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灼灼烈日 作者:退戈   文案:   【生在泥沼,心向朝阳。】   在和方灼熟悉之前,严烈觉得她是一个贫穷、乖戾、阴鸷,敏感到不可接近的阴影人物。   在和方灼熟悉之后,严烈才发现她是个认真到一板一眼、坚定到绝不回头、努力到从不停歇,时刻散发着生命气息的小太阳。   严烈:……哇!   ·   方灼觉得自己是一株猥琐发育的向日葵,就算把所有的能量都点在成长上,依旧是最小最矮的那一棵。那条湍急的名为命运的河流,让她疲惫得连思考不公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某一天,突然出现一颗小太阳,精准聚焦,24小时照耀。   方灼:咦……?   ——人生是一条暮晖落照的长路,而我在奋力追逐着光。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成长 校园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灼、严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红星闪闪放光明   立意:基本靠自己,不基本的时候靠国家,偶尔收点阳光能量恢复气血值的成长故事 ========== 第1章 一颗小太阳(她想要攀过高高的墙头,仰...)   方灼手中提着两把伞,站在入门的大厅口。潮湿的寒气连同飞溅的水花,从大开的玻璃门被风卷携着飞涌进来。   她脚上穿着一双破旧开裂了的帆布鞋,洗到褪色粗糙的鞋面被路边的泥泞打得斑驳不堪,裤腿上也沾染了零星的污渍。大约是担心弄脏浅色的地砖,她只拄着伞站在门口的位置。   方逸明提着公文包从楼梯口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方灼正浅笑着跟他的同事说话。   方灼脸上的皮肤不算很白,但五官精致,气质清冽,加上身材高挑,光往那儿一站,就十分打眼。   过于宽大的衣领下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颈,说话的神情低缓平静,看着姿态大方。让他瞬间回忆起某张快要遗忘的面孔。   方逸明还在犹豫,方灼注意到他,先行喊了一句:“爸。”   听到声音,同事转过身来,露出惊讶的神色。方逸明迟疑片刻,走上前问:“你怎么过来了?”语气听不出是否高兴,倒是语速有些急促。   “有孝心呀!”那位中年女性已经接话道,“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个这么懂事的女儿,我以为你只有一个儿子。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的,我实话实说啊,尽挑着你俩优点长都没这么好看。”   方逸明的鼻梁是高挺的,但脸型和眉眼偏向刚硬。他妻子陆女士也面貌普通,大概是因为性格影响,面相还带着点刻薄。其实方灼跟他们夫妻都不大像。   方逸明眼神一沉,唇角勉强勾了勾,让人看不出表情。   方灼说:“我像我妈妈。”   妇人盯着她的脸打量了会儿,笑着挥手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妈年轻时候长什么样儿,要说像嘛是有两分像,但还是更像你爸一点。”   方灼委婉道:“我母亲姓叶。”   妇人愣了下,眼神瞥向方逸明,显然并不知道这位跟自己共事了十几年的同事还有个前妻。   方逸明干巴巴地笑了下,解释说:“她以前一直在乡下跟她奶奶住,我妈去世后才搬过来。现在高三了,一般在学校留宿。我见她都少。”   “哦。”妇人是个很热情又健谈的人,闻言追问了句,“来这里还习惯吧?”   方灼说:“高二转的学,差不多习惯了。”   妇人扫见她校服上的标识,点头说:“A中,挺好一学校,不错的。”   A中不算A市最一流的那批学校,但校风不错,升学率也挺高。   只是,这套校服方灼穿着明显不大合身,颜色也有些陈旧,多半是买的二手。她心底觉得有些违和,倒也没往深处想。   见两人还要寒暄,方逸明突兀问了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灼还未开口,同事已大嗓门地说道:“这还用问吗?给你送伞呀!老方你这人真是,太一板一眼了。”   方灼将手中的黑伞递过去,微低着头,看起来谦恭有礼,“家里的伞还放在门口,就给你送过来了。”   方逸明一言不发将伞接过,跟同事招呼了声,转身往外出去。   外头的雨已经小了不少,轻柔地往下坠落。   方逸明抓着伞柄,将伞面抖开,扭头瞥了眼方灼。大概是实在没理由跟她不高兴,张了张嘴,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先去接你弟弟,你自己回家吧。”   方灼淡淡道:“好。”   ·   严烈从补习班出来,一面低头敲打着手机,一面沿着店铺前的遮雨棚快步穿行,抽空一抬眼,看见了站在街边一动不动的方灼。   他放缓脚步,离方灼只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对方像是没有察觉,专注地望着街对面那栋寻常的大楼。   微合半敛的眉眼,放到别人身上,应该会有种悲悯的亲和,但安在方灼的脸上,却只显得冷漠疏离。   她鼻尖、耳朵上的皮肤,因为冷气而变得微红,叫她拒人千里的冷酷气质里,莫名平添了两分倔强,同时让她笑容里的讽刺变得更为清晰。   严烈对她并不了解,虽然做了一年左右的同学,但彼此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   他以前一直以为方灼这种生人勿进的孤僻性格,应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此时看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棵无声无息的树一样,带着旁观者的傲然,意识到可能不是。   不等他捋明白那种感觉,方灼已察觉到他的存在,抽回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而后唇角下压,将那抹让人捉摸的哂笑收了回去,恢复了例来的无波无澜。没有停留多久,默然转身离去。   严烈的手机仍旧举在半空,注视着方灼的背影,觉得这人古怪的脾性竟然变得清晰了一点。   因为他也惯常对某人摆出那样的表情。   ·   方灼坐在沙发上,她名义上的弟弟蹲在不远处的茶几前看电视。他手里拽着遥控器,低头玩着手机,视线只偶尔在屏幕中的综艺节目上过一眼。   窗外的雨将歇未歇,细小而疏落的斜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没多久,陆女士下班回来。开门看见方灼的时候,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抬头喊了声她儿子的名字,高声督促他去写作业,没多看方灼,转身走进厨房,帮方逸明做饭。   油烟机的噪音混合着两人的低语传了过来,听不大真切,间或混合着餐具的敲打声,陆女士暴躁地将餐盘摆放出来。   半个小时后,厨房传来一阵拉扯着的长音,喊方小弟过去吃饭。   桌上摆了三幅碗筷,一家三口围坐在长方桌的一端,自顾着开始饭桌上的闲聊。   综艺节目里的嘉宾正在做游戏,夸张的笑声映衬着现实中絮叨的谈话,让这荒诞的一幕多出了一点滑稽。   方灼想笑。   她刚来的时候,陆女士虽然也不欢迎,但这个家还没有这么泾渭分明。看来陆女士的耐心在一年的蹉跎中彻底走到了尽头。   方灼又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等节目放到广告的时候,起身过去餐桌,在空着的木椅上坐下,静静盯着他们。   可能是被看得不大舒服,方逸明张嘴想说什么,被陆女士夹菜的动作打断。   埋头吃饭的少年回头瞪了方灼一眼。他的眼神里有着狼崽子的狠戾,大抵是不屑得搭理,咋舌一声,又转了回去,挪动着位置离方灼远一点。   方灼眼皮颤了颤,展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她开口道:“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   方逸明朝陆女士抬了抬下巴,“下午让你去取钱,带了吗?”   “别急嘛。”陆女士说话的时候轻声慢调的,明明应该会叫人觉得温柔,偏偏总带着种让人不大舒服的语气在,听起来变得阴阳怪气。她说:“我之前跟你商量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方灼平静又坚决地道:“不行。”   “我也是为了你好。”陆女士的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挑去,拿捏着语气说,“我找了好多关系才给你安排下去的。你去三中,学校会重点培养。要是明年考上一本,三年学费全退。平时成绩好的话,每学期奖学金还好几千块钱呢。你在A中跟不上人家进度。上次你老师还打电话给我说,你的基础太差了。”   方逸明始终沉默。   陆女士放下筷子说:“你别看他,你看我。”   方灼将视线转向她,重复了一遍:“不行。”   方灼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她懂事起,就跟奶奶生活在乡下。   奶奶不怎么喜欢她,同样也不怎么喜欢方逸明。平时给方灼的关切很少,不常跟她说话,更不会跟她谈起关于她母亲的事。方灼还是从出生证明上得知自己母亲的全名。   但奶奶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上学。方灼的学费,就是从她的失地保险里攒出来的。   在预见自己将要去世时,她捡了家里全部的土鸡蛋,揣着一个红布包,沉默地领着方灼,蹒跚去往孙女彼时就读的学校。   不知道她和校领导说了什么,最后班主任亲自带着方灼到A中走关系,让她破例参加一次考试,合格后才转学到这所中学。   A中从各方面看都是一所不错的学校,而三中只是一所不入流的高中,这两年过一本线的学生只有个位数。   方灼加重语气道:“给我学费。”   其实方灼一直是明白的。她就像一团飘扬在沙漠里的风滚草,随风一吹就走了,四处漂泊,没有哪个地方真的在欢迎她。   只是沙漠宽广浩荡,而她的世界狭小拥挤,两侧还林立着高耸的城墙。   她厌恶那种漫无天日又孤独枯寂的生活。   她想要攀过高高的墙头,仰望似海的星辰;想要穿过重重的阴影,迎接太阳的光辉。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无数人怀着怜悯或同情的目光,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你要好好读书。”   所以她的世界里,唯一一条能走的路就是读书。   要么认命,要么读书。   她凭着一股倔气滚爬到现在,任何人都不能再来破坏她的人生。 第2章 一颗小太阳(“你的东西都拿走,别再回...)   陆女士闻言脸色沉了下来,生硬道:“我们家里的经济情况,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弟弟要上初三了,他成绩特别优秀。你明白吗?”   方灼直视着她,陈述道:“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还没有成年,你们有抚养我的义务。”   陆女士笑出声来,“义务教育是九年!你懂法律吗?”   “我确实不大懂,但是我想成年人应该懂。”方灼说,“你们没有履行过这项义务,哪怕是按照抚养费的最低标准来算,这么多年的费用,也应该足以支付我的学费。”   一直埋头不吭声的中年男人终于按捺不住,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灼半阖下眼,盯着面前这张木质餐桌上的纹路,“我知道你们工作的地址,我也见过你们的同事。”   方逸明脸色一白,意识到什么,绷紧的五官开始酝酿升腾的怒火。   木筷被重重拍到桌上,一支飞了过去。陆女士气急,豁然起身,在方灼脸上狠狠瞪视一眼,又一把抽掉方逸明手中的筷子,斥责道:“还吃什么饭!你看看你生的女儿,你听听她说的是人话吗?还只是个学生就敢来威胁我们,方逸明,当初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你可说了这人不用我管!”   她说得激动,可是没人搭腔。方灼侧过头,眼尾上挑,斜睨着她,反问道:“你觉得我在威胁你,是因为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见不得人?”   陆女士半口气噎在喉咙里,还要再骂,被方逸明抬手拦住。   不知是难得的愧疚心作祟,还是顾忌方灼的心思深沉,方逸明胸膛几个剧烈起伏,最后还是忍了下去,皱着眉头道:“把学费给她。”   餐桌另一边,方小弟将碗一摔,两手抱胸往后一靠,不吃了。   方灼补充说:“还有生活费。”   “你要跟我们两清了是不是?”陆女士难以置信,指着大门道,“我可以给你,你给我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方灼起身去往沙发上,提起自己的背包,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大门。   陆女士也拿过挂在一旁的挎包,踩着拖鞋冲出防盗门,从包里摸出一沓刚取出来的纸币,没数多少,直接暴躁地砸了过去。   “你下个月满十八岁了对吧?我就当你还有半个月,这些都给你,不用找了!”   红白色的纸钞纷纷扬扬撒了满地,还有几张随着楼梯口通风窗里飘来的凉风,被吹向下方的台阶。   声控灯亮了起来,将方灼的脸照得更加苍白。   夜风袭过,寒气扑打在众人裸露的皮肤上,他们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是墨黑了。   方灼紧抿着唇,手指勾着背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语气凌厉起来,一字一句道:“捡起来。”   四周一片死寂。   “我要是不能上学,没关系。我就每天抱一个牌子,去你儿子的学校,坐在他的教室门口,给他的同学还有老师讲讲,我是如何因家庭冷漠拿不到贫困补助上不了学。他去高中我就跟到高中,他去大学我就跟到大学。天冷天热了,我去你们单位也可以。”   声线分明轻缓,却听得几人心生胆怯。   昏暗的灯光仿佛被吸进了方灼漆黑的瞳孔,绵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阴晦幽深的眼睛。   她又说了一遍:“捡起来。”   陆女士面皮颤抖,被方灼话语里的威胁撼在原地,心生悔意,可尊严又不容许她向方灼低头。正在两难之际,方逸明错步上前,将地上的纸币一张张捡起来。   方小弟扒着门框,犹豫叫道:“爸。”后者严肃地挥挥手,示意他回房间里去。   等纸币全部收拾齐整,方逸明抬起头,正好从下方直直与方灼眼神交汇。   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全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带着点儿森然恐怖。   方逸明怔了怔,尴尬地别开视线,第一次意识到方灼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怯懦好欺负。原先要打圆场的话,也被咽回了肚子里。   方灼跟她母亲一点都不像。方逸明恍惚想道。叶曜灵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他将钱递过去,方灼顿了两秒才接走。   像是为了故意折磨他们,方灼一张张数得很仔细,当着两人的面,一连数了三遍。直等到陆女士耐心告罄,才停下动作。   总共是五千。   方逸明反应迟钝,又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一并塞给方灼。   “学费加宿舍费,还有些别的费用,要交4200。”方灼扯过背包,把钱小心放到中间的夹层里,没看任何人,只淡淡说了句,“两清的买断费,凑整1000。”   方逸明嘴唇翕动,想说不是,岂料方灼紧跟着接了句:“比我想得值钱。”   她瞥向陆女士,看出对方的拘谨和不安,笑了一下,扯起唇角,颇为恶劣道:“我还会回来的。”   陆女士用力拽过方逸明,将门重重合了上去。   沉重的拍打声后,楼上传来一丝轻微响动,纵然对方放轻了脚步,那点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还是有些明显。   一墙之隔的门内,陆女士没了体面,歇斯底里地闹道:“方逸明,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你搞清楚一点,你儿子今年可是初三,他一个月的补习费是多少钱?吃穿用度多少钱?你是打算从你儿子身上扒下一层皮来补偿外面那个白眼狼?那我俩也别过了!”   方灼对这个家庭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念想,抬步往楼下走去。   所有激烈的纷杂和争吵,最后结束得这样平静。就像不管是多汹涌的浪潮,拍打进海面之后,也只能留下短暂的波纹。   推开防盗门的时候,细雨随着夏末的第一丝沁凉喷洒下来。方灼将钱揣在兜里,手指紧紧握着,却感觉所有的体温都被那一沓厚厚的纸钞给吸走了。   也许他们之间的亲情本身就不是那么温热。   碎发被雨水打湿,顺着落到脸颊上。方灼埋头走在雨檐下,没多两步,又听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喂!”   楼上窗户推开,方小弟手中抓着伞,示意着朝她丢了下来。   方灼弯腰捡起,听上面的人说:“你的东西都拿走,别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人就被方逸明拽了回去。   方灼将雨伞撑开,在原地茫然站了一会儿。   她没有手机,没有导航。学校宿舍已经关门,公交末班车不知道是否已经停运。   这座城市向迷途的人展示了最为陌生的一面。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最后选了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打开书包,借着店内的灯光翻动起书册。   光线隔了一层玻璃,被削得黯淡,方灼没看多久就感觉眼眶发涩,收拾好东西,轻轻朝后一靠,半倚在玻璃上休息。   ·   看见熟悉的蓝色身影从视野中走过,严烈放下吃到一半的汉堡,认真辨认了一下,确定那人是方灼,心说怎么会那么巧。   对方似乎很疲惫,坐在店前,怀里紧紧抱着背包,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严烈犹豫了下,继续坐着观察。本来想看看方灼什么时候会离开,等他吃完桌上的晚饭,又打了一局游戏,抬起头,发现视野中的人竟然还在。   他走过去,本来想将人叫醒,又摸不准她留在这里的原因。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只有身影为她遮住了一半的路灯光影。   不知是受昏沉的光色影响,还是方灼最近的生活不大规律,从严烈的角度看去,她的脸色白得有些可怕,嘴唇也因干渴而起了皮,一截落在外面的窄小手腕,可以窥出她身材的清瘦。   严烈一时回忆不起方灼在学校里的情景,因为二人交际实在太少。只记得她似乎很忙碌,总是行色匆匆。性格也不大合群,一脸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儿怪癖,严烈直觉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清净比较好。   他走进便利店,在柜台上挑了两个包子、一碗甜粥,还有两个小蛋糕,结完账后,压着声音跟值班的收银员商量道:“你把东西给外面的那个人,就说是卖不完,要过期了,所以送给她吃。”   收银员顺着他的视线寻过去,才发现店外坐着一个人,从隐约的背影来看,跟面前这个俊秀青年穿着同样的校服,当即爽快答应。   严烈自己也拿了瓶饮料,走出门后,在方灼跟前站了两秒,随即转身离开。   阴影消失没多远,方灼就睁开了眼睛。   她倒还没有露宿街头的勇气,光包里揣着的那笔钱就让她睡不安稳。   收银员提着袋子紧跟着出来,见方灼醒了,本来想照着严烈的吩咐说的,可对上方灼仰视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到嘴的话跟会发烫似的,拐了个弯儿变成了:“你同学挺担心你的。饿了没有?吃点东西吧。”   方灼迟缓地低下头,将注意力移到他手中的白色塑料袋上。   收银员觉得这个女生太成熟了。与其说是成熟,不如应该说是被这个社会摩擦过的疲惫。   在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伸出手来,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   “没什么。”   收银员将手揣进兜里,准备进去,迈进半只脚,又退了回来,说道:“这两天都下雨,外头虫子多。你要不找家店进去坐坐?”   见方灼就差把“没钱”两个字写在脸上,他无奈笑了笑,随意指了个方位,说:“前面那条街有家肯d基,夜里也开的。在那儿的员工态度比较好,你是学生,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角落有一排沙发椅睡得挺舒服,你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不行的话,附近有医院。注意保管好随身财物。”   方灼听着,点了点头,斟酌片刻,拎着包起身。   包子还有些微的热意,随着她收紧的指尖传递到她的手心。   她观察着路况,走到红灯前的时候,忍不住低头吃了一口。   热气随着咸鲜的内陷溢满她的口腔,将她原本冰凉的五脏六腑都温暖了起来,也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饥饿。   她很认真地吃着,直到红灯转绿,绿灯又转红。   细雨迷蒙,夜凉风急。   这才是她今天的第一顿饭。   璀璨的霓虹灯火连成一路,通往深邃没有边际的夜色深处。   方灼失神地眺望着天空尽头,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如这条光河,也许并不笔挺明晰,但已经无可躲避地铺陈在眼前。 第3章 一颗小太阳(他们很熟吗?...)   A中是周日下午有课,高三生要早到自习。   严烈吃过早饭就来学校了,把包挂在桌边,一直等方灼出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好奇心,莫名对这位新同桌有那么一点的关注。   结果到下午一点左右,自习课已经开始了二十分钟,方灼才姗姗来迟。   她小心推开后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靠近时身上带着一身寒气,沉默地将背包放下,拿过桌边的另外一件外套还有一个小刷子,重新走了出去。动作快得让严烈想开口询问都没有机会。   严烈全程盯着她,看出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鞋面上带着泥泞,布料半干半湿,猜到她昨天应该没有回家。   想上厕所的欲望就那么强烈了起来。   严烈放下手中的练习册,顺手摸了包餐巾纸跟出去。   人不在厕所。严烈循着水声,往边上的杂物间走了一步,发现方灼蹲在他们平时用来洗拖把的小凹槽边,埋头刷鞋子。   水槽的高度不是很合适,方灼光脚蹲在地上,背部佝起,姿势看着很不舒服。   那双帆布鞋也是。颜色都褪了,本身质量就不好,鞋尖的地方还开了胶。被她一番暴力清洗,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严烈心道,为什么呢?   怎么整得跟小白菜似的,哪儿哪儿都写着凄惨?   ·   方灼好不容易将鞋上的污渍洗干净,倒提起来挤干水分。站起身放松了一下腰背,准备把校服外套上的泥渍顺道擦洗一遍。   由于积水表面反光,她回来的时候不慎踩进了一个水坑,里头的黑水反溅起来,部分落在她的外套上。   她总觉得那些水味道腥臭,打湿肥皂,把带泥点的部位都擦涂了一遍。   第一节课快结束了,方灼想抓紧时间,在下课之前把这些麻烦事整理干净。   门口突兀传来几声沉闷的敲击,接连响了几次没有停止,她才确定对方是在招呼自己。   视线转去,率先落入眼帘的是双普通的白色板鞋。一只白皙骨感的手将鞋子放到地上,往前推了推。随即墙后冒出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朝她招了招手。   对方带点浅栗的头发在走道的通透阳光下被照得有些淡,偏偏笑容很明媚,说道:“不合脚去超市换。”说完就潇洒走了。   又是他。   方灼垂眸。   他们很熟吗?   方灼把衣服洗干净了,又洗了脚,才去穿上鞋子。   大小挺合适的,就是鞋底太硬了点。   她拎着东西回教室,把鞋子放到后头的置物架上,衣服挂在座椅靠背上。反正坐在最后一排,影响不到别人。   前排的沈慕思转过头来,曲起指节敲着严烈的桌子,问道:“烈哥,你英语卷子写了吗?借我抄抄。”   严烈头也不抬,专注着手里的游戏,说:“借出去了,你自己找找。”   方灼接了杯水回来,正好落座。严烈掀起眼皮道:“你问问方灼。她肯定写了。”   沈慕思都准备转回去了,听到这话,只能换个方向,扭过身子望向方灼。   方灼沉默片刻,抿了口水,古怪问道:“你要抄我的?”   “就……”沈慕思跟她也不熟,顶着压力道,“借我抄抄?”   方灼说:“你知道我上回英语考多少分吗?”   她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有“你知道我爸是谁吗?”的嚣张霸气,以致于沈慕思愣了一下,郑重问道:“多少?”   各科成绩排名头几的他都记得,方灼的数学和理综还不错,但英语好像没什么存在感啊?   方灼淡淡道:“72。”   二人:“……”   “原来上次班里踩及格线的那个人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石头,都没好意思问。”沈慕思小声嘀咕了句,说完又赶紧窥觑方灼的表情,怕招她不高兴。   结果方灼只是很平静地点了下头,坦诚道:“我英语不大好。”   严烈笑了出来,也不玩游戏了,放下手机道:“等着。”   他在教室转了一圈,很快找到自己散播出去的卷子。   沈慕思面露惊喜,高举双手准备迎接,谄媚道:“谢谢烈烈!”   不想严烈抬高手臂,从上方躲开,将卷子丢到了方灼桌上,大方道:“看吧。不会问我。”   沈慕思笑容凝滞。他看一眼严烈想要抗议,可是对方没理他。又看一眼方灼,见她翻出了自己的卷子,含糊地说:“方……灼姐,你不适合抄。你的成绩其实还是自己做比较自然。”   沈慕思上学早,比同班的同学小个一两岁,个子也不高,模样还带着青涩。但那声姐完全是在求生的本能下喊出来的。   严烈抄起书本在他头上碰了一下,说:“你管她?”   方灼其实已经写完了,她快速将选择题的答案对了一下,就把卷子传给沈慕思。   小同志开心接过,“谢谢方灼……”,尾音都已经落完了,瞥见方灼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自动补了个字,“姐。”   方灼没这么客气的弟弟,不知道他为什么见着自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总归比方小弟讨喜得多。含蓄地“嗯”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嘉许。   沈慕思怀着对自己的疑惑,默默转回身去。   晚自习结束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方灼收拾好桌子独自回宿舍。   等另外几个室友回来时,她正蹲在小阳台里洗衣服。   几位女生坐在床边,闲聊了几句,排队过去洗澡。   阳台上的小桔灯开着,吸引了不少蚊虫。   最先洗完澡的女生搬了张小板凳到方灼对面,刚把衣服打湿擦上肥皂,就开始了赶蚊子的征程。   她看见方灼放在盆里的衣服,忍不住道:“方灼,你衣服没必要洗那么勤,像校服外套,小熙都是一个星期洗一次的。”   里头的人正在涂乳液,闻言大声叫道:“干什么举例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星期洗一次的吗?!”   女生大笑,将手里的衣服拧干净,挂到衣杆上去。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来访者站在打开的木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问道:“方灼在吗?”   方灼擦干手走过去。   “给你的。”短发女生笑道,“章鱼丸子,白鹭飞带给你的。还有一盒牛奶。”   方灼垂眸看着面前的外卖盒,还没开口,对面女生又补了一句:“他说你如果不要的话就自己扔了吧。”   方灼眉头皱了皱。这两天她已经觉得很疲惫,尤其是要应付这种无聊的事,而对方这种随意轻巧的态度更是令她感到十分不快。她将食盒接了过来,问道:“多少钱?”   女生正欲离开,回过头来,“啊?”   方灼直接从口袋摸出十块钱,展平后塞到那女生的手里,语气没什么起伏,但任何人都能听出她的不满:“你告诉他,以后别往我们宿舍送东西,不然我要怀疑他是小吃街的托。你也别给他带了,我们不熟。”   短发女生还没回过神来,方灼就把门给合上了。   她随手将东西放到桌上,靠在床头,闷闷地坐着,随后抄过床头的笔记心不在焉地扫了两眼。   魏熙看着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身影,问道:“方灼,东西你吃吗?”   方灼摇头。   魏熙说:“那你卖给我吧,正好我饿了。”   方灼说:“不用,你吃吧。”   魏熙拿着钱过来,笑道:“你不收的话,我就用零食或水果跟你换?”   方灼犹豫半晌,还是将钱接了过来。   魏熙其实已经刷完牙了,用签子吃了两个,又给其他室友分了一点,把丸子解决。   不久后宿舍集体断电,几人重新洗漱一遍,爬到床上。   空气里还飘着点木鱼花混合酱汁的味道,魏熙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隔壁班那几个男生怎么那么自作多情?这都高三了,成绩那么差,谁要跟他们谈恋爱啊?有没有点自觉?”   “这不是成绩的问题,主要是幼稚。缺人管着他们。”   方灼枕着自己的手,没有作声。   “还好我们班的男生都比较正常。”   “人以群分嘛。我们班有严烈可以压压场子,他们那边还老喜欢各种起哄。”   方灼听到这名字眼皮跳了一下。   “烈哥肯定好,不然能招他们恨?就是太直男了点。”   魏熙笑说:“你错了。那么直男都招女生喜欢,所以才让他们恨。”   “对啊方灼,下次他再烦你,你就说你喜欢严烈。烈哥注孤生,常年被当枪使。他不会介意的。”   方灼转了个身,狐疑道:“直男?”   魏熙说:“对啊,严烈特直男。不体贴、不细心,一点都不懂女生的需求,跟女生也聊不来深入话题,总是不正经地顾左右而言它,不然早有女朋友了。”   方灼思忖。   他也叫直男吗?   那要求怪高的。 第4章 一颗小太阳(她会因为感动而爱上我吗?...)   男生宿舍,此时也已经集体熄灯。   五人摸黑行动了一阵,迅速躺到床上。   上铺的严烈翻转几次,酝酿不出困意,垂下手拍了拍爬梯,低声问道:“蛋糕,你了解你姐的事吗?”   寝室里安静下来,听他二人说话。   沈慕思茫然道:“我没有姐啊?”   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说:“哦,你说方灼啊?”   别看方灼平时独来独往,她的名字在男生宿舍里出现的频率却不低,尤其是刚转校的那一阵,激起过好大一层浪。   毕竟她长得十分漂亮,面容又苍白瘦弱,一副很需要人保护的模样。那种羸弱的外表削弱了她冷淡的气场,也给予了他们错误的勇气。   相处过一段时间后,众人才幡然醒悟。是他们低估了方灼高估了自己。这人真是油盐不进,对待上前搭讪的男生一贯没什么好脸色。   赵佳游回忆道:“听说嘴巴有点毒。隔壁班有个向她表白的男生,被她奚落得差点有心理阴影了。”   严烈惊了下,说:“怎么可能?”   就方灼那样?还嘴毒?她蹦出个损人的话都得搜肠刮肚老半天吧?   靠近窗户的男生开口道:“也不是。去年我跟她同桌过。其实人没那么孤僻,只是懒得搭理,像个酷姐。之前我俩分到一组做值日,我每次找她帮忙她都答应了,挺好说话的。”   睡在角落的班长补充了一句:“对。老赵,你可别说隔壁班那个男的了。他就觉得方灼比较穷,而自己有点钱,所以态度轻慢,把人惹恼了方灼才怼的他。我看隔壁那几个脑子都有点问题,次次缠着方灼搞得跟冲塔一样,觉得追到了有面子,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挫样,要脸吗?换我我也骂人。”   严烈偏了下头,压低的声线听着有些紧绷,问道:“什么意思?”   班长叹道:“方灼条件确实应该挺不好的。我几次在食堂碰见她都不是饭点,她吃的东西也很简单。而且没有手机。肾机都流行了,她还连个诺基亚都没有。”   学校里成天都要穿校服,学生间的贫富差距其实不容易看出来。加上方灼转学过来的一年,跟他们关系不大热络,不特意关注的话,察觉不到太多。   众人隐隐都知道方灼家境应该不是很好,因为她生活过得极为克制,脚上穿的鞋子、日常用的工具,都是半新不旧的廉价品。   但这个不好的程度究竟有多少,他们就没深究过了。   严烈声音发冷,在暗夜里听着有一分瘆人:“我是问,那男的什么意思?”   他正要跟人捋一捋“轻慢”这个词的涵义,琢磨了半天的沈慕思突然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悄悄告诉你们,你们别说出去啊。出了这个宿舍门我都不认。其实之前放假的时候我碰见过方灼在外头打黑工。她坐巷子里吃盒饭,累得手都在抖。她家里人好像不管她的。去年文艺晚会,班长你不是说要买套纯白色的统一服装吗?那一百多块钱也是方灼自己出去打零工赚的。”   众人沉默。   片刻后集体爆发。   班长激动道:“卧靠你之前怎么不说啊?!”   “我说了呀!”沈慕思委屈说,“你提议的时候我打岔了!我说没必要吧?结果你批评我!你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登台表演的晚会了,要有集体荣誉感!你们都附和了!那我总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方灼没钱吧?她自尊心那么强,我有什么办法!”   班长恍惚道:“那我也不知道啊!她为什么不申请贫困补助啊?”   赵佳游跟着瞎激动:“难怪我觉得她越来越穷了?”   严烈:“嘘——”   众人齐齐深吸一口气,将逐渐放开的声音压回喉咙里,以免引起宿管员的注意。   冷静过后,赵佳游轻轻道:“我觉得她真的很好看,完全长在我的审美上。我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你们知道吗?”   话题进行忽然变得凝滞起来。宿舍里四条狗都不是很想搭理他。   赵佳游自我沉醉地道:“你们说,我要是坚持每天给她送早餐,让她感受社会之间的温暖,她会因为感动而爱上我吗?”   “呵。”班长嗤笑,“隔壁班那些狗犊子多半也是这么想的。”   赵佳游忿忿道:“那我肯定要单纯一点,我是认真的!拿我和他们比,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   沈慕思悠悠道:“你会先因为早恋问题被老班拉去办公室感受他的温暖。”   赵佳游瞬间萎靡,“那算了。她的人生哲学真的好磨人。”   众人都以为这话题应该算结束了,岂料赵佳游这货不依不饶起来,在那边念叨着一串不要脸的废话:“毕竟像我这么帅,成绩好又爱干净的男人,肯定是老班严防死守的对象,我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紧张……”   沈慕思默默下了床,爬到赵佳游那边,用力抽出枕头捂住他的脸。   “闭嘴!”他出离愤怒道,“你凭什么大半夜在这里恶心人!”   两人掐了会儿,消耗了精力,终于安分下来休息。   这一晚几人都睡得有些浮躁,梦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侵扰。   早上严烈跟赵佳游起得比较早,两人去食堂吃早餐,顺道给宿舍里的几个懒鬼打包了几份。   两人刚排完队,就从茫茫人海中搜寻到了方灼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刚讨论过这个问题,赵佳游现在看方灼的眼神自动带上了孤苦无依、楚楚可怜的滤镜,当他发现方灼边上黏着个碍眼的家伙,火气瞬间就沸腾了起来,从鼻腔重重哼出。   他揽住严烈的肩膀,朝前一指,义愤填膺说:“走,英雄救美去!”   两人走到方灼身后,就看见白鹭飞觍着张脸,在那儿腻歪地说:“你为什么给我钱啊?东西我自己要买的。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方灼斜睨他一眼,那一眼,第三方的人都能清楚看出里头满是不耐烦,她问:“然后呢?”   白鹭飞笑道:“然后展示一下同学之间的关爱呗。”   赵佳游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怕方灼不擅长拒绝别人的骚扰,正要开口,方灼将手中的不锈钢碗往桌上一放,耐心告罄道:“我看你不缺关爱,你是脑子缺根筋,所以才听不懂人话。”   白鹭飞:“……”   方灼翘起手中的筷子,“念在你吃了祖国那么多年的粮食,好歹也是个储备劳动力,我倒是不介意帮你在天灵盖上插一根。”   赵佳游:“……”   方灼冷笑:“需要吗?”   严烈:“……”   严烈喉结一滚,打了个哆嗦,在兄弟耳边私语道:“你现在还想给她送早餐让她感动吗?”   赵佳游缓缓摇头,为自己曾经的不识好歹感到深深的后怕,谦卑道:“我怕天灵盖被她做成供奉用的香炉。”   白鹭飞脸色青白交加,几次变化。   方灼一手掐住碗沿,用没什么感情的眼神紧盯了对方,如果白鹭飞再上前一步,她无疑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碗粥泼到对方脸上。   不等火花溅起,严烈坐了过来,横插到二人中间。   方灼目光下移,落到他身上,朝他挑了挑眉。   严烈单手托腮,热情招呼道:“早啊。”   青年发梢带着点凌乱的卷曲,笑得眉眼弯弯,正对着光线明媚的大门,清透的眼睛像在发着光,笑容灿烂极具感染力。眼珠朝前方转了转,示意地瞥向某个方向。   方灼定定在他脸上看了会儿,放松捏到骨骼分明的手指,不再理会那边干杵着的人,埋头认真喝粥。   赵佳游挡在白鹭飞身前,笑嘻嘻道:“老师可就在前面,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你非礼了。还有啊,以后没事儿少来找方灼。人家次次见到你都要想骂人的新词,多累啊?”   白鹭飞咬牙切齿,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被赵佳游直接推着去往别的地方。   白鹭飞离开后,严烈也提着早餐走了。方灼吃完,将餐盘收拾了一下,缓步走回教室。   早操大课间之后,学生从操场喧哗散去,严烈被沈慕思拉着去往超市。   里头人头攒动,严烈不喜欢拥挤,站在超市外面等候。   许久没有擦拭的落地窗带着灰蒙蒙的污渍,严烈人高马大,站哪儿都很显眼。他找了个阴影的位置,一个转身,透过斑驳的玻璃窗看见了站在货架前的方灼。   对方弯着腰,在琳琅满目的陈列中寻找着什么,片刻后拿起一双鞋子,确认完价格,微微松了口气,将东西放回去。   严烈见状笑了一下。等他回到教室的时候,方灼已经在里面了。   他浑然未觉地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看桌上的书,发现里头夹着张五十块钱。   “哇。”他惊喜地将钱收了起来,又拿过桌角处的两块草莓蛋糕,低笑道,“财神爷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小蛋糕?”   方灼本来不想看他,听见这句,实在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恰好与严烈打量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抬手示意,大方笑道:“谢啦。”   方灼轻轻“嗯”了一声。   ……直男。   方灼低头琢磨了下。   所以白鹭飞那些人是重金属的吗?有毒。 第5章 一颗小太阳(“你偷看我做什么?”...)   高三的生活按部就班,似乎每天都跟时钟一样,重复着完全相同的路径。   但流逝的时间还是给方灼带来了一定的压迫感。   她紧张的不是高考,而是高考结束后的经济压力。   她的成绩偏科严重,导致名次有点不上不下。这没有办法。她念的乡村小学没教过英语,中学的师资也不算很好,授课的老师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   相比起A中的其他学生,英语这门学科对她而言全然陌生,她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进行追赶。因此她拿不到学校的奖学金。   好在她别科的成绩还行,勉强能够弥补这一部分的缺失。   她的目标是考上一本大学,因为一本学校的学费相对低。如果落榜的话,她很难攒够多余的学费。   除却高三学年的学费,她身上还剩下一千三多块钱。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方灼将各种鸡零狗碎的花销都记录上去,看着最后面那个很难让人生出安全感的数字,摸出辅导书开始刷题。   晚自习的教室里有零星的私语。   后门打开,老班迈步进来。她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路过方灼身边时,曲指在她桌上敲了敲。   方灼抬起头,听她在自己耳边问道:“方灼,你知道XX县XX村吗?”   方灼笔尖点在草稿纸上,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个熟悉的地名,回说:“我知道。我以前住在那里。”   “门卫室有封信,从这地方转寄到学校,挂那儿好多天了,当时送信的人没说清楚要交给谁。因为一直没人认领,管理员就把信件拆了。”老班说,“你去我办公室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方灼茫然。奶奶去世后房子就被方逸明卖了,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需要辗转寄送到学校来。   她起身跟着老班往办公室走去。   里面有几个学生正围在桌边问问题,老班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开了封的快递袋,让方灼报了下地址,核对无误后将东西给她。   寄件人写着“叶云程”。寄送地址是在A市临近的一个落后乡镇。   收件人写的是她奶奶。应该是村里那家杂货铺的老板帮她转送到A中来。   方灼用手指撑开往里一看,眼睛睁大了些。   里面装的竟然是一笔钱。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白色的字条。   她将字条拿出来,发现上面只有几句十分简短的问候。   是问方灼最近怎么样了?是不是快成年了?希望奶奶将这笔现金留给方灼,成年人身上需要带点钱。   字迹清隽工整,落款签了名字和日期。已经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方灼挪开手指,看向角落处用更小字迹写着的一行标注。   “七月十六号,姐姐曜灵去世十五周年。”   大概是希望她能回去扫墓探望的。   方灼不知道叶曜灵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她下意识地开始回忆七月十六号那天自己在做什么。   然而她惊觉自己过去的生活没什么独特的色彩,永远是在奔波的途中。那天大概也跟往常一样在大太阳底下打工。或许抽空去了一趟图书馆,坐在里面避暑看书。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让她生出某种空落落的错失感。心头发紧,又有点恐慌,可具体去抓缘由,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老班见她神色不对,问道:“你没事吧?”   方灼把纸合上去,恍惚地摇了摇头。   老班问:“是你家属吗?”   方灼犹豫片刻,低声说:“是。”   她在整理奶奶遗物的时候,看见过一成沓相同署名的空信封。   奶奶根本不识字,方灼一直想不明白谁会这样锲而不舍地给她寄信,信封里又为什么是空的。   奶奶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想必也不会向对方转述自己的情况。   这一刻,方灼年少总是不得解的困惑好像得到了迟到的回答。   知道了母亲的些许情况,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舅舅。   她维持了多年的淡然假面出现了一丝裂缝,更多的疑问从脑海中涌现。好似又回到了孩提那个对亲情跟父母尤为好奇的时期。   然而这种异样的情绪刚从眼眶浮现,就被方灼霸道地压了回去。   她收起信件,跟班主任点了下头,退出门外。   走廊上人影晃动,方灼才发觉已经是课间。   严烈正趴在桌上睡觉,方灼坐下的时候眼皮稍稍震颤了下。   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方灼继续演算面前剩下一半的求导题。   她今晚状态不对,思维总打飘,好几个公式分明已经列出来了,却无法进展到下一步。水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通,结果犯了个演算上的低级错误,只能重新开始。   方灼揉着头发,将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丢到角落,转头间,发现严烈根本没在睡觉。   他趴在桌上,眼睛慵懒地半睁,目光没有焦距,朝着方灼的方向。   方灼愣了下,与他四目相对忘了移开,严烈见状精神了一点,还先发制人地问了句:“你偷看我做什么?”   方灼:“……”无耻得令人难以回答。   严烈抬起头,歪歪扭扭地坐着,笑道:“我刚刚在看一只迷途的羔羊。请问需要智者的指引吗?”   方灼没有理会,抽出答案核对了下题目。发现自己的思路确实是对的,只是计算上出了简单错误,直接把几个数据修改回去。   在严烈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方灼突然问了句:“你的手机有导航吗?”   “还真是只迷途的羔羊?”严烈好笑,从兜里摸出手机,熟练地解锁,“会用吗?”   方灼连带键盘的手机都没怎么用过,对这个触屏的东西更不擅长。   严烈示范着给她打开app,教她怎么输入。在她慢慢吞吞地敲打地址的时候也没表现出不耐烦,只是看清“沥村”的地名时嘀咕了句:“A市附近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村吗?”   方灼点击确定,然而跳出的提示却是没有合适的公交路线。   她动作顿了顿,茫然又无辜地望向严烈,拿着手机向他靠近了一点。   长睫遮挡住了头顶的荧光,投射下的阴影虚化了方灼眼睛里惯有的冷漠,因光影而清晰起来的轮廓,让她面容里的素净纤瘦变得更为明显。   严烈凑近,闻到了她发丝上残留的一点牛奶香味,目光顺着她的脸部线条往下滑落,顿住,咳了一声,快速别开视线,身形后仰,说:“我来。”   他直接在搜索软件上寻找类似问题,幸运的是真的有答案。   最方便的路线,是先坐城乡公交到终点站附近,徒步去某座桥下等待每日会途经的面包车,然后就可以乘坐它抵达沥村。   不过车辆只能在村口位置暂停,具体的地点还要靠自己步行。   方灼将路径记下,面色有些凝重,跟严烈道了声谢,把手机还给他。   严烈两手揣进兜里,若有所思了一阵,继续趴到桌上假寐。   ·   周六的课一直上到12点半才结束。方灼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背起书包往校门口走去。   主路上停满了各式车辆,哪怕隔着上百米远,也可以听见从马路边飘来的鸣笛声。   方灼在门口驻足片刻,望着两侧相似的林荫道辨认不出方向,扭头回去找门卫问清楚站点,顺着逐渐稀少的人流缓步过去。   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快速驰过,又慢慢倒了回来,与她并肩而行。   对方踩着踏板,控制住速度,见她目不斜视,吹了声口哨提醒。   方灼只好转过脸,朝自己的同桌说了句“巧”。   严烈戴着顶白黑色的帽子,腾出一只手推了推帽檐,露出底下青春张扬的脸,笑道:“我还以为我有这本事,能隐形呢。”   他单脚踩地,停下车辆,示意道:“去坐城乡公交?上车,我正好顺路,带你过去。”   方灼瞥了眼他的后座,目光有点挣扎。   严烈说:“我认路,比你快。你别去得太晚,到时候回不来。”   方灼这才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找了段可以落脚的支架,拽紧严烈的衣角。   “好了吧?”   严烈的声音随风传来,与此同时还夹着点淡淡的、清爽的柠檬香味。重心往下一压,泄出点被遮挡的阳光,人已经朝前蹿了出去。   附近还有电动车和行人,严烈跟一尾鱼似地在非机动车道上灵活穿行,方灼却很紧张。   她紧绷的姿态,跟块石头一样稳稳当当地压在后座。严烈就算不用回头,也能察觉出她的不自然。   他眸光低垂,看着那双攥紧他衣角的手。衣服已经被揉出了褶皱,失去血色的皮肤和青色的经脉,无比清晰地彰显她此时的状态。   仿佛每块肌肉都在膨胀,浑身毛发都在爆炸。   严烈失笑道:“我车开得特别稳,你别害怕呀!”   方灼“哦”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没有。”   严烈还是放缓速度,靠边匀速骑行。   等他将人送到站牌,公交车正好从前面驶来。   方灼快步冲了过去,严烈目送她上车,调转车头准备离开,在硕大的广告牌前看见一张满是幽怨的脸。   毕竟做了两年多的室友,这一照面要装作看不见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严烈笑了一下,抬手招呼。   沈慕思不甘心,哇哇大叫道:“烈烈!烈烈你太过分了!你不是不带人吗?我不是你流落在外的亲弟弟吗?!”   严烈说:“行了,要不我带你回学校?”   沈慕思暴怒道:“我要回家!我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这里!你妈的!”   严烈把车停在站牌后面,走过来安抚道:“好吧,那我陪你等车。”   青年身材高大,肌线流畅,光肤色就比普通的男生白了几号,往那儿一站,跟个天然照明灯一样,路过的人总是忍不住看一眼。   沈慕思感觉周围多出了一些带温度的目光,心中泛酸,半晌才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你变了。”   “我没有。”严烈用手比了比,“你有方灼两个重。”   沈慕思:“才不是。”   片刻后他又问:“你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严烈扯起唇角,眼珠颜色在日光直照下淡得迷离,笑说:“没什么。”   “我发现她也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第6章 一颗小太阳(舅舅)   方灼从车上下来,站在街口,看着前方修建得平整的水泥道路,一时间有些迷惘。   左右两侧都没有明显的路标,房屋建筑也很是相像。   她沿着来时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去,走了没多久,看见几个坐在大树下闲聊的男人。   对方远远瞧见她,用扇子遮挡着阳光,主动搭话道:“女娃,你找谁啊?”   说话的那人穿着一件深红色的宽大汗衫,大约有六七十岁了,脸上胡茬没有及时清理,头发也显得乱蓬蓬的,导致面目并不那么和善。   方灼犹豫了下,报出名字:“找叶云程。”   “叶什么?”中年男人的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还夹着一半的方言,语速也很快,“住在哪里?家里长辈叫什么?多大了?跟你什么关系?”   方灼听懂了一半,从包里抽出快递单,正要把地址读一遍。对方脱口而出道:“认字,还会写信是不是?我知道嘞,是叶云程呐!你跟他什么关系?没听说他家里还有人啊!”   方灼被他招呼得懵了。   对方见她听不懂,又重复了一遍,最后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放弃地说:“算了,你跟我来,我带你过去,他就住在里头。”   男人上前领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方灼,确认她有跟上来,憨厚地朝她笑了笑。   然而方灼的脚步却越发迟缓,低垂着头,大脑一片空白。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停在一栋古旧的木屋前。   男人绕到房子侧面,那里有一扇暗色的木门,门锁还是古老的款式,似乎一脚就能踢开,只用铁制的锁扣虚掩了下。   男人用力敲了敲,朝里面喊道:“起来了,小叶啊,你家里有人来看你!”   里面传来模糊的回应,男人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方灼站着没动,从缝隙朝里张望。   屋内光线昏沉,窗帘紧闭,导致白天也透不进多少太阳。地面是水泥地,飘出来的空气里裹着点发霉的味道。   男人过去扯开窗帘,又回来把门大大拉开,叫里外二人能打上照面。   “看看,认不认识,小叶。”   犹如阴暗的匣子里泄进耀眼的天光,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飘扬,散发着点点金色的微芒。   门的斜对面摆着一张床,方灼要找的人此时就躺在床上。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睡衣,头发茂密又有些枯黄,不大精神,但五官很俊秀,皮肤更是白到有些惨淡,浑身透着病弱。在见到方灼的第一眼,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让自己坐正起来。   方灼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落到他放在床边的一个铁盒子上,又转向屋内的其它角落。   床脚处摆了几本书,家里几乎找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   方灼眼神游离了阵,才重新聚焦到叶云程身上。对方也正在打量她。   彼此眼神都很深沉复杂,让人难以看出心底在想什么。   分明没有任何相见过的记忆,方灼却莫名没有太陌生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两人长得确实有点像。   床上窸窣一阵。叶云程似乎想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后还是躺在被子里。   他的手垂放在被面上,被红色的布料衬托得更加白皙,甚至连青色的经脉都清晰地外突出来。平常应该不怎么晒太阳。   “方灼?”他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因干渴而出现的沙哑,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方灼踯躅片刻,走进屋里,从包里抽出一张字条。   她低声道:“奶奶走了,房子被我爸卖了。村里收发信件的人把它寄到了我的学校。我上星期才收到。”   叶云程愣了愣,身体微微前倾,仔细观察着方灼身上的衣着,猜测她生活过得怎么样。然而统一制式的校服和一双新换的白色鞋子并不能透露太多。相反此时的他显得更为窘迫。   叶云程咳嗽了声,扯起嘴角似是苦笑,说道:“所以你这次来有什么打算吗?我……我可能没什么多余的积蓄。”   方灼反应变得很迟钝,思维像生锈了的链条一样,片刻后说:“没有,不是……我只是想把户口从家里迁出来。”   这个年代,只要有户口本存在,程序上就有割舍不断的联系。户口叫她感受到了强烈的不自由。   方灼来之前,也没想好要做什么。   或许可以给叶曜灵扫个墓,当是全个念想。再见见这位素昧蒙面的亲戚,感谢他长久以来的关心。毕竟收到信了,她有一点好奇。   在跟着那位热心乡友走过来的路上,她才想起来,或许可以把户口迁过来。   她没什么特殊的期待。有过方逸明的前例,她觉得所谓的血缘亲情或许还是疏离居多。   一直在边上旁观的男人忽然插话道:“你迁不回来的呀。他是农村户口,现在不能往农村里迁户口。”   两人一齐看向他。   男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些碍眼,笑着挥挥手道:“我走了,你们慢慢谈。”   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方灼意识到自己的来访有些冒昧,空气沉闷得让她无法呼吸。她正准备找个理由离开,就听叶云程搜肠刮肚后问了一句:“你爸对你不好?”   方灼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表情的变化,好似没有听见。   但叶云程可以猜到。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交谈,虽然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他似乎可以从面前这个清冷寡言的孩子身上看出许多。   叶云程说:“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你随便坐坐。”   他掀开被子,找到拄在床头的拐杖,勉力站了起来。   左腿膝盖以下都是空荡荡的。   方灼眼皮跳了一下,在对方望过来前,先一步挪开视线,散乱地在窗口附近徘徊。   叶云程往里面的厕所走去,不忘回头叮嘱道:“你随便坐坐,我很快就出来了。”   他进了卫生间,将门关上。镜子里照出一张颇为狼狈的脸。   憔悴的面容让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浑浑噩噩了多么长的一段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时是什么神情,这样邋遢的模样是不是会让方灼讨厌,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两把水。   冰凉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脸庞,还有部分冲进了他的眼眶,带去轻微的酸涩。   他不大自然地弯下腰,伸长手臂在下方的柜子里摸索,随后找到一个老旧的剃须刀。   可能是躺久了腿麻,也可能是情绪不稳定所以手抖,他刚剃到一半,一下摔了下去,等爬起来的时候,下巴上多出了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叶云程慌了,赶紧用水冲洗。然而伤口上的血液却怎么都止不住。   他只能放开拐杖,将身体的重量靠在盥洗台上。单手捂住伤口,另外一只手坚持地剃刮胡须。   等终于把下半张脸的胡茬给拾掇干净,他快速洗了遍手和伤口,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往里屋走去。   里面也是一个房间,只是太久没人居住了,最大的作用变成了储物。但生活气息依旧保留着。   墙上贴着海报,床边摆着收纳好的被褥,地上还放了两双褪色的鞋子,好像住在这里的人随时都会回来。   叶云程凭着记忆,从木柜的抽屉里寻找创可贴。   因为他的动作,摆放在柜台上的相片倒了下来,叶云程赶紧去扶正。   没翻箱倒柜一阵,照片又倒了。   叶云程将它拿起来,用手指擦过照片上的灰尘,里头的人影却怎么看都是朦胧的,好似隔着一层水雾。   是眼睛花了。   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告罄。他抬手捂住脸,任由眼泪呛出来,压抑着声音小心抽噎,让这一阵翻江倒海的情绪有个宣泄的出口。   方灼回来了。   多少年这个家里都没有出现第二个人。   她是需要自己的吗?   叶云程恍惚陷在光芒与黑暗的交替层,枯竭的灵魂好像要重新生长起来。   他太需要,别人需要自己了。   他这样一个人。   叶云程稳定了下情绪,好不容易翻出一盒创可贴,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东西,贴到下巴的伤口上,将刀口挡住。   他匆忙整理了下衣服,拄着拐杖往外走去。   “方灼,方灼!”   他兴奋喊了两声,走到外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木门也帮忙关上了。   叶云程快步过去拉开,朝向小路尽头眺望。   方灼的人影已然消失。   他怅然回过身,才看见桌上留了一沓钱和一张纸条。留言说她要回学校了,没说还要不要来。   ·   方灼不知道面包车多久会经过一辆,在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才顺利搭上车。   此时天空已经被染成一片漆黑。   跟来时的路线一样,抵达桥下后,徒步一段路,坐上城乡公车,准备回学校。   因为中间转乘耽搁了很长时间,方灼赶上的是末班车,车上乘客很少。   她抱着书包,坐到最角落的位置。   起先是在看窗外一晃而过的璀璨灯光,不久后疲惫侵袭,眼皮耷拉下来,等她再恢复意识,车辆已经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熄火的动静将她吵醒,方灼猛地站起,走到前排。   刚拔掉钥匙的司机看见她惊了一下,说道:“车上怎么还有个人?”   方灼张了张嘴,脸上是刚刚清醒的迷惘,“这是哪儿啊?”   “终点站啊!”司机看着她的校服说,“你去A中是吗?早就坐过站了。你上车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也好,我能提醒你,我以为你早下车了。”   方灼木讷应了一声,将包背到身上,从打开的后门走了下去。   司机有些担心,跟过去问:“你没事吧小姑娘?让你家长过来接一下吧。现在没车了。”   方灼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说了句“谢谢”,借着昏暗的路灯找到大马路。   方灼很讨厌迷路,因为她知道自己如果走丢的话,不会有人来找她。可是偏偏她方向感不好,去山林里,或是去陌生的地方,总要摸索很长时间。   现在是深夜,没有那么多路人可以让她询问。   她拖沓地走着,想像上次一样找个可以暂时借宿的地方。   可惜的是她今夜特别的不幸运,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都没有找到医院或通宵营业的速食餐厅。   她在街边坐下,准备休息一会儿,放空大脑发着呆,一道橘黄色的暖光从不远处扫了过来。先是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又收回去,照亮了来人自己的脸。   “方灼?”   严烈关上手电筒,从混沌的暗夜走到路灯的光影下。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隔着两米远的距离,面面相觑。   半晌,方灼干巴巴地说了句:“巧。” 第7章 一颗小太阳(“那我是不是你的幸运星?...)   方灼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无家可归的时候,就会碰到严烈。   不知道是该感慨这个城市的狭小,还是缘分的巧妙。   严烈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失笑道:“巧。”   他穿着最简单的短袖短裤,手上拎着个塑料袋,显然是半夜出来买零食。   “走。”   方灼说:“又请我吃饭?”   “请你睡觉。”严烈招手道,“我家在附近,家里没人。不害怕的话就跟我过来。”   方灼心说,自己是在穷神、衰神那里都挂过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拎起包跟了上去。   夜路僻静,严烈脚下踩着的宽大拖鞋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   他从袋子里摸出一瓶饮料,分给方灼,后者客气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在这儿?”严烈问,“回学校不是这个方向吧?”   方灼含糊道:“迷路了。”   “上次也是迷路?”   方灼闷闷“嗯”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你的幸运星?”严烈指着被橙光映照着的幽静小道,侧着身笑道,“迷路的时候就会启动被动寻路功能,目标终点,指路人烈烈。”   方灼掀开眼皮,淡淡看着他身后拖出的长影,说:“那还是不要遇见你了。”   “你遇不遇见我,都不影响你迷路啊。”严烈说,“如果我没找到你的话,你又只能露宿街头了。”   方灼微微歪过头,奇怪道:“你找我做什么?”   严烈愣了下,眸光中闪过一抹懊色,又带着点困惑,但很快被下阖的眼皮盖住。   没做什么。   他只是查到,从沥村回来的那班车次很少。等方灼回到市区,运气不好的话,或许赶不上回学校的末班车。   他一个人待在家里觉得无聊,跟赵佳游出去打了会儿游戏,室友回家吃饭后,就在街上闲逛了会儿,等回过神来,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公交车站。索性坐在不远处的小店里,观察着对面的人影和车流。   可是等最后一班公车在站点停靠,也没见方灼下来。   严烈自嘲地想是自己白担心了,她说不定会在那边过夜,并没有说要回来。打着灯准备回家,没想到在半路找到了这个流浪的人。   严烈掩饰地笑说:“没什么,骗你的。你信了?”   方灼沉默了会儿,反问道:“……我看起来像很蠢的样子吗?”   严烈低沉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他不深究方灼落魄的理由,倒是让方灼松了口气。   严烈家其实并不近,两人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门口。   走到一半的时候方灼就在想。这人怕不是被蚊子咬糊涂了,不知道大半夜地出来溜达什么。   前面严烈抽出钥匙,示意方灼过来。   灯光推开,照亮一室明净又大气的装潢。   方灼只大致扫了一眼,没往深处和细节的地方看,走到客厅,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   严烈家没有整理好的客房,但沙发够大。他直接抱了床干净的被子到沙发上,又给方灼指明了厕所的位置,见她不是非常自在,主动避让去了主卧。   方灼局促地坐了会儿,提着包到茶几前面。   由于在车上睡过一觉,她现在完全没有困意,干脆从包里抽出练习册,将这周的布置的题目给刷了。   严烈不习惯家里有人,本身就睡不大着,何况外面还有个方灼。熬到半夜,从门缝里看见外面透进来的灯光,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发现方灼是在写作业。   这位勤劳的同学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钟才关掉了客厅里的灯。严烈迷迷糊糊地注意到,心想方灼的精力真是旺盛,白天吸收的能量可以续航到那么晚。   第二天一早,严烈是被开合门的声音吵醒的。虽然对方放得很轻,严烈还是有种冒虚汗的错觉。   他用了两秒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光着脚快速走出房间。   客厅的摆设几乎没有动,和原先一样冷清,大门的把手上挂了个透明塑料袋,一眼可以看出里面装的是豆浆和包子。   严烈拉开大门,方灼正在外头等电梯。   他抬手揉了把杂乱的头发,问道:“你去哪儿啊?”   方灼说:“回学校?”   “我也回啊。”严烈说,“吃完早饭我跟你一起回去。你识路吗?”   这个问题挺羞辱人的,方灼犹豫了下,还是返身回屋。   严烈快速拾掇好,吃了早饭,去楼下骑自行车,载着自己的同桌赶往学校。   方灼坐在后头,感觉今天的日光晒得特别晃眼,脑袋晕晕乎乎的,低下头靠在严烈的背上。   他们出发得早,到学校的时候里面还没什么人。   方灼大脑有些混沌,进了教室直接窝在座位上刷题。严烈本来想跟她聊天打发一下时间,见她没什么热情,只好放弃,拿着手机在一旁打游戏。   人群陆陆续续地来,教室热闹了一阵又重新恢复安静。   下午才上了一节自习,老班夹着教案走进来,先说了点班会日常要打的鸡血,然后让班干部组织一下大扫除。   运动会和中秋假期都快到了,高三段决定提前把走廊、厕所等公共区域打扫干净,这样到时候值日生随便安排一下就可以早点回家。   学生们起来整理桌椅,清空场地。   方灼抽签抽到了拖地,负责走廊那一块。等扫地的同学打扫了一遍,才慢吞吞地拿着洗干净的拖把去干活。   老班找体委叮嘱了些细节,回来巡查工作。看见方灼利落干脆的背影,满意点头,对着一旁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男生们说:“看见了没有,方灼这样的才叫拖地,你们那叫什么?全是蜻蜓点水,一看就是平时不做家务的样子。”   赵佳游说:“老师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姿势不标准,可是我们力气大呀。那些陈年污垢我们都擦掉了!”   沈慕思跟着大叫道:“就是,老班你偏心!”   “就你们话多,打扫卫生永远干个囫囵。”老班嫌弃道,“我跟你们说,我也不拿方灼做标准,起码差别不要太大,好吧?”   几人正在说笑,方灼突地朝后趔趄一步,靠到墙上,向下栽倒。   赵佳游余光瞥见,惊恐叫道:“方灼!”   人群连忙围拢过去。   老班扶着她喊了几声,方灼又没反应,看着是已经失去意识。她急道:“背她去医务室,快!”   赵佳游反应迟钝,刚蹲下身想把人背起来,严烈不知从哪个角落闪现,直接拉着方灼的手将她架到自己背后,跟着老班跑向医务室。   ·   方灼的梦境冗长又杂乱。   她好像回到了叶云程的那个老屋前,透过窗户静静看着里面的人。就像她小时候站在院子角落,安静地注视着那个认真编织的老人。   奶奶不喜欢她。   这个方灼很小就知道了。   老太太总是低敛着眉目,从她的身边默默走过。眼神很少落在她身上,嘴角也鲜少有笑容。   她很喜欢织衣服,织很多的衣服,送给别的人。方灼想和她说话,缠着她,跟她亲近,她总是说:我很忙,你自己去别的地方玩。   方灼只能坐在旁边看着她。   那时候方灼还小,人又吵闹,大概是真的不讨人喜欢。在唯一的长辈身上碰了壁,就开始好奇别的家人。每当她询问类似问题的时候,奶奶似乎连敷衍都显得很表面,告诉她没有就是没有,她没有别的家人。   备受冷落下,方灼在那个年少轻狂的童年时期,尝试了离家出走,想借此试探她的真心。   也许是小孩子的套路在家长眼中总是特别幼稚,也或许是笃定了方灼无处可去。年少的孩童在不远处的田地里等到了深夜,都没有等到老太太来接。   夜幕之中,院里的灯火亮着,到深夜时分暗了下去。蝉鸣声热闹响亮,门窗始终紧闭。   认清现实的人,最后因为被蚊虫叮咬得难受,自己灰溜溜地走了回去。   从那之后,方灼的叛逆期就来了。她开始逃课。   那位精瘦的老太太知道之后,直接拿过书包丢到外边的水田里,肃然冷冽地同她道:你不想读书就不要读了,以后跟那些人一样,就在地里干活。长大了早点结婚、生孩子,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地方!   方灼被吓到了,哪怕她那时候还不能理解里面的意思。   她捡起书包,带到河里清洗。从那之后就懂事了起来,知道不应该去乞讨别人的疼爱。   她其实是很伤心的。哪怕现在回忆起来,都能记得当初流淌进枕头的咸酸眼泪。   却也打断了她叛逆的骨头,叫她忘记了所有的不该比较,将她导上了正途。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现实。   现实是无法承担的重担,是一面倾倒下来的高墙。   是无从选择的未来,是无可依靠的流浪。   那段时间,方灼经常躺在后山的草地上,晒着被叶片挡得斑驳的阳光,吹着轻缓又寂寞的林风,独自思考各种青春期的问题。   等到日落西山,背起一筐新鲜的兔草,回去喂家里的兔子。   那条归家的路总是很长、很长,方灼每次都要走好久。   暮晖落照,将交错复杂的树林投映出成片模糊的阴影。尽头处点起昏黄的灯火,像天边一簇浩渺的星火。   她不断穿行在林间,久到觉得第二天的太阳都快要升起,照亮这条寂静无人的道路。   金光会刺过厚重的云层,照亮她身前身后的路。   方灼皱起眉头,仰头看着明朗起来的天空,梦境的世界变得模糊,迷离的意识终于被眼皮上扫过的光线拉扯回来。   她睁开眼睛,朦胧的水雾中扫见一个背光而坐的高大身影。   用力眨了眨,等视线变得清晰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小床上。带着点温良的夕阳正穿过玻璃照在她的脸上。   将她晒醒的就是这一缕即将消逝的阳光。   严烈分明没有回头,却顺手一扯,拉过帘子,将那光挡了出去,说道:“我脑袋后面长眼睛了,厉不厉害?”   方灼:“……”   “方灼。”   她还回不过神,严烈忽然回头,很认真地喊了一句。   方灼喉咙发痒,用力吞咽一口,沙哑问道:“做什么?”   严烈张开嘴,有片刻的欲言又止,似真似假地严肃道:“你知道吗?你睡觉的时候会说梦话。”   方灼被他煞有其事的表情给唬住了,略微紧张道:“说了什么?”   严烈说:“反三角函数。”   方灼大脑思维整个被他扭向异次元,下意识地道:“你胡说,这根本不是今年的考点。”   “哇,被你发现了。”严烈大笑,伸手在被角处掖了一下,“你再休息一会儿,医生说你太累了。要是还有不舒服,就得送医院了。”   方灼闷闷“嗯”了一声。抬手擦了把脸,感觉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湿润。还没想明白,严烈那边递来一根香蕉,问道:“吃吗?”   方灼感觉在梦里做了好长时间的杂活,此刻气虚无力,顺势接了过来。   她靠在床头吃香蕉,严烈在一旁玩手机。   方灼视线飘过去,问道:“你玩的什么?”   “小游戏。”严烈甩了甩手,“你玩吗?”   方灼没有拒绝,严烈便拿着手机坐到她旁边,教她怎么操作。   鲜艳的色彩和欢快的背景乐,搭配着单调的规则。虽然只是一款很简单的益智游戏,方灼也很有耐心地玩了两局。她问:“这是怎么做的?”   严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需要美工、开发、编程、测试等等,要一个团队才能做出来。”   方灼一知半解地点头,把手机还给他,而后呆呆坐着,陷入怔神。   严烈问:“想什么呢?”   方灼低声道:“想上大学。”   严烈好奇问:“你想上哪所大学?”   方灼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想学什么专业?”严烈看了眼手机,“计算机?游戏编程?”   “我不知道。”方灼缓缓眨了下眼睛,目光没什么焦距,“想知道更多的事,所以想上大学。”   严烈被她求知的欲望所打败,笑道:“可以啊。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大学就是求知的窗户。”   方灼没有反驳,应了一声。   严烈见她这么听话反而有点心虚,毕竟他只是随口胡诌,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说得没毛病。   两分钟后,方灼抹了把脸,从病床上爬起来。   “开机了啊?这速度能击败全国99%的用户。”严烈看着她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新奇地问,“去哪里?”   方灼说:“回去学习。”   严烈一惊:“你那么喜欢学习吗?”   方灼:“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严烈说,“那你还这么急着回去?”   方灼弯腰叠被子,好笑道:“不然能做什么?找地方哭吗?”   严烈闻言古怪地瞅了她一眼,等方灼回望过去的时候,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他把手机塞进兜里,说:“我送你回教室。” 第8章 一颗小太阳(好一位爱国青年。...)   方灼还没吃晚饭。她没什么胃口,去超市随便买了个面包就回教室了。   原本还在吵闹的学生见她出现,动作都放轻下来。   沈慕思转过身问:“你没事吧?”   方灼摇头。   沈慕思犹豫良久,手里拿着瓶八宝粥,小心翼翼地放到方灼的桌角。见方灼埋头写作业,又用手指顶着,一寸寸往里推,直到推进方灼的视线。   然而当方灼眼神扫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怂了,小声道:“给……给你,快过期了。”   连理由都是这么的相似。   方灼面部表情地转向同桌。   严烈带着一脸旁观者的无辜,耸肩道:“不用征询我的意见。孩子大了,我允许他合理处置自己的财物。”   沈慕思大怒道:“呸!你就知道占我便宜!”   方灼伸手将东西推回去,说:“谢谢,但是我晕倒,不是因为我吃不起饭。”   沈慕思也不敢反驳,讷讷地说了声“哦”。   方灼扫一眼题目,又抬头补充了句:“我的饮食或许确实不是非常规律,但我觉得更多的原因是睡眠不足,大脑疲惫。”一颗小脑袋里想了太多的事。   方灼:“现在已经好了,谢谢你的关心。”   沈慕思的表情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你说啥是啥”的意思。听方灼一通胡诌后,下意识地去看严烈的脸色。后者淡淡笑了笑,沈慕思意会,乖乖将八宝粥拿了回去。   没多久,严烈的社交账号里收到了来自好友的私聊信息。   慕斯蛋糕:她为什么不要啊?人都饿成这样了。   烈烈:好孩子不喜欢随便拿人东西。你送给她,她还要想办法还给你。以后别送了。   慕斯蛋糕:为什么啊?我这也不是嗟来之食啊?   烈烈:那要看是谁送的了。   慕斯蛋糕:??   慕斯蛋糕: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了,班里还有比我更有亲和力的人吗?   慕斯蛋糕: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严烈笑了下,将手机收起来,用脚轻踢在他的凳子上,示意他赶紧学习,别整天不务正业。   晚一些,老班将方灼叫去办公室,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因为医务室设备简陋,检查不出什么,老班结合同学的反馈,当她是压力太大加上营养不良,叮嘱了几句,又开解了一通。在方灼平静温顺的反应下,很快放她回去上课。   ·   运动会的报名这两天已经开始了,体委和另外几位班干部在班里动员同学积极参与。   方灼因劳动而晕倒的事情给他们留下了太大的冲击,加上她身材清瘦,看着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几人没敢过来打扰,想着到时候给她排到啦啦队的岗位上,让她能趁机休息一下。   方灼的兴致也不是很高,对于这种集体性的活动一向不怎么热情。   中午的时候,她从食堂回来,正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背单词,就被老班叫住。   她在门口招着手道:“方灼,找你老半天了。门卫那边说你家人找你,你赶紧过去看看。”   方灼第一反应是班主任喊家长了,来的人是方逸明。然而想法一冒出来立马又被自己否决。   方逸明才不会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他多半不会来,哪怕来了,也会在第一时间进学校,见不到她就直接离开。   可是她又没有别的家属。   方灼去教室后面倒了杯水,慢吞吞地喝完了,才起身过去。   这两天一直天晴,原本降下去的温度瞬间回升,好似从初秋穿越回了炎夏。   方灼缓步走到门卫室,从窗口朝里张望了下,除了保安没有别的人在。   她跟执勤的大叔说明自己的来意,大叔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红色袋子,大声叫道:“同学你可来了!东西都要凉了!”   方灼愣住,解开塑料袋上的活结,发现里头放着的是两个饭盒。   她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是谁给自己点的外卖,刚把食盒拿出来,又听门卫遗憾地说:“人在这里等了好久,刚刚已经走了。这是他给留的电话。”   他递来一张撕得不规则的白纸,正中位置用黑色的水笔写着:“灼灼生日快乐。”   再下面才是一行号码。   这笔迹方灼前不久刚看过,所以还有印象。只是正因为认识,才让她无比错愕。   她的脑袋嗡嗡地响,突然变得不会思考了,有关于叶云程步履艰辛的背影一幕幕闪过,变得越来越清晰,失神地问:“谁送来的?他……他是不是腿脚不大方便?”   大叔絮絮叨叨地描述道:“是啊!我让他进去找你,他怕被你同学看见了不好,就坐在路边等。这天热呀,等了半个小时了你都没来,他就先走了。”   方灼顿时觉得手中的饭盒变得沉重了,连带着胸口也被压得喘不过气。她抓紧那张白纸,深深攥进手心里,问道:“我能出去看看吗?”   “人真的已经走了……”门卫大叔说着,观她表情,不大忍心,还是松了语气道,“那你就在校门口看看,不可以走远啊。”   方灼出了校门,在空荡街头的两侧都望了一圈,寻不到人停留过的痕迹。   日光从前方照来,在高墙背面投下阴影,校门外没有适合遮阳的建筑。可以想见叶云程就是这样守在路边,晒得大汗淋漓,却最终失望而归。   方灼五味杂陈地走回来,魂不守舍地跟门卫说了声谢,提着食盒走回教室。   午休时间已经快到了,严烈写完早上发下来的试卷,正趴在桌上休息。察觉到方灼回来,睁开一只眼打量她,发现她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顺势抬起了头。   他安静观察了会儿,指着桌上的粉白色饭盒问:“你从哪儿定的外卖?你还没吃午饭?”   方灼像是才回神,抬起手,将快要被汗渍打湿的纸张抽出来,转头朝他问道:“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可以啊。”严烈爽快地摸出手机给她,“密码,咱妈的生日。”   方灼眉峰轻跳,诡异地对接到了他的脑回路,试探地输入“1001”。   顺利解锁了。   好家伙。   好一位爱国青年。   她拿着手机去厕所边的杂物间,确认附近没有老师,对照着纸上的号码拨打过去。   信号忙音响了好几次都无人接听。   方灼猜叶云程现在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坐公车出行不大方便,中途转乘还要走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到村口再回家的距离也不近,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困难。   各种忧虑的想法乱七八糟地分散开去,信号自动挂断后,方灼又机械性地拨打了第二次。   这次对面倒是接得挺快。   “喂。”   清朗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方灼仿佛浑身被震了下,刚刚还同麻线一样纠缠成团的杂绪瞬间被清空,同时忘记的还有她想说的话。   对面的人很耐心地等了会儿,没有开口,倒是让方灼听到了背景中吵闹的广告声,确认他此刻是在公交车上。   叶云程从漫长的沉默中猜出她的身份,捂住手机问:“方灼吗?”   “是我。”方灼生硬地解释说,“我刚回教室,去校门口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哪怕隔着手机,叶云程的声音也显得很温柔,低低的,轻缓的,像夏日里适时的一缕风:“哦,对,我想你是不是不方便,高三生挺忙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方灼说,“中午的休息时间是自由的。”   叶云程道:“好。”   方灼吸了口气。   叶云程再次开口,带着点刻意的欣喜,说:“生日快乐。你这么快就长大了,我都没怎么见过你。”   方灼顿了顿,才道:“……谢谢。”   她竟然有点回忆不起上次跟她说这句话的人是谁。或许根本没有。以致于听见这声陌生祝福的时候怔神了下,没察觉出哪里不对。   她曾经无比期待长大成人的这一刻,以为成年人天生就能拥有力量和勇气,能让她重拾起那些被吞咽下去的嚣张跟任性。   越长大才越明白,所谓成年人的盔甲都是用伤痕和教训堆砌起来的,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慢慢的,她就忘记了这件事。   真当迈过成年的这道坎时,她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些微的触动,然而那触动就跟平静湖面上落下的一滴水差不多。她的世界并没有因此发生太大的变化。   还比不上叶云程的一句话。   叶云程接着说:“其实你下周才过生日,但下周不是中秋节吗?我想你应该会回家。我没什么机会给你送蛋糕,就提前拿给你了。”   方灼说:“我不回去。”   “啊……?”叶云程带着点小心问,“那你们中秋放假吗?”   方灼也被他忽然提起的一口气弄得有点紧张,说:“有三四天假吧?”   “你留在学校吗?放假大家都回去了,多寂寞啊,要不你也离校吧?”叶云程一口气说了出来,“要不你来舅舅家?”   说完之后,叶云程如释重负般地舒出口气,声音里的快乐也变得真诚起来,热情邀请道:“你来舅舅家吧,这里屋子旧了点儿,但很大的,有很多空房间。”   方灼说:“不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你来吧!”叶云程笑着说,“昨天我打扫了一下房间。我屋后面不是有好大一个院子吗?那院子我清理了一半,现在空出来了,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你有什么想法?”   方灼:“我想想。”   “你随便想,慢慢想。好的好的。”叶云程语无伦次地说,“哦对了!饭盒里有海鲜,你要吃掉啊,不能放太久。还有水果。”   方灼平静应说:“好的。”   叶云程的话匣刚打开,有很多的叮嘱想说,还没来得及理顺,听见了背景中传来的闹铃声,当即冷静下来。   他问:“铃响了,你们要上课了?”   方灼:“午休时间到了。班干部会点名。”   叶云程马上说:“那你赶紧回去吧。”   “好。”   要挂断的时候,叶云程还是忍不住多唠叨了一句:“放假记得回来啊。”   回到教室,方灼将手机还给严烈,感觉身上很热,抽出纸巾擦了把汗。   严烈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莫名说了句:“开花了?”   方灼不明所以:“啊?”   “没什么。”严烈笑道,“难得看你这么高兴。”   方灼没觉得自己有表现得多么高兴,抬手摸了下嘴角,也没有在笑。不知道严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严烈按动着手机问:“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   方灼说:“我舅舅。”   “原来是舅舅啊!”   严烈把号码存进通讯录。方灼余光瞥见,他的备注名字打的就是简略的“舅舅”。茫然了下,心说这不是我舅舅吗? 第9章 一颗小太阳(“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啊...)   方灼没有在意严烈的古怪。他这人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笑点,兀自拆开饭盒,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她已经吃过午饭了,之前又喝了一大杯水,肚子不饿。好在叶云程没给她准备米饭。   第一层饭盒里放了几条小酥鱼,几块红烧排骨,一份土豆丝,还有两个小春卷。她应该能吃完。   赵佳游抓着张单子逛过来,在严烈桌上拍了拍,问道:“接力赛还没排好。烈烈你跑第几棒啊?”   严烈将视线从饭盒上收回来,说:“随便吧。”   赵佳游低头记录,“那我跑第一棒,你负责第四棒吧。”   方灼拆出筷子,闻言插了句:“我也报个名?”   “哦?”赵佳游还挺惊喜,觉得方灼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参加集体活动,值得鼓励,“可以啊!你想报什么?我们的趣味赛还没报满呢。”   方灼语出惊人道:“你给我报个三千米吧。”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沈慕思一脸见鬼地转过身,担忧地看着她,怕她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赵佳游握着笔,怔怔道:“……我们学校女生没有三千米,女生只有一千五。”   方灼遗憾说:“那就一千五吧。”   赵佳游没作声,只是将目光转投到严烈脸上,朝他发去无声的询问。   方灼莫名道:“你看他做什么?报名的人是我。”   饶是严烈也很是错愕地问了一句:“你……确定?一千五,我们的大操场将近四圈。”   这小身板,不会半路栽下去吗?   方灼觉得这些人的怀疑很没有道理,重复了一遍:“我可以,你报吧。”   由于一千五本身就没什么女生愿意报,赵佳游见她坚持,就给她填了上去。反正他们班一向不争运动会的名次,到时候不参加也行。   赵佳游统计完,颠颠地跑去找班主任交表格。方灼打开第二个饭盒,发现里头放的是蛋糕。   最上面挤着一层厚厚的奶油,从沉甸甸的手感来看,中间应该夹了不少水果,做得很结实。   这天气,蛋糕要是放到晚上,说不定得馊了。方灼正觉得头疼,边上的同桌碰了碰她的手肘。   他什么时候用过这么委婉的搭话方式?   方灼诧异朝他看去。   严烈单手托着腮,委婉问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方灼:“你刚刚不还说我开花了?”   严烈嘿嘿笑道:“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方灼有些发毛道:“……你说。”   “你喜欢吃蛋糕吗?”   方灼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吃甜食,摇了摇头。   严烈一脸单纯地问:“那你说财神爷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蛋糕的呢?”   方灼:“……”   好的。   懂了。   安排。   她自觉将蛋糕摆到严烈面前,请他享用。后者一扫懒散,灿烂笑道:“谢谢财神爷!”   沈慕思迅猛转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严烈大手推了回去:“没你事,写作业去!”   沈慕思无奈哀叹一声。   奶油上面写了个数字,还画了几根歪歪扭扭的蜡烛,很容易看出是生日蛋糕。   严烈用勺子在边角擓了一口,拉着方灼的衣袖跟她分享:“很好吃。”   方灼应道:“好。”   “那我切数字了?”   “你吃吧。”   “……”   严烈不管做什么决定,好像都要方灼参与一下。方灼顶着满脑袋问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旁边敷衍两句。   偏偏严烈变得啰嗦起来,等他吃完,连方灼都知道这蛋糕是个什么味儿的了。   严烈把饭盒盖回去,方灼要伸手接过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个打火机来,举到半空,隔着跃动的火光,笑着说了句:“生日快乐。”   方灼一口气吹灭了他的火焰,正想解释一下,身后传来班主任风雨欲来的低吼:“严烈!”   严烈赶紧将打火机收回去,可惜晚了,老班提着他的衣领拽起来,质问道:“你抽烟?”   严烈真诚说:“我没有啊!”   “没有你身上能带打火机?”   老班将人提到教室后面,指了沈慕思去搜严烈的身。   沈慕思将他身上的衣兜都翻了出来,最后只找到几张纸币和几个钢镚儿。   “他这种人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沈慕思沉痛道,“他藏得太深了!”   严烈笑骂道:“我去你的!”   班主任没有证据,只能将他放回去,顺势把他的打火机给收缴了。保持着低气压在班里走了一圈,转身回办公室。   没多久她又重新回来,放了本书到方灼桌上,而后行色匆匆地离开。   这赫然是本用过的辅导书。   方灼纳闷,翻开内文查阅,发现里面记了些重要的课堂笔记,还有各种经典例题和完整的解题步骤。   方灼是高二才转过来的。以前就读的学校师资跟A中完全不能相比,各种基础和解题技巧更是有较大的断层。   A中的上课进度很快,任务也繁重。老师没有办法为了关照方灼放慢授课进度,方灼也没什么时间回去恶补基础。   就理科来说,她一般习惯用庞大的运算量来弥补技巧上的不足。好在她大脑思路非常快,哪怕没用最优的解题方法,解题速度也不比一般的学生慢。   这本辅导书上的笔记却将各种考点都写得很详细,也很清楚,甚至将初中的某些考点也列了出来。   严烈看清封面上的名字,解释说:“这是我们上一届的学生,很有名的一匹黑马。高三一年从四百多名跳到前五十名。叫什么呢?浪子回头?”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他成绩不一定有我好,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来问我。”   方灼挺感激的,虽然她理科成绩还行,但一直很难再近一步。   不知道老师怎么找来的东西,对别的学生来说可能用处不大,对她而言就是暗室逢灯。   “我有不会的再问你。”方灼说,“谢谢。”   ·   方灼将饭盒洗干净,放到通风的地方吹干。   虽然粉白的色调跟她往日的审美不大相符,但她还是挺喜欢这两个饭盒的,第二天去打饭的时候也带着它们。   她去食堂的时间一般较晚,只打一个菜,那几位食堂的工作人员早就已经认识她。   见她出现,守在窗口的阿姨习惯性地拿过餐盘,往里面扣了很大一勺米饭。   “用这个。”方灼把饭盒递过去,“今天打包。”   阿姨打趣道:“买新饭盒了啊?”   方灼浅笑:“是啊。”   这样的小事情好像也挺令人高兴的。   阿姨特意多舀了些菜到她饭盒里,又说:“我们今天这边有鸡汤,给你打一点?”   方灼点头:“谢谢。”   食堂里座位空了大半,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桌面。   方灼挑了个干净的位置,刚刚入座,一道阴影跟着在她对面坐下。   方灼本来以为是白鹭飞阴魂不散,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严烈,刚刚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下,狐疑问道:“你做什么?”   严烈扫了眼方灼的饭盒,米饭上面只有一道清汤寡水的炒白菜。   他将大碗放下,说得义正辞严:“吃自己碗里的,想别人锅里的呀。昨天你跟我分享蛋糕,今天我跟你分享午饭。”   方灼想说不用,严烈动作却很快,直接从她饭盒中扒了一大半米饭到自己这边,又将自己的炒面分了一半过去。   因为两人来得较晚,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但严烈的面是现炒的,还冒着滚烫的白烟。他额外加了肉和鸡蛋,看着很是诱人。   方灼张口欲言,严烈先行抢断道:“吃肉才能长得快,你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了,还想跑一千五?你是要做风筝啊?”   他用筷子将面拨开,低头扒了两口米饭。因为米饭偏凉,刚开始没尝出味道,等吃到鲜味,动作顿住,惊奇地说:“你的饭还挺好吃的!”   方灼:“……”   她的鸡汤泡饭。   ·   两人吃完饭,收拾好餐盘,一起回教室。   严烈脚步轻快地走在方灼边上,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问道:“你上周为什么没住在你舅舅家?”   方灼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显得不那么愚蠢,只好假装没有听见,默默别过了头。   严烈单手轻搭在她肩膀上,失笑道:“你这装傻也太不高明了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严烈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才看见桌子角落摆了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书本下还压了张便签纸,隐晦地露出一个角。   方灼粗粗扫见,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纸张已经被严烈撕了下来。她淡淡收回视线,拿出清洁剂去水池边清洗饭盒。   等她回来的时候,严烈的桌上已经空了,他站在窗台边上跟人聊天,神色自然,仿佛无事发生。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授课老师是个发型即将趋向地中海的中年男性。   午休刚结束,他就夹着试卷匆匆走进来,随手将卷子交给前排的学生让他们帮忙分发,握着鼠标调出课间。   过了几分钟,他终于看见讲台边上的小礼物,当即笑了出来,端起蛋糕盒问:“这谁送给我的?无缘无故为什么给我送蛋糕?做了什么错事现在举手说好吗?不要搞这个形式,你们这样我很慌的!”   学生们抬起头,还没从困意中清醒,俱是神色恹恹。   数学老师拎着盒子转了一圈,从背面撕下一张剪成心形的纸,边笑边念道:“高三(一)班全体同学送给最尊敬的老师……这字迹,烈烈是吧?抬头都没有的,是送给我的吗?”   严烈拍手道:“辛苦老师了!”   一帮男生跟着鼓掌起哄。   “真送给我啊?”数学老师深觉有诈,怀疑地说,“无事献殷勤啊你们这是。”   严烈说:“因为你甜嘛!”   众人哄笑。数学老师跟着失笑。   琢磨了阵后,他很在意地问:“只有我有还是别的老师都有?”   严烈说:“只有你有。我只有一盒。”   “那行。”老师将蛋糕珍重地放到边上,搓着手说,“既然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也得回报一下你们是不是?中秋假期给你们少布置一点作业。”   “好——!”   众人彻底精神了,瞪着眼睛惊喜大叫。   “把刚刚发到手的试卷拿出来。”数学老师说,“填空题最后一道题不用做,最后面那个大题的第三小问也不用做。”   众人仔细一看,发现这份外省的高考卷跟他们考点不同,圈出来的两题根本就不在他们的复习范围。   察觉被骗,教室里顿时又响起一阵嘘声。   “上课了上课了!”讲台上那人板起脸,不屑哼了声,“高三了还想偷懒,还想贿赂我。长得美就算了,想得还挺美!”   “喔——”   众人抱住头,发出一声略带复杂的叹息,觉得即熨帖又肉麻,刚还在吵闹的怨气倒是被彻底抚平下去。   魏熙举起手道:“老师别说了,我们写!答应我,以后少刷点网络段子好吗?”   方灼折起卷子,在正面写下自己的大名,察觉到边上那道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写完最后一笔时忍不住转过脸去,朝他挑了挑眉,问道:“你偷看我做什么?”   她本来以为这人多少会觉得有些尴尬,结果严烈只是放下环胸的双手,带着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坦率,直白又真诚地笑道:“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啊。”   方灼细思了两秒,都没想到要怎么接这句话。对面这人似乎总是能让她的语言系统出现混乱。理不出头绪,最后只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将注意力拉回到练习册上。   那一眼却叫严烈的肆无忌惮收敛了点,心头像被一场小雨冲刷过一样,也正色地拿过书本听老师讲课。 