通透,还有两个阿姨伺候。这两居室又小又窄,舒小姐开始住得很不习惯。   好在适应了几天也就习惯了。为了男人,她舒意禾能屈能伸,吃点苦算什么。   大鱼同志还是幼犬,对外出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可舒意禾还是每天坚持带它出门遛弯。在小区里四处溜达。不为其他,就为了和姜叙制造偶遇。   然而整整两周过去,她连姜叙的影子都没见到。   她还经常在8幢楼下晃悠,可惜晃悠了无数遍也没用。见不到就是见不到。   舒意禾都要忍不住怀疑傅枳实的消息究竟可不可靠了。会不会姜叙压根儿就不住在水榭华庭?   但想来傅枳实也应该不会骗她。多半是他俩的缘分不够,这才遇不到。从来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你硬要他们在小区里遇到,好像也不太可能。   其实除了制造偶遇,她倒也不是没在微信上联系过姜叙。每次都找机会给他发点有的没的,多数都是向他请教养狗知识。   这人倒是会耐心回复她,除此之外,别的一概不说。   对于她的那些约饭约酒请求通通置之不理,只当没看到。   这不是舒意禾第一次追男人,但这绝对是最艰难的一次。她之前追那些小鲜肉,发发微信,约个饭,喝个酒,伸伸手指头,那些男人就乖乖就范了。   到了姜叙这里,他油盐不进,装聋作哑的本事一流。   听说他也是个海王,谈过不少女朋友。既然是海王,那必然不是不解风情。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人在跟她玩欲擒故纵。   玩就玩,她舒意禾一定奉陪到底,看谁玩得过谁!   ***   一转眼就到了农历新年。   舒意禾搬进水榭华庭也有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她始终没能见到姜叙。   她一遍遍安慰自己要有耐心,可内心还是不免失望。   人就是这样,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一旦有了期待,倘若期待落空,那自然而然会失望。   正是因为她对姜叙抱有很高很高的期待,时刻都想遇到她。可如今又老是碰不到,她当然会感到失落。   她当海王这么想些年,也养过不少鱼。可还是第一次对某一条鱼如此牵肠挂肚。她真心觉得自己变了,变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好在舒意禾是个有恒心的人,从小到大但凡她想得到的东西,不管花费多少心思,亦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她都非得到不可。   所以姜叙这条大鱼也不会例外,她势必要收归她的鱼塘。   除夕夜,舒意禾和父母一起吃了年夜饭。并收到了来自父母的丰厚的压岁钱。   她家老父亲和母上大人对孩子的教育方式简单粗暴。他们对于孩子的关心就是给钱,给很多很多的钱。   吃完年夜饭,母上大人就去跟小姐妹搓麻将去了。老父亲则跟朋友出门喝酒去了。   舒意禾一个人待在父母家怪没意思的,她默默回了自己家。   她的小窝里有猫有狗,总归还是温馨一些。   她万万没想到,在除夕夜,夜晚八点,万家团圆的日子,她终于见到了姜叙。   准确的说是他的那条狗--四不像。   虽说水榭华庭小区比较普通,比不上那些高档小区。但基础设施还是满齐全的。开发商建了个中央公园。这公园不大,专供业主们娱乐休闲。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喷泉,亭台楼阁,健身器材,一样不落。   舒意禾平时就会上小公园里来遛狗。大鱼那孩子特喜欢往草坪里奔跑打滚。要是再碰上别的小狗,嬉闹起来,拽都拽不回家。   往常这个点,公园里特热闹,大爷下棋,大妈跳舞,孩童嬉闹,年轻人散步,放眼望去人来人往,特有人间烟火气。   可今个儿是除夕,举家团圆的日子。小公园里空无一人,冷清的过分。   路灯清凌凌的,三两束灯光四下流散,昏黄又古旧。   半明半昧间,几棵老树枝桠空荡,在寒风中微微飘摇。那长长的影子投射到地上,暗影重重。   阖家团圆的日子,再配上这么个萧条凄清的环境,舒意禾还在外面瞎晃荡,不免成了孤家寡人,落寞得过分。   天寒地冻,她自然是没那个闲情雅致搁公园散步了,她只想赶紧回家暖被窝。   “别提了,刚从老宅逃出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的战斗力,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路过假山,一个熟悉的男声毫无预兆地钻进耳朵。   低沉平静的男声,没什么温度,更不起波澜。当事人俨然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舒意禾耳膜一震,她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熟悉。   心下困惑,条件反射地往假山方向瞟了一眼。   双脚也不自觉跟着靠近了几步。   电光火石之间,一团黑影突然朝自己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禾儿要被四不像生扑了!哈哈哈哈 第63章 、番外(5)   番外(5)   电光火石之间, 一团黑影突然朝自己扑来。   速度飞快,伴随着几声巨大的咆哮声,响彻一方,“汪汪汪!”   “啊……”舒意禾瞳孔放大,几乎吓到室息。   是狗! 还是条凶狗!   “妈妈呀!”   这家伙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本能地频频后退,不受控制。   舒意禾今天穿的是一双浅棕色的小羊皮短靴, 细高跟,鞋跟都有七厘米。她喜欢穿高跟细,而且是细高跟,她享受那种细跟着地的轻盈感,仿佛蜻蜓点水,下一秒似乎就要腾空而起了。与此同时,又有点摇摇欲坠的刺激感。   她家鞋柜里摆了很多双高跟鞋,各个牌子的都有,全是细高跟。她每次出门总会挑选一双最合适的高跟鞋来搭配她的衣服。   她今天穿千鸟格的裙装,搭配这双小羊皮短靴最好,优雅又提气质。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高跟鞋有一天会给她带来灾难。   紧急情况,频繁后退时,尖细的高跟猛地一歪,右脚一阵刺骨的疼痛感瞬间冒头。重心瞬间失去平衡,摇摇欲坠。   她根本顾不得痛,因为她整个人已经被狗彻底扑倒了。   她绝望跌坐在地上,那条狗对着她狂吠不止,一声比一声激烈。   舒意禾∶“……”   毫无悬念,舒小姐此刻的内心是奔溃的。   有生之年,她舒意禾竟也会被一只狗扑倒在地,说出去都丢人。   如果不是脚上的高跟短靴,她也不至于会崴脚,应该还有机会逃跑。不会像此刻这样跟一条狗大眼瞪小眼。   舒意禾发誓,她要把家里那些高跟鞋通通扔进垃圾桶!   借着暖橘的灯光,舒意禾终于看清了这条狗的全貌——非常复杂的长相,四不像,还一脸凶相,丑死了。   就跟姜叙微信头像上的那张照片一样。   很显然这是姜叙的狗。站位假山后面打电话的这个男人是姜叙。   除夕夜,这人还真是有闲情逸致,不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守岁,居然带着爱犬在躲在假山后面接电话。   事发突然,姜叙顾不得和好友继续通话。他匆忙挂断电话,飞奔过来,及时喝止住自己的狗,“四不像,不许叫!”   这个声音极其具有穿透性,威慑力十足。   舒意禾只感觉到耳膜一股,一个颀长的白影就快速闪现到眼前。   四不像听到主人的声音,当即退到一旁,瞬间不叫了。   自己的狗扑倒了过路人,姜叙暗觉不妙。   他快步走上前,面露歉意,“抱歉小姐,你还好吧?”   舒意禾蓬头垢面,惊卜未定,心脏狂跳不止,呼吸厚重又急促。她还没从刚才的巨大冲击力中缓过神来。   待回过神后,直接被吓哭了,眼眶湿润。她委屈巴巴地开口:“我一点都不好,我都快被吓死了,能不能管管你的狗?”   姜叙∶“……”   这个声音委屈又愤怒,还带着一股严厉的控诉。”舒小姐?”听到这个声音,姜叙立刻就认出了舒意禾。   在派出所工作这么多年,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他对人声的辨别精准无比。一般人的噪音他听过一次就不会忘。何况舒意禾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轻柔中夹杂着一种娇媚,让人过耳不忘。   光线昏聩不明,暗影重重,刚才又事发突然,他完全没认认出是舒意禾。   这一刻他方细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穿千鸟格裙装,长发飘飘,腰细,腿长,完美的天鹅颈,特别有气质。   只是此刻美人有些狼狈,花容失色,脸色煞白。   除夕夜,这么个大美人被一条狗生扑,还弄得这么狼狈不堪,她的愤怒也是情有可原的。   说来也是奇怪,他家狗训练有素,在外面向来规矩,这还是头一次见它生扑路人。   “不好意思舒小姐,这是突发事件,我家狗平时不这样。”姜叙忙伸手去扶她。   他留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身穿白色羽绒服,灰黑色休闲裤,整个人倒是一派平静,从容镇定,丝毫不见慌乱。   舒意禾委实被他这副从容不迫的姿态给刺激到了。她一把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这意思是活该我倒霉,这事儿被我赶上了呗!”   姜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遛狗连狗绳都不拴一根,你这分明是在纵容你家狗伤人!”舒意禾揉着自己的脚踝,越揉越痛,也越揉越生气。   姜叙平静地陈述:“平时都拴着,就今天没栓。”   舒意禾∶“……”   “得,算我倒霉!”   每天都拴着狗绳,今天第一次没栓,就被她碰上了。她这该死的运气也是没谁了!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 四不像有没有咬你?”   舒意禾疼得量牙咧嘴,恶狠狠地瞪着那只丑狗,“它敢咬我,老娘立马把它炖了!”   姜叙∶“……”   四不像瞬间冲她吼:“汪汪汪!”   姜叙转头盯着自家狗,厉声警告:“再叫把你送去狗肉店!”   “呜鸣鸣…四不像立刻就安分了。   舒意禾哀怨地望着他,“姜所,我脚崴了。”   姜叙∶“……”   这下四不像闯大祸了!   他咬牙切齿对着四不像道:“回去再收拾你!”   四不像默默缩了缩脚丫子,脑袋自发下垂,发出委屈的声音。   这家伙认错的态度倒是很好。   男人沉声说:“鞋子脱了吧,我给你看看。”   舒意禾癌瘪嘴,直接怼他:“你又不是医生,你看得好么你?”   姜叙∶“……”   姜所长瞬间被噎住。   “那我送你去医院。”他的狗伤了人,他总得负责到底。   “大年三十进医院,晦气!”   姜叙∶“……”   “那你说怎么办?”他简直头疼,无力地摁摁眉心。   “不知道。”   姜叙∶“……”   舒小姐公主病犯了,作劲儿也上来了,越想越委屈。   姜叙犹疑片刻,旋即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把舒意禾的小羊皮短靴给脱了。   舒意禾:“……”   “你凭啥脱我鞋子?”她很不满,不自在地缩了缩脚丫子。   “别动!”姜叙摁住她的脚背,厉声警告。   转瞬间就把她的袜子给脱了。   他开了手机手电筒,一捧白光准确无误地照在舒意禾的右脚上,肤色白净,脚踝处已经红肿了,尤其明显。   他试着揉了揉。   一下手舒意禾就疼得直掉眼泪,哭爹喊娘,“疼疼疼……疼!”   男人指尖微凉,像是过了电,惹得她一阵颤栗。   姜叙替他把袜子鞋子穿好,沉声决定:“去医院吧!”   这是陈述句,不是在跟舒意禾商量,而是早就决定好了。   崴脚可大可小,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放心。   姜叙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舒意禾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路了。   姜所长很有担当,主动蹲下,“上来,我背你!”   舒意禾心下一喜,也顾不得脚疼了,麻溜爬上姜叙的背。   她还一直苦恼见不到姜叙。今天不但见到了,他还背她,进展神速啊!   男人的后背硬实宽厚,让人觉得特安心。趴在他背上,似乎脚疼都烟消云散了。   舒意禾得寸进尺地想,要是能有公主抱就好了。   然而背人的姜叙却没那么舒服了。舒意禾这姑娘看着很瘦,事实上一点都不轻,背着很有重量。   舒意禾问:“姜所,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背女孩子?”   这人不咸不淡地说:“反正你不是第一个。”   舒意禾∶“……”   “我有自知之明,不敢当姜所的第一个。”   海王拥有一大片鱼塘,定然背过不少女孩子。   事实上舒意禾也不是第一次被男孩子背。她的历任男朋友都背过她。不过姜叙是最让人觉得安心的。大概是因为他的气质和他的警察身份,他这个人总能让她感到踏实。   两人走在前面,四不像跟在身后,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静谧如画。两人一狗,画面居然出奇的和谐。   舒意禾趴在姜叙背上,瓮声瓮气地问:“你干嘛养四不像啊?”   姜叙养一条串了这么多家的狗,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这是我同事的狗,我替他养。”   “你同事干嘛不自己养?”   “他养不了。”   “为啥啊?”   “有次出警,被坏人捅了,人没抢救过来。”   