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迪拜恋人》 作者:酒澈   文案:   迪拜,蒙着奢华与喧嚣的面纱。   我带着满心的梦想和激情来到这里,意外爱上了一个阿拉伯男人。   他英俊、风趣又固执。   沙漠情动一吻后,我悄然付心。   再见时,他却说:“我已有一位妻子,但真主允许我娶四人。”   我不愿留下做他的二老婆,他却步步紧逼不肯放手。   信仰的冲突,家族的排斥,奢求与迷惘交织……   就在他终于决定抛下阻隔来到我身边时,我却因为一个意外,产生了退意……   迪拜,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   阳光、梦想、奢华、爱情?分不清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影。   但我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你是我在迪拜遇见的最美风景。   标签: 迪拜 都市 虐恋言情 ================ 第001章 初识迪拜奢与律   我初到迪拜的时候,正是八月阳光最焦灼的天气。一出机场,潮热的巨浪便猛地扑打过来,还未呆上半分钟,汗水已禁不住涔涔流下。   “早就知道迪拜很热,可这也热得太过火了,我们居然还要在这种天气下呆四年!”连翩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吊带,外面只套了一件薄纱开衫的小外套,此时,她右手拖着行李,左手扯着薄纱不停往脸上扇风,白花花的肩头若隐若现。   旁边一位穿白袍的穆斯林扫视了一眼连翩,露出极度不悦的眼神,眉毛都快拧成了一团。我慌忙按住连翩躁动不安的手,抿着唇对她摇了摇头。   “怎么啦?”她一脸不解。   “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迪拜,一个当众接吻都会被判刑的地方,注意你的言行。”   连翩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规规矩矩地收拢衣襟,把肩膀包得严严实实,那位白袍的穆斯林见了,终于移过目光,神色有了一丝缓和。   来迪拜之前,我早就听说这里的宗教规矩极其严苛,所以露肩的衣服和膝盖以上的短裤一条都没敢带。连翩不似我一般谨慎,喜欢什么带什么,她说,来迪拜,就是要享受奢侈生活。可饶是如此,真到了这里,她也不得不收敛起招摇的触角。   “嗨,闵汐汐,连翩,我在这儿!”熟悉的中国话响起,我和连翩转过头看去,正是前来接我们的尹千言学姐。   我和连翩来到迪拜,是通过学校联合培养的公派留学项目。全额奖学金读两年硕士,再为迪拜的石油行业工作两年,总共签下了四年的合约。石油专业女生稀少,尹千言学姐比我们早一年来,是上一届唯一的女孩。而我和连翩的这一批一共选派了九名留学生,七男二女,其他人已经比我们早一天到了学校。   尹千言学姐帮我和连翩把行李放在出租车后备箱,替我们拉开门:“来,快上车。”我注意到这辆出租车是罕见的粉红色车顶,司机和乘客也只能是女士,再看机场外还排着一列男司机的红色车顶出租车,心里不觉又是一紧。   迪拜已经算得上是整个中东最为开放的国家,可不同性别的驾驶员竟连车顶的颜色都不一样。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各色建筑拔地而起,其中不乏奇形怪状的疯狂设计,一时间恍如身置繁华梦境。   “对了,之前忘记告诉你们一件事。”尹千言从副驾驶回过头,淡淡说道,“学校研究生院建立不久,迪拜这边读硕士的又几乎全是男生,所以学校还没有女研究生的宿舍楼。”   “什么?”我一激动,汗水又顺着脖颈淌下来,“那我们住哪儿?来之前不是说好学校包办住宿了吗?”   “别急,你听我说完嘛。”尹千言粲然一笑,“在学校投资的五星酒店里,校方给我们每人包了一间套房。宿舍楼建成之前,我们都住在酒店里。”   五星级酒店套房!光听这话就已足够让人兴奋,而等我和连翩真的到达酒店时,激动之情便再难以抑制。   集绮丽与奢靡于一身,触目皆是华贵陈设。金色与蓝色交相映衬,撑得整个酒店大堂恢弘霸气。尹千言和酒店管家说明来意后,管家便帮我们办妥了一切入住手续,我和连翩只需要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在等待中品尝一杯咖啡的香醇。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词——穷奢极欲。而后来的一系列经历证明,今天的体验在迪拜,还远远算不上奢侈。   管家领着我们到了房间,细致地介绍着房内的各项设施。起居室,衣帽间,办公区,盥洗室,空间比我想象中更加充足,再对比国内宿舍狭小逼仄的六人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awesome!”连翩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依然掩不住语气间的惊叹,“我真希望宿舍楼永远不要建好。为了这免费的酒店套房,我甘愿忍受炎热的天气和伊斯兰国家令人汗颜的规矩!”   我笑笑,不可置否。迪拜像是一个梦想家,所有的一切都极尽夸张之能事。面对这个黄金堆砌的城市,我满怀憧憬又心有畏惧。但无论怎样,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起,我便注定要在这里,开启四年全新的生活。 第002章 白袍俊男偶相逢   到达迪拜的这天下午,我便收到了艾默丁教授的见面通知。   艾默丁教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加拿大人,做事严谨专注,是学校高薪聘请的外籍教授。除了做理论研究,他还时常接些石油公司的项目,带着学生赚点外快。   由于是第一次去学校,我便叫了连翩与我同路。走出酒店,热浪猛地卷来,气温瞬间爬到45c以上,像是腾腾燃烧的火炉,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忙从包里拿出太阳伞撑在头顶,可即使这样,汗水依然浸湿了我单薄的t恤和牛仔裤,只得在心里祈祷能有一阵微风吹来。但真有风吹来时,这感觉却像是有人拿着吹风机对着我的脸猛灌,还混着涩眼的沙尘。   二十分钟后,我和连翩终于走到了艾默丁教授所在的办公楼,站在大厅的空调下贪婪地吸收着冷气,感到自己这辈子都没流过这么多的汗。   额前的刘海凝成一束一束,脸色也被晒得绯红。我正梳理着自己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突然感到连翩的手指在我腰上轻轻戳了两下。   “快看快看,阿拉伯帅哥!”   连翩已经压低了声音,可在空静的大厅里,那人还是听到了,疑惑转头的那刻,正好对上我看去的眼。   那是一双金棕色的眼睛,眼眶微微凹陷,衬得眼神愈发深邃。睫毛卷翘,鼻梁挺拔,眉目温顺不凌厉,穿着穆斯林的传统白袍,的确相当英俊帅气。   连翩在身边推了我一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看得心神恍惚,不自觉抖擞了精神。   阿拉伯帅哥见我们盯着他却不说话,很是疑惑,用英语问道:“请问刚才你们是在叫我吗?”   我微微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情形瞬间变得有几分尴尬,可转念一想,方才连翩的那句话是用中文说的,他必定听不懂,我便收拾好心神,用英语回问:“是的,我们想问艾默丁教授的办公室在哪一间?”   我本来只是随便找个借口一问,没想到他还真的知道。阿拉伯帅哥点点头,回答道:“我刚刚才陪我朋友过去,教授的办公室在707。”   “谢谢,我正愁找不到呢。”我礼貌地微微歉身,见他正欲离开,眼神却突然落在我被汗凝成一团的刘海上,半晌,嘴角竟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回身关切地叮嘱道:“在迪拜,哪儿都别走着去,以后记得坐车。”   那温和的一笑,勾动了腮边性感的小胡子,深邃的眼睛泛起清澈的光,渗出一番别样的风情。   心中倏然漾起一阵惊乱,在我以前的认知中,中东男人都是一副唯我独尊的莽夫形象,而眼前这个绅士风趣的白袍俊男,无疑冲破了我对中东男人浅薄的定义。   我再次道了一声谢谢,见他颇有风度的微笑颔首,这才拉着还在犯花痴的连翩离开。大概是因为异域风情着实迷人,站上电梯以后,我和连翩的兴奋还未完全退去。   “汐汐,你看清了吧,简直帅得快要飞起来!”连翩兴奋地感叹着,还在电梯里蹦了两下,可热情还未挥发完,转瞬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刚才不还高兴着吗?”   连翩哀怨地微微垂头,带了几分同情的神色:“我是觉得这帅哥可怜啊,你知道吗,像他这种穿白袍的传统阿拉伯人,结婚前是不允许和妻子见面的,全凭父母做主,等到新婚之夜才能看到妻子的容貌。你看迪拜大街上那些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袍女人,谁知道她们是美是丑呢?万一帅哥不小心娶了一个丑女,岂不是一大损失?”   我噗嗤一笑,想当然地说:“这可不一定,迪拜还是比较开放的,很多黑袍女人都能露出整个脸。更何况,这儿有这么多外国女人想入籍迪拜,他随便挑一个漂亮的不就好了。”   连翩摇了摇头:“穆斯林是不会和异教徒结婚的。”   我撇撇嘴:“那就入伊斯兰教呗。”   “我以前看到过先例,异教徒成为穆斯林要洗胃、还得一生不能再吃猪肉、甚至不能和异族的家人一起吃饭,有好多苛刻条件呢。更何况……”她突然屏住了声,勾起一丝狡黠的笑,颇有些玩味的意思。   她的模样激起我的好奇心:“更何况怎么?”   连翩掩嘴偷笑了两声,听得“嘀”的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拉开。连翩踱步而出,颠颠地晃悠了几下,这才转过身,对着我伸出四根手指:“更何况……迪拜男人,可以娶四个老婆哟。”   瞧着她神叨叨的样子,我也禁不住笑起来,点头道:“这我也听说过,不过真正娶四个的还是寥寥无几。听说每个老婆都必须公平对待,不能偏心,给一个老婆买了东西,其他每个老婆都必须有一份,就连在每个老婆那儿过夜的天数也得相同,否则受冷落的老婆可以去法院告得男人倾家荡产。”   听了这话,连翩更为刚才的白袍帅哥黯然神伤,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下了结论:“所以说,爱上谁也不能爱上穿白袍的男人,否则将来肯定有得受!” 第003章 再遇俊男惹尴尬   我拍拍连翩的肩:“好了,别这么激动,这种事跟咱们没关系,我们又不是那些浑身裹成一团黑的女人。”   连翩用手指绕了一圈头发,悠悠笑道:“那可不一定,万一哪天穆斯林实行一妻多夫,我大概会考虑入教。”   我们嘻笑着,边聊天边寻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艾默丁教授的办公室门口。我冲连翩挥了挥手:“我先进去找导师了,一会儿见。”   “好,我自己转转。”   站在门口,我深吸一口气,理顺自己紧张的心情,慎重地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终于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已经有三个人,坐在主位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西方人,栗色头发,鼻梁高挺,皮肤因为常年受到迪拜猛烈日光的照射而显出健康的古铜色,想必就是我的导师艾默丁教授。   初次与导师交流,又是用的英文,难免会有些紧张,我微微鞠身:“教授您好,我是这届的新生cece。”cece是我给自己取的英文名,与我的中文名发音“汐汐”有几分相似。   艾默丁教授听了我的名,立马站起身与我热情的握手,并向我介绍办公室的其他两人。   “这二位和你一样,都是新来的硕士生,今年我就收了你们三个人。”他指着其中一个介绍道:“这是辛格,来自印度南部,锡克教徒。”   辛格有着茶垢色的肤色,人长得瘦瘦长长,放到中国,就是一副标准的民工长相。   艾默丁教授又指着辛格旁边的白袍男人介绍道:“这是阿尤布,迪拜本地人。”   我颔首示意,瞧着他一身白袍,倏然想起方才在大厅见到的那个英俊男人。眼前这个阿尤布,应该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朋友了。只是阿尤布的性格明显要开朗许多,咧嘴一笑,一身白袍都掩不住他的活力。   这次见面,艾默丁教授并未提及学术上的问题,只是饶有兴致地询问了我们的生活状况和未来设想,直到谈话的最后,才让我们拷走一些学术资料,为接下来的课程和研究做准备。   我第一个拷完资料,把u盘装进包里便先行退出。刚跨出门,就见连翩火急火燎地抓住我的胳膊,低声道:“汐汐,江湖救急,下面的超市居然不卖卫生巾,你有没有存货?”   “你等下,我找找啊。”我坐到走廊的凳子上,把包里的杂物一件件翻出放到一边,终于从里部找出了备用的卫生巾,递给了连翩。   她赶忙接过,回身正准备奔去卫生间时,脚步却顿住了。我抬头一看,发现之前我们遇见的那个阿拉伯帅哥,正巧从电梯口走出,看看连翩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我乱作一团的包,眉头微微皱起。   这种情形在国内算不得什么,最多调侃两下便过去了,但我不知道在保守的阿拉伯人面前,这算不算是一种禁忌。作为一个在公共场合接吻牵手都会被判刑的城市,我对迪拜有向往、更有畏惧,可现在,我甚至还分不清哪些行为会触犯戒律。连翩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慌忙把手藏在身后,垂着头就跑去了卫生间。   空荡的走廊只剩下我和中东帅哥两个人,他皱眉的神情让我揣度不清心思,只得低头将散乱的物件先收拾好。再抬头时,他已别过了脸,不再看我。我扯出一丝歉意的笑,对他说了句对不起,甚至不知道这声道歉到底有没有必要。   显然,虽然这位俊男十分具有绅士风度,但光天化日之下的卫生巾还是引起了他些许反感。身在迪拜这个大都市,他早已适应和各国人员友善地打交道,但底子里的守教巡礼依然没有变,本质上仍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   “cece,你怎么还在这里?”阿尤布的声音打断了尴尬,他比我晚一些拷资料,刚刚才从教授的办公室走出。   我正要回答,远远便看见连翩走来,像遇到救星一样赶忙站起身,扯出笑容:“我刚才在等朋友,现在她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阿尤布并未注意到我和白袍俊男之间的尴尬,轻轻点了点头:“好的,再见。我朋友也等了我许久。”说完,阿尤布走向俊男,两个人开始用阿拉伯语说着一堆我听不懂的话。   我拉着连翩匆匆离开,如果刚才的情形真的会引起了阿拉伯人的反感,帅哥又把这事告诉了阿尤布,恐怕今后我和阿尤布的相处便会多一层芥蒂。   回到酒店,我躺在松软的大床上,昏昏沉沉想要睡觉。可刚刚闭上眼,又觉得心烦意乱。来迪拜之前,我听过太多人告诉我这里如何奢侈、如何令人眼花缭乱,可这个表面奢靡的城市下却藏着太多我还未曾了解的东西,有人说它是天堂,有人说它像地狱,那么对我而言,它会是什么呢?   想不出头绪,我索性翻身下床,想预习一番艾默丁教授给的资料。   我扯过包东翻西翻,却怎么也找不到u盘。走出教授办公室时还在的,能去哪儿呢?   我凝神思索,突然头脑中闪过一道光,一定是帮连翩找卫生巾时,连带着把u盘翻了出来。迫于白袍俊男的反感,我收拾东西时十分忐忑,极有可能装漏了什么小物件,如果没有人拿走,就应该还在教授办公室门外的座椅上。   这样想着,我便打车回了办公楼。可我在707门外绕来绕去,却连u盘的影子也没看到。   其实u盘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除了正常的学习资料外,就是几组我穿旗袍拍的写真。或素丽婉约,或艳丽斐然,与平日里的我相比,可谓是尽态极妍。可这些照片若是被不相熟的人随意揣测,难免会让人觉得心中不愉快。 第004章 莫与白袍相结交   暮色渐渐拉拢,坐在高层饭店柔软的沙发里,落地窗外的迪拜灯火辉煌,如同繁星缀满大地。   “第一天来,带你们尝尝这家中东口味的饭店,很正宗的。”尹千言学姐点了几个菜,又把菜单递给了我和连翩。瞧着菜单上陌生的阿拉伯文字,还有许多我从没见过的英文单词,便根据图片随便选了两个看上去还算中意的。   等菜间隙,我们自然闲聊起来,连翩最是活跃:“学姐,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和汐汐看到一个特别英俊的中东男人,还看见了两次!”   尹千言瞧了瞧她,“是迪拜本地人吗?”   我的心中一念乍起,想起他深邃的金棕色眼睛,不觉点点头:“应该是,他的朋友就是迪拜人,和我一个导师。”   听了这话,尹千言转而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挑了挑眉:“噢?还是一个导师?那你如果不想陷入麻烦,就别理他们。”   虽然我原本就不想和穆斯林有过多瓜葛,可听了尹千言的话,还是禁不住蹙紧眉头:“为什么?”   “迪拜本地人的福利待遇极好,人也比较懒,愿意读到硕士的人并不多。比较勤奋的都留学去了欧美,他们这个年龄还留在本地的,基本都已经在政府部门有份稳定的工作,只是想再多混个硕士文凭,不会潜心学习。你要是和他们走太近,就得不断帮他们解决学业问题,很麻烦。”   我有几分疑惑:“既然有工作,又哪来时间读硕士?”   尹千言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们以后就知道了,迪拜人做事效率极低,但这里的政策对本地人相当宽容,很多人名下已经有了好几家公司,都交给外国人打理,钱却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们的腰包,工作轻松得很。也是因此,迪拜本地人大多数很富有,同时也很懒,他们的富有建立在压榨其他国家的劳动力之上。他们读硕士,估计也是单位报销。不像我们,还需要做助教才能拿全额奖学金。”   听了这话,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却又说不上自己为什么失落,只得讪讪地撇了撇嘴,再次回问:“这么说,他们只不过是为了混文凭?”   尹千言思忖片刻,答道:“不全是,但大多如此。和我一届的严华师兄就遇到过这样的本地人,天天缠着严华帮他写作业。”   提到严华,尹千言脸上的神情也生动起来,似有一种感同身受的义愤。连翩泛起八卦的心情,狡笑着拖长语气:“你和这个严华师兄,难道……”   尹千言手中的叉子倏然落在碟子上,发出极清脆的一声,慌忙解释道:“你可别乱说,我来迪拜之前就已经结婚了,丈夫和你们好多师兄师姐都很熟。”   她的反应过于强烈,连翩也自知失言,连忙住了嘴。好在这个时候,饭菜终于端上了桌,对于中东菜的好奇战胜了其余的一切,也消散了方才略略绷紧的氛围。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提起中东菜,只能联想到旋转烤架上闪烁着汁水、可以卷起来边走边吃的土耳其烤肉。在乘车到学校的路上,我已经瞧见许多店铺里赫然耸立的锥形肉塔,看上去十分壮观。   而眼前的这一道道菜色,无疑突破了我对中东菜的认识。 第005章 中东菜与骆驼奶   第一道菜便是土耳其烤肉,在这里叫做shawarma,切成薄薄的几片,再用酸黄瓜、西红柿、生菜一起包裹起来,夹在面饼中,乍一看,还真有些像北京的卷饼。   我咬了一口,嚼了老半天才嚼碎:“这肉吃起来有些干硬。”   “所以我说这家店很正宗。”尹千言学姐解释道,“穆斯林觉得猪很脏,所以不吃猪肉。同样,宗教信仰让他们觉得动物的血是肮脏的,做菜之前得事先挤干血水,这样做出的肉因为缺少肉汁而显得干硬,所以需要清爽多汁的沙律调和。”   “原来如此,宗教信仰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我又尝了尝一团像是石膏和水泥粉搅在一起的糨糊,味道也像是一团石膏,“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中东人的最爱,叫做hummus,鹰嘴豆泥混着少许橄榄油和柠檬汁,算是中东的开胃菜,很有营养,不过我吃不惯。”   “开胃菜不应该最先摆上桌吗?”   “中东菜很随性,不必像吃法餐一样严格遵守顺序。”尹千言学姐笑着,又给我们介绍了其他几道菜,都充斥着各种奇怪的香料。藏红花、孜然、橄榄和香草是主要的调和品,酱菜配着面包品尝,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总体而言,中东菜比我想象中更接近中国人的口味。比起使用大量黄油奶酪的欧洲西餐,中东风味更加清爽,我尤其喜欢一道叫做shakshouka的菜,其实就是中东版的西红柿炒鸡蛋,但加上了特制的酱料,再配上蔬菜沙拉,食物的滋味便得到了升华。   这顿饭的末梢,尹千言学姐给我和连翩倒上骆驼奶,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递过杯子道:“尝尝。”   我望着碗里稠乎乎、白晃晃的骆驼奶,看起来就像是浓稠版的牛奶,竟觉得有些难以下口。可想到这东西富有营养,便憋足气,闭紧眼,狠狠喝了一大口,酸酸涩涩的味道,有些咸,奶香却是分外浓郁,浸得我舌尖发麻,绝对令人难以忘怀……   当晚回去,我和连翩都拉了肚子。这一点尹千言已经告诉过我们,第一次喝骆驼奶的人多半会拉肚子,而且会拉得很厉害,这大概是源于骆驼奶的排毒功效。话虽这么说,但我严重怀疑是因为连翩多嘴八卦了一句学姐和严华的关系,才让我们在事先不知的情况下喝了骆驼奶。   于是次日,我只能拖着近乎虚脱的身体,开启了硕士生涯的第一天。   连翩和我不是同一个专业,进了教学楼便各自分开。我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上爬,觉得自己虚弱得如同一张薄纸,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   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走进教室,还没来得及停下歇一歇,突然一个不容忽视的身影闯入眼帘,令我不自觉地身体一震,立马肃清了神智。   金棕色的眼睛含笑,微卷曲的睫毛轻翘。昨天两次遇见的白袍俊男,竟然正坐在教室里,和一旁的阿尤布有说有笑。 第006章 拒绝关头逢关切   阿尤布瞥见了我,热情地冲我招招手,同白袍俊男低语了两句,见俊男点点头,便站起身朝我走来。手里,还捏着一个描有水墨丹青的u盘。   我的眼神瞬间点亮,从他手中接过u盘,惊喜道:“原来是被你捡到了,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呢。”   阿尤布朗声笑了两下,解释道:“不是我捡的,是穆萨。”   “穆萨?”我对这个名字全无印象,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射到他身后的白袍俊男。   阿尤布顺着我的眼神看去,立刻会意,笑得春风和煦:“对了,昨天忘了告诉你,他叫做穆萨,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友。”   穆萨。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氲着浓浓的阿拉伯气息,舌尖从上齿背滑到下齿背,仿佛含着亲近,又像是一座禁忌。   我稳了稳心神,看了一眼坐在教室后排的穆萨。阳光格外晴好,洒在他纯色的白袍上,风度怡然,明净温和。可这温和之中,又隐隐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令我不觉心生凛然。   遐思间,我突然想起尹千言昨日那番迪拜本地人混文凭的论调,不禁问道:“穆萨也是学石油地质的学生?”   阿尤布点点头:“是的,他和我们同一个专业,今后会一起上课。”他的眼神瞟了一眼我手中的u盘,说道,“昨天你走得匆忙,是穆萨发现你有东西落在走廊的凳子上,就让我来还给你。”   听了阿尤布的话,我稍稍放心了一些。这么说,穆萨不需要打开u盘,便已经知道u盘的主人,或许,也从没有看过里面的旗袍写真照。   我舒出一口气,对阿尤布笑笑:“那就谢谢你和穆萨了。”   “不用这么客气。”他眨了眨眼,笑容更深了一层,“今后,我和穆萨还经常需要你的帮助,尤其是穆萨。他本科读的商科,现在算是石油商人,名下还有好几家公司,本身就挺忙。现在来读石油地质的硕士,只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些石油的专业知识,顺便拿个文凭,也没有什么基础。至于我,虽然以前也是这个专业,但本科学得并不好,今后,就要靠cece你了。”   我一怔,身体微微僵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昨晚尹千言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和迪拜本地人走得太近,今天阿尤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出了要求。表面上说的是帮助,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讯息,分明是希望一切由我代劳。   作为一个骄傲的中国学霸,我虽然不介意帮助学渣,但也痛恨别人剥夺我的劳动成果。可在别人的地盘上,总不能唐突拒接。我干笑两声,搪塞道:“你也知道我刚来迪拜,还不太适应这边的教学和研究方式。而且,我以前在中国学的东西在这边估计也派不上用场,谁帮谁还不一定呢。”   有尹千言所说的例子在前,我对这种情况讳莫如深。这拒绝虽然委婉,但还算明确。可我忘记了,阿尤布是一个中东人,他丝毫没理解中国式的婉拒,反而顺水推舟安慰我道:“没关系,我们帮你适应迪拜,你帮我们应付课程,互相帮助。”   我用手撑住额头,感到万分无可奈何,可由于昨晚的骆驼奶害我拉肚子太厉害,方才又爬了几层楼梯,现在连争辩的力气也提不起来。缓了半刻,我刚想要同阿尤布表达得更明白一些,却感到身侧突然多了一道俊朗魁梧的人影。   穆萨眼睛如同一潭温柔的深水,虽然与我保持着体面的距离,但也不妨碍那富有磁性的嗓音传入耳中,他的目光充满关切,问道:“cece,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第007章 明知利用仍欢喜   这关切温厚的话语,令我的注意力瞬间转移,片刻后才惊觉到,穆萨竟已经知晓了我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捂了捂脸,说道:“没有生病,昨晚吃坏了肚子而已,不碍事。”   穆萨没有马上接话,也没再表达任何关心,只低头看了眼手表,说道:“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你们先聊,我出去一趟。”   说罢,穆萨便是转身离开。阿尤布似乎觉得我们方才已经达成共识,又因为白袍穆斯林和外国女人不宜单独相处过多,便也回了最后一排的座位。   我习惯性地坐在教室前排,同班里还有三个中国人,都是男生。在他们之中,我与嘉轶最相熟,都是通过本科大学的出国交流项目来到迪拜。细说起来,我和他相识还是因为连翩。   嘉轶从高中开始便暗恋连翩,紧追着考到了同一所大学,终于鼓起勇气诉出心事。奈何郎有意妾无情,连翩压根不喜欢他这一款,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可嘉轶极其坚韧,屡挫屡战,本科毕业后又跟随连翩来到迪拜,看得我等旁人心中艳羡。   我曾不止一次告诉连翩,嘉轶挺好的,人品、性格都不错,更重要的是体贴专情,是值得珍惜的人。可是连翩不以为意,她说:“嘉轶太老实了,我喜欢的是浪漫和奢侈。”   到了迪拜这两天,连翩完全忘记了这个随她而来的嘉轶,也故意不接他的电话。而嘉轶似乎也习惯了默默守候,不再穷追猛打。   此时,炮灰嘉轶就坐在我的右后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开门见山地问道:“闵汐汐,连翩这两天还好吗?”   他对连翩的感情早已不是秘密,我也遂了他关切的心愿,诚实答道:“挺好,她都快爱死迪拜了,说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城市。”   嘉轶微微一怔,似乎有几分怅然,继而又漾开一丝满足的笑意,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瞧着他变幻的微妙神情,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思远情长,这人是好人,情是真情,可连翩不喜欢,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我埋头把笔记本拿出来放在桌上,正要打开,突然一只手挡在了眼前,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轻轻在我的笔记本上放了一个白色的瓶子,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穿着白袍的身影就转身离开,一句话都未曾出口。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生困惑,刚想站起身询问,却见老师已经走上了讲堂,兴致勃勃地开始说了起来。   无奈,我只得困惑地拿起白瓶,试图读懂标签上的文字。在一大段陌生的阿拉伯文字后,终于看到了英文版的说明:口服药物,治疗腹泻,舒缓肠胃,利于腹泻后的调理。   心中酥酥地涌起一股暖流,没想到他刚才匆匆离开,竟是为了下楼给我买药。我们不过是昨日有寥寥两面之缘,他竟能如此贴心,再次颠覆了我对中东男人的看法。   可这一念头刚刚升起,便被我无情地驳斥了回去。昨日因为卫生巾事件,穆萨分明对我心有不满。今天破天荒地给我买药,大概只有一个原因:他和阿尤布串通好了,要让我包下他们的课程作业。   可即使明知是这样,我的心中,竟依然不可阻挡地,泛出了丝丝欢喜。 第008章 冥冥缘分暗交织   这一堂课,我听得恍惚不定。握住手中的药瓶,偷偷透过人群的罅隙看向教室的最后一排,只隐隐约约瞧见穆萨红白相间的头巾,便屏着气回过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迪拜的教育模式类似欧美,研究和讨论的内容很多,不像国内上完课考个试就能过。这堂课结束,老师要求学生三人一组,定期讨论汇报,并以组为单位上交论文。   为了避免和两个白袍穆斯林相处的尴尬,下课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右后方,急切地盯着嘉轶,说道:“嘉轶,我们俩再拉一个人进来组队吧。”   嘉轶一愣,脸上旋即透出为难的神色:“我刚才看到你和那两个白袍关系很好,还以为你会和他们组队呢……”   我摇摇头,解释道:“只不过能和他们说几句话而已,不熟悉。”   他脸上的为难更深:“可是,老师刚说完这事,我们这边三个男生就商量好了,现在也不太好改……”   我恍然大悟,身在国外,中国人自然会扎堆在一起,我们这个专业刚好四个中国人,偏偏又是三人为一组,谁都担心自己被排挤出去,几个男生便顺理成章地孤立了我。   这心理再正常不过,可我依然有种被排挤在外的失落感。无奈下,只得摆摆手道:“那没事了,我找找别人。”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我去寻找,阿尤布便主动送上了门。我刚和嘉轶说完话,回身便对上他笑得无比灿烂的脸:“cece,关于老师今天布置的汇报,我和穆萨希望和你一组,可以吗?”   这个教室里,除了几个中国学生以外,我也只认识阿尤布和穆萨了。这下,组队不仅是顺利成章的事,还成了别无他法的选择,甚至是解救我于孤立之中的良方。之前又有谁能想到,这老师偏偏要让三个人凑成一组呢?   我悻悻地瞥了眼后方,穆萨还在座位上收拾书本,他低垂着头,阳光静静地溶入皮肤,明晃晃地映在他的白袍上,却看不清更多的情绪。我瞧了瞧阿尤布满含期待的目光,又凝视着穆萨事不关己的侧影,不觉握紧了衣兜里的白色药瓶,终于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大概就是这一刻,将我们原本大相径庭的生活轨迹交织在了一起,冥冥中注定了未来的起伏多舛。   和阿尤布互留了手机号码,我便先行一步离开教室,和连翩在大厅汇合。初到迪拜,我们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置备,趁着今天课少,导师也没给活干,便准备一起去超市采购一番。   到大厅的时候,发现嘉轶也在,他已是许久没见到连翩,自告奋勇地要充当我们今天购物的搬运工。   连翩虽然不喜欢嘉轶,但早已习惯了他处处关切的跟随。而对于我来说,今天能有这么一个心甘情愿的免费苦力,何乐而不为呢?   一路上,我和连翩走在前面,嘉轶拎着大包小包勤勤恳恳地跟在身后,没有一句怨言。瞧着他大汗淋漓的模样,我实在看不过去,便上前帮他提了一些,这才让他缓过一口气。   我看着连翩轻巧活跃的背影,心中隐隐生出些羡慕。身在异国他乡,最难克服的便是孤独感。孑然无依之时,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切,都足以让人感激涕零。我羡慕连翩,是因为在陌生的迪拜,她能拥有嘉轶的痴心守候,而我,大概只有过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白色药瓶。 第009章 评头论足激怒气   回到酒店,我的手腕已被重物勒出深深的红痕,浑身也粘腻得难受。把东西往墙角一扔,便呈人字形倒在了床上。   静静的,周遭的一切都没了声音。我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精致华丽的水晶吊灯,墙纸上繁复冶艳的异风花纹,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我是在迪拜,奢侈到不留一切余地的迪拜,远离父母的关切,从此只能一个人孤军奋战。   愣愣地躺了半晌,我把手探进衣兜,摸出穆萨给我的白色药瓶。我还没有拆封它,一来,我的腹泻已经止住,二来,我的确对中东男人不够信任。饶是穆萨有着英俊的容貌和温厚的风度,也无法完全消除我对白袍穆斯林本能的芥蒂。   模糊的睡意中,短信的铃声唤清了我的神智。我看了看手机,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一行短短的英文浮现:“看过u盘新增的内容了吗?”   u盘是今天上课前阿尤布还给我的,可我们在临走之前互留了号码,眼前的发信号码却完全陌生,可这定位地点又在迪拜,应该是阿尤布告诉了其他人。我只思忖了数秒,立马便反应过来,拿起手机回问了一条:“你是穆萨?”   阿尤布说,我的u盘是穆萨捡到的,之后才转交给他。难道穆萨在这段时间中,不仅看了内容,还往u盘里新加了东西?   那头很快回复,虽然只有短短一个yes,但已足够令我心慌意乱。赶忙找出u盘,插入了电脑。   u盘里的东西原本就不多,我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哪里和从前不一样。刚想回短信问穆萨,手机就又响起了短信。   “你觉得,我的评价是否中肯?”   评价?他还评价了?我赶忙更仔细地看了一番内容,这才发现,我旗袍写真的照片文件,每一张都被重命名了。   从前的照片,都是相机导出自带的编码,现在的名字却统统变成了简短的评语。他居然根据他的喜好,在每张照片后标注上“pretty(漂亮)”“justsoso(一般)”“inaesthetic(不好看)”等等评语,甚至还把一张水墨印花的短款旗袍写真改名成了“myfavorite(我最喜欢的一张)”。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陷入愤怒,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对我的照片颐指气使?我猜想,这大概是因为中东男人习惯了女性的依附和顺从,有着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可我是一个骄傲的独立的中国女性,从小便出类拔萃成绩优异,绝不愿被中东男人贴上标签。   我气鼓鼓地拿起手机,毫不客气地回复道:“我拍写真是为了自己高兴,不是为了让男人评头论足,今后未经允许,请不要随便乱动我的东西。”   来迪拜之前,我已经在网络上见了太多“阿拉伯女人地位低下、穆斯林女人是男人私有财产”之类的传闻,所以这条信息发出去,我料想穆萨应该会对我心存不满,或者回复一番“男人本来就有绝对权力”之类的话。   可是没有,手机一片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在我以为他已经不会再理我时,电话的声音却突然急吼吼地响了起来,正是穆萨的号码。 第010章 矛盾性情相会意   我微微一怔,穆萨打电话能有什么可说呢?是因为短信表达不出足够的愤怒,一定要和我唇枪舌战吗?我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忐忑地接起了电话,做好了接受中东式数落的准备。   出乎我的意料,那头气息平稳,毫无盛气凌人的态势,未缄默太久,听筒里传来了穆萨带着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我只是很喜欢那组照片,很漂亮。”   他温声细语地一开场,我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一时也琢磨不准穆萨到底是个什么性格。他似乎风度翩翩、温和绅士,却也会为了一片卫生巾皱眉头、还会不经允许地篡改我的文件,而现在,又在霸道无理后主动低头道歉,实在让人看不透。   没听见我的回应,穆萨似乎着急起来,又进一步解释道:“我以前听说欧美女人都喜欢别人明目张胆地夸奖她漂亮,以为你也是,没想到会惹你不开心。”   “我是中国人,不是欧美人。”听到他谨慎的解释,我的愤怒消减了几分,声音也趋于平和,可还是拿乔说道:“夸奖漂亮是一回事,评头论足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你总该分得清才对。”   我的话中含有淡淡的嘲讽意味,穆萨听了,沉默半晌,说了句看似文不对题的话:“迪拜渐渐国际化,很多穆斯林也变得开放。可我家是非常传统的穆斯林,父母有着不可撼动的信仰准则,我的姐姐妹妹都只能穿尼巴卡(注:尼巴卡指只露眼睛的面纱),不像有的家庭已经允许女人漏出整个脸。虽然在迪拜不可避免会和各国女人接触,但事实上……我家里是不允许的。”   我没听明白他的言中深意,追问道:“所以呢?”   “所以……”他顿了顿,有些赧然,声音也低了半调,“所以……我的确经验不足,一时没分清楚……”   这话令我的头脑瞬间放空,一时只觉不敢相信,脱口而出:“在迪拜街头有禁忌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读本科的时候,学校里总不至于有那么多男女之防吧?”   穆萨嗓音低沉,不急不缓地攻破我的不可置信:“就拿我们现在这所大学来说,也只有研究生能男女一起上课。而本科学生,则需要男女分开上课、吃饭、课外活动,根本没有接触机会。迪拜某些留学生较多的大学不会把界限划得这么清晰,但我的本科学校当时仍需男女隔开。其他的,你应该也都看到了,迪拜的出租车、公交车、轻轨站,包括银行办理业务的休息室,都是男女各用。”   我知道穆斯林男女界限清晰,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但阿尤布说你是一个石油商人,还说你名下还有好几家公司,必定和各个方面都有联系,怎么可能不接触女人?”   电话那头,他似乎轻笑了两声,反问道:“你觉得,石油行业的女人能有多少?”   闻言,我才意识到自己抛出了一个傻问题。迪拜本地的女人连普通的工作都受到限制,更别说身置于男人扎堆的石油行业。而其他国家的石油从业人员,多半都是公司外派,而外派到中东国家这种差事,自然是不会落在女员工身上。   穆萨见我明白过来,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郑重说道:“其实,外界的限制是次要,内心的信仰和父母的要求才是主要。”   大概是因为文化差异,这句“内心的信仰”一出口,我竟泛起鸡皮疙瘩,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可同时,也是这番话,让我对穆萨那看似矛盾的性格,终于有了几分理解。   迪拜日益开放的进程下,穆萨作为一个石油商人,不可避免地受着外来文化的影响,早已形成了有礼谦和的风度。可同时,他又身在一个极其传统的穆斯林家庭,骨子里的信仰和观念难以撬动。   人的性格受到环境的影响,穆萨身在这样的迪拜,一面开放温和,一面谨守教义。既是坦诚的,又是封闭的;既是奢侈的,又是清净的。迪拜是一座充满了矛盾的城,而穆萨,则是夹在矛盾中的人。   当然,他自己或许不觉得这有什么矛盾。   我回忆起这俩天他的种种表现:看到我公然拿出卫生巾时,他虽然十分不悦,却也理解地没有抱怨一词;知道我拉了肚子,他体贴入微地下楼买药,却又因为伊斯兰教中那道“男女界限”而不发一语;到今日篡改我u盘里的照片文件名,大概也是内里那股大男子主义突兀冒了出来,继而又被他的彬彬有礼压下。   一切看似驳斥,但细想起来,又觉得他的性格实在合情合理。   想明白了这一层,我心中的不安终于削减了些,身心也放松下来,转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既然现在有一个迪拜本地人主动给我打了电话,那我就大着胆子把心中的困惑盘出来吧。   我掩嘴偷笑,带着几分猎奇的激动,兴冲冲地问他:“穆萨,听说迪拜本地人在结婚之前,男方甚至不知道女方的容貌,是真的吗?” 第011章 惬意畅聊更知你   穆萨愣了半晌,竟是朗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并不夸张,配上他浑厚的嗓音,慢慢将我方才的激动绵软融化。一时间,我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头他眼含笑意、睫毛闪动的暖心模样,只是此时此刻,他仍穿着那一身禁锢的白袍吗?   想到此处,我的心咯噔一响,立刻恢复了清明,问他:“你笑什么?我的问题很好笑吗?”   穆萨渐渐收起笑声,仍是饶有兴致:“问题不好笑,我是笑你把迪拜想得过于可怕。”   “我们国内都这样传的。”我来迪拜之前,曾经在网上查过一些资料。可听穆萨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如此,困惑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如果是在沙特或者伊朗,的确有可能。我认识一个沙特男人,结婚前连新娘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结婚当晚第一次看见了新娘的容貌,立马吵着要离婚。可是cece,这是迪拜,许多穆斯林女孩连脸都不用遮,本地人再保守,别的不说,结婚前看看脸还是可以的。”   穆萨似乎极力在用迪拜的开放包容说服我,可这话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着问道:“只能……看看脸?”   “也可以在父母的监督下相互接触。”   我惊讶咂舌:“还得在父母的监督下?”   我的连番发问令他愣了片刻,半晌,才听得他郑重的语气:“恪守真主的教义,理应如此。”   他的话把我刚窜到喉咙口的心思噎了回去,我发现一旦穆斯林搬出“真主”“安拉”“信仰”之类的话,我就会立刻无言以对。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怕不小心说错了,就会冒犯到他人心中的神明。   但今次的收获已经不小,起码知道迪拜人在结婚前可以知道妻子的容貌,连翩也不会再为“帅哥不小心娶了丑女”这种事而黯然神伤。   想到这里,我不禁偷笑起来,在这个早恋丛生的世界上,居然还有穆萨这种没怎么和女人接触过的生物,不禁感叹道:“你们穆斯林活得真压抑。”   “我并不觉得压抑,因为信仰在心中。”穆萨否定了我的看法,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也有许多信仰不够坚定的穆斯林不会遵守这些。你应该知道,迪拜百分之八十多的人口来自外国,本地人难免受到影响。”   我不明其意,问道:“受到什么影响?可以给我举个例子吗?”   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说:“这个周末你去趟朱美拉海滩看看,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朱美拉海滩的盛名我自然听过,被誉为世界唯一七星级酒店的帆船酒店之外,就是著名的朱美拉海滩。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抽空去看看。”   话虽应了,可心底的好奇还是掩藏不住,不禁脱口问出:“那先说说你吧,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影响?”   聊了这么久,我已没了最初的愤怒和惧惮,话语也随意起来。直到这话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连忙捂住了嘴。   好在穆萨并不介意,只是静静地思忖了几秒,缓缓开口答道:“我会喝酒。”   他淡淡而信任的口吻,令我的心舒缓下来,愈发感到穆斯林的友好亲和,又听穆萨补充道:“其实,这也并不上冲撞信仰,因为我喝的多是葡萄酒。”   我之前便听闻,《古兰经》严禁饮酒,可也默许用椰枣和葡萄酿制的美酒。禁酒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止酗酒或者酒后做礼拜,也正因此,可控范围内的饮酒虽然不符合《古兰经》的规定,却也不算大错,再一次契合了我对穆萨矛盾性情的分析。他是传统守礼的,可又能融入灯红酒绿之中,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而他在屏障的窗纸中,轻轻戳破了一个小小的孔。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今后的我会让他将这窗纸上的孔,撕扯放大无数倍。 第012章 暮色海滩见惊诧   迪拜的周末是周五和周六,我记挂着穆萨的话,硬要拖着连翩去朱美拉海滩看看。   八月的迪拜烈日炎炎,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才敢从冷气充足的酒店里溜出来,乘公交车前往海滩。   这是我第一次在迪拜坐公交,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公交车站竟然是一个个装有空调的封闭小房子。等车的时候无需暴晒在阳光下,只要坐在透明的空调候车室里,便能舒舒服服地抵过夏季的酷热。当然,这空调候车室也是男女分开的。   迪拜人大多有车,公交系统虽然不甚完善,但这份细节处的体贴还是让我惊喜了一番。公交上,前三排座位都是女士专座,我和连翩落座后,转头看了看后面站着的几个男人,竟无一人占用前面空着大片的女士座位,这种情况在国内简直不可能发生。   我拽了拽连翩的衣袖,说道:“我觉得,中东似乎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歧视女性,甚至,还挺尊重女性的……”   连翩点点头,揣测问道:“汐汐你说,一切公共场所都男女分开,会不会本意就是为了尊重?我之前听说,在迪拜女性可以随便插队的。”   我凝神想了想,还是不得而知。对于本地的女性,男人既是尊重,又想控制。说要给女性私人的空间,却又处处压制不许独立。我想不明白,她们那一身肃穆的黑色长袍,到底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囚禁?   气氛微微凝滞,我们的前后排坐的正是蒙面的黑袍女人,虽然我们说的是中文,可在身后讨论别人始终是不太礼貌的事。安静半晌,连翩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嗤笑道:“刚才我的说法有误,在迪拜,女人绝对不可以插队,因为——男女压根就没法一块排队!”   她的点睛之语令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又一路扯了些东西闲话,不多时便到了朱美拉海滩。   适逢夕阳西下,长长的海岸线壮阔蜿蜒,帆船酒店在酒红暮光的映衬下,把这幅海滩落日图推向化境的极致,连飒爽归来的冲浪人都纷纷驻足酣享这美丽的瞬间。   更加令人惊讶的是,海滩上布满了衣着暴露的欧美人,女人穿着性感的比基尼,男人甚至光裸着上身。就算是中国的海滩,也绝不可能人人都穿得这样肆意。与之形成显著对比的,则是边上寥寥两个穆斯林女人,裹着从头包到脚底的鲨鱼皮泳衣,照样只露出一张脸,连脖子和头发都分毫不泄。后来我们才知道,即使她俩穿成了这样,也算得上是极为开放,因为绝大多数黑袍女人根本不可能在公共海滩游泳。   正在我为眼前的景象瞠目结舌时,不经意又瞥到了不远处的瞭望台,台上竟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牢牢紧盯着岸上的男男女女!再往周围逡巡一圈,又看到好几个留着胡子到处张望的中东人,料想有不少都是便衣警察,正不动声色地监视着海滩上的男男女女,一旦出现过于亲密的行为,立刻准备逮捕拘留。   我的心中海潮澎湃,想起曾经因为沙滩*被判刑的英国男女,不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海滩。”   连翩却是浑不在意,只目光闪闪地看着这场盛宴,兴奋着盛情赞美:“不是奇妙,是太棒了!阳光,沙滩,美景,帅哥!这里有年轻人想要的一切。”说完,她脱下鞋子和袜子,光脚踩上细软的沙粒,兴冲冲地奔向大海。   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我其实很想提醒她,初到迪拜那一天,她只晃着白花花的肩头便被白袍男人敌视。眼下看来,那男人一定是相当保守的穆斯林,可是有存在就会有冲突,就像海滩上奔放的欧美人后还藏着伺机逮捕的警察,迪拜的开放,并不像平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现如今,我总算明白穆萨为什么要让我来看看朱美拉海滩,这里真是了解迪拜最好的地方。在欧美人奔放*的影响下,连穆斯林女人都褪下黑袍,换上泳装,肆意感受海中徜徉的滋味。可这影响拗不过环境和信仰,纵然感受,也依然要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迪拜兼容并蓄地欢迎各国人民来到这里,足以说明他的包容和自由。可是这份包容和自由是有限度的,一旦触及底线,等待你的将会是牢狱之灾。   朱美拉海滩的所见所闻,令我和连翩都感悟良多,只不过感悟出来的内容迥然不同罢了。从海滩回去,我就琢磨着怎么跟穆萨汇报这一趟的收获。想着想着,我又不禁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他汇报呢?   我凝神琢磨,很快就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既然是他提议让我去看,我也应该表现出心领神会的聪颖,否则岂不是让中东人笑话我愚钝?作为一个学霸,这是我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周日上课前,我还在心里打了个腹稿,想趁着课后老师让三人小组单独讨论时,把自己的想法同穆萨说一说,顺便再提几个其他我很感兴趣的问题。到现在为止,我跟白袍说话时还是免不了紧张,鼓鼓捣捣准备了一阵,竟连上课都险些迟到。   可是,当我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时,却意外发现最后一排只有阿尤布一个人,他的身边空空荡荡,静无一物,而同样空荡的,还有我瞬间失落的心。   穆萨,他压根就没来上课。 第013章 交集薄浅却留痕   有期待的情绪打底,失落才显得格外浓郁。这朗润的晴天里,骤然多出了几许沉甸甸的分量,连呼吸也变得冗长滞重。   我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依然坐在了前排。课程中间,老师叫了几个同学回答问题,我便趁机转过头去,佯装听讲,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阿尤布身边的位置。   一如既往,空荡无人。   可是,我在期待什么呢?   交集寡淡如水,缘分薄浅无痕,这陌生的城市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盼望的。   老师将研讨题目布置下来,三人小组却只剩下两人。移步图书馆,我看着阿尤布心不在焉地摆弄手机,两人都全无研讨的心思。   我把手中的资料往旁边一推,索性直说了:“不能把所有事情推给我来做,你和穆萨必须承担一部分。”   阿尤布这才放下手机,没有懊恼,却也没有正面回答,转而笑了起来:“最近穆萨可忙着呢,几乎挤不出什么空。你看,他连课都没来上。”   “他忙什么呢?”我已对这个问题揣测许久。   阿尤布眨了眨眼睛,唇角勾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个嘛,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瞧着阿尤布喜笑眉开的模样,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原本就没什么可惦念的,知晓了穆萨一切无恙,我便更不需多想。   今天的讨论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我早知道阿尤布只想混文凭,穆萨既然是个大忙人,那么研讨的汇报展示说到底还得我一个人做。   想到这,不免觉得有些凄凉。独在异乡已经足够心酸,还要替这两人扛下一摊课业。   前脚刚迈出图书馆,尹千言的电话便适时响起,手指滑过手机接通,便听她说起聚会的事。   “你们新生来了也有一个周,我们打算办一个中国新老生的聚会。大家都是通过四年项目来到迪拜,你们可借这个机会互相认识一下。”   我正想给自己找点归属感,觉得挺好,立马应允下来,又问道:“在哪儿办?有地方吗?”   “这边男生宿舍严禁女生进入,我们去不了。可酒店没有这规矩,套房也足够大,所以就在我的房间里吧,反正人也不算多,就像个家庭聚会。”   “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尹千言想了想,下达任务道:“你和连翩去买食材吧,最好去龙城那边,其他地方可能买不全。你们的学长学姐们都好久没吃过中国菜了,非常想念呢。”   她列了一串想吃的菜品,我一一记下。聚会当天,我和连翩跑去龙城采购,肉类蔬菜都好买,难的是寻找葱姜蒜醋料酒等一系列中国调味品。绕了小半个龙城,我们才终于买齐了所有食材。   这一趟实在艰辛,为了下次不再这样大老远地折腾,我便多买了好些食材,冻在酒店套房的小冰箱里。免得短时间内再馋中国菜时,还要这样大汗淋漓地到处折腾。 第014章 抗拒遐思促结缘   因为这是新生到来的第一场聚会,所有学校里的中国留学生都到了。   说是所有,其实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人。我们全部都是通过国内大学的交流项目,在迪拜全额奖学金读两年硕士,再签下两年的工作。   这份异国他乡的相逢相聚和全然重叠的生活轨迹,让我们这十多个人显得格外亲近。几语试探的寒暄后,大家迅速打成一片,嬉笑打闹毫无生涩,未几,便是挽起袖子叉起腰,纷纷投入到烹饪的神圣使命中。   被学长学姐们一致推出的主厨是个男生,叫做云宇树,比我大一级。   他穿着深蓝色的纯色衬衫,连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都系得有条不紊,浓密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架着一幅黑框眼镜,干净稳重。   我自认还能做出几个像样的菜,便主动申请当他的副手。可刚看完他切菜的功力,我便为这个决定感到自惭形秽。   他的厨艺像他的样貌一样值得信赖,刀工细腻,切成丝、丁、片、条,轻重适宜,下手利落。在他手腕灵活地变幻中,切菜变成了一件赏心悦目的事,直看得我眼花缭乱。   “你专门学过切菜吗?”我忍不住问他。   “不,我很小开始自己做饭,练出来的。”云宇树回答我的时候,会暂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头礼貌地看着我。   “你很独立。”我由衷地称赞,继续看着他的手指上下翻飞,根本不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他的身体强壮,手指却很细长,是一双灵活且勤劳的手。   热锅凉油,发出滋滋的噪响,没多久,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便摆上桌面。清炖羊肉、剁椒鱼头、宫保鸡丁、干煸牛肉……此外,还有其他人做的鸡汤馄饨、孜然羊排等等。   当然,没有猪肉。可是迪拜禁吃猪肉的原因,并不是国内传言所说的把猪奉为了神明,而是因为他们嫌弃猪肉太过污秽。   一桌子的人垂涎欲滴,尤其是许久没回国的学长学姐们,饭菜一端上,便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我剔出一块云宇树做的鱼肉片,绵软滑爽、唇齿留香,不禁连声赞叹:“实在太好吃了!”   云宇树冲我笑了笑,很是真诚,我便也回以幸福的笑颜。当然,这幸福是因为饭菜的美味。   “咳咳。”尹千言干咳了两声,眼神在我的和云宇树间来回扫视,方才那番互动显然已被她尽收眼底。她笑了笑,话语中藏着深意,“宇树是我们这届所剩无几的黄金单身汉哟,汐汐,你也还没谈恋爱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学长和学妹,自古以来就是绝佳配对。”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我手中筷子一滞,不知为何,脑海中竟倏然冒出了穆萨的脸。他身着白袍,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的窗台边,阳光透过几层纱帘洒在他身上,连睫毛都是金灿灿的,温暖明亮到令人窒息。   这个念头让我心尖微颤,近乎惶恐。连忙收回思绪,故意应和着尹千言的话,作出毫无芥蒂的模样,笑眯眯地把手机递给云宇树:“黄金单身汉,能否赏脸留个电话给我?” 第015章 佳肴无酒亦美味   无端的笑容越灿烂,越昭显心虚。小心翼翼地谨慎掩饰,有时更像是一种诠释。   面对我故意扬起的谄笑语调,云宇树并未介怀,接过我的手机输入他的号码,直接拨通。   手机震动,他按下挂机键,摇着手机对我笑道:“我也记下了。”   一桌子的人打趣了几语,很快便不了了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催促连翩早日接受嘉轶的苦苦追求,或是纷纷感慨异国时光的绵长孤独……而饭桌的角落边,尹千言正和严华学长亲密地窃窃私语,我总觉得这两人有猫腻,可他们各自在国内都有伴侣,尹千言又十分敏感,自然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八卦声和感慨声中,我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想来想去,终于发现,少的这样东西,是酒。   在国内,这样的聚餐免不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觥筹交错才显得出交情,可是这一顿饭,人人都毫无醉意,聊天也因此略显单薄。   “怎么不买酒呢?他们本国人禁酒,难道外国人也跟着禁吗?”我问坐在身边的云宇树。   “在迪拜,买酒要办酒证,办酒证需要收入证明,证明上必须写清购买者所在的公司、每个月的薪酬标准,然后盖上公章,附上电话。我们这些学生就算废了大把劲办了酒证,也没资格买好点的酒。如果真想喝,不如直接去酒吧。”   这么一个随意的问题,他回答得详实严谨,逻辑清晰,把我问过的、将要问的全部都尽数解答,再没了任何疑惑。   我做出恍然的模样,对他感激地笑了笑,继续低头扒饭,专心享受机会寥寥的中国美食。   我的性格并不算活跃,尤其是在如今满屋子几乎全是男人的情况下,尹千言忙着和严华私语,连翩被嘉轶缠得分毫不漏,其他男人们聚成一团,我便很难再插上话。   “你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云宇树从男人堆里撤出,噙着笑意对我说道。   “那是因为你做得好吃。”我说的是实话。   “可是很少有人能吃得像你这样满脸虔诚和幸福。”   “你在笑话我贪吃,还是?”   “不,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这才发现,他不光严谨,还很直接。   我开玩笑地列出一串排比:“如果一个女孩不漂亮,就说她有气质;如果她没气质,就说她聪明;如果这个女孩连聪明都没有的话,就只能说她可爱了。”   我本以为这话至少能噎他一下,可他的思路依然清晰,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我说你可爱,是一瞬间冲口而出,并且没有任何先决条件的。”   这下,换我被噎住了。   有时候我期待着别人能给我完美的解答,又害怕对方太过严谨。全然,生活需要严谨,可更需要的,是夹在严谨之中的放逐。   这天晚上回房,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熟悉简洁的中文:“晚安。”   落款是云宇树,我这才发现自己当时虽然找他要了号码,却忘了保存下来。他大概也是发现了这点,特意隐晦地发短信提醒我。   我存下他的号码,飞速回复了“晚安”二字,便准备把手机扔到一边。可还没脱手,短信的铃声就再一次响起,我本以为是云宇树的回复,随随便便地滑开解锁,可一看到发信人,头脑便愣怔不转。   轻轻浅浅的一行英文,来自穆萨。   “听阿尤布说你不开心,这些天我会抽时间来上课,不会让你一个人把小组任务全承担下来的。” 第016章 突发奇想守斋月   因为之前听了尹千言的告诫,我从一开始就把穆萨和阿尤布直接定位成了学渣,以至于这句短信竟像是不期而遇的温暖,在心底燃起了生生不息的感动。   本着礼尚往来的准则,我在短信框里输入:“其实你如果太忙的话,不来也没关系。你可以负责找资料,这样就能自己安排时间。”   我的手指在发送键上犹豫良久,回过头来一想,这原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啊,我又何必有多余的推让?   于是,我删去长篇累牍的话语,只单单回了一个“ok”。   我本以为他再没有什么可回复我的话了,可手机竟再次震动。   他写道:“你上次拉肚子,大概肠胃不太好,下周就是斋月了,别忘记囤点吃的,免得犯病。”   斋月?我竟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迪拜的斋月和国内回民的斋月不同,国内毕竟汉族为主,回族人只需克制自身便足够。但在迪拜斋月期间,白天餐馆不营业或者关起门来营业,在公共场合连水都不能喝,如果实在忍不住口渴,也得躲在穆斯林看不见的地方饮食。直到太阳西沉,方可进食餐饮,谓之开斋。   总之,斋月期间,我必须面临一番全新的生活规律。   而令我心暖的是,穆萨作为一个斋月期间严禁饮食的穆斯林,竟会特意提醒我准备好食物。   方才的纠结静静淡去,我饶有兴致地回问:“让我囤吃的,这不是*裸地默许我冲撞你们的信仰吗?”   “囤些吃的,但别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进食。我们也理解外国人的习惯,只要自己躲着吃,没人会怪你。”   穆萨的应答很是中肯,显然这已是习以为常的事,而我方才竟窃喜地认为这是他对我特别的纵容。   自作多情,何尝不是一种自作自受。   我隐隐有些失落,肃清神思,接着问他:“白天滴水不沾地连续饿一个月,难道你们真的不会偷吃?”   “当然不会。”穆萨极其肯定,“斋月不是为饿而饿,而是为了历练心性、净化灵魂。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而是不该违背的信仰。”   我几乎被他的虔诚折服,突然间也对心灵的净化充满了向往,下决心道:“那这个斋月,我也同你们一样白天戒斋好了。”   “真的?”   我犹豫了一秒,回复他:“我尽力。”   “那真是太好了。”穆萨似乎相当欣喜,是因为自己拉拢了一个异教徒归顺真主吗?那他真是想多了。   其实更多的,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减减肥而已,并没有什么崇高的理由。   爱美的女人理应如此,姣好的身材不为男人,而是为了愉悦自己。我私心觉得,自己绝对无法像那些裹着黑袍的女人一样,把自己掩盖在重重叠叠的黯然中。   因为有了戒斋的打算,我并未提前囤积零食,只买了许多小瓶矿泉水,偷偷藏在了包里。   对于我这种假装戒斋的行为,连翩嗤之以鼻:“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过斋月吗?斋月是不允许喝水的,不仅是矿泉水,连口水都不能吞。”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吞口水都不行?不吞口水还是人吗?”   “吓你的。”连翩狡黠笑笑,补充道,“其实并不是不能吞口水,而是不能积蓄口水吞下去。”   “那还能勉强做到。”我点点头,又对斋月的风俗有了一点新的认识,不禁对接下来的一个月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第017章 强装傲骨饿晕头   随着斋月的到来,迪拜的作息规律也随之改变。   学校的上课时间急剧缩短,政府和公司也多是下午两点便下班。迪拜的政府机关都是本地人任职,原本就十分懒惰,到了斋月,工作效率简直低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此外,商人的活动也相应减少,商务活动都改在晚上进行。商家店铺则从晚上六七点钟开始营业,直到深夜二三点才打烊。   夜与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和谐方式,全然颠倒过来。   我的确如同对穆萨说的那样,开始了半吊子的守斋,除了喝水以外,白天真没吃一口食物。   大概是在国内时油水养得太充足,三天下来,我竟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开斋的晚上,也只是象征性地填补了一点食物。到第四天,上课时已微微有些困乏,但勉强还能熬得过。撑到第五天,我眼见着嘉轶他们趁下课躲去休息室吃东西,已经恨不得张牙舞爪地抓攫过去。   如云宇树所言,我吃东西时才是最虔诚的,让我饿着肚子,大脑连思考能力都没了,怎么可能虔诚得起来?吃货的本质,无论在何处都丝毫无法憾动。   我头晕脑胀,实在撑不住想溜到休息室找嘉轶讨点东西吃,可刚刚站起身,不经意地回头,就看见穆萨正在座位上微抿着唇看我。   鬼使神差的,我准备踏出教室的脚,不自觉地迈向了最后一排。   等我走到穆萨和阿尤布面前,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微微张口想编点什么,饥饿却让头脑一片空白。   往常而言,阿尤布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始活跃气氛,可到了斋月,他却坚决恪守沉默是金。   我费力地张嘴,低声问阿尤布:“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沉下一口气,只吐出了四个字:“保存能量。”   可能量是保存不住的,我现在只想吸收能量。   穆萨瞧见我憔悴的神色,轻轻地煽动起干涩的唇瓣,声音喑哑:“cece,你如果身体受不了,不必强行撑着。”   原本我已经缴械投降了,可他这句话又把我的倔强激发出来,偏要咬着一口硬气:“不,我说到做到。”   穆萨闻言,只是笑了笑,似乎含着几分感动。   而我硬气的结果就是,下堂课没上几分钟,我便趴在桌上睡死了过去,沉沉陷入了晕厥。   醒来时已经下课了,是嘉轶把我摇醒的。斋月期间,老师也很理解守斋的辛苦,以至于我睡了整堂课,竟无一人叫醒我。   我扭着脖子瞅了瞅,教室里已经没了白袍,便朝嘉轶伸手道:“给我点吃的。”   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要饭的。不,不是像,我的确正在要饭。   嘉轶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准备的食物不多,都已经吃完了。不过马上就要开斋,外面的饭店应该已经开业了。”   我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缓缓向外跋涉。有生之年,能体会如此饿感,也算是经历的一种丰沛了。   出了教学楼,我慢慢“爬”到最近的一家kfc,东西点好端上桌,正准备吃的时候,发现旁边所有人都把食物放在桌上没有动,甚是安静。我的肚子乱叫,便偷偷拿了根薯条塞到嘴里,吃东西如同做贼一般,立马便有眼尖的人站出来厉声制止:“stop!用餐必须在七点以后!”   我连忙点头,再三道歉,痛表决心。如果我因为一根薯条被送往警察局,那才是真正的悲剧,也再没脸接着在迪拜混了。于是,我拿出手机,数着毫秒等待七点,眼皮都快黏在了一起。   大概是我想吃东西的*过于强烈,以至于现在看着手机屏幕,竟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行梦寐以求的文字:“我在清真寺领开斋饭,你在哪?一会儿我给你送一份来。”   坐等有人送食物,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我孤家寡人在迪拜,大抵是无福消受了。   可是,我梦想中的食物怎么会出现在清真寺?而且还是开斋饭?我揉揉眼睛,再揉了揉,这一次,短信的一词一句清晰地敲击着我的脑海,继而迸发出意外的狂喜。   发信人,穆萨。   原来我并没有眼花。 第018章 相约酒店心聒噪   这个黄昏,窗外的光线传递了些干燥清冽的味觉,蛊惑着我直奔它们而去。清真寺悠扬的宣礼声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虽不解其意,却声声震颤着我的心灵。   来迪拜已是好几周,每天都有日出、正午、下午、日落、夜晚五次礼拜,我却从未放在心上。今次的日暮,是我第一次认真聆听宣礼。苦痛的饥饿令我的身体嶙峋,温暖的讯息却喂饱我空乏的精神。这一刻,我完全忘记了这是个纸醉金迷、奢靡瑰丽的城市,只愿感动于这份心灵的纯净与寂清。   我暂闭眼,深吸一口这混合了日光甘甜的盎然气息。原来,斋月真的可以历练心境、净化灵魂。   只是经历了今日的疲累,我不愿再继续挨饿了。   这是身体与心灵的博弈,而我注定不会为了异乡文化亏待自己。   宣礼结束,可这份震颤依然存留心间。身边的白袍做完礼拜,回到座位上开始进食,我却不再急于吃眼前的薯条,而是盯着手机,把穆萨的信息又看了一遍,这才老老实实回复道:“我在学校出门右拐最近的这家kfc。”   几秒钟后,我收到了他略带犹豫的回复:“这个……kfc人太多,能否换个地方?”   手指瞬间停滞,我蹙紧眉头,不明白为什么人多不可以。   可我抬起头来,扫视四周,白袍们一个个都自成一桌,或是三五抱团,离黑袍女人坐得远远的,心里便明晰了几分。   想想看,如果一个穿白袍的穆斯林男人,在众目睽睽的kfc把食物递给一个未婚的中国女孩,的确是件不太常见的事。   于是,我低头回复道:“去女研究生住的酒店吧,我在321房间。”   在迪拜,人最少的地就是夏天阳光灼烈的大街。而如今日落黄昏,除了酒店房间,我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人少的地方。   发出以后,我才意识到这短信竟带了点*的意味,颇有几分“我开好房间等你来”的意思。   手心攥出几丝薄汗,这时候,我只能冀求于文化的差异,但愿中东人不会想到这一层面,或是以为我只是单纯地说了个地点而已。   片刻后,我收到穆萨的回复:“ok。”   这个词瞬间令我面燥心热,赶紧埋头将盘中的薯条和汉堡塞进嘴里,空旷的胃终于有了铺垫。酝酿了几分钟后,凭着新增的能量和聒噪的心境,我大步迈出kfc,连走带跑地回到了酒店。   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穆萨已经等在了那里。可他并没有停在原地,而是徘徊走廊,假装到处走动,一副只是路过的样子。   他这模样令我心中一阵偷笑,冲他打了声招呼:“嗨,穆萨。”   他停下脚步,对我展开温和脉脉的笑容:“嗨。”   一时无话。我手脚僵怔,依然傻傻地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凝神看他,头脑已是出神。   “嗨。”他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重复了一声。   我这才反应过来,扯过包,一边埋头尴尬地寻找,一边还找借口掩饰道:“我……我刚才在想自己把房卡放在哪个包里了呢……”   我浑身上下只带了一个包,连衣兜都没一个。   这真是个拙劣极了的借口。 第019章 初次处谨守礼   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房卡,划开门锁,心有戚戚地邀请穆萨进屋,又把头伸出门外做贼心虚地瞅了瞅,生怕被别人发现。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我不是和男生独处就扭捏的人,也自认和穆萨没有什么要紧的关系,却总需要这样掩人耳目、躲躲藏藏。而这份躲藏,今天并不是第一次。   从最开始,他便是悄悄从阿尤布那里得到了我的号码。我们可以通过电话和短信交流得轻松怡然,却在学校变得不苟言笑。每次他在公众场合同我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保持着距离,可如今却又独身一人来到我酒店的套房。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看似普通的交流,已演化为了一场鬼祟。可除此以外,我竟发现自己别无他法。   我给穆萨倒了一杯柠檬水,他颔首说了声谢谢,依然保持着绅士的风度,有礼有节,毫无逾越。   “这是清真寺的开斋饭,我看你上课饿晕了过去,就给你带了一份过来。”他把手中一个大大的饭盒递给我。   我心生幸福,期待地接过,打开层层叠叠的饭盒,看着眼前的牛肉、羊排,还有各式果蔬的色彩斑斓,不禁产生了深深的诧异:“清真寺这么大款?我听说开斋饭是免费发放的,不至于这么丰盛吧?尤其是果蔬,在迪拜这种沙漠城市卖得好贵的。”   穆萨一愣,似乎有种被看穿的窘迫,却很快镇定下来,淡淡点头道:“嗯没错,我们这里就是这么有钱。”   我错愕地抬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简直是直白无比的土豪话语,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竟然毫无违和感。   大概是我少见多怪,原本就不足为奇吧。我调整思绪,接着问他:“那你吃饭了吗?”   刚开斋他就到了我这儿,估摸着腾不出吃饭的时间。   果然,穆萨摇了摇头:“还没吃,只尝了几块甜点喝了两瓶水,给你送完饭我就出去吃。”说罢,穆萨已是起身欲走。   “不用不用。”我的心里倏然涌起不舍,挽留他道,“那就一起吧,你辛辛苦苦给我带了开斋饭,自己却一整天还没吃。就算晚上要加餐,现在也垫点底,行吧?”   话一出口,我的心里便隐隐浮起后悔。穆萨曾说他几乎没有和女*流的经历,我这样唐突地挽留,会不会令他感到十分尴尬?   穆萨着实愣了愣,继而沉默不语。就在我以为他要找理由推脱时,却见他展颜一笑,温柔应道:“好。”   我喜滋滋地起身,跑去厨房拿筷子,考虑到有两个人,便抽走了两双,顺手递给了穆萨一份,没注意他的表情,便又转身回厨房倒了一壶开水。   等我从厨房回来,便看见穆萨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眼睛紧盯着筷子,正努力尝试着并拢开阖。   “怎么不吃?”大概我今天真是饿晕了头,脑袋也转得比较慢,竟没明白他费力摆弄筷子的原因。   他微微端正身姿,只说了原因的一半:“我听说在你们中国,得所有人都上桌才能吃饭,否则会显得不礼貌。”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惊喜:“你还听说过这个?很不错嘛。”   他微笑颔首,顿了顿,这才用手鼓捣着两根筷子,露出烦恼的神色:“还有就是……我……我不太会用这个。”   我一拍脑门,怎么把外国人不会用筷子这事儿给忘了,忙说道:“等一下,我去给你拿刀叉。”   “不,不需要。”他有些急促地制止我,见我一脸困惑的表情,这才噙着笑意说道,“我之前在迪拜贸看过中国人用筷子吃饭,觉得十分有意思,你今天能不能教下我?”   (注:迪拜贸,即dubaimall,是世界上最大的购物中心,后文也会提到这里。)   声明:《迪拜恋人》唯一正版发行网站是磨铁中文网,其余网站均属盗版。未经允许,谢绝转载。 第020章 共执一筷生不舍   我抿了抿嘴唇,有些发愣:“教你……用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像是要教小孩子如何吃饭。   “是的。”穆萨诚恳地点点头,金棕色的眼睛澄亮,湛明透澈像是含着水光。他见我发愣,眼神敛了敛,犹豫着问道:“不方便吗?”   “不,很方便。”光是他那双眼睛,就足以让人无法拒绝。我拿起自己的筷子,同他比划道,“你看,要这样握住。”   他倾过身体,细细观察我的握法,将每根手指照本宣科地贴在他自己的筷子上,专注认真的模样。   他的目光盯在我的手指,却令我的面颊一阵发烫,可看见穆萨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倒也不再觉得忐忑,索性任他看去。   “然后呢?”他摆好了手势,接着问我。   “运动你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的关节,就像这样。”我示范给穆萨看,他也学着我的手势动了动,却完全握不稳当,一根筷子立马滑到了地上。   我站起身,重新去厨房取了一根筷子递给穆萨,指点道:“不要用蛮力,方法才是最重要的,你放松点,像这样。”   此时的我已散了方才的羞赧,自然而然地握上了他的手,引领着他手指的伸张。   手心温热,我明显感到穆萨的手臂一僵,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并未多想,只当他是握不稳筷子,继续专心致志地用我的小手牵动他的大手。   几次尝试以后,我感到穆萨绷紧的肌肉终于舒展开来,手劲也放松了些许,便引着他夹了一块牛肉,两人共执一筷,将牛肉送到了他嘴里。   直到他犹犹豫豫地嚼动牛肉,我才突然意识到刚才的动作是如何亲密暧昧。以我手执他手,一动一顿地运作筷子,手心的温热脉脉传来,渐渐化为心跳的悸动。   我赶紧松开了手,垂头不语。   我且不说,穆萨作为一个从未和女孩有过亲密接触的白袍穆斯林,必定更加尴尬。此番过后,或许他会认为我极其失礼,再也不愿搭理我。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无端升起了一抹伤情与黯然,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沉默只维持了半晌,出乎意料地,我竟听见了穆萨若无其事的关切声音:“cece,怎么了?”   我惊异地抬头,瞧着穆萨神色如常的模样,支吾道:“没,没什么……”他都不介意,我又怎么能说些什么呢。我脸色微红,站起身来,故意不看他的眼睛,轻声说,“我还是去给你拿刀叉吧。”   “好。”这次,他并未拒绝,也听不出丝毫怒意。   我松了口气,私心里盘算着,或许白袍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苛刻保守。   各自使用熟稔的餐具,吃饭的过程也顺利了许多。对于刚才的事,我们心照不宣,沉默少语,只偶尔抬起头扯几句闲话。   可新的问题很快出现了。   因为穆萨本打算自己出去吃饭,所以带来的菜量也只有一人份,而对于饿了一整天的我们来说,只能算填了个半饱。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最开始竟没有考虑到。   又或者,我的潜意识其实已经认清了这点,却依然想要挽留他。   现在也是如此,虽然经历了方才的尴尬,可我竟仍舍不得他就此离去。或许,是因为对穆萨专程送饭、贴心买药的亏欠心理吧,我对自己这样解释着。   沉吟片刻后,我试探着询问:“我冰箱里还有好多食材,我做几个中国菜一起吃,好不好?” 第021章 亲密拭汗却骤停   穆萨抬头看着我,灯光覆在他轮廓有致的脸庞上,仿佛有淡淡的光晕在流动。而最醒目的,便是他那双眼睛,闪闪泛着笑意,笑意中,还带着轻微的惊异:“你还会做饭?”   “是个中国留学生都会做饭。”我脱口而出,又思忖几秒,继续说道,“迪拜的女人天职便是相夫教子,想必也都有一手好厨艺。”   闻言,穆萨却是摇摇头:“不全是这样,我们大多数都由佣人做饭。”   我差点忘了,迪拜本地人福利优厚,哪需要自己做这些琐事,只得摆摆手道:“那就算我客串一次佣人吧。”   这话带着几分自贬的意味,我也只当是玩笑随口一说,却立刻遭到穆萨的制止:“你不能这样想。”   “嗯?”   他睫毛微闪,顿了顿,继而郑重说道:“你……很优秀。”   我一时没明白他言语间的逻辑关系,正思考着,又听他解释道:“cece,我没有把你看做佣人的意思。我一直觉得做饭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我提出来,是因为我欣赏你,没有丝毫贬低之意。”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不过开了个玩笑,他却这样认真对待、尽心解释。我胸中一暖,这份小心翼翼,让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一个词——尊重。   上一次,他还会随意篡改我的照片文件名,惹得我大发雷霆;这一次,他已学着体察我未曾注意的话语,灌得我感动充盈。   是谁说中东男人全是极端暴力分子?至少我眼前的这个人,他温和、绅士、有风度,并且愿意观察他人的性情举止并学着尊重。   他是变通的,只唯有那一身纯白的长袍,永远不可撼动。   我敛了敛心中的感动,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啦好啦,我开个玩笑而已,没什么的。要是再不做饭,我们都得饿死了。”   说完,不敢再多看一眼他俊朗的面庞,迅速转身跑到冰箱,挑拣了几样可以速成的食材,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动工。   这厢,我正手忙脚乱地切着菜,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穆萨正倚在门边,噙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我。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渍,有些不好意思:“你别看着我,做饭时被别人盯着,我会紧张的。”   闻言,他脸上的笑意更是浓了几分:“好,我不看你。”   头扭过去,步子却没挪动半分。我见他从口袋里拿出包纸巾,取出一张,便是信步朝我走来。   我不敢直视,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愈加清楚地听到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眼角的余光里,我感到穆萨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抬起,动作温柔,气息暖厚,正欲用纸巾擦拭我额上的点点汗渍。   触碰,只有如羽毛轻拂般的一瞬,却已令我从额间酥麻到全身。   可是,就在这一瞬过后,穆萨的动作却骤然停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放下手,声音突然变得冷静清醒:“辛苦了,给你纸巾擦擦汗,我去会客厅等你。”   说罢,把纸巾直接放到灶台上,转身迅速离去。独留我一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明情状。 第022章 匆匆欲离掩心事   从轻抚,到清冷。抬手垂落间,穆萨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可我却全然不知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是在责备与我方才共执一筷的失礼吗?我黯黯想着,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思继续做饭。   蛋炒饭、麻婆豆腐、青椒爆炒牛肉、西红柿鸡蛋汤,简简单单速成的四个菜,菜量虽然都不大,但对于两个半饱的人,绝对足够。   我把菜端上桌,穆萨却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潋潋的目光散发着几分心不在焉。   “菜好了,尝尝吧。”对于穆萨的转变,我全然摸不着头脑,瞧见他无动于衷,便直直把刀叉递到他面前。   穆萨没有接过,也没有说话。屋内静得听不见一丝动响,透着令人心涩的诡异。   半晌,穆萨的面色愈发凝重,咬咬牙,沉声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自己吃吧。”   说完,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微微欠了欠身,便直接起身离开。   我这才有了些怒意,“啪嗒”一声,把筷子狠狠地放在桌上,冷言厉声道:“等下!”   穆萨匆匆的背影猛然一滞。   我的声音冷起来,全然不复方才的羞赧与忐忑:“穆萨,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直接告诉我就是。我尝试着理解你的文化,如果不小心冲撞了,也请你同我直接提出,我必定虚心改正,完全没必要搞得像现在这样。”   我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有些误会早点说清楚,对双方都好。   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的,竟好像看见穆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痛。暮色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半明半暗,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是这样的,你没错。”   我抿着唇,倔强发问:“那是怎样的?”   穆萨深吸一口气,低沉的、略哑的男性嗓音,似乎带着浓烈的涩意,又好像藏了几分温柔的眷恋:“cece,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他纠结矛盾的模样令我迟疑了片刻,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什么错?”   他张了张嘴,眉头紧皱,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心脏部位轻轻的抽痛,好像突然剜出了一片空荡,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勉强他。更何况,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交集浅薄,我能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事事都要同我说呢?   我吸吸鼻子,冲穆萨笑了笑,轻声说:“不是我的错,那就一起吃饭吧。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自己吃不完,需要你帮忙克服这一桌困难。”   穆萨的脸色相当复杂,似乎正在权衡斟酌。我一直以为,穆萨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风度翩翩、绅士有礼的模样,不知今天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他如此局促不安。   “是因为饭菜不合胃口吗?”虽然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但我还是问了。   穆萨理了理气息,终于再次朝我走了过来,眼神落在桌上的四道菜上,轻轻摇了摇头:“不,看起来很好吃。”   因着他这句浅淡的话语,僵冷的气氛终于有了些许回温。   穆萨重新坐下,握住刀叉,可过了半分钟后,却仍是迟迟不动,眉头紧凝。   他又怎么了?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着实勉强了他,刚想说让他出去吃,却见穆萨已将汤勺探入西红柿鸡蛋汤中,盛了满满的一碗。   他先是小口小口地微抿,然后渐渐灌入汤汁,最后轻巧仰头、一碗饮尽。   这之后,他竟还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味道鲜香,很好喝。”穆萨如是评价道。 第023章 真真假假何需言   闻言,我心中甚喜,赶忙又往他碗里夹了豆腐和牛肉。夹菜是国内待客的一种习惯,此时的我兴致盎然,并未多想,只乐呵呵地想再听一句中东人对我泱泱中国菜的赞美。   穆萨的眉头却又是一皱,对着碗中的夹菜,迟迟下不去嘴,看得我心中阵阵凛然。   “算了。”我放下筷子,往沙发上颓然一靠,“随你吧。”   穆萨抬眸看了看我,见我灰心丧气的模样,还是低下头、皱着眉、细嚼慢咽地把我夹到他碗里的食物吃完了。我瞧着他满脸凝重的神色,不禁呼天抢地:“真有这么难吃吗?”   挽起袖子,夹起片牛肉自己尝了一口。汁滑肉嫩,虽然不及云宇树,但还算是有滋有味。   看来,是不符合中东人的口味了。我不禁在心底叹息一声。   但穆萨再一次否认了我的猜测,依然还是那句话:“好吃。”   我苦着脸,心中是深深的挫败感:“你这句好吃说得太虚伪了。”   刚才他喝完汤后说这句话,我听着是欣喜;现在配着他一张苦瓜脸再说,就像是徒劳的安慰了。   穆萨毫不气垒,仍然坚持着:“不,我是认真的。”   “我可以从你的表情分辨出来你到底说的是不是实话。”   听了这话,穆萨骤然沉默。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真的很好吃,只是……你不要再往我碗里夹菜了。”   我微微一怔,脸色旋即泛起绯红,灼热难退。   原来,他皱着眉头,竟是因为嫌弃筷子上我的口水……   我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此番尴尬,不需要更多解释了。   这一顿开斋饭,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直到夜幕渐渐铺开才结束。虽然穆萨一直在夸奖我的厨艺,可对比着他今日奇怪又矛盾的言行,我已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又有什么重要呢,终究不会有太多交集。   窗外的夜色繁华而幽深,整个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扑朔的光影中。或许是我的错觉,临到离别,我竟感到穆萨生出了几分不舍和眷恋。可很快,这旖旎的情绪又被他克制下去,重新回归于平静的深潭。   “再见,cece。”   “再见。”   门轻轻关上,却像是心头重重的一击。我站了一会儿,转而走到沙发边,看着一桌狼藉,半点不想收拾。任随自己蜷在沙发上,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对座。   穆萨,他欲行又止的靠近,到底是想起了什么?为何他明明在夸奖我,却又似乎厌弃我?   我又为什么要在乎这些?   头疼欲裂,我抱住脑袋,像是一种蛊毒,悄无声息地渗入了我的血液。   “砰砰砰——”就在这时,意外的敲门声响起。   是穆萨忘了什么东西吗?这一念头乍起,我立马翻身下床,小跑着奔向了门边。   未问来人,我“哗”地一下拉开门,可眼前,却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他。   云宇树站在门外,额头凝着汗珠,微微喘着粗气,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包。   他轻笑着,带着几分兴奋说道:“汐汐,刚听嘉轶说你这几天守斋,需要补充营养。我给你煲了羊肉汤,你要不趁热喝吧?” 第024章 心胃已满难再容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已是饱胀的肚子,即使闻到了鲜香的羊肉汤,也无法提起旺盛的食欲。   情谊可遇不可求,缘分却有先来后到。   精心煲出的羊肉汤,与清真寺免费领取的开斋饭相比,的确多花了细密的心思,却不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来晚了。我的胃,已装满了别的食物。   “谢谢学长。”我礼貌地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又补充道,“但是,我刚刚才吃饱了,你可以拿给千言学姐和连翩她们加餐。”   云宇树的神色抹过一丝黯然,却也在意料之中。他踱步进屋,将保温饭盒包放在桌上,转回身看着我舒朗一笑,“饱了也没关系。本来守斋的晚上就应该吃两顿饭,等你一觉醒来,饿了再吃第二顿好了。这也不麻烦,放在锅里热一热就行。”   他语气笃定,态度自然,我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   瞧见我答应,云宇树唇角微扬,继续说道:“今天我是刚知道你在守斋,不然也不会送来得这么晚。不过明天不会这样了,我会在开斋之前把菜做好给你送来。”   意思是,明天还有?   我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推脱道:“不用这么麻烦你,我自己会做的。而且,明天我就不守斋了。”   “不守了?”他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   我点点头:“饮食不规律,太伤身了。我本意是想减肥,结果晚上吃得更多,适得其反。”   他眯起眼睛,退后一步瞧了瞧我:“你并不胖。”   “减肥的本意不是真的要减下来,而是时时提醒自己保持苗条的决心。”   “有用吗?”他眼中暖意盎然,笑道:“决心如果下了太多次,就会变得毫无效力。”   我耸耸肩:“起码可以说出来,吓唬吓唬一身肉。”   我们都会心一笑,方才穆萨留下的纠葛心情,也因此淡去了几分。   男研究生公寓离酒店的距离并不算近,云宇树辛苦跑来,自然也没有立马将别人逐出的道理。我自然邀他去会客厅,随意上聊几句,顺便征询一些他在迪拜的生活经验。   直到进入房间,我才突然想起来,方才和穆萨吃过的碗筷还没收。   手忙脚乱地冲过去收拾一桌狼藉,可眼尖的云宇树已经看见了,漫不经心地直接指出:“两副碗筷?”   我私心不想让别人知道穆萨曾在我这里呆过,对我对他都不利,便对云宇树顺口编起了谎话:“饿晕了头,筷子没拿稳掉地上了,就重新又拿了一双。”   他却并未放弃,又是好奇地喃语道:“你用刀叉?”   我又开始信口胡诌:“我守斋结束以后太饿了,就先去清真寺领了免费开斋饭,别人的菜系当然要用别人的方式吃。”   云宇树却是扑哧一笑,指着开斋菜的残羹道:“免费的开斋饭,怎么可能这么丰盛?还有羊排和水果?”   我一怔,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穆萨,便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大概是迪拜的清真寺比较有钱。”   云宇树脸上的笑意更浓:“汐汐,你好可爱,居然一本正经地同我开这种玩笑。首先,清真寺门口排队领开斋饭的人都是男性,其次,就算你厚着脸皮在男人堆插队,别人也只发给穆斯林,再次,发放的免费开斋饭我见过,还拍了照片的。”   说罢,云宇树拿起手机,翻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递到我面前笑吟吟地说道:“喏,你看,免费发的开斋饭应该是这样才对。” 第025章 海水沙漠各一半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照片,虽然食物充裕,但菜品粗制单一,远不及穆萨送来的那么精致和丰富,更别提果蔬。   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明明是特意准备,何必偏要说自己不过是顺手领了一份免费的?   我盯着桌上残余的羊骨和果核,思维都活络起来,开始凝神思考、浮想联翩。   穆萨是想要告诉我,他根本就不在意,还是……他用不在意伪装在意?   想到这,我不禁面红心躁,额间似乎还残有他如羽毛般的一瞬轻抚,虽然隔着层纸巾,却隐隐能感到他指尖的暖意,正像他恬静无声的关怀,细细碎碎地融化了我的心。   “汐汐,你怎么了?”云宇树的声音打破了我的静思。   我回过神,真心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   “你很爱走神。”   惬意的心情让我的言语也活络起来,奉承道:“我是惊异于你的逻辑严密和观察入微。”   云宇树的唇畔浮现出一丝笑意,笃定再问:“那我说得对吗?”   我摊摊手:“被你拆穿了,我是专门买来的。”   “我就说嘛。”他颇有几分得意,“每件事都有逻辑,只要想一想,很快就能明白。”   云宇树依然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有条不紊,逻辑分明。   如果真像他所说,每件事都暗藏逻辑,那么我遇上穆萨,一定也是符合逻辑的。   虽然,看上去并不符合常理。   我让云宇树稍坐静候,自己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厨房,准备等一会儿他走后再洗。云宇树不依,陪着我一起收拾碗筷,还挽起袖子准备洗碗。   我忙拦住他:“你别这样客气。”   “没有客气。”他微微一笑,“我是黄金单身汉嘛,自力更生惯了。迪拜的天气已经很破坏皮肤了,你就别再用洗碗摧残了。”   他的话令我心头感动,但我不喜欢欠别人太多,便依然坚持着拉开了他:“谁也别洗,我还有问题要向学长请教呢。”   云宇树这才随我回到会客厅,坐在沙发上,抬眼看我,眸色清亮:“想问什么?”   大脑迅速转动,硬生生地从一团乱麻中扯出了一个问题:“我刚来学校不久,现在多是上课,但我导师说不久会给我们安排研究项目做,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呢。”   “这个分人,我们学校的研究生部刚成立不久,从各处挖来的教授风格不同。你导师是谁?”   “艾默丁教授。”   “嗯,我听说过,加拿大人。”云宇树若有所思,“他经常接企业的项目,不是做纯理论研究的老师。我隐约听说他最近接了个沙漠测绘的项目,研究生便宜又好使,说不定会带上你们。”   “沙漠测绘?”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在国内的时候,我曾经去新疆的大戈壁滩呆过一段时间,已觉相当辛苦,可迪拜的沙漠不比国内,那可是真真实实的一望无际、荒无人烟。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沙漠,这就是迪拜。吹拂海风的时候,也别忘了你身边的奢侈建筑都是从漠漠黄沙中拔地而起。 第026章 熟视无睹回点   夜色清朗,月光稀薄。东聊一句西扯一句,我又向云宇树问了些迪拜学习生活的注意事项,他细致解答,我不住点头。   云宇树走的时候,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窗外霓虹绚烂,室内灯光柔和。不过是因为我今天上课时晕睡了过去,竟有两个男人光临了我的房间。几天前,我还在羡慕嘉轶对连翩贴心的关怀,如今看来,虽然我没有追求者,但结交的朋友同样令人暖心。   是的,和穆萨,只能是朋友。我在心底这样告诫自己。   而云宇树……我看着眼前这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再摸了摸自己饱胀的肚子,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清晨,又是阳光灼亮刺眼的一天。窗外,整个迪拜仿佛也从沉睡中苏醒,隐隐又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塞车。   我穿着睡裙,长发披散,在衣柜前犹豫不决。   今天穿什么好呢?   我拿出一件米色的短袖衬衣,一条紫色的九分裤,就像是往常的风格,素淡、大方、随意。   脱掉睡裙,刚要换上,忽地停滞。   我的目光落在衣柜的另一侧,那里挂着一条蓝色的精致裙装。我知道一部分传统的本地人见不得露胳膊露肩,所以连裙子都只带了及脚的长裙,可却也是相当精致漂亮。   一点小小的心思,悄悄涌上心头。   我突然强烈有一种的想让自己变得更美的*,想要赢得一种更深更甚的目光。   或许是,他的目光。   虽然有几分忐忑和羞赧,但最后,还是默默地换上了这条好看的裙装。   我走到镜子前,把平时披落在肩的长发束了起来,整个人清爽恬静,换了双绕腕细跟凉鞋,撑上太阳伞去了学校。   走进教室,阿尤布和穆萨仍然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离上课还有几分钟,我很自然地走过去,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我本以为,经过昨晚的交流,我和穆萨之间能够比从前更亲近一些。可是当我说完,竟只有阿尤布抬头冲我咧嘴一笑。而穆萨,只是低头摆弄手机,嘴里含糊地轻哼了一声。   我心中一凛,在有其他人的地方,穆萨竟装作与我毫无关系!而从前,就算只是陌生人的我们,在路过时也会颔首致意。   钝痛的感觉袭来,我只觉得眼睛酸涩,却不想哭,只深深地感到悲凉。   我不明白,朋友就朋友,陌生人就陌生人,何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看到穆萨的反应,阿尤布却显得很开心,拍拍穆萨的肩,说了句:“刚才和你说得太过严重了,也不至于连cece都不看啊,要不今后还怎么讨论问题?”   我心生困惑,刚才阿尤布和穆萨说了些什么呢?可我没有立场问出口,只得抿唇沉默。正欲走,终于见穆萨抬起了头,眸色闪躲,磁性的嗓音略带沙哑,在阿尤布的催促下发出一声迟迟的回应:“嗨。”   就像昨晚初见时,那一声礼貌拘谨的声音。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连原点都不如。   漠视,是对一个人最大的羞辱。我开始为今天出门前自己的盛装打扮感到万分懊悔,我已经有些在乎了,可他却没有。 第027章 了断情丝去沙漠   人之所以会感到受伤,一是太在乎别人,二是别人不在乎你,而最悲伤的,便是在乎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   即使这在乎才刚刚萌芽,已教人心涩难安。   自从知晓了昨天的开斋饭是穆萨特意准备以后,我心中不觉溢满了浓烈的希望,可转瞬,这希望便狠狠地跌成了怅惘的失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阿尤布看到穆萨冷落我,表情却显得满意兴奋,也分不出太多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此时此刻,我只看到穆萨躲闪的眸子,像是一根针,细微却刺痛。   平息情绪,我敛下心神,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声音也变得清冷:“这一次小组汇报的截止日期快到了,可我们组还什么讨论成果都没有。你们俩守斋虽然辛苦,但总得做点事吧?明天之前必须把资料找好给我,剩下的论文和汇报我来做就是。等下次汇报时,我们之间任务调换。”   这样安排,虽然我们同在一组,却交集甚少。   我承认,自己是有几分赌气的。   “不需要讨论吗?”阿尤布困惑道。   “不需要。”我语气果断,却也恰好遂了阿尤布的意。就算讨论,他们两也不配合。现在是斋月,他们白日不进食,有无数种理由可以推脱。   听了我的话,阿尤布不好意思地笑笑,应了下来。而穆萨,依然一语不发。   我想起昨夜他多次皱起的眉头,就像是郁结不散的厌弃。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来找我呢?   其实,他也是不想见到我的吧。我酸涩地想。   就在这时,我和阿尤布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阿尤布的手机本就握在手中,扫了一眼,便朝我看了过来:“你也收到了?”   我掏出手机,发现是艾默丁教授的短信:“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脑海中倏然浮现起昨夜云宇树提起的一个词——沙漠测绘。   事实证明我果然没有猜错,云宇树学长提供的小道消息甚是可靠。下课后,我和阿尤布一同去了艾默丁教授的办公室,印度学生辛格已经等在了那里。   “你们三个都是硕士了,也该多亲身实践一下。现在我这里有个去沙漠测绘的机会,你们可以趁此机会历练。”艾默丁教授说。   他还没细讲,辛格已经站了出来:“教授,我去。”   这并不意外,辛格的家境不算好,跟着导师做项目可以多一份额外的收入。此外,他对于学术实践,的确相当热衷。   印度学生和中国学生,在留学生中是出了名的努力。   阿尤布唇角抽了抽,一如既往的懒惰作风,找理由推脱道:“教授,斋月期间我需要保存体力,去不成的。”   “去沙漠在斋月之后。”   阿尤布不受影响,挠挠头道:“那也没办法,开斋节后再过不久,我妹妹就要结婚了。”像是怕加拿大人对本地的婚礼不了解,又补充道,“在我们阿联酋,婚礼是一生最重大的活动,最小的也得600人。婚礼办三天,我妹妹结婚,我也得忙起来。”   阿尤布没有说出的是,他本身便不缺钱,没必要再挣导师给的那份收入。   艾默丁教授做出了然的表情,又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教授,去了沙漠,学校的课还上吗?”   “也就去几天,不会耽搁什么,比上课有用多了。”大概是从我话中嗅出了拒绝的意味,他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女孩子去沙漠,也挺辛苦的,你想好再说。”   “我已经想好了。”刚等他说完,我便迫不及待地回答,“教授,我想参加,很想。”   不上课,就见不到穆萨。趁着情思尚浅,眼不见为净。躲去沙漠的荒芜日子,就让我默默地、静静地、狠狠地,把这些纠葛的心情全部都扼杀在摇篮里。 第028章 忧郁难抵又难言   自从定下了要去沙漠,我和辛格便开始跟随高年级的两个师兄一起做准备工作,学习也开始忙碌起来。   穆萨再没有私下联系过我,那天我果断安排了小组汇报任务以后,第二天清早阿尤布就把所有找到的资料交给了我,其内容详实用心,连一条条要点都整理得当,的确为我后来的工作省了不少心思。   这次汇报完成,小组的讨论也算是告一段落。而穆萨,就像是故意躲我一般,再也不来上课。   或许,他又开始忙了。忙的还是和上次一样的事吗?   可我却再也没收到他的短信,有时候听到手机铃响,心里会隐隐期待来信是穆萨,却总是一场空。   他比我更加果决地斩断了初初萌芽的种子,那些若有若无的亲密,还未启程,便已统统化为梦幻泡影。   为了让自己不再多想,我全心投入到硕士生涯第一次实践的准备中。也在这个过程里,和辛格渐渐多了些接触。   从前因为国内的各种新闻报道,我对印度阿三总抱有偏见,但现在接触看来,印度人也并没有从前想象地那般龌龊可怖,相反,我觉得辛格性子沉稳、善良友好,只是在偶尔安静的停滞中,浮现出一种刻骨的忧郁。   辛格,或许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   辛格是锡克教徒,包头巾、戴钢手镯、穿短裤,但他头巾的款式和颜色,都同穆斯林不同。辛格的父亲在迪拜的建筑工地打工,印度人家庭观念极强,很快便举家全部搬到迪拜。   迪拜是所有酋长国内唯一有印度教、锡克教庙宇的地方,也很少干预非穆斯林者的宗教活动。对于部分信仰虔诚的印度人来说,的确是个外出务工赚钱的好地方。   “我从中学时便来到迪拜,到现在八年了。”辛格说。   我对锡克教了解甚少,只模糊记得一些新闻报道,便问他:“我听说穆斯林和锡克教徒常有冲突,两个教派的人见面就像仇人一样。你来迪拜这么久,是不是也遇到过?”   辛格沉吟几秒,摇了摇头,“没有,基本和谐共处,没那么多矛盾。”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神情染上几许忧郁,沉默片刻,忽地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道,“我甚至……还爱上过一个穆斯林女孩。”   我只觉胸口一滞,像是有什么郁结在心间,半晌才提起气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问道:“然后呢?”   空气骤然凝结,多皱的心情也染上了薄薄的霜雪。我手中的工作未停,呼吸却是屏住的,沉默又急躁地等待着辛格的答案。   就如同等着我未知的命途。   等待的过程冗长而煎熬,一颗心悬挂在嗓子眼,几乎快要跳出来。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听到辛格低低的一声答复:“没什么。”   他不愿再说,可我却已分明从他忧郁难抵的表情中看出,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像是感同身受一般,我的心中倏然冒出几缕莫名的酸楚,却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正当怅惘之时,就见两个师兄推门而入,其中一个嘴里还嘟嚷着:“教授偏要一个会阿拉伯语的,说是怕沙漠里迷路了语言不通。你说这怎么办,阿尤布又不去,谁愿意去沙漠给咱当翻译?斋月今晚才结束,过几天我们又要出发,人家穆斯林身体都还没恢复过来,根本没精力去那种又干又远的地方。教授给翻译开出的薪资还就这么点,让咱两去哪儿找人呢?” 第029章 开斋相庆临酒吧   说完,师兄看了一眼还愣愣站着的我和辛格,眼神一亮:“咦,cece,辛格,你们认不认识会阿拉伯语的熟人,愿意赚点外快的那种?”顿了顿,又苦笑着强调说,“当然,只是一点……”   艾默丁教授似乎比较中意技术型人才,给我们的补助不菲,但给翻译的薪资,实在是没有诱惑力。   我耸耸肩:“不熟悉。”   辛格说:“如果我是穆斯林,我也不愿意在斋戒一个月后的第六天就去沙漠。就算阿尤布没有妹妹结婚这一层原因,我也挺理解他的。”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当然,就我的认知来看,无论处于哪种情况,阿尤布都会能逃则逃,反正迪拜本地人衣食无忧,何必让自己太辛苦呢。   两位师兄哭丧着脸,虽然知道没什么作用,但还是叮嘱我和辛格,若是遇上合适的人,别忘了试着问一问。   我口头应下,天知道我能去找谁去问。阿拉伯人我总共就认识两个,阿尤布已经拒绝了艾默丁教授,而穆萨……   至少现在,他仍是我心口的一根刺。   算起来,我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他,他还好吗?或许我们那点薄如蝉翼的交织,早已被他忘得彻彻底底。   迪拜的夜色总是很晚降临,日落的时间便显得分外冗长。凌厉壮魄的建筑在夕阳酒红的光线下出落得温情脉脉,伴着悠扬的宣礼声,竟是有了几分平易近人。   斋月,在这一声宣礼的末梢处,终于结束了。   间隔着明亮的星星灯火,城市亦衍出了生生不息的人气。天色渐次暗淡,灯火兴盛未央,苦守一个月的穆斯林们纷纷出门,庆祝斋月的结束。   虽然这是穆斯林的节日,可我们这些外来人也免不了沾上喜气。连翩喜滋滋地一个电话把我召唤出去,她说:“汐汐,今晚,我们去酒吧。”   酒吧,在迪拜是一个极特别的地方。   迪拜禁酒,连买酒也需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办酒证,可就是在这种地方,酒吧居然昌盛不衰。这种宗教信仰限制下的酒吧又会是什么模样呢?怀着好奇和忐忑,我一口答应了连翩,坐上计程车出发了。   巴拉斯迪酒吧位于酒店和海滩之间,周围环绕着游泳池、棕榈树和沙滩,波斯湾的美景轻易尽收眼底。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放着舒适的躺椅,过往的路人都可在此休憩。如果不是天气太热,我真想躺在这里的躺椅上静心聆听海风的呼吸,将白日积郁的疲惫统统散掉。可是现在不行,虽然夜色已至,室外的高温依然令人热汗淋漓,只想赶紧进入室内。   临到门口,连翩拽拽我的衣袖,带着兴奋说:“我之前打听过了,今天是巴拉斯迪酒吧的欢乐时光!”   “欢乐时光?什么意思?”   连翩眼冒金光,搓搓手解释道:“就是减价供应饮料的时间,往往这样的夜晚,是酒吧最high的时候。”她一副嘴都快笑裂的模样,往我这边蹭了蹭,又犯起了花痴,“说不定……我今晚能钓到个外国帅哥哟!” 第030章 一人坐再相逢   我曾经去过一次国内的酒吧,乌烟瘴气,振聋发聩,只待了不到十分钟便迫不及待逃了出来。而巴拉斯迪酒吧,全然抹去了我脑海中脏乱哄哄的印象,更像是一处轻松怡然的休憩地。   在迪拜的白天,外国人相当忙碌,本地人十分悠闲,总让人觉得本地人是老板,而外国人全都在为他们工作。但只要夜幕降临,城市便换了主人,随处可见穿着时尚的老外。   听连翩说,当地人是不被允许进入正规酒吧的,就算进入,也得乔装打扮一番。逡巡酒吧,丝毫见不到黑袍白袍的身影,反而是欧美人居多,连现场乐队演奏的也是英伦情调的乐曲。恍然间,我仿佛觉得自己置身欧洲,吧内吧外,全然分化为两个世界。   酒吧的餐饮区和舞池区是分开的,此时天还没黑透,舞池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我和连翩便找了个餐饮区的位置坐下,想先喝点什么。侍者满面笑意递上长长的菜单,我一看,微微愣住。在国内,酒吧里除了跳舞就是艳遇,印象中只有甜点和酒水。而在迪拜的酒吧,从开胃菜到甜点,竟是一样不少。   今晚的饭菜吃了个半饱,可花花绿绿的菜单又看得我胃里一缩,便随手点了个蒜泥蛋黄酱的泰式蟹肉蛋糕,一份配有黑胡椒烤肉酱的羊乳酪炸肉丸,并尝试了一下配有蒸土豆和杏仁油的海鲈鱼。这里的菜品也是偏西餐口味,比放满了香料的中东菜更清淡一点。   我专心致志地埋头品尝美食,连翩则忙着顾盼生辉。吃到一半时,突然感到一道影子横在桌边,抬起头看,一个白人帅小伙指着我身边的位置,微笑着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我诧然地正准备拒绝,就听见连翩爽快地声音:“当然没问题。”   她又一次被男色所惑了。   白人帅小伙长得高大魁梧,鼻子有着淡淡的鹰钩,熟络地坐下,直接自我介绍道:“我叫比尔。”   连翩笑着自报姓名,我出于礼貌,也从美食里抬起头来,钝钝地说了个假名。   比尔根据我们应答的态度进行了甄选,立刻把目标锁定为连翩,眼神也随之转移了过去:“我是英国人,你们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中国人。”连翩再一次实话实话。   双方自报家门后,便算是认识了,比尔相貌英俊,又风趣幽默,讲了许多他来迪拜后的趣闻轶事,像是个顶尖的幽默大师,逗得连翩哈哈大笑。而我和连翩则同他分享了我们初来迪拜后的一些经历,他粗浓的眉毛挑了挑,笑着说:“你们还没真正体验过迪拜的魅力!”   此时的天色已是暗沉,舞池里的人也渐渐变多。比尔说完这话,便朝连翩绅士地伸出手,一副深情脉脉的样子:“小姐,可以请你去跳个舞吗?”   连翩假装矜持地点点头,两个人便手牵手步入舞池,欢快地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我目送着连翩和比尔的背影,又一次默默地在心底为嘉轶默哀。周围人声喧哗,而我一人独坐,突然悻悻然地想喝酒,便伸手招来了服务生。   可这一伸手,服务生没来,倒是先被刚进入视线的两个人瞟到了。   阿尤布,还有……穆萨。 第031章 暗藏哑谜情纠结   相逢是一种偶然,而处处相逢,便算得上是缘分。   今天的穆萨和以往大不相同,褪下传统的白袍,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和牛仔裤,更显出身材的修长挺拔。即使站在热闹的人群里,也能显出一种卓然的气质。依然是那张脸,眉眼澄澈,睫毛卷翘,可他似乎憔悴了许多。持续的守斋必定辛苦非常,令他本就分明的轮廓愈加消瘦。   沉寂了半个月,再见他时,我依然会感到心跳加速,雀跃的情愫翻腾在百转千回的思绪中,洋洋洒洒地飘散开来。   他没有穿白袍。没有。   我几乎因为这个认知而泫然欲泣,好似重重叠叠的屏障都被撤去了一般。他来到酒吧,就像无数到这里寻找乐子的人一样,再没了那些繁文赘礼。   我静坐不动,我看见了他,我知道他也看见了我。可是,就在我们眸光对视的那一瞬,他原本恬淡的表情骤然一怔,便是迅速别开眼去。   我垂下了头。   久而未见,他看也不愿看我。说不清自己该失落还是悲伤。   亦步亦趋的牵恋,避重就轻的情谊,都在眼眸对视的一瞬,皆寥落成虚妄的幻梦。   无声的僵持后,穆萨似乎想要拉着阿尤布离开,可已经晚了,阿尤布朝我走过来,兴高采烈地打招呼:“cece,你居然也在这儿!”   我挤出一个笑容,故意不看穆萨,浅浅答道:“是啊。”   “一个人?”他拉着穆萨在我对面坐下。   “不,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我朝舞池努努嘴,连翩的腰肢被比尔的臂膀锁住,两个人正在舞池里贴身耳语。   阿尤布会意地点点头,并不反感看到他人的亲密接触,但也没表示赞同,只说了句:“被朋友冷待真可怜。”   我无奈地笑了笑,顺口而出:“我最近似乎运头不好,常受冷待的,都快习惯了。”   我只是随心一说,出口后才发现似乎意有所指。一直沉声不语的穆萨怔了怔,突然沉声低语了一个词:“no.”   “嗯?”我和阿尤布同时把头转向他。   他是在否定什么?否定我运头不好,还是……否定我被冷待的事实?   无论哪一种“否定”,似乎都比形同陌路更好些,但形同陌路,未尝不是上佳的选择。   面对我和阿尤布的目光,穆萨迟疑了两秒,这才混乱开口道“我的意思是……冷待是有原因的,你的朋友本身肯定也不想把你一个人晾在这里。”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邃的眸光似要看进我心底。   不知道是想得太多还是确有其意,我竟从穆萨的话中嗅出歉意和无奈的味道。他是想告诉我,他本意并不想这样对我忽冷忽热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如若是真有其意,他躲我便含有苦衷;如若是想得太多,那便更不需追问什么。   纠结的眉宇愁容渐渐疏淡开来,我对穆萨笑了笑,似是满不在意地说:“我知道。”   有种暗藏哑谜的感觉,原来中东人也会这样纠结。 第032章 酒吧规则甚迥异   我和穆萨一时无话,阿尤布也没闲着。招来服务生,点了几杯上好的葡萄酒,还是不参与今天欢乐时光优惠的那种。   我看了眼价格表,面露难色:“其实,我没有带这么多钱……”   阿尤布笑得浑不在意:“怕什么,穆萨付钱。”   果然是有钱,轻轻松松就挥霍出去了,我在心里暗想着,不觉偷偷瞟了眼穆萨:“这样……不太好吧。”   穆萨轻轻摇摇头:“上次小组汇报多是你一个人在忙,我们两也没能帮到你什么,就当做是感谢你的。”   他既然这样说,我便多了几分心安理得。可一想到穆萨把我们之间的一来一往算得如此清楚,心里又有些怪怪的滋味。微咬嘴唇,不自觉把头扭向舞池中央。   这厢,我和穆萨少语寡言;那头,连翩和比尔已交缠得情意绵绵,隐隐生出亲吻之势。   在国内,酒吧是艳遇的绝佳场所,互相抚摸、亲吻大有人在,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可连翩和比尔刚刚有了身体纠缠的趋势,酒吧的保安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们面前,开玩笑般地说了几句话,也生生阻隔了两人进一步发展的动作。   “这是怎么了?”我困惑地问,在迪拜,连酒吧也要限制亲密动作?   阿尤布不以为意:“合法夫妻也不行。”   “这样啊……”   迪拜的酒吧,果然与国内的大为不同。   我环视周围一圈,又发现眼睛所见之处没有一人抽烟。迪拜禁酒,却有酒吧;而这禁烟,看来贯彻得更为彻底。   我说:“在中国,酒吧里有很多人抽烟,总是云雾缭绕的,可是这里没有。”   阿尤布点点头,同我解释道:“在我们这里,酒吧吸烟必须去规定的吸烟区,喝酒也是,酒水按规定是不允许带入舞池的。”   我想到国内酒吧里集喝酒、抽烟、跳舞、*为一体的舞池,若有所思,不禁感叹道:“在宗教限制下,连酒吧都如此纯良守礼。”   阿尤布抿了一口酒,进一步解说道:“其实也有更开放一点的酒吧,会跳肚皮舞脱衣舞那种。在迪拜这种酒吧藏得比较隐秘,但要找也找得到,不过,更多想找乐子的人,会选择开车去不远的巴林。”   巴林我是听说过的,被誉为中东地区最开放最邪恶的地方,以色情行业和酒精著称,若是周边国家的中东人按捺不住,那是不会被拘捕的最佳泄欲地点。   我点点头:“也是,穆斯林这个群体这么庞大,不可能人人都恪守戒律,总有出格者。我可以理解。”   听了我这话,正优雅品尝着葡萄酒香醇的穆萨突然呛住,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抚平胸口慢慢缓过劲来。他顺了顺气息,又恢复镇定的模样,用看似不经意的语气强调道:“可我和阿尤布没去过,我们只是偶尔来巴拉斯迪喝点葡萄酒而已。”   我摊摊手,嗔怪的语气:“我又没说你去过,你这么着急解释干嘛?”   闻言,穆萨清亮的金棕色眸子愣了愣,垂下睫毛没说话,兀自又喝了一口酒。   虽然光晕黯淡,但此时此刻,我也能轻易脑补出他微微脸红的模样。他是温柔的、成熟的、稳重的,但面对某些事时,却依然像是小孩模样。 第033章 千回百转又一遭   光影凉了又温,心思浅了又深。在穆萨面前,我的情绪总是千回百转,刚刚尚且失落,现在又因他微微羞赧的神色而醺醉。   这种感觉,就像是手中的针线,悄无声息的刺入心脏,缠绕绵密、丝丝缕缕,但我们都忘了打结,稍一用力,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正如此刻各自品酒、各有心思的我们。   台上的乐队唱起一首新歌,是sting的《desertrose》(沙漠玫瑰),虽是英国人唱的,却极具中东风情。歌手的嗓音深邃透明,我不禁想起六天后的沙漠之行,随口同阿尤布抱怨道:“说到沙漠,这次你不去,艾默丁教授天天让我们去找会阿拉伯语的人呢。”   阿尤布很有自知之明:“他一定很后悔收了我这个懒人。”   我掩嘴偷笑:“肯定的,你让他上哪儿再找合适的人。”   闻言,穆萨微微蹙眉,看起来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去沙漠?”   “对,教授接了一个企业的测绘项目,要深入沙漠。”我点头道。   穆萨静默片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说道:“我都没去过沙漠深处呢,只在城市的沙漠边缘呆过。”   阿尤布的目光立马惊异地扫射过去:“难道你想去?”   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要是穆萨想去,项目组又恰好缺这么一个人,艾默丁教授必会应下。   红酒的光泽朦胧隐晦,穆萨垂眸品了一小口,轻轻抬头,温柔的眉色下,那双眼沉沉湛湛,静如深潭。   “说说而已。”低沉的,仿佛漫不经心的嗓音。   我和阿尤布同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阿尤布又是为什么要松气呢?   此时,连翩和比尔已是跳得尽兴,一同从舞池走了回来。连翩干脆落座,发现桌上多了两个人,问我:“汐汐,你的朋友?”   我点点头。   连翩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又盯着穆萨多看了两秒:“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当然见过,我们第一天来迪拜时,便偶遇过穆萨两次。   大概是因为穆萨的外形出众,思忖几秒后,连翩很快想了起来,兴奋惊呼:“啊,是你,阿拉伯帅哥!我想起来了!不过那时候你穿着白袍,让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说完,她大方地打量了一番穆萨的新着装,啧啧赞叹道:“还是这样穿好看,随意亲和。”   她说出了我的心声。   桌上多了连翩和比尔,穆萨也完全恢复到绅士风趣的状态。他轻轻颔首,向连翩道了声谢谢,礼貌而疏远。   连翩戳了戳我的腰,凑到我耳边低声谄笑:“汐汐,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和这两个阿拉伯帅哥关系这么好了?”   我脸色微红,用中文轻答道:“不算好,一起上课而已。”   连翩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她往身边瞥了眼,看见比尔已经和他两聊了起来,这才泛起幸福的微笑,覆在我耳边问道:“比尔说明天要带我去玩卡丁车,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第034章 侧脸剪影且珍惜   我心有惊异,虽然知道连翩性子活络,但如此闪电般的速度依然令我觉得匪夷所思。从前,她虽然开朗花痴,却也到不了这种境地。   “你这么快就要和他出去约会?不觉得草率吗?”   连翩嬉笑着挽住我的胳膊:“所以我这不是找你作伴吗?就当是出去玩了好了。有你在,我也不担心什么。”   我看着她兴奋洋溢的眼角眉梢,语气酸酸的:“我才不去当电灯泡。而且就算我在,你也顾不上我。”方才跳舞便是,比尔一邀约,她便喜不自胜地跟了上去。   “不会啦。”连翩捏着我的衣袖,“好汐汐,你就陪我吧,你也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对吧?”   好在她还有点危机意识,知道找人作伴。若是让她一个人去赴陌生男人的约,我还真不太放心。   连翩见我已有动容,又继续解释道,“迪拜的酒吧可不是国内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这里是有很多精英人才的。比尔很可爱很幽默,没有对我提出什么非分要求,一起出去玩个卡丁车也没什么吧?而且,我以前还没玩过呢……”   我一时竟找不到话语反驳,顿了顿,只得叹息一声:“你把迪拜想得太好了。”   “不,这里比我想象中更好。”连翩相当笃定。   我知道再继续劝下去也没什么用,只得应了下来,末了,又不自觉地感慨道:“嘉轶要是知道,恐怕心都碎了。”   “嘉轶不是我喜欢的款,这个才是。”连翩的手指微微一翘,指向正谈笑风生的比尔。我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翩的另一只手已经和比尔悄悄握在了一起,十指紧扣。   再次沉痛地为嘉轶默哀。   本来我和连翩以为自己说的中文,三个男人又忙着喝酒聊天,应该顾不上我们。可没想到话音刚落,穆萨便好奇地看过来,饶有兴致地问我:“你们要去玩卡丁车?”   那双澄湛的眼睛,无论何时看去,都似一潭深情的湖水,直令人落入万劫不复的蛊惑中。   “嗯,和比尔一起。”我木然地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他眼中浮现起温柔的笑意:“发音差不多。”   我郁闷地敲敲脑袋,卡丁原本就是由karting音译而来,自己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卡丁车?”听到这边的风吹草动,阿尤布也凑过来,咧嘴笑着拍了拍穆萨的肩,“穆萨玩卡丁车还挺厉害的。”   “是嘛?”比尔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竟发现他和穆萨都是同一个迪拜卡丁车俱乐部的会员!   酒吧原本是艳遇圣地,可因为阿尤布和穆萨只是单纯地来喝喝酒,比尔又已经笼络到了连翩,这场谈话反倒成了三个男人的趣味相投。我和连翩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也能插上几句,并不觉得被冷待。   这是头一次我感到与穆萨畅所欲言的亲近,而这份亲近,就算是酒店独处那天也不曾有过。我知道,下一次见到他时,他又会穿上那一身白袍,我们之间将再次隔着千涛万壑。可我能怎么办呢?唯有珍惜这开斋的喜庆佳节,贪婪地享受此刻毫无芥蒂的时光。   光影流窜中,天地仿佛都静了下来。我偷偷瞟一眼他的侧脸,所有的喧嚣和灯火便都被无边的夜色包裹,浓缩成一副流光溢彩的心动剪影。 第035章 僵冷车场化春水   第二天,比尔早早地就来酒店接我们。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躺在酒店松软的大床上沉眠酣睡,手忙脚乱地穿衣起床,到了酒店大厅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本想回去取,却被连翩一把拦住:“今天比尔请我们,不用带钱,但别让他等太久。”   比尔换了身干练的装扮,替连翩拉开车门,她弯腰进车时,比尔甚至用手挡在她的头顶,十分地贴心绅士。   他的一连串动作熟练标准,不带一丝含糊,虽是风度翩翩,可我总觉得,他同穆萨的绅士是不同的。   比尔的绅士是一种身经百战的惯性,而穆萨则是出于社交礼仪的涵养。相同的动作,比尔带着有意的趋近,穆萨却秉着克制的距离。骨子里,一个跳动,一个静止,总归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格。   我和连翩看男人的眼光,果然有着天壤之别。可又怎么能说得清,到底谁对谁错呢?   “我很欣赏中国女孩。”比尔一边开车一边说,“中国饭菜,中国文字,中国京剧,还有中国人的脸,神秘的一切。”   这句话轻易俘获了连翩的欢心,异国在外,听到他人盛赞祖国的文化,必定是惊喜的。更何况,这话间接表明了比尔对连翩的欣赏。   “真的?”连翩语调愉悦、纯真率性,“我也喜欢英国,还很喜欢迪拜。但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是一到这里,就觉得好像到了梦想的地方。沙滩、阳光、富有情调的酒吧,还有……”   连翩对着比尔羞赧一笑,语言却是爽利的:“还有,你。”   比尔微微顿住,很快又裹好糖衣炮弹,深深地说了句:“我也是。”   我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感到自己实在是太多余了。   这种多余感一直持续到下车,因为在这之后,连翩便彻底被比尔霸占。她对我歉意一笑,我亦表示理解,自己领了一套卡丁车装备,穿戴完整,对着面前这辆卡丁车发呆。   比尔居然忘了帮我联系教练!他自己当然不需要,连翩虽然也是第一次开卡丁车,却有比尔亲自指导。若是我自己找教练,又是一笔不菲的花费。而窘迫的是,我没有带钱包,更不好意思为这事去打扰那如胶似漆的两人。   虽然早就考过了驾照,可面对眼前这辆小车,我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中学时玩过一个叫做“跑跑卡丁车”的游戏,漂移技术炫酷无比,但现实不是大屏幕,我不能把卡丁车当碰碰车一样玩。   我叹息一声,只得默默放弃。可就在这时,身边突然多出一道人影。他的手臂握住车柄,挡在我的身前,还未转头,就听见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来教你。”   耀眼的光线渐渐散开,洒在顺如流线的车身上,显出一种陌生且温柔的触感。草地间映射的光影亦斑驳亦错落,眼睫下的瞳孔渐渐清亮,顶着灼人的日光,慢慢地转身、渐渐地绽开,终于看见。   高大俊挺的身形,一身红黑色的卡丁车制服,黑色的专业头盔。我不能明明白白地看清他的脸,甚至知晓他刻意戴上头盔的难处,却也说不尽此时此刻意外的欢喜。 第036章 龟速动情赛卡丁   “穆萨……”我按捺下涌动的兴奋,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俱乐部的会员。”隔着头盔,我窥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听见这似乎波澜不惊的声音。   “嗯,这个我知道,你昨晚提过的。”我放低了声音,轻轻的,细细的,“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应该直接去车道吗?”   我所在的位置较为偏僻,又穿着统一的卡丁车制服,并不容易被看见。我承认,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中带着隐隐的期盼,虽然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   穆萨顿了顿,说道:“刚才我看见了连翩和比尔,怕你会觉得自己又受了冷落,就过来看眼你。”   怕我受冷落?脸颊倏的开始发烫,他竟还记得我昨晚随口一说的那句“被冷落”!犹记那时,他突兀地说了一个“no”,我不解其意,而今时,这温暖便是真正落在了行动上。   或许是感到方才的话暴露了心思,穆萨又急忙补充了一句:“教会你以后,我就走。”   但这已不妨碍我沾沾自喜的心情。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为你做了多少,而是在每一个你最需要的时刻,他都出现了。从此注定兜兜转转,难逃纠葛。   穆萨让我坐在卡丁车上,手握方向盘,倾身向我解释卡丁车的种种操作,极为耐心细致。卡丁车的构造很简单,对于考过驾照的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难度。但若是要竞速,便还得多下功夫。据说职业赛车手都是从卡丁车开始的,被誉为“f1车手的摇篮”,但对于有钱人来说,这不过是都市消遣的一种娱乐方式罢了。   我抬头,望见一天地的天朗气清,听着穆萨低沉却耐心的声音。其实,这些知与不知,又有什么打紧,于我,这灼阳日晒,听着心悦人温柔缓慢的讲说,才最是可遇不可求。   只可惜,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把头盔取下来。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不穿白袍的模样,却也看不清他的脸。即使褪下那身禁忌的象征,我们之间依然隔着这样多的沟壑。要么是鼎沸的人群、要么是头盔的隔挡,我从来没有机会直面一个真实的、完整的、毫无顾虑的他。   何其悲凉。别人或许不知道该选哪条路作为感情的开端,而我,却找不到任何一种能够接近的路途。   我胆子小,不敢把卡丁车开得太快,纯把这当做一种娱乐体验。穆萨带着我试开了一小段后,我倏然想起昨天阿尤布夸赞穆萨的卡丁车技术,头一昂,气势汹汹地说道:“你上你的车,我们来pk。”   闻言,穆萨噗嗤一笑:“当真?”   我坚定地点头。   我当然知道这个决定相当不知天高地厚,但能与他一同享受速度和激情,出点小糗又何足挂齿。   可事实出乎我的意料,无论我开得有多慢,穆萨都以更加乌龟的速度跟在我身后,偶尔冲到我前方,也会设法在弯道处减速,最后,同我一齐冲破了终点线。   他明显是在让着我,可我还是玩得很开心,不停地嘲笑他:“哈哈,就你这技术,也就跟我一个水平嘛。俱乐部是怎么接收你成会员的?”   半透明的头盔罩后,我隐约瞧见他的嘴角划过一丝温柔的弧度,没有说话。 第037章 并排而坐硌胡渣   别人玩的是速度与激情,我们玩的是龟速,却也不乏激情。   几圈后,裹在制服里的我已是汗水淋漓,到休息区取下头盔,脸色绯红,将挽起的长发重新披散在肩,直接用手指梳理起来。   突然感觉到穆萨的目光凝视着我,转过头去。   “怎么了?”   “没什么。”他似乎陷入回忆的遐思,“想起第一次在办公楼看到你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想起那天被汗凝成一团的丑陋刘海,狼狈不堪。   我脸色绯红,忙转移话题,垂着头细声说道:“其实,你可以把头盔取下来了,刚出了汗,这样闷着一定很难受……”   舔了舔嘴唇,想起他恪守的男女之防,又支吾道:“别担心,我……我会离你远点的。”   穆萨一直用头盔遮住他的脸,在休息区里显得十分突兀,想必身体也很是难受。   可他似乎正在走神,并没有回应我。   “嗨。”这次,我用手在他的头盔前轻轻晃了晃,“我的时间快到了,比尔和连翩他们应该也快结束,我得去换衣服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带着笨重的头盔木然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词:“好。”   我有些失落,正要起身,突然听到他喑哑一声,似有未出的话语。   顿住脚步,静了半晌,终于等到他一字一句的问语,清晰无比:“我可以……送你回去吗?”   我倏然愣怔,眼眸微垂,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国内,男生送女生回去很正常,可在穆萨面前,这成了一件极罕见的事,连带着我也紧张起来。   从更衣室出来,我给连翩打了电话,她还以为我是因为生气才独自离开,不停地向我道歉。   “没有生气。”我有些尴尬,“我和别人一起走。”   “咦?”她拖长尾音,八卦因子立刻窜了出来,“谁?男的女的?”   我撇撇嘴:“回去再跟你说。”   找到穆萨的车,他坐在驾驶座,已经换回了那身白袍。我正犹豫着应该坐副驾驶还是坐后面时,才发现副驾驶的门已经被穆萨打开了。   他总是善解人意,事事考虑在我前头。   两个人并排而坐,并没有太多话语。穆萨就那样静静地呆在我身边,挺拔而英俊。   “谢谢你。”我看着前方,轻声说。谢谢他总是恰到好处的关怀,谢谢他今天送我回去,谢谢他在车内宁谧温柔的空间里,静静地陪着我。   我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他却说:“应该是我谢谢你。”   我有些困惑:“嗯?”   他微笑不语。   “嗡嗡嗡……”车正转过一个流量较大的弯道时,穆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繁琐的车流,手朝身边努力地摸索着手机,一时半会没找准位置。   从前我父母开车时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我并未想太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滑开接听键,把已接通的电话举到了他的耳边。   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他的面颊,细细的胡渣硌得我微痒,心也轻轻漾开来。   穆萨微微一怔,电话里已传来了人声。他用阿拉伯语应答着,似乎以询问的语气说了些什么,对方吵吵嚷嚷,他又坚定地复述了一遍,换来对方更加难以置信的愤怒。   这显然不是一场愉悦的对话,期间,穆萨还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两眼,看得我心中一紧,却全然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038章 只此一次许体验   挂掉电话,穆萨的神色显得有些凝重,他深吸一口气,平息方才激烈抗争残余的波澜,再暗暗吐了出来。   “你还好吧?”我也只能给出这样捉襟见肘的关切。   “没事。”他勉强对我笑笑,又蹙眉陷入了沉思。   静默无声,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又或是他只想安安静静不被打扰。   “那个……”我们俩同时开口。   他停下来:“你先说。”   我其实压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摇了摇头:“你先说吧。”   穆萨低声笑了:“好,那我说了。”他清清嗓子,用极尽轻巧地语气说,“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疑惑道:“我刚来迪拜,一穷二白,能帮你什么?”   穆萨转头看了看我,清俊的脸上浮现笑意。   “带我去找艾默丁教授,告诉他,我想要参加他的项目。”   我身体一僵。   像是突然失语,怔怔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要去沙漠?”   他眸色清亮,嘴角上扬:“怎么?我不能去吗?”   “能啊,只是……”我的声音越来越低,细若蚊蝇。   “嗯?”   “没,没什么……”   只是,我原本就是为了斩断情丝而去,你又为何要同来?   我在心底叹息一声,辗转往复,抿了抿唇,还是想找个委婉的理由挣扎一番:“斋月刚结束你就去沙漠,身体恐怕受不了吧?”   “年轻,没事。”   “给的补助很少哟。”   “我不缺钱。”   我皱起眉头:“又损身体又不赚钱,那你是为什么?”   他顿了顿,字正腔圆地答道:“学习知识。”   我竟无言以对,只是,他真的有“学习知识”这种觉悟吗?   既然他决心已定,我也没资格置喙太多。越想躲,越躲不过,逃离促使了再次相逢,又怎知谁是因谁是果。   车停在酒店门口,我解开安全带,和穆萨再次道了声谢谢,便准备下车离开。刚打开车门,心中突然腾腾升起些不安,缩回脚,转过身子问他:“为什么不让阿尤布带你去见教授?”   他们多年好友,阿尤布又是教授的学生,自己不去,能找一个帮忙的人,必定也能收回些教授的好感。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与他交集浅薄的中国女孩。若他真想去,怎么想,这件事也不该托付到我身上。   穆萨方才淡然的神色猛然滞住。   我再问:“他知道你要去吗?”   犹豫片刻,终于,穆萨沉默地、重重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先不告诉他。”穆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等我回来,我自己同他说。”   车内的空气变得燥热难耐,我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猜不到。不祥的预感灌满了我的心脉,我能确信他在隐瞒些什么,可是却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隐瞒阿尤布,还是在隐瞒我?   我垂下头,心中委婉谢绝的话语,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你真的可以不去的。阿拉伯人那么多,用心找总能找得到,现在还有时间……”   “cece。”他打断我喋喋不休的劝告,轻声说,“我已经告诉了我母亲,就在刚才你替我接电话时。她最后同意了。”   他金棕色的瞳仁看向我,仿佛深不见底,带着苦涩的滋味:“她说,回来以后,我的生活将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便容许我去体验一次沙漠深处的生活,只此一次,最后一次。” 第039章 只辨感觉不辨人   当一个人孤注一掷,那么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这对人生来说,不免心痛。   忘了自己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回到房间,心里像累了千吨巨石,沉甸甸的,不知进退。   回来以后,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模样?是凶是吉,是甘是怨?既然是必将到来的嬗变,又为何固执地还要去涉一次险?   我无从知晓,也没有立场去问。可如果他的眼中出现哀伤,我的心也会跟着堕落。   思恋绵延,最难将息。   连翩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昏睡了好几个钟头。今天起得太早,玩得太尽兴,结束得太心痛,身体和心都有些疲倦。连翩在电话里跃跃欲试,疾声命令道:“快开门!我在你门外。”   我汲着拖鞋跑过去,惺忪着眼打开门。她本是神采奕奕,看见我,吓了一跳:“这时候你还在睡觉?”   “午睡补觉,不小心睡过头了。”   “别睡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她跳进屋,眨巴着眼睛看我,连脚步都十分轻灵,“咳咳,听好了啊。”   我揉揉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别装腔作势,快说。”   她喜不自胜地捂住脸,又忽然张开双臂,声音提升了一个八度,一字一顿地呼喊:“我-谈-恋-爱-了!”   “噢……”我的反应极其罕见地淡然,甚至,还夹杂着一份失落。   连翩收拢兴奋的双臂:“怎么啦?”   “没什么。”我挠挠头,问她,“和谁?”   她眉毛一挑,单手叉腰:“你说呢?”   “嘉轶?”我明知道不可能是他,但好歹能提醒她这个人的存在。   “no!”连翩的双手在胸前摆成十字,也不再绕弯子,满脸幸福地笑道,“是比尔。”   我点点头,提醒她道:“你昨晚才认识他。”   “我知道。”她有些着急了,“可我就是喜欢他。”   “为什么?”   她凝神思索两秒,又摇了摇头,“不,不能说我喜欢的是他。”她顿了顿,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喜欢的,应该是和他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异国情调。”   我微微一怔,重复道:“异国情调?”   连翩点点头,相当笃定地振振有词:“爱情的本质不就是爱上一个人带给你的感觉吗?异国风情总是新鲜,因此具有别样的生命力。如果昨天遇见的不是比尔,而是另一个蓝眼睛、高大健壮、英俊温柔的异国男人,我同样会动心。因为我追求的是感觉,不是人。”   她说得条条在理,让我心中倏的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如果我遇见的不是穆萨,而是另一个人,我是否依然会动心?我会不会只是贪恋着一种感觉,而不是特定的那个人?   这个认知令我难以接受,深吸一口气,讪讪地再问连翩:“新鲜感结束,你不害怕分离?”   连翩轻巧一笑:“等我们离别时,我会再爱上和他分离的心痛感,他就留在那时那刻的心痛中,也算是完满的句点。一段感情如果有始有终,还有什么遗憾呢?分离是难免的,感觉是永存的。迪拜四年,你总得感受点什么,对吧?” 第040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我黯然沉默,低着头思虑起来。   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连翩原本想等我一句肯定的回答,迎来的却是我越来越凝重的眉头。   “你在想什么?”她有些耐不住性子,推了推我的肩,把我从迷思中唤醒。   “在想嘉轶怎么办。”我撒了个谎。   “怎么又提他!”连翩的眼睛咕噜一转,像是恍然大悟般,拽住我的胳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今天和你一起走的人是谁?”   我张了张嘴,刚想随便说个人糊弄过去,连翩便抢先一步夺过话头:“不许骗我哟,当时接了你的电话我就立刻窜了出去,刚好看到你上了白袍男人的车。老实说,是不是昨晚酒吧里两个阿拉伯人当中的一个?”   我刚准备呼之欲出的话语立刻吞了下去,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连翩愈加兴奋,屏息凝神:“哪个?”   我抿着唇,细声说:“你觉得眼熟那个。”   连翩满意地一拍大腿:“好样的汐汐,阿拉伯人,你比我更前卫啊。那……你对他有意思没?”   她眯着眼睛看我,满脸毫不掩饰的八卦表情,我脸颊微烫,再次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只有,一点点……”   这是我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穆萨,他的身形从唇齿间迸出,愈加地鲜活深刻。越过了“说出来”这一道最难的坎,我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和连翩探讨起这个问题。   连翩极力怂恿着我:“遇到一个心动一点点的人,也是不容易的,告诉他呀!”   我摇摇头:“现在我还不能太确定,而且,就算等我确定自己喜欢他,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他……”   连翩无所谓地挑挑眉:“二十多岁的人了,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他不一样……”   连翩一拍脑门:“噢对,我差点忘了,他大概连女人都没怎么接触过。”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但的确是事实。   并未停顿太久,连翩又是大手一挥:“管他一不一样,喜欢就先说呗,说了又不会少块肉。”   我从来都缺乏不顾一切向前冲的精神,皱着眉头忧心道:“可是,如果他也喜欢我,该怎么办?”   连翩嗔怪道:“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不是皆大欢喜?”   “我是中国人,他是阿拉伯人。”我的声音带有几分怅然若失,“我们相隔太远,文化差异也太大。我不理解他的信仰,他惶恐于我没有信仰。而且……”   我舔舔嘴唇,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而且,你知道,这里是一夫多妻制……我其实,不太敢继续心动下去……”   闻言,连翩也皱起了眉头,又一挥手,果断道:“那就别告诉他,当作一段没发过芽的回忆好了!”   “可我怕今后想起来会后悔。”我闭上眼,心有不忍,“待我白发苍苍的时候,坐在轮椅上,想着我年轻时曾经为一个阿拉伯男人心动,却从来没有告诉他,想要支吾着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只有一行浑浊的眼泪掉下来,再无反转的余地。”   瞧着我心有戚戚的模样,连翩也悲伤起来,再次转移阵地,“那还是告诉他吧。”   “可万一他喜欢我呢?”话语又一次回到原点。   “你自己都说‘万一’了。”   我似乎恍然大悟,“对啊,这还没准呢。”终于找到了台阶下,我兴致勃勃地说,“就算将来我对他心动不已,或许他会对我说,他只喜欢信仰虔诚的穆斯林,无法和异教徒相知相守。”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轻松和愉悦,笑着说,“这样就没有纠结了,想想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连翩毫不留情地蹂躏了一把我的肩,“还没确定喜不喜欢,有点心动你就纠结成这样了,真没出息。”   这话说完,我和连翩都朗声笑了起来。在和她三言两语的絮叨间,我的心事似乎终于由阴转晴,好像放下了一颗沉重的巨石。可隐隐约约地,却有一种更深的悲哀浸入心底。   “砰——”的关门声响起,连翩离开后,这场纠结无比的对话也到了尽头,一切回归死寂,令人终于能够冷静思考的死寂。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我竟因为想到他会拒绝我而感到轻松和解脱,难道有比这更悲哀的吗? 第041章 柳暗花明又遇诫   次日,我给两位师兄和辛格发了短信,说愿意去沙漠的阿拉伯人找到了。又拨通了艾默丁教授的电话,得到应允后,带着穆萨去见他。   为了减少与白袍同行的尴尬,我把见面地点直接约在了教授办公室门口。穆萨曾经同阿尤布来过几次这里,已是轻车熟路,并不难找到。   交谈的过程很短暂,无非就是薪酬问题,穆萨不在意这个,艾默丁教授便只象征性地问了问,很高兴地接纳他为随行者。接着,教授吩咐其他项目参与人员来到办公室,再核对一次准备清单。   辛格、两位师兄,还有另外两个项目组的老师都来了,算一算,整个项目组一共八人。以艾默丁教授为主导,将每个人的任务安排、需要携带的物品都划分得清清楚楚。   我是项目组里唯一的女生,自然比较受照顾;穆萨虽然是石油地质的研究生,但碍于他本科是商科背景,教授依然只把他当做“没有技术含量”的翻译,连带着他的任务也轻松了许多。   这样一来,我和穆萨很明显成为小组里的“弱势群组”,与其他人无形间隔开一道壁垒。   艾默丁教授念着需要准备的物件,到食物这一栏时,我注意到还是以前的分量,便直接提了出来:“教授,刚刚我们项目组增了一个人,你算少了一份。而且,虽然我们绝大部分食物都是开袋即食的,但偶尔也会做饭,你少算了一副餐具。”   “哦对,食物是我忘了增加一份清真的,不过餐具……”艾默丁教授瞟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反而看着穆萨问道:“我们都不是伊斯兰教人,需要帮你一块准备餐具吗?”   穆萨淡然一笑,轻巧地说了声:“不用。”   我微微一怔,半晌终于觉悟过来。之前我只一直牢记着穆斯林不吃猪肉,却不小心淡化了其他概念。这一刺激,许多从前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知识一瞬间灌入脑海,比如,虔诚的穆斯林必须把牲口带到清真寺请阿訇亲自宰杀,再比如,穆斯林不能和异族人同用餐具……   而穆萨……   我想起斋月自己饿晕的那天,穆萨来酒店房间给我送开斋饭,我当时固执地要做中国菜给他尝,甚至还直往他碗里夹菜……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我以为他是嫌饭菜难吃,或是对我心有厌弃。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我无形之中已触犯了他的戒律……   一些懊悔,一些惭愧,还有一些甜蜜的欣喜,一齐泛上心头。他本可以直接告诉我,却害怕扫了我的兴,只自己默默垂着头把食物消耗殆尽。如果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咽下自己不想吃的东西,是不是代表着一种纵容和宠溺?   这样想着,我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踩着细碎的步子慢慢靠近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像我猛地扫来。   是辛格。他的眼中,有告诫,有不忍,有同情,还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怅惋。   想起辛格说过,他曾爱上一个穆斯林女孩,而那,并不是一个欢喜的故事。   靠近的步伐骤然僵住,就算他有爱意初萌,这也未必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于是,我缩回了脚,垂下了头,再次乖乖顺顺地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第042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出发的前一天,我正在房间里试穿新买的高帮登山鞋。虽然进入沙漠深处对我来说的确是第一次,但在国内时也没少往野外和戈壁跑过。一般人的探险,对地质队而言不过是普通的野外考察,原本没有什么可激动的。但这次,想到穆萨会同去,心里还是禁不住漾起层层微澜。   我踩着登山鞋在屋里来回走动、体会脚感,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云宇树学长。   “学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看到云宇树,我便想起上次那份滴口未沾的羊肉汤,生出些许歉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忙侧身让他进屋。   他笑了笑:“前段时间特别忙,天天早出晚归,没能怎么联系你。”   “我最近也忙得团团转呢。”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到他身边问道,“学长,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云宇树眉毛微挑:“没有事,我就不能来吗?”   “不是的。”我连忙否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你许久不来,我总觉得有什么事。”   闻言,云宇树换上笑颜,点点头道:“说实话,找你的确有事,就是……”   话语突然滞住,他的眼睛盯着我脚上这双崭新的登山鞋,困惑问道:“汐汐,你这是在干嘛呢?”   “噢对,我导师接了个测绘项目,要出去几周,我第一次去沙漠,试试这双鞋的脚感。”   云宇树微微一怔:“这样啊……看来今天我算是白来一趟了。我找你的确有事,嘉轶许久没有见到连翩,想她得不行,可联系不上她,又不好直截了当冲到连翩的住处,这才让我来找你,希望明天四个人一起吃个饭。你和连翩是好朋友,你要去,连翩总不会拒绝的。”   联系不上?连翩的手机畅通无阻,只可能是故意躲他。我眉头紧蹙,摇了摇头,“明天肯定不行,我早上就走了。不过,你可以去找尹千言学姐,她和连翩也很要好。”   “不行。”云宇树果断拒绝。   我心生困惑:“为什么?”   “因为……”云宇树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了出来,“因为……我也挺想见你的。”   我僵怔不动,旋即脸色发烫,被这突如其来的柔情言语惊得找不着北,正慌忙地寻找着应对话语,就听到云宇树朗声笑了起来:“哈哈,看把你急的,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和你的交流不过寥寥几次,这种太过突兀的转化是不符合逻辑的,我不会做。”   他终于又回到了逻辑的正轨上,我松了一口气,对他笑笑。   他摆摆手,语气果断:“好了,那我先预定了,等你从沙漠回来,我们四个人再一起吃饭,到时候可别再找理由推脱。”   “那还有几个周,嘉轶受得了吗?”虽然连翩是我的好朋友,但看到嘉轶苦恋多年,心中同情满溢,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其实我觉得,他还是别再等了。连翩追求的是新鲜感,嘉轶给不了她,她已经和能给她新鲜感的人在一起了。”   “这些话他都明白,可他还是要执着,怎么劝也没用。连翩和别人在一起时,他就安慰自己,女神和越多人一起,贬值就越快,总有一天会轮到他。这种思想,你能拿他怎么办?”云宇树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说他了。”   他将目光转向我,沉稳安静,眸光认真无比:“汐汐,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我打了一个寒颤,连忙点头,心里却感觉怪怪的。 第043章 艰难取水砸到他   十月的天气与之前相比,已是凉爽了许多。这个清晨,携着因穆萨而微澜的心情和云宇树一路平安的嘱咐,我们终于踏上了路。   八个人,三辆车。其中一辆四人座的沙漠越野车,还有两辆各搭载两人的沙漠越野卡车,沙漠所需的各项物品及测绘仪器便装在卡车后面。   这次出行的所有人都会开车,但沙漠行驶可不比柏油马路。沙漠中路况复杂,视野不好,车速过高有翻车的危险,过低又极易因为失去动力而陷车。辛格不常开车,我则自认没有沙漠驾驶的技术,而其他人则决定轮换着当驾驶员。   此行的人大多较为稳重,唯独有一个叫做瑞奇的师兄性格火爆,尤爱刺激和冒险。虽然他连声说他会注意安全,但我已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等瑞奇担任驾驶员时,我坚决不会坐上他的车。   今日算是天朗气清,风弱云淡,一路都没什么波折。我和穆萨坐在越野车的后座,前面镇压着艾默丁教授和辛格两尊大佛。虽然入学不久,但辛格俨然已成为教授最为赏识的学生,他勤奋、刻苦、少言,只要交代下去,辛格必会妥妥办好所有事。而阿尤布,已成为教授眼中懒惰的代表。   这是我和穆萨第二次并排坐在车上,后座很宽,我们自觉地腾出中间的一大片,各自缩在窗边。迪拜本就是沙漠上的城市,不多时就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黄沙荒芜。开始时,车内只有艾默丁教授和辛格讨论学术的声音,后来,我也加进去讨论几句。说着说着,我侧头一看,居然发现穆萨已经靠着窗头睡着了。   他要么是昨夜没有睡好,要么就是太过讨厌学术问题。我心里偷笑,就他这样,还好意思口口声声打着“学习知识”的名号来沙漠,实在是可笑得很,又可爱得很。   沙漠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显得很是细致,连黄沙的波纹都漾出丝丝缕缕的惬意。隔着我们中间这一大段的空气,似乎能听见他匀净的鼻息声,心情也渐次温柔起来。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十分钟,突然觉得口渴。找前排问,辛格只随身带了一瓶水,已经开封,让我去后备箱里拿。我嫌麻烦,又在周边找了找,发现穆萨那头的车门边放了瓶未开封的水,便探过身体去拿。   有穆萨沉睡的身体挡在窗边,我又不忍吵醒他,这个过程便显得十分艰难。我看着眼前的沙路还算平坦,预计不会有大的颠簸,便把右胳膊撑在穆萨旁边的车壁上,身体悬空,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朝水瓶探去。此时此刻,穆萨沉睡的背脊就在眼下,身体之间只隔着两寸的距离,而我的手,也终于够到了水瓶。   胜利取到水,我长舒一口气,刚准备放松,便听到辛格的声音猛地窜出来:“cece,你在干什么?!”   我被吓得一颤,撑在车壁的右胳膊一时没稳住,连带着整个人都栽倒下去,“咚”地一声砸在穆萨身上。 第044章 苍苍沙漠影孤单   头撞到车门,疼得我头晕目眩,一时没能恢复过来。我的胸口抵在穆萨的后背,大口喘着粗气,还沉浸在方才的惊慌当中。   身下的白色身影微微动了动,似乎很难受,但声音里却没有愤怒,只是轻轻的、带着一丝几乎捉摸不到的颤抖:“你好些了吗?”   有他做肉垫,我只是头被撞了,其余一切都好。可这样一想,我便立马领悟到这个姿势的荒唐和失礼,忍着脑袋的剧痛,立马抱头缩回自己的位置,余惊未散。   “辛格,我取个水而已,你吓我干嘛。”我揉了揉有些发肿的额角,抱怨着辛格,同时也试图掩藏自己的尴尬。   辛格瞥了一眼我手中那瓶经历千辛万苦取到的水,也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一时没看清。”   “那你下次看清楚点。”我装腔作势地告诫辛格,眼神却忍不住往穆萨身上瞟去。他已经坐直了身体,睡意全失,正专注地看着窗外一片又一片单调的黄沙,没有说话。   他越沉默,我越不知该如何是好。换做别人,遇到这种接触至多是女生有点羞赧,男生大多无谓,可到了我们这儿,却恰恰掉了个头。   “你……没事吧?”我试探着问他。   声音的传播速率似乎慢了半拍,半晌,他才慢慢转过头,温和的笑意浮上唇畔,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然没事,我只是在回忆风成地貌的形成原理。”   见他这样,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是我以女人之心度男人之腹了。刚舒缓下来,却见这时,艾默丁教授饶有兴致地转过头,对着穆萨说道:“噢?是吗?那你给我讲讲风成地貌的基本原理吧。”   学渣穆萨:“……”   轮换着司机开了几次,直到日光将尽,我们才终于到达目的地。此时此地,我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天上无飞鸟、地上无走兽,眼界茫茫,全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一下车,身体和衣裳便在炎热中粘了起来,汗渍渍的。暮色已晚,我们今天没有工作,便各自有默契地配合起来,开始搭帐篷、生火、清洗碗筷、洗菜、整理行李……我是唯一的女生,穆萨是穆斯林,便一人单独住一个小帐篷,搭在了相近的地方。   到了饭点,穆萨不与我们同吃一锅,便单独坐在一旁,就着水吞下自己带的干粮。我们其余人则各自从大锅里舀出米饭,可微风也不甘寂寞,不时夹带着细细的沙子袭来,引得大家连连躲避,护着手里的碗,可风沙依然左突右袭令人防不胜防,最终还是让碗里的白饭增“色”不少。我们都笑起来,虽然窘迫,却也吃得乐趣无穷。   饭毕,我正准备拿水洗碗,却突然发现艾默丁教授抓了一把沙子放进碗里,兀自揉搓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我十分地惊奇和困惑。   “这才第一天,我们先节约用水。”艾默丁教授笑笑,把沙子从碗里倒出,然后将碗递给我看,“用沙子洗碗上的油污,效果超好。”   我学到了这样一个奇妙的新技能,不禁也在碗里搅合了一把细沙,正是兴致盎然之际,却在不经意的微微转头间,看见穆萨正一个人凝视着苍苍沙漠。他的背影伴着渐下的夕阳,凝重苍凉,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第045章 最是美丽又悲凉   我兴致盎然的心情在一瞬间沉淀下来,落日、黄沙、剪影,一切惊涛骇浪都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壮美得惊心动魄,苍凉得心如针扎。   我不禁放下手中的碗具,静静地走到穆萨身后。   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将大地衬得昏暗沉沉,唯有一层深红残留在地平线上,笼罩着这一片荒凉之地。   脚踩在砂砾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穆萨闻声转头,看见是我,笑了笑,“cece,你也来了。”   “嗯。”我看着点点光晕染上穆萨的白衣,连睫毛也镀上了一层夕阳的色泽,便静静立在他身边,与他一同享受此时此刻的安静与酣然。半晌,瞧见他一直沉默不语,轻声问,“看这么痴,在想什么?”   “突然想起了从前在书里看过的一句话。”穆萨看着前方,没有转头,轻轻念了出来,“使沙漠显得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口水井。”   我记得这是《小王子》里的经典语录,配上此情此景,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顺口评价道:“很有道理的话。”   “是,很有道理。”穆萨喃喃重复了一遍,突然发出一丝闻不可闻的叹息,“可是,如果你找到了这一口水井,却发现自己没有工具打捞,这是不是会让沙漠显得很悲凉?”   我没想到穆萨突然会说起这样的话,怔了怔,没有回应。   我的安静令他陷入更深的遐思,眉目紧蹙,继续说道:“这口水井,如果你不顾一切地跳下去,也许便再也出不来;可如果咬紧牙关地放弃,心里又觉得不甘不愿。无论哪一种,都是险境。”他轻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向我,话语平淡,眼中却好似含着灼灼的期待,“cece你说,与其这样,是不是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发现水井的好?”   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凝固了,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昏暗的天幕徐徐拉开,让一望无际的黄沙显得更加苍凉和悲壮。   穆萨凝视着我,我也在他的目光中凝视着他,突然一阵风尘吹来,迷花了我的眼,也收回了不舍的目光。   “不要这样想。”我揉搓着发红的眼睛,半含糊半不安地说,“万一你突然找到了能把水打捞出来的工具呢?想想办法,或许是可以的。”   闻言,他收回了目光,恢复常态,兀自点点头:“或许吧。”   接下来的对话,再过琐碎不过。今日冗长而燥热的沙漠路途让人疲惫,未几,大家纷纷睡去,我便也跟着窝进了自己的小帐篷。   风声啸啸,夜晚的沙漠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唯有孤零零的砂砾冷冷地瞪着这一切。我回想起穆萨说的那一番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让生命显得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藏着不期而遇的欣喜之人。可是,如果你遇见了那个人,却发现自己无法同他执手并行,这是不是便成了生命的悲凉?   穆萨是这番意思吗?又或许,只不过是我自作多情想得太多。   我闭上眼睛,想要睡着,心情却是愈发地烦躁。狭小的帐篷令人拘束,索性穿上衣服一个人出去透透气。荒漠太过空旷,我刚出去,就见薄尘中有一个身影伫立着,走近去,那人转脸朝我一笑,原来是穆萨。 第046章 倾身看画绕呼吸   此时已经黑到了头,只剩一轮月亮挂在天际,孤零零的。于此凄旷之夜,看见穆萨回眸的淡淡一笑,竟生出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情。   “还不睡?”他柔声问。   “睡不着。”沙漠的日夜温差较大,我搓了搓手,又揣进衣兜里,“你不也是吗?”   穆萨自嘲道:“我不一样。你们明天要工作,而我只是个没有用处的翻译。”   他的自嘲让我有了几分亲和的心情,笑着安抚他:“如果我们真迷了路,又语言不通,那你的用处可大了。”   我们边走边聊,看到下午吃饭时的折叠凳子还没有收,便很自然地坐了过去。荒漠寂清,一阵烈烈的风刮过,我冷得微微哆嗦,却舍不得离开,只下意识地往他身侧移了移,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本里还夹着一支笔。   “这是什么?”我指着本子好奇地问。   他摊开本子,不闪不躲,任由我倾过身体去看。   “这是你的课堂笔记?”我顿时惊怔,上面零零散散地记着课上的知识点,毫无体系。   “不是。”他又往后翻了一页,这次是一连串阿拉伯文字,穆萨说,这两页记载的是来沙漠所需物品清单。   “原来是个打杂本,什么都记。”我恍然大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便擅自又往后翻了好几页。   我的手速很快,呼啦便带过好几页,穆萨见状,急忙伸过手想要阻止我,可已经来不及了。   笔记本上是一幅画,水准虽不高,但线条细腻、十分用心。画上,一个女孩坐在课桌前,嘴里叼着笔,长发扎成马尾,似乎正在凝神思索。她穿着一条蓝色的裙装,整个人清爽恬静,应该是亚洲面孔。   穆萨见我已看得清清楚楚,便不再争夺笔记本,只是气息紊乱,有些急促。   我愕然想起自己为他精心装扮的那天,穿的正是这样一件蓝色长裙。那是我与他在酒店初次独处后的第二天,我满心以为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却受到了他目中无人的冷待。   而眼下这幅画……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起头。本想装傻掩盖过去,又发现这页纸左下方的角落里,有一团擦拭过的斑驳痕迹。月光下,我睁大眼睛努力辨识,却依然看不清那被划痕包围的词句,只隐隐约约地瞧见了一个被掩藏的首字母:c。   c?这里写的,原本是cece吗?   想到此,我脸变得绯红滚烫。好在夜色暗沉,他应是看不清楚。我调整情绪,肃清神思,假意镇定地玩笑道:“你把我画得好丑!”   我的声音并无异样,像是调笑,又像是不以为然。穆萨松了一口气,接上我的话头,“无聊时随便画画,技术也不好,只能这样了。”   “无聊也不能画得这么丑!”我失笑,用提高的声调掩盖内心的波澜,将目光从画上移开,抬头正要再说,突然愣住了。   方才,我因为倾身过来看他的笔记本,又为了辨识模糊的痕迹凑得更近,如今整个人几乎都在他怀里。抬头间,四目相对,只差咫尺。两人隔得这么近,呼吸仿佛都缠绕在一起。 第047章 心脏骤缩醒沦陷   荒漠,冷月,疏影,伴着鸣沙的阵阵呜咽,卷起连绵起伏的跌宕心潮。   穆萨的呼吸离得很近,那双近在咫尺的金棕色瞳仁,正定定的望着我,似要将我彻底裹挟而去。月光如水,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眼澄澄湛湛,仿佛也染着水光,包含着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脉脉深情。   我屏住呼吸,心跳陡然加快,身体也僵在原地,僵在他怀里,僵在离他不到一寸的距离中,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身体深处像有一股灼烫的气流,莽撞地四处窜动,叫嚣着、喑哑着、渴求着,想要靠拢他、贴近他、亲吻他。   幽暗的光线中,只要一个动作,只要再近一寸,便是万千纠葛终虚化。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动,谁也没有闭上眼,就这样僵持着,用极度的沉默抵挡心间的翻云覆雨。   夜色太空旷、太宁谧、太冷静,好像随时都能被任何声响冲破。感性没能压过理性,我承认,我害怕,可我依然舍不得后退。如果沙漠里有一口水井,你却不知如何撷水,你还愿意遇见吗?正如我遇见他,他遇见我,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千沟万壑。   当真有办法另辟蹊径,取得井水吗?   只有鸣沙的嗡声回答我的心问。   这一刻何其短暂,可对我来说,却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良久,突然有一阵狂风猛刮,刺得我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便终于顺遂地低下了头。   僵硬的身形被打破,暧昧炽烈的气氛,瞬间消失于无形。   待风停歇,穆萨屏住呼吸,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回去睡吧,明天会很辛苦。”   还是那样温柔的声线,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令我看不清晰。不知道方才,他是否也感觉到,那股沉默僵持之下,难以抑制的暗涌……   他说话的同时,我已将倾向他的身体完整地退了回来,嘤咛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风声诉诸,如碎片明灭,连带着我的心情也惨淡下来,散落在属于角落的暗处。   真恍如一场幻梦。   原本便是因为睡不着才出去散心,现在散心回来,却更是辗转难寐。穆萨的气息尤在面颊,我想起那副略显拙劣却十分用心的人物画像,想起他俯下身体教我卡丁车的温声讲解,想起他假意随手领取的丰盛开斋饭,想起指尖轻触他胡渣微痒的感觉,想起方才咫尺之间窜动着的诱惑气息……   还有低下头错开那一瞬,心脏骤然收缩的失落感……   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尤在,思绪已是电光火石,愈加清明。   我明白,自己已是沦陷了。   强装的镇定间,那些慵懒的客气、刻意的掩饰,只是不想暴露自己步步丧失的心绪。此时此刻,想到他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另一个小帐篷里,不觉将身体缩成一团,好似冰冷的沙尘在四周蔓延翻涌,渐渐淹没我的整片身心。   后知后觉的疼痛,来得翻天覆地,也笃定了我往复纠缠的思绪。   穆萨。穆萨。 第048章 徒惹尴尬回头   清晨的沙漠,像是被水洗过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沙丘不断绵延,袅袅向目及之处铺展。黄色、蓝色,交融在沙天汇聚的地平线,带着一种沉静而深厚的美丽。   我们正在收拾行装,准备趁着阳光不太浓烈之时,进行第一天的测绘工作。   昨夜没睡好,今晨又起得早,我拿镜子一看,黑眼圈浓浓深深地挂着,也没办法,拿了防晒霜使劲往脸上身上抹,又用帽子和头巾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才敢走出帐篷。   迪拜本就是炎热干燥的沙漠国家,现在又身在沙漠深处,我明显感到光滑细腻的皮肤变得粗糙了些。这次出行,虽说学地质的女人不该太讲究,但必要的防晒还是得做足,否则晒掉两层皮,回去可就没脸见人了。   我撩开帐篷,刚刚鞠身而出,就见近处的穆萨也正好从帐篷里钻出来。   四目相对,我怔了怔,昨夜近在咫尺的嘴唇突兀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不由脸色羞赧,移开目光掩饰道:“早。”   “早。”他的气息安宁无比,并无波澜,平静到我又开始怀疑昨夜不过是一场苦甜半掺的幻梦。如若是梦,或许其中的枝枝蔓蔓便可轻易折去了罢。可穆萨没有给我这机会,随着他的身体完全从帐篷走出,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拿着昨夜的那本杂乱笔记,再次清楚地忆起那副细腻勾勒的人像画,以及左下角处那被刻意掩盖的名字……   并未多语,我慌忙别过头,将物品装载上车,又随意吃了点干粮当做早饭,便与大家一同出发了。   一进入测区,我们就在艾默丁教授的带领下各自分工忙活起来。地形图调绘、地表覆盖图调绘、景观图片采集,工作虽然繁琐,但也不需消耗太多体力。我虽是心思纠结,但只要面对学习和工作,便能重回专注。   汗渍粘黏,日头也渐渐高升,我正专注地记录着数据,突然感到笔记本被一只黑色的手掩住。   我抬起头,困惑地看着眼前的辛格。   辛格皱着眉头看我,朝左右望了一眼,低声问道:“你和穆萨发生了什么?”   “啊?”我心中大惊,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签字笔,有些心虚地恼道,“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辛格甩了我一个白眼,又瞟了眼我后方,意味深长地说道,“穆萨一直盯着你的背影看呢,痴愣愣的,好久都没能移开目光。”   他声音一落,我心中便是忐忑不安,条件反射地想要转过头看去,却立马被辛格的制止声拉了回来:“别看,徒惹尴尬。”   我身形微顿,想想也是如此,便生生按捺下了回眸的渴望。   辛格瞧着我这副想看又不敢看的表情,瞥了我一眼,黯黯道:“别说,你今天这副打扮,只露了一双眼睛,倒还挺像本地那些蒙面的女人。”   顿了顿,我眨眨眼,笑道:“我是为了防晒保持美丽,她们是为了信仰遮住美丽,怎么可能一样?永远都不会一样。”   辛格盯着我看,他的目光有些奇特,我看不懂。他盯了一阵后,突然直起身体,认真说道:“别和他走太近,对你们都不好。”   我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什么,可看见辛格一脸肃穆的神色,还是抿紧了唇,不动声色,转过头去继续工作。   黄沙喑哑沉默,灼热的日光晒得我奄奄一息。正在头晕眼花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一声嚎叫,惊醒了我恹恹的神思。 第049章 相安无事欲离开   听此嚎叫,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连带着穆萨一块,朝声音的发源地直奔而去。   这里是一处沙丘,斜坡较陡,而在坡下,则躺着沙土垢面的瑞奇师兄,还有……躺在瑞奇身上的测绘仪器。   沙土原本细致松软,就算是从坡上摔下去也无大碍,可随着瑞奇一块滚下去的,还有笨重的仪器,经过重力加速后砸在他的身上,才发出了那一声嚎叫。   男人们大步流星地下坡,把瑞奇扶起来,艾默丁教授则更关心仪器是否损坏,厉声责问瑞奇:“好端端的,你怎么跑到这斜坡来了?还让仪器也滚了下去。”   瑞奇不介意地摆摆手:“玩玩嘛,瞧着这陡坡不错,没想到一下子滑下去了。”   瑞奇师兄向来是个喜爱刺激新鲜的,艾默丁教授有些恼,可大伙都是热汗淋漓,又得在正午之前收工返回,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招了辛格到他身边,沉声叮嘱道:“你稳重踏实,以后你就跟在瑞奇身边,别让他乱闯。”   “好。”辛格一口应下。   此后的几天,一直算是相安无事。因为沙漠工作脱水严重的缘故,每天从测绘区回去都感到万分疲累。有时候看到穆萨,想要同他说几句,却不知从哪里起头,加之辛格在一旁的威慑,我们的交流便更少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虽是愈发稀薄,默契却似乎愈加浓盛。   从前见到穆萨,我是忐忑的、激动的、羞赧的,可自从那晚无意瞧见他笔记本上的画作之后,知晓他亦对我心存好感,心便从澎湃浪潮化为盈盈波光。见面时,彼此相视一笑,不需言语,便好似有万千思绪沉淀下来,变得稳重、笃定、心知肚明。   虽然,不曾说;虽然,沉默着。   沙漠是单调的,工作也是单调的。每天我们选在黎明和黄昏工作,避开了正午最炎热的时光。黄沙一望无际,浩浩渺渺,身在其中,尝着汗渍渍的日子,时间都好似粘了起来。我曾以为这段日子就要这样循环往复地过去,却没有料到,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安稳无事的现状终止在最后一天。   工作畅通无阻地完成,除去瑞奇摔倒的那一次,没有再发生丝毫的意外。人人都很激动,兴高采烈地把所有物品装上车,准备着打道回府。   辛格在艾默丁教授的授意下,跟瑞奇师兄同坐一辆卡车;教授自己要和两位年轻老师在车上讨论一番这次的测绘状况,再加上一个主要负责记录数据的师兄,坐在了四人座的越野车上;剩下我和穆萨,很自然地上了最后一辆卡车。   沙漠这几周,这还是头一次我和他单独在一辆卡车上;之前虽然常一同坐在越野车的后座,但碍于前排有人,总缺了些畅所欲言的随意。   “好让人心慌的死寂啊。”苍茫的沙漠滩如同黄色的大海,雄浑、静穆,与此刻雀跃的心情格格不入。我咯咯地笑着,转头看到穆萨英俊的侧脸,一时兴起,脱口而出,“要不,你给我唱首歌吧?唱首中东歌曲,你喜欢的。” 第050章 畅然吟歌忽翻车   在荒漠上呆了一段时日,细腻的心思也淡了,只凭着兴致让他唱首歌。我往座位上施施然一靠,揣着手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穆萨看了一眼我惬意悠然的笑脸,转而直视前方的路段,“为什么你不先唱?”   我愣了愣,忽然笑了,“你不会唱歌很难听吧?”   穆萨微微滞了一下:“不是。我已经在开车了,不能分心唱歌。你现在两手空空没有事,当然应该高歌一曲。”   这话听来很有道理,我也不推却,直朗应了下来。   可是唱什么歌好呢?   我的声线细腻柔婉,平日里喜欢的也多是些慢节奏的小情歌。可是现在,雄浑沙漠,苍苍大地,总不能那般不应景。从前在国内出野外时,老师总让我们唱《勘探队员之歌》,或是《我为祖国献石油》,倒还能和当下的情景吻合几分。   放肆的时候说正经的话,能令人忍俊不禁。同理,野闲之时唱起这样“根正苗红”的歌曲,便有一种独特的乐趣。我一时想不出别的歌,便直起身体,兴致盎然地开始唱起来:“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   抑扬顿挫几个转音,我自己唱得不亦乐乎,唱完更觉激动,兀自高兴着,禁不住在心底夸奖自己敬业爱国,在中东的沙漠里还想着为祖国挖石油。   穆萨自然是听不懂中文的,他静静地听完了我自娱自乐的整首歌,憋着满嘴呼之欲出的笑声,只不咸不淡地吐出了一个词:“terrible.(太可怕了)”   “可怕?”我诧异地转向他,苦着脸问,“没到这个程度吧?”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清了清嗓子,酝酿气息。   就在一切静止的下一秒,嘹亮而悠扬的歌声从穆萨口中飘出,节拍很缓慢,曲调很绵长。他用的是阿拉伯语,带着浓浓的中东风情。浑厚时如雄鹰孤飞的一声长鸣,婉转时又似深情交融的一行热泪,歌声窜出汽车,在坦荡荡的旷野上缓慢地爬行着,连空气也随之起伏不定。   饶是不甘屈服,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为祖国献石油》与之相比,的确有点terrible。   阳光洒在穆萨虔诚的脸上,我凝视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睫,心底也不禁温暖起来。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好看,歌也唱得这样好听,着实太容易令人沉迷不已。只可惜……   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   一曲悠扬唱毕,穆萨也放松了紧巴巴的心情,紧接着加快了节奏,唱起一首欢快的歌。我听着听着,禁不住在一旁替他打起节拍,手掌相击还不够,待他唱到兴致高昂处,我便也毫不犹豫地参了进去。两个人,一个用阿拉伯语,一个用中文,彼此都听不懂,但都相当兴致高昂。藉着音乐这一层盔甲,温柔深情的对视不再尴尬忐忑,我们唱着、笑着,调笑打闹间,我甚至轻轻推了几把他的胳膊,他也欣然受之,并无异样。   这是一程最快乐的时光,后来无论多少次忆起,我都会被那份兴奋和热烈所感染,时而幸福到落泪,时而悲伤到大笑。   而就在我们全身心沉溺在两个人的音乐世界中时,前方瑞奇和辛格的卡车,却突然猛地向侧边一倒,全速冲下陡峭的沙丘。惊心动魄的眨眼之间,车竟连着翻旋了好几个跟头,一车的物品和仪器散落凌乱,继而听得猛烈的“咚”声,沙尘飞扬,车翻丘底。 第051章 同留荒漠待救援   立马刹住车,我和穆萨打开车门朝坡底冲了下去;前方,艾默丁教授他们也听得声响,急匆匆地奔了下来。   卡车倒扣在沙尘之上,瑞奇和辛格都摔得龇牙咧嘴,但好在神智清醒,还能呼救。我们掰开已有些变形的车门,一一将瑞奇和辛格拖了出来。瑞奇只是受了点轻伤,副驾驶上的辛格却伤得较重,方才的那几翻撞击,令他的右腿无法动弹,恐怕已是骨折,右臂也是血流如注。   瑞奇看着辛格满是痛苦的表情,悔恨不已:“对不起啊辛格,对不起,我太兴奋了,只是想冲沙玩玩,没想到控制不好,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边说,脸上的伤口还有血液缓缓渗出,我连忙让他打住,安慰道:“已经这样,你别再多说,先安心躺着吧。”   瑞奇为难地点点头,闭上眼,眉头依然紧皱。那头,年轻男人们正将卡车上装载的所有物品移到地面,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栽倒的卡车搬正。穆萨爬上了破烂烂的驾驶座,试了老半天,车却一直安静无声,半晌,穆萨终于探出了头,无奈地抛出了一句话。   “这卡车坏了,走不了。”   此语一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垠荒漠,车开不走,又剩着一大堆仪器和物品,势必需要人留下。可这里离城中茫茫远途,又没有任何参照物,一旦刮风,极易迷失方向,有时甚至连定位的仪器也会失灵。再且,若是去寻拖车或者找修理工,谁又愿意来到这沙漠深处呢?想必得呆上好一段时日,才能等得救援。   辛格痛苦的呻吟声听得艾默丁教授的眉头一皱一皱,对这个得意门生满是心疼,当即挥手决定道:“先用越野车把辛格和瑞奇送回城里的医院,其他人先等等吧。”   艾默丁教授话音一落,旁边的年轻老师立马站了出来:“不行,这些仪器借出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得先运回去。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要等多久,这么多人呆在这儿,恐怕食物和水都不够。”   这话的确在理,教授想了想,又说:“那就留两个人在这儿吧,食物和水足够,也能把仪器运回去。”话毕,他扫视了一圈众人,语气严肃了几分,问道,“谁愿意留下?”   风吹砂砾的呜咽声,渺渺如诉。   只沉默了半晌,我抬头看向艾默丁教授,目光坚定。   “我。”   “我。”   与我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个熟悉的男声。我惊愕地转回头去,正正对上穆萨的温柔一笑,似对这番默契甚为满意。   我心中一凝,顿时汗水如注。   艾默丁教授看了看穆萨,又看了看我,皱眉道:“穆萨可以,如果在沙漠遇上阿拉伯人,还可交谈几句。但cece不行,你一个女孩留在这里,怎么能让人放心?”   我眨眨眼,开口道:“我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穆萨吗?”想了想,又有理有据地补充:“更何况,我不能开车,而现在辛格和瑞奇都受了伤,回去路途遥远,总不可能让一人驾驶到底吧?如果换做别的人留下,某辆车就缺了轮换的驾驶员。这炎天日晒的,恐怕坚持不下去。”   这话出口,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有了几分云宇树的“逻辑”风范。   艾默丁教授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我则以坦然的目光回视。他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先走。你和穆萨留在这里,我们尽快找人回来接你们。”   “好。”   “好。”   又是默契无比的齐声应答,我佯装恼怒地瞪了一眼穆萨,心底里,却涌起了一股甜蜜。 第052章 心有暗喜悦相惜   定下了留守的人后,所有测绘仪器都被搬到了完好无损的那辆卡车上,其余生活物品塞不下,便都则留在了此处。   艾默丁教授深深地看了看我和穆萨,满目歉意:“你们俩辛苦了,多多保重。”顿了顿,他又将目光转向穆萨,清清嗓子,郑重说道:“等回去,我给你加薪!”   他这话说得颇有气势,对于只重视技术不在乎翻译的艾默丁教授来说,实在是很难得。我禁不住掩嘴偷笑,以为土豪穆萨会说一番类似于“不用加薪,我有钱”之类的话,却见他当真恭恭敬敬、一本正经地向教授颔首道:“谢谢!”   闻言,艾默丁教授满意地拍拍穆萨的肩,又嘱咐了我几句,便招呼着其余人上车启程,心切切地送他的爱徒辛格前往医院。   两辆车启动驶离,有几人把头从车窗探出,同我们热情地挥手再见,还有嬉笑着开玩笑的,大声吆喝着二人世界幸福完满。   我明知那一声吆喝是玩笑话,可还是禁不住红了脸,耳根烧烧的,好似被窥中了心事,缓了两秒,这才强装镇定地笑骂回去,又引得一车哄然。   汽车行驶得越来越远,渐渐的,笑声、引擎声、轮胎扎过沙土的声音,都一点点地远去。我看着汽车掀起的尘土缓缓落下,天地间的热闹似乎瞬间被压成了一幅苍凉的画,唯余下黄沙岑寂的呼吸。   “穆萨。”望着这骤然沉默的荒漠黄沙,我突然感觉到害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和延绵无声的沙丘,时间被拉长了无数倍,安静得令人恐慌。我放低了声音,放轻了呼吸,恍然若失地问,“他们,会回来找我们的吧?”   穆萨的嘴角噙着笑意,双眼明亮而坚定:“会,一定会。”他的声音温柔笃定,此时此刻,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垂下眼眸,轻吸一口气,对着穆萨点了点头。   他眼中笑意更浓。   “你在笑什么?有什么这样好笑的?”我嗔怪道。   “你猜。”他仍是一脸如沐清风的笑意。   我思索了半晌,回忆起方才穆萨对教授诚恳的道谢,惊讶道:“教授说要给你加薪,你就这么开心呀?”   “猜错了。”他轻轻摇了摇头,“我的确感谢教授,但并不为薪水。”   我撇撇嘴,想到当初穆萨送了丰盛无比的开斋饭给饿晕的我,假意是免费领取,还加了一句“没错,我们这里就是这么有钱。”这样想来,一点小小的加薪的确不会打动他。   “那是什么?”我心有疑惑,留在这荒漠之地还如此开心,那必定是可以逃避些什么,突然,我灵机一动,兴致勃勃又问,“是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逃课,还不用做各种伤你神经的作业,所以才这样愉悦?”   穆萨噗嗤一笑,转而看着我困惑的脸,带着几缕勾魂的温柔,饶有兴致地笑道:“你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听这语气,明显是我猜得不对了。   我沉下心来。其实,我的脑中早有答案,可这答案,我不敢说,不敢提,怕我一旦说错便会万劫不复。因为我明白,面对这漠漠荒芜,唯有活生生的人能让一切生动起来。而我心中的喜悦,与他是相同的。 第053章 难诉衷肠遇沙暴   集体生活的时候,我与穆萨的相处虽然不多,却也没了从前那些紧张不安,我曾以为只要身在沙漠,那些曲曲折折的心思便会得到收敛。可是,直到我们孤男寡女被留在沙漠,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这个想法真是错得离谱。   天远地荒,我们的饮食起居都在一处。不敢靠他太近,又害怕离他太远,总找不到适宜的距离。前些日子我们的帐篷虽然也离得近,但因为有其他人在,总不至于尴尬。我本身其实并不介意与男人如此独处,可这对象一旦换成了穆萨,便全然慌了阵脚。   他真如同我命中劫数,让我堪堪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别人,我们只能同彼此说话。没有话了,便面对着彼此沉默。偶尔目光交织在一起,我依然会觉得焦躁不安。白天还好,炎热的温度令人疲惫恹恹,精神也差了许多;可一到暮色以后,夜深月静,只听得沙粒的摩擦声,我便会情不自禁想起那晚近在咫尺的吻,几乎想要就这样叫醒穆萨,恳恳切切地将心事吐出,可临到最后关头,叹息一声,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他都不曾说,我又为何要说出口?   且不说白袍的禁忌,就算是单纯男人和女人的立场,我也不能如此落了下成。   而沙漠之中,我最为失落的时候,便是在如此严苛的条件下,穆萨也牢牢谨守着每天五次的礼拜。这段时间里,我在他眼里是不存在的,他心中叨念着麦加的方向,无比虔诚地俯身叩首,绝对心无旁骛。   这个天色暗沉得过头的黄昏,穆萨又在行礼拜。我瞥了一眼他叩首的模样,一声不吭,转身爬上了高高的沙丘,心中生出些难过和委屈。不是不尊重他,只是每到这一刻,便会感到自己离他好远,远到难以靠近的地步,不忍再望。   心神恍惚地坐在沙丘上,不知过了多久,感到穆萨走到了我身后,轻声说了句:“别看了,回去吧。”   我抬起头望了穆萨一眼,他俊朗的身形被暗沉的光线勾勒得动人心魄,而那双澄澄湛湛的眼里,隐隐透着焦急。   对上这样的眼神,我的心跳慌得漏了一拍,连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暗暗埋怨他为何总用这样的目光看我,再看下去,我怕我就真的忍不住倾诉衷肠了。   我还在沉思时,穆萨修长有力的大手却突然握上我的小手。两手交织,我竟是下意识地与他十指相扣,待反应过来,不禁手心一颤,反射性地想抽回。   就在这时,穆萨手心一紧,阻止了我的动作。   头脑一热,我几乎就想这样牵着他不松手,把心中事一一说个明白,可一想到他行礼拜时的高远疏离,好似又被推得很远,当下收敛心绪。   “让我再看一会儿风景吧。”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再次试图挣脱他的手。   穆萨不买账,甚至还攥得更紧了几分,声音里已带着明显的急迫,“不是我不让你看,而是你根本没有看风景。”说罢,他用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你自己瞧瞧,那到底是什么。”   听了这话,我才真正朝前方看去。此处沙丘地势较高,情势一览无余。远远的那头,天空已是一片灰黄,飞沙走石,狂风怒吼,满天黄沙狂舞苍穹,可怖乌瘴弥漫天空。而那一片灰黄,正以极其迅猛的势头,朝我们席卷而来!   竟是遇上了沙尘暴! 第054章 夜宿车内风呼啸   只容我惊诧了一瞬,穆萨便再次锁紧了我的手,直拉着我奔下沙丘。沙暴已是越来越近,我们必须要在这段时间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两个人的所食所用虽然不多,却很零碎,我们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塞在卡车上,用帷幕遮住,再用粗绳捆绑牢实。   转眼间,天空如同坠入漩涡,狂风将砂砾从大地带起,帷幕被风吹得鼓鼓胀胀。我力气小,按压不住猎猎作响的布匹,粗绳也系不稳当。一阵黄沙乱舞中,我突感眼中艰涩,喉咙呛个不停,手却没停下,试图控制手中的粗绳,只怨力不从心。   眼已被沙刺得睁不开,绳却依然系不上,沙暴迫在眉睫,我急得额间冒汗,突然感到身体被人牢牢拥住,紧接着出现了一件外罩,将我的脸与风沙隔绝开来。   “你先回车里去。”穆萨的声音被风吹乱,手中的力量却加了几分。我的眼已经睁不开,便索性将头埋得更低,在穆萨的身体和外罩的保护下,逆着风暴,一步一步向卡车的驾驶舱移动。   穆萨替我拉住车门,我顺势爬进车内,刚坐稳当,便听见车门“嘭”地一关,已没了穆萨的影。过了大约一分钟,穆萨收拾好方才我留下的残局,这才攀上车,坐在我身边的位置,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我把手中用水打湿了的毛巾递给他。   “没事。”他接过毛巾,将脸上的风尘擦拭干净,又拿出水喝了几口,说道,“今晚得在车里呆一夜了。”   从车窗外黄沙飞旋的阵势来看,也只能如此了。我赞同地点点头,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乱,慢慢地、低声地问道,“我们会没事的吧?”   几乎是立刻,穆萨用极其笃定的语气回答道:“当然没事。”   “但愿吧。”我垂头闭眼,耳边灌满了风呜呜咆哮的声音,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要是他们来了,却找不到我们的具体位置,这可怎么办?”   “不会的。”穆萨安慰着我,从口袋里拿出信号弹,“他们走之前定过位,不会差得太远。我刚才怕信号弹被沙尘暴给吹坏,还专门拿到了车里,若是在距离不远处发出,他们一定能看到。”   闻言,我终于感到了几分安心,赞赏地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的话音刚落,车窗便发出嘶嘶的声音,卡车也开始震动起来。一声声呜叫撕破了黑夜,一阵阵狂风席卷了大地。聒噪的响动灌满耳膜,惊得我虚汗直冒。紧接着,头顶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卡车后有重物被卷起,生猛地跌在了车顶。   刚刚才因穆萨的话安定下来,这会儿便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车窗的玻璃就被砸碎,将整个人也卷入风暴。   随着那重物的跌落,卡车里的灯也开始不停闪动,明明灭灭间,更增添了几分诡怖的氛围。那车灯晃悠了几下,未过多久,竟是彻彻底底地灭了下去,再无一丝声息。   整个世界完全陷入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身边一暖。   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身体缩成一团,滚入那人的怀抱中。我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无边的黑暗中,我只感到身边的人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便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紧紧地抱住这个气息,抱住这个人,紧紧的,绝不松开。 第055章 温柔颤抖诉情思   沙尘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卡车的铁皮,没有灯光,没有星光,只有狂躁的风暴卡在喉间。我的双臂锁得越来越紧,唯有如此,才可减去几分惶恐。   原本只是我抱着他,可是隔了一会儿,我感到背上轻柔地抚上了一只手,他拍了拍我颤栗不已的肩膀,低低说道:“别怕。”   “恩。”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仍舍不得把脸从他怀中移开,只一动不动地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只是他短短一句话,我的心便定了下来,语调也松懈了几分,“幸好还有个你在,就算出事也有伴。”   穆萨低笑了两声,有意无意的抚弄着我的头发,指尖成勾,挑起一缕发丝,轻柔缠绕。   我的头皮泛起一阵酥麻,接着,温柔的、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响起:“cece,听话。别想着出事,我们都会好好的。”   他竟用这样缠绵温柔的语调,说“cece,听话。”   我搂住他腰部的手猛然一僵。   一时之间,窗外的风啸声更响亮了,沙尘击打铁皮的节奏又密麻了几分。   在卡车一阵急促的震动后,四周安静了一点,又过了一会儿,风声渐渐远去,卷起的浮沙也落回了地面。   驾驶舱里,没了风沙交加的猎响,只余下彼此的呼吸声。   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这时,我听到头顶上,传来穆萨依然沉稳动听的声音,“最危险的一段结束了。”   听了这话,我知道自己没理由继续赖在他怀里,慢慢的松开了紧搂着他腰部的手,起身坐直,拢拢耳边的发,想起方才他手指的轻绕,发梢擦过脸颊,皮肤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我们被封闭在卡车驾驶舱狭小的空间内,车窗的玻璃蒙上厚厚的尘土,见不得外面一点风景。没有光亮,没有声响,我把两只手互相揉搓着,试图用悉悉索索的响动缓解这份诡异的沉默。   穆萨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我伸手可触的距离里,却依然张不开嘴。狂躁的沙暴令人不安,而此时的死寂,则让人呼吸紊乱。   突然间,我感到一只手伸过来,从我的后背抚过,搂住腰肢,一个猛力,便将我揽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我无比惊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次,换做他用手紧紧锁住我的腰,将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有些不可置信,就这样静静地任他抱着,半晌,轻轻问出一句话:“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只听见穆萨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呆立良久,默默在心底酝酿着,换了一种方式,又问:“你的笔记本上,为什么要画我?”   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哽咽,微微侧首:“因为……”   他拖长了语调,似乎有话说不出口。我的心微微一沉,一时间,忍耐了许多的问语尽数托出:“为什么骗我开斋饭是随手领的?为什么要专门教我卡丁车?为什么……你执意要来沙漠?”   闻言,穆萨身体微僵,觉察到他这一动作,我不禁感到喉咙干涩、难以言喻。   缓缓地,他松开了我的腰,就在我以为他将就此远去的时候,突然感到一双手抚上我的脸,轻轻的,静静的,带着温柔的颤抖。 第056章 情动一吻心相付   我的身体激起一阵无法自抑的战栗,他的抚摸如同带毒的诱惑,令我的神经瞬间麻痹。   “告诉我,为什么?”   即使这抚摸的含义足够明确,我却仍然要问,仍想听他亲口告诉我。   黑暗中,他的双手轻轻捧着我的脸,摸索着,探寻着,慢慢抚过我的眉睫、眼睛、鼻尖、耳垂、嘴唇,然后轻轻抬起我的下颌,时间凝滞。   我屏住呼吸,瞪着眼前未知的一片灰黑,身体僵直得一动不敢动。我看不清他脸上神色,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能感到他的脸凑近我的耳际,徐徐吐出温热的气息。   饶是光线受限,我依然能够从他有些不安的呼吸声中感到犹豫和困顿。可这困顿并未持续太久,片刻后,他好似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默默将脸贴在我的脸上,哽哽低语:“那些是因为……”   “因为……我想见你。”   说完,他微微一动,直起身体,手再次环住我的腰,将我的身体拉得离他更近。此时,已有极其稀薄的光线隐隐从窗外渗入,恍恍惚惚间,他的眼中似乎含着的爱怜、心疼和珍惜,也包含了痛苦、纠结和无奈。   他看着我,无比专注地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总想要看到你。上课时盯着你的背影还不够,又想要接触更多。家人不允许我来沙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或许,只是想再多看看你,哪怕只是看看,也是好的。”   他的声音,低低而来,丝丝而入,几乎快把我的心融化。那如水般温柔的音线中,夹着一缕低沉的失意。   静了半晌,我突然抬起头,慢慢地扳转他的脸,用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徐徐用力,直视着他的眼,逼迫着他向我靠拢。   两唇即将相接的那一刹那,穆萨却突然转过脸,抽出手,将我挂在他脖颈后的手臂推开。   这动作一气呵成,果决迅速,我还没来得及失落,就感觉身体被猛力搂住,旋转起落之间,自己已被放在了他的腿上。   这一放,我们恰好能够彼此平视。他看着我,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接着用手臂勾住我的脖颈,锁得我无从挣扎。   “你的皮肤,真好……”   沙漠国家干燥炎热,这里的人大概很少有我这样水灵的皮肤。他细细感受着我的脸,一寸一寸。慢慢地,脸也靠了过来,越来越近,用鼻尖摩擦着我的鼻尖。   他锁住了我的唇。   空气仿佛陡然升温,无形的暧昧瞬间灼烫了我的耳根。   他的吻,柔软,绵长,缠绕在唇齿之间。我微微有点懵,喉咙似乎也变得涩涩。   周围异常的静,这一次,连风的声音也没有了。我整个人完全被穆萨笼罩住,他双手捧住我的脸,将我锁在他宽阔的胸膛里。而那片唇,轻轻的覆盖住我的,吸吮着、舔舐着,专注无比,虔诚无比。   我也缓缓地闭上眼,呼吸微促地与他痴缠不休。   此心,此情,悄然相付。 第057章 不论由只抱紧   这个吻,温柔、细腻、迷乱,令人目眩神迷。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松开我,结束唇瓣的纠葛缠绵。   我靠在他怀里,微微喘着气,还沉浸在方才的亲密中。过了一会儿,我用右手臂勾住他的脖颈,接着稀薄的光线凝视着他:“穆萨。”   “嗯。”他的声音嘶哑低沉。   我的手抚上他的脸,缓缓擦过他的胡渣,有些膈手。顿了顿,我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或许因为这句话已按捺太久,又经过了方才的深吻缠绵,问出时竟是顺畅无比。   我以为会得到他毫不犹豫的答案。   可是穆萨呆了呆,嘴唇蠕动了一下,竟是低低垂下头。   我不禁皱起眉头,收回手指,声音也变冷了几分:“你不喜欢我?”   穆萨没有说话。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他方才分明吻得那样认真、那样深情,现在却选择不置一词。是他太多情,还是我太自作多情?   沉默间,我冷冷地推开他,站起身体,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今夜这牢笼般的卡车,怕是不得安心了。   可是我堪堪迈出一步,就感到一双手截住我的腰,往后一拽,身体再次跌回穆萨的大腿上。   “你干什么!”我突然生出几分愤怒,挣扎着想要逃开,怒斥道,“放手!”   他全然不顾我的反抗,双手环住我的身体,将我牢牢锁住。穆萨的头抵在我的锁骨,颤声道:“别走。”   这颤声中,好似含着不舍和无奈,我不由僵住了身体。   他凑得我更近,潮热的气息吹在皮肤,引得我的身体微微发抖,“cece,我喜欢你,当真喜欢。”他的声音低下半度,染上浓稠的哀伤,“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愣,喃喃重复:“怎么办?”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向下微移,渐渐把我的整只小手都包在他的手掌中。   他暖暖的大手,这般包着我的小手,这般温柔而体贴。我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你在嫌弃我不是穆斯林?”   “不是的。”他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学着用筷子那次,我很开心。后来你给我做菜,我也很开心的。虽然我知道不应该如此,但就是禁不住。”   他吐出的温热气息,暖暖地拂着我的毛孔,渗入我的体息。   方才愤怒的心情渐渐平复,我不动声色地缩在他的怀中,抬起头,凝视着他,轻问:“既然喜欢我,想见我,甚至为了多看我几眼来到沙漠。那……为什么有段日子又不理我?连上课也看不到你的影子,你在忙什么呢?”   穆萨的身体微微一顿,喉咙嚅嗫着。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轻轻垂首,双手环绕,将我更紧地锁牢在他的怀中,哀求道:“cece,先别问了,现在,让我抱着你,抱久一点,好不好?”   听到他哀求的声音,我不由心中抽疼,软软应声:“好。”   话音刚落,他再次吻住了我。只是这次的吻,没有了方才的绅士和温柔,他的舌头撬开我的唇,滑了进来,强迫我与他唇舌相交,似带着一股颤栗的痛苦,不停地想要得到更多、刺入更深…… 第058章 青天白日无处躲   我没有想到他会用如此热烈的方式吻我,脑海中一片空白,整个胸腔仿佛被塞进某种紧滞涨涩的东西,全然动弹不得。   热吻是扰乱女人思绪的最佳方式,此刻的我便是如此。一时间,再没了任何缝隙去思索方才的林林种种,也不再计较他明显有些刻意的回避。火热的深吻中,前路几何、未来几许、禁忌几多,统统不再想,只愿贪享此时此刻的热烈与甘甜。   *,真是囚人深深的毒药。对我对他,都是如此。   闭塞的空间,荒芜的沙漠,寂寞的人。这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积蓄已久?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可这开端已在黑暗和压抑中酿成,我的混沌与他的无奈,终有逼不得已面对的一天。   偎着穆萨睡了一夜,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可驾驶舱内依然昏暗,有五分之四的窗户已被堆积的沙尘遮住,唯有上方留有浅浅的缝隙,透出些光来。   我移过目光,堪堪一转便定住了。薄光中,穆萨英俊的面容正盯着我看,他明明就在我眼前,却如同身处光影之中,长睫闪闪,分外心动。   “你醒了。”他温柔一笑。   “嗯。”我轻应一声,撑起身体坐直。   “昨晚的风沙挺大啊,车都给掩了。”我嘟嚷着,伸手试图打开车门,却无力撼动。无奈下,朝穆萨摊摊手,“怎么办?出不去。”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倒宁愿不出去,就呆在这里好了。”   “这可不行。”我凑过去,坐在他的腿上,“不出去,我们会闷死在这里的。”说完,又轻轻推了推他,“你快试试去。”   我的声音里,竟已含着几分撒娇,带着一种对心上人才有的娇态。   “外面肯定都被挡住了,推不开的。”他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说,“站起身来。”   我乖乖地从他腿上离开。   穆萨也站起身,脱了鞋踩在座位上,拉长身体向上探去。   我的目光顺势往上,这才惊觉这大清早我的智商还没有醒,只想着开门,居然忘记了还有个天窗。   打开天窗,车顶的一摊尘土立马掉了进来,落得穆萨一身灰。   “好了,打开了。”不顾身上的尘土,穆萨朝着我张开双手,“来,我抱你上去。”   我顺从地靠近了他。   就在这时,穆萨却突然收回了手,定定地看着我。   等了一会儿,瞧见他还无动作,我困惑道:“怎么了?”   闻言,穆萨才恋恋不舍地别过眸光,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声音里已有几分冷静和失落,“没什么,来吧。”   紧接着,他微微屈膝,将我一把抱起,送入车外。   广阔无边直面阳光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几乎被刺得睁不开。过了一小会儿,穆萨也从天窗翻了出来,用手掌遮住阳光,慢慢适应光线的变化。   我看了一眼穆萨,他从天窗翻出时衣袖上沾了不少灰尘,心中不爽利,便走近一步,欲帮他拍走身上的尘埃。可我的手刚刚抬起,便感到他身体一震,条件反射地微退了一步。   青天白日如同灼灼目光,将缩在黑暗中的我们拉扯而出,无从躲藏,无从逃避。 第059章 接应之人终返回   我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怎么了?”   穆萨低头看了眼他撤退一步的右脚,轻吸一口气,顿了顿,又将退去的脚步收了回来,重新挺直着站在我面前。   “对不起,刚才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没有在白天习惯和异性亲密相处。”他瞧见我有些愠怒的模样,有些惭愧地说,“我几乎没在大白天和女孩靠得这么近,给我一点时间适应。”   我想起迪拜商场里那些穿着白袍黑袍的夫妻,虽已相处多年,但在公共场所里仍然隔着适宜的距离,连牵手都不见,心下有了几分理解。想来,穆萨从小生活在男女授受不亲的环境中,即便在封闭的卡车内能与我左拥右抱,但回到了视野极好的白日下,难免会注意一番。   可他的话语中,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我挑挑眉,揣起手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晚上你就习惯跟异性亲密接触了?”   他笑了笑:“用昨晚一夜的时间尝试了,还算不上习惯。”   听了他这话,我的脸色有些泛红,轻轻推嚷了他一把。   这次,他没有躲开,迅速捉住我的手:“你看,我正在学着习惯,比刚才有进步。”   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紧紧的,更是羞赧,轻声说:“我知道迪拜的公共场合,是不能随意牵手的,现在你也可以放开了。”   他却是摇了摇头,盈盈目光看着我:“这不是公共场合,这是荒漠。”   我张了张嘴,执拗辩驳道:“可你刚才也躲我了!”   话音未落,穆萨已将我的手指按在他的脸上,闭上眼睛,“昨夜你的手指抚摸我的脸,我才知道这感觉多好。”缓缓的,他睁开了双眸,目光幽深,“刚才抱你从车里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定定地再看你,想要留住这份感觉,留住这份记忆。昨夜虽然遇上了沙尘暴,却是最美好的一夜。让我几乎不敢奢求,还能在日光下体会到这种感觉。”   一股沁脾的暖流在心底漾开,我的嘴角扬了扬,音线带笑,“哪有那么多不可奢求?”   他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站在卡车的车顶,轻轻抱住我:“cece,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一会儿可不够。”我眨眨眼,补充道,将我的手也环上他的腰。   他噎了一下,这才喃喃说道:“我也希望,能够抱久一点……”他收紧了手臂,低声呢喃,“再久一点……”   站在卡车的车顶上,俯视着狂沙卷过的大地,我们静静地拥抱着,不知道这份拥抱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有几多艰难。日光直晒,在迪拜这个开放又禁忌的城市,拥抱和亲吻在大庭广众下是多么岌岌可危的行为,因而,这荒芜沙漠的拥吻好梦,便做得再长一些吧……   下午时分,穆萨已将卡车周边堆积的沙子铲去,我则重新整理好被风吹乱的物件行李。虽然炎热,但因着心中情愫的滋生,干活也变得格外有动力。我拿出帐篷,想着今夜或许能与穆萨一起躺在大帐篷里数星星,心中就格外愉悦。   就在这时,突然有发动机的声音隐隐传来。闻声,我和穆萨赶紧朝沙丘之上跑去,果然见一辆越野卡车正朝我们开过来。   穆萨赶紧发射了信号弹,火焰冲天而起,爆出响亮的一声。紧接着,便响起了瑞奇师兄嘹亮而激动的声音:“我们回来接你们啦!” 第060章 刻意蒙蔽贪余光   瑞奇的声音远远飘来,我和穆萨不由相视一笑。   “你看,他们回来了,你该放心了。”他说。   “是啊,之前还总担心呢,一直盼着他们早点来。”我望着他,痴痴的盯了两眼,把手背在身后,低下头来,浅笑着,“可是,他们这个时候回来,我却有点失落了。”   穆萨淡淡一笑,缓缓地将手伸到我的背后。在这个瑞奇看不到的方位,他手指一勾,与我十指相交,轻声说:“我也是。”   瑞奇开着越野卡车驶到我们身边,停了下来。   隐秘交缠的手指迅速松开,再无其他人知晓。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做出无比激动的模样:“你们终于来了,等得我好苦!”   车内的人应声而下,总共有两人,瑞奇师兄和一个修理工,卡车上载着配件,用来替补坏掉的卡车零件。寒暄几句以后,修理工便开始忙活起来,我们则聚在一旁,一边等待一边聊天。   “瑞奇,你的伤好了吗?”穆萨问他。   瑞奇不在意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那点小伤不算什么,不然教授也不会让我跑这一趟,就当做将功赎罪了。”   “那辛格呢?他还好吗?”   “辛格?还在医院呢。”瑞奇叹了一口气,自责道,“都怪我,平白无故想冲沙,害他受这样的痛苦,以后可不愿再这么玩了。”   “知道就好。”我笑着回了一句,又向瑞奇讨了辛格的住院地址,转头对穆萨说道,“等回去了,我们去看看他。”   “我们”这一词,极其顺当地从我口中滑出,没有一点不适。刚刚说出,这话头便立刻被瑞奇给抓住了,他眯起眼睛斜视着我和穆萨,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们两个,这几天过得很滋润啊。”   我的脸刷得一下烧了,有几分做贼心虚的鬼祟。可转念一下,这不过是普通的男欢女爱,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心虚呢?我笑着埋怨瑞奇,嗔道,“就你想得多,锱铢必较。”   瑞奇是个粗神经,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不是说着玩吗,明摆着你们俩不太可能,开个玩笑嘛。”   话毕,他又是呵呵一乐,兴致高昂,踱着步去看卡车修理的状况。   留下我和穆萨愣在原地,一脸惨白。   “不可能吗?”我垂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吟语,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瑞奇无心说出的话语,如同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心里。不拔会痛,拔了,更痛。   转头一看,穆萨也正沉思着,眉头拧成一团。我原本想问他些什么,可瞧见他纠结的模样,又不忍心再问。明明知道前方的道路并不平坦,可我已经心动了不是吗?爱情,不就是两个人彼此喜欢吗?其余的,能不能先不去多想?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下澎湃的思绪。感情的汹涌绵缠如此诱惑,刻意蒙蔽,借此贪恋更久一点的幸福时光。   “修好了!”响亮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修理工已从车下钻出,长舒一口气,朝瑞奇甩了个眼色,“这车坏的地方可多了,价格可不能少算。”   瑞奇爽朗一笑:“没问题!”又朝我和穆萨挥了挥手,“还愣着干嘛?回去了!”   “嗯。”我应下一声,跟了过去,脚下似有千斤重。生平第一次,我对一处空旷无物的荒漠野地产生了强烈的不舍之情,只盼着能与他呆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061章 心意已决却不解   卡车坏掉的地方原本已占了来时的一半车程,因此,虽然我们下午才启程,当天晚上也赶回了迪拜。   卡车不能进入市区主干道,我们只能先将车停在指定位置,再自己打车回去。我和瑞奇自然是只能回学校的,穆萨则选择径直回家。   这一路,我和穆萨东扯西聊,暂且不提两人之间的事。可不提并不代表忘记,临到下车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似乎都对这一刻酝酿许久。   不远处,霓虹的璀璨已刺破深夜的喉管,月色摇曳着,明亮无比,又好似摇摇欲坠。   低下头,我散开的长发挡住脸,迟疑片刻,终于开口。   “你家中的兄弟姐妹,有没有曾经与非穆斯林谈过恋爱的先例?”   穆萨盯着手中的方向盘,不出意料,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咬了咬牙,说道:“我父亲是极有名望的医生,爷爷是清真寺德高望重的阿訇,舅舅也是散班阿訇,做些婚丧嫁娶,宰杀牛羊诵经的。”   我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这同职业有什么关系?”   “有,当然有。”穆萨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再进一步解释。   或许,这解释,会很伤人吧。   不过,我也并不想关心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周围的朋友呢,你认识的人呢,有先例吗?”   这一次,他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有。”   我郁结的胸口因为这一个字而变得敞亮,终于舒了口气。想想也是,迪拜百分之八十多都是外国人,若说没有先例,那必定是不可能的。虽然这里有着保守的禁忌,但也同样也有着开放和包容。   我本来还想再问,可瑞奇师兄已在车外大声催促起来:“cece,你到底回不回学校啊?要不要一起?”   “来了来了,等我一小会儿。”我把头探出窗外应着瑞奇,再转过头看穆萨,隐隐含着不舍,说道,“那,我先走了。”   “好。”他嘶哑应道,“我去停车。”   我拉开车门,起身离开。   “等一下!”他突然制止道。   “嗯?”我转回身,望着他,心中涌出一股期待。   迎上我盼望的目光,他顿了顿,别开眼,说道“我和辛格不熟识,他又是锡克教徒,我不方便去看他。”   原来是这事,我的心微微失落,很快又扬起明媚的笑脸,“我明白了,你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翻身下车,蓄力扣紧车门。   “cece。”他再一次制止了我。   我僵了僵,静待原地,等着他即将说出的话。   “这一路,我做了一个决定。”他理了理气息,郑重同我说道,“我会回去,告诉我母亲。”   不过是接了个吻,连关系都还没确定,用得着这么快就通知父母吗?不光他没想好,连我这个没什么负担的人也没想好呢。我连忙摆着手推脱:“不用不用,这种事情以后再说。”   他低蹙眉头,并没有得到理解的愉悦。慢慢的,他看向我,眸光如同深潭的碧水,似看进了我的心底。   他深情至极,温柔至极地叫我的名,“cece。”   “嗯?”   “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他说得郑重无比、伤情无比。我对现在的氛围有点犯懵,穆萨又是要告知母亲,又是道歉,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得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冲他挥了挥手,道声再见。   转过身,提上行李,我和瑞奇一同步入回校途中。丝毫猜不到,此刻穆萨心中正做着怎样纠葛的挣扎。 第062章 敷衍他人心已倾   回到酒店,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冲入浴室。   蓬蓬头“哗”的一声打开,水流倾泻而出,冲洗着我的头脑和身体。在沙漠呆得太久,每天至多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已是许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沐浴过。从前,每次做地质任务从野外回来,我都会深深感叹城市生活的弥足珍贵。可这次却不太一样,我享受着水流的柔润惬意,心底却挥散不去沙漠的种种幻影。   水雾将我笼罩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不禁又想起穆萨,想起他柔软或凶猛的吻。我既不知道要如何同他在一起,又舍不得放下他,我们之间会有怎样的以后呢?   水流的拍打让我清醒了几分,敲敲打打,来回反省。我对自己说,是的,我虽然的确喜欢他、迷恋他,又曾在沙尘暴中情难自抑,可我毕竟已经二十三岁,是一个开放的、成熟的、有思想的人。在穆萨这个极具杀伤力的男人面前,免疫力下降是正常的,但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吻而迷失方向。该纠结的人不应该是我,而是面临着重重挑战的他。   这样一想,我心中安定了几分。摸了摸唇角,突然兀自咯咯笑起来。   穆萨他连女生都没怎么接触过,应该,是初吻吧?   这种夺人初吻的畅快感令我格外愉悦,就像刚刚解决了一道无人解出的题目,带着些骄傲,带着些幸福。   沐浴完,正在擦拭头发,门铃突然响了。   我裹上睡袍,清清爽爽地去开门,竟发现是尹千言学姐。   我有些惊异:“学姐,我刚回来还没跟任何人说呢,你怎么就知道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会在。”尹千言乐呵呵的,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评价道,“还好,没有变得太黑。”   “我把自己包裹得紧,防晒工作做得好。”我笑了笑,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道,“进屋里说吧。”   “不用不用。”尹千言推辞着,“我呀,就是奉某人之命,每天晚上都来敲敲你的门,看你到底回来没有,现在我要回去打电话复命了。”   我想了好一会儿,也猜不出她口中的某人是谁,只得问了出来,“谁让你看我有没有回来的?”   她失望地瞥了我一眼,跺脚道,“还能有谁呀,云宇树呀!”   “云宇树?”我皱了皱眉头,弄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千言瞧见我困惑的模样,好心解释道:“他看到瑞奇都从沙漠回来了,就找过你几次,结果你不在,手机也没信号,他心里着急,打听好久才听说你在沙漠多留了几天。这不,就让我每天都来看看嘛。”她捅了捅我的腰,“按我说,他可是难得的优质剩男,对你有意思,可得抓紧啊。”   如果她是在去沙漠前对我说这话,我或许会笑着打闹过去;可如今再听到,心中竟隐隐有了些排斥,不禁挥手敷衍。   穆萨只是说喜欢我,并未给我任何交待,可我对他的情意已是植下,而我如今,正在本能地为他排斥着其余可能对我有意思的男人。哪怕,他人还未曾说出口。 第063章 信仰何从为其变   第二天,我拿着瑞奇师兄给我的地址,去医院看望辛格。   这是我头一次来到迪拜的医院,虽然不知道医疗技术如何,但医疗环境的确比国内好很多。病房外的走廊十分安静,一路上都没碰见几个人,习惯了国内医院的嘈杂,在这里甚至有些不适应。   辛格的腿刚做完手术不久,打着钢钉吊在床边。我刚一进门,就看见瑞奇正迎面出来,看见我,咧开嘴一笑:“cece来啦,我刚刚还正同辛格说起你呢。”   “我能有什么可说的。”我笑着瞟了他一眼,“看你这样子,是要走了?”   瑞奇点点头,冲我和辛格挥挥手,“我还有事,先离开了,你们慢聊。”   “好。”我同瑞奇告别,转身朝辛格走去。   “你好些了吗?”我问辛格。   他只是闷闷“嗯”了一声,声音有点阴沉。   “不舒服吗?”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奇怪道。   “cece。”辛格突然开口,极其严肃的口吻,“你也知道我平时并不多话,但作为你的朋友,也作为一个经历过惨痛教训的人,有些话我还是想告诉你。”   我微微愣怔,但很快又恢复笑容满面,打趣道,“什么嘛,搞得这么严肃,吓到我了。”说完,还嗤笑一声,浑不在意。   辛格皱着眉头看我,神色不变。我继续笑着,他继续看着,过了半分钟,我的笑终于僵住,败下阵来,轻吸一口气,“你说吧,我听着。”   辛格这才开口说道,“刚才瑞奇和我说你和穆萨现在关系很好,我之前就提醒过……你和穆萨,还是不要接触太多的好。”   我不禁皱眉,他以什么立场来对我身边的人发表看法?心中有些闷气,敷衍着“嗯”了一声,不准备把这当回事。   辛格看出了我的不满,语气缓和了几分,同我解释道,“cece,别怪我管得太多,实在是看到你和穆萨两个人的互动,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希望……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我本来漫不经心,可他的最后一句话令我心间一颤,蹙眉问道,“你的覆辙?”   辛格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他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也由严肃变得诚恳,“我很担心你。”   我心中还留着方才的闷气,别过头,固执道:“这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我和你情况不一样,不用这样讳莫如深。更何况,现在迪拜本地人里也有许多同外国人谈恋爱的,并不是个例。”   这话说出来,等于默认了我和穆萨的暧昧关系。   辛格闻言,沉默了半晌,久久才重新开口,怅然道,“好吧,就当做是我多此一举。或许你和我,的确不一样。”他的眼睛闪了闪,垂下头,黯然道,“我是锡克教徒,我不愿意为穆斯林的她改变信仰。你是无神论者,或许,可以做到吧……”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惶惶不明。因为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另一个人信仰真主这回事。 第064章 辗转反侧意不明   我还没从信仰真主的念头中撤离,就听得辛格又发出一声叹息:“cece,如果你真的想要和他一起,你最好先去探一探他家中的情况,他亲人的职业以及保守的程度,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想起昨夜穆萨专门指出他亲人所从事的工作,不禁困惑:“这跟职业到底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越富有声望的家庭越注意名声,特别是家里有人做阿訇的,更看重这一点。也有比较开放的家庭,只要你成为了穆斯林,其余不会多计较。”辛格垂下头,“对于我喜欢那个女孩的家庭来说,和我靠近,是他们全家的耻辱。因为我,永远无法脱离印度锡克教徒的身份……”   他后面说的话,我已听得不太清,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的只有一个词——耻辱(shame)。穆萨的爷爷和舅舅都是阿訇,那么这种耻辱,会不会更加深刻?   shame,shame,shame,我从小到大一路优秀,何曾与这个词靠在一起?浑浑噩噩中,突然感到鼻子有点酸,心底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从医院回到酒店,这天,我看了一整天的电视,什么活也不愿做,什么事都不敢想。听着电视里杂乱无章的阿拉伯语,突然前所未有地思念穆萨,想要和他说说话,想要倚在他温热的怀抱。   我拨通了穆萨的电话。   刚刚按下拨出键,又立刻挂断掉。   我要和他说什么呢?   打了半个小时腹稿,咬咬牙,再次拨出了号码。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一般,颤动着未知的尾音。我听着手机里一声声的嘟响归于寂静,无力地放下手机,转而把自己狠狠塞进被子里。   过了一会儿,我被自己堵得喘不过气,钻出被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鬼使神差的,又拿过手机,对着屏幕痴痴发呆。   他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也没任何回复呢?   良久,我一字一符地敲下信息:“你还好吗?”   深吸一口气,颤抖地点了发送。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回答。   寂静半晌,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蹭”地一下坐起,以最快的速度拿过手机,“嗨!”   连我自己都为这声音里的亢奋之情感到震惊。   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竟是熟悉的中国话:“接到我的电话,你这么开心呀?”   原来是云宇树。我盎然的心情瞬间跌下,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我的情绪转变让他也低落下来,问道:“你在等别人的电话,被我误闯了?”   他总是猜得很准,令我无从辩驳,只得岔开话题道:“你找我有事吗?”   他顿了顿,显然听出了我的避而不答,很知趣地接了下来:“贵人多忘事,你还记得你去沙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什么?”我还真没想起来,也不愿费脑筋去想。   “一起吃饭呀。”   “哦……”我依稀记了起来。   “别哦呀,就明天晚上,好不好?还是我们四个人。”   既然是早就答应过别人的事,也没什么推辞的理由,我点点头,“好吧。”   他听起来很是开心,“好的,那就明天见!”   挂掉电话,我把这件事记入手机便签,设置了明天的自动提醒。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明天我竟会以那样的一种状态,去赴这场本该兴致盎然的宴席。 第065章 听闻婚讯泪阑干   心绪的天翻地覆,发生在次日的上午。   在沙漠呆了接近一个月,课程已经不能再耽搁。清闲了这么一阵,我早早来到学校,即是为了占个前排的好位置,又私心想早点见到穆萨。   昨天他并没有回复我的短信,好似消失了一般。但他欠了一个月的课程,总不至于还旷课吧?   可是,我猜错了。对于我来说,好好学习天经地义。对于穆萨而言,却算不得什么事。时间滴滴答答,学生来来往往,可那个我偷窥了无数次的方向,却始终只有阿尤布一个人。   沉默,是无法掩饰的失落。连灼烈日光都飘散在空气里,只剩下孤单讲台上自言自语的寂寞。他还好吗?我忆起他未接的电话,未回的短信,未到的身形,突然想到了什么,心脏骤然收缩。   难道,他遇到了什么危险?   这样想着,我禁不住为穆萨捏了一把汗,心中全是耿耿担忧。期期艾艾熬到了下课,我径直起身,不管不顾地拦住了阿尤布。   “怎么了?”阿尤布瞧着我一脸着急的模样,表情困惑。   我平定着焦躁的情绪,呼吸还起伏不定,“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穆萨。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同阿尤布说实话,便信口胡诌道,“我在沙漠有一个记录数据的笔记本,忘在了穆萨那儿。”   “是这样啊。”阿尤布恍然大悟,“那笔记本,你很着急要吗?”   我赶忙点头。   “这两天我没和他联系过。”阿尤布的手撑着下巴,似乎陷入思索,“不过昨晚,我父亲给穆萨父亲打过一次电话,说穆萨正和他母亲在房间里谈心,似乎谈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照这么说,穆萨安全无恙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仔细品味阿尤布的话,又不禁焦躁起来。   穆萨同他母亲谈的,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吗?他不回复我,是因为谈出的结果不尽人意吗?   “等等。”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奇怪问道,“你的父亲,为什么要给他家打电话?”   “对,我忘了说了。”阿尤布一拍脑门,说道,“我是因为妹妹结婚,所以才腾不出时间去沙漠的。这个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   他嘴角含笑,灿烂无比,悠悠然地开口。   “我妹妹的结婚对象,就是穆萨。”   穆萨……   这个名字空荡荡地响在我的脑海,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世界都笼罩过来,化为黑压压的一片,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呆呆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阿尤布,听见他在自豪欣喜之外,不满意地嘟嚷了一句:“也不知道穆萨怎么想的,都快结婚了,居然还跑去沙漠玩。我都没去,他这个新郎居然溜了……”   醍醐灌顶,一时间,所有的记忆涌上脑海。   他闭口不谈的忙碌缘由,他欲言又止的倾心言语,他满脸愧疚的那声对不起……   原来,是因为,他要结婚了啊……   痛,从心口,抽疼到指尖。   我垂下双眸,几乎是突然的,吃吃笑了起来,绽放出一个灿烂的无比的笑容:“谢谢你告诉我,替我祝穆萨新婚快乐!至于那笔记本,我暂且不用了。”   阿尤布乐呵呵地点点头,见没什么事,很快收拾东西转身离开。   只留我停在原地,任周围一切喧嚣化为孤寂。很久很久,依然保持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只是笑着笑着,两行泪水沁出了眼眶。   穆萨,要结婚了呢。 第066章 借辣消愁   从学校回酒店这条路,我走过无数遍,从前只觉得燥热难耐,今天却感到阴风阵阵。   情愫的积累暧昧且漫长,而斩断,只需要旁观者的一句话而已。我是那个可笑可悲的观众,做着于事无补的给予,带着亦步亦趋的烦忧,最终还是步入了虚妄无为的境地。   我失神落魄地回到酒店,在门口遇到了连翩。她和比尔一脸严肃,两个人都十分冷静,沉默地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比尔抬起头,不带一丝犹豫,他说,“我们分手吧。”   “好。”连翩答得干脆利落,全无一字赘词。   我目睹着这场迅疾无比的分手,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甚至连眼波流转的余情都没有。可临到分别,他们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这动作里的虚假。似乎在这一刻里,两人都认识到自己的义务:要将这场恋爱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使之善始善终。   果然,连翩如当初她所说的那样,有始有终,果决无憾。她送比尔到了车边,与他挥手告别,脸上还带着笑,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如释重负。   比尔的汽车驶离后,连翩转过身,看着原地恍然失神的我,笑道:“汐汐,还看什么呢?走,回去了。”   我望着连翩若无其事的笑容,定了定神,问她:“你们为什么要分手?”   “比尔要回国了。”连翩的声音很平静,可眼睫还是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我轻吸一口气,低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他在一起的第二天。”   我沉默了。   连翩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刻,竟依然做了这样的选择。良久,我不觉攥紧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问:“不难过?”   “原本是有些难过的。”连翩仰着头,一步一步朝阶梯上走去,“可是,随着离别的日子一天天到来,心里反而不难过了。我的初衷便是享受这段感情,比尔也是。我们都很需要,都很快乐。有时候反倒觉得,不能够在一起是多好的事,能让我们尽情放纵余下的时光。”   连翩的话,多么洒脱,多么置身事外,穆萨也是这样想的吗?他明知道自己要结婚,却还要来招惹我,只是为了余光的一次放纵?   我垂下头,掩饰住眼底的疼痛。连翩的果决和洒脱给了我启发,该结束的,终将会结束,幸好我们涉情未深,只不过有过寥寥几吻,还可轻易释怀。   连翩一直仰着头走在前方,步伐稳健,迈入电梯。此时的酒店人声浅淡,空荡的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镜面的电梯门徐徐关上,映出了连翩挂满泪水的脸,依然面无表情。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着,说着与现在情绪完全不相干的话:“昨晚嘉轶打电话给我,我接了,他说请我们俩吃饭,我原本不想去,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出去吃好的,吃贵的,玩得开开心心的。”   她说到“开开心心”的时候,眼中的泪水已经风干,再也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模样。电梯门打开,她又恢复了春光灿烂的明媚笑容,仿佛刚才只不过是我的眼花。   她就在这短短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完成了对这段感情所有悲伤的祭奠。   或许,我也应该如此。   回到房间,我到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貌姣好,年轻健康,我还有大把的时光和光明的未来,不应该为这个水性杨花的男人迷失方向。对!闵汐汐,相信自己!   我被自己亢奋的激情点燃,对着镜子摆了几个快乐的笑脸,心情终于放松了一点。突然,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用干毛巾擦净双手,拿出一看,竟是穆萨的号码。   我双眼直直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勇气接,也下不了决心挂断,手心都在颤抖,只任由聒噪的铃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嚎叫着。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铃声戛然而止,我松了一口气,把手机贴在胸口,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已是脸色煞白。刚刚升起的激情,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尽数打散。   突然,铃声又响了起来,我余惊未定地一看,还是穆萨的号码。嘴唇张了张,手指贴在屏幕上,却始终无法再做下一个动作。   我应该接吗?我该和他说什么呢?他会和我说什么呢?穆萨快要结婚了,无论我们有什么言语,都不过是繁枝末节,我又何必再去面对一场镜花水月?对,我不能接,我不需要他再亲口告诉我一遍他的婚讯,不需要与他分享我虚伪的祝福,不需要。   而且,我更害怕的,是他会像其他男人一样,诚恳地向我道歉说,“对不起,那晚我只是一时冲动。”的确,黑暗的深夜、封闭的空间、沙尘暴后令人窒息的安宁,以及身边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年轻身体,有多少人能够忍耐得住呢?连我也不能。用*的作祟抹杀一切前因后果,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最让女人无地自容的理由。言下之意,你只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机出现了而已,若换做别人,依然会情难自禁。而这,对于我和我付出的情感而言,是莫大的侮辱。   手机一声一声地震动着,我的心也越来越乱。狭促的铃声终于消失,我惊得满头是汗,可不到两秒钟,铃声又欢快地响了起来,令人振聋发聩。   我近乎抓狂,走出卫生间,坐在沙发上盯着闪动不停的手机屏幕,越来越心浮气躁。突然,我大声嘶吼了一嗓,粗暴地拆开手机的后盖,直接抠出电池,把已经零散的手机部件一齐塞进了沙发的软垫下。   “终于安静了。”我喘着粗气想。   十分钟后,我的心绪平静下来,重新安好电池开启手机,再也没有接到穆萨的电话。他一定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让所有的一切就此结束,对我们彼此都好。   晚上的时候,我和连翩按照约定赴约,同嘉轶和与云宇树去了一家中国饭店,川菜口味。   云宇树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格子衬衣,外面披了件薄外套,浓密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着坐在了我的对面。   “想吃点什么?”他把菜单递给我和连翩,“这家饭店的手艺虽然不及我,但还算不错。”   我摇了摇头,把菜单推给了连翩。现如今,无论看见了什么,我都没什么胃口。   云宇树瞧见我神色恹恹,明显有些失落。从他和尹千言有意无意透露的话语中,我已经意识到云宇树对我有意思。虽然今天名义上是嘉轶想见连翩,可从云宇树的表现来看,应该不仅如此。   连翩和嘉轶在点菜的时候,云宇树望着我,深情地说:“汐汐,去了一趟沙漠,你瘦了。”   “谢谢。”我亦十分诚恳。   “我是在担心你,不是夸你。”   “是吗?”我缓和过来,“我以为你在说我减肥成功,更好看了呢。”   他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你向来好看。”   我呵呵干笑了两声。   其实我现在根本提不起兴趣去结识另一个男人,穆萨在我心底,仍然是关键的症结。但,女人总有一点点虚荣,有一个男人对自己表示仰慕,像是能够证明自己并不是无人问津。穆萨快要拥有新婚妻子,我光明正大地跟云宇树吃个饭,也没有什么不对。   我隐隐有种故意报复穆萨的心理,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情感的报复,只能用于在乎自己的人,只有在乎,才会心痛。而我和穆萨,已经彻底结束了。   饭菜端了上来,连翩点了好几道劲辣的菜品,并再三嘱咐服务员多放辣椒。   嘉轶蹙眉看着连翩淡然的模样,满心关切:“你少吃点太辣的,对身体不好。”   “好。”连翩笑眯眯地点点头,转而拿起筷子,专挑最辣的下口。   她在嘉轶面前,总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逆反心理。   我尝了一口她点的麻辣牛肉,辣味重到我喘不过气来。可越喘不过气,越是往嘴里塞,辣得我眼泪不停往下掉,味觉全然麻木,还是没有停下口中的咀嚼。   连翩也是如此,越辣越兴奋。两个男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俩,面面相觑,良久才哈哈大笑,解围地蹦出一句:“你们在玩吃辣比赛吗?我们也一起来!”   一桌子的人,就这样荒谬地开始轮番抢辣,最后个个都辣得说不上话,只顾能扇着红唇彼此傻笑。   在这个禁酒的城市,我们无法借酒消愁,唯有借辣消愁。本质的道理,其实是相通的。   晚饭结束,嘉轶直接打车送连翩回去,我想散步,云宇树便主动说要陪我一起。   心照不宣的,我点头答应了。走在路上,瞟见一家大型商场门口的银色圣诞树挂满了七彩的灯泡,准备迎接圣诞。突然意识到,原来,十二月也已经过半了。   “迪拜为什么会过圣诞节?”我问云宇树。   “中国人无论到哪儿也会过除夕的,这跟地域关系不大。迪拜外国人多,自然也会过圣诞了,只不过没有法定假期而已。”   我点点头,路上的风有些凉,不觉揣紧了手。去沙漠接近一个月,回来后竟发现迪拜也不光只炎热一种天气。这里也会冷,冷到心骨里。   云宇树脱下外套,盖在了我瑟瑟发抖的身体上。   “谢谢你。”   “除夕你会做什么?”他问我。   “你呢?”   “很简单啊。”他的眉眼一下子笑开了,“我们留学生再办一次聚会,大家一起跨年,热热闹闹的。”   我幻想着所有人齐聚一堂的笑脸,身体似乎也没有那样冷了,不禁也对他笑起来,心也温暖了几分。   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了穆萨。他仍然穿着一身白袍,正向着我迎面走来,而且已经看见了我。我跟云宇树正并肩而行,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脸上还挂着未散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一对饭后漫步的温馨情侣。 第067章 二老婆   我不知所措,笑容僵在脸上,霓虹夜色尽数搁浅,眼中只剩下一个他。恍恍惚惚的他,匆匆而行的他。   他要去哪里?我不禁想要开口问,张了张嘴,话语却哽在喉咙里,化为绵绵刺针。我已经和他再没有什么干系了,不是吗?就当做一场温柔的罹难,渡过之后,梦醒无声。   穆萨看了我一眼,感觉到他的目光,我连忙避过。再抬头时,他已经走远了,只留下白色的背影,戚戚然反射着夜晚稀薄的灯光。   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过头,云宇树正困惑地注视着我。   “你认识那个人吗?”他问我,“刚刚你看起来,神色很反常。”   他总是这么直白,倒也省去了我藏藏匿匿的烦恼。   “认识。”我没有撒谎,却也不会对他和盘托出。顿了顿,我撑起笑脸,竭力显得盎然天真,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他跟我一个班,课程设计同我分在一组,却不上课也不干活。所以你看,即使我们在同一个小组,他也没认出我,就这样直接走了。”   末了,为了表现自己的浑不在意,我又加了一句:“你说,他是不是挺讨人厌的?”   云宇树听了,眉头皱起,认真地肯定道,“是挺讨人厌的,太讨厌了。”   真是奇怪,按理说,有人帮我骂了穆萨,我应该开心才对。可是真的听到这话,却觉得心里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身体里流逝。   我吸吸鼻子,附和着云宇树猛力点头,为了克制身体中那不断膨胀的空洞,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对!我再也不想跟他分到一组。再也不想了!”说完,还用力攥紧了两只拳头,再次狠狠地坚实了自己的决心。   云宇树被我激昂的决心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静默片刻,我跌宕的心情渐渐平和,喃喃道,“我只是……不小心被辣椒灌醉了而已。”   周遭,一座座高楼大厦耸立着,充实了谁的心,又空虚了谁的梦。通往烟火明亮的路,漫漫而狭长,一路望去,了无尽头。   在这个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的时代,说的话很快会随风尘飘走,做的事很快会被时间遗忘。人间悲喜,转瞬苍茫,穆萨很快就会遗忘,我,也应是如此。   云宇树把我送到了酒店大厅,我把外套取下还给他,再次对他说了声谢谢。   云宇树摆摆手,凝视着我,诚恳地说:“汐汐,以后,如果你觉得辛苦,随时可以来找我。”他笑了笑,轻声道,“如果小组里有人不做事,我也可以帮你做。”   “嗯,好。”我含糊地应着,垂下了头。事实上,我宁愿在重新分小组之前一个人默默把所有工作做完,也不想这样麻烦他。欠得越多,越难以偿还,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还有一件事。”云宇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期待,“下一次,能不能再一起吃个饭?就我和你,单独的。”   此话一出,我心中一惊,嗖地抬头,看向了云宇树。   他也正看着我,淡淡笑着。   我迟疑了一下,别过脸,徐徐说道:“有时间再说吧。”   “好。”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但他依然满意地笑着,同我道了声再见,转身走出酒店大厅。我留在原地若有所思,看到他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招了招手,很开心的样子,似乎笃定了我会留在原地。   我别过脸,忽略掉他望过来的眼神,离开。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步入走廊,一切就像往常一样,揉揉头发,胡乱地翻捣着包里的房卡。所有的动作,都在看到门口的人时瞬间僵住。   他依然是刚才擦肩而过时穿的那一身,面对着墙面,手指漫无目的地在墙上画个不停,眼睛怔怔地盯着墙纸上的花纹。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借着走廊明亮的灯光,我这才发现他比前两天更加憔悴,原本就深邃的眼睛又窝下一层,藏着深深的忧郁。   谁都没有出声,我停滞了五秒钟,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走过,就像方才不久,我们在路上相遇时,他径直而过的样子。   我掏出房卡,平稳地开门,走进去,咬咬牙,反手关门。   没有听到“嘭”的关门声,转头一看,一只手死死地把住了门缘。穆萨凝视着我,目光带着几分幽深与心痛。   从一开始,我就是在他的目光中沦陷,此时此刻,我竟再一次被他的眼睛吸引,险将不拔。触雷一般地收回眼神,我又为自己方才残留的迷恋感到深深的可耻。   “有事吗?”我轻哼一声,决定用最冷漠、最疏离的态度面对他,好让自己撇得更干净些,“没事的话,我还要休息,麻烦你离开。”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过冷冽,穆萨的手竟是颤抖了一下。他微微顿住,慢慢松开把住门缘的手指,也收回了看我的目光。   呼出一口气,穆萨提起精神,沙哑低沉的男性嗓音传来:“我来,是想把事情同你说清楚的。”   “不用说了。”我眉头一挑,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我都知道了。”   安静中,迟疑中,灯光笼罩下的穆萨,微微犹豫的声音传来:“你……都知道了?”   “嗯。”我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嘲讽地看着他,“你是来让我预祝你新婚快乐的吗?”   如今的我,就像是一只刺猬,从眼神到话语,全是满满的敌意。原本我也想要熟视无睹地、云淡风轻地让这件事过去,可面对穆萨,我还是采取了这样一种讽刺的情绪,好逼得他难受一点、愧疚一点。似乎只有看到他悲伤的情绪,我才能得到一种情感的认同,亦或是,自我凌虐的快感?   当然,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他有他即将过门的黑袍娇妻,我算得了什么呢?   穆萨一怔,竟是答不上话,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时间渐渐流逝,我的愤慨激烈在沉默中稀释,久久地,还是叹息了一声,“算了,进屋说吧。”   我知道,他还在担心门外如果有人路过,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未婚同居和私相授受这回事,在迪拜是触犯法律的,对当地人尤其严苛。即使是随意看到,也可能对穆萨造成重大影响。   我走到厨房,原本想给他泡一杯茶,可思索了几秒,还是拿出一次性杯子,从新开封的饮用水里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杯子没人动过,水也是新开封的,希望不会犯了你的忌讳。”   原本我是好心好意为他考虑,可不知道怎的,这话从我嘴里冒出,又带上了浓浓的火药味。   穆萨没有计较我的言语,接过水,声音已经恢复冷静,眸色也清明了几分,开口说道:“昨晚你打电话给我,我没接,是因为那时我正在和母亲谈话。”   似乎怕我不满,他又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告诉母亲你的名姓和信息。”   我闷哼了一声,悻悻然地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往椅上一靠,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然后呢?”   穆萨张了张嘴,犹豫几秒,似乎正在酝酿话语。   他这副表情让我觉得好笑,略略讽刺说:“怎么?难不成你还要为我不结婚了?”   我当然知道这绝无可能,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交集也不算太深。可即使可能性为零,我调侃着说出以后,竟还是不自觉地用紧迫的视线盯着他,好像在期盼什么。   “我……”穆萨的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他的表情落在我眼里,已是心中明了。没有人会傻到在结婚当口,为了一段阻碍重重的露水情缘放弃一切。换作是我,我也不会。   我轻哼一声,莫名笑了起来,有点发苦。穆萨不明白我心中辗转,被我的一脸苦笑惊得坐立不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同我母亲说,我仍然可以娶你。”   他话音一落,我便觉全身僵住,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直直的盯着他。   他也盯着我。   良久,我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直笑得我直不起腰,怎么也止不住,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跌宕。   笑着笑着,我猛然抬起头,颤栗着问他,“你,想娶我做你的二老婆?”声音中,有狡黠,有嘲讽,有可笑,有耻辱,唯独,没有快乐。   他大概被我的样子惊到,黯然地低下了头,有些惭愧,“不,我母亲没有同意。她其实较为宽宏,但她了解我父亲,她说一旦我那样做,也许会被要求断绝父子关系……”   他话音一落,我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只是这一次,笑着笑着,竟是笑出了眼泪。原来,我骄傲一生,竟是连给人做二老婆都不配。   笑着笑着,我终于累了,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身体还在瑟瑟发抖。终于,我忍无可忍地朝他怒吼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做你的二老婆?” 第068章 破碎   穆萨呆住,眸色渐渐黯淡,肩膀微微地塌了下去。夜色疲惫,他喑哑着嗓子,沉声叹道:“我猜到过你不愿意,但我没有想到……你的反应会这样强烈。”   我直直盯着穆萨,心中,像有一条鞭子正在痛苦地抽打着,“既然你心里知道我不愿意,又为什么要和你母亲提出?”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痛,继而自嘲地笑道,“莫不是你以为,只要你家同意了,我就会迫不及待地想和你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刚毅的脸部线条隐藏在失落之下,“cece,我同母亲的谈话,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对我向来很宽容,我们之间就像朋友的倾述,并非是越过你直接同我父母谈婚论嫁。”他顿了顿,微阖双目,又说,“更何况,如果我父亲知道了,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禁足在家,也不可能坐在这儿。可我母亲不会如此,我说出来,只是想听听她的意见,仅此而已。”   听了这话,我愤怒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好歹,他并没有完全忽略我的感受,也令我知晓了他的苦衷。   我放缓声调,已是比方才平静了些,问道:“她给了你什么意见?”   他眼神潋潋,沉默半晌,抬起头来看我,表情充满了矛盾和犹疑:“我不知道如果说出口,会不会伤害到你,其实——”说到这,他停住了,搭在沙发边沿的手捏得紧紧的,仿佛难以启齿。   我不知道穆萨要说些什么,瞧着他的神色,应该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可强烈的*不停地驱使着我,令我想要知道,想要了解,不觉用忐忑的目光看着他。   但他就那样捏着拳头想了许久,我有些着急,不爽快地插话道:“你有话就快说,大不了,我当作耳边风。”   穆萨阴郁着脸,眉头皱紧。突然,他叹了一口气,“cece,我只是照实说,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轻哼了一声。   他垂下眸子,终于说道:“我母亲的意思是,有我父亲的阻拦,再加上婚期在即,就算我们互相喜欢,我肯定也不能娶你。”他咽了咽口水,话语越来越艰难,“我从小就被叮嘱,将来一定要娶一个穆斯林并且是阿联酋人,和其他的女性,最好是连最浅淡的接触都不要有。但是……如果我已经娶过一个传统穆斯林,多周旋一段时间,再迎你入门,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抬起头,目光无奈而深沉,喉咙哽咽着:“cece,如果我没有先娶穆斯林,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所以,这桩婚事,无论我们今后能不能走到一起,我都必须先结婚……”   我愣住了,片刻后,哑然失笑,问他道:“所以,你和别人结婚,本质上是为了争取我和你之间的幸福?”   心脏紧紧缩成一团,像被四面八方的呼啸声包裹着,我微薄的冀求与希望在他的话语中渐渐榨干,化为渺无声息的一摊泥,瘫软在心碎的当口。   而在我这样的问语下,穆萨竟是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我与他之间的情谊,竟需要用他同别人的婚姻来成全。我突然想起中国古代的高门府第,贵为妻,必得门当户对,嫡传血脉;贱如妾,便是卑贱出生,不足挂齿。而我身在开化的现代,居然还能遇上这样的事,实在不知该作何滋味。   难以呼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我舔舐掉唇边的苦涩,强撑出一个笑容:“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努力一把,我还是有可能被允许成为你二老婆?”   穆萨大概觉得我已有动容,目光相当诚挚:“cece,没有大老婆和二老婆之分,你们会是平等的。”   “平等?”我虚伪地做出一个满含期待的表情。   “对,平等,绝对地。”他说到“absolutely(绝对地)”这个词的时候,语气相当笃定,像是郑重的承诺,“起码表面上,你们绝对平等。如果不能公平对待,你有权利去法院提起诉讼。”   “对呀,还有法律保护呢。”我的笑容愈灿烂,悲伤便愈加浓郁。不是为我,而是为穆萨。我晶亮着眸子,凑过身看他,不给他丝毫逃避的机会,“那么,你给的爱呢?爱,也是完全平等的吗?”   穆萨愣住了。   他紧了紧扶在沙发边沿的手,思索半晌,只苦笑着、模糊地说了一句话:“我和她,只见过寥寥几次,在父母的陪同下。”   这是在婉转地告诉我,我和穆萨之间的情谊更深吗?   我眨眨眼,笑着说出了一个事实:“可我和你,也没见过几次呀,而且大多数还是在阿尤布的陪同下。”   闻言,穆萨有些着了急,匆匆解释道:“cece,这不一样。我……”他支支吾吾,断断续续,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咬了咬唇,无意识地怔怔重复道,“这真的不一样。”   瞧着他这样子,我有些恼火,手臂一甩,呵斥道:“够了!”脸上的笑容立马收起,连虚伪的客套都不想要再浪费,我冷冷嗤笑,阴寒的气息充满全身,“你不用枉费口水说这么多了,我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穆萨愣住,无所适从地望着我阴晴不定的表情,突然哽咽:“cece,我……”   “行了!”我再次打断他,屏着怒意,句句逼问,“穆萨,你想想看,我们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不就是意乱情迷的几个吻吗?你刚才又是谈婚又是论嫁,怎么说得好像我们已经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这不过是一时冲动,你没必要为此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也绝不可能为了你忍气吞声放弃自我!”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一切都说了出来,以我最不愿意的方式——我最害怕的,便是穆萨将我们的一切归为不负责任的冲动,可如今,我自己竟选择了这样的做法。   也好,伤害人,总比被人伤害舒坦些。可是,为何我的心会阵阵剜痛,像是被戳穿了一个窟窿,所有的风都从其中倾泻而出,椎寒刺骨地冷。   他惊痛的目光望着我,眼睛里有暗暗的血丝,嘴唇因为干燥而微微裂开。时空那么长,他就这样望着我,悲伤而痛楚。突然,他摇了摇头:“cece,我并不觉得这是冲动。”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这是我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   “沙尘暴那天夜里,我没有意乱情迷,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黑暗和封闭的环境的确是催化剂,可事实上,就算没有那一晚,我也早就被你吸引。”   他的目光诚恳而认真,继续说道,“遇到你之前,其实我对中国人的看法并不太好,可你总会带给我惊讶。有时候,看到你的美丽和优秀,我会感到很惭愧。我总是在想,这样美好的女孩,为什么不是一个穆斯林呢?一直以来,我的生活都是衣食无忧、浑浑噩噩,我觉得婚姻没什么大不了,在和阿尤布的妹妹见了几面后,很快就订婚了。我们之间的婚姻纯粹是家族安排,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一切都无忧无虑,也无盐无味,直到我遇见了你。cece,你或许把一切当作冲动,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只有你能让我感到从内到外的愉悦,看着你因为沙尘暴抱住我瑟瑟发抖的样子,我是真的……很心动。”   他几乎是屏着气说完了这一长串话语,话毕,紧迫地喘着粗气,好像这一番话花光了他所有的气力。   我惶然地站在原地,掀了掀唇瓣,终究没有说下去。他满腹无奈与深情的话语,将我所有尖锐的棱角都打磨干净。心中汹涌澎湃,手脚却全然无措,只悬着满鼻的酸涩,呆呆地看着他。   现在,我们彼此酝酿着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呢?   说不出是无奈还是苦楚,良久,穆萨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喃喃道,“或许,你是对的。我给不了你太多,而你又这样优秀,绝不会为了我忍气吞声。我明白,也理解,我们只能走到这里,只能到此为止。”他的喉咙哽了哽,恍然若失,思绪不知已飘到了哪里,垂下眼眸,失落的喃喃声飘来,“反正我只不过……是你的一次冲动而已。”   不!你不是!我在心底嘶吼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沙发上站起,看着他走出会客厅,看着他旋开门锁,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cece,对不起。”   “砰——”的一声,室内再次恢复一片寂静。   我瘫软在沙发上,目光沉沉没有焦距。恍恍惚惚中,扫到篮子里有一个苹果,机械地拿过小刀来削皮。可是削到一半,苹果皮断了。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我呆住了。又不是在切洋葱,只是一个苹果而已,竟然会让我流泪。吃苹果的时候,我还在哭泣。在咀嚼苹果“咔喀、咔喀”的间歇里,响起了泪水滴到皮肤上“吧嗒、吧嗒”的声音。我窝在沙发里,边吃边哭,清甜的果香和咸涩的泪水混杂在一起,如同我业已破碎的心。 第069章 喜帖   第二天早上,我严重睡眠不足,眼睛像是两颗桃子,用手帕包住冰块放在眼睛上敷了一刻钟,勉强看起来能够见人。   我平素不爱化妆,但今天却不同。带着一种强迫般的积极向上,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带上了一副极其张扬的大耳环,走起路来晃荡晃荡,能够将我不断走失的心神从迷茫中晃醒。   我就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人,越落魄,越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让外人看不了我的笑话。痛苦再难耐,我也只会在珍惜我的人面前撤下所有防备,变得柔软无比。而其余时候,我更宁愿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出来。   这样一想,其实我潜意识中,已经把穆萨当做了亲近的人,以至于三番五次在他面前暴露我异常的情绪,实在做得很不聪明。   到了学校,嘉轶凑过来冲着我笑:“最近没看到你和白袍们说话呀,闹矛盾了?”   我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个白眼,轻快地反驳,“我心向祖国不可以吗?说到底还不是怪你,课程作业不跟我分在一组,害得我只能跟懒人扎堆。”   嘉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笑两声,换了个话题:“昨晚谢谢你啊。”   昨晚?我心头一怔,回想起穆萨在我房间里说的话,头脑有些迷糊:“谢我什么?”   “谢谢你昨晚让连翩同意来吃饭啊。”嘉轶感激地笑着,“还主动提出散步,创造机会让我单独送她回去。”   我恍然大悟,哼哼唧唧地点了两下头。事实上,当时我根本没考虑这些,只是想要随意走走路、吹吹风而已。   嘉轶兴高采烈地揉搓着手,喜滋滋地对我说:“你不知道,连翩昨晚对我可温柔了,以前她看见我,都恨不得马上逃掉,可昨晚居然柔顺了一路,跟我说话也轻言细语的。”他看向我,眼怀憧憬,“闵汐汐,你和连翩最要好,你帮忙分析一下,我这是不是有戏了?”   依我看,他不是有戏,只是昨晚连翩没精力故意躲他而已。就像现在,我也没心情条条款款地帮他分析,只浅浅带过一句:“有点悬。”   嘉轶原本还想问点什么,可上课铃已经打响,只得悻悻地转了回去。伴着聒噪的铃声,我像往常一样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那个熟悉的角落,还未转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瞳仁立刻睁大,逃灾一般地撤回了头。   对,要淡定,要适应,他来没来,关我什么事呢?昨晚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他做他的新郎官,我当我的女学霸,对就是这样。现在,转移目光,专心听讲,地质现象多么美妙,石油资源亟待探索,我可以做得很好。   在我反复的心理暗示下,这堂课我真的听得十分入迷,甚至前所未有地认真。因为只要转移一丁点注意力,我就会再次陷入思维的怪圈。   下课后,艾默丁教授让我去他的办公室,说要发放上次沙漠测绘的薪资。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孤单,我和嘉轶并肩走出教室,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个角落。可刚刚迈出教室门口,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大声叫我道:“cece!”   “嗯?”我狐疑地转过头去,看见阿尤布满脸喜气地看着我。瞟了一眼,穆萨没有在他身边。我遮遮掩掩躲了一上午,终于还是忍不住关心了这个问题。   听见有人叫我,嘉轶也停了下来,顿在一边等待。   “有事吗?”我问阿尤布。   “嗯。”他兴致盎然地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金黄色的请柬,笑着递给了我。   “这是?”我接过请柬,心中突兀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请柬的图案极具伊斯兰风格,带着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美。打开来看,一串串眼花缭乱的阿拉伯文字晃得我心神不宁,下面附着几行浅浅的英文,极为刺目地写着:欢迎光临穆萨先生与莱米丝小姐的婚礼。   再看时间,1月1日至1月3日。   我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年的年初啊,果真是个适宜嫁娶的好时节。   “你会来吗?”阿尤布眨眨眼睛,笑着说,“莱米丝是我妹妹,穆萨是我好友,看在我的份上,你千万得来啊,最好再多带几个人。”   我没有应答,捧着请柬愣愣地看了半晌。金黄的底色太过炫目,几乎灼伤了我的眼。手指微微发颤,我几乎克制不住声音的异样,沙哑着问他,“这请柬,是穆萨让你给我的?”   “不是。”阿尤布丝毫没有注意我的怪异,依然保持着轻快的语调:“我家把发喜帖的任务交给了我,全权由我负责。至于穆萨那边,我也不太清楚。”   闻言,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不是穆萨要我去参加他的婚礼。思而不得已经很痛了,何苦还要再撒一把盐?穆萨应该不会残忍到如此境地,临到此时还要我去瞻仰一把他的新婚幸福。   这时候,嘉轶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盯着喜帖看了两秒,皱眉问道:“这婚礼,为什么是三天?”   他一问,我也愣了,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阿尤布。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阿尤布又笑了起来,“这是我们阿联酋婚礼的习俗,大概同你们不太一样。这第一天是宴请女宾日,新娘家邀请男女两家的女宾出席,展示自己的首饰衣服。这第二天为宴请男宾日,新郎家邀请男女两家的男宾参加,会有通宵达旦地庆贺。这第三天嘛……”   “第三天,男女宾再合到一块吗?”嘉轶试探着问。   阿尤布用力点点头,“是的。不光是受邀的男女宾客,就算是过路的陌生人也可以参加。这每场宴会,都是好几百人,第三天能有上千人。”   说完,他颇为自豪地问道:“怎么样?阿联酋的婚礼听上去和你们中国不同吧?”   我轻轻颔首,用力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是挺不同的。”   环境不同,心境也不同。穆萨的婚礼,注定是一场奢侈无度的盛宴,上千人到场为新郎新娘热烈祝贺,就连路过的人也会对他们施以真挚的祝福。整整三天的狂欢啊,多么郑重,多么尽情,而他的身边,不会有我的任何位置。从前,现在,未来,都不会有。   我把请柬放进包里,同阿尤布笑着挥了挥手,转身叫嘉轶离开。   “哎!”阿尤布有些无奈,冲着我离去的背影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去不去呢?”   “看情况吧。”扔下了这样一句,我急匆匆步入人流,没有勇气再回头看一眼。   和嘉轶在办公楼下分别,我上楼去找艾默丁教授。电梯门徐徐关上,在封闭的空间里,我终于抑制不住心尖的颤痛,紧紧捏着手中的包。隔着薄薄的皮面,我能够感受到包内那封金黄色请柬尖锐的边角,来来回回地硌着我的指尖,也划伤我零乱的心。   不,我不能悲伤。闵汐汐,抬起头来,别哭花了你精心化好的妆。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所有的眼泪都该风干。   我想起和比尔分手时,连翩那镇定自若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用指尖优雅地沾去眼角的酸涩,昂起头,强撑着让自己不泄气。   电梯门“叮”地打开,我先跑去了这层楼的女卫生间,细细致致地补好了妆,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又是光彩照人的样子。   一切就绪,我平整好情绪,终于敲开了艾默丁教授办公室的门。   “cece,你来了?”艾默丁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时间,随口说道,“我以为你一下课就会过来。”   我赔着笑:“路上遇到点事耽误了。”   教授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我:“因为每个人数目不一样,我就没统一打在银行账户上。这份是给你的。”   “谢谢。”我接过信封,习惯性地礼貌问道,“教授,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离开了。”   艾默丁教授正埋头工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刚退到门边,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等等,我的确有件事。”   “您说。”   艾默丁教授思索了两秒:“跟我们一块去沙漠的不是还有一个阿拉伯人嘛,叫什么来着?”   “穆萨。”我提醒他。这个名字从唇舌间迸出,心口又禁不住猛然一颤。   “对,穆萨。”艾默丁教授重复道,看向了我,“我没有穆萨的电话号码,之前一直都是辛格在帮我料理这些。麻烦你替我告诉穆萨,让他这两天到我这里领薪酬吧。”   闻言,我睁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的语气,“让我去告诉他?”   艾默丁教授升起困惑,反问道:“他不是你找来的吗?”   “是……”我的声音细若蚊蝇。   “那不就得了。”   “可是……”我在心底揣摩着推辞的言语,联系穆萨这个任务,千万不能落到我头上,我已经不想在任何场合面对他了。思索几秒,我灵光一现,脱口而出,“可是,穆萨本来不是项目组里的人,遇到事故还主动在沙漠多守了几天,我觉得您亲自告诉他比较好,今后说不定还需要接触呢。”   艾默丁教授想了想,觉得我说的的确有道理。他招了招手,让我走过去,开口道,“我手机没电了,就用你手机给他打一个过去吧,具体内容我来说就是。” 第070章 分忧   我窘迫地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抿着唇皱着眉,迟迟交付不出去。   “怎么了?”教授盯着我欲言又止的神情,“怕我浪费你的电话费呀?”   “不是不是。”我连忙否认,迫于教授的师长威严,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机递给了他。   教授瞟了眼我的手机屏幕,无奈道:“还没解锁呢,你先把电话号码拨出来再拿给我。”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心中百般纠结,早知如此,刚才我也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不就得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方才没想出这番推托之词,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   我很紧张,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始拨号码,按下接通键后,立马像烫手山芋一样地塞给了教授。   他瞄了一眼手机屏幕,按下了免提。   单调的嘟嘟声在空寂的办公室里回响,格外紧人心魄,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穆萨不会接这个电话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他沙哑而虚弱的声音:“cece?”   我被他这样的嗓音吓了一跳,拳头不自觉攥紧,艾默丁教授已笑眯眯地开始说了起来:“穆萨,是我。”   “啊,艾默丁教授。”穆萨反应过来,提了提气息,依然掩不住声音里的虚弱。   教授关切问道:“你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生病了?”   穆萨轻轻“嗯”了一声:“发了点小烧,在医院输液。”   他发烧了?我不禁担心起来。昨晚我们刚说完那番话,他今天就在医院输液,难道和我有关?这样想着,我立马兀自摇了摇头,闵汐汐,别自作多情了,别人的结婚请柬都已经发到你手上,还用担心什么呢。   “你好好注意身体,别太累。”艾默丁教授关切了他一番,进入正题,“等你病好了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把薪水发给你。”   “好。”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可以继续合作。”   “行。”穆萨答得很爽利。隔了一会儿,他音调微降,犹豫着问道,“这电话,怎么是用cece的号码打过来的?”   教授瞟了一眼我,乐呵呵笑了两声,“我手机没电,她刚好就在我旁边,就借用了一下。”   “哦……”他听起来很是失落。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艾默丁教授看了一眼桌上未完成的工作,已是没了讲下去的兴致,便把话头抛给了我,对着电话说道:“你是不是要跟cece说话?我把手机拿给她了。”   言罢,还不等穆萨回答,教授便径直把还在接通状态的手机递给我,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撤回免提状态,把手机贴在耳边,轻轻地退出了办公室。就在这层楼的走廊尽头,找了一个安静的靠窗角落,对着电话沉默。   他也沉默着,没有挂断。   窗外,地面上有稀稀落落的行人,穿行在宽阔的水泥大道上。我专心致志地看着,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用更久的沉默与他抗衡,但时间滴滴答答地走,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率先开口。   我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那,我先挂了。”   “嗯。”他轻声应下,像是早已预料到我会这么说,丝毫没有惊讶。   他这样顺从寡语,我反倒有些不忍心,本着礼貌的态度,又多问了一句:“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些了。”   “那就好。”   再次无话。   我闭上眼,咬了咬下唇,下狠心要就此挂断电话。沉默的压迫中,我慢慢把手机从耳边撤离,突然听得他绻缱万分地说出一句话:“我正听着你的呼吸。”   我惊得手指一颤,本想挂机的手一下子没拿稳,手机“砰”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惊悸之余,我赶紧捡起手机查看。摔得太狠,屏幕已是斑驳怆然,一小片一小片的玻璃摇摇欲坠。就像我和穆萨之间这点微不足道的感情,脆弱易碎,不可修补,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蹲在这个安静的角落,看着脚下一地的碎渣,想着穆萨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正听着你的呼吸。”隔着空间的距离,这是一句多么缠绵悱恻的话语,可也只能隔着电流听一听而已,不能再给彼此更多了。   傍晚抽了个时间,我去专卖店里修手机,本想让连翩陪我一起去,她却不在房间。我又去敲尹千言学姐的门,她却说她正好有事,不能陪我一块。无法,我只得独自一人前往。   我倒不是担心晚上女孩独行会遇到危险,只是突然间觉得有些孤单了,突然渴望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中,有个人能够陪我走走。迪拜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这里只有两种季节,夏季和即将夏季。阳光和沙滩是永恒的主题,总有人在纸醉金迷里沉陷。来迪拜之前,我曾在网络上看到过无数有关这里的浮夸新闻,我曾以为只要来到这里,我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可是我错了,我依然是我,循规蹈矩。唯一一件出格的事便是爱上了一个阿拉伯男人,而他快要结婚了,请柬就静静地躺在我包里。   走在大街上,十二月的夜晚也开始凉飕飕的,刮进骨头里,满心的空洞。转眼间,来这里已经四个多月了呢,再也不像初到的时候,从白天的灼热熬到夜晚的炎热。我顺着大路静静地走着,用外套裹紧了身体,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小跑声,下意识地转过头一看,竟是云宇树。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如释重负:“总算追上你了。”   我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尹千言告诉我的啊。”云宇树笑了笑,“她说你要去修手机,告诉了我地点,我就顺着这条路追了过来。”   这个到处帮忙牵红线的尹千言,我叹息一声,问他:“你怎么能肯定我没有坐出租车?”   他摊摊手:“猜的嘛,上次吃完饭你也喜欢散步,我就赌你会步行咯。”   对于他的专程赶来,我有些受宠若惊,心中隐隐带着些愧疚,又带着些感激。笑了笑,待他的气息趋于平和,与他并肩漫步。   “汐汐,你知道学校里一年一度的‘中国日’活动吗?”云宇树问。   我摇了摇头,“那是干什么的?”   “我们都是合作项目输送过来的嘛,中方肯定需要检审我们在这边学习生活情况,就有了‘中国日’这么个活动。”云宇树细细解释道,“这‘中国日’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嘛,当然是领导们的亲切慰问;还有一部分是个中国文化展览会,在学校的室内展厅办,国内来的领导和其他国家的学生都可以来看。”   “是这样啊。那这些前期的准备工作,谁来做呢?”   闻言,云宇树立马笑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目的,领导们把这事交给我了。我也是刚刚得知举办的具体日期,这不忙着来找帮手吗?”   我恍然大悟,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急急忙忙跑来陪我,是想让我帮你做事的呀?”只要不是单纯地献殷勤,我便会少一些负罪感。   云宇树爽朗笑起来:“是,也不全是。”   “说得这么玄乎。”我露出欣慰的表情,问他:“那具体举办日期是多久?”   “12月24日,就是平安夜那天。”   我在心底算了算,24日,离穆萨的婚礼刚好只有一个周,我的确应该多找些事情来充实自己。   “那好吧。”我很快答应了他。   云宇树有些惊讶:“快期末了,事挺多的,你都不问问你需要做什么就答应了?”   我笑了笑,睫毛不由自主地垂下,语气却是黯然的:“就是希望事情多一些,越多越好。”   闻言,他的脚步突然停滞。   我有些奇怪:“怎么了?”   云宇树凝视着我,表情严肃:“汐汐,老实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云宇树紧接着剖白道:“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愿意帮你分担。”   他似乎总有一种迫不及待替我分忧的想法,可我的忧,又怎是他能够分担得了的?   时间和新欢,都能够让人忘记一段感情。只是在这个难以割舍的当口,我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和勇气去再寻一个新人,唯有用时间逐渐稀释。   “没事。”我眨眨眼,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真的没事。我只是手机坏了,心疼钱。”   这话刚说完,我们就走到了手机修理的店门前。   经过检查,虽然屏幕摔碎,但内部零件都未损伤。我急着用手机,就在一旁等着店员给我换好了再走。修理结束,云宇树坚持替我付了款,大概是听了我方才心疼钱的那番话,觉得这种方式能够为我分忧。我没有拒绝得太强硬,礼尚往来,下次同样的机会,我会想法子把这笔钱还给他。   其实,他真是挺好的一个人。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喜欢上他,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不会让我感到现在这般的绝望。 第071章 背后的故事   夜色上浮,流动着月的光晕。从修理店出来,天色已有些晚,云宇树打车送我回到酒店,临走之前,又同我强调了一遍“中国日”的准备事项,约我明天再详谈。   我应了下来,上楼回到房间。   坐在窗边,城市灯火璀璨,浓缩成一副流光溢彩的夜色剪影。我愣愣地看着,不觉拿出修好的手机,细细抚过新换的屏幕。一切光滑平整,再也瞧不出它曾经破碎的模样,可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那句令它破碎的话。   夜色缱绻,浓若墨染。此时此刻,我也多想听听他的呼吸,哪怕只是听听而已。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我猛地惊起,难道是心有所思,即成现实?可想归想,放到理智的层面上,我们已该分道扬镳。   我窸窸窣窣地走过去开门,情绪忐忑不安,心一横,咬牙拉开门一看,竟是满面笑容的连翩,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连翩轻轻挑眉:“怎么了?看见我这么紧张?”   “没有没有。”我摆摆手,很快恢复镇定,说道,“我今天傍晚还去找你了呢,手机坏了想让你陪我去修,结果你不在房间。”   “是吗?”听了这话,她眼中的兴奋明显增强,声音拖长了尾调,喜滋滋地迈步进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原来,是因为手机坏了呀……”   说完,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做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我看得心中发麻,皱眉道:“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痛快点。”   连翩“嘿嘿”笑了两声,眉眼弯弯:“你找我去了,但有人可找你找疯了。”   我大为困惑:“什么意思?谁找我啊?”   “还装,还装!”连翩伸出一根指头,往我的肩胛骨戳了几下,“上次你还跟我纠结要不要向阿拉伯帅哥表白,结果没想到这才几周,你就已经全部搞定了。”   “搞定了?”我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清状况,惊讶道,“你在说什么?”   瞧见我这副讶异的模样,连翩这才收回手指,一脸不解:“难道不是这样吗?”   她陷入深思,慢慢将今日的所见所遇悉数同我道来:“我今天中午出去吃饭,刚巧遇见那个白袍帅哥急匆匆地从医院里跑出来,一副惨白的病容,还带着满脸的担忧。我上次和你一起在酒吧见过他,觉得他应该记得我,就随意打了个招呼,结果他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地叫住我,说你电话打到一半突然发出了‘嘭’的一声,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担心你是从楼梯摔了下去或是出了什么事,让我赶紧去看看你。听了他的话,我也试着拨了一下你的号码,果然打不通。”   我的心脏紧紧缩成一团,挤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急迫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连翩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中午十一点五十分。”   十一点五十分!我惊愕地捂住嘴,这与我手机摔坏的时间只间隔了寥寥几分钟,穆萨一定是觉出异常,立马便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可是,他不是正在输液吗?他的烧已经退了吗?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难以克制心中的苦涩与悸动,顿了顿,喑哑再问:“后来呢?你们怎么办的?”   “后来啊……”连翩想了想,接着说道,“后来,我也觉得十分着急,就和穆萨一块急匆匆地打车赶回来。他说你之前在艾默丁教授的办公室,我们就先奔去了那儿。结果听一个办公楼里的学生说,中午有个女孩在这里打电话,把手机摔坏了。你知道当时白袍帅哥什么反应吗?”   我已是饱含忧心,亟不可待地问道:“什么反应?”   连翩狡黠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粗哑起嗓子作出十万火急的模样,紧迫地连甩了三个问句:“她人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她还好吗?”   连翩的身形娇小玲珑,作出这样的模仿,看起来相当地滑稽诙谐。可就在她笑着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原来,就在我为自己黯然神伤的时候,背后竟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件。穆萨,穆萨……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为什么还要给予我如此温柔的责罚?你是故意想让我走不脱吗?   “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连翩眉目紧蹙,沉浸在她讲述的事件中,丝毫没注意到我已被泪水浸湿的脸,兀自继续说道,“知道你没事了,临走前,他却一直跟我强调,让我不要告诉你今天的事。我就跟他说,喜欢汐汐当然得让她知道才行啊。可他依然固执己见,坚持得到了我的保证后,才放心离开。”   说到这,连翩不禁放声大笑:“哈哈,他真是笨,我和你什么关系?和他什么关系?怎么可能为了他几句话让你错过这种温情时刻,他明明——”   说到这,连翩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抬头看见我纵横交错的泪痕,慌张起来:“汐汐,你怎么了?”   我依然哽咽不已,细声抽抽搭搭着。   “别哭了。”连翩急忙伸出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花,手足无措地安慰道:“感动归感动,你也不至于哭嘛……”   我捂住脸,竭力克制自己汹涌的情绪,不断在心底对自己重复道,坚强坚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再掉眼泪……可是渐渐的,连内心的低语都染上颤栗的悲痛,我忍着忍着,喉咙被卡得死死的,终于禁不住哭出了声。   我们明明彼此有意,却还要生生斩断,这番疼痛,痛过剜心。   一声声的呜咽响在耳边,听着自己的哭声,就像是一种惨痛而又残忍的安慰。泪水从我指缝中流出,温温凉凉,暖而又寒,我啜泣着,抽噎着,终于用颤抖的声音吐出几个字:“他要结婚了……”   连翩愣在原地,犹豫着掀了掀唇瓣,却没有再说话,娇软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面颊,一点一点地替我拭去脸上的泪痕。只是拭着拭着,连翩突然哽咽一声,也哭了起来,她抱住我,轻声唤着“比尔、比尔”,声音湮没在伤感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的哭泣结束,我深吸一口气,肃清了略微混杂的神智,果断地对连翩说道:“你就当做,真的没有告诉过我这回事,从头到尾,我完全不知道。”   “啊?”连翩有些讶异,但旋即很快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我又在心底下了一次决心:我要远离穆萨,真的要远离了。每次只要有事沾上他,事情总会全然变了模样,令我瞬间不堪一击,令我变得不像自己。既然我们依然注定渐行渐远,不如挥刀快斩。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我从愤怒埋怨的心绪,转化为了柔肠百回的理解。因为这一次,我终于清楚地意识到穆萨对我的喜欢。他在我心底,不再是一个自私地要求我做他二老婆的人,而是含着与我相同的爱而不得。   仅凭此点,我已再无怨怼。至少我们都付出了情谊,没有谁全然漫不经心。   翻了翻日历,今天是12月16日,距离穆萨结婚的日子,还有两个星期。   次日,我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站在镜子面前,再次为新的一天打气。同云宇树约定好,今天下课后要详谈“中国日”的具体准备事项,我相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会很充实,充实到不再多想他。甚至很快,我就可以顺顺利利地忘了他。   今天我真的做到了,上课时,我没有往后看一眼,偶尔心中惦念他的病有没有好,也强忍着没有转过头去。我在心底夸奖自己,很好,你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慢慢就可以实现心中的目标。   我同云宇树约在学校附近一家环境幽然的咖啡厅里,富有情调的背景音乐为氛围增色不少,点点兴致便在其中漾开了。这里多是外国人,交流的氛围相当轻松,云宇树把手中的文件给我,说:“这些就是我们要准备的东西。”   我拿起这一叠文件,里面的内容比我想象的繁杂得多,我睁大眼睛:“我们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阿联酋买齐所有清单上的东西?中国的传统服饰,陶瓷,水墨画……就算是买劣质品,这也根本不可能啊……”   云宇树却是笑了笑,“谁说不可能?”   我愣了愣,把文件扔在桌上:“对我而言不可能。”   他的笑意愈深,“我什么时候说是我们自己买了?‘中国日’一年办一次,这些都是现成的,把以前的拿来用就是。”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那你要我做什么?布置会场?安排布局?联络志愿者?”   云宇树摇了摇头:“这些尹千言和严华他们会做。”   我更加困惑:“那我有什么用?”   云宇树说:“你英文不错,形象也好,展览的时候,有个讲解员的工作。我们办的排场也不大,就你一个讲解员足够了。”   说完,他拿出另外一份文件,有些怜惜的表情:“这是你讲解的介绍词,可以背几段,到时候随性讲便是。我知道这个工作有些辛苦,但我们两个年级总共三个女生,连翩和尹千言肯定是不行的……”   他还要继续解释,我已打断了他:“不用,挺好的。这个要背的词挺多,足够我好好忙活一阵。”   云宇树舔了舔嘴唇:“这个……最好你还能买套旗袍,这样讲解的效果更好。”   我一怔,紧接着欢愉地笑了起来:“刚好,我出国之前臭美,多带了件旗袍到迪拜来,正愁永无再穿之日呢。” 第072章 旗袍与拆穿   瞧见我应下此事,云宇树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辛苦你了。”   我笑着,用轻快的语气说:“没事,反正我自从到了迪拜,参加的活动就很少了,巴不得找点乐子。”我再次环视四周,又胡乱地翻了翻手中的文件,抬起头问云宇树,“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了吗?”   在这样一个情致满满的咖啡厅,一男一女相互对坐,虽然并没有暧昧的言语,还是令人有些坐立不安。   他抬眼,目光中有着浓稠的笑意:“其实,今天叫你到这儿来,除了告诉你这件事,还有一事。”   “什么?”   “12月24日那天,除了是‘中国日’和平安夜,还刚好是我的生日。”云宇树浅笑着,这笑并非平日的爽快直朗,而是含着深深的希冀,“我想问,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过生日?”   “好啊。”我并未多想,笑着应下,自然而然地问,“你还准备叫哪些人?”   云宇树摇摇头,目光直视着我,“就我,和你。”   我的笑容一瞬间僵住,如果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未免太过迟钝。而我的犹疑不过持续了三秒钟,便立刻点头答应了。   经过昨晚和连翩的抱头痛哭,我意识到自己对穆萨的依赖已经太过严重。我爱着他,他恋着我,害怕理智一个不小心就会控制不住。在得知他从医院跑出来找我这件事之前,我还想着让时间慢慢稀释一切,可现在不行了,我迫切地需要解脱,需要使用强有力的方式将自己迅速从困顿的泥沼中拖出来。如果继续任凭时间消磨下去,我怕他再来找我的时候,自己会禁不住情感的毒蛊。   就让我在同别人的相处中忘记穆萨吧。忘记他,这不是我一直要求自己做的事吗?只不过新增了一种方式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周,我的生活过得相当有规律。上课,准备期末考试,熟悉介绍词,偶尔和云宇树见个面,剩下的便是吃饭睡觉。对于考试成绩,我对自己的要求向来较高,而且第一年硕士学习的成绩会决定第二年的奖学金,便更是全心投入,鲜有闲暇。   穆萨偶尔会出现在教室上课,大概是婚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不再整天忙碌。我不忍看他,他也故意避得我远远的,我们就在同一个教室的前后两极,互不相扰。遇到小组任务,我也是默默独自完成,再也不过问他和阿尤布。   只有一次,老师提了一个问题,破天荒地叫穆萨起来回答,我坐在前排埋着头,听着他嘴唇发出的一字一句,平缓,略带喑哑,直直击中我的耳膜。我把头埋得越来越低,等着他的声音,听着他的声音,怔怔的,很久没有回过神。过了一会儿,老师问完了,穆萨的声音消失无踪,我不由自主转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发现他已经坐下,恰巧被斜前方的人挡住了视线。   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就这样,终于熬到了“中国日”,也就是云宇树的生日。我瞥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在心底飞速盘算了一遍,距离穆萨结婚的日子,还有一个星期。   “中国日”的上午,国内领导们如期到场,冗长的致辞后,便在学校的室内展厅进行中国文化展览会。我把头发盘起,一丝不乱,插上一根宝蓝色的细花簪,身着水墨印花的修身旗袍。旗袍很贴身,也很大方,更好地衬托出身体的曲线。但该包的地方都包得很严实,不会令人感到暴露。   我略施淡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初识穆萨不久那个掉落的u盘。u盘里,有一组我的旗袍艺术照,归还时,他将每一张照片都重新命名为心中的评语,而那张被他标注为“myfavorite(我最喜欢的一张)”的照片,也是一款水墨印花的短款旗袍。   他会喜欢吗?他会看到吗?但这,又与我何干呢?   这次展览会的规模并不大,也并非精品。只是为了配合领导们的到来,顺便让外国学生感受一番中国的文化。瓷器、云锦、玉器、旗袍、水墨画,听说都是去年已经展示过的那一批,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对于初次见到的外国人而言,还是有着一定的吸引力。此外,还有一个活动区,由尹千言张罗着,联合了在迪拜的中国商家,可以“玩泥巴”学制陶瓷。   待进入展厅的人渐渐多起来,我也开始了讲解。