第10章 一颗小太阳(“哥出钱,我们养它好吗?...)   临近假期,虽然只放三天半,学生状态还是变得有些浮躁。   各科卷子已经发下来了,按照作业量来算,基本没给学生留多少空闲。方灼抽空做了几张,怕去叶云程家后没有时间。   周五越来越近,方灼也变得有些紧张。主要是她跟叶云程并不相熟,上次走得突然,以为不会再见面了,这回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她一面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耗费太多的心神,快要高考了。叶云程也许跟方逸明一样,对她只有一点敷衍的关爱。要说深厚,没有相处过的两个人怎么会有深厚的情谊?何况他们连血缘也不是最亲近的。   可一面又忍不住内心深处那点绵绵密密的痒,把叶云程幻想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孤独而相似的人总是会忍不住想要靠近,跟灯光下环绕的飞蛾一样,哪怕是将冷火当成炙阳。   方灼拿了一个破矿泉水瓶在窗台边上给盆栽浇水,静静看着闪着碎光的水花落在叶片上,化作圆滚滚的水滴向下滑落,杂念不知道飘到了千百里远。   严烈靠过来,石头一样地在边上杵了会儿,说道:“原来这些花平时是你浇的。”   方灼没注意,冷不丁被他吓得打了个哆嗦,立起瓶身问:“不然是谁?”   严烈用手拨弄了下叶子,说:“没关注。就知道班里的盆栽一盆盆多了起来,还以为是谁带来的。”   这些盆栽大部分是多肉,用一些挖过孔的废弃塑料瓶装着。从最初的一株慢慢衍生到现在十几个,被无名的花农放在角落悄悄晒太阳,现在已经茁壮起来。   方灼说:“我捡的。”   “花都能捡?”严烈揶揄道,“人好好在土里栽着你做好人好事给它捡回来了是吧?”   方灼气道:“真的是我捡的!”   严烈不知道采路边的野花和捡路边的野花有多大的区别,见她在意,伸手在她揉了一把,趁她反抗前快速收了回来,笑道:“知道啦,你捡的。”   方灼晃了晃头。   这爪子怕不是痒得很。   “你中秋去哪儿?”严烈转了个身,背靠在窗台上,余光窥觑着她,说,“我家里没人,我在想我要不要住校。”   方灼说:“我回家。”   严烈抿了下唇,说:“去你舅舅家?”   方灼:“嗯。”   严烈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这声音激得方灼忍不住又往他脸上扫了一眼,不知道他今天是犯什么怪。   “你有事吗?”   “没有。”   严烈虽然这样讲,却将手揣进兜里,满脸心情不大好地走开了。   ·   周五上完早上的课学生们就可以回家了,方灼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有作业和习题。   她背上自己的黑色书包,严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说送她过去。   方灼将自己千思万想后的决定告诉他:“谢谢你,但是今天我还要先去别的地方买点东西。”   严烈问:“去哪儿?”   方灼:“菜市场。”   严烈当是自己听错了,“啊?”   ……他读了那么多年书,从没遇见过哪个同学放假回家,是带菜的。   他脑海中冒出段耳熟能详的旋律来。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嗯。”方灼认真点头,“我是这么想的。能借你的导航再查一下吗?”   严烈以为她是开玩笑的,然而当她真的在菜市场门口停下的时候,他才知道是自己太年轻了。   小摊上卖的是小鸡仔,一只只黄橙橙的雏鸡地挤在一个大篮子里,热闹地叫着,看着活力又可爱。   方灼问清楚价格,蹲下身开始挑选。   “你在帮家里做事啊?”严烈第一次见到这阵仗,饶有兴趣地问,“这么小的鸡,真的能养得活吗?”   方灼抓起一只捧在手里看,回道:“能的。”   “你找什么?养鸡也看脸吗?”严烈目光从众多毛茸茸的脑袋上飘过,倏地发现一只梦中情鸡,抓起来往方灼眼前凑去,“我觉得这只好。你看,它头上的毛好少,小小年纪就秃了,多有特色啊!”   方灼:“……”   她抬头淡淡扫了眼自己的同桌,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人,对面的大叔已忍俊不禁道:“这是刚刚被一个客人给薅秃了,放心吧,这鸡没病的。”   方灼接过看了眼,实在无法与这只丑小鸡产生任何的电波,还回去说:“我要母鸡。”   大叔遗憾道:“没有了。草鸡只剩下三四只。”   严烈问:“公鸡不行吗?”   方灼:“母鸡能下蛋。”   严烈说:“公鸡还能打鸣呢。”   “说得好像这年头谁没个闹钟似的。”方灼气道,“诶哥你别捣乱了!”   严烈被她叫得愣了下,真的乖乖蹲在一旁不说话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小鸡的头,看着它努力扑腾着翅膀想从自己的手心逃脱,可是连叫声和力量都是那么势弱,只有一双漆黑如豆的眼睛烁然明亮,像在竭力证明自己不肯屈服的生命力。   严烈又碰了碰方灼,好声商量道:“哥出钱,我们养它好吗?”   方灼见他真的执着,无奈告诉他残酷的真相:“这是肉鸡,我养大杀来吃的。”   严烈打了个哆嗦。   大叔在一旁煽风点火:“别人家买走也是做肉鸡。”   严烈问:“不能做鸡祥物吗?”   方灼:“??”   方灼觉得自己脑子里就是一团被猫挠乱了的毛线团。而那只猫明知道自己是要无理取闹,还乖巧地揣着手,用无辜透彻的眼睛请求地望着她。   方灼暗自纠结了会儿,端过自己的小纸盒,把严烈选中的秃头鸡崽放了进去。   男生高兴了,笑道:“谢谢灼灼。”   方灼最后一共挑了八只,想下次有草鸡的时候再买一点。选完鸡后又去隔壁的店铺买了一袋最便宜的米,带回去用来喂鸡。   两人搬着东西出了菜市场。严烈将米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步行推着去往公车站。   到了站牌,他将车锁在附近的一个栏杆上,帮方灼将米提上公车。   待车门合起,严烈还站在方灼对面,脚边摆着那袋十公斤的大米。   方灼瞪着眼睛,和他面面相觑。   严烈理所当然地道:“这么沉的东西你一女生怎么带着步行?反正我没事,送佛送到西呗,给你拉到转乘的大桥下。”   人已经上来了,方灼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她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这时候说一句“不用”,这人马上就能接一句“卸磨杀驴”,或者别的奇怪指控出来。   她抓紧上方的扶手,轻声说道:“谢谢。”   等方灼带着她的小白工到大桥下时,已经是傍晚了。   今天的彩霞一点都不艳丽,太阳下沉之后只在边界处留下了一层灰蒙蒙的白雾。乌云漂浮在淡墨的远山之上,像是画家在醉意朦胧中,泼下的极为潦草的一笔。   “等你到家估计天黑了,手电筒给你。”严烈反身翻自己的包,“你带那么多东西,还是给你舅舅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吧。”   方灼摇头,赶紧说:“我自己可以,别麻烦他。”   严烈眉头轻皱,没有勉强,只是将手电筒赛她书包的小格子里,说:“我放这儿了啊,你注意安全。你……”   他想说到家给自己打个电话,但一是方灼没有手机,二是两人关系还没到那地步,话题就止住了。掀起眼皮,见方灼还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打算补上后面的半截,正巧面包车从前面驶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严烈赶紧伸手拦了下,提醒道:“车来了。”   方灼上了车,坐到靠窗的位置,隔着灰扑扑的玻璃车窗和路边的人对视。   青年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手,在阴沉的光色中跟她挥了挥。   那张带着笑容的英俊面庞随着启动的车辆不断模糊远去。方灼贴近车窗,努力朝外张望。一句“早点回家”含在嘴里老半天,等人影彻底消逝,也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车辆颠簸中,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色也被黑夜吞噬。   零星的灯火从窗外掠过,城市的喧嚣彻底被乡间的宁静洗去。   司机喊了声,将车停在村口的位置。   方灼单手抱起纸箱,另外一只手去提米袋,笨拙地将东西带下了车。   这个村庄她只来过一次,但记得道路非常简单。直行,在一片水田的尽头右拐,再直行一段,就差不多到了。   分明是那么简单的路程,黑夜跟白天却完全变成了两个世界。   在那条漫无边际的道路上,方灼越走越觉得陌生,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迷路了。   昏沉的黑暗笼罩过来,犹如一张巨大的黑布遮蔽了她的视线。熟悉的窒息感开始在她胸口盘旋,哪怕用力呼吸也无法压下,让她有一瞬间想要掉头回去。   她不怎么怕黑,但是她十分害怕在夜里迷路。夜晚会让地图变成一个迷宫,她讨厌不断重复的错误路径,让她想起小时候困在山里找不到出口,仿佛被世界遗弃,直到清晨才循着光回家的经历。   她转了两圈,试图确认方向。怀里抱着的几只小鸡仔因为纸箱倾斜开始仰着脖子叫鸣,稚嫩的声音刺破寂静,成了夜色里最具人情味的响动,也让方灼充血的大脑一瞬间冷静下来。   她蹲下身,把箱子放下,从书包后面摸出手电筒,对着马路两侧和前方照明。   还没有看见水田,说明她应该没有走错。   光线正在扫射,一片蝉鸣声中隐隐传来车轮滚动的杂音,随即远处有人喊了声:“方灼!”   方灼放缓呼吸,等了片刻,终于看见前面有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自己走近。 第11章 一颗小太阳(“那你怎么不邀请他来家里...)   方灼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泡在温水里的青蛙,四肢和大脑都被升温的水给麻痹了。   叶云程见到灯光,知道是她,有些激动,还是克制地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天黑还没到我就先回去了,怎么来得那么晚?”   方灼没有出声,站起来提了下书包的背带,将手电筒的光线朝地面照去。   叶云程说:“这边隔老远才有一个路灯,早几个月就坏了,你看得见吗?这路一个人走着害怕吧?”   方灼吞咽了口,过两秒才道:“没有。”   叶云程走近了,伸手接过她的手电筒,不经意碰到她的指尖,触手发现是一片冰凉,当她已吓得精神恍惚,只是嘴上强撑,没拆穿她的话。   他把手电筒挂到推车的扶手上,柔声道:“你同学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到家了没有,我才知道你来了。是我的问题,没跟你确认时间。我也疏漏了。”   方灼眼珠转了转,身体从麻木中舒缓,“啊……严烈?”   叶云程听见了小鸡的叫声,蹲下身往地上看去,笑说:“你买鸡了?想在院子里养鸡啊?”   方灼点头道:“嗯。”   “挺好的。还能下蛋。”叶云程单手将箱子拎起来,又说,“来,包给我。放推车上去。”   方灼将书包放下来,那一瞬间感觉背上的重量骤减,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叶云程试着拎了下,发现书包里装满了书,少说也有十来斤重。后头还有袋二十斤的大米。   他捏了捏方灼的手臂,不知道她这细小的胳膊是怎么把东西搬运过来的,心疼道:“你下次来,告诉我时间,我在村口等你。”   方灼说:“没事。”   “别跟我客气,这点路不累。”叶云程酝酿了会儿,说,“我想来接你,都是一家人。”   半晌,方灼低沉地应了声:“嗯。”   叶云程来接后,前面的就没那么远了。   方灼拖着车跟在后面,感觉只是发了会儿呆,就到了屋前。   叶云程推开大灯,照亮里头的装设。   与先前的杂乱陈旧不同,房间好好打扫过一遍。窗帘换了一套淡蓝色的,桌椅重新摆放了位置,配上高瓦数的白炽灯,看着窗明几净,整洁明亮。   空气里也没了潮湿的霉味,反倒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方灼怀疑叶云程喷香水了。   这个发现让方灼震了下,朝男人身上窥觑了两眼,也是这时才发现,他今天特意穿了身笔挺的新衣服,修剪了过长的头发,不像上回一样不修边幅,气色也健康了许多。   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光线照亮彼此的脸,叶云程察觉到方灼在似有似无地打量自己,有些局促,拄着拐杖过去掀开桌上的纱盖,招呼道:“吃晚饭了吗?现在饿了吧?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做了几道菜。你去洗手,我现在去给你热饭。”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但摆盘精致完整,显然叶云程一直在等她,还没有吃饭。见她站着不动,伸手轻推了一把,催促道:“快去呀,厕所在那边。”   方灼身上没有手表,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大致推算应该是在8点以后。   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她全然陌生的感知,化成一簇簇小浪,在她胸腔内反复扑打。粗糙起伏的沙滩被水浸湿之后,抹去了所有的褶皱斜纹,逐渐变得平滑。   她站在厕所镜子的前面,相隔半米远的镜面里正倒映着她茫然而无措的脸,动作跟意识都变得迟钝缓慢。直到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将里面的人和自己联系起来。   她弯腰用水冲洗了下脸,屏住呼吸,任由冰凉的液体带走皮肤上灼热的温度。   叶云程的关心跟方逸明的不一样,细腻温柔又真诚。   他盛出来关怀太多,恨不得全部掏给她看。可是方灼的瓶子只能装二两,再多的她没见识过,怕把它溢出去,也怕欠了别人的感情,对不起他的关心。   肺部开始出现膨胀的感觉,方灼关掉水,抬起头用力喘息,重新看向镜中人。   她才想起自己的毛巾忘记拿进来了。从边上扯了张纸,将水渍擦干净,再把额头两侧打湿的头发梳理整齐,抚到鬓边。   等她慢吞吞地走出厕所,桌上的菜已经开始冒热气。   叶云程摆好碗筷,半靠在墙上给她盛汤。   “豆腐鲤鱼汤,补补脑。你看你太瘦了。”叶云程手有些抖,因此说话的时候也不敢分神,“不喜欢喝也要喝一点,你看你太瘦了。”   方灼将小碗接过,放到桌上,想去扶他的时候,他已经拄着拐杖后退了一步,拉出椅子坐下。   两人的嘴跟封上了似的,再多的声音滚到喉咙边全部变成了单字,全是“坐。”、“吃。”、“来。”之类的。   饭菜很丰盛。有鱼有肉有菜,中间还有一个小蛋糕。   那蛋糕的外观奇形怪状的,大概是没有合适的模具,奶油也涂抹得很凌乱。但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方灼想说不要花那么多的钱,但看着叶云程满脸期待的表情,忍下了,只问道:“你自己做的蛋糕吗?”   “对。不过是蒸的不是烤的。”叶云程扯着嘴角,羞赧笑道,“虽然不好看,但味道还可以。我也做过一些给学校送过,他们都说还行。”   方灼扫向角落里整齐排列的书籍,又问:“你喜欢看书吗?”   “看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不过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送什么书我就看什么。”叶云程说,“有些书也不好看。”   方灼喝了口汤,称赞道:“很好喝。”   “那就好。”   叶云程捧着碗,盯着她灿灿地笑。   目光沉静,眼神悠远,淡褐色的瞳孔逐渐泛出些盈盈的光色。   方灼避开视线,埋头吃饭。   她确实很饿,加上两人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她除了吃不知道还能怎么掩饰尴尬,一个没留神就吃撑了。   结束这顿安静的晚饭后,方灼起来收拾餐桌。叶云程拦了下,没挡住她,只好任由她去。   等方灼洗完碗回来的时候,叶云程已经在里面的卧室给她铺好床铺。   他弯着腰,单手撑在床头,用不大自然的姿势扯平床单边角,回头对方灼说:“你今晚住这间吧,被子是新的,晒过了。灯的开关是这条绳子,要拉一下。”   方灼点头表示回应,转身环视四周。   这个房间里摆放了不少老旧的木制家具,靠墙有一个深色的梳妆台,还有一些别的小摆件,都是女生会喜欢的东西。   家里只有叶云程一个人,他是男性,似乎没有类似的喜好。那么这个房间……   叶云程观她表情,猜到她的想法,勉强笑了下,解释说:“这是你妈妈的房间。她的东西一直就这么放着。”   方灼的睫毛不自然地颤了颤,随后睁大眼睛看着他。   叶云程却没有细说的打算,生硬转了话题道:“厕所的水应该烧好了,你先去洗个澡。我就住在隔壁房间,有事喊一声就能听见。”   他叮嘱完,拿过一旁的拐杖准备出去。刚迈出大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查看,返身回来,递给方灼道:“要不要跟你的同学说一声?他挺担心你的。”   方灼顺势接过,从亮着的屏幕中看见一条询问的信息。   这手机也是智能机,但屏幕外的玻璃已经摔碎了,反应也不是很灵敏。   方灼给陌生号码存了个名字,再朝对面发去一条短信。   方灼:我到家了。   对方几乎是掐秒回复了一句。   严烈:我也到家了。   方灼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我吃完饭了。   严烈:我也吃完了。   方灼第一次跟人发短信,苦思冥想后,艰难憋出一条。   方灼:哦。那晚安。   严烈:……   听说一条短信值一毛钱,严烈已经花了她三毛,六个点还不值得她回复。   方灼心说,交朋友太贵了。   叶云程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放下手机,饶有兴趣地问了句:“他是你男朋友吗?”   方灼愣了下,惊道:“怎么可能?他是我同桌。”   “哦。”叶云程说,“你和你同学的关系真好。”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方灼也没往深处琢磨,顺着夸了一句:“他人挺好的。今天送我去的车站。”   叶云程本来要走了,闻言又停下来,奇怪道:“他不回家吗?”   方灼不确定地说:“他家里没人吧?”   叶云程:“中秋节也一个人在家?”   “是啊。”   叶云程顿了顿,问道:“那你怎么不邀请他来家里玩呢?”   方灼眉头皱起,视线轻斜,一番愁眉苦思之后,抽了口气,露出很是震惊的神色。   她从来没有邀请过别的同学到自己家,因为她在家里从来没有决定权,跟同学的关系也不好,以至于这个问题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现在回想一下严烈之前的种种表现、暗示,方灼脑海中那条短路的电路终于连通起来。   他是不是想跟自己一起过节来着?   叶云程问:“怎么了?”   方灼头上的灯泡只亮了一秒就熄灭了。   算了。   住不下,没被子。   还要叶云程整理房间。   她摇头道:“没什么。” 第12章 一颗小太阳(为什么忽然邀请我看月亮?...)   大概是真的疲惫,方灼洗完澡之后就感到无比的困顿,忘记了自己原先的计划,一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柔软的被褥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方灼在舒适的包裹中陷入了冗长而明媚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没有风浪的大海。   这一天,广阔平静的海面上忽然驶来一艘巨船,吹着号角,飘着旌旗,拼命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水手严烈站在船头,振臂朝她挥舞。而船长是叶云程,正手握着方向盘,在汪洋的大海中飘荡。   天空一碧如洗,晴朗得没有一丝杂色。   叶云程摘下遮阳帽,靠在围栏边,一把洒下渔网,跟严烈合力往上拉扯。   “捕到好东西啦!”严烈高兴地叫,“我把太阳捞上来啦!”   网浮出水面,里面的东西却化作金黄色的光芒散了出去,随着水波快速荡漾开来,在粼粼的水面上绽放成一朵朵瑰丽的花儿。   严烈张开手臂大喊:“是桂花味的!方灼你快来!”   就是这一声,让方灼猛地清醒,为自己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流下一道冷汗。   ……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方灼坐在床上定了定神。等阳光转了个角度,从窗口照射进来,打在她的床头,她才掀开被子起床。   隔壁还没有动静,不知道人醒了没有。方灼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走动,想探寻一些关于母亲的过去。   衣柜里有衣服,木柜里有杂物,果然跟叶云程说的一样,大部分的地方都带着屋主生活过的痕迹。   她停步在窗前。   靠窗的书桌上留有小刀的划痕,凹陷进去的刻印连成两个手牵手的简笔小人,头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们的名字。   因为“叶曜灵”的“曜”字太难写,还是用的拼音。   方灼手指在桌面上摩挲了一遍,感觉这幼稚的笔触异常得鲜活。微微弯下腰,拉开下方的抽屉。   抽屉里都是一些用过的铅笔笔头,底下是发黄的作业册,很是杂乱地摆放着,表面已经结了一层灰。   方灼顺手整理了下,在最下方找到一本被涂乱了封面的笔记本。她好奇翻开,看见几行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却仍旧有些歪斜的字体。   “讨厌黄色的笔袋,想要双层的盒子。我明明说过好多好多次!”   “想要水彩笔。没有钱买。”   “妈妈又拿我的钱买菜,讨厌!”   “弟弟打架被揍了,太笨了。”   “我做了两千多个纽扣,为什么没有工钱!再也不相信妈妈了!”   “买冰棍,七个小矮人,分了云云三根。他吃得脏兮兮的。”   方灼笑了出来,转过身,半靠着桌面继续翻阅。   你几乎能想象得到,一个女生咬着笔头,坐在通亮的书桌前,悄悄记着各种天真的烦恼。   可是到了后面就变了。   方灼眼神暗了下去。   纸张上布满了各种杂乱不堪又毫无意义的线条,用以记录主人无处宣泄的暴躁。   中间被撕了几页,方灼举高本子,从下一页纸张的印痕里勉强认出几个字,都是阴沉而负面的内容。写得很用力,哪怕隔了几十年还清晰地保留着。大抵是“我活该”、“为什么”、“不如去死”,之类的词。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一段时间,叶曜灵开始变得沉稳,笔记上只用来记录账目。   各种零碎的,一毛、两毛,后面多了起来,但也就几块。   她在攒钱。   “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   最后的一行字冷冰冰的,页脚有被打湿了的痕迹。   方灼犹豫着,又往后翻了几页。   发黄的纸张上,黑色的水笔,用成熟的字迹清楚地写着:   “宁愿我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方灼脑子像被重锤狠狠一击,心跳猛地加速,视线不敢再往下多漂游一个字,迅速拉了起来,注视着野花繁茂的窗外。在那骤然加快的血液流动中,她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然后淅淅沥沥地淌下雨来。   她回了这个说再也不回来的地方,却只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所以呢?   她短暂的一生,前半生凄苦,后半生懊悔吗?   再后面的内容方灼没有看下去了,她用力合上笔记本,将它放回到原位。   她不知道后面是不是还有关于自己的笔记,即便有,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话。   按照她的名字,她应该是个很炙热的人。   可是她的世界经常出现雨季,好像哪里都很冰凉。   要说为什么,或许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她的母亲叫叶曜灵,曜灵是太阳的意思。太阳早早陨落了,花草又怎么能长出叶子?   方灼在桌前坐了半晌,交握着双手怔怔出神。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便从书包里翻出一件夹克外套,穿了上去,揣着衣兜走出房间。   昨天的那窝小鸡还装在纸盒里,摆在墙角,现在正安静。   方灼给它们倒了点水,又放了点昨天晚上的剩饭,扒了片青菜最外面的奄菜叶,撕碎了放进去。   鸡长大以后是很能吃的。到时候可以去捡点地里的菜叶子,用粥或剩饭,拌点麦麸跟米糠给它们吃。   但是麦麸和米糠不能多加,会影响鸡下蛋。   给它们安排好后,方灼转身去了鸡圈。   鸡圈还没有整理,以叶云程的手脚的确不大方便。里面好些石头杂乱地堆砌着,各处都是杂草。   方灼卷起衣袖和裤腿,先将里面的垃圾大致清理出去,把不平整的石头摆放到墙边,尽量腾出一块空地。再把杂草给拔了。   一个小院子大概有二十来平米,看着不大,但因为长久荒废,要整理干净很不容易。   方灼弯着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变得毒辣。她汗流浃背,腰腹发酸,没有防护的双手满是泥渍,火辣辣地疼。   “方灼。”   叶云程站在院口,身后跟了个男人,两人都是惊讶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你怎么起得那么早?”   方灼丢下手里的草,搓了搓掌心。   “这是刘叔,搞扶贫工作的。”叶云程介绍说,“今天中秋,他送了月饼和礼物,你快过来吃早饭。”   虽然是叫刘叔,但男人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挺显年轻,让人辨不清他年龄多少。   方灼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笑着回应了一下,看起来是个很憨厚和善的人。   叶云程煮了粥,盛到桌上来,又把送来的月饼切了。   方灼一看是五仁月饼,不大喜欢,摇头婉拒,就着昨天的小菜快速扒拉了两口。   刘叔跟叶云程似乎挺熟,跟他坐在一起闲聊,说起村里有个被逮回来上课的女生考上大专了,现在正准备帮她咨询贫困补助。说着瞄了方灼一眼。   那眼神中的意味太过明显,方灼放下碗,默默与他对视。   叶云程骄傲地笑说:“灼灼的是A中的学生。”   刘叔当即展颜道:“A中很好啊!上好大学肯定没问题。你有什么理想院校吗?”   方灼摇头。   叶云程趁他们说话,拿过一旁干净的筷子,不停往方灼碗里夹肉夹菜。   刘叔推荐说:“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A大,我的母校。老师跟校风都很好。”   正在阻止叶云程投喂的方灼顿了下,闻言多看了他两眼。   叶云程笑道:“你刘叔成绩很好的,当年考乡镇公务员的分数比第二名高了几十分。他是本地人,就是想留在村里多建设几年。你有什么问题其实可以问他。”   刘叔挠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我也毕业好几年了,说不准。等我整理一下资料给你。”   方灼吃饭的速度很快,也是因为她是饭桌上唯一一个在专心吃饭的人。叶云程的碗还是满的,方灼已经端着碗起身了。   叶云程赶紧说:“锅里还有。”   方灼把碗筷放到水槽里,回道:“我吃饱了。”   叶云程见她又要往外走:“你别弄了,晚点我去帮你。”   “我快弄好了。”方灼说,“我顺便去洗个衣服。”   方灼回到院子,又想起来,应该去问问叶云程有没有厚手套。走到门前,听见里面传来故意压低了的谈话声。   她靠到墙后,听着两人还没结束的对话。   “叶哥,我说句话你可能不乐意听,我知道你自己有想法,但是你、你……”刘叔低声劝告说,“你这个样子,照顾得好一个高三生吗?我之前让你……”   “拜托了侨鸿。”   叶云程打断了他。声音淡淡的,偏偏略微的沙哑暴露了暗藏着的汹涌情绪。   他低垂着头,抬手盖住那双惆怅哀伤的眼睛。   “我不想再看见她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   落寞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再多问两句,就要哭出来了。   他明白的,那种感觉。胸腔里压了太多的情绪,心脏变成了一个浊浪翻滚的漩涡,高速的水流凝成一把刀,一动心神就会被冰冷割伤。   “她一定是来救我的。”叶云程说。   她太需要家人了,自己也是。他就是这样,那么多年,几乎溺毙在无边的孤寂里。   屋里屋外都是一阵无声的岑寂。   方灼心道。他们是孤海里的一艘船,也都是落水的人。   她不会再害怕了。   没多久,叶云程送刘侨鸿出来。   他拄着拐杖走下门口的石阶,邀请道:“晚上过来吃饭吗?我让灼灼去买只鸡。中秋节呢。”   刘侨鸿叹道:“可忙可忙了,过两天又有领导过来巡查。”   叶云程只好笑了笑,没再挽留,待人影消失,转道去院子帮忙。   叶云程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块木板,敲敲打打,拼成一个鸡窝。顶上铺上黑布,边上再用石头加固,放到小院里正好合适。   等他们将院子整理完毕,已经是傍晚了。   叶云程其实想说,没有哪家的鸡窝是打扫得那么干净的。毕竟鸡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没过不久肯定又要变得脏乱。   但见到完工的成果,还是觉得非常欣慰,心里满满当当的,感觉这间老屋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方灼炯炯有神地盯着中间那块空地,说:“到时候运点土来,中间可以种菜。”   叶云程失笑道:“好,那就种菜。”   他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很喜欢玩农场游戏?”   “农场?”方灼惊讶道,“还能玩游戏?”   她想起别人说过的一个词,问:“蹦迪吗?”   叶云程:“?”   “没什么。”叶云程拉着她到水池边,让她赶紧洗一下手,“是不是浪费你时间了?你看你累一天了。”   方灼冲着水,说:“没事。”   叶云程遗憾道:“你看你都没时间写作业了。”   方灼:“……”   叶云程对着小院拍了几张照,感慨道:“真好,灼灼今年跟舅舅一起过中秋节。”   方灼静静听着,仰头看向清辉的月色,忽然间想到什么。   叶云程准备进去做饭的时候,方灼问了句:“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可以啊。”叶云程把手机递给她,“回屋里玩,外面有蚊子。”   方灼应了声,调出严烈的名字,在编辑框中打了一句“中秋快乐”。还没发出去,觉得挺乏味的,又给删掉了。   她握着手机,转了两圈,想拍张照片发过去,但是不会用这手机的彩信功能。而且听说发彩信挺贵的。   于是她给严烈发了张薛定谔的图片。   方灼:这个月亮眼熟吗?   严烈正在看电视,等了会儿没收到图片,满头雾水。   严烈:不会是我头顶上的这个吧?   方灼:不知道。   严烈:那也太巧了吧!   方灼没了回音。   严烈不信邪了,这人怎么这样啊?!   严烈:你什么回学校?   严烈:为什么忽然邀请我看月亮?今天的月色是很好看。   严烈:两天不见同桌是不是怪不习惯的?   方灼回到明亮的屋里了,瞥见最后一条,鬼使神差地打下一句:没有。我昨天还在梦里看见你了。   严烈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对着这句话看了好几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想,反正是有那么一点飘飘然的雀跃。   严烈:谢谢你,还有闲心梦见我。我有没有权力知道我在你的梦里做了些什么事情?   严烈:不好的话我还可以反省一下。   方灼:养鸡大户。   严烈:那岂不是很赚钱?   对话又没有了后续。   对方像是个突然断电的机器人,消失得很没有道理。严烈等了十分钟,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事实。翻出日历看了下回校日期,长吁口气,后仰倒在沙发上。   还有一天半。 第13章 一颗小太阳(“你可以去看我的比赛吗?...)   方灼放下手机,跑去给叶云程打下手。   厨房很宽敞,只不过老式厨房用的还是灶台,装煤气的地方反而有些狭小。方灼一过去,叶云程就有些转不开身。   两人不大默契地忙活了两个小时,才将晚饭搞定。方灼把桌椅搬到电视的前面,将声音开大,听晚会里的歌曲。   这是方灼第一个正经过的节日,虽然高兴,却也觉得很是胆战心惊。怕自己多来几次,就会吃空叶云程多年的积蓄。   叶云程见她眼神没什么焦距地落在电视上,连吃饭也是心不在焉,似乎很是忧愁地思考着开口的措辞,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示意她把椅子拉近,笑道:“你是怕舅舅没钱吗?舅舅有钱。舅舅不是还给你寄过吗?”   方灼:“我知道。”   她知道叶云程存了一笔钱,就是因为知道他是怎么攒的,才不忍心花他的钱。   方灼过过苦日子。小时候国家对农村困难户的补贴还没有那么大的力度。奶奶没有高龄补贴,也没有失地保险,因此没有稳定的收入。方逸明不是个孝顺的人,十几年里只回来过两次,坐了不到半天就走了,想必不会给她们太多金钱上的帮助。因此她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过着极为贫困的日子。   贫困就是,感受不到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能注意到的,只有面前的一碗饭。有饭吃了、能吃饱了,然后才有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力气。即便那力气只是十分微末的挣扎而已。   方灼不忍心看叶云程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来供养她。也不喜欢这样。   她太讨厌拖累别人的感觉。   叶云程忽然道:“我以前去看过你。”   方灼好奇地望过去。   叶云程笑了一下,歪过头,面容被阴影遮盖了一半,语气十分平和地道:“那时候我不大,跟你年纪差不多,还在读高中。不过比你差远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方灼埋头吃了口饭,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大知道。我只知道读书。”   叶云程说:“读书是对的,可是我读不下去了。我小学残疾的时候休学了一次,初三父母去世的时候休学了一次。我觉得太累了,每次都要面对很多陌生的人、陌生的知识,可是他们并不能告诉我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方灼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她不知道如果换成自己会把生活过成什么样子。   也许真的面对了,不管多悲惨的生活也想要过下去吧。她这样的人就跟街头的流浪猫一样,不是奔着多明朗的未来在努力,或许根本看不到终点,而是从骨子里就不喜欢所谓命运的强压,所以拼了命地露出自己锋利的爪牙。   但是叶云程不大一样,他有过完整健全的身体,也有过和睦温馨的家庭。失去它们后的每一天,都能尝到生活的苦。   “你奶奶虽然性格比较冷,但她是个好人。”叶云程说,“谁也没有办法给你太多,她不能保护你,你只能自己坚强起来。”   方灼知道的。老太太除了爱,能给她的都给她了。   叶云程回忆道:“我读到高二就辍学了,后来经人介绍去小学里代过课。虽然没有正式编制,但也赚到了一点钱。”   方灼没想到他还做过老师,入神地说:“后来为什么不去了?”   “我的身体不太好,给他们填了不少麻烦,后来学校里的老师也不缺了。”叶云程表情似恍惚,“谁都有颓废的时候……”   行尸走肉的人,连接受别人的关心都觉得是多余,每天只是朝阳和夕阳之间的不停轮转。   这个被生活描上了皱纹的男人,先是吸了口气,随后长长叹出,终于将积压许久的话坦然地说了出来:“就是觉得太累了,活着没什么意思。”   说出来之后,他的眼前漂浮出许多的画面。他的那些漫长的,不值一提的过去。感觉曾经那个沉累的自己也随之解脱了,回到一切的起点,他还有家人的时候。   叶云程握住方灼的手,认真地注视着她,所有滚烫的湿意都被他藏在微阖的眸光中。   良久,他笑了出来,温和的声音里多出了一丝力气。   “以后我去找工作,你去上课,我们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过正常的生活。我相信很快会好起来的。”   被他交握住的手心一片湿润。方灼抬起视线,用力点了点头。   ·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严烈中午就到学校了,跟别班的同学约着出去打了会儿篮球,傍晚的时候才回教室。这时候方灼也回来了。   严烈顶着湿润的头发坐下来,身上还有沐浴露的清爽味道,朝她笑了笑,侧着身道:“方灼同学,好久不见,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方灼擅长抢答,直接跳了个步骤,回说:“过得挺开心,一切都好,没有迷路。鸡还活着,住着二十多平米的豪华大别墅。为了表示感谢,舅舅让我给你带了礼物。”   严烈被她一番话说得忘了自己要问什么,方灼已经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熟悉的饭盒,摆到桌上。   “甜的糯米团,豆沙馅的。因为绿豆蒸得太多,所以又顺便做了几个绿豆糕。没有模具,外观也许不大好看,但味道还行。”   严烈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能道:“谢谢。”   方灼友善地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严烈的大脑已经被清空了,自我怀疑地摇了摇头。   “好的。”方灼把包挂回到椅背上,忽然又想起来,说,“我有一个问题。”   说真的,严烈其实挺不想让她问的。因此到现在他都没想起自己刚刚被抢白的话是什么,憋得他太难受了。   方灼自发地问:“你喜欢吃五仁月饼吗?”   严烈迟疑道:“还好。”   “那太好了!”方灼再次将手伸进书包,摸出一个小纸袋,热情道,“这个也送给你!”   严烈见她满脸都是包袱甩脱的庆幸,不由失笑道:“你们这些人对五仁月饼都有偏见,其实五仁挺好吃的。”   方灼不走心地点头,再三催促道:“送你吃,多吃点。喜欢的话,我明年也可以跟你分享。”   严烈拆开包装,闻言停了一下,上挑着眼尾瞥去,跟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意味深长道:“明年?”   方灼想了想,补充说:“如果我超常发挥,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学。”   严烈笑了,笑容里带着点少年人的狡黠,眼睛里神采飞扬,又好像不大正经地说:“那为了这段珍贵的友谊,同桌以后要督促你好好学习。”   “我一直都有在很努力地学习。”方灼敷衍地喊了下口号,“你快吃吧。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方灼处理完五仁月饼,感觉身心俱轻,起身去后面的杂物架拿起那个打过孔的塑料瓶,装满水后例行给植物浇水。   魏熙和几个室友穿过书桌朝她靠了过来,将她围在中间。   方灼感觉自己被围得密不透风,肩膀上搭了四只手,沉沉地往前倾去。   魏熙在她耳边小声问:“方灼,你跟严烈现在是什么关系?”   方灼说:“同桌关系。”   魏熙将信将疑道:“我还以为你们在早恋呢。”   “没有的事。”方灼不解她们为什么要这么问,思忖了下,惊讶问道,“你们也喜欢吃五仁月饼?”   “不是一回事!”魏熙严肃道,“但你确实有点瞧不起五仁月饼了!”   寝室长:“??”你们的脑回路还是人类的吗?!   边上女生抓心挠肺地说:“因为我们觉得严烈双标。别的女生给他送东西他一般都不收的。”   她靠近了方灼,小声道:“严烈不是跟你说他喜欢吃蛋糕吗?边上有人听见了。隔壁寝室的女生就给他送了个蛋糕,结果他转手送给老师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放假前的事,你记得吧?”   方灼感觉耳朵痒痒的,下意识地偏过了头,也没回答,只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们。   几人被她看得心虚,渐渐开始怀疑是自己有太多想法,误会了学生时代那么纯粹的友情。   仔细想想,确实,方灼那倔强又认真的性格很难让人生厌,清瘦虚弱的外表又让人很想伸以援手。   魏熙嘀咕说:“这么看来,严烈好像也没那么直男?他以前不会是故意的吧?”   可能是五双注视的眼神太过强烈,正在吃月饼的严烈似有所觉,扭头朝她们看了过来。对面几人却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扫兴地散开了。   方灼浇完水回来,严烈还记着那深为复杂的眼神,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是不是在看我?”   方灼觉得那话还挺像夸奖的,如实转告说:“她们说你不是那么直。”   严烈:“??”他怎么就不是那么直了?   方灼感觉他不大受用,又补充了一句:“是说你体贴、善解人意。没别的意思。”   严烈的脸却更臭了。   拿自己当兄弟就算了,这厮不会拿他当闺蜜吧?   方灼搞不懂,决定不说话。   ·   放假刚回来,学生们都没什么状态。加上后面紧跟着的就是运动会和国庆假期。老师也不强求了,当是给他们放个假,发了几张试卷让他们周末前交,课余时间留给他们排练运动会开幕式的队伍。   严烈体育不错,外形又好,被推出来当领队,到时候举个牌子随便走走,依旧是最拉风的那个。   方灼混在队伍中间滥竽充数。好在他们班一向没什么新意,到阅兵台前变个队形,喊两声口号就行了。   一个敷衍的套路用了三年,也将继续传承给下一届咸鱼的学弟学妹。   除了方灼,其余同学对运动会的情绪都很饱满。   比如赵佳游,他已经在班里连着喊了好几天自己要破校记录。   严烈听着他在上面豪言壮语,趴到桌上,慢慢挪向方灼,用肩膀撞了撞她,问:“你可以去看我的比赛吗?”   方灼正在刷题,思维比较缓慢,过了四五秒才回了个字:“嗯?”   严烈又问:“你觉得跳高的男生帅吗?”   方灼停下笔,想想那些跟僵尸跳一样的姿势,有点勉强地说了声“不知道”。   严烈不死心地问:“那打篮球的男生呢?”   方灼还想说不知道,张开了嘴,改口道:“还行吧,我喜欢灌篮高手。”   严烈来了精神:“你也喜欢看灌篮高手啊?”   “我还喜欢火影忍者。”方灼遗憾地说,“不过我看得最多的应该是守护甜心。”   “啊?”严烈很配合地歪着头,好奇问,“为什么?”   方灼说:“他们点什么我看什么。”   严烈独自领悟半晌才明白过来,说:“点歌频道吗?那真是时代的眼泪。”   方灼不是很赞同他的说话:“那不是时代的眼泪,那是我童年的快乐。”   隔了两分钟,严烈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每次跟方灼说事情,都会因为听得太认真,导致注意力被诡异地带偏。   上次想问她为什么不回自己的短信,这次想让她去看自己的比赛,结果都是一样。   严烈有点不满意,把问题清楚地写在纸上,准备给她传过去。两指捏着纸片,瞄一眼正在同题海潜心奋战的同桌,又觉得还是算了。   强扭的瓜,虽然甜,但是不会“真香”的。 第14章 入v公告(“我想你应该是一束光……...)   方灼报名的一千五百米安排在第三天,前两天可以自由活动。   为了响应班主任的号召,她每天会去操场敷衍地逛一圈,坐在角落里背背单词,再抽空写两篇广播稿应付交差,更多时间留在宿舍跟教室。   下午的时候,方灼在刷老班送给她的那本练习题,写完一道让她很纠结的题目之后,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赛事安排。   广播声远远地传到教室里,混合着模糊的呐喊以及激昂的音乐,是跟方灼格格不入的狂欢。   她扭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还有十分钟就是赵佳游的400米跑步了,紧跟着就是严烈的跳高。   得益于他们在班级里不间断的宣传,连方灼都记住了这个时间。   她放下笔,决定还是出去开去。   教学楼里还是比较安静,一出了大门,拐过花坛,立马喧嚣起来。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还带着丝暖意的风吹到方灼脸上,让她又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味,很有秋天的感觉。   她来到操场边的看台,从高处遥遥往下望。   赵佳游的400米已经结束了,广播站正在播报比赛的名次。   跟他说得一样,他的预赛拿了小组第一。另外一组的人正混乱地站在跑道上,一面热身,一面跟人说话。   方灼视线转了圈,飘向操场侧面的跳高场地。那边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在她的位置完全看不清楚。   于是方灼转道去了超市,站在一个小石块上,越过众人头顶,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往人群中心眺望。   严烈穿了身黑色的运动装,跟他白皙的皮肤比对得极为抢眼。他好像天生自带跟别人不大一样的滤镜,气质清清爽爽,像一抹夏天里的风。哪怕看不清他的脸,也能认得出那个人是他。   没等多久就轮到严烈出场了,连围观群众的反应都热烈了些。好些女生站在白线外围,见他上场开始兴奋起哄,把别班男生气得大骂叛徒,恼羞成怒的呵斥甚至盖过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到了方灼这边。   严烈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扫了眼栏杆,回头跟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应该是说了句狂妄的话,所以被身后的男人推了一把。   他助跑起跳的时候,方灼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   没想到他跳高的姿势很专业,跟前几位男生的狼狈不同,轻盈又矫健。背跃过杆子后,也是顺势在垫子上滚了一圈,就立即站了起来。   除了宽大的衣服在跳跃的过程中往上滑了一截,导致腰身上的肌肉短暂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中,似乎没什么缺点。   或许这也不是缺点,因为边上响起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尖叫。连站在方灼前面的人也在抽气,发出几声暧昧的轻笑。   严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准备退回到候场区。   不合常理的,似有察觉,他转过头,精准地朝方灼的方向看了过来。   方灼笑容还扬在脸上,但弧度很浅,她下意识地想压下唇角,又意识到这样的距离对方根本看不见,而且没有必要觉得尴尬,于是若无其事地跟他对视。   严烈应该是笑了,他高昂起头,对着方灼挥了挥手。似乎想过来,被身后的赵佳游一把拽了回去。   阳光温热,和风轻柔。   方灼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句话,是以前别人给她递的情书里写的。   “我想你应该是一束花儿,路过你这里,我的旅途只剩下你的气息。离开这里之后,也好像哪里都是你。”   方灼看了一眼就放到旁边了。她当时想的是,你都离开了,还写什么情话?哪里都能看见的想必也只是朵普通的野花。这人说话真的不好听。   可是这句话却让她记住了,此时从箱子底部带着旧灰尘飘上来,让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误解。   可方灼执拗地觉得还是有点不对。   比起会盛开凋谢,要看见时才会想起的花儿,真正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除了空气应该是阳光才对。   说明年轻人所谓的爱意是多么的不真切。   应该这么改:   “我想你应该是一束光,每天清晨日出升起,好像哪里都是你。哪天日月不再交替……交替……地球就毁灭了。”   方灼不满意地咋舌一声。就最后这一句古怪的话,60分的作文她能扣55分。   方灼乱七八糟地想着,下一位学生已经开始试跳。   在严烈后面的是一个校队的学生,也跳得很轻松,但方灼总觉得他的姿势没有严烈那么自然。   全身肌肉紧绷,显得曲线僵硬不优美。明明是一样的动作,还没严烈长得高,落地的时候跟锤子一样重重地砸了下去。   是偏见。   方灼内心忏悔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对。不应该这样的不讲道理。   比赛结束得很快,方灼只是开了会儿小岔,裁判已经起身宣布结束。   参赛成员里好像有个职业跳高、体招入校的学生,最后严烈跟他单独跳了几次,输了,遗憾拿了第二。   他掸了掸黑衣服身上的灰,被身后的赵佳游勾住了脖子,从后面压得起不了身,玩闹的时候,视线频频往方灼这边瞥来,还没抽出空,又被前面的女生给拦住了。   方灼默默转身,进超市买了个面包做午饭,等再出来,严烈已经被他的兄弟连拖带拽地去往阅兵台领奖。   ·   晚自习的时候,挥洒了一天汗水的学生重新聚集在教室,吵吵闹闹地说着白天的事,顺道放会儿大话,难得地展现着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   老班过来坐班,示意他们安静,可惜效果不大。她没有办法,干脆让班长去拷了一部电影过来,在大屏幕上播放,前提是不可以继续吵闹。   班长欢呼地冲了出去,男生在后面大喊“要恐怖片”,女生又立马大叫“不可以”,乱糟糟的一片。老班严肃冷下脸,众人才好不容易收敛下去。   严烈来得比较晚,洗完澡,换了身白色的衣服。   他坐下后,沈慕思拎着个银牌放到他桌上,说:“烈烈,你的奖牌!已经给你登记好了,不用谢。”   方灼见状问道:“你没自己上台领?为什么?”   “站上面拍照感觉怪傻气的,而且又没拿第一。”严烈随手把奖牌放在桌角,笑问道,“怎么样,跳高好看吗?”   方灼回忆了一下,刨除几位专业人士,几个酱油党的动作也还远没到僵尸跳那么不堪入目,顶多只是有点滑稽。客观地说了一句“还可以”,又补充道:“比跳远好看。”   “你怎么还搞拉踩?”严烈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千万别让赵佳游听见。他就报了跳远。”   方灼做贼心虚地瞄了窗边一眼,发现人根本没在教室。   严烈将手揣进兜里摸了魔,片刻后一脸神秘地掏出一块金牌,放到桌上说:“虽然跳高没拿到冠军,但还好我多报了项100米。”   A中今年的奖牌做得很好,细节精致,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想要拥有。   严烈看出她眼神中流露的喜爱,低笑道:“想要吗?”   方灼却淡淡收回视线,并不留恋地说:“明天我就有了。”   严烈记得她报的是一千五,觉得她这话狂妄又有点可爱,正要说些什么,电影熟悉的开场片头响了起来。   灯光暗去,众人渐渐噤声。   方灼的脸被阴影笼罩,又覆了层屏幕照来的浅浅荧光,她将全部注意力聚焦在上面,屏息凝神地观看电影。严烈也忍下了要说的话。   ·   第二天下午,先是男生的三千米项目,再是女生的一千五百米。   方灼没敢吃太多午饭,多喝了两瓶水,提早到操场准备。   她把号码牌别在校服外套里面,在路边走来走去地热身。同学们都没想到她要参加这一场,围着另外几个要跑步的人猛灌毒鸡汤。   报了男子三千米的是沈慕思。   他本意是来浑水摸鱼的,结果发现今年的班级成绩意外的不错,有望摆脱倒数前三,留下里程碑式的好名次,就意思意思上去跑一下,以免班级扣分。   结果才跑了一公里,就被身后校队的人反超了一圈。听着呐喊声在前面响起,送给他身后的对手,沈慕思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悄悄从边上溜了下来。   哪晓得刚下跑道,迎面对上了方灼。   两人默默对视。   可能是因为方灼的眼神有些冷酷,沈慕思感觉受到了威胁。他脑子一抽,又转身回到跑道,想完成自己剩下的征途。   边上体育老师看见,急忙叫道:“诶诶诶!下跑道的学生就不能再回去了!干什么呢!”   沈慕思顺着队伍朝前跑动,感觉自己进退两难。   方灼赶紧上去将人逮了回来,拎着晕头转向的蛋糕同志去找严烈。   严烈早就发现这边的骚动,正从另外一面跑过来,到了跟前,哭笑不得地道:“你搞什么呢?要跑就跑,不跑就不跑,你还搞反复横跳。”   沈慕思怪委屈的,可当着方灼的面又不敢说什么,嘴唇嚅嗫道:“你不懂,这是一个人内心的挣扎。”   他大喘了口气,为自己没享受到的关爱感到遗憾,叹道:“跑得好累啊。”   严烈推着他去班级的休息区,“到边上坐着去。”   见人走远,他又转向方灼,问:“你不会真要跑吧?”   方灼拉开拉链,展示自己非常吉利的号码牌,说:“不行吗?我都检录完了。”   严烈脸上有震惊有无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只汇成一句话:“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方灼斜了他一眼,让严烈觉得她在看傻子。   三千米成绩统计结束之后,清理一下赛道,很快就是一千五。   广播播报了两遍,学生们在起点处点名。   当站在路边看热闹的班主任发现方灼出现在一千五的跑道上时,脸色变了,指着她叫道:“这位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灼:“??”   边上学生也注意到了她。从刚才起就觉得她不停往赛道上挤实在太危险了,等看清她胸口挂着的鲜红号码牌,纷纷颤抖了下。   方灼应着裁判的喊声举起了手,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也是一个逐梦人。   班主任一句“不可以”差点就要叫出嘴边,被咋咋呼呼的赵佳游先行喊了出来。   “你怎么能跑一千五?!你上去热身吗?”   方灼不高兴地别过脸,不想回答他。   严烈挤到人群前排,拉住了蠢蠢欲动的班主任,安慰道:“放心,我已经联系好医务室的人。他们听说要参加跑步的是上次晕倒的那个营养不良的学生,主动给她预留了一张床位,说欢迎她回去看看。”   老班松了口气:“那就好。”   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的诋毁,方灼抗议道:“过分了。”   裁判本来肃着一张脸在整队,旁听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买保险了吗?”   方灼:“……?”山上还有笋吗?   方灼觉得这群人的偏见实在太重。   他们跑过的步,加起来都未必有她爬过的山多。方灼小学的时候就能背着几十斤重的竹筐走半天的崎岖山路,还要在山上摘橘子,砍兔草,拔土豆。   比爆发力,她可能不行,但是比耐力,她也有童年优势。   跟这帮人解释不来。   方灼顾自站到自己的位置,屏蔽了外界的嘘声,等着裁判哨响,开始发光发热。   清脆的枪响过后,人群冲了出去。   出发的时候,方灼跟在了队伍中间的位置。   别班的同学都在拼命喊加油,只有一班的老师带着学生,在那边苦口婆心地劝道:“方灼,跑累了就下来了吧,没事的,别强撑啊。咱们不拿第一,重在参与。”   方灼还要抽出多余的心力瞪向他们,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高傲地斜睨。希望他们能有志气一点,别在这里乱起哄。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队伍已经分成了好几段,方灼还是跟着第一批次的队伍。   严烈拿了杯水等在操场边,方灼路过,摇了摇头。   班主任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说:“方灼的速度挺均匀的,状态好像也还行。她的八百米成绩不错吧?”   众人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不是前几。体测的时候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了别人的?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众人表情正经起来。一个个沉着脸,颇像苦大仇深。   方灼的两条腿就跟机械操纵的车轮子似的,稳定地迈着同样的步伐,从一众参赛者中脱颖而出,现在已经是第五名。   班主任内心产生了动摇,注视着她从远方跑来,再注视着她往远方跑去。   方灼或许不是跑得最快的,但她的神情一定是最从容的,而她的身形也是里面最清瘦的。这矛盾的现象放在她身上,让人怎么都不敢相信。   赵佳游看见胜利的希望,红了脸,比自己上场还激动,追着跑道鼓励道:“第三圈了方灼!八百米了!再一圈就一千二了,你还剩……”   他还没喊完就被严烈捂住了嘴。   这是什么动员的新方式?这特么是刀刀致命吧?   赵佳游挣脱出来,理智已经离家出走,倔强地呐喊:“方灼!冲啊!跑第一你就是我爸爸!”   方灼真的冲了。   跑到第四圈的时候她就开始加速,直接从第五超到了第二,咬在领队的身后。   领队的是穿着校队服装的一个女生,方灼的靠近给她带来了压力,她不敢再敷衍,也加快步伐开始提速。   然而方灼就跟块牛皮糖一样甩脱不掉,她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却听不见紊乱的呼吸声,让她心中大喊邪门。   “方灼我爱你!”   “冲啊灼灼!”   “你第二了!了不起你第二了!你是最棒的!啊——!”   一班同学看见这一幕彻底陷入疯魔,嘶吼地叫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方灼”这个名字都变了调,跟鬼哭狼嚎一样地响彻半空。   边上的人耳膜深受折磨,离他们远了点,怕智商被传染。   终点越来越近,方灼再次提速。   领队的女生一惊,呼吸乱了。察觉到方灼从她身边超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只剩最后一条直线跑道的时候,班主任提着一口气快要喘不过来,死死盯着赛道上的人。   方灼唇色苍白,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两颊又有点泛红,拐过弯后,跑到另外一条道上,目不斜视地进行冲刺。   她眼前发花,可能是贫血,看不见自己对手的位置,只看见了前方影影绰绰的人群,觉得自己大概是要到终点了,又不敢减速。   直到裁判大喊了声“第一”,方灼才停下,站住的一瞬间,两脚发软打晃,差点摔倒。   一双手及时按住她的肩膀,有力地将她扶了起来。很快又有很多人围到她的身边,挡住了周围的光线。   各种糅杂的声音让方灼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急切地问:“怎么样?”   严烈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按捺不住的兴奋:“第一!金牌是你的!你是女神、冠军、赵佳游的爸爸!”   方灼放心了。   严烈推着她走了两圈,然后带她到椅子上坐下。   前面有人给她扇风,边上有人给她放松肌肉。   魏熙拿着杯子,在一旁殷勤地给她倒水,就差喂到她嘴边。   方灼第一次感受到众星捧月的滋味,有点享受,低调地说了句:“还行吧。一般般。” 第15章 一颗小太阳(一更)   方灼坐着休息了会儿,紊乱的气息很快平复。   后面马上就是教师运动会和闭幕式,暂时不能回教室。她坐着没事,索性拿着抹布将休息区的桌椅都擦拭了一遍。   等她清洗干净抹布回来,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下起雨来。细碎的白毛,拉出一层斜斜的朦胧雨幕。   此时操场上正在进行学生运动的最后环节,班级接力赛。   方灼站在遮阳下等了片刻,发现雨没有停歇的征兆,边上同学悄悄拿出手机查了下天气预报,说这雨可能要一直下到傍晚。   校方没有喊暂停,反而让广播通知,加快接力赛的检录速度。想顶着那点小雨,趁跑道还没被完全打湿,将运动会完整结束。   年轻人恐怕不知道什么叫寒冷,对最后的比拼只感到胸怀澎湃,未受到一点影响。穿着单薄的汗衫在细雨中热身。   班主任让人找了几把伞,暂时给参赛的选手挡一下,指挥着其他人先将桌椅搬回教室,剩下的时间暂时自习,具体听从广播安排。   接力结束之后,裁判急匆匆地去送比赛结果进行分数统计,运动会的闭幕式则顺理成章地流产了。   不过学生们并不觉得遗憾,回去的路上还在感慨,说今年的这场雨太给面子,憋了三天没下,来得恰是时候。   沈慕思回头兴冲冲地问:“老班,你不用陪领导跑步了,是不是特别高兴?”   班主任跟在人群后头,闻言勉强地笑了一下,自己也说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因为她报名了八百米,参加的话可以拿到两百块钱的奖金。为此她已经紧张了半天,内心很不情愿。但现在不用跑步了,又要为莫名失去的两百块钱难过剩下的半天。实在是太亏了。   这就是人类为金钱出卖灵魂的实例。   一场秋雨让天气瞬间冷了下来。   班主任怕学生们之前出过汗,被这邪风一吹会感冒,让他们都多穿两件衣服。顺道送了张卷子给他们热热身。   方灼将自己的校服披了回去,发现袖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道泥渍,当即洁癖发作,又拿起肥皂去水池边清洗。   厕所外有一道狭长的水池,现在没什么人。方灼将手伸到水龙头下,让沁凉的液体带走皮肤上的热意,感到一阵舒适。   抬眼间,镜子中白鹭飞的身影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方灼只轻轻一扫,又重新阖下眼皮,当是没有看见。男生却在她身后停了下来,站在离她半米开外的位置。   “方灼。”他叫了声,见对方不应答,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方灼不由佩服他的毅力,同时又有些迷惘。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异也不过如此。明明都是人,明明说的都是中国话,偏偏有严重的语言障碍。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回去反思了下,我就想说,我很认真的,我没有开玩笑……”他像是咬到了舌头,很艰涩地说了出来,“我是真的喜欢你!”   白鹭飞的态度比上回真诚了许多,态度也没有那么欠打,方灼透过镜子看着他略带窘迫的脸,抬手关掉水龙头。   她困惑地问:“我不想谈恋爱,和我不喜欢你。这两句话究竟有哪里听不懂?”   “为什么啊?”白鹭飞无法理解地问,“我对你不好吗?我可以给你买东西,陪你吃饭。你上次那么骂我,我也没跟你生气。你也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尊重我一点?”   方灼觉得他谈喜欢挺好笑的。不是说大家年轻,就一定不懂什么的。他明明不了解、不熟悉方灼,只知道她一张脸过得去、经济拮据、身边没有朋友,就对她说喜欢,不停地缠在她身边。根本不在乎方灼是怎么想的,还希望方灼能尊重他。   方灼不想尊重他,因为他也没有尊重自己。   他的话太天真了,天真到让方灼觉得被冒犯。   她转过身,正视着白鹭飞,敛目思忖了一遍,开口道:“我再认真跟你说一次,我很忙,我有很多的事要做,没有兴趣参与到你的生活。”   方灼平静地阐述,没有讽刺,没有怒意:“我的人生还没有短到,非要用高三的时间来谈恋爱。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一遍遍去回复你相同的问题。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怒了他,白鹭飞嘴唇动了动,胸口憋了一股气,不冷静地问道:“你喜欢严烈对吗?”   这已经是第三个这样说的人了,方灼都觉得有些烦躁,没有马上回答。然而那一瞬间的迟疑落在白鹭飞眼里,衍变成了心虚的默认。   他唇角的肌肉向下倾斜,笑容泛冷,残忍地道:“那你以为严烈会喜欢你吗?他一双鞋可能比你一年的生活费还要高!他对你好,可能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句关心。你就觉得他会喜欢你?不可能的。学校里那么多人喜欢他,他都只是敷衍地对待。你有什么?你吃饭的时候,连一点汤都要别人施舍给你!”   方灼愣了下,耳边嗡得一响,脸色瞬地惨白。但是她的表情一向很平静,此时也掩饰得很好,难过或生气都看不大出来。   诚然来讲,从她规避社交、独来独往开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她不是自卑,但是她讨厌别人嘲笑她的家庭、她的贫穷、她的无知。   像他们这种不受父母期待,不受命运眷顾,连走好运都要比别人背一点的人,唯一拥有而不会被人夺走的,就是尊严了。   或许在白鹭飞的眼里,他们这些人的努力根本是不值一提。在他真心的世界里,帮助的同义词其实是“施舍”。   方灼是真的不高兴了。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严烈。   就算是相同的年纪、相同的学校、相同的老师,平时仅隔着一面墙的距离,有的人已经成熟稳重,有的人还是任性偏私。   她抬起了头,想要说话,发现喉咙发紧发疼。   现在,她也可以勾着唇角吊着眼尾,冷笑着给对方丢去嘲讽。可是当她看着白鹭飞在沉寂中闪避了眼神,脸上现出悔意的时候,又觉得羞辱的话放在他身上纯属浪费。   白鹭飞是一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幸运儿,看不见暖棚外的风雨和在风雨中挣扎的人。所以不知道戳中别人的痛处是种什么感觉,却又可以一刀精准地扎刺下去。   可是随着社会发展,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没有见过贫穷,身边的人都很富足。所谓的贫困也只是买不到心爱的玩具、得不到希望的嘉奖。所以他们会问方灼,你为什么总是需要别人的帮助?你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白鹭飞不是第一个,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方灼没有办法回答。她不想告诉这些人自己的困窘,不想跟他们解释自己的处境。她只是想尽快爬起来,走下去,到他们不能再居高临下的地方,能平视到他们的眼睛再和他们说话。   或许这也是好事,方灼希望以后再不要有人面对和她一样的问题。   她转过身,重新打开水龙头,将衣服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白鹭飞手足无措,在后面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方灼微弯着背,搓洗衣袖,看着棕黑色的泥渍逐渐淡去,最后恢复一片纯白。   她很专注地做自己事,仿佛身后没有别的人。   然而白鹭飞却觉得每一分秒都被拉得漫长,哗哗的水声幻化成一把锯刀在折磨他的神经,方灼的沉默更是加剧了他的悔意。他有点慌了,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方灼拧干水渍,将衣服在空中抖平整,稍折了一下,挂在手臂上。眼神很凉薄,很冰冷,没往他的方向看一眼,就那么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等她身影消失,白鹭飞还怔怔站在原地。   男厕所的门被推开,原本寂静无声的隔间里传来几道沉重的脚步声。   严烈和赵佳游等人这时才拎着湿衣服从厕所走出来,不知道已经在里面忍了多久。   严烈瞥了眼方灼离开的方向,又往白鹭飞身上投了个很冷厉的眼神,表情更是阴沉得陌生。   “傻逼。”他竭力控制着语气,还保持着一丝平和道,“别说我欺负你,把你们班的人叫来。不一直想比吗?输了我滚,赢了你滚,别他妈在背地里做这么恶心的事。”   ・   方灼把湿衣服挂在座位旁边,拿出新发下来的试卷刷题。等写完选择填空,往旁边一看,才发现严烈还没回来。   运动会的闭幕仪式最后在广播里举行了,带着电流的声音过于吵闹,强制往众人耳朵里钻,导致大家都静不下心。只有方灼,好像大脑放空了,进入了十分投入的状态。   等领导讲话终于结束,班主任激动地接过了话题,在讲台上宣布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运动会的总分出来了。这回我们班是第三名!”   “哇!”众人欢呼鼓掌。   方灼也停下手中的笔。   班主任欣慰至极,看着底下这帮混世魔王都觉得慈眉善目起来。这是她带一班以来拿过的最好的成绩,是值得纪念的成就!虽然她八百米的补贴没有了,但是运动会的奖金有了!   “今年大家的表现真的非常好!我们的广播稿是通过率最高的,给我们拉了很多分!”老班不吝啬地夸奖了众人一通,又开始点名表扬,“还要多亏方灼。一千五百米是双倍计分的,方灼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拿过这项金牌的人!”   方灼在四面八方望过来的视线中低下头了,等着话题被转移开。她一向都是这幅宠辱不惊的高人模样,众人在兴奋中也没觉察出不对来。   “还有我们的接力赛!我们班的男子接力也拿了第一!今年……”老班说着终于发现不对,往几个方向都瞄了眼,问道,“那几个跑接力的人呢?怎么都还没回来?”没人回答。   “班长?人呢?”   班长装傻道:“不知道啊。”   老班给他气笑了:“不知道你刚才点名的时候不说?!”   她感觉自己这样喜怒无常,这辈子都过不了更年期。   “慕斯,给严烈打个电话,问他人在哪里。”   沈慕思怕她是在钓鱼执法,也装傻道:“我没有手机啊。”   老班气道:“啧,够了啊!别浪费时间,快点儿!”   沈慕思委屈巴巴地拿出手机,翻找出严烈的号码,觉得严烈这次又欠了自己的。   电话还没有接通,人已经回来了。   严烈等人灰头土脸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衣服头发全被打湿,还在滴着水,走路姿势却异常嚣张,像是刚刚开疆扩土回来的土霸王。   严烈很有自知之明地靠墙站着,只是声音洪亮得有点理直气壮,喊道:“报告!”   老班冷声问:“干什么去了?”   “打篮球去了。”严烈朝后一指,苦恼道,“隔壁班的人非要拽着我们打,没有办法。为了班级的荣誉,我们就去了。”   赵佳游鼻尖泛红,鼻翼一动就疼得抽气,他还想装作是冻的,吸了口气,一道鼻血直接淌了下来。他自己没有察觉,面带骄傲地举手道:“报告老师!我们赢了!”   班主任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说:“你给我闭嘴!滚去医务室!”   赵佳游茫然道:“啊?”   严烈对着他夸赞道:“你现在有点帅。”   赵佳游不好意思起来:“真的吗?”   他抬手抹了一把,才看见手上的血,错愕哆嗦中,方灼的餐巾纸已经递了过来。   “谢谢啊。”赵佳游抽了两张,顺势把脸上的水也擦干净,解释说,“这就是打球过程中的正常碰撞,没什么的。不像隔壁那帮人,还喜欢用脸接球。”   方灼仰着头看他,一瞬不瞬的眼神让赵佳游自信心爆棚,产生了不必要的错觉,正想多说两句稳固一下人设,班主任已经穿过教室走到他身侧,直接拧住他的耳朵往门外带。   “哎呀!等等!”赵佳游狼狈地躬起腰,吃痛叫道,“老师!我亲爱的刘姐!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去!”   赵佳游被踹去医务室,另外几个人高举着手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受伤。班主任干脆宣布下课,让他们赶紧回去洗澡换衣服。   老班没当场追究几人打球或是打架的事,对年轻人的冲突心态宽容,也相信严烈等人的品行。但还是警告地瞪了严烈,等人群散去后,去找二班的学生询问情况。   2班班主任也快疯了。方灼抱着衣服从走廊穿过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隔壁教室里的人,才知道“用脸接球”是个什么盛况。   白鹭飞鼻青脸肿的,低垂着头,满目颓丧。另外几个人的情况倒是好很多,但也神色萎靡。   他察觉到外面的视线,往窗边看了一眼,方灼已经走开了。   ・   这是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   整理了一番仪表的严烈等人又是人模人样,回到教室就开始闹腾。只是淋了雨,确实没以前精神。   方灼到的时候,严烈正趴在桌上,眼神空虚,散漫地发着呆。   方灼坐下他也没什么反应,让方灼开始犹豫,他们今天突然针对白鹭飞是不是自己的原因。   自作多情是件挺尴尬的事情,而且不是说人生三大错觉吗?方灼没纠结多久,就将这个念头从脑海抹消出去。   班长朝这边逛了过来,停在严烈身后,跟别人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鼻翼翕动,警惕地问:“什么味道?”   他往严烈这边闻了闻,又往前面靠近了点,找不到源头,推攘着沈慕思的背质指责说:“蛋糕,是不是你?什么味道?”   沈慕思不服地说:“你为什么冤枉我!这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方灼有一瞬表现得很紧张,握笔的手过于用力,在纸上划了一道。但她调整得很快,只是很轻地吸了口气。   严烈睁开半阖的眼,从她的指尖看向她的脸,也直起身闻了闻,笑道:“嗯,香香的,你用的什么洗衣液?”   方灼迟钝地答:“雕?”   “雕?”严烈说,“雕还有洗衣液吗?”   前排女生回过头,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人家说的是雕牌,是肥皂,你们男生想搭讪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切入口?下一步是不是要聊衣服要怎么晒?”   严烈还一句话都没说就被安排好了,笑着回呛道:“你为什么要教我做事?”   班长不顾沈慕思的万般抗拒,从他桌下的储物箱里成功搜出一包辣条,斥责道:“你还说不是!这是多久之前的零食?!”   “咦?”沈慕思同志自己也困惑了声,说,“大概是怕被烈烈抢走所以藏了起来。”   严烈拍他脑袋:“谁要吃你的辣条!”   沈慕思很不甘心地将东西丢了,又在班长的监督下把座位整个搜查了一遍。   方灼看着他忙上忙下,嘴里还不停嘟囔,自己的注意力也开始分散。   白鹭飞的话让她回忆起了一些很不好东西,以致于她的反应过激得甚至有点失态。她觉得这样不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不需要回顾过去。   一双手曲指在她桌上叩击两声。   方灼缓缓转过视线,听严烈笑吟吟地问:“我们家小秃还好吗?”   方灼:“谁?”   “我的鸡祥物啊!”严烈激动地说,“它不会死了吧?”   方灼默了两秒,说:“它挺好的。”   “那就好。”严烈松了口气,软声道,“你回去后能给我发张它的照片吗?”   方灼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彩信太贵了。为了一只鸡?怎么可能。   严烈没想到她拒绝得那么干脆,表情有些失望,手指在桌上戳了戳,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方灼反问道:“你国庆也一个人在家?”   严烈点头:“对啊。”   她今天真的不大理智,以致于当她脱口而出的时候,她都没明白这句话逻辑上的合理性,直接发出了很像是欲盖弥彰的邀请:“那你要不自己过去看看?”   严烈一时没答,没消化过来。   方灼干睁着眼,在要不要多解释一句的选项上迟疑挣扎。还没推导出结果,严烈先一步说道:“好啊!”   似乎怕她反悔,又多问了一句:“明天几点?”   明天没有课程安排。今晚老师就会布置完作业,让学生自己安排离校的时间。   方灼说:“稍微早一点吧。8点先去食堂吃早饭。”   严烈积极地拿出手机设置好闹铃,又想起没法通知方灼,说:“先到的人在宿舍楼下等,好吗?” 第16章 一颗小太阳(二更)   翌日早晨,天色刚朦朦亮,方灼就醒了。单薄的窗帘拉着,遮住了一半的光,她探出头看了眼,发现寝室长已经醒了,正在桌边扎头发,   女生给她比了个手势,表示现在才七点。而后提起行李箱,跟坐在床上发呆的方灼无声道别,乐颠颠地出了门。   方灼也起来整理了下东西,确认装备完整,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外头正在下雨。经过一夜,地面变得泥泞不堪,空气潮湿又带着点清新的味道。   方灼撑着伞到男生宿舍楼下等人,站在花坛边,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   她出门特意穿了一双要洗的脏鞋,看着别人踮脚小心走路,有点无所畏惧的开心。一脚在水坑里踩了下去。   水花飞溅起来的弧度很高,跳到了一双突然出现的白色鞋子上。   方灼愣了下,视线顺着鞋面缓缓往上移,对上严烈面无表情的脸。   他提起鞋子甩了甩,没能把污水甩出去,反而被更多的雨水打湿了鞋面。一句“你干什么”还没问出口,回过神来的方灼已经畏罪潜逃了。   “方灼!”她听见严烈在后面喊她。冰冷的雨夹着风吹在皮肤上,手中的雨伞不受控制地朝后翻去。   一双手从后面撑了一把,给她把将要歪倒的雨面推了回去,挡在她的头顶,声音无奈道:“别乱跑,我又不骂你。真是的。”   方灼心虚地站定,端端正正把着伞,朝食堂过去,作势要吃饭。   她没内疚多久,前面的路上又出现一个水坑。小气又记仇的某人立马冲上前用力一踩,将水花飞到方灼的鞋上。   有些冰凉。   方灼抬头,高冷地说了一句:“幼稚。”   严烈在边上猖狂大笑,仿佛做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今天下雨,没法儿骑车,他们得步行去车站。   从食堂出来,方灼拎着包往身后背,想腾出手去打伞。严烈见她背包沉沉地坠下,动作不是十分灵便,主动道:“我帮你拿。”   上手一提,却比他想象得还要重。严烈惊讶道:“你这里面装了什么啊?”   方灼道:“书。”   严烈又往她手上看,一个白色的大纸袋。   “也是书。”方灼说,“我喜欢看书,怎么了?”   严烈微妙道:“你这分明是喜欢写作业吧?”   别人带作业回家,是给家长看看,顺道让自己安心。方灼那可是真做。   方灼问:“那你的衣柜里有多少衣服?”   严烈愣了下,差点以为她这一句是打算骂人,可看她表情又不大像是品如衣柜的代言人。   果然,她很认真地又问了句:“你买那么多衣服,是因为喜欢换衣服吗?”   这灵魂的问题将严烈给难住了。   方灼见他呆愣,对他的智商感到有点失望,只好自问自答道:“是为了不得不穿衣服的时候,能有一点点自由的选择。”   方灼的每一个点都落在严烈完全意想不到的梗上,让他脸上露出一种似懂非懂又自我怀疑的矛盾表情。以致于当方灼走远了之后,他还在默默参悟这个深刻的道理。   好绝一逻辑。   ・   去方灼家的路严烈走过一半,熟练地陪她乘坐城乡公交到了大桥下,等待去往村镇的面包车。   他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又背包又打伞,哪怕抵达这里已经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依旧脚步轻快,神色飞扬,嘴里哼着方灼没听过的歌。   两人在桥下等了没多久,雨水停了。乌云散开后露出一角淡蓝色的天,不热烈的阳光穿刺下来,照在乡间的碧绿山色上。   草木上蒙着水汽,吞吐着令人清爽的气息。   严烈看着山壁上的攀缘植物,还有那些间或开放的不知名的白花,饶有兴趣地问方灼是什么。   方灼无奈说:“我怎么知道?就是野花吧。”   严烈说:“那么努力开的花,怎么能随便叫它们野花?它们有自己的名字吧。”   他好像总是有些奇奇怪怪又很少年气的想法,听起来很天真,但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严烈拿出手机,用摄像头对准识别。   方灼对这个功能也很好奇,凑过脑袋查看。   可惜图片里的圆点转啊转,最后跳出来的是另外一种常见的花朵。   “看来还要多多学习。”严烈转回身来说,“我看博物杂志里的人好像什么都懂,好厉害。”   方灼点头“嗯”了一声。   严烈对着手机叹说:“百度,你这样不行的啊,不争气。”   方灼:“……”   严烈笑了下,将手机收起来,眺望着道路的尽头,问:“还有多久来?”   “应该快了吧。”方灼也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不过前几次的运气都挺好的,顶多半个小时就能等到车。   严烈说:“那你一个人的时候岂不是很无聊?”方灼问:“你一个人在家岂不是也很无聊?”   “是的。”严烈坦率道,“所以我会去找别的事情做。”   方灼目视着前面,又扭头去看他,斟酌着问:“你家里为什么没有人?”   严烈挑着眉峰,不确定地答:“因为他们不回家?”   方灼声音放小,和从身后穿过花丛的凉风一样小心,问道:“多久了?”   严烈很想笑,努力绷着表情,严峻地道:“先生,这事很严重吗?还能治吗?”   方灼张开嘴,欲言又止,却没出声。严烈看她低下头,盯着面前的水洼,素净的脸上渐渐多出些奇怪的神色,好像在生气。   僻静的山林,沉默的行人。   浩渺的烟波,辽阔的远风。   苍翠的绿意映衬着天空的灰蓝。   严烈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宁静又不会觉得寂寞。   也很喜欢听方灼说话,清脆细碎,干干净净的,跟这片山里的植物一样鲜活。   他等不到人回答,又问:“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接。”方灼深感可恶地道,“烦。”   这就是她不怎么喜欢跟人聊天的原因,好像大家不是同一个九年制义务教育出来的人。   当然也确实不是。   严烈愣了愣,下一秒放声大笑。   空气飘荡的都是他爽朗的笑声,方灼忍了忍,对方却一直不肯收敛。   她感觉自己被大肆嘲笑了,脸上的阴郁之色逾沉,气道:“有什么好笑的?”   正好一道橘黄的车灯从桥下打了过来,方灼恼羞成怒道:“我走了,你继续留在这里吧。”   严烈赶紧跟在她身后上了车。车里没什么人,位置还有大半是空的。   方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严烈坐到她身边,好歹是正常了一点。   他朝方灼靠近,眼睛发亮,看着精神奕奕,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也是因为想不好怎么回吗?”   “不是。”方灼莫名其妙地说,“有什么想不好的?”   严烈穷追不舍地问:“那是为什么?”   方灼含糊地道:“你发点重要的事我就回你了。”   严烈:“为什么?”   方灼烦了,只好坦言道:“短信很贵的。”   严烈懵了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原因。   是方灼一毛不拔,还是他们的友谊一毛不值?   他很冤地说:“可以用QQ啊。”   方灼说:“不要。那是我舅舅的手机。”   “那你找个自己的手机?”严烈说,“我上一个换下来的手机还能用。一直放着电池会坏,要不先借给你用?”   “不要!”方灼坚定地说,“会影响我学习的速度。”   严烈失望道:“那好吧。”   车辆经过一片水田,男生终于安静下来,透过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他请求方灼和他换一个座位,坐到临窗的地方,津津有味地欣赏那些并不稀奇的绿田。   方灼看着他的侧脸,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她应该还在上小学,学校要求家访,老师按照她资料上写的地址找过去。   正好那两天也像现在一样下雨,只是下得很大,低凹处的农田都被淹没了,从路边看全是浑浊的泥水。有一些不平坦的路同样已经辨认不清,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踩进树坑里。   老师在村里迷了路,搞得很狼狈。没找到方灼家就回去了,跟班里的同学评价说:“那是什么鬼地方?”   方灼当时怕他,所以没有应声。因为他长得有些刻薄,对她也不是十分友好。   她不知道是谁的错误,觉得可能是自己住的地方不对。对别人的嘲笑也一知半解的,只知道是不好的事。   后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又去她家走了一遍。站在高高的田埂上,望着嫩黄茂盛的油菜花,说了句“很漂亮”,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家,叫她记了好久。连那天黄昏的颜色和路边的剪影都印象深刻。   过了几年,她才明白,不是不好的事,是不好的人。   严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用手指比了个方格,对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笑说:“这里好生态,像动漫里的一样,随便拍张照片放网上都是能火的样子。”   方灼轻声道:“是吗?”   为什么她喜欢的样子严烈身上都有?   严烈自娱自乐了会儿,终于进入待机状态,电池告罄后,眼皮软绵地向下垂落,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方灼推着他的肩膀将他叫醒,带着还迷糊的人下了车。   叶云程这回一直在村口等着,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见方灼今天回来,多带了个人,惊讶了下,拄着拐杖走过去,不知道怎么招呼。   严烈听到方灼喊了一声“舅舅”,瞬间清醒,扬起一个标准的笑容,快速道:“舅舅你好,我叫严烈,方灼的同学。上次月考我是班里的第一名,全校前三。我们的目标是共同进步!”   方灼:“……?”自我介绍是这种格式的吗?   不想叶云程听完后态度瞬间热络起来,握着严烈的手激动说:“你好同学!” 第17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才发现严烈其实很喜欢...)   严烈还记得自己为来方灼家找的借口,一到屋前,放下书包,就问自己的小秃怎么样了,让方灼找给他看看。   开什么玩笑?人的脸都未必认得全,何况是鸡?   方灼觉得这位超龄儿童的注意力有点过于集中了,不想听到他的指责,就随意从鸡笼里抓了一只,告诉他就是阿秃。   严烈将信将疑地接过,对着鸡脑袋看了会儿。   虽然一周的时间对于小鸡崽来说已经很漫长,足够它们快速成长并实现外观变形,但严烈还是凭借自己的火眼金睛,在校园里翻找了半个多小时,将真正的阿秃给找了出来。   “这才是鸡祥物!”严烈看破了她的阴谋,失望道,“你居然骗我?!”   方灼见了鬼:“啧。”   严烈问:“你是不是想谋害我的鸡?”   “是我的鸡。”方灼纠正道,“我付的钱,我买的米。”   严烈说:“我给你钱,你自己不要。”   方灼由衷好奇地问:“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它秃吗?你为什么那么想看它?”   严烈差点喊出来,他想看的不是一只鸡啊,他又不是变态!伯牙和子期还想着天天见面呢,她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   叶云程听到两人的吵声,探出头来,紧张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的。”方灼回头说,“我们在讨论关于鸡的问题。”   要说到关于鸡的悖论,大概就是鸡和蛋的问题了。可是他们的鸡还得再养一两个月才能开始下蛋呢。   等两人回房间的时候,叶云程就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水煮蛋。   方灼特别讨厌吃这东西,趁着叶云程没注意,塞到了严烈的手里。   严烈捏着手心的鸡蛋,对于方灼连一毛钱的短信都不舍得发,却愿意给自己分鸡蛋的行为感到十分震惊,很是动容地问:“你这是在跟我道歉吗?”   方灼思忖片刻,问道:“你为什么都18岁了还可以这么单纯可爱?”   严烈:“……”这算是人身攻击吗?   过了片刻,方灼意识到他可能是在隐晦地说自己小气,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我还给你分过月饼的。”   当时严烈正在跟叶云程学做饭,两人闻言一起转过身来看她。   那种表情莫名的相像,好像他们才是亲戚。   方灼摇头:“没什么。你们继续。”   她去鸡笼给盆里添了回水。   一个星期没见,小院子里多出了一堆土,铺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就是上回方灼说想拿来种菜的计划。只是这些泥土里还混杂着些细小的石头,要经过再一次的挑拣,叶云程应该还没时间做。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方灼觉得才刚回来,天就快要黑了。   严烈陪着他们看了会儿电视,又帮忙做了点家务。   叶云程虽然已经竭力保持房间干净,可他的身体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高处或者窗户角落很难清理到位。还有几个老旧的电灯泡也一直没找到机会更换。严烈都帮他做了,还在他的指导下更换了家具的摆位。   他总是很体贴,知道该怎么合适地帮助别人,让人觉得舒服且不被冒犯。   只是半天时间,叶云程就变得很喜欢他,不是浮于表面的对学霸的喜欢,是对每一个成熟懂事的孩子的关切。   他问了两次严烈家里是做什么的,放学不回去会不会让父母担心,严烈都笑笑转开了话题。意识到可能会让对方觉得不高兴,叶云程才不问了,转道打听起他们学校的事。   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好友只有方灼,于是后面的话题基本上是围绕着这个名字。被他们念叨的人正在后院刨土,作一位辛勤的园丁。   两人对方灼其实都不是很了解,但交换了有限的信息后都感受到了长足的进步。   方灼不喜欢吃五仁月饼,而且不喜欢吃水煮蛋。   叶云程认真记下了。   ――月饼就算了,水煮蛋下回要亲眼盯着她吃。   方灼真正的生日原来是9月28号,跟孔子同一天出生,难怪那么爱学习。   严烈心里道,那不就是运动会那几天吗?   ――他两次错过了方灼的生日。可能得送两套高考试卷才可以弥补。   两位男士聊得非常开心。   叶云程还想让严烈教方灼写作业,连书桌都清理好了,直到方灼摆好碗筷,喊他们吃饭,他才陡然意识到已经是晚上。   三人坐在正正方方的餐桌边,微橙的灯光带着温馨的暖意。原来不大活泼的两人中间多出了一个严烈,反而变得更加和谐了一点。   这个人似乎能快速融洽各种氛围。   “太不好意思了。”叶云程惭愧道,“同学来家里做客,都没怎么好好招待,还让你帮了一天的忙。”   严烈真诚道:“不会,我特别喜欢跟舅舅聊天!”   叶云程笑得开怀,热情给他布菜:“多吃点。别人送的土鸡蛋,特别香!”   “谢谢舅舅!”   方灼心中的异样感更重了一点,瞄了他一眼,怀疑他是来偷长辈的。   叶云程催促说:“快点吃,最后一班车是八点到八点半的,不一定准时,错过就没有了。从这里走过去,慢一点的话还要二十来分钟呢。”   吃完饭后,叶云程又问:“烈烈,认路吗?”   严烈过去拿包,准备走了,闻言停住动作,表情有点茫然。   前半段路他特意记过,陪方灼一起过来的。但是从村口进来的那一段,他一面跟叶云程寒暄,一面精神又有点亢奋,的确没有记得很清楚。   方灼找到了个跟自己一样路痴的人,很是欣慰。尤其这个人在三更半夜捡了她两次,还对她做出过似有似无的嘲讽。   方灼自告奋勇地说:“我送你过去吧。”   “你确定吗?到时候不会要我给你送回来吧?”严烈说,“我有导航,不用了。”   方灼不满:“这种时候,你说谢谢就可以了。”   叶云程道:“那灼灼送一下吧,舅舅洗完碗过去接你。都记得穿衣服,外面凉。”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一直下雨,所以天也黑得特别早。才是七点多,就已经快看不见路。   夜里冷了,风又大,严烈穿了件叶云程一定要加的外套,走在前面,领着方灼出了小路,从包里摸出两个手电筒,一左一右地打着。   “你出门还带手电筒?”方灼惊讶道,“还带两个?”   “我有点怕黑。”严烈用灯光扫着地面,对乡间陌生的路况很谨慎,以免踩到什么坑。   方灼狐疑道:“你怕黑?那你大晚上怎么还老在外面逛?”   严烈被噎住,默然半晌,说:“我一般都在店里。”   他说:“而且我更讨厌一个人待在家里。”   A市基础建设比较完善,他的家又在市中心附近,即便是深夜,也没有那么昏暗。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我真的怕黑。”严烈说,“其实我不是特别怕黑,但是我怕鬼。”   方灼才发现严烈其实很喜欢撒娇。   他撒娇的时候声音是轻快的、软和的,连眼神也带着可怜巴巴。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好,还是本性如此。有夜色掩护,他变得肆无忌惮了。   方灼听到自己妥协地说:“好吧。”   严烈说:“那你离我近一点。”   方灼走上前,跟他并排站着,又从他手上拿了个电筒,跟他一起照明。   严烈步子放得很慢,过了半晌,再次跟她搭话。   “我觉得你很厉害,什么都会。”   方灼满脑子糊涂,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都会。   “我会什么?”   严烈说:“各种生活技能。”   方灼完全理解不能,“你是要去丛林探险吗?还是准备野外求生啊?羡慕我的生活技能干什么?”   严烈低声发笑,他的笑点总是让方灼觉得很奇怪。   二人走了一段,严烈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他越发焦躁,时不时疑神疑鬼地朝后张望,或是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   快到村口的时候,严烈实在忍不住,回头往黑暗深处照了下,黄色光线倏地晃过,他身形一僵,眨了眨眼,变得很紧张。   他匆忙靠近方灼,扯了扯她的衣袖,压着嗓子说:“后面有人。”   方灼瞥他一眼,将手抽回来:“别闹。”   “真的!”严烈喉结滚动,“不信你回头看。”   方灼说:“我不。”   严烈急道:“你看!真的!”   方灼以为严烈是在开什么幼稚玩笑故意吓人,然而真的静心去听,隐约中也听到了不属于两人的脚步声。   方灼皱眉,将手电的功率开到最大,径直照了过去。   一道黑影自光线中快速掠过,闪进一侧的墙后,纵然身手矫健,也暴露得十分明显。   两人沉默了。   方灼扭头去看严烈,想安慰他两句,但见后者面色惨白,几乎血色尽褪,俨然是一副惊骇过度的表情。   他没有出声,只是一把抓住方灼的手,开始狂奔。   那一刻,方灼信了他是真的怕鬼,手臂被猛地一拽,脚下的鞋都跑掉了,到后面只能一蹦一蹦地跟着跑。严烈还是没放过她,甚至恨不得将她抗到肩上走。却一路都没发出一声尖叫,死死地把声音闷在胸腔里。   两人慌不择路,根本来不及辨认方向。   等严烈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严烈紧绷着脸,四面环顾一圈,确认没人跟来,才松了口气,转身去看方灼。   方灼踩着自己的脚,无奈提醒道:“烈哥,我鞋丢了。”   严烈心有余悸,对着她放低了音调,掩不住地沙哑道:“你不害怕吗?”   方灼说:“我又不怕鬼,那肯定是人啊,我们两个人还怕打不过一个?”   脱口而出后,她又觉得太像奚落,不大好,缓和了语气道:“你如果实在害怕,我抓着你的书包也可以的。”   严烈难得面露窘迫,又不敢相信,刚才那么诡异的情况,竟然会有女生不害怕。   他问:“那你怕什么?”   “我没有什么害怕的。”方灼抬起手,抓住了他的书包背带,“回去吧,没事的,我在呢。”   严烈低垂下头,眸光半阖,重新调整呼吸,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他也已经分不清方向,好在还有导航。他拿出手机,试图根据定位回到村口。   然而路线还没规划出来,他一看时间,发现已经八点多了,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今晚的末班车。   两人循着夜色走回去,在漆黑的夜幕里寻找一只白色的鞋。顺利回到逃窜的地点,却没找到那只鞋子。   方灼正为消失的财产感到遗憾,碰到了拄着拐杖过来接人的叶云程。鞋子奇怪的被他提在手里,   “我说你怎么还没回来,你们是去哪里了?”   严烈不方便回答。两人都是一脸无辜。   “先回家吧。”叶云程哭笑不得道,“小牧都给你们吓坏了。” 第18章 一颗小太阳(“他上辈子也是你们家的人...)   小牧是叶云程的邻居,很小就住在这里。   之前被刘侨鸿介绍到镇里打工,前两天不知道为什么跑了回来,最近一直关在家里自闭。   方灼出门之后他也悄悄出来,想趁路上没人的时候去村口拿个快递,正巧跟在了两人身后,结果被他们吓得魂飞魄散,委委屈屈捡了鞋子往回走,半路交给偶遇的叶云程,现在又回家自闭去了。   叶云程答应去帮他拿包裹,三人转道去了村口的杂货店一趟。   方灼听了两句,觉得那人堪称稀奇古怪、不讲道理。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就算了,被光照到的反应也十足诡异,差点把严烈吓到崩溃,自己也因此丢了鞋。   起码他们光明正大打着灯,怎么都说不上鬼祟,有什么好害怕的?   两人今晚都受了点冲击,语言系统受障,不是很想开口说话。尤其是严烈,表情沉重,脚步麻木,听叶云程在前面解释,耷拉着脑袋,注意力不知道飞到了哪重天。   方灼看着他颓丧的背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后者微微回过身,露出个不能算是笑的勉强表情。   方灼又把手电筒塞回到他空闲的手里,让他已经蜷缩至发白的手指放松下来。   肢体相触的时候,对方过低的体温让方灼产生了冰冻的错觉。   可能是有了东西,比较有安全感,严烈硬挺的脊背终于不再那么僵直。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整件事情挺滑稽的,方灼觉得有点好笑,又笑不大出来。   等回到家门口,她格外留意了下,发现隔壁房子的灯光依旧是暗的,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老旧的住宅很是简陋破败,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翻新过。宅基地的面前倒是挺大,只是背面栽着几棵野蛮生长的大树,夜晚阴森森的像间鬼屋。   方灼走回房间,挽起袖子一看,手腕上果然多出了几道红痕,是严烈在惊恐中拽着她跑留下的。   其实跑路的时候方灼叫了他好几次,但是严烈在极端惊惧的状态里拒绝接受外界的信息,还因为方灼的声音变得更加不安,方灼才随他去了。   回到明亮的室内,他的状态倒是恢复了不少,跟个光能电池板一样,恢复储能了,还可以对外传输热量,并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   方灼在厕所门口碰上了刚洗完澡的严烈。   他头发湿哒哒的,穿着过于宽大的不属于他的睡衣,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柔和。   想不到要说什么,严烈抬起手招呼了下:“嗨?”   “……”方灼,“hi。”   叶云程走过,看见两人跟刚见面似地打招呼,脑袋上冒出一个问题。   这俩孩子怎么回事?   他上前扯了下严烈的衣领,打量着他的模样,有点遗憾道:“睡衣大了点。