对话进行到这里舒意禾立刻缄默了。   “四不像是串串,串得也不好看。主人大概是嫌弃它丑,刚出生就把它给扔了。是我同事把它捡回去养的。后面我出事了,我就替他养着。”姜叙不紧不慢地说:“四不像平时特乖是一小孩,从不伤人,连对别人叫都很少叫,今天也不知是真怎么回事,居然会扑你。”   舒意禾冷不丁地问:“它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话题切换太快,姜叙都有点没跟上舒意禾的节奏。他微微愣神,隔了一会儿才温声回答:“公狗。”   “那就难怪了。”舒意禾恍然大悟。   姜叙不解,“什么意思?”   舒小姐自然而然地说:“是个男的都对美女没什么抵抗力,我对我的颜值还是很有自信的。”   姜叙∶“……”   他莞尔失笑,“你连一条狗都放过?”   “狗界也有老色批呀!泰迪不就是嘛!泰迪老色了,日天日地日月亮,什么都日。”   姜叙∶“……”   姜叙忍不住为自家狗正名:“四不像身体里没有泰迪的基因。”   舒意禾轻飘飘地反问:“都说是捡来的狗,你怎么确定它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不像小可爱助攻辣!   去年喻先生捡了一条流浪狗,颜值还可以,也不知道是啥和啥的串串。他就送回老家给我婆婆养了。被我婆婆养了一年,生了三只小狗,每一只都长得不一样,估计爹都不同。前不久被偷狗贼给下药偷走了。婆婆可难过了,就不愿意再养狗了。三只小狗送了两只邻居,我和喻先生养了一只。虽然没宠物狗好看,但也还过得去。最主要还挺聪明,和它说话都能听懂。有小家伙解解闷倒也挺好的。 第64章 、番外(6)   番外(6)   姜叙把舒意禾塞进后座。然后扔下一句:“等我一下,我把狗送回家。”   说完一人一狗就离开了视线。   舒意禾开了车里的顶灯,对着右脚红肿的脚踝拍了张照片,果断发了条朋友圈。   舒意禾∶【真特么刺激!】   不出一分钟,她的各路朋友纷纷给她送上了慰问。她的前男友们更是股切,红包一个接一个发过来。   舒小姐无疑是最成功的海王。她跟她每一任前男友都是和平分手,分手后都可以当朋友,没事开个排位,相约一起开黑啥的,关系搞得特和谐。从来没跟哪个前男友闹红过脸。   就这点而言,初羡是最佩服她的。承包一大片鱼塘容易,然而要想跟鱼塘里的每一条鱼都搞好关系,这可不容易。不是谁都有这种本事的,男女感情本就复杂,鸡飞狗跳者数不胜数,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全身而退。   收完红包,舒小姐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美腻了不少。脚踝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收起手机,她随意在车里扫了两眼,干干净净,简洁朴素,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   姜叙这车特普通,三十来万的英菲尼迪,毫不显眼。都不够舒意禾那辆玛莎拉蒂十分之一的价格。   想必是有警察叔叔这层身份的束缚,一切都得低调。   等了一会儿姜叙就回来了。   他坐进主驾,扔给舒意禾一瓶药酒,沉声说:“先喷喷,缓解一下。”   “谢谢。”她默默接过,低头看了一眼瓶身,认出上面的logo。   这是仁和堂自主研发的一款药酒,专治跌打损伤,效果很好。学中医的基本都认识这款药。   她慢腾腾地给脚踝抹上。   这药酒刺鼻,味道特冲,一时间车厢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她摇下车窗,开了一道口子。有冷风突突灌进车里,立刻就将药味给冲淡了。   姜叙已经发动了车子,低声的噪音顺着沁寒的夜风刮过来,“去哪家医院?”   “去惠仁吧!”舒意禾撩了撩被风吹乱的栗色长发,露出一双白嫩小巧的耳朵,耳垂处长长的流苏耳环落入眼中,炙热艳丽的大红色。   就是这一抹红色衬得女人的脸色愈加苍白,没什么血色。   看来刚才四不像是真的把她吓得够呛。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姜叙低头看了一眼导航,惠仁医院确实是距离水榭华庭小区最近的一家医院。   除夕夜进医院,舒意禾觉得这滋味相当酸爽。   举家团聚的日子,医院自然不复往日热闹,冷清过了头。尤其惠仁还是一家私立医院。   骨科当晚值班的是高医生。一个年轻的帅小伙,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说话也有点娘。   他见到舒意禾颇为意外,“舒医生,你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咋把自己弄进医院了?”   舒意禾摆摆手,一脸的生无可恋,“别问,问就是一言难尽。”   高医生∶“……”   “你和你男朋友打架了啊?”高医生看看舒意禾,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年轻男人,自发脑补了一出男女混战的画面,一定非常的激烈。   舒意禾:“……”   舒意禾忍不住犯了个白眼,心想∶年轻人呐,不要瞎脑补呀!   她忙催促道:“你快给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高医生捏了捏舒意禾的右脚脚踝,旋即就说:“放心好了,没大事,搽点药就好了。”   舒意禾不放心地问:“不用拍片吗?”   高医生爽然一笑,“不用,伤没伤到骨头,我一摸就知道。”   高医生对着电脑屏幕哔哩啪啦敲键盘,流畅异常,“我给你配点药回去搽搽。这几天多注意休息,少走路。让你男朋友多给你热敷一下,那样好得快。”   这位大哥左一句男朋友,又一句男朋友,说得贼溜。俨然完全把姜叙当成了她的男朋友。   想想也是一个男人在除夕夜送一个女孩子到医院看脚,大概率就是男朋友了。除此之外想必也没别的什么理由了。   爱叫就叫吧,舒意禾也懒得纠正高医生。   她不纠正,姜叙也不纠正。估摸着这人是懒得开口。   从诊室出来,姜叙自觉地替舒意禾去缴费。   舒意禾从皮夹里抽出自己的医保卡拿给他,“我是本院医生,你刷我的卡。”   姜叙却没接,只淡声道;“不必了,没几个钱。”   他缴了费,又替她到药房拿了药。   这么一通折腾,再离开医院都快晚上十点了。   市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街道空荡,四周安静如鸡。   两人坐进车里,姜叙出声问:“你住哪儿?”   舒意禾脱口而出:“水榭华庭。”   “你住水榭华庭?”他扭头深深望着她。   这人的眼神犀利又深沉,难辨喜怒。   这种眼神一点都不友好,是一种审视,对犯人的审视。   她可不就是犯人嘛!她是芳心纵火犯!   舒意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弱弱地问:“怎……怎么了?”   难不成他看出她是为了接近他才故意搬来水榭华庭的?   “一直住那儿么?”   “前不久刚搬的。”   “呵!”男人冷声一笑。   舒意禾有些心虚地问:“你笑什么?”   他再次看她一眼,眼神锋芒锐利,“那你心虚什么?”   舒意禾:“……”   “谁心虚了!”她慌忙移开视线,看向车窗外斑斓璀璨的霓虹灯,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想来也是神奇,她撩男人无数,小言里各种套路都实践过,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手段她亦用过许多次。最夸张的一次,她曾为了追一个好看的西点师小哥哥而买下了一家面包店。   有过这么多次的实战经验,照理心里应该很有底气才对,可不知为何,她刚刚居然在姜叙面前心虚了。   不得不佩服警察叔叔就是警察叔叔,这天生自带的气场,冷硬又强大。被他那双钛合金眼睛一照,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无处遁形,原形毕露。   不过舒意禾不怕,她要的就是明目张胆的擦。   她的至理名言——没有撩不动的男人,只有不努力的女人。   姜叙车速快,一路疾驰。   车子很快就开进小区,他在地下停车场停了车。   舒意禾走不了路,自然得姜叙背她回家。   把人送到家门口,一条短腿柯基率先从客厅里钻出来,体态圆润。   还是幼患,可被主人养得非常圆润,圆滚滚的一团。   小胖墩围着姜叙绕一圈,左嗅嗅右嗅嗅,然后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姜叙∶“……”   姜所长即刻拧起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略带不满,“它这是什么意思?”   舒意禾弯腰把自家毛孩子抱起来,施施然道:“它不喜欢你。”   姜叙∶“……”   刚才他家四不像生扑舒意禾,这会儿轮到她家狗嫌弃他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姜叙扔下一句好好休息,掉头就走。   “嗳,姜所!”舒意禾及时叫住她。   她倚着门框,笑吟吟地道谢:“这大过年的还麻烦姜所送我去医院,真是辛苦你了!”   说是道谢,可言语间也没瞧见多少感激,都是浮于表面的客套话。   姜叙不甚在意,语气温淡,毫无波澜,“舒小姐不用客气,我家毛孩子闯了祸,我这做主人总得做点什么来补救,都是我应该做的。”   舒意禾笑眯眯地说:“那我就不留姜所喝茶了,新年快乐!”   男人往客厅四周扫了一眼,意有所指,“舒小姐住这么小的房子,委屈了!”   舒意禾:“……”   ***   姜叙到家以后狠狠地教育了一番四不像,并且让它蹲墙角面壁思过去了。   大过年的还折腾一晚,身心疲惫。   他瘫在沙发上歇一会儿。   四不像那家伙面壁思过也不专心,时不时就偷偷搞小动作。   “再不专心就多加一个小时。”被他抓到,冷声警告。   四不像∶“……”   小家伙耷拉着一双耳朵,呜咽两声,模样委屈。   他掏出手机,往工作群里翻了翻,所里一切正常。   又给好友傅枳实去了条微信语音。   姜叙∶【老傅,坚持你的立场。别枕边风一吹,你立马就把兄弟给卖了。】   那边的人装聋作哑。   傅枳实∶ 【我什么时候卖你了?】   姜叙∶【我的住址是你透露给舒意禾的吧?】这条语音过去,那边就没声了。   瘫了一会儿,姜叙进了浴室。光速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   再出来,家里的Al助手整点报时,正好零点。   新的一年到来了。   每年过年都是老样子,也没什么期待。小时候还会憧憬新衣服和压岁钱。如今对于过年却是半点期待都没有。   正准备进卧室睡觉。   手机又突然响了两下。   手指轻轻划开屏幕,收到一条新微信。备注是花瓶小姐。   花瓶小姐∶【姜所,毛孩子也不是故意扑我的,还请你高抬贵手别罚它。】   男人的唇角不经压出笑意,想不到这位花瓶小姐还挺有爱心,自己脚都藏了,倒还惦记着四不像这个肇事者。   他抬眸看向墙角,四不像那孩子还在面壁思过,模样可怜兮兮的。   他沉声开口:“有人给你求情了,回去睡觉吧!”四不像如蒙大赦,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狗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冬至,姑娘们吃饺子了没? 第65章 、番外 (7)   番外(7)   光荣负伤,舒意禾自然是走不了亲戚,串不了门了。   为此她还挺高兴。每年正月都被父母压着去走亲访友,听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絮叨,简直是一种精神折磨。如今安静地窝家里,舒小姐感到人生无限美好。   除了行动不便之外,她没感到有什么不好。   听说宝贝闺女崴了脚,老父亲和老母亲心疼坏了。不止给舒意禾砸了一大笔疗养基金,还把家里的保姆黄阿姨给她派过去了,专门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黄阿姨在舒家干了块二十年了。舒意禾小的时候黄阿姨照顾她。妹妹舒意苗出生以后,黄阿姨又专门照顾妹妹。为老舒家鞠躬尽瘁,无怨无悔。   舒意禾蛮喜欢黄阿姨的,打小就把她当长辈。她话不多,整日就低头默默做事。她很喜欢吃黄阿姨烧的菜。   黄阿姨每天就负责舒意禾的一日三餐。填补冰箱,打扫卫生,烧完饭就离开,也不留宿。既照顾到了病号,又不会打扰到病号的生活。   舒父舒母这点还是非常好的,他们特别尊重小辈的隐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独立。不论是在经济方面还是日常生活,他们都从来不干扰女儿,一切随她开心,她愿意怎么来就怎么来。   一日三餐有人负责,家里卫生又不用担心。舒小姐这个病号的生活过得美滋滋,堪称滋润。   不过大鱼童孩明显就不美腻了。这孩子被舒意禾惯坏了,天天都要出门遛弯,一日不遛就难受得慌。   她眼下伤了脚,行动各种不便,高医生建议卧床休息,能不走路尽量不走。她自然是不能带毛孩子出门遛弯了。   大鱼被迫天天关在家里。这孩子非常的暴躁,在家里各种闹腾,成功废了她家两张沙发,以此来宣泄自己不能出门的不满。   舒意禾也很为难,跟狗讲道理它又听不懂。何况眼下这孩子正处于叛逆期,破坏力极强,一不小心就能把家里弄个一片狼藉。   初三一大早,大鱼同学就叼着狗绳到舒意禾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分明是在迫切地说:“带我出去玩,带我出去玩。”   舒小姐想想毛孩子也确实可怜,它都好几天没出门了。她一个成年人被关在家里好几天她都憋闷得厉害,更别说一只犬类幼患。它肯定比自己还难受。   