用英文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真是一件极费力的事,但所幸这一周我把所有空闲时间都扑在了这上面,说得还算流畅。   我讲解的脚步逐渐靠近“玩泥巴”的活动区,临近时,突然有个欧洲人打断了我专心的讲述,夸奖我道:“你身上的衣服真好看,我在美国也看见别人穿过,却没有你这样的气质。”   我微微颔首,两手端庄地叠放身侧,笑着答道:“东西方的气质不同,旗袍的美还是要靠中国女人来塑造。”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活动区传来尹千言的一声低呼,声音并不大,但因为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一句汉语的“天啊”,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好奇地转头去看,这一看,我也愣住了。   穆萨正坐在“活动区”的小板凳上,身前的石膏板处,泥巴已初具雏形,应该已经揉了好一阵。可奇怪的是,这泥巴却是歪扭得过分,好像制作人一直偏着身子,没有找准重心。   尹千言迈步上前,用手将穆萨身前歪斜的泥巴扳正。我站得离他们不远,隐隐能够听到尹千言无奈的声音:“同学,你能不能专心一点?别总出神呀,做陶瓷是需要耐心的。”   我不知道穆萨是什么时候到了展厅,竟会躲在这个边角“玩泥巴”。听了尹千言的话,他有些窘迫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张望。这个时候,我的位置已经从方才的玉器区走到了水墨画区,拐了个走道的弯角,清楚地看到他的目光从玉器区慢慢转到此处,恰好对上了我望过去的目光。   四目相对,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惊乱,迅速撤回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已被他揉烂的泥巴,眉头深锁,屏气凝神。又过了大约半分钟,他低着头猛地站起身,连满是泥巴的手也没有洗,转身迈出展厅,留下尹千言不满的一声声抱怨。   我瞟了一眼他离去时那僵硬而颓然的背影,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既希望他来,让他看到我美丽的样子;又不希望他来,徒惹一心无望的哀愁。   讲解了几个轮回之后,人流已是渐渐稀薄。我走到云宇树所在的纪念品区,找他要了一瓶矿泉水,咕噜噜地灌下一大瓶,慰藉我已是干哑的喉咙。   转过头放下水,发现云宇树正盯着我看,两只手交抱在胸前,颇有深意的模样。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做错了什么嘛?”我问。   他没有吱声,似乎要从我的神情中获取什么讯息。   我坐下,从包里拿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并没有什么异常,而云宇树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云宇树的眼神似乎要望进我的心底,我有些发虚,干笑着开了个玩笑,“我美得让你惊艳了吗?   云宇树并未回答我,探身过来,右肘撑在桌上,神秘地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什么时候?”我不解。   “你和那个白袍男人。”   我迅速否认:“别乱说!我和他怎么可能有什么?”话出口,心底一阵心虚。   “我那天和你吃完饭在路上遇见他,我就觉得你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后来的话语也很奇怪。那个时候我就怀疑,你和他之间可能有点什么。但后来觉得你是很理智的人,这种事应该不太可能,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刚才你讲解的时候,那个白袍眼睛移都不移地看着你,把陶瓷做坏成了那个样子。而你们四目相对时,你也是一副惊乱的样子。我就清楚,你和他之间,绝对有问题。”云宇树开始追根溯源,条条款款地分析。   “有问题?能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说看?”我强作镇定地回答。   “那我怎么知道啊?而且你还说,你和那个白袍是同一个小组的成员,一起的讨论不少吧?”   “是一个小组,但小组里还有别人。而且我们从不讨论,因为他俩不干活。”我一气呵成地解释着,突然又想,我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呢?反而显得做贼心虚。   “云宇树,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从别人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当中用你的逻辑学揣摩,那麻烦你去找别人,别胡乱拿我当试验品。”我已些气恼和怒火,这怒火,不光是对云宇树,更多的是对我自己。   云宇树见我生气,语气也放缓下来:“汐汐,我是一番好意。”他语重心长地说:“阿联酋男人是有钱,但别人只娶穆斯林。你一个中国女孩,就在和他修成正果也不会好过的。你也不是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应该知道什么男人能接触,什么男人和你是绝不可能的。”   他的话让我感到难堪,被无意间戳着痛处,我只能用加倍的气恼来掩饰心虚。冷哼一鼻,我愤然起身离开,高跟鞋清晰地撞击着地面,一声一声,也敲打在我痛楚的心上。 第073章 摆拍   展览厅的人已是不多,稀稀落落,不需要我再统一讲解些什么。我走进更衣室,正要放下旗袍的拉链,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忽的一滞。   看看穿着旗袍的自己,再想想平日里那些裹着黑袍的女人。我与她们那样不同,穆萨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而我,身在石油行业这样一个遍地男人的世界,又为何还要痴痴恋着穆萨?而更可悲的是,明明旁人都看出了我们互有情谊,我们却只能做擦肩路人。   我闭上眼,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经历。我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每天强撑起张扬的笑脸在人群中旋回,沉溺在封闭的自我说服之中。可事实上,辛格看出来了,连翩看出来了,而现在,连云宇树都猜到了。   我忽然惊觉,事情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简单。我和穆萨虽然隐忍着不发一语,可有心人早已从我们的神态动作中觅得滋味,而我,竟是茫茫然不自知。   我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定吗?我何尝没有一点点的期盼和贪恋?如果我当真下定了足够的决心,在得知穆萨结婚的消息后,我就不会放他进入房间;在艾默丁教授用我的手机打电话给他时,我就能够果断拒绝;在他方才望向我的那一刻,我就应当直接避开视线……   可是,我没有。我每天都在说服自己远离他,却又在这么一个个细小的时刻选择妥协。这何尝不是一种放纵?或许,我还抱着一些更为隐秘的心思,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心中一个小小的秘密,或是心底一个挥散不去的影子。我是这样想的吗?   不,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若是再被更多人看出我们的关系,就不仅仅是现在这番纠葛了。我必须断绝与他的一切联系,不再为自己找任何借口!   我攥紧了拳头,自认为把过往的几件事想得通透,能够不再为心中的迷障遮掩。深深舒出一口气,把脱下的旗袍装进包里,换上平素的着装,推门走出了更衣室。   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个久未见到的身影。   “刘老师!”我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激动地跑了过去。   刘老师是我本科时的人生规划导师,那时学校想竖立点素质教育的特色,就每个班推荐出一名学生,配备一位人生规划导师,一学期随意交流两三次,基本上是个有名无实的职位。半年过后,大部分学生已同人生规划导师断了联系,但我和刘老师却在几次的交流中相谈甚欢,保持着长期的联系。他不仅是良师,更是益友,曾多次在我迷茫困顿的时候给予指导和帮助。   此时,刘老师正和嘉轶满脸为难地说着什么,听见我的喊声,回过头来,倏然展开了笑容:“闵汐汐,居然在这儿碰上了你!”   我乐呵呵地点头,深感缘分,虽然之前就知晓这次来的人中有好几个我本科时的老师,却没想到能碰上给予我最多帮助的刘老师。   “哎呀!”就在这时,身旁的嘉轶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拍了拍脑门,“刘老师,我差点忘了,您刚才跟我说的那个事,我帮不了您,但闵汐汐有办法啊!”   “是嘛?”刘老师闻言,一双眼亮澄澄地泛光,兴奋地看着我,“闵汐汐,这次你可得帮我。”   我微微张嘴,满脸疑惑:“我……我能帮您什么呀?”   “这次我们过来,不光是要探望你们,还要采集你们在这里的学习生活片段做成宣传片,好介绍给下一届的学生。而拍宣传片这个事,属于我的管辖任务。”   我点点头:“拍宣传片这个我理解,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   “其实,这本来也并不麻烦。但是方才不久前,校长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宣传片需要点染一下中阿学生的友好关系。你明白的,那些白袍黑袍总是让人感到不可靠近,怕有些学生因为这个对留学迪拜产生顾虑。”   我已隐隐觉出了些不详的气息:“所以呢?”   “所以……我们需要拍一些中国学生和阿联酋学生友好相处、互帮互助的画面,可因为校长刚刚告诉我不久,所以没能找这边校方提前安排好。现在很是着急,就差这么几个镜头。闵汐汐,嘉轶既然说你能帮忙,那你看能不能找几个跟你关系好的阿联酋学生,配合我们摆拍一下?”   阿联酋学生?我怔住了。阿联酋人我只认识穆萨和阿尤布,而我刚刚才在更衣室里下定决心,要狠狠摆脱跟穆萨的一切联系,不再找任何借口……   我咬咬牙,狠下心来说:“刘老师,这个我真帮不了你……我跟阿联酋学生不熟……”   话还没说完,嘉轶就插嘴进来:“不管你认为熟不熟,别人主动要求和你组成一队,又专门给你送来婚礼请柬,就已经是一种友好的认同,试一试总可以吧?”   刘老师听闻此言,眼中更是满怀希望,附和着点头道:“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说明关系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这事儿挺着急的,今天下午必须拍好,你就帮我问下吧。如果对方不答应,我再想别的办法。”   刘老师这话说得诚恳无比,只说询问一试,甚至没有强硬地要求我必须劝服对方。我的胸中万般纠葛,一面是帮过我数次的恩师,一面是我下定决心永不再牵连的人。艰难地吞下一口水,我支吾着,继续做出无力的抗争:“刘老师,这个真的不行。我……”   话还没说完,刘老师的眼底已冷了一层,露出极度失望的神色。他没有再继续勉强我,只是沉冷地丢下一句:“那好吧,我再想别的办法。”转身掏出手机,边走边查询着可以联系的号码。   嘉轶留在原地,凛凛地看了我一眼,也是满目的失望:“你这个人,真是……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背过手,也走了。   我被他俩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寒,鼻子酸酸胀胀的。刘老师,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不能。我才刚刚下定决心,又怎能这样快就重蹈覆辙?   可是,随着刘老师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突然想起从前无数个迷茫困顿的时光,他耐心地坐在我面前,听我倾诉,为我开解。而如今他只是希望我帮他拨出一串电话号码,我却这样狠心地拒绝了他……   想至此,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当作是还报恩师,尽自己的一点点微薄之力。   我追了上去,刘老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静静地等着我。我好不容易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说道:“您稍微等一下,我这就联系人。”   紧接着掏出手机,拨响了阿尤布的号码。   手机“嘟嘟”响了两声以后,阿尤布很快接起,问我有什么事。我压制住急促的呼吸,同他大致讲明了事情的原委,却听得他不痛快地嘟嚷了一声:“弄什么摆拍啊?我最不喜欢这些东西了。”随后,他的声音转淡了一分,似乎正问着身边的人,“你呢?你有兴趣去吗?”   我大气不敢出,猜想着阿尤布身边的人是谁,满心的惴惴不安。良久,久到呼吸都蒸发,我最终还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诱惑的、令我日日夜夜着魔的声音:“好,我去看看。”   这个答案令我全身上下都舒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又紧紧地绷在了一起。所以,所以……在我痛心疾首地准备结束两人之间的一切联系时,又出了这么一件让我不得不面对他的事。   刘老师满意地笑笑,拍拍我的肩:“我就知道,你一出手,准能搞定。”   我牵强地冲他扯出一个苦笑,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件事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穆萨虽然来了,但我也不一定要同他接触,可以只负责联系,不参与拍摄,免去其余不必要的尴尬。   可是,我还没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刘老师就爽朗地打断了我的思绪:“既然是和你关系好的人,你就也一起参与拍摄吧。我们也不想弄得太假,起码要看起来像是常态,换了别人拍恐怕就会显得生疏。”   闻言,我的身体又是一僵。可这理由是刘老师说出来的,竟令我无从拒绝。   瞧着我额冒虚汗的模样,刘老师还慈祥地笑了笑,好心好意地安慰我:“不用紧张,只有几个镜头而已。”   “好……”我极力让自己做出情愿的样子,不愿让刘老师再次失望。   我们把地点定在了学校的图书馆,穆萨如约而至,脸上泛着些潮红,忍着不看我一眼。刘老师同他交流了几句,苦于英语不太好,还是换我上阵。   “谢谢你能来帮刘老师的忙。”我低声说。言下之意,这并非我的事情,只是他人之托。   “没事。”他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一种明显的克制,往身边扫了一圈,又说,“拍的时候,镜头里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一个男穆斯林和一个中国女孩单独在图书馆讨论,是不可能的事。”   “对,还有这回事。”我赶紧转告了刘老师。   他恍然大悟,皱眉道,“只有先去图书馆里看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中国学生了。”   我应了下来,与穆萨保持着至少两米的距离,走进了图书馆。刚进门,就看见云宇树刚放下包,准备在图书馆上自习。 第074章 三人对峙   兜兜转转,郁散难解。此时此刻,我在不厌其烦的决心分离与偶然重逢之后,终于感觉到了一种逃脱不开的无力,几乎不敢睁眼审度眼前的场景。   我们这一行人,有老师有学生,有中国人有阿联酋人,还扛着一台专业的摄像机,一迈入图书馆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云宇树也不例外。他抬起头,先是看到摄像机,再是看到我,最后,目光牢牢地锁在穆萨身上,目光中有难以言说的深意。   刘老师拍了拍我已是木然的肩膀,指着云宇树问我:“这应该是个中国学生,你认识他吗?”   我很想说我不认识,可情势不容,只得无奈地轻轻点头:“认识。”   “你上去同他说一下,也就十几分钟,不会耽误太久他上自习的时间。”   “好……”我已无力再挣扎抵抗,应声而去,站在云宇树面前,倒是他先开口了。   “这是准备做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却掩饰不住愠怒的情绪,“你不是说你与他不熟吗?”   我刻意地回避了云宇树的第二句反问,只单单把刘老师的交待告诉了他。作为一个深谙此道的中国学生,云宇树十分理解,很快答应下来。他双眼微眯着瞟了眼穆萨,蹙了蹙眉,语焉不详地再次提醒我:“闵汐汐,你不要玩火。”   我垂下头,没有应答。   天意弄人,在情思与机缘的蹂躏下,不仅我和穆萨屡屡纠葛,还在刚被云宇树拆穿心思不久后的现在,酿成了一席三人对峙的局。而在这局中,我们还不得已强颜欢笑,对着摄像镜头,摆出一副求学若渴的探讨架势。   “两位男同学坐得再近一点,旁白的书本再堆得高一点。”摄影师用中文低声指挥道。   穆萨听不懂汉语,云宇树只能铁青着脸,朝穆萨身边挪了挪。桌上摆着云宇树的书本和用过的草稿纸,我们三人各执一支笔,神情都有些严肃。宣传片不需要出现我们的声音,画面背景会另附上伴奏和旁白,再加上我们不忍打扰图书馆的安宁,因此只需要哑巴一般地作出各种口型和表情。   “讨论再激烈一点,神情再雀跃一点。”摄影师继续发号施令。   这画面看起来甚是滑稽,我和云宇树努力呲牙咧嘴地摆出种种活络的表情,假意用笔在纸上涂写着什么,佯装出一副讨论激烈的样子。尽管我们的嘴唇不停煽动,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活脱脱一场单调的哑剧。而穆萨,则从头到尾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他很想努力配合,但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尴尬与不适都写在了脸上。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该把他叫来做这为难的事。可他明明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呢?明明上午还看见我就逃,又为何在我提出要求时予以援手?他知道不知道,但凡他有一丁点的纵容,都会令我花数倍的时间才能稀释消耗。   “不行啊,这效果还是不好。”摄影师把我们唤过去看方才的片段,在无声的一片静谧中,我和云宇树口舌煽动,而穆萨夹在我们中间,则时不时忘记张嘴,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这样可不行。”刘老师摇了摇头。   穆萨沉吟,半晌,提议道:“能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只要有声音,我就知道应该接话。这种单纯的哑剧,实在演不过来。”   “好。”率先答应的,竟是云宇树。当然,刘老师和摄影师的英文不太好,由我转述回去,他们才理解。   为了不打扰别人,我们找了一个人更少的角落,重拍画面。   我调整好状态,刚刚开始录像,就听到云宇树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对穆萨说:“你不应该和cece走太近。”再看他的表情,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像是刚刚提出了一个相当笃定的学术论点。   “我知道。”穆萨点点头,又做出困惑的神情,“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云宇树耐心化解着阿联酋学生的困惑:“当然有关系,我要为学妹的未来考虑,不能让她继续蹚浑水。”   我已是听不下去了,用中文低声驳斥道:“云宇树,你少说点话!”又对穆萨解释道,“你别介意,他这个人就是喜欢瞎想。”   穆萨听见我训斥云宇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没事,挺好的。”   “ok!”摄影师关掉了机器,开心地把方才的画面重新回放了一遍,一边看还一边点头称赞道,“这次拍得不错,两个中国学生一同帮助阿联酋学生解决学习问题,有合作,有反对,经过一番学术的争执,最后阿联酋学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终于解决了问题。”他欢快地拍了一个巴掌,“大功告成,可以走了!”   我僵怔在原地,心觉这个结论十分好笑,却又凄哀地笑不出来。   刘老师上前,感激地同我握了握手:“汐汐,这次多谢你。”   我还有些茫然,方才那么久都没搞定的事,这么几句话就顺利结束了?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我干笑着回道:“不客气。”   “那我们就先走了,今晚要乘回国的飞机。”   “这么快?我还想和您多说会儿话呢。”我有些失落。   “以后还有机会的。”刘老师冲我笑笑,又同云宇树和穆萨挥别,便与摄影师一起离开了。   安静的图书馆角落,人烟稀薄,只赫赫地站着我们三个人,气氛陡然沉静。   一时的无声令我错愕不安,手指绞缠在一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别过头不看他俩中的任何一人,轻声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先走了。”说完,碎步便朝门口移去。   “等等!”云宇树的叫声滞住了我的动作,他挑了挑眉,凝住神色,“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啊?”我脑中已是混沌不清,而一旁,穆萨也打量着我和云宇树,一脸揣测的神色。   我从未看到过穆萨这样的表情,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是温和而儒雅的,未曾出现过这般窥视计较的样子。他能计较些什么呢?他都快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可即便知道这点,我的心依然在他揣测的目光中煎熬无比。此番命定,是上天刻意的搅局,抑或只是露水逢源的一瞥?   瞧着我迷茫的模样,云宇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用英文说道:“cece,你忘了,你答应过今晚要陪我的。”   他的话语焉不详,带着深深的歧义。语毕,穆萨一个眼神扫过来,竟是带着几分阴冷。   我打了一个哆嗦,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口解释这其中的曲折。犹豫间,云宇树已是大步迈来,不顾环境和法令,拉过我的手腕,一个用力,转身拽着我离开。   此刻的我,已是手脚所措,有了外力胁迫,只得趔趄着跟上。走了十几步,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穆萨还站在原地,一脸的愤怒和忍耐,隔着大片的空气,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体传来阵阵阴沉的气息,折磨着我,令我难以呼吸。   身置迪拜,云宇树也明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如此亲密。一离开穆萨的视线,他便松开了我的手腕。   “你是故意的。”我没有责问,没有气恼,甚至没有怀疑,只淡淡地陈述着这句话。   “我是为你好。”他语重心长。   我没有辩驳,停在图书馆门前,竟发现天居然嘀嘀嗒嗒下起了雨。这是迪拜沙漠的雨水,来到这里好几个月,这是第一次遇上雨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隐约的进进出出,隐约的来来回回,隐约的街头男女。或者他们是陌生人,或者他们是朋友,或者他们是夫妻。   如何怎样。   “好难得的雨。”我喃喃念着,突然想起之前听别人说过,阿联酋穆斯林对于这极为难得的雨水,认为是“圣水”,不怕淋湿,甚至愿意穿着心爱的长袍尽情浇润。穆萨,他也会如此吗?   我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张嘴让雨水滑入我的唇舌。原来,这里的雨水是甜滋滋的,清凉没有怪味。可心底,却隐隐有些发苦。   “走吧,去给你庆祝生日。”我说,“连老天都为你的生日洒下甘霖,多难得。”   云宇树否认,“不,老天是为了帮助你心情舒畅。”   我们都笑起来,心里稍稍有了些慰藉。这次同穆萨意料之外的再遇,伴随着这场罕见的沙漠之雨,便这样结束了吧。心思若不扰攘,恩恩怨怨就荡不开了。   云宇树带我去了一家预定好的餐厅,我从包里拿出给他的生日礼物,递给了他。   “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大概他看我一整天都没发话,以为我全然忘记了。   方才我的确意识混乱地没想起来,但礼物是我几天前就准备好的,刚好比上次他替我换手机屏幕的钱贵一些。   他拆开礼物,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想换皮夹?”   我笑道:“上次你陪我去换手机的时候,注意到你的皮夹已经用过一些时日了。”   他开心地翻看着我送给他的礼物,当即拿出旧的,把里面的物品尽数换到新皮夹上。   我逗他,笑着问:“这么着急换?”   “那是当然,你送给我的东西,我要时时贴身携带。”云宇树把鼓囊囊的新皮夹收好,眉眼都笑弯了,瞧着我的神态也很放松,又顺势补上一句,“就连你,我也想时时携带着。” 第075章 阴鸷   “我?”愣了一秒,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么大一个人,不适合携带,你兜里装不下。”   云宇树却是没有笑,静静地凝视着我,动作都全然止息。我觉察到他的目光,笑声渐弱,回望过去,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桌子两侧的皮沙发并不短,每边坐两个人绰绰有余。我们原本是相对而坐,可待气氛安静下来后,云宇树却突然起身,转到了我这侧。   “怎么了?”我的神经骤然紧绷,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可云宇树却理解为我正在给他让位,更是毫无顾忌地坐了下来。借着桌子和门帘的遮挡,他又往我身边蹭了蹭,旋即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干什么!”我“蹭”的一下面色绯红,使了使劲,想要抽出双手,奈何他握得极紧,丝毫不给我挣脱的机会。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不要装傻。”云宇树目光潋潋笑着威胁,“我也不是要你立刻答应我什么,只是为了你好,你应该走更容易点的感情路。”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禁垂眸咬唇,再次试图挣脱。   这一次,云宇树并未阻拦,顺势松开我的手,颔首坦诚,“本来我不想坦白得这么早,可是看到今天这情景,觉得自己有责任挽救失足女青年。”   “谁失足了?”我嘟嚷着,“学长,你想多了。”   听了这话,云宇树蹙眉:“能不能不要叫我‘学长’?”   “能是能,可是,你不要再总纠缠着这件事了。”既然云宇树已经一口咬定,我也不想再负隅顽抗,“老实说,本来这事就没成,更何况我已经下决心抛开了,你总提起,我反倒老想。”   云宇树听了,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那我就不提了。”刚放松下来,听得他的话峰又是一转,“你还是没回应我最开始的话题,你愿意让我陪你走容易轻松的感情路吗?”   兜兜转转,还是绕了回来。而这次他说得如此直白,看来我是没法胡搅蛮缠地敷衍过去了。   停顿片刻,我叹息道:“这实在太突然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云宇树摇摇头:“不突然,这话在你去沙漠前我就说过。只是刚刚说出口后,怕你受到惊吓,就谎称是玩笑话。可从沙漠回来以后,你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与人相处时看不出,但我偶尔撞见几次你落单的时候,总瞧见你神思恍惚。”   我别过脸去,再次感到自己被无情地戳穿,哀求道:“你刚刚才答应我不说了的。”   “今天是我生日,再听我说最后一句。”云宇树铺垫了刚才那一大段话语,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主题,“你或许觉得我对你的眼神动作太过敏感,可事实上我是观察良久,才敢下这样的结论。眼中有你,才会留意你的一举一动,关心你身边的事。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之人,也不愿让你误解我的动机。”   他的这一番话,将今日白天令我反感的“连连质问”换了个角度,转化为情深意切的剖白。同时,也是正式地、郑重地表了白。我突然意识到,云宇树比我想象当中更喜欢我,不禁心有感动。可感动的同时,我又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情绪,硬要挑点骨头出来。   我想,虽然他说得动人,可他还是不够聪明,竟挑了这样一个心思纠葛的时机。而本质上,对于还困顿痴迷于穆萨的我来说,无论哪一个时机,都不是那么恰当。   云宇树坐在我身边,瞧我不说话,便再次执起了我的手,轻声问:“好好考虑下,行吗?”   我点点头,脑海中一片混乱。穆萨,云宇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事都搅在了一起,分不出头绪。   云宇树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坐回了对面的沙发。紧接着,上菜,吃饭,用饮料碰杯,恭喜他生日快乐。想一想,云宇树将生日的时间单独留给了我,不可谓不重视。只不过方才的表白,我们谁都故意不再提。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可我却发现自己想不清楚。   待到这顿饭结束的时候,天上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打车回去,临到酒店门口,我独自下了车。云宇树本想送我上楼,被我以下雨为由坚决地拒绝了。   事后,我想起这个拒绝,不禁后悔万分。因为当出租车离开后不久,我迫不及待地快速奔入酒店,压根没注意被雨水打湿的光滑瓷砖。一个趔趄没站稳,往坚实的地面上侧倒一摔,右胳膊下意识地保护身体,砸得手臂一阵钝痛。   门口的保安看到了,急忙忙跑过来问我:“没事吧,小姐?”   我检查了一下手臂,已有鲜血缓缓渗了出来,但好在没有骨折,便冲保安摇了摇头:“没事,我回去包扎一下就好。”   保安把我送到电梯门口,我的右手依然生疼,就让他先帮我拿出房卡,握在左手上。“叮——”的一声,我出了电梯,眨眨眼,眼前的身影怎么看上去这么熟悉?   我第一反应没觉悟过来,是因为穆萨这次没有穿白袍,而是换上了便装。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以往等候我时纠结无奈的模样,浑身上下阴鸷无比,一双眼死死地锁着我,像看着牢中的猎物。   心中忐忑不安,手臂疼痛难耐,我咽下一口水,强作镇定地走过去,装作没感受到他的威慑。   “穆萨,请回吧。”我第一句话就下了逐客令。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半晌才说:“和他玩得开心吗?”他的音调冰冷冷的,听得我心里一凛。   “呵?”我嘲然一笑,再一次变身刺猬,“这与你有关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今天分明和以往状态大为不同,我这样毫不留情地激怒他,简直是自讨苦吃。   “开门!”他沉声命令道,相当果决。我身体一抖,有些害怕,但理智很快回溯,倔强冲他吼回去,“你快给我走!”   穆萨的脸色已是越发深沉,盯着我握住房卡的手,一声冷哼飘了出来。转瞬,他便蛮力抢走了我手中的房卡,划开门禁,拖着我进入室内,“砰”地一声关紧了门。   我绝望地看着被封锁紧紧的门,身体瑟瑟发抖。一面是因为手臂的疼痛,另一面是为穆萨这副从未有过的霸道模样。   “他说你答应今晚陪他,他一会儿会来吗?”他突然一把将我拉近,铁钳正掐在我的伤口上,我大声呼痛,他佯作不闻。他拽着我,令我贴近他的胸,面色阴冷,咬着牙吼,“早在上次街上遇见你和他散步时,我就觉出了问题。但我竭力劝服自己,你们只不过是随便走走而已,还是温声细语地来找你。结果后来我三番五次看见你和他单独在一起,到今天他公然拉着你的手离开,我才明白那一连串都是我给你找的借口。你拒绝我,口口声声说是尊严,其实是因为他吧?”   “你胡说!”我气愤得用另一只手想甩他一巴掌,却被他抓住,力气大得似乎要拧断我的手腕。这个时刻我才意识到,我方才那一句刺激,将他掩盖在内心的大男子主义尽数激发了出来。他的目光如炬,充斥着浓浓的占有欲。我用力挣扎,手上的伤传来一阵阵的剧痛,忍不住眼泪滚落,唔咽着喊道:“你给我放手!我和他只是出去吃了个饭而已,他今天过生日……”   “过生日?”他打断我,面色阴沉,冷冷嗤笑,“过生日为什么单独叫你,还让你晚上陪他?”   我的右手疼得快要裂了,伤口的血液一股股地往外流,几乎再也忍耐不住,拼尽力气想要甩开他:“你都要结婚了!我凭什么不能陪别人过生日?你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穆萨正陷在愤怒之中,将我挣扎的双手掐住,将我抵在墙上,身子紧紧贴在我身上。他的嘴角又勾起一丝冷笑,头便向我凑来。猝不及防中,我的嘴覆上了一个软软的物体,脑子一下空白了……   穆萨强行地撬开了我的嘴,这不是一个吻,绝不是。他的舌头在我唇上用力吸吮,饱含着痛楚与强硬。我下意识地紧闭着唇,突然下唇传来一丝疼痛,他居然咬我。吃疼下,我不由自主地张嘴,立刻被他侵入,滑腻腻的舌头在我嘴里上下搅动,挑逗着追逐着我无处可去的舌。   “穆萨……”我呜咽着,含糊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可他却好像没有听到,越来越放纵,越来越凶狠,好像要我尽数榨干,要让我完全属于他。我的右臂被他捏住,像是要废掉,渐渐放弃了挣扎。而就在这个时候,穆萨恨恨地、悲伤地、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你赶我出去,是因为他一会儿要来吗?”   我震惊地盯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强吻我,我只是挣扎,却不悲伤。可这话一出口,我瞬间感到心中凉凉的,不停摇着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怎么可以这样说……穆萨,我已经不能爱你了,你还想让我恨你吗?” 第076章 疗伤   我的问语悲伤而绝望,怔了怔,穆萨终于停止了动作,目光也恢复了几分清澈。他凝视着我,意味不明,手还死死地钳着我的右臂。疼痛逼得我身体颤抖,闭上眼,泪水不自觉地滚落下来,颤栗着说:“你可不可以……先把我的手臂放开?”   穆萨这才感到手中有些湿意,他本以为是汗水,可借着昏沉的灯光,突然发现了一片斑驳的色渍,血已经染红了我的衣袖。   穆萨的脸突然变了色:“cece,你的手怎么了?”说罢,就要拉过我的手臂,替我撩起衣袖。我想起他方才对我做的事说的话,心底无比抗拒,挣扎着抽出手臂,一用劲,又疼得阵阵呜咽。   “对不起……”他目光中的阴鸷终于散去些许,透出关切和愧疚,“我不知道你手臂受了伤……”   他的声音终于恢复常态,我的鼻子一下又酸了,好像刚刚跋涉了一场劫难,还残余着心悸和喘息。   “让我看看你的手,好吗?”他降下声音轻柔地问,我负隅顽抗地想拒绝,却只是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用左手扶着右臂,颤巍巍地想走到沙发上去。穆萨跟在身边,想要扶着我,可他只要一碰到我的身体,我就停下脚步瞪着他,倔强地不肯再走。最后无可奈何,他悬空的手围在我周边,小心翼翼地隔着空气笼罩我,直到我安稳地坐在了沙发上。   他这副样子,看得我鼻子又是一酸,痛斥自己太容易被他的一丁点温情感动。一时间,已然分不清楚,现在和方才,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穆萨蹲下身,抬头看我,眼中满是懊悔和心疼,又重复一边:“放松点,让我看看,好吗?”   我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看过他,他处在比我更低的位置,仰起头来,一双瞳眸翦水澄澄,觉不出任何疏离与冷嘲。他方才以一个俯视者的姿态控制着我,现在却又用脉脉柔情软化了我的心。我奄下气来,不知该如何面对,任由他的手撩开衣袖。   血已经和衣袖粘黏了一部分,掀开来,撕扯得发疼。看到我的伤口,穆萨发出低低的惊呼,问我:“你这是怎么伤的?”   我轻噎着:“外面下雨地滑,刚刚摔的……”   “刚刚?”他嘴唇微煽,垂眸低头,“对不起……”   我不作声,心里并没有原谅他。方才在楼下时,我的伤口并不像现在这样严重。经过穆萨的一番拉扯,破皮处扩大了很多,一片血肉模糊。   “你这里有药酒药膏和纱布吗?”他问。   “有。”我再倔强,也不会拿自己的伤开玩笑,告诉了他急救箱的位置。穆萨起身去寻,回来时,手中已拿上了所需的东西。   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谢谢穆萨帮我拿来药品,然后坚持自力更生地完成抹药和包扎的全过程,好凸显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感。可我愣愣地看着他,终究没有开口。他修长的手温柔地伸了过来,将我的右手臂捧住,用棉签沾上酒精,以最轻最缓的动作替我擦拭。我闭上眼,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传到全身,咬着牙不去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掐我吧,如果你能好受些。”他突然说。   “别以为我不会。”我被药酒的刺痛激得全身发颤,也钳住他的右臂,手指握住与我伤口处相同的位置,立起指尖,蓄势待发准备掐进,顿了顿,看见他还镇定自若地替我抹着药酒,终究舍不得下手。   “算了。”我闷闷地放开左手,掌心抵在沙发上,攥成拳头,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闷闷地嘶哑,“懒得跟你增加肢体接触。”   穆萨眉心一皱,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又有些不愉。   我闭上眼向后靠,过了一会儿,一阵清凉的感觉从手臂传来,穆萨替我抹上了药膏,降下了几分火热。他又拿出纱布,一圈一圈耐心地缠在我的手臂上。我的心放缓了些,好像他的轻柔能够减轻我的痛楚,将挣扎不已的心抚顺抹平。   我终于平和下来,穆萨也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他将纱布打了一个丑丑的结,显然平日并没有做过替人包扎这种事。   我本想说谢谢,可转念一想,正是他害得我这个样子,便别过脸去,不愿说话。   天已完全黑下来了,一丝凉意透进房内,我蜷了蜷身子,左手扶着右胳膊,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的疲惫,是心倦。叹了一口气,我闭上眼,把头靠在沙发上,说,“穆萨,你走吧。”   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房间里紧紧的,只开了一盏微弱的薄灯。穆萨的身影从昏暗的光线中渗了出来,坐立不动,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   心里有些无奈,看了他今天的发狂模样,我又一次验证了两情相悦的惨痛现实,我们本不该这样的。他给不了我什么,我也给不了他,彼此都明白前路的艰难。   “穆萨……”我轻声唤他,想让他明白我的无能为力,“我原谅你了……”   他还是直直地坐着,目光落在我刚刚包扎好的手臂上,坦诚轻问:“那还恨我吗?”   他竟还记得我方才悲伤欲绝说出的话。   “不恨了。”我面无表情,靠在沙发上,半晌,又自欺欺人地补上一句,“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恨不起来。”   穆萨顿了顿,用有些凉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左手,我垂着眸,时间静静流逝,感受到他手中的力度渐增,似乎正在克制心底的怒火,问我:“那他呢?”   “谁?”   “他。”穆萨咬着牙说。   我又隐隐地感受到了阴冷的气息,却不似刚才那般冲动。或许他是顾虑到我手上的伤,还存着几分愧疚。可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方面,千万不能再激怒他。   “没有什么他不他,真的只是过生日。”我诚恳地同他解释,生怕他再次爆发,“你接触的外国人也不少,应该知道,这并不代表着什么……”   “可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穆萨抢过话头,凝视着我,满眼的肃穆认真,那神情像是在宣告一件极为神圣的事。他说:“情感的贞洁,身体的贞洁,名誉的贞洁,这些都很重要,是不能容许侵犯的。”   我心中一怔,也被他感染得严肃起来,端坐身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突然间意识到,他方才的怒火和气愤不仅仅是因为嫉妒和占有欲,还带着一种信仰的守则。穆斯林不吃猪肉,是因为他们觉得猪是污秽的、不干净的;禁止婚前性行为,是为了坚守纯净和忠贞;斋戒之月,目的也是为了净化心灵、升华灵魂。那么同理,对于情感的贞洁,或许也是守则的一种,有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要求。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云宇树对我的举动,或许已经触犯了穆萨的禁区。之前他也有蜻蜓点水地展示过这一面,比如随意对我的旗袍照片评头论足,比如沙尘暴中凶狠第二个吻,可那都是浅尝辄止的释放,很快便克制下来。但现在我明白了,纵然他平日保持风度,但涉及到“贞洁”的问题,大男子主义却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是,转念一想,我却又皱起眉头:“我凭什么要为你保持情感的贞洁?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我?”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瞧见我依然无动于衷,有些失望地问:“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我清晰地回答。   我在沙尘暴中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从未问过我。如果是在得知他的婚讯之前,我必定会说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我不相信!”穆萨打断我的思绪,咬着牙,“从你看我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还有沙尘暴中,原本是你主动抱住了我,勾紧了我的脖子。”   是啊,那个黄沙席卷的夜,我的动作意味分明。一时语塞,只得别过脸去,含糊地冷语道:“那你真是想多了。”   他的身体气得发抖,却不敢碰我,怕再次把我弄疼,抿了抿唇,又问我:“你喜欢他吗?”   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个问题。不过这次,我犹豫了一下,想起今天云宇树对我坦诚的表白,纠结着应不应该给一个令他绝望的答案。我张了张嘴,“喜欢”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他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暖暖的温度令我再次迟疑。   “cece,你别再这样了好吗?”他似乎参透了我的心思,打破了蠢蠢欲动的谎言,“诚实地告诉我,你到底对我什么感情?我不相信你那天的一番冲动言论,我也宁愿不去想你和那个人到底什么关系。我喜欢你,每天都想看到你,我已经难以再逃避下去了!”他扳过我的身体,直视着我,“我承认我这样做是不理智的,可如果我再这样继续装下去,我会更加失去理智!”   我的心微微地动了一下,有些沉溺,咬咬牙,用力捏了捏自己受伤的手臂,刺疼的感觉让我理智重新回溯。修整片刻,再次抬头,冷冷静地问他:“然后呢?然后我们怎么办?” 第077章 坦诚   “然后呢?然后我们怎么办?”   穆萨看着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给我一些时间努力,我会想办法娶你。”   “那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能让我工作,尊重我的喜好吗?”   “你不需要工作,但如果你想,也可以。”他的这个答案令我有些诧异,接着,又听到他补充了一句,“但不要是石油行业,太辛苦。而且……男人太多。”   我发现这个说法比我想象中更开明一些,因为根据我之前的了解,迪拜女人结婚后都会成为家庭主妇。而我,是万万不可能那样闲下来的。   瞧见我的诧异,穆萨解释道:“以前的确是不愿意让女性出去工作的,但现在就算是阿联酋本地的女性也能够工作,只是限制了一部分行业。”   我突然发现,自己问错问题了。因为我的本意不是想要了解阿联酋的社会现状,而是想通过循循发问,把穆萨逼得哑口无言。   我吞了吞口水,继续试图点醒他:“那你的新娘呢?”我回忆着那个金黄色的请帖,想起她的名字,“莱米丝怎么办?”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努努嘴,示意穆萨把我的包拿过来。他从里面翻出了那张喜帖,手指都在发颤。   “你说,我应该去吗?”我问他,很平静的语气。事实上,这也是我这些天一直在问自己的。   穆萨闭上眼,没有回答我的问题:“cece,我只能先娶她,才能给我们留余地。”穆萨拉住我的手,试图绕开我的伤口抱住我,“你先等等我,一定有办法在一起的。”   我从他的话中剔出重点:“所以,你还是要我做你的二老婆吗?”   穆萨咬咬唇,说是。   我挣脱他的怀抱,退后了一步:“那等你和我结婚以后,你还有可能跟她离婚,只剩我一个人吗?”   穆萨陷入了沉思。   瞧着他皱而又舒,舒而又皱的眉头,我知道,这个论点并不是全无可能,再次感到自己问错了问题。可我又怎么能说,自己问出的时候,没有抱着一点点的希冀呢?   良久,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他抬起头,“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做法,我父亲应该不会允许。但如果执意如此,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每一个刁钻的问题,他都回答得无比认真,而且正在试图以诚实的答案说服我。我有些心软,看着他痛苦思索的模样,突然厌倦了步步的逼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彼此伤害呢?好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行吗?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站起身想去厨房倒一杯水。穆萨连忙拦住我,“你手不方便,我来。”   他端着两杯水回来时,方才两个人之间互相逼迫的氛围也散去了些。我又打开一盏灯,室内的光线更加明亮,照出他有些苍白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失意和悲怆。   干笑着轻咳了一声,我突然想起他前些日子发过烧,不禁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我都好了一个周了,你现在才问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并且从这垂头中,感到了气氛的缓和。手臂上还有他亲自替我包扎好的伤口,带着他的温情,我的柔心。   我和穆萨用白开水碰了杯,我说:“以水代酒,在我们中国,喝了酒,是要说真心话的。”   反复曲曲折折了这么久,按捺过,迸发过,忍耐过,承受过,唯独没有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今日,他既然把不理智的心事悉数道出,我也应该真诚一点。   “穆萨。”我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平和下心情,思索着开场白:“我知道你很辛苦,要忍受着信仰的冲突和煎熬。可需要忍受这些的不是你一个人,要冲破思维认知的也不是你一个人。”   穆萨执着水杯岿然不动,等待着我的话语。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脑中拼凑着单词:“我是无神论者没有错,虽然没有信仰,却也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一夫一妻制。当你认为自己牺牲很多,想要娶我做二老婆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想一想,我也需要冲破自己二十多年的认知?冲破我根深蒂固的人生观?这对于我而来,同样也是一种信仰的挑战。”   穆萨手中的水杯漾出一丝涟漪,被我的话震动。   我噙了笑,用更加耐心温柔的语气对他说:“你说得对,沙尘暴的卡车里,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喜欢你,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可我没有勇气靠近你,尤其是当得知你结婚的时候,我就下决心退出了。如果你无拘无束,我必定想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没有婚约,我或许还真会缠着你,努力让自己更靠近你。”   这段话,我说得平淡,可到了最后几句,眼眶还是禁不住红了起来。仰起头,任泪水风干,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这样,算不算连翩所说的有始有终?   穆萨执杯的手终是抖了一抖,斟满的水便随之洒出几滴。他的神情先是悲伤,微微阖上双目,再睁开时,却是带着凄凉的笑意:“真好,至少知道了你是真心对我。”   他低低地说:“其实,我不是不明白你们对于一夫一妻制的观念,只不过,还是想要自私地和你在一起而已。”   他低下头,手指交叉,用力相握,那种悲伤而挫败的表情让人不忍。别的恋人互相摊明爱意后,都是喜极而泣,相拥而醉。而我们的敞开心扉,却是另一种形式的告别。   我走到他面前,抚摸他的脸,把头靠在他的胸膛。其实这是我一直渴望的,坦然说出后,就让我靠一靠吧,让我停留在他的怀中,静静地享受这一秒。   穆萨也轻轻搂住了我,小心地避开我手臂的伤口,他的胡渣轻柔地硌着我的额头,痒痒的,像是一种安抚。然后他说:“cece,你不愿意,我理解的。我知道你不是逆来顺受的女孩,对不起。”   我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听到这句话,眼泪安静地留了下来,用完好的左手更紧地拥住了他。两个人,相爱不能爱,想守不能守,唯有珍惜这刹那天光。这一刻,他的气味,他的温柔,他的悲伤和颤动,都印刻在了我的脑海,心心念念不敢忘。   “cece,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此时此刻此地,我对你的爱是真的。”他的手指抚过我的头发,在我的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有一滴湿润的水泽掉了下来,从他的眼落入我的唇,咸咸的,温柔的。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渴望这一刻绵缠到天长地久,延续到地久天长。   然后,我对自己说,闵汐汐,这次,你又要下定决心,狠狠地离开他了。   即使,我下定决心的次数,已经快使我不相信“决心”这个词的存在了。   夜晚像是被浓墨密密麻麻地掩住,令我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深夜爬起来,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迪拜的繁华夜景,内心前所未有地空洞。   这时候,我开始思考,为什么和穆萨相遇相识这些短短的时日,能够令我朝思暮想、难以忘怀。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可遇到穆萨以后,我才真正品尝到爱而不得、想近难近的苦痛与折磨。只有穆萨,才能让我的心在*与理智中反复煎熬,并在这个过程中理解爱的极致美好和极致苦涩。   完完全全袒露心事后,我终于意识到,每次见到他,我抗拒的不仅是目光的交流,还要抗拒自己想要爱他的心。可这是行不通的,因为早在那一夜沙尘暴呼啸的放纵中,我的真心就已经交付出去。在这之后,求而不得的痛、不甘不愿的伤,我们在互相的躲闪和折磨之中放大了爱意,在苦涩和困顿中镌刻、摹画了感性触觉与理性思维中的冲突、对错及升华。   是的,禁忌是我们的阻碍和屏障,却也是我们感情的催化剂。虽然只有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可禁忌却把这份爱无限地扩大,足需要用整颗心去铭刻。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减少禁忌对情感的滋长,净化自己浮躁的心。   我决定去扎伊德清真寺,禁忌来源于信仰,就让我坦诚感受,或许能够得以解脱。 第078章 拯救的念头   扎伊德清真寺不在迪拜,而是在阿联酋另一个酋长国——阿布扎比。从迪拜到阿布扎比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连翩与我一同打车过去。今日的天空在湛蓝中带点灰白,坐在车上,窗外的高楼一幢幢从眼前闪过,繁华无度。可是走到两城之间的郊外,便可看到大片大片的黄色荒漠。   行驶在荒漠之中的柏油马路上,心一下子空寂起来。我逃离迪拜,便是想要得到一种安静的力量。可这不是安静,是空寂,逼得我更加想念他。他富有磁性的嗓音,他悲伤而挫败的表情,他眼泪中咸涩而无力的滋味。   怎样才能让他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呢?这里的风沙这样大,或许能帮我吹走脑海中的他,不留下任何痕迹。   扎伊德清真寺是阿联酋最大的清真寺,也是全世界最奢华的清真寺之一。我们还在高架桥上,蓦然间透过车窗望见贫瘠沙洲上竖立着的纯白色建筑,明晃晃的阳光照耀在镶嵌金色装饰的洁白主体建筑上,纯洁而神圣,时间恍惚停止在这一刻,连非穆斯林的我都深深震撼。   今天的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我和连翩都没有带头巾,不符合进入这里的装扮要求,便用证件换了两套黑袍包住自己。   现在,我也是黑袍了,同穆萨一个星期后即将迎娶的新娘一样。他会喜欢吗?想到这里,我连忙使劲甩了甩头。忘了忘了,我怎么又想起了他。   换装后没多久,突然感觉身后跟了一个人,这人还喋喋不休地跟我们说着美式英语,讲的正是这座清真寺的历史文化。我本以为他是在同别人说话,可过了一会儿,那人又上前几步,拍了拍我俩的肩,问:“你们怎么不听呢?”   我和连翩狐疑着转头,那人看见了我们的脸,神情一瞬间愣住,有些张皇无措:“抱歉,我认错人了。我是导游,刚刚带进两个客户,也刚刚披上黑袍。”随之左右顾盼,“不知道她们跑去哪儿了。”   “没事。”连翩毫不介意,大概是觉得这人长得不错,又大方地提出,“要是找不到她们,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那导游听了,兴奋地点了点头:“也行,反正她们还没付费。”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爱德华,美国人。”   这介绍语一出,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当初听到比尔自我介绍时一样。后来事实证明,我果然没有猜错,因为连翩把爱德华变成了比尔二号。   “你们来迪拜旅游的?”爱德华问。   “不,来留学的。”连翩答。   “怎么想着留学到这儿来了?来我们美国啊。”   连翩笑开了颜,“因为我喜欢迪拜这个城市。”   “那你呢?”爱德华把问语转向了我。   “我?”我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境况。我向来成绩优异,大三结束时,我可以选择保送此研究方向国内极好的导师,可又想要去美国或者加拿大出国留学,使得自己在保研和出国之间纠结不已,以至于耽误了申请时间。结果保研后,学校又出了这么一个保研生的交流项目,本着“出国保研”两全其美的法则,我就直接到了迪拜读硕士。   由此可见,来到迪拜留学这件事,就是我骄傲而纠结的个性酿成的结果,本是想着“两全其美”,可事实上,我选择了保研,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出国留学,而且是留学于“退而求其次”的迪拜。   而遇见穆萨以后,我继续将这种骄傲而纠结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既舍不得感情,又放不下理智。到如今,我选择了清醒地放手,却又在心底念念不忘。我隐隐有些担心,会不会像我来到迪拜的经历一样,纠结纠结着,答案突然就从“理智”阴差阳错地滑到了“感情”,而且是“退而求其次”的一种感情。   这种选择已有前车之鉴,我不得不加倍提防着自己。而事实上,在一个星期后,当我再想起此时的思虑,不禁深深地感慨道自己的本性难移。   当然,这一长串的话语,我是不准备告诉爱德华的。想了想,便胡乱同他塞了一个留学理由:“因为,迪拜富得流油。”   爱德华一下子就笑了:“迪拜才不富呢,阿布扎比才是真正低调的奢华。世界第一高楼“哈利法塔”,就是迪拜修到一半没钱了,找大哥阿布扎比支援建成的,也是因为这个,才将原本的‘迪拜塔’更改为阿布扎比酋长的名字‘哈利法’。”   原来还有这种内幕,连翩来了兴致,“阿布扎比和迪拜有什么不同的?说说看。”   爱德华想了一会儿:“比迪拜更富裕,也更保守。”   我瞟了他一眼:“你对阿联酋似乎很了解。”   爱德华点点头,也不谦虚:“我认真研究过这里的文化,尤其是伊斯兰教的婚恋观。”   婚恋观?我心头一怔,其实这是我一直想要了解的。我不懂穆萨,不懂为什么他会娶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女子,不懂他们“先结婚后恋爱”的意义何在?我认为这是一种人性的逼迫,但穆萨却并不这样认为。   我把这个问题向爱德华提出,期待他能告诉我答案。   爱德华说:“就我观察,穆斯林的爱情以信仰为基础,以婚姻为目的。他们认为,信仰之上的爱情,更牢固,更纯熟,更具有责任。可我觉得,没有爱,拿来的责任呢?”   他在阐述最后加上了自己的评语,正是说中了我的心坎。   我又问他:“那你说说看,为什么这里男女授受不亲的要求如此严苛?”   “听有穆斯林叨念过一句话‘男女独处时,恶魔便是他们的第三者’。为了不考验信徒们的忍耐力,就只好保持距离了。因为孤男寡女、*,在恶魔的教唆下容易出问题。”爱德华说完,又加上一句自己的评注,“其实,这样反倒更加压抑,容易犯错。”   如此说来,我和穆萨多次独处,恶魔已经不知道出现多少次了。而爱德华的评语再次击中我的心,好像真切感到了穆萨的压抑与苦楚。   我咬咬唇,有些同情穆萨的未来生活:“那……不谈恋爱就结婚,真的能过得好吗?”   这次爱德华干脆不解释了,咂咂嘴说:“所以阿联酋的离婚率很高嘛!我觉得这就是婚前了解不足的原因。”说完,他扬起笑脸,看看我,又看看连翩,“所以……我觉得婚前深入了解,还是很重要的。”   他最后一句话我没太听清楚,倒是连翩挽着我的手颤了一下。我还回想着爱德华刚才说的话,他显然是在用美国人的思维阐释穆斯林的婚恋观,可我多多少少有些震动,心疼起穆萨,突然间涌起一股想要拯救他的冲动。   试想,若是让我同一个未曾相识或寥寥几面的男人结婚,那感觉实在令人悲痛。穆萨在这样的氛围和教导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原本已经习惯了,可我的出现令他觉出了裂痕。我是那个肇事者,不该令他如此悲伤,而是应该予以女性的关怀,至少让他在结婚之前体验到炽烈爱情的美好。我心里有些后悔,或许因为我刺猬般的抗拒,让他错失这辈子追寻自由爱情的体验……   这想法或许是自作多情,或许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但它真真存在于我此刻的心底。可是我现在又能怎么办呢?已经做出了告别,不正是因为这是最理智最正确的做法吗?   我叹了一口气,思路又中断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说了。”连翩打断我们,把相机递给爱德华,“来,帮我们俩女生拍个照。”   说完,她拉着我,快步登上台阶,在这座剔透圣洁的汉白玉清真寺前,兀自做出了狼牙山五壮士的经典造型。爱德华举起相机,还未按下快门,刚刚还站在雕花柱边的保安就窜了出来,厉声阻止:“对不起!这里不能用奇怪的姿势拍照!”   连翩悻悻地退了下来,瞟了一眼爱德华,突然想起了什么,嗔怪道:“你不是说你是导游吗?怎么连奇怪姿势不能拍照都不知道?”   爱德华这才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其实,我不是导游,只不过开了一个小玩笑。进门之前就看到你们了,得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接近啊。”   我有些不满他的谎言,连翩却显得有些开心。我猜,是因为她在爱德华身上找到了比尔的影子,又或是……比尔也只是她心中对欧洲恋人的影子而已。   爱德华的心思一坦诚,连翩和他便很快地打成了一片。我知道自己将再一次面临被冷落的命运,很知趣地独自离开,越好和他们一个小时后再见。   不得不说,扎伊德清真寺绝对是值得一去的地方。汉白玉包裹大殿与地面,仰头视线被精美雕琢的穹顶和逼真绝伦的壁画所吸引,婀娜旋转的彩色叶片之下,是巨型图腾琉璃水晶灯,做工精湛的毫无瑕疵。   殿外,天空为水池染上的色彩,清澈没有一丝污染。水池对面,恰巧看到一个身着白袍的男人静穆着走过,孑然一身,甚是孤单。现在穆萨,是不是也同他一样,正默默地跋涉城市,心有余憾。   我是否应该为自己找借口,让穆萨在结婚之前,少一点内心的憾恨? 第079章 漏嘴   阳光透过门拱的天空照亮了脚下的汉白玉地面,反射出柔柔的光芒。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恢宏的清真寺里,虽然不曾带有信仰,却也似乎听见了幸福的祈祷。   一个人,并没有到处转悠得太久,只想给自己一方空间,静静地、静静地思考些什么。   距离穆萨结婚,还有六天。这份“拯救”来得及吗?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呢?我是不是也可以像连翩一样,贪图一晌薄欢,不念天长地久?   转了一会儿,又碰到了连翩和爱德华,看见他们找了个路人帮忙拍合影,在镜头里,两个人靠得很近,做出开心的样子。看来,连翩已经迅速进入新的状态,而我,还在过去的沼泽里沉陷。   准备离开的时候,爱德华本想让连翩多在阿布扎比留一晚,但连翩明早有导师安排的实验任务,抽不开身,爱德华便提出开车送我们回迪拜。   连翩一口答应,心无芥蒂。来到迪拜以后,她已经多次感慨这里的良好治安,压根不担心太多。而我的心底还存有戒备,把小刀从包里拿出来藏在袖子里,这才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后座。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行为是多余的,爱德华安全把我们送回了目的地,一路上还和连翩你侬我侬。作为连翩的闺蜜,我免不了对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他没有比尔那样英俊,却显得更为本质。而相同的一点是,他们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比尔是碧蓝的,满目装着深情;爱德华却是极浅淡的蓝色,几近透明。   爱德华走后,连翩说,“他约我下周五见面,他来迪拜。”   我点点头,经过她和比尔神速的恋爱史,我已经选择不再质疑,只是问,“他和比尔对你而言是一样的吗?”   连翩摇摇头:“不,爱德华一定会更重要些。”   “为什么?你和他才认识几个小时。”   连翩看了看我,妩媚一笑:“因为和比尔谈恋爱,只有异域风情;而和爱德华,还加上了迪拜和阿布扎比的异地恋。”   我瞠目结舌:“所以,谁带给你的恋爱体验更充沛,你就觉得谁更重要吗?”   连翩摊摊手:“我只是把这说得明白了而已。事实上,每个人心底最重要的,都是那个为之付出精力最多的人。”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连翩像是爱情导师,居然能把这样无厘头的说法解释得如此头头是道。   “我对比尔已经伤心过了,你呀,也别再为你那个白袍帅哥期期艾艾了。”她自然地挽住我的手,“等下周五爱德华来的时候,我们期末也忙得快差不多了,到时候再一起去酒吧玩呀,说不定还能再碰上个阿拉伯帅哥。”   下周五。我在心底盘算了一番。是了,那是穆萨结婚的前一天,的确应该找点事做。于是我点头,说好。   回到酒店房间,收到瑞奇师兄的短信,他说明天辛格出院,问我和阿尤布要不要一块去接他。阿尤布久久未在艾默丁教授身边出现,瑞奇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便让我代为转达。   既然瑞奇专门交代,我便象征性地问了问阿尤布,本以为他不会愿意去,结果出乎意料的,他却是答应了。   直到第二天见到阿尤布,我才明白这份出乎意料是有原因的。他把我从辛格的病房里叫到走廊,站在我面前,笑得花枝招展,嘴都快裂开了。   “说吧。”我看出他有求于我,而且想要用当面说的方式表现诚恳和迫切。   果然,阿尤布搓搓手,笑意更浓:“cece,期末论文题目太难了,老师还要求每个人上交一份,可我最近忙着给我妹妹准备婚礼,实在没有时间……”   听到婚礼,我的心涩涩发疼,像是一根刺扎进心底,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静静地说:“嗯,恭喜你妹妹。”   “我本意不是想说这个,其实……”阿尤布撑开笑颜,不再绕弯子,“我知道你学习好,能不能帮我写一份?应该问题不大吧?”   我歪着头看他,问:“那是不是还要帮穆萨写一份?”   “不用不用。”他连忙摆手,笑嘻嘻的,“我一个人的就可以了。”   “可是穆萨是新郎官都不用我帮他写,你比他更忙?”我承认我带着一点对学渣自甘堕落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伤心。阿尤布都来找我了,石油地质基础更薄弱的穆萨却没有来。我也明白穆萨不可能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是心底,仍会残留一些小小的失落,仍不相信穆萨这样快就会娶她人为妻。   阿尤布摆摆手,无奈道:“穆萨最近奇怪着呢,发狠一样地学习,正在朝你这种尖子生靠拢。”   “啊?”我微微有些错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趁着我发愣的当口,阿尤布眨眨眼睛,再次恳求:“帮我写写,好不好?”   “那我能有什么好处?”我揣起双手。   “好处……”阿尤布凝神想了想,灵机一动,开开心心一拍手,“阿联酋的婚礼你没参加过吧?上千人,如果位置靠后,肯定看不了什么。但在我妹妹和穆萨的婚礼上,我可以把你和你的朋友安排在视角最好的位置,让你尽情体验阿联酋式婚礼!”说完,他还洋洋得意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说:这好处,相当吸引人吧?   我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不要你的好处,你妹妹和穆萨的婚礼我也不想去。我帮你就是了。”   “为什么不去?”他还在热情邀请我。   我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可想想也不能拒绝得太直白,就委婉地说,“再看看吧,有空我就去,我还得完成你的论文呢,很忙的。”   听了这话,阿尤布欢喜雀跃地望着我,连声说了好几个谢谢。他的音线越快乐,我越悲伤。低低垂眸,用发丝挡住自己黯淡的眼,转身去推辛格病房的门。   推门的时候,感觉门被挡了一下,定睛一看,竟是瑞奇师兄站在这儿。   “你在这儿干嘛?”我问瑞奇。   “本来是想到门边扔个垃圾,结果听你们说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瑞奇笑吟吟的,唇角勾起,喉咙中的声音已蓄势待发。   我心下一沉,想要阻止,瑞奇已冲辛格兴奋地吆喝起来:“辛格,穆萨你记得吗?就是和我们一起去沙漠的那个阿拉伯人,后来车坏了还和cece单独在沙漠呆了好几天那个,他要和阿尤布的妹妹结婚啦!”   瑞奇的话音一落,四周一片寂静,时空像是静止了般,我们三人都是脸色一沉。   “怎……怎么了?”瑞奇对于现在的气氛全然摸不着头脑,“这不应该高兴吗?”   没有人回答他,良久,沉闷的死寂才被声音撞破。   “穆萨要结婚了?”辛格问我。   “你和穆萨单独在沙漠呆了好几天?”阿尤布问我。   他们的话语几乎同时发出,眼神如同铮铮热钳,灼得我无处可逃。   对于辛格,他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因而格外敏感,并没有怪罪我的意思。而对于阿尤布,这个消息无疑是轰炸性的,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穆萨告诉我,有四个人留在了沙漠。原来,只有你们两个人。”声音不大,却很深沉。   我揉搓着手指,心想不能让气氛这样低沉下去,干笑着轻咳了两声,努力做出心胸坦荡的样子:“是啊,的确是四个人。车坏不久,我和穆萨就在沙漠遇见两个沙漠探险者,他们一直跟我们处在一块,直到瑞奇来接我们的那天才走。”   我竭力想要圆两头的谎,即使他不会全信,也能缓和几分。如果阿尤布知道穆萨在结婚之前去沙漠是因为我,我不知道对我对他将会造成什么后果……   阿尤布沉吟了两秒,锐利的目光直视我,似乎想要试探着什么:“是吗?可我觉得,他从沙漠回来以后,就变得很奇怪。”   我呵呵笑了两声,调侃的语气:“要结婚了嘛,当然紧张,谁结婚不紧张啊?”   “哈哈哈,对嘛,你结婚你也紧张。”冲动的瑞奇终于在这个时候用笑声救了我一回。话音刚落,辛格也配合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满病房都是虚伪的笑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打趣过去,阿尤布的脸色也终于稍微缓和。   辛格杵着拐杖走过来,适时地转移话题,冲我们感激地笑笑:“谢谢你们来接我,我父亲在建筑工地忙,我母亲和兄弟回印度去了,如果你们不来,我恐怕只能一个人回去。”   “不客气,你的伤本来就是我害的。”瑞奇在辛格的左侧,试图搀扶着,我害怕自己和阿尤布单独落在了后面,赶忙跟了上去,走在辛格的右侧,把阿尤布一个人甩在了后面。   走廊的拐弯处,我听到辛格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不要难过。”   眼眶一下就红了,吸吸鼻子,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再无任何话语。   这条道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走了下去,一直到我把辛格和瑞奇送上了出租车,自己也准备钻进去时,阿尤布突然喊住了我。   他用一种沉沉的、静静的、不可置疑地声音说:“那是我唯一的妹妹,作业不用你帮我了,还请你去她和穆萨的婚礼上,真心诚意地祝福他们。” 第080章 几步之遥   我一怔,皱起了眉头,揣摩着他话中的含义。   孤男寡女同处荒漠,或许在我们眼中不意味着什么,但在阿尤布心里却不一定。按照爱德华告诉我的,穆斯林认为“男女独处时,恶魔便是第三者”,阿尤布的提防并不意味着他确信我和穆萨之间有问题,而是从思想根本处认为,一男一女单独共处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他在怀疑,也在试探,却并不是那种愤怒而笃定的口吻。   于是,我面对他的背影,声音轻快愉悦:“如果不帮你写作业,那我可就有时间去啦。你帮我把位置安排好哟,我还要带朋友一起去的!”   希望阿尤布能够考虑到我是一个外国人,认为我必定习以为常坦荡无事,从而放下戒备。   他听到了我愉悦的音线,脚步顿了顿,轻轻说了一句“好”,便继续朝他的车走去,猜不透脑中到底想着什么。   我苦笑一声,钻进了出租车。   车上,瑞奇师兄还没从刚才的古怪氛围中醒悟过来,好奇地问我:“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的确怪不得他,本来只是一片好心想要分享喜悦,没想到不小心抖出了这件事。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低语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个误会而已。”   “那……你们真的在沙漠遇见了两个探险者吗?”   我沉吟了两秒,闭上眼,又睁开眼,最后发出了清晰的声音:“是的。”   辛格坐在副驾驶上,闻言,转头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将目光看向窗外,光滑的高楼外墙反射着粼粼日光,繁杂纷扰,晃花了我的眼,分不清前行的方向。   阿尤布已觉出端倪,而我为此编了一个谎言,想来,他应该会找机会向穆萨求证。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不得不再次联系穆萨,将这件事尽快提前告知予他。   告别过后,重逢需要勇气。拿出手机,我的手颤抖不已,本想发短信,又害怕留下记录,咬咬牙,直接拨出了穆萨的号码。   冗长聒噪的铃声静静地响,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屏住呼吸,准备好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语,他却始终没有接听。耳边,只余下不停“嘟嘟”的忙音。   我垂下手臂,难以言喻的不安和失落。   恍恍惚惚,不久就到了辛格的家,处在迪拜的老城区。迪拜城被一条伸入内陆的海湾劈成了两半,有点像上海的黄浦江把上海市劈成浦东和浦西一样,迪拜则是被劈成了老城区和新城区。本地人都住在新城区,老城区则主要居住着埃及、印度、巴基斯坦过来的打工人员。那些霓虹闪耀、奢侈大气的酒店多在新城,而老城区则多了许多来自第三世界国家谋生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   新城的种种建筑奇迹令人敬而远之,而老城区则是满满的生活气息,午后的阳光暖暖照着寂静的屋檐,吹动挂在阳台上五颜六色的衣服,杂乱无章的楼宇之中,飘摇着一丝挣扎的气息,一切似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辛格的家就住在这里,繁华奢侈背后,还藏着喧嚣和落后。我越来越觉得应当辩证地看待迪拜这个城市,开放与保守,繁华与落后,都共存在这里。像是天堂,也像是地狱。   将辛格安全送到了家,瑞奇便准备打道回府,我的心思还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穆萨的婚礼。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他的新娘喜结连理吗?可若是不去,又害怕阿尤布的怀疑加深,对穆萨不利。   想来想去,还是先逛街散散心吧。   这附近便是老城区著名的黄金市场,黄金饰物品种繁多,大多带有浓厚的阿拉伯和伊斯兰风格。迪拜的黄金价格据说是全球最低,我原是看中了一条项链,奈何今天钱带得不够,想想也不能白来,就转买了一枚戒指。本已准备掏钱付账,鬼使神差地,眼神又瞟到了一枚男式宽面戒指。   想一想,自己平日里手上也不爱戴金银首饰,买下来回去送给父母,当然要成双成对,便一同买了下来。   两枚戒指的内面都用阿拉伯语印刻着《古兰经》的一句赞美诗,我看不懂,并不介意,反正价格也不贵。   沿着街道走下去,空气中的香氛惹得人鼻子痒痒,不久就到了香料市场,一袋袋敞开的香料整整齐齐的摆在路边,时不时能听到生硬的中文说着“你好”“打折”,看来,中国人的购买力已是相当出名。抱着新奇的态度,我挑了三个味道还不错的芳香剂,想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点改变。   逛街总是一件令女人忘掉烦忧的事,我的心在这一个小时的闲逛中放松下来,体会到购物带来的喜悦和快感。面带兴奋的,我习惯性拿出手机看时间,笑容却一瞬间僵住了。   穆萨的未接来电,七个。在嘈杂的市场,我压根没有听见手机的响动,甚至几乎快要忘记,我曾在出租车上给他拨出过一个电话。   突然,我的手机又开始唱歌,屏幕急切地闪动着,又是穆萨的号码。   我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指已滑过了接通键,听筒贴在耳边,愣愣地等着他开口。   “你在哪儿?”他第一句话竟是问的这个,听起来饱含急切和担心。   “香料市场。”我说。   “怪不得,听到你那里好吵。”他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不会再联系我,刚才意外看到号码,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的心微微一动,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我。   “我没事,就是随便逛逛。”我已然忘记了最初的目的,语无伦次地想要填充空白的空间,竟与他唠起了闲话,“我买了你们阿拉伯人喜欢用的芳香剂,还去了黄金市场,买了一对金戒指,戒指里还刻着《古兰经》,不过我看不懂……”   “我可以帮你看。”他说。   “是吗?”周围乱哄哄的,人声鼎沸,不停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摩肩接踵,撞得我身体一歪,头脑也不太清楚,只按照本能顺着答了下去,“好啊。”   “那……我现在来找你?”他试探着问。   “嗯?”人太多,我脑海中塞满了各种买卖的声音,没太听清,捂着耳朵,对着手机喊道“稍微等一下”,赶忙抽身窜去了一个僻静的角度,气喘吁吁,“不好意思,刚才人太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来找你。”他淡定地重复道。   我愣在了原地,意识慢慢回溯,但依然残留些浑噩。一方面,理智告诉我不能再见他;但另一面,昨日那个“拯救”的念头已是隐隐盘旋在我的脑海。   我对自己说,我没有错,他现在心爱的人是我,他对阿尤布的妹妹没有感情,他也还没有结婚,再见他一面又能怎么样呢?这个借口刚刚冒出,我这才突然想起今天给他拨电话的初衷,连忙对着电话叫道:“别!你别来!”   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你刚才犹豫太久,我现在已经开车在路上了。”   “你真的别来,我打电话是有要紧事告诉你。阿尤布已经……”   他打断我的话:“到了再说,你在香料市场出口等我。”   说完,穆萨挂了电话。   我如站针毡,再次拨打号码时,他已经不接了。我咬咬牙,瞪大眼盯着身边的灯柱,还是无可奈何地去了香料市场的出口。   等在出口处,我左顾右盼,生怕被别人发现。时间一点一滴地消逝,我的心绪却愈加地翻涌难平。做贼心虚的愧疚与难以克制的思念相互较量着,以致于我悄悄盼望看见他的脸,又为这份盼望感到深深的自责。   抗拒的努力与撕扯的姿势,令人力不从心,也教人灰心丧气。   在我的混乱心绪中,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穆萨说:“看对面。”   他放下了车窗,让我看见他的脸,朝我招手。我急切地想要向他飞奔过去,脚却挪不动步。   “别挂电话。”我盯着马路对面的他,低低地说。   “你快过来吧,我这里不方便过去。”不止是行车不方便,更因为这周围人来人往,他不能堂而皇之地专门过来把我单独带到他的车上。   他总是这样,迫近而易逝、可即而又不可即、真实而易毁。惶惶然,令人欲舍难舍。   “不,我就在这里说。”我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能够在这里看见他,知道他专程为我而来,已经足够了。如果今天没有遇见阿尤布,或许我已经抱着“拯救”的借口上了车,可现在不行,我感到周边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害怕阿尤布真的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妹妹或者穆萨的家人。   于是,我说:“阿尤布已经怀疑你去沙漠的动机了,我为了圆你的谎,撒谎说遇见了两个沙漠探险者,我们一共四个人留在沙漠。你别再过来了,走吧,别再给你造成更多的困扰。”   穆萨一瞬间沉默下来,低头不语。良久,终于沉沉地应了一声。   隔着一条马路,我看到他沉痛而苦涩的表情,心底泛出酸涩。明明他就在我眼前,明明听筒里正清晰传来彼此的声音,明明我们只相距这十几米的距离,却是永远无法贴近的几步之遥。 第081章 赎罪   我举着手机,贪恋着不远处他的模样,其实渴望着能够与他多说点什么。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每一天的思念都漫长绵延,几乎快要把我湮没。   就在我努力想要再次张口的时候,穆萨说话了。   他说:“你走吧。”   身体微微僵住,心底,说不出的失落。   然后我就挂断电话,垂头走开。本来是该坐出租车的,可我突然间想要走路,沿着大道走了几十步,挡在一块广告牌后面,我插入小道,又回到了香料市场。   心里梗塞得难受,他没有贪恋着同我多说几句话,没有坚持要求送我回去,没有再提半句他热烈的心意。他说“你走吧”,催促我离他而去,在他执意赶来见我之后。   那走在大道的几十步,或许我在他的目光中,或许不在。我没有回头,像是在惩罚他撵走我这件事。我努力让自己昂首挺胸、步伐矫健,但我的身体是僵硬的,我的心也是,一寸一寸,爬上凉意。   可是,闵汐汐,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结局吗?不是你一次又一次果断地拒绝了他吗?那现在,你又在期待什么?   香料市场各种刺鼻的香味给了我眼红的理由,这里许多初到的游客都会觉得鼻子痒痒,打个喷嚏,眼泪就被呛了出来。我专挑最刺鼻的香料处走,假装自己是一个鼻子过敏的人,流泪不止,却不会被旁人笑话。   我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在人群中流泪的理由,混在经营买卖的吆喝中,混在讨价还价的争吵中,混在喧闹鼎沸的聒噪里,没有人会觉得我奇怪,除了我自己。   各色的熏香中,眼泪渐渐止住,心绪也缓缓平复。我离开香料市场,再次走到出口处,准备招一辆出租车。突然间,看见马路对面的停车位上,穆萨的车竟然依然停在方才的位置!   他在车内发着呆,眼神涣散地盯着汽车方向盘,似乎听不到周遭一切的喧哗沸腾。人来人往中,他恍如一尊肃穆的雕像,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无法振作一分精神重新开车。黑压压的人群渗滤开来,天地好像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寂寞地,单薄地,痴坐着。   香料的气味好像又浓烈起来,熏得我鼻子呛然。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满心悲伤。也许我应该奔过马路,拉开车门,不顾一切地牵起他的手,用我泪眼盈盈的目光注视着他,向他诉说我饱胀的思念。但是,我又怎么能这样做呢?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现场,好不容易才用坦诚隔开了彼此的距离,我怎么能不顾一切地破坏我们艰难维系的理智?   隔着城市的车水马龙,他发着呆,我凝着他,终是脉脉不得语。   这天晚上,我睡得十分不安,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我发现自己已没了条条框框分析的能力,脑海中一直在思考,却一直一片空白。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很久很久,心浮气躁地拿过手机看时间,零点零分。闭上眼睛,悲伤地想,又过了一天啊,离他的婚期,只剩下四天。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云宇树的电话,他让我早点起床,到学校去上自习。   “你不会是想挂科吧?我看你都消失了好几天了,听连翩说,前天你去了阿布扎比,昨天去接别人出院也一整天没回来,到底有没有时间学习啊?”   “嗯?”我还睡眼朦胧,揉揉眼睛,“我昨晚没睡好呢。”   云宇树可不管,继续催促道:“哎呀,你快起来吧,我在学校等你上自习。”   我手脚麻软地勉强起来,朝着电话嘟嚷着:“如果跟别人一起上自习,我不容易专心。”   “规矩还真多。”云宇树有些无奈,“好了,我不和你上自习,但你还是得快到学校一趟。我帮你整理好了期末复习的纲要和重点,好不容易找到我去年的资料。”   我一听,浑身一个机灵,终于有了几分元气:“谢谢学长!”   他不满道:“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学长’了。”   “那叫什么?”   “叫宇树。”   “嗯,宇树学长。”   “……”   挂掉电话,我快速穿好衣服,整理行装,顺带发现未来三天居然扎堆聚了五门考试。我虽然平日基础扎实,但这最后的冲刺时间依然无比重要,无暇再磨蹭,我收拾好书包,风风火火地朝学校奔去。   十二月底的天气,可谓是迪拜最舒适的季节。二十度左右,不冷不热,不会再像八月那样一出酒店就大汗淋漓。我跑到图书馆,云宇树把一叠资料交给我,厚厚的,很充实。   “这么多?”我有些惊异。   “这就是去年我复习的资料。”他看起来很得意。   “谢谢谢谢。”我感激不尽,抱着这堆资料在图书馆找了个座位,云宇树也跟了过来。我问他,“你不是说不和我上自习吗?”   他点点头,“不会打扰你,就是看看你,觉得这两天,你又瘦了。”   “瘦了好啊,我正在减肥呢。”事实上,我已是疲倦无比,身体和心都是,在不停地自我抗争中消耗着元气。   云宇树摇摇头,认真地说:“瘦了不好,我看着难过。”   “别难过了,让我看书吧,我还差好多没复习。”我把书本和资料摊开,又将书包立在桌上,挡在我和他之间。谁知云宇树用手拿开了包,消除我和他之间的屏障,很严肃地问:”汐汐,你这些天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我立马否认。   “看你这几天憔悴了很多,心神不宁,是不是他又来胡乱影响你了?”   “没有的事。”我忙说,又把书包横在我们中间。云宇树的怀疑令我想起那天夜里穆萨阴鸷的模样,这两个男人,互相只见过一次,怎么互相较劲得这样凶狠。   云宇树不屈不挠地再次把书包拿开,说:“汐汐,如果有什么事,别忘了我,我一直在。”   “学长!”我低声叫起来,“这是在图书馆,你平时说话直接没什么,现在这周围都是上自习的人呢!”   他脸上显出受伤的表情:“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相信,我相信。”我努力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无奈地叹息一声,“但是,我现在想复习了……”   “好,你看书吧。”他终于起身,指着远处另外一个位置,“我在那边看书,有什么问题记得来问我,我去年每门都考得挺好。”   虽然心情很烦躁,但夹迫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真的很感谢云宇树,他催促着我回到正途,用一大叠资料遏制住我不停涣散的心神,转而投入到密集的考试中。而这段疯狂自习的时间里,我每晚接近凌晨回酒店,云宇树也每天执意送我回去,并不多留,只嘱咐我好好加油,早日脱身。   五门课程,集中在三天考完。事实上,大部分的最终成绩都由平时作业来给分,最终的考试只占30%左右。平日里,只要是小组的整体作业,都是由我完成,因此阿尤布和穆萨的成绩也都不低,期末考试只要偏差不大,他们不挂科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在心底下定决心,等这学期结束,我也应该断了和他们的小组关系。之前是阿尤布不愿断,现在,恐怕三个人都没有异议了。   去考场的时候,我遇见了阿尤布,穿着白袍,他在学生中格外很醒目,正侯在考场外,拿着本小册子,似乎还在恶补。   朝他的方向走过去,我心里闪过无数念头。要和他打招呼吗?要说几句考试加油吗?要问问复习得怎么样吗?还是算了吧,那天他叫我去参加穆萨婚礼以后,我已经无法和阿尤布像从前那样愉快地相处了。   正在我犹豫时,阿尤布仿佛不经意间转过头,视线扫到了我的身上。   周围的人很多,我见逃不过,连忙挤出笑容:“嗨,准备得怎么样?”   “很痛苦。”他苦着脸,只说了torture(痛苦)这一个简单的单词,不再说话。   招呼打完,我们都静了下来,各自埋首。不知道现在在阿尤布的心中,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角色。我不希望把关系闹太僵,更不希望因为我连累到穆萨。   过了一会儿,穆萨也来了,他看了一眼我,很快收回目光。有几天日子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和我一样,都被思念和考试的压力折磨得憔悴。或许,他还比我多了一项婚礼的忙碌。想到这,我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老师按照小组安排座位,让阿尤布坐在了我的后面,穆萨则坐在阿尤布的后面。这是一个阶梯教室,试卷如果不被人挡着,很容易被看到。我和阿尤布没有说话,只是我在答题纸上每写完一个答案,就往旁边的桌面一放,如果他愿意,一定可以看到。或许,穆萨也能够因此得到一点点的益处。   这就像是一种赎罪,我做错了事,用默默无声的方式偿还着阿尤布,似乎这样,就可以免去内心的自责。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也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啊。 第082章 游戏   这段考试的日子,异常地充沛与忙碌。云宇树给的资料相当全面,细细地看完背完后,又顺着脉络查阅了许多资料,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虑别的事。但是,每结束一门课程,我的心也会不自觉地缩紧一点,像是一个又一个时间节点的抵达,预示着注定将要到来的悲怆。   最后一门考试时,我故意放慢了答题速度,似乎这样,就可以延缓时间的流逝,逃避既定的现实。随着1月1日一天天逼近,我简直有了一种末日般的恐惧感。考完以后,我还有什么事可做呢?还能用什么填充无力抵抗的时间?   大概没有人像我一样,死死地抗拒着考试结束后的狂欢。   考试结束的铃声拉响,老师收走了试卷,我正收拾着文具,突然听到身后的阿尤布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我转头看他,冲他笑了笑,余光瞟了眼坐在阿尤布身后的穆萨。看着他安安静静收拾东西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到,明天,他就会成为新郎官了。   “终于考完了。”阿尤布伸展着身体,长舒一口气。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同我说,出于礼貌,还是顺口接话道:“考完就轻松了,你也不用再受折磨。”   “考完还有得忙呢,今晚我妹妹有一个简单的‘染指夜’,我先回去帮女人们准备一些东西。”   “染指夜?”   “就是用红棕色的指甲花在双手双脚上画上繁复的图案,只有女人参加,但我一直很好奇,说不定能偷窥一下。”阿尤布又恢复了那副阳光灿烂的样子,嘿嘿笑了两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添上了一句,“这是婚礼前的一个小插曲,我们的习俗。”   我的心再次黯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又听到了婚礼的讯息。我佯装无事,笑着回应他:“居然有这么特别的风俗,我以前都不知道。”   他咧开嘴:“那是当然,所以婚礼你可得来呀,还有赛骆驼呢。”   我一怔,强装欢颜:“好,第三天男女宾日的时候我再来,女宾日在明天,我有事抽不开身。”其实,我只是想尽最大可能再往后拖一拖而已。   穆萨在身后,估计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脸色泛白,颇有些落寞。他拍了拍阿尤布的肩,低声道:“走了。”阿尤布应了一声,拿起包,又冲我挥挥手:“再见。”   趁着阿尤布背对他挥手的时候,穆萨立在原地,定定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抿着嘴唇转身而去,没有再说一句离别之语。   我垂下头,用刘海挡住悲伤的眸子。这就是最后一眼了吗?没有言语,没有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折不回来时之路,也攀不上未来的峰。   突然间,心底空了一块,好想被填补。   正发着愣,衣袖被人扯了两下:“闵汐汐,刚才望了半天,可算找到你了。”嘉轶也刚刚考完试,收拾好东西,“一块走吧。”   我点点头,想起连翩和爱德华的事,不忍告诉嘉轶。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行。   果然,没走两步,他又打探起来:“连翩是不是最近很忙呀?和她不是一个专业,平日里又不忍心打扰她,我都不知道她最后一门考试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是很清楚,最迟也是今天结束吧。”我记得爱德华今晚要从阿布扎比过来找连翩,既然连翩能有空陪他,考试应该也差不多了。   嘉轶的眼睛亮亮的:“那我带你们出去玩吧,放松一下。”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恐怕不行。”   “你们有约了?”   我摇摇头:“不,是连翩有约了。”   嘉轶愣了片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故做轻松地问:“还是上次那个英国人?”   我转过头看他,有些诧异:“你知道他?”   “嗯,我知道。”嘉轶苦笑着,“我以为他们已经分手了。”   “的确分手了,现在是另外一个,美国人。”我顿下脚步,怀着一种对自身的悲怆心情,决定劝诫嘉轶,“连翩没法喜欢你,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最需要的是一种感觉,一种爱上爱情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你给不了的,不要再傻了。”   嘉轶的眼神潋潋地涣散开来,恍然若失,有着显而易见的悲伤,半晌,他渐渐平复,神色认真地同我说道:“连翩现在追寻着爱情带给她极致的感觉,不愿意选择我,所以你觉得我傻;但我自己并不觉得这是傻,这是执着。”他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如果突然放弃,会觉得对不起自己,感觉辜负了这些年的执着。”   “这是赌徒心理。”我理智地说,“为了赚回这几年的等待,赔上更多年的等待,你何必呢。”   嘉轶摇摇头,有些无奈:“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再等等吧。我就是这么死脑筋的一个人,能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多坚持坚持,或许她会明白我的心意。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自然就会离开了。”   我对这番话反应了好一阵,嘉轶已走在了我的前方。望着他钝痛行路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人年轻时有两种遗憾,一种是年轻时太过疯狂,一种是年轻时不够疯狂。   连翩一定是玩得过火的那个,嘉轶则是默默固守的角色。那么我呢?我爱上了一个阿拉伯男人,却又理智地克制住饱满欲崩的感情,将来,我会遗憾吗?   我跟上嘉轶的步伐,和他一同站在下行的电梯里。镜面的反射中,我和他都是一副低落颓丧的神情。可一个是为了坚守感情,而另一个是为了抗拒感情。   守护和拒绝一段爱,原来都藏着千回百转的纠葛。此时,我再回想起穆萨临走前看我的最后一眼,隐隐间觉得事情并不会这样结束。我还正年轻着,还不到回首岁月的年纪,就已经为此感到遗憾了。   同嘉轶分别,我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突然手机猛响。一看来电显示,是连翩。刚刚才和嘉轶说起过她,这会儿就打来了电话。   我接通电话,听到连翩在那头兴高采烈地问:“汐汐,你在哪里呀?”   “我还在回去的路上呢,怎么呢?”   她听起来很是开心,“爱德华已经到了,还带了一个他的朋友,你答应过我今天一起出去玩的。刚好你在,我们两男两女,都不落单。”   我其实不太愿意和爱德华的朋友相处,但内心的空洞使我迫不及待想找点事做,对着电话说道:“你等下,我马上回来。”   我加快步伐,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发现他们三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我同爱德华和他的朋友礼貌地握手,上了车。   爱德华的朋友个子很高,身材却很瘦。可是,他却有一张圆圆的脸,微厚的嘴唇在抿紧时显得有点倔强。他的脸相,让我想起一只憨厚的小熊。他介绍了他的名字,但我心不在焉地没记清,就叫他小熊吧。   这一次,我们没有再去上次的酒吧。爱德华带我们来了一间小酒吧,处在豪华商场角落的小门里。进去一看,明显没有上次那么多保安,舞池里跳舞的人也更开放一些,但整体还算干净,稍稍放下心来。在迪拜的酒吧,我并没有国内那么多顾虑,因为这里治安很好,如果醉酒走在大街上,被警察发现甚至会被拘禁。   我们点了酒,聊着天,爱德华突然提出要玩“真心话大冒险”(themomentoftruth)。我原本以为这是中国人才爱玩的游戏,后来才知道美国人比我们更喜欢玩这个。   转盘旋了一轮又一轮,前面的人都选了真心话,听来听去,感觉没什么新意,也很露骨,无非就是问你谈过几次恋爱,你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你有没有劈过腿,多了便索然无味了。几次以后,转盘指向了我,于是毅然地选了大冒险,不想被他们盘问私事。   “出大冒险法子,我最拿手了。”爱德华说,“你就给你手机通讯录上的第十个联系人打电话,给他发短信,就说我好危险,快来救我。”   我皱紧眉头,觉得这个法子实在缺德,要求换一个。但爱德华不依,他说,“这才是考验真情谊的方法。”   愿赌服输,我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第十个是和我关系一般的国内朋友,而第十一个,是穆萨。   鬼使神差的,我快速多摁了一下,趁着身边的人没看清楚,数到十的时候,便停在了穆萨的名字上。   我喝了一些酒,不算多,但已有些醺然的醉意。此时,我好像抱着点恶作剧的心态,好像带着些期盼,又好像是要证明些什么。编辑好短信,附上地址,在给其他三人检查后,由爱德华发送了出去。   发完我就后悔了,明天就是他的新婚之日,我不该如此打扰他。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明天他结婚,所以他绝不会来。借着酒精的醉意,我壮大了胆子,反正只不过是一个游戏,我也只是遵照游戏规则而已。   我咽下一口酒,努力让自己再次投入到游戏之中。可是,一刻钟后,我依然如坐针毡,难以平静,便偷偷拿起手机,给他又发了一条:“刚才玩游戏,你别当真。” 第083章 借口   我的两条短信,穆萨都没有回复。他到底看到了吗?如今,他应该是沉浸在即将新婚的热烈氛围中,不会再分出别的心思吧。可我又是为什么要故意发给他这样的讯息呢?我还在期盼着什么?   这几日,我不停审度着情感与理智的关系,不停地问自己,我做得对吗?我真正听从了自己的心吗?我确定自己不会遗憾吗?我一遍遍地责问自己,又一遍遍地用强有力的回答坚定自己的心。可是今日,所有的强装镇定,都在这两条没有回复的信息前再次溃退。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方才的愧疚、自责、紧张,渐渐都转化成了浓郁的悲伤。光影流转,觥筹相交,酒吧的灯火燃成一片,漂浮在纷乱的音乐间,倾轧着我脆弱的情绪。   真心话大冒险玩得累了,爱德华和连翩手牵手步入舞池,这个小酒吧不像巴拉斯迪酒吧看管得那么严,他们跳得放肆而尽兴,不会因为身体的亲密接触而被呵斥。空气中漂浮着*的气息,凄凄汤汤,是他们的*,或是我的*。节拍有致地击打着,酒吧歌手演奏的居然是上次听到的那首《desertrose》,我想起穆萨的脸和沙尘暴中缠绵的亲吻,突然掩面痛哭。   “你没事吧?”小熊给我吓了一跳,他坐在我身边,人很憨厚,不动手动脚,也不像爱德华一样油嘴滑舌。   我灌了一口酒,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有些伤心。”   “你失恋了?”他直愣愣地问,我哽了哽喉咙,不知该何从说起,恋都没恋,何来失恋?本不想回答,却听到他在这个说,“我也失恋了。”   “嗯?”我诧异地转过头,这个时候,找到相似的心情总是一种安慰。   小熊低声道:“就是因为我最近一蹶不振,爱德华才想着让我今天一块过来。其实,我压根就没有这个心情。”他灌了一口酒,和我碰杯,似笑非笑,“之前还一直担心你会缠着我,结果你压根没看我一眼,我就放心了。”   我微微一怔,旋即也哈哈笑了起来,给空杯满上酒,一碰再碰。且让给我们用酒精麻痹神思,为着这悲痛欲绝的夜,为着这狂恸颤栗的心。   两个人的对饮,总胜过一个人的独酌,我很快进入灌酒状态。模模糊糊间,脑海中反复翻腾着一个念头,穆萨明天就要结婚了,就要结婚了。这个念头令我泛起钻心的痛,痛促使我喝下更多的酒,酒又令我浮起过往的幕幕尘世。循环往复,不得解脱。   好久没有这样醉过了,隐隐约约中,竟好像看见了穆萨的身影。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凝视着我,穿着一身帅气的便装,没有那身禁锢的白袍,多好的一场美梦。   我推了一把小熊,兴高采烈地说:“再来喝再来喝,我要看得更清楚些。”   “看清楚什么?”他没听明白,眼皮醉得快要阖上。   “看他呀。”我指了指前方,一看,居然没人影了,揉揉眼睛,还是没有,赶紧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想借着幻觉再瞧瞧他,酒杯凑近了嘴,还没入口,便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我有些气恼,正想埋怨小熊,身体就被人一把拽了起来。浑浑噩噩地回头一看,那金棕色的眼睛,那卷而翘的长睫,那轮廓有致的脸庞,不正是穆萨吗?   心有所思,梦有所念,我是在做梦吗?亦或是醉酒后的海市蜃楼?一瞬间,心底泛起一种魂碎过、梦销过、肠断过的惆怅和苦涩,不禁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中。温热的气息徐徐飘来,竟是如此真实的触感。   “你来了。”我轻声呢喃。   “我来了。”他的声音有几分怒气,“怎么喝成这样?我送你回去,你能站稳吗?”   “不能。”我竟是耍起了浑,软软地挂在他身上,怕什么,反正又不是真的。   “别这样,试着站直了。”他拍了拍我的肩,扳正我的身体,霸道的力度令我手臂一酸,恢复了一丝清醒。   擦擦眼睛,他竟是还在,耳朵靠在他的胸膛,甚至可以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我流连着他的怀抱,犹自不敢相信,啜泣道:“真的来了?”   “真的。”即使是在这样的酒吧,他也不敢任由我抱得太久,轻轻推了推我,再次问道,“你能站稳吗?”   蛊惑的声音就在耳边,吹来潮热的气息,在轻推之中,我的神智终于意识到,穆萨是真的来了。可意识归意识,我的身体依然绵软,摇摇晃晃,如同飘散的浮萍,找不到重心和根基。   穆萨无奈地叹息一声,扶起我的手臂,问我:“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   “说一声?”我喃喃重复,转头看去,爱德华和连翩正舞得酣畅,丝毫没有注意我们这边的情况。小熊已经昏昏欲睡,微眯着眼,手里还捏着个空酒杯,对着我晃了晃,意识不清地煽动唇舌:“你走吧,我知道了……”   闻言,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任由穆萨扶着我的手臂向前走。他一直把头埋得很低,似乎怕被人看到,好不容易走到了门边,服务员替我们打开酒吧的门。   酒吧处在大型商场的角落里,明亮的光线一渗出,我的意识立刻恢复清醒。法律的作用是惊人的,这是在迪拜,如果我摇摇晃晃地走出去,过一会儿恐怕就身置警察局了。我也不能让穆萨如此亲密地扶着我,与他隔开几米的距离,不停地在心底告诫自己,我不能坐牢、不能坐牢,必须昂首挺胸地走着直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行人。   手脚微颤、头脑发麻,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神经绷紧得眨也不敢眨。肆意醉酒本就是为了麻痹神经,可在这里,竟还要强迫自己从昏厥的思维中觉醒过来。醉中之清,清中苦楚,连一醉方休都不能解忧,我只觉头脑一片混沌,已经无法再思索任何事。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停车场,凉风飕飕地吹来,刮到骨头里,我坐上穆萨的车,再次把两个人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他没有忙着启动汽车,拿过我冰冷的手,将暖暖的温度传递给我,沉默着,屏息着。   我的思维已是恢复了几分清明,声音却还是软绵的,“你怎么来了?”   “你叫我来的。”他沉着气,含着愠怒。   我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悦,咬着唇,自责、惭愧、被嫌弃的悲伤,一齐朝我涌来。几乎是突然地,两行清泪一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拿游戏作弄你。”呜咽声,合在风中,合在车内的空气里,细声哽咽道,“我后来,还给你发了第二条信息,让你别来了,你可能没有看到……”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渐渐迷失了音线。   穆萨仍捂着我的手,只是渐渐加紧了力度,良久,手中的力度突然一送,听见他终于低哑地应道:“我知道,我看见了的。两条短信,我是同时看见的。”   他一语吐出,我僵住了。   错愕中,我怔怔地抬起头,就着月光,看向这张俊美沉凝的脸,带着颤抖问他:“那你为什么还来?”   在我的目光中,穆萨清亮的双眸,温柔地注视着掌心里的手,低声说道:“我装作没看见。”   我愣愣地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下。   穆萨低叹一声,捂着我的大手也是一紧,“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   极简单极简单的一句话,我含笑的眸子中,却不觉涌出了湿意。狭小的空间里,他的眼神,如同一汪深潭的湖水,十分十分地明亮,十分十分地温柔。我的心,也溺在这湖水里,沉沉不知挣扎。   我垂下双眸,静静地望着自己被他握住的双手,听见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语道:“我生气,是气你喝了这么多酒,酗酒是大罪,就算喝,也要有节制。答应我,以后别这样,好吗?”   温柔的声音盈在耳边,飘渺缠绵,我不觉响起啜泣声,不住地点头:“好,好……”一声比一声更低,心也沉沦得愈加深陷。   感到我的手渐渐回暖,穆萨终于抽出了握住我的大手,转而启动汽车:“我送你回酒店。”   “那你呢?”我问他,闭上了眼。   他的喉咙哽了哽,似乎有些干涩:“我,我当然要回……”   “送我回房间。”我轻声打断他,眼神茫茫地盯着前方。   他顿了顿,沉默下来,良久,哑着嗓子沉沉地“嗯”了一声。   夜色如浓墨渲染开来,汽车驰骋在宽阔的大道上,过滤掉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色。多希望这是一条绵长没有尽头的路,让我们封闭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享受着彼此浓郁而稀薄的气息,永远,永远,都不要抵达明天。 第084章 情到深处人孤   我和穆萨一路都没再多说话,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我安安静静地划开门禁,拉着门柄等待他进屋,故意没有开灯。   他的身形从走廊明亮的光线中,渐渐融入屋内的黑暗,只有窗外渗入的月光和霓虹,衬得他俊美的脸庞如同雕塑。   门轻轻扣上,我伫立不动,只静静地望着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他的脚步沉缓,站到我面前,与我对立。   一切寂静无声,时间漫长难捱。   空气里像是有燥热的气息在萦绕,在发酵。心脏突突跳得厉害,在幽深寂静的夜色中,仿佛涌出了一团灼烈的火,吸引着我纵身奔赴。   借着酒劲,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而他几乎是同时眸色一沉,拥住了我的腰。唇舌相缠的那一刻,我的身体忍不住激起一阵颤栗,而之前心中的那些痛苦、纠结、悲伤,仿佛都被这个吻填满淹没。   黑暗中,我们撷取着彼此的气息,仿佛是一种镌刻,要将汹涌奔流的情感尽数挥霍。在长久的压抑和克制后,两颗心同样燥乱不安,同样期待而渴望。他的温度缠绕着我的嘴唇,恐惧和兴奋一起袭来,我幸福得流下眼泪,突然间领悟了飞蛾扑火的绝望与快乐。   我被他锁在怀里,感受着他坚硬的胸膛和砰砰跳动的心脏。他的脸贴上我的脸,温热的气息吹在脖颈,将我的身体激起一阵颤栗。我已经忘了种种冷酷无情的现实,所有理智都在此刻全线崩溃,只剩下内心深处对他无止尽的期盼与渴望,奔涌而出,势不可挡。   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衬衣,我没有解开扣子,只将扎在长裤里的衬衣末端扯出,将手掌探入,缓缓地覆上他的皮肤。沿着他精壮的身体曲线,细细地抚摸着、探索着,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   “cece……”他低低唤道,音有点哑,气有点粗,浑然没有了往昔的沉静。我们在唇舌的交缠中走到床边,混合着紊乱的气息,衣衫尽数褪去,以拥抱传递着彼此的温度。我这才发现自己如此渴望身体相贴的温暖,不止是*,更是一种可以驱赶内心深处孤独感的怀抱。我想让他揉进我的身体里,把所有的生命力和爱都传递予我,让我占有他,同时被他占有。   长久以来的思念和辗转都在这样一个几乎窒息的拥抱里得到缓解,彼此都充满了更深的渴望,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我感受他的克制与忍耐,身体僵硬,澄湛的眼中却翻滚着汹涌浪潮。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背,想用温柔予以安抚,他的气息更加不稳,巍巍颤颤刚要沉入,却又颓然倒下,偏过头强忍。   他闭眼,神情凄苦,“cece,我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   或许是酒劲带来了勇气,又或许是故意用熏醉蒙蔽了意识,我一手撑起身,一手柔柔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正,轻声问他,“为什么?你不想吗?”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垂下双眸,艰难地说道,“我想。”他不敢对视我的眼,嘴角颤抖着,“可是,我不能……不能在婚前发生这样的行为……”   我错愕地盯着他的眼睛,清楚地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无奈,久久地,无声地,突然松开了捏住他下巴的手,嘴角勾起一丝无力的自嘲:“你竟是,要为了她守贞啊……”   “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不住抖动,“cece,如果这样做,是会下地狱的……”   “下地狱?”我惊讶莫明,半晌,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男欢女爱,原本就是自己的意愿,哪里来下地狱这一说呢?若是真要下地狱,那也是你与我一同前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最后一句话,我开玩笑一般地说出来,却看见了穆萨眼中露出极为惊恐的表情。这惊恐令我鼻子一酸,顿感委屈,别过身去,用背影与他抗衡。   此时,我只觉他用“下地狱”做理由十分可笑,在我抗拒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终于愿意一搏时,他竟是找了这么一个拙劣的理由。过了很久以后,我才了解到,穆斯林是真的相信天堂和地狱的存在,那极苦的地狱,阴火烈烈,婚前不贞的人都会遭到难以承受的折磨。   我咬咬唇,把头蜷在手臂和头发的阴影里,背对着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走吧。”   这种拒绝,令我感到深深的耻辱。我豁开自己的勇气,却被他以拙劣的借口抛却。我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打湿枕巾,想到他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耻辱中又多了一股钻心的痛。   身后一片安静,穆萨没有动作,他呆坐良久,才撑起了手臂,用被子盖上我光裸的身体。我没有拒绝,心中明白这个动作是离开的前兆,更加绝望地把自己的头深深埋在零乱的发间,忍耐着不发出啜泣的声音,感到自己的背脊越来越冰凉。   可出乎意料的,却是没有听到他下床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动作间,我感到他也钻进了被窝,用光裸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整个身体倏然一暖。   “你怎么还不走?”我呜咽着抗拒,心底却渴望他能贴紧一点,再紧一点。他似乎也觉出了我的心思,伸出手臂将我环在他的胸中,让我们的身体以最大的面积相贴,传递着属于彼此的气息。   “我不走了。”他轻声说,“就这样,抱着你,好不好?”   略微嘶哑的柔声引得全身震颤,他的手轻柔地在我身上摩挲,轻柔地吻着我的背,然后从脖子直到耳朵。这种心情,有些像鸡尾酒,情绪共存着,却层次分明,委屈的依然委屈,温暖的又十分贪恋。我既享受,又自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害怕我的声音会打破这份悲喜半参的感受。   他的嘴唇慢慢向上,含住耳垂时我吓了一跳,身体敏感地一颤,终于脱口问出:“那你的婚礼怎么办?”   心中,竟依然还在期待一切将会改变。   可穆萨并没有如愿说出我想听的答案,他吻我的动作骤然顿住,僵立着身体,沙哑着说:“明天是女宾日,我不必出现。而且,女宾日也是明晚六点开始。”   “哦……”这个答案,意料之中,说不清该高兴还是失落。夜晚的安静令我无所适从,顿了顿,又支支吾吾地问,“那,你的家人,还有阿尤布那边,他们今晚不会到处找你吗?”   他犹豫了几秒,更深地抱紧了我,把脸颊贴在我的后背,细密的胡渣刺得我身体痒痒,有一种诱惑而抗拒的意味。   “别问了。”他轻声说,“今晚只想和你呆在一起。”   我有些惶然,有些悲伤,现实的痛苦引得我嘴唇颤栗,牙关紧咬,却发现还有细细的快乐在痛苦的那一头。穿越整个貌似广漠无际的悲伤后,快乐倏地来了,是带着悲伤的快乐。   理智与感情再次煎熬,我该如何是好?这五个月的兜兜转转,都凝结成今夜裸身相拥的静谧和无奈。我们躺在清冷的月光中,彼此坦诚又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在炽热与克制间,寻得了这样一个平衡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很快就要到达明天,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样想着,我睁大一双清眸,忽然翻了个身,与穆萨面对面相拥。   “穆萨……”我的手指描画着拂过他长而浓的眉毛,从深陷的眼眶,再往下到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微微战栗的嘴唇上,叹了一口气,“当你离开,是否会把我忘记?”   他张嘴,喉结上下起落,想说又说不出口,眼中的深情与痛惜,掩也掩不住。话语正待出口,我捂住他,摇一摇头,“别说出口,我害怕知道。”   头低低垂下,颤动着睫毛,轻轻吻住他。他微哼一声,张开唇任我滑入,与我纠缠。手覆上我的背,再次将我用力地贴向他。此时,也唯有身体的纠缠能够带给彼此安慰,像是一种被命运攫住的半疼半喜。安静,悲凉,喜极而泣。   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穆萨就起床了。他以为我还没有醒,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我假装闭上眼睛,以为他会不告而别。可是并没有,他整理好衣装,就静静地站在那里,透过窗户看着还未醒来的城市。   我不知他在想什么,刚要起身叫他,却在这时听见了悠扬的宣礼声。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清晨礼拜的时间,只不过平日里我不太在意,依然蒙着头大睡。可这宣礼声对穆萨的意义却是不同,他没有穿白袍,却依然坚持虔诚地跪拜,向麦加的方向深深叩首。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那种飘渺空虚的恐惧再一次席卷了我。他每叩拜一次,我都觉得他离我更远一点。即使昨夜,我们相拥而眠了整整一晚;即使如今,我身边还萦绕着他的气息。   我看着他跪在地板虔诚的模样,双眼茫茫没有焦距。才知晓,此刻的孤独,比起昨夜,竟是更深更甚。 第085章 离别   宣礼声渐渐止息,穆萨站起身,再次走回我的身边。   我已经不再装睡,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必将出口的话语。   穆萨已经在这里逗留了一夜,再拖下去,恐怕难以善终。或许我可以自私地要求他再多留一会儿,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最痛的,不是离别,而是离别后的回忆。他已经将他的爱、他的痛、他身体的气息留在了这里,足够令我回溯细品。   晨光熹微中,穆萨的身形颀长俊逸,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如同身处云雾之中。他俯下身来,捧起我的脸,细细地凝视着我,睫毛眨动,两汪潭水水波流转。他的鼻尖蹭着我的鼻尖,又轻轻在我的额头留下一吻,无比地温柔蜷缱。   然后,他说:“cece,我要走了。”   我慢慢抬眼,静静地望着他,拼命想要记得他此刻的表情。细细描摹,深深镌刻。心知这一别,便再难有辗转的余地。   良久,我终于闭上了双眼,不想看到他离去的背影,轻轻了点了点头。   周遭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传来了他离去的脚步声,可是这脚步声刚刚迈出几步,顿了顿,又是返回过来。空寂中,我听见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没有话要同我说?”   我依然闭着眼,纵然心中千言万语,此刻也不知该说哪一句,只得摇摇头,清晰地答:“没有。”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地传来:“可是……我却依然有话想问你。”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睁开了双眼,望着他俊朗的脸庞,有些不知所以。   穆萨坐在床沿上,从被窝里摸出我的手,握在手心,那幽幽的目光,仿佛要看穿我的心事,轻问道:“你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声音太温柔,目光太深邃,一时之间.涌出我心头的,竟是无边的愧疚。   可转眼,那愧色便一扫而空,我盯着他做礼拜前洗净的那双手,低声回道:“你……你又不能只娶我一个人。”   空间静了静。   不一会儿,穆萨低而诚恳的声音传来:“我的生活对你而言或许会有些不适应,但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让你过得衣食无忧。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此话一出,我嗖地一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明亮,充盈的幸福和期盼瞬间灌满了整个身心。   可只是转眼之间,我的目光黯淡下来,垂下头,任由刘海的碎发遮住双眼,“如果嫁给你,就算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身体也会被均分。一三五你在我这里,二四六你在她那里,如果周日你带着我们去逛街,还得保证我和她获得的礼物价值相同。你不能给我更多的宠爱,就算给了,我还得藏藏掩掩害怕被发现……”心中的惆怅和苦楚难以抵挡,我睁大湿润的双眼,伸手抚过他的脸,涩涩地、徐徐地说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想每日每夜恋恋不舍,想和你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这是爱情中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可对你我而言,却像是一种奢求。奢求太多,是会引火烧身的。”   我握紧了他的大手,温柔而坚定:“穆萨,我爱你,可我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的确有些自私,可爱情里谁又不自私呢?就连你,也不能容许别人拉一下我的手腕,我又怎么可能忍受与她人共事一夫的生活?”   穆萨身体一僵,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滞了滞,专注地盯着我,不放过我脸上的每一个神情。   我被他看得不知所措,痛心地垂下了眸子:“别再看我了,下一次见面,就该是我在婚礼中看你了。”   他面色惶然,问道:“你真的要去?”   “我能够不去吗?”我反问他,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又是喃喃自语道,“或许,去了也好,也能让自己看得更清晰。”   这样叨念着,我舒出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身体一缩钻回到被窝中,又掀过被子掩住了自己的头。双手相互绞动着,在被褥包裹的黑暗中对他说:“你走吧,我不愿看到你离开的背影,那会让我很心痛。”   被褥中还存留着昨夜他身体的气息,我虽说出驱逐之语,但那颗砰砰跳动的心,终还是处于绵软混乱中。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脚步沉沉的声音,房门打开的声音,砰然扣上的声音,迸起的沙尘又飘飘荡荡地沉淀在地面,屋内再次回归到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只有我身体的温度记得,我们曾如此痴缠,如此蜷缱。   譬如朝暮,去日苦多。一晌温柔,风月铭刻。   在被窝里蜷了许久,我的脑海中始终逃脱不散穆萨的影子,强迫自己坐直身体,抓过衣服胡乱套上,快速让自己脱离了那个充满记忆的想象之地。   从包里翻出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电关机了,我拿过充电器插上,等了半分钟,打开手机后,短信和未接提醒便不停地轰炸过来。   短信的内容大抵相同,都是问我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定睛一看,轰炸我的是两个号码,一个是连翩,还有一个陌生电话。   我先给连翩回拨过去,现在还是清晨,她昨晚闹得玩,估计还在睡觉,接起电话,声音恹恹的:“喂?”   “喂,连翩,是我。”   “呀!汐汐!”她的声音一瞬间激动起来,“你没事吧?我们昨晚找你都找疯了。”   “我没事,当然没事。”我说,“昨晚我走的时候,告诉了小熊的,他还说他会转告你们的。”   她顿时疑惑:“谁是小熊啊?”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记住他的名字,解释道:“就是爱德华的朋友。”   “那不叫小熊,叫乔治。”连翩想了想,笑道:“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呢。估计乔治当时喝得太醉,没记住自己说了什么,害得我和他都给你拨了好多次号码。不过,你走的时候,也应该给我和爱德华说一声啊。”   原来,那另外陌生号码的归属人,是小熊乔治。我在心底默记下来,回连翩道:“我也是看你和爱德华跳得太投入了,没好意思过来打扰。”其实,我当时喝得也是意识不清,被穆萨一拽就走了,压根没想那么多。   “算了算了,平安就好。”连翩问我,“不过,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回酒店了啊。”   “骗人,我晚上回来时敲过你的门,你都没反应。”   我的脸色顿时赧红,当时,我应该正和穆萨一起,眼中耳边只有他,其余的声响一律自动过滤,我支吾着,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喝得太醉了,没有听到……”   好在连翩也没太介意,心不在焉地再问:“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酒店。”   “爱德华只能趁着周末的时间来迪拜,今天下午我们还要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想了想,昨晚的酒醉还让我的头脑有一点发晕,“出不出去玩这个问题等会儿再说吧,我先到你房间找你,有事跟你说。”   “行。”她挂了电话。   我把自己收整了一番,敲响了连翩的房门。进入房间,竟发现爱德华和乔治都在,明显也是刚刚睡醒,悬着脑袋,恐怕我的到来打扰到了他们的好梦。   我赶紧把连翩拉到一边,“你怎么让他们两个到你房间来了?”   “没什么的,他们人挺好。”连翩不介意地挥挥手,“说吧,这么着急找我什么事?”   我抿了抿嘴唇,艰难地开口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那个阿拉伯人要结婚了吗……”喉咙像是被梗塞着,提起这件事,心中还是免不了一番波澜,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他的婚礼,我得去。连翩,你能不能陪着我?”   我想过,在留学生的圈子里,现在跟我关系最好的就是连翩和云宇树,云宇树对穆萨充满敌意,去了恐怕要一直在我耳边叨念个不停,只有找连翩陪伴我去壮壮胆了。   “你要去他的婚礼?”连翩惊声尖叫起来,“你有没有搞错?专门没事给自己找痛苦啊?”   “我也不想去……”我无奈地摇摇头,“我有我的难言之隐,迫不得已。”   连翩瞟了我一眼,还想说点什么,瞧着我一脸憋屈的神情,终究只是撇撇嘴,语气软了下来:“那婚礼在什么时候?短期之内,只要不在后天就可以,我答应了导师要出去采集样本。”   我头脑一怔,只得苦笑道:“婚礼总共三日,我只需要在最后一天的男女宾日去走一趟就可以了,很不巧,这就是后天。”   连翩摊摊手:“这我就没办法了,虽然我很想去给你壮壮胆,但导师的事是很早答应下来的。”   我颓丧地坐在沙发上,心情无比烦躁,还能找谁呢?我不想让身边的其他人再瞧出端倪,可难道我要独身赴那场奢华幸福的宴会吗?   我抓着脑袋,正在纠结之时,突然听得迷迷糊糊的小熊乔治举起了手:“我去,我陪你去啊。” 第086章 烟云   我惊异地转过头,看向乔治:“你听得懂中文?”   乔治睡眼朦胧地点点头,说:“会一些简单的词汇,听到你说了结婚、陪我、参加、后天,这几个词听得懂。”   爱德华在一旁哈哈笑起来,拍着乔治的肩,冲我们努努嘴:“他之前和一个中国姑娘约过会,呆了好长一段时间,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一点。”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爱情还有助于学习语言呢。”   爱德华笑了两声,啧啧感慨道,“乔治来阿联酋的目标可是约遍各国女孩,他也极其好学,现在很多门语言都能懂得一点,这不前两天才刚和一个阿拉伯姑娘闹掰,所以阿拉伯语也懂一点,哈哈。”   乔治推了一把爱德华,幽幽道:“别胡说,我现在可下决心更改目标了。”   此语一出,爱德华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全然不相信的模样。   我更关心他刚才说陪我去婚礼的事,便问乔治:“婚礼时间在后天晚上,白天还有一场赛骆驼,你可以确定有空来迪拜吗?”   “可以。”乔治点点头,“我的职业是摄影师,比较自由,后天我来迪拜找你。”   想了想,既然连翩不能陪我,我又不愿自己去,有过共醉之谊的乔治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向乔治微微颔首,感激道:“那就谢谢你了。”   乔治还没发话,爱德华便摆摆手,“不谢不谢,既然这样,下午就一块出去吧,我们去老城抽sheesha。”   “sheesha?”我没有听过这个单词。   连翩同我解释道,sheesha就是“水烟”的意思。迪拜禁烟,却不禁“水烟”,老城有个相当出名的“sheesha庭院”,是一个专门抽水烟的休闲之地。   我昨晚和穆萨拥吻了一夜,身体和神经都处于相当兴奋的状态,难免有些疲惫。本想拒绝,但看到他们三人兴致高昂,又想到乔治后天还要专程赶过来陪我,还是点头应下了。   或许内心,隐隐有一种自我凌虐的意识,好像非要把心力透支干净,才能够不去想、不被伤。   这一次,我们乘着“水中巴士”从新城区划到老城区。“水中巴士”是一种很有特色的小木船,作为交通工具连接新旧两岸。满船的人中,有许多都是来迪拜消遣的游客,阵阵欢笑随着荡漾开的水纹,传递至遥远的天际,继而弥散在空气之中。   爱德华正同连翩讲着笑话,配上手势,看起来生动有趣。我努力让自己融入这欢乐的氛围,一边怅然一边开心。他每讲一个笑话,我都笑得前俯后仰,几乎流下眼泪,太多的情绪郁塞在心中,大声地笑出来,或许能让自己舒缓一点。   连翩奇怪地看着我,皱着眉头:“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你在笑什么呢?”   我微微垂下眼睑,对啊,我到底在笑什么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把淤积悲伤的情绪尽数抒发,又希望通过对身体的消耗寻求解脱,可似乎笑得越灿烂,悲伤就跌入到更深一层。   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爱上了水烟。   “水烟庭院”覆盖在棕榈树之下,斜倚在树下的坐垫上,烟草燃烧放出的烟,经过水的过滤,通过吸管进入我的喉中。细长杆,玻璃底,拿着水烟筒深吸一口,缓缓地吞云吐雾,颇有几分电影里吸食鸦片的态势。   水烟被称为对身体伤害最低的烟,一长溜的烟草单子里列着各种各样的口味,草莓、苹果、茴香、葡萄……其实,我并不在意吸食的是什么滋味,只是沉溺于这种云雾缭绕、如入仙境的感觉而已。   烟草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种麻痹自己的姿态。   乔治悠闲地躺在我身边的卧榻上,我们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闭着眼,感受着喉咙的深吸和吐出,听见乔治慵懒的声音幽幽飘来:“阿联酋这个城市,就是这样。说禁酒,却有酒吧;说禁烟,却有水烟;这里人也是这样,说这样禁那样禁,只不过变个法子逾矩而已。”   我吐出一圈圈烟雾,说话的节奏也随之慢了下来,问乔治道,“这话怎么说?”   他闭上眼,循循吐句:“之前爱德华不是说,我的目标是泡遍各国女孩吗?这个,的确是真的。”   我点点头,顺着他的话,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昨晚你说自己失恋了,是在为了刚分手的那个女孩伤心吗?”   乔治却是摇摇头:“不是,我是在为我自己伤心。”他叹了一口气,“阿联酋有百分之八十多的外国人,我来这里很久了,时常找不到归属感,也发现了许多和我同样感到寂寞空虚的人。空虚了,就寻找身体的安抚,一个又一个。我昨晚伤心,是突然间发现自己厌倦了这种游戏,床伴挨个换,走马观花,彼此都在演戏,觉得很累。”   我抿抿唇,脑子昏昏沉沉地转不过弯:“这和我们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啊。”乔治说,“阿联酋的姘头极其多,可这里的法律是禁止未婚同居的,对外国人也不例外。可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关起门来,这些事照样发生。就和这里禁烟禁酒一个道理,只要藏起来,没人管你做什么。”   我手中的水烟筒一抖,蓦然想起昨夜和穆萨的点点滴滴。其实今晨醒来以后,我的心中一直极其愧疚,不知如何是好。我没有拒绝昨夜穆萨留下来的请求,虽然明知道未婚同居是违反迪拜法律的事,可心中又直接认定了这法律的不合理。听乔治这么一说,心中的愧疚感便减少了些许。   我正想着,又听到乔治无所谓地说:“我刚来的时候,觉得迪拜是个国际化的开放大都市,呆了一段时间,转而发现这开放下藏着深深的保守,可再呆一段时间,又感到这保守处处是漏洞。”   “漏洞在哪里?举个例子。”我说。   “比如,穆斯林是不允许喝酒的,也不允许婚外情和婚前性行为。可酒吧里时常可以看到当地人,婚外情和婚前性行为也偶有发生,我就已经知道好几例。”   我的手心又是一颤,脑海中再次塞满了穆萨的影子,想起昨夜抵死缠绵之时他克制的强忍,不禁低声辩驳:“更多的穆斯林十分虔诚,不会做这样的事。”   “当然,我也只是说‘偶有’发生嘛。”乔治吸了一口水烟,又缓缓吐了出来,神情有些忧郁。   静了静,我们在烟雾包围中陷入迷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婚礼的女宾晚宴再过会儿也应当开始了吧。听说这一夜,新娘会穿得光芒闪闪,全身上下带上黄金首饰,接受众女性的赞美和褒奖。若是按照阿尤布最初的想法,我现在本该收拾妥帖,去参加她妹妹的女宾宴请,可我逃避地把时间又往后拖了两天,只躺在这里用水烟麻痹神经。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今天早晨爱德华说乔治前不久才和一个阿拉伯女孩闹翻,不禁问道:“今早爱德华提起的那个阿拉伯女孩,也是穆斯林吗?”   乔治稍稍顿了顿,轻轻答道:“是。”   “那你们……也会那样做吗?”我不好意思清晰地问出,但他一定明白我意中所指。   乔治倒是不介意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我们也会做些事情,但得采用一些别的方法,因为要保证她的处女之身。”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些语无伦次:“这……这样,她以后还能嫁人吗?”   “只要不被发现就行,这里的人重视贞洁观,所以她的底线必须清白。很多阿联酋本地的女孩,黑袍下都是最时尚的流行新款。她们身上背的包,许多都是世界顶级名牌,买起来眼也不眨。人人都有*,她们的思想寻求解放,身体却不允许,只能选择折衷的办法。这也是那个阿拉伯女孩和我在一起的原因,她不可能嫁给我或者别的外国人,但她依然想要在结婚前享受身体。不过,这份享受是万万不能被别人知晓的。换在二十年前,如果这事被发现,她可能还会被家族内部处理掉,虽然现在不会这样做,可后果依然严重。不过,相同的情况放在穆斯林男性身上,就会显得宽容一些。”   乔治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所以我觉得,这里没有那么开放,但也没有那么保守。当然,我也只是说自己遇见的这一部分,仅代表我自己的观点,没有否定别人的意思。”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从乔治这里,竟了解到这番故事。可转念一想,我和穆萨何尝不是如此呢?克制得这样辛苦,又在克制中品尝放纵。他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可他同时也是一个男人,这两者为什么必须相互排斥?   贞洁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是那一层膜吗?苦苦守着底线,但实际上已经同“贞洁”这个词相去甚远。对于信仰,又该怎样去定义虔诚和不虔诚?有的人真心信主,只不过因为追求身体本能的享受,就应该会被归为不虔诚吗?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水烟,痴痴仰望着烟雾缭绕的虚梦形态,心中像是缀了千斤巨石。到现在,为什么我还要想这些呢?过往烟云,都该飘渺散尽了罢。 第087章 疲惫   从水烟庭院回来,我们四人一起吃了个饭,结束时已是晚上七点。乔治和爱德华开车回了阿布扎比,我和连翩站在路边向他们挥别,望着汽车绝尘而去,两个人都有几分失落。   “爱德华走了,下一次见面,还得等至少一个星期。”连翩叹了一口气,但转瞬又兴奋起来,“不过,就是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才能有牵肠挂肚的感觉嘛。”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对穆萨,我现在何止是牵肠挂肚,随意的任何一句话、走过的任何一处景,都能令我想到他。   连翩歪着头瞅我:“汐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可能,是水烟吸得太用力吧。”我胡乱找了一个借口,心里想着乔治说的话,脑海中反反复复翻腾着各种片段。一时间,已全然不知该如何看待自己和穆萨的这段关系。我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对了,汐汐,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你去参加那个阿拉伯男人的婚礼,需要准备些什么吗?我虽然没法和你一起参加婚礼,但我可以帮你筹备筹备。”   她一语惊醒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对这里的婚礼习俗一无所知。   想了想,虽然很不情愿,但为了防止出差错,还是咬咬牙,给阿尤布打了个电话。   “cece,有事吗?”阿尤布接起电话。   “嗯……”我的声音不觉降低,感到有些难堪,“你在忙吗?我想问你点事。”   “不忙,现在正是女宾狂欢呢,也没我什么事。”   女宾狂欢,我微微发怔,努力不去想象那欢乐的场景,肃清神智,清晰地问:“请问你们这里的婚礼,要随份子钱吗?”   “不要钱,两手空空地来,我们就很高兴了。”   “那,应该穿什么?随意还是正式?”   “这个无所谓,可以稍微正式一点。”   这么说来,我其实并不用多花心思准备什么,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向阿尤布道了声谢谢,便迫不及待地准备挂掉电话。   “对了……”阿尤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制止了我的挂断,补充道,“之前给你的请柬是发给女宾的,只写了酒店的地址。你准备带来的朋友里有男人吗?明晚可以参加男宾宴会,就在穆萨的家里办。”说完,阿尤布不由分说地便将穆萨的家庭住址告诉了我,而我,居然不由自主地记住了。   后知后觉地,我赶忙推脱:“不用不用,我的朋友去不了男宾宴会,谢谢你了。”紧接着挂了电话,余惊未平。不知为何,现在和阿尤布说话,总令我感到莫名的胆怯和心虚。他的话语虽然渐渐淡去,可那个地址,却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不停。   “怎么了?”连翩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盯着自己不停绞动的手指,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可折腾了半天,我的气息还是软了下来,轻声对连翩说,“明晚,你陪我一起去散散步吧。”   她愣了愣,盯着我看了几秒,答应下来。   女宾日,男宾日,男女宾日,为什么要把战线拖得如此漫长呢?夜晚已经足够难捱了,还要数着时间迈过三个坎,每一寸都催心欲裂。   这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周身都是穆萨的气息,萦绕难解。我从魔障般的被窝里钻出,抱膝坐在窗台边,痴愣愣地望着深夜静谧的城市。呼吸是窝塞的,仿佛是从牢笼里瞥见天窗处绿油油的新天地,却有隔阂不可及的委屈。   我就这样抱着自己,半梦半醒,坐到了天明。   白天,接到了云宇树的电话,他刚刚考完所有科目,比我们结束得晚了几天。   “抱歉,这几天忙着复习,没怎么联系你。”云宇树居然因此感到歉意。   “没事的,这些天我也挺忙。”我淡淡地说。   这语气令云宇树有些尴尬,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问我:“最近,你还好吗?”   “挺好的。”   “你前一阵太累,这段日子我借用下你房间的厨房,每天熬些汤给你补补,好吗?”   熬汤?我有些错愕,语气因为有气无力,显得有些冷漠:“不要这么麻烦你,我不习惯。”   他却是笑了:“别推辞,以后就习惯了。”   “以后还很远,我这两天想静一静。”我的态度很坚决,心底的倦累令我暂时不想再面对任何情感的侵袭。云宇树表达了两句理解,悻悻地挂了电话。   我闭上眼,静默地伫立在窗前。突然间明白,原来,真正的疲惫感是,力有余而心不足。   傍晚的街巷,是薄薄的熏醉。我和连翩先是坐上了计程车,下车后,假装无意漫步着,还是走到了一幢精致的双层别墅之外。我清清楚楚地记着阿尤布给的地址,虽然无法进入,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来看一看。明知会伤心,还是受不了想要靠近的蛊惑,即使这靠近,隔着一道坚硬的墙。   这一片据说是迪拜的富人区,别墅外形虽是大同小异,可唯独这一幢别墅周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闪亮亮的,缀满了夜色。   “这是在过圣诞节吗?可是圣诞已经过去了呀。”连翩不明所以,瞧见我不答话,就拽了一个过路的行人随口问道。   那行人摇摇头,眼底流动着喜悦:“不是过圣诞,这是结婚的布置呢,这家是有喜事了。”   我的心狠狠一沉,望着一片幽静中这幢独独闪耀的别墅,听见心中犹若潮水般渐涨的悲伤。原来,这就是穆萨的家,又或是,他和他妻子未来的新居?   有载歌载舞的欢笑声从别墅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吹拉弹唱,热闹异常。那行人听了听,朗声笑道,“看这架势,今晚得通宵达旦地庆贺了,有得闹呢。”   我静静地听着别墅里传来欢笑声,渐渐有浓腻酽稠的水汽,升腾在空气里,又在鼻息处缓缓急急地紧逼,真实而迫切。在风尘的阵阵席卷中,我是孱弱而渺小的,更是痴妄而可笑的。拿出手机,细细地把我和穆萨所有的短信看了一遍,寥寥几条,并不多,却已镌刻了所有的来往经过。默默地,我勾选了穆萨的名字,点击下“删除该联系人的所有信息”。   记录成空。   “走吧。”我深吸一口气,拉过连翩的胳膊。   “这么快?好想进去看看呢。”连翩踮起脚尖望了望,瞧见我全无兴致的模样,惶惶然地捂住了嘴,“这挂彩灯的别墅,难道是那个阿拉伯……”   “走吧。”我重复道。   她没有再反对。   浑浑噩噩,倦倦茫茫,我从未觉得生命是如此地漫长而疲惫。无奈地消耗着时间,也被时间消耗。呼吸好像都提不上气,只剩下满心满胸的压抑与屏息,只觉得生命都要磨损在这绚烂的彩灯中,棱棱角角都不予幸免。   “汐汐,别这样,你们相处也还没多久呢,不值得你伤心。”连翩瞧着我神色恹恹,很是无奈,开始踊跃地激励我,“你看我和比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时有点伤心,很快就好了。没有过不去的坎,也没有忘不掉的感情,找个新欢,很快就能忘记旧爱了……”   我握住连翩的手,闭上眼,忽然疲惫地说:“连翩,别说话了,让我在你肩上靠一靠。”   她顿时安静下来,努力地挺直脊背,我将头轻轻地靠上去,闭目养神。   许久,我开腔:“连翩,异国他乡,真的好孤独,不是吗?”   “别这么绝对,你还有我呢,我也有你呀。”连翩任由我靠着她的肩,抚着我的头说道,“我们难道不是因为孤独才需要爱情的吗,又为什么要因为爱情变得更加孤独呢?”   我摇摇头:“两种孤独,不一样的。”   她静了静,突然叹了一口气,“会好的,一切会好的。”   是啊,一切会有转机的。我的眼眶潮红了,闭着眼睛,靠在她的肩上,不再言声。   数着时针,数着分针,数着秒针,这一天还是到了。   乔治来酒店来到酒店接我,我们先到达了骆驼竞技场。在从前的传统婚礼中,赛骆驼的地点应该是从沙漠到达新郎的家门口。沿途围观的人群,为参加比赛的骑手们加油助兴,尽情欢呼。但现在,因为城市的条件所限,赛骆驼改在了骆驼竞技场。但这并不妨碍人群的欢喜雀跃,不明事由的群众凑了过来,听说这是一场为婚礼举行的赛骆驼,纷纷围观祝福。   远远地坐在竞技场的后面,我看见了站在终点处的穆萨。婚礼之日,他竟是穿着黑色的衣袍,一脸肃穆地站在那里。伴着灼烈的日光,衬得他的身形愈发高大俊朗,身后还卧着两头安静的骆驼。竞技场沸腾的气息感染着所有人,周围热闹腾腾,而我却觉得天地突然安静下来,再无任何声息。 第088章 婚礼   灼烈刺眼的阳光下,我微眯起眼,想要把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辨识清楚。在沸沸扬扬的人群中,在喧闹聒噪的议论里,穆萨只是安静地站在终点处,仿佛置身事外。   周围有看热闹的女生惊叹于他的英俊,她们似乎是游客,一边肆无忌惮地犯着花痴,一边感喟着帅哥结婚的可惜。有个女孩唉声叹气地怨了一声,“不知道他的妻子长成什么模样,要是不好看,就太可惜了。”   那语气,那想法,就与我和连翩第一次见到穆萨时,如出一辙。   我心中暗想,你们又怎知道他真正的模样,他掩藏在俊冷外表下的寸寸温煦?而这些,都是我珍贵的回忆。   就让我悄悄在心底,最后为他小小地虚荣一下。   场上场下,所有人都注视着站在终点处的他,而我则混淆在人群中,成为无数张面孔中的一瞥,静静无声。直到参加比赛的人员入场,人们才将视线转移方向,看向做着准备活动的骆驼和人。参赛的都是新郎新娘两家的亲朋好友,一声枪响,骆驼便撒欢地跑了起来。一袭袭白袍在阳光下飞扬,驼蹄翻飞间卷起四溅的尘埃,格外地壮美瑰丽。   这并不是专业的比赛,参赛的人以休闲娱乐为主,虽有振奋,却没有人拼了命乱冲,反倒显出一种悠然笃定的气概。但即使是这样,也引得观看比赛的人欢呼不止,游客女人们更是叫得声嘶力竭。   第一个人冲破了终点线,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狂欢,冠军骑手跳下骆驼,而穆萨则在众人的簇拥下朝冠军走去,递给了他冠军专属的奖励,看起来像是一笔奖金。这一刻我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客套矜持的微笑,有些僵硬。   正当我凝神观察穆萨的时候,乔治的声音从身边窜了出来,听起来有几分失望:“这就结束了?不是说赛骆驼很野蛮的吗?还有,新娘在哪儿呢?”   我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就听见一个声音从我后面传来:“这是为婚礼助兴,又不是专门的比赛,当然不用争得太厉害,大家开心就好。”   转头一看,阿尤布正漫步着朝我们走来,笑脸盈盈。   “至于新娘,当然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等会儿在酒店就可以看到我妹妹了。”阿尤布回答着乔治的问题,眼神却是看向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忙干笑两声,向阿尤布介绍道:“这位是乔治,我的朋友,美国人。乔治,这是阿尤布,新娘的哥哥。”   乔治同阿尤布握了握手,肩上还挂了一个单反相机,刚才赛骆驼时,他就不停地拿着相机拍来拍去。收回手,乔治便向阿尤布展示起他刚才拍的照片,问道:“我是一名摄影师,婚礼时允许拍照吗?”   阿尤布说:“男宾厅可以,女宾厅不行。如果想和新娘合影,也需要征得同意。”   我一时有些晃神:“今天不是男女宾日吗?还要分厅坐?”在我的概念中,所谓男女宾日,就是男男女女可以自由地坐在一起,所以才让乔治来陪我。   阿尤布摇摇头:“后半部分男女的确会聚在一起,但前半部分还是得分开。”   我颓丧地看了乔治一眼,轻轻“哦”了一声。乔治也拍拍我的肩,安慰道:“没关系,下半场我来找你。”   瞧见我和乔治的互动,阿尤布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放心了些,点头笑道:“好了,我还有事,祝你们今天玩得开心。”   说完,阿尤布挥别转身,渐行渐远。直到确定他不会再回头,我这才敢重新将目光投向穆萨所在的方向。模模糊糊,却只看到人群包围中,穆萨迅速地钻进了车内,再不见人影。   周遭的人群渐渐散去,我顶着阳光站在沙漠中,呆立了良久良久,直到乔治拽过我的衣袖,才缓过神来,跟随他上了车。   “你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乔治一边开车一边说。   这么明显吗?我赶紧挺直了背脊,振作道:“我没事,只是跟新娘的哥哥有一点小小的误会,想着怎么解释清楚。”   “你别说,这阿拉伯人感觉长得都像是一个样。我总感觉以前在哪里见过新娘的哥哥,但又好像没见过。”   “你平日里都在阿布扎比,估计是认错了吧。”   乔治轻蹙眉头:“阿布扎比的娱乐设施比迪拜更少,不如这里开放,爱玩还是得到迪拜来,我以前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过来。”   