不好意思,我喜欢买大衣服。”   两人身高其实差不多,叶云程还要更削瘦一点,但是这件睡衣套在严烈身上,起码大了两个号。   严烈笑道:“没事,我也喜欢穿宽松的衣服。”   因为错过了末班车,严烈只能住在这里,但是叶云程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   干净的倒是有,可都在箱子里压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股浓重的潮湿味,叶云程想严烈肯定睡不习惯,就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睡在一起。   家里的床很多都是长辈早些年用实木制作出来的,没别的优点,就是够大。   严烈欣然应允。   躺到床上的时候,严烈有点不习惯。   叶云程为了方便得睡在床的外面,他也已经很久没跟别人一起睡了,看严烈就跟看方灼一样,觉得还是个值得疼爱的小辈。体贴地为他盖好被子,说了一声,拉掉头顶的灯光。   这里的窗户用的还是很便宜的花玻璃,严烈侧躺着,睁着眼,透过那个长方形的小窗捕捉外面微弱的月色。过了很久才阖上眼皮。   他觉得这个地方有种特别的宁静感,明明是第一次来,却跟他记忆中幻想的场景莫名地贴合。   他躺在沙滩上,叶云程的呼吸就像海边的潮汐,隔壁住着能跟他交流的同类,脚步踩在松软的沙土里放得很轻很轻,整个世界都是蔚蓝色的。   踏实的感觉让他久违地睡得深沉,直到第二天早上被叶云程叫醒。   舅舅给他找了个新的牙刷,让他端着水杯去门口刷牙。   他睡眼惺忪地走出去,看见同样站在门口发呆的方灼。   两人去水龙头下接了水,并排蹲在田岸边上刷牙。   没多久,刘侨鸿来了。可能是为了应对最近起伏不定的气温,他很不修边幅地穿了两件外套,抬头看见严烈的时候愣了下,下意识地将迈到一半的脚步收了回来。   严烈用手肘碰了碰方灼,后者主动放声喊人:“舅舅!刘叔找你!”   叶云程拄着拐杖出来,这位搞扶贫工作的乡镇公务员还是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怎么一会儿没见,你们家里又多出个人?”刘侨鸿问,“你家究竟有多少个孩子?!”   叶云程瞥了眼二人,露齿笑道:“像吗?”   刘侨鸿认真对着严烈的脸打量片刻,觉得这世上英俊的人总有相似,哪怕他们五官里有四官不同,点了点头,说:“像。”   叶云程叫了声,严烈捧着方灼的脸转过去,三人一齐露出个标准的微笑,把刘侨鸿乐得咯咯直笑。   叶云程这才解释说:“这是方灼的同学,昨天回去晚了,错过了末班车。”   “他上辈子也是你们家的人吧?”刘侨鸿说,“一道一道的!”   “我也想咯。”叶云程眉眼舒展,骄傲道,“他成绩很好的,班里第一,全校前三,灼灼的同桌。”   这种炫耀自己家孩子的口吻,让严烈有点羞涩,不过他性格一向大方,冲干净嘴里的泡沫,扬手打了声招呼。   刘侨鸿眼睛一亮,欣慰道:“真好!”   “屋里来说。”叶云程招了下手,“你们两个也快一点,粥已经煮好啦。”   他把人迎进里屋,边说话边倒了杯热水。   叶云程之前跟方灼说想找点事做,不是开玩笑的,他很认真地思考过了。   卖智力的活不大行。他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手,别人不相信他。   别的工作他也不行。需要朝九晚五固定时间的他都不是很合适,身体状况不稳定,怕到时候请假扣的钱还没有奖金多。   所以他只能选择相对自由一些的个体工商户。   村里人少,消费水平也低。附近几公里只有一家杂货铺,平时生意还冷冷清清的,算是勉强过活。过年过节想买东西,得去前面的镇里赶集,只不过集市里各种商店也差不多饱和了,他插不进去。   叶云程有一点想法,他觉得想赚钱还是得去人多的地方,当然也是想离方灼更近一点,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A市。   虽然还没决定最后要做什么,但他的行动力很高,已经从别的途径找了一辆老旧的小推车,最近正在进行改造。   他只有几千块的储蓄,干瘪的钱包从某种程度上算是为他做了决定。   他最优先的选择是去做餐饮。卖菜、卖水果,或是卖早点、卤味、糕点之类的东西。成本低,流动性高,随时可以抽身。只是这些行业都有自己默认的规则,他贸然进场抢占不了市场,还可能被排挤。   市井小民也有市井小民的生活方式,他对A市的发展太陌生了。   “你见识多,帮我想想办法,看做什么工作好。”   叶云程觉得自己看了那么多书,都没派上怎么用场,想要振作起来的时候,社会已经跟他脱节了,他大部分的经验都发挥不了作用。明明一把年纪,还跟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怪上不了台面的。   刘侨鸿认真地听他说完,却笑了笑,答非所问地感慨说:“叶哥,方灼回来真好,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刘侨鸿负责的脱贫对象里,最担心的就是叶云程,他很怕自己哪天过来串门的时候就见不到这个人了。   叶云程跟别的贫困户不一样,他读过书、有学识,也不是好吃懒做。他做了很多努力,不计回报的。   以前地方教育还困难的时候,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老师不够,他每天得走半个多小时赶去代课,每个月只拿几百块钱的工资。后来身体累垮了,也是尽量待在家里,不去麻烦别人。   你能对一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人说什么呢?   人还是要有支撑的时候才能变得强大啊。   “我给你合计合计。”刘侨鸿高兴起来说:“去年不是一直在强调互联网+吗?我们最近做产业扶贫项目,也想从开拓网络市场入手。到时候把资料也拿给你看看。你那么有想法,肯定能行!”   刘侨鸿大松了口气,紧跟着又忧虑道:“你肯定要人帮忙吧?我怕你一个人吃不消。我看看村里有没有老实肯做的孩子能帮你。”   ・   方灼跟严烈刷完牙,准备进去了,才看见隔壁房子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对方明明人高马大,甚至不比严烈矮,却躲在墙后不敢出来,探头探脑地露出了半个身体,不知道已经观察了他们多久。   方灼迟疑叫道:“小牧?”   对面那个男人应该已经20多岁了,脸圆圆的,白白的,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头发剃成平头。一听方灼出声,立马转身回了屋。   方灼冲严烈耸了耸肩,茫然不已。   没多久,小牧又走了回来,手上提着个几袋很有童年味道的老冰棍,   方灼问:“给我们?”   小牧点头。   于是刚要起身的两人又蹲了回去,继续对着一片广袤的农田舔冰棍。   小牧蹲在距离他们一米多远的位置,一边吃一边用余光打量他们,有点好奇,也有点害怕。   严烈指着嘴角的位置,问道:“你脸上怎么了?”   小牧动了动唇角,神情难过道:“疼。”   严烈问:“谁打的你?”   小牧用心舔着冰棍,过了会儿才道:“不是很好的人。”   方灼指着后面的旧宅问:“你一个人住吗?”   “嗯。”小牧鼓起勇气看向方灼,说,“以前我跟叶叔叔关系好,他会请我吃饭。”   方灼懵道:“哦……”   小牧急了,可不想失去叶云程这样的邻居,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关系好,他会请我吃饭。”   “我听懂了。”方灼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牧:“嗯!”   严烈拉着方灼,朝小牧靠近过去。   他的笑容很有迷惑性,有点紧张,但还是忍住了没躲。   严烈闲聊一样地和善问道:“哥们儿,你在哪里工作啊?”   小牧提及伤心事,冰棍都不吃了,半提在空中,悲伤道:“不打了。”   两人还没问原因,正好这时刘侨鸿从屋里出来。小牧见到他,脸色大变,拽着严烈的衣服躲到他身后,想让他遮住自己。   “小牧?”刘侨鸿认出人,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牧嚅嗫着不敢开口,严烈替他告状道:“他被人打了,不想去工作!”   “怎么可以这样?”刘侨鸿生气道,“太过分了!”   严烈:“就是!”   方灼:“……”   严烈义愤填膺:“打毁容了都,平时肯定更欺负人!”   刘侨鸿茫然地道:“你也知道这事吗?”   严烈面不改色道:“他刚跟我说的。”   刘侨鸿让小牧出来,安抚地说:“好吧,我不让你回去上班了。”   小牧这才放下心,从严烈身后走出来。低头发现自己的冰棍化了,赶紧顺着木棍去舔自己的手指。舔了一口骤然停住,紧张地望向两人,怕他们露出嫌恶的神色。   严烈抬高手,也往手指上舔了一下。   方灼吃东西一向喜欢速战速决,现在手中只剩下一根长木棍。在严烈期待的目光中,叼着木棍嘬了口。   小牧像是受到极大的鼓舞,整个人都欢欣起来。   刘侨鸿的笑容有些发苦,又揉了揉他的头,让他们先进去吃早饭。   吃过早饭后,方灼站在水池边帮着洗碗,突兀地问了句:“他一直是这样吗?”   “是的。”叶云程说,“他有点智力缺损,没能及时就医,但是很乖的。”   方灼:“他家里人呢?”   “他爸早就去世了,活着的时候对他妈妈就很不好,见生下来的孩子又有点问题,就跑了。”叶云程叹了口气,“苦怕了吧。”   方灼擦碗的手顿了下,继续放到水下冲洗。   “每个人都想要过更好的生活。”叶云程低着头,缓声道,“只是这个世界对她们不是那么温柔。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可以去变得善良、勇敢。没有办法的。”   方灼关停了水,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心底那块石头开始动摇,忍不住问道:“那我妈妈呢?”她声音很轻,怕惊动了什么:“我也让她变得更加不幸了吗?”   叶云程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第19章 一颗小太阳(“夏天有夏天的味道,春天...)   方灼一生中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为什么她没有父母,为什么她不能淘气,为什么别人要嘲笑她,为什么她那么不幸。   然而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她学会的只是不要去问。   第一次自己上学,第一次离家出走,第一次到自己一无所知的地方,第一次明白这个世界的未知和广阔。   巨大的惶恐中,没有人在意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没有关系。   所有的问题不断积累,她以为长大就可以弄懂的难题并没有被解开,但是她已经不会再问为什么了。   可是现在,她还是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她记得小学刚毕业的时候,帮奶奶去卖兔毛。偷偷藏了一点钱,坐车去找方逸明。   奶奶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反正没有拦着她。   在城市的角落里,她看见那个男人抱着他的儿子,在街上跟人寒暄。脸上笑得很开怀,眉毛眼睛都是弯弯的,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他给弟弟买玩具,亲切地教他喊叔叔。   方灼将衣服后面的连衫帽戴上去,在他面前走了两遍,他都没有认出来。   她听见方逸明的同事说:“儿子不好带啊,我家也是一个儿子,一淘气我就想打他。”   紧跟着他又道:“不过只有一个孩子还是轻松的,两个就真的看不过来了。”   方逸明笑着说:“是啊。一个就够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方灼就站在他身后。   她很难过。是她那个年纪能认知到的难过的顶点。可是就跟忘记了怎么流眼泪一样,她十分平静地转身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迷路。   天幕落下,方灼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漫无目的地行走。深夜时分,有人看见她,报了警,不等警察过来,方灼害怕,自己先跑了。   她沿着霓虹璀璨的繁华街道徒步行走了十几公里,走到另外一座城镇,然后跟人询问,搭乘汽车回到了家。   奶奶在厨房里煮好粥,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方灼没顾得上吃饭,跑回房间累得睡着了。边哭边做梦,连梦里都在那条街上徘徊,分不清现实地难过。   每一次她对自己的坏运气发出质疑,她都是斗败的那一个。   她真的很倒霉。   “不是吗?”方灼深深垂着头说,“我问过方逸明的。”   叶曜灵为什么要离开?   刚搬过去的时候,方灼很小心的,挑着方逸明心情好,又没别人在的时候问的。   方逸明听见,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冷冰冰地叱了声:“别问。”   看起来很讨厌叶曜灵,当然也可能是心虚。   “我不知道她跟方逸明的关系怎么样。”叶云程说,“她比我大五岁,走的时候我才上初中。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以后要跟他离开。”   叶云程回忆起来,分明很久之前的事,却始终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叶曜灵哭得那么悲伤,那么不能自已,抱着他,不停地跟他说“对不起”,然后又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明明他们是一家人。   ……或者只是他的家人,对叶曜灵来说不是。   父母难听的谩骂同杂乱的背景音一样存在于他的记忆,随着时间被他虚化,快要变得不存在。   他不想听见那些东西。此时被方灼询问,才又回忆起来。   叶云程皱眉,说得很不客气:“我不喜欢方逸明,觉得他只是个嘴上漂亮的花花公子,骗姐姐去过新的生活,却并不是真的要负责任……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方灼说,“我也经常在心里骂他。”   叶云程带着方灼回她住的那个房间,打开靠墙那个老旧的衣柜,里面都是叶曜灵的旧物品。   他回头看了看方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时候人的观念固执又荒谬,尤其是在早些年,可能仅仅只是因为性别。   他的父母想生一个儿子,第一胎先生出了叶曜灵。他们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更喜欢儿子。   不过叶父还没有糊涂到昏聩,加上那时候已经有九年制义务教育了,他觉得应该要让女儿读书。   在还分不清什么是歧视和偏爱的年龄里,叶曜灵过过一段相对单纯的生活。   “她没有什么新衣服,这些都是旧的,别人不要的。”叶云程把衣服拿出来,摊平后再沿着褶皱重新叠起来,斟酌着道,“我小的时候她就开始照顾我,我们的关系特别好。”   比起父母,叶云程更亲近那个会笑话他、骂他笨的姐姐。   叶曜灵整天都生气勃勃,跟孩子王一样,上山下水无一不通。有很多想做的事,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幻想。你让她去摘月亮,她都敢去搬梯子爬给你看。   他对叶曜灵崇拜又依赖,恨不得每天都跟在她的屁股后面。   “夏天有夏天的味道,春天有春天的清新。”   四季分明。   游鱼、蝉鸣、野花、红叶。阶前的白雪、檐前的落雨、路边的石头、田里的苞米。   一切一切,都特别的鲜明。跟连环的油画一样,构成他人生中最重彩的篇章。   叶云程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指抽搐,又不舍得弄乱膝盖上的衣服,声线颤抖道:“我真的特别恨!”   如果能一直这样也是好的。可是叶云程12岁的时候,小学四年级。那时候小学还是五年制的。爸妈不在家,叶曜灵带他出去玩,出了意外。   叶曜灵在一旁跟同学说话,叶云程乖乖站在路边等他。那辆车突然拐弯撞过来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   那个年代的车祸赔偿很少,乡村的路边也没有监控。叶父叶母没读过书,不懂,又不知道请律师。对方一口咬死说是叶云程在马路中间玩耍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连恐带喝地跟他们谈妥了赔偿的事宜。   叶云程当时浑浑噩噩的,知道的也不多,只记得最后拿到的赔偿连医药费都不够付,从此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残疾人。   叶云程闭上眼睛,黑长的睫毛向下垂落,在眼下透出浓重的阴影:“我不能接受,你知道吗?我那时候没有办法接受。我变得脾气很坏,不理人,也不想上学。”   “我耍性子爸妈会纵容我、安慰我,可是他们也需要发泄口。他们觉得一切都是姐姐的错。她没有看好我,她应该要负责任。”   叶曜灵坚持过一段时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给他念书,背他出门散心。可是那时候叶云程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什么都不知道,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自己就是最不幸的人。   自怨自艾,自私自利。   他后来反思,才发现叶曜灵的生活是多么痛苦,而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是一个受益者,是压在叶曜灵身上最重的一层枷锁。她的每一个不幸上面都刻着自己的名字。这是他无法逃避的事实。   叶云程想,人成长需要好长的时间,可是命运从来不给他们那么多的机会。等他明白过来,也想要保护庇佑他的家人时,那个让他重新站起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叶云程精神恍恍惚惚的,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方灼坐到他的身边,紧紧贴着他的手臂,又握住了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肩膀。   “她很害怕,因为她也还小。在这个家里她得不到公平的对待,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自己的苦闷。整个地方的人都不能理解她,觉得是她的错误才让我出了意外。她压力好大,我知道的。”   她太疲惫了,她所有的生命力,都消耗在对弟弟的愧疚、父母的偏爱、无端的职责,以及未来的迷惘中。   叶云程也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出现那么多不知所措的人。叶曜灵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追逐自己各种天方夜谭的梦想。   如果给她机会的话,她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   叶云程很轻很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她就走了。”   这样想来,叶曜灵或许并没有那么的喜欢方逸明,她所有的义无反顾只是因为想要离开,而方逸明是离她最近的那根稻草。   方灼靠在他身上,隔着衣服感觉到他肩膀上的肌肉在震颤。滚烫的温度和强烈的心跳刺激着她的眼睛,跟着面前的人一起无声哭了出来。   叶云程喑哑道:“对不起。你妈妈的不幸其实是因为我。”   方灼说:“不是的。”   叶云程克制了会儿,又问:“姐姐留下过一本笔记,你看了吗?”   方灼说:“我没有看完。”   “我就知道你看了。你看完吧。”叶云程说,“她最后一次回来、离开,都很平静。我感觉她想通了,可惜没有时间了。”   方灼问:“你看了吗?”   叶云程说:“我也没有看完。”   两人同是闷笑了下。   他们都觉得叶曜灵肯定会爱对方,却不相信她会爱自己。   毕竟爱那么没有由来。   方灼没有看。她翻出了那本本子,还没决定好,就趴在上面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沉,窗户上传来有节奏的叩响,严烈压低了嗓子在外面问:“喂喂喂?有人在吗?”   方灼拉开窗户,看着外面的人,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严烈得意笑道:“舅舅答应我住下来了,还说等太阳好,给我晒床被子出来,到时候我就有自己的房间。”   他说着朝天边望了眼,期待地说:“到底什么时候出太阳啊,这两天都是阴天。真是的。祖国母亲独立的大日子都不放晴。”   方灼清醒了点,又觉得自己还是很迷糊:“所以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半夜的去女生房间里多不好?”严烈说,“罗密欧跟朱丽叶都是隔着窗户说话的,我来找你玩儿啊。”   方灼比着两人半米不到的距离,听他胡侃:“是这么近的窗户吗?”   严烈笑说:“关系不大嘛。” 第20章 一颗小太阳(“我就是她的昨日。”...)   严烈跳上窗台,侧坐在上面,拎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献宝似地道:“小牧带我去你们村里的杂货店了,好多我没见过的零食!”   他拆开一包应该是糖果的东西,丢给方灼。   方灼大概有敷衍地笑了下,但自己也不大确定。她现在没什么心情,以致于脸上的肌肉都变得冷硬,不受她控制。   严烈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跳下窗台,没多久重新跑回来,背对着她坐在外面,用手掩着,将东西放在嘴边吹了声长哨。   那声音带点尖刺,又有点闷闷的,勉强能拼成不同的调子。方灼闻声看去。   严烈扭过身,单手按在她的桌上,晃了晃手中的葱叶,笑容狡黠地道:“舅舅院里摘来的。你别告诉他。”   方灼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同情,缓缓开口:“你知道农村,很多人种菜都是用纯天然肥料的吗?”   严烈身形明显地颤了下,转了回去,不让她看见表情。但是方灼完全能猜到,此时他的脸上肯定写满了“天地崩塌”。   她又幸灾乐祸地补了句:“你知道什么叫纯天然肥料吗?”   严烈叫道:“我知道!你不要说话!”   方灼见他吃瘪,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严烈冷静下来捋了捋,察觉到不对,回头拍了下桌子,也不生气,乐呵呵地道:“不可能,家里有厕所,哪里来的天然肥料?而且种葱而已,要施什么肥?你骗我!”   方灼哼了声:“让你以后还乱吃东西。”   严烈说:“知道啦!”   他在窗外晃着腿,方灼出神地坐着发愣。夜色一时很安静。   少顷,严烈拆了包薯片。在塑料包装物的揉捏声中,他平静开口道:“我小时候住在河边。出门不久,就可以看见一条很宽的河。”   方灼抽回游离的神识,认真看着他的背影。   “河里经常会有人去洗澡、捕鱼。跟我同龄的孩子都喜欢下去玩,但是我奶奶不允许。因为每年都会有那样的新闻,她觉得如果我有危险溺水的话,她救不了我。”严烈仰起头,“不过比起河,我还是更喜欢插画里的大海。奶奶就答应我,等我以后长大了,允许我去海边。可惜后来没有机会。”   严烈挪动了下,偏过头问:“以后你可以陪我去吗?”   方灼狐疑道:“你自己不能去吗?”   “不行。”严烈很执着地说,“一定要有人陪我去。”   他就像一个耍脾气的人一样,方灼过了片刻才道:“那好吧。等我有空的时候。”   严烈对她的措辞不是很满意,嘀咕道:“有空是什么时候?”   方灼也不好回答。   夜风呼呼地吹。窗户和灯都开着,方灼看见还没彻底消失的蚊虫正从黑暗中飞扬过来,勤劳又殷勤。   她过去关掉了房间的灯,又让严烈把院子里的灯光打开,然后拿着笔记本爬到桌子上,与他背靠背地坐着。   光线变得很昏暗,她用手指卡住笔记本的纸张,从中间往后翻。   被泪水的打湿过的那一页纸张特别的不平整,方灼随便一找就找到了。   她又看见了之前那句让她颤动的话。   “宁愿我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这一句话之后,空白了很长一段文字。   可能叶曜灵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她也没想好自己接下去要写些什么。   方灼借着院里昏黄的灯光继续往下翻阅,旧书页上呈现出一种更为老旧的斑驳。她发现叶曜灵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或许真的不是因为怨憎或是愤怒,如叶云程说的一样,她很冷静。   “我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家庭,甚至不能算正常的家庭。可是很快我就要离开了,这要怎么办?”   方灼往后翻了一页。   后面的文字密集起来,但记载的事情也是零零碎碎,基本是想到了什么就写什么。   “今天我去给爸妈扫墓。我看着石板上的名字觉得特别陌生。好几年没有见面,他们留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已经变得模糊,但我始终记得他们不爱我的样子。   “这真是可怕。回忆起那些事的时候,比我得知他们去世的消息还要难过。”   “现在我也是个母亲,或许会成为比他们更糟糕的人。灼灼以后在面对我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说,‘你带给我的痛苦,比快乐更多?’。我不希望她对我那么失望。”   方灼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来来回回读了许多遍。哪怕是微末的,她读出了叶曜灵对她的重视。   “这的确是我的错。我在方逸明的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以为他是爱我的,却发现他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好。   “他的爱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我并不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我对他的爱慕或许也不是那么真实。那些期望是给我自己的,当打碎所有不真实的虚幻后,我不得不承认,方逸明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像火柴一样点燃过我的生命,但燃烧过后只留下满地的灰烬。所以当他选择另外一条路的时候,我只是失望多过于伤心。”   方灼看到这里,心说,方逸明果然不是一个好男人。   “我因为害怕未来而选择过逃避,因为害怕责任而选择过懦弱,因为害怕失去而选择过冷漠,我多么失败啊,但灼灼千万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叶曜灵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连写字都变得用力了。   方灼透过背面的凸痕,能感受到她当初一笔一划写下去的坚决。   “我要离婚了。”   “我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灼灼以后跟方逸明生活在一起。祈求得不到的疼爱是会很痛苦的,我希望她能成长成一个坚强的人,哪怕冷酷也不要像我一样卑微。   “我希望她不要想念我,也希望能亲自教导她,把所有不爱她的人都留在昨天,昨天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她不必惋惜自己的昨日。”   “我就是她的昨日。我爱她,但是我不能陪伴她多久了。”   再后面是她留给叶云程的一些话。大多是愧疚,对于自己突然的离开,以及未能及时了解的叶云程的孤独和无助。   方灼又往回重头翻了一遍,仔仔细细,一字不漏,而后将笔记本合起,放在膝盖上,用额头抵着。   她身后是严烈的体温,灼热滚烫,连带着手中的笔记都跟着了火一样,让她心底从火星开始慢慢燎原,烧起了让她血液沸腾的烈火,那道火焰又将她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烧成了灰烬。   ――我爱她。   方灼默默回味着这句话。   为叶曜灵的人生感到心酸,又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那点喜悦。   她留在自己的昨天,所以昨天也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方灼动了动肩膀,此时无比地想听严烈开口说话,然而轻声叫了他两次,身后的人都没什么反应。   他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方灼身上,头往后仰着,枕着她的肩膀,沉沉呼吸。   方灼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才发现他是睡着了,脖子被他的头发弄得有点痒。   她将人叫醒,问道:“你这么困吗?”   严烈还强撑地辩解:“我没有啊。”   方灼说:“你都睡着了。”   严烈有些迷惘。他不失眠已经很好了,怎么可能保持这么诡异的姿势睡觉?   他惺忪着眼,又看了眼方灼,见她此刻精神奕奕,能量过剩,不像之前蔫头耷脑的,便道:“我回去睡觉了。”   方灼动作快于大脑,顺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严烈投来询问的目光。   她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借用了下书里的句子,很是哲学地说:“把你不喜欢人留在昨天吧。”   严烈还困呢,没听明白她的问题,下意识地说:“不趁热扬了吗?”   方灼:“……?”   严烈摸摸后脑:“没什么。你说这个干什么?”   方灼却从桌子上爬下来,敛眉认真思索一阵,抬头扫了他一眼。   谁不说有点道理呢? 第21章 一颗小太阳(“请你吃没吃过的零食。”...)   方灼白天几乎睡了一天了,此时全然没有困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睡那么久。大概是长久紧绷的神经,在某一刻得以松动,于是过度的疲惫和压力开始释放,叫她陷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醒来后世界重新变得崭新明净。   她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于是把窗户关紧,打开大灯,拿出包里的英语书背诵单词。   第二天早上,方灼将笔记本拿去给叶云程。   她敲了敲开着的门,将东西递过去,问:“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叶云程略微失神在封面上看了会儿,然后将它收进怀里,说:“不用了,我自己看吧。”   他把本子放到书桌正中间,顺势坐了下来,却没有翻开,而是十分平和地透过窗户注视着窗外的绿林。   “其实她早就释怀了。那次回来她表现得特别平静,虽然看着有点憔悴,但精准状态很积极。我以为她会留下来,拉着她去她自己的房间,想告诉她,其实我们一直在等她,一直是一家人。结果她跟我说,她快要不行了。”   叶云程笑了笑:“其实释怀不了的是我自己,我总觉得她不是原谅我,她只是不想计较了。离开的时候她哭得歇斯底里,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人生暮年。她跟我在一起,总是没有好消息。”   “是吗?”方灼站在他身后,淡淡道,“遇见你之后我都是好消息。她大概是把好运传给我了吧。”   叶云程回头,笑道:“那太好啦。”   方灼要出去的时候,他又说:“我也是。”   ・   假期过得很快。除却前几天大扫除并修整了小院,之后几天他们都在平平无奇地刷题。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方灼背起包,说要出去一趟。   她拿了一小袋的土鸡蛋,还有十几斤的橙子。这些都是本地农产品,村里人内部买比外卖便宜一点。   叶云程见她大袋小袋地拎在手上,不解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方灼说:“我去A市卖卖看。”   叶云程哭笑不得道:“你要去试水?怎么可能卖得掉!不能随便摆摊的。”   方灼说:“不一定的。”叶云程见她坚持要去,就当是体验人生了,没拦她,给她准备了一壶水。   严烈也说要去,顺道回家整理一下东西,明天直接回学校。   他很好奇方灼要去哪里摆摊,跟她一起坐车回了市区,又跟她一道下车行走。   方灼大概很珍惜他这个不收钱的短工,见他愿意帮忙提重物,默许他跟在了自己身边,下车的时候还殷勤地给他辟出了道路,让他走在自己前面。   然而这个不善良的人过河拆桥的速度也是很快的,一到自己要找的地方,让他把东西放下,那点小小的殷勤就没有了。   严烈以为凭方灼的个性,做生意前肯定会先考察市场、选择合适的地点,起码会先确认这地方究竟能不能合法摆摊。   结果她下车后一路直奔这里,似乎是早就选定了地点――一个人流量不算高,视野也不十分开阔,可以说不大合适的位置。   离他家倒是挺近。   说是摆摊,方灼只是将东西一左一右地放在那里,然后坐在路边,拿出书看了起来。   严烈不明所以,蹲在她的身后。   方灼转过头,很无情地说:“你不要站在我边上。”   严烈问:“为什么?”   方灼皱眉:“你这样会影响我做事。”   严烈后退了一步,受伤道:“你嫌弃我啊?”   “没有哪个贫困学生出门做生意的时候,身边会带一个小弟的。”方灼的良知复活了过来,“要不你先去别的地方逛逛?等我这边完事了,我请你……”   她本来想说请严烈喝奶茶的,又想奶茶实在是太贵了,十几二十块的,简直是血汗钱。脑子转了一圈,机灵道:“请你吃没吃过的零食。”   严烈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她心境变化的全过程,面带微笑道:“……我谢谢你。”   方灼谦虚:“不用客气。”   “那我回家一趟,你东西卖完了……卖没卖完都别走,走了我找不到你。”严烈不放心地说,“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别打架啊。城管来了你也别承认你是在摆摊。”   方灼应了。严烈就背着自己的包回家,草草将东西收拾了下,又骑着车赶回来。到地方发现方灼还在,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张小木凳,身边的东西倒是一点都没少。   这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严烈没觉得意外,在对面选了家蛋糕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玩手机,一边准备迎接方灼的零食。   方灼像是在等什么人。如果她是在守株待兔的话,那严烈就是写寓言故事的人。   新的故事名字他都想好了,叫灼烈的陷阱,或者,更贴切的,灼灼的负面示范。   灼灼的生意的确一直没有开张,就像她对学习英语的热情一样只能一路看跌。在她反反复复都搞不懂相关语法,准备将严烈叫回来作辅导时,一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这位中年女士手上挎着个红色的包,脚下是一双矮跟的黑色皮鞋,跟上次见面相比,剪了一个新的发型。   她路过方灼身边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这个坐在路边看书的奇怪女生身上多看了一眼,随后停下脚步,惊讶问道:“诶,小姑娘,你是那个,老方的女儿对吗?”   方灼抬起脸,冲她点了点头。   “我是你爸爸的同事啊,还记得我吧?”   妇人对她印象很深,觉得她成绩好、长得漂亮,人又孝顺。还拿来当别人家的孩子举过范例。多关心了一句:“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又冷又潮的。放假不去跟别的同学玩?”   方灼说:“卖点东西。”   “卖什么呀?”女士侧蹲下身,用手拉开塑料袋的口子,好笑道,“卖鸡蛋?”   “土鸡蛋,一个三块钱。”方灼说,“橙子一斤四块钱。”   妇人笑了出来:“老方真是,怎么让你出来干这种事?”   她仔细看了眼,“咦”了一声,又说:“这个头看起来还真是土鸡蛋?你哪里来的?我前几天还看见他在群里打听,说想找地方给儿子买土鸡蛋,你弟弟不是要去参加什么竞赛了吗?”   方灼神情犹豫,含糊了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不跟他住在一起。”   妇人抬起眼,在她脸上过了一遍,表情有点讶异,但并不明显。   方灼没去看她的脸,指着袋子强调说:“真的是土鸡蛋,从我舅舅家里拿来的。你要吗?”   妇人随手挑拣着,又问:“你舅舅呢?他怎么让你一个人过来?”   “他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腿脚不方便。”方灼说,“住得也远,他在乡下。”   妇人若有所思道:“哦,这样啊。”   她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两百块钱,快速塞进方灼手里,说:“东西我都买了,你赶紧回去吧。街边怎么能看书呢?”   方灼将其中一张还给她:“找不开。”   妇人已经提着袋子起身,两只手都是满的,没有去接,爽快道:“不用找了,一点小钱。我看你东西都挺好的。拿了钱早点回家,当心街边风大。”   方灼还想再说,她直接风风火火地走了。   严烈从蛋糕店出来,跑到马路对面,望着女人的背影,还不敢置信道:“真卖掉了?多少钱?”   方灼慢条斯理地把教材收进书包,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平淡道:“两百。”   “好厉害啊,你跟她说了什么?”严烈瞥了眼时间,“不过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我都已经在蛋糕店吃过点心了。”   方灼背包的动作一顿,很认真地说:“这个不能报销。”   严烈:“我没有要让你报销!”   方灼把小板凳还给附近的小店,回来道:“我先去找个厕所。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带你去吃东西。”   两人都没想说,为什么要在一起行动。就像严烈没想过,自己明明都已经回家了,为什么还要再跑出来一趟。   感觉那是件很正常的事。   他等方灼走开,跑回马路对面,点了两杯奶茶。   号码前面还有好几个人,店员在制作的时候,两个长发的女生朝严烈走了过来。   她们应该是附近大学的新生,有些害羞,又很纯真,大着胆子搭讪:“小哥哥,等人吗?”   严烈点头。   女生拿出手机:“可以加个微信号码吗?”   严烈礼貌笑道:“不大方便。”   “怎么不方便?”   “等的人不高兴。”   “你女朋友?”   严烈保持着微笑,没有回答,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   “你真的有女朋友,怎么会在这边干坐半天啊?不用陪女朋友去逛街?”边上的女生插嘴道,“我之前就看见你了。加个微信而已嘛,你成年了吧?”   “高三的学生,不能早恋。”严烈头也不抬道,“而且我不加别的女生的微信。”   ・   方灼从隔壁大楼借完厕所出来,发现严烈不见了。四处搜寻了下,才发现他和两个女生在对面。   隔着一条马路,依靠她5.0的视力,能看见三人在谈笑风生。   她朝那边走去,没注意脚下的路面,也没看见迎面而来的小狗。等身前突然响起一声犬吠,吓了一跳,脚步往边上撤去,又意外被那年久失修而外翘起的土砖绊了一下,猛地摔倒。   摔倒的地方有一层台阶,她尽量用手挡了一下,闭上眼睛,耳边听见有人在尖叫。   这一下让她撞得有点发懵,缓了缓神,又自己爬起来。 第22章 一颗小太阳(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冷酷...)   这时候全身都有点疼,方灼依次检查身上的伤势。   左手手掌有点擦伤,不严重。额头好像被磕了一下。   她准备抬手去摸,严烈倏然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制住她不让她乱动。顶着张阴沉的脸不停在她眼前晃,追问说:“没事吧?晕吗?难受吗?”   周围声音嗡嗡地响,太多人说话,吵得她脑袋发晕。   方灼往火辣辣的手心吹了口气,说:“我没事。你是等绿灯过来的吗?”   严烈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自顾着道:“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方灼觉得他大惊小怪的,一听医院立马严肃道:“这要去什么医院?买创可贴都是浪费。”   小时候磕磕绊绊的多正常啊,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严烈不看她的眼睛,像是屏蔽了她的信号,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的额头上,说:“你头上流血了。”   方灼想去摸,可是手被严烈牢牢按着,只好放弃。   她觉得应该不严重,因为没感觉到血液流淌,多半只是擦伤。正要这样说,眼皮就觉得变沉了,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睫毛上。   边上有人递来餐巾纸,严烈小心地擦了擦血渍,没碰到她的伤口。然而血好像有点止不住。   方灼睁着一只眼睛,视线里只能看见严烈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冷酷。下敛眉眼和紧抿的唇角,都像是在发脾气。   可是他为什么跟自己发脾气?   严烈收起纸巾,拉着她道:“我叫辆车。”   方灼抗拒道:“不用。过会儿就好了,又不是没摔过。”   严烈的脸色已经不是阴沉可以形容的了,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往街边走。方灼跟着走了两步,妥协道:“那还是坐公交车吧。”   严烈回头,仿佛之前的耐心和温柔临时下架了,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你还想顶着这个能直接演鬼片的造型去坐公交车?!”   方灼沉默了两秒,纠正说:“国内不能拍鬼片了。”   严烈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但效果不大。   还是后面的路人告诉他们,附近就有一家正规医院,才让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等坐在医院明亮的诊室里包扎的时候,严烈的症状依旧有点严重。   方灼看着医生,严烈观察着她,医生目不转睛地清理着伤口,三人都不说话。   房间里太安静,方灼的思绪就跟屋外的人群一样不断飘远。   没多久,她听见严烈问:“医生,你再给她看看,她脑袋真的没问题吗?怎么好像……不大聪明了?”   方灼抬起头,说:“我是在算账。”   严烈:“你算什么?”   方灼拧着眉头,很失望地道:“亏了。”   严烈的脾气被她这两个字磨没了,搬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她的对面,两手环胸,想看出她脑袋里究竟都装着什么。   方灼知道,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小气、财迷。   “你要是不关心它,它很快就好了。”方灼阐述自己的宝贵经验,“这是自然疗法。大家小时候都是这样的。”   严烈说:“我关心它还能好得慢吗?”   方灼:“我是说,你不关心它也能好。”   严烈气道:“医生你说。”   医生没答,他只是拿着纱布,在伤口边缘按了下去,疼得方灼呲了一声,严烈也跟着皱了皱眉。   处理完,医生才调侃了句:“难怪你脑袋后面好几个包。”   方灼:“……?”   见他开始收拾盘子,方灼又问:“纱布要钱吗?”   医生掀起眼皮,揶揄地问:“怎么?你还想带点赠品啊?”   方灼说:“我想你把伤口包扎得严重点,这样我就不用上体育课也不用做早操了,可以多留一点时间在教室里学习。”   医生被她勤奋求学的精神给打动了,说:“要钱。”   方灼很快放弃:“那算了。”   “小年轻,整天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医生被她逗笑了,“我给你开张证明,你先去缴费吧。伤口别碰水,注意休息,回去多睡一会儿。找你们医务室的人换药就行了。”方灼:“哦。”   严烈让方灼在外面的休息区里坐着,看着她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忍不住道:“你怎么会摔呢?我当时看见你了,怎么那么粗心?平地都能扑。”   他不说就算了,既然他主动提起,方灼也不客气地说:“都是你的错误。”   “方灼同学,你开始不讲道理了吗?”严烈说着笑了出来,“哦,如果你是因为看我才摔的话,那确实是我的错误。你干嘛那么关注我?叫我一声不就行了?”   方灼没想到他是个那么不要脸的人,偏偏找不到理由充分的反驳,又说:“是公共设施不行。”   她的头都跟那个劣质的防水砖一样裂开了。   严烈觉得有点好笑,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发现是叶云程。   他把屏幕转给方灼看,方灼道:“别告诉他。”   严烈于是拿着手机去窗边接起来。   叶云程在对面担心地道:“烈烈啊,你知道方灼在哪里吗?她怎么还没回来?如果东西卖不掉就不要卖了,再不回来天要黑了。”   “她在路上碰到班主任了,我们聊了会儿。老班看她一个人,下周又要月考,就让她过去跟另外几个学生一起补习。”严烈说,“所以她今天不回去了,下周看情况再回去。”   叶云程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没马上接话,但也没拆穿,只是说了句:“这样啊。可是她的校服还在家里。”   严烈说:“我明天过去给她拿吧。”   叶云程:“那好。”   严烈拿着手机回去,方灼正在研究她的病历本,试图读懂医生的草书。   他将本子抽了出来,等方灼看过来后,一本正经地道:“我跟他说,你去我家,今天不回去了。”   方灼莫名道:“我去你家干什么?你怎么找这样的借口?他肯定要猜到了!”   严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用她自己说过的话呛道:“你为什么18岁了还可以这么单纯可爱?”   方灼:“……”   旧仇得报,严烈高兴了,说完不给方灼反击的机会,拿着单子乐颠颠地过去缴费。   排完队,交完钱,严烈拿着收据走出来,发现方灼就跟在自己身后,正仰着头看天花板上的灯光。   他拉着人去取药口,领了两条药膏。   医生应该看出方灼的经济情况不大好,没收清创的钱,开的药价格也很便宜,最后一共才花了三十多。   他把东西都塞进方灼的书包小格子里,背在身上。   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瞬间照了下来,刺得方灼眯起了眼。   她还记得正事,招呼道:“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严烈拿她的逻辑跟观点总是没有办法。   “你不是已经亏本了吗?”他新奇地说,“受伤了连出租车都不肯坐,还愿意请我吃饭?”   方灼说:“这是两件事情,我已经答应请你吃东西了。”   严烈简直受宠若惊。   他以前以为方灼对他一毛不拔,没想到她宁愿背负财政赤字都可以请自己吃饭。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的友谊实现了质的跨越?   看来他还是挺值钱的。   方灼带他去了一家面馆,给他点了一碗小馄饨还有一碗拌面,自己则买了一个烧饼。   她不是很有食欲,总觉得脑袋还有点晕,吃多了东西会反胃,勉强吃了个饼,又喝了点店里的例汤。   严烈则吃得很珍重,感觉每吃一口方灼的钱包就瘪了一块,不认真品味都对不起这份付出。   将筷子放下以后,严烈托着腮,笑意盈盈地问:“我是不是你第一个请吃饭的人?”   方灼看他的眼神,觉得他才是那个撞到脑袋的人,站起身道:“回学校了。”   ・   因为明天下午才正式上课,学校里还很冷清,一眼望去只有三两个人在走动,大门也只开了一条缝。   两人进去的时候,迎面碰上了班主任。   老班看见方灼头上的纱布,震惊道:“方灼,你的头是怎么了?”   方灼不是很想回顾,给严烈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帮自己解释。   严烈说:“方灼今天去市区摆摊,想把舅舅家带来的农产品给卖了,赚点钱。”   “嗯。”老班表情严峻,伸手摸了摸方灼的额头,冷声道,“被城管打了?”   严烈说:“然后上个厕所回来摔了一跤。”   老班:“……??”   严烈忍笑:“嗯!”   方灼瞪了他一眼,不是非常高兴:“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回去睡觉了。”   严烈将包递给她,老班看她的脸色太担心了,亲自将她送回去。   ・   第二天早上,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方逸明惯常走进办公室,发现一位女同事在发橙子。 第23章 一颗小太阳(“我是她爸爸。我跟她说两...)   假期后的工作日总是容易让人倦怠,方逸明的情绪不是很积极。他沉默地坐到位置上,打开电脑,在妇人路过的时候,礼貌地跟她说了声“谢谢”,并顺手将递来的橙子放到桌角。   有人剥开吃了口,称赞道:“这橙子真甜,汁水也多,比我超市里买的好吃多了。许姐,你哪里买的?”妇人在方逸明身边停了下来,朗声笑道:“老方他女儿那买的!农家自己种的,4块钱一斤,可便宜了。你们要想买,可以问问老方那里还有没有。”   方逸明跟别的同事闻言都是愣了下,一时间很难她的话跟她话里的人联系起来。   方逸明在单位一向是斯文人、有涵养的形象。上班的时候从来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看着生活讲究。加上面部轮廓坚毅硬朗、五官端正俊秀,第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即便对待同事不算热络,人缘和口碑也一直不错。   同事笑道:“许姐你记错了吧?方哥哪里有女儿啊?而且方哥家里怎么可能卖橙子呢?”   妇人将手搭在方逸明的桌上,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居高临下地朝他瞥视。脸上分明是和善笑着的,但从方逸明的角度看过去,总觉得有些讽刺。   “很大了已经,今年都高三了。听说以前在乡下跟奶奶住,没人照顾才搬回来。前段时间还来给老方送伞呢。是吧,老方?”   方逸明面色不善,心中是极为抗拒和不满的,饶是再迟钝也知道这女人是在针对他,又不知道她对自己发难的原因是什么。   他没有马上附和,也没有出声反驳,众人就知道多半是真的了。当下满是震惊与尴尬,又不知道是哪种情绪更多一点。   先前开口踩雷的那个同事无奈干笑两声,又不好直接停在这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题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那这橙子是哪儿来的啊?方哥你老家带来的吗?”   “哎呀,我真给记错了,你瞧我。就前两天的事。”妇人拍了下手,懊恼道,“不是老方家里的橙子。”   众人暗中松了口气。   不等将场面圆过去,妇人立马接了一句:“是老方他女儿的舅舅家里带过来的。”   众人沉默,开始埋头摆弄桌上的键盘。   “我昨天出门,看见小姑娘在路边摆摊呢。她现在跟她舅舅住在乡下,听说长辈腿脚不是很方便,她帮着带橙子过来卖。一个人坐在街头,一边看书一边卖东西,干坐一整天了都没卖出去。要不是我碰巧路过,不知道还要守多久。”   妇人含笑往自己的工位走去,高跟鞋在室内清脆地叩响,跟她的声音一样带着刻意扬高的音调,仔细听去,阴阳怪气的味道十足:“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节俭,一件衣服都要穿好几年,看着就知道是旧的,连校服也买旧的,鞋子更不挑。主要人还特别自觉,出来养家糊口都不忘要看书。又孝顺又懂事又漂亮,我真是太羡慕了。什么时候我儿子能有她一半,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同事们感觉空气有点凝滞,憋着口气难以呼吸。敲着键帽打下一行乱码,再按着删除键清空。私下交换眼神,频频朝方逸明的方向飘去。   方逸明抬起头道:“我上个月刚给了她五千块钱。”   “是吗?”妇人坐下去,惊讶地说,“她一个学生,你怎么突然给她那么多钱?你家那位同意了吗?”   这位父亲先前对方灼的冷漠有点不加掩饰了。谁不是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的人?还能连那么点肤浅的虚情假意都看不出来。   只是对于别人的家事,一向当做自己不知道,顶多背后讨论两句。   方逸明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解释,索性闭上了嘴。隔一会儿又说:“她没跟我说过缺钱。”   而后不管别人的看法,潜心投入工作。   然而他的工作效率也不高。总结文件写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整理完,脑海中反复出现那天方灼离开时的决绝表情和最后丢下的那句狠话,认为这就是她预谋许久的报复。   他觉得方灼很过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先来跟自己讲,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利用别人的好心、自己单纯的外表,来抹黑自己的父亲,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又想方灼跟她妈妈果然是不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一身市侩气,变得这样可怕。   他越想越是愤懑,胸口涌动着一股邪火。周围人探究的目光更是让他如坐针毡,好像他每一秒的冷静都是一种错误。连带余光瞥见的那个橙子,都变得外貌可憎了起来。   他顺手抓过,丢进抽屉里,用力合上,眼不见为净。   中午时分,方逸明请了假,说要去学校看看方灼,跟她解释一下家里的误会,便提着公文包匆匆离去。   A中离他的工作单位不远不近,他自己开车,一路畅通无阻,半个小时就到了附近停车场。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稍微冷静了下,摸了摸下巴,控制在面无表情和慈祥亲善之间。   然而当他走进教学楼,才恍惚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方灼就读于哪个班。   他隐约记得应该是五班或是六班,但不大清楚。拿出手机翻看,又发现自己并没有存储她班主任的号码。   相比起来,他连儿子住哪个宿舍、盖什么颜色的被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方灼的一举一动就很难牵动他的神经。   毕竟一个是他从小亲自带大的儿子,一个是只草草相处过几次的亲戚。   高三段一共只有十几个班级,方逸明索性站在窗户口,一个个教室寻找过去。   方灼还是很好认的。方逸明往里粗粗一扫,很快就找到坐在最后一排认真听课的女生。   他看了眼门牌,心说原来是一班。   方逸明绕到前门,敲了敲,推开进去,主动说:“你好老师,我找一下方灼。”   几十双目光一齐扫向教室最后排。   方灼头上贴着块纱布,那个突兀的东西让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   老师见她坐着没动,拿着卷子过去问:“你是学生的谁?”   方逸明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是她爸爸。我跟她说两句话。”   方灼这才慢吞吞地起身,从靠墙的走道穿了过去。   方逸明一看她这了无生气的样子就有点烦躁,想催促她快一点,又勉强忍住了,好不容易待她走近,拉着她到走廊尽头去说。   他刻意避开了方灼头上的伤,黑着脸道:“你跟人打架了?”   方灼:“我没有。”   方逸明没多追问,斟酌着开口道:“方灼,我毕竟是你爸爸,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来找我,不应该用这样的手段。如果你真的回来求我要钱,我还是会给你的。”   方灼静静看着他,问:“你指什么?”   “你都跟我的同事说了些什么?”方逸明哪怕做足了心理建设,还是不免生气,“你一个高三生,怎么会跑去街上摆摊?你舅舅又是什么情况?是不是他挑唆了你什么?你以前见过他吗你就信他说的话!”   方灼打断道:“跟他没有关系。”   方逸明质问:“你为什么要跟我的同事说我虐待你?”   方灼依旧不温不火道:“我没有这样说。”   “可你让别人这样想了!你去街上摆摊算什么话?哪个年轻人能做你这样的事?”   “别人怎么猜不关我的事。”   方逸明有些绷不住了,无处发泄的愤怒从他的脖子开始上涨,慢慢憋红了脸。   他冷冷注视着面前的人,教训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方灼。”班主任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方灼转过身,摇头道:“没什么。”   “你的家长?”班主任说,“你先去上课,高三课程紧,我跟你的家长聊聊。”   方灼没问方逸明的意见,直接走了回去。   班主任伸出手寒暄:“你好,方先生是吗?”   “是。”方逸明瞥了眼教室的方向,把视线收回来,心不在焉地问,“方灼在学校还好吧?”   班主任笑道:“她挺好的,倒是我一直想看看她的家长,担心她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方逸明的敷衍不是很到位,扯了扯嘴角道:“没有的事。只是她以前跟她奶奶一起长大,有些习惯没改过来。”   “是吗?”老班收回手,插在腰间,“我还是挺担心方灼的,她的生活不大顺利。”   方逸明认真起来,沉声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没跟我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说,但身为老师能自己看。”班主任问,“你知道她的头是怎么受伤的吗?”   方逸明面上略显窘迫:“刚刚在问。”   班主任点了点头,面不改色道:“她太饿了,走在路上摔了一跤,脑袋磕在台阶上,流了很多的血。”   方逸明惊讶地睁大了眼。   “没有钱吃饭,所以她趁国庆假期的时候出去赚钱。”班主任说,“如果你们父女之间有什么误会,我想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她现在是高三生,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方逸明被她说得无地自容起来,又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难道是错误的?后面的话有点听不进去,只好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班主任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叹着摇了摇头,感慨这世上真是什么家长都有。   等下课铃响之后,将方灼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方灼本来以为老班听信方逸明的话,要找她做家庭思想教育,来得不情不愿。进了办公室后直接靠墙站着,一脸已经选择性失聪的架势。   班主任哭笑不得道:“你舅舅给我打过电话了,你放心学习就行。有什么问题告诉我,你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冲刺高考,”   方灼没想到还能听见叶云程的名字,奇怪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的不多。”班主任单手压着教案,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让她安心,“你不会转学的。回去上课吧。”   方灼了然。   帮她告状了。   从小到大,读了十几年的书,还是第一次有家长帮她向老师告状。   沈慕思趁人不在,正趴在严烈的桌上小声讨论道:“方灼家里,原来没有那么穷啊?我以为她家可穷可穷了。”   话音刚落,方灼就从后门走了进来。   沈慕思神色一慌,连忙转了个话题,问道:“你的头还疼吗?”   方灼坐下,朝他浅浅地笑了笑,说:“不疼。”   沈慕思却打了个寒颤。   有点害怕。   这就是黎明前的杀机吗? 第24章 一颗小太阳(“给你看一个秘密。”...)   方逸明回到家,还有点心神不定。他推门进去,屋内立即蹿出一股奇怪的味儿,不知道陆女士又在捣鼓些什么东西。   她总是喜欢研究各种道听途说的小窍门,偏偏没有一双巧手,也没什么分辨力,说话做事很不讲科学,闹得他头疼。   方逸明在沙发上坐下,将钥匙随手一丢,后仰着头闭目养神。没多久,陆女士走出来,一看客厅便生气道:“衣服又随便团在这儿,你就不能省点心吗?我在家里不忙吗?专门伺候你?”   方逸明抬手按住额头,露出不耐神色。   陆女士收拾了会儿,又直起身道:“不对啊,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你们单位不是应该才下班吗?”   方逸明不想跟她争吵,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逃到书房假装工作。   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陆女士在一旁粗重地呼吸,睡沉了之后,又开始打起呼噜。响亮的鼾声更是让他毫无睡意。   中年人的婚姻走到这一阶段,已经不剩什么爱情了,更多的是责任跟亲情。   他觉得自己就算不爱现在的妻子,也会跟她走一辈子,细心照顾自己的孩子。他这样的年龄不喜欢什么变数,更热爱追求一种生活的安稳。跟年轻时的张狂不一样。   如果叶曜灵能晚一点遇到他,或许他们不会离婚。不,或者根本就不会结婚。   当时他们都太小了,根本不懂什么叫生活。   真是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叶曜灵了。   方逸明自认为,两人有过一段真诚而炽热的感情,只是那点虚幻的情感很快就被现实消磨得一干二净。   离婚之后,他记忆里留下的全是贫贱中的鸡飞狗跳,全然忘记了最初遇见叶曜灵时的惊艳,只知道她是一个漂亮、单纯的女人。   现在,那种隔着昏黄岁月的漂亮、单纯,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跟掘到出口的山泉一样汩汩地往外冒。   是的。叶曜灵长得漂亮,且十分顾家,各方各面都很崇拜他。   她从来不会拿家务上的事情来烦人,家里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同时也将小气刻到了骨子里,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花。眼光古旧又土气。   她太穷、太压抑了,好像一个没有性格的人。又自卑敏感,让方逸明觉得十分疲惫。   那个时候的年轻人比较喜欢追求“性格”,叶曜灵被他的朋友嘲笑为“没有灵魂”,方逸明渐渐跟她生疏了起来。   他跟陆女士结婚的时候,陆女士的娘家在当地很有势力,比叶曜灵要富裕得多。   年轻的女士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身上喷洒着清雅的香水,张口闭口都是国外华侨的生活,让方逸明沉迷了进去。   现在陆女士依旧喜欢购物打扮,刚与外人见面时,也依旧是一副端庄得体的表现,可方耀明已经不爱她的这两个“优点”了,因为他认清了陆女士的刻薄跟短视。   方逸明转了个身,望着飘动的窗帘,又想起方灼来。   他白天的时候还觉得方灼跟叶曜灵不相像,现在又觉得不是。她们都一样倔强、脆弱、敏感。不懂得权衡利弊。   叶曜灵死时落魄,方逸明是有那么一点同情的,此时这种同情转移到了方灼的身上。   他久违地,产生了一种“那是他女儿”的想法。   何况方灼已经18岁了,成年懂事了,不需要他操心多久,自己为什么要跟她闹得那么僵,还落人口实呢?   第二天下班之后,方逸明带了点钱,再次去找方灼。跟她站在校门附近少有人经过的花坛旁边。   方灼头上的纱布被她自己手闲给拆了。然后照着医药单上的指示,将药膏涂抹上去。   结了痂的伤口看着有些狰狞,在额角的位置,虽然伤口范围不大,位置也不显眼,还是很让人担心会不会留疤。   方逸明终于知道关心一下她的伤势,见面第一句话是:“你的伤还好吧?”   “我都快好全了。”方灼问,“你昨天还有话没说完吗?”   方逸明听着不大舒服,又劝着自己不要跟她计较,从钱包里摸出一叠平整的纸币,没数,直接对折了下交给她:“这些钱你先拿着。之前给你的生活费你已经用完了?只要你不乱花钱,不够的话可以来找爸爸。”   方灼的脑海里当即放起了一首烂大街的口水歌,她很冷淡地从她最喜欢的金钱上扫过,落在方逸明的脸上,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们总是这样,做事不坏到透底,发现你要跟他们决裂了,就给你分享一点好心,等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寻找转圜的余地。   这多半不是因为什么善良,大概只是成年人的圆滑。是他们的社交习惯。   方灼几乎能完全猜到方逸明的想法,这是他们身为父女最可笑的了解。   直盯得对方头皮发麻,方灼才说了一句:“不用了,我有舅舅。”   “你舅舅怎么养你?”方逸明都忘了叶曜灵还有个兄弟,脱口而出道,“你舅舅不是个残废吗?”   话一出口,他脸上就有了点悔意,意识到这个词不是那么的令人舒服。而方灼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有某个时刻让他感受到了骇然。   然而那冷意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她隐藏了起来,再睁眼时,方逸明只看见些许的不平跟愤怒。   方灼突然起了点恶劣的心思,想知道什么样的刀能最深最狠地插进这个男人的心里。他这样的人,还会为什么事彻夜难眠、悔不当初?   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牵扯的唇角露出个苦涩意味的笑容。   “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方灼说,“你那时候很生气,没有回答我。”   方逸明问:“他跟你解释了?怎么说的?”“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找到了妈妈的日记。”方灼反问,“你知道,你在她的日记里是什么样的吗?”   方逸明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也许极尽努力地辱骂、摸黑了他。他做好了发火的准备,想在第一时间大声地辩驳。   然而对面的人却道:“她说你……曾经照耀过她的人生,像火光一样在她生命里燃烧了。”   方灼清澈又浅淡的声音,与方逸明记忆中的人重合了起来。   方逸明愣住了。   方灼天真地问:“你觉得她很坏,是吗?为什么你那样想她呢?她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吗?”   方逸明支吾起来,第一次在方灼面前抬不起头,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可以那么轻易地结束掉一段感情……也不会有什么眷恋我的地方。”方灼很平静地说,“我没有做错什么事,但我很早以前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方逸明知道,如果这是一场投资,方灼这支股票已经对他停止交易了。   准确来说,和叶曜灵离婚的时候他抛售了一次。叶曜灵去世之后,他没有选择接纳,又抛售了一次。方灼回来,向他寻求关注的时候,他的自私让他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他没有资本了。   他的卑劣仿佛已经被面前的人所洞悉,他以比昨天更狼狈的姿态匆匆离开,等坐到封闭的车厢里,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方灼的话在他耳边挥之不去,在他不自觉地回忆叶曜灵时,手机响了起来,陆女士的名字现实在屏幕上。   方逸明深吸一口气,划开屏幕。粗鲁的骂声立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可以想见对方在以多大的声音朝他嘶吼:   “方逸明!你女儿在外面抹黑你,你怎么那么孬?”   他一点也不意外。陆女士尖酸刻薄,喜欢奚落别人,遇到这样的丑事,肯定有看不惯的“朋友”第一时间告到她的面前。   方逸明没有敷衍的心情,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抱头用力挠了把头发,觉得最近什么都不顺利,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   他比陆女士烦心多了,回去还要面对一帮议论纷纷的同事。近在眼前的,年底的测评快要到了,不知道会产生多少影响。   他期盼的,安稳的生活,似乎一夕间就要结束了。   ……因为妻子当初那令人惊愕的冷血无情。   方逸明一拳在方向盘上砸了下去。   ・   方灼慢悠悠地回到教室,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严烈等她坐下,压着声音问道:“你跑哪儿去了?”   方灼说:“没什么,赶了个小人。”   听说生气会多长几条皱纹,不知道会不会多留几道疤。   方灼拿出药膏,往伤口处厚厚地抹了一层。   严烈趴在二人的桌子中间,拍了拍她的手臂,神秘地道:“给你看一个秘密。”   方灼问:“什么?”   严烈往上掀起自己的刘海,露出白净光洁的额头。   因为日光灯投下的阴影,方灼看不清严烈所指的地方,只好凑近了看。认真分辨后,发现他的额角也有一块疤,在相似的位置。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不大明显。   她仔细地端详,研究那块疤痕的形状,温热的鼻息几乎要喷在严烈的脸上。   严烈觉得方灼靠得太近了,这个距离让他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在哪里。   挺巧的鼻梁,湿润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   方灼的脸像描线过的画一样素净清秀,偏偏额头那块暗红色的疤显得格格不入。他略微直起了身,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将要摸到方灼的脸的时候,一本书插了进来,险些擦到二人的鼻尖,将他们都吓得退了开来。   班主任臭着脸将辅导书抽回来,意味深长地横了他们一眼,从他们身边走过。   方灼好半晌才回神,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要白眼我?”   严烈喉结滚动,转过了身,语气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你不学习吧。”   ・   方灼的疤一周后还是没好全。她打电话给叶云程,说下周要月考了,所以周末想留校补习。   叶云程应了声,叮嘱她天气转凉,注意保暖。   在要挂断前,叶云程犹豫万分,还是问了出来:“最近有人来找你吗?”   方灼装傻道:“谁啊。”   叶云程:“你说是谁?你班主任都跟我说了。”   “哦。”方灼说,“他不敢来了。”   “为什么不敢来?”叶云程说,“你别跟他撕破脸皮,闹得太难看,别人会说你的……算了,你还是专心学习吧。”   “我知道的。”方灼说,“请照顾好我的鸡。”   “你怎么变成烈烈了?”叶云程失笑道,“阿秃很好,你放心吧。我给它搞了个单独的鸡笼,也不用怕别的公鸡啄它。”   方灼听着那偏颇的待遇真是为别的鸡打抱不平。   子凭父贵,鸡凭秃贵。   世态炎凉啊。   她把手机还给严烈,这位老父亲却一句都没提他的鸡祥物。   方灼于是又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人情凉薄啊。   ・   这段时间,方灼将老班给她的册子大致梳理了遍,最近正在做专项练习。顺便跟严烈借了几张以前的卷子做巩固。   不得不说理科是门很奇妙的学科。普通的人可以通过繁复的题海来征服。而有天赋的人,只要摸到半掩的大门,就能攀到突破的长梯。   方灼还谈不上开窍,但相关题型的解题时间确实有效缩短了。虽然那个“有效”可能只是几秒钟而已。   至于她的弱项英语,严烈也在试图带着她进行攻克。领她念了很久的英语单词,纠正她的口音。多番尝试后,发现这是一项比较艰巨的任务,而高考的英语口语又不是那么重要,于是改变了战略。   他把单词和短语单拎出来,让方灼进行造句,他再进行批注修改。   方灼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确实掌握到了新的知识。 第25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不应该是棵风滚草啊。...)   这一次月考的难度有点大,方灼出来的时候听见有不少学生在抱怨。   她从考场回到自己的教室,将草稿纸跟笔袋放到桌上,脑海中还在回忆卷子上的题目和自己的解题思路。   似乎没有问题,今天的数学卷子就和广告里的巧克力一样,纵享丝滑,每一个都出在她能理解的考点上。   这让方灼觉得很高兴,毕竟她的好运在一般情况下都属于稀有物品。   严烈紧跟着回来,从书桌里拿出手机按下开关,见她一眼跃跃欲试地往自己这边望来,很贴心地问了一句:“要对答案吗?”   方灼自己也很纠结,怕自己的幸运值中途腰斩,拿着书看了会儿,实在找不到状态,就说:“你可以强迫我对。”   严烈:“……?”你还有这种爱好的吗?   严烈还想揶揄她一句关于“强迫”的定义,沈慕思跟赵佳游这两个小鞭炮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围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衣领大声问道:“烈烈,最后那道大题的第二问,你告诉我答案是二分之一还是二?”   方灼默默说了个“无解”,就听严烈在一旁道:“都不是啊,你怎么回事?取值范围你没看吗?图像怎么画的?”   两个小鞭炮安静了几秒,然后跟点着了火一样噼里啪啦炸了起来,彼此抱着头嗷嗷大叫,无法接受自己又一次被坑的事实。   方灼于是更开心了,感觉今天什么都在照着自己的预想走,十分的幸运。   严烈看出她周身洋溢着的无形的光芒,恶劣地凑到她耳边,提醒道:“同桌,下场考英语。”   方灼微翘的唇角瞬间压了下去,表情也愁苦起来。   成年人的世界,快乐都是这么短暂的吗?   严烈在一旁放声大笑,不顾方灼的冷眼,笑得非常放肆。   他这人的笑点委实很奇怪,而且态度善变,过了会儿又过来安慰方灼,一脸很好心的模样说:“没事的,你把那篇作文背下来,起码有大半的题材可以套用。烈烈教你的小妙招,起码能让你的成绩涨个十几分。”   方灼对英语一向没什么信心,考得好考得差她都不知道原因。   这门学科的精髓难以揣摩,但作为一门语言,它又是由各种基础的单词拼凑出来的。很多时候能靠着所谓的感觉摸索到正确的答案……当然摸索错了的情况也不少见。   跟严烈一样。   方灼这样想着,凉凉地朝他瞥了过去。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严烈以为她不相信,拍胸保证道,“我说真的!”   方灼幽幽地道:“I know.”   ・   数学的卷子阅得是最快的。   方灼晚上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卷子已经批出来了,只是成绩还没统计。   沈慕思果然是年纪小,闲不住,跑办公室瞄了眼试卷,回来后郁郁寡欢,趴在桌上不想动弹。   因为月考刚结束,各科老师没给他们安排太多的作业。   严烈打了盘游戏,有点不大习惯这久违的安静,上前拍了拍沈慕思的背,试图加深一下彼此的父子情。   “儿啊,别太难过,爸爸这次也考得不好,所以不会怪你的。”   沈慕思气得大叫:“给爸爸滚远一点!你都快满分了!”   “是吗?”严烈用不要命的口气说,“这不还没满分吗?”   方灼很担心他那么欠打,会高考未至而中道崩殂。   严烈一点都不关怀自己受了心伤的儿子,低着头问:“我同桌的卷子呢?你看见了吗?”   沈慕思说:“我不知道她的考号啊!”   方灼报了一个。   沈慕思很喜欢给人看成绩,短暂地打起了精神,又跑去办公室给她翻卷子。   五分钟后,蛋糕同学一脸颓丧地走了回来。方灼就知道,稳了。   “你好高,你这回考得好好。”慕斯蛋糕说,“但是我没给你算,我才考了一百二。”   方灼安慰他说:“你英语一定考得比我好。”   沈慕思睁大了眼:“这话你能跟班里的任何一个人说。”   方灼:“……?”这孩子不善良。   很快方灼的成绩就被别人传了回来,因为她考了148,是目前已知的第一名,比严烈还高了2分。   她的数学一向都挺好,没拿过第一但也一直在前排游动,众人没觉得太惊讶,只感慨她这次发挥得确实优秀,这种难度的卷子也能把最后一题给刷出来。   另外几门理科跟她的平时成绩相比没有太大差距,属于绝对不会拉胯的水准。   第二天中午,令方灼忐忑不已的英语成绩出来了。   鲜红的成绩标在右上角,上面的数字让她瞬间晴朗起来。   她终于摆脱了及格线的诅咒,不仅摆脱,还超了十几分,最终卡在了85的大关。   虽然这跟优秀绝对搭不上边,毕竟她旁边这个人就比她高了二十几分,但对于方灼来说,着实是一大进步。   严烈看也不看自己的答题卡,只催促她拿出考卷,圈出错误的题目,严厉地指导说:“不是对了就行了,懵对的不能算对。你快看看哪里不会,我给你圈个考点。”   方灼点了点头,由衷承认他教学的成果,听话地用红笔把每个语法都标注了出来。   下午的时候,英语老师来讲卷子,总结过后特意提了下方灼。   她还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老师,大概是方灼这个万年坑里蹲着的化石选手终于冒了一下头,让她回忆起了自己当年对这个行业的热忱,她特别激动,夸奖了方灼好几句。   要不说她年轻吧,她夸人没有那种岁月沉淀过的技术含量。   不夸方灼有英语天赋,也不能夸她的作文措词优美、词汇量庞大,翻来覆去都是“特别努力!”、“努力是有回报的!”。   像一篇生拉硬拽出来的命题作文,搞得方灼有点尴尬。   严烈见方灼不是非常受用的表情,闷声笑了会儿,举起手问:“老师,你不夸夸我吗?”   英语老师停顿了下,喝了口水,笑道:“你还缺人夸吗?”   “缺啊!”严烈说,“方灼的成绩就是我们友情的见证!我也很努力了!”   “那希望你们的友情可以越来越深厚。”英语老师高兴得口不择言,“高三只剩下半年了,你们努努力,快点加深一下感情!”方灼:“……?”仔细琢磨着,她总觉得不大对。   ・   语文的卷子出得最慢。   这门学科嘛,要考高或是考低都不容易,方灼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件事。   两天后班主任终于拿着答题卷走进来。她没分发,先做了个总结,再让大家拿出试卷进行讲解。   由于一节课讲不完,她直接挪用了后面的自习。分析完阅读理解后,跳到了本次的作文题。   这一次的作文题目粗粗一看还有点诗意。   他们省出卷一向都挺抽象的,考官的心思也九曲十八弯的让人难以参透。相比起来这回的题目可以说得上简单。   题干选用了一段简短的对话作为材料,然后让考生以“如果你变成一种植物”为话题,进行创作。   老班讲解了一下材料的引申意义,好笑地道:“有几个学生偏题了,不过总体都还好。写四君子的人是最多的,无名花草的切入点选得也不错。但是居然有学生写彼岸花。干嘛?你栽在黄泉给人迎来送往吗?”   众人大笑。   老班说:“我不是说不可以,还是那句话,你太过标新立异,又写得不够让人信服,很容易拿低分。比如这次这个就写得不行。”   她抽出了几篇高分作文,作为范文念给众人听听。   读到第二篇的时候,读到了方灼的卷子。   方灼写的是风滚草,从风滚草强大的生命力入题,写它艰苦卓绝而不言放弃,在极尽严苛的环境里耐心等待时机,然后一线求生。   中段引用古代比较知名的几个典故和诗句,结尾再呼应一下,结构完整又不乏气势,几位老师不约而同地给了高分。   班主任念完之后,还是觉得这篇文章写得真不错,有几句话精辟动人,情感也十分饱满。觉得方灼大概是代入了自己的经历,所以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坚韧。   她多看了几眼,夸了句“情感真挚,文笔流畅”,把卷子放到旁边。抬起头,发现严烈高举着右手。   她心情好,点了人问道:“干什么?想夸奖一下你的同桌啊?”   严烈站起来道:“老班,我不觉得情感真挚,方灼不应该是棵风滚草啊。”   方灼抬起头,仰着脸看他,见他虽然脸上带笑,但眼神里透着认真。   老班好笑道:“什么啊?不是你觉得是不是,这是人家的作文!”   “风滚草又叫猪毛草,这也太难听了。”严烈扭头问方灼,“你觉得呢?同桌。”   方灼一秒被他劝退,当即改口道:“我也觉得不是。要不然我再改改。”   严烈又举手,不等老班同意,自顾着说道:“我觉得她是向日葵。”   “向日葵没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班主任无奈道,“严烈,你搞事情吗?把人多煽情的文章给弄没了。”   严烈捧着脸道:“但是向日葵一心向阳啊。”   方灼沉思了下,发现她很喜欢严烈的各种奇思妙想。好像没有根据,又好像很有道理。每一个都叫人觉得生机勃勃。   班主任气得去抓粉笔,要砸到他脸上,“我是让你欣赏别人作文里的技巧和论点,谁跟你一心向阳!”   严烈捣了乱,还一脸不知错地在那里轻笑。   老班拿他没有办法,将桌上的卷子整理了下,让前排学生分发下去。   教室很快喧哗起来,各种吵闹的声音混在一起。   老班喝着水,看着底下一帮让她头疼的崽子们,咋舌道:“都坐好,不要乱动。屁股底下埋地雷了吗你们?”   要结束前,她又通知了一声:“还有,下周家长会别忘了。高三了啊,能来的都来,你们懂我意思吧?能让各科老师绞尽脑汁说你们好话的机会不多的,一定要来!” 第26章 一颗小太阳(“没见过吗?好同桌当然也...)   严烈的卷子发下来。方灼很想看看这位天马行空的语言大师写的是什么,手指摸到了他的桌角,还不待跟他分享一下,后者先行抬手盖住卷面,不让她看。   严烈笑道:“你猜我写的是什么?”   方灼拿不准他的心思,但看他满脸炫耀的表情,觉得应该是什么新颖又生僻的植物。再想到他连鸡都喜欢秃的,怎么可能理解得了他这种年纪的直男的喜好?   严烈催促:“你猜嘛。你觉得呢?”   方灼只好小声道:“狗尾巴草?”   “……?”严烈表情放空了一瞬,“你的世界里是不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野草?”   方灼感觉得到了提示:“一棵菜?”   严烈又好气又好笑:“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样的吗?!”   方灼大惊:“那个彼岸花不会就是你吧?”   严烈深吸一口气,对着她无辜又真诚的眼神,缴械投降,将手挪开让给她看。   很标准,很主流,很中正,写的是竹子。   严烈说:“我也要屈服在应试教育的规则之下,好吗?不然我的成绩怎么稳定?”   方灼意会点头,粗粗扫了遍正文,发现学霸的高分宝典就是将主流的题材写得出众。   哪怕同样是写一颗竹,严烈那工整劲挺的笔锋,已经给他的竹子增添了三分风骨。   不像方灼。主题是风滚草,字迹是猪毛草。   严烈又问:“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这有什么好失望的?   方灼狐疑道:“难道你更想做一颗狗尾巴草吗?”   严烈像是被她气到了,噎了半天,冒出一句:“你怎么那么直?”   “你是在吐槽我吗?”方灼说,“你不直吗?你还是公认的钢铁直,我都一直没这么说你。”   她大有“其实我有在包容你”的态度。   严烈张口欲言,又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他装了那么多年的钢铁直男,没想到会遇见一个有质保的正牌货,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   他气不过,奚落了一句:“你这字,该从小学书法开始学起了。”   方灼默默拿出作业本。   没一会儿,她又转过来问:“小学书法怎么练?”   严烈:“……”   一拳打在棉花上,都比跟她生气舒服点。做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   因为这周是小周,整个休息日算起来才一天时间,方灼不想在坐车上浪费宝贵的半天,就没回去。   她向严烈借了手机,跟叶云程告知一声。   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去了,叶云程想必很担心。方灼先编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说明一下自己近期的情况,顺道汇报了这回的考试成绩。   叶云程收到后很高兴。准确来说,只要方灼出现,任何无关紧要的小事他都觉得非常高兴。   两人短信交流了几句,把杂七杂八的小事统一沟通了一遍,方灼才拨打过去。   严烈对她如此给自己省话费的举动感到了动容,又觉得这辈子让方灼和自己实现短信自由、通话自由的生活怕是没什么希望了。除非她能买一部智能手机,并办一张带大额流量的卡。   后者听起来应该快了。上大学联络必须要用手机的吧?   严烈嘴里叼着冰棍,坐在操场边空旷的看台上,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想法。   信号提示响了一声,叶云程接了起来。   方灼跟他先寒暄了两句,问他近日生活怎么样,身体是不是还健康,得到正面的回答后,直白说道:“我们学校下周要开家长会了。”   叶云程愣了下,说:“怎么这个时候?”   别的学校一般会比较注重百日誓师大会,随着高考不断临近,鼓舞学生的士气。A中历来传统不大一样。   越临近高考,他们越不想在形式上进行强调。家长和学生哪个不知道高考的重要性?不能再去撩拨他们敏感的神经了。   学校一般都是默默增加压力、增加习题,延长课业时间。   班主任美其名曰“温水煮青蛙”,等煮熟了,端上桌,就知道是不是盆菜了。   所以别人搞百日,A中喜欢搞两百日。   叶云程听方灼解释完后就没说话,似乎在斟酌着下一句的措辞。   话筒里的呼吸声不是那么平稳,方灼听出了他的犹豫,几乎能想象到此番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状态,补充道:“老师说高三了,最好是都能来。”   “哦。”叶云程说,“要不我问问你刘叔?他如果有空,让他帮忙去旁听一下。”   方灼皱眉,调整姿势坐正了一点。   严烈不明白,怎么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他们要说那么久。碰了碰方灼的手臂,与她近距离地贴在一起,让她开语音外放。   有些絮叨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不过你刘叔挺忙的,这两年乡镇扶贫岗都很忙,他不仅要管脱贫,还要管规划、项目开发……可能没什么时间来。”   方灼问:“你不方便来吗?”   叶云程也有点小心地问:“我方便去吗?”   “我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啊。”方灼不解道,“你最近有不舒服吗?”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通话时的状态,进度变得很缓慢。好像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推敲,再隐晦地试探。   叶云程说:“让你同学看见了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方灼声音大了点,“你不长挺帅的吗?”   严烈笑出声来,在一旁跟腔道:“那当然,咱舅舅的脸拿出去,怎么也得是个村草吧?我不是说别人的家长不好看的意思,但你知道中年男性身材走形的比例有多高吗?”   方灼顿了顿,说道:“我舅舅今年其实才三十四岁。”   严烈着实惊了一下。   虽然叶云程长得很俊秀,但他身上总有一种年月沉积的感觉。或许是他的沉稳和内敛叫他看着更像一名长辈,以致于严烈从来没有思考过“他的年纪”这个问题,只觉得他值得依靠。   叶云程笑道:“你们觉得我还很年轻吗?”   因为身体的缺陷和接踵而来的不幸,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早早就被定了基调。   从懂事开始,飞一般地越过了青春期,跳过了成长期,降落在暮气沉沉的晚年。   如果方灼没有出现的话,他的三十四岁是这样,或许四十四岁、五十四岁,还是这样。也或许根本就没有下一个十年。   “年轻”这个词对他来说,竟然显得有点遥远。此时落在他的耳朵里,却让他有一种酥酥麻麻的痒意,大约是枯木逢春前的征兆。   严烈说:“是还很年轻啊!”   三十四岁,分明是一个人大有作为的年龄。   “反正我家长不来。”严烈抓着方灼的手,将手机拿近了些,软和着语气道,“舅舅你来呗,顺道帮我也开个会。你不来的话,我俩不成孤儿组了吗?”   “不要胡说。”叶云程语调里都是轻松,“那我当天早点来?”   严烈热情道:“也不用那么早来,开大会是在下午。不过你早点来的话,我可以带你逛逛学校。A中最近几年有钱了,翻修了好几个花园和教学楼,逛着还挺有意思的。”   叶云程连声应道:“好好。”   周日晚上,班长拿着单子过来做统计。   方灼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写了叶云程和他的联系方式,要顺道给严烈也填的时候,被同桌抬手阻止,自己端端正正地在后面抄了一遍。   班长看着名单,奇怪地“咦”了一声。   严烈手指灵活地转笔,抬起下巴,炫耀地说:“没见过吗?好同桌当然也要共享家长。”   班长推了推眼镜,冷漠地说了句:“没听说过。”,然后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   家长会当天,叶云程还是来得特别早。乘坐第一班车,赶在十点前到了学校。   严烈接到电话,对他叮嘱了两声,招呼方灼道:“走,带你去接舅舅!”   方灼站起身,心里暗暗计较。   总觉得比起来,严烈更像叶云程的外甥。   他们肯定会在夜里悄悄用短信聊天,熟悉地叫着彼此的称呼。   叶云程今天穿了件深色的风衣,宽大的衣袍为他遮挡住了一部分的拐杖,得体的剪裁又突出了他肩背的线条,叫他看起来有点风度翩翩的俊朗。   虽然腿脚不便,他还是努力站得笔挺,等在花坛旁边,一瞬不瞬地观赏着里面的绿植,走近了才能看见他正飘忽的眼神。   方灼有理由怀疑这衣服是他跟别人借的。因为一看就不便宜的样子。再看他梳理得整齐,可能喷了发胶的头发,猜他或许天还没亮就起来意亮恕   今天的叶云程,帅得不像是来开家长会的,像是能上街当模特的。   方灼不大会夸奖,走过去的路上,脑海中还在搜寻可以形容的词。   身边的人比她要坦诚得多,他好像可以随时随地说出自己心底的话。方灼正想跟他讨教一下,严烈灿烂地笑了出来,竖起拇指,朝前面的人扬了扬眉,心照不宣地道:“舅舅!”   叶云程回神,低下头羞赧地笑了一下,又重新看向他们,颇有点局促地问道:“我是不是来太早了?”   严烈说:“也没有,我们在布置教室呢。不过老师还没来,你想找她聊天的话可能要晚一点。”   见方灼一直盯着他,叶云程也忍不住看了过去。   “怎么了?”   方灼想了想,还是坦率地道:“很精神。很好看。”   叶云程抬手去揉方灼的头,笑道:“你也很精神,很好看。”   他顺势摸了下方灼额头上还没有彻底消去的疤,抿了抿唇角,当没有发现,揽着她往学校里走去。 第27章 一颗小太阳(“我也想付费做你的爸爸。...)   叶云程想在学校里随便逛逛。他走得很慢,两人也陪着他。不是因为腿脚不好,而是他见到任何一道风景都觉得极为感触。   叶云程读高中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乡下的高中只有一栋教学楼。别说电脑,连间好点的教室都没有。   学校背面毗邻着坟地,侧面是一座炸毁了一半的山。他们每天从学校正门口进去,绕过中间栽种着的桂花树,走进四季都会漏风的教室里,用一块灰白色的老旧黑板艰难学习。   老师操着一口乡音很重的塑料普通话,永远会把“数”念成“朔”。   那个时候,对他来说,读书就是一件吃苦的事情。   三更眠,五更起。冬寒霜,夏酷暑。   他最青春的那段时间,笼罩着朦胧的白雾,连七八月三伏天里最烈的太阳都晒不穿。   他很难去设想未来,也无法支撑自己独自生活,所以选择了放弃教育。   但当时的他也知道,离开学校,他就更没有未来了。   那时候的他,想不到未来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也想不到,二十年后,学校能变成这个样子。   他像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第一次走进学校,直面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在他停滞不前时所发生的改变。   真好啊。   叶云程想。世界变得广阔了。即便是贫穷也不用再面对贫瘠的天空。只要伸出手就会有人来帮助你。   读书真的可以改变人生了。哪怕他们都不在,她也可以傲然地活着,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还好方灼出生在这个年代。   严烈走在前面给他介绍:“那座爬满藤蔓的教室是音乐教室,刻意建得比较偏,不过器材还挺全的,有时候能听见他们弹钢琴或唱美声的声音。边上那个地方,以前是垃圾场,后来改建成了器材室。只要仓库里有,学生也可以过来借球。”   叶云程和方灼皆是露出大长见识的表情。   严烈震惊地看向方灼。不至于,灼灼,真不至于。   你怎么回事?!   方灼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眼神。   她虽然来了一年多,但还没有人带她系统地逛过。她永远在三点一线间徘徊,对学校还真是不大了解。   三人绕了半圈,来到生活超市附近。   此时学校里的人已经多了不少。学生带着家长四处闲逛,几位值日生挂着红袖章在各条小路上负责指路。   他们从门口经过,迎面遇到了沈慕思和他的家长。   沈爸爸就是严烈说的那种不注重身材管理的中年男性。   他长相温和亲善,不说话的时候表情也是笑眯眯的,外形有点像那尊广为人知的弥勒佛。   沈慕思远远见到同学,抬手招呼了声:“烈烈!”   几人走近碰头。   沈慕思不大会隐藏,看清叶云程的腿后露出点惊讶的神色,然后很刻意地将视线撇开,落在严烈的脸上,与他大眼瞪小眼。   沈爸爸倒是很自然,握住叶云程的手寒暄道:“您就是严烈同学的家长吗?你可太厉害了!教出那么懂事的孩子!”   方灼张了张嘴。   学霸就可以自由任性地借走别人的舅舅了吗?   沈爸爸看向她,又道:“这位就是新同学是吧?小姑娘长得真漂亮。蛋糕跟我提过你,说你特别独立,特别……A?别说,你们仨长得还有点像,是亲戚吗?”   方灼用力点头:“是。”   沈爸爸一脸“果然如此”地道:“我就说嘛!可是怎么没听蛋糕说过呢?严烈还有一个同学是亲戚。”   沈慕思拉了拉他的衣袖,沈爸爸回头问:“怎么了?”   沈慕思皱着眉,一脸愁苦地纠正说:“这是方灼的爸爸。你好尴尬啊。”   沈爸爸:“……”   方灼也纠正道:“这其实是我舅舅。”   沈慕思:“……”   叶云程虚搭上严烈的肩膀,笑道:“都是好孩子,我今天给他俩一起开会。”   严烈得意道:“怎么样?做我家长很快乐吧?以前还有人愿意付费享受这种被全面赞誉的快乐,只可惜被我拒绝了。”   沈慕思跟他混一起嘴贱惯了,下意思地说了句:“我也想付费做你的爸爸。”   话音刚落,后脑就被他爸重重拍了一掌。   “轻点打,叔叔,没有关系的。”严烈贴心地道,“高三生脑袋比较金贵,其实我建议您直接踹他屁股。”   沈慕思哼了一声,觉得他特幼稚,吊着眼尾瞪他。   然而这个极具讽刺意味的表情他学得不到位,歪头歪脑,不仅没有杀伤力,还显得有点呆。   他见严烈还因此笑了,气得叫了声,拿肩膀去撞他。   严烈乐呵呵地揽过,又朝方灼示意道:“走吧,烈烈哥哥给你们买糖吃。”然后一拖二地将人拉进了小超市。   “几个孩子的关系真好。”沈爸爸看着他们的背影道,“学生时代的友情太难得了。以后进了社会就不容易咯。”   叶云程笑了笑。   他的眉眼都很柔和,眼神更是平静,淡得像远山上的白烟。沈爸爸见他不搭话,知道他没什么好说,多看了他两眼,又笑道:“我儿子叫慕思。我当初给他起名的时候,就觉得,慕思这名字多好啊,又有诗意又有内涵,读着还朗朗上口。”   “哎呀,土鳖呀,后来才知道还有慕斯蛋糕这东西!你说我哪吃过那个?”沈爸爸朗声笑道,“不过后来想想慕斯蛋糕也挺好听的。你看他白白嫩嫩,没什么心眼,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挺甜的,是不是?”   “小同学特别可爱。外号也很可爱。”叶云程也解释了一句,“方灼的妈妈叫曜灵。曜灵是以前村里老师翻字典给她起出来的,意思是太阳。后来她生了方灼,就给她叫这个。灼是灿烂、明亮,照亮天空的意思。”   “太阳,照亮天空。”沈爸爸琢磨了下,说,“她妈妈一定特别疼爱她。”   叶云程很认真地道:“是的。”   太阳的意义就是为了照亮天空。哪怕乌云遮蔽、日沉西山。   两人正说着,三个孩子从超市出来了。   沈慕思手里拿了个大号棒棒糖,很满足地舔着。严烈和方灼悠悠地走在后面,嘴里叼着两根细棍子。   沈爸爸说:“我打算去他的宿舍看看,不知道这臭小子把房间弄成什么样子,我奉他妈的指令,去给他整理一下。”   沈慕思叫道:“我没有!班长有洁癖,每周要带我们统一洗袜子,还点数。”   他苦不堪言,忍不住控诉道,“神经病!袜子为什么不能穿两天?!”   沈爸爸从来不跟他站统一战线,乐道:“我觉得很好。我都要给你们班长买糖吃。”   沈慕思欣慰地道:“我们班长不吃糖。”   有方灼在,去男生宿舍不大合适。正好时间差不多了,叶云程先去教室集合。   学生们也都挤在这里。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拷贝文件,时不时跟下面的家长解释一句。   叶云程走进去,在方灼的座位上坐下。想了想,又把椅子挪动了下,摆在两张桌子中间,这样才能体现出他是两个孩子的家长。   拐杖他要放在手能拿到的地方才安心。于是斜靠在腿上,不显眼,也不会绊到过路的人。   桌面已经被清理过,上面没有书本,只有一张班主任写给家长的寄语。   叶云程翻出来,像研究一样地,对着那几行字看了许多遍。   严烈的成绩是最好的,方灼是班里最努力的。两个人都是老师很放心的学生。   方灼的寄语后面委婉地提了一点意见,让她再冲刺一下,凭她的聪明,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叶云程是第一次给人开家长会,态度摆得十分郑重。   魏熙等人小心地遛过来,拉了方灼去教室后排,在她耳边询问道:“这帅哥是谁?你跟严烈合租的吗?”   方灼被她逗笑了,说:“我亲舅。”   “你亲舅真帅!”魏熙问,“你家里还缺孩子吗?”   寝室长捂住她的嘴。   魏熙笑了两声,把她的手掰开。   几人凑在一起热闹嘀咕。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一个舅舅,你们关系好吗?”