她必须找个合适的人来替她遛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舒意禾立刻就想到了一位最佳人选——姜叙。   没人会比他更合适了。她蒇脚全是拜他的狗所赐,他理应负责到底,光送她去医院可不够,怎么着也得替她遛几天狗。哪能这么便宜就放过他。   旦他要替自己遛狗,姜所长就必须来她家里了。那样的话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说起来她都好几天没见姜叙了。还是除夕那晚见过他一面,如今都三天过去了。   舒意禾一把抱起自己毛孩子,揉揉狗头,眼睛眯成两条缝,“鹅子,妈妈脱单就靠你了!”   大鱼同志一脸呆萌地望着主人,乌溜溜的眼珠子直打转。   舒意禾故意把家里的客厅弄得乱七八糟,然后拍几张照片发给姜叙。   舒意禾∶【姜所,我家狗不能出门,这两天天天搁家里捣乱,你看看这些都是它给造的,气死我了!】   发完微信,她静静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   过了约莫两三分钟的样子,屏幕上方跳出一行文字∶ 对方正在输入……   舒意禾心下一喜,他在线呢!   她屏息以待,等待他的回复。   也不知道他会说什么,还有点小激动呢!   屏幕上方很快就跳出姜叙的回复。   姜叙∶【狗不能天天关在家里,带他出门遛遛!】   欧耶,大鱼咬耳了!   舒意禾∶【我也想带它出门遛弯来着,可是我这不是崴脚了嘛!我也出不了门呀!】   姜叙∶【噢,我把这茬给忘了!】   舒意禾∶【姜所,能不能麻烦你替我遛遛狗呀?就带它出门转转,它只要出门就高兴。不然天天搁家里捣乱。】   她撸撸狗头,对着大鱼自言自语,“你说他会不会拒绝呀!”   她等啊等,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回复。越等心里越没底。   还不是假装没看到微信,默认拒绝吧?   这样也不是不可能。虽然要泡大鱼,可她对姜叙这个人真心不太了解。摸不准他的脾气。   约摸隔了七八分钟,对方的消息才终于过来。   姜叙∶【我现在在外面,等傍晚回去给你遛狗。】   Yes! 大鱼上钩了!   “鹅子,妈妈爱你!”舒意禾欣喜若狂,抱住毛孩子一顿撸。   大鱼同志被撸疼了,眼神特哀怨。   ——   为了见姜叙一面,舒意禾这个本该在床上躺尸的病号,愣是爬起床撸了个精致的冬日裸妆。   冬日裸妆特心机,不是浓妆艳抹,而是特清淡的一层,近乎素颜。但是又比素颜精致太多了,该隐藏的瑕疵通通都隐藏掉了。只剩下一只精致干净的脸庞。女生可能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裸妆。可在一些直男眼里这压根儿就是素颜。   她觉得姜叙这样的海王见惯了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妖精,应该会比较青睐素颜美女。毕竟大鱼大肉吃腻了,怎么得也想换换口味,尝尝清汤挂面吧!   撸好妆,舒小姐又在衣帽间挑了一套合适的衣服——红色的印花毛衣,搭配白色灯芯绒阔腿裤。   家里开了暖气,也不用裹上厚厚的大衣羽绒服,穿这身正舒服。而且这身衣服居家简约,也不会显得那么刻意。   舒意禾等啊等,从中午十二点一直等到傍晚四点。   黄阿姨来家里给她烧了饭。心里藏着事儿,食不知味,饭都没怎么吃。   黄阿姨只当她是胃口不佳,还说着明天给她炖点清淡的汤补补。   黄阿姨收拾干净厨房就走了。   舒意禾坐在客厅里继续等。她都不敢躺卧室,就怕等会儿姜叙来了,她听不到门铃声。   客厅开着电视,一档有关辩论赛的综艺节目。平时蛮喜欢看的。今天却啥也没看进去。   舒小姐还把自己给等饿了。她果断在app上下单了一份炸鸡。   然而姜所长就是迟迟不出现。舒意禾渐渐没了耐心。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忘记替她遛狗这茬了?   要给他发条微信提醒一下吗?   那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他会反感吧?   她有些犹豫不决。   算了再等一会儿,等到五点半,他要是还不来,那她就在微信上提醒他。   谁知下一秒门铃就响了。   他来了!   “马上来!”她美滋滋地跑去开门。   防盗门一开,穿蓝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立在门外,礼貌地开口:“你好,你的餐到了,还请给个五星好评。”   舒意∶“……”   是她刚才点的炸鸡。   草,冷水兜头直浇,透心凉!   “谢谢。”她郁闷地接过外卖,关了门。   这下自己喜欢的炸鸡都瞬间失去魅力了。   五点半姜叙依然没来。   舒意禾给他发张大鱼的照片“委婉“地提醒他。   然而石沉大海,也不见他恢复。   五点半,六点,六点然后天就黑了。   夜幕降临,浓沉的夜色席卷天地。大城市璀璨绚烂的灯火不约而同地亮起,忽远忽近。   舒意禾看了一眼窗外,她知道姜叙应该是不会来替她遛狗了。   “言而无信的老男人!”她唾弃一声,小脸皱作一团,非常不满。   她瘫在沙发上,揭开炸鸡的包装袋,盒子里的炸鸡照旧金黄,可惜早就凉透了。   她拿了一只鸡腿,开了一听啤酒,决定化悲愤为食欲。   一边吃一边骂姜叙,可是这样仍旧不解气。她恨不得当面骂他一通,必须将他骂得狗血喷头不可。要么就别答应她嘛,答应了又放她鸽子,害她空欢喜-场,这人真是太坏了!   啃完一只鸡腿,她又伸手拿了第二只。   刚咬了一口,门铃再次响起。   急促的门铃声,压榨人头皮。   “谁啊?”舒意禾很不耐烦地跑去开门。   “我。”熟悉的低音炮瞬间钻进耳朵,耳膜狠狠一颤。   对上姜叙的脸,这人长手长脚站在门口,一派泰然。   舒意:“……”   她先是一愣,回神后立即把手里的鸡腿给藏到了身后。   姜叙定睛细看面前的年轻的女人,衣着得体,妆容精致,可嘴角却挂一滴黄黄的油渍,这副样子委实滑稽又好笑。   他瞟到她藏在身后的鸡腿,抿嘴轻笑,音色清淡,“吃着呢!”   “啊?”舒意禾再次愣住,转而尴尬地笑,“你吃炸鸡吗?”   “不用谢谢,我刚吃过晚饭。”   舒意禾侧开身子,“你快进屋吧!”   姜叙站在门外没动,只说:“你把你家狗叫出来。”   舒意禾忙把那半只鸡腿放进餐盒,拿纸巾擦擦手,“我还以为你忘记帮我遛狗这事儿了。”   “我没忘,临时有点事耽搁了。”   她看了一眼客厅在浓沉如墨的夜色,建议:“你看今天天都黑了,要不别遛了,明天再遛吧!”   姜叙却不甚在意,“才六点多,都还没到七点,不算晚。”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瞬,转头瞟向一旁的短腿小柯基。这孩子自己已经叼好狗绳,眼巴巴在等着出门了。   敢情这孩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竟然知道他是来带它出去遛弯的。现在的狗都成精了都,不送去学校上学都可惜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你家这位可等不了,着急出门呢!”   一直以来,舒意禾都觉得这人是凌厉深沉的。不止面相,他整个人都给她这种感觉。他不常笑,每次笑都非常高深,笑容里具是深意,让人根本就猜不到他笑容背后究竟潜藏着怎样深沉的心思。   这次倒是笑得情真意切,一脸温和,眼神难得温柔。   看来真是被毛孩子笑到了。   自家傻狗为了出门,连狗绳都备好了。看来真是在家憋久了,迫切需要户外的新鲜空气。   若是再不让它出门,这家伙非得把家拆了不可。别看只是一只幼崽,会撒娇,会卖萌,可破坏力却是极强的。她家都废了两张沙发了。   舒意禾低头给小家伙拴上狗绳。   毛孩子被拴上狗绳,当即兴奋地转圈圈,拿脸颊使劲儿蹭她的裤腿,一脸谄媚。   她把狗绳拿给姜叙,“辛苦姜所了,不用走太远,搁小区里转转就得了。”   “不用客气舒小姐,一条狗是遛,两条狗也是遛。”姜叙牵在手里,看了一眼毛孩子,“它叫什么?”   “大鱼。”   “大鱼?”姜叙不免失笑,“人家明明是一条狗,你非得要叫人家鱼。”   舒意禾当然不敢告诉姜叙这“大鱼“的缘由。随口胡诌道:“前不久刚看了《大鱼海棠》这部电影,随便乱取的。”   姜叙对毛孩子说:“大鱼同志,今天你就跟我混了。”   毛孩子非常配合地叫了两下:“汪汪!”   毛孩子上次还挺嫌弃姜叙的,这次倒是对他改变了态度,用爪子轻轻拍他的皮鞋鞋面,姿态亲昵。   可舒意禾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家四不像好像还挺凶的,我家大鱼这么小,还麻烦你多照顾着点。”   这么一丁点大的小狗,被大狗欺负了就不好了。   姜所长不忘给自己家狗子正名:“四不像一点都不凶,那次扑你是意外。”   舒意禾:“不管是不是意外,还是要麻烦你多照顾大鱼。”   姜叙∶你家大鱼这么机灵,四不像欺负不了它。”舒意禾站在门口,微笑着目送一人一狗进了电梯。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最后一秒,她听到年轻男人低沉的噪音,不咸不淡,“嘴角油渍记得擦擦。”   舒意∶“……”   电梯门光速合上,姜叙的脸消失在眼前,徐徐下坠。   他的嗓音却犹如一记魔咒始终在她耳畔回响,“嘴角油渍记得擦擦……嘴角油渍记得擦擦……”   舒意禾赶紧找来小镜子,她的嘴角果然挂着一抹鲜黄的油渍,还混着炸鸡的表皮屑,狼狈又滑腻。   “啊啊啊啊啊啊!”屋子里当即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惊天地泣鬼神!   丢人丢到了外太空。枉她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真没想到她刚刚是顶着这么一副鬼样子见姜叙的。   天呐,杀了她吧!   枉她还化了个精致的冬日裸妆,想以最佳面孔示人。如今看来完全是化了个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快过年了,患了一种过年恐惧症,每天都好焦虑! 第66章 、番外(8)   番外(8)   其实舒意禾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大鱼同志还这么小,姜叙家的四不像却是成年狗了,搞不好会欺负小孩。   他开始也有点担心,怕自家狗惹事。他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将两条狗分开遛。但他又怕麻烦,分开遛两条狗耗时又耗力。   所里工作一大堆,他每天都跟陀螺一样团团转,忙前忙后,各种奔波。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自家毛孩子闯祸,害花瓶小姐崴了脚,他身为主人必须负责到底。不然他真心不愿意替舒意禾遛狗。他自己每天都快忙成狗了,连过年休假都不得安生,成天电话微信不断,自己狗都不愿意遛,哪有那么多心力替别人遛狗。   好在姜叙和舒意禾两人都多虑了。   四不像非常喜欢大鱼这孩子。两只不同品种的狗居然一见如故,玩得不亦乐乎。   这两货在小公园的草坪你追我赶,开心得不得了。   两毛孩子在一起嬉闹,姜叙及时拍了个小视频发给舒意禾。   姜叙∶【你不用担心,四不像跟大鱼玩得很开心。】   舒意禾∶【异性相吸,可以理解。】   姜叙∶“……”   他家四不像是男孩子,大鱼是女孩子。   得,敢情这小子是给自己找了个童养媳呢!   两只毛孩子玩得太开心。直接的后果就是它们都不愿意回家,只想搁外面撤欢。   姜叙撵了好几次才把它们从小区公园撑回家。   他先把大鱼同志给舒意禾送回去。   四不像跟着他一起去了舒意禾家。   门铃—响, 里面的人踩着拖鞋来开门。   舒意禾的脚还没好全,走路依然一瘸一拐的,显得有些滑稽僵硬。   门一开,大鱼同志率先钻进屋里。并扭头招呼四不像,像是在说:“欢迎来我家,快请进!'   四不像紧随其后,呲牙咧嘴,兴奋难耐,飞速跑进客厅。   站在门口的姜叙∶“……”   他有些哭笑不得,他原本打算送完大鱼就走人的。没想到自家狗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登堂入室了。都没经过他这个主人的同意。   “走了,四不像!”他沉声朝屋里喊:“我们要回家了。”   四不像哪里会听主人的。它刚收获了一枚好基友,此刻正和朋友玩得开心呢!它怎么可能会跟姜叙回家!   而大鱼俨然就是主人,一到家就开始招呼四不像。把自己的零食和玩具都拿出来分给自己的好朋友。两只狗凑在一起各种倒腾。那场面委实不要太和谐。   姜叙哑然失笑,“孩子大了不服管教了。”   舒意禾抱臂围观,建议道:“姜所要不进屋坐坐?这两估计还得闹腾一会儿呢!”   显而易见,两毛孩子肯定没那么快结束,他也不可能搁门口干站着。他想了想才决定:“我先回家,等会儿来接四不像。”   舒意禾:“……”   舒意禾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不解风情。她都开口邀请他到家里小坐了。一般人肯定就答应了。可他却当场给拒绝了,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她,真是无情。   姜叙说完一句话就掉头走了。他站在电梯前摁了下行键,他在等电梯。   舒意禾眼看着红色数字不断跳转,即将切换到18。   “等等姜所!”情急之下她匆忙喊住对方。   姜叙耳膜一震,旋即转身,视线落在年轻女人的身上,微微挑眉问:“还有事?”   舒意禾随意地倚靠着防盗门,一双手扒着边沿线,身上红色印花毛衣紧贴着门边,一黑一红,撞色明显。   姜叙这才真正注意到她今天的穿着。红色热烈又喜庆,但很挑肤色,它只对白皮友好,对黄黑皮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但舒意禾却没这烦恼,她皮肤白净细腻,几乎都能发光。