我垂下头,掰着手指:“迪拜也没什么可玩的,那些高端设施都是有钱人的享受,跟我不搭边。”   乔治笑了笑,随口说道:“今天办婚礼这家也一定家底夯实,选的酒店很奢侈呢。”   我怔了怔,搓搓手指,没有答话。   乔治控制着方向盘,没有看我,继续说道:“不过,阿拉伯人对婚礼的重视程度本来就高。婚礼的费用都由男方支付,只不过婚纱需要女方自己买。据说结婚时新娘身上带的黄金首饰都必须是全新的,你有机会可别忘了偷拍几张给我瞅瞅。”   “再说吧。”我悻悻答着,舔了舔嘴唇,喉咙干哑得像要裂开。   把车开进停车场,我先去酒店的卫生间换上旗袍礼服。不是为了故意展示什么,而是我只有这一件稍微正式一点的礼服,便拿来凑合凑合。换好旗袍,我和乔治一路走去,先是见到了男宾厅门口穆萨的父亲。他有礼有节地招呼着来宾,虽然带着浅笑,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严肃。想起穆萨曾经提及,如果我们在一起,他的父亲很可能会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不禁打了个寒颤。   人流络绎不绝,绝大多数都穿着白袍,我和乔治便显得格外显眼。我不便在男宾厅门口停留太久,同乔治告别后,便独自去了女宾厅。   绕过一扇隔挡的牌子,就看见一群花枝招展、极尽闪亮的女人排成一列,她们穿着各式各样夸张暴露的晚礼服,显得我一身旗袍过于含蓄。一个女人热情地走上来拥抱我,喜笑眉开地邀我入厅,不禁感到受宠若惊。   内心虽然局促不安,但我依然努力地昂首挺胸,想表现得大方自然。可一进入厅内,我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和国内喜庆一色的婚礼装扮截然不同,这里一进门便可以看到阿拉伯婚礼必不可少的沙发和t型舞台。舞台侧壁雕刻了大幅繁复华美的图像,缀满了浓浅深淡的各色插花。头顶的华灯采用了风格独特的灯笼设计,光芒透过镂空的雕花,浅浅洒在花艺丰富的大厅,整个空间以白色和金色相交辉映,如同一场瑰丽旖旎的奢华梦境。   看着这极尽浪漫的婚礼现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穆萨要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婚礼。其浩大繁复,铺张绚烂,岂是随随意意能够展现出来的。   再看周围的阿拉伯女人们,有一部分仍穿着黑袍,但更多的人,换上了前露胸后露背的暴露礼服,浓妆艳抹,华饰闪耀,满场胸器呼之欲出。未曾想到,那一具具裹着黑袍的身体,在私底下竟是这般地夸张无束。相比起来,我包裹严实的礼服,的确显得很是单调无趣。   此时此刻,我才完全相信了乔治告诉我的那一番话。从前,我总以为黑袍女人都是压抑的、顺从的、把自己放得极其卑微的,可到了这里,才体会到她们肆意张扬的精神力量,以及她们对于美丽毫不掩饰的追求。   一个看上去像是新娘嫁人的妇女过来招呼我,估计是阿尤布之前打过招呼,那人带我坐到了t台的侧旁,的确是极好的观赏位置。我牵起一抹苦笑,在一群阿拉伯女人的包围中,坐立不安。   我到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前菜,都是典型的阿拉伯风味。席间又许多菲佣来回穿梭,问我要不要甜点和奶茶,还有可供喷撒的香水。这些习惯与国内全然不同,我不敢尝试得太多,只让菲佣用一柄金色的长嘴壶给我倒了杯阿拉伯咖啡,味道有些像中药,融合着我苦涩的心情。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穆萨和新娘携手出现。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我在厅内连新娘的影子都没瞧见。舞台上开始有歌者和舞者表演节目,抖胸斗臀,争奇斗艳。几场下来,在坐的亲戚朋友也都纷纷上台跳舞。说是跳舞,其实也不太恰当,就是抖一抖晃一晃,虽不激烈,但也不乏妖艳灵活。   等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忍不住问向旁边的人:“到底谁是新娘啊?”让我快些看到,快些了结,早死早超生吧。   “新娘?”身边的女孩拿了块碎肉米饭团咬了口,“新娘,还没来呢。”   我瞪大了眼睛,错愕不已。   这场群魔斗舞持续了很久,就在我屏住的呼吸渐渐松懈时,一个小花童坐上了舞台的沙发。身边的女孩敲了敲我的肩,说道:“这个小花童上场,就意味着新娘即将出现。”   对于穆萨的新娘,我从不敢做过多想象。印象中,只有一身黑黑的袍子,裹住一个卑微的身体。可到了婚礼现场我才发现,她并不似我想象中那般封闭保守。   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手腕脖颈上戴满了各种首饰。我抬起头,看向t台上的新娘,感受到一种可望不可即的距离。她生得不算出众,也不算黯淡,可她所站的位置,却是我心中隐隐艳羡着的。又想起乔治说,阿拉伯新娘身上的首饰用品都是新郎家提供的,心底不禁激起一阵深深的刺痛。 第089章 泥沼   新娘在舞台上缓缓漫步,展示着自己的礼服和首饰。追光灯将她笼在绚烂的影子里,添了几分朦胧和渺远,却依然不足以惊艳。我只盯着她看了几秒,便惶惶然地垂下了头。台上这个女人,从此将是穆萨守候一生的伴侣,纵然我有百般纠葛,也抵不上他人一纸婚约。   新娘款款走完,落座于沙发。许多女人纷纷上台合影,由专门的摄影师拍摄。   我想起乔治在车上的嘱托,说让我帮他拍张新娘挂满首饰的照片,便问身边的女孩:“我可以用自己的手机给新娘拍一张吗?”   “这个嘛,你要征求新娘的意见,她同意才可以。”   舔了舔嘴唇,我实在不想和新娘正面对话,可想到乔治专程从阿布扎比陪我来了这一趟,替他拍张照片过过眼瘾实属合理的要求。更何况,在这之后,我也不会再与她或穆萨有任何关系。   于是,我走上舞台,惴惴不安地介绍了自己,说话时,指甲几乎快嵌入肉里。新娘犹豫了一下,似乎正在考虑,我也不愿再多费口舌,心觉自己已经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若是被拒绝,对乔治也有得交代。   沉静了几秒,新娘终于展开笑颜,答应让我拍一张。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压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待她端端正正坐直后,我飞速按下快门,急急忙忙逃下舞台,躲在角落抚平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   这时候,主菜也上桌了,各种肉食,各种炒饭,一盘盘浓香四溢,我却再也没有胃口。不知道自己是被这华丽的装潢震慑,还是被新娘那柔软的声线击溃。随意尝了几口后,旁边的女孩开始问我中国的婚礼是怎样的,我说我们男女同席,从不会在婚礼上这样唱歌跳舞,流程也很简单,几句致辞后便可以用餐。而阿联酋的婚礼,单是今日的这一场,便持续了整整数个小时,耗得我心神俱疲,压抑难解。   主菜撤下,样式丰富的水果和甜点端了上来。我吃着软腻精致的巧克力蛋糕,想到这些都是穆萨家为了婚礼特意准备的林林种种,口中便演化为酸甜苦辣各番滋味。   饭后甜点将尽之时,新娘再次出现在舞台上。可这一次,她换上了一身白色罩衫,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是中国的“孝服”,全然不复方才闪耀的模样。新娘的头顶被一块白布盖住,大概这同中国古代的“红盖头”道理相同,只不过在阿联酋换成了“白盖头”。而在场的其余阿拉伯女人,也纷纷重新换上黑袍,仿佛方才我所见的坦胸露乳都是幻觉。   身边的女孩告诉我,这是因为,男人们要进厅了。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之前的过程冗长单调,几乎快要令我忘记今日必将面对的场景。我曾以为自己在漫长的拖沓中已学会直面现实,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却依然止不住全身颤栗。   穆萨在一群白袍男人的簇拥下入场,穿着一身镶着金边的黑袍。男黑女白,恰好与平日的穿着颜色相反。他慢慢走上t型舞台,向新娘迎去,也渐渐离我更近。一步一步,踩得极沉极稳,像是在铺叙一场绵长而决然的道别。   穆萨的脸色很严肃,没有一丝微笑,依然像是赛骆驼时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仰望着这个男人,想到他曾在婚礼前夜与我贪欢一宿,可如今,却要向另一个女人交付他的余生。漫漫苦绝的长夜里,我们曾编织过一场精彩与残忍并肩的童话,可是,也仅仅是童话而已。   追忆与回溯的脚步总是显得徒劳而忧伤,仿佛急吼吼的鼓点,聚集着临阵待发的悲怆。我今晚一直穿着这身旗袍没换过,刚进来时显得婉约低调,现在立在一群黑袍之中,反倒格外扎眼。穆萨只是稍稍睥睨,便一眼看见了满场黑袍中静坐无声的我,脚步稍稍顿了顿,眼中闪烁了一瞬,继而迅速收回眸光,加快脚步,朝他的新娘迈步前去。   我的手不觉抓紧了衣裳,自觉地缄固了所有的*与伤痛,。我是受命运恩赐与戏谑的,曾允我遇见一个如此美好的男人,却又将一切归于贫瘠的现实。可我怨不得,憎不得,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可我却不能坦坦荡荡地说,自己已完全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种选择。   舞台尽头的长沙发上,穆萨坐在了新娘的身边,掀起了她的白盖头。这掀起的动作十分迅速,少了些情谊绵绵,却多了些果断决绝。   便是这一瞬的抬手起落后,穆萨的父亲站上舞台的起端,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开始向四周分撒。满天的钱雨挥霍,前前后后撒了三次。在场的小孩们纷纷跑去争抢,而周围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离席,或是跑上舞台与新郎新娘合影。   一场奢华的婚宴,穆萨与别人的婚宴,至此,总算告别。原本可以隔岸观火,可我非得身临其境,仿佛泥足深陷的苦怅,虽然爬出,却仍带着一身沉甸甸的泥沼。   我站起身,最后一次看向那华丽繁复的舞台。穆萨坐在新娘的身边,眼神却望向我,闪闪烁烁,游离不明。   就这样,我们躲躲藏藏地遥望着,却没有游向彼此的力气,只能慢慢地漂流,看着你与我渐行渐远。而在漂流的过程中,我将不时回头望向曾与你交会的所在,虽然短暂,却是深刻。   我撤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脚步漂浮地向门口走去。没走多远,遇上了阿尤布。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大概是之前看到了我和乔治的互动交流,又或是他妹妹和穆萨的婚礼已经尘埃落定,这一次,阿尤布的神色看上去缓解了许多。   我扯着嘴角笑笑:“和我们中国的婚礼很不一样,相当新鲜。”为了表现自己的愉悦兴奋,我还特意多说了一句,“居然还有撒钱这种环节,你们真土豪。”   阿尤布骄傲地笑笑,不置可否,他们的确有着富有的优越感。顿了顿,阿尤布问我:“我妹妹穿婚纱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得诚实地点点头:“看到了呢。”   阿尤布摸摸下巴,嘟囔道:“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看到过,真是亏大了。”   我强扯出笑意,安慰他道:“你妹妹她……很温柔,也很漂亮,穆萨得了个好妻子。”   我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哽咽,伴着阿尤布的笑容,微微颔首,落荒而逃。   乔治已经在门口等着我,瞧着我一副茫然无措往前冲的架势,急忙挡在我身前:“你这是要跑哪儿去?”   跑哪儿去?我如今恨不得钻地缝去,急急扯了扯乔治的衣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喘不过气的是非之地。   “这么慌?不想先看看男宾这边的照片呀?我照了好多。”乔治匆忙跟上我的脚步,一边还拿着单反摁来摁去。   “出去再看,我们先离开。”我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一声声清晰的脆响。这脆响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反过来又击打着我脆弱的情绪。   好不容易走出酒店,嗅着室外新鲜的空气,竟然有如此虚无轻渺的无力感,仿佛这城市低空中的尘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坐上车,乔治还在怂恿我看他拍的照片,一边评述一边自我赞叹。   “我拍照技术很好的,你看,这题材多新颖。英俊的新郎,冷酷的面庞,处千人之中而少言寡笑,是不是能让人感觉到寓意了什么?”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在一张张热闹欢快的照片里,穆萨的笑容很稀少,或是很僵硬。   他懂得克制,却一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而我,竟很卑劣地从这些照片中,获得了安慰和快感。   怀着鬼祟的心思,我问乔治:“那你觉得,这寓意了什么?”   他开始夸夸其谈:“照片艺术嘛,讲究一个内涵,没有内涵也要编出内涵。比如说,我可以编这个新郎其实心有她人,却不得不和家族指定的新娘成婚。放在影展上,这就是令人感慨的卖点。”   “乱说!”我被他戳中了心事,慌里慌张地反驳,感觉自己表现得过于激烈,又连忙转移话题,把手机相册翻出来,递给了乔治:“喏,你要的新娘婚纱照,我可是厚着脸皮去求的,还再三保证了不会上传到任何网络或公开媒体。”   “太好了,你不知道,他们看我拿着单反,怕我进去给女宾胡乱照相,最后才放我进去,其他人已经把新郎新娘围得水泄不通,挤都挤不进去了。”乔治愉快地接过我的手机,本是喜笑眉开,却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僵住了。   “怎么了?”我有些疑惑。   “没……没什么。”乔治很快恢复常态,顿了顿,问我,“你能不能把这张照片发给我?我保证不外传。”   “当然,本来就是帮你拍的。”我迅速把相片传给乔治,并未多想。 第090章 思念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边的路灯拖着长长的影子。天空中,只有数星繁皋,一轮明月。   乔治看了眼手表,启动了汽车,说道:“已经凌晨十二点了,我先送你回酒店。”   “你今晚要赶回阿布扎比吗?”我看了眼车窗外暗沉的夜,提议道:“已经很晚了,不如先在迪拜找个住处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   乔治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今晚必须得赶回去,明天早晨约好了人拍片的。”   我有些内疚,“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婚礼拖得这样长,害得你陪我守到深夜。”   他笑了笑:“别这么客气。我来阿联酋许久,还没机会参加当地人的婚礼,也算是弥补了一个遗憾。”他冲我挤挤眼,语气活络地补充道,“而且,明天的客人,是个美人呢,当然不能耽误。”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内疚的心情也稍许缓和了几分。空间再次安静,汽车在宽阔无人的大道上行驶。为了迫使自己不去回忆方才的婚礼,我在脑海中奋力搜寻话题。   “做摄影师这行,能遇见许多漂亮的女人吧?”我顺着他刚才的话问。   他答得毫不含糊:“那是当然,否则我怎么能有泡遍各国女孩的先决条件。”他大大咧咧地交代道,“和我交往过的每一个女人,都很喜欢我帮她们拍照,有过身体的交流,才能发现她们灵魂的美。”他顿了顿,神情收敛了一瞬,音也降了半调,“不过,那个阿拉伯女孩除外,她不允许我拍照。”   我眼神微眯,语带调笑:“你的性格和你的长相完全不匹配嘛,看你的模样很憨厚,心里却一点不老实。”   “以前是这样的,现在我的内心和表面一样憨厚。”他这话说得大言不惭,却很认真,“我那天也跟你提过,这样换来换去,只谈性不谈爱,迟早有一天心底会空,感到疲累。”   “是谁这么大能耐,居然改变了你的想法?”我试探着问,“那个不许你拍照的阿拉伯女孩?”   乔治思忖了几秒,答道:“是她,也不是她。这是一个量变引起质变的过程,只是刚好到了她这里,积累到了一个极限,就领悟了。”   我若有所思,想起连翩的感情观,不禁有些为她担心。   “那,你会和她们说‘我爱你’吗?”我问。   “我不会,她们也不会。”   “只是床伴?”我蹙着眉看他,试图据此揣摩爱德华对连翩的心思。   他瞥了一眼我凝重的神色,无奈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这有什么错吗?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大家都是在空虚中寻求一点慰藉而已,没有什么可耻的。就连那个阿拉伯女孩,也从不会要求我负责什么。说到底,她只不过是追求了一点点身体亲密的愉悦而已,甚至连底线都未曾突破。这是每个正常人都有的权利,又有什么不对吗?”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乔治停顿半晌,语气平缓下来,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叹了一口气:“说起那个阿拉伯女孩,其实她也挺苦的。平日里裹着沉沉的黑袍,却有一颗追求美丽的心。虽然她喜欢享受身体的愉悦,却也十分尊重家族和信仰。两难之中,才有了我们的关系。”他的表情有些怅然,又带着温煦,“我会默默地祝福她,但愿她能嫁一个好人家。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温柔贤淑,希望她不会因为那点并不出格的*被责罚。”   我哑口无言,没想到我随口问出的一句话,竟引得他这番连连的感慨。或许,是因为我们今夜刚好参加了阿联酋人的婚礼,才让乔治的情愫显得格外浓郁。   等了好一阵,我才理清思路,低声喃喃道:“其实,我不是觉得这不对,只是担心我的朋友连翩,她不是那种全然不付出情感的人,我怕爱德华……”话说了一半,我噎住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该害怕什么。   “他们俩什么状况,我也不太清楚,但他们在一起挺开心的,你劝也劝不了。或许有一天,他们像我一样觉得累了,自然就会改变了。”   我一怔,仰头靠在座椅上,闭眼陷入了遐思。我在深深的泥沼中难以自拔,连翩则快速地从一个浅潭跳入另一个,又能判断谁比较痴傻呢?要怪,或许只能怪迪拜的夜晚过于浮华,才让我们纷纷迷失在这虚无缥缈的幻境中。   学校的寒假很是短暂,阿联酋也不会为了中国的春节拉长假期。我们在十二月底考完期末,只休息不到两个星期,就面临着开学。回国的路途遥远,再加上导师分配了一些任务,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回家。   两个星期的时间,足够我忘掉穆萨吗?待开学时,我们必然会再次相遇。而那时,他已成为了别人的丈夫,我还能自在地与他做点头之交吗?   这两个星期,我的日子过得十分单调。每天早早起床,去实验室给艾默丁教授做事,下午继续做事或者去图书馆,晚上和朋友随便逛一逛。   而穆萨,再没有主动联系过我,像是全然消失了一般。当然,我也不会主动联系他。我们都不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也都有各自需要面对的现实。   可是,日子一天天消逝,我的心却并没有随之恢复平静,相反,一种难以克制的思念不断撺掇滋长,以致于我甚至悄悄盼望,上天能为我和他制造一场偶遇。   有时候,从外面散步回来,临近房间时,我会故意放慢脚步。电梯打开,拐过走廊,我先微微探出头,隐隐期待可以看见穆萨的身影。他或许正等在我的房前,或徘徊,或笃定,或喜悦,或阴沉,而我也知道,自己会再次以理智拒绝他,即使我心底想他想得快要发疯。   然而,穆萨没有出现,一次也没有。这是最合理的选择,对我们彼此都好。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看见他,只要看看,就可以了。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他真的狠下心来,从我的生活中完完全全地撤离,令我的盼望次次落空。   我开始写日记,把我的心情寄托在文字之中。纸和笔总是比电脑屏幕令人亲近,我听着笔尖在纸上“裟裟”的摩擦声,会感觉到一种安稳的沉静。用文字建搭起记忆的阁楼,每一记动笔的冲动,都因此而发出掷地有声的响亮。我写我和穆萨的相遇、相识,却不知我们是否有过相守、相爱。我记录着,抒发着,以此缓解对他滔滔不绝的思念。   我觉得,我不是在写日记,而是在用笔尖种下一丛春草。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直到某一天傍晚,我和连翩去迪拜贸逛街,还没进入,刚巧赶上了音乐喷泉。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音乐喷泉,而现在放的背景音乐,恰巧是中国的《梁祝》。水蛇随着节奏袅袅起舞,柔软旖旎中,再配上炫目的灯光效果,极为动人。朦胧间,我似已身处曹娥江畔、龙山脚下,目睹两只彩蝶翩翩飞舞,渐渐溶入多彩、自由的天空。   这世上从不缺美丽凄婉的爱情故事,我们也只不过是在别人已写过的框条里,填充上自己的故事。但我们无法化蝶,还得在现实的沟壑深谷中,隅隅独行。   我和连翩在《梁祝》的尾捎声中向迪拜贸走去,听见水花在身后渐渐微弱,待到完全听不到声音时,我遇见了穆萨。   终于,我看见了他,魂牵梦萦的他,放在心底思念了千遍万遍、只得诉诸于笔尖的他。   可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他正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在迪拜贸里逛街采购。像许多白袍黑袍夫妻一样,他们隔着礼貌的距离,不亲密,也不疏远。他的妻子没有遮脸,应当不是过于保守的那类,不知道穆萨和她,这些天相处得好吗?他们的新婚之夜,是否畅快愉悦?   他们从一家女士时装名店里走出来,穆萨替她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没有表情。我知道,除了遇见可疑情敌的时候,他一直是个有耐心的好男人,做他的妻子,应当是幸运的。   连翩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一时间没有认出穆萨,只是嘟囔着,“天天穿着黑袍,买这么多鲜艳靓丽的时装做什么?又没有时间穿。”   我顿了顿,怀着酸意,幽幽地说:“或许,这些都只会穿给她的丈夫看。”   连翩撇撇嘴,转而将目光好奇地移向别处,并没有注意我的异样。   太远了,隔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我越来越看不清穆萨的身形。在喧闹的人声和音乐声中,只留下他们并行着渐渐远去的背影。而我仍站在原地,呆立了良久良久。 第091章 陌生   临开学前一天,留学生又组织了一次聚会,仍然在尹千言学姐的房间。不过这一次,尹千言学姐的丈夫也来到了迪拜,他平日里都在中国,趁着放假,迫不及待来看望他远在国外的妻子。   “好甜蜜啊,不带这么秀恩爱的,让我们在座的单身狗情何以堪。”有人打趣着。   在我的印象中,尹千言和严华的关系一直极好,可是今天的现场好像不太对劲,严华离尹千言站得远远的,默不作声。而嘉轶也不再缠着连翩,或许是追逐太久,心已有些累了吧。   格局换了一遭,短短五个月,与上次相聚的状况,已是大相径庭。包括我的心境,也与当日截然不同。   不过,也有未曾改变的。云宇树依然操刀大厨,而我在众人从撺掇下,充当了他的副手。   “你的厨艺还是这么娴熟,平时都自己做饭吗?”我盯着他上下翻飞的手指,觉得眼花缭乱。   “是啊,随时准备好,等着向你大显身手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做饭,哪来时间当学霸?”   “这不一样,学霸是任务,做饭是技能。”他盛起一盘麻辣牛肉,用筷子夹起,不由分说地喂到我嘴里,而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筷子气势汹汹而来,很自然地张开了嘴。   他展颜笑问:“味道怎么样,嗯?”   我“蹭”的一下面色绯红,也不知是被喂了牛肉丝的缘故,还是突然想起了别的什么。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囫囵地喂了穆萨一块牛肉,当时,他虽然微微蹙眉,却还是完整地吞了下去。   “好吃。”我有些怅惘地说。   云宇树皱眉:“好吃怎么是这个表情?”   “因为太好吃了。”我背过身,眼圈有些发胀,拿起一个洋葱,开始帮云宇树剥起来,一层又一层,剥得完完整整,切成零碎,放入碗中。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叮嘱道:“剥洋葱的时候,把手离远点不行吗?瞧你,眼睛都被熏红了。”   我冲他干笑了两声,揉揉眼睛,低声挑开话题:“严华学长今天是怎么了?看他完全不搭理尹千言学姐。”   云宇树随口猜测:“可能是因为她丈夫来了,怕引起误会吧。”   我点点头,瞥了一眼室外,由衷感叹道:“尹千言学姐还有老公过来探望,能有个人陪着,好羡慕啊。”   “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倒是想天天陪着某个人,只可惜她无动于衷。”   闻言,我垂下头,沉默不语。   “想什么呢?”云宇树定定地看着我,声音变得很是温柔。平日里,他说话都是平铺直叙,虽然关切历历在耳,却很少有这样的柔情。我有些慌乱,别过头,兀自掰着青菜叶。   半晌,云宇树伸出手,将我的手从菜叶上拿开,稳稳握住。我的手心冰凉,碰到他温热的手掌,有暖意缓缓渗透。可这暖意只持续了不到两秒,我便慌忙将手抽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那天问你的话,你至今没回答我。”他淡淡说着,并没有责怪的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心里现在很乱。”我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助,“对不起……”   云宇树迅速打断我的话:“先别忙着说对不起,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太久,我不着急。”   他的话让我又一阵愧疚,气氛染上了几分尴尬,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云宇树淡淡一笑,捉襟见肘地解释道:“只是不小心碰到你的手,太凉了,就忍不住想暖暖。”   虽然这理由实在拙劣,我还是用玩笑挡了回去,笑道:“你又不是烤火炉,暖什么暖。”   云宇树的眸光微微黯淡,扯着嘴角笑笑,转身拿起菜刀切起菜来,动作比方才迟钝许多。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想让你慢慢升温,有一天能够回暖。”   我抽了抽嘴角,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端起一盘刚刚做好的菜,离开厨房,放上饭桌,心底像是结了一团沉郁。   理智告诉我,如今应该当机立断地放下穆萨。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感情这回事,无法说断就断。我不是圣人,无法强悍到六根清净地快刀斩乱麻,需要时间的过滤和缓冲,才能渐渐将他留在我心底的印记冲刷干净。   饭席间,欢笑阵阵,学长学姐们提及了去年郊游的种种趣事,都是相当怀念。   “对了,你们开学不久后,学校应该也会组织一次郊游,去年我们的郊游就是在开学一个周后。”尹千言对我们低年级的学生说。   “是吗?那不上课吗?”我问。   尹千言笑道:“寒假放得太抠门,就用郊游来弥补一下啦。学校的安排还是很不错的,估计会在外面呆一个星期,行程的安排也很轻松。”   “那还不错,整天闷在学校里,我也心慌。”我笑着刚说完,心底又是一沉,声音也变得闷闷的,低声问,“是每个学生都要求必须去吗?”   “不是啊,这个全凭自愿。一般来说,不是太孤僻的外国学生都会去。不过那些本地学生很少有报名的,阿联酋这一片都被他们玩烂了,肯定没有兴致。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屑于坐学校的大巴,个个都是有钱的暴发户,哈哈。”尹千言话一说完,其余人都荡起了阵阵笑声,我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我在迪拜的生活很单调,没有理由不参加郊游,但我更害怕与穆萨同行。在这些决定告别的日子里,我盼望着能够尽量减少同他的接触,好让自己更加迅速地走出来。   阿联酋的寒假着实短暂,一转眼便是开学。这一天,我早早起床,坐在床沿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痴痴发怔。   这是一个新的起点,即是新学期的开始,也是感情世界的重新起航。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今日,是生机勃勃,还是神态自若,或是安之若素?   犹豫了老半天,最后,我还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大方,如同平日一样。往常,因为我和连翩专业不同,上课的教学楼也不同,我都是独自去往学校。可是今天出发前,我专程敲了敲连翩的房门,等着她与我同行。   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提起从前遇到的趣事,或是抱怨某个变态的老师,笑声连连。这令我整个人生机盎然,暂时忘却其余的种种烦恼,感到神清气爽,与连翩挥别后,还持续保持着交流的快意。   我来得不凑巧,教学楼的电梯刚刚送上了一批人,只余我一个人还孤零零地在外等着。我掏出手机,一边上网,一边等待,突然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抬起头,在电梯光滑的镜面里,看见穆萨就在我的后侧方,沉静地、缄默着。   我手指一抖,有些慌张,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早上好啊。”音调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听起来很是雀跃,却让我感到自己傻透了。   我对自己说,淡定,微笑,没什么大不了。看看周围,有两个学生正在慢慢朝我们走过来,等他们靠近,现在的尴尬情况就能得以解除。   静了一会儿,我听见穆萨在身后,突然喊了一声我的名字:“cece,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诀窍?”   “嗯?什么诀窍?”这话没头没尾,我错愕地转头,看向他。   穆萨的眼中有深深的血丝,看上去很是疲惫。他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幽幽问我:“怎样,才可以做到像你这样开心?”   开心?他居然觉得我过得很开心。我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很开心的?”   “走在路上,你和你朋友说话,笑得那样灿烂。即使在你们分别后,笑容依然挂在你的脸上,看上去很幸福。”   “是吗?”我觉得有些嘲讽,他怎知夜深人静时我的伤心?克制住内心汹涌的涛声,我竭力用欢快轻巧的语调对他说,“你才应该开心啊,新婚燕尔,我在迪拜贸看到你们相处得很好呢。”   “你……看到了?”他有些错愕,垂下头,像是含着惭愧,低声道歉,“对不起……”   我别过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因为这时候,已有别的学生走到了我们近旁。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我走进电梯,穆萨跟在我身后,按亮了教室的楼层,紧接着,好几个学生拥了进来,纷纷往电梯里挤,我和穆萨被挤到了角落里,一下子没站稳,将我的肩膀顶在了他的胸膛上,两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顿了顿,我很快重新站稳,微微垂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电梯上行,这几个学生显然互相认识,不停地闹闹喳喳。我和穆萨被晾在角落,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真想将头靠上他的肩,其实只要轻轻地一偏,就能达成。可我只是一边想着,一边面无表情站在他的身旁,直到电梯停在了教室那一层。   然后,我继续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走出,没有再看他一眼。在那群学生心中,我们看起来一定像是全然不相识的陌生人,匆匆离开,匆匆走过。 第092章 借过   在教室落座后,我扫了一圈前排的人,心中暗暗谋划着寻找新组员的事。按理说,新学期到了,小组成员也应该重新编排,不过由于很多小组上学期已形成默契,所以多是不愿替换。   先斩后奏地把阿尤布和穆萨抛下,虽然不太礼貌,但半年以来,几乎所有汇报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他们只偶尔查查资料,并未付出什么。从这个方面来看,阿尤布没理由生气,而穆萨更是明白个中缘由,也不需再多做解释。   我其实和班里的大多数外国留学生没什么交流,身在石油地质专业,他们几乎全是男生,住处太远,又不允许女生串门。平日里,大家虽是一同上课,但课后便是各做各的事,没有什么交集。更何况,我私心也希望寻得能够负责的队友,不愿再独自劳心劳力。抱着留学生的扎堆心理,我的首选依然是中国人,可是这个班总共就四个中国人。我若是插足,便意味着有另一个人会被挤出这个小圈子。   正待我犹豫难决的时候,有两个人朝我走来,是以前同嘉轶一组的中国组员。   他们看着我,两人一齐对着我谄笑,询问道,“闵汐汐,新学期你想换小组吗?”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中下怀。微微错愕了一瞬,我便点点头,应道:“是挺想换一个新环境的。”   他们面露喜色,再问:“那你和我们俩一组如何?”   “我是觉得挺好的,不过……”迟疑了两秒,我皱眉问道:“那嘉轶怎么办?”   他们当中的一人摆了摆手,叹气道:“我们也不是故意这样,但嘉轶有时候爱钻牛角尖,做事的效率也比较低。合伙嘛,当然希望能同更谈得来的人凑在一起,最好成绩也比较好,就来找你了。”   手撑着下巴,我暗暗揣摩着。他们的做法,我虽然理解,却不太赞同。放在国内也许没什么,但留学在外,若是有人单独被排斥,这种孤独感和疏离感便会放大数倍。更何况还是像嘉轶这样,被我给顶替在外的。虽然我很想一口答应,但还是不得不顾虑他的感受。为了防止关系闹僵,提前告知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想了想,对他们说道:“我先跟嘉轶讲清楚,等会儿再给你们答复吧。”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离开了。   在中国留学生这个小圈子里,排挤和容纳都很微妙。虽然表面看来融洽无比,私底下,大家还是会自私地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   往常,嘉轶起码会提前一刻钟到达教室。但他今日临到上课,才踩着铃声姗姗来迟。他的目光在教室的位置中游离,我挥挥手招呼他过来,嘉轶的目光便锁住了我,大步迈来,坐在我身旁。   我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老师已经站上了讲台。我压低了声音,决定先问最显然的问题:“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嘉轶一边从包里拿出教材,一边解释道:“我在路上遇见了阿尤布,在教室外聊了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印象中,他们应该并不熟识。   “上次他给你递请帖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觉得面熟,就记住我了。”   原来是这样,我不自觉地微阖双眸,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们聊什么呢?居然这么久。”心里暗中期待,千万千万,不要和我有任何关系。   嘉轶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表情,顿了顿,斟酌着说:“我和以前小组的两个人合不来,恰好阿尤布问我要不要和他们成一组,我就答应了。”   我怔了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想到我方才纠结万分的话题,竟如此轻轻巧巧地被他说了出来,如此,我也不必再抱有任何负罪感,唇畔不经意地漾起一丝惬意的笑。只不过惬意的同时,又泛起了阵阵的失落。阿尤布到底还是防着我的,径直劈开了我与穆萨原本就微薄的联系。这是一个疏远冷淡的暗示,我不可能看不懂。   嘉轶观察着我的神色,瞧见我眉头紧蹙,还以为我心有怨言,连忙出言解释道:“我看阿尤布主动提出,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   “没有,你误会了。”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苦涩与轻松同时窜入心绪,牵起一丝笑容,想了想说道:“你以前的队友也来找过我了,我刚才是在想,这事怎么刚好这么巧。”   说罢,我展颜微笑,做出轻松的样子:“我刚才还担心你会生气呢,现在好了,皆大欢喜。”   闻言,嘉轶也舒出一口气,笑了笑,摊开书本,专心听讲。   我用力捏住自己的手腕,心想,这果真是皆大欢喜。我脱离了过去的小组,与穆萨的联系越来越稀薄,今后的学习任务也能够轻松些。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局面吗?我想要脱离穆萨的愿望,不也是因此顺利地前进了一大步吗?   或许,正是因为一切太过顺利,才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恍惚了一阵,很快说服自己回过神来,听老师漫谈着全球各区块的油气构造特征。讲到中国时,他着重渲染了一番,还附上了他去大兴安岭研究断褶带时的实地采集图片。显然,这位老师十分喜好游山玩水,因为他照片中的壮美景色比地质现象要多得多,甚至十分注重照片的比例协调,有着做摄影师的潜质。   无论怎样,在课堂上听见外国老师提及中国,心情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激动,像是寻得了一种归属,或是他人对祖国的认可。我的心情就在这激动中澎湃起伏,以至于下课后,我匆匆答应了那两名中国学生的组队请求,便迅速赶去了图书馆。   我们学校图书馆的石油专业类书籍很多,分门分类的方法也不少。从前我都只借阅对写论文有帮助的书籍,但经过这堂课程的熏陶,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国外文献里的中国。反正现在刚刚开学,课业也不重,容得我随意乱逛。   在书架间走走停停,我记得亚洲地区的石油地质概况就在这附近,便渐渐放慢了脚步。   图书馆很安静,这一片专业书籍的区域更安静。平日里,大家只会在赶论文时才到这里查阅资料,此时,便只有不起眼的寥寥数人。   我顺着指引搜寻过去,中国,应该就在这一片。目光在书本上来回游移,突然,透过书架之间的缝隙,看到了棱棱寸寸间,垂着头认真阅读的那双眼。   他没有抬头,睫毛静静垂下,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掩在其中,安详沉郁。在列列林立的书架间,我听见他的手指哗哗翻动书页的声音,和着这满室温煦,便如一袭似近似远的翩翩白衣落于万丈红尘,也落于我的心间。   凝神阅读的男人,总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吸引力。我见过他喜乐忧嗔的许多模样,却从未像这一刻,有如此心无旁骛的力量。   我偷偷缩下身体,不愿被他瞧见。小心翼翼地离开,躲在距离他三列的书架处。这个位置,我还可以静静地、远远地看到他从缝隙中透出的那双眼,而当他抬头时,很难透过层层的障碍轻易找到我的位置。   图书馆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手机的震动声。显然,这不是我的手机。而下一个瞬间,就看到穆萨放下手中的书本,跑去墙面隔挡的角落接电话。听着他压低的声音细细嗡嗡地传来,我没忍住好奇心,偷偷窜去他方才阅读的位置,拿起那本还摊开着的书。   这是一本图册,只有少量的讲解。专业知识写得并不深,都是些很浅显的石油地质入门常识,但从书名到内容,全部讲的都是中国。中国的典型地质现象,中国名胜古迹的地质构造,中国某些盆地的构造演化历史……林林种种,都是同中国有关的。   我一直知晓,穆萨本是商科,对于石油地质的学习纯属半吊子状态。可今天老师不过在幻灯片上贴了几张图,他下课便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图书馆,闷头研究中国的地质知识。或许,他只是看看书中的图片而已,但我的心,已不觉颤栗难平。   我久久地停留在思绪的震动中,竟忽略了穆萨细碎的讲话声。待我放下书本准备再次逃走时,正正看见穆萨堵在前方,也是怔怔地看着我。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我克制着难耐的相思,沉声道:“你也在这儿,好巧。”可声音中,却丝毫听不出巧合相遇的愉悦。   穆萨张了张嘴,似乎有着急切的话语,可顿了顿,最终还是凝声,闷闷地重复道:“是的,好巧。”   他走到我近旁,瞥见我手中还拿着他方才读过的那本书,睫毛微颤,良久,轻声问道:“你之前多久便看见我了?”   我垂眸不看穆萨,眼观鼻、鼻观心捧起手中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我现在才看见你。之前走过来,恰好看见这本书摊着,就随意翻了翻,仅此而已。”   闻言,他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我不放,反问道:“你之前若是没有看见我,又怎么会在我问你时特意提起这本书?”   多此一举的解释,把我自己绕了进去。既然已经被他拆穿,我也不愿再狡辩下去。微微颔首,我字正腔圆地礼貌回避,“不好意思,麻烦借过一下,我要出去。” 第093章 纪念   这句话好似戳中了穆萨的软肋,他脸色一凝,身体却没有丝毫动作,依然挡在我的前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沉默中,我不禁握紧拳头,再次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麻烦借过一下。”   他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不仅不让,反而迎面上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我的心上。方才温柔的眸光渐渐变得沉郁,他凝视着我,似乎要把我吸入他的眸光之中。   “我真是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cece。”他慢慢逼近,我不闪不躲,就这样瞪着眼睛看他,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   “我想什么,和你有关吗?”我轻描淡写,面无表情。   “和我没关吗?”他咬牙切齿,隐忍而痛苦地质问:“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淡然无所谓的模样,既然你决定离开,又为什么要来这儿?”   他嚅嗫着,沉沉地、艰难地低语:“我的确舍不得看到你悲伤难过,可看到你高兴,我心中又像是长了一根刺。”   我的身体激起一阵惊寒,却不愿多作解释。左右为难,只得低声呵斥他:“穆萨,这是图书馆!你不要打扰别人看书!”   其实,方才他打电话时我就已经看过,周围根本没什么人。现在正是下课时间,学生们大多出去吃饭了,没吃饭的也不会在开学之初来到这个冷门区域。   我呵斥着说完,便急急地想从他身侧挤过去,被他用劲一把拽住,几乎踉跄着快要摔倒。我升起怒火,想要挣脱,他却拽得更紧,令我无从逃脱。身体紧绷如弓,我较着劲,咬牙从唇齿间迸出字句:“放-开-我!”   他看着我,眉心间有化不开的愁郁,拉起我的手,捶上自己的胸口,声音低沉,带着阴郁的味道:“你该问问这里,要如何才能放得开?”   心中乍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心痛,我转过头狠狠地盯着他,想要用恨意令他退缩。然而,他没有惊异,似乎原本就在等着我开口。我咬咬牙,终于忍不住朝他低吼道:“穆萨,你搞清楚,结婚的人是你,不是我!我真的很失望,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难过吗?如果我每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你就会高兴了吗?凭什么你结婚了,我就不能好好生活了?你太自私了!”   他被震住,一双清眸惶惶黯然。片刻后,锁住我臂膀的手松开,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叹道:“是,我的确太自私了,我不该拦住你……”他毫不否认,眼中却显出痛心,静了静,穆萨微微侧身,替为我让开一条道。   他眼中的疼痛令我心头一凝,反倒不知该如何撤离。呆呆地望着面前空出的走廊,迟疑着迈不出脚步。   穆萨瞧着我犹豫迟疑的模样,抿了抿唇,缓缓伸出手臂,轻柔地,用他小指勾起我的小指。斟酌几秒,他轻声说:“那晚,你问我的话,其实我可以回答你……”   那晚?我阖上双眼,想必就是指他大婚前夜,我战栗着问他那句:“当你离开,是否会把我忘记?”那时,我害怕听到答案,还未等话出口,就急急地捂住了他的嘴。   而现在,穆萨凑到我的耳边,潮热的气息熏得我身体发颤,声音飘入耳际,认真而郑重:“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记得你,永远记得。”   手指上的触感,温温凉凉,令我爱不释手,但又不得不放手。太过繁芜的情绪如同魔障,仿佛有满腹的感受想表达,却找不到喷涌而出的媒介。于是,无形的块垒渐渐浇铸而成,积压在心脑之中,只能强忍眼泪,佯作未闻,抬眸浅笑。不知怎地,我看到穆萨也在笑,只是那笑容很飘渺,很遥远,也很……悲伤。   其实,我很想留下来,静静地抚平他眼中的哀伤,或是不管不顾地回勾起他的小指,告诉他:“穆萨,我也会记得你,深深的,沉沉的。”可是我不能这样。我只能垂下眼帘,回避去看他的眼。害怕自己只要再多看一分一毫,就会绷不住情感的泛滥,让一切覆水难收。   不知从何道别,我便就这样,低着头,从他身边默默地走过,不知是忘了说再见,还是舍不得说再见,但终究,再见难言。   第二天,我收到一个包裹。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从不曾将酒店的具体地址告诉国内的家人,而阿联酋的朋友若有东西要给我,只需要面对面交递。   包裹里有一封信和两个精致的首饰盒,我打开圆形的小盒子,紫色的天鹅绒上,一枚硕大的钻石熠熠生辉;另一个长盒子,则是一条铂金项链。   打开信封,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像是认真刻在纸上一般。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英文:“那晚在你睡着的时候,偷偷用细线量过你的手指,估计正合适。这是‘记得的纪念’,我也有一只。觉得你应该不会愿意戴在手上,就串成吊坠吧。你说得对,是我太自私,限制了你的生活,不该让你再难过。虽然我无法给你想要的未来,但今后,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我依然会在这里,并且,永远在心底铭刻着你。”   轻轻把钻石戒指戴到无名指上,真的刚刚好。   把戒指取出,抬头举在阳光下,光芒烨烨,眼中一阵刺目,不禁红了眼眶。赶紧垂下头,静静地将它握在手心,良久良久。   迪拜,一个从来没有冬天的城市。它的风,却比冷冬更让人寒颤。   我独自走在暮色的街道,两道的树木似乎从未变过。沙漠里没有植物,所有的绿色都是从国外空运而来,经过长途跋涉,在这里落地、却无法生根。   绿色,是迪拜最大的财富,却从不属于这里。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戒指吊坠,那个人,也是我最珍贵的,却从不属于我。   一阵寒风吹过,像是要刮进我的骨头里。我往衣领里缩了缩,落寞地踢走脚边一颗小石子,它滴溜溜的向前滚去,很快没了气息,滞在不远处,沉沉湮没在其余细碎的石子中。   微风吹动道路的尘埃,树木有些萧瑟,枝叶凋零,就像我的心情。我在等待,等待时间冲淡一切。或者等待另一个人,填补我心底的空洞。   “小石子好可怜,被你踢来踢去的。”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愉悦的声音,是云宇树。   我怔怔地转过头看他,眼神落寂,一定很憔悴。   “外面风尘这么大,不怕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啊?”他从兜里掏出一片湿巾,拆开递给我,“来,擦擦,看起来精神些。”   我接过他的湿巾,覆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慢慢回过头,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在这里?”   他带着浅笑:“缘分至此,不能不遇。”   低着头,我依然郁郁,把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听见云宇树突然说:“我陪你去做做运动吧,别总这么苦瓜脸。”   我有些累,淡淡拒绝道:“我不想让你耗费时间陪我。”   他咧嘴一笑:“那就你陪我,牺牲一下自己吧。”   我的嘴角抽了抽,面对他的坚持,没有再拒绝。无所谓,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在运动中消磨时间也是不错的方法。   “会打羽毛球吗?”他问我。   “会一点,打得不好。”   他笑了:“一般说自己打得不好的人,都是谦虚。”   于是,他带我去了羽毛球场馆,两个人单打对决,他游刃有余,我到处捡球。气不打一处来,我越是较劲,心绪就越不稳定。即使云宇树存心让我,也是无力对抗。   “原来,你还真的不是谦虚。”他大笑两声,越过球网,走到我这边,观察着我的手,咧嘴笑道:“你看,这握拍的手法都不对,所以你打起来又费力又没有任何规章。”   “我就是打得不好嘛。”我叹息一声,想要默默放弃。   云宇树的手握住羽毛拍的手柄,轻轻地、耐心地说:“我来教你。”   说罢,他开始细细指导我的手势,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想起曾经孤单无助的卡丁车赛场,我无从下手,正想默默放弃时,身边突然多出一道人影,手臂握住车柄,挡在我的身前,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来教你。”   转头看他,阳光斑驳错落,一身红黑色的卡丁车制服,黑色的专业头盔,温柔蛊惑的声线。   可是这一次,我转身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个高大俊挺的身形。只有砰砰呯呯的羽毛球击打,一声一声地刺入我的耳膜。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还是落了下来。 第094章 蠢蠢欲动   尚未悟透的恸,是一字伤人、一欲扰心。   穆萨已经有了妻子,我也应当重整旗鼓。可是,时间缓缓流逝,我为什么还想着他,为什么还回忆着孱弱的过往。我已经很努力地填充所有的空余时间,就算是夜深人静,我也会在耳里塞上欢快的音乐,让愉悦的节拍伴我入眠。   可心,还是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兴奋点上,黯然失落。   “你怎么了?不想学就不学了,我不是要逼你的。”云宇树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紧张地皱着眉头,眼中是深深的关切。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想要寻求一个停泊的港湾。累了倦了,可以有一个倾诉和依靠的地方。可是,也仅仅是短暂的停泊而已。这对云宇树来说,并不公平。   回过神来,我揉了揉泛红的眼睛,低声说了句“没事”。   “没事都把眼睛涨红了,你是有羽毛球恐惧症吗?”   他的话让我在啜泣笑起来,抽了抽鼻子:“哪有这么奇怪的恐惧症,我刚才都打了这么久的球了。”   他这才露出笑意,手指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拭去点点的泪渍。我下意识地躲开,向后轻轻退了一步:“你注意场合,再亲密一些,小心被警察抓去拘禁。”   他的手停顿在半空,缓缓地,终于放了下来,笑了两声,说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实在是情难自禁。”   我摆摆手,假装没有听懂“情难自禁”的含义,要求他再把正确握拍手势同我示范一遍,又讲了几点细碎的要领,便再次开始拼杀。可我打着打着,还是觉得不习惯,依然回到了最初错误的握拍手势,即使这样,会费力更多。   人便是如此,明知道是错的,但因着习惯的力量,便得过且过了。   大汗淋漓地结束运动,虽然胳膊酸疼,但心底有一种特别的畅快。云宇树送我回到酒店,两个人闲闲散散地在路上走着,他说:“运动是最好的减压方法,也是最好的减肥方法。你不是一直想瘦吗?现在看来,你的确瘦了,却很不健康。没事的话,可以叫我来羽毛球馆陪你打打球。”   我喝了一口水,咽下喉咙。原来,他早就看出了我的压抑与烦恼,也应是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云宇树向来说话直接,如今为了顾忌我的感受,竟也渐渐委婉起来。   有些感动,我轻声应下,换上慰藉的笑容。   云宇树一直送我到了酒店的电梯门口,我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同他说了再见。就在电梯门就要关上的时候,云宇树从包里翻出一盒巧克力,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我手里。本想拒绝,但电梯门已沉沉关上。在我眼前的最后一幕,是他镜片后满足愉快的眼睛。   盯着手中的巧克力,我有些发怔。若是再追上去退回,必定会拂了云宇树的颜面。在我最脆弱、最想消磨的时候,他以他简单而直接的方式,陪在我的身边。   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巧克力默默地收了下来。   已经进入硕士接近半年,艾默丁教授派发的研究任务也加重了些。我呆在实验室的时间比过去更多,和辛格的相处也愈加和睦。而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和一个印度人成为好朋友。   我把这个想法同辛格说了,他半认真半玩笑地说:“这大概是因为,我们的经历相似。”   我知道,辛格指的是从前他同一个穆斯林女孩朦胧的爱恋,想起他之前对我的种种劝说和告诫,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现在明白了,你当时说的,都是对的。”   辛格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其实当时,我虽然在劝告你,可心底却隐隐希望你和穆萨能够成功,也算圆了我心中的遗憾。”   我的唇畔勾起一丝苦涩的笑,目光黯淡下来,低头用刘海掩住眼中的失落和自嘲:“但还是,成为遗憾了。”   辛格伸手拍拍我的肩,想要安抚我,却意外瞥见了我脖子上的项链,好奇地问:“这串着的是什么?能看看吗?”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没什么关系,便把项链从衣领里拿出,露出那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这戒指,花了不少钱吧。”他随口说道。   我舔了舔唇,绕开不答:“你一个男人,哪懂这些。”   “印度人,无论男女,都喜欢戴首饰的,我怎么不懂?”他饶有兴致的回问,“项链上挂着戒指,你知道着意味着什么吗?”   我只觉得这是个纪念,并未想太多,愣愣地问他:“代表什么?”   “两种含义,一种是代表着失落的爱情,这枚戒指永远不会戴在手上,却又无法忘记;另一种理解,便是等待的爱情,当你找到你的另一半时,就把项链上的戒指给他,两个人便会深爱一世。”   失落的爱情,等待的爱情。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不知道穆萨送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我是他的失落,还是他的等待?亦或是,他在祝福我早日找到深爱一世的另一半?   十指翻绞来翻绞去,我可以克制自己不再见穆萨,却似乎无法克制滋长萌发的思绪。过了一会儿,我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摇了摇头,随口应对道:“只不过是我随意串着玩一玩而已,从来没想过这么多。”   闻言,辛格笑了两声,低头观察着岩石在显微镜里的形态,再次恢复专注。   开学一个星期后,学校的郊游活动开始报名了,地点在阿莱茵。   阿莱茵是阿联酋最大的绿洲,隶属于阿布扎比,离迪拜只有百余公里的路程。不同于其他酋长国沙漠绵延的景象,阿莱茵被绿树清泉环绕着,是沙漠中最天然的一抹绿色。   几乎所有我们年级的中国留学生都迅速报了名,只有我一直拖着,迟迟不表态。   连翩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汐汐,你不会不去吧?整整一个星期呢,你要是不去,闷在学校多无聊。”   我安抚着她诧异的情绪,言道:“我不是不去,而是想等着最后再报名。我得先确定郊游时没有我不想看到的人……”   连翩看过我脖子上的戒指,叹了一口气。   “汐汐,你怎么这样傻呢……”   理智宽心如她,给的建议是取下项链,也免去了伤悲。   我摇摇头,软弱地拒绝,说服自己道:“只是一条项链,一个道别的纪念,一种好聚好散的礼节。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个饰品而已。”   她定定地看着我,心疼怜惜的目光。过了一会儿,那眼神越过我,看向我身后,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目光,也往回看去,竟是看到穆萨和嘉轶并行着,正有说有笑地从图书馆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可是大中午,上自习也不会这么勤快吧。”连翩问我。   我耸耸肩,也是不解:“不清楚,可能是小组讨论,刚好缺了一个人,就剩他俩了。”   连翩顿时露出同情的表情:“这才刚开学,你们老师就布置题目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番,最近的确没有任何作业和资料需要讨论,那他俩又是在干什么呢?据我所知,穆萨可不是钻研学术的材料。   话刚说完,就见嘉轶和穆萨分开道别,两个人向相反方向走去。而嘉轶,正迎面朝我和连翩走来。   “嗨。”嘉轶明显意气风发,相当高兴,“你们俩杵在这儿干嘛呢?”   “刚巧路过,就瞥见你了。”连翩撇撇嘴,最近嘉轶对她不冷不热,没了刻意的追逐,关系反倒比从前自然了许多。连翩不再故意躲着不见他,而是坦然相对,少了从前惶惶的芥蒂。   我跃动着好奇心,想要问问他同穆萨去做了什么,可抿抿唇,又觉得自己不该再问,免得再生波澜。   我这厢正犹豫不绝,连翩就径直了当地替我问了出来:“你和那个白袍,大中午在图书馆上自习?”   嘉轶很是爽朗地哈哈大笑:“是啊,爱学习吧。”   “我才不相信。”连翩揣起手,“以前汐汐和白袍们一个小组的时候,我可是看在眼里的,从来不讨论,怎么牺牲大中午的时间去学习?笑话。”   “不骗你,真是去学习的。”嘉轶喜上眉梢,带着点得意的炫耀:“只不过没有讨论,只是我单方面辅导他。当然嘛,这个报酬,也是很高的嘿!”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困惑,还是问了出来:“他现在,这么刻苦?”   嘉轶摆摆手:“不是专业课啦,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错乱了,偏偏要学习中文,还不让我告诉别人。”他呵呵一乐,笑道,“不过,告诉你们应该没事。他保密的目的,肯定不是针对你们俩。”   我痴痴怔住,唇抿成一线,不知不觉中,又掉入了思念的泥潭。想起了辛格告诉我戒指项链的寓意,不禁胡思乱想。   难道他,还在尝试着努力吗?   若不是如此,又怎会专门去查中国的地质概况,又怎会隐瞒着他人学习中文?在我一步步想要远离他的时候,他还想要一点点地靠近我吗?   眼底的光与心内的火刹那明灭,无法尽诉这纷扰杂陈的绝望。   想爱他,没运气;想恨他,没借口。   想躲避,没地方;想接纳,没勇气。   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无法涤尽内心深处盈盈一握的蠢蠢欲动。   只是这蠢蠢欲动,不能说、不可说、不敢说。 第095章 合影   离郊游报名截止日期还有半天的时候,我终于报了名。留心看了眼名单,没有穆萨,也没有阿尤布,舒了一口气,心神大定。   郊游的夜晚多是住在酒店,两人一间,我和连翩自然登记在了一块。出发前一夜,我正在收拾行李,听到有人敲门,摊下手中的事打开门,是连翩。   我侧身让她进屋,问她:“你东西收拾好了?”   “还没呢。”她的声音很愉悦,春光明媚,“刚才爱德华给我打电话了,我们一周多没见,他想来找我。”   “你可以让他等你郊游回来再见,左右不过再等一个星期。”   她横了我一眼:“这可不行,有思念当然得见。”   我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那怎么办?你钱都交了,郊游不去了?”   “可以让他同我一起去呀,阿莱茵本来就在阿布扎比,他直接开车过去,几十分钟就到了。”连翩眉开眼笑,“这样,晚上你自己可以独霸一间屋子,多好。”   我斜了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总是见色忘友,又准备把我抛弃。”   她拽着我的袖子,制止住我继续收拾行李的动作,撒娇叫着“汐汐、汐汐”,我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笑着把她的手掸去:“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她笑眯眯的,又问我:“乔治呢?他最近跟你联系没有?”   乔治?自从那次他陪我参加完婚礼以后,我们之间的确保持着联系。他给我发了几张相片,都是给美女拍的写真,处理得很精致,摄影技术也不错。他还说,他给每一个跟他谈过恋爱的女人都拍过照,还专门在摄影室的私人小隔间腾出一片空间,挂满了前女友们姿态各异的照片。   “我前几天还跟乔治开玩笑说,要去阿布扎比看他前女友们的摄影展呢。”我浅浅笑道。   连翩眨眨眼,不住点头:“这倒是有意思,你就该多出去放纵一下。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我,我也想去观摩一番。”她笑得龇牙咧嘴,一副贼兮兮的模样。   “别以为我看不透你那点心思,你肯定又准备到了目的地就抛下我,跟爱德华溜了。”我同她开着玩笑,假装数落着,她哈哈大笑,也没否认。告别几语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落在肩头,轻飘如同无物,却感到温暖。   我轻装上阵,只提了一个很小的皮箱,装满零零碎碎的日用品,再背了一个日常所用的小包,上了学校的大巴。   粗粗一看,无论是大巴内,还是等候的人群中,都没有任何白袍的身影。我定下心神,同一帮中国学生坐在大巴的末尾。过了一会儿,车内越来越热闹了,甚至有一个印巴学生拿了个小鼓,笑闹喧天,歌舞一片。   我们几个人在腿上扯了块布,拿出扑克斗地主。大家摆好架势正准备开动,突然听见连翩幽幽问了一句:“嘉轶呢?”   她这么一问,我也反应过来,慌忙放下手中的扑克,掏出手机想给嘉轶打个电话。   “不用打不用打,他跟我说过缘由,是我忘了告诉你们。”一个男生连忙打断我的动作,解释道,“嘉轶有专车接送呢,听说他只是昨天抱怨了一句大巴容易晕车,而且人多空气不好,就有人自告奋勇地送他过来。”   “谁这么好啊?女生?”连翩闷闷地问,似乎有几分失落。   那人摇摇头,嗤地一笑,“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阿拉伯男人,最近经常和嘉轶在一起的。”   身体倏然僵怔,动弹不得。想到前些天看到嘉轶和穆萨在一起的画面,心底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微微转头,发现连翩也正看着我,满眼的关切。   我尚在迟疑之中,便听到其他男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么殷勤地专程接送,嘉轶不会是要断袖了吧?”   “对啊,嘉轶最近都没怎么缠着连翩了,是不是心灰意冷准备转性了?”   “有可能,这里男女禁忌这样严苛,女人都被藏得太好了,阿拉伯男人有断袖倾向是很正常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我又是懊恼又是失落,在他们激烈论证断袖可能性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低吼着打断:“别说了!”   这话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我脸颊绯红,像是要烧起来。说了上句,却不知道下句该接什么,只得拿连翩来当挡箭牌,说道:“你们说嘉轶是断袖,那连翩被一个断袖追了这么久,得多伤心啊。所以,别说了啊……”   这最后一句的音调微微上扬,像一声低低的诱哄,带着调笑的意味。他们迅速心领神会,哈哈地岔开话题,只有连翩偷偷在暗里掐了我一把,痛得我轻呼出声。   有了这个哽哽的心结,接下来的一程,便如同痛苦的煎熬。送嘉轶来的人是穆萨吗?如果是,他到底是为了不让嘉轶晕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恍惚中,时间奇慢无比,连欢笑激烈的斗地主都变得冗长无味。原本是意气风发的郊游散心,现在却因为这个多出的心思,变得焦虑难安。   每一次,心刚刚冰冷下来,他便让其迅速回暖。可暖了一阵,又是无底的空洞和绝望。我咬着唇,放下扑克牌,怔怔地望向窗外。树木飞速后退,隔了好一阵,惶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牌号,从后方行驶而来。   透过前窗,我清楚地看到驾驶座上的穆萨和副驾驶上的嘉轶。表情只瞧见了一瞬间,两个人都很愉悦。很快,穆萨的车就超过大巴,冲到前方,再看不到他的脸。而我阖上双眼,软软地靠在座椅上,已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   越想逃,越逃不开。越想放,越放不下。情爱的辗转反侧,竟是如此神秘诡谲、蹊跷无解。   从迪拜到阿莱茵,沿途会经过许多壮丽的沙丘景色,时不时可以看到骑着骆驼的沙漠旅行队途径道旁。没过多久,随着一阵兴奋的欢呼声,汽车驶入了阿莱茵城内。   阿莱茵的城区不大,却与迪拜有着天壤之别,像是一座芳芬的花园,街道上绿树成荫,芳草遍地,鲜花随处可见。城市的建筑也都偏矮,很少有超过三层楼的,一座连着一座,甚有乡野风味。   在迪拜呆得太久,眼中脑中全是水泥钢筋、车水马龙,很少再看见如此恬然的景致。虽然跟国内的山清水秀没法比,但处在沙漠中的阿莱茵无疑是一道极为惹眼的绿色。   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嘉轶已经等在了那里。不见穆萨的身影,有男生用胳膊肘捅捅嘉轶的腰,玩味道:“你的护草使者呢?”   “去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嘉轶不好意思了,连带着我也脸色赧红。往四周找了一圈,看见穆萨的车稳稳地停在不远处,知道他还没有离开。   嘉轶虽不知我和穆萨的关系,却知道我同他认识,挑了挑眉,冲我炫耀道:“在我劝说下,穆萨也同意了参加郊游。我为中阿友谊做出了杰出贡献,厉害吧?”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么说,穆萨接下来几天都会与我们同行?惴惴不安之中,我轻问道:“你怎么劝他的?”   嘉轶朗声笑起来:“我就只说了句,你都送我来了,要不然也和我们一起郊游吧,他便很爽快地答应了。短句精悍,更说明我的实力。”   这的确是穆萨的风格,忍着不说,但凡有一个台阶能下,便会借着这理由顺下来。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念念想忘,又为了一阵风吹草动鹤唳难平。   没过多久,带队老师便安顿好了住处。郊游的第一天,我们住在阿莱茵城区。而今日下午的行程,安排在“阿莱茵天堂”,也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园。   爱德华要明天才来,连翩今天便一直同我黏在一起。而穆萨独自在同一家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后,仍与嘉轶一道同行。去“阿莱茵天堂”的路途,他们自己开车畅快无阻,我们坐着学校大巴温温吞吞。本以为今下午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当我跳下大巴车后,居然发现穆萨和嘉轶还在对着大门口的酋长画像喋喋不休,不禁挽住连翩的胳膊,无奈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天气晴好。   花园之中,芳香醉人,别有韵致。含苞的娇羞欲语,脉脉含情;乍绽的潇洒自如,落落大方;怒放的赧然张扬,嫩蕊轻摇。饶是心情紧凝,也忍不住随着这万千花卉,或仰、或倾、或倚、或思,生出印刻影像的冲动。   “来,连翩,给我拍张照片!”我轻快地说着,攀过一枝暄香远溢的粉花,衬在眉边,对着镜头微笑。   连翩迟缓地摆弄着相机,却瞧见这时,穆萨很快也把相机递给嘉轶,站在离我相隔两三米远的地方,直直伫立,恬然无饰。   “三,二,一,微笑!”   “咔哒”一声,两架相机的快门几乎同时按下。我松开花枝,跑到连翩身旁查看照片效果。   姹紫嫣红的花卉之中,我和穆萨相隔着几步的距离,好似误入对方镜头的无关人员,却又像是有意为之。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浅淡而温柔的笑容,不靠近,却有着情愫缓缓漾开。   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在这般如诗如画的场景之中,疏离得美丽。 第096章 遇险   四个人在偌大的花园中游游荡荡,时远时近。嘉轶偶尔会和连翩闲扯两句,我和穆萨却从头到尾一语不发。   这个下午,我和穆萨无数次充当了对方相片里的背景。开始时,是他在我照相时凑到近旁,到后来,我也会在快门将要按下时,踱步到他身边。   像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我竟从中感到了隐藏的满足和愉悦。   学校的行程安排相当松散,考虑到学生鲜少享受花园城市的绿色,次日便成了自由活动时间。除去几个城区最著名的景点,其余便交由学生自己决定。   有了这个好机会,大家当然不会闲着,分批去了阿莱茵绿洲、皇宫博物馆、骆驼市场等地。大家渐渐从酒店离开,但我和连翩没有立刻去景点游玩,而是等着爱德华过来,开车带我们一起去。   等在房间里看了会儿电视,连翩收到了爱德华的电话,说他就在楼下,让我们下去。我估摸着要出去玩一整天,担心下午的阳光会把房间烤得过于燥热,临走前特意拉上了窗帘。又因为早晨洗过澡,卫生间开着排风扇,湿漉漉的一片,又折回去把浴室的门给拉上了。   上午,我们去绿洲看了著名的椰枣林,这里据说有一百六十多种的椰枣,只不过现在并非椰枣生长的好季节,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景致。下午时分,爱德华带我们去了阿莱茵动物园,也是阿联酋最大的动物园。是的,这里的一切都喜欢冠上一个“最”字,“最”得太多,便自然而然彰显出一股土豪气质,迪拜便是因为种种“世界之最”而闻名全球。   这里的动物园跟国内的不太一样,非危险动物的园区都是开放的,每种动物的生活圈子都很大,没有限制的条条框框。它们悠闲自得地散步,睡觉,吃食,过得很是怡然。   阿莱茵动物园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休息凉亭上铺设了一排排水管,定时喷撒水雾。这个季节虽然不太炎热,但若是在夏天,这种设施必定大有用处。   沐浴在水雾的细微颗粒之中,发丝上都结了露,我闭上眼,感受着此刻的清凉爽快。突然间,感觉有人蹭了我一下,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一个褐色皮肤的人已匆匆离去,只留下急促的背影。   我并未在意,只当是不小心的碰撞。没一会儿,甚至还在这个沙漠的动物园中看到了企鹅这种极地动物,心中的新奇让我忽略了其余的异样,只顾着逗弄动物,悠悠闲闲地细碎漫步。   参观的时间比我们想象中更短,下午三点过,我们便从动物园里走了出来。开车回到酒店,爱德华新登记了一间房,连翩朝我歉意地笑笑,说道:“一会儿我回房间拿了东西,就搬过去和爱德华一起住了。不好意思啊,汐汐。”   这是她之前就同我提过的,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也不忘白她一眼,埋怨她的重色轻友。   房门是用连翩的房卡打开的,床被直射的阳光烘烤得有些燥热。连翩早晨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提起来便欲离开。   “汐汐,我一会儿先和爱德华出去买点东西,傍晚来找你一起吃饭啊。”她说。   我点头道:“好的,我今天出了一身汗,先洗个澡。”   “砰”的关门声响起,连翩离开以后,我随意把包扔在床上,感觉包里轻飘飘的,软软地搭在床上。   逛了一天,我也有些疲累,一时间,脑袋里没想太多,就进浴室去洗澡。   刚刚关上门,突然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   出门之间,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特意拉上了窗帘,还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可刚才……窗帘是半开的,床被晒得干热燥暖;而进浴室时,我的手似乎也没有做过开门旋锁的动作……   难道,还有人在房间里?   我愕然想起动物园里那个碰了我一下的褐色人,还有方才觉得轻飘飘的包。我的房卡和手机都在包内,而房卡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码……   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愕然袭上心头。   我立刻冲到了浴室门边,正准备反锁,突然,门柄竟自己轻轻转动起来,微微开出了一条缝。   心中一凛,我立刻将自己整个人抵在门上,脚顶着墙角,试图把门死死地压回去。对方觉出了我的动作,立刻增大了力度,对抗着不让我得逞。   我的力气哪里是一个男人的对手,渐渐地,门缝越来越大,我的身体在竭尽全力的抵抗中渐渐疲软。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地看见一双褐色的手,慢慢攀上了门缝,随之而来的,还有嘻笑的秽语。虽然我听不懂是哪国语言,却能通过这狭猥的笑声,想象出声音主人的淫秽目光。   方才,由于竭尽全力的抵抗,我连气息都屏住了,而如今眼看着门缝被撑得越来越大,我终是崩掉气息,厉声尖叫起来。   女人在恐惧之中,声音的分贝极高极尖。我冲破喉咙叫出,身体的力度虽然减了几分,却明显感到对方也是一噎。   “stop!stop!”门外焦躁的男声气急败坏,声音沉沉,凶气森森。   我哪会理他,依然惊声尖声,渴盼着有人能够来救我。这房间的隔音效果一般,但绝大多数学生此刻还在外游玩,更何况我同大多数人并不相熟,能指望谁呢?刚刚离开的连翩吗?或是酒店楼层的保安?   趁着门外人犯恼的空挡,我猛用冲力扑上门板,将他的手指狠狠压榨在门缝之中,骨节碎裂的声音一阵一阵传到耳膜。   对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手指猛地绷直,在门缝中阵阵颤栗。叫嚷声,咒骂声,混着恐惧,嗖嗖地刮入我的耳朵。他被激得发了猛力,狠狠地掀开门,一把将我弹倒在地。   这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也看到他痛苦地护着刚刚解脱的手指,一步一步朝我靠近。   此刻,我已汗流如洗,别无他法,只能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叫声,淋漓尽致。   我的心一直抽紧着,双眼眨也不曾眨一下。那人本来还要步步逼近,却在我的尖叫中,越来越忐忑不安。   “shut!”他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担心一会儿有人前来,转身便要逃。刚走出两步,却折回身来,又狠又重地朝我的腰上踢了一脚,闪身奔出门外。   确定他已经离开,我艰难地起身,想要爬到浴室外找手机,却听得门外此时一阵杂声熙攘。   忍着身体的疼痛,我哆哆嗦嗦地移到了门边。抿着唇,一瞬不瞬地呆看着门外的场景。   地板上鲜血斑驳,穆萨同褐人扭打着,白袍染上点点血迹,而那褐人的手臂上,还插了一把尖刀!   穆萨!他怎么会来!   我猛地清醒过来,马上用房间的内线打了酒店保安的电话。两分钟后,五个保安冲了上来,将褐人从穆萨手里接过,扭成一团,稳稳扎扎地扣在地上。   “谁打的电话?”一个保安问。   我战战兢兢地举起手,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我。”   舔了舔嘴唇,余悸未散地说道:“我今天在景点游玩时,包被人划开,房卡和手机都被偷了,但我直到回房间才发现。他应该是在我之前就进了屋,听见有人进来,就躲在了床下……”   那褐人还在挣扎,已有保安上去搜他的身。找出了我的钱包、手机、信用卡,还有我放在房间行李箱里的现金。而穆萨,则在这时拿起手机,撤了一旁打电话。   保安确认这是我的物品后,将其归还给我,问道:“报警了吗?”   我惊魂未定:“还……还没……”   却在这时,听到了一个镇定的声音:“我刚才报警了,警察等会儿就来。”   我怔怔站在原地,仿佛从来都不认识他。此刻的穆萨,白袍染上点点血迹,额角有着濡湿的汗水,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担忧,以及……沉沉的怒气。   我眼眶泛红,在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喜悦中来回攒动,腰间的钝痛阵阵传来,突然间,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愕然地直不起身。   瞧见我惊恐未散,四个保安把褐人扭压出去,只剩一个留在此处等待警察。穆萨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将我从地上扶起,坐回房间的沙发上。   我挣了挣他的胳膊,低声说:“我自己走。”   他拧眉看我,英俊的脸上薄怒未散,“包被人划开你都没意识到,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我心中泛起委屈,“哇”地一声就哭了,不停地嘟嚷着:“不是都说阿联酋治安最好吗?我刚来的时候也天天把包贴在身边,吃自助餐都要背着,还被人嘲笑太过谨慎。现在我只不过习惯了这儿治安好,怎么想到会遇到这事……明明是你们这里的问题,你怎么还怨我……呜呜……”   瞧着我连声抽泣,穆萨深吸了口气,放开我,面色也温柔了几分。瞥见门口的保安没注意,悄悄拉起我的手,低声哄道:“别哭了,怪来怪去,还是怪我,是我来晚了。” 第097章 绵绵   他的手心,如此温暖,如此有力。爱玩爱看就来乐文小说网 WWW。LWXS520。COM稳稳地握住我的手,如同一座沉稳的大山,魂牵梦萦,不敢奢求。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反握住穆萨的手,如同握住已渴望太久的温厚,感受着他体温传来的丝丝暖意。   泪眼朦胧之中,我抽噎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尖叫得这么大声,我就在隔壁,想不听到都难。”   我睁大眼睛,语无伦次:“你你你,怎么在我隔壁?”   他敛声笑道:“你们老师安排房间真的很没经验,分配的时候居然把人名和房间号一块念了出来,被我听见,订房的时候,查到你隔壁还有空房,就住下了。”   听闻此言,我不禁脸色微红,从脖颈烧到耳根,方才的惶恐也减去了几分,潋潋地低垂下头,无意间,又瞥见了他衣服上的血迹,心中不觉抽紧,关切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他噙着温柔的笑意,摇摇头:“我没事,这是小偷的血。”   我稍许安定,想起方才那柄插在小偷手上的尖刀,骇人的姿态令人发颤,却没头没脑地关心起另外一个问题:“你伤了那人的手,要不要赔医药费?”   穆萨凝着我看了两秒,脸上笑意愈深,反问道:“你不知道为什么阿联酋治安好吗?”   我一懵,垂眸想了想。迪拜和阿布扎比绝大多数都是外国人,按理说,移民越多的地方,治安应该越乱,可这里愣是把犯罪率控制得极低,算得上是一件奇事。某些欧美国家为了控制治安,时常叫嚣着限制移民政策,可实际上,他们的移民哪有阿联酋多?今日遇上的小偷,看模样应该是印巴人,这事被我遇上,也实在算是倒霉。   穆萨见我不语,耐心解释道:“这个印巴人接下来面临的,是坐牢,罚款,然后被遣送回国,终生不得入境。偷窃在阿联酋是大罪,按照伊斯兰教教规,一旦发现有偷窃行为,可以直接砍掉偷窃者的双手,这是合法手段。我觉得砍手太残忍,只不过在搏斗时正当地往他的右手插了一刀,怎么可能还需要我付医药费呢?说来也是运气好,那人的左手似乎受了伤,动弹不得,刀也拿不下来,所以才能制服得这么轻松。”   我吞了吞口水,低语道:“他左手的手指骨折了,是我刚才用门压折的……”   穆萨脸上浮现出又欣慰又心疼的表情,捏了捏我的手,柔声说:“Cece,难为你了。”   门口有了动静,我和穆萨牵着的手立刻放开,埋下头不再说话。警察匆匆赶到,勘察了现场,又做了笔录,问我道:“那印巴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神色一顿,下意识地看了穆萨一眼,愕愕地张嘴道:“我躲在浴室,他试图进来,最后估计是担心我的叫声引来人,只踢了我一脚,便走了。”   警察一边记录一边问道:“就是说,还有一项强奸未遂和一项故意伤害的罪名?”   此话一出,觉察到穆萨锐利的目光,我已是脸红至颈,低着头,讷讷地点了点头,“没踢到要害,就是有点痛,应该没伤到筋骨。”   “好的,如果酒店有物品损害,会由窃贼来赔,你不必担心。不过,你今天最好换个房间,我们不能确定窃贼有没有复制房卡,酒店也应该换下门锁,这个费用就是你的责任了。”警察幽幽叹了口气,瞥了眼穆萨,说道:“多叫几个同学来陪陪她吧,估计吓坏了。”   我惶惶不安地看了穆萨一眼,他神色如常,只平静地答了一句“好”。   警察收拾东西离开,酒店的经理给我重新开了一间房。穆萨替我付清了酒店门卡和门锁的更换费用,我本想拒绝,但对上他的目光,到口的话又缩了回去,不再置喙。   把所有行李移到了新房间,我仍然很害怕,警察和保安相继离开,穆萨也站起身向外挪步。惶恐袭上心头,我嗖地伸出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呜咽残留,低声说道:“你别走……再陪我一小会儿。”   金棕的眸色在我身上凝视片刻,轻声道:“我先出去,如果警察知道我们两人单独留在房间,不太好。”他的声音很温柔,双眸凝着清泉,低而诱惑:“你在这里,我舍不得走的。”   我的心稍许安定,慢慢地松开了紧揪着他衣角的手。愣愣地坐回沙发上,身体还在发抖。   “别害怕。等我一会儿回来。”他柔声安慰,跟在其余人身后离开,紧接着,门外响起了交谈声,这声音又随着距离的拉开越来越远。   我抱着膝盖缩在沙发里,虽然还是白天,却有着黑夜的寂寥和清冷。回忆起方才的细节经过,如果我没有及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或是我早晨忘记了拉紧窗帘关上门,或许现在,自己就无法安稳地坐在这里了……   惊颤的后怕爬上我的背脊,阵阵发凉,不敢再去想象惨烈的后果,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已经无恙。可饶是如此,依然禁不住大汗淋漓,惶恐难耐。   我将耳朵竖起,凝神静听周围的每一丝声音,又害怕又期盼。挨过了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几分钟后,我终于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门被叩响。   我几乎是狂奔过去,临要开门,手指却又猛地缩了回来,哑声试探:“谁啊?”   “是我。”熟悉的,沉静的,富有魅力的男性嗓音。   压抑的巨石渐渐粉碎,我心下安定,拉开房门。   穆萨一进屋,我便忍不住扑上去,紧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泪水淌在他的颈间,额头贴着他的细细碎碎的胡渣。我抱紧他,感受着他的体温,用我的双臂将他锁得紧紧的,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生怕他再次离去。   穆萨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环住我,拥着我细步碎步地移到沙发,低下身体,放我坐在沙发上。   他斜倚在沙发上,侧身对着我,指尖温润,绵绵地拂过我颊侧的泪水,柔声安慰:“别怕。”   “你在,我就不害怕。”我软软地说着,心中安定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身体微弯时,受伤的腰部又泛起一阵钝疼,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顺便去药店买了药膏。”他直起身体,望着我轻声哄到:“被踢到的地方在哪里,我给你上药。”   我脸色微赧,咬了咬唇,娇嗔道:“不要。”或许是思念出卖了自己,这声音,竟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穆萨倒是不甚在意,望着我羞红的样子,神色又认真了几分:“我是说真的,虽然你说没有伤及筋骨,但敷上药效果总会更好。”   他一脸正经的关心,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想歪了,犹豫几秒,轻轻掀起了衬衣的衣角,露出腰部的皮肤。一片青紫的淤肿跃入眼中,血丝隐隐可见。   穆萨倒吸一口凉气,满目心疼,切齿道:“踢得太狠了。”手指在我的淤青处轻轻摩挲着,低声说:“你忍一会儿。”然后,微微加重了力度,慢慢将淤青揉散。   疼痛磨人,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忍耐,却没有闭上眼,低头看着他手指在我腰部的动作,有规律地迂回环绕。   我的胸腔提着气,低低唤他,“穆萨。”   “嗯?”   “穆萨,穆萨,穆萨……”心中无边的感动和温柔涌入,我禁不住叫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细细柔腻,绵绵不绝。   这呼唤中,包含了太多情绪,沉淀了太多感情。穆萨怔了怔,手中的动作停下,好一会,他的另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肩,小心翼翼地拥住我,在额头落下一吻后,温柔回应:“嗯,我在呢。”   我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一种安心的力量渐渐弥漫周身。穆萨揉散淤青后,又拿出药膏,在伤患处细细擦拭。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给我敷药,可心底的赧然与悸动却丝毫未减。穆萨好似并未察觉我的反应,看着我腰部的伤处,语气带着几分心疼的薄斥:“以后还是要小心些,保护好自己。特别是在稍微偏远的地方或者私人空间,并不一定完全安全。”   “嗯,我记住了。”我乖顺地应答,待他替我抹完药膏,微微调整姿势,蹭到他的怀中,一动不动的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声音又低又轻,“刚才好绝望,以为自己逃不过了。”   穆萨轻轻嗯了一声,环住我,五指成梳,轻轻穿过我的长发,温柔安慰道:“现在没事了,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笃定淡然,通过胸口坚实的肌肉传来,温暖而贴近。   “是啊,你来了,真好。”我的声音软软绵绵,把自己埋在他的怀中,“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幸好你来了。穆萨,你怎么可以这样好……”   抬眼,我静静地望着他,喃喃诉说。声音绵绵,情意也绵绵。身心俱疲之后,他的怀抱令我全然放松,只想抱着他,在温暖中天荒地老。 第098章 坳陷   湿漉漉的情绪,飘飘然的幻境,仿若一场悬而未决了许久的雨,来得迟疑却绵深。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对他的依恋和痴爱,比想象中更深更甚。我曾以为忘记一段感情是很容易的事,隔绝,逃避,挣扎,跋涉过岁月的横亘,必然能渐渐黯淡两人之间的荧荧光亮。   可是如今,见到他,被他拥住,自己竟失却了挣脱的勇气,只欢喜于他的呵护与柔情,故意不去思考横陈在彼此中间的枝枝蔓蔓。他揉散我腰肢淤青的暖,刹那传递过的温柔,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过是一眼凝望的时间,情绪与思恋却已经转移过了万水千山的间距。他的怀抱,像一场只身赴死般的沉溺,引诱着我深深陷入。   喉咙突然泛起一阵燥热的干哑,我舔了舔嘴唇,低声唤道:“好渴,水。”   “你等下,我去给你倒。”穆萨轻轻从我的搂抱中抽出,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将水杯递了过来。我懒得动手,便伸过脖子,噘起嘴凑到杯沿上。忽然一抬眼,撞见了穆萨的眼睛,两个人停了有一秒钟,某些躁动的情愫便在这一秒钟里撑开了。   穆萨拥住了我,修长的手指抚在我的颈间,若有若无地摁在脉搏跳动的地方。我的心猛烈一颤,被一股温柔的冲动击中。手脚发软,面红耳赤,身体深处涌出一股陌生的情热,蹭掉费事的鞋子,将双腿交缠在他的腿上,手臂锁住他的后颈,快速朝他倾下身体。可我还没凑近他的唇,腰间却一闪,猛烈的疼痛逼得我滞在原处。   他低笑一声,声音心疼而暖昧,“小心些,不要再扭伤了。”继而将我打横抱起,稳稳地托住我的身体,轻柔地放在了床上。   从沙发到床,即使是同样的姿态,却也让人感到不同的意味。   穆萨的手撑着头,斜躺下来,小心翼翼不碰到我的腰部,探过头来吻我。含着他软软的唇舌,我的胸腔像是被空气胀满,微微带着**的喘息,而更多的,却是积压已久的苦涩。   像是经过漫漫跋涉,终于再次捕捉到他的气息,为着这苟且偷来的快乐,幸福到想哭。   静静的,我睁开了眼。在日暮黄昏的光线中,仔细地看着他低垂颤动的睫毛、他深深沉醉的每一分表情。   我怔怔地看着他,极为认真,也极为遥远。   觉出我的停滞,穆萨也睁开了双眸,与我对视,轻声叫我的名字:“Cece,怎么了?”   温柔与郁离交替,我突然伸手抚过他的脸,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带着几分认真,又带着几分玩笑,用中文轻声说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直到今时今日,我才真正懂得这诗句的含义。脱口而出,再没什么能比这更贴切我此刻的心境。   穆萨的神情一滞,有些困惑:“这是什么意思?翻译一下。”   我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凄凄笑道:“没什么,这是我们中国的一句古诗,英文翻译不出来的。”   他静静注视着我,半晌,躺在我身边,脸颊贴着我的脸颊,手臂拥住我。   “Cece,虽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唇角擦过我的额头,长久地停留在眉心。这是一个隐忍而深情的吻,时间仿佛因此而停滞了。   然后,他轻声问道:“还是不愿嫁给我?”   这话的语气,是半问语半陈述,想必他问出之时,就已知晓答案,只不过再做一次徒劳的确认而已。   “与嫁给你的愿望相比,我更希望我的伴侣只有我一人。”我浅浅一笑,搂住他的脖颈,幽幽叹道:“穆萨,时间若是不能停留在此刻,我这辈子,也许都无法圆满了。”   穆萨蹙了蹙眉,一双眼直抵人心,问我:“为什么?”   我低低一笑,默不作声。   时间自然是不会停留的,纵然我爱他痴狂,却依然寻不得发泄的途径。情愫的潮海之中,残存的理智告诉我,我不会做他的二老婆,他的家人也不会容他只娶我一个。命运安排我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却无法令我们两厢厮守。所以,这份浸入骨髓的恋慕与情深,便只能如残月,难求圆满。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这般便是这般。   穆萨思虑良久,渐渐地,目光从温柔转为伤感,又从伤感转为不安,将我拥得更紧,似乎明白了几分我的意思。他的手滑过我颤动的睫毛,恋恋不舍地痛问:“你的意思是不是,当我从这个房间走出去,你又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心中一抽,不觉低下了头。事实上,经过今天的事,我已经舍不得再放他离去。好像一旦他走开,危险就会再次来临。   深深的夜里,我也会害怕。   穆萨泛白的嘴唇微张,带着难以置信又不甘不愿的表情,如风中的枯叶颤抖。过了一会儿,他沉下心神,抚着我的长发,低声说:“你看一眼我们,我们现在的样子。”   微微低头,我和穆萨靠得这样近,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极其暧昧交缠的姿势。   闭上眼,我没有抗拒他伸入我衣内的手,感受着他指尖在我皮肤上的寸寸移动,那夜裸呈相对的记忆再次重现。   穆萨微微翻身,手肘撑在我的头侧,半压着我的身体,却没有触碰到腰部的伤口。他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唇,又辗转一路往下。吻到颈间,解开上衣的扣子,看到了胸前悬挂着的戒指项链。我平躺在床,戒指便落在锁骨的凹陷处,安安静静。   穆萨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欣喜于我仍带着这条项链。俯下身,亲吻着我的锁骨,不时用牙齿轻轻啮噬,激得我身体一阵颤栗。   “地质上,这样的地貌叫什么呢?”他抚着两侧的锁骨,温柔,深情,又带着命令的口吻说:“把它叫做穆萨坳陷,怎么样?”   本是情谊绵绵、爱愁交织的一副悲叹画面,可这个词从他嘴里一窜出来,我的大脑就好像被冲晕了,忍不住发挥出学霸本质,喃喃指正道:“断陷盆地、坳陷盆地、拗陷盆地,是不一样的,还有坳陷、凹陷、洼陷,也是不同级的构造……”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穆萨堵住了。我支吾不出声音,在他的唇舌下哼哼唧唧,再说不出话来。被他堵得呼吸不畅,我忆起方才被自己打破的旖旎氛围,终于不再皱着眉头,反是直朗地笑起来。   这笑声,打破了一直以来压抑而愁郁的氛围。我一边笑,还一边将手探进他的衣服,叫嚷着:“来来来,也给我看看Cece坳陷长成什么样子。”   玩闹之间,我也剥开了他的衣服。甚至没有意识到,在真假半参的调笑之间,我们已经将对方的身体部位冠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潜意识的占有欲已初见端倪。有了占有欲,更加不可分割的情愫便会从底里汹涌而来。   双手攀住他的肩膀,我们纠缠在一起,打打闹闹,彼此说着趣话。我抚着他的锁骨,笑称这算不得坳陷,只能算洼陷。穆萨分不太清,却不想听我解释,说听见学术词汇就疼痛,只要明白大概的意思就好了。我们在欢乐的气氛中,渐渐忽略掉悲伤,不久后,这快乐又染上了**的喘息。就在身上还残存最后一丝薄衣时,彼此呼吸轻轻一滞,却听见电话铃声倏然闯入。   两个人都是一愣。   我原本已是浑浑噩噩,听到铃声,猛地清醒过来,摸索抓住手机。   穆萨按下我的手:“不管。”   可这个时候,我的手指已经按照惯性接通了电话,只能举起。   电话里传来连翩惊叫的声音:“Cece,听说你出事了,我敲房间的门也没人应,你在哪儿啊?”   “没事了。”我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穆萨,小心地回应道:“担心小偷复制了房卡,酒店换了门锁,也给我安排了一间新房间。”   “说房间号,我和爱德华过来找你。”   我有些心虚,吞吞吐吐地推辞:“不用了吧,我没事……”   她打断我:“少罗嗦,我担心你。”   无奈下,我还是告诉了连翩新的房间号,其实离原来的房间很近,只隔着十几米。连翩和爱德华快步走过来,不到半分钟,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我和穆萨还没有收拾好,手忙脚乱地起床。若是只有连翩一个人,或许不用顾忌太多。但若是爱德华也一块跟了来,便不免需要防着些。   “怎么办?你躲起来吗?”我问穆萨。   他耸耸肩:“我不想,但也只能这样了。”   “汐汐,是我。”门外,连翩焦急地催促,关切之情呼之欲出,“开门。”   “等一下,我腰疼,在床上躺着休息,走不快。”   左瞅瞅右看看,房间里没有太过宽敞的隔挡物,便把穆萨宽大俊挺的身躯,整个塞进了衣柜里。 第099章 明光   给连翩和爱德华打开门,扑面而来的先是一阵食物的香味。再一看,爱德华手上提着满满一大袋吃的,全部已经打包好了。   “本来是说傍晚回来叫你一块出去吃饭的,结果临到酒店门口听说你受了伤,就折到附近的饭店先打包了过来,就在房间里吃吧。”   面对他们细致的关切,我很是感动,却又担心这一顿饭吃下来,穆萨会在衣柜里闷坏。   “别愣着了,先吃点东西,你肯定吓坏了。”我正犹豫之际,连翩和爱德华已经进了屋,将口袋放在桌上,一盒一盒地拿出,竟是中国菜。   “外面不远的中国餐厅,是两个四川人开的,味道应该还不错,尝一尝吧。”   出门在外,中国风味总能令人倍感亲切。闻着这诱人的香味,我不禁垂涎欲滴,也顾不得还在衣柜里的穆萨,立刻开始大快朵颐。   一边吃,一边听到连翩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已经上药了。”   “能爬山吗?我们明天的行程安排是杰布哈费特山,听说是阿联酋第一高峰,被称为神山哟,你能行不?”   听见第一高峰,我的腿软了一下,想象自己勾下身体大汗淋淋的模样,腰部便开始隐隐作痛,只得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连翩憾恨地摇摇头:“那就太可惜了,我们这次的郊游费,大部分都花在了明晚山顶酒店的住宿费,你亏了。”   爱德华“啧”了一声,否定道:“你别吓她,不用爬山的,开车也能到。”   连翩爽朗地笑了两声,给我和爱德华倒上饮料,是阿联酋很畅销的石榴汁,顺口问道:“爱德华,为什么这次乔治没和你一起来?我以为乔治很爱到处玩的。”   我心头一凛,生怕连翩拿我和乔治的友谊开玩笑,要是被衣柜里的穆萨听到,恐怕又没得遭到阴沉的辐射。   但转念一想,就是听到又能如何呢?原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便任由他俩说下去。   爱德华哈哈大笑,乐呵呵地说:“乔治最近总扬言他要转型,结果以前的情债太多,想出来玩,脱不了身呢。”   我灌了一口石榴汁,咂咂嘴:“怎么回事?”   爱德华狡黠地笑笑,搓了搓手道:“听说是旧情人结婚以后被丈夫冷落,欲求不满,无处可泄,心里憋得慌,只能找乔治寻求安慰了。”   连翩撇撇嘴,很是不满:“那这么说,乔治还成了别人的第三者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也不会总和我说这些。”爱德华抬眼看着连翩,笑眯眯的,“所以你看,乔治是外表忠厚行为开放,我是外表花哨行为检点,知道你来了阿莱茵,就立马飞奔过来了。”   连翩被他逗乐:“好啦好啦,知道你不错。”揣起手,突然感慨道,“当时我看乔治憨厚,还指望着他能帮汐汐走出失落,结果是个更不省心的。到处花心倒没什么,但介入别人的家庭,这就不对了。旧情人都结婚了,就该果断分开,免得被别人丈夫发现暴打一顿。”   爱德华思忖几秒:“话不能这么说,别人也是婚姻生活不满足才找上乔治的,说明这段婚姻本来就是有问题的。欲求不满这个问题,是人的根本需求,真的挺重要。更何况,这也不是乔治主动的。撑到极限,也不过是个被迫,你也不用因为这个仇视他呀。”   “就知道给你的好兄弟说话。”连翩用轻蔑的口气哼了一声,“就算如此,那乔治也不应该这样。别人夫妻关系本来就不好,乔治一掺合进去,岂不是更乱了。他又不会对别人负责,就这样吊着。总有一天,伤人伤己!”   连翩虽然爱情观开放,但底线清晰。可是这话在如今的我听来,特别刺耳。只得闷闷地夹着碗里的菜,心中绞作一团,缄默不语。   在他们两人的争锋探讨之间,连翩突然停下来,问我:“汐汐,乔治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啊?”一下子被拉到话题之中,我有些错愕。想了想,寻不得恰当的见解,便抛出了一个我一直困惑的问题,“你们说,阿联酋允许娶四个老婆,却又不允许婚外恋。可是,如果没有婚外恋,又哪来后面的老婆呢?这要怎样才能界定合法与不合法呢?”   两人一怔,皱着眉头陷入思索。这是一个逻辑的怪圈,游离在道德和法律的边界。此时此刻,我已经忘了穆萨还藏在衣柜里,只顺着话题思索着这个困顿已久的问题。   “这个嘛……”爱德华犹豫了一番,喃喃开口,“根据我对穆斯林婚恋观的了解,他们虽然是先结婚后恋爱的,但是结婚前也会有一定的交流。比如看过了女方的脸,或是交谈过几句,于是怦然心动,便请父母替自己上门提亲。”   我抓住漏洞:“那不也是有怦然心动的过程吗?这不算恋?”   爱德华被我戳破话语,咬着手指再次绞尽脑汁,良久,犹豫着反问:“这种相处,应该算不上是婚外恋吧?”   他努力梳理自己的语言,进一步说道:“其实,以前会被乱石砸死的罪名,叫做‘通奸’,就明白指出是发生了性关系。现在觉得那个词不好听,改成了婚外恋或者出轨。刚才我提到的怦然心动中没有性,所以是纯洁的,不算是婚外恋。因此从这个角度,娶小老婆和不发生婚外情,是可以同时实现的。”   连翩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可以这样界定。毕竟这里法律特殊,娶四个老婆这种事,如果不界定一下,很容易陷入逻辑的怪圈。不过,在其他国家的一夫一妻制的法律限制下,可能会有所不同。”   我舔了舔嘴唇,皱着眉头归纳他们的意思:“你们是说,在这个国家可以娶四个老婆的情况下,只要不涉及性的男女相处,就不算是婚外恋?”绕来绕去,没想到竟是得出这样一点结论。心中像是燃起了某种希冀,找到了正大光明的解脱。   爱德华摊摊手:“如此以外,我真的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界定方法,能够让阿联酋这两处法律不矛盾。”   沉思半晌,就连对第三者嫉恶如仇的连翩也表示赞同:“的确,特殊法律有特殊的思考方法,不同的环境需要不同的考量。”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开心地笑起来,为完成了一项逻辑的论证欢心不已。我回味着方才的话语,亦是展颜微笑,似乎找到了一条出口,感到连日笼罩的阴霾稍许散去,透出熹微的明光。这么说,只要我和穆萨恪守底线,就算不上婚外恋,也算不上违法?这么说,我不必为自己的心动感到愧疚和可耻?如此想来,整个人都被一股莫名且虚无的轻松感笼罩,如果历经千沟万壑后的登顶,刹那间眼眶隐约盈泪。   这顿饭,我们吃了许久。菜品丰盛而亲切,话题愉悦而轻松。又絮絮叨叨聊了别的许多,他们俩估计是怕我孤单,竟是足足呆了将近四个小时。而我的心情一直在刚才得出的结论中沉沉浮浮,如同身处云霄,竟是暂且忘了躲在衣柜里的那个人。   直到夜色如墨,霓虹璀璨,连翩和爱德华才提出离开。   连翩看了我一眼,还是有些担心:“爱德华,要不然,今晚我还是留下来陪她吧。”   此语一出,我才陡然想起穆萨的存在,连忙推手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呆习惯了,不会有事。今晚想要好好休息,多一个人反而睡不好,你陪爱德华就是。”   爱德华以为我是不好意思拆散他俩,又主动提了一遍。我大感窘迫,用更加强硬的态度拒绝,他们这才悻悻离去。   “砰”的关门声想起,我立马跳回卧室,急急忙忙打开衣橱,穆萨高大的身躯缩在小小的空间里,眼睑阖上,头靠墙面,竟是已经睡着了。俊脸安然,眉目清隽。我轻轻探过身去,想要把他从衣橱里移出来,侧脸便贴上了他的胡须,而穆萨的呼吸,一点点喷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却很舒服。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件我的衬衣。之前从旧房间搬过来的时候,我顺手把刚刚晾干的衣服移了过来,懒得塞进行李箱,便先挂在了这间房的衣橱。估计他是在黑暗里关了太久,才摸索着取了件衣服来解闷。   有些心疼,方才我把他忘得彻底,光顾着聊天,否则也不会让他独自呆这样久。没有足够的力气移动他,我便蹲下身体打量着他的脸,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分外清晰。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轻拍了拍穆萨的肩,低声唤道:“起来了,到床上去休息。”   穆萨迷迷糊糊的,眼睛都没睁开。我心中爱意泛起,忍不住低下头来,亲了他一下。   刚想要离开,一双手便圈住我的脖子,用不大不小的力,强迫着我凑近他的嘴唇,小声嘟嚷着:“不够,再来一个!” 第100章 协议   我无奈地看着他微醺的睡意,毫无办法,说道:“你先从衣橱里出来,好不好?”   穆萨更紧地环住了我的脖子,仍然闭着双眼,分不清是梦话还是真话:“我要是出来,你又想赶我走了。很多天没有睡好,让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下,离Cece比较近。”   胸口一疼,我禁不住低下头,轻轻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很温柔,很专注,说道:“我不赶你走。”   “你是说真的?”他身体一僵,徐徐地睁开了眼,清澈的眸子对上我的眼,问语含着期待。   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拖着他身体的手松开,转而收敛神情认真道:“穆萨,我有话同你说。”   他明显有些不安,慢慢收回了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高大的身形在衣柜中蜷缩太久,四肢都有些僵硬,带着几分踉跄。   我一把扶过他,满含歉意:“对不起。”   “刚才,你是真的把我忘记在衣橱,还是故意想惩罚我?”他淡淡问着,声音温柔得如清风拂过。   我很是惭愧,支吾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舒了一口气,甚至没有质疑,点点头:“那就好。”   说完,便走过来抱住我,手抚着我的长发。这个拥抱,如此轻柔,如此温暖,真想让人一直靠着,一辈子不离开。   可是静了半晌,我还是提起一口气,从他的怀抱抽出,回归到之前想说的话题:“穆萨,你清楚我心中有你,我也明白你惦念着我。如果要我不赶你走,接下来的话,希望你能认真听完,好吗?”   “好。”他点头。   我搜寻着开场白,“我不知道你在衣橱里,听到了多少我们在外面的谈话,但那些话,带给了我一些启发。”   他眉头紧凝,犹豫着问我:“你是说你的朋友乔治,还是后来你们讨论的那个逻辑怪圈?”   “都有。”   他急急地说:“我听了你们的谈话,乔治的情况和我们并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我咬咬唇,有些难以启齿:“是不完全一样,但我和他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影响了别人的婚姻感情。”   穆萨怕我负疚,果断制止我的说法:“不许这样说!我是可以名正言顺娶你的。”   他顿了顿,似乎正在思考转圜的台词,哽哽喉咙,垂眸低语:“就像你们之前讨论过的那样,我们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你并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句话,或许是一种心理的安慰,或许是自我开脱的借口。可放在阿联酋特殊的法律背景下,我竟分不清孰是孰非,只能顺着自己的心绪,默默认可了这种说法。   于是,我望向他,郑重地说,“穆萨,如果可以,就把我们现在的感情,当做你娶小老婆之前的正常交往过程。我们两个人,不要有占有和被占有的关系,却也不需要像之前那样伪装成陌生人。你是你,我是我,可以交流见面,但不要牵制对方,也不要发生不该发生的行为。这是我们继续相处的底线,如果冲破,就不会剩下一丁点的辗转余地。”我抬起眸来打量他,“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穆萨愣了愣,消化着我的语言,半晌,微微阖上双目:“能。”   “那你可以做到吗?”我再低低相问。   穆萨缓缓睁开双目,就着月华光影,静静地凝视了我良久,半晌,看着我低声说:“好。”   此句一出,我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敢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瞥见桌前还有半杯未喝完的石榴汁,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只觉没了方才甜腻的滋味,反是苦乐半参。   穆萨面上看不出表情,只愣愣地看着被我喝空的水杯。或许,此刻他的心绪与我是相同的。不舍放手离去,又不敢轻言未来。未来太远了,至少现在,我们还可以贪恋着这一点克制的温存。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萨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什么行为,是不该发生的行为?”   我闻言一怔,还未反应过来,穆萨的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划过我水润的皮肤:“这样算吗?”   我心中迷茫,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宽阔的身躯又拥住了我,将我紧紧锁在怀中:“这样呢?”低下头,他用鼻尖蹭着我的鼻尖,俯身倾下,与我唇舌交缠,难分难舍,再次逼问,“这样呢?”   我不知如何回话,不愿说我仍处于迷惘之中,且正为这迷惘自苦不已。可这适时的沉默在穆萨看来,却似乎变成了一种默认,将我扣在他宽阔的胸前,任他的心跳声咚咚地震颤着我的耳膜。   过了一会儿,他胸膛的起伏逐渐加剧,落在我颈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急,他的手从我宽大的袖口探入,直抵我被衣衫包裹的皮肤,一阵本能的颤栗令我惊醒。   “这不行!”我急急向后退了一大步,眼睁睁的望着他,嘴唇抿成一线,气息摇曳不定。   穆萨也没了下一步动作,静静地伫在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不用害怕,我只是想问得清楚一些。”他的嘴角勾出一丝淡淡苦笑,淡得简直若有似无,“现在,我已经理解了,不会超出这个界限。”   心中隐隐明白,他只不是想借这个措手不及的机会,多争取一些亲密。其实对我而言,这份迷惘的沉默又何尝不是纵容?既想要相爱,又想要恪守自身的道德底线,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又将为此付出多少代价?   我垂下双眸,避开他的视线,伸出右手勾起的小指:“好,那以后,我们一言为定。”   气氛静得通透,唯有彼此的呼吸声还在屋内萦绕。半晌,穆萨终于伸出小指,与我相勾。眼中的笑意,无奈又凄凉。   这一晚,我没有赶他走。但因着今日立下的约定,他自己离开了。方才,在静谧的房间中,他胸口急遽的起伏声时时升起,鼻息沉重,若是留下,恐怕一夜难眠。这样的选择,留下一点残缺,可从表面看上去,却像是一种两全之策。   真能两全吗?我闭上眼,心绪难平。光鲜平静的外表下,是纠缠难解的内里。不知如何耽于想象,却也不愿放弃这美好的一丝希冀。   第二天,爱德华和连翩来找我,与我一同乘车去杰布哈菲特山。穆萨仍然和嘉轶在一块,学校的老师则领着其余学生上了大巴车。   沿着蜿蜒的环山公路而上,眼见着一座座高耸嶙峋的山峰,由石灰石铸就了崎岖的表面。据说很多部赛车电影就在这条公路上拍摄,远远望去,还真有日本赛车动画的感觉。   到达峰顶,整个阿莱茵的美景就尽收眼底,山脚下的绿洲与天然温泉极为显眼,是一片黄土之中的斑驳蓝绿。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前,杰布哈菲特山显得气势磅礴,虽然没有一览众山小的巍峨,却有舍我弃谁的高傲。若是遇上了伊斯兰教的圣纪日,许多当地人都会来到这里,纪念先知穆罕默德。   我们的车开上山顶的时候,学校的大巴还没有到。爱德华请我和连翩去了悬崖边的酒店餐厅EdenRock吃了午饭,在温煦的阳光和险奇的景色中享受美食。   刚刚坐定不久,竟发现穆萨和嘉轶也进来了。瞥见我们,便过来打了声招呼。爱德华是个热情好客的,竟开心地邀请他俩与我们同桌。穆萨显然不知道嘉轶和连翩的关系,礼貌地在我身边坐下,嘉轶毫无办法,也只得闷闷地同桌。   我们这五个人坐在一起,尴尬简直凝成了一团。但大家都掩饰得很好,笑着你来我往,硬凑出各种话题搪塞。   交谈正酣时,我突然感觉到穆萨的手,从桌底悄悄覆上了我的手。桌边有桌巾掩盖,旁人肯定看不到。我有些犹豫,斟酌着这样的行为是否应该。   就在这时,餐厅内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一位埃及男艺妓穿着类似日本和服一般的衣服,挥舞长巾,身配响铃,上前表演了一段埃及舞蹈。这节目实在猎艳,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大肆挥动的埃及男艺妓身上,没人再关注我和穆萨。   于是,我也悄悄地、轻轻地,将我的手覆上他的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紧紧相握。   心中,终究是流淌着柔情蜜意。 第101章 风中的爱   这厢,我和穆萨正手牵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演。那边,连翩和爱德华也是亲密无间、耳语阵阵。嘉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猛地站起身,沉着脸走到门外。   “嘉轶?”我被他惊了一跳,将手抽出,急急追了上去。穆萨原本也跟了上来,可他完全不了解中间的状况,被我劝了回去。   嘉轶站在餐厅外的阳台上,手扶着围栏,俯视着下方巍巍颤颤的悬崖,屏气凝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崖底。   我走到他身后,有些害怕,低声劝慰道:“嘉轶,别太难过。连翩就是这样的,你还有很多其他选择,没必要这样想不开。”   他的掌心扶着额头,手肘撑在围栏,沉默不语。   悬崖令我头晕目眩,不禁拉了拉他的衣袖,“嘉轶,别站在这里,我们换个安全点的地方,行吗?”   静了静。   慢慢地,嘉轶转过头看我,一双眼憋得通红,悲痛与愤慨显而易见。他挑起眉峰,语带质问:“闵汐汐,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别用那副局外人的姿态来安慰我。”   我怔在原处,没有想到平日里开朗恳诚的嘉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这可以理解,眼睁睁地看着付出了这么多年情感的人在自己面前与别人嬉笑**,伤恸在所难免。   只是,我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感受呢?当我参加穆萨的婚礼时,当我在迪拜贸看到他和莱米丝同行时,心中的疼痛又会比嘉轶少吗?可笑我方才还对嘉轶叨念着“选择宽广,不必忧心”之类的话,连我自己都无法做到,又如何劝慰他人呢?   在嘉轶这般的质问下,我本想掉头走开,可看着脚下悬崖陡峭,又无法放下心来。   没有看向嘉轶,我幽幽开口,话里带着几分自嘲:“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并不算局外人。”语气渐渐黯然,咬牙道,“嘉轶,你现在经历的滋味,我也经历过。不敢说与你完全相同,但痛苦绝不会在你之下。”   嘉轶闻言一怔,片刻后,缓缓回过头来,盯着我看。   良久,我听得他长叹一声,终于软下语气:“当我知道连翩又换了一个男朋友时,本以为自己仍然可以坚持下去,毕竟过了这么久,她已经刻在我心里。可直到我真正看到了这一幕,才明白这种煎熬的催心欲裂。”   “其实,这样耗着,也是放弃的好法子。”嘉轶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嘲讽:“我想,今后,哪怕我再想坚守,只要想起这一幕,这颗心都会在不停的煎熬中渐渐疲惫,最后,彻底放弃。那个时候的放弃,就再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我呆立原地,被他的话语震住。   我与穆萨订下的协议,是我既放不下感情、又不愿触碰道德底线的结果。可是我忽略了,就算我心中刻意回避,就算我和穆萨的相处合情合法,也无法掩盖他已有妻子的事实。   情到浓时情转薄,当我在这个残酷的事实中煎熬时,心便会一寸一寸地凉去,从此了无牵挂地离开,亦再无求之不得的遗憾。   可是,我与穆萨如此克制隐忍的相守,一定要是这般悲凉的结果吗?我不甘,也不愿,可除此以外,竟不知还能如何。嘉轶的话语令我惶恐不已,刚刚涌起的甜蜜,又归于缄默。   “同你说会儿话,果然感觉好多了。”嘉轶转身,手离开了扶栏,走回安全无险的区域,“我不想回去了,你叫他们出来吧。其他学生这时候肯定已经到了,我们先去落实住处。”   我恍恍惚惚地点点头,回到餐厅招呼他们几人出来。穆萨看到我苍白的脸色,不满地皱紧眉头,可终究,没有立场在大庭广众下说些什么。   走过一段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的山路,我们来到山顶Mercure酒店。安排好住处,午睡小憩后,大家便纷纷聚首,相约爬上神山,也就是杰布哈菲特山的至高点。   之前连翩说这是阿联酋第一高峰的时候,我吓得不敢攀爬。可如今已经开车到了山顶,只需要再攀一个小山头,看起来并不太困难。   嘉轶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出现,我们一同吃午餐的剩下四人,便一同踩上了通往山头的简易石子路。   小路蜿蜒崎岖,远看山上的石头风化很严重,但是走近仔细观察,才发现石头缝里还有一些绿草。绝境之中,总有生命的奇迹。我和穆萨在这场看似死局的爱恋中,能够有冲破的那天吗?我努力给自己打气,想让心境变得乐观一些。   爬到半山腰,平原显出一种朦胧的色泽,脚下的石头咔咔作响,衣服也被汗水浸湿。这个时候,已经看到两旁的石壁上刻满了各国的文字。形形色色,从阿拉伯语到英语,甚至还看见了两个硕大的红字,写着“中国”。   “这个我认识。”穆萨指着那两个红字,一字一顿地认真念着,“中,国。”   “学得不错嘛,嘉轶把你教得这么好。”我由衷地表扬他。   他转过头诧异地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学中文?嘉轶告诉你的?”   糟了,暴露了。我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穆萨没有介意,笑道:“你知道也好,反正都是为了你。”   我心中漾起柔情蜜意,却还是嘴硬道:“中国人口是世界最多,你学会汉语,走天下都不怕,说到底好处还是在你自己。”   穆萨宠溺地笑笑:“我学中文不成体系,没什么规章,‘中国’这个词,是我学的第二个词组。”   我好奇地问:“那你学的第一个词组是什么?”   他在斜阳若影中神秘一笑,悄声说:“等会儿告诉你。”   我们出发的时间较晚,我又因为腰伤走得慢,到达山头时,太阳只在地平线上残存一半。山顶被照得金碧辉煌,落日余晖中,山下的荒芜沙漠都笼罩上一层酒红的光,也让神山如梦似幻的本来面目慢慢彰显。   沙海,暮光,落日,还有穿着白袍的穆斯林坐在山颠上,对着天空唱歌。有人站在山顶朝远方呼喊,如诉如倾,渺远空旷。   我为这般浪漫而神圣的氛围迷醉,然后,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轻而长,绵而深,竟是熟悉的汉语。   他蕴了气息,说道:“我爱你。”   这一句“我爱你”,说得生涩却熟练。发不出完全标准的普通话,却是一气呵成,温柔而用心,不知他私下为此练习过多少遍。   原来,他学中文,会的第一个词组是:我爱你。   我的身体激起一阵震颤,感动得想要落泪,却是轻笑不止,暖意洋洋地看着他。甜蜜和悲伤同时交织在心头,我朝山顶的尖端更靠近了一步,四周都是峭壁,没有任何栏杆和保护措施。一阵大风过来,身体被吹得立足不稳,可我就在这风中,笑看着他,用中文回应道:“我也爱你。”   用我的母语同他交流,似乎无限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穆萨听懂了,笑了起来,很灿烂很快乐。认识他这么久,我从来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也许,这笑是因为彼此“退而求其次”的相守,纵有不足,但毕竟撤去了一部分心墙。在这样的现状下,虽然只有这一丁点的陪伴,便能让彼此感到加倍的快乐。   只是我不知,风中的誓言,到底轻重几何?又是否会被吹散无踪?   下山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拿走了一块石头。因为穆萨说,山巅的石头得到了真主的赐福,石头的主人可以得到真主的保佑。我小心翼翼地攥紧手中的石头,心想:“穆萨,你的真主,能否保佑我们得到幸福?”   下行途中,连翩和爱德华忙着拍照,我和穆萨站在不远处等着,他靠近了我一些,低声说:“今天晚饭后,等着我,我过来找你。”   我笑着点点头,期待压过了其余情绪。   紧接着,穆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号码,皱起眉头,接通电话,低声与人交谈起来,说着说着,脚步微微移动,有着明显的不安。   我听不懂阿拉伯语,可我听得懂“莱米丝”这个名字的音,在穆萨口中反复出现。   我凛凛地站着,心往下坠落,空荡荡的,只觉张皇失措。而他接着电话,一直蹙着眉,也是满脸的愧疚。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敏感地问。   穆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踌躇半晌后,无奈地说:“莱米丝对我很失望,前几天独自收拾包旅游散心去了,说是来了阿布扎比。电话是阿尤布打来的,责怪我对他妹妹的关心不足,让我赶紧去阿布扎比把莱米丝找回来。”   心中沉甸甸的,但我马上缓过神来,镇静地对他说:“你现在不就在阿布扎比吗?刚好开着车,就先去找她吧,要是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他扶住我的肩:“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心中像是滴着血,仍然面带微笑:“没关系,反正你留在这里,我们也没法光明正大地单独相处,去吧,去找她。” 第102章 每一个现在   穆萨最终还是走了,在他刚刚深情地用中文对我说过“我爱你”之后。M.LWxS520.com 乐文移动网无论如何,莱米丝毕竟是他的妻子,他不能不管。我站在酒店的窗边,看着他的汽车沿着蜿蜒的公路盘旋而下,直到再也瞧不见影,才狠狠拉拢窗帘,独自坐在房间里发呆。   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是穆萨的短信。   “Cece,对不起,今天事出突然。本来说晚上来找你,只能以后补偿了。你好好养伤,等你回来,我再来找你。”   犹豫半晌,给他回复了一个笑脸。灭掉手机屏幕的光,倒在床上。   因为昨夜的协议,我的生活正在悄悄发生改变。从抗拒到接纳,拥有的同时,必定会失去一部分。现在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今后,又会变成怎样呢?   第二天清晨,我独自去酒店的餐厅吃早饭,遇见了同样孤身一人的嘉轶。   “昨天你说身体不舒服,好些了吗?”我问他。   “好些了,睡一觉,精神就振作起来了。”嘉轶一边将食物夹进盘子,一边淡淡地说,“只不过,昨晚又得知了一件伤心事。”   “怎么了?”   “恐怕今后我会少一大笔零花钱。”嘉轶叹气道,“穆萨昨晚突然跟我说,今后要减少学习中文的时间,甚至有可能完全不学。离了他,我上哪儿再去找这样轻松又多金的兼职?”   我疑惑地问:“为什么减少时间?他不想学中文了?”   嘉轶摇了摇头:“这倒不像。听他的口气,大概是找到了一个更好的老师,他想多花时间在那头学。”   沉吟片刻,我很快领悟到其中的含义。之前与我佯作陌生那阵,穆萨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拿来学习中文;而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协议,他则筹备着把空余时间转移到我这里。反正我也是中国人,同样可以教他汉语。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嘉轶。便殷勤地朝他碗里夹了几块点心,细声安慰道:“别伤心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先保重好身体,多吃点。”   嘉轶耸耸肩,无奈地笑笑。   端着盘子找了个位置坐下,突然电话声响起,是穆萨。   “Cece,早上好。”他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早上好。”我有些诧异,“你怎么想起来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了?”   他噙着笑意反问:“打电话,难道算是‘不该做的事’?”   “当然不算。”   “这不就对了,按照约定,既然你我不做陌生人,打个电话很正常嘛。”他嗔笑着说完,突然安静下来,声音变得低缓深长,蜷缱说道:“Cece,我好想你。”   我顿住了呼吸,浓酽的幸福如潮水般涌来。甜蜜与温情近在耳边,仿佛是心内铺陈了许久的向往与渴求,如此清晰美好。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想起昨夜他的离去,问道:“昨晚怎么样?找回莱米丝了吗?”   “嗯。”穆萨的声音闷闷的,似乎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她一个人在阿布扎比的酒店住着,昨晚送她回了迪拜。”   “哦……”   穆萨敏锐地觉察到我心情的低落:“不开心了?”   我回避他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你真是个不错的丈夫。”   “如果你是我的妻子,我会比现在好得多。”   我的嘴角勾出一丝淡淡苦笑:“可我不是。”   “但你可以是。”   我不假沉吟地回了话,“我不可以是,除非你只有我一个人。”   穆萨沉默下来,良久,低低开口:“我也这样盼望着,但我从前告诉过你理由。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我就不可能拥有你。”   霎时有些失望,心底浮起丝丝碎痕。这是我们之间绕不开的心结,无意间被再次提及。   气氛微妙,穆萨适时挑开话题:“你们的郊游,什么时候结束?”   “明天傍晚。”   “我开车过来接你吧?学校大巴挺闷的。”   我条件反射地拒绝:“不用了,爱德华会送我和连翩回去。”   他顿了顿,没再坚持:“好,那等你回来再联系。”   和穆萨通了话,心中安定不少,悬浮的情绪渐渐沉淀,变得舒畅起来。   之后的郊游行程,安排了骑马和攀岩这两项运动,我因为腰伤没有参加,只在周围随意逛了逛。阿莱茵的景色虽然秀丽,可比起国内的青山绿水,还是相去甚远,很快便没了多余的兴致,心绪恹恹。   郊游结束后,爱德华送我和连翩回到酒店。万分疲惫地刚迈入房间,就接到了穆萨的电话,如此恰到好处。   “重新下楼吧。”穆萨在电话里说。   “嗯?”我不明所以,他怎么知道我在楼上?   穆萨解释道:“我在楼下,刚才瞧见你朋友和你在一起,没有叫你,估摸着你现在应该回房间了。”   我把手中的行李朝角落里一扔,急急奔下楼去,看到他的车静静停在酒店外,被路灯拉长了影子。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烟消云散,唯有喜悦充盈满心。   我眨眨眼,问他:“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你不让我接,我就只有在这儿等着了。”他苦着脸,竟是有几分孩子气,说道,“上车吧。”   我坐上车,问他:“你这是准备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我家。”他淡淡地说。   我立刻露出警觉而忧心的目光:“带我去参观你和你老婆的爱巢吗?”   穆萨连忙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的私产,我家人不知道。”   我这才想起,很早以前阿尤布告诉我,穆萨除了混硕士文凭以外,还是个石油商人,便好奇地问道:“一边读书一边工作,是不是很忙?”   “不会太忙,别担心,会有时间和你在一起的。”穆萨笑道。   我腆红着脸:“我不是想了解这个,是正经问你话的。”   “正经回话,也不忙。”他有些洋洋得意,带着本地人自然而然的优越感,解释道:“法律规定的,外国人在阿联酋开公司,都必须在本地找一个担保人,这个担保人可以从公司的利润中抽取一部分。至于业务,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我不需要料理公司的太多事,只是偶尔插手。”   “原来是剥削外来劳动人民啊。”我咂咂嘴,同他开玩笑,“在中国,你这种人,我们叫做‘dizhu(地主)’。”   “dizhu。”他跟着我字正腔圆地念着,相当认真。   我被穆萨的模样逗乐,哈哈大笑:“你跟嘉轶学汉语的时候,也是这么认真吗?”   “汉语好难,但和你有关的,我都愿意认真。”穆萨温柔地说,“不过,今后不用嘉轶教我中文了,换你来教我,好不好?”   “那我有没有酬劳?”   “我算不算你的酬劳?”   我笑了:“你是附赠的。”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握住我的手,带着丝丝入扣的熨帖,“Cece,能和你这样开心地说话,我觉得很快乐。”   我眼中荡漾着盎然的笑意,是啊,只要陪在他身边,说说话也是幸福的。   汽车行驶在夜色中,渐渐地,竟是开到了棕榈岛上。   棕榈岛是一个棕榈树干形状的人工岛,填海而造,工程浩大,据说从太空中都能看到。   “你的私宅在这儿?”我向外张望着。   穆萨点点头,驶入其中一片“棕榈叶”,将车停入了车库。   眼前是一幢二层楼的别墅,房外就是沙滩海水,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咸湿的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走进房间,内里的装修仍是伊斯兰的风格,奢华中不乏韵味,充满纯洁神秘的气息。   “你喜欢这儿吗?”穆萨牵起我的手,问我。   “不错。”我点点头,虽然这里的伊斯兰教风格令我有些梗塞。   他淡淡开口,语无惊奇:“我可以送给你。”   我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   “怎么了?”他不动声色。   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我皱紧眉头,坚决拒绝道:“不,我不想要。”   “为什么?”   我使劲摇着头,坚定地说:“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这房子太贵重,我收不起,也不愿意被收买。其中的含义,不仅仅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心里肯定也明白。这样衍生下去,甚至会破坏我们的协议。我们原本就只剩下现在这么一丁点的时光了,谁都不要再去破坏,好不好?”   他凝视我良久,终于黯然地点点头:“好,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我的本意,只是希望能让你快乐。”   他看向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Cece,即使有了协议,我也看得出来,你在患得患失,你并不快乐。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他将我拥住怀中,我的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听到心脏砰砰的跳动声:“即使我们只有现在,我也会努力让现在的时光延伸到未来的每一帧光阴。让每一个未来,都变成可以拥有的现在。我会努力,真的。”   我闭上眼,在他的话语中深深迷失。把每一个现在都变成未来,真的可以吗?迷惘之中,选择相信,会比较幸福吧。 第103章 我在   深夜的海风温暖而咸湿,只存留半抔幽深迷离的亮色,在建筑、海水及无人的沙滩上静静投射。   我闭上眼,一边听着浪潮的拍打声,一边听着穆萨鼓鼓的心跳声。温热的身躯紧紧相贴,在这静谧的夜中,皮肤似被撩拨出了燥热之感。   衣裳相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很是暧昧。渐渐地,他环在我腰间的手传来更大的力,呼吸也变得钝重起来。   “穆萨?”我轻声唤他的名,声音竟有几分沙哑。   他沉沉地喘息着,隐忍得额上青筋突起,突然,他急急地放开了我,背过身深呼吸几次,眼睛飘向窗外沉静的夜色,渐渐归于平稳。   方才紧紧相贴之时,我已感到了他身体某处的异样,试探着问他:“忍得很难受吗?要不然,我先回去……”   “别走,再陪我一小会儿。”他打断我的话,再次深吸一口气,“我没事了,只是刚才有点冲动。”   我有些不忍:“怨我吗?我定下这样的协议。”   “问什么傻话。”穆萨看向我,“当然不怨。”   “可你很难受。”   穆萨坚定地摇了摇头,注视着我:“为你,这些都是值得的。”他轻叹一声,继续说,“Cece,如果你不提出,我或许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到那时,不仅是道德感的问题,更重要的是,真主会惩罚你我的。”   我问:“你还在害怕下地狱?和上次一样?”   上次,自然指的是他大婚前夜,在酒店里擦枪走火的行为。   穆萨摇了摇头:“现在我的心境和情谊,和上次已经全然不同了。”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我本以为,只要自己结婚了,就可以慢慢将对你的感情掩盖在心里。既然注定要掩盖,又何必要在婚前跳进魔鬼的蛊惑?所以那时,我克制住了,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一份私心。”   “放寒假那段时间,我没有再联系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渐渐淡去。可心里,还是隐隐期待你会联系我。哪怕像上次一样,仅仅是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但只要能让我能寻个借口来找你,都是好的。可是你没有,你连一个借口都不肯给我,反而看上去那样开心,让我终于忍不住质问你。”他睁眼,喉结上下起落,情动的眸子里闪出一丝悔意,“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你也很难过,只不过不曾说出口。在图书馆里,看着你忿忿又悲伤的模样,我已然意识到,自己是忘不掉你的。以至于后来听说你报名了郊游,情不自禁便跑了过去。那时,心中的**叫嚣着想要得到你,入不入地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深邃澄湛的眼眸如汪洋,而我的倒影是小船,在他的目光中低回萦绕:“再之后,你提出了协议。你愿意陪着我,我很开心,这比短暂地得到你的身体更好。想明白了,两个人在一起,又不是只有性,我更想同你拥有长久的未来。我害怕地狱,但更害怕你在地狱受尽折磨。”   这是他头一次,将长久以来的心路历程剖析予我听。心境的变化,情谊的跌转,条条缕缕地浸入我的心间,充满了震动。在我的情绪变化莫测之时,未曾料到,他也正经历着千回百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感激,感激上苍赐予我这样好的一个男人。   我轻笑,握住他的手:“穆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很开心。”心头一道暖流涌过,安慰他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害怕,我不是穆斯林,不相信地狱。如今的选择,只是出于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你不必介怀。”   他眸中光彩未淡,带着若有若无的期盼说道:“或许有一天,你会愿意成为穆斯林的。”   我笑而不语,不忍在这个浪漫的时刻打破他的希冀。   觉出我的深意,穆萨轻轻敛去目光,嗫嚅着说:“就算……就算你最后依然不愿意成为穆斯林。如今这样的相处方式,我们心中,都可以更坦然一些。你不必受道德的折磨,我也不违背真主的意愿。所以,Cece,我当然不怨你,我只怕,你会怨我。”   我问:“我为什么要怨你?”   他的眼中交织着愧疚与无奈,说道:“Cece,我想要给你很多,却又无法给你太多。我给予的你不想要,你需要的,我却给予不了。这样,难道你不该怨我吗?”   我的心被震动着,这番话并不甜蜜,却比甜言蜜语更直击人心。在挣扎变幻的现实前,他的话语让我被安抚被宠溺,亦被洗濯被沦陷,自觉自愿地不能离弃。   我抬头看他,声音居然带着娇笑:“谁说我需要的你给予不了?”   我的手扶上他的背,将自己贴向他,抱紧他。拥抱的感觉真好,不仅是因为**的安慰,更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慰藉。   这个拥抱,不像父母那般广阔沉静,不像朋友那般挑逗愉悦,不像孩子那般香甜绵软。它是繁华与荒凉中的厚重情谊,是刻在底里深处的疼痛,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我在。   穆萨送我回到酒店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一点。第二天一早还要上课,想着明天又能见到他,心中充沛着微妙的满足感。穆萨对我道了声晚安,我下了车,又绕到他的窗前,轻轻探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同他吻别。   习惯性掏出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因为没电就自动关机了。没太在意,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酒店大厅,居然发现连翩正坐在大厅的休息区,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有些心虚,走过去牵强笑道:“连翩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呢?不回去?”   她的眼中,不知道是怒意还是关切,反问我道:“那你呢?又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觉得她的神态不大正常,嘀咕道:“我只是刚刚出去了一趟,随便散散步,现在不回来了嘛。”   “散步这么着急?”连翩盯着我,忿忿地说,“白天在阿莱茵玩攀岩的时候,你因为有腰伤不参加,我就把随身的包交给了你。我的手机、房卡、现金、信用卡,都在里面。一路忘了拿回,直到之前走到房门口才想起来。马上去你的房间找你,已经没人影了。我想重新开间房,钱还在你那里;用酒店的座机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关机;去找尹千言,结果她今天也不在房间。你说,我除了在这里等你,还能怎么办?”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这么说,我前脚一走,连翩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无论找什么理由,都像是画蛇添足。   连翩的口吻有些尖刻,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关心:“然后刚才,透过酒店的玻璃墙,我看到你从一个男人的车上走下来,还回身吻了一下他。这个人是谁?除了那个有妇之夫,我还真不想不出谁能让你这样急切地离开,春光灿烂地回来。”   我愣住,刚才我吻别穆萨之前,特意环视了周遭,看见周围空无一人才敢弓身下去。本以为没有人看见,没想到,竟是被等在大厅的连翩瞧得一清二楚。   连翩握住我的手,皱紧眉头:“闵汐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向来理智明理,怎么能去当别人的第三者?”   “第三者”这个词刺痛了我,我强悍地仰起头,试图坚定地说:“我不是。”   “那是怎样?”连翩盯着我看,突然放缓了神色,“难道,不是那个人?你换了一个?”   我抿着唇,不说话。   这份沉默被连翩瞧在眼里,刚才升起的期盼又化为失望,闷闷浅哼了一声:“这么说,还是他了?”   我心里有几分沮丧,但也不想与她多解释,说道:“走吧,我去房间把你的包还给你。”   说完我转身朝电梯走去,急躁地摁下房间的楼层,气息不稳。连翩跟了上来,电梯门关上,把我们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闵汐汐,我是你的朋友才关心你!”连翩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我对自己说,他叫你出去或许是有什么公事。可我记得你们连小组都不在一块了,还有什么需要深夜谈的事?越想越不安,生怕你做出傻事。那可是个有妇之夫!”电梯门打开,我大步迈出,连翩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警告我,“汐汐,你要知道,婚外恋在阿联酋,后果是很严重的!”   “这不是婚外恋!”我顿下脚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连翩,再一次重复道,“这不是。”   进屋,关门,从行李箱中找出连翩的包,递给她:“你的东西都在里面,早点回去休息吧。”   “汐汐……”她的声音软化下来,很是无奈,“这些话虽然不好听,但是……”   “我真的没有!”我睁大眼睛打断她,眼眶有些发红,别过头,忍住鼻中的酸意,低声说,“我和他之间,没有亲密关系。他想娶我做二老婆,这不过是娶之前的正常接触行为。这是在阿莱茵,你自己亲口认可过的界定。”我抬眸看向她,一字一顿地强调,“这-不-是-婚-外-恋。” 第104章 驰骋   连翩忽地滞住,愣愣地站在原地,竟是无从辩驳。   良久,她艰难地咽下一口水,混乱地说:“汐汐,理解这种行为,和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是不一样的。”   她的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问道:“汐汐,你告诉我,你难道真的愿意嫁给他做二老婆吗?你身边不缺追求者,怎么甘心给别人当小妾?你接受得了吗?”   我冷着脸,不想再过多纠缠这个问题。连翩看着我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沉吟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愿意看着你蹚这趟浑水。先不说你愿不愿意嫁给他做二老婆,就算你愿意,也得他家族同意,他大老婆同意。信仰的鸿沟,家族的鸿沟,你跨得过去吗?最开始你不知道他要结婚,暧昧着玩一玩没关系,可现在你连他的婚礼都参加过了,怎么能还纠缠在一起?”   连翩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带着苦口婆心,可那些话语,却像是刀子般句句扎在我心上。我无言以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逃避这尖锐而尴尬的境况。   连翩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非要把话说完不可:“爱德华跟我说过,某些迪拜本地男人仗着自己有钱,玩弄外国女人的例子并不在少数,他对你也不一定是认真的。你同他这样在一起,能图他什么呢,钱吗?”   我竭力控制着心脏的痉挛,终于忍不住崩出话来:“我自己的钱足够用,我更不需要靠谁生活。在迪拜的法律制度下,这也不是婚外恋。我没有错,没有错。”   我喃喃叨念着,一边用话语坚定自己的心,一边寻求理由解释自己的意,“如果说,我真的想要图谋什么,那么我和你是一样的,图的是一场爱恋跌宕起伏的感觉。连翩,你自己换了一个又一个外国男朋友,为什么偏要制止我呢?”   她再一次呆住,目光凝重。我说完了方才那一番话,胸口微微喘息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话语之中,到底有多少能够说服连翩,又有多少能够说服自己。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一夫一妻制教育的中国人,我还未曾深刻地理解一夫多妻到底意味着什么。在道德、法律、感情的交错之中,我好不容易才寻出了一个看似平衡的点。可是,又有谁能告诉我,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或许,你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认为这一切真的可以顺理成章。可是,从朋友的立场,我依然希望你能放弃。”连翩的目光飘游不定,侧着脸,犹豫着,“汐汐,只是为你自己好。这种体验,苦楚一定多于快乐。”   连翩转过身,拿起她的包走了,房间内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倔强地昂着苍白的脸。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龃龉与否定渗了出来,又被自己强行镇压回去。垂下眼睑、紧闭双瞳,仿佛孩童般一步步摸索着前行,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从未逾矩,我只不过想要维持情感与道德的平衡,并且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克制和坚持。   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迂回,是非曲直的判断,都被这迷离的脚步消解殆尽。   第二天来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守在讲台上,收着郊游前布置的论文作业。我从教室的后门进入,而穆萨刚刚交完作业,正从讲台走向后排。   看见他迎面走来,我的心底难免跃动出欣喜。微微垂下头,强行克制住**与思念。一步一步,离他越来越近。   我们,有一次擦肩而过的机会。   没有多余的言语,我们只不过像点头之交一样颔首示意,在闹哄哄的教室中,对着彼此展开笑颜。他的眼睛亮亮的,整个人因着这一笑,光彩焕然。一瞬间,昨夜的迷离徘徊都被吞噬在深夜,阳光撒在他的脸上,又为这份柔情添了些暖意。   就在我们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我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摩挲过他的手。皮肤的触感被放大百倍,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我冰凉的温度,仿佛已被捂出暖意。   只是这样的擦肩,就能喂饱我空乏的思念。只是喂饱以后,更深更快的饥饿感涌来。得到越多,渴求越多。   我和穆萨私底下开始时常见面,他每一天都会给打电话,在安静无人的角落或者过于喧哗的大街,总之,要保证周围没有家人朋友。我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了这段感情,竟也像是做贼一般。这里不比国内,一个男穆斯林单独和中国女人走在一起,原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所以,我们连普通的朋友都不便伪装,能做的,只能是人来人往中的点滴颔首。   但毕竟不再做陌生人,私下见面时,不再有从前的抗拒和激烈。我把悲伤和郁结都藏在心里,只对他微笑。拥抱他,依偎他,数着他的心跳,贪享着他的气息,每一秒,都是如此地珍贵。   这个周末,不想闷在屋里,我提出去MotorCity开卡丁车。   穆萨很开心,问我:“怎么想起来开卡丁车了?还想着跟我PK吗?”   “是啊。”我笑着说,“就你上次的水平,我觉得自己很容易战胜你,就想再体验一次胜利的快感。”   他大笑:“这么想赢我?”   我明知自己技术尚浅,如果穆萨不让着我,完全没有赢的希望,可还是厚颜无耻地挑挑眉:“怎么,你还不让我赢了?”   他握住我的手,眉梢眼底都溢出温柔,“只要你开心,我可以一直输下去。”   有些感动,鼻子泛起微不可觉的酸意,抬眼对他笑道,“这还差不多。”   在前往MotorCity的路上,穆萨驾着车,行驶在拥堵而宽阔的马路上。   “前几天,我遇见你的那个女朋友了。”他突然说,“印象中,我记得她叫连翩。”   我心头一怔,愣愣地望向他。想起连翩之前对我的告诫,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她跟你说什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连翩性子活络,向来有话直说,我害怕穆萨听了以后,会对我们的关系有顾忌。   穆萨想了想,开口道:“她是个不错的朋友,很为你着想。”   这么说来,连翩已经对他告诫过了。