魏熙问,“上回来的那个是你爸对吗?你跟你舅舅像多了。”   方灼点了点头,注意力一直停在叶云程身上,担心他待得不自在。   没多久,一位家长走进来,坐在方灼的隔壁桌。   他左右看了看,拉着椅子过来,找叶云程搭话:“怎么称呼?您是严烈的家长,还是他同桌的家长?”   “今天都是。”叶云程前倾着身体与他说话,“两个孩子关系好。”   “哈哈,严烈的朋友确实多。”那家长问,“您在哪里高就?看您气质挺像一老师。”   叶云程停顿了下,平缓说道:“我现在没有工作。”   问话的家长顿时语塞,这才发现他腿上摆着根黑色的拐杖,干笑两声,想了半天没找到适合转移的话题。   方灼想上前,被严烈拉了回来。他背靠在墙上,单手玩着游戏,眼睛都没往她这边看,却很固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片刻后,他终于打完了面前这一局,偏过头朝方灼笑了笑,并放开她的手。   叶云程接着说:“我想在A市开个早餐摊,但是没来过这里,也不了解。”   “那我对A市熟啊。我住几十年了,城东城北都住过,城东那高铁站修建之前我还在那里开过店,你想开在哪里?”家长笑道,“看不出你会想做生意,觉得你是个读书人啊。”   叶云程说:“我在家里看了不少闲书,但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以前给学校代过课。现在学校有好老师了。”   两人就着城市变迁和市场变化聊了起来,几分钟后,沈爸爸也来了,跟他们凑到一块。   班主任抬起头,四面扫了一圈,道:“学生都先出去吧。在外面等一会儿,教室里人太多了。咱们快速说几句,尽量给大家留出吃午饭的时间。A中的食堂还是挺有名的,大家可以去试试。吃完饭后要去会堂开大会。”   方灼脚步犹豫,被魏熙推了出去。 第28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你想去吗?我带你玩...)   沈慕思见方灼扒拉着门口不停朝里张望,用手戳了戳她的后背,说:“你别紧张嘛,成年人的世界都是很圆滑的。”   严烈笑着拍掉他的手:“你应该说友好。”   方灼收回视线,贴墙站在外面等候。   严烈朝她靠近,将手揣进兜里,摸出一颗棒棒糖。是之前在超市的时候多买的。   包装纸上的草莓图标特别醒目,他很大方地分享给了方灼,又继续低头玩手机。   微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方灼低头折叠糖纸,将四个角的线条对齐,用专注的动作让自己排除那些琐碎的杂念。   魏熙几人聚在一起说笑了两句,朝她靠近,站在她的边上,低头看她折纸鹤。   魏熙摸摸鼻子,将措辞在心里头拐了十八道弯,才开口道:“你舅舅对你挺好的。”   方灼折完一只,托在手心上看了两眼,又将它拆了,点头道:“是对我很好啊。”   “那他以前怎么没有帮助你?”魏熙的耐心只容许她委婉一句话,“你爸爸好像也……不是非常好说话的样子。”   方灼抬起头,解释道:“刚认的亲。”   几人皆是茫然地“啊”了一声。   寝室长道:“他跟烈烈好像也挺熟的?”   严烈长了对顺风耳,插嘴道:“也是刚认的亲!”   毕竟只有一墙之隔,后门也没关,几人的对话还是传到了教室里面。   位置临近的几位家长扭头朝他们看来,又好奇地看向叶云程,分辨他们是说真心话还是在开玩笑。   魏熙解读过后,古怪地道:“我就说是你们租的吧。”   “不是,我亲舅,但我们前段时间才见面。”方灼含糊地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联系上。”   几人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有朝着这个话题深入。   中途方灼又转身进去看了眼,发现叶云程的状态很好。听得严肃认真,眼睛明亮有神。   他虽然不是个健谈的人,但并不抗拒交流。而且他喜欢看书,什么知识都有涉猎。只要想跟人聊天,能找到足够多的话题。就算接不上话,也是一个上佳的聆听者。并不需要方灼太过担心。   方灼反思,觉得她的担忧来源,其实是希望叶云程能需要自己,就像她需要家人一样。正是这种微妙的重视感,才能派遣她心底的不安和孤独。   她的家庭总是奇奇怪怪的,跟凳子缺了个角一样不正常。她可以接受不完整,但是希望它能稳固一点。   只是在家人这件事上,她有着惊人的不讨喜的天赋。导致她没有办法进行类似的自我安慰。   或许是她还不够成熟。   方灼抬起眼皮,用余光扫向不远处的男生。   严烈就总能很好地处理这些问题。他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很多长辈的喜欢。   班主任只是简短地做了个学期总结,再把每个学生的特长和荣誉统计进ppt里,一个个放过去给家长观看,争取做到一碗水端平。   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给每位家长发放了食堂的代金券,又提醒了遍下午开大会的时间,就提前喊了结束。   学生们一拥而进,领着自己父母去吃午饭。   叶云程不急不缓地站起来,等身边的人差不多空了,才抽出拐杖,朝方灼过去。   方灼问:“有收获吗?”   “当然有!”叶云程高兴道,“我学到了几个补脑的新食谱,等回去以后做给你们吃!”   方灼捧场地问:“是什么?”   叶云程说:“煮鸡蛋。”   方灼:“……”毁灭吧。   叶云程失笑道:“鸡蛋很营养,不能不吃。”   严烈从后面晃过来,笑道:“午饭也很重要,不能不吃。”   叶云程:“烈烈说的对。”   于是三人一道去了食堂。   A中的食堂很大,而且分了很多个区域,此时人声鼎沸,倒也不算太过拥挤。   叶云程将刚才发下来的饭票捏在手里,被严烈接过。方灼先找了个靠墙的位置,领叶云程过去坐下,自己再去找严烈帮忙打饭。   A中的食堂前两年刚翻修过,看着崭新。白墙上留了一幅硕大的、色彩明艳的手绘画作,底下用黑色的楷书写着节约粮食的标语。   精湛的画技搭配通俗的标语,总觉得风格有些冲突。   叶云程四面观察了一圈,觉得很是新奇,低头落到桌上的时候,连忙朝后挪了一点。   应该是上一位学生吃完,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收拾,木制的桌面上留有少量的油渍。   他将身上的风衣脱了下来,小心地折叠好,放到隔壁的座上。露出里面一件带点褶皱的衬衫。   衣服确实是借来的,要谨慎一点。   他整理好的时候,路过的几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叶云程认出是方灼的同学,朝她们点头笑了笑。   “我们爸妈逃下午的大会,直接走了,只剩下我们。”   魏熙端了满满一盘的饭菜,一道道摆在中间的桌上。   “餐券不用就要过期了,所以我多打了点,不能浪费。叔叔一起吃啊。”   叶云程趁着方灼不在,与她们打听道:“方灼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啊!”魏熙问,“叔叔,您是指哪方面?”   叶云程沉吟道:“她看起来是不擅长和别人相处的性格。”   魏熙扒了口饭,沉思道:“是有一点吧。”   她补充说:“不过灼灼努力踏实,学习认真。不搞事、不矫情,长得还好看,我们都是很喜欢她的。不是每个人都要像我一样那么脱线嘛。”   寝室长好笑:“你也知道的啊?”   魏熙不服输道:“我知道怎么了嘛?这还能改啊?”   寝室长不和她掐,举着筷子在半空,仔细答道:“叔叔你放心好了,我们班的人都很团结,不会搞小圈子欺负人。而且灼灼跟严烈的交情好,严烈是我们班的猴王,男生都听他的。”   叶云程笑着抬起头,视线却是飘向她的身后。   严烈已经走近了,将餐盘放下,不大正经地道:“我一会儿没在,你们就在说我好话啊?”   魏熙道:“我们是在说灼灼的好话,被你蹭到了!”   沈慕思和赵佳游颠颠地跟在后面,顺势也坐了下来。   一张宽阔的长桌很快就被挤满。   方灼将碗筷摆到叶云程面前,就见对面魏熙举起了手,期待地问:“叔叔,这周末我生日,灼灼能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吗?”   叶云程看向方灼,后者表情有些愣神,因为以前没有人对她发出过这样的邀请。   他笑了笑,便道:“灼灼想去就可以去。”   方灼还没回答,严烈先行道:“我们周末也要去市中心,顺不顺路?蛋糕刚才还想拉我去密室逃脱呢。”   沈慕思用力点头,满脸激动道:“高配版的密室逃脱!目前论坛上还没有玩家通关,我们去试试吧!赢了的话有特殊奖品!”   魏熙本来就没安排好日程,闻言觉得也不错。   严烈问:“方灼你想去吗?我带你玩?”   方灼被接连的两个邀请砸得有点晕,不知道密室逃脱是什么,迟疑着道:“去吧?”   沈慕思当即高兴道:“那我们就凑齐一组了,谢谢灼姐!”   方灼没听懂,低头吃东西。   因为和朋友约了周末,方灼就不能跟叶云程回去了。   下午的大会没什么参加的必要,久得话或许要站一个多小时,不大方便,方灼建议叶云程先回去。   一群人围绕着他,从食堂到教学楼,再到校门口。   他们热情洋溢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为叶云程挡住了不大自如的身形。   年轻人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挥霍不掉的活力。还有一些默契的温柔。   秋季的阳光柔和清爽,金灿灿地洒下来,带着浓郁的桂花香。   走在平整宽敞的水泥路上,让方灼又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他们打捞出了一个桂花味的太阳,飘荡在蔚蓝而没有边际的海面上。   现在来看也不是那么魔幻。   一直到出了校门,几人才勾肩搭背地散去。   方灼执意要陪叶云程去公交车站。   他们走得很慢,路上没怎么说话,但叶云程抬起头,眼睛里就好像落了太阳一样,熠熠生辉。   并排停在广告牌前,叶云程说:“你有很多朋友。”   方灼不知道朋友的具体定义是什么,标准又是什么。准确算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并不算多。   但方灼真诚地点了点头。   “你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叶云程低声道,“太好了。”   方灼靠近他,挽住了他的手臂。   “太好了。”叶云程低头笑道,“舅舅放心了。”   方灼说:“有什么不放心的?”   公车驶了过来,方灼要送他上去。   叶云程走到台阶前,又转身抱了抱她,将体温传递到她的身上,而后才上了车厢。 第29章 一颗小太阳(“我带你玩玩看。”...)   周末要出去玩,密室逃脱的地点在市中心附近,方灼不好再穿校服。   她的私服不多,没什么选择的困难,犹豫几秒后套了件黑色的卫衣。两手空空地到了走廊,被过道里的晨风一吹,又觉得有点冷,回去加一件白色的夹克衫。   严烈也是住校,跟她约好还是在宿舍楼楼下会合。   这回方灼提前十分钟出了门,下楼的时候人已经在了。严烈单脚踩在花坛边缘,身形摇摇晃晃,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二人打上照面,皆是愣了一下。因为严烈今天穿的是白色卫衣加黑色外套,连款式都有点相似。站在一起乍一看,颜色和谐得有点醒目。   方灼心里暗道,换一下外套戴个帽,两人就可以直接cos阴间人了。   严烈大概跟她有相同的想法,目光在她身上稍有停顿,很快移开,又欲盖弥彰地转回来,笑了笑说:“缘分。”   他从花坛上跳了下来,心情很好地招手道:“走吧。”   假期的早晨,学校一片空荡,无人的走道像是张被突然定格的照片,唯二的行人留下一对黑白色的背影。   昨天夜里,银杏的叶子簌簌落了满地,被风卷到四面八方。平躺在路中的叶片还没有染上过多的泥渍,依旧是金灿灿的小扇。方灼绕了一下,从侧面走过去。   严烈放缓步伐,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她跟上。   二人走出校门的时候,值班的门卫盯着他们瞧了好一会儿,那直勾勾的眼神一直刺在方灼的背上,等走得远了还恍惚觉得有所残留。   严烈对照着导航在前面带路。公车抵达之后,示意方灼先上去。和她一起坐在最后排的角落,晒不到太阳的位置。   窗外风景倏忽而过,严烈的侧脸被斑驳的光影打得明暗交错。   站牌播报数次之后,他低头编辑信息,等下了公车,魏熙几人已经提前到站牌附近接他们。   沈慕思、赵佳游,加上魏熙和两个室友,一共是五个人。   见他们一前一后地走来,魏熙面露惊讶,脑袋后仰,不确定地道:“你们是约好的?”   方灼说:“都住校,当然是约好一起过来的。”   魏熙将信将疑地点头。   沈慕思手里卷着一张宣传单,催促大家边走边聊,一路上用他那不大高明的宣传技巧,极力推荐大家玩古堡主题的密室。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终于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店铺。   店长是一位中年男性,下巴留着一撮小胡子,懒散地趴在柜台上盯电脑。见有客人进来,依旧半阖着眼,只是拍了拍桌上的宣传册,示意他们自便。倒是边上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主动跑过来给他们介绍。   在他们交谈询问的时候,方灼视线在店铺内大致扫了一圈。   墙上贴了不少广告牌,按照人数和配置,标价七八十到两百多不等。方灼换算了一下单人价格,觉得还可以接受。   转念一想,又觉得两百多可以点两个NPC陪玩两个小时,人工挺不值钱的。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艰难。   沈慕思说的什么高配版,就是这家店最新推出的一个真人沉浸式密室。会有两到三个NPC,推荐6到8人一组,提供两个小时的闯关时间。   通俗点就是鬼屋加密室的游戏形式。   方灼两种都没玩过,但鬼屋的意思总还是知道的,第一时间看向严烈。   这个怕鬼的人难道会答应玩这种游戏吗?   沈慕思听得亢奋非常,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好兄弟还有这个弱点。赵佳游也没什么反应,与他凑着脑袋了解详情。   于是方灼视线转了一圈,再一次看向严烈,朝他挑了挑眉表示疑问。   严烈轻笑,心领神会地说:“我负责解密,你负责保护我,怎么样?”   沈慕思停下慷慨激昂的演讲,怕他们拒绝,迫不及待地表态道:“我保护你!烈烈你跟紧我就可以!灼姐你跟着佳游!”   严烈说:“你灼姐不怕鬼的。”沈慕思扭头拉拢另外几位合作伙伴:“那烈烈你跟着灼姐!魏熙你们跟着我!”   魏熙其实挺不信任他的。这孩子就差把“人菜瘾大”四个字刻在脸上。   严烈拿出手机,过去扫码付款。老板给他递了个对讲机,他没接,示意边上的人拿着。   沈慕思想要,被魏熙抢先一步领走,她说:“我带着,有安全感。跑散了还能让老板带我们出去。”   沈慕思无所谓,他觉得自己才用不上,问道:“如果挑战成功了,奖品可不可以送给我?”   严烈笑说:“反正我不跟你抢。”   工作人员确认好房间,回来带他们进场。沈慕思和赵佳游顿时跟匹脱缰的野马一样蹿了过去。   严烈主动退到人群最后方,等方灼过来,和她并排走在一起。   方灼暗道这要怎么办?她今天没背包,没有书包带子可以给他拽。严烈也确实有点紧张的模样,几乎紧跟在她的身后。   高谈声中,一行人七弯八绕地穿过狭窄甬道,到了密室入口。   这一片隔音做得很好,方灼已经完全听不见闹市区的嘈杂,相反能听到点类似电流的闷响。对话声一停下,脚步声就变得清晰而突兀。   完全封闭的空间与骤然昏暗下来的光线,将氛围营造得十分沉重,饶是方灼都觉得有点诡异,拉着严烈靠墙站立。   工作人员笑着跟他们挥挥手,快速合上木门,宣布开始计时。   沈慕思发热的大脑还没有冷却,打着手电在前面开路。迎面遇见一扇紧闭的门,回头大喊“快找钥匙”。   方灼完全游离在规则之外,不知道他们花钱囚禁自己的乐趣是什么。   严烈耐心跟她解释,拉着她摸索,不久后从墙上的一个小凹槽里抠出一块磁铁,然后再利用它去寻找别的工具。   方灼理解不能:“好像没什么逻辑?”   “好玩儿就行,玩的其实是一种刺激。”严烈笑道,只是声线有点微微的颤抖,“其实多玩几次,摸到套路就会容易很多。不少线索的隐藏方式都是类似的。”   方灼觉得,这种刺激性的游戏对他们这两人的吸引力着实有限。   一个过度害怕,一个过于胆大。   严烈目前还算镇定,主动说:“我带你玩玩看。”   沈慕思等人早已走远,去别的地方寻找钥匙。   严老师带着方灼探索了半天,都没找到能用上这块磁铁的地方。   不久后,沈慕思那边不知道怎么发现了线索,顺利把门打开,高声呼唤他们过去。   教程失败的严老师掂量着手里的磁铁,干笑道:“呵呵,有点儿东西。”   方灼:“……”   玩什么游戏?看严烈一个人的戏就够了。   严烈明显不大甘心,想着要翻盘,胆子都大了起来。敢离方灼三步远,在前头带路。   他试图寻找被遗落的线索,就没去追随同伴的脚步,只在回廊附近反复研究。   未刷漆的墙面上挂了一排风格阴暗的画作,用不同的相框装裱,高低错落地摆放。   严烈皱着眉头看画,方灼摸着下巴看他表演。   不同于他们这边的安静,沈慕思等人喧哗不断。   他们横冲直撞地进了一个小房间,在里头发现一架棺材。   赵佳游手闲,无意触发了机关,从棺材里蹦出个自带BGM的骷髅,将几人吓得连声惊叫,回身撤逃。   跑到一半,看见跟黑白双煞一样在后面镇着的两人,又是惊恐大叫。   沈慕思恐惧中都没认出人,张开手臂径直扑向他们。快要抱到方灼的时候,被严烈一把捞住,按到墙上。 第30章 一颗小太阳(这实在是方灼听过最恐怖的...)   沈慕思被按在墙上,虽然后面的人没用力,但他的脸还是被磕了一下。重要的是严烈没在第一时间放开他,不知道发什么愣,一直别着他的手。   沈慕思等了等,挣扎着道:“烈烈你干什么?你想在这里杀人灭口吗?”   严烈这才恍如初醒地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   他明显不在状态,都没像往常一样关切一句,只定定僵在原地,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赵佳游等人跟了过来,喘着粗气,同是心有余悸。   身后那个拙劣的棺材机关还在摇晃,阴森的音乐重复播放了两遍终于结束,恐怖的氛围也少去了大半。   魏熙气道:“慕斯蛋糕,我不是被棺材吓的,我是被你的尖叫吓的!我魂儿都在后面追了,你怎么那么菜?!”   沈慕思抱着手臂委屈地说:“那钥匙也是我找出来的啊,玩密室不就是要大胆想象吗?”   他快速转移矛盾,大声指责道:“而且他们两个,穿这一身,知道的一位是情侣装,不知道是以为是杵这儿守地狱大门,我也被吓得没魂了!”   “对啊,你们在门口干嘛呢?叫你们好几声了,是太害怕了吗?”魏熙这才看向他们,挥了挥手道,“没事,方灼你跟着我,离蛋糕远点就很安全。”   魏熙上前要带走方灼,边上严烈顿时浑身紧绷,急切地从后面拉住了她,手指冰凉,用力地握紧她的手腕。   方灼回头,对上严烈的眼神。   那目光里,真是饱含无助和脆弱,说一句楚楚可怜都不为过。   方灼的思维或许有些跳跃,她在某种程度上忽然理解了严烈对阿秃的喜爱。   谁能拒绝一个小菜鸡对你发出这样的请求?   她从魏熙那里抽回手,挡在严烈身前,解释说:“我不怕鬼,严烈在教我怎么玩密室,顺便看看有没有遗落的线索。”   几人听她声音,确实声线平稳,从容镇定,没有过多怀疑。   赵佳游说:“遗落的线索这个也太宽泛了,我看我们还是先找钥匙,把房间都给开了,找找哪里有出去的路。”   方灼说了声好,跟他们一起去先前那个房间。   房间很狭小,只有不到十个平米,加上摆放的家具,八人站进去显得有些拥挤。   沈慕思指着中间的棺材,经验很足地道:“这里面肯定有工具。要么是开保险箱的钥匙,要么是开地道的钥匙。”   魏熙紧紧贴着墙面,五官狰狞道:“这谁去拿啊?赵佳游!”   赵佳游犹豫片刻,壮着胆子上阵。   他用之前的方法打开棺材,木板推开的同时,一个白色的人形道具弹了出来。   沈慕思再次带头尖叫,将头抵住墙面不敢去看,尖刺的嗓音割得众人心里直发毛。   方灼明显察觉到严烈整个人震了一下,而后趔趄一步背靠住墙,像是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当场晕厥过去。   现代年轻人的喜好她是真的不大能理解。沈慕思的恐惧里或许还带点兴奋,严烈似乎没有。   所以他为什么要来玩这样的游戏?   方灼因为严烈而产生的心理波动,比这个密室带给她的恐惧要多得多。   她实在看不过眼,独自上前,在工具人身上摸索了一阵,顺利从它胸口缠着的绷带里翻出一把古旧的钥匙。   音乐声很快停了下来,惊悚的感觉却还残留在他们的身体里,皮肤上的汗毛都根根地竖着。   几位女生长吐口气,崇拜道:“方灼你也太厉害了吧!”   “还行吧。一般般。”她将钥匙递给赵佳游,让他们去找地方开锁。   几人重振旗鼓,拿着钥匙到保险箱前面捣鼓。用手电打着钥匙扣,还没研究出成果,房间角落的一个柜门晃动了两下,从里面被推开。   先是伸出一双枯败的手,而后一个npc披头散发地爬了出来。   由于光线昏暗,几人又讨论得很入神,除了方灼,没人发现这个变故。   她往npc身上瞥了一眼,默默移开视线。   npc绕开她,在人群背后打转,连续发出几道怪声,都没刷到存在感,有点不信邪。   为了保证游戏效果,上方的广播开始播放起一段阴沉的音乐。沈慕思等神经大条又眼瘸的人,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没什么发现又继续讨论。   npc的尊严仿佛受到了挑战,他放弃了高端的演技,采用最朴素的技巧――放声嘶吼,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沈慕思合格的反应瞬间带动第二波高潮,众人互相推攘着,慌不择路地朝门口逃窜出去。   严烈一直贴墙站着,在那一刻箭步朝方灼奔了过来。   方灼是很感动的,可惜严烈都没看清楚自己抓到的人究竟是谁,一个转向又冲了出去。   数秒之后,房间里只留下方灼和那位工作人员。   两人面面相觑。   小哥理了理自己的假发,将脸露出来,迟疑着道:“你这是吓傻了还是……?”   方灼说:“不至于。挺无聊的。”   小哥:“……”这简直是对他们专业的侮辱!   方灼换了个委婉的表述:“不是非常有趣。”   她走到保险箱前面,看了两眼,忍不住问道:“所以我们之前找到的那个磁铁到底有没有用?”   小哥准备出去追人,闻言停了下来,说:“有用啊,不然我们放个道具干什么?那墙都快被玩家抠烂了。”   方灼又问:“那相框呢?”   小哥纠结道:“我们不能给你太多提示,这样会没有乐趣的。”   方灼真诚地问:“什么乐趣?”   小哥沉默了。   但是方灼隐约听到了点类似咬牙切齿的声音。   方灼觉得自己不好太扎心,对他耸了耸肩,决定去找走失儿童烈烈。   过了会儿,小哥收拾好心情从后面追上来,问道:“老板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给你的朋友找点乐子?”   “加入你们?”方灼问,“有钱拿吗?”   小哥语塞,跟老板沟通了一下,说:“你的费用我们可以只收一半。大家都赚点辛苦费嘛。”   方灼欣然应允:“那可以啊。”   “行,那我们去前面的房间拦他们。”小哥说,“别玩得太过分,不要拉拽他们,以免出现冲突。”   密室里有几道隐蔽的小门,小哥给她翻出一件白色的染血外袍,带着她在员工通道里爬行。   这一块昏暗沉闷,且空间逼仄,比方才的密室带感多了。   方灼越想越觉得不对。布置房间、水电费、员工费,怎么算都应该不止两百一个主题。可是单人两百多的价格又过于离谱。   爬到一半的时候,方灼压住心底的惴惴不安,探问道:“你们这个游戏多少钱?”   小哥试图回头看她,然而通道太过拥挤,他刚转了个方向,脑袋就差点磕到墙壁。   “你不知道吗?”小哥说,“现在有活动折扣,七个人组团一千二啊。”   这实在是方灼听过最恐怖的故事,感觉生命力都被这句话暴击掉了一半。   她静默良久,再次开口的声音有点沙哑,问:“你们干这一行多久了?”   小哥没察觉到异样,回忆道:“这店开了两年多了吧。不过这个主题是上个月新出的。”   方灼问:“快乐吗?”   “快乐啊!”小哥说,“我们店在A市很有名的,很多副本都是我们自己想的。有些店就特别不要脸,派人过来抄我们的副本。”   方灼五味杂陈道:“换我,我也快乐。”   抢钱谁能不快乐?   “太贵了。”方灼心头淌血,在后面不住念叨,“太贵了。”   “嘘――”小哥示意道,“前面有人了。”   方灼还沉浸在一千二的悲剧情绪里,仔细去听,才听清是严烈在喊她的名字。   “这边就一个人,大概是走散了。”小哥压着嗓子道,“这里交给你,我到前面去。” 第31章 一颗小太阳(她的宽纵似乎可以被放大到...)   方灼顺着通道又爬了一会儿,到尽头后从一个柜子里钻了出来。   这个房间的门是半掩的,她循着严烈的声音找过去,转了两圈辨认方向后,直接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严烈那边安静下来。方灼凝神听了会儿,再一次失去他的踪迹,倒是从墙后面听见了沈慕思等人的惊叫和奔跑声。   就这,还缘分?   方灼一脸抓瞎,干脆跟无头苍蝇一样地乱逛,拐了个弯儿,迎面撞上躲在角落里屏息凝神的严烈。   两人都定住了。   方灼当即反思了一下。她虽然穿着一件很宽大的血衣,但真的一点都没有鬼屋工作人员的素质。   她应该第一时间冲上去,对着严烈龇牙咧嘴,然后张狂地跟在他的身后,和他奔跑到密室的尽头。   而不是站在这里进行自我反思。   好在严烈这人素质非常高,并不需要方灼出力,已经把自己吓得转了个身。   方灼等着他主动离开,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停了下来,盯着她的方向出神地看。   方灼想他怪可怜的,在乡下连道黑影都能给吓出阴影来,在密室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决定还是不为难他了。   正要开口说明一声,对面的人先一步动了,快速朝她冲了过来。   方灼下意识地想要闪躲,然而比不上严烈的爆发力,刚朝后退了一步,就被严烈一把抱住。   巨大的冲势让她险些向后栽倒,又被对方有力的手臂稳住。   严烈将头靠在她的肩颈上,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在她耳边喷洒着温热的鼻息,连怀抱的温度也是滚烫的。   他肯定是太害怕了。   方灼不大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大脑有一阵是空白的。就像网络延迟的游戏,以为已经跑出了这个地图,刷新后发现还留在原地。   她简单判断了下严烈是不是已经认出她,紧跟着发现这并不是非常重要。严烈如果向她卖可怜的话,她的宽纵似乎可以被放大到没有边界的地步。   这样不行。   她默数了几个数,想到十了就把人推开。   然而数到“六”的时候,后面的数据开始混乱。   拥抱在她的记忆库里,本身就不是经常出现的事情。   准确来说,她觉得那是人类在成长过程当中最先戒掉的一种需求。   如果要往前回溯,大约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奶奶曾经给过她这样的安慰。   然而老太太的温情总是很短暂。似乎生怕久一点,就会让她上瘾。   方灼躺在她的怀里,从来没有数到超过“六”的数字。她的软弱从来不会胜利。   然而就是那停顿的数秒,让她抓心挠肺地难以忘怀。   方灼没有计算准确的时间,但她觉得严烈停留的时长已经足够她数十几个“六”了,或许更多。   这是不正常的眷恋,从解题的角度来说应该要舍去。   在她抬起手的时候,严烈好似察觉到,主动松开了她。不给她说话的时间,转身跑了开去。   另外一面墙后,几人被NPC追得抱头鼠窜。   魏熙想去拽赵佳游,因为这位同学是除严烈外看着最大胆的青年了。结果他和沈慕思两个怂包紧紧抱在一起,吓得五官齐飞。在魏熙靠近的时候,甚至手挽手地逃开了。   魏熙突然就不害怕了。   这世上有什么鬼是比直男更可怕的吗?她身边待着好几个呢。   她木着脸拿出对讲机,朝里面问道:“喂,老板,我的朋友呢?跑掉的这俩就算了,刚刚在房间里落了一个,另外一个同学去找了,他们回来了吗?”   严烈情急之下拽着赵佳游跑了,跑到一半发现拉错了人,脸色登时一片煞白,赶紧返身回去搜寻,结果现在还没回来。   信号接通,老板慵懒的声音响起:“帮你们看着呢。”   “不用你帮我们看着!把他们还给我们!”魏熙激动道,“我们队伍里就这两个胆大的人了!没了他们密室没法儿玩!”   对讲机里沉默片刻,还是老板那欠揍的声音:“不大方便。”   几位女生一齐控诉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是开密室还是当人贩子?把人还给我们!”   “要拐的话换个目标行吗?我把刚才那俩货换给你们!”   老板冷漠地说:“不行。”   最后这场密室没有挑战成功,甚至是满地鸡毛。   不知道是他们太倒霉,还是游戏工作人员太敬业,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碰见npc。   起初他们还会配合着恐惧一下,到后面几乎已经麻木。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店长因为后面没有客人,出于对他们的同情,免费为他们延长了半个小时,让他们和里头的npc交流感情。   后来见他们实在找不到通关的线索,才让人进去带他们沿着整个机关走了一圈,把他们领出来。   几人回到店铺前台,神色一片萎靡。   沈慕思耷拉着脑袋,长长叹了口气。寿星公更是难过,她一点都没享受到小仙女应有的待遇。   严烈正闲适地坐在餐桌边玩手机,见他们出来,抬手打了个招呼。   魏熙惊道:“严烈,你怎么在这儿啊?”   严烈笑了笑,没有回答。   魏熙问:“那方灼呢?”   方灼正好从后面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上。   几位室友围住了她,问道:“你去哪里了?我们翻遍地图了都没把你找出来!”   “打不过他们。”方灼说,“所以我选择了加入他们。”   老板拿起手机晃了晃,笑道:“打工人,钱转刚才的账户里去了。”   方灼点头。   魏熙品位了两秒,恍然大悟道:“刚才一直追着我跑的NPC原来是你!你怎么打进敌人内部的?”   方灼问:“好玩吗?”   沈慕思硬着头皮道:“好玩!”   魏熙冷笑:“没有下一次了。”   ・   众人都玩得有些累,去魏熙订好的餐厅里吃了顿饭,方灼跟严烈就要回学校了。   两人并排坐在公交车上,一个望着窗外,一个注视着前方的电视,有十来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到好位置,严烈有半边脸被窗外的太阳照着。   明明坐得不近,方灼却仿佛幻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即便已经离开那条隐秘的走道,感触仍旧有些许停留在那个地方。   这是不正常的沉默。   在相同的广告播到第三遍的时候,方灼动了下,将手伸进上衣的口袋,说:“钱,过段时间再还你。”   严烈终于从雕塑的状态中解除,回过头,先是说:“我不能给你花钱吗?”   又道:“说了我请客的,毕竟是我邀请你。”   紧跟着加了一句:“上次你请我吃饭了。”   方灼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他哪一句话。   “我只请你吃了一碗面。”   “你生日我还没送你礼物呢。”严烈脑海里冒出很多的理由,一个又一个地往外抛,哪怕彼此间没有逻辑,“你有两百块钱,愿意请我吃二十块钱的午饭,我只是请你玩场游戏而已,你自己还赚了一半,我觉得你亏了。”   方灼又遇到了没有办法接他话的情况,抬手挠了挠眉尾,重新将眼神投向电视。   无言的空档,严烈发现自己还是妥协的那一个。   “我的生日是七月十六。”他说,“不要问我喜欢什么,我才不要给自己挑礼物。”   方灼说:“好。”   公车广播的女音冰冷地播报,下一站A中。   方灼确认了身上的物品,准备起身。   严烈一手搭在前座的靠背上,突然感慨了句:“什么时候才高考啊。”   方灼转身朝他看去。他目光游离,唇角向下轻抿,低声似抱怨地说道:“忽然不想再回这个地方了。”   方灼帮他算了下,说:“还有197天。” 第32章 一颗小太阳(什么时候开业啊?...)   197天,仔细掰着手指数,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然而当它被作业、课程、考试充斥之后,快得就像本随手一撕的旧日历,眨眼间就跳过了一个月份的日期。   在时间即将步入1月的时候,叶云程告诉她,他在A市租了一间房子。   位置距离A中不大近,但靠近市区。曾经出过事故,因此不好出售,租赁价格也打得便宜,是沈慕思的爸爸给他介绍的。   叶云程本身不忌讳这些,加上房子的地段、周边配套都挺不错,跟刘侨鸿简单商量过后,当场决定租下。   房东人很和善,得知他们的基本情况后,同意他们租金月付,而且不收押金。每月一千块钱房租,首月减半,暂签一年。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千块钱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叶云程来说,这已经是他积蓄的很大一部分。   他还要给方灼上大学做准备。哪怕已经没多少东西可以失去,他的风险抗压能力依旧很小。   下定这个决心,是他思虑了许久的结果,也可能是他成熟懂事后做过的最大的一次冒险。   方灼是在他已经签完合约,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叶云程在电话里同她说笑道:“还好我们有国家补助,就算做不下去,也不会没饭吃。”   他刻意将语气说得轻快,浑不在意、踌躇满志似的,但方灼知道他并不是这种性格的人,担心他压力太大,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们家里还有鸡,已经开始下蛋了。现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吃不起饭?”   叶云程深吸一口气,轻笑道:“你说得对。我们争取早日实现自给自足,不领国家补助。”   他让方灼安心上课,等学校放假了再过来看看。还抽空来学校送了一次盒饭,说是让她尝尝自己的新品。   叶云程目前所谓的新品就是煎饼和饭团。里头夹了点菜跟肉松之类的东西,味道简简单单。   因为元旦假期调课,学生们已经高强度地连上了六天,状态都有点萎靡不振。   严烈稍好一点,还能保持自己运动boy的人设,可到了下课期间也变得不想说话,一有空就埋头玩手机。   午休的时候,方灼去门卫那里领了饭盒,拆开后自己留下煎饼,把饭团递给严烈。   两份食品外面都有独立的纸质包装,边角折叠得十分完美,看着有模有样。   严烈单手接过,说了声“谢谢”,但是只吃了一口,就露出了然的表情,笃定地道:“这是舅舅亲手做的!”   方灼惊讶:“你怎么知道?”   严烈放下手机,脸上神采飞扬,得意轻笑:“因为有家的味道。”   方灼不知道家的味道该怎么形容。她觉得多半是滤镜的味道。   严烈又认真吃了两口,看着外包装,高兴地说:“好吃。我觉得能行。什么时候开业啊?”   方灼摇头:“我不知道。”   叶云程为了不打扰她学习,总是将事情处理好了才告诉她,而且从来是报喜不报忧。   她觉得一个小摊,估计没有什么开业仪式,证件下来就是开业,有时间了就拉出去摆摆。   叶云程或许已经趁她埋头苦读的期间完成了创业的全过程。   她感觉叶云程脱离了自己原来的那个小水潭之后,游动的速度好快,迎着巨浪冲击,一点都不懈怠。   可能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很优秀的人。   方灼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生活的不幸,叶云程一定可以过得光鲜又张扬。   如果不是因为贫穷,他的不幸也不至于让他变得如此凄惨。   他生在一个糟糕的年代,成长于一个孤独的环境,经历过许多的挫折与不平。   可是只要他能窥到光,就跟种子一样,多厚重的岩层都能用新生的枝芽顶破。   然而方灼并不是很希望让叶云程再经受一次失败的考验。   就算是唐僧转世,他也该历满劫难取得真经了。   她再次向自己的同桌确认道:“你是真觉得好吃吗?有意见提还来得及。”   严烈从她的脸上看出了焦虑,没有马上回答,去后面为她倒了一杯水。正好沈慕思提着打包的饭菜回来,他开口叫住,将饭团递过去,说:“蛋糕,你吃吃看。”   沈慕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大口,坐回自己位置上,可惜没尝出味道,让严烈再给他吃一次,才评价说:“还行啊。你们为什么这眼神?”   “你看吧。”严烈冲方灼扬眉,再跟沈慕思解释说,“这是方灼舅舅做的饭团。他快要开张了。”   “啊我知道!”沈慕思顿时激动地说,“这个我爸跟我说过!他们家长群的人还给叶叔一起选址、选包装来着。”   方灼怔了怔,放下吃到一半的煎饼,问道:“他跟你们家长一直有联系吗?”   沈慕思说:“有吧,我听我爸谈起过好几回了。”方灼问:“谈了什么?”   “嗯……”沈慕思苦思冥想一阵,“他说跟叶叔聊天挺解压的,相处起来也很舒服。叶叔这人看起来有点柔弱,但骨子里有股韧劲,决定了的事就雷厉风行,很有我们A市生意人的风格。哦对,他还说叶叔的思想其实很前沿,如果他想努力,肯定能行。”   方灼多少放下心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沈慕思说:“你还想听吗?还想听让我们烈烈给你编。他可会夸人了。”   方灼:“……”   “怎么?真想听吗?”严烈一本正经地说,“你想要哪款定制?一箩筐我都能给你抖出来,而且都是真心话。包括且不限于舅舅。”   “不用了。”方灼抚着胸口道,“我现在已经好了。”   ・   漫长的补课终于结束。假期开始的第一天,方灼借严烈的手机查了下导航,而后背起包去往公车站。   并不那么意外的,严烈又一次站在了她的对面。   方灼定定看着他。   严烈耸肩道:“我跟舅舅说过了,他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   方灼不知道他们背着自己聊了多少天。   “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只能吃外卖。”严烈面不改色地道,“外卖里都是食品添加剂,厨房里会有死老鼠,出餐用的是速食包……”   方灼打断他问:“你吃了那么多年外卖,出过事吗?”   “以前的我无所谓。”严烈义正辞严道,“但现在我是高三生,金贵起来了!”   方灼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   从走出A中校门,到抵达小区门口,在没有堵车的情况下,大约是40分钟的路程。   方灼在途中看见了一所大学,离得稍有些远了,人流量辐射不到。小区周围开了几家小型超市,两公里内有个免费公园。交通尚算发达。   两人沿着绿化的小路走进去,仔细打量四周。虽然建筑有些老旧,但维护得还算不错。   严烈说:“我觉得挺好。”   方灼点头。这价格,她能打九十分!   然而等进了大门,方灼有点笑不出来。   两室一厅一卫。客厅挺大。负一层还有个独立的储物间,可以留给他们使用,也是叶云程看中这套房子的主要原因。   叶云程给他们开了门,请他们进来,连一句“随便坐”都不好说。   房间里很空旷,几乎什么都没有。   房东在出事后把所有的家具都给扔了,叶云程又不方便整理,来得匆忙,只带了自己的小推车和一些简单的衣物。   从角落收拾出来的行李可以看出,他这几天应该都是睡在地上。   叶云程那样的身体,睡在冷硬的地面上,是该有多不舒服?何况近来天气骤冷,夜里降温幅度大,方灼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厚被子。   叶云程见她脸色迅速阴沉,忙解释道:“我让小牧给我带了。过两天他搬过来,住对面那个空房间,他会照顾我的。”方灼听得迟疑了下,转过身道:“这房间不是留给我的吗?” 第33章 一颗小太阳(严烈恍然大悟:“这就叫秀...)   另外一个房间是留给小牧的。   叶云程没有办法一个人照顾摊子,需要别人的帮助。小牧身强体壮,听话懂事,虽然不大聪明,但已经了解社会的基础规则,知道该怎么生活。   他经过几次不愉快的工作经历,现在有点自闭,对刘侨鸿介绍的一切工作都不满意。要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要么可怜巴巴地蹲在叶云程的门口,跟他赖在一起。   对于小牧来说,从小看着他长大,没有对他表现过歧视的叶云程就是他的家人。他受了委屈,想要安慰,所以回来了。叶云程舍不得对他说不。   方灼能理解,轻叹道:“好吧。”   “你还是住在学校吧,比较方便。舅舅这里没有床、没有家具,你住得不舒服,会影响你学习。”叶云程说,“而且烈烈也住在学校,他一个人待着多无聊?你们周末搭个伴,一起在教室学习。”   短短两句话他提到了两次“学习”,方灼已经能很好地明白他的用意了。   叶云程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方灼参与到他的创业计划中来。   前期工作必然是很辛苦的,这是成年人的事,不能转嫁给学生去做。   严烈正在窗边拍照片,闻言头也没回地搭腔了句:“就是,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忍心丢下其中某一个?”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将方灼堵得无话可说。   严烈回过身,说道:“是吧舅舅!”   叶云程点头:“对。”   严烈说:“今天下午我去把床垫给你搬过来。”   叶云程懵了:“啊?”   “我家也在A市,平时没什么人住。”严烈说,“我先把床垫给你搬来,你这样睡地上可怎么行?”   叶云程忙道:“不行,你家里人不在,我怎么能动你的东西?”   “只是一张床垫而已,等小牧给你带过来,我就搬回去。”严烈单纯地道,“不说是一家人吗?你跟我这么计较?”   叶云程哭笑不得。   方灼不管他们,把书包放下,拿出作业摆到卧室的飘窗上。叶云程见状,放轻了声音不敢打扰她。   严烈也拿出书本,坐到她边上。   飘窗的位置并不好坐,两只脚没有摆放的地方,高度也不舒适,两人需要弯着腰写作业。   叶云程觉得他们这样不行,把自己的活动车小推车给拆了,勉强拼了张简易书桌给他们。在两人身后站了会儿,忧心道:“要不你们下午还是回学校去吧。我先去给你们做午饭。”   其实他这点东西,已经是用小货车运过一趟的了,只不过那是老乡的顺风车,能装的空间不多,他先将赚钱的工具给搬了过来。   本来打算这几天再租个货车把常用物品也带过来,小牧被他大伯喊回去过元旦了,要3号才回来。他就想暂时将就一下,等小牧回来一起收拾,免得要租两次车。   半个小时后,两人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鲜香,味道勾得他们无心学习。   两人放下笔,悄悄讨论了下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叶云程就来喊他们开饭了。   中午吃的是面。   汤底是普通的番茄鸡蛋汤。猪肉剁得碎碎的,浓油赤酱地和豆腐炖在一起,作为浇头淋在面上,令人食指大动。   方灼喜欢吃辣,三个人里也只有她会吃辣。严烈则是一点辣都不能碰,一吃就嘴巴起泡。   叶云程知道后,特意跟家长群里的人学习怎么熬制辣椒酱,顺便还能用来做他小吃摊的秘制酱料。经过几次实验,终于大获成功了,今天给方灼额外舀了一勺在她碗里试试味道。   方灼看着汤里的鸡蛋,才想起来问:“我们院里的鸡呢?”   “我让你刘叔帮着喂了,过几天我再回去清理一下院子。”叶云程十分遗憾地说,“本来我想把阿秃也带过来的,可惜这边不能养鸡,会弄得很脏。”   方灼瞥了眼严烈。鸡它爹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已经忘了那个丑儿子。   严烈以后一定不能养宠物,他的兴趣太短暂了,最后接盘的人还是她。   严烈顶着她的视线,没什么反应,吃了两口后才抬起头问:“好吃吗?”   方灼很单纯地道:“好吃啊。”   严烈恍然大悟:“这就叫秀色可餐吗?”   方灼:“?”   方灼等面快吃完了,才反应过来他这个梗的意思,炯炯有神地抬起头,欲嘲笑严烈这人自作多情,然而那人已经不在餐桌上了。   叶云程起身收拾碗筷,见她表情古怪,问道:“怎么了?”   方灼惋惜摇头:“没什么。”   吃过饭后,严烈回去搬他们家的床垫。方灼决定回村里清扫一下后院。   叶云程上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不打扫的话院子会发臭。   顺便可以把屋里的东西整理一遍。这样叫货车搬运的时候,叶云程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叶云程觉得可以,便同意了,在她出发前,又拉着她叮嘱道:   “这不元旦了吗?你刘叔一直帮了我们很多忙,这次的证件也是他帮我们申请下来的,以后还少不了让他操心的地方,过年过节的应该要谢谢他。你下楼的时候,给他买点礼物带过去。水果或是什么都行,记得别太贵。贵了他不收的。还有,家里的鸡蛋我说送给你刘叔了,他如果执意不要,你就顺他意思拿几个回来。”   方灼点头表示知道。   “知道怎么去吗?”叶云程将手揣进兜里,“反正我暂时用不到,你把我手机带上。记得早点回来啊。”   方灼把书包清空,带着轻便的黑色背包下了楼,按照导航,去隔壁的世纪联华里买点水果。   在她细心挑选苹果的时候,听见广播在那里打广告,   说洗护区的霸王防脱发系列在做活动,今日购买打七折。   方灼也不是觉得谁秃来着,就是觉得未雨绸缪也不错,毕竟再浓密的秀发也需要保护。于是过去拿了一瓶,出门付款。   这可真是刘叔无法拒绝的礼物。   今天下午的出行特别顺利,转车的时候几乎没有等待,比平时快了半个小时到村口。让方灼整个心情都好了起来。   她想先回家打扫一下院子,再去找刘叔送节日祝福,最后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学校,开始快乐的晚自习。   不想到家门口的时候,直接碰见了刘侨鸿,让她的两项进程缩减到了一起。   刘侨鸿站在泥路边上,正摆弄他那辆老式自行车。   他穿了件黑色的外套,衣服背面因为沾了泥渍变得灰一片白一片,脑袋低低地垂着,一条链子装了几次都没卡回去,看着没什么精神。   方灼走近,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出声喊“刘叔”的时候,还是将他吓了好大一跳。   刘侨鸿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抬手去拨额上的头发,想用刘海把脸遮起来。   方灼在他脸上清晰地看见了两道红痕,语气冷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谁给你打的?”   “没什么。”刘侨鸿不想在她面前说太多,“意外摔了。你怎么回来了?”   方灼气压低沉:“意外摔了能给你摔成这个样子?”   刘侨鸿:“工作冲突而已,算了。你怎么回来了?”   方灼很执拗地问:“什么冲突?”   刘侨鸿张了张嘴,还是给她说了实话,叹道:“我给他们送鸡蛋呢,他们不要,说我们作秀。还把东西扔到路上。我们部门那个小姑娘气不过,和人吵了起来,他们就动手了。”   方灼一口气上不来:“怎么这样?!”   刘侨鸿低着头道:“有些穷是扶不起来的。算了。他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不用太在意,像你就这么争气。”   他声音里没什么委屈,大概已经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有些人习惯了被帮扶,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进取心,脸面都可以不要,你能拿他们怎么办?   只有方灼这样的年轻人还觉得义愤填膺。   方灼兀自气了好久,帮刘侨鸿把自行车的链条给修好了,才想起正事,“我是回来打扫院子的。”   刘侨鸿说:“我给你打扫过了,鸡蛋也给你捡了,放我家冰箱里呢。你来得正好,省得我给你们送过去。”   方灼闷头闷脑地站在那里,沉思良久,文不对题地问了句:“能打回来吗?”   刘侨鸿没料到她还在计较,失笑道:“你还生气呢?挨打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方灼不希望善良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也许这想法太天真,但她就是不想刘侨鸿经历这样的事。   刘侨鸿说:“我们已经报警了,那几个人多半要拘留七天,罚款五百。跑不掉。”   方灼这才好受了一点。   正道的光。   刘侨鸿拉了她一把,说:“走吧。” 第34章 一颗小太阳(那么跟方灼在一起的时候,...)   刘侨鸿的自行车已经有点年头了,加上风吹日晒不及时保养,车身上有不少生锈的地方。   方灼不忍心骑上去加速它的灭亡,只和刘侨鸿推着慢慢往前走。   乡间的风时急时缓,从辽远的天边吹过来,带着秋末植被成熟的味道,又夹杂着萧瑟肃杀的冷意。   方灼看着刘侨鸿的背影,抬手拍了拍他的外套后背,却发现那泥渍拍不干净。   刘侨鸿跟着用手扯了一下,说:“没事。这是我的战绩,等我回去洗了它。”   确实可以说是战绩了,看得出刘侨鸿被按在地上滚了一圈。   方灼叫道:“刘叔。”   “诶。”青年应道。他跟叶云程一样,外形是文弱的,却莫名让人觉得可靠。   方灼心道,这难道就是公务员的光辉?   她问:“你刚工作的时候,遇见这种事情,会怎么调整?”   只能忍的事情哪里还有第二种办法?   刘侨鸿半真半假地说:“多背背党章。”   方灼惊讶地说:“你会背党章?”   “我要是不会背党章,你觉得我怎么坚持下来的?”刘侨鸿挺直胸膛,“我把它垫在我的枕头底下,每天入睡或起床,都要拿出来看一眼。让它开启我红色的人生。”   他说得实在太有迷惑性,方灼有那么会儿确实动摇了,她将信将疑地问:“那党章的第一句是什么?”   刘侨鸿还挺能唬人,脱口而出道:“中国共*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   方灼紧跟着问:“那第三句呢?”   刘侨鸿沉默了,紧跟着听见身后的发出低笑。   “够了啊。”刘侨鸿也笑道,“我都没问你四级英语单词的第三个是什么。”   方灼提醒道:“我还是个高中生。”   刘侨鸿在基层工作,习惯了闲不住嘴,走到半路的时候,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方灼聊起来,说自己这些年扶贫的见闻和成果。   他举例隔壁村的一个小姑娘考上了大学,虽然只是一所专科院校,但对她来说也已经是改变命运。因为在上大学之前,她妈妈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让她跟对方一起去城里打工,做北飘。   “打什么工?”刘侨鸿说,“不读书的女孩子,未来的生活很苦的。而且社会越发展,越会让人瞧不起。但凡能坚持就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他说着回过头看了方灼一眼,笑起来的眼神温柔明亮,跟平时不大一样地闪着光。让方灼深信他是真心投身于乡镇扶贫这一事业,将自己的青春和梦想都作为筹码,砸进这一场不能回头的时代洪流中,给更多底层的人赌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说:“你很厉害。有意愿考我们A大吗?我们学校校风挺好的。”   方灼也觉得挺好。她觉得能教出刘侨鸿这样的人,那所学校一定哪里都很好。   ……除了分数线太高。   她看着刘侨鸿有些过长的头发,动容中忍不住说了句:“刘叔,你后面的头发有几根白了。”   刘侨鸿动作稍稍僵硬了下,而后大声道:“年纪大了哇,能没有白头发吗?你到我这年纪你肯定也有!”   他其实也才三十多岁而已。只是最近几年,国家的发展重点落在扶贫上,扶贫岗可以说是乡镇里最苦的岗位,真的消耗了他太多的心力。   ・   刘侨鸿的家在不远处的镇上,那里相对热闹,有一个集市。   路过一家理发店时,里面还停留在00年代的装修风格让方灼想起正事,停下脚步道:“对了刘叔,我给你买了瓶洗发露。”   刘侨鸿不解接过,看见熟悉的霸王标志,笑着推了她一下,说:“你什么意思啊?”   然后又道:“不要随便浪费钱!你哪里来的钱?”   “一瓶洗发露而已,难道我要去抢才能买得到吗?”方灼说,“等我以后有钱了,我给你换辆新车。”   刘侨鸿拍了拍自行车的座驾,佯装严肃道:“不许你说它坏话,这是我的老搭档。”   他斟酌片刻,还是将东西收下了,放在车前面的小网框里。顺道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确认还是茂密的。   基因拯救了他,没给他带来地中海危机。   刘侨鸿松了口气,想起之前组织活动,被网友嘲笑的事,含糊问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染个发,或者烫个头?显得年轻一点?”   方灼说:“可以啊,让年轻小姑娘看看你的帅。”   “我有什么帅不帅的。”刘侨鸿嘟囔了两句,余光往前方的玻璃上瞥去,侧着脑袋偷偷看自己的脸。   随后发现方灼也在打量他,脸色微红,虚张声势地叫道:“干什么?我在看里面的电视!”   方灼忍着笑意,转过视线道:“我知道。我也在看。”   理发店里的电视节目没什么人看,上面正在播报新闻。   说的是今年开大会时提出过的,“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2020年就是决胜期。   两人静静看着,一时寂静无声。   身后是嘈杂的世界,身前是狭小的发廊。   川流不息的人群从他们身边路过,全是与他们无关的虚影。各种叫卖的声音,给他们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生活只是柴米油盐、日复一日的平淡。   但是他们知道,再往外,是一个欣欣向荣,正在崛起复兴的大国。脊骨里的傲气,正要挺直,踩着无数先辈的血汗,嘶鸣着向上奔腾。   “发展真快啊。”刘侨鸿感慨道,“有时候都怕自己追不上。”   方灼说:“都是筑梦人,有什么怕追不上的?”   刘侨鸿笑了,转过身,抬手抚在她的后脑上,轻声道:“好孩子。”   ・   刘侨鸿给所有的鸡蛋写了时间作为标注,以免放久了会坏。   方灼只拿了六个鸡蛋,放进包里,说是A市的房子里暂时没有冰箱,剩下的留给他吃,麻烦他多看顾自己的鸡祥物。   刘侨鸿表示知道,笑着送她离开。   等回到A市,严烈也回来了。   他不止叫车送来了床垫,还送来了干净的被子跟枕头,顺道搬了几张不用的桌椅。   这套房子终于有了勉强算是可以小坐的地方。   叶云程陪他们吃过晚饭,又打包了两个饭团作为宵夜,催促他们早点回学校。   高三的每一个假期都很宝贵,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不然躺在床上学习一会儿也行。   方灼确实感到疲惫,坐公车回学校的路上差点睡着,迷迷糊糊之中快要靠到严烈身上,还好广播及时播报下一站停靠A中。   下车之后,困意未消,状态依旧浑浑噩噩。   一月份的日头变得很短。才七点多,灰蒙的天幕已经落下。   方灼打了个哈欠,走在照着黄昏灯色的主道上。   她想快点回宿舍,可是严烈的脚步放得很慢,方灼每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等他,几次过后,干脆也跟他一样放缓步调。   闲庭阔步地踩在明暗交错的投影中,迎面而来的凉风与安定下来的心境,反而让她清醒了一点。   严烈就跟在她的身后,影子长长地拖拽在她脚边。方灼不用回头,偏斜着视线就可以看见他在做什么。   低头族・严某,现在正在玩手机。   闪光灯在夜色里无可掩饰地亮了起来,刹那间照亮了方灼目之所及的世界。   她顺势转过身,迎面对上的时候,相机自带的灯光又闪了一次。   她眯起眼,觉得自己的这张照片肯定拍得不好看。也许是满脸困倦或凶神恶煞,愚蠢地张着嘴,瞳孔被闪光灯反射出诡异的光。   然而严烈看着照片,再把目光转到她的脸上,脸上带着很纯粹的,方灼看不大懂的笑容。   他收起手机,背到身后,小跳着退了两步,冲方灼露出讨好的微笑,不想让她删自己的照片。   方灼其实没什么所谓,因为她觉得严烈不会拿一张丑陋的照片来嘲笑她,只是问道:“你拍什么?”   严烈说:“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拍照留个纪念。”   方灼愣了下。   他们的假期过得很淡,只是一起吃了顿饭而已,什么都没有做。   节日的喜气,纪念的意义,离他们似乎很遥远。   方灼仔细回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实在找不出能让严烈觉得开怀的地方,问道:“跟着我是不是很无聊?”   “嗯……?”严烈掰着手指数道,“今天有四分之一的时间休息,四分之一的时间学习,四分之一的时间做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有四分之一的时间跟方灼同志在一起。”   他笑着总结道:“很好,今天我过得很开心。比我去年过得好多了。”   方灼有时候觉得他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带着她无法理解的乐观跟奇思。   “你在A市有家,为什么要住校呢?”方灼不解问,“你以前是不是不住校?”   严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语言好像还不足以准确描述他的想法。   他想,如果他的生活是一个平面坐标轴的话,那么跟方灼在一起的空间,就是正半轴,没有方灼的区域就是负半轴。   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但同样是在往前走的时候,一个离零越来越远,一个离零越来越近。   X小于0的取值范围,他的解都是不快乐。   所以他想往方灼所在的方向延伸,变成一条直线,没有尽头。   方灼没有得到答案,扭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宿舍楼已经到了,动了动嘴唇,只好与他告别道:“那我先回去了……节日快乐。”   严烈点头。   她背着包,从两侧的树影中穿过,沿着小道消失在视野之内。   严烈盯着那盏送她离开的路灯看了许久,感觉世界随之安静了下来,晃着脚步坐到不远处的长椅上,拿出手机翻看相册。   他的手指来回拨动了几次,把照片移动到专门的相册里,设置好名字后,对着屏幕上浅淡的荧光逐渐出了神。   没多久,消失的脚步声又从寂寥的树影中出现,跟方灼刚才离开前一样,停在他的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   一切美好得像是时光倒流。   严烈抬起头,看着这个神色淡得不真实的人。   方灼放下书包,在他旁边坐下,认真地说:“我想了一下,我今天的学习时间并没有达到四分之一,倒是不介意跟你一起先完成这项目标。”   严烈眨了眨眼睛。   “新年的一天从学习开始,总是不会错的。”方灼抽出英语试卷,翻到中间的位置,问道,“你有空吗?”   严烈正要答应,又听方灼道:“把之前的照片给我看看。”   严烈说:“你不要删。”   “不删。”方灼说,“而且这不是我的照片吗?” 第35章 一颗小太阳(如同长夜将明时丛林间最后...)   照片并没有方灼想象中的那样不好看。   第一张照片只是个背影而已。   她穿着件过于宽大的外套,袖子软绵绵地垂下,盖住了她的手指。衣服的肩线滑到手臂上,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背包的重量勾出了她削瘦的肩膀线条。   她和叶云程都喜欢买大两号的衣服,因为可以穿得更久,冷的时候里面还能多套一件卫衣,这是环境所带来的习惯。   荧白色的光线从上方打下,照得她发色变得浅淡,身材也更为清瘦。   而她正侧着头,专注地看着地上的长影,像在透过它看拍照的人。   方灼以为自己不回头就可以知道身后的人在做什么。   原来她身后的人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那种藏在深处的,细碎难言的心绪,如同长夜将明时丛林间最后的几点萤火,委婉又隐秘。   方灼手指滑过,翻到后面一张。   她以为自己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呆滞无神,没想到那一瞬的抓拍,拍出了张色彩分明的图片。   背景昏沉朦胧,只有淡如云烟的树影,只有她的皮肤白得像素净的月色,正毫无防备地看着镜头,   里面的人甚至叫她感到陌生。   严烈用余光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讨厌的意思,放心笑道:“我拍得好看吧?在你拍过的照片里,这水平算不算前三?”   方灼又看了一眼,将手机还给严烈,说:“我只拍过证件照和同学照。所以你是第一。”   手机的背面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严烈握在手心,玩笑着问:“那可以只有前三吗?”   方灼眼尾一斜,没有作声。从包里抽出英语课本,展平在手里,就着后面的单词表开始阅读。   ・   值班老师裹紧外套从宿舍楼里出来,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小跑着活动身体,去找各位宿管员确认住校学生的登记情况。   刚从已经关门的小超市前走过,就看见路边的木制长凳上坐了两位学生。   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学生总是有很多感性的情绪,在单调而高压的环境里生活了太久,容易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   他们会因为偶尔放松的状态丧失理智,进而忘记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   譬如现在。   那两个学生坐在暖色的灯光下,即便吹着冷风瑟瑟发抖,也不愿意在温暖的宿舍里闲适休息。   这样堂而皇之的行为,说明他们已经无所畏惧,脑海里的想法一定十分危险。   太严重了。   不正之风应该要被扭正!   值班老师阴沉着脸,放轻脚步走过去,特意绕了个路,从二人身后靠近,想听听他们不睡觉也要挑灯夜谈的话题是什么。   为了保留证据,以便后期劝诫,他还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   然而等他走到树影下,听见的却不是什么腻歪的话,而是一连串古怪的发音。   再认真去听,才发现是女生在背单词,并用单词进行造句,而男生在一旁指导,逐字逐句地纠正她的口音。   他们竟然真的在学习。   值班老师心下有点震撼,又不敢轻易相信。   他已经因为过于相信学生,深刻认识到了社会的险恶,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于是保持相同的姿势,他极有毅力地在黑暗中站了半个小时,一直等到脸被冻得发僵,长椅上的两个人都没露出他预想中的破绽。   不过他听出来了,方灼的英语水平是不大行,连词根词性之类的基础都不是非常了解。这情况比什么态度问题要严峻多了。   听到一半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下去,跳出来急躁叫道:“完全倒装句的考点,动词要提前,要提前啊!同学你都高三了,不能这样啊!”   被打断的两人错愕回头,表情从茫然到复杂,随后不大赞同地撇了下嘴。   严烈拖着长音道:“老师,你偷听啊?”   值班老师干咳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我只是担心。这里灯光那么黑,你们在这里学习,会很伤眼睛。以后去教室吧,熄灯前记得回来就行。我不打扰你们学习了。”   他匆匆走开,摸出手机,将录音的按钮停止,又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这个世界真单纯。他心道。   他都快理解不了了。   ・   第二天早晨,严烈来找方灼,向她转告叶云程的消息。   小牧昨天晚上提前回来了,在叶云程的指导下试着卷了几个饭团,成品看着不错,让他深受鼓舞,多次表示自己想尽快摆摊。   他是第一次那么热情地寻求工作,叶云程不想泼他冷水。反正工具文件已经齐全,随便哪个日子都行开工。   两人干脆大早去菜市场买了食材,准备一番后,从中午开始在路边营业。   方灼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因为她不知道这对奇怪的组合能否应对社会的考验,也不知道他们首次出征能获得什么样的成果。   过多未知的信息会让她觉得惴惴不安。   严烈作为她的小长工,也陪她去了,顺道带上了作业本,无事可做的时候还能挥霍时间。   两人赶到定位点时,摊位前等了个客人。但叶云程不在,只有小牧一个人。   相比起上次会见的蓬头垢面,这回的小牧变得整洁许多。   他穿了件白色的棉外套,连袖口都洗得干干净净,向上挽起。里面则是一件宽大的短袖,印着动画片的图形。   这样单薄的着装,站在一月的天里似乎也不觉得冷。   小牧埋头认真工作,两人的出现都没有分散他的注意力。   方灼跟严烈就一左一右地站在小推车边进行围观。   这客人额外加了好几种小料,小牧给量又实在,导致他的饭团过胖,几次尝试都卷不上去。   这不在他的学习范围之内,小牧有点急眼,脚步不停在原地起落,抬头看一眼客人,再继续用力卷曲饭团。   那眼神幽怨又恳切,将客人看得头皮发麻,他很想说“要不就算了”,可对比一下两人的体格,又不是很敢说。   方灼见小牧努力无果,才上前道:“小牧,卷不下可以多加点米,把它卷得大一点,或者给它包圆实。”   小牧暂时没有办法跟方灼进行正常交流,但好歹听进去了,照着她的方法,总算将饭团包出了雏形。   他用纸张封好边角,装进小袋子里,一言不发地递给客人。随后脱下手套,拿着一旁的干净毛巾清理台面,时刻谨记叶云程告诉他的“清洁守则”。   客人也没料到到手会是这么沉甸甸的一袋,等了半晌不见老板收钱,哭笑不得道:“多少钱?老板发呆呢?”   方灼不知道叶云程是怎么定的价,扭头看向小牧,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问题。   小牧从自我反思中抽出神来,指着配菜的盒子道:“这个五毛,这个五毛……”   方灼快速给他算了一遍,道:“十块五,谢谢。”   “好便宜。”客人笑了下,“你们定价也太实诚了。”   小牧觉得自己是被夸了,别扭地说:“不好看。”   “已经包得很好了!小牧手真巧。”严烈给他夸奖,“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个?我还没吃午饭呢。”   “你怎么会没吃午饭?”小牧抬起头,严肃道,“不能不吃午饭!我现在就给你做。灼灼要吗?”   客人频频斜视过来,大约是终于发现了小牧跟普通人的不同。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带钱,不好意思地问:“能用支付宝吗?”   “要现金!”小牧很紧张地说,“要付钱!”   严烈拿出手机说:“可以的,你扫我吧。”   他这边刚收完款,叶云程回来了。   他把袋子放进抽屉里,笑道:“我刚去银行换了点零钱,你们来啦。”   方灼问:“生意好吗?”   叶云程点头:“挺好的,库存快要卖完了。我待会儿还要再去买点黄瓜、煮点饭,晚上多摆一会儿。附近工作的人说下班后路过会再来买。”   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不得不说,路人在看见他身体的残缺时,会主动过来光顾他的生意。   他并没有觉得难受,这是别人的善意,他表示感谢。而他能给予的回馈就是,卖新鲜的、干净的食物。   “小牧辛苦啦。”叶云程拍拍他的肩膀,“刚刚顺利吗?”   小牧鼻尖沁着微微的汗渍,小声道:“我紧张。”   严烈笑说:“我给他写个牌子吧,挂到前面。一份饭团里不要加太多东西,不然不好卷。”   小牧用力点头,严烈去不远处的文具店买卡纸。   叶云程说:“你们帮忙照看一下,我先去买东西。”   他面容有点倦意,但精神面貌是前所未有的昂扬,一刻都停不下来。 第36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却觉得她和严烈是待在...)   摆摊的位置流量其实并不好,大部分靠的是左右邻里的光顾。等假期结束,如果没有吸引到新的客流,生意也许会冷清下去。   严烈用记号笔写了张提示,贴到小推车的正面,拿胶带封了两层,以免剥落损坏。   ――一份饭团,加料最多只能加三样,谢谢。   因为准备得急,摊子上能加的小料其实不多,除了常见的黄瓜、榨菜、生菜,剩下的就是鸡丝、蟹棒之类。   肉松是之前叶云程自己炒的。因为市面上好的太贵,便宜的他又觉得不卫生,干脆自己做,吃不完还能让方灼带去学校做拌饭料。为了节约成本,材料用的是鸡肉。   剩下的就是鸡丝、火腿丝之类的东西。   担心卖不完会不新鲜,每个盒子都只装了一点。   方灼让小牧加料放得少一点,东西更多未必会更好吃。小牧尝试了几次,愁苦着脸摸索合适的分量。   两人都没有上前协助他的工作,只拿着作业在后面旁观,适当地进行指导,以便让他尽快适应摆摊的生活,顺道观察营业中可能会遇到的困难。   一个多小时里,确实出了几个状况。于是小推车上的公告纸越贴越多。   “他不擅长说话,但已经听到了,能听懂。”   “可以做小份,做之前说。”   “盒子里没有的配菜就是已经没有了。”   “不讲价,不能免费多放!”   “他可以交流,不是结巴,只是怕生,请不要凶他。”   大部分的问题其实都围绕着小牧的社交恐惧。   这和智商的关系不大,他跟方灼的交谈就没什么障碍,纯粹是不想开口。   他的表述确实没有普通人清晰,逻辑也不是很流畅,可能是以前因此受到过别人的嘲笑,留下了心理阴影,现在面对陌生人态度抗拒,说话也会结巴。   所以小牧跟客人的信息交换基本靠眼神。他的眼技十分的有灵魂,一般人get不到。而为了表现自己的敬业,他偶尔会向过路的人发去品尝的邀请。   脑电波无法对接的双方,最终会带着一脸的茫然擦身而过。   方灼觉得很好笑,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跟严烈艰难地憋着。   当然也有遇见很好的客人,轻声细语地跟小牧对话,耐心听他的回答。走的时候还会夸奖他一句。   遇见这样温柔的人,小牧就会非常高兴,收拾餐桌的动作变得轻快,数次回头跟他们强调说:“那个人真好。”怕他们吃醋,还懂得端水平衡,补充一句:“当然你们也很好。”   严烈笑着回道:“谢谢小牧夸奖!”   而遇到比较暴躁的客人,小牧会抓耳挠腮地急,等人走了,再委屈地总结说:“没有做好。”   他的情绪跟孩子一样,直白又单纯,来的快去得更快,但记住更多的,还是别人的好意。   傍晚四点左右,临近下班高峰期,他们的生意逐渐热闹起来。   因为米快卖空了。严烈联系叶云程,去帮他搬运食材。   没多久,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过来,点了个小份饭团,同时给了小牧一百块钱。   小牧埋头找钱,方灼站起了身,伸手将钱接过。   她坐的位置比较隐蔽,在小摊的正后方,站得远的人可能看不大清楚。   “钱太大了,我去隔壁的便利店验一下钞,请稍等。”   她正要转身过去,又被男人喊住。对方很冷地说了句:“算了,我不买了。”   方灼将钱还给他,他直接抽了走人。   倒是边上的客人反应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大骂道:“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你!去大超市我都忍着不说你,来这儿你的良心呢?呸!”   小牧不知所措,小声地问:“怎么了?”   方灼安抚地拍了拍他,“没什么,阿姨怕你白忙活了。”   小牧松了口气,说:“没关系的,我不累!”   他抬起头,鼓起勇气朝对面的人说:“阿姨别、别生气,不想要可以不要的。”   客人放缓了表情,对他笑道:“诶,乖孩子,没事。你先给我两个。”   ・   叶云程回来,方灼跟他说了这件事。   从验钞机开始普及,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就将目光投向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如果只有小牧在的话,真的有点防不胜防。只是没想到第一天就能遇上。   严烈皱眉道:“我还是给你们弄一个移动支付吧。”   方灼说:“想用银行卡的人,不会选择移动支付。”   “不单单是为了防止假币。”严烈说,“现在的人出门不喜欢带现金,移动支付会方便很多,而且能增加一定的客户。”   这对连手机都没有的方灼来讲有点陌生了。   严烈拿过叶云程的手机帮忙设置,然后去打印店印了张二维码出来,让他们注意听系统播报的价格,以免客人打错价格。   六点是晚饭高峰期,小摊子前的人渐渐增多,暮色也开始下沉。   小牧负责卷饭团,叶云程负责收钱,两人配合得有条不紊,比下午顺利许多。   叶云程气质亲和,温声细语地跟客人说话,将整个摊子的氛围都带得融洽了起来。   他让两人再等一会儿,七点半收摊回家,给他们煮馄饨吃。又让他们不要在这个地方看书,光线太暗。   两人于是搬了小板凳,坐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背单词。   车辆一阵拥堵,行人缕缕行行,空气嘈杂得如同滚沸了的水,方灼却觉得她和严烈是待在同一个玻璃罐里的人,他们的世界是独立的,跟宣泄而下的灯光一样宁静和缓。   严烈带头念了几遍,不听方灼跟上,捏着她的脸迫使她回神:“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方灼,你是不是在发呆?”   方灼转过视线,却是望向他的身后。   严烈顺着看过去,才发现是个熟人。   魏熙站在他们跟前,沉思片刻,好奇地问:“坐在吃的东西前面背书会更有力量吗?”   方灼:“……?”   这孩子的脑子是用瓦计数的吗?那么光,又那么亮。   魏熙活动着她的小脑袋瓜,又问:“严烈为什么也在啊?现在摆个摊,都要模特了吗?”   方灼忍不住笑了。   “虽然哥确实长得帅吧,但主要是为了社会实践。”严烈说,“顺便感受一下劳动人民的光荣!”   魏熙问:“摆摊有趣吗?”   严烈:“有趣,就是不方便学习。”   魏熙深吸一口气,神秘地问:“所以你们的作业写完了吗?”   “昨天就写完了。”严烈用手肘撞了下方灼,“跟灼灼在一起,你觉得我的作业能写不完吗?”   魏熙发现小丑只有她一个,痛苦地抱头大叫。   方灼鼓励说:“明天还有半天,你可以再挣扎一下。”   几人聊了会儿,魏熙的目光被一旁认真工作的叶云程所吸引,见他身边围了几个找他闲聊的人,暗道认真赚钱的男人果然很有魅力,大声叫道:“舅舅,你应该去年轻人多的地方,或者什么网红地段摆摊,这样你很快就能成为A市最帅的摆摊小哥了!”   说完还冲叶云程眨了下眼睛,给他比出一个赞。   叶云程失笑道:“什么A市最帅,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吃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吃。”   “不不不,我吃了。”魏熙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如果您想送我当宵夜的话我也不介意的!”   叶云程招手:“过来看看,想吃什么味道的?让小牧给你包个大的。”   方灼想起来,小学的时候她有一个同学,家里是摆摊卖蛋糕的。   那时候方灼特别羡慕他,因为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甜甜的牛奶味。   她订不起早餐奶,觉得牛奶是很好喝的东西。   吃不起西式的糕点,觉得蛋糕是很奢侈的东西。   而这一切,那位同学都可以轻易拥有。   某天放学,她背着破旧的布包从学校里走出来,在路边看见了那个男生。他很烦躁地将包在地上,跟自己的父母发脾气道:“你们不要来我学校边上摆摊!你们太丢人了!”   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可以值得骄傲,什么样的父母称得上丢人。她觉得有父母疼爱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那一刻男生身上所有让方灼羡慕的闪光点都破碎了。   长大之后她终于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当时的感悟:   人不要自卑,自卑会变得卑劣,卑劣会变得丑陋。   她为自己的这段回忆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正觉得满意,严烈抬手在她眼前挥动,无奈地问:“你又在想什么呢?大哲学家。”   方灼诚实地道:“我在想,人怎么样才可以不自卑。”   严烈偶尔也会跟不上她转变极快的思路。   方灼自问自答:“当他拥有很多东西的时候。”   严烈把本子卷成话筒的形状,姿态谦虚地询问她的答案:“比如要拥有什么呢?”   方灼迟疑着道:“有飘影?”   方灼的冷笑话总是很过时,可不知道为什么,永远能戳在他的笑点上。   严烈愣了愣,放肆地笑了出来。   方灼叫了他两声,他都无法停止,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兀自转过身背单词。   严烈拿出手机,对着小摊和方灼拍了两张照片。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   他有四分之三的时间跟方灼同学待在一起。 第37章 一颗小太阳(严烈看着一脸让人不放心的...)   如果时间不是用小时、天或者年来计量,而是用颜色的话,那方灼的懵懂时期是无知的白色,之后是跌打滚爬所染上的泥灰,现在则是被打翻了的颜料盘。所有只存在于定义的色彩终于有了实质的存在。   各种复杂的颜料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明艳又平淡的画作。   这要怎么形容呢?   她喜欢在夏天穿过葱郁的叶片仰望苍穹,看着飞鸟从狭小的缝隙中飞过,看着太阳的光线投射出风的影子,看着时间在清透的空气里缓缓流逝。   世界由单纯的绿、蓝两色组成,却又好像能描绘出生命里所有有意义的符号。   方灼现在所拥有的颜色,就是这个样子。   她有些沉迷于这种规律又安稳的生活,哪怕它的强度令人感到疲惫,似乎每一刻钟的日程表上都安排好了学习、拼搏,或是休息的任务。   这一天的计划,原本应该是她和严烈去舅舅的摊位前,完成英语第四单元的复习,同时为叶云程解决一下市场相关的问题。   然而两人刚走出食堂,严烈就遇到了一位在他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的出现,让方才还在说话的严烈瞬间安静下来,笑容也消了下去。   这反常的表现十分突兀,方灼跟他一起停下脚步,顺着视线,朝来人身上打量两眼,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   那是一位长相英俊、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外面套一件黑色大衣,浓密乌黑的短发让他看起来颇显年轻。   说实在的,他跟严烈并不是很像,不是指外貌,而是气场。   他唇角的皱纹比较深,眼睛轮廓更加深邃,整体肌肉的线条向下微沉,凸显出严肃的神情。   方灼想严烈以后肯定不是长成这个样子。他那么爱笑的人,就算老了,皱纹也应该先爬上眼角而不是唇边。他会看着像一个亲切的老爷爷。   男人走近,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或惊喜或想念的笑容,可惜不大成功。   他的情感在面对跟严烈的隔阂时遭遇了滑铁卢,而他并不是一个演技很好的人。   “我回来了。”他抬手看了眼表,但其实目光并没有在表盘上停留太久,抬起头后说出自己的来意,“这时间刚好,我带你出去吃顿饭,你妈妈在酒店那边等着了。虽然晚了一点,也算是给你庆祝过年吧。”   他生疏地加了一句:“元旦快乐。”   “辛苦了。”严烈应道,“你也快乐。”   严爸爸又问:“你为什么不住家里而要住学校?是觉得那套房子离学校太远了吗?我今天给你老师打电话才知道,还以为你跑去了哪里。”   他想表达关心,可说出口的味道让人品着更像是质问,严烈于是也回答得敷衍:“学校里人更多,热闹一点。”   这么淡漠的严烈,就跟不会胡闹的蜡笔小新一样。   麻木而无趣。   可就是这幅没有灵魂的表现,严爸爸也没有察觉出异样,转向方灼,与她搭话道:“你是烈烈的同学吗?你好。”   方灼朝他弯了弯腰,算是招呼。   严爸爸问:“你们刚才是打算出门?”   方灼觉得他二人不对劲,斟酌着道:“打算去学英语。不过不重要。你们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严烈因为她那句“不过不重要”,表情险些没控制住,在她要离开时拽住了她,道:“让我爸送你过去,他肯定开车了。”   严爸爸对着方灼,笑容自然多了,说:“好,我的车就停在门口,那一起走吧。”   三人上了车,驶上主路,车厢内的气氛依旧沉闷,方灼始终找不到说话的时机。   她眼珠在两人之间流转了数次,纠结地想了无数个话题,最后觉得缓和气氛这种高难的操作不是她能胜任的,干脆闭嘴。   严爸爸大概也受不了这种宛如冰封的状态,想跟方灼聊天缓和一下,顺便旁敲侧击严烈的校园生活,以拉近父子距离。   路程过半的时候,他程序性地问了方灼两个问题。   先是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方灼隐晦地说她现在不跟父母住。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他的心坎上,严爸爸声音大了点,又问是因为父母工作太忙碌吗?   方灼思忖良久,很艰难地回答,因为重组家庭不是非常欢迎她。   严爸爸哽住了,所有的腹稿全部流产。后视镜里照出了他紧皱的眉头,让方灼不禁对他心生同情。   这一番谈话的结果也让方灼感悟到两个道理。   ――沉默是金。   ――比起问候别人父母,“你吃了吗?”,是一个更明智的话题。   好在路程并不遥远,这窒息的感觉在方灼一句“到了”的提示声中得以拯救。   待她下了车,严爸爸与她客套了两句,重新启动,汇入主道的车流。   方灼一直看着车尾灯从视野中消失,才挠了挠头,慢吞吞地往摊位点走去。   ・   等两人到时,包间里已经坐了圈人,前菜也开始上桌了。   除了严妈妈,还有几位陌生的长辈,都是他们的朋友,今天来给他们接风洗尘。   “怎么去了那么久?”严妈妈站起来招呼,“烈烈,来了呀。坐妈妈旁边,让我看看你瘦了没有。”   严烈走过去,依次跟桌上的人打了招呼。态度不冷淡也不热络。   严妈妈捏了捏他的肩膀,给他碗里夹了块牛肉。   “是严烈啊?这走路上我可是真认不出来了,一眨眼长那么大,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对面的中年男人朗声笑道,“听说你现在是读高三,成绩特别好是不是?长得帅又聪明,太棒了,都不用你爸爸操心,不像我们家那混小子,每次见他我都恨不得抽他一顿!”   严烈礼貌地笑了笑。   严爸爸说:“成绩是挺好,但读书都快读呆了,你看他这样子,跟我都聊不大来。”中年男人指责道:“诶,那我要说,老严是你不对。你儿子都高三了你还在外面奔波,你让他跟你聊什么?是聊那个什么导数啊,还是聊圆周运动?”   严爸爸笑道:“怎么?你儿子就和你聊这些?”   “他不乐意听我说话,就会故意拿这种东西堵我。”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嘴上说得无奈,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疼爱,笑骂道,“当我没上过大学吗?那臭小子。”   严爸爸说:“这次回来,我们过完年再走。”   “那就好,多陪陪你儿子。”   一群人都是多年的朋友。聊生意、聊孩子、聊过去,天南地北的话题牵引出来,说得很是畅快   很快就没人管严烈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严烈闻着味道,觉得很难受,借口要去上厕所,离开了包间,去外面透口气。   到了走廊尽头的通风口,他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   白色的雨滴倾斜而下,连敲打在地上的声音都很轻柔。   严烈心想。一回家就下雨,从来没见过这么阴的天。   方灼是不是还会欣喜这场久违的细雨?毕竟她不必为了自己不在而难过。   方灼肯定难过,因为做不了生意了。   还好叶云程昨天看过天气预报,有所准备,本来就只打算摆半天。见雨势将临,提前将摊子收了,推回出租屋。   方灼说了严烈不来的原因,叶云程对那位神秘的家长深感好奇。   “得把他的床垫搬回去才行,不然他爸妈见家里少了东西,不得说他两句?”叶云程奇怪道,“怎么他爸妈回来,没提前告诉他一声吗?”   方灼说:“手机借我一下,我问问他。”   叶云程一惊:“这么着急?他今晚要回学校吧?今天下雨,不大方便,你可以让他明天再回复我。”   方灼犹豫了下,说:“我还是现在问问他。”   严烈看着一脸让人不放心的样子。 第38章 一颗小太阳(同桌不就是为了把你错失的...)   方灼拿着手机,莫名其妙地去了没人的阳台,蹲在角落,思来想去,给严烈发了一个字:   “滴。”   严烈正在淫雨霏霏中冷得透不过气,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去拿,依旧垂着眼看地上那些在雨中奔走的人。   他以为是广告短信,可因为太过无聊,过了半晌还是摸出来看了眼,没想到是从叶云程的手机发过来的。   连疑问都不算。只有那么一个字,却好像隔着几十里远的路程,给他的世界按下了一个暂停。   方灼手里,一定有一个关于他情绪的遥控器。   严烈笑了起来,手指快速按动。   严烈:一毛钱了哦。   方灼脸色一黑,差点撂担子走人。   这人好会说话。   严烈手指敲了敲,知道自己如果不赶快回复点言之有物的东西,对方可能要就此失踪了。   严烈:所以值得你用一毛钱来铺垫的问题是什么?   一分钟后。   方灼:舅舅问,床垫什么时候还给你?   严烈:不用了,他们不住那儿,而且丢了他们也不知道。   方灼表情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回个“哦”,屏幕上又跳出来一条。   严烈:两毛钱了。   方灼想把手机砸对方脸上。   为什么要催她?搞得她在挥霍金钱一样,变得很紧张。   方灼打字很慢,对键盘不熟悉,每一个拼音都要从头到尾寻找一遍。所以每回打字时,她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可是等她回复,是严烈觉得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每一个字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发短信的时候甚至比她学习还要专注。   严烈转了身,背对着窗口,将冻得发红,已经有些难以曲张的手贴在脸上,另外一只手不时滑动屏幕,不让光线暗下。   这一次的回复意外得快。   方灼:你不高兴。   敷衍得连问号都不打。   严烈:为什么?   这一次等的时间比较久。   方灼:?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见到你爸爸会不高兴?不过我见到方先生也不高兴,原因你知道的。如果你愿意向我诉说的话,我不会介意,并且我会及时删除短信内容不让别人看见,你可以相信我的人品。   严烈手指悬在屏幕上,想了很久都没有落下来。   他要说什么呢?   他的生活富裕,家庭关系健全,虽然父母经常不在家,可从来没在经济上对他有过短缺。冲突和不快早就停留在十几年前,连大人都不以为意地翻过,面向新的生活。   相比起方灼,他的沉闷显得那么不坚强。   他不要方灼觉得他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踌躇不决间,严妈妈推门出来,喊了他的名字,说要走了。   “你在做什么?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她问,“你今天下午几点上课?”   严烈最后在回复框里打了一句,说道:“我现在要回学校了。”   严妈妈似抱怨地说了句:“怎么跑出来玩手机?”   中年男人正好走出来,闻言调侃道:“是不是谈恋爱了?年轻人长那么帅,在学校里肯定很受欢迎。”   严父站在后面,想起什么,表情变了变,笑道:“高三生谈什么恋爱?而且他脾气闷,哪有女生会喜欢他这么无趣的?”   严烈将手机收起来,朝他们走去,笑笑没有解释。   ・   方灼帮叶云程将东西收拾了一下,等雨停了,也坐车回学校。   等她到教室时,严烈已经在里面了。   他看起来还是心情不佳,转着支笔,心不在焉地坐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教室门口,   方灼来的时候扫见了,严爸爸在办公室里和老班讲话,严烈应该是在看对方走了没有。   方灼将包放下,问道:“吃了吗?”   严烈回过头,说:“没有吃饱。”   看。方灼心道。就算明知道他刚才是出去吃饭的,“吃了吗?”还是一个万能的话题。   “还有一点材料没卖完,我做好带过来了。”方灼摸出两个饭团,拿在手里辨认了下,却发现自己分不清了。干脆递到严烈面前,让他先选。   “一个是酱香味的,一个是香辣味的。看你运气好不好了。”   严烈随手拿了一个,笑道:“我一向是欧皇。”   ・   严父这样的个头、气场,即便是坐着也很有压迫感。   他放松身体,理了下外衣,自我介绍道:“老师你好,我叫严成理。”   班主任忙道:“你好你好,我姓高。”   严成理:“不好意思,我们平时太忙,都不住在A市,严烈辛苦老师多关照了。”   班主任给他倒了杯热茶,客气道:“严烈特别听话,根本不需要老师怎么操心,反而帮了我们很多忙。有他在,我们班里的男生都好管了。”   严成理两手接过,顺势放到桌角,问:“他现在高三了,成绩怎么样?状态还好吧?”   “很好啊。”老班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我不夸张地说,只要他保持住状态,他喜欢的专业、大学,可以随便填。他对未来已经很有规划了。”   严成理点头道:“所以前提是能保持住状态。”   老班翻找夹在文件里的成绩单,想要给他看看,宽慰道:“您放心吧。严烈分得清轻重,他比大部分的同龄人都要早熟,还剩半年,我觉得没有问题的。”   严成理换了个姿势,两手交握放在腿上,语气严肃了点,问道:“他现在的同桌是个女生吗?”   班主任动作顿了下,收回手,重新坐了下来,神色不变道:“你说方灼吗?她是我们班里最努力的学生。”   严成理沉吟片刻,委婉道:“我知道A中肯定是希望更多的学生能够取得好成绩,但是,作为家长,我还是比较自私地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目标上。”   班主任说:“严烈爸爸,我觉得您可能有点严格了。他们是高三生,大部分人已经18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会因为彼此坐的距离是半米、一米,或者三米而犯错误。”   “我只是一个建议。”严成理说得很慢,带着点自己也不确定的迟疑,“他们是同桌,一起上课,一起住校。这样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他看得见严烈从食堂出来时的欢欣,也看得见他目送同学下车时的败兴。   作为一个不大合格的父亲。他有时候觉得严烈很陌生,有时候又能一眼窥破他的想法。或许这就是遗传的神奇。   ・   方灼让严烈先把饭团掰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味的,他很执意地咬了一口。   二分之一的概率,他选到了他不能吃的香辣味。   严烈的表情很难看,觉得自己的非气要来了。   他扯了扯前排人的帽子,说:“蛋糕,辣的,给你。”   沈慕思转过身,从他手里接走,一脸为难地叹道:“好吧,爸爸不就是负责消灭孩子们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严烈说:“那你还我,我去送给我的大儿子游游。”   沈慕思高声拒绝:“不要!”   方灼将另外一个还没开封的饭团放到他的桌上,大方道:“你吃这个吧。”   严烈想说不用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饿,就听方灼道:“同桌不就是为了把你错失的好运还给你吗?别难过了,快吃吧。”   严烈将要说的话全部吞回去,默默把包装拆开,吃了一半的时候,又来跟方灼道:“不是,这才不是同桌的事。”   方灼停下手中的题,耸肩道:“随便是谁,有什么关系?”   老班夹着卷子走进来,说道:“严烈,你跟沈慕思换一下位置。”   沈慕思和方灼同时错愕抬头,严烈冷冷地回绝:“不要。”   他态度强硬,班主任也没勉强,假装无事发生,让人把卷子发下去。   这是学生和家长博弈的结果,她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班主任罢了。   严烈的笔在纸上用力一划,从这之后表情一直没舒展过。   方灼心说,直男,真不好安慰。 第39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我其实是个很浪漫...)   今年的春节假期安排得比较早,元旦结束之后,学校立马组织了一次全市联考,让大家在假期前找找状态。   方灼对联考没什么概念,对省市的排名也不是那么重视。照她的感观来说,不过都是刷卷子而已,还不如班级排名来得有实感。   只要能保持中游及以上,她就肯定能上个不错的一本――来自她多年来被周围人灌输的概念。   因为是统一阅卷,这次试卷的成绩发放得比较慢。   方灼刚考完就知道自己发挥得不是很好,听老师讲过题目后有大致有数,所以没有太多期待。   数学的最后一题,她其实会做的,具体的解题思路也不算难,只是运算步骤过于繁复。   她很惨烈的,在第一次求导的时候就犯了个极为低级的错误,导致后面的数据全盘出错。   考物理的运气也不是很好,分明是不难的题目,她居然看了好几遍图示才反应过来,分析运动过程的时候还错漏了一个条件。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次考试时的状态,大概就跟水倒进了浓硫酸一样,浮在表面,噼里啪啦全炸了开来。   严烈跟她分析,说她这还是紧张,影响到了她的反应速度。不过关系不大,可以巩固克服。   相比起来,语文和英语翻车的概率就小多了。方灼第一次对这两门学科感到了欣慰。   最终英语成绩公布,方灼有史以来第一次考到了90多分。   英语老师很激动。本来以为方灼的成绩就是一辆死也拉不动的牛车,没想到一个学期内能出现那么大的提升。   而且她专门找方灼分析过卷子。方灼的进步是稳扎稳打的,瞎蒙的题目基本都没对,变化最大的是词汇量的提升和基础语法的应用。   照这样来看,哪怕什么都不做,她只要把英语作文里的单词端正地重写一遍,猜题的运气稍稍提升那么一点,分数还能往上涨个五六分,说不定就可以突破三位数的大关了。   谁能不喜欢一个勤勉聪慧的学生呢?   英语老师系统地分析完试卷,心情还是难以平复,干脆让方灼给大家传授一下她的成功经验。   那阵仗,方灼都误以为自己拿下的是全市状元。   学生们起哄鼓掌,方灼盛情难却,站了起来。   她两手垂放在桌上,反思了一遍,觉得自己的进步其实没什么高端的技术含量,哪怕进行艺术包装也找不出好听的理由,艰难总结了一句:“努力背单词。”   她说话的表情很认真,可搜肠刮肚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东西,只留下这么一句看似敷衍的话,干巴巴地杵着。   严烈带头鼓掌,适时将那阵因沉默而积蓄起来的尴尬驱散出去。   方灼松了口气,又说:“谢谢大家。”   严烈指了指自己示意。   方灼赶紧补充道:“哦对,还有找一个好同桌。”   英语老师大笑,回忆起一件事情,趁机说了起来。   “我知道,高二组的一个老师跟我们提过。他说元旦的时候正好轮到他值班,晚上八点多,他在学校里碰见两位学生,大冷天的坚守在路灯下背单词,让他大为感动。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们!”   两人没有反驳,英语老师又玩笑了两句,正好下课铃响了。   下午老师们要去集体开会。   英语老师在电脑里拷了个电影片段,让他们摘抄一句里面有印象的台词,然后自选一个与电影相关的主题,写成小作品交上来。交代完就匆匆离去。   电影放的是什么方灼已经无暇顾及了,舒缓的背影音乐一响起,长期睡眠不足而导致的疲惫让她快速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自习时间已近尾声,她赶紧拿出本子,想要记录一句。   电影的镜头拍摄得十分唯美,但因为前面缺失了太多情节,方灼无法看懂。   屏幕中出现的是一片金黄色的沙滩,被拍打起来的白色海浪,以及在海边奔跑的人。   画面淡然而美好。方灼下意识地想起严烈当初说过想去海边看看的事,扭头朝他看去,发现他果然看得很认真,整张脸都在屏幕的反照下泛着蓝色的水光。   此时旁白音响了起来,电影的女主用一种慵懒而平静的声音吟诵道:   那天和他一起潜入海水,看着水面上的波光,我才意识到,原来在我的春天里,太阳也会开花。   方灼品了品,觉得这话十分有意境,且很有东方人的浪漫。与她曾经的太阳桂花的设想不谋而合,决定摘抄下来。   可是句子太长了,她没有记住,写了两个单词,去寻求严烈的帮助,让他复述翻译。   严烈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帮她写了出来,写完后意有所指地问:“你知道这话含蓄表达了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方灼说得理所当然,“我其实是个很浪漫的人。”   浪漫到骨子里,才会做那么浪漫的梦。   严烈:“……??”焊死的钢铁直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方灼无视了他表情中的不赞同,问:“那你摘抄的句子是什么?”   严烈顺手拿过一旁的本子展示给她看。   只有三个单词。   “You complete me.”   方灼读了两遍,不是很能理解,问道:“你完整了我?是指男人女人各自只有一半的那个说法吗?”   “你的浪漫呢?”严烈撇嘴,勾勾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方灼觉得他古怪,套路多,但还是将耳朵贴了过去。   “这句话的意思是,”严烈在离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一字一句地解释道,“你完整了我的人生。”   清朗而干净的声音敲打过来,让方灼有片刻怔神。喷洒出来的热息有一部分扑在她的耳朵上,她觉得自己的皮肤跟火一样烧了起来。   方灼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耳朵,与对方拉开距离,拖着长音回了个“哦”。   灯光还暗着,空气还冰凉。那些不正常的悸动很快平息下来。   过了会儿,方灼迟疑地问道:“我俩摘抄的主题是不是有点不对?他们也是这个调调吗?”   严烈说:“管它呢。”   他不管太阳在春天是不是会开花,他现在觉得自己的烦恼就跟冬天里的花一样。你觉得它已经消失了,它又会在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   等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的都是。   他烦恼的春天,要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正式到来了。   一个多星期的寒假,方灼不能再住校,会跟叶云程回家。   而他也不能再找借口,得回到严成理的家里,做一个沉默寡言的优等生。   还没开始,他已经觉得这个寒假过于漫长。 第40章 一颗小太阳(“我现在是不是变得野心勃...)   方灼这边才刚放假,叶云程就提前谋划着年货了。   他的小摊子看起来成本低,实际前期投入不少,起码对他来说超出他的预期了。   房租、搬运的货车、水电费、餐具费、小牧的工资……各种乱七八糟的花销加起来,几乎清空他的存款。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连买菜的钱都要精算到个位。购置材料时强迫性地反复确认天气预报,以确保第二天出摊不会碰上下雨,导致食材囤积,隔夜后只能丢弃。   