红色穿在身上,越发衬得她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花瓶小姐的这张脸是真没话说。姜叙赏花无数,也不得不佩服舒意禾颜值逆天,说盛世美颜也不为过,分分钟吊打很多娱乐圈女明星。   这颜值若是混娱乐圈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这么一打量姜叙觉得自己跑神了。   “什么事?”他清了清嗓子,语气清淡无波。   “那个姜所……我家卧室的灯泡坏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换一下?”舒意禾打了好几遍腹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得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残障人士,行动不便。”   灯泡坏了倒真不是舒小姐胡诌。她家卧室的吊灯确实坏了一只灯泡。她刚搬进来那天就发现灯泡坏了。四只小灯泡,中间一只大的。坏的就是中间那只大的灯泡。   房东留了备用的大灯泡搁在储物柜抽屉里,找人换上去就行。中间灭了,其余四只还能正常亮。平时也不影响照明,舒意禾就一直放着没换。   眼下把它搬出来,不过就是找个理由留住姜叙。   这个请求合理合法。舒意禾的表情和语气也都非常自然。可姜叙犀利深沉的目光还是一直笼罩在她脸上,似乎在思考她这个请求的真实性。   舒小姐被他这个眼神弄得眼皮子直跳,心惊肉跳。   这人莫不是猜到了她的目的?   好在姜叙没拒绝。事出有因,说到底是他家的狗先闯祸的,他总得替它收拾烂摊子。若是拒绝舒意禾,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他垂眸看一眼光洁干净的木地板,轻声问一句:“需要拖鞋吗?”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舒意禾心下一喜,忙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女士拖鞋,放到姜叙脚边,“家里没男人的拖鞋,你将就穿穿。”   37码的女士棉拖鞋,还是女孩子喜欢的粉色,毛茸茸的,上面长一对羊角,要多卡哇伊有多卡哇伊。   显而易见,这位花瓶姑娘拥有一颗少女心。   姜叙一个一米八六的大男人穿上这拖鞋,不合脚不说,还非常违和,怎么看怎么搞笑。   他当然不可能穿这种拖鞋,淡声道:“我打赤脚。”   知道他穿不下她这拖鞋,舒意禾也不勉强,她重新把拖鞋放回鞋柜。   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会让你穿的。不止拖鞋,还要睡粉色的床单被罩,看你怎么办!   姜叙往客厅扫了一圈,拎起一张高脚凳。然后直奔卧室,边走边吩咐舒意禾:“把备用灯泡拿来。”   这人是行动派,做事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舒意禾赶紧去储物柜里翻出备用灯泡,跟在他身后。   女孩子的闺房,粉粉嫩嫩,满屋的娃娃,随地乱丢。星星灯挂在半空中,闪闪发光,亮瞎人眼。   果然天下女生是一家,她们都喜欢粉色,都喜欢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他妹妹姜殊是这样。舒意禾也是这样。   女孩子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舒意禾卧室里挂着的是一盏全铜的水晶吊灯,时尚的北欧风格,轻奢简约。中间一只大灯泡,外围四只小灯泡。   姜叙不是头一次换灯泡。却是头一次给女人换灯泡。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心头隐隐飘着一种怪异感,轻易忽视不掉。   安全起见,姜叙没开卧室的灯。室内黑不溜秋,窗帘拉了一半,外头细碎缥缈的灯火不断洒进来,光影朦胧。   舒意禾给他举着手电筒,一小捧莹白的灯光照亮天花板。   他穿着袜子踩上高脚凳,一步登天,整个人瞬间化身巨人。   站在他旁边的舒意禾顷刻变成了小矮人。   巨人先细细查看一番吊灯,把原先坏掉的灯泡拧下来。然后朝小矮人伸手,“灯泡给我。”   “哦!”舒意禾忙把手里捏着的那只灯泡递给他。   姜叙接过后轻轻旋上去。   “去开灯看看。”   “嗯,好!”卧室开关有两个,一个在床头柜上方,一个在门边。就近原则,舒意禾冲到床头柜前开灯。   谁能想得到,她跑得太急,动作又太生猛,左脚不小心绊到高脚凳的一根凳脚..   只听到“哧啦“一声响,凳脚狠狠摩擦地板,高脚凳瞬间被掀翻。   她摔了个狗吃屎不说,站在高脚凳上的姜叙重心失衡,整个人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两人摔在一起,姜叙稳稳当当地压在舒意禾的背上。   舒意禾:“……”   姜叙:“……”   “我草!”姜所长直接爆了粗口。   天,这是什么狗血桥段啊?小言都不敢这么写吧?   重重的一下,舒意禾险些被压扁,一命呜呼。她早已顾不得疼不疼了,后背上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而且还是有体温的巨石。   黑暗里,两人姿势暖昧,亲密无间,前胸贴后背,脑袋碰脑袋,他的嘴唇还贴在她的后耳根,吐纳间厚重的呼吸悉数喷洒在脖颈间,烫得人心慌意乱。   绕是舒意禾是位久经战场的海王,眼下的突发状况依然让她忍不住闹红了脸。   双颊绯红,烧得厉害。   比起舒意禾,姜叙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逼仄的空间,暖昧的姿势,彼此间的热度相互传递。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僵持数秒,舒意禾猛地一抬脑袋,姜叙的双唇竟盖上了她的脸颊。   舒意禾∶“……”   姜叙∶“……”   被迫来了个面颊吻。   得,这下更尴尬了!   室内落针可闻,气氛诡异。   “那个姜所……你能下来吗?你挺重的……”身下传来女孩子柔弱无助的嗓音,喘息未定。   姜叙∶“……”   “抱歉。”男人如坠冰窖,瞬间清醒。   他慌乱地从舒意禾身上爬起来。还不忘顺手拉了她一把。   “谢谢!”声细蚊蝇,底气不足。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头柜前开灯。一瞬间万千星辉掉落,一室明亮。   刚才黑灯瞎火,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如今开了灯,两人站在同一间屋子里大眼瞪小眼,都有些狼狈。   舒意禾拿余光偷偷瞄姜叙,这人头发乱了,脸部线条凛冽,神色并不好看。   她徒然打破尴尬,“辛苦你了姜所!”姜叙敛起神色,镇定自若,“不客气。”他抬步走出卧室。   舒意禾愣头愣脑地跟在他身后,跟得很近。   “哪个……”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掉了个头……   舒意禾毫无防备,来不及刹车,一股脑撞进他怀里,脸烦紧贴他胸口。   舒意禾∶“……”   姜叙∶“……”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舒意禾被撞得气晕八素,头冒金星。   男人的八块腹肌,硬实劲瘦。哪怕隔着厚厚一层衣料,她依旧清晰地感受到了。   “身材不错!”她猛地抬起头,迎上姜叙错愕的目光,笑得没心没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平安夜快乐哈!记得吃苹果哦! 第67章 、番外(9)   番外(9)   姜叙常年锻炼,身材好得没话说。看着瘦,却非常有料,八块腹肌,肌肉健壮,麦色的肤色泛着健康的光晕。   舒意禾刚刚一头扎进去时,明显感受到了男人精瘦健壮的腹肌,硬邦邦的一大块。   额头有些疼,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受男人的好身材。   她涩涩地想要是能脱光了仔细欣赏一番那就好了。搞不好会血脉喷张的呀!   帅哥谁不爱?尤其还是这种身材好到爆的帅哥!   舒意禾忍不住在想,哪怕拿不下姜叙,就冲他这么好的身材,睡他一次她也赚翻了呀!   “身材不错!”她猛地抬起头,迎上姜叙错愕的目光,笑得没心没肺的。   姜叙∶“……”   这话完全没过大脑,全凭本能,脱口而出。   说完舒意禾也没后悔,夸他身材好,也不是什么胡话。   不过姜叙却怔住了。   舒意禾这个女人总是这样语出惊人,让人措手不及。   刚出了那样的意外,尴尬不说,姜叙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郁闷得慌。但这会儿见到舒意禾没心没肺的笑容,他突然心情大好,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的视线定格在舒意禾的脸上,施施然道:“舒小姐的这张脸也不错。”   舒意禾弯唇微笑,照单全收,“比起姜所之前的女朋友如何呀?”   姜叙略作思考,不紧不慢地说:“不好比较。”   舒意禾:“姜所倒是比我以前的男朋友都要帅呢!”   姜叙∶“……”   男人再次当场愣住, 没想到这个女人说话这么直。   不过转瞬间他又笑了,“我就当是舒小姐你在夸我。”   舒意禾抿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姜叙:“谢谢!”   舒意禾问:“你刚扭头是想跟我说什么?”   姜叙:“这么多个灯泡,坏一个也不影响照明。”   潜台词就是根本犯不着找他换灯泡。   舒小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流,张口就说:“我强迫症,不换掉不舒服。”   姜叙∶“……”   客厅里大鱼同志和四不像双双躺在沙发上,正在咬一根牛肉肠,你一口我一口,恩爱有加,无比和谐。   两人愣是被两条狗秀了一脸。   “走了四不像!”姜叙对客厅一声喊。   四不像不为所动,继续啃肠,眼神都没分给姜叙一个。   姜叙沉声警告道:“现在不走,马上就把你送去狗肉馆。”   四不像∶“……”   四不像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囫囵咽下食物,麻溜跑到主人身侧。   姜叙拎着自家狗走人。   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蓦地脚步一顿,转头对舒意禾说:“我不喜欢长得很漂亮的女人,不好掌控。”   舒意禾∶“……”   这明显就是拒绝了。他这么聪明自然早就猜到了舒意禾的那点心思。不等她有所行动,这人就彻底掐灭了她的苗头。   “老男人!”舒小姐拿着抱枕出气,扔了一米远。   舒意禾晚上和闺蜜初羡通视频,她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跟闺蜜说了。   初羡安静听完,第一个反应就是劝退她:“采儿,要不咱就算了吧?我一直都觉得你俩不搭。”   “那不行!”舒小姐捏着自家狗子一双耳朵,愤然地说:“我这都还没展开行动呢,怎么可能放弃!”   初羡:“可是姜叙明显不好追啊!”   舒意禾:“就是不好追才有挑战性呀!不然有什么意思。”   初羡∶“……”   初羡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也就不再劝,只淡声说:“不管怎么样,你一定不能受伤,实在不行,咱就换一个,下个会更好。”   舒小姐豪气万丈,“还没有我舒意禾拿不下的男人,我偏不信这个邪!”   在闺蜜面前如此豪迈,信心满满。可事实上舒意禾的心里还是没底的。姜叙跟她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完全不同,这个男人软硬不吃,脾气也不怎么好,还是个阅女人无数的海王。有手段,也有段位。这种男人委实不好拿捏。   但舒小姐有一点很好。她足够不要脸。既然姜叙看出她的心思了,那她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完全可以发挥她的不要脸特质了。之前怕吓到姜叙,她还有所收敛,如今是根本就没必要收敛了。   她捧住大鱼的脸,笑眯眯地说:“好闺女,你一定要帮妈妈把男人抢回来呀!”   大鱼似懂非懂,哀怨地看着主人。挣脱开手,跑开了。   ***   在家养了一周,舒意禾的脚终于好了。   与此同时,她也必须上班了。   靠着家里的关系,她研究生毕业以后就进了惠仁医院,在药房当个配药师。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不用门诊,也不用手术,纯粹混日子。   身边的人时常笑话她,有这个家底学点什么不好,干嘛想不开去学医。说到底还是年少轻狂惹的祸!   当初舒小姐为了追一个中医专业的学长,一时头脑发热就填了中医。   学长是追到了。可是到手以后,滤镜破碎,也不过如此。那段恋情没维持到三个月就告吹了。而她一入中医深似海,从此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舒意禾如今就是一个毫无灵魂的打工人。每天重复着单调琐碎的工作,无趣得很。   过去她每天唯一的盼头就看看惠仁的帅气院长。   现在她换了目标,改成姜叙了。   见不到姜叙,每天想想也是美好的。   第一天上班,所有医护人员都懒洋洋的,一个个明显都还没从春节的喜庆氛围里抽身。   谁都没想到惠仁医院开年就出了大事。   一个精神科的病人趁着家人和医护人员不注意,偷偷爬上了顶楼,一个人坐在顶楼的护栏上高歌。   这还得了! 医院一下子就慌了,全员出动,报警的报警,交涉的交涉,现场一片混乱。   