我有些尴尬,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些什么。既感动于连翩的关心,又隐隐有些埋怨。   “她有没有说得让你难受?”我试探着问。   “我没事。”他应着,“她只是希望她的好朋友能够过得更开心一些。Cece,你平日里,很不开心吗?”   “没有啊。”我的笑绚烂若阳光,“每天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开心,也没有什么不开心。但见你的时候,的确是很快乐的。”   只是这快乐,是因为我明白幸福时光的稀少寥落。   穆萨陷入了沉默,又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开口道,“Cece,对不起。”   “不用这样说。”我佯装着轻松的语气,解释道,“那次郊游回来,她把包落在了我这里,一直在酒店大厅等着,这才撞见了你送我回去。以后,我们都多注意些。你的车不要总出现在酒店,免得被人瞧见。如果要见面,可以约好地方,我自己过去,你也最好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比较偏僻的地方。”   他再次沉默,这沉默中,带着痛心。   “Cece……”他轻唤着我的名字。   “嗯?”   “不要有心理负担,好吗?我告诉过你,你并没有错,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变得不开心。”   “嗯,我会的。”我重重地应了一声,试图让这话语显得铿锵有力。事实上,这也是我每天都在反复提醒自己的。可是这份是非对错,却一直在心底来回穿梭、游弋不定。   但愿,一切真的没有错吧。我握紧拳头,再一次用力坚定自己的想法。   到了卡丁车赛场,我们没有再去租借装备。穆萨不光自己有一整套专业的卡丁车行头,也给我备了一套。   “如果你喜欢,我们今后可以常来。”他笑着说。   我乐呵呵地说道:“那以后每次来,我都会在下车时把头盔戴好,不让人碰巧认出我。就像你上次在赛场上教我学习卡丁车的时候一样,满头是汗也不愿取下头盔。”   突然他的笑容就变得僵硬起来,我本是无意之间的玩笑话,却不小心说穿了我们之间藏匿的现状。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恢复淡定,领着我进入卡丁车赛场。   我的技术已经比上次进步许多,胆子也大起来,少了之前窘迫羞涩的心境。我们都玩得很是尽兴,包裹在制服下的身体热汗淋漓。   这是我与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难得的互动,能心无芥蒂地闯过同一个终点的红线,于我已是足够豪奢的饕餮。   换下制服之前,我问穆萨:“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我冲他眨眨眼,用调皮的一笑遮掩心中的深意:“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玩卡丁车的时候。”   穆萨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运动的男人比较有魅力嘛,而且你卡丁车技术勉强还过得去,赛车手都是很容易受女人欢迎的。”   “是吗?仅仅是过得去?”   “嗯,你要戒骄戒躁哟!”我笑得明媚,留下一抹甜甜的笑容,跑去了试衣间。   其实,我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只有在卡丁车赛场上,我才感到自己与他是相同的,才感到我们是真正彼此拥有的。我们穿着一样的制服,做着相同的事情,似乎放弃了所有拘束,只剩下驰骋,疯狂而快乐地驰骋。 第105章 假扮   人的心,有时如同漏洞。洞外尽是甜腻的柔光,洞内却藏着隐忍的现实。   有时,我会煎熬于这份爱情的难见天光,可是,当我走在迪拜的大街上,看见那些黑袍白袍各自行走,界限分明,心里便平衡了几分。这里的本地人,都是男人和男人走在一起,女人和女人走在一起,哪怕是夫妻,也鲜少单独一同上街。而我和穆萨虽然是私底下的爱,却似乎与迪拜正常的男女交往也没什么不同。   这样一想,难过便稀释了许多。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没法像国内一样无拘无束,但比起迪拜的男女之防,我或许应该劝说自己放平心态,专心珍惜。   只是,当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我要如何才能藏得住,又如何让自己免受煎熬。   我不希望自己总处于为情所困、患得患失的状态,也不愿让自己的意识全部被穆萨填满。除了和他约会外,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上课,实验,社交,当然,还有和云宇树一直保持着的羽毛球运动。   “汐汐,你最近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云宇树一边递给我羽毛球拍,一边说。   我微笑:“是吗?大概是我最近心情比较美丽。”   他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汐汐,你能这么快走出来,我很高兴。”   我心中微怔,面上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要怎样才敢告诉云宇树,我非但没有走出,反而越陷越深呢?这充沛的精神状态,并不是来源于释然的放下,而是来源于柔情的沦陷。   我们站上球场,挥拍,流汗,弹跳,扣杀。眼睛只需要盯着小小的球,枝枝蔓蔓都被遮掩了去。   四十分钟后,中场休息。   “你的球技有进步嘛。”云宇树眯着眼睛似有所想,笑着问我,“这进步,是不是有我的功劳?”   “有,当然有。”我肯定地点头,灌下小半瓶矿泉水。   “既然我有如此功劳,你能不能赏脸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想起上次他让我帮忙筹备“中国日”,问他,“母校领导又让你帮忙搞活动做宣传了?”   “不是不是。”他连忙摆手,“这一次,是私事。”   他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这不马上到除夕了么,我回不了家,爸妈就准备来看我。其实他们之前特别反对我在迪拜呆四年,怕我成家太晚,被留学给耽误了。在迪拜这一年多,我经常被父母叨念着终身大事,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就说我已经在留学生里找了个中国女朋友。这次他们过来审查,你能不能假扮一下我的女朋友?”   “被催婚了?”我想了想,云宇树虽然比我高一级,年龄却大了两岁,父母的确应该着急了。如果是别人,这事我大概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云宇树不一样,他对我是真的有情,虽说是假扮,但料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   “我演技不好,连翩和尹千言应该都能比我更自然些。”我委婉地拒绝。   “尹千言都已经在国内结过婚了,哪能假扮我女朋友。连翩的性格太活跃,我父母喜欢沉静一点的。”云宇树有些急了,“汐汐,江湖救急,催婚乃人之常恼,只是假扮一天而已,不会为难你的,我保证!”   云宇树对我一直不错,大忙小忙帮过我许多。更何况学校里的中国女孩的确稀少,他都这么说了,我再拒绝未免太矫情。于是,我点点头:“好吧,需要我假扮的那天,具体是什么日子?”   “就是除夕,白天陪着我父母逛逛,下午四点开始看春节联欢晚会。”阿联酋和中国有四个小时的时差,迪拜时间比北京时间晚4个小时。   我问:“那留学生的聚会怎么办?我们本来是准备一起跨年的,要是你不在,谁当大厨?”   云宇树不以为意:“我父母也一起参加聚会啊,事先和大家说清楚你是假扮的就行。我们都是被催婚的旺季,大家会理解的。”   想想也是,我点点头,无声应允下来。   我和云宇树离开羽毛球馆的时候,刚好遇见了正进入球馆的尹千言和严华。他们专心聊笑,没注意到我们,便懒得再打招呼了。   “尹千言学姐的丈夫元旦后一走,她和严华学长的关系又好了起来。我想,她丈夫一定管得很严,而且相当善妒。”我揣测着尹千言学姐的丈夫,心里却想起了穆萨。他便是如此,不希望我同其他男人有一点瓜葛。   “严华在国内也有女朋友,听说一直在等他,准备明年就结婚的。”云宇树叹息一声,有些忧郁地说,“我们这一级留学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光棍。之前觉得学业重要,没必要谈恋爱;但现在感到有必要了,却稍稍晚了一步。结果,这大过年的,还得让你假扮女朋友。”   云宇树说起“假扮”的时候,语气似乎憾恨无比。我心中涌出莫名的惭愧,只能徒劳地安慰着他,让他不要伤心,有缘人自然会到,急不得的。   暮色吹亮了霓虹的灯,看不清月亮在哪里。穆萨踏夜而来,与我一同蜷缩在酒店的房间中。空间虽然狭隘,却浸着甜蜜。   我说:“再过两天,就是中国的除夕夜,算是我们每年最热闹的节日。那天对于我们而言,才是真正的跨年。”   “是吗?”穆萨柔声说,“我来陪你一起吧。”   “不用的。”我微笑地摇了摇头,“我们中国留学生要在那天筹备聚会,大家都在一块,你不需担心我。就是同你说一声,除夕那天,不用来找我。”   穆萨犹豫了两秒,带着点失落,低声点头道:“好吧。”   我考虑着要不要把假扮云宇树女朋友的事提前告诉穆萨,但想了想,觉得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他未必懂得中国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功力,说出来,恐怕还得费力解释一番,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   从电脑里调了一部电影,《卧虎藏龙》,和穆萨抱在沙发上一起看。   电影里,月夜下的搏杀,竹林间的打斗,配以间或可闻的梆鼓,一切显得虚无漂渺。动作,美学,哲学,似乎都融入其间,引得穆萨阵阵惊奇:“这里面的人,为什么都飞来飞去的?”   我解释道:“这是中国的轻功。”   他满是新意,微微松开抱我的手,含着期待的目光询问我:“那你会吗?”   “我当然不会了,这是中国古代才有的,很久远。”   他笑着拿胡渣蹭着我的面颊:“要是我会就好了,可以抱着你在竹林间飞来飞去。这竹林真美,阿联酋几乎看不到。”   他竟因此露出几分天真的失落,这令我心头一软,拥他更紧。   “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中国,我们在这样的竹林里住一阵,无忧无虑地。”我在他肩上噌着,幻想着说。   “好啊,我期待着。”穆萨柔柔地抚着我的头发,晶亮的眼蕴着幸福的笑,“不仅是中国,我们还可以去很多地方,等这一阵忙过了,我带你去欧洲旅游吧,无拘无束地过一段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我倒吸一口气,心想,只要不在阿联酋,我们应该可以自由吧?这于我,几乎是难以抵抗的诱惑。垂下眸,温顺地点了点头。   穆萨弯下身吻我的脸颊,伸手将我搅进怀,满足地叹息一声:“Cece,有你在,我真的很幸运。”   我温柔地靠在他的肩头,看着影片中演绎着的两段恋情,一是李慕白与俞秀莲的柏拉图式精神恋,一是玉娇龙与罗小虎的**似火,竟是都不得善终。   而我和穆萨之间,明明无休无止地燃着**的烈焰,却又心甘情愿地选择了精神的长跑。这样居中的感情状态,会不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送穆萨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估摸着门外不会有人,我放心地打开了门,准备将他送到电梯门口。   与他同行在走廊,脚步碎碎静静,看起来相安无事。他偷偷勾起我的手,轻轻用大拇指摩挲着,带着秘而不宣的幸福。   就在这时,突然,一扇房门静静打开。我心头一惊,这间房,恰恰是尹千言学姐的房间!   连翩得知我和穆萨的私情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她是我的好朋友,无论如何愤慨,最终还是会站在我这边。但若是更多人知道了,我不知道私下的流言会被传播成什么模样。更何况,尹千言的八卦功力向来不浅,被她逮住,我和穆萨恐怕瞒不下去。   我百般窘迫,想要放开穆萨的手遁地逃窜,却已是来不及了。门已经大大地敞开,我们双方,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中,无处可逃。   但出乎意料地,我看到了更加令我震惊的一幕。严华学长,居然在凌晨的深夜,从尹千言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见我,尹千言和严华也是一怔,几人都没有做声。穆萨大概觉出了不对劲,自己径直往前走去。而我,对着尹千言和严华尴尬一笑,飞速躲回了房间。   门关上,思前想后,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专门叮嘱尹千言一声。正拿着手机犹豫不决之际,敲门声响起,打开一看,正是尹千言。 第106章 除夕   “学姐。”我愣愣地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尹千言却很是着急,跨步进屋,关上了门。   “汐汐,我有事同你解释。”她的神情之中,焦急、不安、尴尬,交织在一起,对我说:“刚才你看到的情况,有误会。严华有东西落在我这里,明天一早急着用,刚才赶过来拿的。”   我还没找尹千言说明,她反倒先找上我了,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其实,从平日里尹千言和严华的举止言行,私情已是初见端倪,明眼人早有揣测。这深更半夜里,她用“落了东西”作为借口,怎么可能让人信服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温和地开口,低低道:“知道了,我不会乱说的。”   “真的?谁都不能提的。”尹千言陡然提升了语气,再次强调。   “当然,我不是爱说闲话的人。”   听闻此言,尹千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趋于缓和。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我:“闵汐汐,刚才那个人是你的阿拉伯男朋友吗?我瞟了一眼,感觉有些眼熟呢。”   她沉吟须臾,倏然灵光一现:“我记起来了!之前‘中国日’的时候,我负责活动区。这个帅哥很早就坐在那儿玩泥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最后居然还抛下半成品跑了!”她好似发现了一个八卦的新大陆,兴致勃勃地问我,“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是的。”我点点头,瞧她大有将此事宣传扩大的势头,心下不安,支支吾吾地开口说:“关于我和他今晚的事,也希望学姐你不要说出去。”   尹千言一怔,“为什么?你还担心我们接受不了你和一个阿拉伯人谈恋爱啊?这本来就是好事呀。”   “不是这个原因。”我摇头,只隐晦地提了这么一句,便不愿多做解释。   尹千言眯起眼打量我,目光中透出几缕揣测,试探着问:“你怕别人知道?”   我踌躇难定,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我犹豫的这几秒里,尹千言的神色变得有了几分底气。方才的慌乱和尴尬渐渐消退,不紧不慢地说:“汐汐,只要你不乱说,我也是不会多嘴的。可如果你不遵守,我也不会再帮你隐藏。我们都把今晚当做一个秘密,怎么样?”   这句话,并不是应允的口吻,更像是公平起见的一场交易,或是**裸的一刃威胁。心不觉抽痛起来,对于这深夜的偶遇,其实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可为什么,偏偏要用胁迫的方式换来缄口。   不过细细想来,我也是理解她的。尹千言本就担心我说漏了她和严华的关系,可如今,我无法公之于众的把柄同样握在了她手里,整个人便多了几分笃定的自信。怨不得她,人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意识。若是手中握有筹码,心也能够安定一些。   于是,我会意地点点头:“好,今晚我什么都没看见。”   尹千言笑起来,无声地拍拍我的肩,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收到了穆萨的短信。   “Cece,你没事吧?刚才那两人是你的朋友吗,他们会不会宣扬出去?”   无言的苦涩泛上喉头,原来,穆萨也如此担心我们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斟酌一番,我回复他:“没事,今晚就当作你没看见他俩。其他的,应该就没关系了。”   “好的,害你担心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我回复了信息,把手机扔在一旁,静静阖上眼。   有些人,表面看着很甜蜜,其实满心苦涩;有些事,粗粗打量很快乐,其实尽是纠葛。月华下,我们是耳鬓厮磨的恋人;日光中,却只能做逢场作戏的路人。   为了一段无望的爱情承担痛苦,到底值得不值得?   这问题是无解的。   因为这世上的缠绵情爱,从来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身在阿联酋,春节的气氛很是淡薄。一早就被云宇树叫了起来,陪他去机场接应父母。我匆匆忙忙地换了套像样的衣服,化了淡妆,拿上手袋,和等在楼下的云宇树一起坐计程车去了机场。   这时候正是旅游旺季,机场人来人往,十分忙碌。巨大的电子公告栏用英文、阿拉伯文滚动播放着航班信息,找到了云宇树父母的那一班,已经抵达了十分钟,但迟迟不见人影,估计正排着队照眼膜。回忆我初来迪拜的时候,光是照眼膜入关这一项,就花了整整两个小时。   等了一个时辰后,电话响了,看见是穆萨的号码,我跑到侧旁的角落里接起。   “嗨,穆萨。”   “Cece,除夕快乐。”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宠溺温柔。   莫名感动一瞬,这大清早的,他竟还惦念着中国的传统节日,点点滴滴记在心上。   我甜蜜笑着,回应道:“你也是,除夕快乐。”   就在这时,空中广播响起了一串阿拉伯语,紧接着又是几句英文,通知某某航班发生延误。   穆萨的声音微微收紧:“你在哪儿?”   明显无法掩饰,我只得实话实说:“在机场……”   “你去机场做什么?要走?”他竟是在担心这个。   “不是,我朋友的父母来迪拜了,我陪着朋友接机。”我实话实说,却刻意回避了朋友的姓名和性别,害怕穆萨多想。   他稍稍放松,并未怀疑太多:“这样啊,那你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我长舒一口气,挂了电话。   刚回到云宇树身边站定,就看见他朝着前方兴奋地招手,两个中年人瞧见了他,眼睛发亮,激动地迎了过来。想必,便是他的父母了。   我落后云宇树半步,一直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微笑。在他们温馨畅聊之际,突然,云宇树拽住我的衣袖,把我拉到身侧,同他父母介绍道:“闵汐汐,比我小一级的学妹,就是之前我和你们提起过的女孩。”   听到这话,云宇树母亲的眼中立刻泛起更加闪亮的光彩。她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亲切而温和。   “小汐,辛苦你了,这么早来机场接我们。”她冲我微微一笑。   “不辛苦。”我忙摇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体贴,“阿姨叔叔还好吧,是不是很累?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吧。”   “还好还好。”云宇树的妈妈拍打着我的手背,笑得很温和。   云宇树给他父母订的酒店,就是女研究生住宿的那家。考虑到晚上还有聚会活动,这样也能让他们少些奔波。   一顿中东午餐之后,我和云宇树陪他父母参观了迪拜几个著名的景点,哈利法塔,帆船酒店,棕榈岛……一路上,云宇树和他父亲走在前,而我和他母亲则落在后面。   几个景点之后,我和云宇树的妈妈熟络起来,她开始多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汐,我之前总催促宇树快谈恋爱,生怕他赶不上好姑娘。我听他说起过你很多次,看得出来,他对你很是上心。宇树小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工作忙碌,没怎么管他,忽略了他很多感受。他从小性格倔强,说话虽然直接,但心肠很好,你呢,大方沉稳,我很喜欢。希望你们互相善待,在国外,多多照应对方,好不好?”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我这个临时女友只好陪着笑脸,不住地点头:“阿姨你放心,宇树对我很好,我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云宇树走在前方,大概听到了我和他妈妈的谈话,转过头来,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笑容的寓意,我看不太明白,只觉得有些尴尬。幸好这时,云宇树的父亲看了看手表,说道:“快到三点半了,春晚四点开始,我们先回去吧。”   坐上计程车,回到酒店的时候,其余留学生已经忙得热火朝天,该准备的材料也都准备齐了。桌上堆满了各种零食和小吃,凉菜也已经摆上了桌。吃水饺,看春晚,晚上再一起吃火锅。云宇树的父亲还专门从国内带了两瓶“二锅头”,与我们共同庆祝。   难得有酒的聚会,兴致自然比平时更高。云宇树的父母都是很和善的人,并没有影响火热的氛围。觥筹交错之间,伴着春晚现场直播的节目,海外漂泊的学子似乎寻得了另一种温暖。也只有当我们背上了游子的名号,才知晓,原来思乡是一种多么具体的感觉。   “来来来,我给大家拍张大合影。”嘉轶挡在电视机前,对着满嘴油光的我们说。   话音一落,大家便积极地蹭到镜头前,摆好各样的姿势。   “准备好了啊,三,二,一……”   “一”还未说完,身旁的云宇树突然用胳膊搂过我的肩膀,一个惯性,让我靠在他的怀中。来不及挣脱,我的脸上还保持着开心的笑容,灿烂无比。   “咔哒”一声,照片,瞬间定格。   挣脱开来,我恼怒地瞪了一眼云宇树,低低吼道:“你干什么?”   他冲我眨眨眼:“谢谢配合,我父母看着呢。”   听他说到父母,我只得不甘不愿地把气咽下。算了,索性不过是拍张照片的时间,即成定局,也没必要继续怄气。   “不错,不错,不错。”嘉轶翻着拍好的照片,连着感叹了三声,笑道,“我得赶紧把它传到facebook上,让别人看看我们这群中国留学生,身在海外,心却在家。你们想要照片的,自己加我的facebook下载啊。”   我来阿联酋以后,一直没怎么用facebook,并不太了解。晃耳一听,没怎么多想,又自顾自斟酒去了。 第107章 害怕   由于时差问题,春晚结束的时候,迪拜才晚上九点。虽是意犹未尽,但鉴于明天还要上课,大家只得早早散去。   陪着云宇树送他父母回了房间,我一整天的使命也宣告完成。长长舒了一口气,和云宇树道了声再见,转身正欲离开,却发现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怎么了?不回去?”我疑惑。   云宇树摇摇头,若有所失地低语道:“想起今天在外面参观时,你同我妈妈说会好好照顾我,听着,心里很开心。”他抬眸看我,面上浮起一丝怅惘的笑意,“汐汐,真希望有一天,你不再是假扮的。”   气氛微微凝滞,这样的暧昧,是我不愿承受的。   有时候,盛情难却是个贬义词。浓厚的情谊,给错了人,难以推辞,却万分焦心。   瞧见我尴尬的表情,云宇树无奈地摆摆手,打着圆场道:“我又说多了,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依然很礼貌:“你也是,除夕快乐。”   说完,不愿多呆,转身便离去。   回到房间,倒头就睡。闹腾了一整天,实在有些疲惫。梦境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我原本想用意识关掉铃声,它却一直响个不停。   几次三番后,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这并不是梦境,而是穆萨的电话。   “喂?”我浑身懒洋洋的,还没清醒。   “你在哪?”   “酒店房间啊。”   “一个人?”这问语有些恼怒,甚至带着些讽刺和自嘲。   “当然。”我依然昏昏沉沉。   那头传来了跑步声,呼吸上下浮动,半分钟后,当我再次昏昏欲睡之时,听见穆萨命令的口吻:“开门。”   “嗯?”我蜷在床上,舍不得睁开眼,“开门干什么?这么晚了。”   “我在门外!”他陡然提高了声调,毋庸置疑的语气。我一个机灵,这才反应过来,掀开被窝,趿着拖鞋朝门口走去。   除夕深夜,他是来陪我跨年的吗?浑浑噩噩间,我忽略了他声音中的愠怒,只觉一股意外之喜涌上心头,整个人瞬间染上了愉悦的笑意。   打开房门,我下意识地扑到他怀里,用手臂环住他的腰身,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可这动作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穆萨便一把将我扯开,径直走到卧室的衣橱前,拉开了橱柜门。   衣橱里,除了衣服,自然什么也没有。穆萨愣了愣,似放心又似揪心,闷闷地坐在床头,望着地面,不说话。   “怎么了?”我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觉察到他的不悦,有心想活跃气氛,笑道,“难道你没衣服穿,大半夜到我这儿找衣服?”   他不答,手中的拳头却是攥紧了。窗外,惨淡的月华渗入屋内,显出莫名的凄楚和冷寂。借着幽深静谧的光亮,我分明看到他隐忍狂怒的脸色,他惊痛苦涩的神情,还有,那隐藏着千涛骇浪的深沉瞳眸。   “穆萨?”我心中不安,靠坐在他的身边,轻声问,“你遇见了什么事吗?不开心?”   穆萨咬咬牙,似乎正在努力让自己冷静,良久良久,终于,带着痛心与不忍,恨恨开口:“你为什么要骗我?”   “嗯?”我不明所以。   慢慢地,穆萨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喉咙里挤出嘶哑:“你不想同我一起,直接告诉我就好,为什么要骗我?”   我轻蹙眉头:“骗你?我哪里骗了你?”想到他方才进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衣橱,一阵凛寒侵袭全身。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喑哑着嗓子问:“你以为,我在衣橱里藏了别人?”   他眸色一黯,没有直接作答。只掏出手机,调出一个页面,递给了我。   万般疑惑地接过,陡然一看,屏幕上,竟然是几小时前聚会的那张大合影!而发出照片的网页,正是嘉轶的facebook。我早该想到的,嘉轶既然用了社交软件,就很可能加了穆萨为好友。可在嘉轶提出上传照片的时候,我竟全然忽略了这点!   “早晨我给你打电话时,你说你在机场接朋友的父母。我以为这个朋友指的是连翩,却没想到,原来是他的父母。”穆萨的声音带着痛苦的挣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整个人如同一只濒临崩溃的野兽,无比压抑,字字泣血,“照片上,他还搂着你,紧紧地搂着你!而你,居然还笑得这样开心!Cece,你到底瞒了我多久,瞒了我多少事!”   气氛沉闷窒息,在他的咄咄逼问下,我不禁感到忐忑害怕。手臂被捏得阵阵发疼,我忍不住惊呼出声,挣扎着,喘息着:“穆萨,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这只是帮他一个忙,假装做给他父母看的。”   我气喘吁吁地说完,穆萨迫人的气息却丝毫未减。他的手钳制着我,眼睛红得充血,胸口大幅起伏:“假装的?有什么原因,需要你做这样假装?”他突然甩开我,力气大得让我栽倒在床,“Cece,你不要再骗我了!”   “我没有骗你。”我拼命地甩着头,攥住他的衣袖,直把袖口攥到了发皱,“穆萨,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只是帮他一个忙而已,一切都是假的。这张照片里的画面,也只在拍下的一瞬间出现,其余时候,我们都毫无瓜葛。”我看向仍然紧绷着神经的穆萨,胸中快要喘不过气来,低低道:“穆萨,你误会我了,别这样。”   他凑近我,眼底布着血丝,突然间,暴虐地将我揉进他的怀里,忿忿地、狠狠地、又带着微薄的渴求反问:“我怎么知道这真是个误会?”   我已是无力,全身瘫软,只颓然地低问:“穆萨,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   他锁紧了我的身体,阴沉地命令:“给他打电话,向我证明。”   “什么!”我惊恐地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地看向穆萨,“这么晚了,你让我给他打电话?还是说,你想让别人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   穆萨不动声色,沉默地直视着我。他的眸子里,正倒映着我的轮廓,如此地清晰、刻骨。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云宇树白日疲累,此刻想必已经睡去。而穆萨,居然要求我在这个时候,向他打电话求证。   我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生生地疼了一下,惨然地低问:“明天白天再打,好不好?现在会打扰别人休息的。”   穆萨还是不说话,目光中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沉郁,像是在看我,又像是穿过我的身体看着什么。   心突然就凉了下来,肝肠一寸寸地断裂,情绪难以为继。   抱着绝然的心情,我拿出手机,开始寻找云宇树的号码。而穆萨沉默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手指的每一步动作,居然没有丝毫阻拦。   离目标越接近,我的情绪越是惨淡,旖旎的心境逐渐灭绝,燃起一团深深的怨怼。   找到号码,进入界面,手指颤颤巍巍地点下,我打开免提,接通的提示音响起。   “嘟——嘟——”冷清的接通音响了两声以后,穆萨突然伸出手,想要挂断电话,沉而酸涩的声音响在耳畔:“我相信你了。”   鼻子一酸,这是我方才一直在等着的话,但太晚了。此时此刻,我已经被满满的悲怆包围,从他的怀里挣扎而出,倔强地站在墙角,不甘不愿地瞪着他。   “别打了,我相信你了。”穆萨重复了一遍,这声音中,心痛与难舍交织,带着深深的眷恋,却没有全然的释怀。或许,他让我打这个电话,只是想试一试我的反应,想让我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制止我,是不想为难我,但依然有着难解的心结。可是,如果这个电话我今天不打出去,他有可能真的消除怀疑吗?不,他不会。而我,将是百口莫辩。   忿忿的情绪再次涌起,我咬着牙,任电话嘟嘟作响,与他对峙。就在我以为云宇树不会接起电话时,那头却突然传来了他隐隐带着期待的声音:“汐汐,这么晚了,打电话有事吗?”   我心中不忍,仍咬着牙,沉下一口气,用英语一字一顿地问:“明天,我还需要继续假扮成你的女朋友吗?”   这句话说到后面,我的声音已染上哭腔,越来越喑哑。云宇树一怔,似乎正在思考,久久没有做声。我一边瞪着穆萨,一边等着云宇树的回答,终于,电话那头沉沉开口,用毫无感情的英文回答道:“不需要了,谢谢你今天的假扮。”   然后,云宇树迅速挂了电话,没有丝毫的犹豫。   突然间,浑身无力,我顺着墙角缓缓滑了下去。仓皇之中,我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无力抓住。云宇树必定是懂了,深夜零点,我突兀地用英文询问他这样的事,稍稍想想,便知道用意何在。只是,他会猜到我身边的男人仍然是穆萨吗?如果他知晓,必定会对我失望透顶,而我,或许将因此而失去他这个亲切而体贴的朋友。   穆萨急忙跑过来,扶起我,拥住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句抱歉,说了一声又一声。我痛苦地闭上眼,身体瑟瑟发抖,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这一次,换做我猛地推开他:“穆萨,为什么好好的解释你不肯听,一定要采取这种方式呢?我和你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连这点信任都不能给我吗?”   一切的挫败、委顿、苦楚抵在喉间,我突然转过逻辑,冲他大喊:“别说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就算真有什么关系,你又有什么资格管我呢?”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穆萨怔怔地愣住,喉咙上下动了动,却是一片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暗夜里,阴影里,我们沉默着,衰亡着。   滞息良久,突然,他垂下眼睫,低低地开口:“Cece,就是因为我什么资格都没有,才会疑神疑鬼,才会如此地害怕……失去你。” 第108章 爱恨   “Cece,就是因为我什么资格都没有,才会疑神疑鬼,才会如此地害怕……失去你。”   他嘶哑的话语如同跃动的烛火,让空寂的冷夜渐渐回暖。   隐夜无声。   市井声,繁芜声,如同隔了山河之远,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无语凝噎,沁出泪水。   我望着这样的他,这样无奈又苦痛的他,剥开表面的黯然神伤,甚至带着一点卑微的哀求。穆萨这样一个生活在男权世界的人,竟也会为了一份爱情展露卑微。   心底有点酸涩,又有点欢喜。我倾身,慢慢地伸出双臂,静静地靠在他的怀抱之中。穆萨将我大力搂住,紧紧地拥住我,低下头,颤抖地、蕴满感情地,亲吻着我同样渴望的嘴唇。   模糊不清的月光、不堪消受的闷热、酸涩难言的委顿,都在他泣血一般的低吻中,再次化为汤汤的情意。   许久许久,他才低低地说道:“Cece,我只是……”他哽咽一声,闭上眼,喃喃念道:“只是无法对你放手。”   话音一落,我的喉咙不可自抑地哽咽起来,最初,只是细细地抽泣了一声,可一旦开了头,泪水便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怀抱温厚,我不禁想,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融在他的怀中,与他合为一体,该是多么幸福。可是,前路漫漫,未来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这桩爱情,真是让人辛苦。可我舍不得,放不下,又不忍面对分崩离析的未来。   想至此,我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颤栗,胸腔闷得发慌。几乎是突然地,我抓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音说:“穆萨,我们私奔吧。”   他倏然睁大双眼,身子震颤一下,面色转白,凝重地看着我。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他凑近我,张着嘴,好半天才挤出话来,却只是徒劳地叫着我的名字:“Cece……”   我的手紧抓住他的衣袖,微微颤抖,抓得指节发白。然后,我急切地说:“穆萨,我爱你,我们私奔吧。我们离开阿联酋,去中国生活,我们可以手牵手并行在阳光下,再也不用躲在这样小小的房间里。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再也不用这样辛苦。”我抬起头,眼中闪动着晶莹,“穆萨穆萨,我们逃离这里,好不好?”   多么真挚的情谊,多么虚伪的话语。明知道世事难以抛开,但我依然昂起头,焦灼地看着他的眼睛,带着微不可闻的期盼。   穆萨的眸光,在疼惜之中,多出了一分冷静。他金棕色的眼睛如同汪洋,泛着粼粼的波光,那里面有着什么呢?   静了半晌,他凄清地看我一眼,微微摇头挣开了我抓住他衣角的手,清晰地说:“Cece,我们不能。”   “为什么?”我脱口问出。虽然我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也知晓这句问语的徒劳无力,可我却急于听到穆萨的回答。   他看着我,眸中痛苦不堪,闭上眼,似乎不知从何开口。   面对他的无言,我张皇失措,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喑哑着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穆萨仍然沉默,这沉默戳中了我的症结。慢慢地,小手成拳,蓄力突发,重重地在他的胸腔上一捶!顿了两秒,紧接着,又是一捶!   一发不可收拾,我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他,越来越用力,越来越发狠。所有的感情一齐涌上来,含着爱,含着恨,含着无力的挣扎。   穆萨没有丝毫躲避,他强忍着疼痛,只在我的额上落下一吻又一吻,任凭我拳落如雨,击击中肉。   他的双肩耸动着,手指在我脸上若即若离地滑动,苦痛将英俊的脸染得黯淡无光。这是穆萨啊,这个让我又是爱又是痛,却又舍不得离开的男人。我该如何才能自处,又该如何才能寻得出路?   “你说啊,你说啊,你宁愿一直和我这样不清不楚地在一起,也不愿意随我走吗?你宁愿朝不保夕地享受现在,也不愿意真真正正地拥有我吗?还是你只是想和我谈谈情玩玩爱,试一试中国女人的滋味,得手后就弃如敝履?”   痛,好痛,此时的自己,已是无法自制,狠狠咬着牙,试图堵住那无法抑制的呜咽和泪水。纵然知晓他的深情,可这在心中怨怼了许久的话语,仍然脱口而出。   穆萨见状,惊恐地摇着头,重重地把我拥在怀中,想要开口解释。可是我并未领情,猛地挣脱他的胳膊,下一个瞬间,突然伸手搂住他的颈,朝他的肩膀狠狠咬了过去。   说不清这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只是恨恨地,想要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我的痕迹,想要让他痛,藉此深深地感受我的挣扎。   本来,我已是蕴集了全身的力,可是,当我的嘴唇擦过他温热的皮肤时,心头还是一软,降缓了力度,只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凹凹凸凸,很快便恢复平整。   终究,还是舍不得让他太痛。   可是,与心里的痛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咬吧,咬下去。如果能让你好受点,这就是我想要的痛。”他哽咽得连呼吸都不顺畅,用力吸气,咽着嗓子,虚弱地说道,“Cece,和你私奔,这何尝不是我的幻想。可是,只能是幻想而已。”   我的动作滞了滞,半晌,恨恨地推开他,转过脸,背对着穆萨,止不住地抽泣。   动作虽然恨恨,可心却渐渐恢复清明。是的,我们爱得发疯,可我们依然是有底线的人。若是真的想要光明正大,只要我愿意做他的二老婆,又何尝不能实现呢?穆萨,他是家族的长子,这里有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信仰,他的一切都根植在这里。既然我不愿意低伏做小,又怎能要求他抛弃他现有的生活?付出与给予,都是相对的。   果然,尚在拥有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想要争取两全。   慢慢的,我的哽咽声渐止,泪痕还残留在脸上,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面色苍白,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喃喃说道:“我恨你!”   这句话,咬牙切齿,铿锵有力!   穆萨深吸鼻子,颈项剧烈地抽搐,紧紧将我拥在怀中,用胡渣摩挲着我的额头,哽咽道:“我知道。”   我闭上双眼,呼吸艰巨,泪水再次流下,心如绞痛:“我爱你。”   他低头,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水渍,轻柔低缓地说:“我知道。”   在这柔软的一声后,我们十指交缠,抱在一起亲吻,不停为对方吻去泪水,却引出了更多的眼泪。在他的唇舌之间,我的哽咽终于完全止息,依偎在他的怀中,许久许久,终于参破了纠结已久的心境。   “穆萨,我想明白了。”   既然逃不过,就不逃了。既然放不下,就不放了。未来在哪里,我已经不想再去计较了。从此,不再纠结于患得患失的心境,重要的是,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在可以拥有的时候,紧紧抓住彼此。   这一夜,穆萨没有离开。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同家里交代的,也不想再去猜测。我们相拥着,静静地在亲吻和呼吸中酣然入眠。我缩在他的怀中,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定和满足。从定下协议以来,这是我头一次睡得如此安宁,甚至做了一个甜甜的好梦,无比酣畅。   第二天晨起,看见他还在我身旁,心中是满满的富足和充沛。此刻才知晓,早晨醒来,看见他和阳光都在,这感觉究竟有多好。   也是从这天以后,云宇树没有再来找过我,我大概真的伤了他的心。被喜欢的人在深夜里逼问,谁能不伤心呢?更何况,还是在他情意绵绵地表示“希望以后你不再是假扮的”之后。他应该猜到了我仍和穆萨纠葛不清,已是对我失望至极吧。   连翩说:“看到除夕那天你假扮云宇树的女友,觉得你们挺般配的,还以为你可以早日认清现实,脱离苦海。”   我说:“不,现在的我,比之前更清醒自己在做什么。我离不开他,需要他,从此不想逃避。我已经不想去思考天长地久的问题,也不愿每天陷在惴惴不安中。我已经想清楚了,把握当下,才是真理。”   连翩凝视着我,久久地,只是深深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之后的时光,我和穆萨之间更加粘腻,我享受着他给予的爱,也享受着不断付出的过程。这样的感情,一辈子只要体验一次,便足够刻骨铭心。而我们在强烈的爱意与强烈的恨意之间,积起经年累月的深刻,愈加痴缠。   这学期期末后的暑假,我们有一个月的假期。我没有直接买回家的机票,而是先和穆萨订了去意大利的机票。如他之前所承诺,我们将有一个周的欧洲时光。   但就在我们期末考试结束的前两天,中国留学生圈里开始流传起一个消息:尹千言和严华,并不是看上去的友谊关系,而是见不得人的姘头。 第109章 探问   迪拜的硕士是两年制,我们期末考试的前两天,正是学长学姐们硕士毕业的日子。   他们同我一样,来的时候签订了四年合约,两年读书,两年工作。虽然毕业离开学校,但毕竟同在石油行业,今后接触的机会仍然不少。   我跑去毕业典礼上凑热闹,看见许多学长学姐的家人都来了。礼堂内外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或七手八脚地整理学位服,或闹闹喳喳地闲谈,个个兴奋无比。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云宇树。他没瞧见我,倒是他的妈妈目光一亮,热情地伸手朝我打招呼。   “汐汐!”云妈妈走了过来,执起我的手,温和笑道,“好久不见你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要来参加宇树的毕业典礼。你也还有一年就毕业了,等明年这个时候啊,我和他爸还过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我的嘴角抽了抽,不知该如何作答。看来云宇树还没摆平女友大事,弄得我这个曾经假冒的左右为难。   看见我和云妈妈执手相看的画面,不远处的云宇树脸色一怔,很快恢复平静,无奈地叫了一声:“妈!”   “怎么啦?”云妈妈扫过去一个白眼,“本来你女朋友毕业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在场,有什么不对?”   云宇树苦着脸拽了拽她母亲的衣袖,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云妈妈听了,很快放下了手,有些失落地对我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分开了……”   我大方地笑了笑:“没什么,我们还是好朋友。”   心底叹息一声,我和云宇树,真的还算得上好朋友吗?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心虚。他不再主动联系我,我也没脸再去联系他。偶尔路上不小心遇见,碍于周围的熙熙攘攘寒暄几语,他的态度也十分冷淡。   可是,当我的这句话说出后,云宇树的神情却明显动容了几分,脸上的冷漠也散去些许。云妈妈杵在我们中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云宇树,一边退出一边同云宇树说:“你们聊,我先去瞧瞧你爸。”   周围,学生和家长络绎不绝,我和云宇树愣愣地站着,双方都觉得有些尴尬。   踟蹰几秒后,我率先打破了沉默,笑着说:“恭喜学长毕业!可以拿工资了。”   “谢谢。”这一次,他不再纠正我“学长”的叫法,礼貌地应对着我,“我妈妈一直喜欢你,刚才的事,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我的语气欢快,努力想要调和气氛,“倒是你,父母催得这么厉害,现在硕士都毕业了,赶紧找个女朋友让他们安心吧。”   “嗯,我会的。”他闷闷地回答,依然冷淡。   一时无话,沉默的氛围让人难堪。我别扭地想要离开,却在这时,听到云宇树低低的声音:“你和他,还好吗?”   不必明说,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穆萨。当别人使用了一个隐晦的代词,而双方却完全清楚这代词所指时,就像是被打上了一种标签,揭示着两个人秘而不宣、却牢不可破的关系。   “挺好的。”我淡淡地说,努力不在其中掺入任何情绪。   “那就好。”云宇树的脸上瞧不出表情,顿了顿,突然开口说,“昨天,我听见尹千言打电话给嘉轶,问你们班上白袍男人的情况。不知道尹千言是不是在打探他的消息,我也只是随心一猜,顺口跟你说说。”   我心里“咯噔”一跳,不详的预感泛上心头。想当初,我和尹千言的私情被互相撞破时,曾经约定谁也不说出去。如今,已有风声透出她和严华的姘头关系,她会不会以为是我传出的?   支支吾吾地问云宇树:“嘉轶怎么回答她的?”   “当然是照实说的,嘉轶不会想那么多,尹千言一问,他就随口答着。嘉轶说了你们班有几个白袍,概括了中国学生和他们的关系,还讲他同两个白袍在同一小组。其他的,说得零零碎碎,尹千言应该也问得比较隐晦。”   心下不安,我不禁急切地问:“他们有没有特别提起我?”   “这个倒没有,起码,我没有听到。他们之后有没有再联系,我就不清楚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想要寻求安定:“那……尹千言已经清楚他是谁了吗?”   云宇树摊摊手,无奈地说:“这我怎么知道?”   收回焦灼的目光,我微微垂下了头。是啊,他怎么会知道。是我太过心慌,病急乱投医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低声说着,心中,是真诚的感动。   “不用谢。”云宇树没有看我,压低声音,轻叹一声,“该说的,我早已经说了。只希望,你是真的过得好。”   我心念一动,踌躇片刻,忍不住问出了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你有你选择的权利。”   “我以为你对我失望透顶。”   他浅浅地笑着:“不是失望,只是,我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原状。”   闻言,我向他报以微笑,没有再说话。   毕业典礼开始的时候,连翩才姗姗来迟。我和她坐在台下,看着各国学生领过证书,场面庄严而沸腾。原来,一年的时光,竟然这样快就过去,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旧人换新人,很快,我就会成为硕士里最老的女人,皱巴巴地迎接下一年到来的小鲜肉们。”连翩灰丧地说,“现实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深吸一口气,喃喃感叹:“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看着台上的云宇树,他举着毕业证书,笑得十分灿烂。整个人,显得那样豁达、那样坚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理性。   突然间,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无法爱上他。他的逻辑永远清晰,永远能够果断地抉择和放弃,他从不需要我,也绝不会为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纠葛不已。但我会,穆萨也会。   在穆萨眼中,我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着的。可回顾我和云宇树相处,每一次都无比理智。他用陪我修手机,换来‘中国日’的帮忙;又以陪练运动为由,提出让我假扮女友。虽然本质上是理所应当的往来,但隐隐的,我就是不想要感情中如此平衡的一物换一物。   一段狂野且禁忌的爱情,对我而言是蛊惑,却是云宇树果断放弃的东西。我是在情感水草里沉溺沦陷的人,虽然有着现实的底线,却不愿挣开情感的枷锁。而这对于他来说,绝不可能。   毕业典礼结束后,人们陆陆续续退场。我赫然发现尹千言的身边,竟站着她的丈夫,两个人身体僵硬,有些疏离,似乎正在冷战。今年元旦时,尹千言的丈夫曾经来到迪拜,与我们一同聚会,所以我记得他。   连翩也瞧见了这一幕,说:“他老公听说是昨天到的,不知道是赶来参加尹千言的毕业典礼,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有些错愕:“尹千言的丈夫,之前就认识严华吗?”   “认识啊,之前大家都是同一个学校的。这流言传得这么广,最后肯定会落进她丈夫耳里。留学生中,好几个男生都同她丈夫相熟。站在好兄弟的立场,不可能不提醒他。”连翩说,“其实,尹千言和严华平日里虽然关系好,但看起来仍然保持着距离,大家也把他们当好朋友看待。现如今,八卦虽然传出,但我们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连翩神神秘秘地对我一笑:“不过,我今天听说她丈夫收到了一组照片,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内容。”   “还有照片?搞得好像私家侦探啊。”我有些恍惚,叹道,“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谁暴露出来的。”   听云宇树的意思,尹千言现在打听穆萨的情况,很可能别有用心。不过,放出传言的人和拍照的人都不是我,心里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应该同她解释一番。   回到酒店房间,我给尹千言打个电话,她很快接起:“喂?”   “学姐,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解释。”   她顿了顿,地点似乎转到了角落:“说吧。”   双方心知肚明,我也开门见山:“学姐,答应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我保证。”   “嗯。”她答得很快,却相当简洁。模模糊糊,分不清寓意。   见她这样,我隐晦地提醒:“今天我听说,你曾经找别人打探我们班阿拉伯人的消息……”   “哦……”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是打探,就是随便问问。我快工作了,但这两年在学校没怎么接触阿拉伯人,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这句话刚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一片冰凉的沉静,她丈夫冷冷的质问响起:“你怎么在卫生间里呆这么久?”   紧接着,电话迅速被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我握着挂掉的电话,哭笑不得,怎么连我给她打电话,她都如此慌张?做贼心虚,都是这个样子吗?   虽然不知道尹千言的理由是真是假,但听起来,似乎还算合情合理。更何况,她现在自己都身陷囹圄,哪有精力传播我的事呢?还是等她难关过去,再想别的吧。   然而,就在我决定暂且放下这件事后没多久,出乎意料地,严华居然找上了我。 第110章 流言的起源   严华约我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小店。   新开业不久的店,看起来有些冷清。幽深渺远的光线,慵懒颓然的音乐,还带着装修后没有完全散去的化学气息。木桌上,我和严华各据一方,杯里的咖啡腾腾冒着热气。窗帘半卷,森森透入些日暮的薄光,气氛严肃得令人有些不适。   双手捧起咖啡杯,细细地抿了一口。严华专门找我的目的,必定是同尹千言有关。可如果仅仅是想警告我不要乱说,电话里阐明便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出来一趟呢?   我抬头看了严华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理所当然地开始阐明立场,“你今天叫我来,是不是在怀疑最近的流言是我说出去的?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来没同任何人提起过,一直当做自己从没看见。”   我本以为,此话出口,严华会板起脸来告诫我几句。但事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靠在椅子上,眉头深锁,定定地说了句:“我知道不是你。”   他的话说得笃定无比,似乎并不是出于信赖,而是证据凿凿。这下,我更纳闷了,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得说道:“学长,我明天还有考试,恐怕时间不是很充裕。有什么话,你快些说,可以吗?”   “抱歉,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你。”严华的背脊离开的椅子,倾身向前,把胳膊放在了桌上,双手交缠着揉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   他轻吸一口气,细致地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缓缓开口:“你能不能向尹千言的丈夫证明她真的出轨了?如果可能的话,顺便劝他们俩离婚。”   如遭惊雷,我张了张嘴,脱口问道:“为什么?你和尹千言学姐闹矛盾了?”   “没有。”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大惑不解。异国他乡,两个孤独的人凑在一起取暖,我尚且可以理解,但胁迫别人的家庭就显得欺人太甚了。于是,我试图劝服他:“我听说你在国内也有女朋友,你也不希望尹千言拿这种事威胁你女友吧?”   严华摇摇头,清晰地说:“我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了,我提出来的。”   “分手了?我原本听说你们准备今年结婚的,真可惜。”我觉得有些抱歉,可突然间,电石火花,思绪瞬间清明,猛然想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可能。嚅嗫着,犹豫着,我小心翼翼地发出试探,“难不成流言,是你自己传出去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出一瞬的逃避。沉默地思索了一阵后,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照片呢?”   “也是。”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手足无措,只得讷讷地问:“为什么?”   严华坐着不动,踌躇片刻道:“我早就和女朋友分手了,也希望千言能够早些离婚,真正和我在一起。但是……”严华皱起眉头,薄唇如削,“但是她一直犹豫不决,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心里着急,只好出此下策。”   我呆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一番原委。两个出轨的人为了取暖走到一起,其中一个却想要更多,以至于飞蛾扑火,也要拆散对方原本的情感格局。这一切,太冒险,也太疯狂。   严华见我不语,酝酿半晌,再次开口:“我是真的想要和她在一起,你能不能帮我?”   我心中生出些鄙夷,但面上仍是如常:“你不是已经寄了照片吗?”   严华摆摆手:“照片都是在室外拍的,千言太谨慎,只要出门,多多少少都会和我保持距离。虽然有照片,但并不太亲密。而两个人私下照的照片,我又不能拿出来,不能让千言知道这是我做的。同样,这个时候,我不能自己出面同她丈夫谈,否则千言会觉得我在逼她。”   我盯着严华,几番审视,几番唏嘘:“所以,你希望让尹千言觉得这是我做的?”   “不是的。”严华似是微赧,说道,“你只需要轻轻一语带过就行,原本就是实情,你只不过充当一个人证,不是什么错事。更何况,千言如今犹豫不决,心里并不快乐。经过这件事,她丈夫肯定会防着她,未来的日子不好过。有人证的催化,可以让她和她丈夫更快做出选择。和我在一起,这结果于她,也是最好的。”   闻言,我觉得严华可笑又可悲,但仍然耐心解释:“学长,这件事,我特意答应过尹千言绝不说出去,现在同样不会说。既然我先应允了她,就没法答应你。不过,我可以保证,今天你告诉我的事,我也绝不会说出。”   严华还想争取:“可是这……”   没等他说完,我便立刻打断:“学长,女人要是愿意,自己就会做出选择,哪需要用这些去逼她呢。更何况,就算我当了所谓的人证,也起不了太多作用。最终的结果,还是你们三个人的问题,别把我也扯进来。行吗?”   说完,我拿起手包,站起身来,礼貌地说:“学长,我明天还有考试,急着回去复习,先走了。”   转身离开,不顾严华的失落,匆匆迈入车水马龙的大街。可是,走了很远很远,咖啡厅里闷闷的装修气息仍然悬在鼻边,逼得我胸口发软。   人在爱情面前,究竟能有多疯狂,多自私?当私情暴露,不同的人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严华的步步紧逼,尹千言的犹豫不决,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一时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尹千言和严华的结果。隐隐地预感到,我和穆萨迟早也有曝光的一天,而那时,会基于怎样的原因,又会经历怎样的曲折?   我不愿想,也不敢想。埋下头,把自己陷在成堆的复习资料里,努力平息波折的心情。   这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有一道大题是分析地震记录图,需要用彩铅。很多学生都是带的十二色的彩铅,但我当时买得匆忙,有整整三十六色。   拿着笔,我正在纸上沙沙地画着,突然,老师敲了敲我的桌面。   “你的彩铅能拿几根借给别的同学吗?有人没带。”老师问。   “当然可以。”我抽了接近十根彩铅,交给老师,继续埋头答题。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交卷以后,借彩铅的人前来归还,居然是阿尤布。   “谢谢你。”他微笑,将一根根彩铅按照颜色深浅排好,放入我的彩铅盒内。   自从小组分开后,我便鲜少同阿尤布说话。虽然同在艾默丁教授名下,但由于他总是偷懒不去,正面遇见的机会少得可怜。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我们都心知肚明。他竭力维护他的妹妹,我也不会直直往枪口上撞。   “不客气。”我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发现阿尤布还站在原处,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心里打鼓,他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但是,阿尤布的神色很柔和,毫无锋利。他顿了两秒,突然开口说:“Cece,对不起。”   “啊?”这句歉意来得没头没尾,我有些恍惚。   “之前一直没有跟你道歉,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刚好补上。”阿尤布叹了口气,“之前我有些针对你,现在想来,觉得很不好意思。上学期你帮了我那么多,又是作业又是论文,我一直没好好谢谢你。”   他这番道歉令我受宠若惊,苦笑着问:“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了?”   “最近发现了一些事,让我想通了。”阿尤布露出黯然的表情,这黯然令我心里发毛,却无法直白地问出口,只得附和着皮笑肉不笑。   “唉。”不知不觉,阿尤布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嘴唇紧抿,沉吟片刻后,再次说道:“Cece,这学期,几乎没怎么跟你交流过。其实,想起以前我们仍是好朋友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平静下来想想,觉得你还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今后,如果你遇见麻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愿意帮你的。”   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帮忙?这话说得我越来越迷糊。他能帮我什么?写作业吗?又是什么让他今天说出这番话?我弄不太明白,冲阿尤布扯出一个笑容,没把这话放在耳边。   只是,我没有想到,不久以后的将来,阿尤布还真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了我一个忙,使我少受了许多侵扰。当然,这是后话。   我和阿尤布说完话,考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穆萨站在教室门外,等着阿尤布。其实这半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生分,虽然表面依然和睦,却不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谈。   趁着阿尤布转身同我说道别的时候,穆萨的眼睛对着我俏皮一眨,比了个待会联系的手势。余光瞟见他的动作,我表面镇定地同阿尤布说着再见,心却已经冲上云霄。   明天清晨的航班,我和穆萨终于可以前往欧洲,过一段只属于我们的时光。喜悦不外露,可是整个人都在喜悦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处处皆是醉人的旖旎。 第111章 罗马之行   车窗外是未醒的城市,轻薄的雾霾与微弱的晨曦,在朦胧中掩盖着热腾腾的兴奋。我很早便出发,独自一人来到机场。远远地,看见穆萨早就等在那里,彼此相视一笑,又各自去办理登机手续。   这天正是留学生回家的高峰期,机场境内,我们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免得被相熟的人撞见。可今日的掩盖,心境已是全然不同。再过几个小时,便是敞亮的一片新天新地,跃动着灼灼燃烧的火焰。   机票是穆萨订的,进了头等舱候机厅,离起飞还有两个小时。阿联酋航空公司的服务向来是出了名的好,候机室里,还有贵宾的专属休息室。舒适而昏暗的私人空间,极适合休息小憩,但我和穆萨哪能睡得着,两个人靠坐在躺椅上,借着幽暗的灯光,朝着对方嘿嘿傻笑。傻笑完了,抱在一起,把我的脑袋使劲往他怀里蹭,恨不得整个人都埋在他的胸中。   在国内时,有一次由于经济舱位置不足,我运气很好地被免费换到了头等舱,但和阿联酋航空的头等舱对比起来,着实显得黯淡了些。私密小套房内,配有滑门、迷你酒吧、衣橱,饮食还可随叫随到。   我跟穆萨开玩笑,说:“想起了我们中国的一句话,叫做‘跟着你,有肉吃。’”   这句话用英文翻译出来怪怪的,穆萨没太深究,笑着反问:“我不就是你最好吃的肉吗?”   我大笑,沉浸在幸福的愉悦中。两个人手牵着手在上甲板的休息室喝饮料,也愉快地同其他头等舱乘客聊天。   幸福,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他一个宠溺的眼神瞟过来,我的心便能安宁笃定。   从炎热难耐的迪拜到舒适怡人的罗马,似乎一下飞机,便闻到了久违的青草香味。与迪拜各种匪夷所思的建筑奇迹相反,罗马的建筑历经了岁月沧桑,透出大理石的本质。洗净铅化的白、多孔稀松的灰红、麻麻点点的孔雀色和略显肥腻的烟熏色。经过岁月的淘洗,它们的搭配是如此的自然,沉淀出惊心动魄的本色。虽然许多建筑已经成为千年长河中逝去的一页,但美丽却被永久地锁定在此。   这是一座属于植物与水的城市,恰好与阿联酋的无边沙漠形成两个极端。绿叶之上,丝毫不会沾染尘土的颜色。一簇簇的枝蔓紧密地围绕着顶端,争先恐后地向上生长,以获求宝贵的阳光和雨露。清新的空气中,所有物体的细节变得异常生动,连带着我对穆萨的爱,也随之明媚起来。   我颇有兴致,笑着说:“看过《罗马假日》吗?我想去电影的取景地,顺着赫本的脚步走。”   “好,什么都听你的。”从下飞机到现在,穆萨一直拉着我的手,丝毫没有放开过。就连取托运的行李时,都是拽着我一块过去,单手提起行李,手心汗渍渍的,仍是舍不得放开。   去预订的酒店丢下行李,两个人都换上一整套崭新的着装。我散开一头简单整齐的长发,换上一条飘逸的素白长裙,束上浅蓝的腰带,整个人瞬间变得恬静愉悦。穆萨则穿着线条服帖的白色衬衫,一件浅蓝色的休闲外套,配以深蓝的休闲裤,愈发地俊朗潇洒。   两个人走在一起,显而易见是情侣装扮。手牵着手,我们迫不及待地开启了浪漫的罗马假日,从共和广场,漫步到许愿池,然后坐定在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成千上万的杜鹃花摆放在台阶两侧,我和穆萨坐在粉色和紫色的花海中,幸福地舔着手中的冰淇淋。远处,几棵高大的地中海松耸立在空地,衬着金黄的阳光,显示出不同寻常的耀眼光泽。   在这儿一坐下,很自然地便有一种明快而悠闲的感觉,浪漫的气息根植在一砖一瓦中,怎么也掩饰不住。我俏皮地用手指撬了一块冰淇淋,趁穆萨不注意,轻轻往他脸上一抹,嘻嘻哈哈地跳开。他笑着追上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丝毫不用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这个搂抱令人动容,拂开那些繁冗复杂的戒律,只用晶莹明媚的眼眸看清彼此的心。我扬起脸,凝视着他浓密诱人的睫毛,纵然看过千百遍,仍然觉得不足够。   两个人情意绵绵地对视着,我的右手举着冰淇淋,左手环在他的腰上,突然心念一动,撅起嘴,闭上眼,静静地期待一个吻。穆萨并没有让我等太久,很快,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如同电石火花,又如同柔枝嫩叶,将我从唇间麻醉到脚趾。我缓缓地张开牙齿,将小巧的舌尖探入,深深地吮吸他的味道。每吮吸一下就陷入一点,每嘬嚅一次就飘然欲仙。   这个吻,是草莓冰淇淋味的。才下舌尖,又上心间,令我几乎分不清这到底是一种滋味,还是一种情怀。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西班牙大台阶无数人的注视下,我们如此地缠绵、如此悱恻。此时此刻,我只愿沉溺于眼前的一小簇风景,不去顾念重重叠叠的障碍,亦不去思索噤若寒蝉的未来。只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将我对他的爱昭告天下。   全情投入中,我和穆萨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个欧洲人将镜头对准了我们。待绵长的深吻结束,那人还等在原地,将拍立得洗出的照片递给我,满眼真诚地说:“天啊,你们看起来简直像天使一样美好,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我有些羞涩,接过照片,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此时,我还不太适应这般肉麻的赞美。不过,在意大利呆了几天以后,我和穆萨开始渐渐理解这种直朗抒发的浪漫,并且深深享受。以至于后来,当别人发出类似的赞美时,穆萨的唇边会漾开温柔的笑意,笃定地看着我说道,“是的,她就是我的天使。”   这样的男人,真是让人心甘情愿,在他性感的温柔里溺毙。   之后,我们又随着《罗马假日》的足迹,去了古罗马斗兽场和万神殿,还去了当初在电影里吓坏赫本的“真理之口”。带着相机,每到一处景点就请游客帮我们拍合照,两个人挨得紧紧的,不愿在中间腾出一丝罅隙。   “我一直有个问题。”翻着相机里一张张亲密的合影,我不禁想起往事,“当初去阿莱茵花园的时候,为什么你和嘉轶比我们出发那么早,却和我们一起进门?”   “你还不知道原因吗?如果不是你,我压根不会去阿莱茵。”穆萨揉揉我的头发,笑道,“说起来,当初为了把嘉轶拖住,我在门口绞尽脑汁地和他说了好久酋长的生平故事,结果学校的大巴实在太慢,真事说完了,我只好又编出了许多,这才等到了你。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会编故事。”   我噗嗤一笑,甜蜜地数落他:“其实我一直憋着没说,你当时好傻呀,我一拍照,你就哼哧哼哧地跳到旁边,凑了那么多隔得老远的合影,真笨!”   “我知道。”他拥住我,潮热的气息就在耳畔,“现在不会再那样疏远了,不是吗?你会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我点头,温柔地说:“对,我会陪在你身边。”   “陪我一辈子,好不好?”   我低下头,斟酌着话语。   一辈子,这个词明明是最动人的誓言,为什么听起来会觉得有些遥远?要达成一辈子,我必须被他全盘占有,却不得不和另一个女人共同分享他。   爱上一个不能完全属于自己的人,就像《罗马假日》里公主和记者的故事。我突然有些后悔今天执意要按照电影的路途行走,大概,在我的意识中,还是隐隐希望能够有一份不一样的结局,能够让这份爱情绵长一些,再绵长一些。   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绵长到一辈子那么远。   日暮黄昏,一抹落日余晖映在古罗马斗兽场的残垣断壁上,壮观而凄美。   对于我的斟酌,穆萨很是失落。我微微转头,看见他伤感的眼神,心中涌出一丝愧疚,本能的想要安慰他。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得继续沉默。   一阵无奈的叹息声响起。   “好了,走吧。”穆萨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这虚若无物的轻拍,令我感到了他的无力和心痛。奈不住静默,把头垂得更低,轻轻回道:“穆萨,我也希望……也希望一辈子的。只是……”   “别说了。”他突然堵住我的嘴,“下半句不用再说,先让我吸收上半句好了。我们现在开开心心的,未来,不也是由每一个现在组成的吗?所以,所谓一辈子,其实也只是无数个现在而已。”   他凑近我,将我的手放进他的大掌,温暖地熨贴着我混乱的心,眼里的诚挚触动着我心底深处的弦,轻声问:“现在,你会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心中抽疼,我回握住他的手,点头说:“对的,我愿意。”   他舒出一口气,微笑着叹道:“真好。多几个现在,不就是一辈子了吗。”   我扬起笑脸,突然也觉得期盼满满。这样听来,一辈子,也是蛮容易的事情嘛。   说谎,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不起的是,明明两个人都知道这种说法的脆弱,却心甘情愿地自欺欺人,并乐此不疲。   太阳落山后,我和穆萨去体验罗马的酒吧。酒吧的人都很热情,不同国家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随意谈天说地。   来到意大利,当然要体验一番这里的风情,我和穆萨也加入众人,一并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整个过程中,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间,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亲密无间。   “你们是哪国人?”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孩问。   “我是中国人,他是阿拉伯人。”我笑着说。   “好有意思,你们是夫妻吗?”她又问。   我刚准备摇头否认,却在这时,听到了穆萨清晰而愉悦的声音:“是的。”   我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有些惊慌失措。但很快镇定下来,冲白人女孩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虚得发慌。   就在这时,另一个欧洲男人看向穆萨,兴奋地问道:“听说,你们阿拉伯人,可以娶四个老婆,你也可以吗?” 第112章 失联   欧洲男人话音一落,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穆萨身上。爱玩爱看就来乐文小说网 WWW。LWXS520。COM一根若有若无的弦崩在空中,左冲右突,嗡嗡掀起好奇的躁动。   我身形一颤,微微垂头,指甲不自觉将沙发的扶手抓紧了些。而穆萨脸色平静,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大不了,诚实地答了一声:“的确可以。”   议论声顿时乍起,围成一桌的人,有的吃惊,有的好奇,转眼之间,更多问题迭出不穷。   “几个老婆处在一块,不会争风吃醋吗?”有人问穆萨。   穆萨简洁答道:“法律要求,必须分开住。”   “那样岂不是花销很大?”   穆萨点头:“嗯,所以真正娶四个的人,非常稀少。”   “那你娶了四个老婆吗?”   穆萨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身边的这个,是你的第几个老婆?”   我心下一沉。   前面的问题,虽然令我十分揪心,但基本都是对阿拉伯地区风土人情的探寻,这种猎奇心理,实属人之常情。可这最后一个问题,却实打实地把我牵扯了进来。看似浅薄的无心问语,却如同一把利刃,抵在喉上,随时可能刺破动脉。   我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眼睛盯着桌面,思绪却停不下来。耳朵立起,屏住呼吸,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惧惮。   这个时候,我希望穆萨能够撒一个谎,说我是他的唯一,或者干脆缄口不言。可是,他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于他而言,一夫多妻压根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已经让他习以为常,不觉异样。   所以,穆萨只是平静地、坦率地,甚至带着点以我为傲的自豪感,缓缓说道:“她是我的第二位妻子。”   说完,他更紧地搂住了我,似为这份光明正大的昭告喜悦不已,丝毫没有发现这时的我,已是表情呆滞,双腿发软。   周围议论声再起,男人眼中露出羡慕,女人则带着丝丝同情。不过很快,这同情和羡慕交织在一起,再次演化为一句又一句的猎奇问语,猛烈地炮轰着我。   “中国也是一夫一妻制吧,会不会不适应?”   “你和他的其他老婆,能够和平相处吗?”   “我可不敢想共事一夫这种事,你很有勇气。”   “你家里人当初同意吗?中国父母这样开明吗?”   大脑中灌满中各种疑惑和好奇的声音,我没有力气回话,浑身疲软,只能痛苦地闭上眼睛,胸腔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被人这样逼问过,纵然面前都是些不相干的陌生人,但那些饱含深意的问语,让我觉得自己好似身在囚笼中,无法自由,无从解脱。   穆萨的手仍然搂着我的腰,极其亲密的姿势。可我却开始觉得这份亲密有些可耻,甚至有些可恨。那些人见我不答,便自顾自地开始讨论起来。老实说,他们的用语并不尖锐,甚至竭力想要表现出尊重,但即便如此,依然轻而易举地拨乱了我脆弱的情绪。   “Cece,Cece?”穆萨看着我紧阖不开的双眼,有些发慌,“她好像不太舒服,我们出去透透气。”说罢,穆萨扶起我的身体,搂着我向酒吧外走去。   “哎,你们怎么就走了?”最开始引出话题的欧洲男孩问道,可这问语刚刚出口,便被他身边的女孩低声阻拦,“算了,让他们走吧,好奇归好奇,可一夫多妻这种事,是落后社会的表现,就算说了我们也无法理解。”   听见她从身后撺掇出这句,我的嘴角牵起苦笑。迪拜算得上是落后社会吗?那里的建筑奇迹,全世界也没几个地方能赶上,可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走在世界前列的地方,却像中国古代一样秉持着一夫多妻的法律?这被我刻意忽略许久的事实,在罗马的夜晚被一群金发碧眼的欧洲人以这样的方式提出,给了我一记当头闷棒。   我的脚步虚浮着,走出酒吧,凛冽的凉风吹来,骨头都在发颤。我暗暗咬了咬牙,抓住穆萨放在我腰间的手臂,轻轻往身侧推了推,想要逃开他的搀扶。   穆萨的手只离开了一瞬,很快便再次扶稳,将我锁得更紧。   “怎么了?”他温柔地问,充满关切。   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刻,我想要抗拒他的温柔。因为这份温柔,源于他的无法理解。那群人的咄咄问语,穆萨可能已经在阿联酋听外国人问过无数遍,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对我而言,却如同烈火焚烤,备受煎熬。   事实上,光是他人的质问,还不足以令我悲伤;更深的悲伤是,他明明看出我的不适,却全然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正是这份不理解,让我本就黯然的心,瞬间跌入更深的幽谷。   暗暗深吸一口气,我加大力量,狠狠抠住他的手臂,再次朝外推,但这一次,那手臂却纹丝不动。   我顿时生出几分恼怒,眉头紧蹙,转而将尖利的指甲抵在他的皮肤上,猛地往深处一掐,似要透过这份发泄攫取一点心理的安慰。   “嘶——”穆萨痛呼出声,被迫放开了手,不解地看着我。   我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一阵冷风吹过,连牙齿都止不住打颤。却拼命憋着气,直直地在站在迎风的当口,不肯低唤一声。   可是,身体的颤栗出卖了我,穆萨看着我瑟瑟发抖的模样,问道:“是不是太冷?”   我眉头一挑,不说话。   他朝周围看了看,不远处有一家服装店,便牵过我的手:“乖,我们去买几件外衣,穿上就不冷了。”说罢,拉过我就要走。可是我有意同他置气,脚就像是焊在了地里,不肯挪动半分。   “唉……”穆萨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他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捧着我的脸,轻声说:“Cece,你不愿意过去,就在原地等我一小会儿,我去给你买件外衣,马上回来。好不好?”   我抬头,撞见他清澈的眼睛,心却在深渊里越陷越沉。我根本不在意身体到底冷不冷,僵持着,伫立着,只不过是想听他的一句安慰而已,比如“别管那些人乱七八糟的问话,我不忍心让你被他们逼问”,再比如“你不要想太多,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可是,他丝毫没有明白我想要的,只是轻柔地说:“我去给你买件衣服。”   我浑身无力,白日还伶俐的嘴,此时笨拙地只剩一个失落的词:“好……”   穆萨微笑,拍拍我的肩,小跑着去了服装店。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鼻尖涌出一股莫名的心酸。我能怪他吗?我能要求他必须懂得我吗?不,我不能,我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他什么。我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情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这段感情里,我到底担纲着怎样的角色。   寒风陡峭中,我僵直着背脊,转过身体,朝着与服装店相反的方向,迈步离去。   说我任性也好,负气也好,其实,我只是突然间,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角色面对他。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多一天是一天,明明已经认可了珍惜当下的道理,可是,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一寸,就想要一尺。尤其在经过了白日浪漫的甜蜜后,我不自觉地期待着他能够理解我、懂得我,甚至希望他能够从方才的僵持中,猜到我不曾说出的难处。   得过且过的陪伴,已经不足够了。我再次迷惘,像个幽灵一样顺着街道走下去,转角,逃离,等穆萨从服装店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原地了。   罗马的街道沉寂着,夜灯映在古旧的墙壁上,显得斑驳残旧。借着幽暗的光影,我恍恍惚惚地踱步,缄默沉郁。   我并不打算在外游荡太久,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等思绪稍稍通融,便会自觉打车回到酒店。   在一座喷泉边坐下,我蜷着膝,呆呆看着前方,不觉出神。天空淅淅沥沥飘着小雨,徒添了多愁善感,独自一人身处这情境中,说不清是浪漫还是折磨。   稀稀落落的人从身边走过,我看到一对情侣,男孩将外套脱下,盖在女孩的头顶,为她遮挡细雨。不禁就触到自己身上这件外衣,穆萨的外衣。   穆萨从服装店出来找不到我的人,会担心的吧?可是,他如果担心,为什么我的手机却一声都没有响过?   这样想着,我的心跳不禁漏了半拍。早就听说罗马的小偷猖獗,但我大概是在迪拜的好治安下呆得太久,今天丝毫没有在意钱包和手机,一路上,都是穆萨在负责花销。   打开随身的小包,一看,果然,我又再次重蹈覆辙,手机和钱包不翼而飞,只有藏在包内的夹层里的护照,没有被偷走。   这个时候,其实我依然可以打一辆车,等到达目的地以后再付款,或者找路人借下手机,给穆萨打个电话。只要我愿意,很轻松就可以找到解决的方法。可是,我没有这样做。在罗马深夜阴森森的断壁残垣下,一股绝望的空洞瞬间包围了我,突然间,感到自己一无所有。没有手机和钱包,没有确凿的定位,没有怨念的资格,没有穆萨的理解,只能全身瘫软,放声大哭。而这哭声,已经在半年苟且偷来的幸福下,掩盖了太久。 第113章 雨夜   夜晚在近乎沉滞的雨雾中挣扎,逼迫得人无法呼吸。爱玩爱看就来乐文小说网 WWW。LWXS520。COM天空的星月都消失在湿漉漉的朦胧里,视线所及,只是一片虚空。我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个宏达城市的空壳中,罗马的灵魂与我的世界是如此的遥远,我躺在它的怀抱之中,眼见着历史长河从我的身边飞速掠过,却什么也抓不住。   雨中,我缓缓站起身,不想借用任何帮助,只凭着方向感往酒店走。伤心归伤心,矫情归矫情,该回去的,还是要回去。酒店在西班牙广场附近,从此处过去,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路程并不近,但我作为一个学地质的,最不怕的便是长途跋涉。   凄风苦雨中,我孑然一身,踽踽独行,悲伤点滴成河,又升腾为呼吸吐纳的湿潮气体,直令人催缴泪珠。渐渐地,雨势变大,将衣裳淋得透湿,我却全无躲避之意,任凭自己陷在无助里,陷在失落里,陷在残损与破败里。或许,我需要的正是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在濡湿中尽情感受痛彻心扉。   回酒店的路,仍然要经过方才的酒吧。临近那儿时,我不禁擦了擦朦胧的双眼,似乎想在这里寻得穆萨的踪迹。但同时,我又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不会一直等在这里,不要抱有过多的希望,还是等回到酒店,再做好见他的准备。相信等到那个时候,一个小时的雨水已经冲刷掉我所有的气力,便无心再与他争执怨怼,对两个人都好。   这样一想,我不禁低垂下头,加快脚步,狂奔着沿街跑过。   雨声,脚步声,喘息声,混杂在一起。而就在这一切混乱的声响之中,突然,听见了一个我又期待又抗拒的声音,试探着叫道:“Cece?”   喑哑痛彻的声音中,急切之情,呼之欲出。   是期待的幻觉吗?还是真正的现实?我呆呆地立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进,也没有转过头去,不知道自己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Cece!”瞧见我伫立不动,他的语气染上惊喜的颤栗,紧接着,他大步走来,扳过我的身体,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Cece,真的是你!我都以为等不到你了……”   雨水的冲刷下,穆萨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情绪激动,不顾滂沱的雨水,伸手一把将我揽在怀中,这拥抱紧紧的,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我全部揉进他的骨节里。   我被这拥抱搂得快要窒息,却一动不动。手软软地悬搭在身侧,没有回馈相同的动作。其实,我很想要靠在他怀中,抽泣着地告诉他我的苦楚、我的悲伤、我的难为情,可是,一瞧见他同样湿漉漉的衣裳,便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说委屈,反而被翻江倒海的愧疚压过。   这个拥抱并未持续太久,雨太大,穆萨很快放开了我,急切地说道:“淋坏了吧,走,我们先到店里躲躲雨,我再慢慢问你。”   如今已是深夜,周遭的门面几乎都关了,只剩下方才那家带给我伤痕累累的酒吧,还大敞着门。穆萨拉着我走到门口,刚刚能够避开雨水时,我却伫在原地,不愿再踏进这个酒吧一步。   “怎么了?”他急切地问,“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伤了?”   我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嘴角发抖,轻声说:“没有。”   “没受伤就好。”穆萨舒了一口气,见我仍不愿挪动,便不再勉强,转而问道,“怎么你的手机打不通呢?我都快急死了。”   “我的手机被偷了。”我钝钝地说。   “还有其他的东西被偷了吗?”他问。   “钱包。”我简洁地答。   “对不起……”穆萨的眼中隐隐有悲伤的泪光,含着满腔的歉疚说,“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我听说过罗马的治安不太好,可我没想到,只是我进服装店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害你出了事。今天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吓到你?”   我抬头看他,见他满眼诚挚,只以为我是出了事,却从没想过我是自己离开的。或许,在他想来,我没有任何理由负气离开。唯一的不适就是太冷,而这一点,也会被他从服装店带出的外套解决。   咽了咽嗓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任性离开,多多少少带着些对他的惩罚,可他的焦急和担忧一涌出,我的心便像是泡在了泪水里,被浓烈的咸味侵蚀着,狠狠抽痛。   见我不答话,穆萨再次拥住了我,低头吻了我的额头:“Cece,幸好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我犹豫了一下,心里很疼,呼出一口气,良久,徐徐开口说道:“穆萨,不是你把我弄丢的,是我自己离开的。”   他的表情顿时僵住,双眸睁大,惊讶地问我:“为什么?”   我低垂下头,没有看他。我要如何同他解释,我要如何才能让他理解我?说出来,他或许只觉得这是矫揉造作、毫无必要之举,他会懂得我的悲伤吗?   见我不语,穆萨的气息变得沉郁起来,他的手扳过我的脸,声音染上几许愤怒,再次问道:“为什么?”   潮湿的气息钳住我的下巴,痛苦夹带自责的情绪令我难以出声,止不住想要逃离。别过脸,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挣开他的手掌。转过身体,怔怔地凝望着屋檐外的漂泊大雨,浑身发冷。这场雨水,淋湿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我脆弱的一颗心,湿漉漉的,几乎要湮灭在这无情的雨夜之中。   没能凝望太久,我的手臂再次被抓住。强大的力量让我身形颤栗,泪水再也绷不住。身体在他的操控下,被迫强行地拧转了方向。   穆萨的眼中,是惊恐、慌张、不解、愤怒,种种情绪复杂交织:“告诉我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为什么要走?”   “放开!”我用力甩掉穆萨的手,可他的手像铁钳,牢牢地抓着我的胳膊,我挣脱不开,忍不住叫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穆萨的声音也提高了几个音调,喑哑道:“是,我的确不明白,可你不要说走就走,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他的情绪,混杂在凌厉肆虐的雨声中,激得我浑身一颤。身体虽然被雨水淋得湿透,却没能熄灭我的委屈,没能湮灭我的悲伤,反而令我激发出宣泄的**,如此迫切而又难以忍耐。   混着激烈的风雨声,积蓄的情绪迸发,我胡乱抹了一把泪水,朝他怒斥道:“到现在,其实你还是想让我做你的二老婆!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我无法接受一夫多妻,你也说你理解我想要一夫一妻的观念。可是,现在呢?你根本就已经把我当作你的二老婆,还在别人面前洋洋自得地说什么‘她是我的第二位妻子’!有两个老婆你很了不起吗?满足了你的虚荣心吧?别人还问我跟你的大老婆相处愉悦不愉悦,你说说看,我能怎么愉悦?你怎么能听到这些毫无感觉!”   雨水顺着穆萨的轮廓不停往下掉,连长长的睫毛也染上雨露,分不清是雨雾还是泪水,他攥紧我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真心以你为傲,想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妻子。”   “既然这样,你就说我是你唯一的妻不就可以了吗?编个谎话有这么困难吗?我宁愿你欺骗别人,给我一点幸福的甜头,为什么偏偏还要说我是第二个?”   “在我看来,都是平等的,只是就事论事地说出事实。一点也不带贬低的含义,你不要想太多,好吗?”   “我想多了?”我双眼朦胧地看着他,语气强烈地反问,“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我坚持着用这样的方式和你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事实上,我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情人,我什么资格都没有,当你在别人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时,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穆萨张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暂且强压下去,克制住胸中的波澜,屏着气,只定定说:“以后我会注意的。”   那愤怒的辩解一闪而过,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忍不住冲他发泄:“你想说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不要总是用你这样的温柔对我,你就是想用这该死的温柔一步一步软化我,让我依赖你,深爱你,舍不得你,最后答应做你的二老婆,对不对?你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吧?”   我的话语十分尖刻,话音刚落,穆萨强忍的愤怒终于迸发而出,他低沉着声音嘶吼:“对!你说得对!我还是想娶你,想让你真真正正成为我的妻子!这有什么不对吗?我爱你,想要得到你,用温柔感化你,从来不强迫你,我难道有错吗?就算我只想娶你一个人,但现实允许吗?我只是想要留你在身边,用尽我全心挽留你,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指责?” 第114章 冷战   我愣在原地,被他的话噎住。   这是穆萨头一次对我抱怨,他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终于承认了对我的驯服。过往温柔,都变为了俘获的方式。可是,我的确没有理由责怪他,呆在他身边,是我自己选择的。这场温柔的陷阱,也是我甘心往下掉的。一切说到底,都是我自作自受。   心中的颤栗和身体的冰冷让我浑身发抖,天气似乎亦有残酷的灵性,附和着心情的跌宕起伏。我突然间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望着他,望着他悲伤而愤怒的表情,整个胸腔好像透不过气。   穆萨的气息上下起伏,激烈的情绪并未完全散去。他沉默着,似乎在等着我的反驳和回答,可我如今茫然一片,几乎消化不了他的话语。在狂风骤雨的互相质问后,气氛透着一种诡谲的沉默。   就在这时,酒吧店主走了出来,看见我和穆萨正正堵在门外,用生涩的、带着浓浓意大利味的英语问:“你们在等雨停吗?我在里面看见你两在门口站了许久,我这儿还有多的一把伞,要不你们拿去?”   穆萨依然看着我,没有说话。我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有些狼狈地转头,对店主说道:“谢谢您,麻烦了。”   店主咧开嘴笑了:“不客气,10欧元。”   原来是要收钱的,一般来说,普通市区的伞只要3欧元,这酒吧店主在紧急情况下,还真会做生意。我恍然大悟,刚准备掏钱,突然想起自己钱包已经被偷,只得嚅嗫着嘴唇为难地说:“我没有钱……”   店主将目光转移到穆萨身上。   方才紧绷的氛围,由于店主的出现略微缓和。穆萨顿了顿,掏出钱包付账,拿过雨伞的时候,两个人无形之中的僵硬对峙已经绵软些许。   我们一点也没有讨价还价,店主对此感到万分欣喜,声音愉悦地同我们说了好几声“注意安全”,还替我们打了罗马出租车的电话,让他们到酒吧门口来接人。   罗马大街上,很少看到空驶的出租车,偶尔有空的,大部分也是别人打电话预定好的。我们人生地不熟,自然不太清楚这些规矩。这酒吧店主虽然贪钱,但打出租车这一项,的确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好不容易等到车,我和穆萨一路都没再说话。或许是方才的争吵太过激烈,彼此都需要时间静静缓冲。回到酒店,衣裳仍然是湿的,我把外套脱下,愣愣地站在角落,有些无所适从。   穆萨瞟了一眼我,眉头微蹙,依然不悦:“愣着干什么?快洗个热水澡啊,真想生病?”   愤怒的声音,不耐的语调,他虽然还没消气,可那藏在话中的意,却是关切的。   我摇摇头,有些疲惫地轻声说:“你先洗吧,我等你出来再洗。”   穆萨的脸色有些沉郁,不由分说地打开我的行李,从里面翻出睡衣,塞到我的怀里,“快去。”   我愣了愣,看向穆萨湿透的衣裳。酒吧店主给的伞并不大,方才下车回酒店时,穆萨有意无意地将伞往我这边倾斜着,自己又淋了不少雨。于是,我再次摇头,依然坚持:“我不急,还是你先洗……”   “别多话。”穆萨打断我的言语,连推带攘地把我拉进了浴室,自己退出,然后,关上了门。   捧着手中的睡衣,浴室里静悄悄的,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们分明还在怄气,分明还有误解,却依然不忘为对方着想。就算冷着脸,也藏不住内心的关切。   到底,是爱比较重要,还是理解比较重要?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他对我炽烈的爱,却感觉不到他的理解。而当我发现,自己无法准确地表达出自己对他的情感时,这难过更是催泪折心。   担心穆萨洗晚了会生病,我快速冲了一个澡,尽量压缩时间,基本就用水随便淋了淋,赶紧结束。走出浴室,见穆萨坐在沙发上,两只胳膊放在膝盖,低垂着头,似乎正在凝神思索着什么。**的衬衣黏在身上,勾勒出他精壮魁梧的身体曲线,显得那样诱人。   别过眼,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尴尬,我支吾着:“我洗完了,你快去吧。”   穆萨沉沉“嗯”了一声,站起身,没有看我一眼,进了浴室。   我们之间的氛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摇摆不定。猜不透下一刻,到底是狂风骤雨还是甜言蜜语,索性就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浴室里的水声稀里哗啦,我的心摇曳不定,拿起吹风机,用嗡嗡的吹头声掩盖浴室的躁动。吹干了头,缩在床上,面对墙面,忐忑不安地闭上眼。   浴室的门推开,穆萨走了出来。我竖起耳朵,身后半晌没动静,可我却能感觉出他就站在离我不远处。手心渗出汗,心底也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终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穆萨慢慢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也钻了进来。他没有碰到我的身体,只有一点若即若离的温度,被我的背部感知着。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任何声响,我不禁悄悄地转头,看见的,却是穆萨的背影。   同在一张床,却是背对背。冷战的寓意,不言已明。他气我的不辞而别,我气他的不够理解,双方都僵持不下。我不是不明白自己的错,只是觉得,自己的错误是建立在他不理解的基础上,并不是毫无缘由。若他能够给我一些体贴的理解,我何至于雨夜出逃呢?   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躺回我的位置,身心的疲惫让我很快进入昏沉沉的状态。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成了穆萨的二老婆,穿上黑袍,带上头巾,和莱米丝手拉手,一起去迪拜贸采购最新的名包。傍晚时分,穆萨拥住了我,在我的额头印下一吻,温柔地说:“昨晚陪了你,今晚我要去莱米丝那里住,明天再来找你。”心脏猛地抽痛,但梦境中的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黑色面纱中透出的眼睛,有些悲伤,又有些无奈。   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应该全身发寒,可出乎意料地,我浑身上下却觉得燥热难耐。挣扎着,迂回着,直到热度将我熏得神志不清,突然在梦中猛地抓紧穆萨的手,无力地低语:“别走,别走……”   迷迷糊糊中,似乎额头贴上了一掌柔软,小心地在我的面颊探试,一声焦急的低语在耳边盘旋:“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无意识地含糊了一声,将抓紧的手臂抱在怀中,柔柔软软,好舒服的感觉。沸腾的煎熬中,我不禁紧紧抓住这只手,借以求得心灵的安慰。   可是,这只手却并不安分,不停地尝试着抽离。我不满地睁开眼,面前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长长的睫毛,有致的轮廓,金棕色的眼睛透着焦急,呼吸一起一落地拂过我的脸,不正是穆萨吗?   他拍拍我的手,温言说道:“听话,放开手,我出去一趟。”   恍惚中,我更紧地拽住他,喃喃问道,“你出去做什么?”   穆萨焦急地看了我一眼:“你浑身发烫,我出去买点药。”   我的脸烫得快烧起来,声音也越来越低,像是提问,又像是已然知晓:“我发烧了?”   “嗯,你在雨里淋了太久,身体免疫力也不够好。”穆萨终于抽出了手,准备起身离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间,我有些惶恐,不禁失声叫住了他。   穆萨回过头,担忧地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好囫囵着低语:“你……你快点回来。”   他笑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好,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真的没有让我等太久,我还在浑浑噩噩中时,他就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扶起我的身体,一边喂我吃药,一边低声呵斥,“看你以后怎么还敢乱跑,我担心不说,你自己也受罪。”   听了这话,我把头埋在他的怀中,呵呵傻笑,笑着笑着,竟不自觉地流出了两行清泪。头脑模模糊糊,我下意识地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乱跑了,不让你担心了。可是,你也不要再在人前说那样的话,好不好?”   穆萨握杯的手凝滞了一瞬,用力将我拥得更紧,沉沉的,我听见他认真的低语:“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想到这句话对你的伤害这样大。相信我,我没有想过那句话会中伤你。如果你觉得不妥,以后我不会再那样说。”   他放下我的身体,替我掖好被角:“别再说话,乖乖闭上眼,睡一觉就好。”   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安下心,把头埋在他的怀中,终于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透出薄薄的光。穆萨躺在我身边,侧身对着我,一只手还紧紧地牵着我的手。熹微的阳光洒在他沉睡的脸上,动人心魄。   姿势有点僵硬,我微微一动,穆萨便幽幽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对上我清明的双眸,急急问我:“好些了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便将手背覆上我的额头,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嗯,好像是好多了。”   心中感动,有酸意泛上鼻尖,我不禁潸然泪下,为了他这份用心的体贴,也为了短暂冷战后的脉脉暖意。   穆萨伸出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哭什么?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我使劲地摇着头,“只是觉得,我把一切都弄糟了,期待了好久的意大利之行,被我搞得乌烟瘴气。又是吵架又是争执,我原本不想这样的。”   穆萨舒出一口气,眼底飘过一丝笑意,“我知道。”他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等你病好了,我们不吵架也不冷战,如果有什么问题,先暂时放一放,开开心心的,好吗?”   我回握住他的手,泪光闪烁中,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15章 叹息桥   休整了大半天,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有些恹恹的神色,但精神是暖煦的。吃过午饭,穆萨陪我去挂失了信用卡,又到附近的手机店里买了个新手机,和他现在用的正是同一款。   “穿着情侣装,用着情侣手机,感觉真不错。”我开心地把新手机和他的手机放在一起,左看看右看看,竭力将昨日的阴霾抛在一旁。   临时办了张电话卡,从云端导出以前的通讯录,给家人和连翩几个要好的朋友发去了信息,免得他们担心。为了逃离罗马留给我的残败气息,当天下午,我就和穆萨坐上了去威尼斯的快车,前往水城感受另一番风情。   钱包被偷之前,我其实一直试图承担部分旅行开销,但大多数都被穆萨阻拦下来。现在,没了钱包和信用卡,连“试图”的机会都没了,买手机,买车票,订酒店,都是穆萨一手包办,我虽然心有惭愧,却是毫无办法,适应几次后,竟也勉强接受了。想当初,云宇树只是给我换了一个手机屏幕,我就千方百计地想着还给他,不愿欠他任何东西。可如今在穆萨面前,自己竟隐隐有了点“心安理得”的意思。   这个想法令我感到惶恐,逐渐变化的心境,又让我开始思索自己的定位问题。昨晚暴戾的雨夜,虽然以和好收场,可心中未解的结,偶尔还是会突兀冒出。   想到这里,我不禁甩甩头,既然答应穆萨要开开心心地过接下来的几天,就不必再挣扎这诸多心绪。深深吸入一口气,把头靠在穆萨的肩膀上,撒娇般地问他:“糟了,我欠你的钱越来越多了,以后还不了怎么办?”   穆萨调整了一下坐姿,把我搂在怀里,拨弄着我的头发,调笑道:“难道,你还真打算还钱给我?”   我诚恳地点点头:“是啊,虽然你是‘dizhu(地主)’,但是赚钱也不容易。”   穆萨噗嗤一笑,眼神似一翦秋水的明净,温柔地看着我:“不用还,我喜欢这样。我倒是希望你欠得越多越好,最好永远都还不清。”   穆萨能够说出这番话,和迪拜的银行制度一定脱不了干系。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像迪拜一样,就算你已经欠了一屁股债,银行还会积极地怂恿你继续借款。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迪拜有钱,而是归因于它法律制度的严苛。迪拜没有“破产”一说,欠款的人如果丢了工作,是绝不允许离境的,否则,就会被抓进监狱里。穆萨说出这话的时候,或许和迪拜银行的心态是相同的。欠得越多,困得越深,愈加无法逃离。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下了“欧洲之星”快车,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淡淡的海腥味。威尼斯向来有“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的美誉,不同于罗马厚重的历史感,威尼斯处处充斥着一种散漫闲适的生活气息,和身边的爱人一起外出散步,听听海浪的声音,旅行的节奏都慢了下来,化为细致的享受。   去酒店放下行李,我的心情已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拉着穆萨出了门。阳光正好,酒店不远处就是一条湛蓝的水路,粼粼波动,人声鼎沸,船夫悠闲地划着“贡多拉”小船,吆喝着清亮的号子,从城市中穿行而过。   我们招呼着船夫,坐上一条“贡多拉”,沿着水渠缓缓游走。没有明确的方向,反正都是放松心情,也无需在意迷路。   蜿蜒的水巷,流动的清波,它就像一个漂浮在水波上浪漫的梦,诗情画意久久挥之不去。我笑着在穆萨脸上亲了一口:“这儿真美!真想呆久一点。”   穆萨回吻我:“好,那就多呆几天。”   我们坐一段水路,再行走一段。贡多拉这种长长尖尖的小黑船同水上巴士不一样,船夫能够带我们去一些小河道,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冷战以后,我刻意不去想任何悲情的事,保持着雀跃的心态,和穆萨之间的激情,也因为这一战的反弹,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有罗马之行的教训,我们再也不愿冲破任何美好的氛围。毫无束缚的环境,配上积极踊跃的心境,我们一路吻,一路行。跨过无数小桥,穿过无数回廊。就算迷路在狭窄的小巷,也毫不慌张,索性不管不顾再接起吻来,他将我的背抵在墙上,用肆意的唇舌将我融化。一路上,我们走过圣马可广场,走过鼎沸的码头,走过拥挤的市场,临到黄昏日落,又回到了“贡多拉”,悠悠驶往叹息桥。   “Cece。”穆萨看着夕阳在海面上斜斜沉下,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我转过头,条件反射地捂住下巴。今天吻得太多,我细皮嫩肉的下巴已经被他的胡渣磨得发红,几乎快要脱皮,傻傻笑道,“等我缓一缓再亲哟,今天都快赶上我们过去一年的吻了,嘿嘿。”   穆萨抓住我的手腕,不许我捂住下巴,定定说道:“再忍一下,这里必须亲。”   “为什么?”   穆萨笑而不语。   船夫原本一直悠悠然地操纵桨,听了我们的对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你来威尼斯,不提前准备吗?日落时如果恋人们在叹息桥下的贡多拉上亲吻对方,爱情就能天长地久。”   被船夫戳破了心事,穆萨的脸微微发红,腆笑着看我,我也看向他,有些甜蜜,有些心涩。海风拂面,夕阳西沉,小船缓缓行驶到叹息桥下,我踮起脚尖,将下巴狠狠地蹭到他的胡渣上,在刺刺的疼痛中感受着这个吻的力量。唯有疼痛能让一切模糊的东西明晰起来,我拥住他,感到自己的下巴微微有些湿意,磨破了皮,有细细的血珠渗了出来,却很快乐。   “贡多拉”即将完全穿过叹息桥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因为是新买的,铃声在试机时由店员随便调了调,竟是一首相当诡魅的歌曲。我被这突然窜出的诡异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一哆嗦,不自觉地松开了唇。就在这时,“贡多拉”刚好完全穿过了叹息桥,也不知道这个吻,到底有没有全部完成。   我心中抱怨这个电话来得不及时,嘟嚷了两声,掏出一看,是连翩打来的。换手机后,我曾给她发过短信,所以她知道我的新号码。   “喂?”我有些不满地接起电话,具有寓意的吻被打断,难免带点情绪。   “火气这么大?”连翩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反而叹了口气,悠悠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一时怔忡,心里莫名其妙:“我知道什么了?”   “你不知道?”她反问道。   我摸不着头脑,听她的语气,也不像是故意诓我,便沉下心来,说道:“我在短信里跟你说过,我昨天在罗马手机被丢了,换了新手机后,你是第一个跟我联系的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你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好吧?”   可连翩抓错了我话中的重点,立刻反问:“你怎么在意大利?和谁?”   我愣了愣,还未回答,连翩已经给出了答案:“还是他?”   无从否认,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连翩长叹一声:“唉,你怎么在这个关头跟他出去旅游了,我还以为你回国了呢。”她痛心疾首地同我说道,“我不是比你晚一天离开学校吗?就是在这一天,我听别的留学生说你做了一个已婚阿拉伯男人的情人。我心里发慌,当时就给你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汐汐,虽然我一直知道这事,但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这半年也没听说过什么传言。可就在这两天,这事突然就冒了出来。”   听了她这番话,我不禁嘴唇泛白,咽下一口水,艰难地问道:“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应该就是中国留学生圈里吧,毕竟外国人也不认识你。现在正在放暑假,很多人回国就不再联系,流言还不太汹涌。而且,就算听说的人,也不太相信这件事。大家都觉得你比较理智,不像这种人。所以,目前为止,你不用太担心。只不过,你也应该稍微收敛点,不该在这个当口和他跑出去,免得别人继续拿来做文章。虽然只是流言,但如果坐实了,像尹千言那样影响到家庭,伤害还是很大的……”   连翩的话语一股脑地灌入我的脑海,令我怔怔发懵。终于,我和穆萨的事还是被别人知道了,现在虽然只是小范围的中国留学生圈子,可今后,谁说得清呢?   挂了电话,我依然怔怔地看着前方,穆萨瞧见了,贴心地抱过我,轻声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我看着穆萨澄湛的眸子,不觉摸了摸自己发肿的下巴,刺刺的疼痛令我沉湎,完全不忍破坏此刻美好的情境。深吸一口气,我若无其事地绽开笑容:“没事的,我很好,我只是……只是在想刚才经过叹息桥的那个吻,到底有没有完成……” 第116章 谁被谁拥有   穆萨的身形微微一震,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安慰我说:“刚好掐在那个点上,就当做是完成了吧。而且,也没人说必须把整个桥都吻过去啊,是吧?”   “嗯,或许是吧。”我的手搂过穆萨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怀中,不想让他看到我此刻惶然失措的神情。私底相处半年了,我几乎快以为两个人可以一直这样隐秘地幸福下去。然而,连翩的电话让我突然意识到,美好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这偷来的幸福,终究会有亏空的一天。而且,这一天或许就在不远处。   从“贡多拉”下来,我们散步回去。夕阳里的威尼斯,是一片金色的温柔梦境,斜阳把我们相拥的身影渐渐拉长,似乎拥有了最平常生动的幸福。路上,看见了一个精致的临水平台,坐下享用一顿美好的烛光晚餐。柠檬土豆酥饼、茄汁烩牛肉饭、扇贝螃蟹沙拉、西红柿填馅、蛤仔意大利面,道道都是威尼斯的特色菜。我和我爱的人坐在桨声灯影里,有着一种岌岌可危的梦幻感。   越美好,越不甘心如此失去。   “如果幸福短暂,应该怎么办?”我默默问着自己,清楚地感到心底某处固守的坚硬,正在逐渐坍塌。   罗马的雨夜,虽然以稀里糊涂的和好作为结果,但问题本身依然没有得到解决,我开始不确定自己的定位,开始质疑且厌倦这半年来我们的关系;来威尼斯的路上,看着穆萨包办所有花销,那份隐隐的“心安理得”,让我惶恐地意识到自己心态的转变,从过去单纯的陪伴,渐渐染上了依附的味道;而今日黄昏,连翩的一通电话,令我彻底从平安无事的假象中清醒过来,深刻地领悟到幸福的岌岌可危,不愿再如此得过且过。   在这一系列事件的层层促使下,我突然间觉得,隐忍克制了半年时光,是时候给自己一个更加清楚明确的定位了。即使这定位,是我原本不愿承受的。   若是幸福短暂,或许,就应该如同烟火,转瞬却绚烂。闭上眼,我仿佛可以感到流言正在空气中疯传。一种即将失去穆萨的绝望感包围着我,促使我不管不顾,强烈冀求着飞蛾扑火的快感。   反正,留给我们的安宁时光已经不多,趁着现在最后一点风平浪静,不如豁出去,不如不忍耐。   散步着回到酒店,我先洗浴完毕。然后,趁穆萨去浴室洗澡的时候,给连翩打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她问我。   “想和你说说话。”   连翩有些错愕,但还是立马回答道:“好啊,不过,你现在在意大利甜蜜,怎么还有空跟我聊?”   “就是想找人说会儿话,心里有想法,憋得慌,陪一下我吧。”   连翩的声音顿时放柔,作出倾听的样子:“嗯,你说,我听着。”   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再次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头。就先问问你今天跟我提到的流言,说的是……我是阿拉伯男人的情人吗?”   连翩想了想,不知道我用意何在,慢吞吞地答道:“是啊……不过,你不用太紧张,我都说了,很多留学生不相信的。”   我的嗓音有些喑哑,却带着几分从容坦然:“那么,你觉得我是吗?”   连翩倏然被堵了一下,怔怔说道:“汐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语气轻巧,带着安慰对她说道:“就是想问问嘛,没别的意思。这件事我也没法问别人,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没关系。”   连翩沉吟半晌,似乎害怕伤到我,说得字斟句酌:“这个问题,我们以前讨论过的,如果没有发生性关系,就不算婚外恋的。不过呢,别人如果提起来,第一反应肯定是‘情人’‘情妇’‘第三者’之类的词,虽然不能恰当概括你们的关系,但很多时候,大家不会去认真思考内部的逻辑怪圈,只会看到最表层的关系。就算你们一直保持克制,在别人眼中,也压根不会管那么多,直接就根据普遍现象下定论了。所以,别人会那么认为,也无可厚非。”   连翩这段话,虽然说得曲曲折折,却也委婉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原来,就算知道内情如她,也在意识中将我默认成穆萨的“情人”。但是,这的确也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半年前,遇到连翩这样的质疑,我还在试图辩解,可如今,我只是苦涩一笑,兀自闭上了眼。   连翩咽了咽口水,嚅嗫着,有些犹豫地问我:“汐汐,你和他都耗了半年了,不会真的没发生过关系吧?”   我面无表情,淡淡答道:“的确没有。”   “天啊,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你们?”她不可思议地惊呼,“我本来以为你玩玩就翻篇了,没想到你们居然还在一起,还什么都没发生!”   我沉吟着,良久良久,终于放低了声音,轻轻叹气道:“可是……我现在却不知道,我和他除了性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和情人不同。”   听了这话,连翩似乎打了个激灵,犹豫了一下,搜刮着言语安慰我:“其实,不发生关系也挺好,起码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虽然我谈不了柏拉图式精神恋爱,但无可厚非,很多男人都喜欢纯洁些的女孩。等你玩完了这段感情以后,你依然纯洁,方便今后再找对象。”   我无奈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连翩,你想错我了。你以为我不和他发生关系,是想保护自己的贞洁吗?不,我不是圣女、不是贞妇。对我而言,那层膜,保护的只是我那点摇摇欲坠的道德感而已。”   连翩被我的话语滞住,没有说话。开了这个头,我的心绪便像决堤的洪水,一瞬间倾泻而出,也不管连翩有没有听懂,只想将闷在心底的情绪地向她尽数倾吐。   “从前,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所以提出了不发生关系的协议。唯有如此,我才能寻得开脱的理由,尽可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同他相处。因为我可以告诉自己,这种感情,是不触犯阿联酋法律的,也不算是婚外恋,我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后来,因为我和穆萨的关系,云宇树和我彻底闹崩。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将来会有支离破碎的一天。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一转眼,流言似乎就传来出来。”   这份心绪的变化波澜起伏,回忆起一路走来的点滴,我不禁潸然泪下。捂住脸,竭力抑制住自己哽咽的声音:“连翩,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苦苦坚守的意义。所谓的道德,真的能用不发生性关系来维系吗?一切,只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而已。连知道内情的你,都认为我就是他的情人,我又何必再为此苦苦挣扎?连翩,我不能,也不愿再这样下去了……”   这份倾吐的话语说到最后,我已经坚定了一份热烈又悲伤的决心,带着视死如归般地决绝。连翩听了,反应了好一阵,待她明白过来时,声音骤然紧张:“汐汐,你要做什么?你是准备真的做他的情人,还是准备离开他了?”   我闭上眼,低低一笑,声音微哑,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都是。”   我已经猜到,流言并不是凭空而出。要么是到处打探信息的尹千言,要么是被我拒绝的严华。既然是有心人作祟,那么,很可能有继续扩大的趋势。我不希望穆萨因为我受到惩罚,这段关系,终究有无法继续下去的一天。既然离开的决心已定,索性就让余下不多的时光开得灿烂些,再灿烂些。   “吱——”的一声,浴室门打开,我条件反射地迅速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看向穆萨。   他穿着规整的睡衣,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滴滴滑落,滴在肩上。我觉得眼眶酸涩,心脏微微缩紧。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拿起挂在浴室的一方干巾,对穆萨笑道:“你看你的头发,都把衣服打湿了,我帮你擦擦。”   穆萨脸上泛起甜蜜的幸福,我也温柔笑着,执起干巾裹住他的发梢,细细擦拭起来。   “Cece。”穆萨轻轻叫我的名字。   “怎么了?”   穆萨闭上眼,恬然享受着我替他擦头发的舒适感:“感觉你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   “是吗?”穆萨的湿发,有种平顺而又纷乱的触感,如同我此刻的心绪,“说说看,我今天哪里不一样?”   穆萨任由我摆弄他的头发,想了想:“我感觉从船上下来,你就一直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在郁闷叹息桥的事?”   我摇摇头:“不是的。”   “那是什么?”   “想知道吗?”我拧了拧湿润的方巾,敛下气息,凑到他的耳边,轻轻浅浅地说,“我在想,威尼斯这么一个极致浪漫的地方,总要做一些浪漫的事情才好。”   穆萨转过身,笑着抚过我的下巴:“今天白天不浪漫吗?瞧你,现在下巴还是红红的。”   我玩弄着他睡衣的第一颗纽扣,轻轻解开,柔媚地笑道:“白天……还不够浪漫。”   穆萨捧起我的脸,不经意地说:“那你觉得,怎样才够浪漫?明天我们去……”   穆萨正说着话,我却是突然踮起脚尖向前一凑,用嘴唇轻轻堵在了他的唇上。气息与气息交融间,我的手,又解开了他睡衣的第二颗纽扣。 第117章 火狱   房间里幽暗的灯光照在他干净的耳轮上,颈后的发丝还残有一点潮湿。刚刚洗浴过的皮肤清香而新鲜,我吻着他的唇,嗅着他的气息,手臂攀上他的肩膀。   穆萨的气息有些不稳,伸出手,用胳膊挡开我掀动睡衣的动作,稍稍向后退了两步。   对于他的克制,我并不气馁。在他挡开我的手之后,又倾身上前,将指头伸到他的头发中间,轻轻揉着他的发。穆萨却是突然放开我,偏过头强忍,气喘吁吁地苦笑:“Cece,你不要这样。你再如此,我怕我忍耐不了。”   “既然忍不住,那就不要忍了。”我的声音居然带着魅惑,娇笑着搂上他的腰,一点一点,要将我彻底贴向他。   穆萨一把抓住我躁动的手,停下来凝视我,那目光定定的、静静的,似乎要将我看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的笑容不变,语气轻松:“没什么啊,我只是想通了。身体是本能,从前我们为什么要刻意压制呢?你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既然我们都对彼此有愿望,就应该好好感受,不是吗?”   穆萨的眉头拧紧,更重地拽住了我的手:“你从前不是这么说的。对于为什么要克制,我们已经讨论得很清楚了,Cece,我不希望你有负罪感。”   我摇了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放柔声音,继续试图说服他:“穆萨,若说负罪感,从我决定陪伴你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有了。多多少少,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愿再克制,也不忍心再让你克制。有时候看你强忍到青筋暴起,这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负罪感呢?”   做与不做,都是负罪感。穆萨被我这番说辞弄得一怔,皱紧的眉头微微舒缓,踌躇道:“Cece,你不必因为我的忍耐感到抱歉。我曾经同你说过,这不光是因为负罪感,也因为……我害怕你我会为此受到真主的惩罚。”   我愣了愣,真主的惩罚?是了,穆斯林相信私通是会陷入火狱的。听说,只要在火狱中被随便掷入一次,就会使人忘记现世的最大恩典。   可是,我不是穆斯林,我不相信什么地狱火狱,也无法理解穆萨的担忧。我曾听说,过去私通的男女可以被乱石砸死,但毕竟时代不同了,那样的惩罚也不会再发生。在我眼中,所谓的天堂地狱,只不过是一念之间而已。   于是,我昂起头,带着笑说:“穆萨,我不怕受到惩罚。就算下地狱,只要和你在一起,也是美好的。”   此话一出,穆萨的身形顿时定住,眼底泛出炽热的火焰,那滚烫的情愫,几乎要将我灼伤。他捧起我的脸,两汪潭水清波流盼,带着一种近乎颤栗的感动,重重地握住我的手,传来坚定且郑重的力量:“好,Cece,我们在一起。”   这时候,我还不明白,“下地狱”在我和穆萨心中的含义,是全然不同的。这场放纵,于我而言是甜蜜与悲怆的结合;于穆萨而言,同样如此。   只不过,我们甜蜜的缘由相同;悲怆的原因,却是大相径庭。   “Cece……”   穆萨低低地唤了我一声,脸上愧疚踟蹰的表情全然不见。他的指尖跃起,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我的汗毛轻轻地竖立起来。空气中萦绕着沐浴后淡淡的清香,他的目光凝视我,可同时,我又感到那目光穿过了我、绕过了我,一直看到我的最里层。他澄湛的眼睛比从前更加深邃了,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和猎猎燃烧的爱意。   我有些慌张,条件反射地想要关掉灯,却被穆萨伸手拦下。   “别关灯,我想要看着你。”他吻上我清癯的锁骨,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腆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坦然的。柔情的雾被封锁在渴求的山中,渐渐地,两个人衣裳尽褪。我仰卧着,身上只戴着穆萨送给我的钻石项链,整个柔软而冰冷的身体,都好像要融化在他怀里。   “我很幸福,你能一直戴着它。”   穆萨把玩着我脖子上的项链,笑得满足。他握住我的手,小心翼翼,步步舒缓。疼痛让我流泪,他低下头,细细地吻去我脸上的泪珠,耐心无比。他的温柔和细致令我动容,慢慢放松下来。从灼热的刺痛,走到甜美的伸延,逐渐建立起信任的基石。他移动身体的姿势,像一头矫健而性感的豹,柔韧却坚定。全世界的天空仿佛都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之上,那充满生命力的天空膨胀着,半是愉快,半是痛苦,整个人都似乎被他的血液包围着。   他的唇堵住我微张的嘴,而我,已将我生命一切的丰盈交予他,我的心、我的喉、我的四肢百骸,还有我的爱……   “穆萨,穆萨……”我的身体震颤,不禁喃喃唤着他的名字。我感到自己在疼痛中坠入深渊,又在深渊中飞翔起来。   “你最快乐的时候是什么?”   “现在。”   “你最痛苦的时候是什么?”   “现在。”   痛苦和感谢的情绪几乎要让我的血管爆炸,我想要永远为他这样倾泻出自己的一切。可是,这只能是想想而已。激烈过后,诀别不远。而我的心,也在这极致的感激和极致的痛苦中,泫然欲泣。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记得这份疼痛和甜蜜,还有幽暗灯光下穆萨美好的身体。他怎么能如此迷人,带着一种让人挫骨扬灰的迷醉,我在微光里见到了,记住了,镌刻了,再也不敢忘。所有荡漾的春心,所有彻骨的绝望,所有撩拨的情思,所有汹涌的思念,都属于他、属于他、属于他一个人。   当我们都完全平静下来以后,夜色已是浓稠如墨。天空带着水晶似的清幽,我望着窗外树梢边上的小小残月,突然间,感觉到自己以及一切东西都被他消灭尽净了。或许,他也是如此。我们像两个新生的婴孩,柔情而无力地躺在一块,在恬然的对视之中,痛苦地微笑、幸福地哭泣。   “觉得后悔吗?”过了很久,他抚着我的头发,轻声问道。   “不,当然不。”我浑身疲软,可内心却是充盈的,转过头看向穆萨,问道,“你呢?会后悔吗?”   “不会。”他答得简洁而坚定,用鼻尖蹭着我的鼻尖,“我很幸福,从未有过的、深刻的幸福。”他搂紧我,过了一会儿,又添上一句,“只不过,还有一些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   穆萨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踌躇着问道:“真主,会原谅我们吗?”   “穆萨……”他这句问语让我的心微微抽紧,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他的忧心,但从他此刻凝重的神情,已觉出他深刻的愧疚。于是,我凑近他,积极地鼓励着他,“会的,真主仁慈宽容,会原谅虔诚的爱情,我们不必为此难过。”   穆萨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似安慰似自嘲的笑意,用强有力臂膀将我笼住,直接跳开原先的话题,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声说:“晚安,Cece,我的Cece。今夜过后,你便是我的,我便是你的。”   我闭上眼,心沉到了谷底,喉咙滚了滚,轻声呢喃:“晚安,晚安,我的……穆萨。”   整个夜晚,他始终都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们同样沉默,同样沉浸在丰饶而诡秘的黑暗中,静默无声。 第118章 回家   早晨醒来的时候,天空已是大亮。阳光洒在床单上,空气中还漂浮着黏腻的气息。睁开眼,我感觉到血液在细管中非同寻常的奔流,某种质的改变已经在我的身体中发生,整个人都因此而焕然一新。   “醒了?”耳边,是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   “嗯。”我抿着唇笑笑,下意识地拢了拢散乱的刘海,几乎不敢抬起头看他。想起昨夜他勃发的身姿,种种情景历历在目,我不禁赧红了脸,低垂下头跑去刷牙。   牙膏的泡沫晕染了我的手指,不经意抬起头,镜子中的女人,满脸都是幸福的潮红,连瞳孔内都透露着欣慰的满足。那手指上的一圈圈泡沫,就像是飘摇的心情,濡染成不可言说的喜悦。我停下动作,看着这细小的泡沫一个又一个破灭,心中倏然盈满了伤悲。镜子之中,那幸福潮红的面孔,或许也只能如泡沫,短暂地停滞于这所剩不多的余光。   原本还准备去米兰和佛罗伦萨的,但我和穆萨都不愿意离开威尼斯。这里和迪拜都是散漫的城市,但不同的是,威尼斯的散漫是悠闲,迪拜的散漫则带着点惰性。每天,我和他并不想特意去参观什么景点,就在威尼斯的曲曲折折中随意游走,踱步或发呆,享受漫步、享受美食、享受爱情。或者干脆足不出户,躺在柔软的被褥中,在彼此耳边悄悄说一些温情的话,在话语之中亲吻,再把对方相互拉进自己的身体。   威尼斯的气候温暖而潮湿,我喜欢把头埋在穆萨的脖子里,皮肤挨着他的皮肤,静静嗅着海水咸湿的气息。闭上眼,那只矫健的豹子一遍又一遍地掠过我的身体,如同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只要种过一次,便是难以挣脱、欲罢不能。   “穆萨,但愿我知道如何可以戒掉你。”我在心里祷告着,无比贪恋这美好的时光,又为这份贪恋自苦不已。   离开威尼斯之前的最后一晚,我和穆萨手牵着手在昏黄的路灯下漫步。威尼斯人很爱路灯,他们甚至会根据不同墙体和墙面颜色来为路灯设计不同的造型。沿着墨绿色的窗门和残破的墙体,走过一盏又一盏不同的灯,空气中弥漫着死寂一般的忧郁。   不知不觉地,我们走到了圣马可广场。从前,我们只是在白天逛过这里,今天却见到了它的夜晚。夜晚的圣马可广场,有一种被水浸泡着的浪漫。咖啡馆的广场音乐会正在上演,现在已经接近凌晨,空旷的广场上人声寥寥。我突然抓起穆萨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让自己贴近他。   “陪我跳个舞,好吗?”我问他。   穆萨紧搂过我,笑着说:“当然,只要你不怕我踩到你的脚。”   宁谧的夜晚,空旷的广场,我们伴着哀婉别致的音乐声,笨拙却柔情地跳着舞,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紧地靠在一起。我紧贴着他,隔着薄薄的衬衣,感受他胸口和大腿的肌肉,吸收着他身体的温暖。歌曲像水一样缓缓流淌,而我和穆萨紧拥着彼此,缓慢而又持续地,体悟着深情的节拍。这感觉真好,若是这一刻能够延绵到地久天长,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Cece。”他一边跳着,一边轻轻叫我名字。   “嗯?”   “明天就要离开了呢。”他喃喃低语,“真是舍不得。”   我的心刺疼了一下,手指发颤,亦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明日的分离。明天清晨,我们会乘坐两趟不同的航班,我飞往中国,他飞往迪拜。而当我们再次在迪拜重聚时,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模样了。   闭上眼,不想让他觉察到我的异样,只是沉下一口气,攥紧了他的衣裳,轻声说:“穆萨,我也舍不得你。”   “唉,从未觉得日子过得这样快。”穆萨的神情黯淡,垂下修长的睫毛,在我耳边低声说:“Cece,我这几天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原本我以为,和你有了进一步的关系后,我会觉得安心。可是,我却觉得你似乎比从前更远了。”   我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很快强忍下来,假意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穆萨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从前,一直觉得自己什么资格都没有,随时可能失去你。但现在,我似乎找到了一条拥有的途径,却又总觉得这途径不安定。”说完,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我一个男人,像个女人一样胡乱揣测,你心里在笑话我吧?”   谁说只有女人有第六感呢?男人的感觉,有时候比女人更为准确。可是,我曾答应过他好好享受剩余意大利的时光,不愿再突兀地把一切搞得一团糟,也不希望这最后的甜蜜光阴,被侵染成一片灰色。于是,我只是语气轻快,握起小拳柔柔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撒娇道:“你别瞎猜。”   “是瞎猜就好。”他的眼底精光突闪,握住我的手,期许地望着我,“Cece,告诉我,你会陪着我的吧?”   潮湿的空气中,我的嘴唇却干燥得沙哑,涩涩地,难以说清此刻的蛮搅的心事,只能牵强地笑了笑,开腔道:“会,我当然会。”   我会陪着你,在这整个威尼斯的夜晚。   我深吸一口气,将脸挪开他的胸口,抬起头,静静看着他。于是他吻我,我亦回吻过去,深长的、铭心的、无限温柔的吻,如一江春水,连绵不绝,却又奔流不复回。   我们相拥着,一直跳舞到深夜,一曲又一曲,直到广场的音乐声止息,才手牵着手,恋恋不舍地离开。   清晨的机场,天刚蒙蒙亮,已有一大帮各地的游客涌入威尼斯。他们之中,有恋人,有情人,有陌生人。这座城,又将会有无数新的浪漫故事发生。我和穆萨,不过是千千万万故事中的鸿毛一瞥,很快便会被汹涌的时光碾压而过。   至少,此时抱着离别决心的我,是这样以为的。我想要带着一颗没有纷争和孤单的心离开这里,把我们最好的一切,都埋葬在这个极致浪漫的城市。所以,我想要营造一个美好而温馨的告别氛围,为我们这段情默默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天不遂人意,早晨耳鬓厮磨了太久,导致我们到达机场过于匆忙。火急火燎地办好登机手续,我的安检已经不能再拖。穆萨将行李交到我手上,迅速地拥抱了我一下,只说了句“下个月迪拜再见。”,便听见漫天的广播报起我的航班号。   着急之下,我只好放弃依依惜别的浪漫场面,接过行李,朝着安检飞奔而去。好不容易登上飞机,气喘吁吁的我还在懊悔那个“不浪漫的告别”,心中沉甸甸的,不完满的失落感灌满了我。   但事实上,无论哪一种告别,留下的感觉都是不完满的。因为我的一部分已经留在了他那里,归属于他,再难挣脱。   下飞机,回到一年未见的家乡重庆,妈妈已经等在了机场。走出舱门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熟悉感顿时盈满了我,一时之间,竟让我暂且忘记了心中的伤怀,满心满身都浸在阔别的感慨中。   小跑着出了机场,扑到妈妈的怀中。看着她深重的黑眼圈,便知道昨晚必定没有睡好。妈妈已经五十多岁,在这个年龄,每过去一年,身体的衰老就会显著地增加一份。纵然在机场明亮的大厅,那微屈的背也能清晰地勾勒出苍老的痕迹。   空气中黏有浓酽的水汽,缓缓急急地在鼻息处迫近。她抹了抹潮湿的鼻梁,遂用力握住我的手,笑意便在脸上打开了。   “汐汐,回来啦,累了不?”妈妈问。   我使劲地摇摇头:“不累的,妈妈等着我才累,走,我们回家。”   说到“回家”两个字时,我的泪水不禁夺眶多出。有多久没有提到这两个字了呢?或许,在这预备和穆萨诀别的日子里,唯有家,才能带给我一丝温暖的安慰。   开车回到家里,我的房间依然和从前一样,收拾得整整齐齐,不沾染一丝灰尘。饭菜已经做好了,只需稍稍温热便摆上了桌,一看,菜色虽多,但肉类却只有一种——猪肉。   “我知道你在迪拜吃不上猪肉,那些牛肉啊羊肉啊你肯定都吃厌了。”妈妈给我夹了好几筷子菜,放到碗里,满眼期盼地看着我,“尝尝,怎么样?我手艺没退步吧?”   我咀嚼着碗中的食物,阔别了一年的熟悉滋味。这才想起,我真的整整一年没有尝过猪肉的味道了,对着这寻常饮食,竟是感慨万分。   “好吃,好吃,以前从来没觉得猪肉这么好吃过。”那一小块猪肉,在我嘴中嚼碎嚼烂,混着中国菜的独特调料,立刻俘获了我的全副身心。我马上想到,这样好吃的东西,一定要让穆萨尝尝才好。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我便猛然觉出不妥。因为,我口中的这份美味,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沾染丝毫。 第119章 袒护   妈妈欣喜的目光凝视着我,因着我津津有味的嚼动而感到心满意足。我望向她痴看的眼神,感动又酸涩,笑道:“妈妈,看着我干嘛?你也吃呀。等了我这么久,不饿么?”说完,也朝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催促着她快吃。   妈妈却是仍无动作,看着我,眼角隐隐带些晶莹:“汐汐,太久不见,想你了,让我多看会儿。”泪水催下,她细细打量着我,轻声说,“感觉……你好像长变了。”   变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小腹猛地收缩起来。是的,经过威尼斯的日日夜夜,我的身体的确发生了质的改变,这改变是美丽的、刻骨的、隐秘的,他人必定无从窥出。我咬了咬嘴唇,屏去杂乱的思绪,若无其事地问:“是吗?我哪里变了?”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那边气候干燥,皮肤变差了些。学习是不是很辛苦?看起来比从前还要瘦。”   原来仅仅指的外貌,是我太过敏感了。往自己嘴里夹了一块肉,笑道:“瘦是好事啊,许多人花钱还要减肥呢。而且我身体很好,不用担心。倒是你,一切还好吧?”   妈妈拍着我的手:“我身体很好的,只是你爸爸,抽烟喝酒得多,身体受影响比较大,等他回来,你多劝劝他。”   “嗯,好的。”我温从地点头,又问她,“对了,爸爸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爸爸是一线石油员工,常年呆在野外,回家的时间十分稀少。我虽然也是学石油地质的,但毕竟是女生,又主攻科研,只是偶尔跑跑野外,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办公室的。   “你爸过两天就回来,他知道你要回家,早早就请假调休。”妈妈喜滋滋地说着,过会儿,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你们学校也太抠门了,在迪拜一年,才放假二十天,连一个月整都凑不满。”   我微微垂下头,有些惭愧,原本学校是放假一个月的,但我因为去了意大利,足足晚回了一个周。伸出手,安抚着妈妈:“现在虽然只有二十多天假期,但等我这四年合约期结束,从迪拜回来,就可以时常陪着你和爸爸了。”   “四年,现在才过去一年……”妈妈露出怅惘的神情,“你怎么走得那么远呢,读本科的时候在北方,现在读硕士在海外,越走越远,想见你都见不到。唉……”   她这一声沉沉的叹息,像一尾小蛇钻进罅隙,轻轻啃噬着我的心,我不禁轻声唤道“妈妈……”下一句,却哽咽得说不出来。   “唉,好了好了。”气氛有些伤感,妈妈赶紧摆摆手,笑道,“我实在太激动了,先什么都别说,来来来,快吃东西吧,饭菜都凉了。”   “嗯。”我轻轻点头,埋头刨饭。不经意间,瞥见她鬓角的花白,眼泪流下来,涩涩难言。   吃完饭,我抢着去洗碗,满手油污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赶紧用洗手液搓搓手,胡乱擦了两把,掏出手机一看,是穆萨的skype。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手指颤抖,哆哆嗦嗦地,想要按下去,又不敢按下去。铃声急切地催促着,引爆我混乱的头脑,理智与感性在我的胸中来回穿梭、游弋不定,挣扎着挣扎着,最终,情感还是占了上风。我对自己说,既然诀别还未出口,从礼貌的角度上来讲,应该尊重别人的来电。   于是,我半蒙蔽半欣喜地按下接听,把电话凑在耳边,小心翼翼地“嗨”了一声。   “嗨,我的Cece到家了吗?”穆萨语气轻快,透着幸福。   他对我的称呼,从“Cece”,变成了“我的Cece”,这甜蜜令我不堪消受,木然地答道:“到家了,吃过了。”   “那就好,一路平安吧?”   “嗯。”我竭力保持冷淡,心却在云端和海底间不停地坠落升腾。   “累了?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有点。”   “噢……”他似乎有几分失落:“那行吧,你先好好休息,缓过来我再跟你联系。”   我不作声,即害怕同他说话,又冀求着他能够多说几语。   眼见着语音就要挂断,我的心绪掩面黯然,一点一点灰暗下去。就在这时,手机中又蹿出了穆萨的声音,顿时精神回溯。   “对了。”他再次开口,“我已经帮你订了开学前两天重庆回迪拜的头等舱机票,你到时候就别买了。”   话音一落,我惊慌失措:“不行!”   “为什么?”他嗔怪。   “因为,因为……”我舌头打结,在这样慌乱的心绪下,根本没法将分手的打算告诉他。于是,我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我回学校的机票,项目是可以报销的。但只会报销经济舱,不能报销头等舱,你这是浪费钱。”   他笑了,很淡然:“没关系,我不需要报销。”   “可我不希望这样。”我嘟嚷着,不想再多做解释,坚决道,“你去把机票退了!”   “怎么了?”他莫名其妙,“买意大利回中国的机票时,你也没这么强的反应啊。”   “这不一样,那是因为我的钱在意大利被偷光了。”我无力地反驳着,不愿再接受他的关怀。害怕自己只要再多承受一分,就会在他的关切中软化。   对于我的这项理由,穆萨不以为然,用比我更加坚决的口吻说:“不退,这事儿听我的,对你没坏处。”这笃定的语气不由分说,再稍稍叮嘱我好生休息,便同我再道了声“再见”。   我还想要辩驳什么,却在他的坚定下失了勇气,木木地和他道别,挂了电话,又愣了好一阵,醒悟过来时,全身已瘫软成一滩泥。   亲密之后,我和穆萨的关系正在悄悄发生改变。从前我若是对他的花销提出拒绝,他咕哝两句也就算了。可如今,那决定渐渐变得毋庸置疑,带着几分笃定的味道。而我的心虚导致了反抗的孱弱,逡巡在情绪的底子上,变得绵软无力。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丝毫没有按照原定的轨迹。   原本我的计划,是在威尼斯的机场和穆萨有一个圆满的告别,然后在候机时设置短信定时发送,等穆萨的航班抵达迪拜时,就可以看到这条信息。之后,我们彼此都有二十多天的假期去消解这份感情,待迪拜再次重逢时,便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   我明白,亲密之后说分手一定会激起他的愤怒,但正是因为这份愤怒,才能让他下决心放手。就让他觉得我是一个不知好歹、寻欢作乐的中国女人吧,或许这样,比较容易彻底放弃。   可是,因着那个不完整的告别,所有的计划都被打破了。我既没能说出诀别的话语,还傻傻地接了一通电话,再次加深了对他的亏欠。欠得越多,越无法逃离,当初玩笑的一句,竟是一语成谶。   日子就这么耗过了几天,如何才能干干净净地同穆萨一刀两断,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又避讳思考的事。我是如此地不愿开启心内锡封的诀别话语,却又必须压抑住汹涌的思念与沉溺。有的时候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蓦然回忆起威尼斯柔情的夜晚,子宫便像是潮水中的海葵,不停飘摇,温润开放,可这开放迎不来波浪的浮运,又只能呜咽着归于沉寂。   我真是一个足够纠结,却没有足够勇气的女人。   与重庆的好友相约去吃火锅,盆里是翻滚的红汤,麻椒、花椒漂浮在汤面上,麻得顺、辣得爽。我流淌着大汗,吃得不亦乐乎。   “汐汐,听说你去中东留学了?”朋友问。   “是啊。”我扇着辣红的嘴唇,点点头。   “那你可真是有魄力,能活着回来,不容易啊。”   我听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活着回来啊?”   “中东啊,恐怖分子那么多,一个不小心就被炸飞了。”她睁大了眼睛,比了一个“嘭”的爆炸手势,又补充道,“尤其是那些中东的穆斯林,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听了这话,我手心一抖,语气有些不悦:“穆斯林哪里可怕了?别随口乱说啊。”   她不以为意,摊摊手道:“伊斯兰教不是经常出现极端的恐怖分子吗?我又没说错。”   我脑海中腾地冒出穆萨温柔的笑容,难以忍受朋友随意的指责,说道:“这种事要辩证理性地看待,穆斯林和恐怖分子又不是充要关系,你不能一刀切。不能为了少数例子,就把所有穆斯林都看成恐怖分子。要知道,穆斯林人口接近世界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基数这么大,难免出现一些幺蛾子。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但也不能说这是个坏林子。伊斯兰教本身是个倡导和平的宗教,并非所有的穆斯林都是恐怖分子,也并非所有的恐怖分子都是穆斯林啊。”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嘴里的辣味都散了出来,我较着劲,一副要同她认真探讨到底的模样。从前我听别人探讨这种话题时毫无感觉,可如今涉及到穆萨,却硬要为他声援一番。   朋友瞅见我这副样子,拍了拍我的背,“哎呀,你不要激动嘛,恐怖分子这种事,我也只是随便一说。不过,我前两天倒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起和穆斯林结婚的种种事项,那才看得我毛骨悚然呢!”说完这话,她便立刻掏出手机,百度了几个关键词,翻出网页放到我面前:“喏,你看,就是这个。”   ☆、今晚更新时间   顶个锅盖发公告……   对不起,今天刚下飞机正在路上,更新会比较晚,大家可以明天再来看。   更新时间应该是在晚上11:30左右,大家不要熬夜了……   我深深地自我检讨…… 第120章 暴露   我接过手机,细细地读了起来。这是一个写穆斯林同汉族通婚的帖子,越往下越心惊,最后看得我冷汗直流,胸口像是悬了一颗大石。   虽然我从来没有要做穆萨二老婆的想法,但因着这份特殊的关系,帖中所说的内容还是令我心灰意冷。其中最吓人的大概是说:老公对你说了三声“离婚”,就自动成为弃妇,然后净身滚蛋;不得拒绝丈夫任何时候的性要求;必须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能在娘家用餐,因为炒菜的油不干净;自己去世,非穆斯林的父母不允许来参加葬礼,父母去世,女儿也不能参加葬礼……   这一大段大段以“权威”口吻教唆的乱语,把当时的我吓得不轻。嘴唇发白,语无伦次问朋友:“你说……这些东西,是真的吗?”   “网上好多呢,这么多人都在说,不会全是假的吧?”朋友咂咂嘴,突然眼前一亮,“你不是在中东吗?没听说过这些?”   我摇摇头:“中东这个范围太广了,穆斯林覆盖的地区范围更广。我在阿联酋,整体是很先进很现代的,遇见的当地人也是热情绅士,完全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但是关于他们婚嫁的事,我也没法了解。”   “这样啊……”她有些失落,很快提起精神,嘻嘻笑了两声,转过话头说道,“不过,这种事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偶尔看到帖子,吐个槽。你呢,把握好自己,别被迪拜土豪给拐走了啊!”   我点点头,神思仍是恍恍惚惚,没有说话。   “咦?”她见我这副的模样,凑上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会真勾搭上中东男人了吧?”   我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怎么会!”   “我就知道。”她啜了一口啤酒,把背靠在座椅上,“要是真像那个帖子说的那样,哪个女人能受得了。”   “嗯,是啊。”我附和着扯出一丝笑容,在头埋在热气腾腾的火锅中,一边吃一边和她扯起别的闲话。翻腾的热烟是情绪的最好伪装,谁又能分得出食客到底是黯然还是幸福。隐藏在沸腾翻滚的氛围里,我的心冰凉如许,却在这冰凉中,终于将离别提上了日程。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给穆萨写了一封E-mail。   