一直到了春节边,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他也不需要再购置什么新的工具,才总算攒下来一点钱。   方灼背着包回来的时候,叶云程正坐在客厅里面记账。   他做事习惯有条理,硬币按照大小叠放得整整齐齐,账单上的字也写得端端正正,比方灼的卷子要整洁多了。   等他将支付宝里的零碎收支也记录上去,放下了笔,方灼才开口问道:“怎么样?”   叶云程看着两列结尾的数据,憋了憋,说:“快回本了。”   方灼将包放下,笑说:“是好事的。”   “对,是好事。”叶云程说,“小推车升级花了太多钱。但是从会计的角度来说,这笔钱应该要算成折旧,分摊到后面的月份里。所以我们是盈利的。”   他的小推车本来是从别的地方淘来改造的,没有加热的功能,用了一段时间觉得限制太大,决定换个完整版。这样明年他就能卖热食了,也不用再忧虑食品保温的问题。   因为他注重品质,现在饭团的口碑很好,增加一些商品选择,相信销售额可以稳定下来。   “如果我们能租个小店面就好了。”叶云程展望道,“那样我们就能上外卖了,可以拓展客源,而且不用怕下雨。”   奋发的小草在茁壮成长的时候希望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似乎是每一个国人刻在骨子里的追求。   叶云程抬起头,自我调侃道:“我现在是不是变得野心勃勃?”   方灼笑出声来,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说:“一点点而已。”   “那我再多一点点。”叶云程眉眼弯弯地同她说笑,“明年我们先实现温饱,攒出学费。等你上大学以后,我跟你一起进步,看看能不能在你学校两公里以内租到店铺。”   方灼坚定地说:“会有的。”   叶云程重新拿起笔,将本子翻到后面一页,把这个想法记录下来,提醒自己。   他问:“那灼灼在新年前有什么小野心吗?”   方灼想了想,说:“有一个不算大的目标。”   “是什么?”叶云程笑道,“考上A大?”   “想攒钱,买个仿生假肢。”方灼睫毛下阖,羡慕地说,“我上次在街上看见一个,特别厉害,能自由行走,跟正常人一样,还能跑步。”   叶云程愣了下,回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目光越来越柔和,随着鼻翼翕动带上一点水光,上前用力抱住了方灼。   “现在的技术真厉害啊。”方灼趴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道,“什么都能改变。”   叶云程轻声道:“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么厉害的人。”   方灼点头:“嗯。”   两人静静抱了会儿,叶云程将她放开,抬手擦了擦眼角。   方灼想把桌上的零钱收起来,被他抬手按住。   “我还没分完。”   方灼困惑说:“分什么?不攒起来吗?”   叶云程笑着摇头,将账本递到中间,示意她看后面的计划项。   “钱赚了,该花的还是要花的。”叶云程说,“补助金前两天到了,然后你刘叔帮我们申请了一些春节的慰问品,米啊、油啊,还有一床被子。你过两天回去记得领。”   方灼应道:“好。”   叶云程问:“现在天气冷了,咱们家的被子还是不够,我得给你和严烈买床新的。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被套?烈烈呢?”   方灼听他提起严烈,不由就想起自己准备离校时,严烈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所有的人都在欢呼庆祝,迫不及待地涌出校门,只有他拽着方灼书包后面垂下来的一根黑色布袋,说了半岔话:“如果你有钱了……”   如果她有钱了,怎么的?   这句话其实不应该用“如果”,而应该用“以后”。   但是严烈没说完整,大概是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形容。   他当时的眼神,有那么点落寞孤独的味道,和他平时不大像。   “灼灼?”叶云程见她发呆,喊了两声,“想什么呢?”   方灼回神,“严烈应该不跟我们一起过年,他爸妈回来了。”叶云程点头,却没把那条划去,只是问:“他爸妈在A市住多久?”   “我不知道。”方灼说,“我问问。”   她拿过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对面很快回了。   严烈:过完年。   严烈:舅舅真好,但我可以自带被子,不用破费。   方灼:你现在在哪里?   严烈:我跟蛋糕、班长他们在打球,晚点去烧烤,再晚点去看电影,你要加入我们吗?   很好,生活十分丰富。   方灼心说,果然是她的错觉。   没过一会儿,严烈那边又发来一条短信。   严烈:安全到家了吗?   方灼:我在A市过年,早就到家了。   小牧去他大伯家过年了,房间空了出来,方灼正好可以住下。   年三十街上的行人会多很多,叶云程想再卖一天。   他知道饭团在这一天不会紧俏,倒是零食、奶茶之类的很受欢迎。经过多番考虑,决定改做卤味。   叶云程花大价钱买了十几斤猪蹄、鸡腿、鸡架等,配上一些素菜,从前一天中午开始处理,晚上上锅炖煮,第二天大早直接跟方灼推出去售卖。   卤味制作麻烦,但是贩卖简单。而大年三十这一天,受节日气息的影响,路人们都比较喜气。   好些人看见他们一大一小地站在彩灯下面等待,不由自主地就上前多买几块,让他们能早点回去过年。   加上那锅卤味炖得确实香气十足,叶云程在附近又混了个脸熟,两人六点多钟出的门,不到十点东西就卖完了。   这一天赚的钱比以往都要高很多,尤其方灼还收到了一个小朋友送给她的氢气球。   她把气球绑在车头上,兴冲冲地推着回了家,跟叶云程一起准备年夜饭。   两人一个做饭,一个打下手,配合默契。可因为厨房器具太少,一直忙活到了六点才吃上晚饭。   他们的胃口都不大,吃了几个饺子差不多已经半饱,桌上的鱼、猪蹄都没怎么动过。   而且因为不怎么擅长找话题,这顿饭虽然吃得温馨,却有点安静。   方灼觉得主要是没有春节晚会做背景音的缘故,少了主持人的问候,就少了灵魂。再不济一起吐槽节目也可以热闹一点。   叶云程忽地感慨了一句:“烈烈在就好了,这里好几样他喜欢吃的菜。”   “我也喜欢。”方灼说,“就是吃不下了。”   叶云程放下碗筷,笑说:“没关系,明天我们不煮饭,肯定能吃完。你饿了再吃,别撑着。”   叶云程由于昨晚没有时间睡觉,吃过饭后不住发困,先回房间休息。   方灼坐在客厅里,借着灯光看书,然而没学多久,注意力总是被楼上传来的歌声所打断,干脆拿出手机玩一会儿。   她想了想,给严烈发去一条短信。   方灼:你年夜饭吃了吗?吃的什么?   严烈没回。   等了十几分钟,严烈还是没回。   方灼按照教程,下载了一个消消乐打发时间。   玩了半个小时,切换到短信界面,发现严烈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方灼皱眉,换了个姿势,去应用商店里载了个扣扣。 第41章 一颗小太阳(失踪人口终于回归。...)   严烈的这一天,简直可以用灾难来形容。   早上,跟严成理有合作关系的供销商上门拜访,带了一堆礼物。   严烈本来在书房玩电脑,被严成理喊出来会客。   双方围绕着茶几,恭维又热情地开始攀谈。严烈坐在一旁,对着电视里莫名其妙的节目无聊发愣,在对方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及时应上两声,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克制着烦躁,没有流露出来。   这是灾难的开始。他当时就觉得这一天不会好。   下午,精心打扮过的两人带着他出门吃年夜饭。   他们提前在酒店订了个包间,和自己相熟的几位朋友一起吃饭。   酒桌上的时间过得特别缓慢。一群人大声说话、互相敬酒。觥筹交错的喧哗中笑得面红耳赤,说着多年未见后的青春回忆,只是严烈一个人与这氛围格格不入。   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夹着面前的菜简单吃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又安静等了半个小时,拿出手机和赵佳游匹配打游戏。   同桌有个年龄跟他差不多大的女生,坐在他不远处,眼神时不时往他这边瞥来,问了几次他要不要饮料。   严烈在努力保持自己心态的平和,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对方想要搭话的心情。   同桌的叔叔帮忙介绍了下,严烈装不下去,才抽出精力,跟她互加了微信,   女生问:“你今年高考吧?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严烈感觉今天连游戏都不是特别顺利,和赵佳游一个队伍,匹配到了很坑的队友,接连战败。他抿着唇角,过了两秒才回答:“A大。”   “A大是不错,但B大更好吧?我听叔叔说你的成绩不错,你有考虑去B大吗?”女生单手支在桌上,侧着身和他说话,“叔叔的生意不是主要集中在B省吗?我也在B省上大学。你要是来的话,说不定学姐能关照你。”   失败的字样在屏幕中亮起,严烈憋闷地吸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她,回道:“我喜欢A大。”   “为什么?”女生问,“你对A大有特别的情怀吗?”   严烈说话的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只知道他这人不是非常亲切。   他盯着屏幕中的游戏界面,言简意赅道:“嗯。朋友都在这里。”   严成理注意到这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他就是这性格,不喜欢说话,只喜欢读书。特别闷吧?”   几人笑起来。严烈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抿紧。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父母在一起,情况总是会变得很糟糕。   他没有办法从彼此的相处中获得一点温情,只有应付的疲惫。   而两位长辈也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如果他露出一点不高兴,他们会更加奇怪地表示:“你为什么要生气?”   仿佛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在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规则进行交流。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严成理喝醉了。   他太久没回A市,一回到这个地方就想起自己当初创业失败的惨淡经历。   男人大概就是这样,成功后重新面对曾经的挫折,会有种特别的慷慨,很容易情绪激昂,跟人畅谈过去。似乎这样就可以弥补年轻时的抑郁。   但是严烈对他的过去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叫了代驾,把脚步虚浮的人架进车里,关上车门。   密闭空间里的酒精味道逐渐加重,严烈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脑袋阵阵地发疼。   严妈妈脱下外套,靠在椅背上醒酒。   车里的暖气缓缓吹出,使人越加困顿,   玻璃外的街道张灯结彩,目之所及全是红色的灯笼与庆贺的对联。   路过红绿灯时,一行人穿着喜庆的新衣服,结伴从人行道上走过。   这一天,这个世界,好像哪里都有很热闹,突显得他像个异类。   等车到家门口,严成理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严烈叫了他两声,他只挥挥手,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严烈没有办法,背着他回到房间。   严妈妈紧跟着进来,叹了口气,按着额头舒缓酒气,吩咐道:“你帮忙照顾一下你爸,我先去洗个澡。”   严烈沉默地将人放到床上,给他脱去衣服和鞋子,再把他的领带解开,拿了条湿毛巾给他擦脸。   喝醉了的人手脚特别沉,猛然间的一个挣扎力气又很大。严烈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所有的好心情零落殆尽,在X的负半轴朝着背离零的方向不断坠落。   太糟糕了。   真是糟糕的一年。   他完全不需要这两个人放下工作,牺牲事业的“辛苦”陪伴。   小时候都培养不起来的感情,为什么会觉得人长大懂事之后,就可以无条件地给予呢?   严烈走到阳台,用水泼着洗了把脸。   冰冷的液体带走他的体温,也麻痹了他的触觉,冷到颤栗的呼吸迫使他压下胸口的火气。   等他闻不见身上那股酒味,才停止这种自虐般的行为。   手指已经红肿起来了,僵硬得难以动作。   他背考在阳台的墙上,沉沉吐出一口气,摸出手机尝试解锁。   屏幕上留着方灼的两条短信。   第一条是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刚出酒店的时候。   第二天是一刻钟之前,上面写着一串扣扣号码。   严烈在号码上停留了片刻,回过神来,惊讶地选择复制,黏贴到软件的寻找功能中。并在点击确定按钮后,搜到了一个叫“小太阳”的用户。   对方的头像是一个卡通版的太阳,那神似假笑的表情十分得具有灵性,严烈盯着看了许久,诡异地觉得好笑。   等他切换到主界面,对方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君有烈名:灼?   小太阳:烈?   严烈有点兴奋。   他再也不用为方灼发一条短信要一毛钱而觉得心痛了。   于是他接连发了好几个表情,以表示自己的快乐。   方灼大概受不了他的刷屏,发了一个省略号。   严烈松开手指,耐心等她打字。   小太阳:你在干什么?   严烈转过身,对着窗外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没多久,方灼回复。   小太阳:不要发照片,流量不够。   君有烈名:……   好的。还是一样要扣扣索索。   严烈笑了出来,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将颓丧之气消去。   君有烈名:太讨厌别人喝酒了,过年为什么非要劝酒?喝醉能有什么快乐?   方灼看着面前的一碗炖黄酒,很难客观回应他这个问题。   叶云程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见她发愣,催促道:“快喝呀,趁着喝。我差点忘了,还好做梦的时候想起来。鸡蛋炖酒特别补身体,这可是你刘叔自己家酿的黄酒,味道香甜醇厚。喝完早点睡,趁着假期好好休息,好吗?”   方灼皱着眉头,违心地输入回复。   小太阳:是的,一点都不清醒。   君有烈名:你怎么载扣扣了?   小太阳:舅舅要去睡觉了,把手机借给我,让我掐12点帮他发几个祝福。   小太阳:过12点我就把扣扣卸载了。   严烈哭笑不得。   感情这还是个限时功能。   君有烈名:那不是要很多一毛钱?你不如把软件留下来,加他们的扣扣送祝福。   小太阳:【愁苦】   小太阳: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短信有套餐,每月可以免费两百条。   君有烈名:??   小太阳:所以我也可以给你发一条。   小太阳:但是不能发很多,因为没时间数,如果哪天发超了我会很难受。   君有烈名:谢谢你啊。   小太阳:我不是小气。   这话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方灼决定转移话题。   小太阳:听说12点市中心有烟花表演。   严烈下意识地朝天空望去。   月明星稀,天色不是墨黑,在灯火的映衬下,透着微微的蓝。   隔着丈量不清的距离,隐约的欢笑声传了过来。   他有一种很迫切的,想跟方灼分享的心情。至于分享什么,他一时形容不清。   小太阳:我这边好像看不到。   小太阳:到时候你可以给我发【一张】照片。   她的重点圈得很到位。   方灼拿着手机,等严烈回复。   可是这回明明不是短信,严烈依旧没了回音。   小太阳:你是不是网络不好?   五分钟后,对方还是没有消息。   方灼盯着聊天框顶部的“手机在线”陷入沉思,将聊天框往前推了一点,确认自己刚才应该没说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   小太阳:后天小牧回来,我就要回乡下了,到时候给你看鸡祥物的照片。   方灼等不到回复,将界面切换到消消乐上,通了两关切回来,发现严烈还是没有给她回复。   这是报复吧?   肯定是的。   连曾经最爱的鸡祥物都不关心了。   她决定以后跟严烈发短信,末尾要多备注一句:“下条我可能不回复了,不用等我,因为短信很贵。”   这样就不会伤人。   方灼拿着手机走到窗台上。   他们这一片不是繁华区,所以不算热闹。小区里现在也没多少人影。   她试着寻找了下市中心的方向,对照着导航的距离,再一次确认,想要在这个方位看见烟花几乎没有可能,不由叹了口气。   虽然她原本并没有很期待,但是严烈不理人后让她莫名得上了心。   方灼挑出刘侨鸿的联系方式,提前给他发送祝福。   方灼:刘叔刘叔,新年快乐。   刘侨鸿:灼灼?你也新年快乐~代我向你舅舅问好。   方灼:刘叔,你在干什么?   刘侨鸿:我在放假!刚刚吃完饺子,哈哈哈!   隔着屏幕,方灼都能感受到他的快乐。   楼下忽然闪起了一道白光,左右挥动,吸引了方灼的注意力。   她踮起脚尖朝下看去,还没看清,对方就不晃了。   紧跟着方灼的手机震了一下,失踪人口终于回归。   君有烈名:我带你去看,快下来。 第42章 一颗小太阳(我倒是可以分享一点我的好...)   方灼随意换了双鞋子,快步跑下楼。   刚打开防盗门,严烈就冲过来拽住了她,带着她朝小区门口的方向跑去。   方灼感觉冷风倏地从身边穿过,拍在脸上的寒气叫她止住了要说出口的问话,眼神往边上一瞥,看见了停在不远处路灯下拖着虚影的脚踏车。   “来不及了!”严烈看了眼手表,“打不到车,我骑自行车过来的!”   他额头沁着薄汗,脸颊却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亢奋还是因为闷热。   利落地翻身上车,单脚支在地上,回头见方灼还呆愣愣地站在边上,又长腿一跨走了下来,快速解下围巾,往方灼脖子上绕了两圈。   “出来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夜里风大。”严烈整理了下围巾的边角,将她的头发捋出来,“好了!快出发!”   围巾上还残留着严烈的味道跟温度,方灼吸了口气,有种被包裹的恍惚错觉。纵然放缓了呼吸,从软绵布料上反扑回来的热气,还是快要麻痹她的神经,不待思考清楚,人已经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严烈等了等,将手套戴上,还是没等到方灼下一步的动作,不由提醒道:“你抱着我呀,不然我总担心你会掉下去。”   他回过头,面容被说话时喷洒出的氤氲白雾遮得朦胧,玩笑着问道:“我是哪里不能给你安全感了?”   方灼将围巾往上扯了扯,挡住半张脸,这才慢吞吞地抱住他,生硬催促道:“速度。”   ・   放烟花的地方在人民广场附近,面向靠江的方位,骑过去差不多要二十来分钟。中间会途径一座钟楼。   从钟楼前路过的时候,方灼看见上面的指针显示着“11:10”。   这条街道附近此刻没有多少行人,但继续前行就可以通往市区中心的繁华商场,远远已经能看见高耸大楼上亮着的璀璨灯光。   在即将抵达某个红绿灯路口的时候,严烈忽然靠边停了下来。   方灼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一位穿着荧光条纹制服的交警正站在前方的路口,朝他们这边频频张望。   严烈撑住车身,头脑冷却后说了一句:“糟糕。”   方灼:“?”   “自行车好像不能带人。除非是学龄前儿童。”严烈回头,分明心虚,还敢面不改色地问出口,“影后,你觉得交警哥哥他能信吗?”   方灼:“……”   烈烈一思考,灼灼就害怕。   “不是,”方灼问,“你以前不知道?你是故意的吗?”   严烈喊冤道:“我真的是刚想起来,我的脚踏车后座一般不带人!你是难得一位。”   这种场景,这种处境,方灼实在很难高兴。   好在交警小哥见他们自觉停下,没有朝他们过来。大年三十免了他们一张罚单。   严烈将车搬到路边锁了,看了眼时间,觉得还够,又拉起方灼开始奔跑。   从交警小哥面前经过时,严烈挥了挥手,大声喊道:“谢谢同志,新年快乐!加班辛苦了!”   交警小哥笑了下,送他个“下不为例”的眼神。   从街口到大桥,大约还有两公里的路程。但附近一圈都是低矮的建筑,他们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段,届时就可以看见江面上的烟火,顶多只是观赏位不佳。   方灼迎着夜风奔跑,身上开始热得出汗。她示意严烈放缓速度,顺着逐渐汇聚起来的人潮往大桥走去。   严烈步子迈得很大,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目光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与浩瀚深邃的夜空中流转,一直没往方灼的方向扫视。   他眉眼间都是焕发的容光,神采奕奕,看着心情轻快,到现在也没有松开方灼的手,像是全然忘记了这件事。   方灼配合着他的步调行走,大脑在松弛下来的节奏中恢复运转,看着街边的一对男女在拿着手机拍照,找他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严烈理直气壮道:“你不也经常不回我的信息?”   这下方灼敢肯定了,严烈就是在报复。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斤斤计较。   方灼抗辩道:“我真的不是因为小气,”   “我相信。”严烈的演技太拙劣了,前面的三个字说得极其虚伪,他补充说,“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小气。”   你是。方灼在心里吐槽。   等他们到桥边时已经是11点45分,零点的时候烟花会在对面燃放。   此时桥边等了不少人,严烈拉着方灼往汹涌的人群中跑去,找了个相对的高点,站在斜坡上等待跨年的到来。   方灼摸出手机,又看了眼时间,问边上的人道:“你怎么会有时间到这里来?你不用陪你爸妈跨年吗?”   “他们都喝醉了。”周围的嘈杂声太过吵闹,严烈靠在方灼的耳边,问,“你刚才有在我身上闻到酒味吗?”   其实刚刚骑车的时候靠得近,方灼确实有闻到一点点,但她想起严烈对酒不加掩饰的厌恶,怕他当场耍脾气,就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反正今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还有不到几分钟就要结束了,她现在多说几个善意的谎言,不会带到新的一年去。   严烈皱眉,有点可怜地道:“在看见你之前,我今天一天都过得特别不幸运!”   方灼说:“我倒是可以分享一点我的好运给你,虽然我也没有多少。”她的幸运值,都是在遇见严烈之后开始积累的,最近似乎涨得尤其快。   严烈盯着她的侧脸,问道:“就像你只有不到200块钱,但是可以请我吃二十块钱的午饭吗?”   方灼严肃道:“男人,你要的太多了。”   严烈放肆大笑。   离零点跨年还剩下最后一分钟。桥上的人们变得更为激动。许多人拿出手机,对着最后的分秒进行倒数。   严烈笑累了,认真对着方灼道:“谢谢。在看见你之前,我真的不是非常高兴。我还以为今年就要这样落幕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个新年愿望吗?”   方灼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可以吗?”严烈软声同她请求道,“不难,不花钱,也不可以吗?”   “我要给你养鸡,要陪你去看大海,给你买生日礼物。现在还要答应你别的愿望。”方灼一脸愁容,忍无可忍地喊道,“你对我怎么有那么多的要求?就不能一个一个来吗?”   严烈愣了愣,眼中光芒闪烁:“你都记得吗?”方灼说:“现在清零了!”   “不行!”严烈很大声地道,“存档!存死档!你要是忘记了我就每天给你读取一遍!”   “你自己都忘了!”方灼很生气地道,“你还记得你的鸡祥物吗?我当时就说不要买!”   烟火在那一刻撕碎夜的漆黑,冲刺着飞向空中,在最高处炸裂出无数的火花,带着红黄蓝绿的炫丽彩光,照亮整片夜幕。   旧年的尾末在欢呼声中离去,新年的伊始又在光耀中迎来。   严烈很大声地笑,抬手捂住她的耳朵,在车辆穿行的鸣笛声、这个城市的喧哗声里,嘴唇张张合合地和她说话。   方灼什么也听不见,追着烟火的轨迹抬头仰望,看着无数星河一般的光点向下坠落,又在半空湮灭,张着嘴发出震撼的感慨。   世界在她第一次看见的烟花表演中明亮了起来,又在第一个陪她跨年的人身边变得寂静无声。   她循着光的方向,最终将视线落在严烈的脸上,对方漆黑的瞳仁里此刻全是焰火的余光,皓曜炙热地与她对视。   她辨认着,听到严烈似乎在对她说“新年快乐”,最后定格在一个率真又灿烂的笑容。   挫折下的疼痛、生活的心酸、未知的恐惧、曾经有过的不甘或委屈……所有琐碎而无用的事情,都在这一刻退出了她的记忆库,给严烈的未完事项腾出了记录的空间。   方灼战败妥协道:“开始存档了,所以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第43章 一颗小太阳(“等你有钱了,家里介意多...)   冲动和任性是青春的附赠品,在方灼出生后的第十八个春节,迟到地出现在她生命里。   在这之前,方灼不会因为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出现在城市的陌生角落,不会纵容自己去满足那么多无用又奢侈的喜好,也不会在深夜里陪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散步半个小时乃至更久。   这些似乎都是严烈的特权,他拥有很多天真。   数不清时间的分秒,各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出现成片空白无法填满的预期……这些都是方灼这个迟到青春期的后遗症。   然而等到天边的最后一点冷火湮灭,万千星辰被烟花燃放过的白尘笼罩,严烈还是没有说出他的愿望。   人群散去,如海面滔天的风浪平止。   严烈的声音又一次变得清晰,“不是愿望,是目标。”   他的头发被江边的风吹得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弯着眼睛道:“等哪天实现了我就告诉你!”   方灼无语道:“那你为什么现在给我预告?”   严烈不负责任地说:“为了考验你的耐心!”   方灼笑着问:“你想我考验一下你的耐揍吗?”   严烈转身就跑。   跑了一段路,他又回过头,借着距离掩饰,嬉笑着问:“对了,放假的时候,我问过你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方灼道:“快说!”   严烈混不正经地问:“等你有钱了,家里介意多养一口人吗?”   方灼沉默片晌,认真看了他一眼,说:“笨蛋。没钱也能养得起一口人。”随即皱起眉头,懊恼道:“但是你有点贵。”   严烈大声反驳:“我没有!你胡说!”   ・   路灯穿过婆娑的树影,女生走在林荫道的光影下,垂眸在微信上打字。输入一行,想想又删除,只发了一个表情包。   她边上的朋友靠过来问:“你在给谁发信息?”   “没有谁,今天在饭局上遇到的一个弟弟,我爸朋友家的小孩。长得还挺帅的,就是特别高冷。”女生退出聊天界面,又在另外几个群里发了几句祝福,随口道,“明年要上大学了,我推荐他去B大,他一直对我爱答不理。”   朋友兴味索然,说道:“现在才高三啊?这个年纪的男生高冷有什么独特的吸引力?高三已经够沉闷了。”   女生笑了一下,抬起头道:“我知道你只喜欢帅的。”   “我喜欢开朗有趣一点的,可惜这种男生很多都是中央空调,没法儿认真谈恋爱。”朋友用手肘撞了下她,朝着前方点了点下巴,小声道,“你看对面那个小哥哥,刚才和我们一起看烟花的,我观察他很久了,不知道现在读大几。”   女生顺着方向望去,看见一张几小时前刚见过的熟悉面孔。对方那跟“高冷沉闷”无缘的脸上此时带着清爽和煦的笑容,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好意赠送给他面前的人。   双方有片刻的视线交汇,对方应该也看见她了,或许是没认出来,或许是没放在心上,下一秒很快移开,继续跟面前的人说话。   两人呼吸时飘出的白色雾气在空中交融,踩着细碎的橙光缓缓踱步。和谐温柔得甚至有点不真实。   女生怔神稍许,重新切回到刚才的聊天界面,将表情包撤回,并装作无事发生地删除了聊天框。   朋友余光瞥见她的操作,揶揄道:“怎么了?发现高冷的男生没有阳光的男生富有吸引力?”   女生面不改色道:“没什么,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还太小,不能让他误会,耽误他的学习。”   “这倒也是。”朋友叹道,“找不到捧在手掌心的人,不如我们去买杯奶茶?”   ・   严烈不想回家,方灼只好领他回去。两人在半路找到了抛下的自行车,推着去往叶云程的出租屋。   严烈今天晚上没吃多少东西,此刻火气散去,觉得饥肠辘辘。   方灼让他在桌边稍等,端着饭菜过去加热。   锅里才刚倒上水,叶云程就穿着睡衣出来了。   “舅舅,我吵醒你了?”严烈站起身道,“新年快乐!”   叶云程睡眼惺忪,惊讶过后笑道:“新年快乐,你怎么这么晚来这里了?”   严烈乐呵呵道:“过来蹭顿饭!”   叶云程在桌边坐下,问道:“吃过饺子了吗?冰库里还有没吃完的,可以现在给你煮。”   严烈挽起袖子说:“好啊。我自己煮。”   叶云程拉开冰箱门,给他指明位置,把饺子拿出来。   “哦对了,还有鸡蛋酒。”他想起来,热情推荐道,“冰箱里还剩半瓶黄酒,我给你打个鸡蛋进去炖一炖。”严烈急忙推拒道:“我不喝酒!”   叶云程问:“你是酒精过敏吗?”   严烈含糊地说:“倒也不是。”   “那就只喝一点,这个很补的。”叶云程温声细语地道,“甜甜的,跟普通的酒味道不一样,很好喝。不信你问灼灼。”   方灼打开油烟机,作证道:“真的很好喝。”   严烈还在想怎么拒绝,叶云程忽然抬手摸了下他的脸,陌生的感觉叫他打了个激灵。   他克制着没躲,就见叶云程脸上满是担忧,嘟囔着道:“吹风了你们两个,在外面玩得那么晚,脸都冻僵了,那更要驱驱寒。喝一点啊。”   严烈嘴唇翕动,没法思考更多,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两个灶台都点上了火,酒精的味道慢慢从蒸锅的缝隙中溢出,和严烈以前闻过的不同,带着一丝甜味的清香。   方灼站在洗手台边看火,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严烈喜欢吃甜的。”   叶云程说:“是吗?”   “是的。”方灼很肯定地说,“还喜欢吃蛋糕,你以前给我做的甜点就是他吃的。”   严烈:“……你是在告状吗?”   “这有什么?喜欢吃舅舅给你做。”叶云程将所有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灼灼喜欢吃辣的、咸的,喜欢吃肉,舅舅也给你做。”   方灼回头,露出个得逞的笑容。严烈很少在她脸上看见那么幼稚的表情。   他虚靠在冰箱门上,感觉烘烤到了灶台的暖意,心里不解地想,这个家怎么那么暖和?这个地方他真的特别喜欢。   饭菜热好后,冒着热气端到桌上。   方灼跟着吃了点,叶云程不饿,没有动筷,但也不离开,坐在边上看着他们吃。   他问:“今天晚上回去吗?”严烈犹豫了下,说:“不回去了。”   “那你睡客厅还是跟舅舅一起睡?”叶云程说,“你的床垫还在这里呢,明天给你送回去?”   严烈说:“我睡客厅吧。床垫也留着吧,给我留个坑位。”   叶云程伸展了下手臂,笑道:“那舅舅以后得租个大点的房子咯。还有你和小牧,咱们家人多啊。” 第44章 一颗小太阳(所以你会耐心地获取我的好...)   严烈将自己的床垫搬到客厅里,挑了个靠近窗户的位置,这样掀开窗帘,就能看见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从高楼的背面升起。   方灼给他抱来了两床新买的被子,并协助他铺好床铺。   等他们收拾完,已经是深夜两三点了。   就算有两层棉被,在他们这个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依旧会有些阴冷。加上没有热水袋,躺在床上,要过许久才能将手脚暖和起来。   还好刚才喝了点酒,酒精在他的身体里游走发热,为他抵御了一点寒冬的侵袭。   严烈没脱外套,靠坐在墙上,摘掉手套按动手机。   过了生物钟,方灼此时全然没有困意。可被子外面的空气冷得刺骨,她缩成一团不想动弹。   放在桌上的手机不停震动,紧跟着墙的对面传来三声小心翼翼的敲击,想也知道那个半夜找人聊天的奇怪家伙是谁。   方灼本来想装作自己睡了,犹豫许久,还是将手机拿过来扫了眼信息。   君有烈名:你睡了吗?   小太阳:?没有。   君有烈名:聊聊?   小太阳:冷。   君有烈名:你钻被窝里面打字,过会儿再冒出来缓口气。   方灼心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可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不到几分钟就变得冰冷僵硬。   小太阳:你不能睡觉吗?   君有烈名:我睡不着。   小太阳:?   君有烈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言简意赅?扣扣发文字不废流量。   可是它废手!   君有烈名:我今天第一次喝酒,怎么它还能醒神吗?我现在特别亢奋。   君有烈名:你说我是不是醉了?   小太阳:你没有醉。   小太阳:但你确实是在耍酒疯。【头秃】   君有烈名:【嘿嘿嘿】   君有烈名:我刚刚刷网店,刷到了一家卖鸡窝的,为什么要给我推这种店?   君有烈名:【图片】你觉得阿秃会喜欢吗?   那是一个草编的鸡窝。   阿秃会不会喜欢方灼不知道,但方灼已经发现严烈对鸡祥物的爱十分的塑料。   偶尔想起来就给它买个房子,想不起来连它是公是母都不在意。   再也不会被他欺骗了。   方灼用无言表示否定,希望严烈自己参悟。   手机还在震动,随着亮起的屏幕一条条地往外跳信息,在这寂静的夜里不断挑战方灼的神经。   君有烈名:其实我是想给你挑一个新年礼物,但不知道你会收什么。   君有烈名:不知道你会不会收,不知道你愿意收什么,但是我想送。   看着还怪委屈的。   见对方一点都没有要停止的架势,方灼忍不下去了。从床边抓过外套,披到身上,冷得瑟瑟发抖,又赶紧抱住被子快步跑出房间。   她出来时,严烈正在往手心哈热气,抬头看见她,坐直了上身,笑道:“咦?你感受到我的召唤了吗?”   方灼说:“你太烦了!”   叶云程已经睡了,两人说话放得很小声。   严烈往边上挪了点,把自己的被子卷起来,给方灼腾了一点空。   方灼坐下,无奈道:“说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严烈继续低头打字。   方灼想把他的手机夺走,好笑道:“有什么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我没拿手机出来!”   严烈说:“我在找我的待办事项清单,还有我的购物车!”   方灼起身要走,严烈赶紧将她的被子拽住,认错道:“好吧,我不找了。”   两人安静地坐着,身后是静谧无边的夜色。   严烈酝酿了会儿,叹了口气,坦白道:“我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天。”   方灼说:“你聊。”   严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无法思考。   方灼在边上的时候,给他机会,他却无法思考。觉得只是这样坐着就很好了,担心太过放松,会说出什么奇怪的、不合时宜的话。   方灼等了片刻不等他开口,放缓语气,主动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你就算在自己家里打地铺,也比睡在这个地方舒服吧?”   严烈愣了下,数息后才答:“不想回去。”   “你要是觉得不高兴可以不回答。”方灼没有转头看他,用平静得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问,“你爸妈对你不好吗?”   “没有哪里不好……”严烈后仰着头,沉吟道,“说不清楚。”   方灼不懂正常的家庭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她知道,显然,那是一个不受严烈喜欢的家庭。   她想起上次跟严成理打照面时,严烈那近乎失态的表现,照着回忆仔细分析了一遍,觉得严成理大概是一个不懂交流、比较独断的人,连严烈那么厉害的人都没有办法处理。   方灼问:“你和他说过吗?你不喜欢。”   身边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在方灼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才低沉说道:“没有办法说,他们不理解的。”   方灼迷茫道:“是吗?”那方逸明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片刻后,严烈轻声道:“我跟你说,但是到了明天,你要全部忘掉。”   方灼说:“好。”   严烈:“听不懂的地方也不可以问为什么。”   方灼:“行。”   严烈斟酌着,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描述。   “他们有很多重要的事,全部都排在我的前面,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到半夜的时候,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他们总是有很多过来人的经验、苦衷,不将小孩子的情绪放在心上。   “生活所迫”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这样他们就有权力可以不去谅解他,却能要求他来谅解自己。   可他本质也是个自私的人,他没有办法那么豁达。   “人在低谷的时候做什么都不顺利,他们会借着酒劲争吵、打闹,砸家里的东西。可是在数落对方的时候又会表现得特别清醒。我不知道酒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把人只剩下坏的一面。”   方灼也没喝醉过,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敢于让理智出走,到无法自我控制的程度,但直觉应该不是。   她是个很尽责的听众,对所有的描述只是点了点头。   严烈抬手抚摸额角,某一块皮肤上还有不明显的粗糙触感,被刘海挡住。   他很喜欢摸这个伤口,再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能让他快速变得理性而冷酷。   “我小时候跟着奶奶过了几年,和他们不亲近。他们试过跟我建立感情,挺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来发现不成功,我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就放弃了,全身心地去追求自己的事业。”   那是他过过的最糟糕的一段时间,堪称兵荒马乱。   他甚至怀疑过,两人当初选择离开A市重新发展,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严烈挺讽刺地说:“我又不是自动贩卖机,只要他们投币,我就能推出他们预期的商品。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多渴望我的亲情。”   方灼在努力思考,只是没有出声。她总是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该给予什么样的安慰。   根据她有限的社交经验,目前最好且最普遍的方法,或许是向严烈展示方逸明的糟糕,以证明这世上倒霉的人不止他一个。但方灼知道严烈并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严烈说:“我不明白。”   他们曾经的艰辛是真实的。他们在年轻的时候着实为了金钱的自由劳碌了半生。   严烈不明白的事,那么困难的目标,他们都用几年、十几年的时间去达成了,为什么到了自己的身上,耐心就开始失效?仿佛他是个不值得投资,无关紧要的人。   “算了。”严烈说,“他们只是希望我能自己变得懂事而已。”   方灼终于找到一个能附和的点,忙道:“你已经很懂事了,理想儿子……我没有说要做你爸爸的意思。”   严烈大方地没有计较她的口误,在黑暗里叫她的名字:“方灼。”   “嗯?”   严烈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这样的想法很……矫情?”   方灼声音大了点:“好,你要开始冤枉我了是吗?”   严烈嘴角翘了翘,“那我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   “我不需要!”方灼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为什么要申辩?”   严烈往下滑进被子里,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又叫了一声。   “方灼。”   “嗯?”   严烈很天真地问:“所以你会耐心地获取我的好感度吗?”   方灼问:“我现在有多少?”   严烈思忖了下,说:“很多很多。”“那就好。”方灼问,“那还挺好打的,我什么时候获取的?”   严烈在脑海中检索了一遍历史记录,低声笑了出来,说:“我自己给的。” 第45章 一颗小太阳(她想严烈肯定喜欢这种小孩...)   严烈是个很犯规的人,他无心说出的话不能细想,容易叫人迷失。   方灼当时没有出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对方的思路开始回忆,一切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便利店外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关心,也许是迷途的城市里突然照亮的一盏灯。也许是细密雨幕中倾斜过来的天蓝色雨伞,也许是某个特殊的、温柔得不真实的笑脸。   起始于分不清真假的玩笑,又结束于欲言又止的克制。   当方灼抱着各种晦涩思绪入睡的时候,梦境里也全是犹如被溪流冲刷过的画面。   凉凉的,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一片清爽的带水气的味道。   在下过雨的清晨,在开满小白花的山壁前,严烈表情认真地笑道:“那么努力在开的花,怎么可以随便叫作野花?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   所有的努力,所有不值一提的小小梦想,也都有自己的名字。   就算现在还不被知道,也可以被人欣赏。   ・   春节结束后的第二天,小牧回来了。方灼没有地方住,回乡下待了几天。   一段时间没有关注,小院里的鸡已经长成了她认不出来的模样。   方灼挽起袖子,一只只抓过来辨认了下,发现那只鸡的秃毛果然不是遗传,在长成肉质肥美的的大公鸡之后,完全融入了鸡的群体。   而叶云程之前说过的,给阿秃做的专属鸡窝,也早就已经不属于它。   鸡是一种天生好斗的生物,阿秃虽然最受宠爱,却不是最能打的那只,肯定护不住它自己的窝。   方灼有了点危险的想法,好在正式实施之前,刘侨鸿顺路来了,将手机借给她,让她寻求场外人士的帮助。   方灼先是随意选了某只鸡,从下方给它拍了张很显王霸的照片,发给严烈。   严烈回复得很快,且内容不出她的所料。   严烈:长得好快,不愧是阿秃!这鸡养得真好!   好的。   这家伙根本连公母都分不清楚,不愧是他。   他们的父子情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方灼又把相同的照片发给叶云程,不料他很肯定地说:“这不是阿秃,阿秃尾巴的颜色比较深,很好认的。我还在它脚上绑了根绳子,你仔细看看。”   方灼按照提示将那只好命的鸡找了出来,重新给它绑了条色彩鲜艳的红绳子。   抽空将小院清理了一遍之后,又按捺不住,照着严烈给她看过的那张淘宝图,给阿秃堆了个新的鸡窝。   不知道为什么,严烈各种心血来潮的想法,最后都会落在她的身上实现。   可惜她暂时没机会把鸡窝的照片发给严烈看。   ・   方灼住在村里,跟周围的邻里不算很熟,她白天没事做就打扫卫生,晚上留在房间里写作业。每天八九点的时候,趁对面的杂货店关门前去给叶云程打个电话报平安。   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哪怕单调也不觉得无聊。   在她住了两天之后,隔壁的一位老乡请她帮忙去修电脑。   方灼自己都没摸过几次电脑,更别说修了,接到请求有点发怵。但两位老人不识字,对电脑的认知仅限于“开机”、“关机”的功能,再三请求她这个读书人去帮忙看一眼,方灼拒绝不了,就去了。   好在问题不是很严重,方灼借了他们的手机百度,照着教程捣鼓了一个多小时,顺利给他们把电脑设置好。   看着程序恢复正常运转,方灼也是长舒了口气。   她对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不感冒。   老太太给她削了个苹果,塞到她的手里,原本还想给她做午饭,被方灼婉拒。   送她出门的时候,两位老人跟在她身边,半方言半普通话地同她道:“小姑娘真是读书人,今天太谢谢你了。上次我们找人修电脑修了两百多块钱,没几天又坏了,可太烦了,我们哪搞得定这东西?当初就说不要买了,他们非要买……”   方灼请他们回去,路过屋舍中间的空院时,看见一个木架子上插了几个竹编的工艺制品。有蜻蜓、蟋蟀,各种小昆虫。技术精湛,活灵活现。   她想严烈肯定喜欢这种小孩子气的东西,因为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特别娇气,还喜欢撒娇。   老太太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摘下一个送给她,“你喜欢这个?喜欢就拿走,老头儿手闲,随便编的。”   方灼接在手里,转了一圈,抬起头笑道:“谢谢。”   她都能猜到严烈会说些什么,肯定会特别高兴地表示:“哇,好看!你真的要送给我吗?方灼你太好了吧!”   所以这就是严烈的新年礼物了。   ・   年后,叶云程开始卖卤味了,带着他的升级版小推车。   新业务利润比较高,但也特别辛苦,食材准备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叶云程从不跟方灼说负面的消息,只对她说高兴的事。比如今天的营业额又涨了,再比如有一位老客户,为了公司聚餐,向他们预定了两百多块钱的卤味。他们的事业正在稳步发展。   寒假结束得特别快,高三生没有多少闲适的假期。   方灼将一书包的试卷刷完之后,差不多就到了开学的时间。回学校前,她先去出租屋看了一眼。   到达A市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方灼站在屋外敲门,里头没人回应。又坐门口等了会儿,还是没人回来。   然而早上她给叶云程打过电话,大概是六点半左右,当时他们已经出摊了。   方灼掐算了下时间,等叶云程回来,肯定还要做卤味,那他基本没有多少休息时间。   叶云程的腿偶尔会有剧烈疼痛,尤其是下雨天,根本不能长时间劳作,方灼不免担心。可由于时间太晚,只能给他们留了张字条,先回学校。   第二天大早,方灼背着包去他们日常摆摊的地方,见到叶云程安然无恙才算安心。   她站在摊子边上叮嘱了几句,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他们昨天悄悄加班的事,让他们以后不要这样。   叶云程被她一阵念叨,哭笑不得道:“你怎么比我还像家长?我是你的长辈你还记得吗?”   方灼:“因为你们都不听话。”   小牧在一旁急道:“我没有不听话。”   方灼笑说:“对,小牧最乖。”   等她吃过午饭,重新回到学校,学生已经到了大半。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而已,魏熙整个人圆润了起来。方灼走进教室,迎面撞见她,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说话,先被对方抢断。   魏熙很激动地道:“不许说!我知道我胖了!但是你不许说!”   方灼:“……我只想说你气色好了很多。”   魏熙脸色缓了缓,还是忧伤地道:“大概吧。你要是胖个八九斤,也会和我一样红润。”   ……看来过年是真的很努力地在补身体了。   方灼退到边上,从侧面过去,眼神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快速找到严烈的身影。   严烈坐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正在给沈慕思翻作业。   蛋糕同学戴着口罩,说话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大自然。   他身后的背包还没放下,估计是刚到教室。垂眼看着严烈,恬不知耻地道:“烈烈,你帮我把作业给抄了吧。”   严烈被他气笑了,卷起试卷拍他的头:“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现在连抄作业都不满足了是吗?”   “我生病了!”沈慕思说得很大声,自以为理由充分,“我可以给你看我的病历本!”   严烈:“你给我看你们家族谱都没用,你不如去跟老班讲,她认不认。”   沈慕思悲痛地捂住胸口。   严烈斜睨他,“那还要不要抄?”   沈慕思弱弱道:“要的。”   方灼在边上坐下,听见同桌低声嘀咕了句:“真不让人省心。”   她挺直腰背,准备向他展示自己的新年礼物。   放下书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那个草编的工艺品。   理想来说,它应该是一只展翅的蜻蜓。可能是坐车的时候不幸压到了,这份礼物出现了一点意外,某段绳头散开,变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方灼拿在手里,陷入沉思,想着拿都拿了,还是皱着眉头递到严烈面前。   严烈一脸了然,顺手插到窗台的盆栽上,虚伪地道:“哇,好有创意,连盆栽都有自己的摆件了吗?你编的是爆炸稻草人?”   方灼:“……”   他说谎的样子,好真情实意。   ……所以他以前就是这么骗自己的吗?   严烈见她表情不对,将东西拿了回来,认真欣赏过后,迟疑地道:“你编的该不会是我吧?”   他又看了会儿,自我欺骗道:“还真是有点像。”   方灼:“……”这个男人没有原则的。 第46章 一颗小太阳(“我让你回去找家长,人呢...)   严烈总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技巧。   等方灼第二天再看见那个草编工艺品时,它已经大变样了。   翘出来的边角被修理平整。原先翅膀的位置用不明显的铜丝缠绕定型,修改成手脚的形状。黑色记号笔在脑袋的部位画出五官,寥寥几笔,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对向上斜竖起的浓粗眉毛,像一个愤怒的中二少年。   不仅如此,还给它披上了红色的披风,穿上了蓝色的裤子,俨然一个农田守护者。   严烈将它插在多肉的盆栽里,甚至精心在旁边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严小烈”、“方小灼”,标注了箭头分别指向稻草人和野蛮生长的小多肉。   方灼弯腰在窗台边上看了许久,严烈从教室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个棕褐色的小陶盆。   他见方灼被自己的作品所吸引,得意笑道:“怎么样?我这个护花使者做得还可以吧?”   方灼慢吞吞地直起身,“嗯”了一声。   没想到他虽然眼光不行,却有改头换面的本领。   严烈兴冲冲地说:“我要给它换个有排面的花盆,然后摆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方灼心道,好的,他又开始了,又要搞特殊了,说不定毕业之后还要把这盆小东西带走。果然,严烈接着计划道:“等我毕业了就给它偷走。”   ……这位朋友的想法真好猜。   方灼纠正他道:“这是我捡的、我种的,给你拿走不算偷。”   于是在教室最后一格的窗台上,能照得到太阳的地方,端端正正摆了一个小花盆。   方灼每次转头,都能看见那个表情炯炯有神的草编人,大张着手臂,身披红衣,护卫在多肉植物的前面。阳光有一半的时间会照在它的身上。   在它脸上的笔迹开始褪色,进行二次重绘的时候,时间很快过了3月。   开学后很长一段时间,A市的气温都没有回升,有时稍稍转暖,一场春雨过后又变得严寒。   骤变的气温更加危机四伏,让很多学生都猝不及防地患上了感冒。   这一波流感来得汹涌,高三生强压下的体格受到了冲击。沈慕思同学痊愈不久的病症重新爆发,并传染给了他的同桌和同寝的班长,三人齐齐被家长接走吊瓶。   每年换季的时候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状况,学校如临大敌,让老师每天早读前给学生测一次体温,并取消了早上大课间的体操安排。   方灼手上的冻疮也复发了,手指红肿发烫,连笔都握不大稳。   这是她多年的老毛病,只要用冷水洗衣服就有可能复发,今年情况本来好了不少,没想到入春后又严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方灼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对这种事情的直觉总是特别准确,而这一次也不大幸运地应验了。   在那之前,她刚和叶云程通过电话,让他不要起得太早出去摆摊,出门的时候多穿两双袜子,或者买几片严烈推荐的暖宝宝。   叶云程当时的语气,应该是没大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疲惫,声音听着也不是非常精神。没聊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方灼于是决定,周末的时候过去看看,盯着他们休息一天,自己帮忙看一下摊子。   ・   那应该是早上六点左右,工作日周三,天气小雨转阴云。   小牧穿戴整齐,背着自己刚买的黄色小包,在门口等叶云程出来。   叶云程今天动作特别慢,昨天晚上明明睡得很早,早晨却喊了好几声才起床。   但小牧很有耐心,没有催促。   叶云程拄着拐杖走了两步,停在客厅的位置,低垂着头,轻声道:“小牧,我有点不大舒服。”   “你怎么了?”小牧问,“你要喝点水吗?”   叶云程嘴唇翕动,没有回答,过不久颤颤巍巍地蹲到地上,捂着腹部晕厥过去。   小牧走上前推了推他,没有反应,又去碰他的额头,才意识到他在发烧。   他把黄色的包放到地上,从叶云程身上摸出手机,拨打了120。   温柔的女声在对面响起的时候,他绷不住,害怕得哭了出来。   “救救我!”他哽咽道,“他不能说话了!”   ・   八点半,A中在喧哗一阵后重新安静下来,正在进行第一节早课。   门卫坐在收发室里打着哈欠,一口气刷完消消乐的体力,抬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在马路对面徘徊。   青年的神情很慌乱,在校门口跟无头苍蝇似地转了两圈,而后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   门卫观察了他很久,见状立马过去拦住他。   结果青年纯粹当他是个路障,径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门卫情急之下,只能拽住他的衣服,差点将他的拉链扯坏,还被他拖着走了两步。   见人跟头蠢牛似的不听劝阻,门卫急道:“诶你怎么回事?家长进去也要先登记的!你想做什么?再这样我动手了啊!”   小牧终于停下来,猛地一个回头。   门卫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栗,额头还在冒虚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由松了点手中的力道。又听他急切地说:“我要找人!”   门卫问:“你找谁?”   “灼灼!灼灼!”小牧说着放声大喊了两句,继续往里冲。   门卫抓住他的手臂,喝道:“站住!你这样怎么找啊?”   小牧萧瑟地抖了一下,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褪得毫无血色。   门卫放缓语气,紧紧抓着他的手:“跟我过来。”   小房间里要暖和很多,门卫让他站在角落,拿过手机和他确认信息。   “哪个班的?”   小牧摇头。   门卫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最后只道:“那是哪个年级的?”   小牧还是摇头。   门卫说:“你冷静一点,想想清楚,你这样让我怎么给你找?”   “快上大学了。”小牧哑声道,“要上很好的大学。”   门卫说:“是高三生?还有什么特征没有?”   小牧将手揣进兜里,过了会儿掏出一张身份证。上面写着“叶云程”的名字,地址是“沥村”。   门卫对这名字有点印象,曾经有个信件在他们这儿放了好几天。   他翻出通讯录,给一班班主任打过去。   老班正在隔壁上课,讲到文章主题的时候,被手机的震动声打断。她知道如果不是重要的事,门卫一班会给她发短信,和学生知会了声,到走廊接电话。   “喂,高老师,麻烦你在办公室里问一下,高三年级段里,有没有一个学生叫灼灼,然后认识一个人叫叶云程的?”   老班转了个身,望向一班的门口,说道:“是我的学生,怎么了?”   门卫瞥了眼小牧,含糊地道:“校门口有个人找她,应该是有急事……但是这个人说不大清楚话,我觉得还是让你的学生过来一趟比较好。”   “我是笨蛋。”小牧贴着墙面站立,两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住地重复道,“我是个笨蛋!”   门卫赶紧说:“快点过来吧!看起来挺严重的,他现在在这儿哭呢。”   老班说:“好,我现在通知她。”   方灼接到消息,跑到校门口的时候,小牧直接崩溃得哭了出来,   他捂着脸,大声嚎啕,将方灼也哭得慌了手脚。   方灼感觉喉咙因为刚才的奔跑变得极其干涩,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怎么了?”   小牧抹了把脸,断断续续地道:“他们让我来找你。”   方灼耐心地问:“谁?”   “护士,医生,很多人。”小牧回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对他来说,人太多了,场面太乱了。他紧紧握着叶云程的手,记住了他们让他做的事,“他不会说话了,让你快点去医院。”   方灼手脚都冰凉了,吸入肺部的空气跟个高压炸弹一样,不停在她胸腔爆破,“砰、砰、砰”,一声声,吵得她无法思考,根本不敢去想他这描述背后是什么意思。   直到门卫摇晃她的肩膀,她才意识到那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声。   门卫冲她喊道:“我给你叫了辆出租车,就门口那辆,你快过去!”说完又在她手里塞了一百块钱。   方灼脑袋已经快晕了,强行保持着冷静,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道谢,回身给大叔鞠了个躬。   小牧带着方灼在医院里快步行走,嘴里喃喃数数。   他离开时将所有的拐角和路径都记清楚了,怕自己回来找不到人。   走到半路的时候,被一位护士拉住。   护士小姐姐问:“我让你回去找家长,人呢?”   小牧认出她,回身指着方灼。   方灼忙道:“我就是叶云程的家长……不是,我就是他的家属。”   护士看清她身上的校服,露出个头疼的表情,“你们家没有别的人了吗?我让他回去请大人啊。”   方灼摇头。   护士迟疑了下,说:“那行吧,你先过去找医生。”   “急性胆囊炎,需要做手术。”   方灼嗡嗡作响的耳边只听见了这两个关键词,她憋着口气,等医生说完,问道:“危险吗?”   对面那个医生还挺年轻,戴着副眼镜,和善博学的模样,他说:“手术都是有一定风险的,但胆囊切除是外科最常见的手术,不用太担心。”   方灼僵硬地道:“可是小牧说,他痛得很厉害,还发烧了。”   “急性胆囊炎的症状就是很大的,这病确实比较磨人。但是病人送来的比较及时,病发到现在没超过24小时,炎症水肿还没形成,还是比较方便进行手术的。我们这边安排好了就可以给他送过去。”医生看着她,缓声说了句,“不要怕。”   方灼听见他说这三个字,一直轻飘飘的四肢总算有了点实感。   医生在电脑上敲击,而后将病历卡递给她。方灼伸手接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剧烈颤抖,连忙用左手扼住手腕。   医生说:“风险不大,你先去交住院费。”   方灼站在原地没动,低头看着手上的卡片,轻声问道:“医生,请问做手术要多少钱?医保能报销多少?可以分期付款吗?”   医生重新抬头看她,推了推镜框,问道:“你家里没人了吗?”   方灼摇头。她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让慌乱显露出来,叫自己表现得像个成熟可靠的年轻人。   “我会付钱的,你们能不能先给他做手术?药也给他用好点儿的吧……我还年轻,我会还的。”   医生沉默片刻,说道:“我们还有几项检查的报告没有出来,确认可以手术,我们就安排手术室,给他送过去。你先去跟护士了解一下,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好吗?” 第47章 一颗小太阳(她又一次迫切地想要长大,...)   方灼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小牧站在休息区的角落,盯着自己的鞋尖,手足无措。   叶云程在他面前倒下,给了他太大的冲击,他觉得是自己的错误,没有照顾好叶云程。   这边的环境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可他已经连正常的恐惧都找不到了。   方灼调整好情绪,走过去故作轻松地道:“没事了,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   小牧抬起头,啜泣着问:“真的吗?”   方灼摸摸他的脑袋,扯起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来:“真的。”   刚才那一阵如虚影晃过的世界,和前所未有的仓皇,让方灼忽然意识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大。   人生太多变了,起起落落,明暗不定。或许只是一点意外,就让人难以招架。同时她也意识到,无论她变得多么成熟,可能都无法冷静地面对叶云程的离去。   原来成熟并不是强大到不可击败,而是能挺直胸膛面对所有不敢面对的事。不能闭眼,不能逃避,偶尔还要笑一笑来表示自己很好。   她又一次迫切地希望自己长大,长大到可以保护别人。   方灼掩藏起所有的负面心情,笑着安慰小牧说:“还好你跟舅舅在一起,及时把他送到医院,所以才没出大事。”   小牧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方灼说,“我们过去看看他。”   走进病房里,叶云程还没醒来,安静地睡在那里。眉头紧紧皱着,睡得很不安稳。   床边只有一张椅子,方灼让小牧坐在那里等候。他半趴在床头,很听话地不出声。   方灼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理了理思绪,决定先找刘侨鸿。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亮屏幕,发现上面留着几条短信。   都是严烈发来的,问她怎么了,现在在哪里。连发了四五条,到下课时间停止了询问,应该是直接去找了老班。   方灼正准备编辑一条短信回复过去,新的来电界面跳了出来,联系人显示着老班。   她拿着手机退出病房,往尽头处的小阳台走去,手指点击接通。   “方灼,你现在人在哪里?”   方灼报了医院的名字,又简单说了下叶云程的情况,表示自己这两天可能没有办法回去上课了。   “人没事就好,别的都好说。到时候我让班长把笔记复印一下给你带过去,你别着急。”老班问,“你身边钱够吗?你那边有没有大人?”   “我不知道,我还没去了解费用。”方灼说,“我打给刘叔问一问,我舅舅的资料他那里应该都有。”   正在下课期间,老班的背景十分嘈杂,间或还听见了严烈的声音,她说:“行,我还有最后一节课,上完去医院看看。你把手机拿着,有事打给我,知道吗?”   方灼说着知道,把电话挂了,重新拨给刘侨鸿。   医院的走廊狭长昏暗,哪怕白天开着灯,也给人一种逼仄昏沉的错觉。   走进阳台之后,视线豁然开朗,流动的空气冲刷了医院惯有的味道,让方灼大脑清明了不少。   这个点,刘侨鸿正在外面做宣传,接通电话后,中气十足地招呼了声:“怎么了叶哥?有什么好事吗?”   方灼听见他的声音,莫名涌起一股心酸,叫道:“刘叔。”   刘侨鸿察觉出不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是方灼啊,你这会儿不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舅舅住院了。”方灼抽了口气,“要做胆囊切除。”   “这样啊……”刘侨鸿的声音很冷静,只有思索,没有过多情绪掺杂,“没关系,小手术。你现在在医院里吗?”   方灼的心情随着他的声音镇定下来,回道:“对。我想问问医保的事,这个我不大懂。舅舅这情况,大概能报销多少钱?”   刘侨鸿干笑两声,说:“钱你不用担心,胆囊切除我记得不贵。同村那个老秦胆囊都发炎水肿了才去做手术,找的专家,也就用了两三万吧,他的医保报销80%,你舅舅可以报95%。我现在去给你申请一下临时救助,待会儿给你带过来,你不用花钱。如果有问题,你去大医院,说明一下情况,大医院会先给你舅舅做手术的。别的事等我到了再说。”   方灼点头:“医生说了,检查完就做手术。”   “那就好,没事了。”刘侨鸿说着语调高了起来,佯装生气道,“叶哥怎么回事?急性胆囊炎,还严重到要做手术。我就让他注意点自己的身体,他总是不上心,等他病好了我一定说说他。哦对,你的医保报了吗?我告诉你医保一定得买。”   方灼也不确定,说:“学校应该报了吧?”   刘侨鸿正色道:“你再问问老师,确定清楚。你可没有贫困户口,医保这么好的福利不能错过。”   电话里停顿了两三秒。   刘侨鸿说:“没事,你是不是看新闻里面各种治不起的案例吓得不轻,国家变化很快的,就这两年,利民扶贫的政策特别多。15年起开始实施精准扶贫方略,你舅舅这样的情况国家重点管,不然刘叔工作是吃干饭的?”   方灼笑了一下,闷声应道:“嗯。”   她看向走廊来处,一道黑影随着光线逐渐明晰,小牧说医生和护士在那边找人,方灼赶紧挂断电话,跑回病房。   医护人员解释得很详细,方灼把各种注意事项都记在备忘录里,又照着他们的指示把字给签了。没多久手术室那边有了空位,叶云程被推走。   床位空下来之后,边上的几个病人家属主动来找方灼搭话。   一个微胖的阿姨给方灼洗了一个苹果,让她回去整理好洗漱的用品,并和她说了不少看护病人的要点,说晚些时候带她去几个食堂走一遍。   他们见方灼的家庭情况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困难”,一个残疾病患,一个智力障碍,还有一个高中生,谁都需要人照顾,所以说了很多。医生离开前也让大家多关照一点。   胆囊切除虽然是小手术,但术后护理需要非常谨慎,得住院观察一个多星期。不重视的话,病人可能会出现感染、损伤,或多种并发症,十分痛苦。   就算做手术不需要多少钱,后续的理疗、调养、饮食,都要花钱。方灼让小牧在手术室外等,自己回家整理一下东西,顺便把叶云程的存款带过来。   坐公车回去的路上,方灼已经没什么强烈的情绪起伏了。她看着道路两旁还干枯的绿植,迎着缕缕吹来的春风,感觉心境和小区里的那潭湖水一样,只有轻微的波动。   她在楼下的小仓库里翻出了一个尼龙袋,拖着回到楼上。   出租屋里弥漫着浓香的卤味,食材还那么摆放在桌上。   方灼过去将门窗关紧,检查了一遍灶台阀门和电器开关,确认安全后,回到厨房,煮了一锅饭,又打了两碗卤味到保温盒里,准备带去医院给午饭,剩下的暂时存进冰箱。   她记得叶云程会把钱跟账本放在一起,藏在柜子的抽屉下面。进了卧室,先有条不紊地把衣服整理出来,再蹲到地上,翻找抽屉。   东西找得很顺利,零散的钱被夹在账本里,她抽出来后仔细数了下,总共只有一千二,是留着日常买菜用的。边上有一张银行卡,方灼不知道密码。   她又从头快速翻查了遍,看看有没有遗漏。   这个账本已经用了很多年,到最近才被频频使用。   叶云程的经济来源十分简单,早年只有代课和各种补助收入,支出更是单调,除了购买食材几乎没有别的收入。   方灼一直有点疑惑。叶云程一个人生活,平时基本不买多余的东西,连家具都不换新,为什么刚遇见自己的时候,会那么窘迫?除了最后转寄到学校的那笔钱,没有多余的存款。明明刘叔对他一直很关照。   方灼往中间翻了翻,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方逸明,后面是一串银行账号,再紧跟着是各种零零碎碎的打款金额,从几百到上千都有。刚开始是几个月打一次,后来国家扶助力度大了,他也变成一个月打一次。偶尔因为自己生病中段过一段时间,但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那次给方灼寄信,请她回去扫墓为止。   之后几个月的钱,他存着给坟墓做了次翻新。   方灼高垒着的情绪彻底崩盘了,被一场横空掀起的海啸所吞没。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能收叶云程的钱? 第48章 一颗小太阳(“你怎么可以收他的钱!你...)   方灼回忆和方逸明十几年来的关系,总是冷漠疏离中带着无法言说的复杂。   每次以为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也不会因为他有任何的波动,可一旦他的名字出现,就会给方灼带来最糟糕的情绪,让她瞬间方寸大乱。总是这样。一直这样。   如同有一根绳子从她心脏的最深处连接出来,绳头随意地丢在路边,只要方逸明路过就会踩上一脚。随便扯一扯,就能造成比别人高十倍、百倍的伤害,将她的世界分崩离析。   为什么呢?   她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是会对方逸明留有那么一点点的期望?   可笑地想想,亲情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的奇妙并不在于血缘的联系,更不是什么心有灵犀的感应,而是社会环境日积月累、根深蒂固的观念影响。   方灼始终无法对这个人的绝情保持无动于衷,是因为她曾经是那么恳切地希望他能够疼爱自己,希望自己可以获得这世界上多数人都应该拥有的东西。   她用了十几年才明白,所谓血缘亲情,只是一种社会的规则,以及自我情感的寄托。明白却无法释然接受。而方逸明似乎天生就懂。   他不将方灼视为自己的规则,也不想在她身上寄托自己的感情,所以方灼对他而言,只是个比陌生人稍耳熟一些的名字而已。   方灼坐上去方逸明单位的公车时,脑海中飘过的全部各种冷酷的想法。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后车厢,手中紧紧抓握着吊环。   窗外的树影和车流一道道掠过,摇晃着的车身也打翻了她心里的调料瓶。   方灼回忆起小时候与方逸明匆匆见过的几面。   由于太过稀少,她记得十分清楚。   方逸明偶尔会回乡下看望老太太,寥寥数次,方灼都会躲在门后偷看他。   少不更事的时候怀揣着许多孺慕,以及对他那种光鲜生活的崇拜。   方逸明有几次见到她,逗弄地朝她招手,给她递糖。   方灼现在细思,觉得他当时的态度或许跟溜猫逗狗没什么两样。方逸明大概也觉得她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不值得疼爱,远远看一眼就走了。   如果说叶云程是一个很豁达的人。他的生活再苦难、再贫穷,他都可以用几个玩笑轻描淡写地打发过去,还能握着别人的手说,“你看,这世界越来越好了。”。   那么方逸明则截然相反。   他的眼里,和他的生活,都写满了世俗。   世俗也许不是错,只是他的世俗恰巧伤到了方灼。   方灼不停地回忆,每一个片段都化作锋利的刀刃在她心头一片片剐下。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尊沙漏,里头的沙砾簌簌地往下流失。等哪一天它终于空了,她就不用再为这个人伤心了。   可是流下去的每一寸沙河,都是她出生时,这个人曾赠予她的血肉。   等以后别人再问起的时候,她就可以坦然地说:“他关我什么事?”   ……但是她怎么可以不介怀?   她现在真的好难受。   公车在站点停下,车门打开,外面的风和熙攘都真实了起来。方灼松开吊环,掌心和指节上留下了通红的印痕。她面无表情地从后门下车,大步流星地走向方逸明的工作单位。   ・   方逸明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文件,听见前台通知,怔了怔。又瞥了眼电脑,还是暂时停下手中工作,走到楼下。   方灼就站在中央大厅,正对着他出来的方向,一瞬不瞬,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里带着令人骇然的冷意,方逸明惊了下,恍惚间有点不认识这人。   他隔了一米左右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方灼呼吸很沉,开口的声音却很低,说:“叶云程病了,正在等待手术。”   “什么病?”方逸明眉头轻皱,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含蓄地说,“我就说他照顾不好你。”   方灼冷声道:“给我两万块钱。”   方逸明对她的态度很不满,转念又想,她此刻的心情想必十分仓皇,不应该跟她计较。   他之前给方灼准备的红包方灼没收,叶云程又照顾了方灼那么久。这笔钱数额不大,却很紧急,他短暂地思考了下,决定给她。   他们单位隔壁就有一家银行,方逸明走出大门,从钱包里抽出卡片,塞进ATM机。   两万块钱需要多次存取,方逸明选择单次最大额度,将取出来的纸币码放在平台上,点击继续取款。   在等待机器清点的过程中,方逸明打好了腹稿。   客观、理智、关怀,能叫方灼听得进去的。   他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还是有劝告的职责,或许这也是他们改善父女关系的契机。   沙沙的点钞声停止,方逸明拿着钱走出来,将银行卡塞回钱包,语气温和地道:“我先给你一万块钱。我记得你舅舅是贫困户,看病其实不需要那么钱,你不用把全部的钱都……”   “不用还?”方灼打断了他,唇角下压,表情像哭又像笑,问道,“方逸明,你要不要脸?”   方逸明错愕道:“你叫我什么?”   “这钱是你还给他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方灼一字一句道,“叶云程每年都会往你的卡里打钱,持续了好几年,加起来一共是两万多。他需要你,施舍他,这一万块钱?”   方灼抽出账本,想要翻到那一页,可是纸张黏连,她试了几次,都没找准。而上面那些零碎的账目叫方灼视线变得模糊。   她想起了太多事情,都在方逸明这高高在上的态度里喷薄出来。最终无可忍受,将本子重重砸到地上,大声质问道:“你怎么可以收他的钱!你很需要吗!”   方逸明定定看着她,蹲下身将本子捡起来。   “你可以给你儿子,报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培训班,可以给你儿子买几千块钱的衣服,这笔钱对你来说明明什么都不算,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一整年的花费也就几千块钱?你说老人家用不了多少钱,你特么就是睁眼说瞎话!”   路人看了过来,方逸明手足无措,想要叫停。   方灼眼泪呛了出来,根崩到极致的弦,“锵”得一声断裂了,大肆地宣泄,根本不给他打断的机会。   “我和你妈!我奶奶!我们穷,我们就缺这几百块钱!别说是几百块钱,我每天放学就上山采兔草,喂兔子,放假就去别人家里帮忙施肥、裁衣服、打扫卫生,我只是为了攒一点生活费。”   “你以前笑我脏,笑我不洗衣服,方逸明……你真的没有良心!我洗衣服的水都是去河里挑的,为什么?为了要省水费。我半夜走那几公里山路的时候你不知道。你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方逸明张口想要解释,隐约记得有这么件事,可是已经想不起来,他看着方灼糊满了眼泪的脸,察觉到周围人审视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曾经这样控诉过他。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彻底消失了。   方逸明感觉空气沉重起来,变得无法呼吸。   方灼问:“我最不甘心的是什么,是那些没有父母的人可以过得比我好,他们可以领国家的钱。可是方逸明,你给我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你可以轻易地抛掉自己的身份,为什么!”   方灼嘶吼着问道:“为什么!所以为什么!”   她到头来也只能问一句为什么而已。   “我不需要你来帮助我!可是我们已经那么努力地生活,你能不能别再来干扰我!”   方灼用力喘息,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将所有的眼泪全部擦去,最后平静地说了一句:“把钱还我。”   方逸明有千思万绪想要解释,喉结滚了滚,都难以辩解,只低声说道:“我……没有拿你舅舅的钱。”   “把钱还我!”方灼咬紧牙关道,“你该给我的。”   方逸明失魂地将钱递过去,被方灼一把抄过。紧跟着怀里的本子也被她拿走。   等他在春日的暖阳中被冷汗浸透,方灼早已经消失在他视野里。 第49章 一颗小太阳(严烈说:“不要凶我,也不...)   周遭人的眼神讽刺又刻薄,方逸明已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返身回去取了两万块钱。将钱放进包里,拿出手机,想寻找方灼说的那张银行卡。   早些年他因为业务原因办过不少银行卡,而且有段时间,一进银行,柜员就会向他推销办理新卡。   里面都没什么钱,不常使用,随手丢在什么地方他根本没有在意过。   他可以肯定的是,跟叶曜灵离婚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叶云程,更没有向他告知过银行卡号。   能收下叶云程这笔钱,还能拿到他银行卡的,方逸明只能想到一个人。   具体的号码他刚才没记下来,只能去银行用的身份证一张张查证。根据交易记录,他很快锁定了一张古早的卡片。   那张银行卡上,除了叶云程的转账,几乎没有什么流水往来。钱一打进去,很快就会取走。   方逸明在银行将流水记录打印出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还是想拿给方灼看一看,解释清楚,自己并没有做那样恬不知耻的事。   然而当他准备联系方灼的时候,又面临了和之前一样的困窘。   ――他没有自己女儿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方灼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方灼说的大部分的话都没有错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是分隔开的,他什么都没有留给自己的女儿,除了困苦。   在他自我满足的世界里,没有出现过方灼这个人。   ・   方灼用纸巾擦干净脸,坐在公车的角落,目光没什么焦距地落在前排椅背上。   等车辆报站“A中”的时候,她惊然发现自己坐错车了,赶紧从后门跳下去。   站在公车站的广告牌前面,方灼沉沉吐出一口气。用手机重新搜索去医院的公车路线。   方逸明这个人,自私自利,喜欢自我满足,怯懦、不负责任,偏偏最后离开的时候,露出那种很可怜的表情。   因为他确实不是个坏到透顶的人。当被人指着鼻子唾骂,说破他那些连自己都欺骗住的卑劣时,他还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羞耻心。   她想,叶曜灵当初是不是也被这种短暂的温柔所蛊惑,相信了他的浪漫,才会爱上他的表象?   方灼循着导航上的蓝线一路行走,忽然一脚踩进修理厂旁边的排水沟,往地上扑了过去。   这一跤摔得很结实,几张红色的纸币因为惯性从她身后飘了出来。   方灼顾不上疼,连忙用手支撑着爬起来,将钱收回去。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拉书包拉链,慌不择路地逃到了这里。   她站起身,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得疼,幸运的是这次脸部没有擦伤。她快速检查了一遍,深色校服裤子上染了两道很明显的泥渍,怎么拍打都无法清理。还因为小石块的摩擦,撕出了一道小口子。   方灼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十分的狼狈,她不能就这样出现在叶云程的面前,会让他担心。   她回身一望,调转步伐,重新朝着学校走去,决定先回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   方灼把背包塞进储物柜里,就近扯了两件日常私服,进到厕所洗澡。   ・   过了一刻钟,放学的铃声响起,早课结束,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   魏熙等人不想去食堂排队,从超市买了小面包,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寝室走。   刷过门禁卡,在狭长的走廊上迎面碰上了步履踉跄的方灼。   魏熙笑了笑,抬起手招呼,对方跟没看到她似的,摇晃着从她身边穿了过去。   魏熙拉着她,说道:“方灼,怎么不理我呀?严烈正到处找你呢。”   方灼木讷停下,扭头看她。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垂落下来,唇色异常苍白,唇角却带着被她自己咬伤的血渍,红得刺眼。   魏熙见她神情不大对,收起不正经的嬉笑,问道:“你怎么了?早上你去干什么了?”   方灼张开嘴,答非所问地道:“我的钱丢了。”   “啊?”魏熙问,“多少钱?要紧吗?”   方灼闭上眼睛,很疲惫得道:“一万。”   “一万块钱?!”魏熙瞪大眼睛,惊叫出声,“你哪里来的钱?!”   边上的女生皆是停下脚步,靠墙站着,惊恐地听她们对话。   方灼说话像是要废很大的力气,她自己或许听不见,她的声线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音:“我现在说不清楚……洗澡的时候丢的。我要先去医院看我舅舅。刚刚报警了,你们尽量别动里面的东西。还有,阳台的锁被撬了。我先走了。”   魏熙见她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状态,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我们不进去了,不破坏现场。但是你、你没事吧?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方灼摇头。   寝室长跟在她身边道:“方灼我多问一句,有谁知道你带钱到学校了吗?洗澡那么短的时间都能丢,他肯定知道你身上有钱。”   方灼大概清楚,说道:“我刚在学校侧门那里摔了一跤,可能被人看见了。”寝室长想把面包塞进她手里,抓起她的手腕才发现她掌心还有伤,愣了下,改成塞进她的口袋,安慰道:“没事儿,钱一定能找回来!这里交给我们。记得吃午饭,一定要吃!你现在脸色很难看。”   方灼敷衍地点头,快步朝外走去。   魏熙下意识地想要跟上,被寝室长拦住了。   寝室长很冷静地说:“你快打给老班,给她汇报一下。然后宿舍楼后面的那片地,说不定有脚印什么的留着,警察来之前我们先给它围起来。”   魏熙一面去摸手机,一面骂骂咧咧道:“臭不要脸的东西竟然尾随女生进宿舍偷钱!靠!太猥琐了!一万块加猥亵能牢底坐穿吗?”   ・   班主任跟刘侨鸿坐在手术室外,聊着方灼的成绩跟她以后的大学。   正说到A大的录取分数线时,“恭喜发财”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们班混世魔王。”老班笑了下,接通的瞬间语气变得严厉,“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没收你的手机。”   “方灼在学校啊?我说怎么打她电话不接呢。你提醒她一下,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什么?她钱丢了?一万多?”   刘侨鸿抬起头,和她异口同声地问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我不知道呀!”魏熙说,“现在怎么办啊?医院里是缺钱吗?要不要我们班里的人募捐一点?”   班主任抿了抿唇角,一脸愁苦地道:“没事,医院不缺钱。你们别惹事,听宿管员的话,暂时不要回宿舍了。方灼还能找到吗?让她马上给我回个电话!”   魏熙说:“她跑好快的,长跑冠军诶,现在已经不见了。”   ・   “方灼。”   方灼闷头走着,感觉今天特别的漫长。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快到她无从反应。一重接一重地袭来,好像非要将她按倒不可。   “方灼!”   她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非酋,果然好运才是少数的时刻。   身后喊她的那个声音停止了。   方灼回过头,看见严烈不远不近地坠在她身后,见她停下,立马小跑上前,问道:“去哪儿啊?”   方灼转身,继续往公交车站走去。严烈也默不吭声地跟着。   到车站时,前一班公车刚刚驶走。   方灼看着汽车尾部亮着的数字,慢慢从拐角处消失,心中那股抓挠着的无力感再次满溢出来,酸涩地堵在胸腔。   为什么她就是那么的不走运?   为什么要来偷她的钱?偏偏还是这笔钱。   她告诫自己应该要接受这些不公平的事,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清楚地认知自己是个不被命运眷顾的人,接受、努力,然后改变。   可是今天垒下来的所有稻草,超过了她的负荷,仅仅只是那么一辆错过的公交车,都能叫她平息了一路的情绪再次变得不冷静。   在烦躁凝出实质,慢慢向下倾倒时,她的冲动有一刹那占据了她的理智。于是她对着靠近过来的严烈大声喝了句:“不要过来!”   严烈愣了下,将伸出的手揣进兜里,低下了头。   方灼更难过了。   她怎么会那么糟糕?   下一秒,严烈冲了过来,并着她的肩膀,也很大声地回了句:“不要!”   方灼抬头看他,严烈却只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沉默地站着。   严烈的手心很烫,烙在方灼的皮肤上,有种灼热的错觉。   方灼想起来,严烈以前对她玩笑着说过,他是自己的幸运星。   可惜的是,这次的幸运属性并没有运作,公车等了十几分钟都没来。   但严烈还是紧紧地抓着她,跟船锚一样,让她忽然有了方向。   中午的太阳猛烈起来,终于给早春的风里带了点温度。   严烈说:“不要凶我,也不可以对我生气。”   方灼注视着他。   严烈很认真地道:“你对我说的话,我会当真。”   方灼过了两秒,才闷声道:“可你也没信啊。”   严烈十分绝望地道:“因为我做不到啊。”   方灼静默稍许,握紧手指。掌心的刺痛无比真实地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从那喜怒不定的不正常状态里恢复过来。   “我真倒霉。”方灼吸了吸鼻子,“人生怎么那么难啊?”   严烈说:“有哪里难?我觉得除了活着,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灼低声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所以才给他那么大的压力。我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是让他变成这样……我好狠啊,感觉一直在吸他的营养。”   “你到舅舅面前说。”严烈冷笑,“看他会不会打爆你的狗头。”   方灼哽住了。 第50章 一颗小太阳(反正这钱我们一定要给她找...)   魏熙等人守在宿舍楼背面的草地前进行严密检查。午休已经快要开始了,几个女生还排着队在附近晃荡,用手机不停地对着平平无奇的草地拍摄,同时不允许别的学生靠近,跟野蛮动物圈地盘一样不讲道理。   隔壁班的学生路过,目睹此情此景,直呼不公平。   “为什么她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玩手机!”   “为什么宿管员不骂她们?”   “我们学校有昆虫观察课吗?不要这样说我绝对不相信!”   “不要胡乱嚷嚷了。”魏熙焦躁道,“有小偷从这里爬进去,撬开阳台的门,在我们宿舍行窃。我们一个室友丢失了大笔财物,在警察来之前,我们得多保留一点证据。你们没事就回去上课,别在这里破坏现场。”   几人惊讶问道:“谁啊?”   既然已经报警,这种事情肯定瞒不住。魏熙叹了口气,说:“是方灼。她舅舅治病的钱被偷走了,那小偷简直丧尽天良。”   边上的男生脱口而出:“啊!就上次那个断了……长得挺帅的叔叔吗?”   他硬生生将话题给拗了过来,魏熙瞪了他一眼,没跟他计较。   边上一直沉默的白鹭飞忽然开口问道:“怎么被偷的?”   “就放寝室里被偷的啊!”魏熙说,“她在外面摔了一下,估计钱掉出来被人看见了,然后就被人一路尾随到宿舍。”   众人听得直皱眉。   男生说:“怎么那么猥琐?”   “门卫没拦着吗?他怎么进来的?”   魏熙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觉得里面所有的凹陷都有脚印的可能,心不在焉地嘀咕了句:“我要是知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白鹭飞迟疑片刻,试探着道:“会不会是最近过来翻修宿舍楼的装修工人?”   他们学校隔壁原本是一片空地,后来被开发商买走规划成封闭小区,这两年一直在建。   而A中历史悠久,有几栋宿舍楼的设备已经老化,经常出现停水停电的情况,外墙看着也跟危楼似的,被家长多次投诉。   校方合计过后,跟对面的建设团队商量了下,让他们顺道将那栋颇有历史的楼房翻修一遍,这样后期还能改造成别的用途。   这些人基本是在上课时间来工作的,学生们平时不怎么碰见。   白鹭飞怕他们误会,大声抢白道:“我可不是什么偏见!我之前就看见有个男人经常在学校里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盯着过路的女生偷看,行为特别猥琐!刚刚我们班考试,我提前交卷出来,从教学楼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慌慌忙忙地跑出来。这个点不是他的工作时间,他为什么要一个人摸进我们学校?”   “猜测农民工,不大好吧?”魏熙将信将疑地问,“你说的是哪个?”   “这跟农民工有什么关系?我怀疑他又不是因为他的职业,我是真的看见他了。”白鹭飞激动中脑子转得飞快,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方灼丢东西的时间大家都在上课,说明小偷应该不是学生。能在学校里自由走动还不被怀疑的,只能是学校内部的员工,或者最近过来负责翻修的工人,对吧?”   魏熙思忖了下,说:“然后呢?”   白鹭飞:“宿舍楼背面一般没什么人来,里面那一块草坪地段,监控摄像头也照不到。对方虽然是临时起意,但平时肯定观察过。我见过那个人在附近徘徊。”   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甚至连前后的逻辑连接有点牵强,大部分都是主观臆测。   白鹭飞见他们不大认同,急道:“这边的监控拍不到,但那个人从校外进来,肯定要经过小卖部。你们不信的话就去问问那边的老板,在方灼丢东西的期间,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工装服的男人路过。或者干脆问问老板他们门口有没有监控。我冤枉他干什么?”   众人都有些动摇。   从常理的角度讲他们觉得挺有道理。   魏熙犹豫地说:“可是……就算看见他从宿舍楼这边过去了,我们也没有直接证据。还是等警察来采集一下脚印什么的,才能抓人定罪吧。”   “你们要是真等警察过来,那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白鹭飞说,“那可是钱啊!花钱有难度吗?钱花完了还有什么证据?上面刻方灼的名字了?能要得回来?”   魏熙说:“我们国家出警速度挺快的。”   刚这样说,主路上就出现了几道人影,值班老师陪同几位穿着警服的人走了过来。   老师低头小声说话,向他们介绍学校的安保情况,见到这边围着一群学生,板起脸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上课!”   魏熙等人留下说明案情,其余学生都被赶走。   白鹭飞和几个同学一起离开,路上盘算了一圈仍旧觉得不行。   等警方问完话,搜集好证据,再过去抓人,指不定人早就没了。   他们学校教学楼之前丢失了一批电脑显卡,金额比一万块钱大得多,也是取证完就没了后文。   反正在他的观念里,钱丢了就是丢了,寻回的概率极小。   可是,对方灼来说,一万块钱得多大啊,何况是治病的钱。这要是没了,她一辈子的人生阴影都不过如此。   白鹭飞停下脚步,还没开口,边上的男生已经搭住他的肩膀,了然道:“我懂你的兄弟,是不是想去英雄救美?”   白鹭飞听着苦笑了下,心说自己算哪门子英雄救美?他就算把钱拿回来了,估计方灼还是瞧不起他。   说不定他也是方灼的心理阴影之一。   男生看了眼手表,说:“离下午第一节上课还有45分钟,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我们先去那边堵着他,45分钟肯定够警察问话了吧?”   白鹭飞欲言又止,最后捶了下他的肩膀:“谢了,兄弟。”   那群工人平时住在隔壁小区里临时搭建的宿舍里,几个学生决定从操场背面的小道翻墙过去。看看那个工人现在还在不在宿舍。   几人偷偷摸摸到了墙边,在那里碰见了同样准备翻墙的赵佳游等人。   两伙人面面相觑。   赵佳游率先反应过来,叫道:“靠!方灼是我们班的学生,关你们屁事?”   “白鹭飞还是目击证人呢,怎么就不关他的事了?”   “这会儿不怕被学校点名批评了吗?”   “这不是你们好学生才担心的事吗?严烈呢?怂哪儿去了?”   “不跟你们吵了!”赵佳游说,“快给爷爷搭把手,蛋糕这家伙太废了,根本拉不上去!”   沈慕思气道:“这你也能说我?我是因为大病初愈,刚回学校。你们两个人都拉不动我一个,难道不是你们的问题?”   一行人上回说话还是因为打架的事,新仇旧恨一大堆,平日见面都是脸红脖子粗,这回默契地握手言和了,互相协助翻过了围墙,跳进隔壁小区。   他们没走多久,就碰上了正在搬运材料的一个工人。   那中年男人拉着个小推车,见到几人,将安全帽往上顶了顶,意味深长地笑道:“大中午的逃课啊?那我可是得举报的。好好的学生居然不上课。”   赵佳游忙说:“不是,我们来找人。”   中年男人问:“找谁?”   赵佳游把事情简单说了。大叔听到一半,冷笑了下,直接打断道:“怎么?见着我们就觉得是小偷?瞧不起我们这些打工的?真了不起。”   赵佳游比手画脚地给他描述道:“不是,我们有同学亲眼看见了,半个小时前,那个人从宿舍楼的方向跑出来。刺头,个头这么高,皮肤黑黑的,眼间距很近……”   大叔哂笑道:“没听说过一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几人激动地上前:“你什么意思啊?我们是说真的!”   边上理智的同学拉了一把,压着嗓子道:“别大喊,小心把老师引过来。”   大叔调整了推车的方向,转身想走。   白鹭飞紧紧跟他身边,语速飞快道:“要是别的学生就算了,但是我们那同学情况不好,家里特别困难。她全家就一个残疾的舅舅,这次生病住院,她不知道从哪里攒了一万块钱,结果刚拿到学校就被人偷了。你知道这钱对她来说多重要吗?你家里难道没有小孩吗?反正这钱我们一定要给她找回来!”   赵佳游:“对!这钱必须还给她!你告诉我们是谁就行,我们不供出你!”   大叔停下,深深看了他一眼。   赵佳游见有戏,正要给他详述一下方灼平日的艰辛,大叔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算了”,继续往前走。   男生们跟在他旁边不停吵嚷,希望能将他感化。   走到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大叔扯着嗓子,喊了一个听不清的名字,大概是什么“松子”。   随后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从屋里应声走出来。   白鹭飞眼睛一亮,指着他指认道:“就是他!”   男人陡然大惊,转身就跑,学生们呼喝着追了上去。   “把钱还回来!”   等警方闻讯赶来,只看见一帮人扭打在一起,一帮人在边上拉架,彼此互相撕扯,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甚至分不清敌我。   为首的警察小哥哭笑不得,厉声道:“都住手!干什么呢!”   ・   刘侨鸿站在医院门口来回踱步,手机拨打着相同的号码,可一直传来忙碌的提示,猜测应该是叶云程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又一次确认时间的时候,方灼跟严烈终于出现在医院门口。   刘侨鸿大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搭住方灼的肩膀,虚抱着她,告知道:“手术已经做完了,特别成功!”   方灼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热。   刘侨鸿温声道:“没事了。上去看看你舅舅。” 第51章 一颗小太阳(“钱找到啦方灼!真的找到...)   出手术室后,叶云程留在恢复室里观察了会儿。等送回病房,麻药效果还没完全过去,能睁开眼睛四处打量,进行简单对话,可意识仍未彻底清醒。嘴里嘟囔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缺乏逻辑,让人听不清楚。   方灼坐在他旁边,听懂了其中的一句:“摊子收了没有?车子停在哪儿来着?东西不新鲜不能买啊。”   她有点心疼,又觉得太过好笑,给他将挣脱开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叶云程得不到回答,再次冒出一句炉头不对马尾的话:“想要双倍辣椒的,你说要给、给加钱吗?”   “给。”方灼问,“除了钱呢?送亲戚要不要?”   叶云程努力思索,还是无法回答,皱眉道:“我是在做梦呢。”   方灼小心翼翼地给他擦了脸和手,见时间差不多了,让他们暂时守着,自己出去一趟。   大家都没吃午饭。刘侨鸿还是放下工作,特意从乡下赶来给她处理医疗费用的。   方灼买了份流食,又点了五碗炒面和五瓶早餐奶。   她自己其实并不怎么饿,可如果她不吃的话,另外几个人肯定也不好意思吃。   付完钱后,方灼蹲在旁边将账单照着叶云程的格式记录下来。   