普通人还好劝,毕竟有正常思维。可这位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时好时坏,根本不受控制。   惠仁的高层个个担惊受怕,直冒冷汗。绕是一向冷静从容的院长夏君岱,此刻也是面色紧绷,压力山大。   自从夏院长娶了双南律所的南律师,惠仁的医闹事件就直线下降。南律师雷厉风行,专攻医闹官司,替惠仁打赢了一系列的大官司。   此后惠仁的医院的风评越来越好,在业界的名气也愈发响亮。   算起来惠仁医院已经许久不曾发生过如此轰动的大事件了。   今天病人要是真跳下去,甭管是不是精神病患者,医院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个不小心,可能又会酝酿成一个人尽皆知的医闹官司。   你说高层们怎么可能不紧张!   别说医院的高层了,舒意禾这么一个普通的打工者也看得心惊肉跳。   那可是25楼呀!   一旦摔下,定然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惠仁医院在19年就有跳楼的先例。一个高三女学生从顶楼跳下来,一滩血肉,连脑浆都摔出来了。舒意禾当时就在现场,偷偷瞄了一眼,整整吐了两天,全是阴影。   夏院长、医务处主任纪尘、病人家属、精神科大主任,病人的主治医生,以及医院的安保人员通通都围在顶层,密切关注着现场的情况。谁都不敢刺激病人。   病人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蓬头垢面,眼神呆滞,一个人坐在顶楼的护栏上。—双脚放在护栏外,不断晃动着。   她面前就是万丈深渊,25层高楼,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而她对于近在咫尺的危险却毫无感知,依旧沉寂在自己的歌声中,一脸陶醉。   她唱的是一首邓丽君的《甜蜜蜜》。   这是一首很有年代感的老歌,在场所有人都不陌生,耳熟能详。   熟悉的歌词,熟悉的曲调,从女患者的嘴里唱出来却显得尤其诡异。   最近几天寒潮来袭,天色阴沉不定,寒风呼啸。   女患者的长发被风吹地无比凌乱,一张古铜色的脸遍布褶皱,扑面而来的沧桑感。病魔早已将她折磨地不成人形了。   天气严寒,所有人都裹着厚厚的大衣和羽绒服。女病人却只穿一件单薄的病号服,冷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羸弱瘦削,摇摇欲坠。   她俨然被生活彻底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荡的躯壳,风一吹就倒。   这首《甜蜜蜜》莫名平添了几分悲凉感。   听精神科的护士说这位大妈也是一个可怜人。幼年丧父,年轻时丧夫,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抚养长大,当了奶奶。又被迫经受儿媳妇常年刺激,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人都疯了。   女病人的一双儿女,儿子一脸焦急,懊悔不已。女儿满脸泪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断在喊:“妈,您别动,别过去……不要动……”   5号楼,也就是精神科住院部,一楼围了一大堆围观群众,乌泱泱的一大片,全是看热闹的。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喧闹如晨间的菜市场。   医院的保卫科的工作人员拦都拦不住。   消防车迅速到位,几个穿橙黄制服的消防员迅速从车上跳下来,开始井然有序地在地上铺气垫床。   消防员都到了,警察怎么还没到?   舒意禾正奇怪。下一秒她就清晰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乌拉乌拉响个不停。   三辆警车适时停在了5号楼大门前。   她下意识看向了第一辆警车。   年轻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一身笔挺的警服,面容沉峻,脸部线条冷冽异常,全身上下都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   其实这并不是舒意禾第一次看姜叙穿警服。几年前闺蜜被抢包那次,她就见姜叙穿警服。只不过当时心思不在他身上,也就匆匆一眼,全无印象。这次却非常直观,让人不容忽视。   比起便衣,警服神圣肃穆,威严毕现。衬得姜叙的气质愈加凌厉冷硬。   似有所感,他往人群中扫了两眼,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舒意禾身上。   她条件反射地揪了揪白大褂的衣角,莫名紧张。   姜叙眼神沉冷,冲着人群喊:“别瞎凑热闹!”   舒意禾可以肯定,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圣诞节快乐呀! 第68章 、番外(10)   番外(10)   警察迅速拉了警戒线,将围观群众挡到了外围。   姜叙带人上了顶楼。   顶楼站的人比楼底要少一些,但个个神色忧虑。   “情况怎么样?”一记嘹亮响朗的男声骤然响起。   姜叙拨开人群走上前,音色极其具有穿透性。仿佛一把利刃划破寒凉刺骨的空气。   病人家属一见到这身威严笔挺警服,当即眼神一亮,看到了希望。   女病患的女儿一把冲到姜叙跟前,神色激动难耐,口齿不清地说:“警察先生,求求您救救我妈妈,快把她叫回来……”   姜叙始终维持着该有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声音尤其低沉,“你先冷静一下,一切有我们。”   他找到惠仁医院的院长夏君岱,“病人这种持续多久了?”   夏君岱沉声回答:“有大半个小时了。。   “她能听得进去我们说话吗?”   “病人患的是精神分裂症,她是听不进去我们说话的。”   听不进去旁人说话,也没有正常的自主思维意识,并对潜在的危险毫无告知,这种情况当然棘手。   姜叙和青陵消防支队的队长甘遂商量对策,看能不能悄悄潜到女病患身后,趁机把人拽回来。   这也是有极大风险的。万一被女病患察觉,刺激到她,极有可能酿成悲剧。   甘遂不紧不慢地说:“眼下只能采取最保守的手段,看能不能把人叫回来。”   姜叙迎着风口, 微眯着双眼,“怎么叫?”   在紧急救援方面,消防员的经验总是略胜警察。   甘遂:“用她感兴趣的人和事儿吸引她。”   姜叙立刻和病人家属打探女病人平时的喜好。   可惜效果不佳。   女病人全无反应,照旧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一首《甜蜜蜜》反反复复在唱,越唱越响亮。   歌声也愈加诡异,听得人后背凉嗖嗖的。   天色阴郁得厉害,浓云徘徊,久久不散。   这雨酝酿一整天了,这会儿也没见它落下。   唱了这么久也没见她累,始终精神焕发,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众人最是焦虑。姜叙和同事们踱来踱去。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突兀在众人间炸开。   他摸出看了一眼。他以为是上头领导打开询问事件进展的。   不是恶性的医闹事件,但惠仁医院一贯处在风口浪尖,这事儿还是在网上传开了。   信息时代,一传十,十传百,无法避免,想封锁消息也封锁不住。   瞥向手机屏幕,发现居然是舒意禾的语音电话。   他浓眉紧皱。下一秒手指划过,当即就给挂断了。   迅速将手机揣入裤兜。   都什么时候了这姐们还要瞎凑热闹,真是不嫌事大!   ——   语音电话被姜叙挂断,舒意禾并未感到多意外。   他肯定以为自己是在瞎捣乱。   事实上她绝非捣乱,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绝妙的方法能够让女病患主动从护栏上面爬下来。   这个方法还是她从某本小言里看来的。这样听来可能有些胡扯。但心底有个强烈的声音不断在告诉她这个方法管用。   退一步讲甭管有没有用,试试总没错。死马当作活马医,赌一把再说吧!   顶楼一直僵持不下,迟迟不见行动,无非就是还没想出合理恰当的方法来解决。   舒意禾囫囵给姜叙回了条语音。   石沉大海,对方毫无回应。   很显然不是姜叙没看到,就是他当她是在胡扯。   人命关天的事,她不能再耽误了。   她当医生的初衷不纯粹,学医也不见得多认真,工作了照旧在混日子。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被突然唤醒了某种使命感,是医者才有的使命感。   舒意禾将手机揣入白大褂衣兜,一直闯进警戒线。   守在警戒线旁的两位年轻警察见她穿白大褂,知道是本院的医生,也没拦她。   她成功进入5号楼,到护士台要了一只大喇叭,直奔顶楼。   顶楼楼梯口也有警察在拦人。   一位年轻的警察小刘杵在楼梯口,双手抱臂,一脸冷漠,“这位医生,你不能上去!”   小刘以为又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拦着人,死活不让进。   一路狂奔,舒意禾气喘吁吁,大口喘气,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我……我是惠仁医院的医生。”   小刘:“是本院医生也不能上去。”   “我……我有办法能让病人下来……”   小刘满脸存疑,“真的?你谁啊你?”   为了让对方信服,舒意禾胡诌:“我是你们姜所的女朋友,你相信我。”   警员:“……”   舒意禾冲人群直喊:“姜叙,姜叙!”   姜叙听闻声响,扭头往楼梯口看过去,只见舒意禾那姑娘正挥舞着手臂叫他,神色激动万分。   姜叙:“……”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厉声说:“你来干嘛?瞎凑什么热闹!”   小刘惊诧地看着两人,心想∶真是女朋友啊?这姐们没胡追啊!   “我没凑热闹!”舒意禾举了举手里的喇叭,“我有办法让女病人主动下来。”   姜叙将信将疑,“你有什么办法?”   舒意禾冷静地说:“唱歌,就唱这首《甜蜜蜜》。”   姜叙∶“……”   “唱歌?”姜叙眉毛一抖,立刻否决,“别瞎胡闹,赶紧给我下去!”   情急之下,舒意禾一把抓住姜叙的手,“姜叙,我很冷静,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信我一次。”   比起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此刻的花瓶小姐出奇的冷静,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的话明明没什么力度,却能让人信服。   大概是她身上这身白大褂给了她力量。   姜叙也不自觉地选择相信她。   “我跟院长沟通一下。”说完男人就迈着大长腿去找了夏君岱。   两人说了几句话,姜叙冲舒意禾占招招手。   舒意禾越过小刘,径直冲上了顶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   熟悉的歌声瞬间从身后响起,一模一样的歌词,模一样的曲调,却是另一个年轻的声音。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医生,举着喇叭,从容不迫地穿过人群。   她面容姣好,栗色长发迎风飘舞,身上的白大褂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白,神圣又刺目。   在场众人很多都摸不清状况,医院高层厉声呵斥:“哪个科室的医生?瞎胡闹什么!”   夏君岱出面安抚:“让她试试。”   歌声嘹亮,传了好远好远。   女病人听闻歌声,霍然转头,双眸瞬间被点亮,面露兴奋,“唱歌……唱歌……”   舒意禾一边唱,一边走近女病人,“阿姨,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唱?”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女病人立刻接上舒意禾的歌声。   两人合唱,一个年轻的女声,一个苍老的女声,合二为一,竞不觉得突兀。   舒意禾悄无声息地走近她,“阿姨,您唱歌真好听!”   女病人越唱越投入,得意地笑起来,眼神呆滞,“我要唱歌……唱歌好听……”   舒意禾跟安抚小朋友一样,柔声细语,“我们一起唱!”   女病人拍手叫好,“一起唱歌……一起唱歌……”   25层高楼,风声呼啸,猎猎作响。   女病人激动异常,迅速在护栏上调转了一个位置。由背对众人变成面向大家伙。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所有人都心惊胆颤。   舒意禾停在原地,不敢再靠近病人。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出来了。   好在她还冷静。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歌声持续飘荡在上空,不绝如缕。   女病人坐在护栏上,一双脚轻轻晃动。   她唱得无比专注,表情陶醉。   舒意禾看得出来这应该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一首歌结束,女病人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护栏有一米多高,她坐在上面,不敢下来了。   “怕……好怕怕……艳艳我怕怕……”女病人瑟缩成一团,开始嚎啕大哭。   