信不长,却从晌午写到了深夜,足足花费了我十个小时。从离开意大利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思考如何告诉他这件事。我无法欺骗自己说不爱他,也不想强调“婚外恋”和“道德感”去加深他对真主的愧疚,想来想去,唯有接着今天这契机,将他最为重视的信仰作为划分边界,让两个人彻底拉开距离。   每个词每一句,都经过了千般斟酌。   “穆萨,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和人生观。你的信仰让我感到害怕,某些思想观念是我无从接受的。我爱你,但我不想了解你。因为我了解得越多,就感到你的世界离我越远。”我把今天看到的帖子内容浓缩了一下,抽出几点我觉得最无法接受的,给他一股脑发了过去。又阐述了一通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得出论证结果:我们不适合,还是结束这段关系吧。你的妻子需要你,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好不容易写完这封信,来来回回检查了几十遍,又吹毛求疵地改掉了所有略显尖锐的词语,确定自己写得足够清楚,且不太伤人后,闭上眼,咬着牙,终于点下了发送键。   当电脑屏幕上浮现出“您的邮件已投递成功”几个字后,我直接盖上电脑,把脸埋在手心,伏在桌子上,良久。   曾经我以为,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后,心中不会再留下任何遗憾,自然能够放手离去。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以为只要决心足够坚定,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直到有了亲密关系后我才明白,女人对男人的依恋,会随着身体的交付变得更加深刻。   “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如今看来,这话的确不假。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让我将这诀别,徒劳地拖延了这么多天。   我把电话号码换成了国内的,skype也关闭了,但每天都会查看E-mail。给穆萨的邮件里,也说明了这点,不会让他满世界找不到。因为,文字表达出来的东西,我可以慢慢消化,慢慢斟酌,待冷静下来再回复他。若是采用语音,我害怕自己没经过思考就冲动回答,说出些让自己追悔莫及的话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个周,穆萨依然没有回复我。按照他以往的习惯,除非相当忙,否则每天都会查看邮箱。如今,他到底是遇到了大事,还是就此同意终止关系?   按耐不住好奇心,我还是把手机换上了从前的电话卡。然后,陡然发现几天前,穆萨曾经给我发过一条信息,简简单单地写着一句:“Cece,最近少些联系吧,我有事忙,过段时间再找你。”   呆呆看着这条讯息,我不禁哑然失笑。到底是我想尽办法对他放手,还是他已经对我不屑一顾。或许这样也好,双方都回避着联系,有利于消解感情。   重庆正是炎热的七月,白昼似乎特别长,闷恹恹的,一分一秒地碾压过去。在昏黄而懒散的光线催化下,失神来得过于频繁而密集,之后,又被爸妈突如其来的说话声震醒。   爸爸回家已经有些天了,他的身体不太好,还总是抽烟喝酒,我劝也劝不住。他是性格强硬的人,雷厉风行,认准的事,难以轻易妥协。严父慈母,大概说的就是我父母的组合。   这天,我和朋友相约出去散心,去沟壑起伏的山林中攀了一遭,回来时,整个人都大汗淋漓。一身黏腻地回到家中,打开门,却看见爸爸妈妈两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定定地看着我。   我微微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俩怎么了?这么严肃坐着干嘛?”   “汐汐,你过来。”妈妈冲我招了招手,把我叫到沙发旁侧的位置,与他们斜斜对立。爸爸看我的眼光带着种莫名的揣测,空气中陡然增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势。   “怎么啦?”我觉得心虚,在爸爸目光的逼视下,先软化了下来。   “汐汐,”妈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去外面留学,想要追求更好的教育,我和你爸都理解。虽然你隔得远,我们管不着,但还是希望,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多说一下。”   我摊摊手,笑道:“我能有什么事?那边的读书生活很单调的,平日里打电话也和你们提过啊,没什么新鲜的。”   话音刚落,爸爸的眉头又拧紧了一些,妈妈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汐汐,你也不小了,该谈恋爱了。虽然你在迪拜,可我们还是希望,你谈恋爱时能够找个中国人,这样,今后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也不容易被外国人骗。”   我心中“咯噔”一下,难道他们知道了什么?可想想,却是找不出他们知晓的途径,便打着囫囵道:“我明白的,当然当然。”   空气沉默了一瞬,滞滞地,妈妈才再次开口,“那……既然你明白,又为什么要去招惹外国人呢?”   我猛地抬头,眼神刹那变得惊讶起来。可是,在父母灼灼的目光下,又再次飞快地垂眸,支支吾吾地低语:“我……我……”   “照实说吧,这事儿,你不该瞒着我们。”爸爸不等我说完,率先窜出话语,声音沉沉冷冷,往茶几上扔了一张照片。我低头一看,竟然是我和穆萨在罗马的西班牙广场台阶上,举着冰淇淋幸福拥吻的那张!   当时,欧洲摄影师把相片递给我后,我便将它夹在了书本里,回家后忘了取出,又将书放在了书柜上。爸爸偶尔会去翻翻我看的书,想必就是这时,相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更窘迫的是,穆萨后来为了表现照片的纪念意义,还浪漫地在上面清清楚楚地标上了拍摄日期和地点,想蒙混都蒙混不了。   我被这张照片吓得有些结巴,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索性就保持沉默。爸爸见我垂眸敛色,厉声斥问道:“这是个阿拉伯男人吗?你放假以后,先和他去玩了一趟才回家的吗?真让我失望!”   “你别对孩子这么凶,好好说话。”妈妈拍了一下爸爸的手背,放柔语气,对我说,“我和你爸也是出于关心,现在外国男人骗中国女孩的事太多了,中东那些地方又乱又远,你过去留学我们本来就很担心,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就和爸妈说说看,这男生,对你好不好?”   我的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木然地点头:“好,很好……”   话音刚落,爸爸咆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那也是为了把你骗到手!阿拉伯世界大男子主义天经地义,你一个小女孩根本没有地位,不要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我被他的训斥吓得脸色惨白,第一反应居然是为穆萨辩解:“不要总是把阿拉伯人想得这么恐怖,很多东西都被国内的媒体妖魔化了的,其实……”   “汐汐!”妈妈打断我的话头,用眼神向我暗示我注意爸爸的情绪,语重心长地说,“恋爱是自由的,我和你爸也不是封建的人。但是异国恋,很多事情都要考虑。文化差异,风俗差异,今后会不会对你好,若是生活在那边,你受了委屈,又能和谁去说?”   我看了看妈妈凝重的眼,再看了看爸爸凌人的怒火,终于反应过来,思绪渐渐冷静。艰难地咽下一口水,我开口,清晰地说:“妈妈,爸爸,我已经……已经和他分开了。” 第121章 错误   爸爸的手掌“啪”地打在茶几上,语气愤然:“刚刚还说对你很好,现在就说分开,你这转变未免也太快了吧!真当我和你妈是好糊弄的?”   我的胸口传来一阵生生的剧痛,喑哑着解释:“对我很好是真的,分开也是真的,我没有糊弄,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爸爸骤然拔高声调,直呼姓名怒斥道:“闵汐汐,什么乱七八糟的!十多天前你们才照出这个照片,要是真的对你好,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分开?你以为能把我们哄得团团转?给我说实话!”   爸爸的身体不好,不宜动气。我深深地喘着气,想要尽快稳住他的情绪,于是告诫自己莫怕莫慌,保持清醒,说道:“这就是实话,都是实话。”   爸爸仍是不信,话语正要再次噼里啪啦地出口,被妈妈再次劝慰下去:“你别忙着生气,先听汐汐好好说。我们这不是要好好谈话吗?别把孩子吓到了。”   闻言,爸爸不甘愿地按捺下话语,气鼓鼓地看着我,等着我开口。可我又该怎么说呢?我不能告诉父母他已经结婚,不能说他想让我做他的二老婆,更不能表现出我对他的情深意笃。   犹豫了一会儿,我开口:“是信仰问题,他对我虽好,但我无法接受他的宗教信仰,所以还是分开了。分手的邮件我还存着,你们如果实在不相信我,我可以拿来给你们看。”说完,为了让他们信服,我从书房拿过电脑,调出邮件,用中英自动翻译软件,把写给穆萨的信翻译了一小部分给他们看。尤其是最后的结论,清清楚楚地写明着“我们分手吧”。   爸爸看完,迟疑了,什么话也没说,走到角落点了一根烟,沉思起来。   妈妈仍坐在沙发,抬眸望着我,恳切地说:“汐汐,你做得对。那些阿拉伯人都太过暴力,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你就把这当作是一次教训,以后别犯这种错误了。”   错误?我抽抽嘴角,哑然失笑。   父母还没见过穆萨,就直接判定我们是场错误;我的朋友从未接触或者了解过穆斯林,就将他们等同于恐怖分子。网络上,媒体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各种负面消息。提起阿拉伯人,愤怒的网民便是一片骂声。我很无奈,也很无力,想要化解这份偏执,却也只能在妈妈盈盈目光的注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妈妈满意地笑笑,“这事儿过去了,我们就不再多提了。你呀,本本分分地恋爱结婚,我还指望着你这四年从迪拜回来以后,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我顿了顿,没敢再开口,只是木然地再次点了点头。   抱着电脑回到书房,屏幕上仍是写给穆萨的那封信。一周多的时间,他没有回复我,也没有再联系我。一切曾经架构于我们之间的熟稔与牵连已然崩塌,不可挽回救赎。这便是生离携带的暴力,任凭当初如何缠绵悱恻,都逃不开这终将陌路的藩篱。   我便这样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突然间,画面一闪,右下角跳出了一个提示小框:您收到一份来自穆萨的新邮件。   心神一颤,我不禁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立刻打开。页面跳出,我只看到了页首一句“Cece”,便赶紧闭上眼,酝酿了好一阵儿,才鼓起勇气再次睁开。   “Cece,我刚刚才看到你的邮件,很惊讶,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看到了那些所谓的‘规定’,但那很多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在阿联酋,女性有权利起诉离婚,可以改嫁,也没有那些不能同娘家人交往的规定。甚至政府还规定,娶30岁以上的女人,会获得更多的福利补助。还有那个不能参加父母葬礼的说法,简直是一派胡言。父母的血缘情分与生俱来,怎么可能不允许参加?就连我,也是可以进入基督教堂的。只在真主在心中,去哪里又有什么限制呢?Cece,根本就没有你信中举例的状况,不要听信恶意者的谣言,也不要随意怀疑我的宗教信仰,好吗?我的信仰是很好的,真主也是仁慈的。万物都是真主的赐福,我们都应该心怀感激。   对了,前段时间有事情在忙,没有联系你。今天试了下,结果你的电话打不通,看到后,给我回一个电话吧。穆萨。”   看着这份邮件,我如同一个失语的人,心内霎时涌出喜悦与悲绝。喜悦的是,网上的通婚言论实属无稽之谈;悲绝的是,无论那言论是真是假,都逃不开分离的定数。   没有按照穆萨的要求给他打电话,经过同父母的争吵后,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对穆萨的态度。我向来不是不顾一切的人,父母的感受,我必须顾虑。   于是,我只是给穆萨回了一封邮件,寥寥几语,语气却比上次坚定了许多:“信仰的差距,不仅仅是指给你举的例子,还有别的方面。穆萨,我决心已定,你就放过我吧。我们两个人,不会被别人认同的。”   关于“认同”的问题,直到今日,我才有了深刻的了解。原来很多时候,认同感并不是来源于个人本身,而是成长的大环境。仅仅是提到“阿拉伯人”,就有那么多的定式思维需要攻破,更别说提到“二老婆”了。我们之间的藩篱,并不是一星半点。   整个夜晚,我都被这个残酷的话题缠绕到呼吸艰涩。直到临睡前,突然接到连翩的电话,才猛然将低沉悲痛的思绪惊醒。   她在那头低低哽咽,向来很潇洒飘逸的她换了一种悲切哀伤的语调跟我细数目前感情状况。她说:“我才只回国了二十天,爱德华就有新欢了。开始谈的时候,我以为一两个月就会散,结果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年时间,他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把我甩了。”   我暂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强装心力旺盛地投入这十万紧急的状况分析:“你们俩在一起本来就莫名其妙,分开时莫名其妙,不是也算正常吗?”   “我知道这很正常啊,也接受得了。”她竟是说得毫不犹豫,开口道,“但我也是人啊,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心里有感情,伤心在所难免。表面说得再坦然,但人心是肉做的,我总得缓冲下吧。”   我当然理解这种心理,就像我当初以为自己可以在献身后果断离开穆萨,最后却也难免犹疑了一阵。于是,我劝慰她:“我明白我明白,你冷静下来,原本你们就是萍水相逢,早分晚分都要分。不如现在早点结束,是吧?”   此话一出,连我自己都愣住了。是啊,反正早分晚分都要分,为什么我偏要纠结于同穆萨早逝的感情?有连翩的心路作为参照系,我反倒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情状。   “你这么说,其实也对。反正爱德华带给我的感受也不少了,还不算太亏。”连翩叹了口气,“其实,我和爱德华在一起挺合拍的,真不知道分开以后,下一个外国帅小伙能不能这样……”她开始铺开种种联想和揣测,其实,她比谁都清楚这份迅疾感情的不可挽留,却还是需要一份聆听与劝慰。   听着她细数悲伤,我竟渐渐平静下来。在自己拾掇绝望的时候,有一个朋友能陪自己一起悲伤。这多多少少,能让人感到些许安慰。劝说她的同时,自己的心情也得到了开解,在伤口的舔舐中归于风平浪静。   接下来的几天,我专心致志地陪爸爸妈妈,为了让他们安心,甚至几乎不怎么用手机和电脑,好让他们相信我在家时,对外界了无牵绊。如此悬滞了几日,我才再次打开邮箱,不出意外,里面静静躺着十来封信,都是穆萨的。   前面的内容大同小异,询问、质疑、不解、不信,字里行间,清楚地流露出他的心痛和困惑。   “不是说过一起下地狱吗?连下地狱的勇气都有,为什么要轻易离开?我问过你能不能现在陪我,你说过会,可如今‘现在’还没过几个,你却莫名其妙要走。离开威尼斯的最后一晚,我也问过你会不会离开,你说不会。你骗我!为什么要用这么虚伪的谎言骗我!”   我读着他的字字句句,心如刀割,悲伤莫名。   这种感觉,就像是握住临终外婆的手,告诉她将来我会好好听她的话一样。   那是一种,根本做不到,却又想用尽生命中所有力量去遵守的承诺。   一封封泣血的剖白从我眼前掠过,不敢细读,细读伤人。直到打开最后一封信,短短两句话,只粗略一扫就让我的汗毛竖起,整个人都惊颤起来。大脑倏然一片空白,分不清方向。   “Cece,电话联系不上你,现在邮件你也不回复了。我已经定了迪拜到重庆的机票,7月28日下午到重庆江北机场,我来找你。”   看了一眼手机,7月28日,正是今天! 第122章 接应   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封邮件,我一下子慌了手脚。我曾试想过他无数种的说辞与痛斥,可千纠万念,唯独没想过他会直接冲到中国来。穆萨的中文本就差劲,重庆人更是只说方言,他上哪儿找我呢?偌大的重庆,要寻一个人,哪能那么容易。   查了查今天迪拜飞重庆下午的航班,现在这个时间……算起来,他应该已经抵达重庆机场了。   天啊,他怎么能够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我在心底嚎叫一声,一时间,所有的顾念、阻隔、凛冽尽数抛开,迅速给手机换上过去的电话卡,急急给穆萨拨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接通了,传来他难以克制的激动声音。   “Cece!”   “穆萨……”我有多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十天?十五天?似乎已经过了好久好久。我稳住心神,急急问道,“你在哪儿?”   “在机场啊。”他说。   “哪里的机场,迪拜还是重庆?”   “当然是重庆。”   我的心中倏然涌出难言的半疼半喜,喉咙哽咽了一下:“你真的来了?你怎么来了?”   穆萨噎了噎,轻声说:“想见你,就来了。”   我听见他那头有重庆方言大声的喧哗声,鼻头一酸:“对不起,我刚刚才看到邮件,等了很久吧?”   穆萨方才的激动略微平息,声音稍稍冷静了些:“没关系,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来找你。”   我想了想,问他:“你那头可以上网吗?”   “可以。”   “等着,我把中文地址写在手机,截图给你发过来,你打车过来吧。”刚说完,我想想觉得不行,万一有司机见他是外国人讹他怎么办?又撤回话语道,“算了,怕有人把你拐走卖肾就不好了。从我这里去机场要一个半小时,你找个休息室等我,我马上过来。”   “什么?卖肾?”穆萨有些困惑,坚持道,“不用接,我来找你就好。汉语我现在会一点了,比划比划还可以。”   “不行,你哪儿也别去,就在机场等着我。”我语气笃定,解释道,“这里的汉语你根本听不懂,说的是重庆话,和你学的不一样。等着我,一个半小时后,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穆萨愣了愣,良久,终于答应:“好。”   挂了电话,我赶忙跑到车库,把汽车开了出来。我已经一年没有碰过车了,手感有些生疏,但急切的心情容不得我顾虑这些,满脑都是穆萨的等待。那种延绵不绝的隐约痛感,时刻折磨、挥之不去。好不容易才把诀别说出口,留恋又在思维的罅隙中汩汩而流生。   给爸妈发了个短信,说我晚上出去和朋友聚餐,不能回家吃饭,因为聚餐地点比较远,把车也开走了。他们并没有怀疑,只是嘱咐我早点回家,顺带提醒我不能喝酒,路上注意安全。我一一应下,开着车驰骋在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从呼啸的风声中攫取勇气与希望,借以来消磨虚饰内心的孱弱。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提前了十五分钟。匆匆把车停下跑进机场大厅,在数不清的人来人往中,一眼看见了坐在靠近出口处咖啡厅里的穆萨。他穿着衬衣牛仔裤,斜倚在店里的藤椅上,慢慢品了一口咖啡,眼神在人群里逡巡着。   他总是这样显眼,让我硬挺的心脏在万分之一秒之间颠倒、错乱、迷离、崩塌。几十米的距离,慢腾腾地用双脚丈量着移动过去,思念的心绪堆垒,蔓延了这一路的喧嚣与宁静。   二十多天不见,不长不短的时间。我的心仿若蕨类植物,即使没有阳光的滋润,亦有顽强而固执的蓬勃向上。这向上的趋势曾被我狠狠压制在诀别的意念中,如今,又在他的身形前生动起来,化为缠绵难断的爱意。   我走近穆萨,看见他身后有几个女人偷偷拿出手机拍他的侧脸和背影,满脸的花痴和激动。这情景让我不禁在咖啡厅门口顿住了脚,这时,穆萨看见了我,淡然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意,起身大步朝我走来。   “Cece,你来了。”他把我拥在怀中,是他的气味,香水和体味混合的独特味道。他用胡渣狠狠扎着我的额头,把我搂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而我被他宽大舒适的怀抱蛊惑着,万分享受这窒息的感觉,竟是迟迟不愿挣开。   可是,我没有完全忘记父母的反对和说过的离别,贪婪地深吸了几口气后,最终还是放开了他。淡淡开口,想要用平俗无奇的问语消解彼此热切的心:“你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一点。”他说。   我看了看手表:“那你已经在这里等了四个小时了。”   穆萨点点头:“还不算很久。”   “你应该先和我商量好,万一我没有看到邮件怎么办呢?”   穆萨揽过我的肩:“事先和你商量的话,你就不会让我来了。”   他竟是连这个都猜到了。我无从反驳,只得轻轻挣开他,嘟囔着:“如果我什么都没看到,你来也是白来,浪费时间。”   穆萨摇摇头:“不会浪费的,我可以来看看你生活的地方,顺便过来避暑。”   我万分惊讶:“来重庆避暑?这里可是中国的三大火炉之一。”   “那又怎么样?最起码比阿联酋凉爽,不是吗?”   “这倒也对,起码重庆撑破天也只有四十多度。”   我带着穆萨去了停车的地方,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提及分手的邮件。不是忘了,而是因为忌讳太深、幸福太薄,害怕说出口,连如今这点微妙的平衡感也会迅速失却。且让我们拖得再久一点,让温情的时光如此回溯半分。   我自己打开驾驶位的门,刚准备坐进去,却被穆萨拦了下来。   “我来开车吧。”他说。   “为什么?”   “让你开车,我自己干坐着,觉得很奇怪。”穆萨皱着眉头,仿佛这是一件极为艰巨的事。   我迟疑了一瞬,突然想起在阿联酋,开车的本地女人的确少之又少,穆萨大概对此很不适应。可考虑到他人生地不熟,我依然坚持,“还是我来吧,重庆不比迪拜的平坦大道,立交桥很多,你一不小心就绕错了。”   他顿了顿,沉下气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副驾驶,明显有些不满。   瞧见他这样,我有点讪讪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订了和你同一班回迪拜的机票。”   “你要呆这么久吗?”我在心里算了算,“足足有四天。”   “很久吗?”他反问。   对于以为两个人已经走到绝路的我来说,四天时光,的确已经算是意外之喜。可是这欣喜,我却不能告诉他,免得再惹一串徒劳的牵连。   于是,在他的逼视下,我选择垂眸敛目,启动汽车,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道路上。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平静得诡谲的空气里,隐隐翻腾着汹涌暗潮。   果然,汽车开了一会儿,穆萨突然开口:“Cece,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不愿意听我的安排?”   我微微怔仲:“没有啊,我只是觉得由我来开车,路线比较熟悉。”   穆萨没有看我,闷闷憋着气:“可有时候,我感觉你根本不需要我。你自己开车没关系,但有我在的时候,不需要你这样。”   “我并不觉得这代表什么,你第一次来,连中国的交通规则都不知道。”   穆萨仿佛有些无奈,半理解半不解地叹了口气:“我明白,只是,你总让我琢磨不透,这让我感觉很不安全。”他的神色稍稍缓和,问我,“是不是我这段日子没有联系你,所以你生气了,才说出分手的话?”   我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颤,怎么这样快就提到了这个话题,我还想着再多蒙蔽自己一会儿呢。   于是,我只能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你看了邮件日期就知道,说分手,是在你不联系我之前。”   穆萨却有一种冷静的镇定:“你怎么不问我,我为什么不联系你?”   我咬了咬干涩的下唇:“还有为什么吗?你说过,你很忙。”   “你不想问我在忙什么吗?”   “想问,但不敢问。”我实话实话。害怕穆萨告诉我,陪完了我以后,他就该腾出时间去陪莱米丝,没空搭理我。   闻言,穆萨转过脸,定定地看着我,“Cece,我没有想过要隐瞒你什么,只是那时,不方便告诉你而已。”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突然开口,轻声说,“莱米丝,还有她包括阿尤布在内的两个哥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   我心神一颤,猛地一脚踩下刹车,身体凭着惯性向前猛地一弓,险些没握稳方向盘。好在四周没什么车,我回过神来,把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这才转头惊恐地看向穆萨:“你说什么?”   “你听清楚了的。”他静静地说,“莱米丝之前就对我经常不回去有疑惑,就让阿尤布和她的另一个哥哥在学校打探消息。我们刚刚期末考完那几天,她的另一个哥哥在学校听了一些传闻,告诉了她。恰好那时,我们俩去了意大利,她通过航空公司的一些关系,查到了我们乘坐同一航班去往意大利,再结合流言,证据确凿。”   我的嘴唇不禁颤抖起来,喃喃自语,“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大脑一阵天旋地转,好半天,才提起神智,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这段时间,是在处理这件事?”   “是。”他点头。   我心急如焚:“然后呢?处理的结果呢?” 第123章 浪费   穆萨细细地盯着我看了两秒,声音似乎藏着微微的叹息:"莱米丝的另外一个哥哥,叫做舍利夫,就是他在学校里听到了流言,然后告诉了莱米丝我们的事。"穆萨犹豫了一下,声音沉沉地补充,"他很愤怒,之后,又把这件事告诉了莱米丝的家人和我的家人。"   这么说,迪拜那边已经暴露到这种程度了?我的心中七上八下,低低问道,"然后呢?"   "莱米丝和舍利夫的情绪都比较激烈,尤其是舍利夫,扬言要过来找你。我越阻止,他越激动。"穆萨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声音越来越低。   我的胸口起伏不定,气息也不均,惶恐和害怕一瞬间跌进脑海,压迫得我无法呼吸。有气无力地问:"这么说,我回迪拜以后,恐怕会过得不容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回去好了。虽然会因此赔付大量的违约金,但总好过每天惶惶度日。我不回去,没有对证,穆萨或许也能风平浪静。其实,若不是有合约在身,我也不想再回到迪拜那个伤心地了。就把那些隐秘的往事,都埋藏在过去的时光里,省得再看见穆萨,总是涟漪难断。   可是,听了我的问语,他却是摇了摇头:"Cece,别担心,我说过,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了,是阿尤布帮的忙。你就放心回来,没事的。"   "阿尤布?"我吃了一惊,猛然想起来,"对了,阿尤布不应该比舍利夫更早察觉吗?早在大半年前,他就一直对我心存忌惮。莱米丝若是有怀疑,阿尤布应该帮她第一个怀疑到我身上才对,怎么轮得到舍利夫来发现?"   穆萨点头:"是的,阿尤布这半年里,虽然不太愿意和你接触,但一直没有同莱米丝说些什么。"穆萨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他大概还比较顾念我这个朋友。除此以外,他得过你学业上的帮助,以前对你的印象也极好,总在我面前说起你的优点。只是后来涉及到莱米丝,才渐渐疏远。"   我听得目瞪口呆,一直以来,其实我是有些反感阿尤布的。因为他懒惰,嬉皮笑脸,又总爱窃取我的劳动成果。可没想到,他在私下里竟会说起我的诸多优点。   穆萨见我愣着神,继续说到:"舍利夫的想法,莱米丝的怀疑,都是阿尤布告诉我的。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但之前莱米丝和舍利夫一直大吵大闹,现在也已经表示沉默。"   我有些怀疑:"怎么确定是真的表示沉默,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穆萨肯定地摇摇头:"和阿尤布做了这么多年朋友,这点我还是清楚的。他为人坦率,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穆萨抬起头,看向我,"而且,我已经正式和母亲谈过,我是真的想娶你。我已经向她表明了诚心,今后你来,我也会公平对待,不会让你受委屈。我母亲也同意等时机成熟,会帮我一起同父亲商量,堂堂正正迎你入门。我父亲虽然一直强调穆斯林血统的纯正,但因为已经有了莱米丝的存在,相信他最终会接受你的。莱米丝的家人那边,我有问过,她父亲原本就是娶了两名妻子,虽然更倾向于我只娶他女儿一个,但也觉得能够接受,我家的财力足够支撑你们平等富裕地生活,不会有失偏颇,也不会让你受苦的。"穆萨急切地看着我,似要从我的目光中攫取一丝肯定,"同样的话,我也告诉过莱米丝,她虽然还未明确表态,但现在情绪已经比较平稳,也没对我再娶一人提出异议。"   听了这话,我只觉得心中疲累。二老婆,还是这个话题。张了张嘴,我悠悠叹道:"穆萨,我告诉过你很多遍,我不会做你二老婆的,你不要再……"   "Cece!"穆萨打断我即将出口的话语,抢白道,"你怎么还是说这样的话?我不理解,你连贞洁都可以给我,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我一时没能明白他的逻辑,反问他:"为什么把贞洁给你,我就一定要嫁给你?我觉得这是情之所致,不必非和婚姻挂钩。"   穆萨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贞洁是一个女人极为珍贵的东西,应该给未来的丈夫才是。"他的喉咙哽了哽,"我以为,在威尼斯,你突然改变主意,虽然有情感因素,但多多少少,是存了嫁给我的意思。我没法理解,你会不明不白地把身体交给一个不想有未来的人。"   我摇头:"没有的,我的观念和你不一样。我那样做,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是值得的交托的人。可是,我并不一定要嫁给你。"我咬牙,狠下心说,"别说莱米丝现在没有给你准确的答复,就算有一天,她同意了,我也不愿意。穆萨,如果你的处理结果就是家里允许娶我做二老婆,那对于我来说,等于没有处理,请你不要再说了。我们,还是分开吧。"   穆萨沉默了,肩膀塌了下去。这挫败的模样让我心如刀割,提起一口气,无力地安慰他:"不过,你既然来了重庆,我便带你好好玩下吧,也让你,不算白来。"   穆萨没有回话,深深垂着头,似乎正在做着艰难的思索。等了很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重新启动汽车,刚准备开出,穆萨却伸出手,旋转钥匙,将汽车的火再次熄灭。   "想不出头绪,便先找个住处吧,你坐了这么久飞机,也累了。"我低头看着方向盘,语气讪讪地劝导他。   "Cece,"穆萨重新开口,深吸一口气,可这次的语气,却带着妥协的意味,"我仔细回想了事情的经过。你看,莱米丝和我家人虽然知晓了这件事,但并没有要求马上做出嫁娶的决定,只是同意我们多接触而已。无论将来怎样,但现在,这方法起码能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不是吗?"   这句话,乍听起来感动,可细细想来,却是苦楚。经过罗马的雨夜后,我明白,这不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而是在为他自己争取时间。他能用更多时间感化我,让我在他的温柔中溺毙,最后答应以二老婆的身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穆萨,我无法接受与别人共事一夫,现在如此,今后也如此,不会改变。"我闭上眼,想起几天前和连翩通话时说出的劝慰话语,把它讲给了穆萨:"既然这点不会改变,那么早分手晚分手,都是分手,不如早些斩断,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Cece,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穆萨眉头紧蹙,急切地叫我的名字,一把抓过我的手,贴在他的面颊,澄湛晶莹的目光望着我,"什么叫浪费?什么叫不浪费?我们的生命说到底,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浪费。殊途同归,都是相同的结果。我们需要判断的仅仅在于,这场'浪费'是否是美好的。和我在一起,你觉得是美好的事吗?"   我愣住了,不知道这样的话语,他到底想了多少次才想出。为了维护这段阻碍重重的爱情,我们都为自己编织了太多了的借口。这些借口看起来合情合理,细细想去,却有层出不穷的纰漏。但孱弱如我们,能不细想的时候,便不细想,只要冒出一条说得过去的出路,便会一股脑地向前冲。   正如此刻,在他深情目光的凝视下,我强撑的理智瞬间被消灭了一半,对上他的眼,声音哽咽:"当然美好,和你在一起的一切,都好到让我几乎不敢相信。"   话音一落,穆萨径直将我揽入怀中。我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把头深深地埋在他怀中。他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心一下软得一塌糊涂,满身满心的缱绻留恋一股脑地涌出。   "如果美好,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我们一起用美好的方式来浪费生命,多过一天是一天不行吗?既然现在我的家人和莱米丝同意我们相处,并不是走投无路非要分开,对不对?等到他们逼上极限,你不得不做出嫁或不嫁的决定时,我们再想别的方法。Cece,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真的好心痛。"他的唇贴着我的耳轮,身体因为激动颤栗不已,然后他回身找到我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来,痛楚与深情缠绵交织。   我的心神再次瓦解,连那残存一半的理智都消耗殆尽。是啊,反正流言已经传开,反正莱米丝已经知道,反正得到了他家人的默许,我为什么不能在他身边再多呆一段?什么道德,什么束缚,统统都抛去一旁吧!既然生命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浪费,就让我在穆萨身边"浪费"得更久一点。哪怕他家人和莱米丝留给我们做决定的相处时间只有一小段,也让我在这一小段里,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浪费"。 第124章 贪享   接下来的行程,我还是选择了听话,让穆萨来驾驶。我在一旁说着路线,临到家一公里左右时,找了家酒店,把穆萨安顿在这里。   他没带什么行李,一身轻松地就来了。办好入住手续,他转过身来问我:"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   "好。"我点头,用手机定位搜索附近的清真餐厅,选了家据说是最纯正的,和穆萨开车过去。心中有些惋惜,重庆最特色的火锅和绝大部分美食,他来了这里也没法享受。   一路行过,满大街都是露前胸露后背露大腿的靓丽女孩,我有些担心,讪讪地问他:"会不会很不习惯?"   "没事,在朱美拉海滩比这还暴露。"   "那看见了她们,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我尽量让语气显得轻佻愉悦,像是个玩笑。   穆萨一下子笑了:"当然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避而不答,将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反过来问他:"嗨,老实说,我从来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和他相处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过去是觉得没必要问,可如今身在满是娇俏重庆女孩的城市,危机感和困惑感一瞬间袭上,还是逃不过这个女人最爱的问题。   可是,穆萨几乎想都没想,便镇定地开口,坦然自若地说:"我不知道。"   "啊?"我以为他会列出一长串出理由。   "我就是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却是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知道?感情这件事,需要这么多理由吗?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仔细想了想,是因为他的英俊?他的温柔?他的富有?这些因素都有,但绝不是全部。我只能说出为什么不喜欢一个人,却说不出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人不就是这样吗?用几个瞬间来爱上,再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拷问自己为什么要爱上。   突然发现,"我不知道"这个答案看似糊涂,却是面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如果确定喜欢对方的是哪点,那是不够喜欢;正因为说不出具体的缘由,所以喜欢着对方所有的一切及其他。   "Cece,别人不是你,不要怀疑。"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紧我的手,"喜欢你之前,我或许存有无限种可能;但是在喜欢你之后,就只剩下这一种可能。"   我微笑着闭上眼,再一次沉溺于他的温情话语中,不愿醒来。   就这样不明不白,其实也挺好。万物皆虚,但好在他对我的爱是真的。我不愿再教条,再守矩,再用现世的条条框框桎梏自己。从前,我就是太在意道德的约束,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逃避。可现在,连莱米丝都默认了我的存在,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握住穆萨的手?   到了餐厅,我们把车停在室外,并肩走了进去。我们这样的组合,在街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有时候,引人注目是一种骄傲;但更多时候,却会带来麻烦。   正如现在,我刚刚进入餐厅,就被门边一桌里的一个中年妇女叫住了。   "汐汐,你也到这儿吃饭啦?"她竟是知道我的名字。   我转头,瞧她有些眼熟,想了想,是同住一个小区的某位大婶,和我妈妈关系挺好。这一片区域太小,重庆人又爱吃,在比较出名的餐厅里遇到熟人,实在算不上稀奇的事。   "是啊,很久没回来了。"我勉强对她笑笑,有些忧心。   她看了眼我身边的穆萨,激动道:"哎哟,之前就听说你出国留学了,把男朋友也带回来啦?"   我不想徒惹事端,摇摇头道:"不是男朋友,是来中国旅游的同学。"   女人大概对英俊的男人都有种本能的赞赏,她带着笑容打量穆萨:"你同学很帅嘛。"又随意寒暄了两句,给我们推荐了这家餐厅的特色菜品,很快便放我们走掉了。   我松了一口气,和穆萨找位置坐下。他习惯性地在餐桌的遮掩下捉住我的手,问我:"晚上你是不是必须回家住?"   "嗯。"我点头,"父母要求我晚上十点前回家。"   "理解,我家也不许女孩晚上单独出去。"穆萨看了眼我手机上的北京时间,笑着说:"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快点吃了。"   穆萨不是特别习惯重庆式的清真菜,觉得太麻太辣,而且少了中东菜里各式的香料,但他依然吃得非常开心:"这是我在中国吃的第一顿饭,但是,没有去年斋月时,你做给我的好吃。"   "今年你们斋月也应该快到了,你如果喜欢,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呀。"   他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我微笑:"当然,但我不是穆斯林,你别嫌弃经过我手的食物就行。"   穆萨愉悦地点点头。在我面前,他总是将信仰的守则放纵再放纵。正如我在他面前,情感的防线总是一跌再跌。可我们都知道,无论怎样放纵下跌,那极限依然是存在的,无法消失。   饭毕,我们迫不及待地回到酒店的房间,随着"砰——"的关门声响起,忍耐了一整天的激情瞬间被点燃。他抱起我旋了一圈,一把将我压倒在柔软的席梦思上,然后脱掉我的鞋子,将手覆盖在皮肤上,同时在我的唇上轻轻滋润。   突然间,我感觉小腹有一阵异样的暖流涌过,沉坠坠的,有些隐痛。   "穆萨……"我轻声叫住他,吞吞吐吐,有些犹豫,"你别慌,我好像,好像来了月事……"   "啊?"他的神色有些失落,侧身倒在了我旁边。我急忙跑去卫生间查看,斑斑红迹映入眼中,果然如此。   走出卫生间,对上穆萨询问的目光,我垂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重新躺回他的身边,两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会儿,穆萨突然反转身体,赌气般地在我的皮肤上再次摸索起来。直到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楚地感受到那层棉巾,才悻悻地缩回手,带点委屈的模样。   他欲言又止的失落表情,一下子让我的胸中涌出无限的愧疚。我想起他给我的幸福和痛楚,想起他千里决断的奔赴,想起他动情而垂首的挽留,突然十分痛恨自己不能满足他。   他望着我,眼里,脸上,身体中,都是汹涌燃烧又强烈克制的火焰。美好的时光迅疾而逝,我还能为他做什么呢?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他做的呢?   于是,我俯下身,虔诚地跪在他的双腿之间,低下头张开嘴,臣服于他男性的身体。我对这件事毫无经验,只是想让他开心和满足。   这无望的感情是泥潭,陷得越深,未来越稀薄,就越想要尽我所能予他欢愉。这段爱情,我从最初的抗拒、逃避,到之后的克制、隐忍,再到如今的贪享、放纵,我点滴改变,步步深入,岌岌可危地沉沦着。   我缓缓深深地啜拾着他的核心,穆萨惊讶了几秒,很快回过神来,两膝开始颤栗,把头向后摆去。震颤的最高点,他嘶哑着喊了一声"Cece",像是根植在灵魂里的声音,很遥远,又很贴近。   "你真好。"结束后,他抱着我,咬着我的耳垂,微微喘着气说。   我笑了笑,纵然我的**并没有得到纾解,但能让他满足,我很乐意。只要他能拥有淋漓的享受,我也能从中获取内心的安慰。   草草冲了个澡,没有把头发打湿。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半。   "要回去了?"穆萨拥紧我,恋恋不舍。   "嗯。"我亲了亲他的嘴,"明天我再来找你,你可以查查你想去哪里。"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说:"我想去竹林,就是上次和你看中国电影时的竹林。那电影叫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卧虎藏龙》。"我答。   "对,就是这个,你曾说过陪我去的。"他半带着威胁说,"你要是不来,我一个人语言不通,在重庆没法生存的,你可不能把我丢在这里不管。"   我再次亲了亲他的嘴,柔情蜜意:"当然不会,我明天一早就来找你。我保证。"   "好。"他终于笑了,放心地松开了我,"晚安,明早见。"   "晚安,穆萨,明早见。"   此时,我信誓旦旦地对他承诺,从口到心都真诚无疑。却没想到,第二天早晨,自己竟真的爽约了。   晨光熹微,雾都初醒。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精精致致地打扮洗漱,满心惦记着尚在酒店的穆萨。待我整装待发准备出门的时候,却突然被爸爸拦下。   他拿着手机,表情奇怪地问我:"汐汐,你昨天是不是用了车?"   "是啊。"我愣了愣,强装镇定地说,"我给你和妈妈发了短信的,同学请吃饭。"   爸爸仍然紧蹙着眉头:"吃饭这么远吗?怎么把车开到机场高速去了?那边荒无人烟,哪有什么饭店。"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想狡辩:"不会吧?看错了吧?"   "看错了?那你看看这是什么。"爸爸把手机递给我,我心神不宁地接过,发现是交通局的一条短信,说是昨天我家的车在高速公路紧急停车,却没有按规定打警示灯,罚款200元,扣3分。   想了想,那个时间点,正是昨天穆萨告诉我处理结果时,冲动之下临时停车的时候。而我在慌忙之中,竟是忘了打开警示灯! 第125章 会面   “这个……”我用一秒钟的时间想出一句避重就轻的话,“我先去机场接同学,然后再去吃饭。”   “什么同学还要你去机场接?”爸爸挑了挑眉,定定看着我,似乎不想放过我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开口道,“昨晚你妈散步时遇到卢姨了,说刚巧碰见你和外国同学在附近的清真餐厅吃饭,看起来是个阿拉伯人。说说看,是你的哪个阿拉伯同学,这么大老远跑过来找你?”   话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愈发凝重,已是带着质问的意味。我愣了一瞬,刚要张口,又被他更严厉的逼问堵了回去:“是不是上次照片上的那个男人?你还在跟他来往?”   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冰点,不知如何作答。   他上下打量着我,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整个身体:“你大了,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居然敢欺骗我和你妈!”   “我……我没有……”   他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除了他,还有谁?闵汐汐,你在迪拜都究竟干了些什么?!”   我无力地解释:“我没想骗你们,邮件你们也看到了。我之前,是真的打算和他分开……”   “那现在呢?!”他厉声问道,“他来找你,你去接他,完全把我和你妈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我的心揪得厉害,百般苦涩缠绕,低声说着:“爸爸,别把他想得那么坏,他很好,真的很好……”   “人再好,那也是个阿拉伯人,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改不了!”爸爸的声音在发抖,冲我大吼,“我专门去网上查过,他们可以娶四个老婆,你知道吗?就算他现在对你好,今后的事,谁说得准?”   我抿紧嘴唇,没有开口说话。爸爸的身体不好,我怕把他的病惹出来。再且,我根本不敢告诉爸爸,穆萨现在已经有了妻子。若是说出,爸爸会把我当做什么呢?小三,二奶?或者别的不堪入耳的词。   爸爸的愤怒话语终于引出了卧室里的妈妈,她急急忙忙地挡在我面前,对我爸说:“对孩子说话这么凶干嘛呢,去去,我和汐汐好好谈谈。”   我已是哽咽难言,木然地任由妈妈拖着我坐到沙发上,在软软的质感中瘫倒如泥。   “来,汐汐,喝口水。”妈妈给我端上一杯清茶,用眼神示意爸爸暂时离开。爸爸用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盯着我看了几秒,转过身猛地关上门,不情愿地把空间留给了我和妈妈。   待气氛终于沉静下来,妈妈才开口,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汐汐,别怨你爸,为人父母的,都是希望女儿过得好。从小你就乖巧听话,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学习生活都自己上心。我们一直觉得,你是个让我们省心的好女儿。但是,该教导的我们还是要教导。你现在年轻不懂事,如果不小心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将来会后悔的。”   “妈妈……”我的眼圈泛红,忍不住说道,“你们从来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不能因为他是个阿拉伯人,就用一个模式去判断啊。”   “不光是我说的,之前你自己也不是说,因为信仰不同,所以提出了分手吗?”妈妈抽了一张纸,轻轻擦拭我脸上的泪痕,“来,跟妈妈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既然分手了,他怎么又到重庆来了?”   “因为,因为……”我哽咽着,泪水一瞬倾泻而出,低低哀嚎,“妈妈,我试过了,努力了。可是,离开实在是太难了,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为了穆萨,我已经冲破自己固守的道德守则,宁愿放下这二十多年的价值观,转而用阿拉伯世界的标准说服自己留在他身边。从我妥协于他“美好的浪费”这个说法开始,就等于默认了自己“情人”的身份,头一次从道德的枷锁中挣脱出来,将爱置于理性之上。从那以后,我便抱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心情,大胆而放纵地消耗着自己。反正已经冲破了道德观念,已经决定用“情人”的身份再多陪他浪费一段,何须再像从前一样瞻前顾后?   于是,我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妈妈,眼中不断涌出泪水,语气却是少有地坚定郑重:“妈妈,他叫穆萨,他是我爱的人。我不是没有尝试过放下,您考虑到的那些问题,我也都考虑到了。可即使这样,我还是舍不得他。无论今后的结果如何,我只确定,现在,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妈妈叹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汐汐,妈妈知道你难受。但是,你难受一时,总比难受一辈子强。消耗几年时光,最后苦的是你自己。你说,对不对?”   我摇头:“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现在如果不珍惜,我怕自己今后会后悔。我和他年龄相仿,正是年轻,您和爸爸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了。”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更何况,您和爸爸都没有见过他,完全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又怎么判断我和他在一起会很苦?他对我很好,我在迪拜举目无亲,有个他处处照顾我,我的日子好过很多。”   这最后一句话,似乎终于让妈妈稍稍有些触动。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在异国他乡有个安妥的倚仗呢?更何况,现在他们不知道穆萨已经结婚,没有太过强硬的理由来阻止。   妈妈并不是过于传统的女人,别人嫁娶外国人,她都能理解。只是这事若放在自己女儿身上,难免不舍。可我知道,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人。   妈妈沉吟了半晌,看着我坚定的表情,良久,终于开口:“既然他来了重庆,那就让我见见吧。如果你执意要和他一起,妈妈也知道拦不住你,但好歹让我见一面,心里有个底。”   我有些犹豫:“那爸爸……”   “先别告诉他。”妈妈摆摆手,“他身体不好,不宜激动,我去就行了。”   我为这突如其来的见面要求感到惴惴不安,只好说:“行吧……那,我先问问他。”   妈妈的眉头并未舒展,又添上一句:“今晚就见。”   我舔了舔嘴唇,“今晚?这么快?”   妈妈点头:“时间太长,准备太久,很多东西,就看不出来了。”她抬头看我,眉头微皱,声音平平地说,“今晚之前,你也别出去了,好好陪陪你爸,顺顺他的气。现在这会儿,估计又在门外闷头抽烟了。”   我看了眼时间,十点整已经过去。清晨去找穆萨的承诺,只好无奈地失约。打开门,看见父亲在屋外闷头抽烟的背影,心里难受得波涛翻滚。我终究是对他们有所隐瞒,不敢说出自己身处的真实情况。可我安慰自己,这样的隐瞒并不需要太久,等莱米丝下最后通牒时,或许我就能重新做回父母省心贴心的小女孩……或许,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如今,就留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爱穆萨吧……   爸爸似乎觉察到身后有人,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带着无奈和失望。他没有理我,径直从我旁边错身而过,长长叹口气回了屋。我在原地愣了愣,炎炎夏日,我的骨头却有些发冷,凛凛散着寒光。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掏出手机,瘫在墙边给穆萨发了条短信:“对不起,今天早上遇见了一些事,没能来找你。今晚,我妈妈想见你,我会陪她一起来。你愿意见见她吗?”   头脑有些恍惚,天平的一边,是我痴爱至深、欲断难断的男人,为他,我一退再退,不惜放弃中国式的道德框架;可另一边,是父母殷切的期盼、痛心疾首的教诲,还有周围人闲言碎语的压力,以及穆萨家庭的逼迫。天平的每一边都沉重无比,压得我喘不过气,却依然要撑起笑颜,用力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光阴。   手机震动,穆萨回复了信息:“我已经猜到你有事,没关系。那就,今晚见。”   这是答应了。可是,他是否知道,到底应该说什么?若是他不小心触到了话语的雷区,今后,或许便是覆水难收。   不过,这个问题,我没有多做担心,也不想用刻意叮嘱增加穆萨的压力。若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反正妈妈也听不懂英文,就由我翻译成中听的告诉她得了。   可是,我忽略了一个母亲保护女儿的决心。万万没有想到,平素里温顺娴熟的妈妈,居然多了一个心眼,临到出发前,突然自己带了一个英语娴熟的翻译,事先没向我透露一字一句。   “这是卢姨的女儿,英语专业的硕士,去练练口语。”妈妈轻描淡写地直接介绍,并没有打算经过我的同意。而我,也只能微微颔首,装作坦荡的模样,随他们去赴这场不知是凶是吉的宴席。   我们到的时候,穆萨已经等在了那里。看见我们一行人过来,立马从座位上站起,起身迎接,微笑颔首。   我不得不说,穆萨向来有一种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这种风度,伴随着他温和的神态,干净的气质,给人一种摄心的魄力和压力。   妈妈细细打量着他,良久,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几个人落座,谁也不知道应该先开口说些什么。就在沉默弥漫的时候,突然,穆萨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空白式笔记本,掀开封皮,第一张纸上,赫然用中国字写着:您好。 第126章 煎熬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穆萨还准备了这么一手。忐忑的心微微放松,一手抓住膝盖,另一手将穆萨一挽,热络地说:“妈妈,他私底下有学过一些基础的中文,今后会越来越熟练的。”   包间里的桌子是圆桌,我们并未分散得太开,基本围绕在圆桌的一侧。穆萨和妈妈把我夹在中间,卢姨的女儿则坐在妈妈身边,几乎不发一语。   我在这两面夹击的时刻,大胆摆出了同穆萨的亲密。袒护之心,昭然若揭。妈妈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很快归于沉静。她似乎正在努力调整情绪,过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用中文回应了两个字:“你好。”   最基础的简单中文,穆萨还是听得懂的。他瞟了眼我的表情,见我面色平静,又把笔记本往后翻了一页。这一次,纸上换了一行更长的字:我的名字叫穆萨。   大概是“穆萨”两个字太难写,他画得歪歪扭扭,相当生涩,像初学汉字的小学生一般,可那神情却是肃然的。窗外的流光从他脸上缓缓滑过,带着一种清贵的气质,无论何时看到,都令我怦然心动。   虽然隔着语言的距离,但那份真诚和用心依旧势不可挡。妈妈面色淡淡,礼貌地说:“不好意思,这么突然把你叫出来。只是汐汐跟我说起过你,很感兴趣,想要见见。”   我刚想翻译成英文转达给穆萨,另一个声音便窜了出来,是卢姨的女儿。她用冰冷冷的、程式化的方式,将妈妈的话语一意不差地向穆萨转达。   这番冰冷的话语,一下子把刚孕育出的舒缓氛围再次冻僵。好在穆萨并不介意,颔首笑了笑,又把笔记本往后翻了好几页,上面写着“你们吃些什么?”   看到这句话,我已经可以确定,穆萨必定在这一天里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从前我和他在一起吃饭时,他基本上都直接把点菜的活儿包揽过去,从不在这个环节过多犹豫。大概是听闻中国人爱客气的习惯,今天竟也试探着询问起来。   欣喜与感动泛上我的心尖,却在这时,听见妈妈声音平平地说,“随便你,我们的忌讳没你那么多,不需要那么麻烦地注意饮食。”胸口一闷,妈妈不软不硬地给了穆萨一颗钉子,无形中隔开了双方的距离。   “我来点,我来点。”不等卢姨的女儿翻译,我窜出来调节气氛,按着菜单点了几个中规中矩的特色菜。其实,这原本就是一家清真餐厅,妈妈故意说出来,只不过是想堵穆萨一下。   语言不通,交流也没法顺畅。穆萨笔记本上几句基本话语用完以后,便只能通过翻译来同妈妈进行交流。   我不知道穆萨究竟如何看待这场会面,在他眼中,和我妈妈见面意味着什么呢?事实上,连我也说不清这次会面的背后含义。从一开始,便染上了艰涩的气息,像是被雨水浇过的碳火,虽然竭力燃烧,却总带着末途的偃息。   服务员一个个给我们满上茶。   妈妈喝了一口茶水,半晌不语,估计是在琢磨问语,终于开口问道:“你和汐汐,是同学吗?”   “是啊。”我替他直接回答。   妈妈横了我一眼,盯着穆萨,继续问道:“哦,你也是石油行业?”   我吸取教训,噤了声。卢姨的女儿把这话翻译给穆萨,只见他点了点头,温文尔雅地应了一声。   这下,我终于理解了卢姨女儿存在的必要性。如果由我充当翻译,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替穆萨回答完所有问题,根本控制不住袒护的心情。   妈妈的脸色缓了缓,继续问道:“今后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打算吗?”   开始盘问了。   “嗯……我在迪拜,名下有几家公司,也是和石油相关的。”穆萨大概以为妈妈是想问经济状况,便老实回答。   妈妈露出狐疑的表情,像是在看骗子一般:“这么年轻,名下就有公司了?”   “妈妈,”我忍不住再次抢白,“迪拜政府福利好,跟咱们的政策不一样。穆萨虽然年轻,但这种情况也不少见的,他没理由骗您。”   妈妈眉头蹙紧,看着穆萨,突然冷冷抛出一句:“既然迪拜福利待遇这么好,那你今后,恐怕没有来中国发展的计划吧?”   我微微愣怔,妈妈一直想让我留在她身边,光是留学这几年就念叨不休,这个问题,对她非常重要。   穆萨听了翻译的转达,再看到我凝重的神色,已觉出这个问题非同小可。可是,他天生就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想了想,只中规中矩地答道:“目前还没有,不过以后如果有机会,会考虑的。”   “哦……”妈妈的脸色明显一沉,声音低了几度,像是喃喃自语,“这么说,在目前可预见的未来里,你不会随汐汐到中国生活了?”   我的心被这句话刺得生疼,虽然妈妈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可这问语,同时也戳到了我的痛处。迪拜根植着他的家庭和信仰,那是我无力撼动、也不忍撼动的东西。   “唉……”妈妈突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年龄相仿,血气方刚,正是谈恋爱的时候,这个,我也明白。可是……”妈妈的话锋陡然一转,继续说道,“可是,一个男人,光有爱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要有责任心。”   话里有话,穆萨听完了翻译,沉默下来,脸色有些发白。   “妈妈,”我不忍心看到穆萨的愧疚表情,辩解道,“我和穆萨现在只是谈恋爱而已,你别……”   “谈恋爱也要讲责任心!”妈妈板起脸,严厉地打断我的话。她对我向来和颜悦色,这样的语气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强烈的震动令我不敢再开口,听妈妈继续对穆萨说道,“你们两个人,现在也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虽然是谈恋爱,但也不能儿戏。我不忍心让我的女儿远嫁,你又不肯来中国,现实就横亘在面前,哪能一直逃避?”   穆萨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妈妈,沉声道:“您说得对,责任心很重要,这我明白。”   我的手不禁紧紧抓住衣襟,神经揪成了一团。责任,这是我不愿提及的话题。因为他负责的方式,是我不会接受的。再且,将我娶回作为二老婆这种事,在我妈妈眼中,也必定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沉默片刻,穆萨抬起头,目光坦诚,“Cece在迪拜,并没有不适应。我爱她,她在我身边,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请您放心。”   妈妈一愣,被穆萨的话震住。半晌,却是再次甩甩头,抽丝剥茧地说道:“汐汐是我家的独苗,从小被我和她爸捧在手心里长大,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她如果跟你去了迪拜,孤苦无依,只有你一个人,今后又该怎么办呢?爱情褪色了,就会有厌倦。听她爸说,你们迪拜人还可以娶四个老婆,你把汐汐留在身边,先不说能不能一直对她好,就说最基本的,保证一辈子只娶她一个人,你能做到吗?”   听了这话,我的脸色一瞬惨白,嗓子干涩得难受。妈妈见穆萨年轻,并未怀疑他已有妻室。可她并不知道,迪拜人结婚都较早。更何况,穆萨若没有莱米丝,他执着于血统纯正的父亲,压根不会同意娶我。   穆萨听了卢姨女儿的翻译,脸色暗了,这表情与他之前的坦然诚恳截然不同。妈妈瞅准了这个变化,觉出不对劲,提高声调再次问道:“一辈子只娶她一个人,这可是最最基本的要求,你做得到吗?”   穆萨痛苦地闭上眼,那钻心的剧痛仿佛渗入血液细胞,汩汩侵染全身,最终,从口里逼出极致的悲戚,绝望地说:“我想要做到,但是,但是……我不能。”   当这句话被冰冷僵化的语调用中文翻译出来,我已是浑身无力。绝望如斯的念想,手无缚鸡之力的反抗,在凄寒的空气及心境里,时时都是煎熬。坐在热闹的饭店之中,一切都仿佛蒙了一层轻纱淡薄,苍白、寥落、彻骨到寒冷的喧闹沸腾。   妈妈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愤怒,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锐利,她气急反笑,冷冷质问:“你连只娶她一个人都做不到,谈什么爱情,谈什么照顾,凭什么让汐汐为了你留在异国他乡?太可笑了吧。你这难道也算爱?真是无耻。”   卢姨的女儿像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连这话也准备照常翻译不误,她凛冽的话语说了一半,我终于难以再忍,哭着打断她:“不要说了!”从手指到心脉,从头顶到脚趾,都是瑟瑟的冰寒。   妈妈瞪了我一眼,眼中尽是失望的神色,转头对卢姨女儿说道:“告诉这个男人,我不想再跟他说话。我的态度足够清楚,他已经看到了。这顿饭,我也不想吃了。”   言罢,妈妈拽过我的手,猛力拉扯,“汐汐,他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吧?他不值得你喜欢,走,现在就跟我回家!从此,同他一刀两断!” 第127章 凋零   我的心霎时悲绝,身体单薄如纸,缩紧了身体也感觉不到半丝热气。卢姨的女儿对穆萨翻译完最后一句话后,或许也意识到她再没有存在的必要,率先退了出去。原本就空荡的包间里,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被妈妈拉拽着站起,我的身体还在发抖,脚却像焊在地里,没有挪动丝毫。   “汐汐!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他刚才的话,还没让你明白过来吗?”妈妈见我满脸泪痕,又是痛心又是失望,“醒醒吧,不要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眼睛,和他一起,你未来不会好过的。”   困倦与悲伤排山倒海,从心脏抽疼到指尖,残酷艰涩的现实让我喘不过气,难道我就要这样离开穆萨吗?好不容易闯过藩篱与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仅仅是想多一点时间苟且爱他而已,为何要遭受那么多当头棒喝般的制止声音。   “妈妈,别这么说,他对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心里发苦,嘴里也发苦,“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违背你和爸爸意志的事。您就纵容我一次,再给我一些时间……”   妈妈歇斯底里地抓狂了:“纵容一次,或许会害你一辈子!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中国男人那么多,你和谁在一起不好,偏偏要招惹一个外国人。外国人也就算了,可这个男人,还是个崇尚一夫多妻的外国人!”   妈妈的愤怒,我的哀求,穆萨虽然听不懂,却能清楚地感到气氛的悲怆。他扑上来揽我的肩,我的身体便立刻如同一滩泥,瘫软在他的怀中。   妈妈见状,伸出手,强硬地想要把我拉出穆萨的怀中:“你没骨头吗?给我站稳了!马上跟我回去,不要再跟这个人来往!”   穆萨稳稳扶着我,那惊痛交织的眼神仿佛一把带齿的软锯,在我的眼底与内心拉扯出阵阵的剧痛。他张了张嘴,想要同妈妈说些什么,可隔着语言的障碍,却什么也无法传递。他摇着头,眼泪堵在腺体里,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最简单的中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生涩的发音,哽咽的声线,一声比一声恳切,一声比一声无奈。我最后的坚韧被这一声声的“对不起”裹覆侵蚀,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妈妈,满脸泪水,声音痛极反而坚定冷静:“妈妈,我知道错了,可是,你让我此时此刻抛开他,我做不到。”说我傻也好,说我不要脸也好,说我不自量也好,我爱穆萨,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无论父母如何痛心疾首,我都难以在这样痛绝人寰的境况下放手。   妈妈顿时愣住,也哭了起来。她抹了抹眼泪,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厉声问道:“你到底回不回家?”   也许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心里,我反而被一声严厉问得骨头都硬了。我抓紧了穆萨的衣袖,鼓起勇气,一个“不”字刚要出口,手腕却被穆萨一下子紧紧捏住。   “Cece,”穆萨降低语调,声音都在颤抖,“是我不对,父母的旨意非常重要,我明白的。我无法违抗我的父母,也不会要求你这样做。不要为了我同你母亲闹僵,那样对你的伤害太大,我不希望这样。”   我呆住了,震惊地看向穆萨。既为他对我的理解而感动,又为那句“父母之命不可违”感到深深的悲哀。若是换了别的男人,这时候或许巴不得我放下父母随他走,因为这种事,对男方并无损害。可是穆萨不会,他是极为注重孝道的人,我在父母和爱情中承受的苦楚,他亦承受着,所以他懂得。   “我会呆在重庆,两天之后,我们一起回迪拜。”穆萨深深看着我,目光决绝,“先同你妈妈回家,别担心我,等离开时,我在机场等着你。”   我的心一突,亮堂堂的白光晃出眼眸中的酸涩:“可是,这两天……”   “没事。”穆萨的手加大了力度,却依然止不住微微颤抖,“这两天我自己会想去处的。你随她走吧,回去好好和父母说话。”   在穆萨的劝说中,我混乱不堪的思绪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是啊,就算我现在随妈妈回家,开学时,总还可以回到迪拜和穆萨相守。先稳住父母的情绪,才能继续苟且幸福。   我偷眼看了看妈妈紧绷的脸色,眸子一痛,终于痛苦滴咬咬唇,支撑起软绵的身体,离开穆萨,向妈妈走去。   妈妈不知道我和穆萨到底说了些什么,看见我朝她走去,面色终于缓了缓。她狠狠地瞪了穆萨一眼,拉过我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我带出了包间。   “咦,你们怎么走了?”服务生端着刚做好的菜,奇怪地看着从包间冲出的我们。   妈妈瞟了那服务生一眼,摆摆手道:“里面还有一个人,菜都给他,我们,就不奉陪了。”   我痛到窒息,却没有办法再置一词。心里安慰自己,等熬过这两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忍耐,忍耐,装作一切障碍都会消失的忍耐。   那服务生怔仲了一瞬,闷闷地转身进入包间送饭。开门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透过并不宽敞的门缝,我看见穆萨站在安静空旷的包间内,身后的玻璃墙体外植着一株枝干枯瘦奇崛的小树,几朵残存的花朵被消解成了惨淡的暗黄,显出阴沉的颓废气息。穆萨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他身后那株小树,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凋零。   卢姨的女儿还等待门外,妈妈急急拉着我离开。不多时,手腕再次传来一股力量,阻断我凝望的目光。心如刀割地离开,穆萨僵立的身影如同渐渐隐去的微光,最凛冽,亦最真实。   回到家中,我和妈妈都是满身疲惫,并不多话。她提出要暂且帮我保管手机,我没有拒绝,乖乖拿出交给了她。   “如果有正常的朋友联系,我会告诉你的。”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该说的,我也说得差不多了。汐汐,你既然能够自己跟我回来,我相信你心里还是知道是非轻重的。老实说,如果不是你在迪拜还有学业没完成,我真的希望你能在家静静多呆一两个月。这几天,你就在屋里好好想想吧,我也陪着你。”   我恍恍惚惚地点头,双目茫然没有焦距。   见我乖顺地答应,妈妈的声音软了下来:“你长大以后就明白,爱情,是最廉价的东西。你以为有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就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吗?不,事实上,制造更多遗憾的,却恰恰是爱情。”   妈妈的话飘入耳中,我禁不住琢磨,又不忍细细想去。默默地回到自己屋里,对着窗外的月亮呆呆坐了一晚。如果从来没有开始,就没有遗憾。可一旦有了相守的机会,却没有多坚持一会儿,才是更深的遗憾。我想起自己和穆萨艰辛走过的这一路,虽然没有什么惊天的波折,可内心却已翻过千涛骇浪。我们太过单薄,在这万万不可与之对垒的现世面前,注定孱弱艰难,悲喜沉浮。   穆萨,今夜的你在做什么呢?是否和我一样,呆呆坐在窗前痴看这轮月亮?我们同在重庆的天空下,却如同隔着整个银河,难以为继,脉脉不得语。   我在家里整整关了两天,没有走出一步。每天吃饭、睡觉、和父母聊天,也不使用任何通讯工具。爸妈放下繁忙的工作,在这最后两天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想让我从分手的失落中放宽心。他们对我越好,我越是惭愧,再想起门缝里穆萨僵立的身体,心脏更是搅成一团。不知情感的天平该如何倾斜,我只好尽最大可能保持平衡,不再多言,只麻木地帮父母干着各种各样琐碎的活。   不知道这两天,穆萨是怎样度过的,他去了哪里?他还好吗?   时间短暂又漫长,终于,还是到了离开这一天。父母提着行李,去机场送我。   “汐汐,专心读书,认真学习,恋爱要找对的人,不要让爸妈失望啊。”妈妈眼角含泪,颜面间的皱纹毕露无疑,那些渐深又渐遒劲的痕迹,缘起于岁月的风霜,亦镌刻了我的成长。   我赧然而羞愧,沙哑应声:“我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但我对自己说,这样无法平衡的日子不会太久。世事变迁,一切,终会有尘埃落地、风平浪静的一天。   妈妈从包里取出之前没收的手机,叹了一口气,还是交还给了我。含泪的眼中,清楚带着殷殷的期盼。我的心撕扯着,不忍再多看,同父母拥抱道别,进了安检。   拖着行李走在路上,突然,一双温热的手触碰到了我的手指,继而接过了我手中的重物。抬起头,穆萨的眼圈青黑,眸中似蕴藉着万般情绪,深沉地、静谧地、甚至带着一点凄然地,看着我。   没有预想之中的兴奋,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归于死寂。不必问对方这两天做了些什么,光是看脸上的表情,便是一切了然。我闭上眼,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整颗心沉甸甸的,满是疲惫。他紧紧地抱住我,几乎箍得我喘不过气。我如同抽空一般地随他进了休息室,整个候机的过程中,除了心痛的泪水,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第128章 承诺   飞机升入云端,封闭的空间被层层的叠嶂包围裹住。窗外的迷雾隔膜了视线,我垂下眼睑、紧闭双瞳,静静地靠在穆萨肩上。   空姐走过来问我要喝点什么,我蠕动了几下喉咙,这才发现嗓子已经干哑得说不出话,便要了一杯白水。撑起身体喝水的时候,穆萨一直静静地看着我,觉察到他的目光,我转过头去,朝他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这两天,你还好吗?家里有没有为难你?”他还是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没有的。”我轻轻摇头,想让他安心,“我妈妈只是在你面前比较强硬,回家以后,仍然对我很好。”我伸出手,抚摸上他略显憔悴的脸,柔声问,“你呢?这两天有没有去什么地方?”   “没出去过,不知道能去哪里。”他的手静静覆上我的手,闭上眼,声音突然变得沉毅,问我,“Cece,你这样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痛苦?”   我有些惊讶:“怎么这样问?”以前,穆萨从来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大概是因为,从开始订下“协议”,到中途游移不定,再到之后贪享不顾,一直都是以我的意志变化为主导。他这样一个生活在大男子主义社会的人,却无可奈何地在感情中扮演了一个被动的角色,这使他觉得我坚韧不催、独立强势,时常不听从他的安排。一个处于感情主导地位的女人,总易让人忽略掉脆弱的情绪,不是么?   穆萨凝思片刻,再次睁眼看向我时,眼底闪烁着晶光:“我突然间觉得,自己不该到重庆找你。”他嗫嚅着,“我来这里时,心中是有怨恨的。我无法理解,在意大利时我们还好好的,还愿意一起下火狱,为什么过了几天,你就翻脸不认人。我看着你的邮件,只觉得自己被你欺骗,完全弄不清你在想什么,一路忿忿地来找你。可看见你急匆匆地赶来,愤怒又消减下去。”   他轻轻叹息一声,将额头顶住我的额,缓慢而低沉地说:“可是想了这两天,我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你为什么要离开了。”   我呆了一下,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失落,轻问道:“那如果换做现在的你,还会到重庆来找我吗?难道真的就这样选择放手,再不往来?”   穆萨沉默了,陷入思索,良久,轻轻摇头:“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是……”他顿了顿,“可是,我依然会来。”   穆萨紧紧搂着我的肩,似乎怕一放开我就会消失不见:“我知道这并不理智,但我不知道要如何承受失去你。既然开始了,就不想轻易说放弃,虽然这样,你和我都会很辛苦。”   他低下头,吻我的额头,轻声说:“对不起。”   “不,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急忙制止他。他在这个时候说抱歉,就像是给我们的关系下了某种定义,似乎注定了我必将被辜负的命运。而这个认知,会让我失去勇气。   穆萨并没有意识到我转圜的心思,以为我仍对他心有责怪,目光渐渐黯淡下去。这一刻,他眼中的悲伤和无奈令我心痛无比,禁不住许下承诺:“穆萨,我答应你不再轻言放弃。今后,在莱米丝和你母亲要求我们不得不做出嫁娶的决定之前,我不会再提分开。等到那一天不得不到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想办法。我保证!”   他的表情松懈下来,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带着悲伤的满足,说:“我会尽力,不让那一天出现。”   我绽放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方寸的空间内延绵着欣慰又凄恻的氛围。阳光从窗外直射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我也单单,只剩了这一颗赤诚之心。   飞机降落在迪拜的时候,已是傍晚。穆萨送我回到酒店,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皱紧眉头,抱歉地告诉我他还是要回家。我点点头,没有抱怨,也没有挽留,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默契,彼此都不忍戳破。   由于事先告诉过酒店放假期间我不会住在这里,所以房间已接近一个月没有打扫。我出门,看见保洁人员刚好就在不远处,招呼她进来换床单。房间的门大开着,不多时,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头进来,看见我,连翩欣喜叫道:“汐汐,我说你房间门怎么开着,原来是你回来了。”   我也乐了,冲过去给了连翩一个拥抱,肉麻兮兮地说:“想你了嘛,当然回来了。”   “我也想你!”她大言不惭地高呼,玩笑道,“尹千言毕业后,现在可就只有我们两个中国女留学生了,可得相依为命了。”   “哦对,尹千言开始工作了。”想起尹千言可能是流言的传播者,我不禁心中一哽,不愿多说话。   连翩却是停不下来:“对了,尹千言和她丈夫离婚了,你知道吗?看来,她和严华是真爱呢,嘻嘻。”   “离婚了?”我抽了抽嘴角,想起严华在上学期期末找我说的那番话。他是不是找了别的证人,逼得尹千言离婚,然后和他在一起呢?叹了一口气,说道,“严华也算得偿所愿了,他们两个一同在迪拜,也方便培养感情。”   就让他们好好专心培养感情,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私生活了。我在心里祈祷着。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摸出一看,是爸爸。   刚因为和穆萨的事和家里大闹了一场,我心中忐忑不安,接起电话,对着那头小心翼翼地支吾道:“喂,爸爸?”   “到学校了吗?”他硬邦邦地关怀着。   “到了,刚到半小时,正在收拾东西。”   “哦。”他一直不习惯对我表达温柔,生冷地问,“晕机没?”   “没有,我一切都好。”   “嗯……”他若有所思,不多时,继续开口道,“对了,我有个同事,他的女儿跟你本科一个学校。我今天才知道,他女儿也参加了你们这个项目,明天就到迪拜。你有空就去接接她,多帮一下人家。”   “是吗?还是个女生?”参加这个项目的女生并不多,毕竟是石油行业,又远在中东,很多女生都不愿意来。   “嗯,她叫林悦。”爸爸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一会儿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的号码我也发给她。行吧?”   “当然可以。”我点头,听见爸爸挂断了电话,耳膜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这是我们讲电话的常态,他说完了要说的话,就直接挂断,习惯了,我也不太感到失落。   放下手机,我冲连翩眨眨眼:“告诉你一个消息,已经确定,下一批来的人当中,至少有一个学妹,不会只剩下我们孤苦伶仃两个女人。”   “刚才是那个学妹给你打来的电话?”连翩问。   “不,是我爸。那个学妹是他同事的女儿。你知道的,石油行业圈子很小,随便走到哪里都是校友。”   连翩的眉头凝重起来,担忧地看着我:“可是,这样的话,你不担心流言有一天传到你爸耳朵里?”   听了这话,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心境仓惶。事态的变化早已超出了我的预料,若是父母再知道穆萨已经结婚,那后果——我根本不敢想。   于是,我只好逃避着,无力地摇着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连翩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臂抱了抱我,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我按照爸爸发给我的航班号,去机场接林悦。我一边等待,一边在心里谋划着怎样让自己显得亲切友好,以期同林悦搞好关系。她是怎样的人呢?若是像尹千言那般八卦多嘴,我可招架不住。   我正琢磨着,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转过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云宇树。   我很是惊奇:“学长,你怎么在这儿?”虽然过去他纠正过我无数次,但我仍然坚持叫他“学长”,习惯了,改不了。好在如今,他也不再要求我改口。大概从穆萨逼我给云宇树打电话的那个夜晚开始,我们之间,就真的只剩下校友的情谊。   “我有个学弟,今天到迪拜,我来接一下。”他不冷不热地回答,又问我,“你呢?”   “我和你一样,是来接学妹的。”我从手机里把林悦的航班号调出来,发现跟云宇树的学弟是同一班,两个人相视一笑,便一起候在出站口。   上一次,我也是和云宇树候在机场大厅,一起等着他父母的到来。转眼,一切都已改变。世间人事变迁,实在莫测难辨。   乱七八糟地同他闲扯了许多关于假期的话题,时间万分难捱。我们站在栏杆处,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涌出,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一群熟悉的中国面孔。   人群之中,一个明显是学生模样的活泼女孩左顾右盼,似乎正在搜寻着什么,看来看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走近,大方地试探:“请问,你是闵汐汐吗?”   “是的。”我瞬间调整出一个完美标准的微笑,朝她伸出手,“欢迎你,林悦。” 第129章 隐涩   林悦绽开笑容,带着些俏皮的烂漫:“麻烦你了,专门来接我。爱玩爱看就来乐文小说网 WWW。LWXS520。COM”   “应该的。”   林悦再笑,将目光转到云宇树身上,犹疑问道:“这位是?”   “他叫云宇树,比我还要高一级。”我向林悦介绍道。   林悦看云宇树的目光中多了份好奇:“那你应该开始工作了吧?会不会很辛苦?”   云宇树摇摇头,温和答道:“其实最辛苦的,应该是刚刚到迪拜的时候,很多事情都需要适应和摸索。”   林悦认真地听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相当专注。   抱着讨好她的心情,我插嘴:“别担心,今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真的?”林悦惊喜地睁大眼睛,“那就谢谢啦。”   “还有我。”气氛正是热切之际,一旁的云宇树也搅了进来,“我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在迪拜已经呆了两年,比较熟悉。”   林悦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学长学姐太客气了!”说完抬眸看了一眼云宇树,眸中充盈着光泽。   聊着聊着,不多时,云宇树要接的学弟也出现了,四个人一同打车离开机场。透过车窗,林悦和学弟好奇地打量着迪拜的繁华建筑,那模样,与一年前的我如出一辙。   “好热。”林悦用手在脸边扇着风,“室外能有五十多度吧?”   我刚要回答,话头便被云宇树抢了过去:“这里的夏天,有时候甚至能达到六十度。迪拜这地方,不光天气奇热,还有许多其他奇怪的事情。”   林悦来了兴致:“比如呢?”   “到了迪拜才知道,结个婚政府是会发钱的,生孩子是会分地的,医院急诊是免费的,公共场合亲自己爱人是犯法的,未婚先孕是要坐牢的,名车是可以开去买菜的,老婆是可以娶四个的……”云宇树一气呵成地说下来,依旧和过去一样,思维清晰,逻辑鲜明。   林悦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若真是这样,来迪拜结婚生孩子的人岂不是特别多?”   云宇树热切回应:“福利大多数只有本地人才有,不过上面那些犯法的条例,倒是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呵,我之前都不了解这些呢。看来,以后请学长指教的地方还有很多呀。”   云宇树在小学妹仰慕的眼光中,怡然自得。他们俩打得火热,我和学弟插不上话,只好干巴巴地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风景。   林悦同我一样,住进了酒店。我殷勤地帮她办好手续,并嘱咐她有事随时找我后,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很少有刻意去讨好某个人的时候,可林悦看起来是那种未谙世事的活泼女生。这种人有她的单纯和清白,亦有她的幼稚和执拗,实在拿不准她到底会说些什么。但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第二天,便是正式开学了。   踏入教室,我依旧像从前一样找前排的位置坐下,突然感觉同班的几个中国留学生都盯着我看。我抬头,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们又迅速转过头去,勾着头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们,是在议论我到底有没有做阿拉伯男人的情人吧?瞧见这情况,我心中已有定数,摊开书,埋头预习起来,不愿让自己沉溺于闲言碎语。   我划着书上的重点,笔尖下了狠力,几乎快把书页刺破。同班的中国留学生里,就数嘉轶同我最熟悉。他觉出我的异常,凑过来,忍不住开口安慰我:“闵汐汐,别管那些人的八卦,他们也只是胡乱瞎猜。”   我手心一颤,还未来得及作答,他又继续说了下去:“流言蜚语都会慢慢消停的,就让他们说去,不必多做口舌之争。”   面对这样信任,我感动又愧疚,轻声说了句“谢谢”,没有做更多解释。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刚刚擦拭了两下,就见那几个窸窸窣窣的中国学生直往后排瞟,嘴里嘟嚷着:“听说那个男的就是他,快看快看!”   我没有转过头,熟稔到一定程度,光是听脚步声,我就能判别出穆萨。教室并不大,很安静,穆萨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耳畔。沉静安定,一步一步,稳稳地,听久了,便能辨识出一种独特的节奏。   我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他们可以对我指指点点,但我不希望穆萨也遭遇陌生留学生的数落。难听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中,虽然做口舌之争是没有意义的事,但我依然忍耐不了心中的愤懑,抬起头,瞪着一双略微发红的眼睛,冰冷地、低沉地、清晰地对他们说:“你们指指点点够了吗?”   他们一愣,立马噤了声,悻悻地转过头,鼻腔里还闷哼了好几声。流言这种事,解释了说我狡辩,不解释说我默认。无论怎样,都是错。承受流言蜚语,是需要能力的。可是我相信,对穆萨的爱,能够予我这种坚韧的力量。我会坚持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收拾书本逃离教室,去了艾默丁教授的办公楼,参加新学期的导师见面会。   因为是新学期的第一次会面,所有学生全部到齐,就连平日里神龙不见首尾的阿尤布也出现了。见到他,我心中惭愧。若不是他的协调,或许我现在已经被抓进监狱,或是躲在中国不敢回来。   “嗨。”趁着现在艾默丁教授还没来,我鼓起勇气坐到阿尤布身边,同他打了声招呼。   “嗯。”他的声音寡淡,问我,“最近还好吗?”   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方面,我只好笼统地答:“还好。”又低下声音,对他轻声说:“谢谢”。   他当然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谢我,我妹妹也不希望穆萨有事。之前的提议,只是她另外一个哥哥的主张。”   原来是这样。我暗暗着揣摩起莱米丝的心思,这是我之前从不愿去想的。可面对阿尤布的帮助,我却开始禁不住细细思量,莱米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虽然她和穆萨是家庭包办的婚姻,可是,结婚这么久,他们之间也应该有感情吧?   我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阿尤布的手指正敲击着桌面,他顿了顿,突然叫我的名字:“Cece。”   “嗯?”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不安地转动着手中的签字笔。   阿尤布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般,终于开口:“其实,我妹妹她,想见见你。”   “啊?”手中的笔顿时惊落。   “不是勉强,你可以想一想。她不想伤害你,我也不希望你伤害她。”阿尤布说。   我突然想起,迪拜本地人若想娶二老婆,必须经过大老婆的同意,莱米丝是想审核我,还是想痛斥我?是以大房的身份,还是以妻子的身份?   想不明白她的心思,我咬住下唇,惊惶地说了句“我想想”。推开座椅,隔得远远地坐下,心神不宁。   整个新学期见面会,我都不知道艾默丁教授到底说了些什么。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莱米丝穿着婚纱在T型舞台上款款走动的模样,一身都缀着金饰宝石。而穆萨则穿着镶金黑袍,迅速掀开莱米丝的“白盖头”,漫天的钱雨洒下,喜气隆盛。那些过往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场景,一瞬间涌入脑海,变得惨烈无比。   在这个新学期,好像所有的阻力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考虑到林悦和我爸爸的间接关系,以及越传越开的闲言碎语,我不再让穆萨来我住的酒店。想念对方的时候,换作我直接去他棕榈岛的私宅,伴着海风和沙滩,两个人静静依偎,如胶似漆。   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相爱,我这样安慰自己。父母、道德、法律、家庭、信仰、流言蜚语,都不能。   真的不能吗?   留在棕榈岛过夜的第一晚,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那是个周末的夜晚,我们伴着音乐,在客厅里饶有情致地跳舞。不知不觉地,身体越来越紧地靠在一起。   穆萨开始吻我的唇,温柔地替我解开衣服。他的呼吸软暖地吹进我耳朵,贴着我。我的身体驱向滚怒的状态,贪婪地渴望着他,彼此都冀求这火焰能够尽情燃烧。我们拥紧对方,身体相互摩擦,却迟迟难以融合。   我明明想要他,明明炽热得如同一团火,可身体却是完全干涩的。他刚刚进入一点,我的神经便紧紧绷成一线,疼得难以附加,汗水大颗大颗地流淌下来。好像有一根底线,在我的内脏深处抵抗着,拒绝他的侵入。   在意大利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很合拍,也很默契。可似乎,从我说服自己接受做他的情人后,我们便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状态。我的心依然心毅然决然地爱着她,可我的潜意识,却在羞愧中不堪消受。   “你太紧张了,Cece。”穆萨撤离,捉住我的手,没有再勉强我。   “抱歉。”我躺着,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和大家小小地聊一聊   先说说关于昨天“隐涩”这让大家着急的一章。   其实不是故意要让穆萨和汐汐不和谐的,而是因为我觉得,虽然感情战胜了理性,但人是不能完全摆脱道德束缚的。看到大家评论说汐汐又开始纠结,其实她完全没有动过再次离开穆萨的念头,也没表现出半点退缩的意思,哪里又犹豫了呢?汐汐的感情完全没有动摇也没退缩,但是,“道德”,是她即使克服,也不能完全忽略的东西。她只是不能全然丧失道德感,因此通过隐秘的抗拒来反应。包括“贪享”那章备受大家争议的行为,其实也是在表达一种非正常的,放纵的,豁出一切的心理状态。不同的行为会反应不同的心理状态,不是故意要去刁难男女主角,只是觉得,身体也是展现内心状态的平台,不想为了船戏而船戏。   至于大家说的拖沓,一天一更,三千字,原本能够容纳的东西就不多,不可能一下子就看到结尾。我已经尽量把每章的内容精简,每次写出来都是删了又删,没用的内容都去掉了,剩下的都是我觉得有必要的。比如昨天的章节很多读者说没意思,我反复看了,主要4个场景,没有一个是无用的。林悦和云宇树的关系、莱米丝要求见cece、指指点点的流言、情感的投入与底线的反抗,酒酒已经努力让给每章都有新的东西和变化,没有哪个场景是完全没有用处的。酒酒明白,每天一更,久了,的确容易进入疲倦期。现在每天在戈壁,上网也不太方便,用买来的无线网卡上,有时还登不上,总掉线。速度方面,酒酒的确不是一个好作者,实在对不起大家。但这些天,我一遍又一遍对比前文,确定自己一直都是抱着认真的心态在写。之前说心理描写过多,我现在也尽量删繁就简,每章尽量多些内容,但的确也只有三千字,不能一眼看到结尾。如果每三千字就迭起一个*,那也真的很难做到。可能是我水平的确不够,也可能是更新速度确实太慢,容易让大家感觉内容很少,但的确没有故意凑字数什么的。或许完结以后,大家连贯看下来,会好很多吧。   然后就是这个文,四月份肯定能完结,还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虽然大家可能嫌拖沓,但酒酒想表达的东西,还是要尽力表达完。我的写作经验不多,的确有很多不足之处,承蒙大家的宽容和厚爱,抱歉了。   鞠躬~~~ 第130章 阔别   天很热,也很潮湿,远处传来海浪拍击沙滩的声音,在耳边细细碎碎地响动。   “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穆萨问我。   我窝在他的臂弯,费力地仰起头,看着他询问的目光,又把头藏在他的颈间。   “是不是有什么事难受?”他将我的身体扳过,对着他,眼神温柔得让人沉溺。   难受?是的,想到近日以来的种种,的确令人哽塞。林悦的出现,流言的窸窣,还有莱米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见面请求……   “穆萨,”我把自己缩进他怀中,在温情而无力的氛围中,破天荒地地问他,“你不会难受吗,对你的家人,还有……对莱米丝。”   穆萨看向我,定定开口:“这是你第一次向我问起莱米丝。”   “是。”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以前不敢问,现在觉得应该问。”我凑近他,贴向他的脸,“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积极乐观?穆萨,难道你不会纠结难过吗?”   “你觉得我不会吗?”他沉着声音反问。   “我不知道。”我小声说,“每一次你陪完我以后,又要回到莱米丝身边,你不会觉得别扭吗?”   他沉默。   “穆萨,我已经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整个人都完全属于你,可是你却从来都不完全属于我。”我静静开口,恍恍惚惚地说,“我和别人共享了一个情人,莱米丝则和别人共享一个丈夫。你夹在中间,是什么样的感受呢?我想不明白。”   他停伫不动,呼吸开始滞重起来。犹豫再犹豫,挣扎又挣扎,然后,几乎是突然地,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   “你真的想知道吗?”温柔瞬间消解下去,他直直地盯着我,用那种惊痛又颓丧的目光。   “我每天,每次做礼拜的时候……”他哽咽着,又强迫自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竭力保持镇静,“每叩拜一次,愧疚和自责便更深一分。我不停地向真主忏悔祈求,希望能得到安拉的恕饶,可是每次忏悔结束,我依然忍不住继续犯罪……”他低头伏在我裸露的肩上,皮肤上有些温热的湿,风吹过,快速冷却,又立刻被新的温湿染上,“真主只赦宥无知而作恶,不久就悔罪的人。可你却是我一犯再犯的毒,足够把我的一生都推入地狱,让我只能不停忏悔,却无法解脱。”   他的眼泪潮湿了我的心,晕染开一片片柔情。我怔住了,从他悲恸的话语中,看见了他内心的苦痛。和我一样,那种灌铅一般的、无法抑制的痛苦,折磨得我们无处可逃。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我后悔莫及,只能伸手拥住他发颤的身体,心疼得发软。折磨再剧烈,只要我们共同承受,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刻,我只想抱住他,同时被他抱住。因为爱的人是他,就算是不完整的占有,也甘之如饴。   整个夜晚,他都紧紧把我抱在怀里。从他身体传来的温暖,熨帖着我的心。我是如此贪恋这个怀抱,以至于不敢再说一句话,害怕说出什么便会打破这宁谧的氛围。我们在海水拍打沙滩的声音中逐渐睡去,月光柔柔地穿过窗棂,隐灭无言。   七月没过多久,迪拜便再度迎来了斋月。整个城市的白天,都陷入浓浓的懒散氛围中。   有了去年的经验,我不再将斋月想得那么可怕,反而多出了许多理解。过去,我觉得一个月白天不吃不喝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甚至觉得穆斯林非常可怜。但和穆萨在一起的这一年让我明白,当一个伊斯兰教徒为了真主完成封斋时,他们心里是幸福且光荣的。试过了封斋,人才会发现食物的可贵,并变得善良慷慨。   可是,理解归理解,经过去年饿到晕厥的尝试,我已经放弃了封斋的想法,饿的时候,躲去无人的角落,该吃还吃。倒是穆萨,封斋封得比过去更为虔诚,大概,是为了弥补对真主的愧疚吧。   这天,接近傍晚的时候,日光稍许温和。因为之前答应过穆萨在今年斋月给他做东西吃,便准备去附近的清真超市买一些做饺子的原材料。   刚刚把头探出房间,还没走出去,居然看见了云宇树。他提着饭煲,正低头行在走廊上,并没有注意到我。按理说,他已经工作,住的地方虽然离这里不远,但也有一段距离。过去他来,要么是参加留学生聚会,要么是单独找我,可今天并没有什么聚会,那么……   我想起去年斋月时他为我精心烹饪的羊肉汤,僵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不停在脑海中搜刮着应对的言语,却在这时,看见他停在了林悦的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林悦轻快的声音:“稍等一下,我有点事,马上过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是一阵哑然失笑。虽然我从来没有爱上他,可是在这与去年相同的时间点上,他用同样的方式,去追求同是学妹的林悦,还是让我觉得有些讽刺。   正想着,云宇树似乎感到旁边有人,突然转了一下头,看见了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子的我。   “你怎么杵在这儿?”他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只好走了出来,关上门,镇定自若地回答:“我正准备出去买东西呢,碰巧看到了你。”顺便寒暄道,“最近还好吗?工作顺利不?”   “挺好。”他一语带过,过了会儿,又强调道,“我是给林悦送饭来了。”说完,他抬头凝视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到失落的表情。   “我看出来了。”我点头微笑,完全事不关己的模样,“林悦挺不错,活泼可爱。”   “嗯。”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林悦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孩。”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我用笑声掩盖过去,恰巧这时,林悦终于拉开了门,看见我和云宇树站在一起,微微一怔,脸上泛起羞涩的潮红。   我识趣地开口,朝他们挥挥手:“我还有事啊,先走了,你们慢聊。”转身离开,步子从容不迫。   一个小时后,我好不容易从清真超市提着大包小包的原材料回来,指节都勒得生疼。放下口袋,倚在沙发上休息,软绵绵地想给穆萨打一个电话。可是,想起上午他告诉我,今天他要去阿尤布家庆贺开斋,联系的**又撤了回来。   说到阿尤布,自从开学初的导师见面会后,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过话,可每次见面,不小心对上他的目光,我脑海中都会蹦出莱米丝想要见我的要求,这令我觉得难以捉摸,亦没有勇气答应她的会面要求。   正想着,突然手机在桌上响起,我一看,竟意外发现一个久违的号码:小熊乔治。   已经有多久没和乔治联系过了呢?上个学期,我们偶尔还会通一通电话。可是隔着迪拜到阿布扎比的距离,终究没有太多交集。我们原本就是因为爱德华和连翩结识,但随着暑假他们两人的分手,我和乔治的关联也愈加稀薄,几乎快要忘记这个曾陪我一起出席穆萨婚礼的救急恩人。   “嗨,乔治。”我接起电话,声音愉悦。   “Cece!”那头传来小熊亲切的声音,“好久不见!”   “是啊。”我笑,“连翩和爱德华断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联系你。”   “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他们,无论怎样,我们还是朋友嘛。”乔治爽朗地开口,接着,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我要离开阿联酋了。”   “啊?”我措手不及,“为什么?”   “哈,你在读书,大概感觉不明显。在阿联酋,总是有数不清的人来来去去。在现在经济不稳定的大环境下,大部分的公司看上去都不太稳定,越来越多的公司不停破产。我在这里呆了许多年,最初也抱着种种不切实际的美梦,现在漂够了,想回美国了。”他颇为感慨地说,“这么多年,阿联酋的好与坏,我都体验过了。唯一未了的心愿,就是想在离开前,和还在阿联酋的朋友们道个别,喝一杯什么的。”   我被他的话说得有些怅惘,提起一口气,积极地配合:“对啊,一定要在你离开前聚聚。我记得半年前你就说要带我看你恢弘浩大的前女友摄影展,迟迟没兑现,我都要怀疑你言而无信了。”   “哈哈,我当时就开玩笑一说,没当真,后来也就忘了。”乔治解释着,“不过,我都要走了,和你分享一下也无妨。反正再过几天,我的摄影室也要被别人的工作室取代了。”   “那我可得抓紧了,要不然就后天,是个周五,我来阿布扎比找你,可以吗?”   “可以,我顺便带你逛逛。”   “嗯。”我自然乐意,“对了,连翩也曾提过想来,我和她一起,行吧?”   “当然。”乔治说,“那就后天见。”   “后天见。”   挂了电话,我还沉浸在乔治即将离开的细微伤感中。在我们并不太多的相处时光里,他给我留下了深刻且体贴的印象。我们曾经一起抽水烟,一起参加阿联酋式婚礼,一起探讨贞洁与**的界限。他和那个阿拉伯女孩的故事,亦曾带给我深深的触动和启发。桩桩件件,都记忆犹新。 第131章 旧照   周五的天空像是被狂吼的大风渗透吹净,连一丝浮絮都没有。我和连翩打车从迪拜到阿布扎比,抬头一望,湛蓝湛蓝的天空,极明,极静,极宽广,衬着周遭的荒漠黄沙,顿时觉得视野无垠,心神起伏。   “和爱德华分开以后,我就一直没来阿布扎比。”连翩摇着头发,盯着车窗外的影影绰绰,“或许等我找到下一个男朋友,我会带他来的。”   “其实嘉轶挺不错,一直都没找别人。”面对流言时,嘉轶是班里唯一一个安慰我的人,忍不住要为他说几句好话,“连云宇树都开始追林悦了,嘉轶还按兵不动,是个痴情的好男人啊。”   连翩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手枕着头,突然问我:“发现云宇树在追林悦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难过?”   我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女人的虚荣心让我觉得有点失落,但难过,谈不上。”   连翩迟疑了一会儿,侧着脸,两手揣在一起:“和爱德华在一起不久后,嘉轶有一阵不再理我。”她似乎正在回忆,“那个时候,我觉得很难过。但我不知道,那是因为虚荣,还是别的什么。”   听到这话,我居然有些高兴:“你动摇了吗?对你从前的感情方式。”   “我不知道。或许,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想明白。”连翩惶惶回答,看向我,“汐汐,你呢,你想清楚了吗?还要和那个人继续这样下去吗?”   我其实被她的话问得有些悲伤,却是浅浅地笑了起来,轻声道:“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我的情感战胜了理智,可不代表我能够完全忽略道德。现今,我最大的心理障碍就是莱米丝。同是女人,虽然我与她并不熟识,却能够体会到分享爱人的痛苦与折磨。虽然她从小就接受着一夫多妻的法制教育,可我脑中依然是中国的观念。一想起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心中便愧疚得难以附加。   连翩把头靠在我肩上,因为晕车而闭上眼。这条去阿布扎比的路途,似乎勾起了她无限的怅惘。呆在迪拜的一年时间,已经让我们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她的感情像漂泊的船只,找不到归停的岸;我的感情如仓惶的大漠,望不到解脱的边。一半是海洋,一半是沙漠,原来不仅是迪拜,还是我们。   乔治的摄影工作室位于阿布扎比滨海大道的尾梢,围绕在高大的桉树、椰枣树和灌木树丛之中,不远处还修整得有绿草地和喷水池。我心想,这里的租金一定十分昂贵。在阿联酋,富有的象征不是黄金,而是植物。阿联酋的草地都是国外进口,每天浇水的费用就是天价。因此这里的富豪们尤爱在自己的别墅园子里种植绿色,以彰显自身的财力。   从出租车上下来,热浪瞬间袭来,我和连翩撑着伞,只觉在阳光下呆几秒都是煎熬。举步维艰地走进大楼,刚巧见到乔治正送两个妙龄女郎出来,看见我和连翩,眼前一亮,激动地挥了挥手。   我看着那两位女郎袅娜的身姿,打趣他:“行程这么繁忙?出入都是美女呢。”   “临走之前,不光得见朋友,还得见前女友啊。”他笑着招呼我们,毫不扭捏,“快请进。”   我们参观他的摄影室,不大,却很有特质,富有深沉的诗意。墙上有一些展示的代表作品,多是黑白色调的人物特写,意境和情绪都予人深邃的视感,很有一种后现代的气息。   我一张张照片欣赏过去,不多时,点点头道:“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外貌憨厚却如此有女人缘,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乔治笑问,顺便简单地泡了两杯柠檬水,端给我和连翩。   “你把女人,拍得很美很诗意,让我觉得……”我组织着措辞,文绉绉地再次开口,“让我觉得,你镜头下的女性,是带有情绪的,保留着自由灵魂的。”   听了这话,连翩竟是乐呵呵地笑起来,玩笑般地插嘴道:“他前女友这样多,自然了解女人。”   乔治并不介意连翩的直言,反是同意地点头:“你说得对,我拍得最满意的,也正是以前约会过的对象。”   “那现在能去看看吗?”连翩问。   “当然,前天在电话里,就答应过Cece的。”   乔治领着我们走入摄影室的一个小隔间,光线比方才更加昏暗。他打开了一盏幽灯,照亮灰底的墙,一张张精美塑封的照片,尺寸不一,以随意且舒服的排列方式,呈现在我们眼前。   没有相框,一排排照片被结实的黄色草绳串起,再用木夹别上,多了几分本质的气息。照片中的背景,从广阔大漠到封闭小屋,无论是前期构图、用光还是后期处理,都做得相当精美。各国各貌的女人,在这一面灰色作底的墙上,纷纷彰显出其不同的气质与风韵。   连翩饮下几口柠檬水,对着墙观察了一会儿,不久便发现了症结:“咦,你这摄影室,开在阿联酋,似乎没有一个阿拉伯女人。我记得以前爱德华说,你是和本地人谈过恋爱的。”   乔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黯然:“她不让我拍,你们应该也知道,没有经过对方允许,阿联酋是严禁给黑纱女人拍照的。”   “这样啊……”连翩的声音低了下来。   似乎是为了弥补连翩的失落,乔治又补充道:“她虽然不让我拍照,却很喜欢我给女人拍的照片,每张都细细地看。她说她其实很羡慕这些张扬的女孩,只是,她不能这样。”   连翩耸耸肩,叹息一声:“我还是觉得可惜,好不容易跟本地女人谈一场恋爱,连张照片也没能留下。”   乔治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其实,照片倒是有一张,不过不是我照的。”出乎意料地,乔治把目光移到我身上,“cece,是你照的。”   “我?”我惊了一跳,大为困惑,“我什么时候照过?”   乔治没有马上回答我,他走近照片墙,把手探向其中一张照片,我这才发现这张照片上方探出了一点白线,似乎后面还藏有什么东西。他一手扶住照片,一手打开木夹,迅速从后方抽出了什么。我心中好奇,伸过头去看,待照片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时,手心一颤,那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水泽和玻璃碎片晕染了一地,我忙不迭地道歉,眼神却还落在那张照片上。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了她的容貌,可这场景、这婚纱、这姿态、这满身的宝饰,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如同一根刺,冷不防便会扎在心上。   这是穆萨的妻子、阿尤布的妹妹,这是我仅仅谋面一次的莱米丝。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机缘巧合的事。   可是,我细细回溯过往,隐约的头绪渐渐理出。婚礼后,乔治见到这张照片,主动要求我传给他保存;在阿莱茵时,爱德华便说乔治的阿拉伯已婚女友跑去找她,之后,穆萨又接到电话,说莱米丝就在阿布扎比……点滴毫无头绪的细节,竟因在此时此地串联起来,翻腾起难灭的情绪。   “Cece,你没事吧?”乔治把地上的碎玻璃渣整理好,见我仍是恍惚,忍不住叫我的名字。   “居然是她……”我喃喃念着,头脑一阵浑噩,带着种说不出原由的泫然欲泣。   “什么居然是她?”乔治下意识地问了出来,沉吟两秒,神情立刻警惕起来:“Cece,你不是会把事儿传播出去的那种人吧?”   传播出去?对,这的确是我脑海中闪过一瞬的卑鄙念头。或许并不需要传播,只要告诉穆萨就好了。按照他的性子,必定容不得背叛发生。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我没有证据、也没有念想去做一个破坏者。乔治要离开阿莱茵了,他和莱米丝之间再也不会有来往。仅凭我在婚礼上的一张新娘照片,能证明什么?最最重要的事,我的心底同情着她、愧怍着她,原本就是我将穆萨从她那里偷了过来,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指责她?我的爱情,原本也是背叛的产物啊。   乔治见我不语,皱起眉头,沉沉说道,“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对于这里的穆斯林女孩意味着什么。不要为了你一时的口舌之快,毁了别人一生。”   我被他掷地有声的话语惊醒,心中寒凉艰涩,努力克制住排山倒海的情绪,强笑着开口:“我明白,我当然不会。”   连翩见情势不太对劲,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忙不迭地主动说道:“我也不会说的,放心好了,我们只是对你前女友的数量和质量感到惊奇,有点失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乔治凝重的神情放松了些许,点点头,不再追问这个话题:“行,那看得差不多了,我带你们去玩玩,楼上有个室内攀岩,有兴趣吗?”   “不了,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聊聊就好。”我仍在震惊之中,无心玩乐,只在摄影工作室的休息厅坐下来,提起精神和乔治聊天,他大概也觉出我状态不佳,并未言语太多。在适当的时候,我们作了临别的拥抱,相互祝福。他把我们送到楼下,道了声再见珍重,目送我们离开。   这一别,应是再无相见之日。 第132章 生日   这是炎热、潮湿、无措的夏天,强烈的日光悬浮在车窗的玻璃之上,把我整个人都笼罩在那股火辣辣的热气之中,几乎令人窒息。M.LWxS520.com 乐文移动网   捂住脸,久久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回过神,整个人仿佛一尊雕塑,就这样滞在座位里。衬衣的后背被汗水全部浸湿,遇上车内空调的冷风,一下子又凉得透彻。莱米丝的出轨,隐隐减少了我内心的歉疚,这本该是一条欢乐的线索啊。可是,在那一丁点的舒畅之后,心情反而跌进更深的无奈。   “汐汐……”连翩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我记得,你在阿联酋只参加过一次婚礼,那张照片是不是……”   “是的。”我明白她想要问什么,也心知隐瞒不下去,只是叮嘱道,“你知道了,也不要说,放在心里就好。”   “为什么啊?”连翩困惑不解,“事实就是事实,她都知道你的存在了,她丈夫也可以知道乔治的存在啊,只是诚实而已。”   “你应该知道,在阿联酋一夫多妻的体制下,男人有情人,是极易得到宽容和理解的,甚至连酋长都有好几个情人。可女人不一样,这打击对她,是摧毁性的。”   连翩皱起眉头:“只是告诉穆萨而已,又不是要传播出去,你没有必要这么善良地隐瞒啊。他要是理所应当地离婚了,你不就能和他一起了吗?”   她的嘴很快,也很坦诚,却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委。我摇摇头,沉默数秒后,同她解释:“连翩,这不是善良不善良的问题。发生这样的事,原本就有我和穆萨的错误。如果穆萨不是忽略她,她又怎么会找别人排解?更何况,就算说了,就算他们离婚了,我和他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连翩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为什么?因为你不是穆斯林?”   “有这个原因。”   连翩点点头,想了想说:“从我的角度上来想,我是无法接受为一个人信仰宗教的,更何况是男女界限这么分明的迪拜。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在这里做女人,太憋屈了。”连翩说着,看了看我颓丧的表情,又补充道,“不过,既然你对他这么难舍难分,与其像现在这样,也不如入教,让他娶你。看你觉得,什么东西更重要了。反正放我身上,我绝对不会。”   “土生土长的穆斯林,和半途入教的,是不同的。”我无力地解释,“他家有人是清真寺的阿訇,很传统。就算娶我,能够接受的极限,大概也就是娶我做二老婆。这还只是他那头的问题,除此以外,我还需要顾念别的因素,我的生活方式,我的思想观念,还有,我的父母……”   连翩怔怔地听着我的话,似乎正在努力吸收消化,良久,才叹了一句:“造孽啊。”   我偏过头去,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心中不胜悲哀。他结婚,我们不能在一起;他有正大光明的离婚理由,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很微妙,既不能将其排遣于外,又不能将其深藏于内。它如掠身而去的一阵风,没有轮廓,没有重量,唯剩下漂浮缠绕的尘埃。   人的一生,总是难以圆满。贪慕爱情,就要背叛现实;成全现实,就要辜负爱情。立场的选择,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棋偏一步,便是迥然不同的结果。   我原本也只是想要行云流水地淡定生活,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遇上乍起的风波。为情所惑,为欲所迷,为道德寻出口,为私念求转圜。没有莱米丝,穆萨的家庭不会允许他娶我;有了莱米丝,我的观念不允许自己嫁给他。因缘由果,孰是孰非,岂是几个字能够说清。   回到迪拜的时候,才是下午五点过。此时还在封斋,大街上空空荡荡,唯有热浪翻腾。种种思绪令我心神起伏,忍不住给穆萨发了一条短信:“今晚有安排吗?”   他很快回复:“没有的,你呢?”   “那就去棕榈岛吧,我做饺子给你开斋。”   “好。”还附上了一个笑脸。   只需他一个笑脸,我暗沉的情绪便消减下去,清理了一番杂思,给自己打打气。既然已经答应了缄口不言,就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好好过余下的生活。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可笑,明明知道自己犯了错,可一旦发现所愧怍的人也犯了同样的错,似乎便能求得心理的平衡。   从房间的冰箱里取出之前赶的皮儿和调好的馅,我便自己打车去了棕榈岛。找出大碗和案板,先忙起了包馅儿。本以为穆萨要过些时候才会到,却没想到我刚包好六个饺子,他便如约抵达。   “这么快?”我迎上去,“我以为你饿了一天,会磨磨蹭蹭呢。”   “没吃过饺子,好奇。”他的声音很轻,有些虚弱,明显带着未曾裹腹的疲惫。   我看了看时间,体贴地说:“你先坐着歇会,现在距离开斋还有一个小时,我保证你七点有吃的。放心,原料我都是在清真超市买的。”   穆萨朝我身后的桌上瞅了瞅,一眼瞥见那堆薄皮和肉馅,以及整齐排列好的六个饺子,微微一笑,径直走过去坐下,还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立得稳稳的饺子:“有意思,我也要玩。”   “你会吗?”我笑问。   “你教我呀。”说完,他便学着我,左手捧起一张皮,右手拿着小勺子,准备得稳稳当当。   我扑哧一笑,着手给他演示起来。我包的是月牙饺,简单易学,轻推内侧皮,再将外侧皮弄成褶折,在两端捏紧捏牢,很快大功告成。   可是,穆萨却说:“太复杂了,不如让我随意发挥。”   说完,他用勺子大大地挖了一团肉馅,放在皮上,然后开始用手指随意捏着,没有规律,毫无章法,只凭着感觉自由发挥。   “这是飞碟。”穆萨捧着一团内厚外薄的扁饼,得意洋洋地对我说。过了一会儿,又做出一串星星、足球、太阳……随着演练次数的增加,穆萨的成果愈发形象,做出两个手牵手的人形,左右手各捏一只,抬起头,用明澈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们,像不像?”   瞧着他这幅煞有介事的模样,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很是快乐,可这快乐中,又带着些想诉不能诉的悲凉。我们原本可以一直这样快乐下去的,却隔着太多阻碍。突然间,我很想刻意调节出欢乐的氛围,趁着手上还残有白色的面粉,便笑着朝他的脸上轻抹了一下,很是俏皮:“像你,你本来就是白袍,但我可比这面团好看多啦。”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满室都是温煦的美好气息。浓情蜜意之中,我的胳膊挂上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说:“我的生日快到了,就在斋月结束后的第三天。我要你那一天陪着我。好不好?”   这是我头一次主动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若是在从前,他来,我自然开心;他走,我绝不挽留。不仅不挽留,我甚至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把酸涩往心里咽。可如今,似乎某些委顿的东西在心底得到了平衡,我竟破天荒地开口朝他讨要时间。   我知道,我的有所求,能够令他感到满足。当他感觉到自己被依赖,应该能安心一些吧?   果然,穆萨听了,很是开心,立刻应道:“好,陪着你,一定的。你随时可以向我要求时间,我随叫随到。”   我微笑着,将一大盆各式各样的“饺子”倒入锅内,那最显眼的两个牵手小人被穆萨紧紧地捏在了一起,在翻腾的锅里都没煮散,似乎预示着某种美好的转机。可当成品端出,那味道,却是半生不熟。   为期一个月的斋月结束,不久便到了开斋节,离我的生日很近。   穆萨告诉我,他给我订了一个生日蛋糕,一定是我从前没有尝试过的。我不相信,生日蛋糕来来去去,不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吗?甜点,奶油,糕点,水果,全世界都差不太多,能有什么特别的?穆萨听了,微微勾起一丝微笑,抚摸着我的发,没透露太多,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眼里充盈着温柔。   穆萨给我每一个惊喜,我都会万分珍视。听到他这样说,我便不再追问,只是在心中怀抱着期待,看看到底这蛋糕是如何地别出心裁。   到了生日那天,我和穆萨约好了下午见面。可是,上午十点过,房间的门铃便突然响了。我没太在意,以为是连翩或者打扫房间的清洁工,没看猫眼便打开了门。此时,我还没怎么整理自己,头发随意扎起,衣服也是随意的家居服。可是,一打开门,我整个人都不禁愣住了。门外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女的蒙着黑纱,两个男人中,其中一人是阿尤布。   阿尤布的面色有些尴尬,不安地看着我,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包装盒,局促地说:“Cece,我哥哥那天看到穆萨去订了生日蛋糕,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们……额……”他满脸抱歉的样子,悻悻地瞥了一眼另外那个男人,咽了一口水,明显不太情愿地开口:“我们,来祝你生日快乐……”   ☆、更新时间及重要公告   更新时间,晚上10点……   大家以后都晚上十点的样子再看吧。从到了新疆以后,这里产生的时差、工作时间、网络状况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努力调节了一阵,还是一时半会调不过来。   更新时间的问题,一直都深感愧疚……不过,每天都不会断更的哈。记得以后,调到晚上十点看吧。   另外,跟大家说一件事。因为酒酒在为出版做努力,过几天会修改一下前面的内容。宗教冲突,婚外恋,这两点会做一些修改或淡化。不过,故事的情节大体不变,主要就是一些涉及到宗教矛盾冲突的处理和删减。情节方面,也就是“117火狱”那一章发生的事情会被代替,因为要规避谈到婚外恋这个问题,不能让他们那么快滚床单,当然情人的身份也就不存在了。其他都差不多就这样发展。其实这么改了,还更贴近原型一些,呼呼……   所以大家看过的,不用特意回头去看。我们先顺着情节继续,除了床戏的问题,其他进展和以前差不多。当然啦,如果想看,修改后,也是不会重复收费滴。我预计将在3月30日完成修改,还有一段时间的,到时候再在小黄框跟大家说……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出版现在严禁的东西,被我占了好几项,汗……总之总之,谢谢大家! 第133章 眼睛   我的神经紧绷着,像是有一条小虫侵入心肺,骚捣得不安。面前的三个人,阿尤布神情尴尬、不知所措,另外一个男人身材魁梧、面目不善,而那个蒙着黑纱的女人,画着极为精致繁复的金箔眼妆,深邃的眼望着我,似要望进我的心里去。   “这位,就是我的哥哥,舍利夫。”阿尤布指着那个魁梧的男人,同我介绍道。   我魂不守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已经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心虚得翻江倒海。又听见阿尤布降低了音量,轻声说:“这是我妹妹,莱米丝,你之前,其实见过她……”   “嗯……”我失了言语,只能闷闷地发出哼声,握住门柄的手僵立着,如同结了霜。   “Cece,没事的。”阿尤布露出担忧的神情,声音柔和下来,“我妹妹只是想跟你聊一聊,见见你,但不会伤害你的。”   我倒不觉得莱米丝会怎么样,主要是她身边立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舍利夫,总令我惴惴不安。   出于保护自我的心态,我不可能傻傻把三个人都放进来。他们不请自来,我也不会照单全收。提起勇气,我直言不讳地对阿尤布提出:“抱歉,你哥哥看起来不太友好,我不希望他也进来。”   舍利夫的神情立刻变得更加严肃,阿尤布看了他一眼,劝阻道:“哥,要不你就……在外面等着?”   舍利夫不语,我便死死地把住门柄,做好后撤关门的姿势,只要他稍有动作,我便准备关门拒客。对峙几秒后,舍利夫别过头去,闷闷地说了一声“好”,稍稍退了几步。   我这才松开门把手,将门缝开大了一些,侧过身,给阿尤布和莱米丝让出一条道,轻声说:“请进。”   莱米丝走在前,阿尤布其次,我关上门,跟在他们后面。阿尤布提着那个巨大的方形包装盒,神情愧疚地盯着那盒子看了好几眼,令我不由心生诡异,这是什么?炸弹吗?何以如此神情?忍不住拐弯抹角地试探:“来就来,不需要带礼物的。”   “这个这个……”阿尤布犹豫了一下,瞥了眼莱米丝,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这是穆萨给你订的,本来是今天下午送到你这里。我们既然过来,就顺便带了过来。”   我皱起眉头:“穆萨让你们带的?”   阿尤布摇摇头,却不愿多做解释。我刚想追问,眼睛却有一阵突然出现的靓丽色彩闪过。只见莱米丝褪去外面的黑袍,露出内里的名贵时尚新装,整个人从雾沉沉的黑色变得焕然一新,就像一个走在时尚潮尖顶端的女人。   她将褪下的黑袍搭在沙发的椅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静静地,似乎在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我。   此刻的自己,在她的衬托下显得太过随意。见证过阿联酋的婚礼后,我明白这里的女人极爱攀比和展示。平日里虽然裹着黑袍,但一有机会便要逮住争奇斗艳。首饰,名包,名衣,似乎样样都要最好,才能在同伴前有面子。我虽然并无攀比之心,但在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她,的确十分失落。   于是,我便也在她的对面坐下,微微垂着头,不说话,等着她主动开口。她的年龄跟我一般大,我本以为她会是狂怒的,或是尖刻的,但她如此面无表情地坐在我面前,让我看不清她的立场。   阿尤布把那个方型的盒子放在桌上,便站起身体,朝会客厅外走去,并不想干扰我们:“你们聊吧,我就在外面,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进来。”见莱米丝轻轻地点点头,阿尤布又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Cece,我把会客厅的门拉上,就在外面站着,不会动你的东西,可以吧?”   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外面的屋,点点头,同意了。   随着阿尤布的退出,整个屋子的气氛一瞬间压抑下来,闷得有些窒息。就这样沉默地熬过了几分钟后,还是莱米丝终于先开口,淡淡问我:“你叫Cece,是吧?我是莱米丝,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婚礼上,我对你有印象,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中国人,还是我哥哥的朋友。”   她的英文口语居然很不错,是还算地道的美式发音,不像很多迪拜人带着浓浓的印巴味。穆萨的英语口语也好,但也是美式英式各种混合,没有她这样地道的口音。我私心想着,或许是她和乔治呆久了的缘故吧。不过,她能用心把口语练成这样,在迪拜女人里,的确是不多见的。   我轻轻点头,保持着礼貌的举止。我是一个惭愧的作祟者,可同时,因为我心底同样知道一个秘密,使得我面对她的愧疚不至于摧毁自己。我竭力保持平静,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情绪,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似乎是在用迪拜本地人的那种优越感审视着我,良久,再次开腔,声音里带着冷冷的礼貌:“很早以前,就和哥哥说想见你了,但一直没你的消息。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恰好今天又是你的生日,礼节上应该来的。毕竟,穆萨是想让我们俩今后,好好相处的。”   说到最后一句,我终于看到了莱米丝嘴角的嘲讽和不悦。这个表情让我确定,她其实是不希望二老婆存在的。可为什么,她没有拒绝穆萨的要求呢?   有困惑,却不知该如何直接问出。面对她凛冽的神情,我只好返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其实不用,我生日都是简简单单,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过来。”   这次,我话音刚落,她便紧紧接上了话:“我来,是觉得有些话要跟你讲清楚。”   心中咯噔一响,要进入正题了。   莱米丝的目光凝视着我,声音从冷淡转化为严肃,并未扭捏,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你们那里是一夫一妻制,我们这里一夫多妻制。可是,这并不代表,这里的每个女人都觉得丈夫同时娶别人无所谓。我自己本身,是不希望穆萨再娶一个的;可是,我的父亲也有两个妻子,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我的家族,似乎都认为我应该接受,不需要有太多异议。”她端坐着身体,始终微微昂着头,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   我认真听着她的话,试图从言语中琢磨她这个人。她看起来有些傲慢,但还算冷静,并没有直接骂我。让我心惊的是,连她的家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了。穆萨在其中做的转圜,可谓不少。我心想,莱米丝能够结识乔治,或许被欧洲独立、自主的精神文化影响较多。可偏偏,她生在这样一个保守传统的家庭。我突然想起乔治告诉我,他的阿拉伯女友,虽然不让他拍照,却很喜欢他给女人们拍的照片,每张都细细地看。这话令我心头一软,想象着眼前这个一身名牌、神情骄傲的女人,用手指细细忖度着乔治照片中那些自由的灵魂,心中泛起同情。或许,她也很想要拥有张扬美丽的自由,只是,她不能这样。   可是,她这番话说下来,我却没有特别明白她的用意和立场。理了理思绪,不轻不重地问她:“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嫁给穆萨吗?”   莱米丝轻轻滴哼一声,揣起了手:“我当然是不希望的,但你如果真的要嫁,我也拦不了。虽然法律上要求必须我同意,但这不仅仅是我的想法,还有我家族的意见。”这下,她的严肃也散去了,开始溢出浓浓的威胁意味:“我拦不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不会过得很舒服。二妻一夫的例子,或许你不熟悉,我却是见了许多。和谐的有,不和谐的也有。不过,如果两个老婆中有一个外国人的,我还没见过相处得好的。穆萨家里的情况,更是如此。”   纵然我并没有要嫁给穆萨做二老婆的决定,但我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为什么?”   “穆萨的双亲连英语都不太会,他们不喜欢外国人,也压根没法跟你交流,今后有得你的委屈。而你现在在石油行业,将来就算允许你工作,也得换别的岗位。你能忍受吗?何必远嫁到这里,为了钱?还是入籍迪拜?”   她最后两句话激怒了我,纵然我一直尽力保持缄默,此刻也提高了音调:“你这么威胁我,这么不希望二妻一夫,为什么不直接和穆萨离婚?阿联酋又不是规定不能离婚。”   我的话语,让莱米丝一下子沉默了,良久,她昂起的头终于微微低下,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黯然:“我无论嫁给谁,都是这样做家庭主妇。穆萨对我挺好,他比一般的迪拜男人脾气都好。两个人相敬如宾,我为什么要离婚?换了别人,或许还不如这样。”   这话语有些悲凉,我不由心头一哽,被更深的同情包裹住。她似乎觉察到我目光中的怜悯,很是不适,不愿再待下去,站起身体,重新抬起头,硬硬地说:“反正,我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我拦不住你,但如果有今后,我绝对不会跟你和谐相处。你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但愿你能自己能想清楚放弃。”   说完,她拿起沙发上的黑袍,傲然地走出会客厅。我没有送客,但借着敞开的门缝,看见她抖了抖手中的黑袍,重新披上,带上头巾,又只露出那双眼,绘着金箔浓妆的眼。 第134章 感同身受   我久久地陷在座位里,回忆着莱米丝的话。   她的傲然、冷淡、威胁、悲凉,一股脑灌进我的脑海。从头到尾,她都在劝我自行放弃,却从来没有质疑过我的存在。这实在令我难以理解,一半是心有余悸,一半是怜悯同情。   再怎么躲,终究,还是有面对她的一天,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说的是竟是那样的话,而我,在她波折往复的情绪前,竟是连话也没能说上几句。   我始终是那个理亏的人,辩驳不得,无由骄矜。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意识模糊地抓起,一看号码,是穆萨。   我握着手机,倚在沙发,让头脑清醒些许,才终于接通了电话。   “Cece……”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迟疑。   “嗯?”   “跟你说件不太好的事。”   我随意“嗯”了一声,还有什么事比莱米丝带着两个哥哥亲自上门更不好?   他带着歉意说:“我之前给你订了生日蛋糕,可我今天来取的时候,他们说被人误领走了,现在也来不及再做一个……”   “哦……”我盯着桌上一角的方型包装盒,硬硬地说,“我想,我已经收到蛋糕了。”   “怎么会?我明明标注了是自取。”   “嗯,应该是自取的。”我面无表情,话中隐隐带刺,“上午,你老婆带着他两个哥哥给我送过来的。”   “什么?”他倒吸一口凉气,“你等下,我马上过来找你。”   “不用了,酒店里人很多,还是我去找你吧。”我心酸地建议。   他并未接受我的提议,叹了口气,“别傻了,等着我。”说完,挂了电话。   的确,他或许不需要再在意那么多。之前穆萨想要瞒着的人,现在都知道了,甚至他的母亲和莱米丝也豁达地默认了我们的交往,原本已经可以放在明面上。可是,我始终无法坦然地以这种“准二老婆”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要顾念的东西,还有很多。   穆萨赶来的时候,我还在对着那个方型的包装礼盒发呆。他进屋,静静地把我搂抱在怀里,然后拿过小刀,划开了精致的礼绳。   看到蛋糕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穆萨当初说得对,这的确是我从未尝试过的蛋糕——全部用烤肉做成的“KebabCake”,上面撒了一层入味的调料,再放上少许的奶油和水果。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震撼的惊喜,专属于迪拜的特色蛋糕。只是此时,想起这个蛋糕是怎样被送到这里来的,便怎么也提不起兴趣。   “这的确是我订的。”穆萨的眉头紧凝起来,转过头不安地看着我,“莱米丝同你说什么了?”   我诚实地概括:“说如果我嫁给你,她是不会和我友好相处的,让我想清楚。”瞧着穆萨染上忿忿的眼神,我居然还大方地安慰他道,“没事,只是她来得太突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其实,我的心底还藏着一句话,那就是反正我也不会做你的二老婆,所以不会出现被她压迫挟制的问题。可看着穆萨紧蹙的眉头,终究没忍心说出口。   “唉……”他忍下阴骘的隐愤,一脸愧疚地对我说,“Cece,让你受苦了……”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害怕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会土崩瓦解。任凭我如何武装,莱米丝的话语和神情都挥散不去,一遍遍地冲刷着我脆弱的神经,心神摇摇欲坠。   “好了,别这样,让我尝尝这个蛋糕。”我强打起精神,拍拍手,佯作兴奋,招呼着穆萨过来,一起拿起刀切了下去。和以前切蛋糕的手感不一样,这更接近于切牛排的感觉。大块的肉露了出来,一点不掺假。割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果然是烤肉的味道。以前我一直以为生日蛋糕都是甜腻的,今时才知道还能有如此特别的滋味。如同我的心情,混合着各式各样说不清的调料。   “生日快乐。”穆萨轻声说。   快乐?我苦笑着。   嗯,或许吧。快乐,这岌岌可危的快乐。   今年,因为又来了一批中国的留学新生。我们作为学长学姐,理应组织一场聚会。方便抱团生活,联络感情。   以往有云宇树操刀,饭菜做得又快又好,大家只需要买齐原料就好,别的便不用担心太多。可是如今,云宇树已经工作,估摸着不会来,大家便商量着每人都做些贡献,弄出拿手好菜。   却在这时,林悦开口了,用活泼的语调说:“其实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呀,我叫宇树来就可以了。”   她叫的,不是学长,是宇树。而且,用的是娇嗔的口吻。   周边立马有人反应过来,兴奋地问:“林悦,你和云宇树谈恋爱啦?”   “嗯,在一起有一阵了。”她面色羞赧,却是大方地点了点头。   恭贺议论的声音顿时乍起,只是在议论中,老一届的留学生里,时不时有人往我身上瞟。当初云宇树追我,并不是秘密。如今不到半年,斗转星移,心中还是有些微薄的感慨。   以前的聚会都在尹千言的房间举办,如今她毕业,便换成了我的房间。到了聚会那天,云宇树仍然主掌大勺,按习惯,还需要一个副手。毕竟从前和云宇树搭档了好几次,几个人便条件反射地说了我的名字,还添油加醋地提了一句“每次都是你帮着云宇树,老搭档了”,便撺掇着我快去厨房。   听闻此言,林悦的眼神一下子落到我的身上,似乎有些揣测的神色,深长地问我:“学姐,你做饭也很厉害吗?”   “不不不。”我连忙推辞,笑着说,“我才不想当他的助手呢,大家都知道云宇树的厨艺,每次看着他做饭都惭愧得不行,我已经看得无地自容,别继续折磨我的小心脏啦。还是林悦去吧,本来云宇树也是为了你才来的。”   刚才说我名字的那几人立刻会意,纷纷赞同这个决定,林悦这才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轻快地跑去了云宇树身边。   我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个疑似我爸爸“间谍”的女孩,如今有没有听说过那些流言。但我可以确定,我的爸妈现在肯定是不知道的,否则以他们的脾气,绝不可能不闻不问。   整个聚会过程中,林悦都毫不掩饰她对云宇树的依赖和娇态,似乎在宣告她对他的专属权,惹得周围一众单身汉眼红羡慕。云宇树虽然一一回应,但并没有太过热切,偶尔他的目光扫过我,见我不介意的样子,便又撤了回去。   嘉轶和连翩的关系,我则越来越看不懂了。没了穷追不舍,也没了冷淡疏离,两个人就那样平静地坐在一块,时不时说说小话。嘉轶为了爱的炽烈来到迪拜,连翩则为了寻找炽烈的爱而来,可他们至今都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如何。在这个巨大的城市空壳中,多的是浮光魅影,总让人不能看得太清。   散场后,连翩和嘉轶留下来陪我打扫卫生,其余人则先行离开。虽然没有喝酒,整体不算太乱,但也足足折腾了我们半个小时才搞定。道谢后,把他俩送到门口,目送着他们并行离开,我关上门,觉得很累,却并没有马上休息的打算,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深深呼吸着夜晚潮热的空气,望着黑色的夜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就这样站着不知多久,突然有人敲门。现在已是深夜,我之前就和穆萨说过今天办聚会,还有谁会来呢?   有了上次莱米丝不请自来的经验,我先从猫眼往外探了探。看见云宇树紧皱着眉头,有些着急的样子,拉开了门。   “怎么了?”我问他。   “我之前聚会时把手机落在你屋里了,刚刚才发现。你还没睡吧?”   “没有,你手机放在哪里,我替你拿过来。”   “我也记不太清,可能有好几个地方,不确定。”   “行,那你进来找吧。”我侧身替他让出一条道,关上门。   他从厨房找到饭桌,再从饭桌找到客厅,最后从沙发软垫之间的夹缝里把手机翻了出来。用手指擦了擦屏幕,对我笑了笑:“谢谢,幸好你还没休息。”   “没事,我向来休息得晚。”我淡淡地说。   “睡得太晚,女生容易长眼袋,对皮肤也不好。”云宇树关切着说,目光瞥见了靠在墙角沾灰的羽毛球拍,问我,“最近有去打球吗?”   我摇头:“很久没打了,也没想起来。”   云宇树默不作声,良久,才试探着问道:“汐汐,今天你似乎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因为……林悦太黏我,你心里不舒服?”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自从莱米丝来过以后,虽然一直在穆萨面前强颜欢笑,可心底终究是落寞的。我不敢问穆萨之后和莱米丝说了什么,知道了,又能有什么改变呢?诸事哽塞在心里,喧哗的人群中,难免失神。   云宇树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失望,明了我依然深陷泥潭之中,露出怅惘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汐汐,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就算是谈恋爱,也记得选一条合适的路。”他说得很慢,很诚恳,“有些人,有些情感,留作念想就可以了,不适合,就算留恋,也不要苦苦挣扎。”   我不喜欢他说教般的口吻,别过头去:“你这么理智,不会明白的。”   “我怎么不明白?”云宇树竟是着急起来,“就像是当初我对你一样,放弃时觉得很痛苦,甚至如今看到依然会有伤感。但是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他用感同身受的情感来说服我,这令我难以承受:“可是,我和你不一样。而且,迪拜本身男女有别就严重,这样……也跟这里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吧?”   “怎么可能一样?磊落和隐秘的状态是不同的。汐汐,爱情不是让你逐渐失去自己的,它只能是现实生活的附属品。你原本是个理性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点呢?哪怕你给自己找再多借口,你也过得并不快乐。你不害怕周围的同学朋友知道吗,你的父母又会怎么想?难道你要永远躲在屋子里,躲在车里?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受得了?”   他的话令我心神颤抖,无法再掩饰自己的绝望:“我不是不想结束,而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结束,我做不到的。如果我真的可以离开他,其实是最好的……”   “汐汐,我的话,你也不怎么听,但是,即使是最疯狂最热烈的爱情,归根结底也都是现实的一种。我已经从对你的感情中走了出来,但愿你也可以。”   云宇树的话,一句句刺穿了我的心,如同风霜刀剑,毫不留情。这个曾经恋慕我的男人,用感同身受的方式劝我放弃,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劝导,更加地催折心肺。   我默不作声,垂头静静站在那里。世事无常,没想到今日今时,我们会以这样的言语相对。空气仿佛是无边际的晦涩,人溺在其中,欲语还休。   就在这时,云宇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着他拿起电话,表情变得柔和了几分,划开手机,温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悦悦?嗯,我已经回来了,不用担心。好,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挂了电话,云宇树看我的目光依然充满了怜悯和担心,轻声说:“那,我先走了。”   我的魂魄如同被抽离一般,木然地点点头,“好,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打开房门,抽身出去,再看着门缝逐渐变窄。可是,缝隙还未消失,那关门的手却似乎停了下来。我正困惑,紧接着,便听见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质问:“你不是说你已经回去了吗?现在深更半夜,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心下一沉,瞬间从抽空中回过神来,满心膨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声音的来源,我再清楚不过,是林悦。 第135章 安心   原本云宇树只是过来取个手机,若是引起误会,可就不妙了。我在林悦激动的质问声中匆匆出门,正看见披头散发的林悦正抓着云宇树的胳膊,眼中全是忿忿。   我慌忙解释:“林悦,云宇树只是把手机落在了我这里,回来取一下而已,你别误会了。”   林悦的语气丝毫未软,看向云宇树:“那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已经回去了?为什么撒谎?”   云宇树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同林悦解释道:“悦悦,我如果说我回来了一趟,怕你来找我,又得磨一阵,我明天一早要上班,你也要上课。那样跟你说,只是想让你放心,早点休息。”言罢,他走上前,揽过林悦的肩,轻声说:“好了,事情就是这样,相信我,你快回去休息。”   云宇树一边说,一边试图将她搂回房间,可林悦的身体却一动不动。她缓缓抬起头,盯着云宇树的眼睛,字正腔圆地说:“如果是别人,我完全相信。”她的目光充满怀疑,对着云宇树咄咄逼问:“但是闵汐汐和你,总是有人把你们两个连在一起考虑。在我来之前,你们是不是有过故事?”   闻言,云宇树愣了一瞬,就是这一瞬,让林悦的眼神眯成了一条线,情绪再次浮胀,眼圈也变得红红的:“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我就知道……”她一边念叨,眼泪一边掉下来,话语却是尖锐起来:“是不是闵汐汐以前本来跟你好,结果后来投靠了一个白袍,就把你给甩了?于是你找我做替代品,现在又想跟她重归于好?”   “林悦!”云宇树被她的猜测激怒,呵斥道,“你说得太过分了!根本没有的事!”   林悦面色不善,斜睨着我:“闵汐汐,之前听说你勾搭了一个白袍,就知道你有问题。现在又勾三搭四到了宇树身上,你小心报应!”   云宇树一脸勃怒,吼叫着上前捂住林悦的嘴。我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觉得很可笑,却笑不出来。   脑海中曾经设想过这样的情景,却没想到,居然是从林悦口中说出的。莱米丝见我的时候,我曾以为她会说这番话,可是她没有。在别处种下的恶果,竟阴差阳错地在此时得到报应。果然,老天不会叫我一直安生。   我转过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林悦的话语又不依不饶地窜了出来:“你走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这话冲进耳膜,我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回身,走到她面前,指了指脑袋的位置,轻轻地说:“拜托你想清楚,如果我要勾搭云宇树,哪需要等到你来?”   林悦沉默了几秒,被我得堵得不行。而我再次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整个人因为这份发泄,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酣畅。如果再不反抗,我或许会被自己逼疯。而那些在莱米丝面前忍住不说的怨怼,居然从林悦这里得到了纾解。世事巧合轮转,多有趣。   目光空空地躺在床上,心中繁衍着浓酽如陈酒的郁结隐痛,仿佛有无数的话欲喷薄而出,而临了又觉得字字艰涩句句欠缺。我翻了个身,把头埋在绵软的枕头之间。