还好从家里带来的那一千多块零钱都放在书包的另外一个格子里,小偷估计很慌张,没仔细搜查,最后只拿走了最显眼的那一万,给方灼手头留了点钱。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方灼莫名觉得,或许那一万块钱的丢失,就是命运注定让她和方逸明彻底决裂用的。这样她也不必去思考要怎么处置那笔钱。   何况说花钱消灾,只要叶云程能平安出院,她都可以当是方逸明在给她积德。   自我安慰过一番,她的胸口通畅了许多,起码不会再想要“钱”这个字就觉得心肌梗塞。   方灼挽起袖子,提着两袋沉重的午饭回到病房。进门一看,床边只有严烈一个人。   她将袋子在床头柜上放下,小声问道:“人呢?”   严烈放下手机说:“病房人太多,站不下。刘叔带着小牧去外面看动画片了,老班刚刚出去了一趟,没说干什么。”   “你先吃饭。”方灼把饭盒递到他手上,“我把面拿去给刘叔。”   小牧有刘侨鸿在,显得安心许多,不再眼神游离地飘来飘去,也不再踩着小碎步原地无意义地打晃。   两人坐在休息区的电视前面看无声的喜羊羊。小牧看得十分投入,目不转睛,表情痴迷,已经忘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   没看多久,一个年轻的病人家属从铁架上拿走遥控器,将节目跳到了球赛区。   小牧没看到结局,失望地张了张嘴,又不敢说话,只能委屈地看着刘侨鸿。   “算啦。”刘侨鸿摸了摸他的头,“小牧乖。”   方灼笑了下,走过去将饭盒分给两人。   小牧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本来打算摆好摊子,再给自己揉个饭团做早饭,连饭团里的配菜都想好了,结果被叶云程的事吓得忘了饥饿。   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又怕大家嫌弃他能吃,一直忍着不敢开口。此时接到方灼递来的盒饭,面容登时舒展开来,满脸写着高兴。   方灼受他这种简单的快乐影响,也变得轻快不少。把卤味的饭盒留给他们,打了声招呼,回去病房吃饭。   没多久,老班在门口出现,招了招手,示意方灼跟她出来。   两人移步到僻静的楼梯间,老班从包里抽出一沓钱,直接往方灼手里塞。   “这一万块钱你先拿着。医院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你一个女生,还是高三生,实在照顾不来,就请个护工。”   方灼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听老师的话,你给我打个借条,等以后能赚钱了再还给我!”老班严肃道,“你不懂什么叫社会,照顾病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先拿着!”方灼摇头,说:“我真的没有那么缺钱。刘叔带来的大病补助交完医药费还有剩的。我舅舅有张卡,他之前赚的钱都在里面,等他醒了问出密码就可以取。”   老班气道:“你这孩子不要那么要强!有些事情可以交给长辈……”   她还要说道两句,被包里的手机铃声打断,埋头翻找,还不忘教训:“学生管读书就好了,你知道高三对你来说多重要吗?等等先……喂?你们这会儿不是应该在上课吗?还敢给我打电话?忘了我是谁是吧?”   对方说话声音很大,但方灼离得远,听不大清楚。   老班听完,左眉挑了起来,一边高一边低地瞥向方灼,点头应了两句,看不出表情地说:“嗯,嗯。我开扩音,你自己跟方灼说。”   方灼走近一步,听见魏熙惯有的爽朗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   “钱找到啦方灼!真的找到啦!一分没少!”   “真的?”方灼不敢置信,“这么快?”   “嗯啊!那人据说是个惯犯,把钱偷了藏在皮箱里面,打算下午拿去还债。结果还没行动,就被一帮男生给摁住了,现在人被带去警局问话了。”魏熙因为亢奋,语速如流,“我当时没在现场不好给你复述,据说特别混乱特别热血!警察小哥出来的时候都激动得脸红了!”   方灼跟老班觉得没那么简单。甚至想礼仪性地“咯噔”一下。   “算啦,他们现在派代表去给你送钱了,让他们自己跟你说。”魏熙呼唤道,“等你回来啊方灼!笔记我们都给你留好了!”   “等”和“回”这两个字拼在一起,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温暖而美好。   方灼前十几年里几乎没有得到过这句话,是在奖赏的列表里都鲜少出现的奢侈品,当下动容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这样不算回答,又赶紧出声应道:“好。”   老班拿回手机,厉声道:“行了,挂了。快去上课!逃课的我会让各科老师记录下来,每人罚写一张试卷。”   魏熙已经被多巴胺冲昏了头脑,不要命地在那里吹嘘:“一张卷子算什么老班!我跟你说!我现在十张卷子我都敢写!我……”   她话没说完,已经被人捂住嘴,剩下的句子消失在断掉的通讯中。   老班失笑道:“真是,这孩子就喜欢咋咋呼呼。”   另外一个咋咋呼呼的人捧着饭盒从病房冲出来,见到方灼直接叫道:“方灼!钱找回来了!”   老班瞪了他一眼。   见两人已经知晓,严烈又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我是你的转运幸运星吧?”   方灼如果相信玄学,那一定会相信严烈的好运,因为每一次都跟他说的一样应验了。   而她还贪婪地希望这颗幸运星能照得久一点。   毕竟对比起她十八年的人生来看,她幸运的时间还是有一些短暂。她沉迷于这种走好运被关心的感觉。   方灼弯着眉眼,粲然笑道:“谢谢。”   那笑容烁亮灼目。   严烈见过她各种或含蓄或敷衍的微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坦率真诚的笑容。呼吸顿了下,别开视线,盯着墙上的标语看了一秒,抬手迅速擦干净嘴边的油渍,然后重新转回来,压不住上翘的唇角:“干什么这么认真?你这样……我说不定会得意忘形的。”   说着他又笑道:“不过认真是你的优点。我没有说不对的意思。”   方灼缓缓抬高视线,望向他的身后。   严烈来不及回头,后脑已经被老班的包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烦人!   总当她是死的吗?   严烈捂着头夸张痛呼。老班一扭头,高傲地走了。 第52章 一颗小太阳(那笔钱应该没花,方灼,那...)   下午已经没什么事,病房里人又太多。   叶云程神志清醒后觉得十分惭愧,叫那么多人为自己奔波,弄得兴师动众。他半坐起来,催促几人赶紧回去休息,自己留在医院很安全。   刘侨鸿笑道:“高老师先回学校上课吧,你们两个小孩儿也回去。我请了下午的假,可以先帮你们看半天。”   方灼摇头。   等叶云程恢复一点,要带着他起床走动。术后看护是比较麻烦的,刘侨鸿已经很忙了,乡镇扶贫干部是十分艰辛的岗位,方灼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叶云程也让他先把小牧带回去,干脆先回沥村住段时间。待在医院这么气氛紧张的地方可能会刺激到他,而叶云程的小摊短期内恐怕是支不起来了。   不过小牧今天的状态不错,刘侨鸿把手机借给他打游戏,一个消灭星星他已经玩了一个小时还不知疲倦。坐在外面的小蓝凳上一声不吭,乖巧懂事。   老班觉得他们这一家的情况处处令人担心,小声问道:“那孩子是自闭症吗?是你们家的孩子吗?”   “不是自闭症,是智力发育迟缓。其实是叶哥的邻居。”刘侨鸿面向门口,但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小牧。   “其实小牧刚出生的时候,如果能及时接受治疗的话,是有很大概率可以恢复正常的。可是那时候大家都不懂嘛,他的家庭情况也比较复杂,不愿意给他花钱,不仅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也没有给他合适的干预治疗。”   “啊?”老班遗憾叹道,“这太可惜了。”   这种事情在乡下其实并不少见,刘侨鸿见过很多。   “是啊。不过小牧算比较幸运的,他只是轻度智力障碍,而且是男生。小时候没上过学,有段时间过得比较糟糕,对人际交往产生了心理阴影。政府部门接管以后,送他去专门的学校进行了教育干预,现在基本能生活自理,也没什么暴力倾向。”   老班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太差了,也不喜欢参与社会交流,不过其实能听懂你的话,也可以进行简单工作。”刘侨鸿大概有点猜到她的顾虑,解释说,“他在以前的工作地点过得不开心,被人欺负了,叶哥现在给他发工资带他一起创业,我们这边的工作人员也在跟进。不过小牧放假的时候会回他大伯家,不会太影响方灼的生活的。”   老班被他直白说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方灼现阶段的情况比较特殊。她一定要好好上学,冲击高考。”   在她眼里,叶云程和小牧都还是需要人照顾的类型。   “没什么,我都能理解。”刘侨鸿由衷地道,“您真是一个好老师。”   老班受宠若惊,飞快跟了一句:“您也是一位好干部。”   刘侨鸿羞赧挠头:“大家都辛苦,其实我这不算什么。”   叶云程突兀插了一句:“早点结婚。”刘侨鸿横了他一眼,气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嘞!”   “你还没结婚啊?”老班闻言大笑道,“需要我给你介绍对象吗?我跟你说啊,我们做老师的,别的没有,认识的人是真多。保证给你找个靠谱的。”   “别别别,不靠谱的人是我。”刘侨鸿连忙摇头,“我现在太忙了,整天四处奔波,顾不了家的。别耽误人家好女孩儿。”   老班说:“哪里的话,您总不会一直干扶贫吧?”   刘侨鸿确实在扶贫岗位蹲了好几年,正常来说他的资历早就可以调岗了,是他自己要求留下。   说起这个,他难掩兴奋,眉飞色舞地道:“等国家实现全面脱贫,我大概就能升职了,努把力,以后说不定还能调到A市来。”   几位大人在那儿有说有笑。方灼跟严烈趴在窗户边,对着手机里传过来的数学题进行心算。   学习进度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平时你在学校听课,感觉老师讲的东西都是你复习过的,都不大重要。可是一旦请假,就会发现自己短时间内错失了一个亿。   “怎么今天讲得那么快?已经复习到这一节了吗?”严烈往下滑动图片,嘀咕道,“数学老师是不是故意的?”   方灼道:“所以你还不快点回去!你回去听了还能给我补补课。”   严烈说:“知道了,我晚自习就回去!”   方灼老成道:“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退步了。否则我会非常内疚的。”   严烈咬牙切齿道:“我在好好学习!”   两人凑着脑袋小声说话。老班朝他们这边白了好几眼,听他们都在讨论学习,又不好说什么。一口气憋得难受,决定还是先带严烈这问题制造者回去。   她过去提了严烈的衣领,要将他拽走。两人拉锯不下,病房大门被人轻轻叩响。   方逸明侧身站在背光的位置,叫了声:“方灼。”   方灼挺直脊背,缓缓转过身来。先看了眼叶云程,与对方温煦柔和的眼神对视了数秒,才扭头去看方逸明。   她忽然发现自己做到了以前努力许久都没能做到的平静,问道:“还有事吗?”   方逸明略显窘迫,眼神流转,当着叶云程的面不好开口。方灼见状主动走出去,示意他到安静的地方商谈。   老班担心,跟着走了出来。   方逸明递来一张纸。   那张纸被他在手心攥了很久,角落全是褶皱。   “这是银行流水单据……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拿你舅舅的钱。”方逸明轻声解释,“卡应该是被你奶奶拿走了,每次钱一打进来,第二天就会被取走。那张卡我很久都没再用。”   方灼没接,也没细看,只是淡淡应了句:“哦。”   她过去的生活就是裹着刺的苦果,有没有花过这笔钱已经无从考究了,她也没有心力去计较。   方逸明语塞,又从包里摸出两万块钱,说:“这钱你先拿着吧。我……以前欠你的。”   “不用了。”方灼面无表情地说,“我以后都不会再收你的钱了。奶奶不收,我也不收。”   老班走过来问:“怎么了?”   方灼含糊解释道:“舅舅以前,会把自己的补助金打给我。好几年,加起来两万多块吧。”   方逸明说:“我并不知道。”   老班斜视向下,思索了阵,恍然大悟说:“那我可能知道在哪里。”   她对着方灼,表情突地严肃起来,说:“那笔钱应该没花,方灼,那是你奶奶给你攒的钱。”   方灼困惑扬眉。   老班说:“你转学过来之前,你奶奶还有你原来那个学校的教务主任,一起过来给你办手续。本来按照正常流程来讲,我们是不收转校生的,但是你奶奶一直恳求校长。”   老太太当时抓着校长的手就跪下了,话还没说,眼泪先流了满脸。   她当时已经是病重时期,身材干瘦得厉害,连步子也迈不稳。跪在地上的时候,狗搂着背部,几乎只有小小的一团,凝满了生活的心酸。   可正是那些已经刻到了面容上的风霜,众人才从她口齿不清的话语里读出了她的坚韧。   “那孩子过得特别苦,但是她什么苦都愿意吃。不是说国家的公平教育,就是为了给他们这些人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吗?她从小就没得到过这样的机会,你们给她一个吧。”   老太太当时不停地跟他们说,方灼生活在一个多么贫寒的环境里。她没有办法给这个孩子任何帮助,也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关怀。   每次看见方灼徘徊在别人的窗户口,她都觉得,如果这孩子没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就好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命不好的事最不能怨天尤人。   如今她都快要死了,只想叫这个孩子能受一点点眷顾。   方灼的成绩或许比不上大城市里的孩子,但她的付出和天资肯定不比他们差。   方灼听得怔神。   老太太从来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到哪怕生活艰辛,也可以一辈子不向自己讨厌的儿子要一分钱。   就是她最早教会了方灼什么叫尊严。人可以活得穷,但是永远都要挺着脊梁。只有挺直了背,才能向上看。   老班说:“她当时带了一个红布包,里面包着两万块钱。”   两万块钱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当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从怀里将红布包拿出来,郑重地翻开,将头磕在上面,他们着实感受到了这笔钱的重量。   老太太说,这是方灼唯一一个家人给她存的钱,再穷再苦她都没有动过,只是为了能让方灼上大学。   这就是方灼的救命钱。   老班道:“所以我们答应给你一个考试的机会,只要你能通过,我们就招收你。”   老班的印象其实特别深刻。那一天,方灼穿了一双发白的布鞋,站在学校的宣传栏前面,仰着头看里面张贴的活动照片和竞赛奖状。   面容平静,眼神专注,一张张很仔细地阅读过去,每个字上都要停留一遍。   垂放在两侧的手臂,紧紧地握成拳。大概是有些向往,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用倔强和隐忍,去抵抗生活的卑微。   这是个好孩子。   老班那个时候强烈意识到,这个社会是不一样的,不公平的,有些人就是缺那么一条向上改变的渠道,如果有,哪怕是条蛛丝他们也能攀住。   “那笔钱我们没要,我让她给你存起来,放银行还能有点利息。”老班说,“你去银行查一查,你有没有开过银行卡,那笔钱应该存在你自己的户头名下。”   方灼有点听不清了,抬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震颤。   “这机会你奶奶给你挣来的。”老班抓着方灼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所以你一定要上好大学。方灼,你一定要考上A大!” 第53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带着她的小盆栽,重新...)   老太太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方灼找她说话,她不喜欢搭理。偶尔应上两声,也总是不看方灼的眼睛。   仔细回顾,方灼的童年是那么的弱小天真,几乎在脸上写满了渴求关注的字样。   陈旧的画而在脑海中如同劣质电影迅速闪过,方灼恍惚发现,自己以前的那些小动作,或许都被老太太看在眼里。   小院里正对着马路的矮木凳、晚归时也不会落锁的大门、缝补好的旧衣服、洗到素净发白的二手布鞋、落寞回家时桌上摆着的滚烫白粥……   也许在老太太的眼中,方灼一切的执迷不悟,都是那么的幼稚……且可怜。   她嘴上说着不要依靠我,却又容忍了方灼所带来的各种麻烦。   她出生在一个残酷的年代,现实告诉她,不坚强就活不下去,于是她早早就扼死了自己的天真,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方灼。   方灼想冲撞,就让她去冲撞。   方灼想流泪,就让她去流泪。   方灼想任性,就拿走她全部的东西,叫她摔打得头破血流后灰头土脸地回来。   注定要在苦难中磨砺的人,不可以想着依靠别人。   老太太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明白,这世界很大,可是她还没有走出去的筹码。   临去世的时候,老太太已经不能说话,一直侧着脸看床边的人。   方灼以为她是在看方逸明,原来她是在看自己。   她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方灼炖白粥、给她留门,警告她念书了。   方灼大约有点明白,为什么奶奶不愿意收方逸明的钱。   不接受他心血来潮的好,就不会和他有任何的牵扯,也就不必为这个不值得的人感到难过。他偏心谁、辜负谁,是自欺欺人还是愚蠢无知,都和方灼没有关系。   方灼用力抹了把脸,把眼中朦胧的水气擦去,抬起头,沙哑地问道:“高老师,你的那一万块钱能借我一下吗?”   老班二话没说,从包里抽出那一沓钱。   方逸明不自觉退了一步,手上捏着他重新从银行取出来的两万。但方灼还是将钱塞进了他的怀里,用一种极淡漠,又极疏离的语气,说道:“不用你的帮助。再见。”   方逸明张口欲言,方灼已经背过身不看他,将手揣进兜里,毅然决绝地离开。   男人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觉肩上、心头,都被这笔钱压得喘不过气。   不可理解的困惑再一次出现,就像他以前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可以那么冷酷一样,他不懂方灼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拒绝他的好意。   他而向班主任,生硬笑道:“这钱老师帮忙收一下吧,让她把医药费缴了,剩下的给她做生活费。”   老班没接,只是摇了摇头道:“孩子已经那么大了,再说补偿,听起来挺不现实的。她今年十八岁,不是八岁,对现在的她来说,铆着的劲儿比钱重要。所以这笔钱我不能替她收。”   她将包挎在手臂上,跟方逸明礼貌点头,匆匆往病房走去。   严烈跟老班回学校,小牧和刘侨鸿回乡下。几分钟后,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方灼搬了张板凳坐在病床边上发呆。落日的余晖一片残红,从窗外照进来。穿过飘动的窗帘,在被而上投出一块不规则的矩形。   一股淡雅又不知名的花香夹在风里,冲淡了病房里那股沉闷的味道。   叶云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开口叫道:“灼灼。”   方灼朝他看去。叶云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方灼于是也冲他轻笑。   她将椅子搬近了一点,问道:“你以前给奶奶寄过很多信对吗?你写了什么?”   “寄过几封,没写什么,你奶奶不识字。”叶云程很轻地说,“不管我写什么,她都不会找人去念。她不想让你见我。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方灼颔首。   “不过她给我回过一封信。”叶云程问,“你奶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方灼说:“我高一的时候。清明后没多久去世的。”   “嗯。她那时候给我寄了一张你的初中毕业照。”叶云程扯着唇角笑道,“不过拍得太丑了,我没认出来。”   方灼失笑道:“难怪我说,我的毕业照怎么不见了。不过那张确实拍得挺丑的,我们班主任自己拍的。”   叶云程抬手轻抚她的头顶,说:“是很珍贵的纪念。舅舅都给你收着呢。”   他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一点,靠在软枕上,费劲地说:“等你毕业了,舅舅跟你去拍一张。我已经好几年没拍过照片了。到时候你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站在舅舅边上,我也把胡须刮一刮,咱们拍完照片,拿去给你妈看。”   方灼忍着眼眶酸涩,应道:“好。”   叶云程点了点下巴,示意说:“写作业吧,不拉着你闲聊了。”   方灼去找护士要了几张白纸,将手机上的题目抄录下来,趴在窗台的位置进行运算。   数学的题目可以得解,但人生的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再聪明的人都无法回答。   比如不定式的未来,条件不充分的过去。   未来没有尽头,过去没有定论。   她不会再踯躅于所谓的过去,而止步于通往未来的道路。   ・   傍晚时分,警察过来录笔录,顺道将那一万块钱也带了过来。方灼跟他们打听,才敢相信魏熙说的是真的。   “这钱怎么找回来的?”方灼惊讶问,“为什么速度那么快?”   警察小哥啧啧称奇:“你那几个同学可真是太猛了。直接冲到隔壁和人扭打起来,当着我们的而都不撒手,非要我们进去搜查。警察也不能随便搜查是不是?劝架的时候我还没说话呢,他们在我耳边一阵嚷,耳朵快给我吵聋了,还反过来给我们上思想教育,可真是。人小鬼大。”   方灼想想那画而,觉得确实挺玄幻的。   边上的一位警员道:“不过确实多亏了你的同学。那小偷是个惯犯,手痒闲不住,偷了钱藏在枕头底下,本来打算晚一点拿钱去还债,没想到直接被你同学拦住了。这种人,等他把钱花出去,你想再拿回来,可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   “那几个学生……”警察小哥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个世界很是迷惘,他找了半天措词,委婉形容道,“挺特别的。”   小偷被白鹭飞等人拦住的时候,边上的工友不明真相。小偷仗着都是熟人,张口瞎编。同事以为是来人找茬了,纷纷上前帮忙,导致场而越来越乱。   小偷几次想逃回去销赃,白鹭飞都死死挂在他的身上,因此挨了好几拳,身上青肿了数块。   最后是一位工友直接进门将钱搜出来,这事才算结束。   警察小哥说:“这批学生我们要进行严肃的思想教育。虽然是在做好事,可太过冲动不讲章法,必须让他们认识错误。这是名单,给你看看。”   方灼是真的没有想有到白鹭飞会为自己出头。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她没有再把当初的小事放在心上,倒是发现,自己对白鹭飞也有不少的误解。   她把纸张收下,和警察说了谢谢,送他们离开。   ・   叶云程一向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对于康复十分积极,严格遵从医嘱,因此恢复的速度也很理想。   严烈隔天会来医院给方灼补习,顺道将那盆专属的盆栽也带了过来。   “你不在,班里的人整天计划着给它浇水,一天在附近晃荡N次,要不是我盯着,它已经快死了。学校太危险,还是你自己养吧。”   这个穿着红披风的农田守护者就这样出现在窗台上。   一个星期后,叶云程顺利出院,方灼带着她的小盆栽,重新回了学校。 第54章 一颗小太阳(“你想上什么大学?”...)   一星期没回来,方灼的桌上已经被各种试卷堆满。   严烈帮她整理了下,连同答案和笔记,将各科作业修订在一起。   部分卷子方灼已经抽空做过了,还有一部分堆积在那里,厚厚的一摞,让人毫无斗志。   赵佳游等人脸上还留着之前打架的印记,见她出现,抬头笑了笑,继续埋头刷题。   二模考快来临了,各科老师都开始发布挑战时间极限的作业量。   高三繁忙到,任何荒唐和变故都只是海面上的一朵水花,激起过片刻的动静,又很快消弭。   方灼把带回来的草编人摆在窗台边,又查看了别的盆栽的情况。果然和严烈说得一样,土壤是湿润的,不知道一星期里浇过几次爱心水,具体的成活情况还要过段时间才能看得出来。   她把背包拉开,从里面提出一大袋的苹果还有一袋牛奶,按照警察小哥给她的名字,分发下去。   她没什么东西好表示感谢的,叶云程虽然出院,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她手头拮据,只能送一点水果。而且贵了的东西想必这帮人不会收。   赵佳游等人受宠若惊地接过。   轮到沈慕思的时候,方灼给了他一个草莓蛋糕。   沈慕思同学顿时容光焕发,站起来叫道:“我是最特殊的!看见了没有!”   “她的意思就是你没断奶。”赵佳游冷哼一声,“而且你帮上什么忙了?你连翻个墙都要耗费两个人力!”   沈慕思气道:“你管我!”   等她回来,严烈伸出手,捧在一起,说道:“同桌,难道我没有吗?”   “不要撒娇。”方灼给他挑了一个最红的,“慢慢吃。”   严烈乐道:“谢谢同桌!”   方灼提着剩下的水果,去隔壁班送谢礼。   她还没想好要跟白鹭飞等人说什么,刚出了教室门,就在走廊撞见白鹭飞的一个兄弟。   那男生见到她惊了下,顿住脚步,回头朝着教室里面瞎嚷:“白鹭飞!你女神来了!”   白鹭飞连忙冲出来,叫道:“靠!你别乱说!”   白鹭飞的伤情是几人里最严重的,眼睛边上的淤青到现在还没消去,让他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变得更加迷离。   方灼对着他的脸沉默了两秒,将苹果和牛奶递过去,让他顺道转交给别的同学。   “谢谢。”   她简单说完酝酿了会儿,没酝酿出别的词句,干脆转身准备离开。   白鹭飞急忙说了句:“对不起。”   方灼回头,扯了扯嘴角,闲适道:“没关系。”   白鹭飞晃神,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见方灼对他露出好脸色,不由自主地问了句:“我们还有机会吗?”   “没有。”方灼生怕他又自作多情起来,斩钉截铁地道,“到我一百岁都没有。”   白鹭飞涨红了脸,道:“我知道了!不用强调后面那句!”方灼“嗯”了声,轻松道:“再见。我要回去学习了。”   ・   晚自习刚开始,方灼就被各科老师叫走,去办公室里刷卷子。看看这一周时间里她的课程进度落后了多少。   理科方灼一直有在复习,严烈偶尔来医院给她补课,也是优先给她讲解各种新题型、新答题思路。加上方灼脑子灵泛,并没有落下太多。   至于文科,方灼不在学校,有种极为空虚的紧迫感,片刻不敢松懈,连出门陪叶云程走动,都会在兜里放几张速记卡,时不时摸出来看一眼。应该也不会错失太多。   老师们给她选了几道典型的题目用来测试,方灼一道道刷过去,进程还算顺利,逐渐安心下来。   只有化学和生物有几个知识点没有记全,空了两个格子,别的都没问题。甚至英语还觉得更得心应手了一点。   “实验题你总是错得最多。”化学老师扫了眼,说,“你明天去我电脑上看一遍完整的实验课件,带视频的。”   方灼应声。   边上有两位老师正在拟题,顺道查找资料,在网上翻到一则新闻的时候,咋舌一声,说:“我现在看见鸡娃两个字,我的心就要痛起来。这个词造得太精髓了。”   “你说哪里?鸡娃板块那个?”   方灼已经停笔,在旁边等老师阅卷,闻言问了一句:“什么叫鸡娃?”   那位老师笑道:“你这样的就叫鸡娃。高三组一半的老师都在对着你打鸡血。”   数学老师提笔打了几个勾,看着完全正确的答案笑道:“不对,她这样的叫牛娃。数学还挺优秀。”   班主任感慨道:“‘鸡娃不如鸡己。’,我给隔壁班的黄姚打了半个小时的鸡血,她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方灼给听晕了。   老班笑道:“最新的网络流行语。考试不考,你别担心。”   等几个任课老师依次将试卷阅完,晚自习已经差不多快结束了。   老班针对性地讲完错题,对她道:“回去吧,继续保持。老师相信你没有问题的。”   方灼问:“A大没有问题吗?”   “不考虑专业的话,保持你现在的势头,我觉得没有问题。”老班严肃说,“不过还是要看你文科的发挥。答应我,英语和语文千万不要拉胯!字写得好看一点!你的字太丑了!”   方灼忽略她对自己吐槽,踌躇满志地回了教室。   严烈背靠在墙上,吊儿郎当地侧坐着,手里拿着本教材在看总结。见同桌回来,掀开眼皮,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变得灵动,展颜笑道:“怎么样啊?同桌。”   “还行。”方灼拉开椅子,“多亏了同桌的补课。”   严烈合上书册,看着她道:“他们都很担心你,但是我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你。”   方灼瞥他一眼,心说你骗谁?   严烈坐正起来,左手手臂搭在书桌上,认真道:“因为我知道,十八岁的方灼,不可战胜。我不担心你会失败,我只是担心你会难过。”   现在是深夜,光源全部来自上方的白炽灯,严烈浓密睫毛的阴影有大半投在眼睛里,正面看去,一对眼珠漆黑而深邃。   方灼的心跳也会加重,血液也会加速。她别开视线,低头思忖了会儿,想在这个安静的夜晚跟严烈聊聊人生,问道:“你想上什么大学?”   严烈不假思索地道:“A大吧。”   “为什么?”方灼说,“你可以去更好的大学吧?”   “我想留在本省。”严烈自信地说,“每个省都有自己的强项,全国互联网发展的龙头企业大半都在本省,当地政府对新兴企业也有很多的政策扶持、资源倾斜。我想学编程,以后留在本地创业,开一家游戏工作室。你知道吗?做得好的游戏公司非常赚钱。”   方灼羡慕他有清晰的未来,对自己有明确的定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这个社会能提供给他什么。   她就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除了A大以外,哪些大学算好,哪些专业有前景,哪些专业适合她。   “我不知道。”方灼说,“那我也考A大吧,能考上什么专业就考什么专业。如果不适合就业,我就走学术,以后继续读研。听说大学的生活会比较自由,我可以边打工边读书。”   严烈失笑道:“不要那么习以为常地说着让人心酸的话好吗?”   方灼其实是认真的。   比起找工作,她好像更擅长学习。   从小环绕在她身边的紧迫氛围已经给她带来了根深蒂固的影响――只要不保持学习状态就容易感到恐慌。   她不喜欢枯燥的学习过程,但是她喜欢知识的摄入。求知能让她拥有无比的安全感。   她很省钱,不会花太多,还可以自己赚学费。   “我想读书。”方灼搜肠刮肚,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重复了一遍,“只要能读书就行。”   “嗯。”严烈很有耐心地听她诉说,脸上蒙着层柔和的光,“但是总有毕业的时候吧?你以后想留校做老师吗?”   方灼说:“不了吧?”   她那么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说话,大概应付不来各种学生,也没有办法跟老班一样尽心。这样她会很惭愧。   “我以后去考公务员吧。”方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或者做个科学家。科学家是不是很玄乎?”   教科书里最常见又最神秘的职业就是科学家,她一直觉得这个岗位很厉害。   严烈温柔笑道:“可以啊。科学家没有很玄乎,你那么有毅力,又有纯粹的初心,我觉得一定可以的。做公务员也很好,以后像刘叔一样。”   方灼受他肯定,点了点头,继续畅想地说:“在病房里的时候,我跟他们打听过了。大学可以帮人写论文、跑步、代课点名、做小组课件……大学里很多有钱学生,跑步和写作业都是我擅长的事,我应该能在他们那里开展副业。”   严烈没料到她还没上大学,就把打什么工给计划好了。卷起试卷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说:“你连电脑都没有,就想做课件赚钱?”   方灼被他提醒,严谨地道:“对,我还要先打工赚钱买电脑。话说学生买电脑可以分期付款吗?首付多少?如果延迟付款会价钱吗?”   严烈大笑道:“那你到时候不如帮我写作业,我可以给你开双倍工资!”   方灼很大方地说:“你不付钱,我也可以帮你写作业。当然我还是更希望你可以自己努力,你的脑子那么聪明,不学习可惜了。”   严烈觉得这简直是自己听过的最有价值的承诺。   “谢谢你啊,我的好同桌。”他靠近过来,盯着方灼的眼睛道,“所以你要跟我一起上大学吗?”   方灼肯定点头:“对,我要跟你一起上A大。”   严烈不知道,自己在方灼关于未来的版图里,是作为清晰独立的标识出现,还是作为某个目标的注释出现。   只要方灼不解释清楚,他都觉得这句话很美好,仿佛他存在于另外一个人割舍不掉的生命里。   而参照语方灼那不会说话的个性,他觉得所有青春的冲动暂停在这一句含糊不清的宣誓恰好足够。要在今年的盛夏才会出现继续播放的按钮。   ・   五月过后,A市日益炎热起来。   临近高考前,有半个多月没有下雨,气温一路飙升,过了三十五度。提前到来的夏天叫原本就心情焦虑的学生变得更为烦躁。   叶云程的摊子恢复营业,但他不想叫方灼担心,改成了早餐摊和晚餐摊,只有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才会出门工作。日常也有好好吃饭。   刘侨鸿给他推荐了一个短视频的软件,说他的形象比较合适,现在帅哥比较容易有流量,而叶云程是他们村里最养眼的一位青年,请他配合着拍了几条片子,传到网上。   方灼不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也无暇分心,从五月份开始就没有回过家。几乎只是一错身,日历上的时间就猝不及防地跳到了6月。 第55章 一颗小太阳(你要帮我出头吗?...)   当天早上,老班大步走进教室,极其用力地在后面的黑板上写下一个数字,在簌簌落下的粉笔灰中,宣布今天是高中的最后一堂课。   那阵沉默持续了许久,方灼都没有回过神来。   她站在台上正色道:“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经过了十几年艰苦的求学,来到这个人生转折点。身为你们的老师,我都感到由衷的骄傲,也希望你们未来的道路可以一马平川,纵驰向前……”   同样的话她可能已经说过十几遍了,所以语气抑扬顿挫,流畅自然,又好像朗诵一样没有多少真挚的情感。念了十分钟的稿子后,长吐出一口气,抽出教案,冷酷地说:“最后再讲一遍易错点,我觉得这个知识点肯定要考。如果真考到了,谁敢给我做错,我就把他挂到告示栏里警示高二的学子!”   然而这句话已经威胁不到现在的学生了,众人嬉皮笑脸地看着台上的人,模样颇为讨打。   晚饭过后,有数位家长来接学生回家,第二天自行前往考场。   老班小心地将准考证发给家长,再三叮嘱,一定要收好,早点出发,小心堵车。可递出证件的时候还是不大情愿,手指紧紧捏着,仿佛对家长极不放心。搞得那几位家长内心也很是忐忑。   严成理开着车来到学校,也打算接严烈回家去。严烈犹豫了下,见他已经从老班手里拿过准考证,收拾了下书包还是跟着走了。   最后一个晚自习过得并不平静,任课老师依次来到教室,给学生讲解他们临时想起的考点。   数学老师比较实在,上台讲了两个笑话,将众人逗得前俯后仰,又出资给他们每人买了两块巧克力,让他们明天放心大胆地考。   到了九点左右,老班来教室轰赶学生,让众人回去早点休息。   宿舍里只剩下两个人,方灼安静地躺在床上看书,过十一点的时候室友说想关灯睡觉,她就将书放在枕头边,跟着躺下。   小阳台的窗帘没拉,清淡的月光从玻璃门里洒进来。方灼仰起头,可以看见对面零星亮着的灯火,以及重重叠叠的楼房虚影。   她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闭上眼睛。   漆黑的世界没有酝酿出困意,倒是酝酿出了很多她不确定的生僻考点跟公式。   叶云程将自己的手机给了她,方便有突发情况时可以及时联系老师。方灼不好下床翻书,只能将手机拿出来,把自己的疑问都记在备忘录里,等待第二天进行查漏补缺。   同样的过程重复了无数遍,思考让方灼的大脑神经变得异常兴奋,等她再一次去看时间的时候,发现屏幕上的数字已经跳到了一点,再过几个小时,差不多天就要亮了。   方灼抬手捂住脸,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切换到另外一个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人两天不睡觉会死吗?#、#两天不睡觉怎么保证思维清醒?#   还没从各种疑似广告的网页中找到能让她安心的回复,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一个信息提示,严烈的短信发了进来。   严烈:晚安。   方灼愣了下,有点茫然,也回了一个“晚安”,没一会儿,扣扣消息跳出来。   君有烈名:【链接・家长必看・失眠的十种解决方法】   君有烈名:【链接・克服考前紧张最有效的三种方法】   方灼转了个身。   小太阳:你很紧张吗?   君有烈名:当然。   小太阳:你成绩那么好你紧张什么?   君有烈名:怕考不上A大,不能跟灼灼一起上大学。不是经常有新闻说考生失利吗?失利的话我又不想复读。所以我紧张得睡不着觉,不停地看时间、玩手机,在脑子里进行错误的复习。   方灼:“……”   这人是真在她脑子里安了个天窗,有事没事推出来看一看吗?   小太阳:我没有很紧张。   君有烈名:没有很紧张,你半夜熬着不睡觉?   小太阳: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是被你吵醒的呢?   君有烈名:你不开睡眠模式?   君有烈名:那你肯定不会只回我一个【晚安】。【滚】才值一毛钱。   方灼被噎住了。   不得不说严烈有时候就是个知心小达人。   小太阳:所以为什么你那么晚还没睡?   君有烈名:我爸半夜打电话,书房在我房间隔壁,我被吵醒了。   小太阳:?   君有烈名:海外时差。一批集装箱的货快到岸了,在联系那边的库房管理去提货。   方灼坐了起来。   小太阳:今天的你可以任性!告诉他,去睡觉!   君有烈名:不要!   小太阳:一晚上能耽误事儿吗?能多赚几十万上百万的吗?他怎么可以打扰你高考!   严烈那边忽然沉默了。   方灼发现了,严烈在严成理面前,总是特别倔强,不喜欢示弱,甚至主动避免各种可能会造成冲突的交流。   他需要一个帮他传话的僚机。   自己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小太阳:把你爸爸的号码给我。   君有烈名:哇!   君有烈名:XXX……你要帮我出头吗?这不大好吧?【揣手手】   君有烈名:你想怎么说?你懂我的吗?   君有烈名:千万不要提钱,这不是钱的问题。   小太阳:也分享我一个适合回复的表情包。   君有烈名:【抱抱】   小太阳:【抱抱】   严成理正在核对报税清单,手机开着外放,忽然收到一条来自陌生联系人的短信。   陌生号码:【链接・晚睡的十大危害!】   陌生号码:【链接・如何保证考生心态?】   严成理满头雾水,对着号码看了会儿,决定回复过去,对面又发了几条进来。   陌生号码:今天是六月七日,周四,天晴,小风。   陌生号码: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今天是全国统一高考的时间,而现在是凌晨01:17分。   陌生号码:叔叔您好,深夜打扰,因为今天要考高,我和严烈都特别紧张。   本来只是我在紧张,但严烈同学在深夜被您的电话吵醒之后,也开始浮躁。   当然我并不是在指责您不好的意思,我们都知道您的辛苦,作息颠倒生活忙碌只是为了提供一个更好的经济条件,所以严烈只跟我讨论了考生常见的负面状态,害怕睡眠不足会影响他的考试成绩。   如果可以的话,我冒昧地建议一句,希望您能早一点睡。距离六点天亮,只剩下不到五个小时了,您看可以吗?   严成理立马关闭外放,扭头去看隔壁的房门,果然从门缝里看见了些微透出来的灯光。   他蹑手蹑脚地过去,手按在门把上拧了下,轻声叫道:“烈烈。”   门被反锁了。里面的人没有回音。   严成理尴尬道:“爸爸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过一会儿,方灼发去询问。   小太阳:怎么样了?   君有烈名:他去睡觉了。   小太阳:以后这种事情找我,虽然是新业务,但是我擅长。   君有烈名:谢谢灼姐!所以你是怎么说的?他有没有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方灼将聊天记录截图给他,让他见识一下自己说话的艺术。   严烈那边沉默了许久发来一个点,然后就没了消息。   方灼猜他可能已经睡了,被他的事情一分神,也放松下来,有了点困意。重新躺下,整理好被子,准备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看见了一条新短信。   严成理:老师你好,明天早上我们可以聊聊吗?   方灼:“??”   方灼往上翻了下聊天记录,觉得自己开头的“叔叔”两个字已经很清晰地表明了身份,不知道严成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陌生号码:叔叔您好。我是严烈的同桌。   过了几分钟对面都没回复,方灼也睡着了。 第56章 一颗小太阳(如同革命胜利一样热烈庆祝...)   翌日大早,老班来宿舍赶人,点完名后,一个个拎上校车,赶往考场。   等他们到校门口的时候,严烈已经在了。他站在路边精神奕奕,很有恰同学少年的风华正茂,只是将视线投向方灼的时候,有一点幽怨。   这就不讲道理了。   昨天明明是他在那儿搞钓鱼执法,自己还为他解决了烦恼。   老班将准考证一个个分发下去,方灼领取后,又去地图那边确认了具体考场的位置,站在花坛边上背古诗词。严烈拿了支笔过来,对方灼道:“伸手。”   方灼不明所以,还是抬起了手。   严烈笑道:“学霸把光环分享给你。”   他在方灼的手臂上签下四个大字:“必上A大!”   盖上笔帽的时候,他还一本正经地说:“字写好看点,知道吗?就以我这个为标准。”   方灼心道,幼稚,还强人所难。   魏熙看见,跟着大叫道:“给我也写一个!”   边上的学生吵嚷起来:“学霸!把你超出A大录取线的分数匀给我吧!我想去B省!”   严烈瞬间变得受追捧起来,被一帮猴子围在中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都排队!给你们写!”他边写,还边大声对方灼安慰说,“你放心,你是我第一个写的,你肯定分享得最多!”   方灼:“……”并没有感觉到欣慰。   胡闹一阵,铃声响起来,广播开始播报。老班催促众人去考场外等候。   他们的考场是一所新校区,设备崭新且完整,监考老师一进门就将空调打开了。   虽然室内不大热,方灼还是出了满手的汗。   好在第一场考试科目是语文,就算头脑发热,也影响不了太大。   等写到作文的时候,方灼的手指已经发酸。   她换了支笔,抬头扫向教室前面的钟表,发现只剩下半个小时左右。   为了追求所谓字迹的好看,考试用时比她以往的要久。   最后不到五分钟时,方灼答完试卷,检查了一遍答题卡,顺利交卷。   从教学楼里出来,人声鼎沸,学生全在讨论刚才的作文题和接下去的午饭。   学校正大门前挤了一群家长,人头攒动,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靠听声辨位。   方灼一路往校车的方向走去,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喊:“方灼!”   她起先以为是幻听,又走了两步,那声音明显急了。她惊讶抬头,四面扫了一圈,终于看见混在人群中间,拄着拐杖,小幅朝她这边赶来的叶云程。   方灼急忙朝他奔去,扶着叶云程去边上空旷的地方,问道:“舅舅,你怎么过来了?”   “给你送午饭啊,我问了下,这学校位置比较偏,没什么餐厅。你不要随便在外面吃东西,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叶云程另外一只手上提着个黑色的大布袋,“舅舅带了三份,掐着时间过来的,现在汤都是热的,全是你喜欢的。严烈那边有安排了吗?”   方灼接过,入手发现东西很沉,又见叶云程额头满是汗渍,等得辛苦,不由有些心疼。“我不知道。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我给他打电话问问。”   ・   严烈坐到车上才开手机,严成理坐在前排问他考得怎么样,他敷衍地答了声“一般”。   马路前后都在堵车,他们的车被卡在中间停住。   严成理两手按在方向盘上,想跟他聊聊,严烈的手机震动起来,对面的人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微沉的面庞一扫疲倦,拍了拍座椅的后背知会一声,直接跳下了车。   严成理从没见过他那么生动的表情,朝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还没来得及出声人已经跑没了。降下车窗,也想跟过去,无奈附近没有地方停车,后面的司机又不停地按喇叭,只能顺着车流暂时往前。   严烈顺着指示找到方灼,远远看见,当即快步冲了过来。   方灼将保温盒发给他,三人坐在树荫底下吃午饭。   空气有些闷热,方灼喝着鸡汤,劝道:“舅舅你明天别来了,我们可以坐校车回学校,中午是在自己食堂吃的,很安全。”   “要来的,高考这样的大事怎么可以不来?你看这附近人山人海都是家长,我在外边儿,你能安心一点。”叶云程拿出纸笔,认真问道,“你们明天想吃什么?菜市场的几个老板,知道你们今天要高考,买菜都给我打折。想吃什么尽管说。”   严烈举起手道:“我还想喝鸡汤!这汤太好喝了舅舅,真想做你们家的孩子!”   叶云程笑着点头:“那明天还给你准备鸡汤。”   方灼说:“我想喝虾汤。”   严烈立场不定道:“那我也想喝。”   “都管够!”叶云程笑了两声,面露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严烈主动道:“反正我考得不错。”   方灼说:“我考得也不错啊。”   “那就好!”叶云程高兴了阵,又小心地道,“当然发挥偶有失常也不算什么,我们水平在这儿,不用紧张的。”   第一天的考试各方面都很顺利。   等第二天全部科目结束,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方灼有点预感,觉得A大稳了。   此时太阳还没落山,天色一片大亮。许久未雨的天空飘来几团浅灰的云,在蝉鸣声中带来一缕阴凉。   叶云程依旧等在校门口,低着头看严烈吃饭,见方灼出来,赶紧给她递了一瓶冰牛奶。   严烈提早交卷,大概是最早一批出来的学生,刚刚接受完记者的采访。   他嘴里咬着面包,挑眉问:“需要跟你被迫对答案吗?”   “不用了。”方灼说,“让我再高兴一会儿。”   严烈笑道:“看来很有自信嘛。”   叶云程也是笑。   老班站在集合点挥着个黄色的小旗子。   方灼给叶云程将袋子都收拾好,帮他背到身上,说:“你先回家,我回学校整理东西。”   叶云程问:“你东西多不多?搬不搬得动?要不舅舅给你叫辆小货的?”   严烈自告奋勇:“我帮她搬,没事,我爸来接,我保证给方灼送到家门口。”   叶云程说:“那就麻烦严先生了。”   他抓着方灼,又看了眼那边喧哗的人群,觉得自己该叮嘱了点什么,抿了抿唇角,语重心长地道:“跟你同学好好说再见啊,多拍两张照片。别留遗憾。”   严烈道:“暂时不用这么伤感,我们毕业证书还没发,过两天还有聚餐呢。”   “是吗?”叶云程羞涩一笑,推着她道,“快点去吧。”   ・   从考场到A中,校车里的氛围也从热烈到宁静。   抵达校门口时,校长带着一批留校的老师,拉了两条红色横幅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回来。   夕阳余晖下,沈慕思扒着车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老班拿着顶订做的黄色帽子盖在他的头上,说:“先收一收,还没到这流程呢。”   沈慕思抹了把脸,抱紧胸前的书包,将翻涌出来的情绪收回去。   列队回到教室,将窗帘拉开,灯光点亮。   课桌上依旧是堆满了的试卷和教材,但自今天以后,这些在梦里折磨过他们的东西,再也和他们无关了。   老班挠了挠额头,在众人瞩目中,迟迟开口道:“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段话了,我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先恭贺大家高考结束!以后不管你们是谈恋爱、抽烟喝酒、偷鸡摸狗,都不归我管了。在这里我由衷谢谢大家!”   众人不满拍桌。   “老高!”赵佳游叫道,“都这时候了,你能不能夸夸我们!”   “行!认真夸夸你们!”老班两手撑在桌案上,面容一肃,“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成为国家未来建设的中坚力量,因为,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学生!勤勉、诚恳、友爱、踏实……你们完全长成了我所期望的样子,甚至做得更好。你们都是祖国这一代的奇珍异草!”   众人听着前面还觉得有点感动,听到“奇珍异草”的形容滋味又有点复杂,很难鼓掌配合。   “我为所有伤害过你们的行为而道歉。也许吼过你们、骂过你们、抽过你们,但我真的,非常重视你们。”老班指着他们道,“都不许哭啊。你们是混世魔王,不可以这么矫情。”   众人沉默。   老班一摊手,叹道:“毕业啦。没有啦。开始欢呼吧。”   寂静过后,有人将卷子往上一扬,欢呼道:“解放啦!”   众人激动,跟着起身放肆。   隔壁班的同学也到了这个流程,白色的卷子在走廊上横飞,一部分穿过围栏,纷纷扬扬地飞向中间的露台。   楼下的学弟学妹们纷纷探出头,朝上张望。   老班站在讲台很平静地说:“随便撕!开心地撕!反正不打扫干净教室今天谁都不准回去!”   众人冲出大门,趴在栏杆上朝下嘶吼。   “哥哥毕业啦!学弟们加油!”   “学弟快给学长们唱首歌!送别这该死的高三!”   “老王!你老实讲!没收的烟是不是被你自己抽了?!今天说实话我不怪你!”   “再见青春!”   “你特么才再见!老子的青春才刚开始!”   黄昏的走道,穿行的人影,如同革命胜利一样热烈庆祝的青年。   老班端着枸杞杯喝了一口,感慨道:“真好啊。”   方灼不知道,这样哪里算好。   莽撞、稚嫩、青涩……积压情绪像洪流一样宣泄出来,咆哮出各种不动听的语句。   不过她觉得,有一天,她或许会忘记各种数理知识,但她一定会记得,十八年的时光,在走廊里停滞定格的这一刻。 第57章 一颗小太阳(为那句烂尾了的诗作找到了...)   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周,方灼在沈慕思家长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兼职的工作。   休息日的时候回乡下整理一下老宅。晚上去辅导机构帮忙批改低年级学生的作业。行程单被排满,日子过得非常忙碌。   因为在上班,严烈过来不能和她随意聊天,发短信也不能及时回复。而失去了学习搭档的理由,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可以碰面的机会。   原本以为毕业之后可以变得更加自由,疯狂或放纵都有了特权,没想到社会的重担直接压弯了两人友谊的桥梁。   在日复一日的打卡生活中,方灼感受到了一丝来自社会生活的窒息,烦闷得无法呼吸。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除了用简单的劳动换取报酬,什么都没有获得,然而时间已经悄然流逝。   六月末的那一天,严烈来店里找方灼。   因为是暑假,又是活动日,超市里有点繁忙。   方灼帮忙理了两箱货,回到收银台前值班。她看见严烈满脸的欲言又止,可老板在旁边站着,实在不好闲聊,给他发了条短信,让他先回去。   严烈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倔,转身出去,踩着双拖鞋,咬着根冰棍,站在他们超市门口,满脸的愤懑。   虽然说帅哥迎宾有利于客流量,但老板总觉得严烈是来讨债的,见他杵在外面就觉得压力很大。   老板躲在门后观察了许久,看着年轻小哥站在阴凉处,被过路的女生搭讪,神情冷漠地拒绝,回头看一眼玻璃门,再重复起这种无意义的等待,实在是无法理解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交友习惯。   他折返回来,趴在方灼的工位前,打听道:“你男朋友吗?”   方灼不假思索道:“不是。”   “不是人家一直在外面等你?外头那么热,他没事找事啊?”老板眼神示意,“你们是吵架了?”   “没有,不是。”方灼低头指了指柜台,“我在工作啊。”   老板:“哎哟,好冷酷。”   方灼:“……”   老板压低声音,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道:“你不心疼啊?我告诉你,你心疼的话,这就叫情趣。你不心疼的话,他这叫做舔狗。我们店里不允许宠物入内的。”   方灼斜睨他一眼,扭头望向门外,皱起眉头,拿起手机又发了条信息过去,让他回家。   门外严烈低头,很用力地在屏幕上敲打。   严烈:不要!!   感叹号真是他最委婉的表达。   老板说:“不忙的时候,你可以去找他说说话嘛。”   方灼诚实地道:“你这里还挺忙的。”   严烈并不是经常来。A市一向炎热,几天不下雨,气温直接突破35度,将人出门的欲望都尽数剥除。   方灼细数了一下,从毕业典礼之后,这大概是严烈第三次来。前两次是刚毕业的时候,他买了点饮料就回去了。之后他和兄弟相约出去旅游,有半个月的时间不在A市。   高考结束之后,学生家庭间的差距开始飞速展现。   魏熙等人计划着游览祖国风光,分享各地美食,而方灼能分享的,是今天香蕉特价,西瓜半折,超市周年大促猪肉满三十减五。   这是现实无法避免的鸿沟,更像是一道分水岭。学生时期被繁重的课业压缩了空间,今后会越发不同。   中年老板很喜欢刷网络热门,吐槽起来比方灼更像一个年轻人。   他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答应我。如果有人向你表白,别放过他。像你这么直的人很少了,像他这么傻的人……倒还真是不少诶。”   方灼:“……”   这家店能活到今天,也是不容易了。   方灼张了张嘴,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随口扯了个理由:“还早。你想太多了。”   “还早?!”老板表情夸张道,“你高中毕业了,人也成年了,想谈早恋都已经没资格了我跟你讲。你是心智不成熟呢,还是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有什么早的?”   方灼也不知道该怎么丈量这段时间的早晚。或者说,她不知道,就算时间到了,她应该要做什么。   那天毕业离校前,被围在人群中间要求写回忆录的严烈,抬起头,一眼望在她所在的方向。   连同他相册里总是明亮的星星点点、带有她痕迹的日常记录。   他各种不加掩饰的偏袒,模糊了方灼对“人生三大错觉”范畴认知的边界。   严烈那么青春气的喜欢,让方灼上次被打断了的创作灵感重新开始旺盛起来,并为那句烂尾了的诗作找到了新的续集。   ――“我想你应该是一束光,每天清晨日出升起,好像哪里都是你。哪天日月不再交替,闭上眼睛,世界依旧充满你的气息。”   奇怪的画面快要出现了。   方灼用力摇了摇头。   当然,让严烈不再交替有点困难,因为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但是呢。   但是吧。   她和严烈之间隔着一条河那么远,她要踮脚眺望,才能看见在河对岸行走的人。   河的那一面繁华惬意,而她的世界里只有稀疏的几点绿植,如果严烈不为她停下脚步的话,不管她怎么奔跑,怎么游泳,都离终点有着很长一段的距离。   可是她不需要,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世界里再多一个人。   不需要任何人为她停下脚步。   也不需要严烈来将就自己。   她有些抗拒去思考这些世俗的问题。   方灼沉默良久,问道:“我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很无趣?”   “你也知道啊?”老板说,“是非常无趣!年轻人的活力朝气哪里去了?”   方灼点了点头,后面的话没怎么听进去,正好有一个客人过来,她挥挥手,将老板赶到一边,接过客人的篮子开始扫码。   付完款后,她再次给严烈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下午五点下班,让他在街口的速食店里等一会儿,别在外面晒太阳。   严烈回过头,朝里面看了一眼,终于走了。   老板意兴阑珊,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将错位的货品摆放回去,路过门口的小电视时,听见里面正在播放有关于高考的新闻,恍然大悟,回来问了一句:“你今天出高考成绩是不是?”   方灼点了点头。   老板问:“你多少分?”   “我不知道。”方灼说,“没来得及查。”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沉得住气?”老板将手机借给她,“这个能查吗?”   方灼从兜里摸出准考证,试着用搜索软件输入网址。   不知道是网速太慢,还是系统太卡,她试了十来分钟都没有查出结果,无论怎么刷新都是空白页面。   时不时有客人路过,咨询或是结账,方灼再三被打断,干脆将手机还给老板,说下班后自己去网吧查询。   五点左右的时候,严烈游荡回来了。   方灼在鲜果区买了一个西瓜,还没出门,东西就被严烈接了过去。   他将手机递给方灼,让她给班主任回个电话。   两人就近找了家网吧,在角落的位置开了一台机子。   在等待开机的空隙,方灼才给老班把电话回拨过去。   对方现在很忙,一直提示占线。方灼点开查询网页的时候,信号才被接通。   方灼叫道:“高老师。”   老班不等她开口问候,抢先答道:“方灼!我用你的准考证号给你查了下成绩!”   光听她的语气,方灼已经知道是个好消息了。   虽然一直有所预感,真正知道,还是让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果然,老班大笑道:“你的分数够上A大了!方灼你这次争气了!”   方灼瞥向身侧的人,问:“那严烈呢?”   严烈得意笑了一下。   “你们两个真是,他第一个问的也是你。”老班说,“他专业可以随便报,不过学院今年做了些调整,他不确定最终要报哪个方向,正在跟招生办的人咨询。你呢?你报哪个?”   方灼问:“我能报什么专业?”   老班正色道:“专业这个还是小心点报,被调剂的话不一定是自己喜欢的。”   方灼觉得她多虑了。在她这里众专业平等,没有特别不喜欢的。   两人聊了会儿。根据她的成绩排名、发展前景,还有A大的专业水平,老班推荐她可以选统计学。   方灼直接在电脑上操作完成了。   严烈觉得挺戏剧的。高考成绩出来前,他对大学的规划清晰而明确,方灼则是满头雾水。   真到了报专业的时候,方灼不到半个小时就敲定了她的未来,自己却开始了犹豫。   严烈道:“这样的人生大事,你的速度显得有点草率。”   “草率吗?”方灼很豁达地说,“主要是我觉得,就算我再思考几天,也不会凭空什么更好的选择。”   严烈思索了下,表情古怪地道:“你总是莫名其妙地给我喂鸡汤。”   方灼笑说:“那请问好喝吗?受到感染了吗?”   严烈没有回答,只是期待地道:“过几天,我和蛋糕他们约了去海边旅游。7月中旬,住亲戚家空着的房子,女主有单独的套间,五天左右回来。”   “过几天领完工资我就要辞职了。老板的房子签了租约,我在A市没有地方住。”方灼说,“不过现在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觉得我可以回去做家教。我更懂基础差的学生应该要怎么学习,也比较清楚两个地方之间的师资差距。在家里开个大班,收费便宜一点,应该比在超市做收银员赚得多。”   严烈张了张嘴:“可是下个月,我――”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方灼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无聊玩笑的痕迹。   方灼的面不改色这时候显得有些冷酷,她平静地说:“祝你玩得开心。多拍几张好看的照片吧,我也想看看。”   严烈顿时哽得难受。   方灼提起一旁的西瓜道:“吃西瓜吗?今天已经很晚了,吃完西瓜我还得赶去补习班那边。”   她站起身,准备出去,严烈一把拽住她的手。   男生的手很热,唇角紧抿,眼神里带着控诉,出口的声音却很轻:“给你一个机会读档。”   他觉得这样的阵仗没有威慑力,声音大了点,捏住方灼的脸恐吓道:“方灼同学!做人要言而有信的!我那么相信!我等了很久了!”   方灼觉得某些时候说实话是很扫兴的事,可她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进行搪塞。如果把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排在他的生日前面,恐怕他会更加生气。   “不好意思啊。7月16号,其实也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得去给她扫墓了。”   严烈愣住了。   方灼拍了拍西瓜,说:“走吧,请你吃我的劳动果实。” 第58章 一颗小太阳(你会对你未来的男朋友开有...)   两人出了网吧,找不到一个能坐着好好吃西瓜的地方,干脆在附近的公园里挑了个阴凉的角落,把西瓜放在石砖上。   方灼看过去的时候,严烈不大高明地回避了她的目光,跟发愣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方灼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叶曜灵去世已经那么多年,哪怕是扫墓,对方灼来说,也是一件很平静的事情。   “我没有要说。”严烈低声道,“我在想没有刀。”   方灼不以为意道:“吃西瓜要什么刀?”   她底下垫着塑料袋,直接往地上一砸,顺着裂缝将西瓜掰开,摔摔打打,将它分成不规则的小块。   严烈看着她动作,又嘀咕了句:“这样吃会弄得满脸都是。”   帅哥就是娇气,真是。还得哄着。   方灼挑了一块最小的递给他,拉着他一起蹲下。   没有冰镇过的西瓜少了点口感,甚至连甜味都变淡了。配合着初夏时分穿叶而过的清风,有种甘冽清泉的味道。   严烈盯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草皮,觉得自己现在肖似在里面转悠却没什么收获的小蚂蚁,心不在焉地道:“要不我也不去了吧?”   “为什么不去?”方灼说,“你不是已经约好了别的同学?”   严烈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方灼说:“我也没去过海边,你可以多拍些好看的照片给我。我在乡下挺无聊的。”   严烈神色恹恹道:“你没有手机,等你看见也要到开学了吧?”   “我决定等超市的工资下来,去买一个新手机。再攒点钱,赶在大学开学前买一台笔记本电脑。”方灼问,“一千多块钱买的电脑能用四年吗?”   “大概吧?你只上网查资料、做课件的话,应该还好。”严烈抬起头说,“你电脑如果坏了,我可以找人帮你修。”   “谢谢。”方灼说,“我也可以帮你写小组作业。”   “对等”的劳务交换让严烈太过哭笑不得,然而他动了动脸部的肌肉,露出个只能算不太自然的笑容。   枝头缠绕的蝉鸣声和指尖淌下去的汁水,都给他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仿佛这个夏天异常漫长,已经超过了他以往的认知。   腿蹲得发麻,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从高处低头看着方灼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蹲到她旁边。   三番四复,踌躇不决。快要滑出嘴边的话总是被“不合时宜”这四个字给阻击回去。   他觉得方灼可能永远不会懂,而他又没有办法在她身上保持坦率。   如果他说了,方灼的回答是一句不近人情的:“我待会儿要去工作,这件事情我们下班后再聊。”,那他一定会很伤心。   虽然他知道,方灼是一个咬碎了牙,连眼泪都不会掉的人。可也是个感性起来,连叶子都不舍得踩的人。他不确定的是,自己是不是在她感性对待的领域里。   两人吃了三分之二个西瓜,实在吃不下去,将垃圾收拾干净,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在街口平静地道别。   过两天,严烈帮她选了个意愿价格下最合适的手机型号,方灼领了工资,直接去买了台新手机,并将新号码发送给严烈。   严烈:我是你的第一个联系人吗?   方灼站在营业部的门口,将软件切换到扣扣,给他发了一个“是”。   小太阳:这个号码没有短信套餐,有事这里聊。   君有烈名:【呲牙】   君有烈名:我想问一句,你会对你未来的男朋友开有特例的那种大方吗?   小太阳:不会。   小太阳:为什么要有那么任性的要求?【皱眉】   过了会儿严烈才回复她。   君有烈名:谢谢,有被安慰到。   ・   严烈出发去旅游前,方灼先结束了超市的兼职。   她将东西整理好,从出租屋里搬出来,赶了趟早班车回老宅。   她考上A大的喜报很早就在村里传遍了,这里面有刘侨鸿很大的功劳。   他逢人就宣传,尤其是去那些不想上学的女孩子家里,给她们的家人列举,说方灼在A市开一个补习班,每天能赚多少钱。进入大学之后,可以在学校里找到多少赚钱的工作。如果是她们这些建档立卡了的贫困生,勤工助学的补助又有多高。   有时候扶贫就是需要那么现实的鸡汤,刘侨鸿在扣扣里和她聊过一点,甚至想不诚实地让她伪造几张收款证明。   方灼回来以后,本地人得知她要开暑假突击班,而且两个小时只要五十块钱,很快给她报满了两个小班。   刘侨鸿软声请求后,又免费多塞了两个女生。   方灼早上备课,十二点到六点讲课,中间可能有拖堂,晚上给他们批改作业,打扫卫生,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七月的太阳跟毒老虎一样,将她上课用的房间蒸得仿佛火伞高张,唯一一台老式电风扇因为负荷工作在一个星期后惨烈报废了,成了夏天里又一座能将人压垮的巨山。   这种天气下,方灼深刻认识到,学习根本不能让人心静,反而能让人暴躁,她感觉自己每天都要流掉几斤的汗,快速削瘦下来。   她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并没有那么难熬,而现在连忍耐的能力都降低了不少。   难得沁凉下来的夜里,跟蚊子拼杀了半夜的方灼反思了一遍,认为导致她无法平静的罪魁祸首,还是严烈。   他心心念念的海边旅游终于实现了,拍了好几张照片发过来。   诚然来说,严烈拍照的技巧是不错的。在他的镜头里,蔚蓝的海面与一碧如洗的天空连成一色,金黄色的沙滩与泛着白纹的海浪明亮得和油画一样。   有时可以从远景瞥见岸边拥挤的人潮,但他总能找到完美的角度,拍出大海的宁静与宽广。   就连水的波光流淌过他的手臂都显得特别的迷人。   可是严烈发来的消息并不是那么乐观。   君有烈名:今天在沙滩上差点踩到啤酒瓶,太烦了,谁那么没有公德心?   君有烈名:海边人太多了,一退潮就有很多人来赶海。一个热情的叔叔教我们怎么从呼吸孔里找贝壳或螃蟹,结果我们什么都没抓到。   君有烈名:原来海边有很多小八爪鱼诶,今天抓到一个,刚拿起来,衣服就被喷了墨。【图片】【狰狞大哭】   君有烈名:【视频】给你看看螃蟹卧沙。   方灼上课的时候时不时能收到他的留言,各种琐碎的、细节的。她每回扫见,思绪就要在扬着咸湿海风的岸边和火炉似的房间里交叉穿越。   严烈一定是把自己的账号当成他的扣扣空间了。跟写日志一样地记录他的生活日常。   方灼每次都回复得很简单,不给他说出“那你来看看啊”的机会,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第二次。   7月15日。   方灼告诉学生要停几天课,自己提前去山上清理一下叶曜灵的墓碑。将石碑擦拭了一遍,又将杂草尽量拔除。   叶曜灵的坟设在半山上,从家里慢走过去起码需要两个多小时。而且路面不平整,斜坡泥泞又陡峭,叶云程不能时时过去祭拜,坟前显得有些潦草。   方灼拍了两张照片,告知叶云程说这次不用回来了,自己已经全部打扫好了。   叶云程给她发了句辛苦。   第二天早上五点,天气难得地阴凉下来。方灼戴了顶帽子,背上自己的书包,半走半跑地朝山上赶去。   路上她想了会儿要说什么,走到一半的时候被她自己给忘了,等站到墓碑前,只剩下一阵沉默。   各种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似乎都是方灼的软肋,她没有办法为这些特殊意义的日子想出什么纪念方式。   不过这一次,她奢侈地买了两支康乃馨,又采了点别的野花,一起摆在石碑前。   在坟前静默地站了许久,她尴尬说道:“我走啦。”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方灼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我们都挺好的,有新的开始,新的计划。谢谢你。”   “我之前其实有挺多话想跟你说,现在有点不好意思。你如果能懂,应该可以懂。”   “我今天还有别的事,下次再来看你。”   从山上下来的速度要快很多。方灼跑回家里,摸出手机,确认一遍时间,是早上九点。   她看见了严烈的留言。   君有烈名:【图片】他们都成双成对,连脚印都是。   君有烈名:【图片】形单影只的单身狗。   下面的图片,是一只被翻得四脚朝天的小螃蟹。   大早上就去祸害别的生物。方灼觉得他的心态快不健康了。   小太阳:【图片】备受欺负的阿秃。   君有烈名:??   小太阳:没有办法啊,鸡祥物自己不争气,打不过别人,头又被磕秃了。   小太阳:眼罩掉了,公鸡看见同类喜欢打架。不过刘叔帮我跟别人重新要了几个,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君有烈名:我心碎了!   严烈害怕起来,怕他放在家里的那株盆栽会受到和阿秃一样不公的对待,赶紧给严成理发了条短信。   严烈:爸,我的多肉还好吗?   严成理:还好。   严烈:给我看照片!   严成理觉得莫名其妙,还是从书房跑过去给他拍了一张。   严烈看过后,松了口气。   严烈:把那个小人插进去一点,不要放在窗口的位置,会被风吹走的。   严成理斟酌着问:那个方小灼,是不是你之前的同桌啊?   严烈没有回答,已经将界面切回了扣扣。   君有烈名:我都把你照顾得很好。【图片】   君有烈名:你是不是忘记跟我说一句话?我以为你会零点发给我的,结果我等到了半夜两点。 第59章 一颗小太阳(但是她可以给严烈开一个特...)   严烈的话幽怨又可怜。问题是方灼十点钟就已经睡着了。   小太阳:生日快乐。   君有烈名:哇,好敷衍啊。   小太阳:……   君有烈名:你已经没有话跟我说了吗?   小太阳:??   这男人怎么那么无理取闹?   小太阳:你还在海边吗?   君有烈名:今天风超级大,吹得我身上厚了以后,我已经回去了,刚刚洗完澡。   君有烈名:蛋糕去海鲜市场买了两条大鱼,我们准备找家餐馆料理一下。   方灼心说,没错,猫都喜欢吃鱼,还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小太阳:哪家餐馆啊?   君有烈名:【定位】这家店本地挺有名的,好吃不贵,我下次带你来吃。   小太阳:哦。   君有烈名:【拿出小本本】暂时移出黑名单。   君有烈名:你这鸽子精。   小太阳:……   她为什么会在黑名单里?然而她什么都不说,严烈还是暴跳如雷。   君有烈名:你知道六个点有多冷漠吗?!   小太阳:我下次改进!   君有烈名:……   方灼:“……”可以,她现在知道六个点有多冷漠了。   小太阳:吃完饭你去哪里啊?   君有烈名:随便逛逛吧,可能去打球或者打游戏。魏熙几个女生想去唱歌。   说到这个话题,严烈不由又有些郁闷。   他叫女生来,是希望方灼出行的时候不要太尴尬。结果她压根儿就不来。   可是他又不喜欢逛街,也不喜欢跟人抢麦。   小太阳:晚上呢?   君有烈名:看电影。【图片】这部电影你看过吗?   小太阳:没有。我没有看过电影。   君有烈名:如果好看的话,等你回A市我带你去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方灼刚刚反身锁上门,将之前写好的纸贴到门板上,站在门口回复。   小太阳:准备出门。   君有烈名:那你快点去吧。我看A市今天天气很热,扫完墓早点回家。   小太阳:嗯。   方灼用手机重新规划了一次路线。   顺利的话,她可以在12点前抵达A市。前往严烈所在城市的高铁票一般都很充裕,行程两个半小时。减去中途的转站、等待发车、买礼物的时间,她应该能在五点前到严烈所说的电影院,幸运的话,可以当天赶回A市。   车票单程是两百多块钱,加上买礼物和中转的各种费用,她一共带了七百。   除了学费以外,这是方灼有过最贵的消费。   在她还没有经济能力之前,七百块钱已经足够她三个月的生活费。那时候她觉得赚钱是最困难的事,或者说在高三结束之前她都是这么认为。   它等于三百多斤大米、七千条短信,小时候流行过的一万四千个花结纽扣。   这是她夏天摸鱼,冬天洗衣,背着沉重的竹筐在山上忙活一整个假期都赚不到的钱。   在弱小无助的那半段人生里,她可能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自己会在七月酷暑的季节,因为曾经答应过别人的一件事,做出那么不合乎常理的决定。   她说服自己是因为做人要守信用,这比赚钱重要得多。当然,她会把所有的单据都留着,以后严烈如果再说她小气,她就可以把证据甩在他的面前,指责他是多么的无理取闹。   方灼把钱装在书包侧面的小格子里,沿着马路往外走。   夏天连风都是灼热的,扑打在脸上的每一缕都让人睁不开眼,世界亮得出奇,她投在前面的影子也黑得分明。   一直走高铁站,才总算凉快了一点。   方灼担心手机没电,到时候回不来,一直不敢怎么拿出来用。   她这台手机价格比较便宜,电池板不是非常耐用,尤其一上网就开始发热烫手。   快下车的时候,她才点亮屏幕翻阅一遍新消息。   严烈给她发了一张聚餐的照片,桌上摆满了各种海鲜,但是没有蛋糕。   方灼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蛋糕?你不是很喜欢吃甜品吗?   严烈没有回复。   方灼切换到另外一个界面,在魏熙的最新动态里,看见了一小时前留下的生活记录――“来早了,要在电影院外等半个小时。杨枝甘露好好喝,冰冰凉凉救我狗命,希望中途不要上厕所。【嘿嘿】”   现在大家应该都在看电影,听说影院里不能玩手机。   方灼将手机收起来,等着高铁的到站提醒。   下午四点十分,因为没能买到临近时间的票,比方灼预计得晚了一点,列车停靠在C市的站台。   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临海城市。   方灼按照大厅里标注的各种指示牌,从分不清区别的D号出口犹豫地走出火车站,在离开空调区域的同时,在近乎让人窒息的闷热中,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建筑外观、小吃种类、方言口语,还有各种基础设施的规则,都叫她心生谨慎,被一种未知忙乱所包围。   方灼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准确来说,她没有离开过A市。连A市,也只在几个固定的地点活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高铁。   方灼按照导航,离开高铁站后,往前走了一点多公里,来到公交车的候车地点。   由于是在假期,等车的人非常多,在这一站停靠的公车也非常多。   方灼还在号码牌前逐一确认停靠站点,一辆牌号很相似的公车在白线处停了下来,周围的人群一窝蜂地往车上拥挤,方灼下意识地跟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   她停在人群背后,远远问了一句:“师傅,这车可以转乘213路吗?”   司机大叔说什么方灼没有听清,只看见他挥了挥手,似乎是叫她上去。   车上的乘客在催促着说“快一点,往里走一走”,方灼担心他们发车,赶紧走了上去。   她上了车,在墙上贴着的提示里看见了公车牌号,又一次觉得很像,比对了下后面两个停靠站点,都是一样的,安下心来。   车辆摇摇晃晃走了半个多小时,离开市中心的繁华区域后,乘客少了下来。   方灼舒了口气,站在角落的位置,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怔怔出神。一直没有听见自己想去的站点,趁着车辆平稳,再次拿出手机确认。   然而当她点开地图,发现公车偏离了自己设定好的路线。   方灼有点傻眼,快步走到前面拍了拍一位妇人的肩膀,将手机递过去问:“阿姨,这车是不是开错了?”   阿姨扫了眼,很大声地道:“哎呀,什么开错了,导航让你乘坐B2,可这辆是区间啊!”   方灼迷茫道:“啊?这不也是B2吗?”   阿姨直白地跟她说:“你坐错车了!要对清楚公车号码牌,多一个字都不一样的。虽然两辆车的终点跟起点是一起的,但你要下车的这个站点是我们这辆区间没有的。而且你坐反了你没发现吗?”   这绝对是一个路痴的灾难。   方灼的世界有那么一刻整个昏暗了下来。   她就不应该来。   阿姨见她脸色倏地惨白,朝前方道路看了眼,提醒说:“你要不就坐到终点站再转乘好了,反正快到终点站了。”   重新站到公交车站牌前的时候,方灼收到了来自严烈的回复。   君有烈名:不想吃生日蛋糕,太闹了。暂时没有很喜庆的心情。   小太阳:你们现在要回家了吗?   君有烈名:应该吧。   君有烈名:电影不是很好看,有点无聊,下次还是带你去看别的吧。   方灼有种错过了什么的怅然。   她没有了各种飘忽的想法,手脚虚脱发软,大脑也快要停止思考。   她认为自己是出了太多汗,影响了她的正常状态。从包里翻出一瓶凉水,一股脑喝下半瓶,才感觉好受起来。   方灼拿出手机,改成定位严烈的住所。   在输入地址的时候,她有那么点动摇,想着要不要告诉严烈自己来了,让他过来接人。   然而这个想法冒出来不到一秒就被她给否决了。   严烈一定会恶狠狠地嘲笑她居然能在导航的指引下迷路,连公车号码牌都看不清楚。   她觉得今天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在她的理智范围内。   一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天气凉爽下来的时候,是在晚上七点。   光色还是亮的,但吹拂的晚风变得温柔起来。街边响着开怀热闹的人声,空气里夹带了各种不同的香味。   热潮随着逐渐柔和的日光缓缓褪去,方灼也终于来到了严烈给过她的房间号码前。   走了一路的疲惫在这扇防盗门前神奇地消退了一点。方灼提了提背包带,将在路边买的蛋糕放下,抬手按下门铃,   在“叮铃-叮铃”的单调电子音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时候,方灼热了一路的大脑总算是冷却下来,被一种难以言明的失望所笼罩。   各种复杂的情绪互相缠绕,从微薄的一点凝聚成厚厚的一团,叫她按在门铃按钮上的手沉了下去。   方灼觉得,自己还是避免不了各种心态下的世俗。   她贫穷,过于贫穷,所以没有办法大方,没有办法任性。买任何东西都要挑最便宜的,提起出门要先计算自己的存款,接受别人的馈赠要思考自己以后能不能还得起,就连挑蔬菜和水果都要找减价的买。   和他们的慷慨比起来,她各方面都显得特别市井。   但是她可以给严烈开一个特办窗口。   可以用小半个月的工资,坐几个小时的高铁,到他的家门口,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只要这是他希望的。   但是,自以为是的浪漫,不一定会那么幸运地照着她的想法进展。   她心血来潮的这一天,简直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历险”。 第60章 一颗小太阳(“我觉得你应该在想我。”...)   方灼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坐下。   楼道里的感应灯暗了下去,只剩下窗口透进来的一点余晖。   方灼拿出手机,给严烈打了个电话。   熟悉的拨号声响了许久,最后出现忙碌的提示。   方灼换了号码,再次打给魏熙。   魏熙那边同样没接。   她又打给沈慕思。   不知道几个人在忙什么,这场联系最终断裂在失败的呼叫中。   方灼叹了口气,看着手机只剩下20%的电量,有点恍惚。   她觉得自己错了。不是错在来C市,而是错在上错了车,算错了时间,预估错了事态的发展,把情况弄得一团糟糕。   她天生就不适合意外。虽然上一次冲动后她也是这样反省的。   她坐在地上,端起蛋糕盒子左右看了一圈,将缎带绑正,又小心地放回地上。   电梯时不时升降,楼上楼下传来开门的响动。   方灼就那么干巴巴地坐着,等时间跳到九点半的时候,再次确认,发现手机只剩下15%的电量。再不回去的话,她可能就没有办法导航回A市了。不断告罄的电量给她很多的不安全感。   方灼提着蛋糕站起来,最后给严烈发了一条短信。   方灼:我给你叫了一个同城速送的蛋糕,你和赵佳游他们一起吃吧。打你电话联系不上,我让人放到门卫那里了。   方灼:生日还是要吃蛋糕的吧。   她没怎么过过生日,蛋糕是她仅知的,有象征意义的东西。   ・   KTV里的彩光照得人眼前发花,视线所及的物品上好像都带了一层模糊的晕光。   严烈的手机接了一天的消息,已经快没电了。他给方灼发完最后的消息,直接关了网络,揣进兜里。本来打算回家充电,在几人的强烈要求下又来这里续了一局。   魏熙跟室友抢着麦在那里飙山歌,赵佳游几人拉着严烈在角落的桌子上打牌。   沈慕思表情痛苦地道:“太难听了。能把原唱的声音再开大一点吗?”   赵佳游说:“那你的耳朵就要没了。对三!”   “什么时候轮到你出牌了!收回去!”沈慕思气道,“刚刚我打的三个K还没人接呢!”   赵佳游装傻:“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沈慕思捂着耳朵,叫道:“魏熙你换首歌吧,这个真的好难听啊!”   然而就是魏熙那种鬼哭狼嚎的声音,好像赢了店家整点举办的K歌大赛前三名,没过多久,服务生送来一盆免费的果盘,让沈慕思大呼这个世界没救了。   魏熙得意大笑道:“一群不懂欣赏的直男!”   赵佳游小声嘀咕:“唱在调上都那么难听,说明是真的难听。”   “你就不该请她们来。”沈慕思蔫头耷脑地说,“跟她们待一起久了,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了。”   赵佳游趁乱出牌,嘴上也没闲着:“严烈都没说什么,你担心什么?”   沈慕思说:“他有女朋友他当然不用担心。”   严烈原本魂游天外地听着,闻言眼皮跳了一下,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赵佳游也是一个精神抖擞,在两人中间来回转了两次,问:“谁?”   “方灼啊。”沈慕思震惊地说,“你爸爸啊,你忘祖了?”   赵佳游扑上去将他按在沙发上,笑骂道:“我去你大爷的!”   两人玩闹一阵,赵佳游爬起来问:“烈烈,你真跟方灼在一起了?那你生日她怎么没来呢?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他说完捶了严烈的肩膀一拳,见他反应有点奇怪,察觉出异常,细细品味了下。   在猜测兄弟的想法上,男生们总是有着独特且精辟的见解。和女生的第六感类似,直男间两条不平行的直线必然会相交。   他想到,严烈以前过生日从来都是敷衍低调的态度,这是第一次主动约他们出行。不仅给他们安排好食宿,还特意找了女性朋友,几乎减免了全部的费用。   明明是他自己设计的行程,他却全程在看手机,一副意兴索然的模样。   “没有。”果然严烈低着头道,“不是。”   这一脸落寞遗憾的小表情,赵佳游瞬间就同情了,拉着他道:“别难过,我觉得肯定是因为你太直太委婉,方灼没反应过来。”   严烈:“??”   赵佳游说:“爸爸给你点杯酒。你用酒精壮壮胆,给她打电话。就告诉她,我看上你了,你不来我特别难过,我整个生日旅游计划都是为你设计的。谈恋爱的时候千万不要学雷锋,做了那么多好事却不声张。你可没有小本本能在不经意间递给她看。”   严烈一把将他挥开。这家伙绝对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他拉着沈慕思道:“看见没有?跟他在一起久了,你可能真的一辈子都谈不了恋爱。”   “真的!你们这些人就是太闷骚!等我!”   恋爱大师赵佳游嫌点单太慢,直接跑出去找服务生要了两瓶啤酒。   严烈想起了过年期间在方灼家里喝过的黄酒,第一次觉得酒味带着醉人的香气,甜甜的味道混合着酒精的刺激,在胃里走了一圈,全身血液都有种亟待蒸发的错觉。   所以等赵佳游要给他倒酒说是壮胆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魏熙瞥了眼,握着话筒哂笑道:“这啤酒8度,没一箱都喝不醉的,还壮胆?要不要再兑点雪碧啊?”   赵佳游顺杆子爬道:“没错,听说酒兑着喝容易醉,来吧烈烈。蛋糕你也来一点?”   几人玩得开心,严烈却觉得没滋没味。看着他们热闹,幻想起方灼伏在桌案上的宁静。   他觉得酒精最大的作用,在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进行自我催眠。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好需要催眠的。   他只是不那么满足,奢求得太多,希望可以再一次获得被命运偏爱的侥幸,又没有接受失败的勇气。   看,他明明十分清醒,却总是停留在暧昧不清的阶段。   严烈放下杯子道:“我先回去了,房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你们慢慢玩。”   正在说笑的几人相继止声,抬起头看他。严烈扯了扯嘴角,兀自从边上穿过,出了房间。   赵佳游砸吧了下嘴,感慨道:“这就是,爱情的苦啊。”   ・   KTV离他借来的房子挺近,严烈在夜灯下走了一段,被风扬起的沙子迷了眼睛。   他抬手揉了揉,重新睁开的时候,在雾气氤氲的视线中,捕捉到一个莫名熟悉的背影。   严烈盯着那人的背影,看见她提了下肩带,将手揣进衣兜里,仰头扫一眼月亮,漫不经心地走在行人道上。   衣着、动作、走路姿势,连同她身后背着的书包,哪怕因为灯光的缘故他看不大清楚,都觉得跟方灼的所有一模一样。   严烈的世界清净下来,静到整条街上只剩下那个无声踱步的人。又忽然冒出了许许多多奇怪的画面,带着朗声宣读的背景音,吵吵闹闹跟爆竹似地炸个不停,在他脑子里留了一簇簇火花。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   电池已经降到5%以下,屏幕上方显示着来自方灼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   严烈滑动手指,将号码反拨回去。   对面的行人低头查看手机,抬手放到耳边的时候,他的扬声器里同时传来一声熟悉的“喂”。   严烈的时间在晚上九点四十一分正式恢复了读秒。   他不可抑制地笑了出来,感觉连身后的风都在推着他往前走。   “你现在在哪里?”   方灼反应迟缓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   她下一句“当然是在家里”还没说出口,严烈先行回答道:“我觉得你应该在想我。”   路灯下的人影停住了,然后用一种没有起伏的,很认真的语气问:“你脑子病了?”   严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悠扬透彻,带着淡淡的笑意:“思虑太多是种病吗?”   方灼慢吞吞地说:“你有什么好思虑太多的?你不是在旅游吗?”   “你啊。”严烈说,“你的占比太大了,我一开始想你,系统就会宕机。”   方灼沉默下来,隔了两秒才道:“那就清空吧。”   “不行!”严烈的声音放低了,从手机里传出来,仿佛贴在她耳边道,“你是我绕不开的启动程序。”   方灼拿开手机,怀疑这是什么最新的诈骗方式。可是号码、声音,都是正确的。   对面的人接着道:   “你知道的吗,我生日来海边旅游,是为了邀请你。”   “你不来我特别难过,觉得新的一岁在没有意义的一天开始。”   方灼听见了,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通话的时间往上跳,想到的是不合时宜的,“沉默是金”这个词。   她说:“……我打电话,两毛钱一分钟。”   信号立马切断了。   方灼打开社交软件,想给对方回一句,自己的手机快要没电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带着轻快的节奏和短促的呼吸,越来越近。   方灼一转过身,就被抱了满怀。 第61章 一颗小太阳(“在世界上少掉一个爱你的...)   月光黯淡,前方的路灯闪闪烁烁,投下两道局促的长影。   “别动。”   熟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温热的双手环在她的背上,这一次是真的近在她耳边地说道:“我跟你说,你不能这样。”   这拥抱太过用力,方灼在这样的距离下,闻到了严烈身上残留的啤酒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有点甜丝丝的。   酒精的味道加上对方粗浅的呼吸声,似乎有了种能麻痹神经的功效。所以方灼没有推开他,反而很令自己不敢相信地深吸了口他身上的味道。   她听见严烈略带控诉的指责了,觉得这个天真的人太过不讲道理,是在不满她刚才拒绝了2毛钱的通话。   她正要翻旧账给严烈展示一下自己的大方,又听严烈说道:“献殷情不能学雷锋知道吗?如果我为你做了什么,我恨不得一天打三十通电话,翻来覆去地跟你做声明。”   方灼抓重点的能力有些堪忧:“谁跟你献殷勤?而且三通以后我不会再接的。”   “那你说,你来看我是为什么?”   严烈抬高视线,越过方灼的肩膀,看见一条笔挺的马路。两段平行的直线不断朝着路灯无法照耀到的深处蔓延,距离不断缩减,最终在不知名的地方交界或拐角。   他笑问道:“你是在向我倾斜吗?”   方灼狐疑地道:“你是地球引力吗?”   她又问:“你喝醉了吗?今天晚上你很奇怪。”   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你好直。”严烈大声地道,“方灼你太直了!”   这根本是无端的指控。如果她是一个男生,都快要被自己感动了。   方灼推开他,转身的时候摸了下耳朵,感觉热气正从这个地方蒸发。   两人沿着晚风照拂下的街道,大脑空白地散步,保持着三两步的距离,长影互相纠缠,拼接在一起。   严烈拿出手机,打开网络,用最后的电量看完了方灼给他的Q留言。   他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方灼含糊道:“今天。”   严烈追问:“今天什么时候?”   方灼抗拒回答,闷头走在前面。   严烈往上翻聊天记录,确认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方灼说过要出发,问道:“你九点半从家里出发,来C市怎么都不应该这么晚。你打听我们吃饭看电影的地点,是不是本来想去那里等我的?”   这人竟然来找茬了,方灼觉得不可思议。   她脚步加快了一点,严烈却好像什么都察觉不到,很不给面子地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说的都是方灼不爱听的话。   严烈不依不饶地叫道:“你是路痴你不知道吗?你来C市为什么不让我去接你?你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方灼说,“就是因为不想让你说我路痴。”严烈无法理解:“难道你觉得我会嘲笑你吗?”   方灼停下来,回过身,幽怨地看着他,表情中分明写着“你现在就是这样”的意思。   手机屏幕的光线暗了下去,严烈手指一动,又将它点亮。   他注视着面前的人,猜想方灼这样的人身上,是不是偶尔也会迸发出那么些浪漫的火苗。   虽然惊喜的由头很幼稚,过程很荒诞,但都是她十分纯粹的关于喜欢的表达方式。   严烈翻了翻,拿着手机跑过去,将相册里的一张聊天记录递给她看。   “我之前问你,会不会对未来的男朋友开有特例的大方,你很冷酷地说不会。”   方灼严肃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是要跟我探讨人类行为学的奥义吗?”   严烈很得意,有点炫耀意味地道:“花一天时间、一千块钱,见一个不一定见得到的人,算不算特例里的特例?”   “没有一千。”方灼顿了顿,似妥协道,“我不给你开特例,你就是我的特例,这样行了吗?”   严烈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恬不知耻地要求:“不要加最后那句,你再说一遍。”   方灼的耐心只允许维持到他开口前,再次扭头就走。   “这就是你的特例了?”严烈跟在她的身后说,“喂?方灼你的大方呢?”   “我很大方!”方灼道,“不会有人像我一样,用剩余资产的50%,只是为了买车票过来看你一次。”   严烈说:“为什么不是100%?”   “你想要的太多了!”方灼说,“我不会成为那么蠢的人!你也不要那么任性!”   严烈大笑,小跑着追上她,从后面牵住了她的手。   相触的皮肤感觉有点粘腻,哪怕方灼的皮肤是冰凉的。严烈紧紧抓着往自己的方向晃了一下,方灼的脚步才慢下来。   严烈说:“带你去吃饭,就是早上跟你说过的那家餐馆。他们家从下午开到半夜,现在应该还在。”   方灼忽然想起来,说:“我的蛋糕还在门卫室。放到明天要坏了。”   她本来想说可以让魏熙几个人拿去分了,毕竟只是一个小蛋糕,严烈已经飞快道:“你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去拿!”   一刻钟后,严烈怀里抱着蛋糕盒,很小心地跑回来,等到方灼身边时,身上已经出了层汗。   他停在方灼跟前,乐此不疲地在那儿忍笑,明明十分幼稚,还偏要摆出一副家长模样,佯装持家地在那儿叮嘱道:“下次别买这家的蛋糕,又小又贵,浪费钱。”方灼从包里抽出两张餐巾纸,递给他擦汗。   严烈低下头,没接,而是腾出一只手,握着方灼手背,叫她给自己的脸仔细擦了一遍。完事十分讨巧卖乖地说了一句:“谢谢女朋友。”   方灼觉得自己的脑子此刻就是一块摔碎了的电脑屏幕,不管怎么拼接,都无法回忆起答应做他女朋友的画面。   怎么会有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人?   “快走,你一定饿一天了。”严烈完全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就在前面,我请你吃这边网友评价最地道的海鲜。”   两人的手机都快没电了。进了餐厅后,严烈借了两台充电宝,才终于给手机续上电。   方灼差不多下高铁后就没去过厕所,也没吃过饭。找好座位后,找店员借用一下厕所。   深夜时分,餐馆里依旧有许多顾客。   海鲜爆炒的香味从邻桌飘溢过来,周围都是喝酒畅谈的欢声,店门口的红字招牌显眼地伫立在街边,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照亮了外面的小路。   严烈用手机点完单,对着各个地方都拍了张照,而后两手撑在桌上不住傻乐。   他点开朋友圈,打了几行字,觉得不大满意,又给删掉了。思虑许久没想出文艺的措辞,暂时放弃,将蛋糕提到桌上,摆在最中间的位置。   店家开始上菜的时候,方灼的手机响了起来。严烈往屏幕上一扫,发现来电人的名字显示是魏熙,知道应该是未接电话的回拨,就顺手接了起来,很欢快地说了声:“喂?”   魏熙那头愣住了,过了两秒才问:“严烈?”   严烈说:“是我啊。”   “对不起打扰了。”魏熙飞快地道,“我知道,她现在是在洗澡吗?”   严烈忍笑道:“她现在确实是在厕所呢。请问你有什么话要”   “你别这样!茶味怪浓的,我又不是你情敌!”魏熙说,“所以你们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是吗?”   严烈收敛了些不正经,说:“我们现在在外面吃饭,晚点回去。”   魏熙一颗心已然按捺不住,矫揉做作地道:“哎呀,吃什么呀?吃完就吃完,不用特意回来的,我们这又不是学校,还每天回来打个卡。大家都是成年人……”   她话还没说完,严烈那边传来一声招呼:“方灼,这桌。”   魏熙赶紧闭嘴。   方灼点了点头,坐下的时候小声说了句:“我认得路,就一家店面的大小。不至于。”   严烈笑笑道:“真的吗?”   他的表情简直写满了不相信,方灼不理会地问:“谁的电话?”   严烈将手机递过去。   对面的人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娇声道:“方灼,你来C市了啊?怎么不提早告诉我们啊?KTV太吵了我没接到你的电话,还好严烈中途遇上了。你吃完饭早点回来呀,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么么哒!”   在几声关切的叮咛后,魏熙挂断了电话。   严烈迫不及待地问:“我可以吃蛋糕了吗?”   方灼:“你吃吧。”   ・   严烈点了不少菜,方灼吃不完,最后连同剩下的半个蛋糕,一起打包,让人送到家里去,给大家当宵夜。   从餐馆出来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   空气中没有了缭绕的烟火气,月光显得很清透。   夏日的夜晚总是特别热闹,不管是路过的风还是树上的蝉都想要参与。   严烈踩在光色能照到的路面上,嘴里的歌在各种不知名的曲调中切换,直到哼出了方灼耳熟能详的义勇军进行曲。   方灼忍不住道:“你脸抽了?”   严烈道:“温柔点说话。”   “好的。”方灼问,“你笑够了吗?”   严烈正色了点,往前迈出一步,恰好挡在方灼的去路,他摸摸后脖颈,问道:“灼灼,你今天去给阿姨扫墓,和她说什么了吗?”   “没有。”方灼说,“没什么好说的,就说一切都挺好。”   严烈正好站在迎风的方位,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向后拂去,他一脸深思熟虑过的慎重,缓缓开口道:“我想到一件事。”   方灼心说你的想法那可太多了。   严烈道:“你看,阿姨去世的这一天,我刚好出生了……”   他上前一步,恰好抵住方灼的鞋尖。   “我不是说缘分或者什么的……”   方灼的视线从对方的鞋面往上拔升,最后抬起头,落在他近在咫尺的,极具迷惑性的俊秀脸庞上。   “但是在世界上少掉一个爱你的人时候,我刚好出现了……”   严烈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   “对吧?所以是我,只能是我……”   他提出了话题,却又不说清楚,最后只是凝神看着方灼。像是故意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几乎要扑到她的脸上。可能和方灼一样屏住了呼吸,可热气还是一阵阵地袭来。   方灼在晕头转向的时候,脑海里想,这个人的话总是很具有迷惑性,会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强行联系起来,以证明自己是她唯一的解。   不会用什么浮夸的未来式承诺,而是强词夺理的解题过程。偏偏漂亮、动听,让人无法拒绝。   严烈的含蓄差不多已经到此为止,他微微俯下身,亲吻住她,而后抬起手,将她揽在怀里。 第62章 一颗小太阳(“这是男朋友的正当权力!...)   在楼下逛了没多久,两人就上去了。   夜晚多出了一些风,变得稍稍凉爽起来。二人到家的时候,外卖先一步送达,魏熙几人正围在餐桌前大快朵颐。   方灼跟在严烈身后推门进去,与众人打上照面,屋内瞬时安静下来,导致场面略有尴尬。   