艳艳是女病人的女儿,她身怀六甲,听到母亲喊自己的名字,她忙冲上前,哭喊道:“妈,您别动,别动!”   姜叙及时制止住病人的女儿,钳制住她手臂,“别喊!”   这个时候越刺激越严重。何况病人女儿还是一位孕妇,出事了可不好。   果然听到女儿的声音,女病人四处张望,眼神迷茫,“艳艳你在哪儿?艳艳,妈妈怕……”   “妈!”舒意禾朝女病人伸出手,“艳艳在这儿呢!不怕哈,艳艳陪着你!”   女病人早已认不出女儿的样子,听到有人喊她妈,她忙不迭把手给了舒意禾。好似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舒意禾握紧女病人的手,悄悄的,慢慢地将她带下来了护栏。   说时迟那时快,围在一侧的消防员立即涌上前,一招把女病人摁住。紧接着病人家属冲过去,热泪盈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得以放下。   轰轰烈烈的一场闹剧,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同样匆忙。   不止围观的人情绪大起大落,事件参与者更是大悲大喜,宛如重生。   顶楼的人群迅速做鸟兽散。   没人再去关注舒意禾。   她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双腿顷刻一软,瘫坐在地上,手下的喇叭也滚落到了一旁。   额头冷汗岑岑,后背寒凉一片,衣裳透湿。   说不紧张自然是假的。她回头细想刚才的场景,心里一阵后怕。   双腿绵软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她用力捶自己的小腿肚,想快速恢复知觉。   刚播没两下,眼前无声无息探过来一只男人的大手,手心里捏一瓶矿泉水。低沉舒缓的声线浮在寒冷刺骨的冷风里,清晰入耳,“刚不是挺勇猛,这会儿怕了?”   风里有男人促狭的笑意,鼓进耳膜。   舒意禾倏然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邃明亮。   这双眼睛难得没了凌厉,只留下无尽的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给禾儿加鸡腿! 第69章 、番外(11)   番外(11)   好闺蜜初羡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她的善心善举充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在这个人人自私的当下,她始终都能坚守本心,做一个善良温暖的人。   比起初羡,舒意不是完全相反的一类人。从小到大,舒意禾都是“很怂”的人。她一贯只当她的富二代,当一只合格的米虫,只问今朝,不计明天,肆意挥霍自己的人生。她只对她感兴趣的人和事儿上心。很少去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哪怕学医这么多年,被洗脑无数遍。所谓的“医者仁心,医者父母心“,在她眼也不过只是口号而已。她骨子里还是一个自私冷漠的人。她的导师曾一针见血地说过她不适合学医,因为她对生命不曾拥有敬畏之心,对众生太过漠然。   所以她毕业以后只在药房工作,不当真正的医生。   如果今天这件事搁在以前,她绝对不可能这样轻易揽事。她只会充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众生皆冷漠,绝非仅她一人。   可是今天她做了。在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之后,只凭着小言里的某个相似的情节。她义无反顾地去做了。甚至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处境,以及会面临的困难。   这份勇气是过去的舒意禾从来不会拥有的。   也不知是受了闺蜜潜移默化的熏陶,还是因为姜叙。   当她看到姜叙身穿警服出现在事故现场时,她没由来觉得他的职业神圣。   与此同时,她想到了自己。   医生同样也是一份神圣无暇的职业。   就是在这个关口,小言里那段相似的情节突然窜上了她的脑海。   所幸,她赌赢了。   赢归赢,但后怕还是免不了的。尤其当闹剧散场,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她一个人真正冷静下来,鼓噪跳动的心脏慢慢恢复正常,只要稍稍回忆一下刚才的细节,她便忍不住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男人的手依旧悬在半空中,手心握一瓶矿泉水。   舒意禾伸手接过,下意识用力地去拧瓶盖。却发现轻轻松松便拧开了,毫不费力。因为他一早就已经替她拧好了。   咕噜咕噜灌入大半瓶。矿泉水冰凉浸骨,顺着食道滑入胃中,五脏六腑迅速冷却。像是被人强势注入了某种力量,整个人神奇地镇静了下来。不再后怕,腿也不再软了,恢复了知觉。   那瓶矿泉水还剩下一大半,舒意禾转手放到一旁。她照旧瘫坐在地上,抻两下腿,迎上姜叙的目光,低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等会儿回去。”男人也不顾地上脏,并排坐在舒意禾身侧,盘起两条大长腿,姿态随意又散漫。   浓云散开了一些,天光倏然转亮。   不过风还是很大,携裹无数寒气,直钻衣领,皮肤渗满凉意。   舒意禾的一头长发凌乱不堪,面容却明艳动人,唇红齿白,有股张扬怪戾的美感。   这是姜叙第一次审视这张脸。精致的五官,出挑的颜值,白净透亮的皮肤,近乎完美,几乎挑不出半点瑕疵。   对舒意禾的颜值他早有认知。然而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并非空有其表,她骨子里还是有点让人惊艳的东西的。   一直以来姜叙都觉得舒意禾是不愁吃穿,不识人间疾苦的富二代,空有其表,只知道肆意挥霍人生。   但花瓶小姐今天的勇猛,委实让他大跌眼镜。   姜叙问:“怎么想出这个方法的?”   舒意禾扭头看他,笑得肆意放松,“小言里看来的。”   “小言?”   “就是言情小说。”   姜叙∶“……”   舒意禾慢腾腾地陈述:“我过去看过一本言情小说,男女主都是精神科的医生,有个病人就跟我们医院今天这个女病人一样在顶楼的护栏上唱歌,女主角就是用唱歌的方法把病人弄下来的。”   姜叙:“……”   小说都是艺术加工,自然有夸张的成分。年轻人看小说多数都是打发时间。小说里的情节有谁会当真?又有谁会真正把小说里的情节运用到现实中?   舒意禾以为姜叙一定会说她傻。   但她等了好久也只等来他一句话:“胆可真大!”   但凡这中间出点什么意外,她现在可就没法心无旁骜地坐在这里跟他说话了。   “我这人运气一向不错,我赌赢了呀!”她得意地笑,笑容灿烂。   这个女人生来自信,她的自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轻易就能让别人相信她。   看到她这般自信的笑容,姜叙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发当时他之所以选择相信她,让她一试,想必就是被她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所感染了。   “你可能觉得这很扯,但是当时我却坚定地认为它一定会成功。”   “不扯。”他轻声说。   “什么?”   姜叙重复一遍:“我没觉得扯。我读警校的时候,接触过很多犯罪案例,有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就会炮制刑侦小说里的犯罪手法。你这个一点都不算扯。”   “不过……”他略作停顿,继而开口:“小说总归还是小说,它不现实。以后别这么冲动,万一出事了你自己就赔进去了。”   姜叙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规劝她。   舒意禾含笑望着他,眉眼弯弯,“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他一本正经道:“友情提醒。”   “那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   姜叙∶“……”   “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我这人很怂的,头一次这么勇猛。”   “谁给你的勇气?”   “你呀!”她笑眯眯地说:“你信我,我就有勇气。”   姜叙眯了眯眼,音色淡然,“人的勇气是自己给的,旁人不顶用。”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舒意禾的情形。那会儿在派出所,她的闺蜜初羡教训偷包的小贼,正义凛然,气势汹汹。   而她则缩在闺蜜的身旁,一句话都不敢说,就像是一只怕事的鹌鹑。姜叙当时就在想真是可惜了,白长这么一张惹事的脸。   第一面就给他留下了刻板印象,自发地觉得她是花瓶,空有颜值。   现在他不得不收回这个想法。她不是怕事,她只是不愿意惹事。   ***   姜叙回了所里。   同事们都在议论惠仁医院下午发生的事情。   出现场的小刘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描述:“你们是不知道咱嫂子有多牛逼,情况那么危急,她就举着大喇叭唱歌,跟病人一起唱……”   “病人把手给她,她就把人从护栏拽下来了……”   “不愧是咱老大的女人,太牛掰了!”   他的女人?   姜叙随意听了一耳朵,这都什么鬼?   一声吼:“都很闲是不是?”   众人立刻做鸟兽散。   说书先生小刘同志偷偷趁机溜走。   “刘玮,给我回来!”   小刘∶“……”   小刘搓搓手,嘻嘻笑:“老大。”   姜叙拧起眉毛,“你小子瞎传播什么? 瞎叫什么嫂子?”   小刘一脸姨母笑,“老大,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我们都知道了。”   姜叙∶“……”   姜叙声线骤然提升,“你特么知道什么啊?”   小刘:“舒小姐自己说的,她是你的女朋友。   姜叙∶“……”   一不小心就被迫有了女朋友。   ***   这件事让舒意禾光速成了名人。   医院同事看她的眼神个个都充满了敬意。   她虚荣心爆表,一整天都飘飘然的。   傍晚的时候病人家属亲自给她道谢。   她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心底早就乐开花了。   她过去从来没有这种体验。第一次知道原来帮助别人的感觉是这么的美好。   舒小姐决定好好奖励一下自己。   她一个人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食材,打算晚上吃火锅。   这个春节都是保姆黄阿姨负责她的一日三餐。黄阿姨是青陵本地人,饮食清淡。每天都是蒸就是炖。她自然吃得非常清淡,火锅都没碰过。这么久没吃火锅也怪馋的。   买好东西开车回家。   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吃的。但在小区门口碰到了姜叙。他刚下班。   舒意禾最先认出了姜叙的车,那辆黑色的英菲尼迪。   他的车开在舒意禾前面。   舒小姐眼睛一亮,一个人吃火锅多没意思,必须找个男人陪她呀!   她手忙脚乱地摁了几声喇叭。但前面的人自顾开车,没任何反应。   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当做没听到。   舒意禾急得不行。赶紧追着他的车进了小区。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姜叙开了车门下车。   他穿常服,黑色外套,黑色西装裤,一身黑,气质凛冽如常。   停车场光线昏暗,他整个人陷进阴影,暗影重重,只看到一 张模糊的侧脸。   舒意禾打着双闪,故意摁了几下喇叭,—阵鸣响,刺破凉薄的空气。   男人闻声,条件反射去搜寻声源处。只见两米开外的停车位停了一辆张扬的红色玛莎拉蒂,车身澄亮,反射刺目冷光。   他不禁眯了眯眼。   舒意禾从车窗里掏出脑袋,冲他惊喜地笑,“好巧呀,姜所!”   恍惚间,姜叙的脑子里突然飘过一句话:“舒小姐自己说的,她是你的女朋友!”   这女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要命!”他暗自唾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姜所:要命!   哈哈哈哈哈哈 第70章 、番外(12)   番外(12)   姜叙站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 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转瞬间才朝舒意禾的方向走过去。   他长手长脚,一身黑,仿佛从暗夜中袭来, 气质冷冽。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舒意禾心中一喜,忙拉开车门,跳下车。   她伸手扯扯大衣衣摆, 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穿着大衣开车,衣摆处一团褶皱。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赫本风大衣, 内搭黑色半高领毛衣,背着一只单肩链条包,尖头小皮靴踩着光洁的地面。赫然立在灯下, 倒影狭长静谧,高挑纤瘦。   姜叙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花瓶小姐很高,目测一下至少也有170的身高。   