知晓有些事,或许终究躲避不过。   次日,我一个人去了老城区的“水烟庭院”。上一次来,还是穆萨结婚的前一天。迪拜的水烟馆其实有很多,唯独觉得此处最有情致。熟稔的街景,相识的烟气,店面仍是原来面貌,烟雾依旧惑人缭绕。   找了张躺椅,拿起软管上的抽烟管含在嘴里,口中轻轻飘出的烟雾,伴随着淡淡的苹果香味,在缭绕之中悬浮着。我似乎很久都没有哭过了,莱米丝的威胁、林悦的呵斥,都没有让我流下一滴泪,就这样强撑着,似乎一切毫无影响,只对穆萨微笑。   店员时不时走到我的身边,用拨针翻翻烟泥,好让它充分燃烧。我偶尔从他的拨弄中回过神来,看向店员,待他离开后,眼神依然迟缓地在那个方向停滞一会儿,却似乎在烟雾重重中,不经意看见了穆萨的脸。   我一定很想他,才会希望在最脆弱的时候看见他。这样想着,我闭上眼,再睁开,看见的却依然是那张脸,比刚才还多了几分真实。   揉揉眼,回过神来,终于发现真的是他。没有激动,没有奔赴,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没想到,我们两个人,竟是在水烟庭院不期而遇。   我痴望着他的脸,看见他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恍恍惚惚地抽着水烟,侧倚不动。他眼角写满疲惫,将烟管含在嘴里,又放下,烟云升起又散去,如同幻梦。那模样,真是和我一样凄凉。   穆萨,你也很辛苦吧?可我没有办法帮你,我连自己都帮不了。如果……如果你没有身在如此纯正的穆斯林家庭,或者我们一同生在这样的家庭……该有多好。可是,只能这样想想而已……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走过去和穆萨见面。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好,假装我不知道他的迷惘,他也能以为我依旧幸福。我们,都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挣扎的一面。   他想让我安心,我也想让他安心。   只要在一起,就该很满足吧。   在穆萨的水烟即将吸空的时候,我先行离开。坐在出租车上,没过几分钟,接到了穆萨的电话。   “Cece,你还好吗?”依然不动声色的、温柔的、他的声音。   “很好啊。”我的声音轻快,雀跃地撒谎道,“我和连翩在逛迪拜贸呢,买了好多东西的。你呢?”   “嗯……我刚游完泳,整个人很舒服,也很好。”他的欢快,竟是不亚于我。   我在电话里笑个不停,内心感到万分痛楚。诚实如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平静地撒谎。我们离彼此这么近,却要为了让对方的宽心,披上一件隐形的斗篷。   与爱情相依为命的前途,显得逼仄而危险。可我们还在匍匐着一直往前,没有停下的办法,所谓的强迫一种,便是如斯。自顾无暇的悲凉,以及欲罢不能的悲哀,齐齐袭来,无从解脱。   傍晚的时候,云宇树打来电话,为昨天的事跟我道歉。   “对不起,林悦太冲动,说了伤害你的话。”   我淡淡地说:“她人比较单纯,也比较执拗,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倒是没事,你跟她说明白,别影响了你们俩的感情。”   “我说明白了,可她还是生气……”云宇树很是无奈,“我之前追她的时候,没想到她这么不听道理,昨天看她那样,有些忍耐不了,想分手了。”   我连忙劝说:“别啊,不能因为我这破事,搅了你们俩的感情啊。林悦大概是初恋,以前没谈过,骄纵些,难免的,你多让让她。而且她这样,正说明在乎你啊,对你感情深。”   云宇树有些懊恼,同我解释道:“汐汐,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那次斋月,我来给她送饭时,她在门口看见我们两一起候在门口,就追问了我好半天。聚餐的时候,我在厨房做饭,她在一旁帮忙,也不停探听以前她那个位置的人是不是你。我是真的觉得有些受不了,你也知道我是个理智果断的人,不喜欢管束得这样紧的感情,心很累。”   闻言,我表示同情和理解:“好吧,既然这样,那就看你自己的意愿了。不过,你得跟她说清楚,我们两人没有关系。如果因为误会而分开,就不太好了。”   “嗯,我知道。总之,昨天不好意思,误伤了你。那你先忙,不多打扰了。”云宇树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嗯?”   我咬咬牙,开口询问:“昨天林悦说,她知道我和一个白袍男人交往,你清不清楚,她……知道多少?”   云宇树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她和几个你这级的几个男生关系还不错,可能他们把知道的流言,都讲给她听了。林悦其实也问过我,但是,你得相信我,我没有对她说些什么。”   纵然云宇树没有说什么,但仅仅林悦道听途说听来的,已经足够压垮我的父母了。我顿时气力全无,恹恹地同云宇树道了声“谢谢”,终于挂了电话。   一个星期后,云宇树告诉我,他和林悦分手了。他说,他曾经尝试过坚持,但林悦实在不太聪明,总是念叨着我和云宇树这件事,终于把他念到忍无可忍,提出分手。   林悦很是伤心,有时候我经过她的门边,还能听见她在屋内伤心欲绝和父母大声打电话的声音。心中有些不忍,但我连自己的感情都弄不清,又哪分得出那么多心思关心别人。   我只担心,在某一天,她会把穆萨已婚的事,告诉我的父母。   却没想到,这个担心,这么快就实现了。   迪拜对中国,实际上是不开放落地签的,平日里说的落地签,实际上是96小时的过境签证。我爸妈等不及办旅游签证,先弄了个过境签,坐着阿联酋航空的飞机,风风火火就来到了迪拜,甚至没有提前给我打一个电话。两个人,就在某天傍晚,突然地、措手不及地,出现在了我所住的酒店。   而那时,我正和穆萨在一起,坐在沙发里看电影。 第136章 分别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扶了扶穆萨的肩,让他等在客厅,自己从猫眼往外看,林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拉开门,我问她:“有事吗?”   然后,就看见了候在边侧的父母。   他们手里拿着单薄的行李,小小的一个包,并没有太多东西,显然出发得匆忙。林悦见人已经带到,一句话没说,自己转身离开了。留下我们一家人,面色各异。   我的脸倏然惨白,眼神不安地游移。我甚至不用问他们为什么来,一切在我看到林悦站在门口的那一瞬,便清晰无疑。   妈妈看见我,眼眶一下便红了,上前抱住我,喉咙哽咽起来。爸爸的脸阴沉着,威慑的力量逐渐饱和喷涌,然后径直推开我,跨步进了屋。   还没走到客厅,我便看见穆萨满脸担心地走了过来,朝门边探了探头。大概是我久久没有回去,他心中担心,便出来看看。就是这一看,对上了我爸爸的眼,顿时烽火四起、愤怒喷张。   爸爸转过身,一把拧起我的衣襟,把我连拖带拽地拉到穆萨身边,对着我的耳朵狂吼:“闵汐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还有脸吗?我们把你从小养到大,不是让你给人做二老婆的!”   他喷火的眼睛看着穆萨,大声呵斥:“你都已经结婚了,这么缠着我女儿,到底有没有廉耻?真不是东西!”   穆萨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听不懂也好,这样便不会太过伤心。瞧着我爸狂怒的神色,穆萨的眸光黯淡,低低俯首,向我爸爸躬下身体,似在用沉默表示歉意。   我能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呢?不同于上次在家时的奋力解释,这一次他们了解了所有真相,我只能捂着脸,浑身无力地呆在原地,失了所有狡辩的借口。连日以来的冲击令我身心俱疲,苦苦撑着坚强的躯壳,内里早已虚空一片。   “好好好!你们两个,都不说话,是吧!”爸爸看我不为所动,表情从愤怒转为恨铁不成钢的失望,顺手抄起手中的行李包,狠狠朝我身上砸了过来。我一动不动,垂着头条件反射地接过包,抱在怀里,把头更深地埋了下去。   爸爸的气息不稳,喘息愈加深重。妈妈赶紧迎上前来,扶住爸爸的胳膊,转头看向我,眼中带泪:“汐汐,你爸身体不好,不要再气他了。我就说这个男人上次为什么连承诺只娶你一人都做不到,原来是因为他已经结婚了。汐汐,你再这样,不就是做了别人的小三吗?”   我忍耐到极限,终于禁不住泪如雨下。虽然知道他们说得对,可内心的自尊依然让我无力地做着辩解:“我不是,我不是……他的家人,也允许娶我的,这里根本就没有小三的概念……”   “你!你居然……”听了我的言语,爸爸举着手指,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呼吸抽搐得没有规律,然后,他颤抖的手捂住心脏的位置,痛苦地低吼了一声,晕了过去。   “爸爸!”我连忙扔下手中的包,跑过去接住他。穆萨也慌了,赶忙拨通急救电话。一时间,凝肃的气氛乱作一团,我看着昏迷的爸爸,心底的愧疚翻江倒海。跪在地上,眼泪不停往下掉,忏悔的情绪几乎快要覆灭我。   急救车很快开过来,穆萨帮忙把爸爸抱上了车。妈妈本来不愿意让他碰爸爸,可在这关键的紧急时刻,却是没有别的办法。匆匆忙忙杀入医院,眼见着爸爸被推入检查室,我一下子浑身瘫软,所有的筋脉骨骼瞬间抽离。   接下来的时间,万分难熬,似乎等了几个世纪那么长,医生终于出来告诉我们,病人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心脏本来就不好,情绪波动太大,需要静养。   虽是有惊无险,可我依然久久无法从颓丧的痛苦中缓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妈妈去了病房。穆萨自觉地等在门外,替我们拉上门,没有打扰。   看着爸爸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我赶紧附身上前握住他的手,着急而忧心地问:“爸爸,怎么样?好些了吗?”   他的样子很是虚弱,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虽然不见方才的愤怒,可那眉宇间却多了一份痛心疾首的坚定:“汐汐,你知道为什么上次回来,我和你妈没有强留下你吗?”   我愣了一下,爸爸没有吼我,而是冷静下来细细劝说,这突然的转变,无疑威慑力巨大。   爸爸见我已有动容,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我和你妈妈,的确不希望你远嫁,一开始反对很正常。哪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儿找了一个外国人,心里能一下子跨过这道坎呢?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妈也不是完全不懂道理的人,看到你痛苦的样子,心中也十分不忍。有句话说得对,在中国,哪有父母拗得过孩子呢?所以送你离开机场的时候,我和你妈就料到了你们还会在一起,只不过,觉得我们应该给你一些时间想明白,这才没有再多问。”   我的眼中盈泪,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暴躁严肃的爸爸口中说出的。在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顶起家庭的中流砥柱,从未见过他这样疲惫、这样绝望的神色。钢极必柔,大概便是如此。   爸爸两手轻拍一拍我的脸颊,有点苦笑:“汐汐,老实说,我和你妈虽然不愿意,但也曾经讨论过,如果他真的对你好,我们俩痛一痛,最终还是会同意的。可是二老婆这种事,无论是基于怎样的爱情,我都不会让我的女儿去承担这份痛苦,你本身也不是这种委曲求全的女孩。”   爸爸伸出手,那双青筋毕露的手,颤抖地抚摸着我的发,好像我是个纸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捏碎。然后,爸爸用那种沧桑的、从未有过的温柔、低低地哀求我:“汐汐,爸爸妈妈答应你,如果今后,你遇见了可以一心一意对你的感情,我们绝对不再阻拦你。但是这一段,放手吧,好不好?”   这样的哀求,这样的温柔,我心中的潮水决堤泛滥,冲破了重重艰涩的心墙,直抵内心深处的悲怆。爱情,便如渐渐隐去的微光,变得无比地凛冽和真实。终于地,我感到疲累无比,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沉重的头颅,闭上眼,握紧了爸爸的手,钝钝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爸爸紧紧盯着我每一寸的表情,看见我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出去吧,我再和你妈说会儿话。”   我哽了哽干涩的喉咙,站起身,顺从地离开。推门而出,穆萨还等在外面,看见我出来,没有动作,只看着我。   我走到他身旁,同他一起撑着栏杆,看向窗外缥缈如雾的繁华夜色。若隐若现的光悬浮在空气之中,映衬出他悲伤的神色,缓缓地,我开口,轻声问他:“穆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这样痛苦吗?”   他沉吟片刻,答道:“因为我们想在一起,却无法在一起。”   “不,不仅仅是这样的。”我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心里的哀戚愈加浓深,“穆萨,我们看起来,似乎是望着同一个方向,可视线却始终都不在一个点上。我希望你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下,尽可能陪伴着你久一点;你却始终在努力说服我,让我成为你的二老婆。站在各自的立场,我们都没有错。我想要一心一意,你想要一生一世,都是为了爱,都无可厚非。可是却忘了,对于我们这样的爱情而言,一心一意和一生一世,其实是两个反义词啊……”   我将他的手贴在心上,凝视他晶光盈盈的眸子,深吸一口气,哽声说道:“穆萨,我们看起来,一直在牵着手往前走,可眼神却始终盯着不同的方向。经过这么久,我相信你已经了解,不与人共享丈夫,是我的原则,也是我家人可以承受的底线。无论我再爱你,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昏暗的光线照见他眼里的万般无奈与沉寂哀伤。我知他痛苦,可我不能不继续说:“这条道走到现在,我们终于被逼到了分岔路口。穆萨,最近的事重重叠叠,积累到现在,我已经无法再以这种莫名其妙的准二老婆身份走下去了,希望你能明白。”   他深深叹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有些飘忽,半晌后才重新聚焦在我脸上,怔怔地说:“如果不用这个身份呢?”   我一愣,心中竟幽幽又冒出了一点希望的火苗:“那用什么身份?”   穆萨想了想,话语似乎已经抵在了喉边,终究还是转过头去,不语。   我苦笑,是啊,他不敢给我任何承诺啊。那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告诉他莱米丝和乔治的事,可酝酿良久,还是没有说出口。如果他知道了,愤怒不已,说明他多多少少是在乎莱米丝的,我不愿见到;如果他不够愤怒,依然选择继续维持和莱米丝的婚姻,那我的失望一定更深一层,亦是伤痛。就这样把事情埋在心底,当作我愧疚的纾解吧。   深吸一口气,收集全身每一寸经脉的决心,艰难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这样吧。”咬着唇,用我所有的勇敢,终于转身离去。而这一次,他犹豫着、挣扎着,却终究,没有做出任何挽留。 第137章 怀孕   因为来得匆忙,爸妈在迪拜的过境签证只有96小时的有效期。OM短短四天,大多都消耗在了医院。我请了几天假,专心致志地陪着他们,也让他们陪着我。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爸爸的这场晕厥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虽有欺瞒,但当时当地,他也是真的心力交瘁、绞痛难耐,因而后来对我所做所说,亦是真情流泪、没有丝毫掺假。   我没有怪他,一点也没有。就好像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早就明白这才是正确的道路。这庸常俗世太多诡谲变幻,摇摇欲坠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支撑得起易碎的感情?我和穆萨看起来似乎一直在努力,却始终是两只无头苍蝇,不知道应该往哪儿钻。我们都在为爱妥协,但是,双方都妥协得不够多。   四天后,我送爸妈离开迪拜。看到他们鬓角的花白,像是有一根细弦狠狠地切割着我的心。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衣角完全消失在安检的拐弯处,我才回过神,拖着沉重的步伐,举步维艰地踏上了归程。   这一次,我是真的疲累无比,下定决心离开这段畸形的爱情关系了。   最初的相遇,始终是最美好的,那是充盈着希望的一段时间。纵然有禁忌、有戒律,却无法阻挡两颗年轻的心靠近。到后来,我们之间便只剩下残酷现实的考验。伤痕累累,彼此挣扎。我想起“水烟庭院”里穆萨的脸,他应该也是撑到了极致,所以当我提出分开时,他没有说一句挽留,到现在,也没有。   我们在最痛彻心扉的时候分手,留给彼此的,是一道又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遗憾,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唯一幸好的是,随着研究生课程的逐渐结束,我去教室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多数时间都在替艾默丁教授做项目研究。不过,就算我去教室,也极少看见穆萨。他要么缺课,要么踩着上课铃声来、踩着下课铃声走,等我在前排慢吞吞收拾好东西回头时,他早已不见人影。   我们默契地用这种方式错开见面的时间,但是,他一定比我更辛苦。因为我不用看见他,而他总是不得已在上课时瞥见我的背影,那一定是件很心痛的事。   这段日子,陪我最多的是连翩,其次便是云宇树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她和你家人会有联系。”云宇树已经知道我的父母是林悦叫来的,对我再三表示抱歉。   “不能怪你,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说,“至于林悦,我是不会再和她接触了,能躲多远躲多远吧。”   “我现在也是这样的,林悦后来还找过我几次,但我实在不想见她了。”云宇树微微一讪,似乎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过了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把目光转向我,说道,“对了,尹千言和严华要结婚了。”   “啊?”想起当初尹千言和她丈夫离婚时,何其挣扎,转眼之间,竟是修成了正果。喟叹之间,不禁想起了我和穆萨,当初两对人同时被撞破,可如今,他们执手相携,我和穆萨则各奔天涯。   “他们要在迪拜办婚宴吗?”我问云宇树。   “当然不会,我们这些人,都知道他俩的事,怎么可能好意思。”云宇树说,“他们也就是告诉我们一声,说会在北京办场小的婚礼,让我们有空就回国参加。搞笑呢,谁没事为了他们的婚礼中途回趟国,又不报销。”   我配合着他的话笑了两声,思念再次毫无征兆地袭来。没有我的存在,穆萨应该能够好好对待她的妻子了吧?乔治走了,莱米丝应当也可以静下心来,全心全意对穆萨了吧?或许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收到他们俩早生贵子的消息,但愿那个时候,我能够比较平静地接受现实。   我就是这样悲哀地想象着,可万万没料到,现实比想象更悲哀。   我怀孕了。   发现的时候,已经接近两个月。我的月经向来不太稳定,遇到心情不适的时候,时常会有延期的状况,因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其实我和穆萨基本上都会做好保护措施,但的确有那么寥寥一两次,紧急药物服用得稍晚。但有时候,就是那么一念之差,酿成无法弥补的过错,重又在心底激起千层浪。   是连翩陪我去医院做的检查。确定肚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后,我的手指都在发抖。连翩从背后扶住我,陪着我一步步艰难地走了出来。室外热风扑来的那一瞬,我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浑浊的污水中,瘆人无比。   命运竟是如此戏谑,眼看我已不堪负荷,竟还要如此残忍作弄。   连翩抿紧了唇,满目都是深刻的心疼和担忧:“汐汐,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恍恍惚惚地重复着,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是想一意孤行悄悄把孩子生下来的。这是我和穆萨情感的见证和结晶,如此,也许便没有遗憾了。   可是,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不到三秒钟,我便知道,这个孩子留不得。   在迪拜,未婚怀孕是要蹲监狱的。就算做产检的时候不查看结婚证,办出生证明的时候也必定会。更重要的是,我的父母,我今后的生活,都不会允许我如此任性。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就不要再给自己找任何借口。该放的,放了吧,或许这个孩子的出现,就是在提醒我,一切都该断得彻彻底底。留下满身伤痕,便足够。   我按住胸口,那种因为痛苦惧怕而涌上来的迟疑如潮水般从我的四肢百骸缓缓褪去。我深吸一口气,神智渐渐清明,终于一字一句地说:“我会打掉它。”   话语轻轻的吐出,所有的骨骼,都在倏然间抽空。   连翩仿佛早有预料,脸色沉郁之中,抓紧了我的手,轻声问:“怎么打?这里的法律,是不允许堕胎的。”   我面色惨白,艰难地回应:“我先问问私立医院吧,或许可以私下做。”中途离开,毕竟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最近又是科研项目最繁忙的时期,我不想让太多人揣测端倪。   “汐汐,别傻了,不要冒这个风险。”连翩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更加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偏过头劝阻我,“别说是私立医院,就是迪拜的私人诊所,也担不起这个后果。我听说几年前,有个在迪拜的中国医生心软,答应帮忙做流产手术。结果最后,那中国医生和那对中国夫妻都在迪拜被判了刑罚了款。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在这之后,他们三个人都被驱逐出境,上了阿联酋的黑名单,再也无法入境。他们还是结了婚的,你主动流产再加上未婚先孕,风险更大。所以汐汐,宁愿去远一点,也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留在迪拜……”   听着她的讲诉,心中渐渐涌出一股绝望的滋味。这么难吗?在这个城市,我把孩子生下来是犯罪,把孩子打掉也是犯罪。无论怎样做,都必须远远逃到别处,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通缉犯,只得逃遁无影。   在得知怀孕的那一刻,我只是觉得痛苦;而当我意识到自己必须为此逃避远走之时,便是真真切切的悲凉了。   “汐汐,做了决定,就要赶紧办理各种手续,等三个月后肚子大了起来,没有结婚证,可能上不了飞机。”连翩面色凝重,急急说道,“总之,一切都要尽快。”   我暗暗地将指甲嵌入掌心,那一点刺痛提醒着我的神智,要平静,要坚强,要直面现实。   “好,明白了。我会请假回家,借口家人出了事,这周末就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带着颤音。   定下了这一最要紧的事,我和连翩一时陷入了沉默。周身的空气僵硬,良久,连翩才重新开口问我:“这件事……我去告诉那个男人?”   “不,不要告诉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我开口阻拦连翩,语气坚定。   “为什么?”连翩挑眉,“我的意思,不是要让你们再续前缘,而是你没必要自己把这件事完全扛下来。他虽然无法代替你承受痛苦,但是最起码,这当中产生的种种费用,你得让他承担吧?想一丁点代价都不付出,未免太过容易。再且,他作为肇事人,也有权利知道。”   我摇了摇头,靠在座椅上,两眼紧闭,心中翻腾倒转,依然坚持着重复:“我不需要这些,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他。”   因为……一切已经没有必要了。   既然他无法予我一心一意的婚姻,我无法予他一生一世的陪伴,就让一切悄无声息地结束,不要再打扰。   离开了,就别再试图用任何方式缝补过去的裂痕。因为,每一次的缝补,也会遭遇穿刺的痛。我不愿接受他的安慰,也不愿再把伤口,赤红红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四天后,我顺利搭上了回国的飞机。没有回到家乡重庆,一个人,到了北京。 第138章 离婚   之所以回到北京,是因为这是除了重庆以外,我最熟悉的城市。整个大学四年,我都在这里度过,比别处更让我有安全感。不忍向父母透露一星半点我回来的消息,若让他们知晓我的境况,恐怕那已是沧桑的面容,又会平添几道沟壑深纹。   还在迪拜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网上预约挂号的统一平台,在网上完成了挂号。过了没多久,便按照预约时间,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   看到周围有男人陪伴的女人们,若说不酸楚,的确是不可能的。我明显比科室里的大多数女人看起来年轻,因而受到了众多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小姑娘,一个人来的呀?”一旁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妇人开腔,手边挽着她的丈夫。   “是。”我浅淡地答。   “看起来挺年轻,结婚了吗?”   “没有。”这次,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男朋友呢?”她的声音里带着深刻的怜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再搭腔,别过头,鼻尖却不自觉酸楚了。   那妇人还在喋喋不休,替我嗟叹不已:“唉,傻了吧。以后要学会保护自己,遇到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太可怜了,肠子都悔青了吧?”   我没有义务回答她,起身换了个座位,远离无休无止的聒噪。   后悔吗?我问自己。不,我不后悔。今次我独身坐在医院的长廊,虽然悲伤,却不觉得羞耻。为他付出的爱与慷慨,从不觉得有任何可惜。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选择在他结婚后继续放任自己。因为那时候,不仅关乎我们的爱情,还关乎我的道德、他的信仰,最初的纯美,已万劫不复。   医生按照惯例对我的身体进行了检查,确定我符合手术条件后,将手术时间预约在了三天后。   等待的日子里,不想把自己关在冷冷清清的宾馆,便在医院附近寻了一处小型的四合院,住了下来。   迪拜没有四季,到了北京,才觉出现在已是春天。房东是一对很和善的老夫妻,虽然我只是暂时短租,却依然待我亲和,不失为孤寂行程的一抹温暖。租的房间并不大,但是房客们能够共享一个大院子,摆满了沙发和坐垫,可以自由地坐在这里发呆。   四合院里种着几株紫丁香,在微痒的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随着煦暖的风吹在脸上,香得人闷头闷脑。等待的时间里,我便整天整天地坐在院子里,闻着醉人的甜香,借着麻木的发呆对抗思念和悲楚。这种痛极反痴的面目,蒙蔽了本该大开大阖的心境,只让饱满的春意流盼。而我是万物盎然之中一株即将枯死的植物,美丽,却奄奄一息。   连翩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迪拜的黄昏是北京的黑夜,因而每次她给我拨来的时候,恰好能缓解月下难寐的伤怀。   “你确定不要我告诉他吗?”连翩反复追问我。   “我确定。”我也反复回答着。   连翩沉默了半晌,说:“我今天在学校遇见他了,他叫住我,问我你怎么好些天没来上课。”   我的心禁不住动了一下:“你怎么回答的?”   连翩忿忿道:“我很想跟他好好说话,但一开口,还是没忍住冷嘲热讽,把他骂得面色铁青。”   我的嘴角抽了抽:“然后呢?你告诉了他吗?”   “唉……”连翩长长叹了一口气,“汐汐,我很想告诉他的,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看着他关心你的样子,我明白你们依然感情匪浅。或许你是对的,如果他知晓了,事情恐怕不会这样简单地了结。现在我也分不清,到底怎样才是对你好,怎么才是对你不好。不忍心见你一个人扛下,更不忍心把你再跟他牵扯到一起。”   我的身体瘫软了,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眼前清晰地闪过穆萨的脸,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感受着这份生命初初形成的温暖。   我也舍不得它,可是,我别无选择。   手术之前的那个夜晚,内心的惶恐突然抵达了极致。我握着电话,手指停留在穆萨的号码上,颤抖不已。我可以脆弱一下吧?可以给他打一通电话,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候一下吧?心中的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抗争,把我的心搅得天翻地覆。可是最终,我还是关掉了手机,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独自消耗。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了医院。也如约,让这个生命从我的腹中消失。   心中隐隐期盼着的某些奇迹,并没有出现。   他不会次次都从遥远的迪拜追到中国,他对我的耐性和爱意,或许已逐渐在时光中消磨减淡。就连我自己也知晓,就算他再次追来,我也不愿继续用那种莫名其妙的身份呆在他身边。   我终于明白,一个人成长路上的每一步,势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任何人都可能堕入窘迫与绝境,但在最黑暗的时刻,一个人仍需以尊严的方式去承受。   手术过后,我比自己想象中更痛苦,却也比想象中更坚强。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无数次掏空了我,又无数次被强硬地填满。我在四合院里修养了一个周,每天坐在院子的靠椅上,和老人聊聊天,陪一只叫做三胖的猫晒太阳。三胖就那样懒洋洋地窝在我的腿上,总是微醺着眼,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我也便学着它,假装自己在阳光下蒸发。   修养的最后一天,我接到了尹千言的电话。她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回了国,竟是想邀请我去参加她和严华在北京举行的小型婚礼。   二婚还要办婚礼吗?我在心里这样尖刻地想着,嘴上依然礼貌地拒绝:“不用了,我这次回来比较忙,抽不出时间。”   闻言,她沉吟了一会儿,我想了想,反应过来:“哦,虽然我不来,但份子钱也会送到,你把你或者严华的银行卡号……”   “闵汐汐——”她打断我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轻轻抚摸着三胖柔软的毛,疑惑道:“那是……”   尹千言似是艰难地嚅嗫了一下,半晌,开口轻声说:“闵汐汐,对不起。”   “嗯?”   “我知道,当时把我和严华的事说出去的人,不是你。”   我替三胖顺毛的手顿了顿,身体依然虚弱,有气无力地问她:“那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的……”尹千言的声音低落下来,“那件事发生没多久,我就猜到了。但我当时不知应该怎么办,又觉得心里很不平衡,便想着拉上你,或许这样便能好受些。现在尘埃落定,真的觉得很抱歉,对不起……”   我听着她的话语,心中莫名瑟瑟。是的,到现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所有事都与当初面貌迥异,知晓与不知晓,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深吸着花朵的馥郁,一瞬苍凉,叹道:“算了吧,反正,都过去了……”   尹千言似乎舒了一口气,试探着再问:“那婚礼,你真的不来?”   “不用了,我明天就回迪拜,只请了半个月的假。”更重要的是,我如今这副心绪,要如何去面对她张灯结彩的喜事?我们,原本是同时被撞破,为何结果会相差这样远呢?我怕自己无法接受。   挂了电话,我俯下身,轻轻抱住三胖温热的身体。它在我怀里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条线,很快又懒懒地阖上了。如果能像它一样,完全不必关心周遭的一切,多好。   可是,人不是猫,终究必须面对现实。短短一个周的修养结束后,我不得不乘飞机回到迪拜。金灿灿的阳光一照下,我的眼前闪烁成一片空白,突然想起了一个词:恍若隔世。   我看着迪拜这座繁华至极的城市,好像自己被锁在了巨大的金色囚笼里,而我犯罪的证据,就是小腹中依然残留的隐痛,告诉我,你本该因此服刑入狱、受尽折磨。   但如今,我依然自由地站在这片天空下。这样算不算是——劫后重生?   我把穆萨的电话号码从手机删去,即使那串数字我已经烂熟于心。我缄默了所有和他有关的言语,花更多的时间在学术上。我以为一切大概就会像现在这样,等今年毕业以后,我们所有的交集都会一齐抹去,从此相忘于江湖。   但是,却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出现在我酒店房间的门口。   那是一个早晨,本该是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刻。没有任何提前的征兆,距离我失去胎儿时,又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打开房门,看见穆萨久违的脸出现在门口。先是惊讶,再是惊喜,但很快,这一切便沉淀为抗拒和无力。   “穆萨,”我张了张嘴,囫囵半天,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你不该再来找我的,我们已经结束很久了,回去吧。”   说完,握紧了门柄,咬咬牙,狠下心,便是要关门。   门没关上,穆萨伸出胳膊,抵住了门缝。他的眼睛望着我,不再带着痛苦和无奈,相反,是一种坦坦荡荡的目光,带着呼之欲出的欣喜。   “cece……”   沉寂了太久的时光,再听见他叫我的名字,几乎令人泫然欲泣。然后,穆萨推开门,走进来,不管不顾地抱住我,哽咽着说:“cece,我离婚了。”   仿佛觉得不够,他又把我抱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复道:“我离婚了。” 第139章 付出   我顿时僵怔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方空间,好半天才张开嘴,虚浮地喃喃:“你……离婚了?”   “是。”穆萨的气息起伏不定,尚且无法平静下来。他的手臂缓缓伸出,要抚摸上我的脸,在触及肌肤的那一刻,恍恍惚惚的我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问他:“什么时候?”   穆萨顿了顿,大概没想到我是这样的反应,缓缓回答:“今天早晨。”   我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身体颤抖,勉强再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离婚的?”   穆萨盯着我因为痛苦而变形的脸,缓缓放下手臂,有些犹豫地说:“和你分开以后,我就在考虑这件事。先是隐晦地和莱米丝谈、和家里人谈。莱米丝其实是很希望独立的女人,她斟酌了一段时间以后,最后,很平静地同意了。”   很平静地同意了?我的脸色更加惨白,紧抿双唇,抬眼望着他,用力地挤出几个字:“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到现在……”我算了算日子,眼泪夺眶而出,“穆萨,三个半月了,整个季节都过去了,你怎么,怎么用了这样久的时间……”   久到,我们已经失去了孩子……小腹中的温热,空空荡荡。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几根汗湿的头发还粘在面颊,显然来得很着急。可如果着急,为什么要让我等上三个多月?只要再早一个半月,再早四十天,一切就不会是现在的面貌……   我的胸口像被堵住般地难受,不停向下沉陷,虚弱无力微睁着眼,轻声问他,“为什么不能提早告诉我?既然早就有打算,为什么不联系我?”   穆萨的神情顿时凝重,执起我的手,面容在逆光里看不清晰,只剩得一双眼睛熠熠清明:“cece,你觉得,分手时你都那样疲惫了。在我把事情确定下来之前,怎么敢跟你说?如果我提前告诉了你,你不是又回到了从前不愿意承受的那种身份了吗?更何况,在这之前,我只想着怎么娶你,并没有思考离婚的事,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花多少时间。”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滑过我的耳畔,“只有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做到了,才能重新站在你面前。”   我的泪水再次掉下,因为绷紧而显得生硬的躯体,带着一种无法遏制的寒凉绝望。可是从这绝望之中,又缓缓渗出些喜悦和希冀。巨大的悲喜同时交织在心头,哽咽无言。   看着我的泪水,穆萨顿时慌了:“cece,是不是我让你等太久了,已经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我摇头否认:“不,不是的。”我当然爱他,依然爱他,心心念念不敢忘。可我要如何才能告诉他,在天意的无情作弄下,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为了这段感情,我们彼此都承受了许多。他已经付出了离婚的代价,我不愿再用这个消息让他更加绝望。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默默隐灭情绪的千沟万壑。我吸着鼻子,勉强从浑噩淋漓的泪水中挤出笑颜,将头靠在他的胸膛,用眼泪遮蔽面目的悲恸:“穆萨,如果你能一心一意,我当然,当然想和你在一起……”   这句话缓缓飘出,像是恍如隔世的迷惘。   穆萨的身子一颤,再次用双臂紧紧拥住我。我在他的怀中摇摇欲坠,心脏处蔓延的疼痛和喜悦近乎撕裂,将我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然后,他轻轻捧起我的脸,眼中的潭水深不见底。这久别重逢的深情感慨,将每个瞬息都延绵成炽热的流光。他长长的睫毛闪动,眼睛轻轻阖上,然后,慢慢地、徐徐地,将他的唇覆上我的。   搁浅了太久太久,我终于再一次尝到了他唇舌的味道,有点苦涩,有点清甜。触上的那一刻,如同有道电光,将我从头麻醉到脚。他的唇很软,很温柔,微咸的泪水在舌间停留,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闭上眼,用心感受他唇上的水润,仿佛孩童般一步步摸索着前行,试探着彼此的温度。我们的生活,经历了一次天翻地覆,好似回到了原点。可心境,却已跋涉过万般苍凉。   “穆萨……”我颤抖地叫着他的名字,呼吸艰巨,他十指交缠。他俯下身,替我吻去眼中的泪水,却引出了更多的泪。我们的唇瓣追逐着、缠绕着、纠结着,在触觉之中,被各式情愫的潮水淹没。   渐渐地,我感觉到他的体温跟我的交融在一起。透过薄薄的衣服,他的碰触温柔无比,手指缓慢地移动,似在细细品味着每一寸感受。   这份触碰,与从前相比放松了些。他的呼吸温暖地吹进我的耳朵,贴着我。我看着他,内心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没有悲怆,没有负疚,没有放纵,没有隐涩,只感觉到他的血液强有力地包围着我,整个人炽热得如同烈火。   自从离开意大利之后,我和穆萨之间就再也没有过酣畅淋漓的经历,我潜意识中的抗拒和束缚使我们总是难以完满。无论我如何试图放松自己,都好像有一把枷锁,紧紧扼住我的通口,无法尽情尽兴。但今天,那道桎梏已久的枷锁终于解开了,心中那些枯死的东西被摆放在阳光下,渐次重新开放,变得饱满而湿润,等待着一场淋漓的新生。   我们头一次放松而激情地完成了整个过程,放心地浸沉在对彼此热切的爱意中,不再有任何愧怍和羞耻。泪水朦胧中,我笑着吻他,然后向后仰去,尽情地躺在自己的感觉之中。他高大而温暖的身体让我安稳,我将小小的自我埋藏在他那巨大的无限的存在之中,满心都是震荡。   有那么一阵子,我似乎被封闭在最深沉的睡梦之中,把过往的一切尽数遗忘。但是慢慢地,我又清醒过来,紧紧抱住他温暖的身体,喃喃在情动中倾诉自己对他的思念。说思念,就足够了,至于那些令人绝望到发狂的痛苦,他不需要知晓。   难得豁开一切,我们都做得精疲力尽。穆萨用胳膊撑着头,带着浅浅的微笑盯着我看,另一只手依然握着我的手,轻声说:“幸好,你还在。”   我将身体贴得离他更近了一些,静静地嗅着他的气息,我爱的气息,时隔多月,熟悉而陌生,依然能够掀起我心中万般潮涌。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可能是我们**的时候过于急迫,似乎是想用动作证明,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经过这个清晨,我们都能撑过去。   “穆萨,”等到我们都完全平静下来的时候,我翻了一个身,眼神看向天花板,试探着问他,“你离了婚,就能和我在一起吗,就能娶我吗?”   他深邃的眼眸中有着无法藏匿的黯淡,无奈地咬牙道:“我不知道。”   我没有目光依然没有移动,那天花板上的花纹,似乎变成了虚无的一点。然后,我听见自己喃喃问他:“如果……我主动入教,并且向他们承诺我会信奉安拉呢?”   虽然我一直知道,如果要嫁给穆萨,皈依伊斯兰教是最最基本的要求,但比起被动承受,如果我主动表现,情况会不会好转一些?   穆萨猛然抬头,眼中流转着一丝微妙的感动,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答道,“我家里的情况太特殊,爷爷和舅舅都是阿訇,很在意血统的纯净性。你毕竟这二十多年都不是穆斯林,就算后来入了教,在他们眼中,依然是有差别的。”   我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并没有太过失落,讪讪地笑了笑,将手抚上他精壮的身体,在他光润的背上滑过,不经意般地小声问道:“既然你家里人很可能不会接受我,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婚?”   穆萨定定地看着我,勾起一丝满足的微笑:“至少这样,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地跟我在一起。”   我想想,依然有些不明白:“可是,和你在一起这一年多,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没有放弃过娶我做二老婆的想法,这一次,是什么让你离婚了呢?”   “以前,一直抱着希望,觉得只要这样耗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答应。”他面露愧色,似在为曾经的心绪惭愧,揽过我,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沉吟片刻道,“但是,在见了你爸爸当着我的面晕倒以后,我才意识到,如果不能做到只有你一个人,我根本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之前和莱米丝一直不分开,也是抱着迎你入门的心态;现在,确定你不会和她共事一夫,还不如离婚。就算我不能娶你,也能让心中坦荡些。”   我的眼中氤氲着泪水,为他的每一句话感动。本来,我以为他是无意中发现了莱米丝的事,顺其自然离婚后才来找我;若是那般,他就算离婚,我心中多多少少仍有失落。可如果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莱米丝的事,却愿意为了一份不知未来的感情,甘心放弃到手的婚姻,便着着实实,令我全心感动。   我便,也不悔了。   我咬了咬下唇,满足地抱紧了他,从内心深处说了声谢谢,然后,深吸一口气,轻声地提议:“穆萨,要不然……我先去医院洗个胃吧?” 第140章 新生   “洗胃?”穆萨猛地转头看向我,眼中全是惊讶。   “是啊。”我思忖着,缓缓说,“你应该知道,中国也有穆斯林的。我读大学时,就遇到了一个穆斯林男生和非穆女生相爱,后来那个女生应男生家里的要求,洗胃了好几次,也是坚持了好几年,最后男方父母终于感动,同意他们在一起。”我倚靠在他的怀中,缩了缩身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我表现得主动些,或许有一天,你的父母也会被感动?”   以前听身边人的故事,只觉可怕,没想到有一天,同样的事会降临在我的身上。但是,过去那么难,我和穆萨尚且能够苟且相依;如今有了这么一丝转机,虽然依旧阻碍重重,但毕竟有了前进的理由,我舍不得放弃。   穆萨沉默了,微皱起眉头:“Cece,我们这里没有洗胃的说法。可能是各个地区方式方法不一样,在阿联酋,是不需要洗胃的,重要是信仰真主。《古兰经》中,其实也没有说过需要洗胃这一项的。”   “真的吗?”说出“洗胃”的时候,我原本抱着悲壮的心情,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伸手向前,用手臂圈住了我,动作轻柔无比:“知道你愿意为我这样做,我真的很感动。但是……”   听着他话语中的转折,我顿了顿,默然低头,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你们国家的穆斯林,或许可以通过‘洗胃’这种实打实的行动来证明;但我的家人,却是要求从内心而生的虔诚信仰。而这,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证明的,因为他们很难相信一个无神论者会突然全心全意地信奉安拉。”穆萨叹息一声,感慨道,“如果我的家人中没有阿訇,或许一切会容易很多,但至少目前,我的亲人中还没有这样的例子……”   我愣住了,的确,“洗胃”虽然痛苦,但好歹是显而易见的诚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内心这种虚无缥缈的情状,反而更难证明。想至此,我倒宁愿像国内的朋友那般,用忍耐一时的洗胃表达诚意,简单快速,且容易打动人。   穆萨看着我紧凝的眉,手臂上传来的力量渐增,像是安慰一般,把我越搂越紧,轻言道:“Cece,不要着急。现在我才刚刚离婚,无论如何,这件事也要等一段时间的。我既然已经做了这样的选择,便考虑过未知的后果。不要觉得亏欠,我离婚的目的,便是让我们可以不愧对地在一起。等过一些时日,我们再好好商议这个问题,一起努力。”   他身体传来的温暖,熨帖着我的心,不禁伸出手轻轻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娇嗔道:“你真傻。”佯作生气,心却是笑着的。捶打了他的肩,我又拾起他的手,勾起他的小指头,起伏的情绪平静下来,沉淀为千丝万缕的郑重:“说好了,我们,一起努力。”   “嗯,说好了。”穆萨应着我的话,用温热的气息将我包围。我闭上眼,静静躺在他的怀中,良久,听到头顶上传来他略微颤抖的声音,深重虔诚:“真主,会保佑我们的。”   我心念一动,更紧地贴合他的皮肤,心情在轻盈与沉重的交替中掠过。窗外,阳光斜斜地穿过窗帘,醺醉了眼睛,显得模糊不清。彼此的铮铮誓言还响在耳际,为此,我也愿隐去愁绪,沉溺于岁月暖煦。   经此一程,我和穆萨仿佛挣脱了束缚。过去交往中那种如影随形的压抑气息,逐渐消磨减淡。虽然限于迪拜的男女有别,我们无法像国内的情侣那样手牵手走在大街上,但内心的释然,比外在的携手更重要。他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他必须回去,不必为了阿拉伯语的电话忧心忡忡,不必在彼此亲密的时刻心怀愧疚。我知道,我们的视线已经落在同一个方向,每念及此,心中便是温柔缱绻。   除了夜深人静时,小腹处的空落令我怅然痛苦外,其余的一切,似乎都在逐渐好转。   和穆萨重新在一起不久后,我去找了连翩。告诉她,穆萨离婚了。   “离婚了?”她惊讶得咂舌,“真离了吗?你确定吗?不会是讹你的吧。”   我哭笑不得:“当然不会,他不是会拿这种事骗我的人。”   连翩眯起眼睛看我,打量了一番,问道:“然后呢?你们又重新在一起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垂下眼帘,细声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法再继续躲着他。既然他退了一步,对彼此还有感情,还是要努力一下。”   连翩似欣慰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就说……你们两个还真是,难舍难分啊。”她悠悠感慨着,静默了一会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啪”地一拍桌子,激动地跳了起来:“现在才离婚?他早干嘛去了!偏要等到你把孩子打掉才离婚吗?他知道这事不?”   我一愣,摇了摇头。   连翩操起袖子,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反正这下你们两个又扯到一块,我也不担心说出来会让你们再续前缘了。你不好意思说,我去告诉他!一定要让他也尝到痛苦的滋味,知道你受的苦!”说完,她便掏出手机,跃跃欲试地准备记备忘录。   “不要!”我将手挡在她的眼前,让她放下手机,“我还是不希望你告诉他。本来这件事,就算告诉他也没用。他离了婚,家里也不一定同意他娶我。最初得知他在孩子没有后离婚,我也很伤心。但后来想了想,就算用孩子相逼,马上结婚,出生日期和结婚日期也对不上,依然会判定未婚先孕,判刑罚款少不了。无论什么情况,留下那个孩子都没有好处。至于告诉他……”我舔了舔嘴唇,艰难地说,“我不想让他伤心,而且,伊斯兰教的教义是不允许堕胎的,我想不出告诉他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也不敢去想。所以,你也一定不要对他说。”   连翩顿了顿,似乎正在消化我的言语。良久,才气鼓气涨地点了点头,冷哼一声:“你就知道护着他,真让人没办法……”   听了这话,我已经知晓她不会告诉穆萨,松气之余,连忙转移话题:“不过,倒是有件事,我没有想明白。莱米丝之前找过我,说就算我与她共事一夫,她也不离婚。可是这次,穆萨告诉我,他和莱米丝谈了以后,她居然平静地同意了离婚,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做出了这样大的转变。”   我坐在凳上,手托着下巴,随意揣测道,“会不会是她终于想明白,要去追求一夫一妻的爱情了?我之前专门查过,阿联酋的离婚手续虽然比我们国家复杂得多,但一直是GCC地区离婚率最高的国家,而且这个数据每年都在直线攀升。听说,越来越多的阿联酋女人受到了高等教育,会主动提出离婚,莱米丝会不会也因此觉悟,跑去找乔治了?”   连翩嗤之以鼻:“去找乔治?可能性不大吧。别把每个人都当做你和穆萨,整天黏黏糊糊的。”她咂咂嘴,笃定地说,“我看啊,她是发现事情败露,不得已同意离婚的。”   我困惑不解,皱眉道:“哪来的事情败露?我没有说过啊。”   连翩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口鼻。我心觉蹊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在这探问的目光下,连翩终于泄气,摆摆手道:“好啦好啦,我承认,你回国那段时间,我心里实在熬不住。你又不准我说你怀孕的事,又不让我讲莱米丝出轨的事,我憋得发慌,有一天遇到莱米丝的哥哥,就是你那个朋友阿尤布,觉得这是莱米丝自家人,总不会傻乎乎传出去吧,就拿他当发泄对象,把你和我早就发现莱米丝和乔治有一腿的事噼里啪啦告诉了他,顺带把他骂了一顿。不过呢,那个阿尤布倒显得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我顺着连翩的话思忖一番,揣测道:“你是说……阿尤布后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莱米丝,莱米丝担心再僵持下去我们会告诉别人,所以同意了离婚?”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能如此平静,原来是心虚所致。之前我略略了解了一番阿联酋人离婚的流程,隐约记得提出离婚诉讼后,双方必须无条件继续同居一个月,如果仍然坚持离婚,才能继续办理下面的手续。如此算来,从我回国到他们离婚,也是一个多月,倒是完全合情合理。   “汐汐,”见我出神的模样,连翩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你不会是在怪我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不怪,当然不怪。”莱米丝虽然是因为心虚同意,但穆萨却全然是为了我,这样的局面,也是算是和谐的了。我又想起那双金箔浓妆眼,想起她鲜见的流利自如的英文。其实,她也是个向往自由的人吧。我不怨她,亦不恨她,只祈愿她能如心所念,有一天也能够遇见自己的幸福。那个人,或许是乔治,或许是别人,但一定,是能够予她安心快乐的。但愿,我的爱情、她的爱情,都能随着这次终结,重新获得簇新的生命,延绵长远。 第141章 出海   典型的迪拜式周末,应该是乘着游艇出海畅游。这在中国是不多的体验,但对迪拜而言,实在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早在去朱美拉海滩的时候,我就发现帆船酒店附近的海域停满了各式各样豪华的私人游艇,之前也曾经在周末和连翩她们出海玩过。船票包括了乐队现场演出和免费的饮料,还会提供深海钓鱼的设备,任人在迪拜的城市风光和阿拉伯湾的美丽风景之间乘风破浪,酣畅至极。   但是,这次出海和以往不同,因为我们坐的是穆萨自己的私人游艇,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很早以前,穆萨就同我提过他有艘游艇。只不过那时我心有郁结,不愿随他出海。如今没了那么些顾虑,他浅浅一提,我便喜滋滋地应了下来,随他到了海域。   穆萨的游艇不大,但很精致,下部被涂成了银灰色,在一众纯白色的游艇中相当亮眼。游艇内部装潢富丽,客厅、卧房、厨房、音响电视,还有一个游艇操控装备,便于恶劣天气时在室内直接操作。别说我们两个人,就算二十多个人在游艇内,也丝毫不会显得拥挤。   我一边看一边感慨:“真浪费啊,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呀。”   穆萨谦虚地说:“我没有挥霍的,好些人的游艇从不使用超过一个月,而且为了举办聚会,游艇内还有酒吧和舞池。我出海不多,上一艘游艇用了半年多才卖掉,之后一直懒得买新的,直到最近同你复合,我才刚买了这艘,觉得自己还挺节约的。”   节约?置办了这一船的豪华配置,他居然说他很节约?我转过头打量着穆萨,瞧他一副认真的模样,终是甜蜜又无奈地败下阵来。   天空湛蓝无垠,带着淡淡海腥味的风,吹拂着身体的每一处的感觉。穆萨闲闲散散地控制着方向,我则靠坐在他的身边,喝着饮料吹着风,看波光粼粼的海水泛起浪花,内心的每一寸都是欢愉。   像是一场海天相交的梦境,温语声声。   “在想什么?”穆萨抽出一只手,摸了摸我已风吹得无比凌乱的发。   我嘿嘿傻乐,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什么也没想,只是想要用心珍惜。”   从认识穆萨到现在,这些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经历过痛苦的淬炼,幸福才显得尤为珍贵,周遭的一切美景美事,都演化为了细碎切肤的感动,如此清甜地荡漾身旁。   行至深海区域,穆萨把游艇停了下来。   他从舱内拿出钓鱼设备和鱼饵,冲我招了招手:“Cece,过来。”   我应声而去,他手把手教我如何上好钓饵,放好鱼线,把末端朝海里一抛,和我同执一杆,等待着。   迪拜是极好的深水钓鱼天堂,温暖的阿拉伯海湾蕴藏着丰富的浮游鱼类。穆萨坐在软椅上,我则坐在他的腿上,以极其亲密的姿势钓着鱼。海天一色,广袤无边,我们在一片蔚蓝的世界中,化为渺小的一点,任波涛流涌起伏。   “以前,我和阿尤布也常来这片海域。他每次都比我钓得多,但鱼的个头却总没有我的大。”穆萨手臂环绕过我,锁着我微微向后倾斜,再将下巴放在我的肩上,“算了算,如今,似乎好久没和他来这儿钓过鱼了。”   我听了,不由低沉:“怪我,掺在中间,扰了你们的友情。”   穆萨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有些失笑:“不能怪你,亲上加亲原本就是有风险的事。他既要考虑我,又要考虑他妹妹,甚至还要考虑你,其实也很累。”   “考虑我?”我将目光从海面移开,试图转头,这个姿势却不允许我转过去,只好再次垂下脑袋,断言道,“他不需要考虑我。”   穆萨怔了怔,似乎意识到他方才说错了话,没再往下接,气息稍稍有些沉郁,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我也只是猜的。”穆萨淡淡地答着,突然,精神一震,“好像有鱼了!”   我连忙从他身上站起,腾出充分施展的空间,两个人一起将鱼竿上提,僵持了好一会儿,一条尺余长的沙丁鱼跃上海面,由着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落在了游艇的甲板上。   “天啊,这么大一条鱼。”我惊喜万分,用手比划了一下,这鱼比我的胳膊还要长许多,大笑起来,“没想到第一条的收获便如此显著,运气真好。”   穆萨点点头:“开始的兆头不错,来,我们继续。”   他再次抛下鱼饵,执起鱼竿。而在这之后,我们的垂钓历程势如破竹,可谓畅通无阻、收获颇丰,连穆萨都觉得今天运气甚好。   我是相信运势这个说法的,料想着,既然今天是我们的幸运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赌一把,将我和穆萨的事告诉父母,说不定运势当头,他们便顺着应允了呢。   这件事其实已经在我心里酝酿了好几天,因为我明白,就算我不说,也管不住林悦的嘴。与其让她添油加醋,还不如我自己坦诚交代,起码不会惹得父母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伤心绝望。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穆萨,他想了想,应道:“我也觉得这样挺好,不过,不光得你来说,我也得参与着说说。”   我愣了一下,不由微微笑了出来:“你说什么?说完了,还让我爸妈专门录下来去找人翻译吗?”   他的目光在我微笑的脸上停留了刹那,认真地点点头:“的确需要录下来,我先把台词列好,你教我说相应的中文,我们提前录好视频,再给他们发过去。”   他言语之中生发的温暖,自然而然,摇曳生姿。的确,当时当场打电话,极有可能因为激动的情绪被打断,唯有通过提前录制好的视频,我们才能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向家人阐明。想至此,我再次被穆萨的诚心打动,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好,就照你说的做。”   当天回去,我们便开始准备了起来。我拿出录像机,先单独录制自己这一段。没有让穆萨帮忙,他若站在面前,我难免会紧张。于是,我让他候在卧室,自己在客厅调好录像机的位置,端坐在沙发上,深吸一口气,待倒计时的小红点闪烁消失,便顺着心中练习过千百遍的腹稿,看着镜头缓缓开口。   “爸爸,妈妈……”我对着镜头,想象着他们就在我眼前,蕴足了感情,说道,“我鼓足了勇气录制这个视频,想把这些日子想说的话告诉你们。或许,你们会生气,但我依然希望你们能耐心听听我的心里话……”   起了头,剩下的便容易了许多。我开始娓娓道来,向他们解释我和穆萨的缘由始末:我和穆萨遇见的时候,他并未结婚,只是订婚,我尚不知晓此事,便深陷其中;他的上一段婚姻,是家族要求缔结的,事先没有感情,虽是如此,我的内心也时时受到谴责,因此,上次你们来迪拜后,我也的确与他断绝了;可是如今,他已经选择离婚,我们也都还年轻,彼此都希望,能够再给这段感情一个机会。   一连串煽情恳求的叙述话语后,我顿了顿,最后提及上次爸爸来迪拜时说过的话。   那是他曾经在医院对我许下的承诺,本意是想让我和穆萨分开,如今,却又反被我用来求情。   他说:“如果那男人真的对你好,我们俩痛一痛,最终还是会同意的。”   他还说:“如果今后,你遇见了可以一心一意对你的感情,我们绝对不再阻拦你。”   对着录像机,我深深叩首,埋下头,沉重而坚定地说:“爸爸妈妈,现在的他对我,就是一心一意的感情,希望你们,能够给我们一个机会,重新竖立对他的印象……”   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我屏住呼吸,不敢妄动。半分钟后,才缓缓抬起头,起身,按下了停止键。   终于,说出来了。虽然视频还没传到父母手中,但这在腹中酝酿了无数次的话语,终是有了着落点。   解脱,不是某个在哪儿等待着完成的目标;解脱,是我了解到,自己终于勇敢地跨出了这一步,内心渐次敞亮。   走出客厅,阳光尚是晴好。穆萨坐在书桌前,笔已是放下,正拿着手中的纸,一遍遍读他方才写下的英文。   “拟好了?这么快?”我走到他身边,坐在他的腿上。   穆萨很自然地环住我的腰,应声道:“嗯,刚写完,你先看看。如果没有问题,就替我译成中文吧。”   “好。”我点头,抿抿唇,拿起这张渗满阳光的纸,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发现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疑惑地看向穆萨,问道:“就一句吗?”   穆萨点点头,笃定地说:“是,就一句。”   我微微一怔,不禁再次垂下头,捧起手中的薄纸,一词一顿,细细地看起来。   白纸的正中,是穆萨遒劲有力的字迹,每一笔,都像是认真刻在纸上一般。   “我承诺,若有一天,我幸得娶到Cece为妻,必定会请公证处进行公证,只她一人,再无二妇。” 第142章 祝福   他说,只我一人,再无二妇。   他在一切结果还未知时,郑重地许下了这份承诺。无论未来是喜是悲,都不会让我再承受从前的尴尬与羞耻。这正是一年多的时间以来,我一直想要追寻的东西。他懂了,他如今终于懂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出现罗马酒吧里那样的分歧场面。   我的眼眶一瞬濡湿,透过这遒劲有力的字体,攫取出一份真诚与真心。每一个单词都在浅淡的薄暮下铺展开来,被泪水模糊,继而升腾起强烈的冲击。   我抬起水雾氤氲的眼,柔软地看着他:“你可想好了,说出来,就不能反悔了。”   穆萨轻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以为你早该知道,不想只娶你一人的话,我干嘛要离婚?”   “是呵,你如果不只娶我一个,我也不嫁你。”我娇嗔着说,把整个人埋在穆萨的胸怀中,笑意盈盈。   这样的承诺,放在国内,实在算不得承诺。因为一夫一妻,本就是法律制定的道德框架。事实上,就算是在可以一夫多妻的阿拉伯国家,大多数人也会尽量只娶一人。但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定数的便是男女之情。既然有了这份权利,便鲜有人提前断绝后路。   穆萨搂着我的肩,黄昏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梦幻般地流动着。他的眼光一片温柔,蕴含着深深的情绪。然后,他的目光定了定,又染上几分莫名的担忧,轻声道:“我倒是希望,我能有机会实现这句诺言。”   我的心像是泡在了泪水里,被咸咸的盐侵蚀着,微微抽痛。的确,他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有我们周身太多零零碎碎的障碍,都需要跨越瓦解。   一丝现实的凄凉爬上情绪,很快被自己强力抹去,只淡淡一笑说:“那好,我们现在,就来做实现诺言的第一步。”   我把纸上的英文翻译成汉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读音。穆萨目前的中文水平只停留在最日常的词组,这段话对他来说有些太难,费了好一会儿劲,才全部记住。可这过程是愉悦的,尤其是那句“只她一人,身无二妇。”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教得乐此不疲。   “准备好了吗?”我站在录像机前,问着端坐在沙发上的穆萨。瞧着他的衣襟有些乱,又上前替他理了理,顺便将手放在他的左胸,听得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紧张?”我问他。   “当然,怕你父母看见我又气晕过去。”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平静了一会儿,“来吧。”   瞧着他的模样,我也紧张起来,颤颤巍巍地打开录像机,透过小小的画面看着他。穆萨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衬衣配牛仔裤,沉静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气质。他对着镜头,眼神却落在我身上,金棕色的眼沉淀下来,伴着薄暮的光线,徐徐缓缓地说出那句我教了他无数遍的中文。   他是直视着我说的。   我绷住内心的潮涌,又在之后与他一起完成了两段视频的剪辑衔接,用压缩包给我爸爸的qq传了过去。现在的中国,应当已是深夜,我知道爸爸每天都会上网,等他明晨起来,自然会看到。   盯着电脑上发送成功的标识,我的心中又是释然又是担忧,不知道明天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结果。穆萨抱起我,小心地吻我的脸,还有我脸上的泪,通过唇舌的交缠压制内心的躁动。他一路吻下,轻柔地安抚我的每一寸皮肤,似乎在用细腻的吻告诉我,不要害怕。   月色把他的身体镀成了青铜色,空气中还飘荡着从海上带来的咸湿气息。夜风静静吹散,整个房间都仿佛浸满了安宁的月色,而我和穆萨的身体在一个又一个波浪上飘浮,每一个波浪都进一步地把我们送上巅峰。这无边无际的浪,甜蜜而深刻,逐渐将我们吞没,在这错落清浅的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还要上课,我和穆萨醒来,不忘黏腻一阵才起**。   其实穆萨很少留宿在酒店里,就算两个人一起过夜,也多是在棕榈岛。可昨天因为录制视频,需要用到酒店房间的背景,才滞留**。   出门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林悦。她盯着我和穆萨看了两秒,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发出一声冷笑。我亦冷笑,毫不心虚地回瞪了过去,不想跟她废话,拉着穆萨离开了。   我们,终于有了不再心虚的理由。不再害怕被拆穿、被识破、被诽谤,真好。   我和穆萨堂而皇之在一起的消息很快被许多留学生知晓,连翩在流言中掺了一脚,告诉他们穆萨已经离婚,流言自然更加汹涌。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如今我连珍惜幸福都来不及,哪有心思跟他们一个个辩驳。   我们一同进入教室,照例我坐在前排,他坐在后排,有时候犯困或者无聊,给对方发条短信,讯息便穿过小小的空间传递给对方,成为枯燥时光的调味剂。这种默契和幸福,实在太美。   只是,阿尤布已经不再和穆萨坐在一块。他们偶尔还会讲话或者一起走在路上,没有明显地闹僵,但两个人已经生疏了许多。我很少再看到阿尤布那大大咧咧的明朗笑脸,这段感情,改变的不光是我们,还有我们周边的人。   这会儿,老师正讲着阿联酋某区块的地层剖面,我的手机突然再次剧烈振动起来。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我爸爸的来电。   我们很少打国际长途,大部分时候都是用skype视频或者语音。能让他如此急不可耐打来电话的,只能是一件事,就是他们已经看到视频。   我顾不得那么多,赶紧站起身,假装自己闹了肚子,捂着肚子就往门外跑。老师没拦我,还好等我跑到门外时,铃声依然在响,我赶忙接起,气喘吁吁地叫着:“爸爸……”   那头传来沉吟的嗡嗡声,轻咳了两声,妈妈的声音先开口:“汐汐……”她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怅惘悠长:“我和你爸,看了你传过来的东西。”   我的心悬在空中,大气不敢出,只极轻地“嗯”了一声,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好一会儿,妈妈才缓缓开口:“汐汐,你是真的想好了吗?”   我朝着远处的景致看了一眼,空旷校园,绿色稀少,又垂下头,压低声音迂回道:“当初您和爸爸反对,最大的原因不就是他能娶不止一个人吗?其实,那也是我一直以来最不愿接受的。现在他已明白这是我的底线,把这个问题消除了,我觉得,可以重新考虑下……”   妈妈沉吟片刻,声音沙哑:“能够予你唯一的人,满中国都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迪拜……那么远,那么远的地方呢?”   我听着,心里抽疼不已,连忙低下头,垂眉敛目,克制着翻涌的情绪。   妈妈的声音渐渐染上哽咽,颤抖着声音说道:“你知道,你爸时常在井队,我平日里都一个人,还指望着你从迪拜回来以后,能够时常陪着我,谁知……”妈妈动情地说着,放低了声音,叹息道:“如果他能随你来中国,多好啊,是不是?”   我听出,这叹息里,不止有感慨,更有哀求,一个母亲不舍女儿远走异国的哀求。小时候,是我依赖妈妈,长大后,渐渐变成了妈妈依赖我,都说“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如今的她,有时竟像个孩子,想要呆在我身边多一会儿。   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只好拐着弯说道:“妈妈,以后无论我在哪里,都可以接您和爸爸一起过来住的。”   妈妈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如果在国内,我们倒是愿意跟你过去。可是那国外,语言不通,习惯不同,我们呆着得多痛苦啊。你爸爸是习惯晚餐小酒小盅的人,又爱乱逛,迪拜天气那么热,又禁酒……唉……”   妈妈的话句句在理,戳疼我的神经。远嫁意味着什么,我虽未曾体会,却亦能想象其中苦楚,找不到辩驳的话语。   “好了好了。”妈妈见我不回话,仿佛是为了给我一个台阶下,说道,“我和你爸虽然舍不得心肝宝贝呆在国外,可好歹,我们两个老的还能相互陪伴,不至于太孤单。你们俩这段感情,我和你爸虽然不赞成,但如今……也不再忍心反对了。” -~*笔?阁?++   我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这突兀的转折,愕然重复道:“真的吗?你们真的不再反对?”   妈妈低声轻笑:“想反对也没办法啊,还不是怪你爸,病**前跟你说了那番话,让我们都找不到理由了。”   话筒那头传来爸爸提醒一般的咳嗽声,仿佛是示意妈妈不要再提他。心头倏然一暖,原来爸爸一直在旁边听着我们的谈话,虽未言语,却从未离开。   这是父母予我的,沉默且包容的守候。   感动之际,又听得妈妈开腔:“不反对是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我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妈妈酝酿了一番,重新开口:“汐汐,你现在还在读书,之后还要在迪拜工作一阵,你们俩可以先交往着,但终身大事,不要操之过急。日久才能见人心,反正你还要留在迪拜一段时间,如果等到合约结束,你们依然非对方不可,那个时候……”妈妈顿了顿,屏气凝神,郑重道:“那个时候,我们,会祝福你们的。” 第143章 苦尽甘来   祝福。   对于我和穆萨的感情来说,得到家人的祝福,是弥足珍贵的事。虽然痴缠,但我们都不是不顾家人只要爱情的人,在有限的条件下,必定会力求两面的平衡。   没有父母祝福的爱情,是枷锁,不是升华。这一点,早在之前便深有体会。我们做不到梁山伯与祝英台、或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那般生生死死的恢宏壮阔,只愿在平凡的生活中,尽力把握手中的情谊,恒久坚持。   而如今,妈妈把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我没有理由不抓住。   “好,我答应,当然答应。”我急切地应着,生怕晚一点她便会反悔,“我也是这样想的,肯定不会先斩后奏,一定会跟你们商量。”   “这还差不多。”妈妈玩笑般地说出这句话,让方才沉郁的氛围渐渐消散,变得轻松起来。她的声音渐渐变远,似乎拿开了话筒,对着身边的人说:“来,老头儿,跟汐汐说两句。”   隐约地,我听见襟角摩擦的声音,然后传来的爸爸不耐烦却温柔的话语:“有啥好说的,你不都说完了吗?不说了不说了,没得啥子可说的。”   他便是这样,最强硬,亦最沉默,把所有的难过吞进心里,咸涩成坚强的颓石。虽然爸爸的嘴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心却是最柔软的。我知他爱我,亦知他对我的祝愿。这便足够了。   未曾想到,过我的父母这一关,竟是这样容易。只要让他们知晓我没有受委屈,便能获得宽容与理解。想起很早以前听说过的一句话,在中国,长辈听小辈的,孩子有什么要求父母都会尽量满足;但在阿拉伯,小辈都听长辈的,只要爷爷在,就没有爸爸开口的份。如今,初战告捷,不知道穆萨的家人那关,又该如何过?   挂了电话,转过身,惊讶地发现穆萨就在身后,正皱着眉头看我,满面忧心。一见我回头,便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你父母打来的电话,怎么样了?”   我绕着弯子,避而不答:“你怎么跑出来了?不上课吗?”   “看你那么着急从教室跑出来,我哪还上得了课啊。”他捉住我的手,紧张地问,“快告诉我,是不是你父母的电话?”   我藏好喜悦,装出凝重的神情,沉沉地点了点头:“是。”   他盯着的沉重的表情,身体一颤,紧抓着我的双臂无力垂下。脸侧过一边,黯然神伤:“原来,还是不行啊……”   瞧见他的样子,我终于绷不住笑意,朗声笑了出来,身体因为激动而阵阵发抖,流泻出饱满的快乐和希望。   “傻瓜,他们同意了,同意了!”   穆萨抬起头,眼底流出微微的吃惊,愣了一瞬,继而是满心的喜悦。顾不得还在走廊,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幸福漫过了我们的双肩,我们的颈项,我们的从头到脚,我们的一切生命。   两个相爱的人,终于等到了第一束明媚的天光。朝暮与年岁并往,痴缠与明镜同行。   在父母许诺之后,我才从终于紧张不安中抽身,真正体验到迪拜的浪漫奢侈生活。或许是为了弥补过往亏空的时光,我们每个周末都会出去好好享受一番。   有些事情,除了迪拜,在别处绝对不可能感受到。我们上午还在世界上最大的室内滑雪场冲锋,下午便深入沙漠腹地猎鹰。骑马,射箭,攀岩,帆船,冲沙,样样都体验了几遭。虽然我们去沙漠的次数已经很多,但依然比不上在梦境般的沙漠幽地里住上几天。所以这次,穆萨带我去了babalshams度假村,这一定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约会场所。它是沙漠深处的一片寂静绿洲,散发着浓郁的阿拉伯风情。我们在配套的私人泳池里便能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沙漠,平流式的喷泉在庭院里潺潺流淌,阴暗的阳台上点着摩洛哥风格的灯笼,骆驼在另一畔的沙丘等着我们享受日落的骑行,在这般豪华的沙漠天堂,浪漫和快乐简直膨胀到了极致。   这厢,我和穆萨正在度假村里耳鬓厮磨;那边,连翩却一个人在深夜里,突然发作了急性阑尾炎。   她忘记了我不在酒店,条件反射地给我打电话,一边痛一边哭,艰难地嘶哑着:“汐汐,快过来,送我去医院……”   我还和穆萨呆在babalshams,心急如焚:“我回去起码得一个多小时呢……”脑子转了转,慌忙提议道,“这样,我帮你联系林悦,让她帮忙送你去。”   连翩痛得发不出声,一阵艰难的哼哼,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反对。   管不了这么多了,什么仇什么怨都放一边去,先把连翩送到医院再说。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过,我拨通林悦的电话,发现她居然关了机。可是除她以外,酒店里再也没有熟识的人,能找谁呢?   脑海中迅速冒出一个人的名字:嘉轶。   我着急忙慌地拨出嘉轶的电话,只响了两声,便听得那头迷迷糊糊的声音:“喂?”   “嘉轶!”我惊喜若狂,嗓门不觉提高,“快,快起来去酒店找连翩,送她去医院。”   那头瞬间清醒:“连翩怎么了?”   我还没回答,便听得那头一阵跃起窸窣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他急切的快语:“没时间多问了,我先去找她。”   电话挂断,只余下空旷的嘟嘟声。   这下,我也睡不着了,重新躺下,心里还挂念着连翩,握着手机等待消息。这深更半夜的,从男生宿舍到酒店还得十多分钟,一路颠沛地送去医院,恐怕还需折腾一阵。   翻了一个身,轻轻抱住穆萨,静静等待着结果。估摸过了一个小时,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是嘉轶的短信:已经送她到医院,急性阑尾炎,无大碍,准备做手术。   放下心来,给他回了一个“好”字,正准备睡觉,想了想,又拿出手机,添上一句“把握机会”,这才面带笑意,再次睡去。   我和穆萨在沙漠绿洲呆了两天,回到城里的时候,连翩已经做完了阑尾手术。当我和穆萨一起出现在医院的时候,嘉轶正端着饭盒,小勺小勺地病**上的连翩喂粥喝。   连翩的脸色很是苍白,穿着病号服,软软地靠在病**上,没有了平日张扬肆意的模样,看起来甚是乖顺。两个人一边喂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丝毫没注意到我和穆萨这两个大活人的存在,我不禁轻咳了两声,这才惊醒了沉溺在温情中的两人。   “连翩,你好些了吗?”我走上前,关切地问。   “好多了,只是要卧**休息一周。”连翩浅浅地答着。她看见我和穆萨在一起,并不觉得吃惊,嘉轶却是睁大了眼:“你们俩你们俩,难道真的……”   连翩轻轻拽了拽嘉轶的衣袖,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嘉轶立马噤了声,换成一幅笑脸:“原来是这样,苦尽甘来,恭喜啊。”   我瞧着连翩和嘉轶熟稔的一举一动,全然不见之前的刻意躲避,不禁调笑道:“那我是不是也该恭喜你苦尽甘来?”   嘉轶偷偷瞟了眼连翩,见她低头不语,便模棱两可地说道:“随缘吧。”   此言一出,连翩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没说话,自己舀了一勺粥,咽了下去。   这两人的悄然互动,还真有几分意思。我在心里偷笑着,默默将他们的样子尽收眼底。看样子,嘉轶这次有戏了。   也是恰好赶上连翩厌倦了纸醉金迷的短暂欢情,开始想要一份沉静稳定的感情。表面上她看上去毫无所谓,可每一段感情,无论装作多漠然,都会在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疲惫和痛楚。人在生病时总是最脆弱的,嘉轶虽有几分乘虚而入的意思,但他已为了这份趁虚而入准备了多年。所以,上天说,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这话没错。 ~~..   我正思忖着,突然,嘉轶激动地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问穆萨道:“我想起来了,我就说你好端端的干嘛要学中文,其实是为了闵汐汐,对不对?”   穆萨微笑地看着他,那表情似乎在说“你居然现在才知道”,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有还有!”嘉轶更激动了,“去年在阿莱茵郊游的时候,你送我过去,不会也是为了……”   还没等嘉轶说完,穆萨再次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我放心了。”嘉轶长舒一口气,抚平了胸口,“我就奇怪你怎么突然对我那么好,又是发薪酬又是亲自接送的,那时候,我还差点以为你看上我了呢。”   我和穆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忍俊不禁,然后再也憋不住,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连翩和嘉轶也跟着笑了起来,小小的空间里,充盈着饱满的快乐,灿若珍珠,镌刻在时光氤氲的迷雾里。   这无疑是一程快乐的时光,苦尽甘来,酣享醉美。我们便在这样的快乐中,愉悦地迎来了硕士毕业,大步迈入下一阶段的行程。彼此都以为,那无忧无虑的幸福,可以一直萦绕在身旁。 第144章 若即若离   毕业前夜,艾默丁教授把我们召集到一起,请我们去饭店吃了一顿送别宴。   我忙着打理自己,出发得稍晚了一些,辛格几次打电话来催:“快点快点,你到哪儿了?”我说着马上,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到达。理顺略微紧张的心情,轻轻地推开了门,发现其余人都已经到齐。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两年前,自己初来迪拜的时候,也是这样姗姗来迟,也是这样略带紧张。时光太匆匆,一晃眼便是万水千山。想到别离近在眼前,难免觉得酸涩。   艾默丁教授依然坐在主位,栗色头发,鼻梁高挺,皮肤比两年前的古铜色更深,想必是迪拜过于强烈的阳光所致;辛格依然是茶垢色的皮肤,却似乎比之前胖了些;阿尤布的变化则是最明显的,从前他只要咧嘴一笑,便是遮不住的活力,如今,则要沉稳少言许多。   “不好意思,路上有些耽搁。”我微微颔首,向他们致歉,刚想说赔酒一杯,才发现这儿没酒,只得悻悻地坐了下来。   艾默丁教授举起果味饮料,笑着说:“明天你们就要毕业了,这两年,大家都相处不错。这顿饭,既是庆祝你们毕业,也是祝愿大家今后一切顺利。干!”   艾默丁教授的套话不多,寥寥几句,便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阿尤布和cece肯定会继续留在迪拜,只是辛格啊,你回了印度,还做石油行业吗?”   辛格点点头,淡定地说:“会的,印度也有石油公司。”   艾默丁教授满意地笑笑,说:“你是个勤奋聪明的好苗子,今后必定能有作为,加油。”   我心头一惊,手中的餐具差点没拿稳,待艾默丁教授转头去同阿尤布说话时,我才低声问辛格:“你要回印度了?之前没听你说过。”算来,他们举家搬到迪拜已经十年,根基应该算是稳定,我以为他会留在迪拜的。   “是的。”辛格抿了一口饮料,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在迪拜呆了这么些年,终究是外乡人,现在这里受金融危机影响比较严重,我父亲觉得很累了,想回印度去。”   我有些舍不得这个朋友,不禁徒劳地嘟嚷着:“迪拜挺好的,你本来又是在这里读书,这么离开多可惜啊。”   辛格摆摆手,自嘲地笑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每天都有无数人离开迪拜,也每天都有更多人怀着希望来到这里。许多发现这里和他们想象当中的不太一样,很容易就会离开。”他用勺子拨了拨碗里的食物,看向我,突然话锋一转,“你和穆萨的事,我听说了。”   “是么?”我不知如何应答,脸色微赧,有些不好意思。   “曾经的那个穆斯林女孩,是我在迪拜最大的遗憾。”辛格深深地吸气,挤出一个笑容,向我举杯,轻声说道:“cece,祝福你,希望你和他,能够弥补我的遗憾。”   鲜少得到这样明确的祝福,我非常珍惜:“谢谢,我们会的。你回印度,也要好好保重。”我的杯盏轻轻碰上他的,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祝福,又像是交托。跨越宗教与地域的爱情,向来需要勇气,但我依然相信,苦难沥清后,便是幸福笼罩。两相映衬与补充,给我坚持的勇气。   我将眼神从辛格身上撤回,喝下一口饮料,抬眼一瞅,竟发现阿尤布正看着我,与我的目光对上,他又撤了回去,没有说话。   艾默丁教授一件又一件絮叨地说着,情绪越来越伤感,整个包间里的氛围也被他感染着,散布着浓郁难舍的气息。就连平日里没心没肺的阿尤布也深有触动,红了眼眶。   怨相遇,愿相遇,相遇转眼化别离。常别离,怅别离,不曾别离怎重聚。   只是,如何才能重聚,我们本就是来到迪拜的飘零人。在这个城市,只有寥寥一成的人真正扎根在这里,而其余的人,来来去去,没有根基,就像辛格,就像乔治,一别之后,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就连阿尤布和艾默丁教授,虽然我们同在迪拜,今后的交集,恐怕也少之又少。   想到这一层,我的心不禁惆怅起来,抓起桌上的杯子想要灌酒。可到了嘴边,却依然是甜滋滋的味道,寻不得醉麻的感觉,只能无比清醒地伤感着。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是黯然幽深。灯光、月光、星光交映,点染着城市的血脉和骨架。艾默丁教授和阿尤布开了车,便说捎带我和辛格回去。艾默丁教授自然要同他的得意门生辛格叙叙旧,我便默默跟在阿尤布身后,踩着狭长的影子走着。   暖湿的夜风打着惺松的脸,有些轻微的瑟缩。细碎的流沙铺陈在地面,风一吹,便易迷了眼。我觉得有些尴尬,想要自己打车离开,可想到阿尤布之前给予我的帮助,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阿尤布。”看着他飘扬在前的白袍,我终于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嗯?”他不冷不热地回头。   我其实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扯出一丝笑容,心里悬荡荡的,微微张开嘴,不确定地问,“你觉得,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很傻,很唐突,话一出口,我立马觉察到问语的不妥,担心他左右为难,又岔开问题道:“谢谢你,帮我多次。”   阿尤布愣了愣,目光柔和下来,没应声,拉开车门,平静地说:“上车吧,送你回去,再晚穆萨该担心了。”   我心念一动,踩着碎步上了车。原本穆萨说今晚来接我,但我担心阿尤布看见了会不悦,便没让他出现。没想到如今,阿尤布还会主动提及。   月亮升上来,夜色变得苍白而缥缈,车行驶在宽阔的公路上,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寂静的尴尬笼罩在周围之时,倒是阿尤布先开口了。   “你和穆萨最近怎么样?”   “还好。”我模棱两可地回答着。   “呵,果然一转眼,什么都变了。”阿尤布叹了一口气,或许是被毕业的氛围感染,他的声音里竟带着鲜见的忧郁,“现在想想,如果两年前,穆萨捡到你遗落的u盘时,我没有嚷嚷着要看里面的内容;或者在分小组的时候,我不是那么固执地偏要和你一组;又或者在酒吧遇见你失神时,我没有硬拉着穆萨说要来安慰你,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有些错愕:“你看过u盘里面的内容?”我一直以为,只有穆萨一个人看过。当时的我,还因此对穆萨冷嘲热讽了一番。那一张张被重命名的照片,是我们的矛盾,亦是我们的缘起。   阿尤布点点头:“我记得当时,u盘里有许多你的艺术照,我和穆萨还一块恶作剧地把每张照片给重命名了。”他一边回忆一边说,“我们都最喜欢有张水墨印花的短款旗袍,那张最好看。我本来以为你瞧见了,起码会找我问一问,结果你似乎没有发现,也就作罢了。”   我心头一跳,他的神情里,有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令人看不清晰。   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嘴角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想想看,事情进展到如今。其实应该怪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却没发现无形之中你们已经产生感情。之前在巴拉斯迪酒吧遇见你一个人时,穆萨本不愿过来,是我硬拉着他要和你说话,如果没有那次相遇,他就不会去沙漠测绘。”他顿了顿,嗓音有些干涩,“如果他没去测绘……那么现在,我妹妹依然会是他的妻子,你也不必经历那些多痛苦。”   我只觉得胸口发闷,倚在隐隐灭灭的光线中,沉默难言。他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追悔,每一瞬停顿的隐忍,都承载着惶然的过往。在那些模模糊糊的表达中,我亦模模糊糊地体味到了某些故事,却是看得若即若离。   “阿尤布,对不起……”我的言语如此单薄,小心翼翼,也只能说出这一句。   阿尤布闻言,静了一会儿,方才怅惘的目光渐渐清明,似乎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一大堆,摆摆手,重新用清晰冷静的语调解释:“我的意思是,事情进展到现在,也有我的原因。但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也没有立场帮什么,甚至没法和穆萨像从前那样相处。”   他语气间的转折过于迅速,我稍稍反应了一阵,没再细问方才混沌中的低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有你的立场。”   一时寂静,车内所有的空气,全都无声地悬浮着,沉默不语。   我转过头,影影绰绰的光落在阿尤布身上。那张习惯了笑颜满满的脸,隐约勾勒出凝重的痕迹,担忧、彷徨、欲言又止,都融合在其间。   车一直开到酒店门口,阿尤布依然没有再说话。我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慢慢地开口:“谢谢你送我,那,我先回去了。” ~~..   阿尤布缄默着,良久,低语声才缓缓传了过来:“cece,你不要太乐观。”   我离开的脚步顿住,慢慢转过身来。黑暗中,阿尤布的双眼幽亮幽亮,盯着我,静静开口:“你不要认为,现在阿联酋人娶外国人的例子不少,就觉得一切很容易。各家有各家的情况,以我对穆萨家庭的了解,你们恐怕不会容易。除非……”   我的呼吸屏住,一瞬不瞬地等待着他的话语。而阿尤布转头看向车前挂着的精致香包,惶惶开口:“除非,你真的能把自己完全融入他的生活,而cece,这对你来说太难太难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无论对非穆斯林女孩多有好感,也绝对不会说出某些话的原因。”   我望着他,抿紧的唇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咽下一口水,假装淡定地扬唇微笑,点头道:“我和穆萨现在的生活就融入得挺好,未来就算很难,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们会努力。”说罢,我冲阿尤布挥挥手,清脆地说,“阿尤布,谢谢你送我,我先回去啦。”   转过身,脚步渐行渐远,模糊地,我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悠长无奈。   我觉得,阿尤布倒也不是很明显地喜欢汐汐,就是比较有好感,模模糊糊的那种。但是他也说过了,无论多有好感,因为知道未来困难重重,所以他也什么都不会说。今后也是一样的。   这一章没有穆萨,不要着急呀~穆萨明天就出来了~主要今天阿尤布这里的状态需要交代一下,之后他还会出现给汐汐一些提示和点拨~ 第145章 黑袍   第二天,便是我们的毕业典礼。   犹记得去年此时,我和连翩还偷偷跑到学长学姐的毕业典礼上瞎凑热闹。却不想,这么快便轮到了我们自己。戴上深蓝色流苏的硕士帽,端端正正地穿着学位服,身边站着和我同样装束的穆萨。手中是学业,身旁是爱人,还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完美呢?幸福与喜悦的充盈之感,瞬间爬满了全身。   站在台上,领到刚刚颁发的学位证书,我乐得打趣穆萨:“你和阿尤布这样不学无术都能毕业,真不容易,恭喜呀。”   台下的摄影师正在给毕业生拍照,穆萨举起证书面对镜头,从牙缝里微不可见地挤出话来:“多亏了你的学业帮助,cece学霸,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我按捺下心中的惊喜,举着证书镇定地问:“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照相便完成了。我们按顺序转身,挨个向台下走去,身后,传来穆萨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咯咯笑着,满心期待。只不过,在我的期待到来之前,倒是身边的中国留学生堆里传来了一阵哄叫声。我好奇地凑过去,扒开人群打听,周围的留学生告诉我:这是连翩给嘉轶表白了。   “你是不是说反了?应该是嘉轶给连翩表白才对啊。”我顺口回着,抬眼一看,竟是真见连翩捧着一束玫瑰,正往嘉轶怀里送,嘴里还爽爽朗朗说着:“昨天你跟我表白,我没答应,不是要拒绝你。而是你等了我这么多年,总该轮到我给你表白了。谢谢这么些年,你一直照顾我。今后,换我们互相照顾,好不好?”   我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虽然早料到会有今天,但是连翩这个雷厉风行的节奏,也太突然了吧。周围一圈人开始瞎起哄,用中文有节奏地应和着“好!好!好!”。而嘉轶,面对连翩捧着的那一大束玫瑰,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刚要准备拥抱亲吻,又想起公共场合不宜亲密,两个人相视一笑,甜腻无比。   瞧着他们默契的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温情,我才终于放下心来。连翩的恋爱速度虽然总让我咂舌,但这一次,应该是真的想清楚了。向来习惯享受嘉轶温情的她,终于懂得了体察和付出。爱情是双方的,如果失却了平衡,必定会有坍塌的一天,唯有相互谅解和融入,才能走得更远。   我伫足原地,突然想起阿尤布昨晚对我说的话:除非我真的能让自己完全融入穆萨的生活,否则,便是绝无可能――他口中所说的这份融入,是指的什么呢?   正思忖着,我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回头一看,对上穆萨询问的眸子。我赶忙从中国留学生的包围圈中挤出来,跳到他面前,跟他汇报:“连翩和嘉轶两个人弯弯绕绕好多年,终于在一起了,我替他们高兴呢。”   穆萨的眼睛亮亮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嘉轶也算是我的好朋友,我起步的中文,都是他教我的。他是个很真诚没什么心思的人,还曾经主动跟我讲起连翩的事,看得出来,他的确是很喜欢她的。”   我歪头看了看穆萨,不怀好意地笑道:“他怎么连私人感情都跟你说?看来,如果连翩不和他在一起,嘉轶是真准备和你……”   “好了,就知道瞎想。”穆萨轻轻拍醒我游移的神思,说道,“别人的喜事看够了,走,去瞅瞅我给你准备的礼物,看喜欢不喜欢。”   “遵命,长官!”我巧笑嫣嫣地跟上穆萨,随他走到了地下停车库。本以为礼物在他的车上,却发现,他在一辆银色崭新的跑车前停了下来。   “这不是你的车啊,忘记停在哪儿了吗?”我刚张口询问,却见穆萨突然转身,一把抓过我的手,笑吟吟地将一串钥匙交到了我手中。   “这个……”我愣了一秒,立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条件反射地想把钥匙塞回去,穆萨却已抽回了手,毋庸置疑地说,“不要拒绝。”   每当他出现这种神情,我便知道没有什么辗转的余地了,可还是尽力同他解释:“平时周末我们在一起的花销就不少了,这个礼物太贵,我觉得没必要,而且我只有中国的驾照,阿联酋不能开……”   穆萨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兀自说着:“cece,今后你就不是学生了,没有学校往来那么方便。在迪拜工作,没有车哪行?有时候我没法接你,你收下这辆车也是为我好。至于阿联酋的驾照,你本来就会开车,考考就过了嘛。”   他居然说收下车是为了他好,我苦笑,说道:“我可以租一个离工作单位近的房子,这样就不用车了。”   “你租房子?”穆萨微微皱起眉头。   我点头:“是啊,我准备和连翩一起租的。毕业了,学校也不会再提供酒店给我们住的。”   “不用租。”穆萨自然而然地打断了我的想法,“既然毕业了,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与其租房子,不如……我们住在一起吧。”   “啊?”我一下子被这句话震得找不着北,欣喜之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你家那边怎么办?”   “我本来也没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他们有时会来看我。没关系,我们住在棕榈岛的房子,他们不知道。但是特殊的节假日,我得去陪他们。”   和穆萨住在一起,这原本也是我所期待的,只是因为他父母的关系,一直不敢奢求。更何况,**是最亲密、也是最危险的事,种种习惯碰撞交织,比从前更加显著。但是,为了和穆萨在一起,我迟早都必须学着融入到他的生活中,不是吗?   于是,我乖顺点点头:“如果你家那边没问题,我自然觉得好。不过,我还得和连翩说一声,原本我是打算跟她一块合租的。”   穆萨满意地勾起唇角:“既然答应了,那么这辆车,你也的确用得上,不许再推辞。”   我拽着车钥匙的手还悬在半空,又在他一个眼神下缩了回去,哪有这样,送礼还逼着人收下的。但若说不开心,的确是假的。这礼物,我收得并不理直气壮,却亦有甜蜜的欣喜。   “来,上车感受下。”穆萨替我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自己则坐在了驾驶座上,拿过我手中的钥匙,发动了跑车,“你还没驾照,等到了僻静的地方再让你试车。现在,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还没从毕业、送车、**这一连串的变化中反应过来,穆萨已带着我飞驰上马路。坐在一辆属于自己的银色跑车里,想着即将到来的**生活,心底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愫。像是做着一个不知会往何处延伸的美梦,在来回摇曳中不知所措。   而这不知所措,很快就落到了现实之中。   因为我发现,穆萨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精品黑袍店。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伫足门边,从心底生出抗拒。   穆萨用那双依然温柔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很低,却清晰无比:“cece,你要工作了,环境不再是学校,为了保护自己,你应该有几件黑袍。”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理解地反问:“我工作和我穿黑袍有什么关系?我就像现在这样,不行吗?”对我而言,这黑压压的袍子,不仅是一件外衣而已,还蕴藉着太多其余含义。它看起来像是一道枷锁,拒绝女人同异性随便接触,生生地桎梏自由的身体。穆萨为什么要专门把我带到这里?他是想将我包裹起来,只袒露在他面前吗?他早应知晓,我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不行,而是不太好。黑袍其实并不像你理解的那样,穿上以后,你的工作生活会方便许多。”穆萨瞧着我紧皱眉头的神情,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但是这一次,我并未向往日一般温柔地应承,而是不自觉地偏过了身体,让他的手虚悬在空中。   咬紧下唇,我的胸口像是淤塞了一团泥,闷闷地说:“穆萨,我不愿成为死板的人,那样,就不是我了。”   许久,穆萨才默然收回虚悬的手,轻声说:“穿上黑袍为什么就是死板的人?那我穿白袍,也是死板吗?” 分手妻约 jjji   我偏过头:“这不一样,你们是男权膨胀的社会,地位不同。”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看低你的意思。”穆萨扶着自己的太阳穴,实在无奈,就连呼吸都显得沉重起来,“cece,你之前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但是你出门时,难道就没有碰到过别的男人搭讪?甚至直接对你发出邀请?”   我愣了一下,在阿联酋,街上搭讪的男人的确很多,我也遇到过好几个。知晓穆萨对这种事的脾性,我连忙解释:“我已经习惯对那些人置之不理了,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如果你能穿上黑袍,男性都会对你尊重,不和你开玩笑,不乱搭讪,更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行为。”穆萨凿凿切切地试图说服我,“如果你不愿意总穿,就先慢慢地适应。但是,总会用得着的时候。若是有一天你要见我的父母,穿上黑袍,是必定的事。”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我一直强硬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一些。是的,我不是一直在想着如何说服他的父母吗?黑袍,或许只是最浅层的一丝改变。仅仅是这样,我都难以做到吗?   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际,突然感到手腕被穆萨握住,他轻轻一拉,我便一个趔趄,半主动半被动地,跨进了精品黑袍店。 第146章 僵局   黑色,黑色,还是黑色。但细看之下,这一件件黑色之下又有区别。不同的材质、剪裁、暗纹,间或镶了水钻、镀了金丝、缀了花边,各式各样,种类繁多。随意偷眼看了下价格,这黑不溜秋的布块,竟然动辄三四千迪拉姆,换算过来,也就是五六千人民币。   我隐缩在穆萨身后,垂头看脚,无法像平日逛街买衣服那样兴致盎然。他不停问着我“这件怎么样?”“那件又如何?”,我也只是囫囵地答,没有确切的答复。   精品店里的黑袍女人很多,一件件地挑着,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款式。很少有男人亲自带着女人来买黑袍,因而频频有目光投射到我和穆萨身上,令我更加局促不安。   在我惨淡的回应下,终于,穆萨停下脚步,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声音中带着无奈:“黑袍有什么奇怪呢?你看这店里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我抬眼看着他苦恼的神情,心中亦是委屈:“我可以在你父母面前乖乖穿黑袍,这没问题,但是,我没法在平日里也这样做。穆萨,我不是她们,不会那样困住自己。”   “没有让你困住自己,cece,你想得太夸张了。”穆萨面向我,又向前走了两步,轻声道:“让你在除我以外的男人面前,从穿着开始保守,这么艰难吗?”   我的脸色微微苍白,有些难以置信。他爱的,难道不是本来的我吗?如果我为他束上黑袍,那我还是自己吗?我的手指拧成一团,忍不住反问他:“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不相信我,所以一定要用黑袍裹住我,让其他所有男人都拒绝靠近我吗?”   被我的话语打击,穆萨愕然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我,因为情绪的激动,呼吸越来越不稳。或许他不承认,但在那样环境中生活了许久的他,理应认为妻子是他的私有物,不肯轻易示人。《古兰经》中主张,女人的身段和容貌只属于丈夫,不能展示于外人。除在丈夫和其他亲人面前之外,当俯首下视,遮其羞体,将头巾垂至衣襟,不表露美艳与装饰。“羞体”,指得就是除了面部和手部以外的所有部分。   我私心想,他的潜意识里,也许已将我据为己有,想用黑袍隔断我与其他男人的接触。我明白,爱情都是具有占有欲的,可是,占有欲也应当是有限度的,为此放弃与人坦诚接触的自由,我做不到。   想至此,我不禁眼眶泛红,胸口剜得发疼,偏过头,鼻子发出一声极轻的抽噎。   穆萨定定地看着我,两个人之中,有一种几乎凝固的死一般的寂静。时间停滞了半分钟后,穆萨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走吧。”   说罢,穆萨转身朝黑袍店外走去。我用手背揉搓了一下眼睛,也跟上他,落后了半步的距离,没有继续上前。静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抽疼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今天本该是毕业的日子,他用跑车作为毕业礼物送给我,还谋定了未来的**时光,可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的要求,对于阿联酋女人是理所应当的事,可他难道不知道我的追求吗?究竟是他不该带我来,还是我不该拒绝?   无言以对地回到了车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灼热与冰凉,期盼与失望,尽数倾泻在我们身上,分辨不清感觉与质地。   夏日炎热,沙尘轻扬。欢笑之后骤然的僵持,令我的手心沁出阵阵冷汗,只能望着窗外,假意忽略车内凝滞的氛围。   良久,我听到了穆萨酝酿的气息。他缓缓开口,没再提方才的一丝一毫,只是不冷不热地说:“明天你收拾好东西,我找人搬到棕榈岛的房子去。”   “好。”我平静地回答。   “东西多吗?”   “还行。”   “嗯。”   眼见着言语再次陷入僵局,我心觉不适,开腔提议道:“车还是你先开回去吧,我现在没有阿联酋的驾照,而且工作要再过一个周才开始,不急的。”   “好。”穆萨点点头,依然没有看我,低声说,“那你先回去收拾,我们明天见。”   我死死咬住下唇,胸口闷得发胀。明天见,明天开始**生活,这本该是句无比温柔的话语,怎被他说得如此低落。我不禁瘫软下来,轻声唤他的名:“穆萨,黑袍仅仅是一件衣服而已,别因为这个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他却是没顺着杆子往下爬,异乎寻常地坚持道:“你既然知道只是一件衣服,为什么一定要拒绝?”他的手攥紧方向盘,带着猛锥心田的哀切,咬牙道,“我专门挑毕业的时候,挑你刚刚收到礼物的时候,以为你心情好,会接受得容易些,结果……”他别过头,似在压抑胸口涌上的忿忿,闷哼了一声。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害怕自己一呵气,有些东西就会忍不住决堤。我因他强迫我而失落,他因我拒绝他而愤怒。一件黑袍代表的,的确不仅仅是衣服,还是我与他的世界观。   我觉得歉疚,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个矛盾,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只得在心底叹息一声,轻声说:“穆萨,我再回去想想吧。今天我们都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略带恍惚,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地传入我的耳中,“cece,但愿,你能够想得通。”   他的声音缓慢低沉,令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失落与不满。我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关上了车门,心情沉重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了汽车急驶的声音,渐渐远去。   回到酒店,我先去找了连翩。她满头大汗地打开门,看见是我,眼前一亮:“汐汐,我刚才还去找你了,你没在。”   “我刚才和穆萨出去了一趟。”我瞧着她喘着粗气的样子,不禁问道,“你在干嘛呢?这么累。”   “收拾搬家的行李啊,我这两年累积了好多东西,又舍不得扔,嘉轶也在帮我呢。”连翩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说道,“对了,我刚才去找你,就是想问你合租的事。我和嘉轶谈恋爱了,刚才商量了一下,觉得我和他两个人还是住在一起比较好……”   这正是我想要同连翩说的事,但见她主动提及,我还是忍不住要调侃她一番:“你见色忘友的本性,怎么还是改不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如果你不嫌弃,也可以同我们合租,多一个人分担房费也是好的。我们查了一下,这里房价实在太高了。”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搬去穆萨那里。”   她咧嘴一笑:“我猜也是这样。”   听见嘭嘭砰砰的声音,我把视线往连翩身后望去,看见了房里忙上忙下的嘉轶,心也蕴散开一片温暖:“我今天看到你居然给嘉轶表白,想通啦?”   连翩的轮廓很是柔和,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其实,早就想通了。从我和爱德华分手,嘉轶依然对我置之不理时,我就已经明白了。从前我一直觉得,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在原地等我。可是那次,即使我恢复单身,他也没再找过我,我才知道,原来他不在原地等待我的时候,我也会害怕。”   她笑了笑,深深舒出一口气:“多亏你和那男人度假去了,我又刚好生了病。否则我真的以为,他再也不会回头看我,而我也必定不会去找他。有时候,人的一生,便是那样不经意错过了。好在机缘巧合下,还有今天。”   她的这番话熨帖着我的心,一瞬也觉得心中充满感怀与希望,点头道:“你想明白就好,嘉轶是值得你珍惜的人。” 迪拜恋人:..c   她勾出一丝浅浅的笑,用心疼的目光看着我:“我这次是想明白了,那汐汐你呢?你和那个男人呢?”连翩从来都将穆萨称作“那个男人”,不肯直呼姓名。虽然穆萨离婚了,但或许出于对我的袒护,连翩依然对他不满。   听到她的关怀,我只觉得鼻尖一酸,想起今日历经的种种,差点把持不住眼泪。吸一吸鼻子,掩盖我有些哽咽的声音:“他今天……带我去了黑袍店,说让我也穿黑袍。”   “什么?!”连翩的音量一瞬间飙起,“搞错没有?你顶着这么大压力跟他在一起,他还好意思要求你这个?”   “不能全怪他。”我咬一咬唇,竭力放平声音,“他有他的思维观念,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   连翩依然激动,狂躁地想将胸中的一口闷气全吐出来,“那他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种要求对你的难度!要是我,这种时候就一脚把他踹了,不尊重就别过下去!”   “连翩……”我拽了拽她的衣袖,有些气虚,“你别这么说,走到今天,我和他都不容易。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今后不提就好。”   “你能不提,他能吗?你们以后住在一起,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地劝服你。”连翩挽起袖子,想了想,义正言辞地激动道,“真是的,你这个死脑筋,不给你看点刺激的,你恐怕想不通。这样,这周四wildwadi水上乐园的‘女士之夜’,我们一块去。借这个机会,让你看看,如果你答应了他,你未来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看着大家的评论,我忍不住说一下。黑袍在汐汐眼中,并不是一件单纯的衣服而已,而是阻止她和任何别的男性接触的标志。举个例子,在阿联酋,如果有男人单独要到一对夫妻家做客,那么女主人必须得回避;同理,如果一家人去别人家做客,但家里只有女主人,男人也会主动不进屋。黑袍女人必须与所有除丈夫外的男性保持距离,别人也会敬而远之。不是说披上了一件黑色,别的什么都不改变。让人一下子接受这个改变,换做谁,都有难度吧? 第147章 豁然   我困惑地重复:“女士之夜?”   “对,这是水上乐园专门为女人准备的夜晚。因为很多阿拉伯妇女平日不被允许去公共泳池,所以专门开辟了这样的专场。”   “是么?”我苦笑,“我又不是阿拉伯妇女。”   “这原本就是人人都可以去的,只要是女的。”连翩扶住我的肩,轻声说道,“汐汐,就当是去玩水,陪我去。”   我看向连翩殷切而担忧的目光,揉揉泛红的眼。无论是出于放松的心态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什么推辞的理由。如果这样能够帮我想得更清楚,倒也能扫清困顿的神思。于是,我点点头,默声地应允下来。   第二天,正午在潮腻的日光里晕开,视线所及,皆是明晃晃的刺眼。   穆萨来到酒店,带工人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他在棕榈岛的私宅。站在别墅所配套的私人海滩边,微醺的海风吹拂着我的耳根,却没有清爽的感觉。被太阳烘得暖洋洋的脸颊对比着冰冷依旧的手指,两相格格不入。   因着昨天的黑袍事件,我们两个人都提不起兴奋的情致,表面上谈笑风生,却似乎总有什么东西膈应在彼此之间,无从消解。他对我的忿忿还在,少言寡语,隐隐克制着情绪。   “还在生我的气?”我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想要用温柔化解这份压迫,“我其实期待**好久了,你也开心些,好吗?”   穆萨握住我的手指,微微攥紧:“cece,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逼你?”   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要我一下子接受,太难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再问:“cece,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我肯定地回答。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早该知道,如果要走下去,你必须成为穆斯林。”   “是,我知道,我可以入教,我甚至愿意洗胃,这些都没有关系。最初你说见父母的时候要穿黑袍,我虽然低落,但也跟着你进店了,觉得偶尔穿穿没事。可是后来你转过头对我说,要我在平日里也像那些黑袍女人一样,要让我适应这样的生活,这让我很难接受。”   他茫然地看着我,皱起眉头,悲戚地问:“穿黑袍,比洗胃更难吗?”   我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想要把心思同他解释清楚:“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洗胃,只是不过是形式上的东西,一个小手术就可以完成。但黑袍不一样,我的社会交往、人际关系、生活方式,全部都会受到影响。在男人为主的石油行业,女人本来就少,穿黑袍的女人更是没有。我的公司里还有许多从前的中国留学生朋友,我的岗位周边大多是男人,我如果穿上黑袍,今后又怎么和同事自在地相处呢?”   “如果不是你合约的限制和你的坚持,我原本就不希望你工作。”穆萨偏过头,叹息道,“汐汐,你有必须工作两年的合约,我们也还没结婚,所以我现在不会勉强你放弃工作。但是你到处去抛头露面,其实会让我觉得很难受。”   他的话语让我愣了一瞬,低头沉吟。的确,阿联酋本地女人,基本都是全职主妇,就算偶有工作的,也都是在无关痛痒的岗位。对于阿拉伯男人来说,让妻子出去辛劳赚钱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想想莱米丝,也是从来没有工作过的。我这样冲锋陷阵在石油行业前沿的女人,在他们眼中着实难以想象。   我默默地静了下来,迟疑片刻,犹豫着说:“穆萨,相信我,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自然会和别的男人保持距离。但是,我毕竟需要在工作中与人通畅地交流,对不对?”   听了这句答语,他的身体微微一僵,静静地看了我两秒,叹息道:“cece,你依然没有明白最根本的原因,只将这看成了一种束缚的形式。”他再次深深叹息,咽了咽嗓子,哑着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留在安拉身边。”   空气中穿梭着温暖与清冷间隔的气流,他话语中的挫败和绝望让我无措。愣在原地,我不知应当如何回应,只觉满心满情的恍然。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我的眼睛发疼,心却像处在阴雨连绵的角落。   那一个下午,我们静静地躺着,睡了一个未眠的午觉。空气很安静,我看着穆萨熟悉的脸庞,悄悄伸出手搂住他的身体,有种迫切而无力的感觉。天气有些湿,有点热,还有点闷。我想,如果我们能够一直停留在午睡的滞重中,就这样天荒地老,该多好。   可是,爱情,是不足够让我们天荒地老的。或许,还得加上妥协,不断的、牺牲的、匿藏自己的妥协。   梦浅灯深,何处,才是平衡的出路?   周四。晚上八点。wildwadi水上乐园。女士之夜。   wildwadi是迪拜七星级水上乐园,处在帆船酒店和朱美拉海滩酒店脚下,园内尽是富有中东风情的城堡和花园,瀑布从高处流泻而下,还伴有北美境外最高最快的滑水天梯jumeiahsceiah。   我和连翩换好泳装,从更衣室里出来以后,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你看,穿上那些泳衣,像不像乌贼?”连翩指着的那人,穿着黑色聚酯纤维的泳衣,从头包到脚腕,只露出一张脸,像是一团墨水漂浮在水面,如果不是水上乐园的光线够足,我根本瞧不出那是个人。   “我原本以为,今晚只有女人,她们可以穿上自己想穿的泳装。”我说着,又将视线投向别处,看见有女人直接穿着不防水的连衣裙和黑色裤袜,就这样在水里来回游动。   “她们平时出门都必须穿黑袍,只有在这种女人专场的地方,才有机会可以穿上想穿的衣服。但这仍是公共场合,不能暴露,还是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以防万一。”连翩叹息着摇了摇头,“对于她们,是否游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事她们终于有了理由穿上平时几乎没机会穿的衣服。”   我听着连翩的话,又想起穆萨的言语,恍恍惚惚地思索着:“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穿上黑袍。我可以偶尔尝试穿,但那是出于我对他信仰的尊重。可我没法一直这样,因为我不愿他把我当成了他的私有物品,这令我很伤心。”   连翩撇撇嘴,支持我道:“你不接受是对的,活得多累啊。汐汐,看看眼前这些乌贼衣,要是你也穿上黑袍,说不定也要渐渐被迫成为这样的人。”   我抿抿唇,慢慢步入泳池,任水流波纹淹没我的皮肤。刚来迪拜的时候,看见阿联酋女人,我觉得很悲哀,曾在心里暗暗发誓,坚决不会做这样的人。没想到一语成谶,今日竟轮到我做这样的挣扎。   可我最困惑的,还是穆萨那句“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留在安拉身边。”他说我没有弄懂根本的含义,那么,我应该懂些什么呢?   正想着,连翩激动地把我从泳池里拽出,叫道:“走,jumeiahsceiah滑水天梯开启了,有33米高呢,超级刺激,我们快去排队,晚了就排不上了!”   我跟着她爬上阶梯,排队等待。侧眼一看才发现,方才我们议论的几个穿着“奇装异服”来游泳的女孩也跟了过来,正有说有笑地家长里短,相当活泼。近了才发现,其中一个女孩似乎是亚洲面孔。我和连翩说中文的时候,她也频频转头,似乎听得懂。   再次碰上她好奇打量的目光,我不禁对她微微一笑,她得到友好的讯息,也放松下来,用中文问了我们一句:“你们也是中国人吗?”   “是啊。”   她随意寒暄:“来旅游的?”   我说:“不是,我们在这边生活几年。你呢?”   她笑着眯起眼睛:“我呀,是嫁过来的。我老公是叙利亚人,我们在迪拜生活。”   我心头一跳,有些激动,似乎终于找到同道中人,忍不住说道:“叙利亚也是阿拉伯国家吧,你和你老公观念不会有分歧吗?”   她耸耸肩,笑了笑:“我本来就是回族人,两个人信仰相同,所以觉得没什么。这边比国内更传统些,衣着上也更保守,此外就是老公不愿意让我工作,其余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   “这样啊……”我潋了潋神色,胸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有些低落地倾诉道:“我是汉族人,可是我爱的人有他的信仰,希望我平日里都穿着黑袍。我不理解,国内的回族也可以自由着装,在这儿干嘛偏要用黑袍裹起来?心里觉得很压抑,难以接受。”   “哎,你不能这样想。”那女孩摆摆手,随着排队的人潮向前移动了几步,接着说,“我们国家的人,对黑袍真的了解太少,造成了许多误会。其实这不是因为地位低,而是为了尊重身份。我愿意穿长袍、戴盖头,因为我不喜欢有男人用淫邪的眼光上下打量我,更希望他们能够尊重我。如果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觉得他们没必要注意我长得是否美丽﹐而看到我的智慧和人品。”   她的这番话,说得恳切真诚,但我依然觉得有些犯哽:“身正不怕影子歪,尊重不光是靠衣服,更重要的是言行和心灵,光用黑色挡住有什么用。”   她盯着我看了几眼,平静地说:“没结婚时,不穿没事。可是等你结了婚,穿着保守不只是对自己的保护,更是对家庭和社会的一种保护。从穿着开始,杜绝周围觊觎你的目光,对爱情和家庭忠贞,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听着她的话,内心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同样的事,用不同的观念来看,的确有着迥然的分别。   那女孩见我面色动容,颇有成就感地笑了笑,接着说:“如果换在国内的大氛围下,黑袍的确奇怪。但是在这里,大家都穿,就没有什么惊异的。更何况,黑袍在迪拜的鬼天气下还能防晒呢,穿起来又方便又凉快。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转换心态,不要总想着压抑,而应该把这看成一种对感情的守护。”   那女孩看了看方才与她结伴而来的几个人,她们正惊叫连连地看着从露天水道上飞驰而下的人,满脸的兴奋和激动。女孩对她们笑了笑,冲我努努嘴,说道:“你看今天的女士之夜,我们这群平日里穿着黑袍的人,还不是一样有笑有闹、疯疯癫癫?其实,国内像你这样想的人,不是特例,很多人都因为黑袍的装束就觉得我们死板。其实不然,我们私底下依然活泼,依然是我们自己。”   “依然……是自己。” 一嫁大叔桃花开 jbypt   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心中那个遣散不开的郁结被打开了。这个远嫁女孩的话语,让我从之前的认知中豁开,对黑袍和阿联酋女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我依然会是我,不会因为一件黑袍而被蒙蔽、被改变。不同的只是,我尊重穆萨,对爱情多了一份守护。如果从这个角度接受,心,便也敞亮起来。   思绪刚刚豁然开朗,滑道的队伍便到了尽头,终于轮到了我们。连翩激动地催促着:“好了好了,别说了。汐汐,你快来,我先看着你滚下去,欣赏下你尖叫,哈哈。”   “没好心。”我笑着白了她一眼,心情舒朗地在滑梯上躺下,以极快的速度连续三次**,感受水流携卷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整个人都陷在了漩涡里,不停抛向失重的天空,酣畅淋漓,头晕目眩。   晚上十一点,提前结束女士之夜。我和连翩从水上乐园出来,身上心上,都是一片清爽。招手打了车,原本是想要回屋的,可是坐上了车后,想了想,嘴里却冒出了另一个地点。出租车,便向着精品黑袍店,急驶而去。 第148章 入职   迪拜的白日过于炎热,晚上人们才陆陆续续出来逛街,加之临近周末(迪拜的周末是周五和周六),因而各大购物中心的关门时间都延至零点。连翩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我到了黑袍店,怨声连连:“本来是想带你去水上乐园打消念头的,结果弄巧成拙,搞成了现在这样,真失败。”   我但笑不语,湿漉漉的头发垂落了几许,伸出手,微微颤抖地抚摸着黑袍的质地与纹路,心中延绵着战栗和惶惑。   连翩打量着店里黑压压的一片,撇撇嘴不满地说:“汐汐,那个人不过说了几句话,就真的改变了你这么多年的观念吗?你这也变得太快了吧?她的话的确是有她的道理,但我们也没错。要知道,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穆斯林,思想观念早是如此的,但你难道一辈子也要披着黑袍吗?”   我拿出一件修身版的黑色长袍,在身上比了比长度,垂下眼轻声道:“改变观念么?不。二十几年的世界观,一夕改变,换做谁都不容易。”   连翩微微一怔,舌头像是打了结:“那那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通过她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出口。”我轻轻甩了甩头发,把小包递给连翩拿着,对着镜子,缓缓地披上了黑袍,压低了声音说,“或许,其实我一直都在试图理解并且尊重穆萨,只不过找不到妥协的支点和理由而已。我的内心不一定完全认同那女孩的话语,可我爱穆萨的潜意识,已经在这份理由下,说服自己为他做出一些改变。”   手指向下游移,一颗一颗,系上黑袍的暗扣。我所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合理的借口而已。一个秉持自我、守护爱情的借口。至于那个回族女孩说的话,我到底从心底认同了几分,只是次要。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这就是爱情。”连翩酸酸地说,“汐汐,我真担心你这样下去,会妥协到无底洞里。”   “会吗?”我黯黯想着,拿过黑色的头巾,覆在头发上,“放心,我知道分寸。”   连翩急急追问:“工作的时候,你不会穿吧?我们俩分到的是同一家公司,云宇树和尹千言也在,我们可不愿看着你裹着个大黑袍工作。”   由于我们当年是签了协议留学过来的,因此工作也是指定分配的石油公司,无需自己找工作。跟项目有合作的迪拜公司总共只有三所,能和他们分到一处,机率并不小。   我想了想,说道:“工作的时候,再看情况吧,我现在也不知道。”   对着镜子照了照,这件修身款的黑袍长及脚踝,袖边有隐隐的蓝色图纹;头巾间或镶了几颗水钻,亦不明显。我整个纤长的身体,就藏在这严实的黑色中,窥不见原本的形态。而我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表情,有着隐藏情绪的不悲不喜,连自己也瞧不清。   “这黑黢黢的衣服比黄金还贵,一套下来四千迪拉姆,太夸张了吧。汐汐,你怎么挑的地方?”连翩惊讶得咂舌,我则毫不犹豫地刷了卡,“这地方不是我挑的,是穆萨挑的。没事,反正也是给我自己买的,能让他开心些就好。”   连翩拿着单据看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我,看着看着,眼中涌出心疼的泪水。但她背过身去,没有再说什么。   离开店面,我没有褪下黑袍,就直接穿着这一身,走入茫茫的黑夜之中。心中有苍白的悲哀蔓延,又迅速被我强制按捺下去。浮沉夜色,皆是空渺。   回到棕榈岛的别墅,穆萨正在看书。书房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里看进去,发现一角窗帘被海风吹得飘动。整个屋子除了窗帘卷动的风,没有一点声音。   我知道他还在闷气,这几天,他从未开怀过。今晚我又提出要和连翩去女士之夜,这么晚回来,他应是不开心的。   我走进屋,关上门,慢慢走到他身边,定住。他这才抬眼看我,手中的书页微微一抖,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cece?”他站起身,将书扔在桌上,走过来抚摸我的脸,又轻轻覆上黑色的头巾,欣喜地问:“你自己去买的?”   我踮起脚尖,轻柔地吻他的面颊,不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冷战几天,两人之中,总有人需要让步。而我知道自己爱他,是爱情使我找到妥协的藉口,而不是那所谓的信仰。   穆萨后退了一步,再次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他眼中的欣慰和激动让我低落,可低落之后,又为他的开心而开心。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底,一浪迭起一浪,面上却仍波澜不惊、强作平静。   “谢谢你,cece。”穆萨将我连人带袍抱在怀里,用细细的胡渣摩擦我的脸,又搂着我坐在沙发上,“我们越来越往好的方向前行,对不对?你会慢慢适应并融入的,安拉一定会保佑我们。”   他吻我的脸,吻我的唇,而我因着他那句“谢谢”的感激,浑身近乎瘫软。他知晓我的付出、内心怀着感念,或许,便是值得了吧。我心中想着,从打湿了的睫毛底下看他,听得落泪,捂住胸口说:“对,一切会好的。穆萨,这样,我是不是离你更近了?是不是可以留在你身边了?这是一个开始,还是已经过了最重要的环节?”   他继续吻我的嘴角,吻我的泪珠:“这是最重要的开始,是好的开始,我觉得安心。”   我听了,身体有些僵硬。闭上眼,回吻住他,不愿再想得更多。越思考,越惶恐。就像很多东西,如果只停留在表象,便不会觉得难过了。   穆萨抱住我,伸手解开我的衣扣。黑袍扯下,露出里面的便装,快速如同幻梦一般,就好象电影拍摄,更衣的过程被删剪掉了。透过窗外吹来的海风,我凝视着穆萨,任他的手在身上肆虐,用他的抚摸缓解我内心的烦躁和恐惧。我埋在他的脖子里,皮肤挨着他的皮肤,他像是要把我燃烧殆尽的火焰,从我的四肢百骸散去,忘却了所有隔阂。   当他在我身体里安静下来后,我想,我是真的爱他,我竟然不忍心看到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只愿他安心。   这个暑假只持续了一个周,便迎来工作的新征程。   穆萨送我的跑车,我私下开过几次,但不敢上公路。若是被逮住无照驾驶,迪拜的罚款,说不定能赶上再买一辆车的钱。那些网上盛传的废弃豪车,多是因为罚款太高才被迫丢弃,而不是像传言中那样因为有钱才随意乱扔。   阿联酋的驾照,一直是出了名的难考。虽然我在国内考驾照都是一次过,平日里开车的技术也不错,却仍然免不了心虚。更何况,我刚刚入职,没什么时间学驾校,便迟迟没有报名。   但是,没有什么能难倒我大中华人民的事。我去淘宝上找个中介公司,花一千多元把大陆驾照换成了香港驾照,而香港驾照基本上是国际公认的,直接就能在阿联酋使用。只到警察局花了一刻钟,就搞定了所有步骤,不禁深深地感叹到自己的机智。   上班的第一天,穆萨再三吩咐我穿好黑袍。我轻轻点头,默声应允,同他道别后,自己开车去了公司。   入口处的玻璃自动滑门在我身后关上,心也不禁担忧起来,有些害怕熟人看到自己这副装扮。不过,我来得较早,人迹也很稀少,独自进了电梯,也没瞧见中国面孔。   “等一下!”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声急切的呼叫窜了出来,那人按下门外的上行键,电梯门再次缓缓打开,正是云宇树。   我的手指发僵,愣在原地。而他扫了眼我的黑袍,根本没往脸上看,只微微颔首,极有礼貌地说了声“不好意思”,靠着角落站了进来,与我尽可能拉开距离,抬起头,只观察着楼层的变化。   我张了张嘴,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欲言又止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或许是我反常的气息引起了云宇树的注意,他透过电梯的镜面瞟了我一眼,收回目光后,又忍不住再瞟了一眼,便盯住不动了。我心知逃不过,手指拧成一团,尴尬地说了一个字:“嗨……”   听到声音,云宇树终于确定是我,愕然转过头,皱紧双眉,惊讶地问道:“闵汐汐?”   “对的,是我,我和连翩都分到这所公司了。”我勉强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但他此刻愕然的面容,已令我的心跌入谷底。   “我知道你分了过来,可是……”他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迅速找了个理由:“天气热,这样防晒。”   “原来是防晒啊,对,你向来注意这些,以前还总说要减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相信这个理由,说道:“不过,这都室内了,不用防晒。你这样,让人怪不习惯的。上班就脱掉,行不?”今天还有一章,往后戳。 第149章 误解   我亦觉得尴尬,本能令我迅速点了点头,说道:“知道,我一会儿到了办公室就脱下。”心里默默想着,就算穿黑袍,也得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吧。更何况见面第一天,还是不要因为这个把同事关系搞得太疏远。   云宇树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笑了笑:“你不知道,刚才我发现电梯里只有一个黑袍女人时,都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害怕两个人同处在电梯里,会冒犯到你,所以躲得远远的。”   我的心因为这句话微微抽疼,却还是睁大眼睛,貌作惊奇地说:“是吗?这么严重?你平日看到穿黑袍的女人都这样吗?”   “是啊,被这里的文化感染,总觉得直视她们是不太好的行为。”云宇树摆摆手,“也怪我们公司大多都是外国人,女人也少,电梯没分男女,让我差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听了,配合着他勉强笑起来,几十层楼的高升后,电梯门终于打开,我和云宇树走出去,发现他依然条件反射地与我隔着疏远的距离,心里难受,便同他说了一声,折回身,去卫生间把黑袍褪了下来。   后来,我不禁深深感慨褪下黑袍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入职第一天,培训和交流是主要的环节,跟着前辈熟悉业务,与同辈相互介绍,都少不了豁达亲切的交流。我在工作和学习中其实是个相当干练的人,可如果披上一层黑色,总会觉得心里别扭。   云宇树作为我的直系学长,已经入职一年,小领导便将我抛给了他,嘱咐着有什么琐碎问题,都可以问云宇树;尹千言和严华已经结婚,也与我们工作在同一部门,距离很近;至于连翩,她虽然跟我在同一公司,但因为专业不同,隔了四层楼,见面相对不易。   “汐汐,我们老熟人,就不多客套了,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是。”云宇树拍拍胸脯,对我说道。   “有,当然有。”我嬉笑着,问他,“我想知道这里每个月的工资是多少,有当初我们签合约时那么多吗?”   迪拜的教学质量,其实并不太高,当初我们来迪拜留学的这批人,有不少都是看中了工作时期的工资待遇,作为刚刚毕业的学生来说,的确相当**人。   云宇树点点头:“薪资能够达到那个水平,是真的,没骗人。”我刚是欣喜,他又补充道,“不过,人比人,气死人。我们要是跟本地人或者欧美人比,薪资就落了一大截。迪拜是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的工资不是按劳分配,而是按国籍分配的。”   我很是困惑:“这话怎么讲?”   云宇树说:“打个比方,如果各个国籍的人做着一样的工作,工资待遇最好的是本地人,其次是欧美人,中国人的工资会比印度和巴基斯坦这些国家的高一点,最低的是黑人。哪怕本地人什么都不做,工资就会比外国人高出一截。美名其曰,按照‘各国人民在本国的薪酬待遇分配工资’。   皱起眉头,我试探着问:“可是,工作量是可以衡量的,难道不以这个为发放工资的标准吗?”   云宇树摇摇头:“就连公司裁员的时候,国籍也占了很大考虑。反正,本地人是绝对不会被裁掉的,很多保护。你想想看,就连政府开了家超市,本地人办张卡都能分红。外国人在这里,会辛苦很多的。”   这番话听得我心中一阵惊诧,喃喃道:“怪不得……乔治走了,辛格也快走了,应该是过得不轻松吧。”   听了云宇树的话,我对这个城市的规律有了更深的了解,突然染上一种对未来惶惶不明的忧伤。穆萨不需要努力什么,就可以拥有这个国家优厚的福利待遇。而今后的我,难道要一直活在他的庇护下吗?结婚后,他会不会不允许我工作,不允许我实现自身的价值?他父母又是否会认为,我是为了迪拜人的优厚待遇,才愿意和穆萨结婚的?   我甩甩头,摒去混乱的遐思。多想无用,现在他父母那一关还没过,我也得继续按照合约工作。若有一天能够尘埃落定,再论吧。   下班时,我原本想先去这层楼的卫生间换上黑袍,再坐电梯下楼。可我刚刚离开座位,就听到云宇树在身后喊道:“汐汐,等我,一起坐电梯下去。”   我怔了一瞬,想着去一楼换也一样,便点了点头,同云宇树一块进了电梯。   “第一天,还适应吗?”他问我。   “还好,这不有你指导么,倒是不觉得陌生。”我笑着回答。   “那就好。”云宇树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租的哪儿的房子?公司附近的房价似乎都挺贵。”   我哽了一下,顿了顿才慢慢说:“我……没有租房子。”   云宇树只思考了两秒钟,立马明白过来,神情若有所失:“对呵,你不需要租呢。”   气氛有些微的尴尬,一度陷入沉默的寂静。他咽下一口水,赶紧转移话题,讲起尹千言和严华的八卦,说他们结婚后感情反倒没有之前好,时不时看见他俩憋成包子,互相生闷气。一切水到渠成了,反倒没了从前的珍惜。   我点头应和着,气氛也有了些许缓解,和云宇树有说有笑地走出电梯。我心中还惦记着换黑袍的事,正准备同他挥手告别时,抬头向前一看,整个人不禁僵住了。   我没有想到,穆萨会来接我,而且,是等在了公司内部。   而现在,我旁边有个云宇树,身上还没有穿黑袍。就这样惶惶不安地面对着穆萨,感受着他眼中显而易见的阴寒与失望。   “穆萨……”我心下不安,走到他的身边,轻唤他的名字,在慌忙中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宇树见状,识趣地默默离开,把空间留给了我和穆萨。   穆萨挑了挑眉毛:“我不能来吗?”   “不是的。”我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哼,“今天是入职第一天,很多与同事的接触交流,所以我暂时脱下了黑袍,本来就准备现在再去换上的……”   穆萨打断我,目光像是要喷火:“cece,我本来以为你已经想通了。”   我原本是觉得愧疚的,可他的愤怒令我心寒,反倒把我的骨头戳硬了,重新抬起头说:“我的确想通了,在外面也愿意穿上,但我不能因此影响我的工作啊。”   “不,你没有明白。”穆萨摇着头,字句忿忿地说,“遵守教规,遮住羞体,原本就是公共场合需要注意的事。既然决定了开始,就应该好好遵守。人越多,交流越难免,越应该注意;可你却是反着的,越需要交流,却越放弃遮掩。而且……”穆萨瞟了一眼云宇树离去的方向,“他为什么还跟你一起?”   “只是工作接触而已。”我的内心坦坦荡荡,想起从前他逼我深夜给云宇树打电话的事,不禁反问,“难道你现在仍然不相信我?”   穆萨咬了咬下唇,重重地说:“怎样相信?就算我相信你,我也不能相信他。你和他走得这样近,还不愿遮住美丽,他心中恐怕已有了不轨之心,我又如何能放心?”   他沉重的语气,一句又一句捶打在我心上,一瞬间疲惫不堪。我觉得自己已经步步退让,全心忠诚于他,他为何还要这样说?心神瘫软成泥,我忍不住红了眼睛,埋下头,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却依然制止不了破碎的情绪。   风拂过,凉到心扉,我的胸口闷得厉害,嘴角颤抖着呜咽:“穆萨,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你想让我遮住自己、想改变我的生活方式,也得有个过程,对不对?以前,我们两个人遇见什么事还能好好商量,有困难两个人都会各退一步,彼此都有妥协;可是现在的你,这么不由分说,连缓冲的过程都不愿给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滚烫的泪水从脸颊划过,眼前的一切被浸得模糊不清,我胸中是无尽的悲伤,整个人快要溃散。   穆萨看着我痛苦的神情,强硬的目光也渐渐软了下来。他喘了几口气,拉着我走到了无人的死角,这才弯下腰,替我抹去泪水,声音亦是哽咽:“cece,对不起,我……我也不想这样逼你……”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cece,以前,我从来没有勉强过你什么。这段时间越来越着急,其实是因为……我父母催促着我再次考虑结婚的事,甚至已经给我物色了好几个人选了。”   我的身体一震,猛地抬头,颤声问:“你又要结婚了?和别人?”   穆萨摇摇头,那双眸子,和我一样痛苦、一样纠结,艰难地咽下一口水,缓缓说道:“我当然不会同意,但是,父母之命,抗衡很难。他们只接受信仰虔诚的穆斯林,完全不相信你可以做到。所以……所以我才突然这么心急,想要你迅速融入到这种生活中。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让他们接受你。”穆萨将我拥入怀中,“对不起,我只顾着结果,忽略了你太多感受。cece,对不起,别再怪我,好不好?” 第150章 主意   突然觉得眼花,他的面孔在模糊的光线中看不清晰。我将头偏开,想着他的话,有些无奈的滋味。   身体在他的怀抱中疲软下来,我仰着头,逆光看他,轻声说:“穆萨,我不怪你。”微微垂下眼睑,喃喃说道,“可是,如果是这个原因,为什么不早一些告诉我?知道是父母之命,我也不会这样难受。”   他牢牢握着我的手,连日的失望与阴寒卸了下来,化为一声叹息:“你最无法接受我另娶了她人,说出来,怕你灰心丧气,想要放弃。”   “灰心丧气吗?不,最艰难的一程都熬过来了,我没有再想过放弃。”我苦涩地笑了笑,“只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讨得你父母的欢心……”   穆萨沉默了一会儿,我的境况或许令他感到无能为力。虔诚是需要时间磨化而成的事,也许连他也不相信我能够做到。   一阵熙攘的喧闹声响起,又一大波下班的人陆陆续续走出,谈笑的氛围削薄了我和穆萨之间沉滞的氛围。他依然沉默,瞧见有人朝这边走来,放下了我的手,轻声了句“走吧”,我跟在他身后,默声离开。   踏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阳光穿过空气呼啸飞来,携着悬浮的尘埃,是落日橘红的色彩。穆萨开车带着我回到了棕榈岛的别墅后,不多时空中便响起了清真寺的宣礼声,祷告穿过暮色一层一层地传来,海潮的风吹动不远处的棕榈叶。这是一天五次礼拜中的“昏礼”,穆萨洗了“小净”,不动声色地叩头跪坐。而我则像往常一样,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或是别过头,安静做着自己的事情。   厚重的日光散发出一片庄严的气息,我在滞重的呼吸中想起了从前的很多片段。沙漠测绘时,他在广袤无边的黄沙中叩拜;大婚前夜时,我在清晨混沌中醒来,望着他虔诚礼拜的背影;还有许许多多的细小剪影,与他此刻的身形重叠在一起,缥缈在远处的光晕里。   我曾经觉得,每天的礼拜时间,是他离我最远的时候。后来,随着彼此生活的侵入,渐渐变成习以为常的事。而如今,我知晓,我亦必须融入这曾经渺远的生活,否则,我们将没有未来可言。   我对自己说,我们已经为此付出了这么多,不能因为几个动作和习惯就放弃了两年的感情,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空气中有浓腻酽稠的水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直入肺腔,借此坚定自己的决心。有些惶然,有些迷茫。窗外,阳光正一寸一寸地短去。   几天后,辛格一家处理好在迪拜的所有繁琐,离开了这个他们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辛格走的那天,我和阿尤布作为他曾经的同窗,去机场给他送行。我是穿着黑袍裹着头巾去的,辛格见了,没有过多惊讶。因为他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天会到得这么快。   我笑:“情势所迫,我得先适应一番。”瞧见辛格家所有人都是大箱小箱的提着,真是要把整个家底从迪拜移除的架势,忍不住问道,“真的不会再回来吗?”   辛格想了想,摇摇头:“迪拜终归不是我们的家,呆了十年也无法移民,始终是外来人。这里的入籍政策,太过严苛了。”他瞟了眼我的黑衣,笑着说,“不过cece,你倒是有可能拿到阿联酋国籍呢,今后,便是享不尽的优厚待遇。”   我倒是还没想过国籍的问题,只能静静地笑了笑。   他似乎琢磨了一番,又说:“不过,嫁给本地人后,你也得花十年的时间才能入籍。在这期间,你始终不是这儿的人,可别被‘归属感’折磨怕了。”   我悄悄在身后掰着手指,面色平静:“能不能嫁还不一定呢,我还没有想到拿国籍那么远。”   阿尤布在一旁静静听着我们的谈话,其实他与辛格并不熟识,来送他,也只是出于礼貌和情理而已。除了我们,辛格还有别的旧友前来道别,他说了几语,又转去同别人叙旧。   “辛格,一路顺风,注意安全。”我们冲他挥手,眼见着他进入安检,才放下挥动的手。   人在异乡的时候,总易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周围的人都在渐渐离自己而去。我突然觉得伤感,又安慰自己,无论多少人离开,穆萨总是会陪在我身边的。   我得相信他,我得相信我们会有以后。   熬过了这么多曲折,这个想法,几乎已经成了我心中的一种执念。   “你入教了?”方才言语不多的阿尤布,看着我这身装扮,突然问我。   我摇摇头:“还没有。”   “见过他父母了吗?”   我再次摇头:“也没有。”   “哦……”阿尤布感叹一声,点头做了个知道的表情,慢慢往机场外走去。   有些话,爱人之间难以问出,可对局外人,却能说得更轻易。我想起送别宴那晚阿尤布说穆萨父母很难接受我的断言,心中迷茫得紧,便趁此机会开腔道:“我和穆萨,最近有些分歧。我想得不太明白,可不可以问你?”   阿尤布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来看我,目光瞥见我的黑色头巾,又很快收回了眼,不再多看,保持更加礼貌的距离:“说吧。”   我微微垂下眼睑,黯然又说:“穆萨说,我必须要成为一个虔诚的人,才有可能被他的父母接受。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虔诚,他的父母才能看得到?”   阿尤布一愣,半晌摇摇头说道:“cece,虔诚,不是看到与看不到,而是从内心发出的。你要真心相信‘万物非主,唯有安拉。’,并且按照《古兰经》的指导去学习生活。”   我眉心结锁,想了想,归纳道:“入教,信安拉,遮羞体,做礼拜,不吃猪肉,就是这些吧?”   阿尤布摇了摇头:“这就是很多人的浅层理解,觉得信仰只是几个行为就可以了,甚至以为信仰就是不吃猪肉而已。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他认真地说,“信仰是落实在生活中每一个细节和心态的,有信仰的人才有底线。两个信仰不同的人,是没法在一起生活下去的。如果你只是为了和他结婚而加入伊斯兰教,本质上并不虔诚,那是伪信仰,不是信仰。他的父母不同意,不是没有道理,也不能怪别人不相信你。”   “伪信仰?”我重复着这个词,“可并非所有结婚入教的人都是伪信仰啊,总有真心诚意的一部分。”   “说真的,你活了这么多年,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也知道一时半会改不了。可是,只有长期的坚持才能让人相信你的虔诚,而一旦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接受你,也就看不到你的坚持了。所以,好在你如今还没见过他的父母,没造成不可逆转的印象,还可以再学习一段,争取让他们给你可以坚持的机会。”   阿尤布说得在理,也说得我心绪沉沉:“那我应该怎么办?怎样才能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   他摊摊手:“所以我说过,这很难,因为我们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了你的动机不纯,你自己肯定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迈步走出候机厅,在停车场找到了他自己的车,转过身来对我说,“依我看,你如果真想继续,还是先去清真寺报个学习班,看自己能不能从内心接受。总之,你得让穆萨的父母相信你不是为了嫁给他才归顺真主,而是真心诚意的、从内心臣服的。不仅是他的父母,你还得让穆萨相信这一点,唯有如此,他才能够心安。否则,你的动机会受到质疑,穆萨也会因此陷入痛苦。”   不仅是他的父母,还有……穆萨。   我思索着这句话,大脑飞速运转,在他的话语中左突右突,试图获取解答。眼看着阿尤布就要上车,我突然灵光一现,远远地叫住了他:“阿尤布,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穆萨的家人,是在哪间清真寺做的阿訇?”   他微微一愣,也没多想,说出一所清真寺的名字。 一嫁大叔桃花开 jbypt   “谢谢你,阿尤布。”我真诚地道谢,他见我似乎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这才钻入车内,抛出一句“愿主保佑你”,旋即离开。   而我在原地伫立半晌,回味着阿尤布留下的话语,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当天下午,我便去清真寺的穆斯林学习班报了名。并非穆萨家人所在的那间,而是另外一间更加知名、更多人聚集礼拜的清真寺。   我曾是成绩优异的中国学生,对于学习这样的事,无论我喜欢不喜欢这门科目,或者理解不理解其中的深意,我都有自信把它学得极好,并且用得行云流水。这对于我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是,光学习是不够的,比成效更重要的,是态度。   自己表现得再虔诚,特意放在别人面前,都像是做作;既然他们打心眼就难以认同,就先让他们信任的人相信。 第151章 退让   人的成熟,有两次飞跃。   