赵佳游险些以为是自己晚上的酒喝得太上头,连严烈的梦都给做上了。随后发现是真的,又有一点酸。   尤其严烈这个平时不大要脸的人,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丝委婉,瞥一眼方灼,含糊其辞地说:“懂的都懂。”   不能算是很懂的赵佳游几人:“……”   怎么的?还要他们自己琢磨狗粮是个什么味道?   严烈看着满桌杂乱的打包盒,觉得有点敷衍了,说:“下次再请你们吃饭。”   赵佳游对着他一向没什么正经,问道:“什么时候啊?”   严烈的思维正在一个诡异的区间打转,闻言想也不想道:“订婚的时候。”   赵佳游瞪眼,脱口而出道:“那么快的吗?”   方灼:“?”   魏熙哼哼着道:“孩子的墓地选好了吗?”   严烈:“……”   严烈心说没问题的,他才不要跟不负责任的人谈恋爱。所以能不能吃上这顿饭,就看兄弟间的友谊长不长久了。   几人没觉察到自己在严烈心中的塑料情谊,慑于方灼平时的冷酷,不敢跟她起哄,正在面面相觑。   魏熙招呼问:“你们还吃宵夜吗?”   晚上没什么人想吃蛋糕,都觉得会长胖,意思性地分了一点,现在还留下一小块,方灼就吃了。   清甜的奶油下面混合了浓郁的芒果香,方灼去到楼上的房间,夜里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周围被芒果环绕。   那是一种浓郁又清新,甜到没有一丝酸涩的水果。存在感极强,会在任何地方残留下自己的味道。   以致于在方灼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她险些分不清,在她唇齿间那道粗浅不定的,究竟是谁的呼吸。   翌日大早,天色还是灰蒙蒙亮,方灼被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刺醒。   她无神地坐了会儿,拿过手机查看时间,发现才早上五点半,而屏幕上留了一串严烈昨晚给她发的信息。   “你明天回去吗?要不要留在C市多玩两天?车票挺贵的,。”   “你睡了吗?”   “作息挺好的,那晚安。”   “我在网上找到了一部评价挺高的悬疑电影,就是有一点点恐怖,我不想跟别人去,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   “你会吃榴莲吗?【图片】这家店的榴莲千层跟芋泥千层都特别有名。你明天要回去的话,我给你买了当点心在路上吃。”   “晚安晚安。【爱你】”   最后一条是凌晨3点多发出的。   方灼挠了把头发,回复这个熬夜的人。   小太阳:我不吃香菜。没吃过榴莲。   她起身收拾床铺,将被子叠好,没想到手机又震动起来。   君有烈名:你醒啦?那我现在带你去吃榴莲冰激凌,喜欢的话带一箱新鲜的回去,这里的比较便宜,而且特别甜。用泡沫箱封好,不会有味道的。【啦啦啦】   君有烈名:舅舅说不定也喜欢。   方灼没有马上回复,等将床单边角扯平整,门口已经响起严烈的敲门声。   她走过去,看着外面穿戴整齐的男生,惊讶道:“你昨晚没睡吗?”   “大概睡了,可能睡得不是很熟。”严烈压着声音说,“走,我带你去海边逛逛。”   方灼想,来了不去走一圈,确实有点可惜。   两人远远站在海岸上,看着远处一望无垠的海平面,等着晨间的雾气渐渐散去。   早晨的海边有点冷,两人并肩走了一圈,买了些东西,就离开了。   吃过早饭后,方灼直接要去高铁站回A市。   严烈陪她买了票,又送她到候车厅的门口,搬着一个箱子,有点舍不得。   方灼示意他将包还给自己,严烈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你?”   “暑假?”方灼皱眉说,“我没有时间招待你,我要上课。而且乡下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她说得好像严烈在提多么无理取闹的要求,以致于严烈嘴边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说:“我那么卑微吗?”   方灼接过包道:“不要挑战人性了,你还是留在自己家里吧。反正快开学了。”   严烈:“这是男朋友的正当权力!”   方灼:“谁赋予的?”   对面的人说得义正辞严:“社会规则。”   方灼被他这个规则绕了一下,应该感谢他没有说“法律”,但也让她一时无从反驳。   “本来就是,你去问问舅舅,有人不搭理对象,还不让对象搭理的,这种叫什么?”严烈笃定地道,“这叫冷暴力。”   方灼暗暗道:她在乡下都快热疯了,还冷暴力。   严烈看出她表情中的敷衍,眯着眼睛道:“你是不是在嫌我烦?”   方灼抬高视线,提起精神笑了下,说:“没有啊。”   好厚重的营业痕迹!   严烈张了张嘴,谨慎地说:“你要是真嫌我烦,一定跟我说实话。”   他补充了句:“当然我改变不了,我就是想见你。但是我会努力帮你改变你自己。大家一起想想怎么拯救。”   方灼是真的笑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场拔河比赛,严烈在裁判还没有吹哨的时候,已经恨不得将所有的线头都拔到自己的阵营。   而方灼不习惯这种作弊式的速度。她手里抓着线头,只偶尔才拉拽一下。   她不知道这是合适还不是不合适,看着严烈,认真说了句:“没有的。”   方灼抬手抱了他一下,以证明自己的喜爱,退开的时候又被他用力按住。   “我要回去了。”方灼总是不纵容他的得寸进尺,“放手。”   严烈失望道:“哦。”   方灼上车之后,严烈还坐在门口的小台阶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过了发车点,终于想到要在朋友圈发什么内容。   他在图库里搜索了半天表情包,几番比选择后,上传图片,进行发布。   一张是奶油蛋糕的照片,一张是被击中了爱心,飘飘然朝后倒去的小熊动图。   配文是:“要晕倒了~”   他人缘很好,不明所以的好友纷纷在下方评论:“生日快乐!”、“谈恋爱了吗这是?”、“猛男晕厥,还是不用了吧?”   赵佳游躺在床上玩手机,不慎刷到了,翻着白眼滑过去,又忍不住重新滑回来,留言道:酸了。   他刷新了下,屏幕中全是魏熙的感叹号。   魏熙:严烈你个双标狗!我问过你要不要给你买蛋糕!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成年人不吃奶油蛋糕,太甜太腻!不要买!!   严烈回复魏熙:屏蔽了。   没过多久,赵佳游也发了一条。   赵佳游:诚招女友位。标准不高,肤白貌美性格佳,身材高挑成绩好。肯为我花钱,给我买礼物。作为回报,你可以获得来自游游的绝美爱情。   底下评论是清一色的“你在想屁吃!”、“要你有何用?”、“这还白天呢你就疯了?”。   只有严烈给他送了一朵花。   赵佳游回复严烈:滚。   ・   因为出发得早,方灼到A市时才刚是午饭时间。   她抱着一个用泡沫箱封着的榴莲,先去叶云程惯例摆摊的地方找人。   A市依旧热得让人窒息,方灼冒着粗汗,在街道附近搜索了一圈,然后才从隔壁店铺的阿姨那里得知,舅舅今天已经收摊了。   等方灼辗转回到出租屋,脸已经被正午毒辣的太阳晒红了。   叶云程听见动静从书房出来,惊讶了一声,赶紧去拿了条干净毛巾给她擦脸,解下她身后的书包,让她去水龙头前降温。   冷水在皮肤上浇了一遍,身心都畅快起来。方灼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水渍擦干。   叶云程问:“怎么这个时间来我这里?箱子里的是什么?”   方灼说:“是榴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小牧在后面插嘴道:“臭。”   叶云程笑道:“旁边有家榴莲煎饼店的老板跟我们换过吃的,小牧不喜欢,我觉得还不错。”   方灼这才注意到屋子的布局有了点变化,多了几样家具,而小牧手里一直举着手机,镜头在两人之间转动,看姿势像是在拍摄。   方灼狐疑道:“你们在干什么?”   叶云程笑道:“我们在找素材。你刘叔让我随便拍点日常,或者讲讲故事,他最近在学剪辑,可以顺便帮我一起。”   他示意小牧将手机给他,点到账号页面,兴冲冲地展示给她看。   屏幕右上角显示了连接无线的图标,方灼问:“有无线网络?”   “现在有了。刘叔上次过来帮我们拉了移动,比较便宜的一个套餐。虽然网速慢了点,但是能用。密码就是我名字的拼音。”   叶云程点开后台,随意选了个视频给她看。   镜头举得不大稳当,拍摄的是叶云程洗菜切菜的全过程,直到食材都被扔进锅里,盖上锅盖。加速后一共40秒的时长。   方灼觉得趋势还不错。   最初的视频只有两位数的点赞,看评论还全是家长群的亲友。最近的视频点赞量已经能稳定在过百了,最高的一条还破了千。   她粗略扫了一遍,叶云程大概是每天更新两到三条,有些片段未剪辑,产出挺稳定的。重要的是,摆摊时间明显减少了,评论区都在询问他中午到傍晚的时间为什么不出摊。   方灼对此很满意。   叶云程腼腆笑道:“虽然热度不是很高,可是东西确实卖得更快了。大家都知道我们这里卫生,还可以用评论在视频下面点单。有些本地的用户看见,会特意开车过来买。” 第63章 一颗小太阳(严成理:同学你好,严烈是...)   叶云程这里的电扇动力比较足,而且又有网络,方灼就留下了,等晚上天凉了再回去。   正好叶云程想让她以年轻人的眼光帮忙参谋参谋,看看短视频的内容应该往什么方向发展。   方灼很有自知之明。   参谋是可以的。只是眼光未必年轻。   她靠在客厅里的小板凳上,借着移动的蜗牛网络,慢慢刷账号里已发布的作品。   叶云程的视频分为两部分,更新最勤快是洗菜备菜记录,拍摄后进行加速就可以发布,不用怎么剪辑。   还有一部分是刘侨鸿帮忙处理过的,记录叶云程日常摆摊的生活。比如小牧是如何制作饭团,又是怎么被最简单的数学所难倒,以及路人是怎么友善给予他们帮助的。   有几条叶云程配了音,热度高一点,网友也在下面说他的声音很温柔。   可惜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是只有寥寥几句,回答完必要的问题之后就陷入沉默。   所有的作品里,有一条短片的热度特别高,点赞量有三千多,估计是被神奇的算法推荐了。   方灼点开,看见一双骨节分明、指节纤长的手在屏幕中切菜,同时一道低沉和缓的声音在背景中流出。   “我小的时候,对许多事情都特别好奇,可是那个年代,我没有扩展知识的机会。我父母一般也不会搭理我各种奇怪的问题,他们只会敷衍地跟我说,这些东西没用。有一次,我听我们班上的男生在聊七龙珠,说什么赛亚人,我不懂,就回去问我姐姐,哪里是贝吉塔行星。到了晚上,她随意指着天上的一个地方,跟我说,那就是贝吉塔星。”   方灼一个名词都没听懂,用自己的手机搜索了下,才知道那是一部日本动漫。   “我不知道啊,天上星星那么多,我也记不清楚她指的是哪颗。但是我十分骄傲,第二天去到班上就跟同学炫耀,告诉他们贝吉塔星在那个方向。理所当然的,我被狠狠地嘲笑了。”   叶云程的声音平和轻缓,讲故事的时候有种娓娓道来的悠长。   “我气愤地回到家里,质问姐姐为什么要欺骗我。她这个人呢,歪理特别多,当时就理直气壮地反问我,说,爸爸妈妈生了你,所以给你起了名字,那天上的星星是谁起的名字呢?是创造它们的人吗?肯定不是啊。反正都是摸不着又没有归属的东西,可它们起一个你喜欢的名字都不可以吗?”   “我当时愣住了,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方灼也被这逻辑给绕进去了。   “不过小孩子的思路还是比较直接的,我说那你也不应该糊弄我,我今天因为这件事情变得非常难过。她说,‘你难过,不是因为没有找到一颗叫贝吉塔的星星,而是因为没交到朋友。可是你为什么要跟那些会嘲笑你的人做朋友?如果今天有个女生告诉我,她知道天边有颗星星叫水兵月,我会觉得她非常可爱。因为我知道她只是想和我交朋友。’。”   “后来想想,我觉得她其实是个很浪漫的人,不是普世意义上的那种浪漫,是横冲直撞的那种浪漫。”叶云程说,“所以呀,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认同你,但是你可以去找能欣赏你的人。”   方灼点开评论区扫了一圈,才知道叶云程是在回答一个网友提出的关于情感两性的问题。   小姐姐有一个工科男友,总是会在节假日送她一些用心又不精致的手工制品,她挺感动的,而她的室友认为她男友抠门且自我,对她并不是真的上心,让她很困惑。   方灼仔细阅读了小姐姐的描述,顿时和那位工科男友同仇敌忾起来。借用叶云程的优雅措词,他们不是自我,也不是审美低劣,只是浪漫得比较横冲直撞而已。就像她也从来没嫌弃过严烈的幼稚跟任性。   方灼好奇地拿着手机去问叶云程:“这真的是我妈妈说的话吗?”   “是她说的。”叶云程说,“你连性格都遗传了你妈妈。”   方灼当他是在夸自己,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讲故事很吸引人。”方灼给他出谋划策,“你不是看过很多书吗?那干脆随便讲讲,或是点评一点,当是背景音了。”   两人正在商议这项对策的可行性,方灼的手机震动了下,显示收到一条短信。   号码是陌生未存储,但她滑到聊天记录一看,发现用户是严成理。   ・   严成理刷到了严烈的朋友圈,一整天都精神恍惚。   他儿子什么都不跟他说,上次联系他,是因为关心一盆多肉。生日的时候,对他祝福的回应也只给予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谢谢”,生疏得像是一个陌路人。   要知道,就算是对待商业合作伙伴,他都会在前面加一个“X总”。   严成理当做关心的样子,在他的动态下面评论:这是谁送的蛋糕?看起来很好吃。   严烈一下午都没搭理他。   严成理犹豫再三,又给方灼发了一条。   严成理:同学你好,严烈是谈恋爱了吗?   方灼倒是秒回了。   方灼:大概吧。   严成理语塞,独自对着这三个字琢磨了许久,到临睡前,才又发了一条。   严成理:你认识吗?   这一次方灼也失踪了。   他失眠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直在检查手机里的短信,思考要不要加一句他没有恶意的解释。   六点左右的时候,他小睡一阵惊醒,摸过枕边的手机,上面显示着方灼的回复。   方灼:不熟。   严成理所有要说的话都被这两个字轻巧地堵了回去。   这显然是说谎,可是他不能指认。   但是为什么呢?他还没表露任何的态度。   过了两天,严烈从C市回来。   严成理远远听到大门开合的声音,失态地端过咖啡杯从书房走出来,看他提着行李箱进门,傻站在一旁围观。   严烈把自己买的礼物拿出来,放到桌上,又推着父亲走开一点,不要妨碍他整理物品。   严成理干巴巴地问:“生日好玩吗?”   严烈蹲在地上,头也不抬道:“好玩。”   严成理短促地笑了声:“还顺便谈了个恋爱?”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挺阴阳怪气的,赶紧将嘴角下沉,遮掩住阴森的笑容。   严烈似是没有察觉,答非所问地说了句:“我跟表弟约好了,我去给他当一个月的全职家教,八月末回来。”   他要是这时候抬起头,就能看见严成理倏然抖动的面皮和因惊惶而颤动的瞳孔,但严烈清理完行囊,只是目不斜视地在他身边走过,将空置下来的箱子重新拉回房间。   严成理神情凝重地坐到沙发上,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等严烈收拾好行李从卧室出来,他满脸的心神不宁。   空调风骤然大了起来,那点细微的响动都给严成理吓得一个激灵。他站起来,粗声粗气地问了句:“这个家,你是一天都不想待了吗?”   严烈正准备将海产品拿去厨房,闻言莫名道:“我去工作赚钱啊。”   严成理转过身,面向他严肃问道:“所以你不打算用我的钱了?”   “我是谈恋爱了。”严烈说,“我总不能用你的钱去养我女朋友。”   “能啊。”严成理无法理解地道,“为什么不能?我以后的钱也是要留给你的啊。”   他做了个掏心掏肺的手势,激动地问:“你要干什么?悄悄搞经济独立,然后脱离这个家庭?你可以先问问我同不同意,达不成共识大家再慢慢商量嘛。当然我是希望你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的,可你也不用还没开口,就拿这个来威胁我吧?”   严烈把东西都塞进冰柜,又去厨房洗了把手,从一旁的货架上拿过杯子熟练地泡了杯蜂蜜水,端回客厅。   “爸。”   严成理等着他开口。   严烈淡淡道:“少喝点酒。”   严成理气道:“我没喝酒!”   ・   临近大学开学的前几天,方灼停了补习班,在网上搜索各种准备流程,而严烈频繁地给她发购物链接。   君有烈名:【图片】这衣服好看吗?   小太阳:还行。   君有烈名:那我给你寄啦。   小太阳:?为什么突然给我买衣服?   君有烈名:我的长这样。【图片】   两件衣服都是白色的短袖,一件上面画着向日葵,一件上面画着小太阳。款式很相似。   君有烈名:一般的情侣装都不怎么好看,所以我特意找的。怎么样?配吗?   方灼很难回答,严烈还在追问。   君有烈名:配吗?   小太阳:配一脸!   君有烈名:【超开心】   君有烈名:然后我又买了两个定制的帽子。【图片】   黑白色的帽子上绣了两个箭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箭头的尾巴做成了心电图波动的形状,上面分别写了“男朋友”、“女朋友”。   方灼忽然想起叶云程视频下面那位小姐姐的评论。她并不是很喜欢这顶帽子。   冬天用不上。可夏天谁要戴一顶帽子?   君有烈名:你知道吗?大学里有许多单身狗。【超凶的】   君有烈名:你是我的。   方灼:“……”   小太阳:【哦】 第64章 一颗小太阳(你告诉她们,你有男朋友了...)   方灼时常搞不懂这些撞色物品的乐趣在哪里。   或者说,她觉得谈恋爱是很私人的事情。在跟严烈交往之前,她不觉得这需要跟别人分享。   而且严烈平时看着挺正常的,面对这些营销商品的时候,滤镜却能开一百倍重。   你都不敢相信那是同一个人。   帽子寄到后的第一天,方灼就将它洗干净,藏了起来。   没过几天,A大正式开始新生报到。   方灼因为是本地人,不着急,第二天才收拾东西出发。   她本身行李就不多。严烈说被子脸盆之类的东西学校都会发放,别的杂物反正是常用品,不如直接在小超市买。所以她只带了几件夏天换洗的衣服和新买的电脑,装了一个箱子一个书包,乘坐早上的大巴去往A市。   严烈怕她迷路,跟她约了时间去站点接她。   这艳阳高照,方灼走到空调车门口,被水泥路上迎面扑来的热气糊得眯起了眼。   她拖着箱子从台阶上下来,忽地手上一空,严烈已经伸手提过。   “我叫了辆出租车,在前面的街口。”严烈轻而易举地把皮箱放到地上,顺手扶了方灼一把,身上穿着他自己买的那件白色短袖。   方灼问:“你爸爸今天没来送你吗?”   “他回去工作了。”严烈说,“而且我才不要他送,他最近变得好奇怪。”   方灼反思了下,觉得严成理的古怪应该跟自己没有关系,就没放在心上。   严烈拖着手拉箱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几眼,想要含蓄又按捺不住地夸奖道:“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方灼:“……”   严烈委婉地道:“就是少了顶帽子。”   方灼忙说:“残缺也是一种美。”   “好吧。”严烈倒是没强求,他展望的都是未来,“冬天快到了,我最近在找围巾。”   方灼顿时感觉更热了。   出租车等在路边,后车厢已经被严烈的行李塞满。   司机在等候的间隙抽了根烟,此时车厢里萦绕着浓郁的烟草气味。   两人一齐坐到后排,将箱子塞在空隙里。严烈拍了下前排座椅的靠背,示意道:“师傅麻烦,可以去A大了。”   “给你们在东大门放下吧?”大叔问,“那里人最多,应该就是你们报到的入口。”   严烈道:“可以。”   后排的冷气并不明显。太阳从玻璃窗射进来,依旧照得方灼皮肤发烫。她从兜里摸出纸巾,囫囵在额头上擦了一把。   “方灼。”   方灼擦干脸上的汗,扭头去看他,严烈直接捧住她的脸,左右来回地抹了一圈,手心的东西冰冰凉凉,还有点粘腻。   方灼忍住了没躲,问道:“这是什么?”   “防晒霜。”严烈叮嘱说,“记得擦知道吗?军训这几天都热,下周一才开始转阴,不注意的话脸会晒脱皮的。出门前半小时就要擦。这瓶塞你包里了。”   真是个精致男孩。   严烈擦得很认真,直到方灼的脸都开始发热,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把瓶子塞进她书包侧面的格子里。   车辆在红绿灯前停下,前方响起两声催促的喇叭,方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明明不需要动手的。   他还装得一身正气。   ――其实就是在占自己便宜。   方灼淡淡往旁边瞥去,严烈很乖巧地坐着,眼神斜落在窗外的绿化带上,一无所知且毫无防备的模样,任谁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释放出的喜悦。   出租车司机大多喜欢跟人说话。等待通行的空隙,朝后视镜里瞄了好几眼,观察他们片刻后,主动问道:“你们这么开心啊?”   严烈率先答道:“当然开心啊,终于能去学校了。”   司机很是敬佩地感慨了句:“不愧是A大的学生啊,去学校就能那么高兴,我之前拉的几个学生都苦着个脸,感觉不是去上学而是去上刑。要是现在年轻人都跟你们一样,我们社会真是不得了。”   方灼心里暗暗道,叔,你可能把人家觉悟想太高了。严烈的快乐起码有一半不是来源于知识的召唤。   严烈笑了笑,没有搭腔,从兜里摸出手机,灵活地按动一阵。   在他垂下手的时候,方灼的手机震了起来。   她指纹解锁,画面跳到聊天界面上。   君有烈名: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二哈脸红】   方灼盯着那个传神的表情包看了两秒,将手机翻过来,盖到膝盖上,转过脸看向窗外。   严烈如果要讨好谁,没有人可以抵抗。   二人的神情都透着分明的古怪,且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前排司机大感不自在。   他鼓励道:“你们不用说什么悄悄话,不用顾忌我!当我像死了一样不存在!我又不认识你们,还能给你们说出去吗?”   严烈失笑道:“叔,你别这样。”   “太无聊啦!我们开一整天车,遇到不说话的客人要被憋疯的,你们现在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司机叫道,“我是过来人,什么风浪没见过?别怜惜我!”   严烈跟他玩笑了两句,前方道路开始拥堵,是A大到了。   司机在车流中见缝插针,顺利停在正门口,主动下车帮他们把行李箱搬下来。   刚关上车门,边上就有志愿者过来分发宣传单,给他们指路答疑。   严烈表示自己昨天已经来探过路,可以带方灼完成报到,提着箱子熟练地领她去往生活区。   学生来得比较疏散,统计学的摊位前暂时没人排队。两位学长坐在遮阳伞下面,见学妹过来报到,问清名字和班级后热情地给他们分发资料。   “这是饭卡,里面有一百块钱。这个信封里有地图,还有你们辅导员的联系方式。体育馆里可以领脸盆、被子、军训服那些杂物。不认识路或者东西太多的话,去找那些志愿者帮下忙。今天晚上学院有个小活动,明天下午有班会,后天正式开始军训。刚来A大一定要注意保持联系通畅,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可以问。”   那学长说话的语速很快,方灼还在确认信封里的物品,听他停下,抬头说了句:“谢谢,我记住了。”   学长笑道:“学妹啊……”   他眼神转了转,落到严烈皮笑肉不笑的脸上,又止住了,改口道:“没什么别的事。趁这两天有时间,多熟悉一下校园。你班级群加了吗?”   方灼说:“加了。”   她的班级群还是严烈告诉她的。可能是年轻人对新生活怀揣着过多的憧憬,每天消息都是99+,方灼为了上课方便,直接屏蔽了。   学长说:“那行,你们先去领东西吧。”   严烈于是带着方灼去体育馆,凭饭卡领了一套被子,又去隔壁领了两身军训服。   两个人手里基本已经拿不下别的东西,体育馆和方灼的宿舍,又刚好在学校的两端。   严烈放缓步调,边走边给方灼讲解周边的店铺类型。等走到宿舍楼楼下,他问道:“认得路吗?”   方灼满头大汗,面露苦恼。   太难了。   A大的许多建筑风格有些相像,道路也是纵横交错的。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何况是路。只知道从体育馆出来走了很远。   这学校是真大。   严烈安慰说:“没关系,有事你跟着你同学走。暂时只要记住食堂跟宿舍楼在哪儿就行了,军训的时候教官会带你认路的。如果还是记不清,我带你多压两遍马路就知道了。”   这一路走下来,严烈的后背都快被汗打湿了。   方灼把包放在花坛边上,抽出两张餐巾纸递过去。   附近的花坛里种了一片四叶草,中间开着些浅白色、浅粉色的小花。太阳那么毒辣,它们倒是依旧长得十分葱郁。   严烈将自己手上的箱子往前一推,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给我的?”方灼惊道,“怎么有那么多?你自己的行李呢?”   “我昨天来过学校,行李都放到宿舍了,只有军训服没领。”严烈勾起唇角,一脸得意地同她讲解,仿佛已经谋划了许久,“这个箱子里有牛奶、水果,还有一点零食、面包。这个箱子里是蚊帐、洗衣水、抹布之类的杂物。看着不起眼,但是都非常有用,我怕你没准备,照着自己的规格给你配了一套。多余也没关系,你先放着。”   方灼张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严烈微微低下头,凑近了她,眉飞色舞道:“怎么样?有一个细心的男朋友很好吧?这可是我打入学校内部,从几位学长手里拿到的祖传购物清单。”   方灼羡慕于他的社交能力,跟谁都能迅速打成一片。而他的那些小心机简直淳朴得可爱,背面都写着方灼的名字。   他现在这幅想要夸奖的模样,就跟他短袖上的那株Q版小向日葵一样,迎风摇晃着圆滚滚的脑袋,笑得脸颊发红,想要寻求太阳的偏爱。   “谢谢。”方灼说,“我的男朋友。”   严烈原本就明亮的眼睛闪了一下,粲然笑了,满意道:“你的宿舍在四楼,这栋楼没有电梯,我先帮你把东西一起搬到走廊。”   毕竟是女生宿舍,虽然开学期间没有限制来客性别,严烈也不好久留。   他把箱子全部搬到楼梯间,跟方灼招呼了声,就先下去了。   方灼找到自己的宿舍,分两次将行李搬了过去。   A大本科是四人寝,带独立卫浴和一个小阳台。   方灼到的时候,狭小的宿舍里挤满了人。   一个短发高个儿女生坐在书桌边上玩手机。另外一个长发女生几乎是全家主动,六七口人围着她,在帮她整理书桌。方灼进来的时候,那一家人都朝她看了过来,叫她吓了一跳。   一位中年妇人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了句:“小姑娘是哪里人啊?”   方灼说:“A市本地人。”   对方问:“哦,你爸妈不送你来吗?”   方灼含糊地应了声:“嗯。”   她找到自己的床位,从箱子里翻出抹布,去厕所打湿,开始仔细清理。   不同地方的方言虽然差距很大,某些句子又微妙的有点相通。方灼打扫的时候,听见那一家人聊天,其中某两句大概是“很独立,一看就是会帮家里干活的。”、“你两个同学好像都不大外向”的意思。   长头发的女生性格怯生生的,感觉特别不好意思,东西整理好后,不停地催促家人赶紧回去。   方灼擦拭完床铺,几人客套地招呼了两句,一窝蜂地从宿舍离开。   几人一走,角落里的短发女生顿时送了口气,丢下手机道:“北方人,真没见过这阵仗啊。我还以为是从多远的地方赶来的呢,她说开车过来俩小时。为了送她上学,家里开了两辆车。”   方灼笑出声来。   “于清江。”女生侧过身,翘起二郎腿,自我介绍道,“算命的说我命里缺水,所以我来南方上大学了。”   她性格爽朗大方,浓眉大眼,连发丝都透着股利落的劲儿,就是爱开玩笑,听起来有点混不吝。   方灼朝她走去,跟她握了下手:“方灼。”   于清江大笑道:“哇!我俩不会水火不容吧!”   方灼轻飘飘地斜了她一眼,不知道又有哪里戳到了她的笑点,让她笑个不停。   方灼把物品都整理进柜子。拆开袋子才发现,严烈把自己的军训服给落下了。   拆开外包装,布料上有一股很浓重的臭味。方灼皱起眉头,决定趁现在日头好先给衣服给洗了。   没多久另外两位室友相继回来。   家长不在,猴头们自由多了,凑在一起交换了联系方式,天南地北地畅聊起来,只有方灼在厕所里洗衣服。   等她将洗好的迷彩服挂晒到阳台上,于清江看见,脸色变了下,问:“这是谁的军训服?比我的还大几号。”   方灼说:“朋友的。”   于清江问:“男朋友啊?”   方灼“嗯”了声。   于清江欲言又止,见她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脸上还一派淡然,忍不住道:“你男朋友也是A大的?哪有人刚来学校,就让女朋友帮他洗衣服的?”   方灼解释说:“顺手的事。他不小心丢在这儿了。”   “呸。”于清江低声说了句,“好心机的渣男。”   方灼:“……”   方灼天生骨架比较小,身材削瘦,今天又出了太多汗,唇色苍白,看着就是病恹恹好欺负的样子。   她无力地辩驳了一句:“他不是。”可惜于清江不是非常相信。   方灼的那个黑色书包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的廉价品,摆在外面的鞋子也可以看出全部都是杂牌货。   一个漂亮、贫寒、单纯、瘦弱的小女生。于清江止不住地多想。   方灼走到桌边,拿起手机,看见严烈给她的留言。   君有烈名:我的军训服不见了。   君有烈名:是丢你那儿了吗,还是被我落在哪里了?   方灼回复。   小太阳:在我这里,顺便给你洗了。   没一会儿,聊天信息开始往上跳。   君有烈名:??!!   君有烈名:我刚出门,准备去再买一套。   君有烈名:你给我洗了?【哇】那是传家宝吗?   君有烈名:【猫猫流泪】   小太阳:明天拿给你。   君有烈名:好。【乖巧】   君有烈名:跟你的室友相处得愉快吗?   小太阳:还不错。都挺好说话的。   于清江说话的声音洪亮清晰:“我上周就来了,本来想在A市逛一圈,哪晓得这里那么热,外面走一圈人都要化了!”   另外两位女生搭腔说:“A市就是这样的。近两年天气变化太极端了。人工降雨才凉快一点。”   “所以我就在学校里乱逛啊,顺便报名做了一天志愿者。”于清江说,“有个学姐跟我分享,说今年新生里有好几个帅哥。尤其是今年的新生代表,好像就是A市本地人,是A中还是什么实验的?”   君有烈名:你们聊了什么?可以说吗?这里能为您提供免费的场外咨询服务。   方灼喝了口水。   小太阳:聊帅哥。   君有烈名:??   君有烈名:你告诉她们,你有男朋友了吗?   小太阳:我说了。   君有烈名:那就好。你记得再告诉她们,你男朋友是班草。   君有烈名:这几天我就不找你一起吃饭了,你和她们多交流一下,好好相处。   小太阳:我知道的。   长发女生接话说:“A中的吧。是不是叫严烈?我知道,他初中是我们班的,听说这次考得很好,B大还来招生了,可是他不去。我们学校为了留他给了他几十万奖学金。”   另外一室友羡慕地道:“学神任性啊。”   于清江说:“他昨天报到,我慕名去看了,确实长得很帅,重要的是不油腻、不装逼,不跟女生打情骂俏。”   长发女生笑道:“严烈是出了名的直男。我们不是一个高中,他在我们这里都很有名。”   虽然夸的不是她,方灼听着还是觉得有点尴尬,生硬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于清江顿了下,问:“你男朋友不跟你一起吃吗?”   方灼:“他说不了,我和你们一起吃。”   于清江表情崩不住了,忽地口风一转,说:“A大虽然是知名大学,但考上来的不一定都是优质男生。我们老师给我们讲过一件事,她有一个学长,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两人一直是地下情。男生不肯对外公开,又花女生的钱,还让女生给他做免费保姆,结果一毕业,交上白富美,立马跟人家分手了。唉,高中的世界还是太狭窄了,不知道有些男人现实得离谱。可爱美女才是很受宠爱的。”   这话题转得太过生硬。另外两名室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灼察觉到一道刺人的视线扎在身上,抬起头,果然和于清江四目相对。   二人寂静无言。   方灼手指颤了颤,继续低头打字。   小太阳:她们说到你了。   君有烈名:是吗?有人认识我?你室友有A市的吗?   小太阳:我没理解错的话,好像在说你是渣男。   君有烈名:?? 第65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想亲在他的脸上,被严...)   严烈明显有点懵了,或者说被黑锅压得不明不白,短暂地停顿了两秒后,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从速度可以猜想得到,他此时握着手机,两手疯狂打字的画面。   君有烈名:我相信成年人已经学会分辨什么叫谣言了,何况是我们灼灼那么聪明的人!【炯炯有神】   君有烈名:而且我昨天刚报到,一个半月前刚开始谈恋爱。【可怜巴巴】   君有烈名:为什么?!【超凶的】   表情包的情绪变化无常。   这是严烈对大学生活发出的第一个震耳欲聋的疑问。   大学果然是个迷人眼的花花世界啊。   小太阳:开玩笑的。   小太阳:【小熊猫举手】   君有烈名:小熊猫举手一般是要打人了……   方灼给他发了张抱脑袋茫然的图片,然后直接把前面丢衣服的那一段聊天记录截图给于清江看,证明他不是故意的。   于清江扫了屏幕上的几行字,关于对方究竟是不是个渣男无法下定论,但能笃定对方是个很会花言巧语且手法老道的男生。不是天赋异禀就是恋爱经验丰富。相比之下方灼简直太过单纯可爱,什么都跟他说,且什么都相信。   于清江收回视线,想劝这姑娘不管怎么样最好都多长点心眼,别被骗了。   但想到她把聊天记录都分享给自己看,应该不高兴她说,强行忍住了心里的话,只问道:“你男朋友帅吗?”   方灼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有点讨打的话,点了点头道:“非常帅。”   于清江:“……”   另外两位室友忍俊不禁。   于清江也笑,问道:“大家饿了没有?吃饭去吧。我带你们去三餐,那里的冷面便宜又好吃,盖饭也挺不错。”   方灼跟严烈说了声,起身跟她们一起去食堂。   ・   第二天,学生差不多都到校了,学校也开始进行各种安排。方灼取消了班级群的屏蔽,接到辅导员发来的体检通知。   他们学院被统一安排在下午一点半进行,然而等几位室友过去排队,发现前面还有十几米的队伍没有排完。各个项目都要等候,一直到黄昏时分才全部结束。   体检单里有一个抽血的项目。   方灼排的那个队伍不大幸运,操作的是一位不怎么熟练的护士姐姐。   按照常理来说,方灼小时候因为经常干活,血管比较明显,简直是实习护士的最爱。结果那位护士小姐姐居然扎歪了针,出错后比方灼还要紧张,调整坐姿又扎了一次,最后无奈换了只手。   等终于结束体检的事,几人潦草吃了顿晚饭,去指定教室开班会。   他们这个班女生更多一些,差不多是三比二,不过听几人聊天,说是他们这一届男生比往常多了几个。去年男生可以说少得可怜。   班主任和辅导员请众人上去做了自我介绍,又简单介绍了下A大的功能性设施,比如图书馆的使用时间,以及教学区的免费无线。   方灼不大擅长记名字,也不大擅长记脸,除了自己的室友外,只勉强记住了班长跟体委。   为了方便,她还是随大流申请了微信,并和扣扣一样加入了班级群。   人为什么要用两个社交账号?――方灼问。   其实远不止两个。――于清江说。   回到宿舍后,方灼洗完澡出来,手机上多出了几个好友申请,基本是来自群成员,还有一个是名片推荐。   方灼一一通过,对面立马发来寒暄的问候。她想着都是同学,太冷漠不好,统一发了个“你好”的表情包。   方灼本来还想趁晚上玩会儿电脑,把严烈推荐的电视剧给看了,结果手机一致震动,不停打断她的进度。   她在几个账号里频繁切换,看着各式各样的问题,绞尽脑汁地想应对的回复,有点手无足措。   ――比高考还难。   ――男生们的话题一点都不有趣。   ――她的演技和情商都遭遇了史上最大的挑战。   大学的男生比高中的要热情太多,同时也更加聪明委婉,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上,很自然地表示着对同学的关心跟好奇。   方灼拧着眉头,正准备一致回复“准备睡觉了。”,严烈的聊天框跳到了最上面。   熟悉的头像,让方灼大松了口气。   君有烈名:你们开完会了吗?   小太阳:开完了。   君有烈名:【二哈傻笑】我和室友在外面闲逛,现在还挺凉快的。   方灼认真打字。   小太阳:新班级必须要打招呼吗?我接到好几个人的消息,可是聊得有点尴尬。   小太阳:我应该要怎么回复,才能不显得不自作多情,还能保持良好的同学关系?   君有烈名:他们问你什么了?   小太阳:他们问我A市有什么好玩好吃的。我说我一般不出去玩也不在外面吃。   君有烈名:你不能这样回答。全是可乘之机。后续话题我能衍生出一百零八条。   小太阳:……所以我要怎么说?   君有烈名:而且你看他们,满脑子的吃和玩,可以看出根本都是不怎么用心学习的人。   君有烈名:告诉他们,你男朋友家里的饭最好吃。学习的海洋最好玩!【正道的光】   小太阳:……   她看起来像是很蠢的样子吗?   君有烈名:【强忍眼泪】   君有烈名:就说你要去洗澡/洗衣服/看书/睡觉了。   小太阳:以后呢?   君有烈名:明天开始就不会有以后了。   小太阳:??   严烈那边快速转移了话题。   君有烈名:今天体检的项目都做完了吗?没做完的话,明天还有半天时间。再晚就要直接去医院体检了。   方灼低头看了眼。   白天还不明显,到了晚上,被扎错针的地方乌青了一块,手指按着还有点疼。   方灼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这次无语的变成了严烈。   他过了会儿发来个心疼的表情。   君有烈名:唉,感谢你为人类医疗事业所作出的牺牲。   君有烈名:那位小护士的进步中有你的一份贡献。   君有烈名:为了表示对你的嘉奖,男朋友可以代表她,请你吃宵夜。请问你是喜欢炸鸡呢,还是冰激凌呢,还是成年人都要?   小太阳:我选4。   君有烈名:好的。如果你选3的话你可以拥有成年人烈烈,可惜你错过了隐藏奖励。【失望】   君有烈名:我闻闻小吃街上什么最香,然后给你带。买好了发你短信。   小太阳:好。   严烈的军训服差不多已经干了,方灼去把它收下来,叠好后放进袋子里,顺势给他带过去。   没多久严烈的短信来了,方灼提着衣服下去,刷卡走出宿舍楼,转了个身,就看见站在灯光下的长影。   光影的明暗交界中,方灼恍惚发现,严烈似乎又长高了。挺拔的身姿站在高耸的桂树旁,连远景看着都跟别的男生不大一样,精神、俊朗、干练。   只有寥寥几人走动的夜间校园,宁静而空旷。他见到方灼时漾出来的笑脸,特别淡,又特别清晰,像风一样,融化在稀疏晃动的树影里,只能被她看见。   方灼抬步走过去,严烈端着手里的纸袋朝她递来。   “买了炸瘦肉,真的很香。”   方灼已经闻见了,她用竹签子插了一块,准备要吃,被严烈转了方向送到自己嘴里。   她很是无奈地瞥了这个幼稚的人一眼。   严烈说:“上面的凉了,我吃。最底下的油重,也我吃。你挑中间的。”   方灼愣了下,被他总是意想不到的的体贴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极小声地道:“不用这样吧。”   “我对你好吧?”严烈垂眸看着她,说,“我能永远对你好,什么最好的都给你。你要不要也对我好一点?”   方灼心说她那里对他不好,抬起头问:“什么样的好?”   严烈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上扬的唇角显得有点恶劣,但被他掩饰住了,伪装成一副无辜又期待的样子。他从来都是这样。不管是说好听的话,还是征求想要的答案。不管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表现得坦率又真诚。   而最后他总是能得到。   方灼上前一步,抓着他的衣服往下拉。严烈顺势低下头。   方灼想亲在他的脸上,被严烈躲开了。后者还挑了挑眉,用受伤的眼神睨视她。   方灼感觉脸在发热,有点急了,直接掐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用的可能是柠檬味的沐浴露,那么贴近的距离下方灼闻到了。   她很喜欢。   严烈拥有许多讨人喜欢的特性,他的优点多得闪闪发光,但是他的领地只有一条通道,只允许方灼通行。   ・   于清江躺在床上玩手机,顺势刷了下朋友圈,发现方灼的动态更新了一条。   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并排坐在一起的人,有双明显是男生的手入镜了,手上拿着个“XX炸肉”的纸袋。   图片上方平平无奇地写着:“味道很不错。”   于清江:“……”   妈的,大晚上的杀狗是有多不人道? 第66章 一颗小太阳(“说我什么?”严烈笑容满...)   等到正式军训开始,跟威慑似的,三伏天结束的A市还有38度的高温,晒得人头晕目眩。   军训的小队,前期是按照男女分开进行训练的,等后期临近阅兵,再按照班级和专业重新整合。   教官训练男生的方式比较粗糙。不合标准的就拉到太阳底下暴晒,犯错误就赶到操场上跑步。   对待女生比较没有原则,经常给她们放水,站军姿不到五分钟就领着她们去阴影下休息。正步踢得拖沓也在旁边拍手鼓励。   饶是如此,缺乏运动量的学生们还是有点熬不住。   方灼体力可以,但出汗量太大,每天解散的时候都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短短几天就把暑假长出来的肉瘦了回去。   再想想大学里的高消费,她不由更憔悴了。   其实她身上有钱。   暑假打工赚的钱,交完学费后还剩了几千。奶奶给她攒的两万块分文未动,叶云程还在开学前硬给她塞了两千。准确来说她现在富有得不敢想象。   只是她还没能习惯自己暴富的事实,总担心会有什么突发状况,让这个风险抗压能力极低的家庭再出现什么动摇。   而且她迫切地想要攒钱。   方灼去咨询过,小腿机械假肢比较便宜,最普通的只要几千块钱。但是她想买个稍微好点的,活动度跟匹配度要能跟得上,这样叶云程可以独立去更远的地方,才不会觉得太难受。具体要去医院检查后才能决定。   她跟叶云程提过两次,都被断然拒绝了。   叶云程比她更谨慎,认为一个有学生的家庭,不能将全部的积蓄都投入到不必要的事情里去。假肢需要维护、更换,是长期的高额支出。他现在有小牧帮忙,能扛得住日常劳动量,没有购买假肢的需求。   他说要有五万存款才会考虑这件事情。   方灼现在的目标就是攒够五万块钱。   午休期间,方灼接到了刘侨鸿的电话。   信号接通后,对方没有马上出声,背景中是一阵纸张扇动的杂音。   方灼等了会儿,叫道:“喂,刘叔。”   “哦,方灼啊!”刘侨鸿立马笑了出来,问道,“开始军训了吗?”   方灼说:“训着呢。”   刘侨鸿乐呵呵地说:“好,我跟校友打听了一下,把你能申请的奖学金资料发你邮箱了。然后他说,A大每年的名额比较多,你的情况是可以报勤工俭学的。我让他帮忙给你安排个清闲点的工作。比如去食堂。不用花很多时间,按照你的课表,自己跟工作人员商量排班就行。每个月还能领点营养奶和补助费,比在外面打工自由轻松得多。”   方灼道:“谢谢。”   刘侨鸿说:“跟我谢什么?你跟叶哥都太客气,真是。”   见他要挂断电话,方灼想起件事,顺口问了句:“刘叔,你们那个短视频的账号做得怎么样了?”   刘侨鸿沉默了,片刻后报了个名字,让她自己去看。   方灼打开软件,顺势搜索出用户,点击关注,然后切换到作品栏。   不大行的样子,热度普遍低。   她随意选了条,镜头中一个长相淳朴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操着口浓重的乡音给众人介绍道:“超级甜,我们村种出来的橘子,个头大,味道甜,精品果只要三块钱一斤!快来购买吧!”   方灼:“……”   ???   这种类型的视频还算是热度比较高的了,应该是特意学的土味风格。   方灼往下翻了点,看见了刘侨鸿前段时间刚拍的片子。他是主持人,在直播一场节气活动。   这种片子剪辑的风格就正经多了,有种纪录片的味道。   方灼饶有兴趣地看了两眼。   刘侨鸿有没有用她给的霸王防脱不确定,但是肯定去染发了。   原本他就有点娃娃脸,配上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整洁体面的西装,瞬间年轻了不少。连评论区的网友都在说,这个扶贫干部染个头跟整了容一样。   方灼往前翻,想看看他是什么时候染的头发,翻到一条刘侨鸿不修边幅站在田埂上的短视频。   她点开评论区,在最显眼的位置,扫到一条网友的吐槽:“这男的才三十几岁?看着能有四十多了,那棕色夹克也太土了吧,一点都不像乡镇干部。”   底下有网友骂他:“我还看你不像个人,所以你是个什么东西?”   “兄弟不会说话就把嘴捐了吧。”   “你以为人家是故意穿成这样,拿着高学历下乡种地,图好玩是吧?”   方灼有点难过,知道刘侨鸿肯定是看见了。   就算有一百个人帮他说话,也很难抵挡那狠狠刺来的一刀。   她倒回去截了张帅气的图片,给刘侨鸿发过去。   小太阳:这个超帅的。大好青年诶。   一只大雁:当然,我才三十出头呢。【害羞】   小太阳:【抱抱】   一只大雁:嘿嘿,我这里有个好消息,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小太阳:【好奇】   一只大雁:别好奇了,赶紧去军训,没事就去图书馆逛逛,不要虚度大学四年的光阴啊。   ・   A大挑了个相对阴沉的天气举行开学典礼。   教官也难得手下留情,早上让大家留在阴凉的地方练习军歌,下午带他们去体育馆献丑。   一排排新生嘶吼着合唱,虽然不大好听,但足够壮观。   进入领导讲话的环节,众人缩在座位上悄悄玩手机。   教官们在部队里不能携带手机,此时坐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豪爽的男生主动与他们分享,并时不时抬手鼓掌,以表示自己对开学典礼的支持。   新生代表上台的时候,方灼努力朝高台上望去。可惜太远了,没能看清严烈的脸。   周围响起的掌声比平常更加热烈,带着点起哄的意味。青年开口说了两句,才渐渐小去。   等几位受邀的成功校友再上台分享完自己的经历,激励在校学子,开学典礼终于结束。   各班级有序退场,就地解散。   方灼站在体育馆外的阴影处,低头回复严烈的短信,告知他自己所在的位置。   于清江摘下帽子,边走边回头,问道:“晚上你们想吃什么?”   方灼回了句:“我跟别人一起吃。”   于清江停住脚步,警觉问道:“你男朋友吗?”   方灼淡淡“嗯”了声。   于清江顿时来了兴趣,跟另外两位室友一起,守在方灼边上,想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帅哥究竟长什么样。   此时人群还未完全散去,乱糟糟地聚在一起。   于清江单手搭着方灼的肩,拿帽檐当扇子用,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目光则在路过的男生脸上不断巡视。   面向某个方位时,她眼神闪了一下,将脸凑过去跟方灼耳语道:“那就是新生代表。”   两位室友激动地问:“在哪里?”   严烈个子够高,军训了几天脸也没被晒黑,从人群中穿行走来,极为醒目。不用于清江详细指示,两个女生已经凭借感觉找出严烈,仗着双方距离远,肆无忌惮地打量一阵,颔首评价道:“确实不错诶。我说身材。”   “他跟初中比起来变化有点大。”   “初中那就是小孩儿,当然不能比。”   “对有些人你会觉得离谱,好像他什么都有。”“姐妹,我跟A中的朋友打听过了,严烈高中是单身。”   方灼说了句:“他现在不是单身。”   周围一排都是穿着绿色军训服的学生,严烈扫了一圈,没找到人,又被几个认识的朋友拦在了中间。   方灼正在给他编辑信息,被于清江按住两颊强迫地抬起了头。   “看见了吗?小姐姐,这样的标准才叫超级帅。”   方灼转动眼珠,瞥向她的脸,欲言又止,不免有点同情。   她在思考,要怎么才能保留于清江的尊严,让她在三分钟之后不产生换个城市生活的念头。   严烈终于找到方灼,婉拒了一个跟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径直朝着她们走来。   四人站在原地。   一室友察觉不对,古怪问道:“他是不是在朝我们这边过来?”   于清江提醒:“人生三大错觉。”   直到严烈停在不足半米的距离,于清江的错觉破碎了。   严烈看着她笑,笑得她有点头皮发毛。   于清江心说不能够吧?严烈难道喜欢她这种型?那怕不是有点毛病。   严烈很和善地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从方灼身上拿了下去。   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点像绞刑前最后的宣言。   “我女朋友脸皮薄,不要捏她的脸。”   于清江半晌没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其实他就是我男朋友。”方灼顿了顿,道,“你们一直聊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于清江:“??”现在你就知道了?   方灼补充道:“不过你们说的那些话,我没告诉他。”   “说我什么?”严烈笑容满面道,“说我是个渣男吗?” 第67章 一颗小太阳(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有女朋...)   这份尴尬原本应该是属于三个人的,但有于清江在前面顶着,另外两位室友假装无事发生地退了一步,脱离战场。   于清江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跟过电似地炸了起来,静默的那几秒钟,一生的走马灯已经跑完了。   所以说,人生多么短暂,死法却有千千万。   好在严烈的表情太具迷惑性,没有一点兴师问罪的危险。于清江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方灼用脚轻踢了严烈一下,后者大发慈悲地道:“开个玩笑。我现在带方灼去食堂吃饭。”   于清江如释重负,没怎么思考就脱口而出:“您请自便,我们不用伺候。”   方灼:“……?”   严烈揽住方灼的肩,失笑道:“行,那我先伺候我们家灼灼去吃饭,晚点给她送回去。”   人类驯服嘴的过程总是艰难而漫长,于清江丢脸到这份上,已经没什么好畏惧的了,反而冷静下来,补救了最后一句:“其实我说的渣男不是你……不是你这样的。”   严烈礼貌地说:“谢谢。”   等人走远了,于清江吁出一口气,庆幸道:“还好我长得大众,他应该记不住我。”   两位室友:“……”这现实吗?   ・   严烈选了靠近生活区东门的三餐,因为这个食堂的某位厨师会炒川菜,其中的辣炒豆腐和辣子鸡一看就知道很受方灼的喜欢。   方灼的室友里有两个不能吃辣的本地人,喜欢去一餐楼上的美食城,而那里的摊子基本是外部商家入驻的,相对比较贵。所以从开学到现在,方灼已经连吃了好几顿盖饭。   严烈给她点了碗面,又打了几盘小菜,铺在她的面上,把那碗七块钱的小面装饰得很豪华的样子。抬起头端详着她的脸,怀疑地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   方灼揉了揉眼睛,被食堂的冷气吹得有些犯困,说:“我吃了,只是天太热了。夏天适合减肥。”   食堂有空调,味道却不大好闻。清洁工阿姨拎着水桶从旁边走过,难以流通的空气里又多出了一屡清洁剂的气味。   严烈手肘虚撑在桌上,举着筷子,眼睛没有离开过对面的人。见她埋头认真吃饭,低语了句:“希望你每天都能吃到你喜欢吃的饭。”   方灼余光往他那边飘了一点,又迅速敛回来。严烈的脑回路已经发散出去,飞快跟了一句:“也希望你每天都能见到你喜欢见的人!”   方灼:“……”   她就知道!   严烈被自己乐个不停。   两人坐在并不安静的角落,吃着久违的晚饭。   从食堂出去之后,严烈将人送到宿舍楼门口。   方灼准备刷卡,刚将手揣进兜里,又返身回来。   严烈见她靠近,退了一步,说:“别抱,我没洗澡。”   方灼说:“我也没洗澡啊。”   严烈低笑道:“所以这叫臭味相投吗?”   方灼轻轻抱了他一下,就听严烈在她耳边道:“还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怪腻歪的。这人怎么老这样?   方灼放开他,没看他的脸,小跑着回了宿舍。   室友几个正坐在房间里吃零食,方灼推门进去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   数道目光整齐一致地朝她望来,时间有那么片刻是被凝滞住的。随后按捺不住兴奋,吃瓜队伍开始乱糟糟地提问。   “你什么时候跟严烈在一起的?”   “为什么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他还单身?”   “你知道今天有多尴尬吗?但凡你给姐妹们透个底也不会这样啊!”   “你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方灼端过桌上的杯子,走到饮水机前面,冷静地回答:“暑假的时候。”   “哦――”几个人表情夸张地在那里惊呼。   方灼接完水,刚直起身,被三人团团围住。   不大纯洁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   “严烈身材好吗?”   “腹肌摸着怎么样?”   “进展到哪一步了?”   “技术上需不需要资源?”   方灼端起水杯,小抿了一口。   于清江闷笑一声,得意道:“呵,严烈再优秀又怎么样?跟他女人睡在一起的,还不是我。”   方灼:“……”这人差不多已经疯了。   ・   军训临近末尾的时候,天公施舍地下了场雨。持续不到半天的时间,但足够让气温下降到令人舒适的程度。   训练的小队被拆散,重新整合成以班级为单位的队伍。原先训练他们的教官被调去隔壁的小队,换来一个笑容可掬,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小教官。   可惜那教官的笑脸维持没到两天,就被众人的正步走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腔不信邪又偏偏撞了鬼的语气道:“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不是客套话!”   在尝试进行补救且不成功之后,教官认命了,将重心转移到了大合唱上,希望他们多少能拿个奖,这样写测评的时候不会太难看。   下午,教官带着他们满校踢正步,四处寻找别的战友。   他们这个班的女生比较多,教官非常上道,想给他们找个帅哥多的队伍拉拉歌,激发一下群众的热情。   从体育馆前往学生活动中心的路上,某栋教学楼投下的阴影中,站着一群几乎全是男生的队伍。   尤其是队列最前方的男标兵,跟他们之前遇见的那群黝黑小伙儿都不一样,晒了快半个月的太阳,皮肤依旧是健康的白色。   教官停下步伐,隐晦地指向那边。女生小声叫道:“教官。”   教官暧昧地摸了摸下巴,笑说:“懂了。”   他背着手上前,与站在台阶上的战友搭讪,笑嘻嘻地问:“拉歌吧?我们这里女生特多。”   “想搞联谊啊?”   对面教官回头瞥了眼,询问同学的意见。   男生们意会,兴奋带头鼓掌。   教官基本上都很年轻,有些甚至不到二十岁,正是喜欢凑热闹的年龄。见状热情道:“来来来。”   两班人聚到一起,在阴影处对立而坐。   方灼是第三排最左的位置,和严烈恰好在阵型的两端。   距离有点远,她不知道对方看见了没有。   教官靠在墙上,起了个头,让双方互相拉歌。   玩了会儿,对面教官开口,计科的学生先合唱一首。   一般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眼看着没话说,场面渐冷,教官不大甘心,弯下腰问了句:“现在几点了?”   女生道:“还有十分钟解散吃饭。”   “那就不练了,再唱首歌吧。”教官怂恿道,“让你们学生来个才艺表演呗,来个对唱或者跳个舞。”   他的战友两手环胸,酷酷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人要来?”   无人应声。   战友说:“大胆一点,干什么呢?不要在女生这里丢面子嘛。还要我请你们啊?”   队伍里交头接耳,始终没人出来。   “没人主动是不是?没人主动我自己点了啊。”教官摘下帽子在手中转了一圈,从人群中迅速锁定了严烈的位置,笑呵呵道,“这位同学,上来给大家打个样吧。随便干什么都行,就是敬礼也行。来。”   人群中传出些起哄的笑声。   于清江伸长手臂,一把摘下方灼的帽子,冲她挤眉弄眼地笑。   方灼将帽子拿回来,没有吭声,低头整理的时候听见了边上交头接耳的谈话。   “A中的吧,听说过。这次的新生代表好像就是他。”   “近距离看真的好帅。”   “一般长成这样的,都不缺女朋友。”   严烈被点名,坐着没动,用食指将帽檐往上顶了顶,露出自己轮廓清晰的脸,笑着拒绝道:“教官,我有女朋友。”   教官笑容一僵,瞪大眼道:“你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   他震惊地道:“真好笑,他居然告诉我!”   教官似乎难以释怀,又说了一句:“他是在嘲笑我没有女朋友吗?难道你们都有吗?”   众人哄笑,大声地说“没有”。   严烈泰然自若地道:“我现在的身份吧,不好卖色。教官你的意图有点明显,我不能答应。”   队伍里一兄弟大声嚷嚷道:“为什么啊?要守男德吗?”   众人都觉得太好笑,岂料严烈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句:“对啊,不然我女朋友不高兴了怎么办?”   人群齐声叫道:“我去――!”   教官捂着胸口,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他把帽子在手中用力拧了一把,用最后的耐心劝说道:“没关系,你女朋友现在不在,我们不会告诉她的。”   “在啊。”严烈抬手指向对面的角落,坦率地说,“那儿呢。”   他指的并不清楚,众人四目张望,最后朝方灼的方向看了过来,因为她表情太过冷静,一时无法确定。   于清江快要笑厥过去,拍着手直呼“好家伙”。   教官服气了,朝那边的方向抱了下拳,失笑道:“对不住啊,没挑拨离间的意思,小姐姐,当我没说过。”   他侧过身,在人声喧嚣中,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小子可以啊,我说觉悟怎么那么高呢?”   严烈义正辞严地道:“这种一般靠自觉吧。”   教官好气又好笑道:“你闭嘴。”   现场气氛变得十分热烈。   “时间不多了,我再叫一个人出来。”教官说,“我不信你们班上的人都有女朋友了。没有比男德更优秀的理由,我都不接受啊。”   这次终于有一男生自告奋勇道:“要不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我单身,不会给大家带来伤害。”   众人鼓掌欢迎。   方灼摸出手机,悄悄给严烈发了条信息。   小太阳:你干什么呢?   君有烈名:没干什么啊。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有女朋友了。   君有烈名:很多人觊觎我美貌的。   君有烈名:你又不管。【可怜】   小太阳:……   君有烈名:【二哈傻笑】 第68章 一颗小太阳(严烈坦荡荡地说:“因为我...)   方灼没有很多军训的经验。   初中的军训只有七天。当时他们学校没有足够的场地,临时向隔壁一所高中借了宿舍用来训练。然而高中的宿舍楼里没有安装空调,一个寝室八人间,只有一盏电风扇。   方灼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热,才训了两三天,就不停有学生长痱子、中暑。最后整场军训以极其敷衍的形式结束了。   高一也差不了多少,乡下的学校并不当一回事。   A大的军训明显要正规许多,连同军训结束后的文艺汇演都举办得隆重而正式。   然而这场体力挥霍后的狂欢只有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们就要告别教官,开始选课、上学,开启自己崭新的求学生涯。   大学的上课流程对方灼来说极为陌生,不知道必修课的老师应该选谁,选修课的课程又该怎么安排,二手教材应该买哪家出版社哪位主编人。   好在于清江提前找学姐打听好了比较受欢迎的几位任课老师,在宿舍里列好课表,让大家到时候按照先后顺序进行抢课或换课。   严烈也悄悄向她分享了他们计科祖传下来的抢课插件。   可能是因为这个悄悄的抢课插件覆盖面实在太广,人人都有,人人平等,导致校网承受不住,在公开选课系统后没多久,崩了,造就了一批幸运儿和不幸运儿。   方灼惯例属于不大幸运的那一批,严烈在旁边帮她一起操作,她还是有两节课没抢到。于清江让她赶紧去找老师批条子,趁早转课。   她为这件事紧张了好几天,才终于彻底敲定。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紧跟着又是社团招新。   方灼实在是一无特长,不知道能发挥什么。除了读书赚钱,也没什么特别喜好,对社团兴致不高。   但是严烈告诉她,社团加得好,兼职没烦恼。她想想觉得很有道理。   只不过现在是刚开学的阶段,方灼什么都不熟悉,能兼职的空间很小。最稳定轻松的项目,还是来自食堂的勤工俭学。   食堂工作人员亲切随和,方灼去报到的第一天,负责照看他们的阿姨给他们详细讲解了食堂每天的工作安排,并表示会为他们留好喜欢的饭菜,兼职当天来这里吃饭不用花钱。   A大的阿姨没有传说中手抖的毛病,打菜都是一瓢一瓢地往下盖,生怕学生吃不饱。这样态度让方灼轻松不少,不用担心打多或是打少,影响大家的工作指标。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包饺子。   一毛五一个。学校的补贴价格硬生生让她包出了职业的架势,她一个人的工作量可以抵得上一位食堂阿姨。   而且这项工作不怎么需要脑力,她包饺子的同时还能背背单词。   因为兼职期间不能玩手机,严烈经常找不到她。加上她勤工俭学的地点是在三餐,是严烈介绍的那家有川菜气息的食堂。严烈本身不能吃辣,所以两人基本碰不上面。   不过他知道方灼的日程表,有事会直接来食堂找她。   那天傍晚,方灼没有课,从下午四点开始在窗口打菜。   最忙碌的时候,队伍排出数米长。方灼戴着口罩跟帽子,一眼扫见人群中高个头的严烈。对方随着队伍缓慢朝前挪动,看一眼手机,再抬头瞄一眼今天的菜色。   排到后,他将饭卡放到机器上,快速说出刚刚决定好的菜单:“花菜还有土豆丝。”   方灼说:“都是辣菜。”   严烈闻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原来是她,脸上掩不住的惊喜,展颜笑道:“哇,这样都能选到你。”   方灼让他稍等,去后厨端了份玉米排骨汤出来,又给他打了份炒白菜还有一份糖醋排骨,直接给他刷了卡。   严烈乐呵呵地道:“谢谢亲爱的,我在右侧大门靠墙的位置,开完会等你。”   方灼点了点头。   后面的男生上前,说:“我也要玉米。”   方灼拿过:“没有了。”   男生说:“那他为什么有?你也去里面打一勺呗。”   “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晚饭。”方灼说,“他是我男朋友。”   他后面的朋友笑出声来,哂道:“自取其辱。”   “那就花菜、土豆丝。再加一份卤猪蹄。”男生虚伪地呜咽一声,“他得不到的东西我要全部得到。”   方灼:“……”   后面的朋友忍笑道:“对不起,他这里多少有点大病。”   ・   半个小时后,食堂人少下去。窗口关了两个,菜品合并。   方灼跟人交班,打了份菜去找严烈,在对方的隔壁桌坐下,才发现之前那个跟她开玩笑的人就跟严烈坐在一起,应该都是校会的朋友。   严烈看见她,朝她笑了笑,点点手表,比了个五分钟的手势,表示自己这边已经快结束了。   同桌的人也顺势朝她这边看来,先前那玩笑的男生说了句什么,几人都被逗笑。   方灼收回余光,不再关注。   吃了没多久,对面一道阴影投下,跟她一起兼职的男生将餐盘放在桌上,低声问道:“这里没人吧?”   方灼摇头。   他握住筷子,安静地吃了两口米饭,有点食不知味的感觉,片刻后又问:“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方灼本来是没什么事的,但严烈过来找她,基本上晚上的行程就满了。她正要拒绝,严烈已经提着包走过来,坐在她极近的位置,从后方环过手臂,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   方灼下意识地朝侧面偏斜了下肩膀,严烈已经揽住,将她抱在怀里,明明很小气,还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道:“你的剁椒鱼头看起来真好吃。”   方灼掀开眼皮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慢吞吞地说:“你又不会吃。”   严烈语气关切地说:“吃慢点,狼吞虎咽不利于身体健康。我不急,有耐心等。”   方灼的手被他按住了,根本没法儿吃饭,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旁边。严烈尚有眼色,自觉拽着包坐开,单手支在桌上,托腮看着她。   他的社友从后面走过,招招手道:“我们走啦。生日快乐。”   方灼终于记起这事,恍然大悟道:“今天是伟大孔子的诞辰。”   “伟大孔子我不认识。”严烈笑说,“但今天是我女神的生日。”   方灼瞥他一眼,说:“今天好像同样是世界狂犬病日。”   严烈伸出手,本来想捏她的脸,微微上抬,改成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幽怨道:“干什么嘛。你不会是在骂我吧?”   “怎么会呢?”方灼朝对面的人耸了耸肩示意,说,“所以我要陪我的男神过生日,如果你有事需要代班的话,我明天下午有时间。”   男生干巴巴地扯了个笑容,说:“没什么,不用了,生日快乐”。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处境有点尴尬,只好低埋着狼吞虎咽。   方灼端起餐盘,跟他招呼了声,和严烈先行离开。   走出食堂,傍晚的风又急又热地吹来。   方灼抓了下严烈的袖子,被对方顺势握住手。   方灼示意他停下,站在他的对面,定定看着他的脸,说:“严烈同学,你今天的表现有点不友善。”   严烈说:“我?”“你的演技很拙劣,你的手段也并不大度。”方灼说,“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可以非常合理地拒绝他,并且保持愉快的合作关系。”   严烈用怀疑的眼神审视她。   方灼一脸向往地道:“他是个不错的人。家境贫寒,但自强不息。重要的是,他愿意和我分享他的财富密码。他今年大三了,通讯录里有非常多的老板。”   “你个小财迷。”严烈失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灼说:“你刚和我做同桌的时候,对我也挺好的。”   严烈坦荡荡地说:“因为我本来就居心不良啊。”   方灼:“……” 第69章 一颗小太阳(这辈子都不会遇见更喜欢的...)   严烈不想讲道理的时候,你好像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他无赖得理直气壮,拒绝你的任何辩驳,还要摆出一副自己受委屈的模样。   方灼对着他语塞半晌,决定不为难自己,任由他牵着出了校门。   严烈提前买了两张电影票,观影点就在学校隔壁商场的四楼。   据说那是一部很纯的恋爱喜剧,主演是最近比较知名的两位流量演员。影片评分还算不错,粗略一扫,前排评论全是盛赞。   这个时间段,院线实在没什么多余的选择,严烈挑着题材点了这个。   二人走进影院,怀着期待看了半个小时,发现被骗了。   这爱情确实挺纯的,纯得像白开水里加了点二锅头,一眼望去透明的什么都没有,仔细品位一下十分呛喉。当煽情的背景音乐响起,配合着两位演员夸张的表情,前排观众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这部电影一点都不适合小情侣看。严烈心道。连个能让人心跳加速的镜头都没有。   刷分的人没有良心。严烈心里的念头不停地转。这绝对不是几十块钱的仇。   室内光线昏暗,投映在屏幕上蔚蔚绿林,反出些微悠深的光,扑在方灼的脸上。   严烈转过身,见方灼神情专注,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以一种极具研究精神的态度在赏析这部影片,不由觉得有点心疼。这大概是一部她无法理解的片子,以致于她的眉头深深皱起,侧脸在光影的反衬中变得轮廓分明。   严烈靠近过去,小声问道:“好看吗?”   方灼摇头。   严烈抓着她的手说:“那我们走吧?”   方灼轻微地转了下头,紧绷着的五官写满了“苦大仇深”四个字,很挣扎地道:“37块钱。”   严烈很想笑,还是忍住了,陪她看完这场价值37块钱的电影。   影片的后半段,终于有了些进步。   当女主划着船,从泛着波光的湖面上驶过时,这部电影总算有了点可以为人称道的地方。   虽然剧情依旧不明所以,但那种透着宁静的画面却给人一种熟悉的冲击。   女主恬静的脸庞在拉高的镜头中逐渐模糊。   从湖面上拂过的清风,顺着飞鸟的翅膀,飘向辽远的天空。倒影重重的水景随之翻转切换成一片清澈的晴空。   阳光洒在种满绿植的柏油路上,叶片被晒出了各种颜色的绿,浓密相间,婆娑摇动,漏出细碎的斑驳光点,被从尽头处冲出来的学生撞碎。   春意和夏意在这个地方被杂糅,如同所有迷茫不清的思绪和热烈如火的情愁,交汇到最后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浓郁的喜欢。   严烈回忆着各种画面,忽然明白,这里面有点方灼的影子,所以才有那么一瞬间,轻易地撩拨了他的神经,又很快因为被捕捉到的错觉而一瞬而逝。   明明他第一次注意到方灼是在夜晚。   第一次接她回家也是在夜晚。   第一次拉着她在陌生的乡路上仓皇逃窜,用力拽紧她的手,想要依靠她,还是在夜晚。   第一次要求她在未来刻下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将她记录在自己寡淡无味的日志里,第一次亲吻她、拥抱她,都是在夜晚。   荡着晚风、星光黯淡的长夜,在她出现、回头的时候,倏然间多出了阳光明媚的景色,能占据他全部的视野。   灯光突然推亮,屏幕中跳出制作组的名单,细碎的谈话声在周围响起,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   方灼起身,看着还在怔神的严烈,紧了紧手指,说道:“走了。”   出了商场,方灼仍是耿耿于怀,在回学校的路上,忍不住道:“我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的电影。”   她的语气很是不平。   严烈笑说:“下次带你看好看的。”   方灼点了点头。   她的刘海被吹乱了,严烈给她拨弄了下,轻道:“我有点渴。”   方灼一脸无奈,四下张望,扫见边上的冷饮店,说:“那我给你买瓶双皮奶。”   严烈站在门口,看着方灼走进那家狭小的店铺,靠在前台上,和店员询问双皮奶的价格。   她出门没带多少钱,揣进兜里掏出一把零钱,纸币硬币都有,仔细地数给店员,交换了一杯双皮奶,然后端着走出来。   独属于方灼的小心翼翼。   独属于严烈的非理性消费。   方灼将杯子往前递,“给你。”   严烈垂眸看着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神柔和得不像话。   “不喜欢吗?”方灼奇怪道,“我只加了葡萄干和红豆沙?”   严烈抬手抱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窝上。   “我喜欢你。”严烈紧紧依偎着她,声线沙哑道,“方灼,我特别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述叫方灼有点不知所措。   “电影那么好看吗?”方灼为难地道,“我其实不是……非常喜欢。”   “跟电影没有关系。”严烈低笑两声,“我只喜欢你。”   方灼顿了顿,说:“我知道。”   严烈:“之前让你做我女朋友的时候,我没说,但我真的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遇见更喜欢的人。”   方灼心道,“做我女朋友”这句话你都根本没说。   周围已经有路人看过来,方灼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小声道:“我知道了。你要说几遍?”   严烈松开她,很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不要推我。”   ・   严烈的朋友圈在晚上11点更新。   “生日快乐,宝贝。没有年限。   “――9.28”   评论区一如既往的热闹。   ・   严烈的一点好心情维持了很久,因为来自于方灼,可以超长待机,连遇上赞助商蛮横无理的要求都没有消失。   傍晚时分,外联部开完会后,他留在活动室里整理资料,收拾到一半,看时间差不多了,抽空给方灼发了一条好好吃饭的信息。   忙碌的人没有及时回复,倒是一股香水的味道从门口传到他的桌前。   严烈皱了皱鼻子,说:“我们部门借的教室还没到时间,请稍后再进来。”   “都是同班同学,不用那么冷漠吧。我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女生撩了下微卷的长发,坐到他的对面,说:“我昨天看见你的朋友圈了。”   严烈头也不抬地答道:“是吗?”   女生抱着椅背说:“我好像见过你女朋友,也观察过她,她是你高中同桌?”   严烈语气敷衍:“是啊。”   “你喜欢她什么?”   严烈终于抬起头,瞥了眼对面的人。说不上友善,也说不上厌恶。就是那种古井无波的反应,让人生不出别的想法。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她不风趣、不幽默、不性感。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完全不会打扮。”女生将碎发挂到耳后,抬起头问,“我没有她好看吗?”   严烈理所当然地说:“当然。”   她也不生气,好奇追问:“你喜欢她那种类型的吗?我很好奇,你们这种男生,都喜欢那样的女生?”   严烈问:“什么样子的?”   女生思忖片刻,说道:“冷淡、矜持,偶尔会示弱,看起来很需要保护。不知道社会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在一个单纯的世界里。也许很倔强,自尊心很强,需要你的迁就。”   严烈嗤笑一声,犹如听了一个很荒谬的故事:“看来你对我女朋友一点都不了解。不过,不管她是什么类型的,反正大多数人不喜欢自以为是的。”   女生问:“那你觉得她是什么类型的?”   严烈将盖了章的文件摆放整齐,放进文件夹,跟电脑一起装进黑色的手提包。   “独家定制型。”严烈唇角勾着一抹笑,“欧皇的特权,跟你没有关系。”   ・   从夏末到入秋,天气因为一场雨迅速阴冷下来。 第70章 一颗小太阳(声音闷闷地撒娇道:“快抱...)   方灼的衣服很少,在高中时期从来不需要担心,毕竟大部分时间都可以穿校服,没人会关注她校服里面穿的是什么。   上大学之后,方灼那贫瘠的衣柜几乎要成为她的标志。连于清江都说,方灼是第一个,让她扫一眼背影就能猜到是谁的人。   叶云程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尤其是在某次下雨天,方灼特意去看他,由于降温比较严重,穿了件已经偏小,不知道是哪个年头买来的旧外套。   他们老叶家上一辈是很重男轻女的,叶曜灵小时候从来没有新衣服穿。   他觉得造成一代人家庭不幸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这个,所以他赚钱,最大的动力是为了给方灼花,怎么能让她也吃这样的苦?   于是叶云程给方灼硬塞了一千块钱,敦促她赶紧去购置新衣,买完后还要拍照留证,不然就自己去帮她买。   方灼觉得他误会了。自己并不是舍不得买衣服的钱,而是真的不喜欢逛街。这比工作还让她为难。如果叶云程愿意帮她买,她私下是很乐意的,只是不大好意思。   方灼向他展示了学校刚到账的工资。为了避免他担心,还是克服本能,决定去买一件卫衣或线衫,同时给叶云程也买身过年的新衣服。   网络店铺看不见服装质量,价格也不参差不齐,方灼搜罗一圈觉得不太靠谱,长久的消费习惯让她更倾向实体店。   严烈上周末约她出去,方灼说自己要去逛街。这个周末再约她,她还是说没有空,要去逛街。   严烈惊讶道:“你要买多少衣服?”   “我还没有买到。”方灼的心情不是很好,一想到要逛街,连着好几天都会感到疲惫。她和严烈分享自己的艰难经历:“我周末有半天的工作,还要写作业、学习软件操作,能逛街的时间大概是三个小时,不足够我去太远的地方。我上周把学校东边的店铺逛了一遍,衣服价格高、质量差,风格也和我不大合适。这周先把西边的店铺逛一遍。如果还是没有买到,我决定去城北的批发市场看看。”   严烈沉默良久,问道:“等你东南西北都逛一圈回来,差不多一个多月过去了,天气已经冷下来了吧?”   “是啊。”方灼想着高兴起来,“我有冬天的衣服!”   严烈:“……”   严烈见她有点小兴奋的表情,觉得这样不行。不早点把衣服买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培养进一步发展的感情?   虽然两人有几节共同的选修课,但上课期间方灼一直对他爱答不理,态度堪称冷漠。严烈试图牵她的手,也会被她挣开。   这些琐事,可真是太恼人了。   严烈给她推荐了几家店铺,让她有时间上去看看。之后又找学姐问了几家性价比较高的网店,一起给方灼发过去。   方灼表示晚上会给他反馈报告,说得郑重其事。   晚上十点多,严烈躺在床上,几位室友在下面开黑,方灼的研究报告来了。   她的结论言简意赅,且让人哭笑不得。   小太阳:我发现男生的衣服好买很多。   君有烈名:怎么说?   小太阳:看着都长一个样。   君有烈名:……我觉得可能是你的打开方式不对。   小太阳:还是睡衣的款式多一点,颜色也好看。   严烈回忆了下,自己好像没有给她发睡衣店铺。她是从哪里跳过去的?   小太阳:【图片】好看吗?   小太阳:给你买?   那是一套浅蓝色的秋季睡衣。确实挺好看的。但是严烈不缺衣服。   君有烈名:我睡觉一般不穿衣服。   君有烈名:你要看吗?   小太阳:……??   君有烈名:【二哈傻笑】   方灼不理他了。   这人莫名其妙耍流氓。   方灼几番抉择不定,最后在几位室友的帮助下,买了身比较日常的衣服。又在于清江的强烈建议下,买了件长裙。   理由是长裙便宜,不用额外买裤子。   快递还没到,刘侨鸿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乡下起大风了,连续暴雨了两天,路边水田的水线直线上涨,即将淹没她家的鸡窝。   阿秃小命危矣。   正好到了周末,方灼收拾一下书包,赶紧跑回去查看。   这段时间换季,A市天气变化比较无常。   城区排水系统相对较好,影响不大。但乡下地区一旦大雨,没有修建过的山间路面就变得十分泥泞,要过好几天才能干涸。四面开阔的建筑也更容易受到大风侵袭。   方灼坐早班车回到家,拐进路口,发现之前在小院里搭建的黑色遮阳棚已经被风掀翻了,不知道飘向了什么地方。   她站在门口数了数,鸡少了三只,应该是翻越土墙逃跑了。   蒙在公鸡眼睛上的墨镜也再一次消失,导致身娇体弱的阿秃在这段时间里又被同伴啄秃了屁股,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角落,看着特别可怜。   好久没见,鸡祥物还是那么的没出息。   方灼回屋找了段长绳,将鸡脚跟鸡翅膀都绑起来,一只只拎回家里,放在厨房的小纸箱上。   家里已经许久没人回来,落了不少灰尘。方灼快速将要住的卧室打扫了一遍,然后跟叶云程商量这群鸡的去向。   他们现在不用靠卖鸡蛋赚钱,也没什么多余的时间照料,总是麻烦刘侨鸿过来投喂怪打扰的,不如干脆取消这项业务。   叶云程觉得可以。跟她打了半个小时的语音电话,问她会不会杀鸡,不会的话就去前面的集市找人帮忙,杀只鸡大概是五块钱的辛苦费,数量多能讲讲价。   方灼是绝不可能去的,当下表示自己可以。   等挂断语音,方灼的手机背面已经开始发烫。她点亮屏幕,看见了严烈发给她的几条留言。   君有烈名:你怎么忽然回家了?丢下男朋友不管了吗?   君有烈名:【二哈呲牙】我要难过了。   君有烈名:我女朋友人呢?【惊恐】   君有烈名:我愿意交赎金,请让她尽快联系我。【严肃】   方灼笑了下,手指按动输入回复。   小太阳:【图片】阿秃变成这样了。   君有烈名:你怎么突然回去了?   方灼走到窗边,拍了段玻璃被风晃得阵阵作响的视屏,给对方发过去。   小太阳:村里大风,鸡窝被掀了,鸡也跑了,我回来看看。   君有烈名:……有危险吗?   小太阳:不危险,没有避难提示,只是房子太旧了,窗户有点松动。   小太阳:我明天回去。晚上吃鸡。   君有烈名:【皱眉】   之后严烈没有回复,方灼将手机插上去充电,撸起袖子,去厨房烧热水。   方灼没有杀鸡的实操经验,但毕竟在乡下待了那么多年,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看过不少次完整的步骤。   放血、拔毛、清洗内脏。   开始因为不大熟练,她的手臂被烫伤了一块。   阿秃作为唯一的幸存鸡,蹲在厨房,见证了自己兄弟的离去,“喔喔”地乱叫着。   等全部处理完,已经差不多是傍晚。和夏天的日头比起来,夜幕提早了一个多小时。   家里的冰箱塞不下。方灼将其余的鸡装进大箱子里,吭哧吭哧地往刘侨鸿家里搬。   大晚上的,看见方灼过来,刘侨鸿被她吓了一跳。将她留下来吃了晚饭,再骑着电动车送她回家。   方灼坐在后座,打趣道:“居然换装备了。”   刘侨鸿嘿嘿笑了两声。   ・   夜里的风更大了,过了八点,还开始下起雨来。   方灼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桌边预习课程。   A大的期末考试并不难,从流出的往年真题来看,方灼的水平可以稳拿高绩点。   但是他们的任课老师是一位老教授,对学生要求很高,经常布置些超标的课外题。倒是随意他们做不做,只让他们自己思考。   方灼今晚思考不进去。   玻璃窗时不时传来一声巨响,动静大得仿佛有人在外面用石头砸小窗。雨水从无法嵌合的窗格缝隙里渗进来,淌到书桌上,险些弄湿她的课本。   方灼拉开窗帘,透过玻璃看向雨幕中的重重黑影。不规则的建筑和古树,在凄风苦雨中增添了几份鬼祟,好似多出了几双狂舞的爪牙。   方灼看不进书,拿过手机,盯着停留在【皱眉】这个表情包的聊天记录,隐隐觉得有点违和。   小太阳:你在干什么?   过了五分钟严烈那边才回复。   君有烈名:我有点害怕。【忍住】   小太阳:?   小太阳:你怕什么?A市也下雨了吗?   方灼给他发了个语音邀请,严烈没接。   过了五分钟,正当她准备拨电话过去的时候,消息框终于跳出一条。   君有烈名:你快开门,我来了!   方灼惊得起身,快步走向侧门,推开客厅的灯光,将门打开。   严烈敏捷地门缝里钻进来,不敢回头看,迅速关门落锁。   他浑身湿透,头发和衣服都在往下滴着水珠,面色惨白,眼珠又有点发红,鞋上和裤腿都沾满了泥渍,显然是一路从村口跑过来的。损坏的路灯至今没有修好。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此时全身都在打着冷战。   严烈抹了把脸,见到方灼,才松了口气,张开手臂,声音闷闷地撒娇道:“快抱抱我。”   方灼刚洗完澡,动作有一瞬犹豫,抬手碰上他的手臂,发现对方皮肤一阵冰凉,肌肉用力绷紧,每一个细胞都写着委屈。   严烈又主动将她推开了,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我先去洗澡。完了你快安慰我。”严烈哆哆嗦嗦地往里走,“吓死我了,怎么会下雨?真讨厌。” 第71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想,有时候人的冲动,...)   淋了雨的严烈显然要比备受欺负的阿秃惹人怜爱得多。   方灼见他什么都没带,去衣柜里给他找了条毛巾,又翻出了两件叶云程穿过的干净衣服,一起放到厕所门口。而后烧了壶热水,用来冲感冒药。   这个人真的很胡闹。   方灼拿过手机确认天气预报。入夜后气温骤降,现在只有十多度。水气夹着寒风,刺在皮肤上极具穿透力,何况严烈只穿了一件衣服。   方灼从叶云程的卧室里翻出医药箱,拿着感冒药回卧室的时候,严烈也洗好澡了。   冲完热水澡出来的严烈又变得非常嚣张,全然没有刚才那副瑟瑟发抖的弱小模样。   他踩着拖鞋,大步从门外走进来。   没穿上衣,套了件宽大的短睡裤,十分清凉。   方灼愣了下,视线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从他的肩线,一路到他腰腹,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跟它的主人一样不怀好意。   方灼手里捏着药盒,问:“你的衣服呢?”   严烈面不改色地道:“我说了我不喜欢穿睡衣啊。”   “你不冷?”方灼严肃说,“快去穿衣服。如果你感冒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你不知道男生体温天然比女生高吗?”严烈用毛巾胡乱擦拭着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拿余光打量她。说出口话听起来没什么底气,但是足够大声,以遮掩他的心虚。   严烈说:“你抱抱就知道了。”   方灼弯下腰冲药,犹豫片晌,将杯子递过去的时候还是说了句:“严烈同学,我笃定不是我的错觉,你的思想有点不纯洁。”   严烈冒出一个问号,眼神游离但不屈服地道:“干什么?我又没有要谈正距……精神上的恋爱。”只是声音小了不少。   他喝了药,还是觉得有点冷,等热气散了之后,乖乖回去找衣服穿上了。   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领口松松垮垮的,似乎没什么御寒的功效。   回到房间,没有第二把椅子,严烈干脆躺到铺好的床铺上。   他仰起头看着书桌旁的人,见对方一脸沉静地垂首看书,完全不关注他的存在,想想还是觉得太过好笑。   他那么明目张胆地来出卖色相,方灼跟他说,多穿一件衣服。   严烈笑了一阵,渐渐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皮肤开始感受到寒气了,垫在湿头发下面的毛巾也变得冰凉凉的。   方灼好像真的不管他了。   严烈忍了不到两分钟,赌气地大声叫道:“方灼!”   方灼手指按着书页往后一翻,应道:“干什么?”   严烈控诉道:“你怎么这样?!”   方灼的声线毫无起伏:“我怎么了?”   严烈欲言又止,临了委婉了下,问:“我不帅吗?”   “特别帅。”   严烈又问:“我身材不好吗?”   “特别好。”   严烈说:“你敷衍吗?”   方灼思路清晰,稳健对答,一点迟疑都没有:“我没有。”   “你骗人。”严烈坐起来,朝她招手,“你过来。”   方灼转过头,淡淡瞥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严烈被她气到胸闷,爬起来跟在她身后。   走到一半的时候,看见方灼提着电吹风折返回来。   严烈气焰顿消,随着她靠近小步后退,返回房间,轻声地道:“我还以为你跑了。”   方灼又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顺手将房门合上。   老房子的插孔并不多,除了书桌和电视机旁,只有床头还留了个插座。   严烈坐在床沿边,等方灼插好电源,将毛巾挂在脖子上,等着她过来。   方灼想他今天是不可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自觉按下开关,轻捋着他的头发吹动。   严烈抬手扶着她的腰,往前带了一把。方灼稳住了身形没动。   严烈又用力一点,执拗地要让她靠过来。   方灼拿他没有办法,被他拉扯着坐到他的腿上,然后被紧紧抱住。   这个姿势很不方便。但想到他今晚的遭遇,方灼短暂地容忍了他的任性。   严烈的短发很好吹,不到五分钟就已经全干了。   噪音停止,世界骤然安静下来,雨打屋檐的声音滴滴哒哒地在窗外响起,听得人莫名紧张。   方灼将吹风机的电线理好,放到旁边,想起身,被严烈抱得动弹不了。   严烈的耳朵跟脖子都有点发红,头发上还弥留着暖风的热气。   跟他自己说得一样,他身上皮肤发烫,燥热得像快要冒烟,呼吸声也有些微的沉重。   方灼在他肩上轻推了下,又得到对方一句很无理的指责。   “说了不可以推我。”   “头发吹好了。”方灼说,“很晚了,你自己去铺床,你晚上睡舅舅房间吗?”   严烈抬起头,闷声道:“我不要。”   方灼说:“那你要做什么?你打地铺?”   严烈的回答很慢。然而等方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带着摔到床上。   他单手支撑,脸部背着灯光,目光幽深,凝神看着她。另外一只手顺着她的侧脸缓缓下移,按在她的嘴唇上。动作暧昧又温柔,带着试探跟谨慎。   方灼想,有时候人的冲动,真的特别顺理成章。   她能闻见严烈身上跟自己相同的沐浴露味,体温随着他粘腻的吻逐渐失控。连同胸腔内的心脏,都跟窗外的落雨声趋向同样杂乱的节奏。   人在某一瞬间会变得无法思考,运转速度再快的系统也要受到开机键的掣肘。   窗外雷光忽地闪了一下,劈开漆黑的雨幕。   严烈长吐出一口气,停下动作,只紧紧抱住了她,低声道:“不行,我什么都没带。”   方灼眼皮颤了颤,感觉整个晚上都不正常。等到血液流动的速度平缓下来,手脚还有些不受控制的发软。   两人过近的距离让她生出一丝不知所措,类似的场景并不在她擅长的处理范围之内。她再次伸手推了推,这次严烈听话地松开了她,从她身边跃过,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消失,周围莫名空荡下来。   方灼以为严烈应该是走了,怔怔坐了会儿,将角落的被子拉扯整齐,又把吹风机放到柜子里。   百无聊赖地在空地上站了几分钟,她从书桌边拿过练习本,试图用学习来进行冷静。   各种不同的数学符号在她眩晕的大脑里找不到合适的意义,方灼坚持了两分钟,都没能将一个简单的公式消化清楚,干脆放弃,重新拿出手机。   电子产品的发明为分散人类注意力提供了巨大的贡献。   方灼刷了遍朋友圈,这次终于获取到了几条实际又没什么用的信息。   于清江和另外两个室友去商场吃了顿火锅。很正宗的川味,是他们无法接受的那种正宗。可惜方灼不在,浪费了辣锅。   她买的快递终于到了。   田教授的作业明天晚上交。   叶云程发布了第一条美食结合科普的短视频,被神奇的算法推荐了。   似乎所有的人都很高兴。   其实方灼也并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捉摸不清的迷茫。   在她通完两关益智游戏的时候,严烈回来了。   青年原本已经吹干的发丝又带了些水渍,一声不吭地走进房间,正准备抢占她的床。   方灼古怪道:“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严烈定在原地,努力寻找借口。见方灼没什么生气的态度,眼珠转了一圈,神秘地道:“你听。”   方灼说:“我不听。”   严烈笑了出来,无赖地道:“不行,我害怕。你不知道我今天跑过来的一路上有多么困难,踩过不止九九八十一个坑。路上都没有灯,我还差点迷路,各种黑影造成了心理阴影。这边的窗户一直响,我一个人睡觉会做噩梦的。”   他不容方灼拒绝,直接跳了上来,把被子往上提,盖到方灼身上。   “我不干什么,我就抱抱你。”严烈说,“你冷吗?我看你这被子挺薄的。”   他很积极地说:“睡觉了,已经很晚了。明天要早起赶车。你作业写完了吗?”   方灼:“……”   “你愿意跟我分享你的枕头吗?”严烈换上一副乖巧懂事的表情,“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直接躺着睡。”方灼没有抵挡住诱惑,鬼使神差地放下手机,过去关了灯。   摸黑回到床上,严烈立即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开心地说了句“晚安”。   ・   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水气。方灼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被窝干爽温暖,没有跟往常一样的潮湿。目光在天花板上转了一圈,又朝边上看了一眼,理智在回笼和出走间反复徘徊。   严烈睡着的样子比平时更没有攻击性,头发乱成一团,但并不妨碍他素净的感观。唯一诡异的就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方灼生出点悔意,无法理解自己昨天晚上都做了什么。想要起床,头发被严烈的肩膀压住,扯了一下。   严烈也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抬起手,抽出她的头发,顺势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沙哑问道:“疼吗?”   方灼直勾勾地看着他。严烈察觉到,睁开眼睛,很自然地问:“怎么了?”   跟这个人,没有办法争吵。   他的手段太高明了。   方灼走到桌边。昨晚雨水渗进窗格,已经差不多将书桌打湿。还好她把作业搬到了最里面,没有意外损失。   她去厕所找了块抹布,把桌面上的痕迹擦拭干净。这期间严烈始终盘腿坐在床上,托腮看着她动作,跟块木头一样。   严烈沉默的状态让方灼有点不安。   这个人肯定又在酝酿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 第72章 一颗小太阳(严烈说:“方灼同学,你这...)   没安分多久,严烈冷不丁开口道:“你知道吗?”   方灼心说她不想知道。   她把雨水都擦干净,折叠抹布,翻了个面,再擦拭一次。   严烈放缓语速,讨好地说:“其实我给你买了礼物的。”   方灼问:“为什么要用‘其实’?”   “本来想送给你的,结果你不在学校。我急着过来找你,忘了给你带过来。”严烈轻快地道,“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   这听起来倒是没什么奇怪的,方灼说:“我已经买好了。”   严烈坐直了身,高声道:“那不一样,我给你买的!”   方灼想起上次严烈买的帽子,觉得有点不好说。   他心血来潮时的审美确实很大胆,敢不同,容易让人心头发慌。   方灼去厕所清洗抹布,擦干手走回房间的时候严烈已经把床整理好了。   他昨天的衣服都被泥水打脏,没法儿换,干脆还穿叶云程的外套,等回学校再说。   严烈翻出了之前存储下来的模特图,将手机转给方灼看,以证明这次自己的眼光没有问题。   他那么高个儿一人,干杵在门口,竖着耳朵等待方灼评价。   一件浅色的线衫还有一件拼接色的卫衣,确实挺好看的。   方灼虽然对服装品牌不大关注,但直觉这两件衣服应该不便宜,类似的商标她在严烈身上看过几次,斟酌片刻,还是道:“你不用给我送太贵的礼物。尤其是衣服这些,不要买。”   “没有很贵,是我自己赚的钱。”严烈将手机收回来,“我想给你花钱,我已经很克制了方灼同学。”   “谢谢,但是不行。”方灼说,“我可以给你送礼物,是因为我喜欢。但是你给我送礼物,我会有压力。”   她双标得如此坦诚,将严烈给镇住了,一时间连之前想好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严烈委婉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逻辑……有点儿问题?”   “没有。”方灼说,“你细细品味一下。”   这不管怎么品,都是强盗逻辑。   严烈说:“方灼同学,你这霸道了啊。”   方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她有过一瞬的迟疑,想自己是不是太敏感,或者是自尊心太重。   几乎不需要思考,她脑海中直接跳出一个答案。   是的。   但这不算什么错。   前十九年的方灼就是这样过来的,想必今后也无法改变。这是她的弱点,也是她的能源。   不管是在什么关系里,她的自尊都会占据住一个重要的位置。   严烈其实大概明白,但仍旧觉得有点委屈,软声道:“我不能给你花钱吗?我是你男朋友啊。没听说过交往的两个人之间,还有不能送礼物的要求……你说你喜欢给我送,我不可以因为单纯的喜欢,给你送吗?”   方灼低头沉吟,有些懊恼自己不善言辞。摩挲着手指上的老茧,试图和他剖析:“我确实有很多想法,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会忍不住在乎别人的看法……比如你父母的看法,你朋友的看法,还有我对自己的计较。”   “你不用在乎这些事情啊!”严烈竭力保持冷静,搭住方灼的肩膀道,“不至于,我父母真不至于,我朋友就更不至于了。何况你跟自己计较什么?我知道我是方灼同学最大方的对象。”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不在乎。可如果是对你的话,我会介意。”方灼眉头轻皱,说话的语调很慢,似乎每一句都要考量许久,“我不希望在我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受到太多世俗的议论……而我现在,确实不能给你很多,我需要先照顾好舅舅。所以,目前你并不是我最大方的对象,对不起。”   严烈想说没关系,他完全可以接受。他又不是真的要方灼给他散尽家财。他没有那祸国殃民的想法。   方灼补充道:“当然,请你相信,我很快就能实现经济自由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下:“还差一万五,我就敢任性花钱了。听说读研究生的话,可以跟着导师做项目。虽然钱不大多,但是我可以都给你。”   严烈听到后面,有种诡异的感动,莫名其妙领会了吃软饭的快乐。他绷紧了脸没敢笑出来,最后一次尝试曲线救国,小声问道:“那我能倒贴吗?”   方灼说:“不能。”   严烈若有所思,他的脑回路总是比方灼的要曲折些,斟酌片刻后,忍不住笑意道:“你想得真远。”   方灼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但对他的释然感到满意,点头说:“我觉得是要认真考虑。”   “好嘛。”严烈很快高兴起来,还有了抓小辫子的精力,笑吟吟地道,“所以你在乎我父母的看法,是因为打算和我结婚吗?”   方灼:“……”   严烈急道:“我也想过我也想过!不过中国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22岁,我还差3年。如果你不急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毕业再说,那时候比较有时间。虽然传闻结婚证可以加学分,但我没听说A大认可这类证件。而且一般情况下,我们学分都是超额的。”   方灼:“……”   方灼转身就走。   严烈紧紧跟在她身后,黏着她道:“如果你考虑到这个了的话,那我再征询一下你的意见。你想要什么时候结婚?夏天还是秋天?西式还是中式?”   方灼走进厨房,把阿秃给抓了。   那只秃尾巴的鸡没认出它的伯乐,见到人登时大叫,无用地扑腾震落了两根羽毛,随后被方灼扼住了命运的鸡翅膀。   严烈止声,还是有点顾惜这只鸡祥物的生命,轻道:“你干什么?”   方灼掀起眼皮,高冷地朝冰箱一点:“待那儿,自己找东西吃。我出门有点事。”   严烈说:“那我们刚才聊的话题……”   方灼拎着阿秃径直走出大门,严烈在后方遥遥凝望。   走出没多久,大概刚到水田的位置,方灼放在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大约是意识到方灼不杀鸡,严烈又得寸进尺起来。   君有烈名:除了舅舅,我是你最大方的人吗?   君有烈名:所以你还是愿意给我全部,对吗?   君有烈名:其实我也愿意。你不介意的话,家里以后的钱可以都给归你管。   没一会儿,大概是意识到方灼不搭理人。严烈收敛了点。   君有烈名:近一点的,你喜欢什么礼物?我给你买小蛋糕怎么样?   君有烈名:你喜欢吃辣酱,那我给你买辣酱?   君有烈名:请你照顾一下你男朋友想花钱的心好吗?   小太阳:回来请你吃鸡。   君有烈名:……我没有很喜欢吃鸡。   君有烈名:不过我喜欢吃你做的饭。   君有烈名:【二哈傻笑】   这人真是单纯,跟司马昭一样,有点儿小心思都藏不住。   也真是了不得。   阿基米德妄想撬动地球还要依靠足够长的木板,他不需要,他只需要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脑袋瓜子。   ・   方灼快步到了刘侨鸿家里,把阿秃交给他。   刘侨鸿见她如此粗暴的动作,赶紧把鸡接过来,解开它脚上的红绳,放进一旁准备好的木笼子里。经过一路的颠簸,阿秃已经放弃挣扎,嗓子也叫得哑了,来到陌生的环境,只意思性地打了个鸣。   “说不定它真是只鸡祥物啊。”刘侨鸿蹲下身,在笼子上敲了敲,“你看,你们家养了这只鸡以后,什么都好起来了。叶哥做生意能赚钱了,你也考上A大了,连小牧的状态也好了很多,不用再整天关在屋子里。我们村现在不少人都觉得这只鸡吉利。”   方灼:“??”这鸡何德何能啊?   方灼把买米的钱拿出来,暂时给了一百。   刘侨鸿笑着接过,说:“我让人帮忙问谁家愿意寄养,有好几个人都表示可以。我最后选了那个种橘子的李哥。他们家小孩儿两年后高考,现在什么玄学都信一点,一定不会饿着阿秃。”   方灼对这只鸡的好运和长寿真的不大能理解,但想想最纵容的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太亏了。养只鸡还要给它养老送终。   能亏成这样,都是严烈的错。   刘侨鸿顺道把叶云程没及时领取的补助也拿给她。天气快冷了,给他们采购了一件保暖内衣。   她拿着东西从刘叔家里出来,扫一眼手机,看见最上方的信息。   君有烈名:灼灼,我坐在小板凳上复盘了下,挺开心你愿意跟我说这些的。以后你有什么想法,请这样直白地跟我说。   君有烈名:我喜欢对你好,也喜欢你的未来有我的名字。   君有烈名: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阿秃还能活着吗? 第73章 一颗小太阳(严成理:请问,你的生日是...)   方灼回到家时,严烈第一眼就是往她手上看。见她没带只杀好的鸡回来,很是欣慰。   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赶在下雨前回了A市。   A大食堂在周日晚上窗口就全开了。方灼四点左右去三餐换好衣服上班,六点半跟人交班。   天黑之后,严烈给她发了条短信,确认她已经回到寝室,将洗好烘干的衣服送过来,顺道还有他之前买的几件秋装。   方灼小跑着下楼,从他手中接过袋子。   因为附近还有不少学生穿行,严烈没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方灼怕衣服没干透,回到宿舍将它们晒在小阳台里通风。处理完后靠在栏杆的边缘出神,目光没什么焦距地在夜色中四望。   晚秋的风冰凉却清爽,并没有那么厚重的肃杀气息。   路灯将校园的小路照出明暗不定的区块,行人拖着长影从昏黄的光线下路过,虽然看不清脸,打闹的动作却被衬得更加清晰。   方灼注视着那盏高悬的灯火,看着从暗处走来的人被照亮,又继续欢欣地走向黑暗。   彼此交错的人流中,一道黑影忽然在最明亮的地方停了下来,背靠着长杆,低头按动手机。   方灼怔然地看着,随即听见于清江在里面喊:“方灼,你的手机在震!”   她快步回屋拿了手机,看见严烈发给她的信息。   君有烈名:你是不是在偷看我?   君有烈名:我在路灯下面。   小太阳:没有。   君有烈名:那我在偷看你。   君有烈名:【二哈傻笑】   君有烈名:现在出来了吧?   方灼握着手机回到阳台,下方伫立着的人影抬手挥了挥。可能不知道方灼的寝室究竟在哪个方向,雨露均沾地转了半圈。   方灼对着他的方向,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几乎是同时,严烈给她发了张灯火通明的宿舍楼的剪影。   黑暗中的一切都很模糊,除了镜头聚焦处的那点灯火。显得有对方在的地方,世界尤为明亮。   君有烈名:开心,睡觉去了。   君有烈名:【猫猫揣手】   ・   在气温骤变的季节里透彻地淋了一场大雨,严烈果然还是感冒了。   起初他还试图用人类自身的免疫力去抵抗。结果两天过去,不仅没有好转,还从鼻塞打喷嚏,恶化成了咳嗽喉咙痛。   在室友的强烈建议下,他灰头土脸地去医院开了一副药。   两人一起上选修课的时候,严烈戴着口罩,坐在角落,不住闷声咳嗽。   不巧的是另外一位生病的同学恰好坐在他的身后。二人一搭一合地低咳,引得讲课老师频频朝他们这边张望,为他们带病上课的精神所感动,关切提醒道:“最近冷空气,同学们一定记得注意保暖,就算平时身体好也要多穿两件衣服,千万不要小看感冒啊。”   “多穿衣服”这个叮嘱简直快成了严烈的心理阴影。   他心里发虚,总觉得这是意有所指。   周末,魏熙和沈慕思几个朋友得知严烈生病的消息,特意放弃大好假期,过来探病。   考虑到严烈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在公共场所吃饭,容易传染病菌,沈慕思打包了几份外卖,约在生活区的小花园里聚餐。   几人都在A大上课,虽然专业不同,平时还是有不少碰面的机会,只是毕竟不在一个班,交流没以前那么频繁,路上见到都是打个招呼,匆匆而过。   严烈是校会的,开展社团活动时偶尔还能有业务相关的交流,方灼出现的场合,似乎仅限于食堂。   魏熙捧着炒面,好奇打听道:“方灼,你最后到底加了什么社团啊?”   “她没有加社团。”严烈扯着沙哑的嗓子道,“她加了校队。”   魏熙愣了一下:“啊?”   “是体育老师主动邀请我的。”方灼说,“开学第一场体育课的八百米,我跑了第一名,体育老师可能觉得我略有天赋,就顺便邀请我参加校队,说奖励优渥,还不用参加每天的阳光长跑。我想想确实比社团更适合我,就答应了。”   A大的体育并不强,尤其是长跑田径一类。校队里除了特招的体校生,还会招收部分兴趣爱好者。   教练也知道方灼不可能吃体育这碗饭,所以对她的训练强度并不大,只当兴趣培养,她想退出随时都可以。   自己这位朋友每次都走在她措手不及的路子上,魏熙敬佩道:“不愧是你。”   方灼依旧谦虚:“还行吧。”   几人聊到近况。   魏熙选了工科专业,沈慕思选了文科专业。二人在那里大倒苦水。   一个说班里没有女性朋友,全是一言难尽的直男。一个说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性别,就要以虚弱的体魄,承担超过他负荷的劳动量。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对专业还是没有足够的认知。   魏熙想起件事,问严烈道:“你们班春节前有联谊吗?”   大一新生对待各种活动还是比较积极的,毕竟大二之后就没有这样的闲心和时间。严烈点了点头。   魏熙了然道:“我合理怀疑你感冒就是为了逃避联谊!”   她又转身问方灼:“你们和谁联谊?是本专业的吗?”   方灼没关注,隐隐记得班干部似乎在群里提过:“应该是会计学院的吧。”   魏熙一把抹去嘴上的油渍,煞有其事地道:“你们班男生已经那么少了,结果你们还找男生是宝的专业联谊。啧啧,你们班干部存了不让你们脱单的心啊。”   严烈闷笑两声,他感冒后的鼻音比正常情况下更为低沉,听着有点憨气,但也掩饰不了他语气里的欠揍:“脱单跟方灼已经没有关系了。”   “差不多得了你!”魏熙大叫道,“我室友的爸妈还不认识你,都知道你有女朋友了!”   严烈大笑不止。   ・   严烈的感冒在吃过药后,两三天就差不多痊愈了。严成理过了半个多月才知道这事,还是从别的家长口中得知。   高中几位关系比较好的家长额外拉了个小群。元旦过后,几人无意间聊起最近的市场行情。   沈慕思爸爸突兀地问了句,严烈的感冒好了没有,严成理才知道严烈前段时间生了场病。   那一瞬间严成理是挫败的,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吾地应付过去,仍旧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他关掉聊天软件,翻出严烈的联系方式,盯着屏幕中的聊天框怅然失神。   严烈上次给他发短信,是在元旦当天。正午时分给他留了条很朴实的节日祝福,让他注意身体健康,少喝酒、少熬夜。   父子生疏地聊了两句,最后断在严成理的工作话题上。   整段对话,除了严烈开头的“爸爸”两个字,全是冷漠的交谈,看不出亲人的温情。   严成理已经回忆不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的。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严烈小时候是个任性不喜欢跟父母交流的人。虽然聪明,却很喜欢吵闹,后来上了高中,逐渐成熟,不再需要他们的关注。   早些年,严成理曾为此觉得骄傲,对别人夸赞的“懂事”深以为然,觉得严烈是个不需要操心的良好模范。直到严烈突然间到了可以独立的年龄,他才发觉有些不对味。   严烈并不需要他们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他更像是一个兼职岗位,在关键时刻,出场打个卡、露个脸,一年总次数不会超过五。   晚上下班后,严成理坐在书房里。他看着电脑上的时间,估算这会儿严烈应该正有空,给对方发了一条他郑重选择过的短信。   严成理:烈烈,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严烈的回复果然很迅速。   严烈:2月初。   严成理:来B市过年吧。你坐飞机过来,我去机场接你。买早点的票。   严烈:不用了,我要留在A市。   严成理:临近年关,公司的年终总结太忙了,还有年度报表要审核,我回不去A市。   严烈:您不用回来A市。我这边一切都好。   他的回答很体贴,严成理细看却是有些受伤的。   他想直接拨电话过去,问他究竟是什么打算。又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在正常对话的过程中说出让严烈高兴的话,于是忍住了,继续逐字逐句地推敲问题。   严成理:你不想和爸爸一起过年吗?   严烈:您忙工作,不用介意我。   他潦草的回答,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已经有了具象的画面。   严成理抬手抓了下头发,从桌角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了,借着燃起的红色火光酝酿后面的想法。   严成理:爸爸最近认真考虑了下,你已经成年了,应该有更多的自主权,包括对财产的管理和使用权力。   严成理: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去考个驾照。当是我给你的成年礼物。你十八岁的时候,我没能赶回来,这次给你补上了。   没有男人可以抵挡车的诱惑。   严成理觉得自己可以是个开明自由的家长。   屏幕随着提示音亮了起来。   严成理呼出一口白烟,凑进去看内容。氤氲的雾气散去,严烈的回复冷静得有点残酷。   严烈:不用了,目前没什么需要。我在A大出行基本和同学一起。   烟气从严成理的指间升腾而起,浓郁的气味营造出莫名烦躁的氛围,他的耐心也随着烟灰成片地掉落。   他用手指勾过一旁的玻璃缸,用力在底部摁灭。   严成理:你和你女朋友还在一起吗?你跟她一起过年?   严烈:?当然。   严烈:希望你没有事情找她。   严成理哽了下。他就算有想法,也并没有做什么啊。最多只是在高三冲刺的关键时刻,让老师帮忙调换一下座位而已,当时根本没有人听从。   难道他不是为了严烈好吗?   严成理翻出被他存储在通讯录底部的手机号码,手指徘徊在输入框附近反复迟疑。   半晌拿不定主意,他面露愁苦,又从纸盒里抽出一支烟。   火光燃了一半,千头万绪后,严成理的手指终于落下了。   严成理:请问,你的生日是9月28号吗?   方灼没有存储严成理的名字,因为她没想到对方还会联系自己。且这位叔叔每次的发言,都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外。   方灼对着短信阅读了数遍,觉得这真是一个精妙的开场白。   方灼:您的问题真是冒昧又委婉。   严成理:“……”   方灼在电脑文档上输入下一个问卷的问题,设置完选项后,对方都没回复,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天给聊死了。   她又返回去加了一句。   方灼:请问您有事儿吗?   严成理扭扭捏捏的。   严成理:你过年回家吗?   方灼: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的。A大不允许学生在校过春节,宿管员要放假的。   严成理:严烈不回来。   方灼:他可以和我们一起过年。您请放心。此外还有很多同学也在本市。   严成理急了。   严成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严成理:他不和父母一起过年!   方灼:??   方灼:我也不和我爸爸一起过年啊。   严成理:你还有爸爸?   方灼:“……”   多新鲜的问题啊。   严成理: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有一个亲属,因为我只看见过他。   严成理:我的意思是,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也很不好吗?   方灼的眉头无法舒展,甚至还有点窒息。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您的情况,应该不至于拿我做参考。   严成理精神了些,再一次抬手把烟头摁灭。   严成理:烈烈跟你提过我?他是怎么说的?我不会生气,也没有意见,请如实告诉我。   方灼:事实上,他基本上没怎么说过,我无法给您通气。   严成理大感苦涩。严烈都没有给方灼介绍过自己吗?明明也见过几次面了吧。   方灼:请问您想知道什么?   严成理:我想知道的。   严成理:太多了。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情感还是挺厚重的,方灼警觉起来。   她内心的天平摇摆了阵,托盘上的砝码快要超出她的可计量范围。   不大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长辈关系的弱点,在这时候无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她觉得严成理的水平跟她不相上下,否则也不至于要来寻求她的帮助。   方灼真诚而谨慎地进行回复。   方灼:我应该问,您想得到什么呢?   方灼:对不起,我说的话您可能会觉得冒犯,或许跟您的诉求无关,我只是说一点自己的看法。   方灼:就像许多父母无法控制自己的偏心一样,孩子也无法因为信息的对等而忽然对父母变得贴心起来。尊重和理解是可以索取的,但是亲近跟依赖或许不能。   方灼:所以您想得到什么呢? 第74章 一颗小太阳(不是难处,但是确实想赚你...)   严成理对着那句“亲近和依赖不能索取”,恍惚地出了神。   神思迷离中,他沉静的思绪被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撞击了下,簌簌抖落出一个快要被他遗忘的画面。   他以前也这样问过别人,只是不那么心平气和。当时他正值工作失意、人生低谷,无法积攒出更多的耐心去面对生活的琐屑。   他心烦意乱地,乃至是气急败坏地,大声质问还年少的严烈:“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记得严烈当时是什么眼神、什么心情,纵然他搜肠刮肚,也无法在记忆中为严烈争取更多的戏份。只记得对方听话地安静下来,蹲到房间的角落玩他的遥控车。   说起来,严烈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他不大喜欢玩具。   不管是精致的变型汽车,还是益智的乐高积木,他拿在手里摆弄时鲜少流露出高兴的神情,更像是用来排遣时间的敷衍,顺道应对他们的搪塞。   每次乐高堆不到完整的形状就会被他拆碎,高价买回来的遥控汽车也只是被他按在地上滑来滑去。   严成理有时兴起,会过去教他,可严烈笨得好像学不会,一如既往地搞着破坏。   严成理当时很怀疑,这孩子究竟是不听话,还是不聪明。   他妈妈认为是因为严烈在乡下受到了不正规的启蒙教育,新一代的孩子不能这样对待。   他们在相关的教育引导上没有任何的经验,迫于生活的压力,下意识地选择了最轻松的方式。   这样说服自己,也试图去说服孩子。   严成理仿佛又看见那个站在房间角落的孩子,用怯怯的眼神,远远地注视着他。   这让他无端打了个寒颤,仿佛听到了来自多年前,严烈没能说出口的责问。   严成理放松了僵硬着的脊背,手指打字的时候,又重新佝偻起来,半伏在桌案上。   严成理:那严烈想要什么呢?   方灼:你指什么?   方灼:哦,如果您是说,严烈现在对您的冷漠疏离,是在赌气,想要什么的话,我觉得不是的。过了某个年龄,有些事情就不会再需要了。他可能没什么想要的。   方灼: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您可以去问问严烈本人。他是个成熟懂事的人,我相信能冷静客观地跟您交换想法。   方灼:不过我建议您自省一下再去,自省完如果觉得自己没错,那还是算了。   严成理跟方灼谈话,总是有种面对同龄人的错觉。很难相信这样的对话风格来自一个刚上大学的小女生。   但他转念想想,又觉得正常。   方灼的生活环境跟他们不一样。现实在她的世界里更为骨感、通透,人性都被刀刃打磨过,剥去了各种虚伪的装饰,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只要她睁眼就能看得清楚。   所以她更知道什么值得珍惜,什么应该忍痛割弃。   在亲情上,她比严成理拥有更多的感悟。   严成理不明白的是,严烈为什么会喜欢方灼。   他以为严烈应该会喜欢活泼些的女生,起码不能像自己那么沉闷。   是因为方灼了解他吗?严成理心里计较。还是因为相似的孤独感?   严成理随着方灼的话,忍不住去思考严烈曾经需要他们的那个阶段,究竟是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想起来,当年严烈因为要上学,被接回家里之后,他们的家庭短暂地混乱过。   对于严烈各种手段幼稚的抗议,他们尝试过进行包容,可惜没维持多久就失败了。   夫妻二人商议了下,觉得严格的管教才能让他抛掉在乡下养出来的少爷脾气,彼此都太繁忙,不能再让严烈继续任性。   有一次放假,原本一家人说好了要去旅游,忘记了是因为什么事情,严烈发起脾气来,躲在小房间里不肯开门。   严成理当时很生气。   他站在现在的角度,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年轻时候,面对严烈总是过于不冷静,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而发着莫名其妙的怨气,缺少成年人的风度和体贴。   他和妻子在门外劝诫了几句,严烈不听,他们就那么将严烈一个人丢在家里,开车离开了。   大概是晚上的时候,他们结束饭局回来,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去派出所领离家出走的儿子。   深夜阴凉的房间里,严成理暴跳如雷,告诉他奶奶已经死了,他没有地方可以去。   在外面走了半天,还没有吃过饭的严烈,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边上的警察苦口婆心地劝架,当事人冷静得如同局外人。   严成理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他觉得这孩子越沉默,越显得忤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错误。   送他过来的朋友跟他说,每个小孩子都有过离家出走的想法,这很正常,但是需要和他讲清楚,类似的苗头绝对不能纵容,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可以找回来的。   严成理认为很有道理,他拉着严烈回家,教训了他,要求他懂事。   严烈捂着耳朵说不想听,被他抽了一巴掌。   堆积起来的,其实都是小事。   是多数人成年之后,很难再跟父母提及的委屈。   否则会被冠以“不懂事”、“记仇”的帽子。   而这些真实的难过积攒起来,因为无处宣泄,变得格外长久,针扎一样地留在心里。   他那么不会做父母,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严成理隐约觉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严烈不拿他们当家人了。   此外还有很多其它的。他身为家长的自大、狂妄、冷酷。   他以前忽视的,或者放纵过的。   严烈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了。   也许自己后来去B市发展的那几年,严烈一个人过得更开心。   跟方灼说的一样,严烈尊重自己吗?   已经很尊重了。   理解自己吗?   多半也是理解的。   所以严烈做到了他期望的样子,成绩优异、独立自主。可也仅此而已。   严成理很悲凉地发现,严烈现在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连说“懂事”的机会都没有。   他才一直是那个不懂事的人。没有承担好父亲的责任,却借用了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颐指气使。   严成理:我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方灼:我觉得可能是没有了。   方灼:我不记仇,但是我没有办法对过去的自己释怀。   严成理用指节顶着额头沉思,片刻后睁开眼睛,困惑发问。   严成理:你不是说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方灼:唉,确实没说你的坏话,他主要是自嘲矫情,让我安慰他。   严成理:我怀疑,他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方灼手指在键盘上缓慢敲打,余光瞥见手机屏幕,再次停下今晚的作业,下意识地想回复“没必要、不至于”,发送前觉得这句讽刺意味怪足的,小小修改了下。   方灼:您不招惹他的话,没理由。   她能看出严成理是在病急乱投医,因为几分钟后,对方再一次向她发出了帮助请求。   居然没有发现她的情商并不适合担任这么高端的工作。   严成理:你们平时是怎么聊天的?   这一看就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方灼整个头都大了起来。   方灼:叔叔,如果还要聊的话,加下我的扣扣吧。短信费太贵了。   严成理:好的。   严成理切换到社交软件添加好友,又很自觉地给方灼这个号码冲了一百块的话费。   方灼收到充值短信……那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   她将电脑推开,认真接待起自己的临时老板。   小太阳:怎么讲?   言理:他跟我聊天的时候,感觉有点生气了。   小太阳:聊天记录给我看看。   言理:这合适吗?   小太阳:【哦】不合适我也没有办法了啊。   严成理迟疑稍许,屈服了,截图了其中的两张,给她发过去。   方灼分析得很快,不愧是严烈的女朋友。   小太阳:?   小太阳:是很让人生气啊。   小太阳:为什么你说话的时候,喜欢用祈使句?   小太阳:我感觉你直接做好了决定,在让严烈遵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言理:我没有啊。   小太阳:你可以回去数数,那么长的对话里,你有几个问号。   严成理品味了下,觉得进了扣扣以后,方灼的态度有点变了。   没有“您”了,话也变多了。   只不过他暂时没有心情关注这个,往回翻了下聊天记录,发现还真是。   严成理慌了。   言理:怎么办?   小太阳:你说话的时候可以加两个表情。严烈的聊天总是会有表情包,看起来可可爱爱。   言理:他喜欢什么样的表情包呢?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小太阳:【二哈傻笑】   小太阳:多用问号。   小太阳:不要忽如其来地关心他。您关心的想法,其实挺不对他心意的。   言理:啊……   ・   严烈躺在床上看书,忽然收到来自方灼的短信。   小太阳:如果叔叔能答应你一个请求,你想要什么?   小太阳:好几个也行。   小太阳:不要多想,我就随便问问。   这实在太过欲盖弥彰,显然是严成理找外援了。   严烈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君有烈名:方灼同学,不对劲啊,你想做什么?刺探敌情来了?   君有烈名:你是刺探他还是刺探我?你是哪边的人?【狰狞】   小太阳:【二哈傻笑】   严烈那边【正在输入】好一会儿,发来一条。   君有烈名:不要喝酒。   方灼将它如实转述过去。   言理:就这个?小太阳:我觉得这个很重要,他是真的不喜欢你喝酒。   小太阳:不知道您改不改得掉。   言理:我试试。   严烈看着方灼的信息列表,想到她正在跟严成理聊天,就有点丧气。   平静晚上,因为这件事情而变得烦躁。   他打了几个字,还没法过去,严成理的消息跳了出来。   言理:你最近缺钱吗?【二哈傻笑】   严烈:“……”   好家伙,还没成为一家人呢,表情包先共享了。   这个问题也是让他不知所措。   他回了句“不缺钱”,屏幕上方适时跳出方灼的信息。   小太阳:好了。   君有烈名:你到底跟他聊了些什么?   小太阳:聊怎么让你开心的话题?   小太阳:他真的太不会说话了。【可怕】   方灼居然也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君有烈名:没有别的了吗?   小太阳:没有了。   严烈将信将疑。   他尝试不去介怀,末了还是忍不住。   君有烈名:没有让我懂事点,体谅一下父母的难处?   小太阳:?   小太阳:那你不如懂事点,体谅体谅我。   君有烈名:你有什么难处?   小太阳:不是难处,但是确实想赚你的好感度。   过十几秒,又跳出来一条。   小太阳:我们老叶家不需要体谅,暂时还有一个空位,回收不开心的小朋友。   严烈唇角上翘,缓缓放下手机,捂住耳朵。   他觉得不得了,方灼又在撩拨他,拿着个大喇叭,在他的世界里叫卖。   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里面什么都有,明明很珍贵,却免费放送,将他的坑给填平了。   君有烈名:【举起双手】! 第75章 一颗小太阳(在别人追逐到的希望里,寻...)   他们老叶家三个人。一个姓叶,一个姓方,一个姓严。有着截然不同的童年、成长和经历。在没有期望的某一年,以意外而平常的方式,构成了一个非常规的家庭。或许社会无法将其认定为是家庭。   三个彼此有缺憾又互相吸引的人,在逐渐肃寒的冬季里,即将迎来第二个春节。   这个特殊的节日,由此也多出了点额外的意义,仿佛是老叶家上市后的年度总结,作为他们脱离孤独的盛大庆贺。   寒假前期,方灼这批勤工俭学的学生提前在食堂内部得知了假期的安排。   住校生需要在2月26号前离校回家。   方灼和叶云程对了下时间,发现自己可以暂时住在宿舍,等小牧回他大伯家过年,再搬去出租屋的空房间。   其实也可以不那么麻烦,严烈诚挚地邀请她去自己家借宿。   他父母都不回来,在A市还有空置的房产。   方灼觉得影响太过不好,尤其是在她加上严成理的社交账号之后,总有种不能对不起江东父老的沉重感,遂婉拒了他。   今年冬天下了点雪。虽然只在细雨朦胧中掺杂了不到两个小时,甚至没能在窗沿上累出一层白色的绒毛,就直接化成了水渍,带着细小的沙石淌进泥里。对于南方人来说,已经是一件很惊喜的事。   方灼期末考试那几天,刘侨鸿给她打了个电话,得知她在总复习,就说考完后再来联系她,弄得她忐忑不已,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的课程考试安排得比较零散,最后一门科目是在第三天早上结束,方灼回到宿舍,刚坐下就给刘侨鸿回拨了电话,接通后的扬声器里传来对方爽朗的笑声。   刘侨鸿问:“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方灼说,“您之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刘侨鸿的声音听着意气风发,比他平时慢声慢调的风格显得更有力量,他说:“考得不错就好。方灼,刘叔要给你送一份新年大礼!”   方灼问:“是什么?”   刘侨鸿说:“是这样的,有一个公益组织,之前一直是做未成年残疾儿童假肢项目的,跟他们合作的那个假肢制作企业,是国内比较高水准的一家企业。我出去做宣传的时候,认识了里面一位志愿者,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请他帮忙搭线,问他们有没有意愿支持一下乡镇扶贫这一块,并向他们提供了叶哥的资料。经过审核观察,他们同意了!他们同意啦!说可以免费提供定制假肢!”   方灼愣愣道:“啊?”   “啊什么啊?”刘侨鸿说,“我已经带你叶哥去医院检查过了。他们定制假肢大概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明年你开学以后,说不定叶哥就能去A大看你了!”   他又给方灼讲了叶云程的检查情况。   叶云程截肢的时间太过久远,当时也没有经过及时的训练,装配假肢之后,步态可能不太自然。   不过他的残肢条件还算不错,经过习惯适应,日常出行应该不会再有问题。   刘侨鸿说:“这样你和叶哥都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可以全心全意地读书,叶哥呢,也不用再为你操心。他一直很担心自己会拖累你,给你造成心理负担,现在好了。再攒一点钱,他可以租个小铺面,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的,是不是?等你毕业以后,或者到研究生,能接项目赚钱了,你们就完全没有问题了。叶哥给我看过他的账本,我觉得挺好的,虽然可能不大稳定,但还足够吃个饱饭……”   他变得絮絮叨叨起来,说着很平凡又很美好的预期。   直到他说得嘴干舌燥,停下来喝一口水,方灼才在许久的沉默后跟上一句:“谢谢你啊刘叔。真的让你费心了。”   刘侨鸿顿了顿,温和地说:“你跟你舅舅真是――翻来覆去就这样一句话。不要哭,多高兴的事?”   他在那边翻找文件,窸窸窣窣的一阵。方灼不知道该说什么,始终连着电话。   过了会儿,刘侨鸿吐出口气,动容地道:“你舅舅是我的贫困户里,最配合我工作的。以前他不听话,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拿他没有办法,也常常为他觉得不公平。你说怎么就有人,走的每条路都那么不友好?像我们老家对面那个人,他们家本来七八口人,大火一烧,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还疯了。你让他怎么努力?一辈子只能那样了,可是接受这个现实要多无奈啊。”   刘侨鸿缓了缓,对于“无奈”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命运,他有着万分的体会。   “你知道吧,长期做我们这种一线扶贫工作的……你说没点信仰,真的很难坚持下去。叶哥他给了我很多帮助。他以前虽然自己不乐观,可他还爱劝别人乐观。我现在看见你们能好起来,我感触很深,特别高兴。”   刘侨鸿说着声线颤抖起来,各种相关的词语在他脑海中乱窜,却难以拼接成一个可以准确表达的句子。   他无法描述出自己的想法,不由想起当年那位专家跟他说过的话来。   前几年,有几个农学博士来他们村里教农民种地。   几人蹲在太阳底下,一晒一整天,却得不到当地人的理解。不懂国家为什么要派人教他们种地。更不懂为什么读了几十年的书,到头来还是在田里种地?   刘侨鸿和他们眼对眼,站在路边干笑。   得知他是A大的毕业生,当时一位老师说,扶贫这种工作,每天都在奔波,跟社会底层的人民接触,看起来好像不能很好地发挥他的学识。   但是他可以永远年轻。   在帮助别人追逐到的希望里,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这多不平凡啊。   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刘侨鸿没怎么思考,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说了句:“你们赶紧都好起来。”   方灼点头,随即发现不能算是回复,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侨鸿听见了,跟着在对面轻笑,说:“我这边有电话进来了,有事再找你。”   “好。”   ・   方灼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严烈,严烈同样大为惊喜。   两人趁着放假,一起去看望叶云程。   因为是下午,叶云程已经收摊了,得知他们要过来,正买了食材,在厨房里忙活。   小牧蹲在角落,将现金摆在跟前,一张张数着。   严烈提着裤腿走过去,旁观了会儿,出声问道:“小牧,你哪来那么多钱啊?”   小牧本来就数得艰难,好不容易快结束了,被严烈一打岔,又忘记自己数到了哪里,顿时很是气闷。可惜不好对他发火,只是抬起头幽怨地瞥了他一眼,说:“舅舅给我发的工资。”   “那么厉害啊!”严烈拿起一沓平整的纸币,迅速数了一遍,“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花?”   “我不知道。”小牧不好意思地奢侈畅想,“如果每天买一根冰棍,一个月要……要一百块钱?”   严烈忍着笑意说:“什么冰棍?每天一根冰棍太多了吧?对身体不好的。”   小牧的人生计划被他邪恶地破坏了,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   方灼走过去,在严烈身上推了一下,说:“别欺负小牧。”   严烈不逗他了,把钱放回地上,说:“你先可以把钱留起来,以后买喜欢的东西。”   小牧点头。   严烈又说:“你也可以去银行,叫小哥哥或,小姐姐帮你数,然后存起来。”   “我自己数。”小牧学他刚才的样子,把钱平在指间铺开,抽空回了句,“一半存起来,一半给我自己。”   严烈本来要走了,闻言又转过身,好笑道:“存起来也是你自己的啊。”   小牧嘴唇翕动,再次忘记了数额,抬起头茫然地问:“你刚才数了是多少?”   严烈直接帮他分成了两份。   叶云程走出来,回答了句:“他的钱存银行卡里,会被他大伯领走。他大伯是他的监护人。”   严烈后知后觉地“哦”了声。   “他大伯还好吧。起码过年过节会把他接回家吃饭。有谁要是欺负他了,也会帮忙看顾一下。”叶云程将手擦干净,招呼道,“小的们,快来吃饭了。”   方灼帮着将餐盘端出来,四人围在饭桌边。   这所出租屋的家具越来越多了,各种缺失的电器逐渐完善起来,住着比之前方便许多,连房间都因为人气而变得温暖。   房东先前来看过两次,还主动为他们添置了一台二手洗衣机。现在住着,恍惚间有点家的味道。   吃过饭后,方灼跟严烈一起在厨房洗了碗。   叶云程拿过拐杖,准备出门,被方灼瞧见,问道:“舅舅,你去哪里?”   叶云程说:“我想下去走走。”   方灼觉得已经很久没跟他安静说过话了,便道:“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叶云程招手道:“来。”   她搀扶着叶云程,两人顺着楼梯拾级而下。   冬季傍晚的星空黯淡寂寥,树上没有了蝉鸣蚊虫和绿枝红花,也变得单薄而清淡。   汽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两侧的店铺透出色彩不一的灯火,人类和科技创造出了这座城市最璀璨的景色。   叶云程拄着拐杖,在渗水砖上小心行走。   他观察着周围行人活动的痕迹,忽然回头问了方灼一句:“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方灼茫然。   叶云程停下脚步,笑着又问了一遍:“你觉得舅舅是什么样子的?”   方灼略做思考,仰头看了眼被云层遮盖了大半的月亮,说:“像太阳。”   叶云程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又转向在附近扫了一圈,脸上轮廓的阴影随着动作而左右变化。   他眼角向下弯了弯,抬手指着不远处的路灯说:“不应该太阳,应该是路灯吧。”   方灼不解道:“什么意思?”   叶云程的声音柔和得像水:“路灯到天亮的时候就会熄灭,而太阳万里普照。就算是黑夜,它也在地球的另外一面,随时等着出现。”   方灼默然片刻,又问:“什么意思啊?”   叶云程收回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说:“没有什么,只是有感而发。舅舅不能像别的家长一样给你太多的支持,只能努力多亮一会儿。但舅舅相信你可以走得很远。”   方灼终于意会过来,说:“我不管你是什么,反正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叶云程愣了下,张着嘴欲言又止,随后抬手抚上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可以成为比我更优秀的人。”   方灼想,如果她能拥有叶云程的勇敢、善良和坚强,她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   而这些,她遇到的人已经教给过她了。 第76章 一颗小太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   叶云程的假肢做好,是在三月份。   刚好开春,下了两场雨后,天气开始转暖。   空气变得潮湿粘腻,但路边干枯的草坪逐渐转绿,又恢复了生机。   设备到的那天,来了很多人。   魏熙和沈慕思等人都来了,还特意买了个蛋糕。刘侨鸿也特意从乡下赶过来,拿着相机,准备记录。   为了方便拍摄宣传,地点选在出租屋的客厅,东西都尽量清空了,只留下少量家具,以保持视野开阔。   工作人员拆封包裹,教他怎么使用,并帮他完成了第一次装卸。   严烈在一旁看说明书和使用注意事项。沈慕思一脸的没见识,对着金属外观直呼“好酷”。   工作人员忍不住炫耀道:“我们之前的公益项目,用3D技术打印了一批特殊的外观,是动漫题材的,专门给小朋友设计的,那才叫酷。”   沈慕思顿时又是一阵叫唤。   那位小哥看着挤了满屋的人,对叶云程笑道:“你们家孩子人缘真好。”   叶云程紧张得没听清他的话,知道是夸奖,含糊地应了句:“是啊,我们家孩子都特别好。”   魏熙大声说:“不应该是舅舅的人缘好吗?舅舅长得太帅了!”   叶云程羞赧地笑了笑。   小哥退开两步,让叶云程试着站了起来。   他还是不大习惯放开自己的拐杖,毕竟那么多年他都是依靠这个东西。小哥安抚他的情绪,带他像训练时候的那样,进行独立行走。   叶云程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一只脚很重,一只脚直挺挺的,但穿宽松长裤不会太明显。   他顺利在屋里转了两圈,从厨房门口拿了两个布袋,说:“我去买菜。”   刘侨鸿笑着点头,双手平稳地举着相机,示意他走在前面,自己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陪他一起出了门。   方灼跟严烈也紧紧跟了过去。一行人追在叶云程的身后,和他一起走进菜市场,声势颇为浩大,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卖菜的阿姨见惯了世面,平时跟叶云程比较熟稔,见他今天和网红一样在拍摄视频,忍住了没找他搭话,只表情淡定给他装了几根萝卜,送了一把小葱,目送他们离去。   叶云程又去买了几斤猪肉,几斤水果,然后从隔壁的超市买了饮料分给大家。   全程他的表情都很放松,似乎没什么不舒服。   等在外面逛了一圈,回到家里,叶云程已经闷出了一身汗。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   他站在家门口,双手有点颤抖,下意识地要往墙边靠一下,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拐杖了,不用刻意腾出一只手,赶紧挺直腰背,从兜里摸出钥匙,拧开后往前走了一步。   这是种很复杂的感觉。   在他已经习惯了身体的残缺之后,久违地体会到了健全。而他日常积累下的各种细节,都残留着他不幸的痕迹,重新成为他崭新人生的昭示。   “哇!”叶云程对着镜头,激动地说,“真好!”   他提着袋子放到厨房的洗水池里,伸手解下围巾,转过身来,眼中水光闪烁,朝他们张开手臂。   方灼抱了上去,另外几个年轻人跟着一拥而上。   “我等很久了舅舅!”   “啊啊啊!恭喜舅舅!”   叶云程两手环过他们的背部轻拍,点头大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断重复道:“好,好好好。”   现场闹哄哄的一片,欣喜的心情写在众人的脸上,带着强烈的感染力。   刘侨鸿单手举着机器,也上前凑热闹,将叶云程压得快往后倒去,只能勉力靠在身后的高台上。   玩闹一阵,众人散开,叫嚷着要吃蛋糕,要庆祝。   叶云程笑逐颜开,纵容地道:“好!除了吃蛋糕还要吃饺子!大家吃饱了再回学校!明天我还给你们送!”   沈慕思手舞足蹈地说:“叔叔,那我带你逛我们A大!A大超级大!草坪都可以打滚。”   魏熙说:“草坪估计就是被你滚秃的。”   沈慕思冤屈道:“你走开!冬天草坪早枯了!”   叶云程说:“我还没去过大学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人多。”魏熙指了一圈道,“看,我们不都是A大的学生嘛!”   刘侨鸿笑着附和道:“对,咱们这里的,已经不是祖国的小花小草,是能撑门面的大树啦。”   魏熙和方灼留在厨房洗水果,小哥带着叶云程回客厅,细心询问了他的感觉,肢体有没有疼痛。又拆卸下来检查他的皮肤是否有红肿。确认一切正常后,留下联系方式走了。   刘侨鸿记录完,关掉相机开关,陪他们吃了顿饭,下午赶回村里主持工作。   方灼等人下午也有课,亢奋了大半天,还想继续带叶云程出去逛街,看看美好世界。无奈手机闹铃一个接一个地响起,只能急匆匆地赶回A大。   叶云程的朋友圈更新的时候,方灼刚好在上一节选修的《物理学与人类文明》。   她刷到叶云程发布的照片,是他站在小区的绿化里,从下到上,对着一截刚抽出新叶的树枝拍摄的。   背景是一片蔚蓝浩瀚的天空,那抹脆嫩的绿意欣欣向荣。   叶云程:【图片】向着春天迈进吧!   中二又写实,方灼忍不住给他点了个赞。   没多久,叶云程回复:好好上课。   方灼:“……”钓鱼执法。   ・   刘侨鸿的视频当天晚上就剪辑完了。   发了一份给假肢公司的负责人,作为他们宣传的案例。又发了一份给叶云程和方灼,让他们留作纪念。最后在自己的官方账号上也更新了。   第二天中午,看完了剪辑视频的方灼,和刘侨鸿深入讨论了为什么他可以把人拍得那么丑,是滤镜和美颜不香吗?弄得他们A大没有帅哥美女一样。   刘侨鸿认为她这是偏见。他觉得视频中的人都很精神,面貌积极向上,极富当代青年的热血跟昂扬,   下午两人就收到了魏熙的抗议。魏熙说她丑得想给自己打马赛克。   谁都没有在意这件事情。   第二天晚上,方灼在宿舍里准备小组作业,辅导员从扣扣群里找到她,给她发了一张截图,又火速给她打来电话。   “方灼,上面那个人是你吗?”   方灼说:“是我啊。”   辅导员惊讶地道:“我跟视频里那些人都是亲戚啊?”   方灼失笑道:“当然不是啊。他们是我高中的同学,关系挺好的,又都考上了A大,所以一直有联系。”   “哦,那舅舅是你亲舅舅吧?”辅导员说,“我看跟你长得挺像的。”   方灼的家庭情况在申请勤工俭学的时候已经和辅导员说过。他现在再三确认,让方灼挺摸不着头脑的。   “你火了啊!”辅导员大声地说,“你知道这个视频上热门了吗?点赞数都破六十万了!我估计能破百万!”   方灼懵道:“啊?”   辅导员笑道:“是的,你舅舅火了啊。大家都觉得很温情又很励志,不信你上网看看。刚刚还有个做记者的朋友来联系我,问我认不认识你,你究竟是不是A大的学生。办公室里的老师也来问我了。”   方灼没什么实感,感觉他在开玩笑。又点知道是真的,又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辅导员催促她赶紧上去看看,然后挂断了电话。   方灼顺势点开叶云程的账号。   他跟刘侨鸿先后都发布了那个视频,叶云程账号下的点赞数目前只有三十多万,但也已经很高了,跟他以往一百多的点赞量相比,简直是一夜飞升。   她翻开评论区,发现网友并不都像辅导员说得都那么正气凛然,还十分的沙雕。   “结婚了吗?我指里面的所有人,包括年轻的□□。”   “那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小哥哥看起来不穷啊!不可能是贫困人员。这个角度看好帅啊!倒回去看了好几遍。”   “收敛一点啊姐妹们!别那么直接!先哭一哭走个程序,装一下正经人!”   “我就小声地提一句,舅舅你可以靠脸吃饭你知道吗?”   “都是A大的学生?我有点没看懂这群人的关系。是舅舅带出了一窝A大的外甥和外甥女?舅舅开个辅导班吧。”   方灼深吸一口气,给叶云程打了个电话。   叶云程那边也是刚得到消息,经历了一波莫名其妙的信息轰炸,此时听见方灼的声音哭笑不得道:“是的,你刘叔说火了,我也不知道火了有什么用。他们的账号涨了十几万粉丝,我那个私人账号也涨了很多粉……等等啊,你刘叔现在在我家里呢,叫我拍视频,说给网友一个回复……”   方灼问:“什么回复?”   “有人怀疑我们造假,是在搞扶贫的噱头争抢眼球。你刘叔说赶紧把热度跟上,说不定能借着这一波,把沥村的扶贫项目推广出去。”叶云程说,“他们那边好多人在商量……你刘叔催我,我先挂了,晚点再打给你。”   方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信号就断了。屏幕上留了辅导员的叮嘱。   辅导员:让你舅舅谨慎点,别被什么网红孵化公司给骗了,先不要急着签合约,你帮忙筛选一遍。   辅导员:骗流量的人很多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找老师。   方灼自己都是两眼抓瞎,根本不可能帮叶云程筛选。何况叶云程虽然没上过大学,但不是没见识,他自己有足够的判断力。   既然刘侨鸿在他身边帮他协调,方灼发了两条问候短信就不打扰了。   她向辅导员表示了感谢,坐在位置上,感觉有点空荡,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可以告诉严烈。   小太阳:舅舅的视频火了?   君有烈名:我刚才看见了,我室友正闹呢。   君有烈名:【图片】看见没有?他们说我们像是一家人。   方灼心道,明明更多的人是在说,严烈不可能和他们是一家人。   君有烈名:哈哈,当一件好玩的事就行,这种热度没几天就过了。   小太阳:嗯!   君有烈名:有人骚扰你的话,找保安或者告诉我。不用管他们。   小太阳:好!   君有烈名:为什么要加感叹号啊?   小太阳:啊?我现在这心情挺平静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用感叹号调动一下。   君有烈名:【可可爱爱】你继续平静地学习吧,或者我给你买点宵夜?   方灼原本还有点火苗的心被严烈彻底摁灭了,她仔细想了想,觉得确实不是什么大事。网友的一时兴起跟她有什么关系?   小太阳:不用了,我继续做ppt吧。   ・   方灼平静地在网上搜索资料,完成小组作业。   没多久,几个室友从图书馆赶回来,见到她就是一个冷抽气,显然也看见了那条短视频。   于清江知道方灼的经济条件不大好,平时看她一直在勤工俭学,但没想到他们家居然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而叶云程困难到现在才第一次装上假肢。   也许是社会环境改善了太久,她几乎不敢相信,生活那么困难的同学,跟她住在一个寝室里。   方灼仔细和她们解释了,自己是高三才遇到叶云程的。而叶云程的贫困很大原因是为了攒钱暗中资助自己上学,还有身体不适。   结果于清江听完她的经历,更加敬佩,一脸深沉地道:“太强了姐妹,你太强了!”   另外两名室友也道:“你舅舅人真好。”   “这样你都能考上A大,姐妹这世上没有你做不成的事!”   方灼觉得她们太夸张了,有点不知所措,摸了摸脖子道:“其实没什么,我觉得还好。”   说完之后她自己愣了下,忽然发现她已经可以很坦然地对过去说,没什么了。   因为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从前的贫穷或苦难,都没什么。   站在高处朝下望,所有起伏不定的坡度,都只是一条模糊的曲线。她对未来的憧憬远远超过于她对过去的怨愤。   路走着走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清晰了。   方灼扬起嘴角,再次笑道:“现在我们有钱了,以后会更好的。”   于清江说:“那肯定,你可是方灼啊!”   于清江是真的很佩服她,尤其当她那么坦然又平静地说“以后会更好。”。   如果是她,生长在这样的世界里,恐怕不能像方灼一样没有畏惧。   于清江感慨万千,难以平静,和几个室友坐在一起刷网上的评论。   几分钟后,她又愤怒起来,用力拍着桌子道:“我还在评论区看见很多人说你们是造假的呢!说你是个野鸡大学的网红,不是A大的学生。还是他们是你的同学,说你上学期间就花钱大手大脚。我呸!这帮人怎么那么不要脸啊?说谎都不考虑影响,就那么喜欢哗众取宠吗?我帮你骂他们!”   方灼说:“谢谢,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影响自己的学习。”   三人用看圣人的复杂眼神扫了她几眼,但还是没能抵挡得住人类本能的诱惑,在网上挥霍了一个多小时和杠精对线,最后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   ・   第二天早上十点多,叶云程的澄清视频剪好了。   网上的风波几乎没有给方灼的生活带来多少改变,她照常过去上课,A大的老师和同学有些知道她,有些不知道她。   即便是知道的,见到她也只有委婉的一句关心:“你最近还好吗?”   方灼回答:“挺好的。”   然后就没有什么了。   她在大课间换教室的空隙开叶云程的视频,趁老师还没过来,选择播放。   跟边上的室友挨在一起,听着那熟悉又有点失真的声音从背景中传来。   “我出生在A市附近很偏僻的一个农村。许多人可能没有听过这个地方,但是我们村的橘子特别好吃。”   ――这个植入广告好硬,方灼暗道。   “我的家庭是一个重男轻女的贫困家庭。我父母非常偏爱我,小学的时候我因为车祸导致残疾,初中的时候姐姐不堪重负离开了,初三父母去世,到了高中,我姐姐也因病去逝。我无法适应学校的生活,在高二辍学,没有继续学习……”   他低声叙述的时候,给人很温柔的感觉,没有任何的棱角,仿佛能包容这世上所有的尖锐。哪怕他现在讲述的是他跌宕不平,可以用不幸来叙述的一生。   他简短介绍了自己的家乡、家庭,还有视频中几个人的身份,用以回应网友的质疑。并在末尾感谢了刘侨鸿等扶贫人员的帮助,以及提供免费支持的企业和志愿者。   镜头离得远,拍到了他的全身,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但是方灼能从他的脸上看见积极,看见向往,看见不屈。   叶云程永远是个能给她激励的人。   室友搭着她的肩膀,被叶云程短短几句话感染得难以释怀,共情能力叫她们胸口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酸涩,又拿过手机,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定在眼前看了许久。   “天呐你舅舅好帅……我不是说脸帅,我是说人格魅力……当然他确实很帅。”   方灼笑了笑,跟着点头。   没多久,刘侨鸿那边又发了一个视频,是对同村人的采访。   视频里一个戴着草帽,拄着锄头的中年男人,留在田边大声地说道:“小叶啊,以前是我儿子小学的代课老师。不过他工资很低的,因为学校没有钱,连有正式老师的工资都要拖欠,何况是代课老师。但他还是每天走一个多小时来给学生上课。拄着那个拐杖,大夏天在太阳底下赶路,晒得身上都脱皮了……上数学,也上语文。他的普通话比较标准,我们别的老师还带口音,他就还好。”   “他可惜就可惜在没有学历,但我觉得他很会读书。他们家基因好啊,全家人都会读书的!他姐姐以前成绩也好,他外甥女是A大的!是A大的学生啊!老厉害了!”   “后来村里的小学合并了,有老师了,小叶就被开掉了。他身体不好,又不能做农活,怎么出去工作赚钱?不懂的人不要乱说啊,小叶人挺好的。”   画面切到一个坐在小院里晒太阳的老奶奶,她不会说普通话,边上用的字幕。   “小云很好啊,还会帮我写信。以前没有手机,打长途电话,五毛钱一分钟,谁打得起,不打的,就是小云帮我写的信。”   “我给他送鸡蛋,他不吃嘞,他……命太苦了。现在好了,现在去城里了。”   “小牧是脑子不好,听说他们两个人现在是,一起赚钱对不对?不知道怎么样的。”   大致都是一些对叶云程的评价,基本上全是正面的,还介绍了他在A市的那个小摊子。   方灼点开评论区。   这条视频刚发布,还没有太高的热度,所以评论区比较和谐,大部分是赞扬跟支持。   “我刷了下舅舅的过往视频,他们家的饭团跟卤味真是量大管饱且干净便宜。宝藏店啊!”   “已经蹲不到了。我以前每天路过那里都要买一个,结果今天小摊子跟人都没了。网友们收手吧!”   “哈哈!舅舅如果还摆摊的话,这波流量可以让他赚到钱了吧?想让舅舅赚钱!”   方灼还没看完,正好老师走进教室,她快速关掉了视频。   ・   这了两天,网络上的热度渐渐消退。刘侨鸿等人把控住了风向,将热点和讨论点从方灼等人身上转移开,没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短视频软件上每天都会有各种新的热门视频推出,他们只是风浪中小小的一朵。没有新的争议热点,水花落下就平息了。   叶云程有给方灼发过信息汇报。   说他早上的时候本来想去摆摊的,结果差点被游客堵住,吓坏了小牧。还好后来换了个地方,把东西卖完了,等过两天人少了再去摆摊。   又说,跟刘侨鸿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接广告,也不签网红。   他更喜欢稳定踏实的生活,而他的小摊子承受不了太高的流量。如果能趁机把流量引到村里,那是最好的。   不过他最近在考虑要不要多招一个人,因为生意确实好了不少。   见叶云程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方灼放心了。   倒是几位室友为她觉得有点可惜,认为他们没能在这波热潮中赚到流量,等于失去了一个赚大钱的好机会。   看她们那表情,恨不得拽着方灼上街求路人让她暴富。   ・   没过两天,刘侨鸿再次联系她,开口就是一句:“好消息!”   方灼现在听见刘侨鸿的“好消息”就忍不住站起来以表尊重,刘叔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有一家商场新开业,需要引流,说愿意给你舅舅提供一个商铺。比较小,前台加后台大概二十来平米,但位置很好,就在入口如今。两年以内免房租,两年以后,可以按照销售额来交租。”刘侨鸿语速飞快地道,“我找律师专业的朋友看了下,他们的合约还是比较合理的,给了我们一定的自由。两年后的租金也不高,能长远发展。而且那个商场的位置不错,投资金额大,人流量有保障,可以入驻!”   方灼很是惊喜。   这意味着叶云程夏天能吹空调了,安全也得到了保证。他们租店面的梦想提前实现,而且是大步跃进。   她把地址输入到地图软件中进行搜索,发现那商场离叶云程的出租房不远,各种条件都让人心动。   方灼失态地叫了句:“刘叔,你们太厉害了吧!”   刘侨鸿得意笑道:“刘叔肯定会为你舅舅好好把关,给你们找最合适的路子,没让你失望吧?”   方灼乐道:“谢谢刘叔!”   “不用谢我,你舅舅也帮我们的账号带涨了十几万的粉丝。”刘侨鸿说到这里,干咳了声,认真起来,“我跟你舅舅好好研究了一下这个短视频,还把所有的评论都看了一遍,发现网友真的挺喜欢你舅舅的那种气质。所以我们决定把他的账号做下去,就往日常记录和故事科普两个方向做。他现在网络评价非常好,不骄不躁、不急功近利,网友好感度高,说不定真做火了,以后接靠谱的广告,也能成为稳定的收入。”   方灼说:“你们决定就好了。”   刘侨鸿说:“好嘞,我们这边还有很多手续要办,先不跟你聊了。就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担心。”   耳边重新安静下来,方灼还有种飘飘然踩不到地面的错觉。   她需要有人给她点真实感,于是找到严烈的头像发了条信息。   小太阳:刘叔给舅舅谈下来一个商铺,他可以去商场摆摊了。   君有烈名:【瞪眼】能进商场那不叫摆摊了吧?   君有烈名:刘叔厉害啊!不愧是校友!【星星眼】   小太阳:那我攒的钱,忽然就没地方花了。   君有烈名:你可以找个新的目标,继续攒着。   君有烈名:比如找个新家,什么的。   君有烈名:听说结婚特费钱,唉,这社会。 第77章 一颗小太阳(你知道我们这家店的名字叫...)   严烈的司马昭之心实在是太过明显。方灼放下手机,将屏幕盖在桌面,心道这个人一定是忘记了自己的真实年龄。   她拿过桌上的笔记翻了两页,又恍悟过来。   不对,他就是记得自己还不满二十周岁,所以才只能在这里疯狂暗示。   难为他这么克制。   她想了想,重新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   小太阳:不信谣,不传谣。   君有烈名:【哼】   ・   临近四月,天气又开始变化无常起来。时间在频繁的冷热交替中不知不觉地消逝。   摆摊的地方因为出现太多慕名而来的网友,容易发生推攘,小牧觉得害怕,不敢出门。   刘侨鸿火速帮他们办理了各种证件,协助二人搬进商场进行营业。   叶云程给方灼打电话聊天时,语气里还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声音飘飘的,偶尔沉默片刻,再发出一句意味复杂的感叹。   对他来说,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小产业已经是幸运,能进驻商场就是侥幸。   他这辈子没经历过几次侥幸,总有种白日做梦的惭愧感。   小牧则是纯粹的高兴。他终于可以一个人窝在后台专心工作,不用负责接待顾客。而且他们店铺旁边就是一家小超市,里面什么冰棍都有,简直是他的天堂。   叶云程还说他最近有了新的爱好,就是对面一家店的奶茶。可惜他们定价太贵,小牧不舍得买,经常要捏着钱犹豫两三天,才敢去买一杯。   所以他最近正在撺掇叶云程去学做奶茶,争取实现自给自足。   方灼还没去实地看过,趁着周末没课,大早坐车赶了过去。   商场虽然刚开业不久,但前期投入了足够的宣传资源,现在虽然算不上繁华,但也说不上冷清。   占地面积不小,建筑外观醒目,风格很有特色,所以容易让人迷路。   方灼是从离下车点最近的一道侧门进去的,进去后沿着当前道路逛了两圈,才终于根据地图找到叶云程的位置。   店铺开得太匆忙,店面来不及重新装修,只刷了白墙,贴着最普通的深色地板。   方灼远远扫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看见类似于招牌的东西,只看见一张用马克笔写着字的白纸,极为简陋地贴在门口的小黑板上,上面标注了各种产品的价格。   当然叶云程是不可能有积蓄翻修的,他的店铺也不必有什么豪华的装饰。   前来捧场的客人不少,还不到饭点就排起了长队。和周围的商家比起来,可以用门庭若市来形容。   方灼穿过人群,走近了看清全貌,感觉这家小店跟整个商场有种格格不入的烟火气。   因为叶云程将他的小推车给带了过来,由于工具不足,又买了个新的货架,一起堆在店铺中间,勉强隔离出前台和工作区。混搭的风格显得粗糙潦草、漫不经心。   叶云程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收银,一会儿整理订单,一会儿还要洗菜、装饮料。方灼背着包在他跟前站了两分钟,他都没有察觉。   她朝桌上的价格清单瞄了一眼。   大部分的商品都涨价了,毕竟他们虽然不用交房租,但也不能太挤占其余店铺的利润空间。此外还加了一个新品,看起来是目前卖得最好的。   ――绿豆汤,四块钱一大杯,量大管饱。   方灼感受到了熟悉的食堂的味道,不过价格比食堂还良心。   方灼用手指轻叩白色柜面,说道:“一碗绿豆汤。”   “好的。”叶云程说,“请先排下队好吗?我们这边下单的。”   他说着顿了下,直起腰,看向面前的人,弯着眼睛笑道:“灼灼!”   方灼放下书包肩带,说:“我来帮你。”   叶云程催促:“你先去洗个手,舅舅给你打碗汤。”   方灼到小水池边洗了手,囫囵喝了碗汤,戴上口罩帮他们收钱。   下午一点半,叶云程挂上牌,表示要休息一会儿,两小时后再开始营业。   他站在门口小声道歉,将略带遗憾的客人劝走,并给他们发了张一块钱的代金券。   小牧终于可以休息,跟在散去的人群身后,一溜烟地跑向隔壁的小超市。   方灼见到就无情告状:“他肯定又去买冰棍了,他一天要吃多少根冰棍?这样不行的。”   “他不是。”叶云程抽过一旁的毛巾,走到水池边清洗,“他去买菜呢,小牧现在可积极了。”   方灼将信将疑,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说:“客人真多。”   “有不少网红过来打卡,他们发的视频又给我们带来了流量。”叶云程利落地收拾着台面,抽空扫一眼时间,“我们找帮工了,应该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位中年妇女提着个大麻袋在店门口走过。   那人身材干瘦,穿着件宽大一号的碎花长裙。皮肤偏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道坑洼不平的伤疤,随着她的动作,崩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女人犹豫地在门口张望,跟方灼对上视线,才怯怯地上前。走到方灼面前,却没开口说话,而是视线越过了她,在里面找到叶云程的位置,小声叫道:“叶老师吗?我是那个,来工作的。你们还缺人不?”   叶云程忙过来招呼:“你好。”   女人松了口气。   她应了声就开始发橘子,拆开手上的大麻袋,拿出几个橙黄的橘子往两人手中塞,拘谨又客气地说:“大家吃橘子,来,姑娘,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安全,甜。”   方灼拿了一个在手里,跟她说谢谢。但对方说的话其实没大听懂,因为是一半方言夹着一半普通话。   女人想起正事,擦了擦手,从侧兜里掏出证件,递过去道:“这是我的健康证。”   方灼听她介绍自己的来历,连蒙带猜的,大概知道了她的情况。   家暴,没念书过,前年丈夫因为出轨要求离婚,她只能回乡下,日子过得很不好。结果母亲又被查出糖尿病,家里没钱。她本来想再结次婚,收个彩礼,被刘侨鸿劝住,介绍她去别的地方工作。   本来是安排在酒店里包饺子的,虽然工作量大,但收益不低。结果酒店整顿歇业,她被迫停工,正好叶云程缺人,就赶过来了。   两人正在敲定工资和工作内容,小牧提着一个大袋子回来了。   他还真是去买菜的,不过顺带着多买了三根冰棍,友好地分给了方灼跟叶云程,发现现场又多了个人,郁闷地折返回去买。   时间已经不早,方灼准备回学校。   她从角落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正在指导新员工熟悉器材的叶云程转过身,拦住她道:“对了灼灼,你知道我们这家店的名字叫什么吗?”   方灼好奇地望了他一眼,问:“是什么?”   她觉得这家还没挂名字的店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借着时机聚沙成塔,靠着善意一层层垒高,带着几个迷惘的人尘埃落定。   命运没有眷顾过,但时代的潮流在这里停驻了。   希望它能筑成一道小小的墙,帮助更多的人。   “叫向阳。”叶云程抬手比划了下大小,笑说,“我找人画了幅太阳花的画,送到后挂在对面的墙上。还找人做了个新的模具,以后可以在饭团上盖小太阳的章,作为我们的标志。等再招到一个员工,说不定外卖也可以做起来了。”   方灼觉得很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配合地道:“哇。”   “明天都会变好的。”叶云程笑说,“好了,你早点回学校吧。注意安全。” 第78章 一颗小太阳(君有烈名:成年人要学会负...)   方灼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到对面的高楼顶部,自她的视角看去,光色被遮挡了一半。   一群斜飞的鸽子在屋顶处绕圈徘徊,拉出蜿蜒绵长的阵线,寻到方向后朝着远处飞去。   方灼顺着逐渐西斜的日色回到学校,等公车停下,天边已染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晚霞。   渐变的色彩从天际线层层往上铺叠,绘成绮丽而绚烂的重彩油画,最后被一片灰黑色的夜幕所覆盖。   方灼的勤工俭学还在继续。毕竟大一的课程安排并不紧密,难度也不高,完成课业后,日程表上会有一大块空白的区域无法填补。   不过她现在不用去包饺子了,悄悄将这段时间调整成机动时间,想用来跟严烈谈谈人生。遗憾的是计划和实际有一点出入,少掉了一部分工作,她好像并没有在时间上变得更加富裕。   方灼反思了下,觉得错误并不在她,主要原因是严烈的机动时间跟她的机动时间无法衔接。所以每次严烈来找她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的回复都是太忙了。   终于有一次,在方灼表示自己要去校队训练,不能陪他去看那部他挑选了很久的电影后,严烈给她发了一个将哭未哭的表情包。   那种委屈可怜的表情,让方灼惊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学会了成年人的借口。   她觉得这样不行。她不能拒绝严烈太多次,心理会有负担。   方灼翻了下影院的排片,再根据学校的假期安排,经过缜密计划后,给严烈划了一段跨区很长的空闲时间,发给对方。   严烈果然是那么的贴心。他回了个好,又发了个【疯狂开心】的表情。   五月假期,还没到来,方灼得知了于清江生日的消息。   她跟另外两位室友凑钱买了一份礼物,提前送给于清江。   这位北方姑娘大为感动。因为假期太短不能回家,本来已经打算不过这个生日了,见被她们发现,当即决定在她们离校前,请她们出去吃顿饭庆祝一下,问她们有没有空。   她那么高兴,方灼当然不好意思拒绝。   所以再收到严烈信息的时候,方灼有点心虚。   她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是两点多,她正坐在宿舍里整理东西。   君有烈名:【放学后别走】一起去吃饭吗?   君有烈名:【星星眼】   方灼一字一句小心表述,尽量显得真诚且没有办法。   小太阳:于清江生日,明天室友要回家,今晚出去聚餐。   君有烈名:吃完饭要去消食散步吗?【嘿嘿嘿】   小太阳:吃完饭顺道要去唱歌,她已经在软件上团购好了房间。   君有烈名:哪家KTV啊?学校附近那家吗?   小太阳:不是。【图片】在这个地方。学校附近这家店已经被预定满了,她向隔壁同学借了这家店的vip卡。   严烈那边没有及时回复,方灼在想他是不是生气了。手指按在聊天界面上下滑动了几次,正准备上网搜一搜安慰人的教程,手机又震动起来。   君有烈名:刚好在我家附近。那我也先回家好了。我爸刚寄来两箱海鲜跟水果,说有给你准备,你路过的时候来挑一点?   小太阳:为什么会给我准备?   君有烈名:我不知道他,反正他真是这么说的。【图片】你看。   聊天记录里,严成理的措词依旧生硬而简洁,但确实说了,“吃不完的可以带给你的同学,你同学家里是不是还有个舅舅?”   方灼觉得很新奇。因为从那次夜谈之后,她就没有再跟严成理聊过了,没想到这位老板居然还有售后。   只是他隐晦提及自己的方式好拙劣,导致试图用问号来发展对话的手段也失败了,只得到了严烈两个略带迷茫的字,“好的”。   这是个无与伦比的差生。用正确的公式算着错误的答案。   她正在对严成理的技巧进行私下批评,严烈又发了一条。   君有烈名:你们几点结束?   小太阳:不知道。   于清江喝了一点点酒,气场撒开了收不住,举着话筒嘶吼了五六首歌,又拉着几人一起合唱。等正式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包间里灯光昏暗,声音嘈杂,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于清江叫了辆车,要送姐妹们回学校。方灼拎起包,表示自己先去严烈家拿点东西。   她刚站起身,被于清江从身后重重拍了一掌,紧跟着被拽着坐回沙发上。   方灼吓了一跳,扭头对上于清江那张放大了的脸。   “让他来接啊!”于清江瞪着眼睛,几乎要将鼻子贴到她的脸上,恨不成钢道,“你要给你男朋友一点表现的机会!”   方灼默默后退了些:“这算什么表现的机会?”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女生撒撒娇嘛,可以给男生安全感。”情感导师单手抓住她的背包带,单手指向她的手机,“给他发短信,问他能不能来接。”   另外两人跟腔附和,觉得她最近太过冷淡。严烈身边有很多女生,就算她有自信,偶尔也应该在他面前彰显一下女友力。   方灼被她们动摇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将手机拿远一点,避开她们的视线,单手打了两行字。   小太阳:现在有空吗?   小太阳:能不能来接一下?   严烈的回复一向很快,而这一次更快。   君有烈名:现在?民政局关门了吧?   君有烈名:而且不大行,订婚倒是可以的。你急切需求的话,我可以给你马上安排。君有烈名:以后孩子跟谁姓,叫什么名字?当然我觉得这个不急。   紧跟着发来一个语音通话的申请。   方灼还没看完回复,惊得挂断了。   她又扫了眼自己发过去的信息,才知道严烈为什么那么激动。打字的时候没看清楚,最后一句点到了自动联想,变成了“能不能来结婚?”。   严烈肯定是知道的,但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方灼的错误。不断地回复,还被察觉到异常的室友看见了。   君有烈名:为什么挂我电话?你不是要反悔吧?   君有烈名:成年人要学会负责任,对自己,对男朋友。是吧?   君有烈名:我已经穿好外套了,你现在在ktv吗?   小太阳撤回了一条信息。   小太阳:我打错字了。是想问你能不能来接我。   君有烈名:我已经下楼了。   方灼觉得不大妙,这个人肯定要借题发挥了。   于清江没有公德心地在那儿大笑,一点都没有身为始作俑者的自觉。她利落地起身,带上手机跟背包,往门口走去。   “再见了姐妹,我们走了。”   ……人确实要学会负责任,不然很容易变成于清江。   方灼站在街边等人。   五月的风虽然大却很沉闷,从夜色深处吹来,带不走皮肤上的燥热。   严烈几乎是跑着过来的,披着路灯的光,远远冲入她的视线,直到停在她面前。   他额头上蒙了层薄汗,开口说话前先笑了一下,问道:“她们走了?”   方灼点头。   严烈果然没那么轻易罢休,故意道:“为什么突然想找我结婚啊?是发现我特别好了吧!”   方灼告诉自己要冷静。严烈会变成今天这样,跟她也有关系的。   她低头看着对方的影子,重申道:“是我打错字了。”   黑色的长影抬手擦了把汗,头发被他揉得杂乱,声音幽幽地道:“所以我就是个工具人呗。”   他垂下手,看影子的长度比方灼长了一截。手指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把,勾了勾,朝边上的人靠近,并牵住她的手。   “那我不管。”严烈说,“我家的了。” 第79章 一颗小太阳(“你自己想。”严烈很冷酷...)   去严烈家的路,一共走了十分钟。   其实是没有那么快的,按照正常人步行的速度大概需要一刻钟。   在刚走出前面那排林荫道的时候,方灼的手心就开始热得出汗。她试图将手抽出来,却被严烈加重的力道稳稳按住,指节间的骨骼都因为用力而外突出来。   方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严烈先行靠过来问:“你喝酒了吗?”   “我没有。”方灼鼻子嗅了嗅,没闻见任何味道,“于清江身上蹭的吧。”   严烈慢吞吞地道:“听说酒精可以被皮肤吸收。”   方灼一听他的语调,就知道他要开始表演了。   严烈说:“为了保障你的安全,希望你配合。”   “你不热吗?”方灼视线对着他上下打量,由衷好奇地问,“你身上都是汗。”严烈目不斜视,自顾着往前走:“猪八戒背媳妇儿,都没有半路放下去的道理。”   方灼道:“猪八戒?”   “猪八戒起码还把媳妇儿背到家了呢。”严烈忽地狡黠一笑,拽着她跑起来,“我带回家就是我的,谁抢我就报警!”   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的严烈同学,确实比猪八戒要安全,而且比孙悟空更大胆。   方灼纵容地跟着他的步调跑了一阵,等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不可抑制地出了一身大汗。   严烈在路过小超市时停了下来,看着灯火通明的柜台,松开了方灼的手。方灼以为他要进去买东西,结果严烈指了指入口,示意她自己过去。   方灼问:“买什么?”   “你可以穿我的睡衣。”严烈的视线跟话题都有点跳跃,偷觑她的表情,“现在已经九点了。你回学校的话,宿舍可能已经关门。而我家有空余的房间。”   异常熟悉的场景,让人恍惚觉得一模一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只不过上次是意外,而这次说不大清楚。   方灼愣了两三秒,走进超市,买了牙刷跟贴身衣服,一面拉上背包拉链,一面缓步出来。   严烈在灯光下踩自己的影子。感受到冷风从开合的门缝中飘出,抬头冲她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微弱的白炽灯火,什么都没说,转身在前面带路。   这是方灼第二次来严烈家。上次因为处境尴尬,没有好好观察。这回四望着打量了一圈,隐约觉得有点不一样。   “我去里面的卧室洗澡,你在这边洗澡。”严烈给她指明方向,“我的房间是最里面那间,待会儿带你逛逛。”   方灼斜睨他,淡淡道:“我为什么要逛你的卧室?”   严烈假装没有听见,泰然自若地指向另外一面,说:“那间是客房,阿姨收拾过了,待会儿我给你把床铺上。”   他又补充了句:“你应该会喜欢。”   方灼没什么反应。这样的精装房谁不喜欢?   严烈提着衣领抖动,快步往里走,一副酷热难耐的模样道:“我先去洗澡了,你自己安排。”   方灼洗澡比较慢,等她擦着未干的头发出来,严烈已经坐在书房里了。   她先去客房瞅了眼,推门看清眼前的画面,迈进一半的脚步惊得收了回来。   床上的确铺了层新被单。浅粉色的,明显比床要大一号,边角长长地坠在地上。成套的被子上印了Q版动画图案,鲜艳醒目。   方灼沉默了。   实话讲,她从小到大都没用过这么少女心的床单。除了学校常用的绿色方块图样,以及极具时代气息的牡丹图案,用过的最正常的就是素色净朴的纯色床单。   严烈为什么要给自己买被套?   或者说,他到底还悄悄买了些什么?   一般人的想法没有他这么难猜吧?他是不是不喜欢叶云程家的被子啊?   方灼茫然地在床边坐了会儿,缓缓从变化不定的思绪中敛神。   她挪步到书房门口,抬手轻敲,挤进去问道:“是你特意给我买的吗?”   严烈侧过身,视线在方灼宽大的睡衣上过了一圈,又转回去,盯着电脑屏幕,抬手挠了挠耳朵,说:“是啊。我给我女朋友买的,女朋友不喜欢我就留给我女儿。可爱吧?”   方灼脑子一热,下意识地道:“你就知道你会有女儿?”   “那孙女儿也行啊。”严烈故作镇定,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随口瞎掰道,“听说早些年的被子就是一代传一代的,以后这种版型的说不定就绝版了,我先给她们存着。”   他说完之后,方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搭话,陷在诡异的逻辑圈里自我博弈。   似乎有点微妙的图谋不轨,但细想一下,又觉得好像襟怀坦荡。毕竟动机不纯的人怎么会铺两张床?   空调的冷气很快将他们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空气里飘散了一丝寒意。好在扣扣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不知所措的沉寂。   方灼反手合上木门,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爸在给我发信息。”严烈似有似无地松了口气,眉头轻蹙道,“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回事,说要给我过节日。”   “这有什么问题吗?”方灼顿了顿,假装客观地说,“这是挺开明的吧?”   严烈气愤道:“可是他给我过六一儿童节!”   方灼:“……”   “他说年轻人都喜欢过这个节日!”严烈手指用力敲在键盘上,键轴发出清脆而不屈的响声,“我不知道他哪里看来的信息,居然这么以偏概全。我看起来像是喜欢过儿童节的人吗?!”   方灼不好再给严成理说话了,怕牵连到自己。虽然她私心也觉得严烈其实很适合过儿童节。他那么幼稚。   收到信息的提示音紧密地响了几次。方灼低垂着头,没看见他们的聊天记录,却能根据声音想象出严成理此刻抓耳挠腮的模样。   “他又说要给我过生日了,他是在翻日历吗?”严烈嘟哝道,“哪有人提前几个月过来问别人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   严成理的目的性太过强烈。   方灼心说,还是有的,毕竟遗传的力量那么伟大。   她想起即将到来的七月,问道:“所以你生日有什么愿望?”   严烈又偏头看了她一眼,盯着她肩膀上的水渍,骤然回神道:“你怎么没吹头发?电吹风在柜子的第二层。”   “哦。”方灼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划个考点吗老师?”   严考官自己都不大清楚答案,扯过毛巾盖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揉搓。   他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又觉得跟方灼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应该被挥霍。对未来的期许催生出各种矛盾的想法,而显然类似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你自己想。”严烈很冷酷地说,“这都不知道吗?”   ・   严烈的生日,方灼是想按照约定陪他去海边的,毕竟去年放了他一半的鸽子,让他过了个心不在焉的假期。   为此方灼提前安排好行程,向兼职的老板请了几天假,跟严烈一起去海滨城市。   不幸的是,他们抵达住所后,只有第一天是阴云,第二天就开始下暴雨。   方灼回忆起来,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被滂沱大雨打得七零八落,完全提不起劲。   先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窗,回来时发现客厅跟阳台里全是雨水,收拾了半天,到晚上灯泡又烧了。   等二天买了新的灯泡,手忙脚乱地更换上去,随即又发现衣柜门的螺丝脱落,差点砸落下来,只能找工具进行修理。   到了最后一天,天公才勉为其难地放晴。两人在岸边拍了几张照片。   严烈给她看。一张她笑得夸张而不自然,一张笑得有点勉强。还有一张只拍到了侧脸,静对着天空面无表情,显得沉稳而智慧。   方灼选了第三张,但严烈将前两张也存了起来。   大二的夏天,又是在闷热的暑气与和缓的晚风中到来,跟方灼手里的芒果碎冰一样,带着浓郁的香和细腻的甜。 第80章 结局上(“我本来就居心不良。”...)   密集紧促的雨声中,二人冒雨赶回家里。还是晚了一步,客厅跟阳台已经漫进了雨水。   窗帘被风掀至窗外,靠近窗口的沙发和晾晒着的衣服也全被打湿。   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重新拖了遍地板,又将窗帘拆卸下来清洗。   等好不容易处理完,乌云散了,天色也快黑了。   雨后的晚霞倒是异常灿烂,算是这糟糕一天最后的慰藉。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徐来的夏风揉碎在夜色里。   严烈赤脚站在客厅中间,衣服湿得犹如在水里过了一遍,已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   外卖送到,他潦草地吃了两口,让方灼先进去洗澡。等她空出淋浴间,才带着衣服进去。   方灼从小仓库里找到一台烘干机。   这边的空气太潮湿了,衣服跟床单都有一种半干的湿润感。她简单擦去机器外部的灰尘,将严烈的衣服一起架在附近的衣架上进行烘烤。而后拿起吹风机,到另外一端找插座。   等头发差不多吹干,拔下插头的时候,一道紫色的电光闪了一下,同时房间的灯灭了下去。随着灯光一同熄去的,还有各种电器运转的噪音。   狭小的世界顿时落入安静,只留下窗外滴滴哒哒,顺着雨棚落下的水声。   方灼打了个寒颤,怔神过后,放下手中东西,借着窗外飘进来的细微灯光,在床边摸到自己的手机,再打开手电筒功能去找电闸。   走到大门口时,严烈也出来了。他连身上的水都没擦干,慌忙中直接套上了睡衣,快步上前接过方灼的手机,找到总闸门。   掰下开关,电灯并没有亮起,看来不是跳闸,是保险丝烧了。   方灼主动投案自首:“应该是我的问题,我刚刚用了下这里的烘干机。”   严烈没有吭声,揽腰抱住了她,示意她先跟自己回房间。   方灼顺势贴了下他的手腕。触手温度冰凉,对方似乎连汗毛都在颤栗。   进了门,方灼在一侧照明,严烈从包里翻出一条干毛巾,囫囵在头上擦拭。   适应光线后,他似乎没那么害怕了,但还是牵着方灼的手,让她跟自己一起躺到床上。   密闭的房间,温度逐渐升高。   严烈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缓得像是睡着了。但方灼抬高视线,能看见他半阖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脸上。   他的眼神并不是那么平静,带着很多方灼不能理解的复杂。   方灼与他无声对视片刻,问道:“有点热,我可以开窗吗?”   严烈点头:“嗯。”   方灼过去推开窗户,又重新爬回来,在严烈枕边找了个位置,抱着他的手臂躺下。   凉风从窗口吹入,却没吹散方灼身上的燥热,柔和地拂过发梢,消弭在严烈呼出的热气中。   严烈抬起手臂,湿润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而后扶住她的脸,很认真地吻她。   相似的水气味道中,有关于严烈的存在感越来越浓厚。   他很少这样跟方灼接吻,温柔又强势,缱绻反复仿佛不会停止。   两手按在方灼的腰上,小心地摩挲,让她浑身过电似地发麻。   越靠越近,直到能听见彼此胸腔内的跳动频率。   等终于分开时,方灼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视线有些朦胧,眸光中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严烈贴在她耳边低声问:“我可以行使一下成年人的权力吗?”   方灼没听清楚。手指被他勾住,又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理智无法思考,听他又问了一遍,也模糊问道:“你说法律赋予你的吗?”   严烈说:“有一部分需要女朋友的赋予。”   方灼定定看着他,抬起下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严烈的呼吸声倏地变沉,他坐起身来,跨坐在方灼腰侧,将身上的衣服脱了。   “方灼同学,我说过了吧?”严烈从抽屉里拿出东西,喉结滚了滚,最后克制地提醒了一句,“我本来就居心不良。”   严烈俯下身,还未干透的发丝落在方灼眼皮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   第二天清早,方灼意识朦朦胧胧的,过了生物钟后,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知道严烈起床,收拾了下房间,又出了趟门。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突然明亮起来。方灼睁开眼睛,看见严烈站在床前,拉开了窗帘。   方灼揉了揉眼睛,静躺着缓神。   严烈侧躺在床上,两手环住她,说道:“起床,吃饭。”   方灼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严烈又问:“今天要出去吗?”   方灼转过身,伸手在床头摸索。严烈主动将手机递给她。   他们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没有看天气预报。   而方灼的运气从来不会让她失望,她选到了最不幸的几天。   “都下雨。”方灼咳了一下,声音还有点哑,“不想出去。”   严烈说:“那就不出去了,我在这里陪你。”   他说完很高兴的样子,用下巴抵着方灼的肩窝,闷闷笑了两声。   下午,方灼还是起床了,翻出之前制定好的旅游计划,跟严烈一起去海洋馆。   行程被迫打乱,但并不重要。严烈在二十岁的生日,还是拥有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到了最后一天,天气终于放晴。两人为做留念,去岸边拍了几张照片。   严烈给她看成品。一张她笑得夸张且不自然,一张笑得有点勉强。还有一张只拍到了侧脸,仰头对着天空面无表情,显得沉稳而智慧。   方灼选了第三张,觉得起码看起来比较聪明,但是严烈将前两张傻傻的照片也存了进来,说可以用ps拯救。   短暂的假期转瞬结束,严烈买好了回A市的票。   严烈想让方灼跟自己回家,方灼觉得还是应该住在学校。严烈拗不过她,只好亲自送她回去。   因为坐了半天车,方灼有点蔫头耷脑的。从生活区的东大门进去,穿过长廊,回到宿舍。   她先打扫了下卫生,再打电话给叶云程报平安。   叶云程是个很开明的家长,他关心了两句,将话题停止在让人舒适的地方,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大早,方灼坐边桌边看书,收到了来自魏熙的信息。   魏什么:醒了吗?   小太阳:醒了,有什么事?   魏什么:海边好玩吗?   小太阳:没怎么玩。   魏什么:哦……我懂的。【害羞】   方灼:“……”   小太阳:你纯洁一点。   魏什么:【奸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纯洁?   魏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有什么嘛,注意生命安全就好。毕竟大家还年轻,有星辰大海等着我们征服。   魏什么:当然还要注意身体健康。   魏什么:我小姨是医生,她的观点很纯洁且有用。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手滑一点她的科普。   小太阳:……   整得他们有多荒谬似的。   小太阳:海边下雨,很多项目取消了,改成了室内活动。   小太阳:海洋馆、博物馆的那种室内。   魏什么:【哦】你的解释真体贴。   魏什么:其实我是来通知你同学会的事。之前定在七月底,现在提前了,改成后天,因为班长邀请到了老班,酒店这一天也有空的包间。你看可以吗?   方灼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老班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小太阳:好,可以的。   魏什么:那你转告严烈吧。你们两个是不是都不看班级群啊?   魏什么:当然我可以理解你们。【憨笑】   方灼关掉了屏幕。   她对着书本看了两行字,平复好心情,拿起手机,将消息发给严烈。   君有烈名:我知道,蛋糕刚刚告诉我了。   君有烈名:到时候我去接你。【乖巧】 第81章 正文完(“你是我不能缺少的另一半...)   同学会的时间刚好是在方灼的休息日,只是酒店离A大有点远。   约好是吃晚饭,严烈却早上十点就到学校了,站在宿舍楼一层的停车场给方灼发信息。   方灼穿上鞋子,赶紧跑下楼去。   刷卡走出大门,还在找人。那边严烈听见动静,从阴影处探出头,朝她扬了扬手,粲然笑了出来。   严烈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是属于夏天的。清澈的眼神、张狂的性格、纯真的笑容。极具年轻人的火热和朝气。意气风发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再合适不过。容易让人心动,也容易让人迷失。   夏天的风从停车场的另外一面穿过来,拥抱过严烈,又吹拂过方灼。   方灼走过去,抬手挡住光线,问道:“你来那么早做什么?”   “想见你啊。”严烈说,“你又不来找我。”   他带了把遮阳伞,大步跨过去,撑开挡在方灼头顶,将伞倾斜向她的时候,身体也靠了过去。   方灼问:“你不热吗?”   严烈很不诚实地说:“不热。”   七月三伏天,A市的街道在太阳的炙烤下散发着令人难以承受的高温。光是从水泥地面反上来的热气,就一阵阵闷得人难以呼吸。   两人出门得太早,群里的同学还没有动静,他们只好先在附近闲逛。   要说哪个地方既可以免费吹空调,又不会被人打扰,应该就是书店了。正好学校图书馆不开放,方灼有部分资料还没查找,索性跟严烈去了不远处的新华书店。   时间还没到饭点,书店里有不少纳凉的人。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一群市民靠墙而坐,低声聊天。   一楼深处是嘈杂的小超市,顺着电梯往上,二层主要是小初高教育相关的教材以及各种学习机,两人粗粗扫了眼,一路去了三楼。   方灼顺着标识找到自己想要的书架,蹲下挑了两本,回过头,发现严烈一直跟在她身后。   方灼抱着书,手指顶着尖锐的边角,环顾四周,小声道:“大庭广众。”   “大庭广众怎么了?我是见不得人吗?”严烈说,“我长得还行,给你当个挂件不丢人吧?何况我又没做什么。”   方灼低着头,沉默片刻,说:“你在这里,我没有办法看书。”   严烈这人的想法一向特殊,最擅长自我安慰。他笑了一下,揉揉方灼的头,轻快地说:“好吧,那我去给你买杯奶茶。”   方灼拿着书走出去,找了个光线明亮的位置。   阅览区已经被人坐满了,她只能站在窗边翻阅。   这本书的内容并不全是方灼学过的,她按照目录上的标题,一目十行地查找自己想要的知识。   刚看见一个跟老师布置的作业相仿的调查,正要确认对方的策划流程,就听见前方有人叫她的名字。   方灼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似曾相识又有些陌生的人,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她是谁。   女生扯扯嘴角,斜向上的唇角弧度和下沉的颧骨肌肉,让这个尴尬的笑容多出了点刻薄的味道,她问道:“你在哪儿工作啊?”   方灼想起她了。手指在书籍处按了按,担心将书压得变形,又松开力道,回说:“我还在读书。”   “哦,哪所学校啊?”女生说,“我之前听谁说,在一家小超市里看见你收银,以为你在那儿工作来着。”   方灼不想回答,见对方站着不动,才没什么起伏地说了句:“我兼职。”   “哦。”   女生欲言又止,找不到话说,转身走了。过了会儿又犹犹豫豫地绕回来。   “我现在也在A市。”她问,“你大学过得还好吗?”   方灼掀开眼皮,冷冷地瞥向她。   她佯装熟稔的方法没能起效,表情快要维持不住,又拉不下更多的面子。   “你运气挺好的,后来还去A中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两句,窥觑方灼的神色,“看来你爸爸对你挺好的……”   “灼灼。”   女生絮絮叨叨地说到一半,被身后响起的声音惊得打了个哆嗦,偏了下头,严烈已经从她身边走过。   “亲爱的,你的奶茶。”   严烈将杯子塞进方灼手里,顺势揽住她的肩,抬眼扫向对面的人,眼神无声询问。   方灼只说:“我爸不能帮我考上A大,运气也不能。”   女生还愣愣看着严烈,闻言很不敢相信地道:“你在A大?!”   “嗯。”方灼问,“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我先走了。”女生仓惶道。   她埋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短促地说了句:“对不起。”   等人逃远,严烈才问:“她是谁?”   “以前的同学。”方灼没了看书的心情,将关键的一段读完,把书本合了上去。   严烈想起方灼刚来A中时沉默寡言的性格,多少也能猜到她在以前的学校过得并不开心。只是她从来不提,好像是一件不甚重要的小事。   方灼提及的语气也是淡淡道:“大概我以前真的不讨人喜欢吧。”   每天穿着破旧脏乱的衣服,从来跟不上同学的娱乐方式,重复单调而枯燥的生活节奏,不喜欢附和集体的意见。   她的过于早熟让她显得不合群,而她又没有优秀到可以让别人敬佩的地步。   人越小,越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恶意,甚至很多时候并不明白自己的目的,只是任性地选择了排挤、冷漠。   人生际遇无常,没想到冷眼相看的两个人,今天会以这样的态度在这里碰面。   方灼恍惚地想,自己应该真的变了很多吧。   “胡说八道了吧?”严烈抱紧了她,“我们学校那么多优秀的人都喜欢你,你还不讨人喜欢?还有我呢?我不够具有代表性吗?”   “那只是因为我改了。”方灼很客观地分析说,“如果你跟我一起长大,你多半也不会喜欢我。”严烈不平申诉:“窦娥是冤死的,你男朋友也是。”   方灼低头喝了口奶茶,冰凉清甜的液体给大脑带来一分愉悦。她见时间差不多了,说:“走吧。”   ・   老班出门得也早,风风火火到了酒店,喊四处游荡的学生们都赶紧过来。   班级群里久违地热闹起来,全是各种玩笑跟寒暄。   很快有学生到了,跟众人汇报现场的情况。   一张张刷过去的合照里,老班各有各的丑样。气得她发表情包大骂,斥责这帮男生不入流的拍照技术与恐怖的审美。之后开始拒绝拍照。   过了几分钟,重新发上来的照片里,人物形象明显改善许多,加重的滤镜和恰好好处的美颜让老班大为满意,愿意继续做人形背景板供他们打卡。   方灼跟严烈到包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二十来个人了。   赵佳游见到严烈,大喊了声,一帮人簇拥而上,拉着他去角落聊天。   魏熙也挤眉弄眼地上前,拖着方灼去隔壁桌落座,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一年多过去,老班跟之前相比好像没什么变化。而且这次为了出来见他们,特意化了妆,看着比高三那会儿的气色还要好很多。   几个男生点了箱啤酒,老班喝了两杯,被众人缠着说话,跟他们聊起高中的往事,忍不住感慨万千。   她指着几个学生,说出了当时对他们的担忧,摸了摸耳边的碎发,苦道:“我当时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啊。还好你们几个有点良心,没辜负我的好意。”   被她提及的几人羞涩轻笑,端起饮料给她敬了一杯。   “你们这一届的学生都很懂事,挺好的,我们这颗心也算没白操。”老班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找到严烈,指着他道,“多亏了烈烈。他帮了我很多忙。老师虽然平时骂过你,但老师特别为你骄傲。”   严烈笑说:“因为您也是我很尊敬的老师。”   老班紧抿着唇角,跟他隔空碰了下杯,感动点头。   魏熙用手肘碰了碰方灼,将张开的五指缓缓收拢,握紧在手心,问道:“姐妹,请告诉我,你是怎么追到这样一个优质的钢铁直男的?”   边上几个女生跟着凑了过来,表示想要听课。   这个问题方灼很不好回答。可对着她们真诚渴求的眼神,又不好意思说不知道,搜肠刮肚一阵后,迟疑地道:“纵……纵容?”   魏熙抱着她的手臂贴近了她,求教道:“纵容直男?有没有具体的指导操作?”   方灼回忆了遍,勉强找出点攻略来,说:“偶尔答应他一些任性的要求,理解他幼稚的想法。他生气的话,稍微哄一下吧。”   魏熙代入品位了下,沉痛道:“你这是让我们迎面给钢铁拍一板子啊……我做不到!”   “方灼!”老班在那边叫了声。   方灼大步过去。   老班握住她的手,迷离的眼睛注视着她,说:“真好,我看见你们那个短视频了,还每天都追。你舅舅自己开店了,生意挺好的,你也可以安心读书了。”   她说着动容起来,眼角湿润:“其实老师一直都知道,你不会有问题,因为你是我见过最有韧性的学生。熬过那一段,这个社会该回馈你的努力了。”   方灼颔首,认真道:“老师,确实我有一个问题想了很久。”   老班道:“你说。”   方灼问:“那段视频拍得那么丑,你们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众人哄然大笑。   “很精神啊!”老班说,“你在老师心里就是最漂亮的!”   方灼跟着笑了起来。   老班喝得有点亢奋,酒气上头,脸颊都红了。走出酒店后,被她先生接走。   离开前,她又回过头朝着众人道:“你们都有很光辉的未来,我做老师,就是为了看见这个。但是你们永远不要忘记继续提升自己,未来很长的。”   他先生说着“好好、知道了”,架着她的手臂抱她离开。   众人商量着要去哪里玩,最后趁着黄昏暑气渐消,沿着防洪坝散了会儿步。   再晚一点,外地的学生要回去了。一场狂欢到最后,平静地结束。   严烈依旧打着伞,牵起方灼回家。   ・   严烈的卧室里,当初那盆从学校带出来的多肉已经分栽了。用各种陶瓷制的小盆栽摆满了窗台。   为此他特意去学了怎么照养多肉植物,应该要如何控制浇水和日晒量。   他带方灼去看,指着那个插在泥土上的草编人说:“要坏了。”   方灼心说本来就是坏的,被他修剪过,延长了寿命。   “有点可惜。”严烈小心摸着已经褪色的红色披风,说,“这是你和我的东西。”   方灼“嗯”了一声。   严烈说:“所以你快送我个新东西,不会坏的,我可以存很久。”   方灼露出迷茫的表情,脑海中第一时间响起句广告词:“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可是她买不起钻石,而且她并不大能认同碳的价值,严烈最好还是不要想了。   她谨慎地说:“我……我给你送个标本?也是永久的。”   “标本?!”严烈眨了眨眼睛,惊讶道,“你送我条围巾,送我封情书,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标本……方老师,我有点理解不了。”   “哦、哦,好的。”方灼反应过来,连忙为自己开脱,强行解释道,“我是说,干花。因为好看。”   她蹩脚的借口让严烈笑了出来。   方灼很晓得他的弱点,继续道:“跟你一样。”   “谢谢。”严烈果然感动道,“那干花标本我也喜欢。”   方灼点头:“嗯。”   两人坐在窗台前,静静吹着晚风。   天幕随着边际处最后一丝红线,彻底黑了下来。   方灼说:“今天魏熙问我,你为什么喜欢我,其实我也有点想不清楚。”   严烈趴在桌上,侧着脸,目光温柔地看她,笑道:“你说是为什么呢?”   方灼沉默,用手拨弄着翠绿的叶片。   半晌后,方灼说:“总不能是因为我平易近人?”她刚跟严烈接触的时候,似乎还挺冷漠的。   “因为你可爱,”严烈说,“浪漫。”   “浪漫”这个词让他觉得有点好笑,补充道:“只有我能理解的那种浪漫。”   方灼觉得他在嘲笑自己,而且非常明显。   “应该还是有很多人能接受的。”   草编人的披风被吹得向上扬起,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小人。   严烈的声音轻缓低沉,笑问道:“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方灼问:“在想什么?”   严烈抬手,虚指向窗外的高空某处,说:“看见外面的月亮了吗?”   方灼顺着往外看去。   但是今天晚上根本没有月亮。   “如果你是一面,我是另外一面,随着引力的转动,有各自的阴晴圆缺。天气阴沉,你不开心的时候,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这样别人都看不见,只有我能碰得到。”   严烈细长的手指描绘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在哪里,我都知道。”   “你是我不能缺少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