长腿,细腰, 傲人的曲线,再配上一张祸国妖妃的脸,也难怪那些男人神魂颠倒。   舒意禾站在车前, 大红色的玛莎拉蒂拉风又火热。这辆车倒是挺配她,只有张扬不羁的女人才喜欢开这种狂野的车型。   昏沉不定的光线下,两人视线相触。   她撩拨一下蓬松的大波浪, 笑得明媚又灿烂, “姜所你也刚下班么?”   年轻的男人闻声轻点头, “嗯。”   简短的一个音节却充满了倦怠。   想必今早惠仁医院的闹剧他也被折腾得不轻。   舒意禾说:“姜所,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姜叙抱臂问:“什么事”   她抬步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 轻柔的女声飘过来,“买了好多东西,挺重的,麻烦姜所帮我拎一下。”   姜叙:“……”   敢情这姑娘故意叫住自己,就是找他当苦力的!   他还以为她动机不纯,故意接近他。如此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他往后备箱瞟了瞟,东西确实不少,四个超市购物袋,每个都塞得满满的。   她说得合情合理,让人完全没理由拒绝。   “你这是把超市都搬回家了?”   “家里冰箱空了,就多买了点。”   姜叙拎起那几只袋子,沉甸甸的,勒得他手指疼。   舒意禾想自己分担一些,但姜叙没给她机会。   “要是今天没碰到我,你怎么搬回去?”   “找人帮忙啊!”她甩了甩额前的刘海,露出饱满的天庭,语气自然,“像我这样的美女,总会有热心的男士愿意帮忙的。”   她爹妈给了她这副好皮囊,她总不能辜负了它,必须好好利用起来。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人们对美女总是格外优待,她的这副好皮囊确实为她行了不少方便。   她说完还不忘狗腿道:“就像我们姜所这样的好心人。”   姜叙抬眸看她一眼,一句话也未多说,提着购物袋先走了。   舒意禾麻溜锁了车,跟上他的脚步。   这个点电梯里没人,空荡荡的。   两人迈入电梯,比肩而站。   姜叙真的很高,舒意禾穿了高跟鞋站在他身边也矮了小半截。   她净身高169,穿了高跟鞋173,在女生中算高的了。但跟姜叙比还是矮了。   电梯机械地往上升,红色数字不断变换。   舒意禾偷偷瞄姜叙,瞄了好几眼。将他脖子上的一颗小痣都给看清楚了。   他应该刚理过头发,简单的寸头,发梢细碎短促。不过发质非常好,黑亮浓密。   寸头其实蛮挑人的,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很多人剃寸头不是难看,就是容易看着像流氓。   可姜叙不会。他留寸头一点都不违和,帅气依旧,反而增添几分凛冽,气场冷硬。硬汉形象显露无疑。   舒意禾深觉这人比较适合进部队,或者当武警。而不是在派出所当个小小的片警。   姜家如此显赫,个个都是政界的大人物。照理这种家庭走出来的人想往上爬易如反掌。他怎么偏偏就甘于平凡,屈身基层呢?   或许是她看得太久,亦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裸.露,姜叙似有所察,眼风径直扫过来,眼神犀利。   舒小姐全然不惧,勾唇浅笑,眼神坦坦荡荡。   一刹那间,姜叙被闪了下眼睛。   都说成年人的打量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的,但凡明目张胆难免失了分寸。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还是头一个。   而且全无被人抓包的窘迫。   明明长了一张惹事的脸,可这姑娘的眼睛却又是如此干净纯粹,像极了深山老林里的一泓清泉,清澈见底,毫无杂质。   天然,保真,不受污染。   她这个年纪不是小孩了,照理也经历过一些事儿。却很难得的拥有一双这么干净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往往能直抵人心。唯有心灵纯净,才能有这般干净的眼睛。   毫无悬念,这是蜜罐里长大的女孩,她自小就被家里人保护得非常好。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可如此干净的眼睛却少之又少。   姜叙得承认他一点都不了解舒意禾。   ——   姜所长非常绅士,替舒意禾把那么多东西送到家。   门一开,大鱼同志就立马窜了出来,围在姜叙脚边打转。左嗅嗅,右嗅嗅,还咬他的裤脚边。那态度委实热情,都有些谄媚了。   在舒意禾崴脚期间,姜叙替她溜了好几次狗。几次下来这孩子跟姜叙早就混熟了,俨然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姜叙态度淡漠,但架不住大鱼同志热情,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扑。   他迫于无奈只好蹲下身揉揉毛孩子圆滚滚的脑袋。   “辛苦姜所了!”舒意禾面露感激。   “不客气。”姜叙神色自若,音色寡淡。   他明显不打算逗留,准备走。可毛孩子使劲儿咬着他裤腿不放。   “松口大鱼!”他拉下脸。   大鱼非但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紧,一个劲儿把他往家里拽。   舒小姐非常满意自家狗子的表现,闺女太懂得助攻了。   她一边装模作样地让大鱼松口,一边又给毛孩子使眼色让它拽得更用力些,精分地明目张胆。   舒意禾:“大鱼喜欢你,想留下你,要不你就进来坐会儿吧。”   再这么僵持下去,姜叙这条西装裤就要废了。   他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最终还是败给了一条狗。   进屋以后,他坐在沙发上,大鱼跳到他怀里,他撸着狗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可深究起来,又一无所获。   舒意禾给他泡了杯热咖啡,丢下一句“姜所随意”,她就低头忙自己的事了。   脱了大衣,单穿贴身的毛衣,曲线曼妙。长发用皮筋绑上,胡乱卷成一个髻,露出一小截修长漂亮的天鹅颈,肤色白净细腻。   吊灯辉光居高向下打在她身上,半边脸颊覆上灯光,光影朦胧,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又沉静。   少了白日的闹腾和张扬,这会儿温婉恬静,俨然就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   不知为何,姜叙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蹦出一句诗——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转念一想,这句诗形容舒意禾又不贴切。   她将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食材一样一样放进冰箱,填补满。该保鲜的保鲜,该冷藏的冷藏,分门别类收拾好。   四个购物袋光速清空。   客厅里姜叙没喝咖啡,大鱼同志黏着他,分散走了他大部分精力。   舒意禾暗暗决定等晚上一定要给毛孩子加鸡腿,它实在是太给力了。   整理完食材,她又一头扎进厨房准备火锅食材。   水池里水声澜澜,碗碟碰撞的声响不断。   见时机成熟了,舒小姐诚挚地发出邀请:“我晚上打算吃火锅,姜所一起吧?”   刚才混沌不明,想不出所以然来。这会儿顷刻清醒,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这才是花瓶小姐的目的吧?   姜叙明明可以拒绝的。但是他没有。   因为心里好奇,想看看这姑娘到底还会再做些什么。   ——   舒意禾原计划是一个人吃火锅的。但是却备了两人份的食材。她原本是想着留一半明天继续的。这下姜叙加入她的火锅趴,食材也不会不够。   锅里热水沸腾,咕咕冒泡。   舒意禾掀开锅盖,往锅里下火锅底料。   下之前问对面的人:“你吃辣吗?”   姜叙:“吃。”   “你不是青陵人么?”青陵人普遍不吃辣。   姜叙那眼睨她,“你不也是青陵人么?”   舒意禾摇摇头,“我可不是土生土长的青陵人,我老家是横桑的。”   横桑人也是无辣不欢的,跟北方云陌有得一拼。   姜叙莞尔一笑,“我可能是个假青陵人,我打小喜欢吃辣。”   听姜叙说要吃辣,舒意禾果断在锅里下了两块红油。   海底捞的牛油火锅底料,又麻又辣,舒意禾和闺蜜初羡都是重口味患者,爱惨了它。读大学住学校宿舍没条件煮火锅。读研住实习生宿舍楼,她俩隔三差五就要涮一次,美滋滋!   汤底煮到沸腾,红油翻滚,雾气腾腾。   舒意禾往锅里囫囵倒几样食材,虾滑、肥牛、火锅丸子一锅烫。   两人撸起袖??开吃。   舒小姐开了两罐啤酒,递给姜叙一罐。自己转头就闷了一大口。   姜叙是见识过这位大小姐的酒量的,比一些大老爷们还能喝。这区区一罐啤酒都不够她开胃的。   她碰碰姜叙的酒瓶子,“敬你姜所,今天谢谢你替我拎东西!”   姜叙捏着冰凉的瓶身,淡然一笑,“客气。”   “你尝尝这虾滑,特别嫩。”舒意禾捞起一块就往姜叙碗里放,也不问他是不是喜欢吃。   她做这些特熟稔,俨然就是在对待好朋友。   姜叙知道她是自来熟。对面哪怕坐个陌生人她都能跟人家称兄道弟,侃大山侃半天。更别说他们早就见了这么多次面,彼此还算有点熟悉。   “这羊肉也好吃,没半点膻味,特鲜!”啪嗒一下,转头又是一箸。   她觉得好吃的食物她就一定会夹给姜叙,就跟小孩向同伴分享好吃的似的。   天冷吃火锅,爽是真的爽,酣畅淋漓。   舒意禾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迈万丈。   姜叙无心涮火锅,只想看看这姑娘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可受到她感染,被她带进去,竟也放开大吃大喝。   锅里水汽氤氲,蒸腾而上,两人隔着袅袅雾气对视。   男人脱了外套,单穿一件打底线衫。线衫修身,将他的好身材完美勾勒出来,腹肌健壮,手臂硬实有力。   舒意禾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盯着人家傻看了好久。   室内暖气打得足,汤底麻辣酸爽,女人脸颊绯红,嘴唇红艳欲滴,越发明艳动人。   “姜叙,你为什么当警察啊?”喝了酒,思绪飘散,话也多了起来。   男人音色清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家里人的安排。”   “你这么听话啊?”   他闻言看她,似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桀骜不驯啊?”   舒意禾捏着筷子,肯定地说:“你跟傅枳实不是同一类人,他会趋于家族的压力妥协,可你不会。”   “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的直觉。”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   “那你不妨再猜猜我为什么当警察?”   “因为喜欢。”她不紧不慢地说:“你当警察的初衷肯定是因为喜欢这个职业。至于为什么安于现状,不往上爬,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她话音未落,对面的人就即刻变了脸色。   舒意禾知道自己猜对了。   “呀,肥牛煮过头了!”她巧妙地转移话题:“肥牛烂了就不好吃了,没筋道!”   姜叙捞进自己碗里,“给我吃。”   “怎么今天想到吃火锅了?”他埋头吃完,抬头看她。   “想吃就吃了呀!吃火锅就不用挑日子。”舒意禾嘴里咀嚼着食物,双眼微眯,表情满足,“庆祝我今天第一次助人为乐!”   “第一次?”   “对啊,第一次。”她慢腾腾地说:“我一直都是个挺冷漠的人,一向只顾自己,从来没关注过陌生人。我的导师都说我这种人不适合学医。”   “那干嘛还学医?”   “当初年纪小不懂事,为了追一个中医专业的学长才填的中医。后面人追到手了,又感觉也就那样,平平无奇,没几天就厌倦了。”她一边说一边叹气,“我可真是个渣女!”   姜叙:“……”   ——   这顿火锅还算吃得愉快。   舒意禾一共闷了两罐啤酒。依到平时她这么好的酒量,她根本就不可能醉。   但是今晚很奇怪,她居然醉了。思绪涣散,脚步虚浮,飘飘欲仙。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老天爷想要成全她干坏事。   姜叙也看出她喝醉了,思维都不在状态了。   他把人扶到沙发上躺好,并叮嘱她:“你休息一下。”   男人的俊颜近在咫尺,勾线完美,棱角分明。   思绪混乱,可又诡异地清醒着。   她的手不受控制,悄悄探过去,抚上他的脸颊,摩挲两下,呢喃细语,“姜叙……你长得真好看呢……”   姜叙:“……”   不等他做出反应,说时迟那时快,女人的双手一把勾住他脖子,双唇随之贴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就是故意卡在这里的!   哈哈哈哈哈 第71章 、番外(13)   番外(13)   姜叙猛地一顿, 他完全没想到舒意禾这么大胆。也不知是喝醉了这么大胆,还是本身就足够大胆。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半天不敢动,有些愣神。   她先是试探, 轻轻擦过他的嘴角,于无声处掀起波澜。   过了一会儿,也不见对方推开。在她这里,不拒绝就等于接受。   她像是受到了鼓舞, 愈加肆无忌惮起来,嘴唇微动, 四处游走。   满身的酒气,携裹着女人身上香甜干净的气息,尽数传染给了他。让他竟也跟着她一起醉了。   没错, 姜叙也醉了。头昏脑涨,理智骤然往下沉,思绪混乱,犹如一团乱麻, 扯不干净。   周遭静谧无声,落针可闻。任何一点微末的声响在此时都会被无限放大。   鼓噪的心跳,厚重的呼吸, 热度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传递。   一个坐在沙发上,努力伸长脖子。另一个躬着腰,脑袋微微下垂, 姿势别扭生硬。   僵持一瞬, 男人突然半跪下来, 一把扣住女人的后脑勺,不自觉闯进?去。舒意禾一下子被逼得没了呼吸,险些岔气。   她想动下身体, 却发现自己整个人早已陷进沙发,动惮不得。也不知是她太过震撼,动不了,还是姜叙手劲儿太大,碾压感太强,她才动不了。   她双眼微眯,眼神迷离涣散。只看到一张清俊瘦削的脸庞,精雕细琢一般,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她认得这是姜叙。   她放心了。喘息未定,心绪游离到了千里之外。又似乎飘上了云端,悬浮在半空中,总也踩不到实处。   两人动作急促,动静很大。大鱼同志在沙发上旁踱来踱去,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们。   舒意禾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虐狗。   女人的小手悄悄掀起毛衫衣摆,探进去……指尖微凉,像是过了电,惹得姜叙一阵酥麻。   男人如梦初醒,突然停下,伏在她肩头,声线低哑,“抱歉,我有点醉了。”   “我没醉。”女人无比清醒,拽着他的衣摆不放,葱白的五指被灯光照得透亮,白皙如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都是成年人了,这句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姜叙的视线落在那只手上,徐徐向上移,最终定格在舒意禾的那张脸风情万种的脸上,不偏不倚,静止不动。   是打量,是欣赏,更是一种审视。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刻板印象,他总觉得这个姑娘是花瓶,精致得挑不出瑕疵的那种。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很吃舒意禾的颜。最起码他愿意跟这么漂亮的女人做成年男女之间心照不宣的那点事儿。   后来姜叙回想起和舒意禾的这一夜,若是单纯只用酒精作祟来解释,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归根结底还是内心深处的那点欲望和寂寞在蠢蠢欲动。   距离他和上一任女朋友分手已经足足过去一年。这一年的空窗期让他早已淡忘女人的感觉。   而这一刻的温软轻易便让他沦陷了。   或许舒意禾跟他一样,他们都只是孤单了,想找个人相互取暖而已。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才是这个女人最终,也是最真实的目的。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该想到的。他就不应该踏进这扇门。她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地让他替她拎东西回家。花瓶小姐明显动机不纯,挖好了坑,就等着他跳呢!   想他姜叙当了这么些年警察,只有他布局给敌人跳,还是头一回有女人如此处心积虑为他设局。想想也是神奇!   事实上他一早就有所警觉。可奈何不知不觉就跳了这坑。如今他人躺在坑底,想爬也爬不起来。说实话他也并不是很想爬起来。   姜叙是个实在的男人,臣服于自己内心的欲望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更何况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犯不着那么纠结。想做也就做了。   姜叙悄悄探出手,拨开她耳边散落的一缕长发,不着痕迹地摘掉她耳垂上细长的耳环,在她耳廓烙下轻轻一吻,“这东西硌手。”   舒意禾刚刚降下热度的脸颊立马直线升温,烫得厉害。   这个男人未免也太会了吧!   她委实被他撩到了。他的这动作比刚才亲她都要勾人心魂。   和经?验丰富的男人做这就这点好处,他游刃有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撩拨得你脸红心跳。   “你习惯在哪里?”他扣住她纤细的腰肢,手掌细细摩挲,嗓音又低了一个度,“这里,还是卧室?”   “你喜欢哪儿?”她挑眉看着他,嘴角挂笑,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姜叙把人抱在怀里,“就在这里吧,空间大,好发挥。”   舒意禾:“……”   这么简单粗暴的么?   ——   过程自然是愉悦又热烈的。舒意禾不得不惊叹姜叙技术实在是太好了。攻防有序,进退自如,又牢牢掌控着主场,给了她一场完美?的体验,她身心满足。   结束后夜已深。万家灯火浮在城市上空,宛如无数漂浮的剪影,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舒意禾蜷缩在羊绒地毯上,一双长腿交叠,红色的指甲油闪人眼。脸上的红晕未退,白里透红,像极了一只新鲜诱人的水蜜桃。而且是刚出水的那种。   姜叙多看一眼都觉得气血上涌,心思按捺不住。   他不动声色撇开眼,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就说不清道不明了。他还不至于那么不知分寸。   他拿来毛毯一把裹住??,哑着嗓子开口:“去洗洗。”   她低头攥紧毛毯,“嗯”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   走到卧室门口,又转头对姜叙说:“很晚了,你今晚就住我家吧!”   对此,他没什么异议。   很快卫生间里就传来淅沥沥的水声。   姜叙套上衣服裤子。转头收拾散落在地舒意禾的衣物。   意乱情迷之际,衣裳乱扯乱丢。   捡起舒意禾的毛呢短裙,姜叙特意翻一面查看后腰上的拉链。果然如他所料,裙子的拉链被他扯坏了。   这条裙子看着还很新,应该没下过水。估摸着舒意禾是也是头一次穿。   他觉得他免不了要赔她裙子。   他刚才是真的有点猴急,下手也重,好好的拉链愣是被他扯坏了。   他有过不少女人,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这次未免太心急了一些,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   姜叙把所有衣服都堆在榻榻米上,摆放整齐。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   没一会儿舒意禾就裹着浴巾出来了。   见姜叙已经把满地狼藉都给收拾好了,她明显有些惊讶。   “我刚看你的裙子拉链坏了。”姜叙别开脸,声音听着有些不自在。   舒意禾赫然一笑,眨巴眨巴大眼睛,“那你可得赔我,这条裙子我前两天刚买的,还没下过水呢!”   姜叙:“多少钱?”   “两千三。”   “微信转你。”说着就去找手机。   舒意禾却说:“你可别给我转钱,我不收钱。”   “那我怎么赔你?”   “你得买条新裙子赔我,还得一模一样的。”   姜叙:“……”   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刁难他。偏他有错在先,还不能发作。   “什么牌子?”   “A家的秋冬新款。”   “行,一定给你买条一模一样的。”   裙子的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   舒意禾给姜叙准备了新的牙刷毛巾,让他去洗漱。   他道了谢,一头扎进卫生间。   女孩子的卫生间瓶瓶罐罐一大堆,各种水乳护肤品堆得杂乱无章。   舒意禾不是个爱收拾的人。她家都是黄阿姨在打理卫生。她的这些瓶瓶罐罐黄阿姨一般不敢碰,怕一个不小心给摔了,都是大牌子的东西,贵得咋舌。   姜叙也不碰这些东西,囫囵洗漱一通。   再出来,听见舒意禾说:“我家没客房,沙发和卧室你选一样。”   “卧室。”做都做过了,睡沙发难免显得矫情。   她瞅着他,坏笑道:“姜所不怕我又勾搭你呀?”   男人勾唇一笑,全然不在意,“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不存在谁勾搭谁。”   两人不怎么熟悉的人突然之间搞到床上去了。原以为会尴尬。没想到倒是相处自如,还挺和谐。   舒意禾洗漱完,抹上水乳,躺上床。   两人分占大床的两边,中间隔开安全的距离,泾渭分明。   女孩子的床,传单被罩都是粉嫩的小碎花,一股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舒意禾在床头留了一盏小橘灯。晕暖柔和的光线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这灯光平添了几分清幽宁静。   两人默契地都没开口,一室静默。   隔了一会儿,舒意禾躺不住了。她太兴奋了,根本就睡不着,只想找人说话。   “姜叙。”她低声唤了一声枕边人。   “嗯。”   “咱们能说会儿话吗?”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   “你说吧。”   “说说四不像。你之前跟我说四不像是你同事抱回来养的?”   “嗯。”   “你派出所的同事吗?”   “不是,我在缉毒大队的兄弟。”   “你原来是缉毒警呀?”舒意禾转了个身,惊讶万分。   “警校刚出来就去了青陵的缉毒大队。”   “那后来怎么去当片警了呀?”   “出事了。”他言简意赅,“在一次抓捕毒贩行动中,由于我的过度自信,导致行动失败。我兄弟为了掩护我牺牲了。他是卧底。”   “这件事让我彻底认清了自己,我确实不适合干缉毒。后面就申请调离了原来的岗位。”   “不好意思,勾起你的伤心事了。”她?暗自自责,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叙音色寡淡,“都过去了。”   这段过往他从未跟人提过。他的历任女朋友都不知道。但不知为何他今天告诉了舒意禾。   她问了,他也就说了,毫无隐瞒。   姜叙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睡吧,不早了。”他掖了掖被子。   “晚安。”   姜叙有近一年没有跟女人同床共枕了。原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一沾到枕头就即刻睡着了。   舒意禾很快就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卧室太安静了,男人的呼吸声自然显得尤其清晰,声声入耳。   转头看一眼,姜叙早已熟睡。五官在朦胧的光影里沉静又祥和。   舒小姐心头的那股兴奋劲完全没消下来了。   她终于睡到了姜叙。也成功让他睡了粉色的床单被罩。   太过兴奋的结果就是凌晨三点舒小姐还没睡着。   她靠在床头,发了条朋友圈——   舒意禾:【睡到了心心念念的男人,我活了!】   她的各路前男友纷纷为她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海王深表欣慰,她的鱼塘里终于又多了一条大鱼。   ——   虽然睡得晚,可舒意禾还是早早就醒了。   她醒来时姜叙正?站在床边穿外套。他的侧脸迎着晨光,不复往日来得冷冽生硬,多出几分温润柔和。   她也不出声,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美男更衣。   姜叙穿戴整齐,才注意到自己身后多了一双觊觎美色的眼睛。   倏然转身,迎接上舒小姐赤.裸直白的目光,嗓音低沉,“早。”   舒意禾莞尔一笑,“早。”   姜叙说:“所里有急事,我得过去一趟。时间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舒意禾八点半上班,现在七点还不到,时间还早呢!   “我醒了就睡不着了,我也要起来了。”   姜叙套上鞋,“我走了。”   舒意禾故意提醒他:“姜所记得我的裙子。”   他不禁失笑,“放心吧,忘不了。”   他径直走到卧室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转了个身,远远看着躺在床上的舒意禾,“要是不忙的话,晚上一起吃饭吧?”   她嫣然一笑,“好啊!”   ——   姜叙走后,舒意禾也马上起床了。   难得早起给自己弄了一份简单的早餐,牛奶配三明治。   给大鱼同志喂食以后,她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早餐。   一口三明治,一口面包,还一边刷朋友圈,气定神闲。   刷到一半,手一抖,险些把手机给摔了。   她昨晚发的那条朋友圈,姜叙居然在底下默默点了个赞。   天呐,她明明屏蔽了姜叙的,他怎么还看得到?   她慌忙退回去察看,发现她屏蔽掉了家里人,唯独漏了屏蔽姜叙。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好辣,番外就到这里结束了!   至此,《繁枝》全文完结。感谢姑娘们又陪了我一程,笔芯~   从明天开始会系统修文,修一些错字和细节。盗文内容残缺不全,还请认准晋江正版。   一期一会,下期再会!   接档文《我松开时间的绳索》,姑娘们可以提前收藏,开文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