第一次,是在发现即使再怎么妥协和努力,有些事依然令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   第二次,是在明知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却还是要削减了脑袋竭力争取的时候。   而这两种滋味,我在不长的时间里先后感悟。困顿与成熟,相辅相成,铺叙了一纸绵长而决然的心绪。   在清真寺学习班报完名以后,我顺带去了大厅。大厅里的人并不多,四五个白袍围着一位老者,正用阿拉伯语说着些什么。   我需要结识对自己有帮助的人,这样想着,我定下心神,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过去说了句我唯一知道的见面语“asalamalaykum(愿安拉赐你平安)”,他们便停下谈话,神色平和地回了句我没听懂的话,应该也是打招呼之类的。我微笑,转而用英文问他们:“我是准备入教的新人,请问,礼拜的时间表哪里可以看到?”   中央的那位老者很是亲切,听说我准备归顺,起身带着我走到入口处的墙面,那里挂着礼拜的时间。我连声道谢,从包里拿出纸笔,一边认真地对着时间表抄起来,一边说:“我刚刚报名了学习班,想要来清真寺做礼拜,不知道时间,所以想抄个时间表。谢谢您告诉我。”   事实上,每天一到礼拜时间,宣礼的大广播便响彻整个海湾,压根不需要特意记住。   那老者闻言,并没有走,问道:“你看起来,像是亚洲人?”   我点头:“是,我是中国人,来到这里以后,深受感染。”   老者很是欣慰:“今天我俩有缘分,我是这寺中的阿訇,今后有什么不懂的,我很乐意帮忙。”   我方才瞧见几个人围着他尊敬的样子,便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点点头,眉目谦顺地说道:“我还有好多教门知识都不懂,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没问题,你慢慢能学会。需要什么帮助,可以问我。”说完,他还送了我几本英译的学习资料,态度十分温和。   心中忐忑又惊喜,这里的友善和亲切比我想象中更甚。或许,这跟我穿黑袍戴头巾有一定关系。但无论怎样,都算是开了一个浅浅的好头。   凡事最难的,应该都是最开始的那一部分。从最初穿黑袍时的不悦与不耐,再到如今的决心与勇气,心中经过多少挣扎与苦涩,自己也说不清。但我必须得向前走,在尚且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抵抗现实这一出诡谲变幻的手。   从清真寺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开车回了棕榈岛的别墅,屋内静静的,听不见声息,几盏灯却是大开着的。   我心中嗔怪,不知道穆萨去了哪儿,寻了一圈,竟发现他躺在卧室,已经睡下了。窗帘飘荡着,光线径直渗透进来,依然有些晃眼。瞧见穆萨睡着,我心下安定,走过去拉上窗帘,刚准备退出,**上的身影却是微微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在他的耳边柔声问:“怎么现在就睡了,还没吃晚饭吧?”   “cece,你怎么才回来?”他的眼睛依然闭着,双臂却伸出来,圈住我的脖颈,将凉凉的脸颊贴上我的脸,用气息说:“cece,陪我一会儿。”   我愣了愣,这些天,我们的关系看起来虽然温和,却似乎总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两个人时常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听着他疲惫的声音,心便软得一塌糊涂,褪了外衣,掀开被子钻进去,在黄昏的光线里,环住他的腰身,将自己贴近他身体的气息。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问他。   “不是。”穆萨搂紧了我,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扫着我的脸,声音低沉似在耳语,“cece,我觉得累,让我好好抱抱你。”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膀,鼻尖儿划在我细细的皮肤上,呼出的气息又沉又滞。自从那天他来到公司接我、听了我说他不若从前的哭诉后,他便不再继续勉强我。可是,无奈与沉郁却写在他弯弯的眉梢眼角,是一个忧郁的弧度。   我想,他应该也很辛苦吧。在他的家庭环境中,抗拒父母安排的婚约,是需要承受压力的;而对于我来说,摒弃过去的生活观念,无疑也是艰巨的。他不忍再勉强我,又不知该如何劝我归顺真主。在我挣扎时,他亦陷在挣扎中,彼此都有苦衷。   我在心底叹息一声,拨拨他的头发,凑到他的耳边,柔声说:“穆萨,我今天回来得晚,是因为我去清真寺了。”   他微微睁开眼,看我:“为什么去?”   “去报了一个穆斯林学习班。”我微微后退,看向他的眼,“如果我的信仰是强迫来的,你也不会开心吧?今后,我变被动为主动,先尽力学习,做好准备。这样,行不行?”   他的眼睛完全睁开,已没了困倦之意:“你愿意?”   “愿意。”我认真地点头,看着他沉郁的脸色舒展开来,心也随之阵阵漾开。   欣慰与感动交织在他脸上,附身上前吻住我:“你真好,cece。这样,我也有底气去争取更多时间,在家人再次强硬安排之前。”   一室的氛围在他的吻中变得柔和,我心想,这是个洽谈条件的好时机,拾了拾心神,继续说:“穆萨,我可以为你改变,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坚持。”   他的动作一滞:“什么?”   “跟信仰无关,但同你的面子有关。”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得答应我,无论将来处于怎样的境况,我都有工作的权利和自由。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结婚,也是如此。”   虽然政府是允许女性工作的,但对于大多数的阿联酋男人来说,都是不喜欢妻子去上班的。因为旁观者会觉得这个男人没本事,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好,居然还要她出来工作。穆萨的心里,想必也是这样认为的。   闻言,他沉声想了想,半晌后缓缓说道:“可以,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同意,你上班是为了体现个人的成就感,挣的钱归你自己私用,家里是不需要你来挣钱和花销。”   他这大男子主义,还分得真清楚啊。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又听得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想了想,工作时,你穿黑袍大概不方便,我家人看到的机率也很小。所以,你不要露出羞体、包好头巾。这样可以吗?”   我的心轻轻跃动了下,渐渐有了煦暖的感觉,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知道我做不到工作时穿黑袍,亦考虑到了我的认知,就此退了一步。虽然如今还不知晓未来如何,但经历了几天的矛盾冲突后,我们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彼此各退一步,各牺牲一点,浓郁的爱意,再次将我们笼罩。   连日隔挡的阴霾渐渐散去,阳光丝丝渗入,温柔且坚定。   接下来的时间,我白天上班,下班后去清真寺的学习班学习。学习班的授课用的是英文,但我听说唯有阿拉伯语才能更好阐释《古兰经》中的精髓,便也顺带学了起来。   可是,光埋头学是不行的,在晚间学习班开设期间,我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期间的原因,并不是我真的刻苦痴迷到这种程度,而是我必须通过这种方式,让人记住我,尤其是让授课的阿訇们记住我。哪怕我已经把《古兰经》诸多要点背得熟稔,课前课后,我也会努力想出几个问题去咨询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当然,我的问题不会太蠢,必定是在对《古兰经》有一定理解的基础上提出,每当他们回答后,我再面目真诚地赞颂真主,然后有意无意向他们汇报最近我学习的情况,向他们透露出我对戒律的坚守。   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勤奋好学的学生,当有人因为他们的授课而归顺真主,的确是应该欣慰的事。   我其实有许多包,几乎每天上班都会换,但每次去清真寺的学习班,我都会换成特定的一款。白底中点缀富有特色的浅蓝花纹,简洁大方。我明白,我的特征,主要是我的亚洲面孔、我的声音,可是,当裹着黑袍戴着头巾时,别人并不会多看我,这两点特征便会被削弱。因此,最明显的标志,还得是我的包。   如此积极坚持,不到一个月,所有授过课的阿訇们都知道,有个背着蓝纹白包的中国女孩,对伊斯兰教极富热忱,从不缺课,并且理解深入。尤其是我最初在大厅里碰到的那位老者,更是称赞我的坚持与决心。后来我才知晓,他是迪拜极有威望的一位阿訇,其谦逊和学识,受到了许多当地人的尊重和爱戴。 妖孽王爷小刁妃:   如此不知不觉地,又到了一年的斋月。   这是我在迪拜的第三个斋月。犹记得第一年,我为了减肥,只坚持守斋了四天,便饿得在课堂上晕了过去;到了第二年,干脆连尝试都不再有,每天躲起来偷偷吃喝。但是今年,和以往不一样,我知道,自己也得开始守斋了,而且,是整整一个月。 第152章 斋月   前两年的斋月,我只顾着自己的温饱,没太注意旁的事,如今身体力行,倒也明白了一些其中的内核。   从日出到日落,不能吃喝、抽烟或房事,并不是为禁而禁,而是为了进行自我反省和思索。在斋月期间,许多穆斯林会花更多的时间进行祈祷。斋戒会教导人谦逊,并对那些不如自己幸运的人怀有怜悯之心,从而了解食物的可贵,于是变得慷慨。   斋月最显著的标志,便是清真寺周围搭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帐篷。每当日落,这里便会为人们提供免费的斋饭。通常一份免费斋饭主要包括椰枣、水、羊肉或鸡腿饭、酸奶、果汁,种类还算丰盛。   穆萨说,每年的斋月,他和他的家人都会给予穷人一定帮助,或许是金钱,或许是衣食,或许是别的物质。今年,他们家也搭了一个大帐篷,热情地招呼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品尝他们的食物,吃完了,还要感谢那些白吃白喝的人。但即使是免费发放,因为乐意布施的人太多,还经常会有发不完食物的情况。   “在中国,很难想象这种场景的。”我对穆萨说,“但是在迪拜,每年的斋月天天如此,换做以前,我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在学习班呆过一段时间后,渐渐理解了些。”   “你会慢慢理解的,cece。”穆萨认真地说,“我的信仰很好,真主也是宽容仁慈的。如果我们的信仰慢慢能够统一,是最好不过的事。”   其实想来,伊斯兰教教义中所提倡的戒烟戒酒、减少纵欲、团结友爱、禁止婚前性行为等等,都是强调的与人为善、克律己身。哪怕是许多非穆斯林难以理解的斋月,本身也是很人性化的。比如生病、怀孕、经期、母乳,或是老弱病残,都是可以不用封斋的,只是这些未封斋的人,也需通过给予穷人物质上的施舍,达成心灵的宽宏与净化。我在斋月,眼见着阿联酋人乐善好施、热情真诚的盛况,也不由对虔诚的穆斯林产生了钦佩之情。   我是第一次戒斋,身体还不太适应。但办公室里的人听说我要戒斋,亦是理解,减轻了许多任务。好在斋月时,整个迪拜的工作和学习时间都会狠狠压缩,商业活动也都放在晚上,脑力消耗也不太大。   斋戒前一个周,身体处于逆反期,是最难熬的时候。虽然不吃饭,但因为迪拜干燥的天气实在令我喉咙发疼,有时候背着人,我还是会偷偷喝一点水的。我始终不愿意让自己太遭罪,更何况,我觉得守斋也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想强求自己一蹴而就。   工作时,云宇树坐在我对面的桌子,时不时看见我闭上眼奄奄一息地缓一会儿,再慢慢睁开眼重新工作,总是提心吊胆的。   “我真担心你会突然晕过去。”他皱着眉头说,“如果工作上脑子转不动,就交给我来做一部分吧。”   我虚弱地笑了笑,摆摆手:“撑不住的话,我自己会说的。”   他悻悻地撤回目光,默不作声地重新看向电脑。过了一会儿,瞅见我的眼皮再一次快要阖上,忍不住蹿出一句:“汐汐,你何苦这样给自己找罪受呢?你又不缺钱又不缺貌,折腾这些没有必要的,做什么呢?”   “不是没必要的啊,守斋对身体其实是有好处的,可以让肠胃得到休息。”我气息恹恹,试图同他解释。   “那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云宇树眉峰更紧,“我一直担心你,现在见你这样,我更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有信仰其实也不错,别的外国人还很惊讶我们居然没有信仰呢。”   “可是汐汐,你变得有些不像你了。”他说得很慢,很真诚,“要是你爸妈知道你现在的状况,肯定很难过。你以前同我提过,你妈妈很依赖你,极舍不得你,如果你真的一辈子都留在了迪拜,她岂不是想你得不行吗?”   我被他的话触得手心一颤,胸口疼了一下,但还是硬了硬心肠,低声说:“妈妈还有爸爸可以陪伴,而且,他们偶尔还可以来迪拜看我的。”   “那也只是偶尔。”云宇树抓住我的话头,继续说,“迪拜这种鬼天气,他们语言又不通,又能在这儿生活多久呢?今后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多难过啊。我并不是要挑拨你和那个人的关系,但有些话,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别的身份,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云宇树抬眼看我,目光中充满了怜悯与担忧,“cece,婚姻不是谈恋爱,归根到底还是要归于一蔬一饭。人人都向往禁忌重重的爱情,只是有的人做了,有的人不肯。这些经历,都会是你将来美好的回忆,但不需要付出眼泪去交换。这原本就不是一个互相喜欢,便可以在一起的世界,没必要这样固执。轻松一些,才是对自己好。”   他的话锋利且深刻,而我尚在饥饿之中,没有力气反驳什么,静了一会儿,慢慢道:“你说的这些,其实我都想过,想过很多次。”我用干涩的舌头舔了舔起皮的唇,轻叹一口气,虚弱地说,“可是,有付出才有收获。未来的婚姻和生活,或许依然还会有苦痛和矛盾,但我还是宁愿相信,和爱的人在一起,幸福会比较多。就像我的父母,虽然每天吵吵闹闹,但看着他们有彼此陪伴,我就会觉得放心。”   云宇树愣了愣,或许是被我虚弱却坚持的神情震慑,他张了张嘴,老半天,才慢慢吐出一句:“汐汐,但愿他对得起你的坚持,值得你的退让。”   我扯了扯唇角,气沉丹田,继续保存体力,没再多说话。   今年的斋月,因为穆萨家搭了施舍的帐篷,落日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那边帮忙。我其实很想跟去看看,但又怕撞见他的家人,只得作罢。见,是迟早得见的,但如今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一切还需辗转。当然,斋饭不和穆萨吃,我也有自己的事,那就是在斋月期间,花更多的时间在清真寺礼拜,并及时和阿訇们交流每一天新的感悟。穆萨每晚回来,我也会同他交流,我知晓真主在他心中的地位,希望借此能让他渐渐安心。   “cece,你的理解速度,真的很快。”穆萨惊喜地说,“看见你渐渐接受我的信仰,我很开心。”   穆萨是不太会撒谎的人,他看着我晶亮的眼睛,听到我对真主的赞颂,并未有什么怀疑。他曾说“我们都是真主的仆人”,但事实上,我钦佩并且尊敬真主,也尊敬他的宗教信仰,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真主的仆人。我可以言行遵从,规范自身,与人为善,但“万物非主,唯有安拉”这样的观念,我的确差了些火候。   可表层上,我其实已经很努力了,我比一些不太虔诚的穆斯林,更加注意言行。   捧起穆萨的脸,我勾起笑容说:“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久,一些想法和观念已经潜移默化,自然接受得快。”我拉住他手臂,轻声唤他,“穆萨,你现在,有没有一点相信我?”   “相信,当然相信。现在,我越来越安心了,这样下去,我父母也会慢慢接受你,看到你的真诚。”他满足地笑着,低头吻住我,在我耳边吹一口气,“cece,你知道吗,我感觉到完美的生活正在向我靠近。从前,我最痛苦的思考便是,你这样好的女孩,我爱的女孩,为什么不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这个驳论,折磨了我太久太久,让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虽然我爱你,可我也一度在这个问题上感觉到无力和失落,看不到未来该如何融入。可是现在,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你是我的cece,也不再驳斥我的信仰,我最期盼的两者终于快要汇聚到一起,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事了。”   他满面幸福说出的这番话,令我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又很快回过神来,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肩头,没有让他看见我眼中的迷惘。   “对,再完美不过了。”我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迷惘,很快被他的笑容和满足冲淡,化为袅袅的幸福。   阿拉伯语很难,寥寥两个月,我所学会只是最粗浅的部分,但因为是从《古兰经》起头的,所以礼拜和祷告时的言语,也是都会了。我的学习进展和积极程度得到了阿訇们的称赞,他们亦见证着我“虔诚”的归顺路途。临近斋月结束的时候,白哈阿訇,也就是最初我在清真寺大厅里遇见的那位阿訇告诉我,我目前的状况,已经完全可以入教,他信任我,我可以成为伊斯兰友好团结的兄弟姐妹之一。   可以了吗?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头脑嗡声一片,旺盛的希望伴着淡淡的失落倾斜而下,将我的头脑笼罩。   “等到开斋节后,便可以举行你的入教仪式。”白哈阿訇如是说。 第153章 融入   白昼缓缓经过,黄昏的日光透过雕花镂空的木墙,投射出一圈圈炫晕的光影,平静而安详。   有时候我也在想,爱情中的付出,到底应该是怎样。对感情而言,一个微小的付出并不难。难的是,一天天把它变成了习惯。当习惯长在了我们的生命中,爱情才能坚实。   而这份“习惯”,对于我和穆萨而言,是信仰和观念的磨合;对于其他恋人而言,亦需要长期的谅解和包容。困难重重的爱情,绝对不止我们这一种,但道理是相通的。都需要面对无数人的质疑、不解、阻拦,以及时不时闪过的、自己内心的迷惘。   遇见穆萨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爱一个人。   如果我们打从一遇见开始,便一帆风顺,或许也没了今日的坚韧与努力。人对禁止和阻碍都有天生的反抗性,在一起那么难,才会分外珍惜。这世上多得是各种毫无阻力却无疾而终、自摆乌龙的感情。禁忌是痛苦,却亦是刻骨。   得到白哈阿訇的首肯后,我从清真寺出来,已是接近开斋的时间,拿出手机看了看,竟发现有穆萨的电话,立马回拨过去。   “cece,在干嘛呢?”他轻快地问我。   “我正准备去吃饭呢,快七点了。”   “回棕榈岛来吧,我在这儿。”   我有些困惑:“帐篷那边,你今天不需要帮忙吗?”   他笑:“总得有休息的时候,更何况,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可我还没做饭,今天也快到时间了,来不及弄。”   他依然坚持,孩子般执拗:“不用管,你回来就是。”   我只好应声:“好,我这就回来。”   临近开斋,很多人都出来觅食,路上有些堵车,回去的时候,刚好到了七点。我刚刚推开门,便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本以为是穆萨从外面买回来的,结果循着味道过去,竟发现他自己正在厨房瞎倒腾。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我正睁大眼睛盯着他,腆然笑了笑:“你回来啦。”   我咽了一口水,不可思议地颤声道:“你做饭?”   阿拉伯男人鲜少有会做饭的,更何况穆萨家境优渥,从来是不需要下厨的。   “想试试。”他举起锅铲,把锅里的肉翻了一面,“我在斋月帐篷那边帮忙时,看见了别人做的流程,都记下了。”   很简单平实的话,却让我的胸中一瞬被温情填满。靠在门边,偷笑着看他:“穆萨,这是不是你生平第一次下厨?”   他睨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我笑意更浓,看了看周旁,已经摆好了一些做好的菜品,歪歪扭扭,很不熟练,却很认真。我在斋月白天饥饿的状态下,是绝对没有心情做饭的。穆萨的身体素质比我好,可他初次下厨,动作生疏,忙活了这么久,动作也有些飘。   过了会儿,最后一道菜也出锅了。桌上摆着他做好的烤羊肉、炸鱼、煮牛肉,以及之前买的奶酪、沙拉和几式豆酱。   “还挺丰盛。”我嘿嘿笑着,不知这做出来是什么滋味。因为守斋,穆萨做饭时不能品尝食物的味道,我已做好了或咸或淡的准备。   但无论怎样,这份难得的心意,已足够让我欣喜。   在穆萨期待的目光下,我拿叉子戳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居然令人惊奇地咸淡适宜,不禁问道:“你怎么把握的调料?”   “不合适吗?”穆萨微微皱起眉头,嘟嚷着,“我都是照着菜谱,每样分量用秤称出来的。”   我有些错愕,这才想起,方才灶台上还放了一台小秤。之前琢磨不透用处,以为是放错了,便没多想。现在得知这顿饭竟是在如此精密计算下做出的,我不禁抚掌大笑。   “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做菜的呢,太有意思了。”我一边笑,一边觉得眼圈有些发红,静下来,夹了一尾小炸鱼,放在嘴里嚼着,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震颤的柔情也随之脉脉化开,笑着道:“可是,我觉得很好吃,很好吃。谢谢你,穆萨。”   他走过来,眼底蕴着看不到头的温柔:“cece,该我谢谢你才对,谢谢你陪我坚持下来的这一切。”他的一只手掌覆在我手背上,另一只手拂去我脸上的碎发,缓慢而深情地说,“我想和你有长长久久的以后,曾经我们约好的‘每一个现在’,相信真主会安排实现。”   我的眼中沁了泪,伴着暮色斜长的日光,融融暖暖,有着对味的熨帖。他的手指将我的碎发别在耳后,激起小痛痒,心房四壁倏忽就软糯下来,从中攫取出更加旺盛的勇气与希望。   一天晚上,接到爸爸妈妈的电话,问我好不好、工作是否顺利、穆萨对我怎么样,言语之中,是连绵的关切。   “很好,我一切都好。工资很不错,穆萨待我也温柔,不用太担心我。”我在电话这头心疼地问,“你们呢?身体怎么样?”   话音刚落,便听见那头爸爸难以抑制的咳嗽声,不过,这咳嗽只清晰地发出了两声,便越飘越远,似乎是爸爸走得离电话远了,不想让我听到。   我皱着眉,心里疼得厉害,刚要询问,便听到妈妈说:“别担心,我们到了这个年龄,偶尔会有点小毛病,没什么大事。”   我听了,心里更是愧疚不堪:“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有病及时去医院,千万不要拖。”   “女儿,你也是啊。”妈妈慢慢地说道,“知道他对你好,我们就放心了。你别担心我们,在迪拜好好的。但是如果有什么委屈,别忘了告诉爸妈,我们一直在的。”   听到最后那句话,我一瞬红了眼眶,满胸满腔的难受,直到喘息不上。父母的爱,最为深重,让人无以为报。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在胸口处停滞,良久,才从情绪中缓过来。   八月底,斋月结束了。   淋浴、燃香、更新衣,与穆萨一同前往清真寺参加会礼,听阿訇讲经。讲经结束后,我留了下来,在白哈阿訇的主持下,加入了伊斯兰教。   并没有什么繁琐的程序,念诵真言,取了经名,举办一个简单的入教仪式。一切平平淡淡,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不安。   可改变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我想起阿尤布当初说的话:除非你能够融入穆萨的生活,否则,你们无法在一起。   穆萨和他的信仰,是连在一起的。我爱他的时候,同时也爱着因信仰而虔诚、温和、友善的他。如今这样,算不算融入呢?   整个入教仪式,穆萨与我一同见证。白哈阿訇宣布仪式结束后,我的心“咚”地一声落在了肚子里。转头看向穆萨,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我,眉眼轻轻绽开,眼角都承载着温柔。   看着穆萨欣慰的模样,我悬惴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这是通向未来最为关键的一步吧?似乎这样不易,又似乎这样平淡。我的怔忡,我的幸福,都来源于眼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此刻舒展的眉头,我突然觉得,是否能得到回报已经不再重要。只要在付出的过程中感到快乐和幸福,这样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回屋以后,我给连翩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入教的消息。连翩愣了愣,旋即困惑地说:“你怎么不先见了他的父母再决定要不要入教呢?万一别人还是不同意,你岂不是白入了?”   我咬咬嘴唇:“这样,他的父母接受起来会更容易些,我的目的性也能削弱一些。当初穆萨在我的父母那里,也是受到过许多刁难,但他也从来没和我抱怨过什么。”   连翩说:“阿拉伯父母,和中国父母可不一样,我怕你搞不定啊。你观察一下这里的家庭关系,跟国内是两码事。中国父母,到头来都是顺着孩子;但是在阿拉伯,小辈得听长辈的,哪怕四五十岁的成年男人,父亲的话依然具有绝对的权威。他们都很尊敬父母,就算你的那谁想反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知道这点的。”我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打着旋,说道,“有时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我先把我这边做得好一些,拿出诚意来,别人才有可能接受。”   连翩呆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汐汐,你自己想吧,不后悔就行。要知道,有结果的付出才叫付出,没结果的付出只能叫代价。关于你们俩的感情,我已经没法给你出主意了,只希望你将来能够开心。”   我有些恍惚,后悔?不,我不会。我并非铁打的人,一路走来,亦有许多犹疑与惶然,但最终都会被爱意刷冲。撑到如今这一步,若是现实告诉我一切无济于事,我也会坦然接受。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献出对爱最大的忠诚,这一种纯粹,无论将来如何,都不再有什么遗憾。   日子在浅淡细软中晃过,平俗中亦有温情。   除了穿着,我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太大改变。我原本便不喜欢抽烟喝酒,迪拜也吃不了猪肉,在这些方面,同过去没什么差别。其实在迪拜呆久了,我们这群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早已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入乡随俗,习惯了,便也顺畅起来。   而我和穆萨的关系,一直和睦温存。从我归顺信仰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起过什么争执。未来还不清楚,珍惜都不够,不想荒废这段平静**的时间。而这平静,亦没能持续几个月。   因为,穆萨告诉我,他母亲要求见我了。 第154章 女士会所   穆萨告诉我这个消息之前,我还在想着周末去亚特兰蒂斯酒店的万花筒自助餐厅吃一顿,地中海、北非和阿拉伯风味的食物汇聚于此,光是听听就**不已。斋月的时候,亚特兰蒂斯也在海边搭建了一个相当豪华的大帐篷,内里富丽堂皇、奢华无比,和穆萨去过几次后,我就一直对那里的食物念念不忘,誓要将亚特兰蒂斯的特色餐厅一一扫荡。   可是,穆萨却说:“cece,这个周末,我们哪儿也不能去,我母亲要见你。”   我心头一跳,眼皮也有些打颤,慌忙问道:“你母亲知道我们住在一起吗?”   穆萨摇摇头:“还不知道,我家人应该都以为我独居。平日里他们很少来找我,多是我固定时间,每周去看望他们。就算他们偶尔过去,佣人也还比较可靠,会暂且替我瞒一瞒。”   我心想,这倒也是,若是穆萨家人知道他和我未婚**,岂会容忍我到如今。其实,迪拜的法律也是不允许未婚**的,只是这种事,实在不好分辨,政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不怎么管了。   心里像是蹿掇着一只野兔,忽上忽下,坐立不安地问穆萨:“她为什么突然要见我?她会说些什么?”   穆萨伸手按在我的手上:“别慌,我母亲不会太为难你。她知道你的存在许久,我的父亲却不甚清楚。但她了解我父亲,提前见见她,没什么坏处。”   “穆萨,”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当初我短信突然告诉你,我妈妈要和你吃饭的时候,你也很紧张,是吧?那时,你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的确是有些无措的。”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当时,我们不也差点以为将来没有出路了吗?但现在也慢慢走过来了。”   我在他的温声细语下稍稍安定,收敛下心神,咬住嘴角忍一忍,用自以为平静的口气说:“也是,这一天迟早会来,之前做的努力和准备,不就是为了让你的父母接受我么。”我沉吟一下,抬头看向他清澈柔情的眼,缓慢地说,“穆萨,我明白,我会努力的。”   穆萨揣紧我的手,搂着我的双臂传来坚定的力量:“我们一起,不要害怕。”   “好。”我吻上他的脸颊,俯身在他耳边说,“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紧张难免,但你在,就安心。”   “你不丑。”他回吻住我,微微扎人的胡茬在我脸上摩挲,在我耳畔低低说,“你最美。”   我浅笑,看着光线透过玻璃窗斜映在桌面上,静静思索着未知的以后。忐忑惶然,却又坚韧。   第二天,下班后我照例去了清真寺。虽然已经入教,但我的学习班依然参加得勤勉。还没有达成目的,坚持得越恒久,越能让人信服。   我把听阿訇讲经的过程当作工作后的放松,端坐在宁谧庄严的清真寺中,不需什么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比石油地质好学多了,对我来说,很简单。   这天傍晚,给我们讲经的恰好是白哈阿訇。课后,我多留了一会儿,而白哈阿訇已经对这习以为常。   “今天有什么想法吗?”白哈阿訇问我。   我轻轻摇了摇头,眉目微微紧蹙:“今天不是想法,是困惑。”   “说说看。”   我垂下头,声音低迷下来,顿了顿,才缓缓顿顿地说:“我爱慕了一个男人,他也信奉着真主,并且对我也有好感。”   白哈阿訇摸了摸胡子,说道:“这是好事,两情相悦,又有着共同的信仰,有什么困惑?”   我双手交缠,眉目蹙得更紧:“您也知道,我是后来才入教的,我担心……对方的家人无法接受我。”   “他的家人已经见过你或者拒绝你了吗?”   我摇摇头:“还没有,只是如今很担忧。”   闻言,白哈阿訇淡定地说:“不必担忧,你已经是真主的仆人,同所有穆斯林兄弟姐妹一样,亲如一家。只要虔诚地遵从真主,他的家人不会有什么芥蒂。”他笑了笑,声音沉稳,“你的诚意,真主看得到,也会为你们安排好结局。”   他把话这样笃定地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鞠了鞠身,将眉头舒展开一点:“谢谢阿訇,希望对方的家庭也能相信我的虔诚之心。”   白哈阿訇笑了笑:“会的,不必忧心。若是在信仰的问题上有什么困难,我也愿意帮助你们。”   我想要的便是这句话,连忙感谢道:“谢谢,愿安拉赐您平安。”   听到他回了我一句“愿安拉也赐你平安”后,我告别离开。然后又去了从前那家精品黑袍店,买了一套崭新的黑袍配头巾,没有任何花纹与点缀,甚至连修身的功效也没有,直筒筒的一件,纯黑色。   周六,穆萨的母亲约我见面,没有在家,而是在迪拜的一家高档女士会所。   迪拜的男女分得明晰,为了防止男人的觊觎,因而有专门的女士会所、女士水烟馆、女士茶庄等等。穆萨知道地点以后,也愣了愣,这意味着他没法跟进去,只能在外围的男士休息室等着。   “没关系,无论她的态度如何,我都会好言同你母亲说话的。”我拍拍他的手,安慰着。我一直记得从前穆萨来中国时,即使受到了妈妈那般的嘲讽,他也毅然阻止了我和妈妈即将发起的冲突,劝我随她离开,由此可见孝道在他心中的重要。   因为他母亲尚不知我们住在一起,因此到了约定的时间,穆萨陪着他的母亲前去会所,我则自己一个人去。早早地等在了门外的大厅,我规规矩矩地穿着纯色的黑袍,裹着头巾,出门之前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带上面纱,还是作罢。不想表现得太虚伪,更何况,我记得莱米丝当初也没有戴面纱,应该没什么关系。   第一次见他的家人,忐忑、羞怯、沉重,交织在心中。隐隐有些黑云压顶的势头,又期待着云开雾散的结局。等到穆萨同他母亲到达的时候,我站起身来迎接,慌乱之中,没有忘记说穆斯林见面的问候语,用的,是阿拉伯语。   他的母亲也穿着一身黑,还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和表情,但那双眼睛却是温和平静的,没有凌厉的光。听了我的问候,她的眼似乎因为微笑稍稍眯了一下,声音友善,礼貌地用见面语回应我。   我回以一笑,恭敬地颔首,听到她母亲用不太标准的英语问:“你会说阿拉伯语?”   “会一点,但不多,在穆斯林学习班的时候学的。”   “学习班……应该是用的英文吧?”   “是。”我坦诚地点头,恭顺地说,“但是,我听说《古兰经》用阿拉伯语能够理解得更深入,所以努力学了学,教义上的话我已经能看懂些了,但生活用语,还没有什么机会练习。”   闻言,穆萨的母亲顿了顿,然后点点头,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向穆萨:“你先休息会儿,我和她进去聊聊。”   “好的。”穆萨轻声应着,看得出来,他待母亲很是温和,关切体贴,的确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又看了看我,目光中有些担忧,我对他微笑,示意没事,便跟在他母亲身后,进了会所内部。   这是一处华美典雅的隔间,空气中燃着袅袅的熏香,装饰纹路精致繁复,予人宁静放松的感觉。走过其他的隔间时,我看见女人们或品着饮料、或抽着水烟畅聊,想着穆萨母亲方才的柔和,心也渐渐放下不安。这气氛,可比当时穆萨见我妈妈的时候好多了,我怕那么多做什么呢?   坐下以后,在这个只有女人的世界里,穆萨的妈妈才取下面纱。我抬眼端详着她,眉目深浓,是典型的阿拉伯女人模样,化了淡妆,整个人平静温和,的确是穆萨口中“温柔娴静的母亲”。   “喝点什么?”她亲切地问我。 ~~..   一句问语让我的心里一潮,身形还有些拘束,忙答道:“橙汁就好。”   “行。”她冲侍者说了几语,又转过头,用阿拉伯语对我慢慢说了一段话。   我脑袋一懵,用了好半天,才艰难地从自己并不熟练的阿拉伯语中提取出她的大意,大概是说:“我英文不太好,只会些简单的日常用语,说得比较慢。如果可以,我们能否用阿拉伯语交流?”   突然想起莱米丝之前对我的警告,说穆萨的父母英文不流利,我与他们交流不通,看来是真的。   咬咬牙,我惴惴不安地说了句“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如何应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或许,便是第一道坎了。不是信仰,而是语言。   好在穆萨的母亲还算谅解,她说得很慢,如果我听不懂,还会耐心重复,只是无形之中,却似乎有一道屏障塑在了两个人之间。我不知道她专门选择女士会所,故意不让穆萨来翻译,是为了给两个人制造更好的谈话契机,还是想要用温和的方式让我明白,在今后,我们双方需要面临的种种难题。 第155章 谅解   我们的对话,进行得非常艰难。但凡涉及到稍微深入一些的问题,我总有词汇听不懂,或是听懂了也不知如何回应。只恨自己接触阿拉伯语的时间太短,学得也囫囵吞枣,基础很不扎实。   言谈一度陷入僵局,饶是双方的脾性再温和,也能够感觉到空气中悬浮的尴尬与窘迫。在几番艰巨的问答后,我们同时安静了片刻,我低头,看见灯光照在自己苍白的指节上,莫名觉得无力。   静了一会儿,穆萨的母亲唤过侍者,用阿拉伯语快速同她说了几语,那侍者点点头,转身离开,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女孩,穆萨母亲似乎早已与她相识,热络地点点头。那女孩会英语和阿拉伯语,她向我们微笑着,分别说了句:“我来帮你们翻译。”   终于有了交流的枢纽,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自己简直糟透了。本想在长辈面前好好表现,却连最基础的沟通都无法完成。若是连穆萨最温和的母亲这关都过不去,又如何能指望融入穆萨的家庭?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穆萨母亲,用尽量真诚的口吻说:“您放心,我学东西很快,今后一定好好学阿拉伯语,不让您为难。”   穆萨母亲没有直接对我这份“今后的打算”作出回应,她看着我,表情平平地饮了一口橙汁,说了一段话,由翻译的女孩转达给我:“你认识穆萨,很早吧?穆萨和莱米丝结婚之前,他就跟我提起过你。”   我有些赧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读硕士时是同学?”   “对。”   “那也有两年多了。”穆萨母亲缓缓说道:“很早他就想娶你了,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她的声音依然从容,不过,或许是因为方才僵持太久,如今便问得单刀直入了。   我错愕了一瞬,但想了想,最终还是诚实地回答:“我不是不愿意嫁他,只是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可是,如果有莱米丝在,我们家庭接受你,会容易很多。”穆萨母亲看着我,继续说,“你和穆萨的事,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但是,你是今年八月入教并且学习的吧?到现在还没几个月,就算穆萨说你如今很虔诚,我们也不太放心。两个没有共同生活信仰的人,是很难在一起生活下去。”   我原本想说“莱米丝和穆萨有共同的信仰,感情不一样出现问题?”可思忖了一番,还是没有开口。对于这件事,我心中一直是有愧的。如果没有我,就算穆萨仍对莱米丝没感情,也不至于到冷淡的地步。   于是,我只是谦顺地开口:“您也知道我和穆萨认识许久,我喜欢他的同时,也喜欢着他的生活方式和信仰。这些东西,潜移默化中已经影响了我。这样算来,时间其实并不短。”我说的是实话,穆萨不抽烟不醉酒,脾性温和,友善孝顺,多多少少有信仰的影响。而这些特质,亦是我所欣赏的。   他母亲勾起唇角,淡淡道:“其实现在的迪拜,我周围的确有朋友的孩子娶过外国人,过得有好有坏。我的心是向着穆萨的,如果你真的欣赏这种生活方式,能够做到言行律己,与他和睦地相处下去。看到你们幸福,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当然,这只是我的立场,不代表家里的其他人。”   这是明显松口了,我刚要欣喜,又听到她话锋一转,问道,“但是,你知道不知道,如果穆萨娶你这个外国女人,他会因此被迫放弃政府给予本地人的许多福利与优待?”   我张了张嘴,这点我之前已有耳闻,但具体他需要放弃什么,我并不太清楚。如今被穆萨母亲提起,又让我的心狠狠揪疼了一下,没好意思再吭声。之前我大多都在考虑信仰归顺的问题,却没多想穆萨需要放弃的权益,以及与他家人的语言沟通。   穆萨的母亲叹了口气:“所以,你们两个年轻人,凡事都要想清楚。我和穆萨聊过,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为此后悔。那你呢,你确定你想清楚了吗?信仰是永恒的,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穆萨愿意为我放弃一夫多妻制,放弃本地人的福利待遇,为他坚持信仰又有什么难的呢?虽然我最初的动机不算纯粹,但我是真心欣赏着他的一切,并因此尊重他的信仰。我的一辈子,要多难才能遇见这样好的一个男人。彼此深爱,又哪是处处都能有的机缘?   像是下了个大决心似的,我抬起头,坚定地看向她:“我和他一样,我也不会后悔。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未来沉淀下来,才是好好幸福的动力。我会尽力待他好,我也相信他会待我好。”   穆萨母亲盯着我看了几秒,笑了笑:“今天看见你穿着这一身来,我其实是欣慰的,说明你也在为他改变。你比我想象中,更传统一些,看着也让人舒服。”说着叹了口气,“你们的事,我偶尔听他说过一些,开始以为时间放放就过去了,没想到坚持到了现在。不过,看着穆萨高兴,我心里也高兴。”   我鼻腔不禁涌出丝丝酸涩的味道,穆萨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很像,纵然有诸多顾虑、诸多不悦,却终究选择了包容与退让。   穆萨母亲的神色温和,一字一顿,慢慢说:“今天我把主要的问题摆在了你面前,不是要为难你,而是希望你们两个孩子真的能够想清楚。未来,都不要为了彼此的牺牲和付出后悔。”   我的心在她的话语中震颤着,原来她在今天来之前,就做好了同意的准备,一切只是为了确定我的决心。她的儿子已经在婚姻中翻腾过一次,她是希望他未来的生活顺遂安乐、心满意足啊。   我连连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谢谢您。”   “别忙着说谢,我的言语对你们的事不起决定性作用,只能代表我的祝福。”穆萨母亲叹了一口气,“我更看重穆萨是否能够开心,但他的父辈还要考虑你对信仰的虔诚以及周围人的言论。未来并不确凿,但我会尽量劝劝的。”   胸中感动与感慨充盈,穆萨的母亲见我,没有什么质疑与审问,更像是一次提醒和教导。对于她来说,本身或许也是排斥我的,只是经历过许多挣扎思量,最终不忍见孩子继续煎熬,疼爱的心思便战胜了其他束缚。   又随意聊了一会儿,不过碍于语言问题,旁枝末节也没能说得太多。想着穆萨还在外面等着,我们不多时便出去了。穆萨见我们两个人走出时氛围良好,凝重的神色也放松了些。原本说我们一起去附近的中东餐馆吃顿饭,但是她母亲拒绝了。穆萨把她母亲的话翻译给我听,说的是,今天她见我,穆萨的父亲并不知道,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今后如果能有机会,还是喜欢在家里吃。   家里?听着这话,融融的暖意笼罩着我的心。可是我也明白,这个“家”的注解,还有一个“如果”的前缀。   如果,有家。如果,没有。   两种可能并行穿梭,结局如何,我们尚未知晓。   又因为这份尚未知晓,怀抱着跃跃向前的希冀,与紧紧绷住的心弦。   穆萨送他母亲回家,我则自己先回了棕榈岛,净手做饭,等着他。   四十分钟后,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穆萨回来了。他奔过来抱住我,迫不及待地问:“今天我母亲跟你说什么了?”穆萨拉住我的手,轻声问,“有没有遇见什么为难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她没有刁难我的,放心。”想了想,又问他:“不过,你母亲英语不好,沟通不畅,你怎么事先都没跟我提过?”   “我本来以为我也会在的,可以帮助你们沟通。临时知道地点在女士会所,我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可是我母亲说,会所里有与她相熟的女孩,两国语言都会,可以当翻译。”穆萨微微皱起眉头,问我,“怎么了?我看你们出来的时候氛围挺好的。”   “没……没什么。”我若有所思,一瞬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穆萨母亲提前安排好的。为了提醒我今后将要面临的困境,她也是煞费苦心。   “你母亲很爱你。”我真诚地说着,头脑也不禁警醒起来,话锋一转,对他下决心道:“我得好好学阿拉伯语了,穆萨,你要帮我。”   他揉了揉我的发:“当然,我们一起努力。你学阿拉伯语,我学中文。”   此后,我们更多了一项两个人共同的学习目标。我从网上下载了学习阿拉伯语的教程,开始稳扎稳打地学习。穆萨不喜欢看教程般的东西,只喜欢同我说话,倒也有进步。   平日里没事时,我们相互练习。我说阿拉伯语,他说中文。闲暇的空挡,我对他念着“uheibukai(我爱你)。”,他则用中文对我说“我爱你”,无论说多少遍,也表达不尽对彼此的爱意。 第156章 求助   我们用无比积极的态度面临每天,似乎害怕稍微一松懈,迷惘与困顿就会再次袭来。这种积极的正能量刻意掩盖着其余情绪,令我不愿再多去揣摩感伤。   穆萨在政府有份工作,由于本地人的便利,薪资很高,但是挺闲。闲起来他就想找我,只好给自己找些事做。穆萨名下的那几家公司,他原本是不怎么管的,如今也开始介入业务,收敛掉闲散的气息,变得积极主动。   都说迪拜男人之懒,世界闻名。因为政府对本地人福利太好,赚的钱多,却连水费电费都不需要怎么花销。像穆萨这样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的,实在稀少得紧。对此,我觉得自己功不可没。   但是,即便工作,他每天到家的时间也比我早,有时候时间充裕,便开车来接我。周末的偶尔,我们去周边国家度假,遇到同路的游人,他会很开心地介绍我说:“这是我的妻子。”   而我偎在他的怀中,满心甜腻。仿佛一切已经水到渠成,亦或是我们已将彼此视作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某个周五,我和穆萨去清真寺参加聚礼日。入教以后,我也遵循着每天五次礼拜,动作颂词样样不缺。就像是中学时做课间的广播体操,听到窗外传来的悠扬乐声,便惯性地进行宣礼。虽然时不时地神游,但渐渐地也习惯了。   而这一次在清真寺的聚礼日,穆萨带我去了他爷爷所在的清真寺。在他的家族中,爷爷是比父亲更有权威的人。今日轮到他爷爷讲经,我坐在后方,细细地听着,同时也知道了他爷爷的经名,默默记了下来。   我不敢上前去,害怕说错了什么,反倒弄巧成拙。讲经结束以后,我瞥眼看见穆萨正同他爷爷讲话,老人的表情严肃,便先行退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这一程短短的路途中,没想到,竟是碰见了白哈阿訇。   “您怎么在这儿?”我满面惊奇,他不是另一所清真寺的阿訇吗?   白哈阿訇慈祥地笑道:“今天朋友讲经,我便过来听听他的见解,你也常来这里吗?”   我摇头:“不是的,我是头一次来这所清真寺,平常去的那所,您也知道。”思忖片刻,回想起他刚才的话,我心头一跳,不禁问他,“方才讲经的那位阿訇,就是您所说的朋友吗?”   “是的。”他淡定地说。   我微微张嘴,顿时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其实,我早就知道阿訇们会有相关的学术交流会,料想像白哈阿訇这样具有名望的人,其他大多数阿訇应该都是知晓的。却没想到,他同穆萨的爷爷竟还是朋友。   “你这个表情,是怎么了?”白哈阿訇问我道。   “我……其实……”我睁大了眼,犹豫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后,吞吞吐吐地赧然道,“您还记得我曾经和您说过,我……爱慕着一个男人吗?”   “记得。”   我咬咬下唇,垂头低语,声音像是蚊子哼哼:“那位讲经的阿訇,就是他的爷爷……”   白哈阿訇也是微微一惊,随即便笑了起来,摸了摸胡须道:“那还真巧。”   “是啊,真巧。”我的声音更低,还没想清楚自己应不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便听到白哈阿訇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有机会再聊。”   我有些失神,但也只能同白哈阿訇道了声再见,朝车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穆萨也回来了。我还咬着手指,想着怎么让白哈阿訇帮忙撮合撮合,便听到穆萨在我身边说:“今天周五,这周末我得回父母家住,今下午就过去。”   穆萨时常在周末陪伴父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很自然地点头,说好。   穆萨却是沉吟着,片刻后说:“cece,刚才我爷爷叫我回去的时候,表情很严肃,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爷爷有说什么吗?”   “似乎是家里商量我婚事的时候,我母亲提起了你,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我的手心有薄汗渗出,紧张之余,还安慰他道:“没事的,先回去看看状况,我手机一直开着,有什么联系我就好。”   “但愿没事吧。”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轻巧如一片羽毛,痒痒的、不安的。我闭上眼,心想,最担忧也最期待的部分,总算要来了。   穆萨把我送回棕榈岛后,自己开车去了父母家。他走后的屋子,空荡得有些寂寥,只听见潮水拍打海岸的声音。我走出门,躺在别墅所附带的私人沙滩上晒太阳,思绪竟惴惴地越飘越远。   三年前的自己,怎么能想到如今我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住在这个被称为建筑奇迹的岛屿,每天伴着阳光、沙滩、海水,享受着种种奢侈的体验,同时又游走在一系列清规戒律之中。豪华到熠熠生辉,又朴素得清清静静。而我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只是我不知晓,未来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   这个问题,或许在不久见过穆萨的父辈后,就会得到解答。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因为他的父辈,根本没打算见我。   这天晚上,穆萨住在了父母家,没有回来。可奇怪的是,他连电话也没有给我一个,令我本就惴惴的心,又蒙上了一层不安。   第二天,直到傍晚时分,穆萨的电话才打来,声音很是疲倦,带着喑哑:“cece,我这些天可能都回不来。”   “是父母想让你多住几天吗?没事的,那就多陪陪他们。”我体贴地回应。   “我不知道要住多久,可能不短。”穆萨压低了声音,“他们突袭去我以前住的房子看过几次,都只瞧见佣人,有些怀疑。”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发现我们住在一起了?”   穆萨的家人,应当是不希望未婚**这种事发生的。如若确凿,对我和穆萨的今后,没有好处。   “还不确定,我告诉他们,他们来的时候,我恰好在出差,他们也知道我最近在接触公司的业务,也算相信。”   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穆萨还有这个借口,舔了舔嘴唇,我小心翼翼地问:“那……他们知道我吗?”   “我母亲前几天,同其他家人提起过你,可是……”穆萨哽了哽喉咙,有些伤怀地说道,“可是,我父亲听说你从前没有信仰,直接拒绝见你,我和母亲怎么说都没松口……”   我捧着电话的手一颤,他一句话就把我打到了谷底,头脑嗡嗡作响:“他们……是不是不希望你再见到我?”   穆萨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稳了稳心神,安慰我道:“别慌,他们现在还不确定我到底住在哪里,半信半疑的。而且,就算父母让我跟他们一起住,白天的工作时间也不会管。等这一两天过去,我就去找你。”   “是么?”我的神思经过短暂的游荡,因着他这句话渐渐恢复清明,“好,穆萨,那我等你。”深吸一口气,又反过来安慰他道:“兴许等你父亲这一阵缓过了就好了,我也会想办法的。”   无力地挂了电话,坐在窗户前的木椅上,茫然地望着窗外。薄暮冥冥,浪潮声声,复而掀起一股想哭的冲动。一直以来,我都想着怎么才能在他的父辈面前表现好,言行律己、甚至连阿拉伯语也熟练了许多,却未曾想,连见都见不到。   如今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帮我了。   这亦是我从最开始,便特意为自己留下的证据,如今,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穆萨不在,我每天都去清真寺的学习班,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又轮到白哈阿訇讲经。课后,人潮散去,还余有好几个人围在白哈阿訇身边探讨问题,往常这个时候,我也会与他们一同讨论,但今天,我只是安静地坐在原位,表情低落,神色黯然地看着他们。   我之前的虔诚与积极,在白哈阿訇心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今天这般呆呆坐在原处又不离开的反常行为,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白哈阿訇主动唤我过去,问我:“你今天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必太低落,保持平和的心态最重要,真主会把一切安排好的。”   我的鼻子发出一声极轻的抽噎,缓缓道:“您之前说,只要虔诚地遵从真主,他的家人便不会有什么芥蒂。可是……”我哽了哽声,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当我提到“他的家人”时,白哈阿訇便明白了我的所指。   “他们不信任你?”   “他们不愿意见我。”我失神地说,“还没有开始,我便被拒绝了。”   “这……”白哈阿訇想了想,说道,“虽然现在异族入教通婚的情况已经不少,但对于追求纯度的家庭来说,的确有困难。”   听了这话,我几乎以为他会这般安慰安慰我便算了,刚要失落,又听见他话锋一转,继续说,“换作别人,的确是很难相信。但这几个月,你对教法的理解,我看在眼里。无论你原本是出于什么目的或初衷,我相信,如果没有真的欣赏和诚意,做不到你的程度。真主是包容的,所以……我也愿意去老朋友那儿,帮你说说看吧。” 第157章 条件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每一个分钟就如同过去了一个小时。可等待的时间也是珍贵的,我总是希望时间能走慢一点儿,因为能等待,就意味着还有希望。   白哈阿訇是怎样同穆萨爷爷说的,我并不知晓。但因着他的德高望重,话语无疑是受人尊重的。加之他们两人是好友,这尊重中又带着一丝放心的倾听,对我应是有益处的。   这几天,我心慌意乱,工作也不太顺遂。云宇树看着我,好意提醒说:“汐汐,我们项目签约合作的三家公司里,这家公司人员饱满,另外还有家刚好缺人,所以年底可能会有部分人调职的。”   “嗯,我知道。”我答得心不在焉。   云宇树加紧说:“调职以后,又是新的工作环境,需要适应一段。而且听说那家公司,没有这家薪酬高。”   我又“嗯”了一声。   云宇树握拳,苦口婆心劝我:“所以啊,你得积极起来才行。保持这家公司的工作履历,免得调职麻烦,薪酬还减少。”   我对比着电脑上的地震图,随口说:“薪酬怎么都差不了太远吧,而且调职也不一定是看业绩,也要看适合的研究领域。”   云宇树唉声叹气:“哎呀,我这不是想找个理由劝你兴致高昂起来吗?看你这两天弯弯的眉目,瞧着就是忧郁的模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问我:“怎么,你是失恋了还是吵架了?”口气里,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都不是。”我别了他一眼。   “那是怎么了?”   我用手指敲敲桌面,慢慢说:“云宇树学长,有时间考虑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你爸妈之前不是一直催得紧吗?跟林悦分手后,没见你再找啊。”   “别总拿我的事来搪塞,你们的感情肯定是又出现新的障碍了。”云宇树感慨着,“在爱情中失去理智的人,真可怕。”   “爱情中太多理智的人更可怕。”我反唇顶撞,“你别多管我,考虑下你自己吧。”   我再三催促他寻求女友的话语刺激到了云宇树,他方才嬉皮笑脸的样子突然沉下来,反问我:“你就这么希望我快些找女朋友?”   我被他的话语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答话,只好沉默。云宇树盯着我的表情,扯出一丝苦笑,然后,一字一顿说了句:“我会的,我当然会的,与你相比,我的确是理智过剩的人啊。”   “抱歉。”明晓他的失落与怒意,我知趣地没再多说,咬咬唇,埋下头,继续做手中的工作。   下午公司开会,正在对某个区块的开发潜力进行评估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穆萨。   我急匆匆地走出会议室,站在楼道拐角的落地窗处,接起了电话。   “cece,在做什么?现在有空吗?”穆萨问。   我瞥了一眼还在进行中的会议,知晓自己无法定下心去参与,回答道:“有空,你在哪里?”   “我在你公司楼下,停车场。”   我望着远处正在落山的太阳,又看了看手表,离下班还有半小时,应该没太大关系,便对着电话说:“好,你等会儿,我这就下来。”   我径直坐电梯下了楼,在停车场找到了他的车。一上车,我便扑到穆萨怀中,贪婪而急切的感受着他的气息和温度,几日不见,有一种如隔三秋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下楼之前,我满脑子的疑惑与问题几乎快要把自己撑爆。连日的浮想让我把所有可能性都盘算了一遍,仍然无济于事。可是真见了穆萨,我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只想依偎着他、靠着他。只要触摸到他劲瘦有力的肌肉,便觉得心中安稳。   开车回了棕榈岛,静谧的空间终于有了温馨的暖意。从前在学校安排的酒店,一直一个人住,便也习惯了;可是经历了两个人的充沛后,手足无措地流落了几日,孤单便彰显出来,连眼神都泄露着思念。   “有你在的时候,心里很安定。”我贪婪地把头埋在他胸口好一阵,才慢慢偏过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问:“一会儿你还要回父母家吗?”   “对。”穆萨把手覆在我的手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斟酌半晌,才慢慢说道,“前几天我一直在受教育,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我父亲和爷爷态度缓和了许多,令我琢磨不透。”   “缓和了?”我一下子坐起来,脊梁挺得直直的,“他们怎么说的?”   穆萨嚅嗫了喉咙,回忆道:“他们说……暂时不拦着我们俩了,给你一些时间学习。说的是,他们也想通了,现在某些穆斯林女孩都做不到封斋和受礼,外族丫头,只要心诚,一步步引导着,也没必要拦得死死的。至于婚事,可以等你再学习一阵,以后再论。”   “真的吗?”我的心在这句话中酥酥化开,兴奋道:“这是好事呀,你怎么看起来愁眉不展的?”   穆萨说:“我也高兴,只是高兴一阵后,想想这转变太突然了,想不透为什么。”   我心念一动,抬头看着他笑:“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是猜得到。”   “猜到什么?”   我凑到他耳边,概括道:“我在清真寺学习的时候,认识了一些授课的阿訇。偶然的机会得知,其中有人与你爷爷是旧识,大概这几日替我说了些好话。”   穆萨一怔,看着我:“怎么说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顿了顿,又说,“虽然不知道,但也差不多猜得到。你的父辈主要是担心信仰不合,不利于两个人今后的生活,或者害怕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有别人说明我的诚意,你的家人应该能够放下一些对我的成见。”   “怪不得呢。”穆萨若有所思,“只不过,他们也没有说死。不阻拦,但也没说支持,可能是想再观察一阵。”   我浑不介意,仍然喜笑颜开:“只要愿意给时间,就是退了一大步。”我双手扶住穆萨的肩,“胜利在望,对不对?”   瞧着我笑着的模样,穆萨的唇角也扬起了弧度:“说得对,有机会就好。cece,我相信你对真主的虔诚。”   我的笑容僵了一秒,很快又恢复常态。我不相信自己对真主的虔诚,但是,我相信自己对爱的忠诚。   喉咙有些痒痛,穆萨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用矿泉水兑成温的,递给我:“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个消息要带给你。”   我含了一口水,透过玻璃杯困惑看他:“嗯?”   穆萨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我父亲,想见你了。”   我几乎快被含着的那口水呛住:“这么关键的消息,你刚才怎么不早说?”   他低低地笑:“之前犹豫着,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因为我也猜不透他们的想法。可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或许真不是坏事,起码是个机会。你愿意见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得见,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话毕,我和穆萨相视一笑,彼此都放松下来。他把我抱起,放在他的腿上,倾过身来细细碎碎地吻我,吻了很久才离开,借着薄暮的日光,他自下而上地凝视着我的脸,忧郁的目光终于焕发出神彩,连日的疲惫,也尽数散去。   经过穆萨在中间传递消息,我和他的家人约好周六见面。   而这一次,地点是穆萨父母的家。   之前一直惴惴不安,临到门口,我反倒不紧张了。当我想到自己已是尽力而为,一切便都坦然起来。我不该害怕,这份感情,已经让我什么都不怕了。   快乐的时候,我竭尽全力地快乐,纵然未来并不明晰;痛苦的时候,我会想,痛得越多,爱得越多,美丽和伤害往往都是共存而生,便也不畏痛苦了。如此,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百度嫂索|- ―迪拜恋人   穆萨的母亲,我们之前已经见过;对于他的父亲,在之前的婚礼上也有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个极其严肃的人,近距离看了才发觉,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巍峨。   大概是电视上刑侦审讯留下的印象,进门之前,我本以为会是审问一般的氛围。可是进了屋才发现,家里一派和睦的氛围。他们甚至做好了丰盛的午饭,这令我受**若惊。但后来想想,确实应该如此,他们是见儿子的心上人,又不是见犯人。无论喜欢不喜欢,礼节上都是尊重的,更何况有白哈阿訇和穆萨母亲帮忙在前,印象不至于太坏。   这顿饭,比我想象中平静。大多数时候,都是穆萨母亲在同我念叨着。我已经比上次学了更多阿拉伯语,半懂半猜,知晓个模糊的意思,氛围倒也不沉滞。而穆萨父亲大多数时间沉默,或是偶尔同穆萨说几语,并没有审问我的意思。直到饭局接近末梢,他才咳嗽了两声,徐徐开口:“你叫做cece,是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点了点头,说是。   “我们的想法,穆萨大概告诉你了吧?”他慢慢地说,仿佛在确认我听得清楚,“之前不见你,是不清楚你的情况。但是,听了白哈阿訇,以及他所在清真寺的其他阿訇的话以后,我们也不想强行拦着了。但是,你还需要继续学习。”   除了白哈阿訇,还有别的阿訇?我心里的喜悦已经沸腾,抬眼看看穆萨,也是满眼激动的光。强行按捺下兴奋,我微微颔首,谦顺地说:“当然会的,我还有许多不足,一定虚心认真。”   穆萨父亲依然稳重,没有流露过多情绪。静了静,目光看向穆萨,突然话锋一转,语气认真地说:“不过,在这期间,穆萨,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158章 苦甜咖啡   兴奋的情境陡然停滞下来。   含住呼吸,我握紧手中的餐具,揪着心等待即将到来的下一句话。   穆萨父亲看了看他,又侧眼瞟了下我,似乎想要把我们的神情看得仔细,这才缓缓道:“在这期间,穆萨,你得和我们住在一起。”   悬着的心沉下,我放心地呼出了一大口气。   只要不是强迫穆萨再娶一个,其余的,都不是大问题。   倒是穆萨微微皱起眉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辩驳两句。他父亲盯着穆萨的神情,端起手边的茶杯,稳稳当当地喝了一口。穆萨略一愣神,很快便明晓了利害,重重地点头道:“好。”   我没开腔,他父亲说的是穆萨和他们住在一起,没直接说不许我和穆萨同居,已经表达得很委婉了。他没问我,我便没必要不打自招。更何况,与允许我们继续接触相比,这个条件实在不算什么。   我虽然舍不得减少与穆萨相处的时间,但为了更长远的以后,这份割舍是必须的。   穆萨父亲瞧见他应允,轻轻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我,似乎不知道还能同我再说些什么,只好缄口不言。瞧见穆萨父亲沉默的样子,我的内心不免掀起一股淡淡的愧疚,让我的父母接受一个外国女婿尚且艰辛,换作穆萨父母,也同样手足无措吧。   这一次的见面,整体只有寥寥几语,却给事情定下了基调。虽然还未板上钉钉,但是,人对于付出了时间的事物,总是难舍的;延长了期限,便意味着心境的宽限。离修成正果,指日可待。   午饭结束后,穆萨送我回去。一出门,连室外的空气都变得新鲜浓郁,迸发出惹人沉溺的气息,不由得转换进入好情绪。   尚在他父母的视线内,还是要保持淡定。我稳稳地跟着穆萨走到车内,关上车门,空间一旦转为封闭,我便再也绷不住笑意,自顾自嘿嘿傻笑起来。   他望着前方,也傻笑。回程的这一路,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在嘴角勾起惬意的弧度。浓浓的眉毛和亮亮的眼睛在笑,腮上每一寸牵动的皮肤也在笑。车刚在棕榈岛停稳,我便坐起身来,下死劲抱了他一下,顺带拧了一把他的肉,疼得他低呼一声。   “疼的话,就是真的了。”我惊喜地叫了一声,拽住穆萨的手臂,靠了上去,“感觉这一路,就像是闯关,各个击破,现在终于攻克到**oss了。”   “说什么呢,我父亲怎么成**oss了。”他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子,“我说过,真主一定会保佑我们的。你心中有真主,他也会赐福予你。”   我脸上保持着傻笑的表情,心中固执地认为,除了真主的赐福,更重要的,应该是人的努力。如果没有刻意的勤奋与坚持,便没有白哈阿訇的帮忙,也就没了今天。可是,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说出口。   穆萨搂着我进屋,兴奋之余,也没忘了他父亲提出的条件,看着华丽却空荡的别墅感叹道:“本来以为只用在父母这儿住一阵,现在看来,我们结婚之前是没法再同居的了。”   我体贴地点头:“没事,我理解的,他们怕你犯错嘛。”我想着方才与穆萨父母一起吃的那顿饭,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而且,能有今天这个结果,我已经很满足了。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暂且忍这么一段,也没关系。”   穆萨长臂一伸,将我搅进怀中,温暖的气息拂过我的颈:“你说得对,就忍这么一段,不会太久。虽然晚上不住在一起,但我平日都还能过来陪你。”   我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胡茬,细心感受着这微痒的触感,除了那一点即将独居的涩涩外,更多的是满足与快乐。   “真好,再没什么可顾虑了。”他复又将我更紧地搂了搂,声音无比郑重,“Cece,我要娶你,我一定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婚礼。”   心中一软,迎向他坚定的眼神,幸福漫上每一寸肌肤,重重点头:“好,我等着。”   彼此的手紧紧相握,在经历了大开大阖的苦痛与纠缠后,我们回归于平实质朴的小幸福,连瞳孔内都透露着欣慰的满足。   谁能如我般幸运,能在有生之年碰到一朵欲罢不能的罂粟,又能在有生之年抓住一阵情谊深长的清风。而这罂粟与清风,从头到尾,竟都是同一个人。   惊艳了时光的是他,温柔了岁月的也是他,所有所有,都属于他一个人。   考验还在继续,婚事还未落定,但此时此刻,我们都无比坚信,未来有多好。   穆萨离开后,我通过skype同爸爸妈妈聊视频。   带着些忐忑与欣喜,我低低地说:“爸爸妈妈,我今天见到穆萨的家人了。”   “是吗?”妈妈迫不及待地问出最关心的问题,“对方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他母亲人很温和,感觉很善解人意;他爸爸虽然话不多,但不会让人为难。整体来说,一家人还是挺和睦的。”   “那就好那就好。”妈妈松了一口气,“最怕的,就是对方的家人吹毛求疵,搅得你过不好。”   爸爸插话提醒道:“还是要多注意观察,一次两次看不出来,早发现早应对。”   妈妈拍了拍爸爸的手:“说什么呢?人家家庭和睦是好事,可别乌鸦嘴啊。”   爸爸不乐意了,嘟嚷着:“我这是提醒,哪是乌鸦嘴。”   “你也让咱闺女放心些嘛。”妈妈继续斗嘴,而我在画面这头看着他们小吵小闹的互动,平俗中尽觉温情。   “放心吧,我没事。”我面露幸福的笑意,“穆萨对我也很好,等我再多学习一阵阿拉伯语和古兰经,合约也差不多结束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打算结婚。”   “结婚?”妈妈脸上露出浅淡的失落,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又振作起来,“对你好就行,找到个能一直对你好的男人,也不容易,也省得我和你爸伤心难过……”   “你这感慨,不也是变着相让她担心吗?”爸爸打断妈妈的话,看向视频镜头,“汐汐啊,你让我们放心,你自己也得放心。我和你妈互相照应,好着呢!既然你们已经决定,我们也祝福你们,别被你妈的话搅得乱想哈!”   爸爸的语气大大咧咧,甚至带着些不耐烦的口吻,可其中蕴藉的深情,着实令人感动。我含着泪,一边点头一边说:“等过些日子空了,我把你们接到迪拜来,见见穆萨,见见他的父母,再好好带你们在这里玩一玩。”   “好好。”他们不住点头,“我们以前,都没心平气和同穆萨说过话,是该好好见一见的。”   我的眼眶湿润了,这场跨越国家、跨过信仰的恋情,受到过太多尖刻的质疑与锥心的折磨。可直到幸福来了的时候,才明白,没有什么痛苦是深刻的。而现在,我们距离幸福只剩下一步的距离,小小的一步。   虽说我和穆萨不再住在一起,但见面的时间也少不了。不工作也不见面的空挡,我照常去清真寺参加学习和会礼,并且对白哈阿訇表示感谢。从他那里,我得知穆萨爷爷曾经随他来过这所清真寺,不仅问了白哈阿訇我的情况,还问过其他授课的阿訇。巧的是,帮我说话的不止白哈阿訇一人,几乎所有授课的阿訇都对我印象深刻,提起来,都记得那个“背着蓝纹白包的中国女孩”,这使他免除了我走后门的想法,开始相信我的诚意。   这是幸运,亦是早就准备好的幸运。   酣畅淋漓的付出,总会有成效凸显的时刻,正如现在,我们终于收获了平淡却饱满的欢悦。   还有一个需要感谢的人,是阿尤布。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给他打一个电话。纵然说不清我们如今到底算不算朋友,但在福福祸祸的沉浮之中,他始终没有让我受到伤害。   许久没有联系,接到我的电话,阿尤布显然有些错愕:“Cece,你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我在心中酝酿了一番,轻声道,“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还有,抱歉……”   那头沉默了两秒。   “你不用对我说抱歉。”阿尤布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事情已经这样,没人有什么大错。你和穆萨,现在挺好?”   “挺好。”我放低了声音,“我已经见过他的父母,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那你们应该,**不离十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说得有些失神,“不过,也好,我妹妹也再次订婚了。”   “莱米丝再次订婚了?”我心头一惊,有些难以置信。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阿拉伯女人离婚后很难再嫁。   “很难相信吗?迪拜离婚率挺高,再嫁的并不少,不然难道那些女人都单着?”   我顺着阿尤布的话回忆了一番,想起迪拜政府的确出台了一系列娶再嫁女的优厚政策,也十分鼓励离婚女性再嫁。只不过,比起初次嫁人的女性,的确是会“贬值”许多,也鲜少有初婚的男人愿娶。但是,就算是在中国,离婚女人不也是如此吗?   “但愿,莱米丝将来可以过得幸福,我是说真心的。”我诚恳地祝福着她,心中感慨万千。   “那我也得祝一祝你和穆萨了。”阿尤布方才平静无波的声线,此时微微震动,藏着一丝舒展开的笑意,“老实说,穆萨也真是下得了狠心,放弃那么些福利,还不管周围人怎么看,也不容易。如果是我,恐怕做不到的。”   我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微笑,娇羞着欢喜。   阿尤布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半喜悦半怅惘地说,“如果有天,你们举行婚礼了,会叫上我这个身份尴尬的旧友吗?”   “你愿意来的话,当然会。不仅会邀请你来,而且……”我浅笑盈盈,模仿着当初阿尤布对我说话的口吻,装腔作势地凛然道,“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位置。”   话毕,两个人都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过往的记忆浮上心头。他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爽朗轻快,过往的陈年琐事,亦随之浅浅淡去、逸散无痕。   明明暗暗的光,深深浅浅的影,寂静无声的流年。   光影游弋在城市的夜色中,恍若凝固。时间缓缓透进来,又缓缓流过去。说不清这一幕之后,又会抵达哪帧画面。   一切顺遂之中,我心情大好。一个周末,把连翩叫了出来,一起去Madinat的AlQasr酒店大快朵颐。   童话仙境般的餐厅,水晶容器里的佳肴,别致精细的冰雕,三个餐厅连成一体,可以用整整四个小时随意食用其中的美味,令人吃得心旷神怡。   “为你和穆萨干杯!”   “也为你和嘉轶干杯!”   玻璃杯相互碰撞的声音,清清脆脆,愉悦地敲击着我们的耳膜。   我饮了口杯中的咖啡,觉得有些苦,又起身去放了些糖,这才徐徐喝完。连翩咂摸了一杯杜松子酒,话语便停不下来,开始在我面前喋喋不休:“老实说,这一路看你们过来,真不容易。特别是想起你回北京流产那一阵,我心里真是塞得慌,觉得你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后来你们和好,我很不理解,看着你为了那个男人一步又一步后退,还心甘情愿,又不知道该劝你些什么,只好乱七八糟地跟嘉轶倾吐,他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也觉得你付出了太多。不过,唉,孩子的事都过去了,你未来觉得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再干!”   我愣了愣,玻璃杯再一次碰撞,声音却略显滞重。倏然间被连翩戳中了埋藏已久的心事,胸口疼得厉害。   就像咖啡终究是咖啡,即使放了再多的糖,也掩盖不了它那淡淡的苦味。想起那段错失的过往,鼻尖不禁酸涩难耐。他离婚了,我们的孩子却没有了。其实从前有好几次,我都绷不住想要告诉穆萨这件事。可是随着对教法的了解,我明白,当胎儿被赋予了生命,教法不允许实施任何形式的人工流产。幸好穆萨尚不知晓,否则,除了难过,他必定会背负更多内疚与责难。   却不知,有些事情,越想瞒,越瞒不住。 第159章 触犯   同连翩分别,从Madinat回到棕榈岛的时候,穆萨已经等在了屋里。   门没有关,我轻轻推开,看见他坐在黄昏橘红的光线里,轮廓柔和,一边等待,一边安静地翻看手中的杂志,情绪一下子温柔到脆弱。   兴许是今日触碰了久未提及的伤口,我并未像往常那样激动,整颗心都被一股近乎忧郁的柔弱笼罩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自后面抱住他,脸贴着他背部的线条,静静呼吸着他的气息。   穆萨觉出我的动作,合上书页,反过身搂住我,几个动作便将我揉在怀中,用鼻尖摩擦着我的鼻尖,轻声问道:“怎么才回来?”   “同连翩吃饭去了,吃完又聊了许久。”我吻了吻他的唇,说,“连翩说嘉轶下周末想去SkiDubai滑雪,想让我们俩一起去玩。我念着你和嘉轶关系应该不错,便先应下了,你愿意去吗?”   穆萨点点头:“当然,你有空,我都没问题的。嘉轶给我当中文老师的时候很尽责的,多接触下你的朋友,也好。”   我微笑:“好,那就这么定了。”说完伸手扶住穆萨的脸,脑海中倏然窜出连翩今日的话语,不禁认认真真地端详起他的五官轮廓,轻轻抚摸,感受他的皮肤与骨骼,突然喃喃开口道,“要是我们能有个混血宝宝,一定长得非常漂亮。”   “怎么在想这个呢?”穆萨轻笑,凝视着我,柔情似水,“等我们结婚以后,会有的。”   “那如果结婚之前不小心有了呢?”我下意识地问道,别有用心。   穆萨捏了捏我的鼻子:“别瞎想,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我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没有勇气再继续追问下去,心中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悲哀。安全,从来不是百分之百的事,一个不小心的疏忽,便是不可挽回的过错。可是,饶是心中如此,我还是展开笑靥,轻轻点了点头,将我的手和唇蔓延在他的身上。   穆萨原本是静的,渐渐被我的抚碰点燃,眼中升起一小撮火焰,用身体再一次将我包裹,没有缝隙。我的心中藏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令我怀着愧疚与苦涩,必须用更加澎湃的情绪去感受和配合穆萨。烫的皮肤,硬的器官,折磨的心,像是惩罚,又像是抚慰。我的气息紊乱,思绪沉浮,睁开眼看他,灵魂与灵魂争斗着。我感到自己与他血肉相连,紧密无缝地契合在一起,一次比一次深刻的刺入,一次比一次猛烈的震颤,却像是对旧生命的背叛,拷打着我的心。   密密匝匝的汗水之中,眼角突然涌出一滴泪,战栗到心尖,像是在胸口压上了一块巨石,深长且无奈。余晖在云朵之间沁蕴,透过窗户上间或镶嵌的深红色玻璃,有一种碎裂剔透的质感。   当初的事,已经过了这么久,却依然抓攫人心。我本以为这心绪不过是黄昏里的一段感伤,过了便散了,埋在心底,腐烂无声。可后来才发现,这竟是一场铺垫。   又过了一个周,和连翩约好,我们一行四人出去滑雪。   迪拜滑雪场(SkiDubai)是全球最大的室内滑雪场,在终年炎热的阿联酋,这里的温度始终控制在零摄氏度上下,无疑是沙漠中的一道瑰丽奇象。这里是山地度假主题,一年四季都覆盖着皑皑白雪,雪道在难度、高度和坡度上的变化多端,不输于任何我见过的天然滑雪场。   穆萨一直钟爱运动,迪拜的各项运动设施都有尝试,滑雪技术很好。而嘉轶生在黑龙江,冬天大雪纷飞,滑雪也是常有的事。他们俩的水平把我和连翩甩出一大截,遂去了高级雪道。而我们两个女生并不热衷刺激和冒险,就呆在缓和的初级坡道上慢慢练习,只在沙漠之中感受雪色,便能觉得满足。   远远望着穆萨和嘉轶前去高级雪道的身影,连翩嬉笑着捅了捅我的腰:“这么看,他俩还挺配的呢,怪不得以前在阿莱茵,有人说穆萨看上嘉轶了呢。”   我一个目光扫过去:“说什么呢,要腐也不能腐你男朋友身上去啊。嘉轶要是知道你这么想,肺都得气炸。”   “哈哈,别推脱,你是不乐意我这么说穆萨吧。”她拿指尖俏皮地戳戳我的肩,笑道,“嘉轶听了肯定不会生气的,他为人纯粹,不会为这些事动干戈,笑笑便过了。憨憨耿耿的,不会深想。”   我瞧见她提起嘉轶时的幸福充沛,心也安定下来,附和说道:“也是,嘉轶憨耿,还重情,只要觉得情理上对,便不管不顾,一定要表达出来。若不是如此,他之前也不会等你这么多年。”   “是,我很幸运。以前,无论是比尔还是爱德华,我遇见什么事都没有倾诉的**,现在却可以很放心地同嘉轶说,他也有耐心。”连翩脸上露出少见的赧然红晕,在零度的空气中,升腾起袅袅的温暖。   我们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心翼翼地滑着雪。由于技术比较渣,对于我们俩而言,运动并不是太重要的事。一个小时后,连翩觉得胃中空虚,我们便去了滑雪场的Avalanche餐厅。   Avalanche餐厅位于雪场的坡道处,坐在窗边,可以鸟瞰滑雪道,视觉效果非常好,雪道上的情景都尽收眼底。   连翩眼尖,指给我看远方的一处:“汐汐你瞧,那是不是穆萨和嘉轶?”   穆萨今天穿着自己定制的滑雪服,颜色鲜亮,与租借的不同,很容易在人群之中认出来。我眯了眯眼,朝连翩指的方向一看,点头道:“的确是他俩。”定定地再瞧了一会儿,“咦,他俩怎么一动不动?我还想看看他们滑雪呢。”   连翩咬了一口Mehalabiya(一种喷洒了玫瑰露,混合有开心果的布丁,是特色的阿拉伯甜点),目光垂落到手边的报纸上,一边嚼一边说:“大概是话语太过缠绵,忘记了滑雪。我就说他们俩恋恋不舍,必有基情。”   我不可置否,目光仍紧紧盯着窗外,却是越看越不对劲。   “不对!”我拽了拽连翩的衣袖,“他们……好像吵起来了。”   连翩差点被噎住,缓了缓神,这才将目光移向雪道。却见这时,穆萨已经毅然抛下嘉轶,双手用力划动雪杆,自顾自地从高高的雪坡上飞驰而下,火急火燎地奔去。   “他在干什么?”连翩的手贴上玻璃,把脸贴近,“他怎么不管嘉轶了?你男人平日脾气都这么火爆吗?”   “不会啊,他平时性格很好的。”我急急回应,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穆萨。高级滑道坡度大,障碍多,他看起来精力并不集中,这样愤愤然地拼命飞驰,让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穆萨的速度越来越快,在陡峭的雪道上不受控制,可他却没有收敛的意思,眼看着他就要驰出我的视野范围,突然脚下不稳,绕过障碍物时,因为速度太快,没有把握好弧度,整个人都栽倒下去,在雪道上滚了几圈,跌出我的视野。   “穆萨!”我惊叫一声,不顾周围投射而来的目光,急急忙忙跑出去联系雪场的安保人员。不多时,穆萨被两个穿着工作制服的男人扶出来,腿应该是受了伤,不太灵便。其余的,粗略一看,还瞧不清晰。   我的心紧紧揪着,冲上前想要问问穆萨的情况。还未开口,便见他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睨了我一眼,额上也尽是汗珠,张了张苍白的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暂且咽了下去。   我以为他是疼得说不出话,也不忍心再问,自己便噤了声,对着那两位工作人员连连鞠躬:“麻烦你们了,谢谢谢谢!”   其中一人摆摆手:“没事,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你是他的朋友吗?先跟我们一块送他去医院吧。”   我往四周看了看,没瞧见连翩和嘉轶的身影,也没心思再等,连忙点头,随那两名工作人员,将穆萨送去了医院。   整个路途中,穆萨没有跟我说一句话,气氛安静得诡谲,渗着一股莫名的压抑。他并没有因为伤痛哼一声,却一直垂着头,双手交缠,攥得紧紧,像一头沉默的困兽。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心虚。他和嘉轶到底为了什么吵起来?又怎么会精神涣散地跌倒?可我竟是不敢在此时问出任何。隐隐之中觉得,他腾腾生发的寒气,并不是针对别人,而是针对我。   那两位工作人员很负责,一直陪着我们在医院做检查,直到病房安排好,和穆萨协商好责任问题,才告辞离开。医生说,穆萨摔倒受伤后,局部淤血,此外,脚部有一处轻微骨折,不需要手术,只是半个月内得多卧床休息,倒也没有大碍。   穆萨住的是单人病房,医生交代好相关事宜后离开,宽敞安静的病房内,便仅余下我们两个人。只是,平素里两个人的安然温馨,今日却透着些沉冷的气息。   我轻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起身给穆萨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沉下思绪柔声问:“你怎么样了?”   他没作声,甚至连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沉默地将水杯推开,虽然他的唇已是显而易见的苍白干涩。   我愣了一下,看他固执的表情,没再坚持,暂且将水放在一旁,坐在床边,语气轻快地继续关怀道:“好好休息下,医生说了,卧床半个月就好,别担心。对了,你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出去给你带回来。”   仍是沉默。   沉默之中,我看见了穆萨额头暴起的青筋,因为克制着情绪,身体微微颤抖。   “是不是还很痛?”看着穆萨的样子,我心疼得发紧,将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他的手,想要藉此传递予他温厚的力量。他的手很凉,凉到骨头里,就算被我握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就那样凛凛地僵怔着,似在与我相互对峙。   我的心不由被刺痛了一下,他的抗拒,令我不知所措。   “穆萨……”我低低唤着他的名字,颤声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在餐厅,看到了你和嘉轶的争吵,我不知道……”   “你知道。”穆萨径直打断我的话,用沉冷无澜的声音。缓缓地,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痛心、不解、怨怼、愤懑,种种情绪交织在眼中。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阵阵发虚,却还是嘴硬地问:“我……我知道什么?”   久久地,他看着我的眼睛,直看得我低下头去,听到耳畔响起他艰难喑哑的声音:“Cece,你瞒了我好久。”神经绷成一线,他的痛苦清晰无比,一词一顿地问我,“告诉我,嘉轶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曾经有过一个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头顶仿佛有数道惊雷炸开,此时我已是双脚虚软,心跳如鼓。那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哀伤一股脑向我席卷而来,仿佛急吼吼的鼓点,抒发着临阵待发的悲怆。   心中涌出一阵苦楚,我虽然交代过自己,也交代过连翩,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事会从嘉轶口中传出。缓缓闭上了双眼,任苦涩逐渐占据我的心田,此时我的整个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完了。   根本不用回答,穆萨看着我苦痛的表情,已明晰一切真伪。沉滞片刻后,他最后绷住的那一根弦也轰然倒塌,化为恸绝的一声低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停地问着,重复的,无力的,枯萎的。那种失魂落魄的语气,就像一把锤子,每寸每分都敲打在我的心上,几乎置人于绝境之中。   “穆萨,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的声音无力,嘶哑难辨,“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完全结束了,我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也不想用这个来要挟你。”   “那你就选择杀掉他,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瞪着一双发红的眼,呼吸短促且艰难,声嘶力竭地低咽,“Cece,你这是杀生,我不允许,教法不允许,真主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第160章 破除   空气静默,暗流深漩。   我的心中原本有愧,但当初瞒着他自作主张,实在是不得已的做法。谁知道他在这个关头把“真主”摆了出来,一下子我的头脑便懵了。我起先抓着床单,低着头听他痛苦的斥责,却渐渐觉得自己脖子和肩膀越来越僵,越来越硬,怒火在胃里烧成一个小团,慢慢撺掇上来。   我直起身,面对面地看他的脸,慢慢地、一词一顿地问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我咬紧牙关,用拳头抵住胸口狠狠的摁,试图抑制内心如同万千虫蚁啃噬的痛楚:“我该怎么办?你希望我怎么办?嗯?哭着喊着去求你,让你离婚?或者在你和莱米丝没离婚的情况下,孤勇地把孩子生下来,做个为爱执着的未婚妈妈?然后放弃我的学业放弃我的工作,付一笔违约金自己默默回国,等你想起来我怎么不见的时候再来找我,最后感激涕零地答应做你的二老婆?这样吗?你希望我这样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很清晰,带着解释,带着质问,带着委屈与忿忿,像是滞重的稠油,沉闷地、窒息地、缓缓地流出。   穆萨的脸色瞬间失血,粗粗地喘了两口气,沙哑着提高了音量:“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准备离婚了!你只要告诉我一句,你的那些设想根本就不会发生!”   “不会发生吗?你确定?”我轻轻冷嗤一声,心底无限悲哀,“一个结婚前就怀了你孩子的女人,你家人可能接受我吗?可能善待我吗?可能相信我吗?如果没有他们的准许,别说你没办法娶我;就算他们被孩子逼得让步,我也得不到他们的尊重,最后只得惹得你也厌弃我。”   “可是你杀掉了孩子,这比其余任何都更加令人无法接受!”穆萨绝望地捂住脸,手指一直颤抖,“就算有那样多顾虑,但你怎么就那样喜欢自作主张,连个消息也没给我?我难道没有权利知道吗?”   “自作主张?”我心里疼得如同刀绞,却是突然笑了起来,“对,我就爱自作主张,你早就应该知道了。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这样的吗?我自作主张地爱你,自作主张地退让,自作主张地负隅顽抗。没有我的自作主张,哪来和你并肩作战、披荆斩棘的勇气?”   “但是——”我抬头看他,目光如炬,声音变得清亮起来,“穆萨,你要搞清楚,我所有的退让与妥协,都是因为我爱你,而不是因为我卑微。我可以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努力再努力,但我永远不会去放低身段去乞求一段感情。所以在当时的境况下,我绝对不愿通过这种方式逼迫你,换作现在也不会,这是我的坚持,变不了。”   “逼迫,怎么会是逼迫呢?”他的拳头攥得紧紧,指甲嵌入肉中,咬牙道,“你什么都没说,我不是也离了婚来找你吗?可谁能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如果愿意和我商量对策,或者能够再等等……”他声音颤抖,一直哽咽到说不下去,气息短促。   他那双怨愤而痛苦的眼,令我闷窒得无法呼吸,仿佛有一把带齿的软锯,在我的眼底与内心拉扯出阵阵的剧痛。那种延绵不绝的心悸与痛苦,时刻折磨、挥之不去。   “等你?等多久呢?等到肚子明显到上不了飞机,我就离开不了迪拜了。”我的心情在他的悲伤下枯萎殆尽,凉到极致,终于忍不住冲他低吼道,“穆萨,别把问题推到我身上!你让我等等,为什么你没有加快速度?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你想想看,就算你父母接受了我,就算你和莱米丝离婚,就算我们怀着孩子马上结婚,结果又能怎么样呢?如果结婚期和生产日期对不上,一样犯了未婚先孕的罪,难道你要让我们俩一起去坐牢吗?”   我的情绪迸发而出,回忆起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整个人仿佛置于死地,心脏如同被撕裂。   气氛凝滞得浓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穆萨的声音低沉地响起,绝望却认真,每个词都敲击在我的心鼓上:“我宁愿去坐牢,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做。”   我僵住了,烈烈的气焰因着他这句话,一下子瘫软下来,变得灰丧无比。   他哽咽着,声音低沉:“是,我有错,我不该在和你结婚前发生关系,让你怀上孩子,这是我的责任。但我们原本可以弥补的,我宁愿坐牢去赎罪,也不愿犯这样的错,真主不会允许的,不会。Cece,我真想知道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做得了那么狠绝的事?怎么能不声不响地失去孩子还若无其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双眼茫茫失了焦距。他以为我不会伤心吗?那我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他又在哪里?我不曾抱怨,不曾言语,不代表我已经忘记。我想要开口解释,或是驳斥,却发现自己已是没了力气,只能僵硬着身体,定定地看着他。   穆萨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指甲在血肉上刻出深深的印痕,直泛出血肉,痛苦地摇头:“Cece,真主很难原谅这种行为的,很难原谅的……虔诚可以赎罪,你如今虽然虔诚,可是你方才却毫无悔意。我已经不知道,到底应该不应该相信你的虔诚……Cece,我害怕真主不会留你在身边……”   我双腿发软,心里刮起一阵风,自己就像一片叶子,飘飘荡荡没有依靠。我以为我们即将拥有的美好未来,都在一瞬间像沙堡一样迅速风化瓦解,过往的相濡以沫,近日的奋力前行,都如同美梦与噩梦的交织,被他的话语击垮。   对于长久生活在中国的我来说,从小便看过了各式各样的流产案例与新闻。因而,当我有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虽然心头万般不忍与无助,但想到自己不过是千千万万不幸中的一员,心头终归有所安慰。可穆萨不同,他生活在禁止堕胎的阿联酋,真主的教诲在心中根植,法律也对这种行为无法姑息,打心眼里便无法理解。   信仰的力量有多强大,有多深刻,无法估量。   可纵然知晓这点,我还是伤心,抑制不住的伤心。   我以为他会理解我的,事实上,他也理解了一部分,他知晓他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只是,他的信仰盖过了这份理解,一切又变成了不理解。   窗户没有关紧,一阵风吹来,肆意地拉动着窗帘。漫长的沉默后,混着呼啸的风声,我抬眸看他,突然开口:“不,穆萨,你说错了。”   我抓住他手,他依旧冰凉且无动于衷的手,凑到他耳朵旁边,咬着牙徐徐说:“你说错了,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虔诚,以前是,现在也是。我入了教,我尊重且欣赏你的信仰,也愿意为了你遵守教法,融入你的生活。可是,我并不完全虔诚。”   穆萨惊恐睁大了眼睛,试图将手从我掌中抽出,我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捉住了他的手,舔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徐徐再道:“穆萨,其实,我根本不在乎真主到底会不会留我在身边,那对我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事情。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穆萨,别用这样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要知道,现在迪拜多少穆斯林放纵无节制?与许多人相对比,我已经很虔诚很虔诚了。”   我苦笑着,望着穆萨痛心疾首的眼神,又渐渐收下表情,加强了语气,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面说出来:“穆萨,除了万物归于真主这样的观念外,我可以在一切言行上遵从教法,这是我因为爱你做的让步,但我没办法从心灵上臣服,这也是你对我,应该有的理解和尊重。”   此番一言,穆萨如遭雷击,满眼恍然,伸手去抓床边的水杯,眼睛却蒙上了一层雾,不小心,水杯被碰得倒在床柜上,浸湿了枕套,他下意识地赶快去扶,袖口湿透。   我伸手把水杯扶起来,里面的水已经流散得差不多,便随手拿了几张纸把床柜上的液体擦干净,又要去帮穆萨擦袖口淌着的水泽。手刚刚碰到衣袖就被他给拨开了,力度不大,却很固执,来来回回三四次,与我无声地较劲。我着急了,低念一声:“怎么了?帮你擦衣袖呢。”回头一望才去看他的脸,见他脸色发白,眼里满是痛心与无奈,好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好半天,他才慢慢闭上眼,睫毛上有若隐若现的水雾,无力地开口:“Cece,我们先冷静一段时间吧。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我的手僵住,站起身,无声地看着他,腿却没有挪动。屏息不语,想要确认他话中的真伪。可他只是闭着眼,胸口战栗着起伏,仿佛陷入了崩溃的深渊,只是重复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情绪溃然瓦解,我看着他紧闭的眼,僵硬的抗拒,浑身痛得发抖。倔强咬咬唇,抑制住鼻腔里随时可能迸发的哀痛,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第161章 调职   从医院的病房出来,我踩在一地暮色之中。光线疏疏落落地倾泻下来,裹着我薄薄的身体。四周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沙尘翻腾滚滚,迷得人看不清晰。   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连翩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看着她的号码,心中有些莫名的烦躁,狠狠捏了一把手机,没有回拨过去,气势汹汹地揣回了包里。   走了两步,包又再次震动了起来,我只觉心浮气躁,不想置理。可转念一想,又担心是穆萨唤我回去,拿出来一看,结果又是连翩。   我满腔的怨怼与怒火无处可泄,接起电话没好气地“喂”了一声,态度显而易见地不好。   “你们在哪儿呢?我和嘉轶出来的时候就没找到你们。”连翩急切地说。   提起嘉轶,我怒火更盛,声音又愤怒变得尖刻:“等你们二位慢吞吞地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连翩似有些心虚,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他是不是去医院了?那我们现在过来……”   “不用了!”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手指不自觉攥紧,带着情绪说道,“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有事没事又随意乱说呢,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怎么就分不清楚?连翩,我叮嘱过你好多次,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   “对不起,汐汐,我真的不知道嘉轶会说。”她急急解释,“但是,他也是好心,觉得你自己承担下来的太多,如果穆萨知道了,可以不让你这么压抑。反正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你也不用像当初那样为了面子不告诉他啊。”   “连翩!”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宣泄的**令我分不清方向,“不是你觉得什么就是什么,穆萨是一个穆斯林啊!你们在迪拜呆了这么久,还不了解这里的规定吗?”   “你别这么激动。”连翩低声嘀咕:“那只不过是这个城市奇怪的法律而已……”   “不,那不光是法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不住地颤抖,“那是渗透到思想深处的观念,你不明白,嘉轶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明白。   手指抽疼到心上,酸涩的感觉让我无力再继续说下去。轻轻挂掉了电话,我捂住脸,背靠着树干慢慢蹲下身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明白,表面看上去,我是在气嘉轶的多嘴,可我心里知道,真正让我难过的,是穆萨的态度。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却要为了过去的争议付出即将拥有的未来。   我有怨,有忿,有失望,有懊悔,有撕扯的痛,可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穆萨说让我们冷静冷静,便顺了他的意,暂且不联系吧。这个时候,我无比庆幸穆萨的父亲不许我们住在一起,这多多少少令我心头好受了些,起码正大光明地提供了不见面的理由,不至于难以适应。   爱情就像是光,拥有无比闪亮的力量,但注目久了必定是要落泪的。如果无法适应着光芒,终究会灼伤双眼。或许,也应该给他时间想清楚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足够令我消沉难寐,却没想到,坏事总是接踵而至。周日上班的时候,公司的调职通知出来了。   而我的名字,正在其中。   我们这些通过项目来到迪拜的人员,在公司较为特殊。由于合作公司有三家,所以各公司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协商调职问题。虽说表面是平等,但被强迫换掉习惯的环境,丢掉正在做的项目,仍然是一件让人不悦的事。   之前云宇树就提醒过我调职的事,只是我没有在意,以为自己做得足够优秀,很容易留下来。就算之前有过一阵心慌意乱,也没有影响到工作质量,不至于被调走。   我心有不甘,跑去问经理,对方淡淡地睨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你的研究方向有好几个人在做,而且,有一次开会,离下班还有半小时的时候,你擅自离开了会议。”   他一提,我脑子轰的一声便懵了。想起来,那正是白哈阿訇说服穆萨爷爷之后,穆萨赶来找我的那一次。因为太过匆忙,心里又着急,只知会了同事一声,便随穆萨离开了公司。这样的事放在那些本地人和欧美人身上,实在是很常见的事,我只做了那么一次,便被记住了。   但既然如此,我便无话可说。毕竟这也不是降职或者开除,只不过换了一个公司和岗位,无奈之下,只能接受。   云宇树看着我苦着脸收拾桌上的物品资料,安慰我道:“你也别难过,我当初也只是说着想激励你的,没想到真的发生在了你身上。不就是那家公司的工资稍稍低了一点点吗?人也轻松一些的,算起来是一样的嘛,还有好多人一开始就被分到了那里呢,嘉轶不就是吗?”   听到嘉轶的名字,我的动作稍稍停滞了一瞬,把头埋得更深,不想泄露情绪。云宇树哪里知道,我在意的并不是工资,而是已经适应的工作环境。在这个心情迷乱的当口,与穆萨各自冷静,对连翩怨怼未解,我所能依托的,只剩下手里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以及融洽相处的同事们。就算是跟云宇树斗斗嘴,也多多少少能够汲取些温厚的力量。   可现在,我连这点乐趣都没有了。只能收拾好东西,次日去新公司报道。   走出公司的大门,太阳像融化的铁浆一样洒下来,我被晒得看见天地都在旋转。迪拜鳞次栉比的高楼反射着光线,那些摩登的建筑高高耸立着,直向云霄深处冲去。我仿佛身在一个金钱堆砌出来的牢笼里,分不清真实与幻梦。   我曾经怀着一颗玻璃般明亮的心来到这里,如今却揣着一兜破碎的玻璃渣滓伫立无言。爱人不解,朋友忿忿,过往的一切像奔流错乱的镜头一般,一幕又一幕逼迫我去重新审视过往的点点滴滴。是否愈是纵情的盛放之后,清冷下来的夜就愈加黑暗苍凉?如果一开始放弃,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可是我们历经艰难才撑到了如今,一切却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候破碎。这痛楚,比从前更甚千万倍。   次日,我去新公司报道。走完简单的流程后,心悸地发现,坐在我对面办公桌的,正是嘉轶。   我愣了愣,没有说一句话,把物品资料放在桌上,自己收拾自己的,不吭声。   嘉轶试图同我聊天,说起新公司的注意事项,我却不太想听,心中还有些未散的埋怨。几句话之后,气氛便有些僵硬了。   沉默了几秒,嘉轶突然垂下了头,轻声说:“闵汐汐,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他反应会这样大。”   我仍然坐在位置上,翻看着一叠测井数据,头脑却没看进去一个词,只仔仔细细地听着嘉轶的话,面上不作声。   “但是,我不是想要害你,我只是想要帮你。”嘉轶慢慢地说着,声音诚恳,“连翩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是穆萨,我一定不想被隐瞒,并且会在知道以后加倍地心疼关怀。我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觉得穆萨有权利知道,所以就在我们聊天时,顺带感叹了一番你对他的付出,我以为说出以后,他会更加感念你,你未来也会过得更好的……”   嘉轶的话,让我的心被狠狠地抽打着。对啊,连嘉轶都能理解我的无奈和苦楚,为什么穆萨不能呢?这个认知令我倒吸一口凉气,某种失望和冰凉,从心底缓缓窜出。   嘉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闵汐汐,你这样瞒着他,对他是不公平的。而且,他迟早都会知道的。就算现在不知道,今后你们结婚,生产去医院,也可能会知道的。就算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你就确定你能自己把这委屈藏一辈子?那实在太受罪了。”他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定论道:“如果说,他因为这点就抛弃你,只能说你们三观不同、缘分不够。若是没法互相理解,这样就算坚持下去,又能走得多远呢?”   我的肩膀僵硬,他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将我茫然失措的心惊醒。   何必再伤怀,何必在纠结,我现在需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着穆萨的答案。就算无法理解,但我已付出全心,不会再为此感到遗憾和懊悔,这便够了。   我突然明白,恋爱和结婚是不同的。恋爱是停伫的陪伴,但并未改变自己的行程,随时可能离开。而结婚则是放弃了自己的路,愿意和对方走上同一条路。所以恋爱易,结婚难,这句话对于我和穆萨,尤为适用。   我们还有机会和对方走上同一条路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但我已尽力。   抬起头,我看着嘉轶的脸,慢慢说道:“谢谢你,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手机却在这时剧烈地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竟是妈妈的电话。   除非遇见极其要紧的事,妈妈从来不会在我上班的时候打电话,我手心一抖,赶紧接了起来。一阵着急的呜咽声,先于言语从电话里发出。 第162章 扣押   我的心一突,一股不祥的预感撺掇上来,连忙问道:“妈妈,怎么了,怎么了?”   那头传来压抑的呼吸声,平息片刻,妈妈的声音才从听筒里低低传来:“我刚才有些激动了,吓到你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我的神经依然紧紧绷着:“不可能,你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快告诉我。”   她犹豫了片刻,这才压着气息说道:“你爸生病了,不过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需要做个手术……但是家里大部分的钱都投房产去了,一时半会儿变不了现,这手术比较着急……”   我心里着急,径直打断她的话语:“还需要多少?”   她咬咬牙:“还差三十万。”   我在心中默默算了算,这几年我积累下来没用的奖学金不少,工作的薪资也比较可观,点点头道:“好,你等着,我今天尽快给你汇过来。”   挂了电话,我急急忙忙跑去周边的银行,查了下账户余额,换算成人民币不到三十万,但差得不多,只要再发俩个月工资,就可以补足空缺。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汇了三十万过去,账户里虽然有了欠款,但没有超过限额,还可以继续赊着欠款度日。   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钱已经通过“速汇金”打了过去,很快就能到。   “你汇了这么多钱过来,在迪拜生活会不会有问题?”她担心地问。   “没问题的,更何况爸爸做手术,我哪还能在迪拜呆下去啊。我一会儿就去公司请假,买明天的机票回来。”   妈妈一听,立马说道:“不用不用,你就在迪拜好好呆着,别担心,别担心。”她急急地安抚着我,继续道,“你爸挺好的,他本来都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实在是钱一时半会儿变不了现才说的。汐汐,这做的就是一个寻常手术,没问题的。”   “真的?”我想起方才接起电话时她的那声呜咽,半信半疑。   “真的。”她的语气肯定无比,肯定到甚至带着刻意。   我稍稍放松了攥紧的手,可心头还是不安得紧,顿了顿,依然坚持:“不行,我还是得回来看看,就算没事也得回来。爸爸什么时候做手术?”   妈妈无奈,只好答道:“还没定,钱到了的话,医生说会尽快做。”   我点头:“行,那我先去找公司请假。”说完轻轻挂了电话。   我慌慌张张地买了第二天上午飞往重庆的机票,找公司请了十天的假,直接把我一整年的带薪休假时间全部用完。临走之前的夜晚,我愣愣地捧着手机,犹豫良久,不知道应不应该同穆萨说一声。   心中有一种日见增大的不安的感觉,与穆萨隔绝联系的时候,这种不安的感觉更是疯狂似地把我占据。崩裂,离职,回国,种种事端一触即发,可穆萨却丝毫没有同我联系。   我深深地失落着,纵然他如今并不知晓我正经历的波折,我心里的某一处,依然在渐渐地萎缩。为了生活和爱所受的委屈和难堪,最怕的不是崩溃或爆发,而是郁郁而终。我们的爱由他的一个微笑开始,用一段段遍体鳞伤的过程来成长,最后,难道要用他对我的不解,我给他的眼泪来结束吗?   想至此,我心中陡然升起压抑的怨怼,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将自己索在被子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   而手机依然静静的,没有声响。   第二天,我简要地收拾了行李,独自前往机场。   同往常一样,我去取票机处打印登机牌,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登机牌打印不出来,提示要去柜台办理乘机手续。我并未多想,径直便过去了。柜员拿着我的证件一扫,瞥了我一眼,让我稍等片刻,对着话筒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我不明所以,就那样干干地站着,直到身边突然多了三个穿着制服的彪形大汉,将我包围在柜台前。   “你们干什么?”我后退一步,皱起眉头,手举在前,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们。   离我最近的那人举起他的工作证件向我示意,声音硬冷:“我们是机场的工作人员,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我不觉打了哆嗦,还想负隅顽抗:“我没时间的,马上要赶一个小时后的飞机。”   那几人似乎没听清我的话,气势汹汹地重复了一句:“走不走?不走就只能强制了。”   我被他的话惊得一颤,硬抵不行,只好放缓了声音:“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对方的态度依然相当强硬:“我们只知道你不被允许离境,具体原因会有专人同你解释。”   说完,三个人的包围圈又缩紧了一些,为首的那人面色沉沉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一头雾水,却是毫无办法,只好跟随他们离开。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机场被扣留,还是被关在这样一个空旷到仅有一张长椅的屋子。那三个保安带我来到这里便离开了,只说等会儿会有人来同我解释。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等了一刻钟,才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慢慢走进来,也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我愤懑不已,冲上去厉声斥问:“为什么把我扣在机场?再不让我走,我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别指望走了。”那人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爱答不理地说,“你的银行现在正向你提起起诉,你不被允许离境。”   “什么?”我完全被搞懵了,一下子瘫坐在长椅上,试图从层层叠叠的事件中理清思绪。   “你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那人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机器,“你在银行有欠款,是吧?”   “是。”我账户里的钱原本不足三十万,给妈妈打了钱以后,的确有欠款。但按法律来说,我是有工作担保的,不应该被限制离境。我心里着急,尝试同眼前的人解释,“我是有工作的,只需要再过两个月,我的工资就足够偿付欠款和利息,不应该被限制离境的。”我看了眼时间,离起飞还有半小时,只得急急哀求他道,“能不能请您再去确认一下,是不是搞错了?”   那人皱起眉头,已有了些不耐烦的语气:“不会搞错的,根据资料,你刚刚丢了工作。”   我的头脑轰地一下炸开,好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调职既然是合作公司之间的行为,程序必定是简单的,工作签证也不用换。却没想到,居然要先办理离职,再重新办理入职。而我因为调离时间匆忙,压根还不知道这回事!   可这并不是我的错,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银行根本没有告诉我起诉的事情,也没有过任何形式的通知。我胸口闷得发慌,害怕不已,颤声道:“这里面有些误会,我马上就能入职的,这只是合作公司之间的……”   “好了!”那人厉声打断我的话,眉头紧蹙,冷得让人心寒,“还有什么话,去警察局说吧。等几个小时后,他们会来接你。”   说完,拍拍衣袖,转身离开,“嘭”地关上了门,只剩下冰寒的寂静回荡在屋内。   我满心恍惚地在这间狭窄无声的屋子里被扣押了6个小时,错过了航班,没有水,没有食物,过于充足的冷气让我全身发抖。空间在令人欲死的焦灼下粘了起来,心里空空洞洞地熬着冷冰冰的时间。漫长毫无回应的等待之后,我又被赶上警车,带去了警察局。   我从未遭遇过这样屈辱的对待,如今却毫无还手之力,迷迷糊糊怎么都提不起劲。审讯室里,警察局的人用俚语极重的阿拉伯语同我讲话,语速很快,根本没有耐心同我解释,也没有任何翻译,我无法从对方的言语中提取多少有用信息。又在阴暗无助中消耗了3个小时,他们才把手机塞给我,示意我找人保释我出去。   可是,我能找谁呢?   握着手机,我不禁怔住了。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穆萨,第二反应是连翩,但这两个人,如今,我都不会低下头去联系。   孤独无依的感觉消蚀着我的心脏,真正需要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可以依赖。世间万事万情常常在迟疑间就倏忽远逝,难道不是?曾经以为自己能拥有,却还是只剩下难过无助、缄默不语。陡然间,四周除了风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狰狞而又凶恶的现实,与我面面相觑。   但电话还是得打,我往周边扩散想去,脑海中又多了两个人:云宇树和阿尤布。   虽然相较而言,云宇树与我更加熟稔,但我还是选择了拨通阿尤布的电话。   他是迪拜本地人,更加熟悉这里的规程,也懂得阿拉伯语,保释起来更方便。而且,我还是有些害怕云宇树的聒噪评论,不想让他知道这么丢脸的事。   我已经被扣押了一整天,阿尤布接到我的电话时,已经是暗沉沉的夜。我简要地同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无可避免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问我:“你怎么不找穆萨?” 第163章 保释   我沉吟片刻,咬咬牙说道:“我和穆萨最近出了些问题,不想找他。这里的人都说阿拉伯语,你来警察局保释我一下吧,末了我会把钱还给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阿尤布无奈地叹息一声,张了张口,也没再多问什么,“好吧,你等一下,我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心头又有些淡淡地失落。我在期盼着阿尤布能够把这件事告诉穆萨吗?如果真的告诉了,穆萨又会怎么做呢?他腿受伤,现在应该卧床休息,恐怕也不会来找我吧……   胸口隐隐作痛,不敢深想下去,现实的境况已经很糟了,我累了,不想再用想象让自己劳心劳力。   手机即将再次被收走之际,我突然攥紧了手,抬头看向眼前的警官,用阿拉伯语生涩地拼凑着话语,大意是:能不能让我现在再打一个电话?   对方眯着眼看了看我,大概瞧见我的确挺可怜,背起手转过身去,算是默许了。   我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赶紧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刚接通,便听到她在那头关切的声音:“汐汐,到重庆了吗?唉,我这边忙着照顾你爸,没法过去接你,你自己坐机场大巴回来没事吧?”   “妈妈……”我满心愧疚,抑制住随时可能冲口而出的抽噎,提起气息,尽量让声音显得轻快,“我还在迪拜呢,遇到一点事,可能会耽误几天。”   她立刻担心起来:“什么事?严重吗?”   我望着这阴暗审讯室里的唯一一盏黄灯,语气波澜不惊,带着笑意苦涩地说:“没什么事,就是公司临时有个加急的工作,不准放假,这几天过了就好。”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气息放柔,继续劝慰我道:“你爸刚刚才跟我说了,他挺好,你忙的话,就别回来了,不要耽误了你的事。”   “没有什么可耽误的。”我心中念叨着,公司都不声不响给我把手续办理成了离职,还有什么耽误不耽误一说呢?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身负欠款,要如何离开迪拜而已。抿抿唇,我虽然无奈,却也宽慰她道,“我一切都好,等公司加急的事情忙完,我立刻就回来,你和爸爸安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到妈妈的气息有些沉滞,呼吸钝钝的,语气却是平淡:“行吧,你也放心,不要耽误了你的工作。”浅浅地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我只觉眼皮跳得厉害,但想到妈妈再三强调爸爸没事,也尽力说服自己放松些,不要想太多。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把自己从警察局弄出去。   门突然被打开,一束光渗进来,我抬起头。   “闵-汐-汐。”警察局的人一字一顿地念着我名字的拼音,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走了,保释你的人来了。”   阿尤布来了?我站起身,腿已经有些发麻,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被关了一整天,突如其来的自由几乎让人感激涕零。可是这感激涕零的情绪,在我看见等候在大厅的人时,一瞬间戛然而止。   除了阿尤布,还有……穆萨。   穆萨站在炽白的灯光下,勾勒出一具略带疲惫的影子。他定定看我,依然是那双澄澄湛湛的眼,包含着心痛和忧心;胡茬稍稍有些长了,想必有几日没有修理;穿着一件驼色的风衣,里面是浅色的衬衣,手边还杵着一副拐杖,身体微微斜倾。   “Cece……”穆萨低低唤我的名,声音有些哽咽,轻轻巧巧就击中了我的心。他上前一步,我却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指尖抽疼,悄无声息地别过脸去,眼眶一下就红了,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拒绝。   我的确隐隐期待着他来,但不代表我已经毫无怨言。失去孩子不被理解的苦涩,调职后无处可诉的孤单,扣押时无颜联系的伤痛,我都记得,我无法做到不抱怨。   我还在默默与穆萨僵持着,阿尤布的声音便适时宜地窜了出来:“还站在这儿干嘛呢?可以走了。你们舍不得警察局啊?”   咬了咬下唇,我低垂着头,向阿尤布微微颔首:“谢谢你来保我出去。”   抬起头,我没有对穆萨表示同样的感谢,只当他是空气。   阿尤布摆摆手,边走边说:“别谢我,花钱的也不是我,只是开了下车而已。刚才是穆萨交了保释金,顺带把你的欠款也付清了,等着银行撤销申诉吧。”   我的心头微微动了一下,还是不作声。忍不住想,穆萨是准备握手言和,还是把这当作分手费了?   走出警察局,阿尤布坐上了车的驾驶位,穆萨坐在后排。我本来要去开副驾驶的门,却发现车门被阿尤布锁住了。知晓他的用意,却没颜面与这个刚把自己救出来的人争辩,只得暗地里磨磨牙,坐上后排,怄着气与穆萨保持距离。   车内安静了几秒,阿尤布启动了汽车,问道:“你们俩去哪儿?”   “我们去棕榈岛。”穆萨开口说。   “是他去棕榈岛,我不去。”我淡淡地驳回他的言语,对阿尤布说,“送我去附近的酒店。”   穆萨吸了一口气,没反驳,抬眼看向我。路灯的光透过车窗,明明灭灭地印在他的脸上,令我有些看不清晰。   胸口疼得发闷,我转过头,目光看向车窗外错落的景致。过了一会儿,听到身边传来一阵窸窣声,穆萨移动位置,靠了过来,一只手绕到我的后背,想要搂住我。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浅浅的呼吸,直吹到我的耳后,有种微凉的感觉。往常亲昵的动作,今日却让我闷得喘不过气,四肢百骸仿佛都僵住了,有压抑的怒火从内心深处徐徐点燃,积蓄力量,在他紧紧将我锢在怀里的时候,终于一瞬间迸发出来。   我颤抖着大哭起来,几乎同时,卯足了劲儿一脑门撞向穆萨贴近的脸。他颧骨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痛得低呜一声,手上松了。我趁机跨过前排中央的缝隙,想要坐到副驾驶上去,可是脚还没迈开,就被穆萨一把抓过肩膀,狠狠地拽回来,摔在他的怀抱里。狭小的汽车内,我挣脱不开,越试图离开,他就抱得越紧。穆萨弓下身来,用脸贴近我的脸,他近在咫尺的金棕色眼睛里,映出一个小小的诧然的我,黯然地、懊悔地、喑哑地不停重复:“Cece,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他在我耳畔低声的言语,让我的身体瘫软成泥,所有的哭声被收纳在他的胸膛里。我一边抽搐着哭泣,一边攥紧了拳头打他,头脸手臂肩膀胸膛后背,所有能够得着碰到的地方,结结实实地砸下去,真的用了力气,连自己的手都打疼了。可穆萨丝毫没有躲闪,也丝毫没有放开,只是用身体将我紧紧包裹,承受着我的一击又一击,没有一句怨言。   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和穆萨一齐向前倾去,两个人几乎都要脱离座位摔出去。想必是阿尤布终于看不下去了,用这种方式打断我们的斗争,嘴上还提高了声调:“酒店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   穆萨还有腿伤,反应略为缓慢。我趁机从他怀里钻出,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这跳下去一看,整个人不禁都愣住了,反身回去敲阿尤布的车窗:“这……这我住不起啊,能不能换一家?”   我身后,正是七星级的伯瓷酒店,中国人喜欢把它称为帆船酒店。在这儿住一夜,对我来说简直是浪费。   “你不是说附近的酒店吗?这离警察局很近的。”阿尤布神色淡然,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放心,你是住得起的。天色晚了,我急急忙忙出来,得快回去了。先走了,拜拜。”   说完,阿尤布再次启动了汽车,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无可奈何地目送汽车疾驶而去,回过头来才发现,穆萨轻手轻脚地也从另一面下车了。面色平和,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我心有怒意,面色冷冷:“你和阿尤布串通好了的,对不对?”如果住在帆船酒店这种地方,穆萨又坚决要随我一起下车,我的确是不忍心花那么多钱开两个房间的,只得决然道,“你自己杵着拐杖去住吧,我自己再去附近找地方。”   我咬咬牙就要离开,见他脸上的浅笑突然隐去,现出慌乱的神情,踉跄着朝我走来:“别,Cece,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我顿住疾行的脚步,语气依然硬邦邦的:“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干脆点。”   他皱起眉头:“别在这儿,我想……我想好好同你说。”他咽了咽口水,低下声音,诚恳地说,“Cece,我想通了,是我的不好。”   我僵着身体,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眼眶不自觉地又红了。   “Cece,对不起,我不会再勉强你了,我已经懂了。”他缓缓走上前来,轻声道,“这些天想清楚的事,我想要细细告诉你,Cece,你还愿意听我说吗?”   我愣在原地,大脑空白。恍然间,肩膀被他轻轻扶住,脚便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一般,随着他,默声走向了帆船酒店。 第164章 理解   饶是被迪拜的繁华奢侈浸泡了许久,帆船酒店依然是令人惊诧的存在。步入酒店的中庭,任何地方都是金灿灿的,几乎每一项小小的物件都镀满了黄金。虽然极尽奢华之能事,然而,这“黄金屋”却不显得堕落,反是处理得矜持优雅,并不让人觉得俗气,有一种奢华而不沉醉的质感。   金碧辉煌的确容易分散人的注意力,但我此刻的心绪,已经顾念不了那么多外物。进入房间以后,管家本来准备向我们介绍内部种种高科技陈设的用法,但穆萨见我面色不愉,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屋内就这样安静下来,在一簇簇金灿灿的光芒中,有种华而不实的锋利感。   我觉得有些窘迫,既手足无措,又毫无办法。本想赶紧再买一张机票,但想要银行最早也要等到明天上班才会撤销对我的起诉,为避免再次被抓进警察局,这念头只得暂时打消下去。更何况,穆萨在警察局只是还清了银行的欠款单,如果再买机票,又得欠银行一笔钱,我开始琢磨着找人借钱的事,否则,就只有等公司办好入职手续后才能回去。   这一琢磨,我便站着不动了。过了一阵儿,才发现穆萨也没动。他的腿伤还没好全,站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额头缓缓渗出些汗来,却没有坐下,就那样伫立着看我,似乎正在酝酿言语。   我依然负气,但瞧着他微微倾斜的身体,隐隐有些不忍,像是一把锋利的薄刃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血滋滋的,流得满胸口都是,只得疾步上前坐上沙发,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这坐会儿吧。”   穆萨闻言,这才慢慢地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我没有转过头去看他的脸,盯着自己的手指和脚下花纹繁复的地毯,轻声道:“想好了,便说吧,我听着的。”   “……嗯。”穆萨沉吟了一声,“想是想好了,却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他皱起眉头,声音歉疚,轻声问我,“Cece,警察局里,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没事,挺好的。”我淡淡地答着,依然嘴硬,来回拨弄着自己的手指,语气生冷,“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就别绕弯子了。上次说到,你的真主不会允许我的所作所为,然后呢?”   穆萨被我直白的问语噎了一下,愣怔半晌,小心地开口:“Cece,那时我突然知道我们曾经失去过孩子,是真的很悲痛。一下子乱了方寸,伤害到你,是我不好。”   他挪挪身体,坐得离我更近了一些:“Cece,我这些天,想了很多。其实,这件事本质上是我的错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告诉你将要离婚的事,也没能力阻止你。”   我心头微微一颤,面上依然冰冷,沉声提醒他曾经的话语:“可孩子是我流掉的,如果是你,你是宁愿去坐牢的。”   他咽了咽口水,愧声说:“我……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冷静下来思考,的确你也是无奈之举,我当时没法给你承诺,也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我的确是宁愿去坐牢也不想失去那个孩子,可是……我舍不得你也坐牢,更何况那样还会有让你被驱逐出境的危险,我,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身边。”   我的手捏紧了膝盖,睨了他一眼,摇摇头,咬着牙说:“晚了,你的真主不会留我在身边的。”   他眉间紧蹙,从沙发上下来,拖着尚还有些不便的腿,蜷膝蹲在我身边,视线与我齐平,握住我的手,皱着眉头说:“Cece,那时候,你还没有入教的。我知道你难过,我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我当时痛心孩子的失去,但更怨的是我自己。我本可以更加疼惜你,却让你受了这样的折磨。对不起……我想要用今后的时光来好好补偿,再也不犯那样的错,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我有片刻的失神,他蹙眉的样子,为何还是令我心疼?那言语之中的懊悔与挫败,让我的心渐渐塌了下来。原本,我也是有错的,不是么?如果我的性子软一点,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我忍不住伸手,用手背探了探他略微硌人的胡茬,心中明白,自己已经原谅他了。但这份原谅,并不是因为我听了他的解释,而是因为我仍然爱他,被他细致解释的模样打动了。   有时候,女人愿意原谅男人,并不是真的愿意原谅他,而是因为不想要失去他。不想失去他,惟有假装原谅他,从此不愿多计较过往伤痛。我的心中有一把秤,可以和穆萨在一起的未来,比死守着这份痛楚更为重要,所以我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肌肉渐渐软和下来,这是妥协的信号。   穆萨把我的手捉住,贴在脸上:“我得谢谢阿尤布告诉我,否则,连你走了我都不知道,原本我是打算明天去寻你的。”   我看着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苦笑:“我走了才好呢,走了,你就不必再烦心,也不用整天劝我对真主虔诚,多省力。”   “不,我不要你走。”他孩子般执拗地握紧了我的手,片刻后,轻轻闭上眼,将我的手指在他的胡茬上轻轻摩擦,认真道,“Cece,以后,我不会再这样强迫你了。”   “嗯?”我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他沉下一口气,慢慢说:“这些天,我也问过好些朋友,有的是娶了外国女孩的阿拉伯人,有的是公司里的外籍员工,也想了很多事,的确是我、还有我的家庭,对你太苛责了。”   我微微垂下眼睫,没吭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他酝酿了一番气息,细细道来:“以前我一直觉得,入教是内心生发的事。因为从信仰方面来说,人的信仰是针对于真主,不是针对其他。只有真主接受了的信仰,才具有真正的意义。而言行只是对信仰的表达,内心的虔诚才是必须的。”他摇摇头,拨了拔我耳边的发,继续说,“可是,每个人都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也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信不信宗教是人自主做的决定,原本便强迫不来。我先前之所以难以接受,是因为我已经将你当作虔诚的人,当成与我同样信仰的人,所以受不了你说你根本不信任真主。”   我黯然点头,叹了口气说:“我想到过这点,我没入教之前,你也没有这样要求过我。”   “对不起,是我不应该。”他的双手环上我的腰,将我搂到他怀中,“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你入教的初衷,是因为我们要在一起。而我的家庭比较传统,让你吃了许多许多苦。我了解过一些异国夫妻的状况,他们的家庭比较宽松,在一起的过程不太艰难,但新入教的一方,要做到言行守矩的确不容易,Cece,你能为我做到如此,已经很难得了。你说得对,你对我的信仰已经尊重了,我也应该尊重你的心。”   穆萨直起身体,让我从他怀中离开,一只手扶起我的脸,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一个词一个词从嘴里缓慢地延伸出来:“Cece,今后,在我的家人面前,你就表现得虔诚守矩些,这样他们会诚恳地待你好。而其他时候,他们看不见的时候——”他轻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般郑重地说,“我不会再强迫或者要求你,你是不是真的心存真主,或者相不相信万物归主,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我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他,看见他眼眶下的两朵青黑,心里某个地方渐渐塌了下来。穆萨啊穆萨,不知道他在内心挣扎翻腾了多少波澜,才能在这么短短几天中,为我颠覆了他长期以来的认知。要经过多少横冲直撞,多少惊涛骇浪,才能凝成这番平静却震撼的话语。   我捂住嘴,眼里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泪水,心揪成一团,明明看得见他坚定到闪闪发光的眼神,却还是忍不住问:“穆萨,你想清楚了吗,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拿开我捂住嘴的手,轻柔地吻上我的唇:“别这样看着我,这没有什么,其他异国夫妻,也都是这样做的吧。之前是我太偏执,了解了别人的情况后,便也接受了。”   我仍然觉得错愕,言语也变得吞吞吐吐:“那你,你……”   他仿佛知道我想要问什么,不紧不慢地说:“Cece,真主永远都在我心中,这点不会改变。”他握住我的手,眉目平静,“但这是我的信仰,我不会再用这个标准要求你,我会尊重你心灵的选择。”   我的手心颤抖,泪水划过脸庞,流着流着,突然破涕为笑,倾上前去一把抱住穆萨。他劲瘦有力的身体,他温热缱绻的气息,他爱着我的那颗心。我低唤着他的名字,“穆萨。穆萨。”   所有的言语,都融在了胸口,化为脉脉的柔情。 第165章 苍茫   连日积累的郁结解了大半,我起身去浴室放洗澡水的时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久负盛名酒店的内部构造。   帆船酒店的房间本就奢华,浴室也不例外。卫浴用品是爱马仕的牌子,淋浴设备除上方的莲蓬头之外,可以选择上中下三段式喷水,旁边的马赛克壁画下,有圆形的按摩浴缸,浴室门口还有皮质躺椅,细节处也是金灿灿的颜色。无论是门把、厕所的水管,甚至是一张便条纸,都镀满了金色。   我在机场和警察局被扣押了一整天,浑身都黏腻腻的,洗完澡后终于神清气爽,又哼着歌帮穆萨放了一盆洗澡水。   他的腿不太方便,但也不至于不能自己洗澡。我扶着他到了浴室后,自己用酒店里的电脑查明天的机票时间,一边对着浴室问:“穆萨,迪拜的银行撤销起诉要多久呀?”   “看效率了,万一银行职员刚好懒起来,可能得有一阵。”穆萨说,“你着急吗?近期也不需要离境吧?”   “我当然着急,我得回国呀。”   他愣了两秒,有些讪讪地问:“怎么还要回国?还在生气吗?”   我心知他误会,以为我今日离开是为了躲他,连忙否认:“不,不是的。我今天回国,也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我爸爸病了。”   他的声音凝重起来:“病了?严重吗?”   “我妈妈说手术危险性不大,没什么事。”我想起妈妈反复劝我不用回去,说服自己定下心来,“不过我久了没回去,还是有必要去陪陪他们的。”   “没事就好。”穆萨松了一口气,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那等明天早晨上班时间,我陪你去银行问问,等撤销起诉后帮你买机票。”   听到机票钱有了着落,我咧开嘴笑了,没抗拒,也没像之前那样死撑着面子,心里缓和下来,已把他当做一家人。   对话终止,至此便沉默下来,隐隐约约听得到水流的声音。   “Cece。”他突然在浴室叫我的名字。   “嗯?”   “你过来帮帮我,我后背痒。”   我走到浴室边,把门欠开一条小缝,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见穆萨坐在圆形的浴缸里,金闪闪的装潢渲染得气氛有些迷离,小步小步地踱过去。刚拿起毛巾就被他抓住手腕,他的胳膊强健有力,轻轻一拉,我便被拽到浴缸里,衣服头发湿了大半,眼光也乱了。   “我可想你了。”穆萨低着头,额头顶着我的额头,鼻尖对着我的鼻尖,一只手扶在我的脑后,避免我的头被水完全淹没,另一只手便沿着脖颈一路抚下去,衣服的扣子顺带被解开。他轻轻地吻着我的唇,舌头刺到我的嘴巴深处。我只觉所有的气息都被他卷走,喘不过气来,不小心呛了两口水,他这才稍稍离开,轻声说,“我跟你一起回中国吧,见见你的父母,让他们先准许我们订婚。”   我平息了几秒气息,感受到他紧紧贴着我的身体,咯咯地笑起来:“你腿还没好呢,哪能杵着拐杖去,乖乖在迪拜呆着,医生说了,你要多卧床休息。”   “好,听你的,卧-床-休-息。”他一词一顿地强调,说完就有一股火上来了,把已经不着丝缕的我从浴缸里抱出,拿起一旁的浴巾将我裹干,又胡乱将他自己擦了擦,两个人跌跌撞撞连蹦带跳地去了睡房。   我有片刻的诧异,因为睡房的天花板上有一面与床齐大的镜子。当我们纠缠,镜子里的光影也随之翻江倒海。在身体与视觉的双重的刺激下,我感受着他满腔的怜爱和柔情,脸上的发被他轻轻拂开,一一细细吻过我的眼睛,鼻尖,耳垂,嘴唇,同时用身体将我覆盖住包裹住,毫无保留地占据着我生命的核心。   我们像两株交缠的藤蔓,彼此纠缠,彼此容纳。我的手按在穆萨起伏的肩头,发热的掌心帮助我去体会他的身体,亦体会这一程走来的甜蜜与苦楚。他的温柔和坚硬,他的禁忌和放纵,他的微笑和哽咽,他的贯穿和撞击,他给我的疼痛和快乐。我的腿缠绕在他的坚硬的腰杆上,看到镜子里的我们是如此地契合,忽然决定此生非他莫属,恨不得把他嵌进我的骨头里,为每一个疼出的裂缝而骄傲。   我属于他,我只能属于他啊。我在这个念头中冲上顶峰,以为今生今世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早晨醒来的时候,穆萨还在熟睡。我趴在他身边,在薄暮的晨光中偷偷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身体,认真虔诚。从额头,到耳廓,到胡茬,到他强壮有力的骨骼和肌肉。忍不住心想,我是真的幸运,我有着这样美好的恋人,美好到我总觉得这是一场随时可能醒来的梦。   忽然我被他的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另一只手轻轻一勾,便把我整个身体笼在怀中,半睁着惺忪的眼说:“这么大清早,不多睡会儿?”   我低低地笑,叫着他的名字。   “穆萨。”   “嗯?”   “穆萨。”   “嗯。”   “这一切好像是梦,真不愿醒来啊。”   “那就不要醒。”   我抱住他结实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呼吸间是熟悉的味道:“穆萨,你哪儿也别去噢。”   “我哪儿也不去的。”他俯身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Cece,我等着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开始筹备订婚的事,我会请父母去中国提亲的。”   穆萨的指尖沿着我的皮肤往上滑,捉住我脖颈上串着戒指的项链。几年以前,他以纪念之意将这戒指连着素琏送给我时,恐怕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轻轻地,他从我的脖子取下了项链,将那个小小的戒指捏在指尖,细细看了一阵,然后将目光转向天花板上的镜子。他看着镜子里的我,我也正看着镜子里的他。   然后,他举起那枚流光溢彩的戒,那枚沾染了我数年体温的戒,轻柔而幸福地感慨:“等你回来,我终于可以把这枚戒指,从你的脖子上,戴到手指上。我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我凝望着镜中的他,也笑了,前所未有的舒畅和柔软。下一秒,眼皮却莫名其妙跳得厉害。   这样的视角是很微妙的,我看着戒指在我眼前,又仿佛在天花板的那头。我望着镜子里他满足的笑靥,熠熠生辉的未来仿佛就在我们眼前,又似乎被吞噬在遥不可及的镜面之内。   在眼前,在天边。   仿佛一场镜花水月,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没有在帆船酒店逗留太久,银行开门之前,穆萨便陪我等在了那里。之后我坐在休息室,看着他一通联系折腾,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告诉我,起诉已经加急取消,我终于被允许离境。   我买了张时间最近的机票,一个小时后登机。确定以后,穆萨立刻送我去机场,我在路上抓紧时间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妈妈,我公司的事办完了,已经买了机票,今天晚上就能回来。”我说。   “我也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妈妈说,“你爸还有几个小时就做手术了,等你回来,应该正在做手术。”   “今天?这么快?”我皱起眉头,隐隐有些愠怒:“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爸今天做手术?”   “医生安排的,说是尽快做手术比较好。”妈妈咽了咽口水:“你不是公司有事么,而且你爸觉得没必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   我的心一揪,胸口闷得慌:“担心不至于不告诉我啊,我也担心你们呀。”   “汐汐,这是你爸爸的意思,我们也没故意瞒着你。只是你隔着我们那么远,不方便回来,昨天你也说了公司忙,我们琢磨着,你就算知道了手术时间,用处也不大,便不想增加你的负担。”她的话说得很轻柔,却像是一阵惊雷,声声刺痛着我的心。想要辩驳,张了张嘴,却发现事实的确如此,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   妈妈顿了顿,紧接着那头响起了模糊的低语声,片刻后,她再次开口,“汐汐,你爸爸要同你说话,我把手机递给他。”   “好,好。”我捧着手机,只觉得空气都滞重了起来,听到爸爸的呼吸声近了,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爸爸,你还好吗?”   “挺好。”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沙哑,疲惫和心酸都隐藏在深处,提起笑意说道,“等我从手术室出来,就可以看到汐汐了,真高兴。”   他明明在说他高兴,我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疼了一下。爸爸很少这样温柔地叫我汐汐,他向来都是直呼其名,叫我“闵汐汐”,或者用方言大咧咧地说“你崽儿”。上一次他这样温柔地叫我“汐汐”,还是在迪拜医院里劝我离开穆萨的时候。   他生病,我眼见着病魔与他弄斧耍戗,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疼,无能为力。相隔千里,一个看不见父亲在衰老,一个看不见女儿在成长,想近不得近,该是怎样的锤心痛首。他疼着,我却只能看,近不了身,交付不出这一腔赤诚。   我的拳头捶着胸口,死死地抵住那种发酸的胀痛,尽力带着鼓励的笑意说:“是呀,等你出来就可以看到你的乖女儿啦,许久不见我又长漂亮啦。还有,我新学了几个中东菜,到时候做给你和妈妈吃哟。”   “好,我等着。”爸爸轻笑了两声,静了静,突然似感慨似伤怀地嘀咕了一句,“中东菜,哪有咱重庆菜好吃。”   “是比不得呢。”我应和着他的话语,“不过,也算是尝个鲜嘛。妈妈说是个小手术,您就安安心心的,醒来我就在了。”   我以为他会说“谁稀罕你在。”,就像他往常一样嘴硬。爸爸向来是那样,固执得不肯表露多少感情,非要摆出一副无情的面孔,也曾让我误解过那样长的时间。可是这一次,他没有那样说,迟疑了两秒,他才缓缓开口:“汐汐,你妈妈她很想你。”   语气柔软得不像是他。   这样温柔的氛围令我一时难以承受,一时间仿佛看见了他苍茫的双眼,澄明的、释然的、无力的。那双干涩而无力的眼,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沉淀为隐忍的爱意。   我愣了两秒,张了张嘴,刚想要再次开口,电话那头轻叹一声,已经挂断了。   我怔怔地捧着手机,突然间从头寒到了脚。萧索的风声中有颤颤的尾音,我看见风沙盘旋的树上有一片枯叶悄然落下——我的心被这片枯叶砸出的巨响,苦凉干涩得想哭。   穆萨送我到机场的时候,我还是满心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他担忧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感觉自己心里像有只兔子窜来窜去,感叹道,“妈妈明明都跟我说没事的,不用担心,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不安呢?眼皮一直在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久了不见他们,想得太多了,别害怕。”穆萨安慰地拍拍我的肩,“眼皮跳灾只是你们中国人的说法,要乐观一些,相信没事。”   “嗯。”我说服自己承认这个说法,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也对,我回去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了呢,大概是我想多了。”   穆萨微微一笑,眼神晶莹,声音坚定:“去吧,Cece,我等着你回来。”他的眼神瞥向我脖颈间露出的项链一角,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起来,盈满期待说,“等你回来,等我把戒指戴在你的无名指上。”   我心中感动,看着穆萨,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过头进入安检,笑容却渐渐减退下去,身体都在发颤。整个飞行的过程中,我脑海里反反复复地翻腾着过去的画面。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给我做饭,他在厨房里欢快地翻动着锅铲,哧哧哗哗的油渍声。然后叫我去小区的商店买两瓶啤酒,把找的零钱给我做零花。他将丰盛的饭菜摆上,洋洋得意地等着我品尝。我怎么一下子想起了这些呢?我的心为何这样深深地钝痛着? 第166章 依赖   飞行的过程漫长而忐忑,我从迪拜到广州,在等待转机的途中,心情复杂地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   她接起来,那头一片空寂的静,茫茫中透着恍然。   “妈妈?”我在电话这头轻轻地叫她。   没有回应。   我加强了语气:“妈妈?”   那头气息凝滞,良久,一阵难以抑制的低咽声传来,再也没了之前强装的从容镇定。   “汐汐,”她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爸爸……他刚才进手术室了。”   “别哭别哭。”我轻声安抚着她,“没事的,你不是都知道手术危险性小吗?别东想西想,再等三个小时我就回来了,我和你一起等爸爸出来。”   她依然抽噎不止:“汐汐,其实,其实……”   我的呼吸一窒,攥紧电话,连忙问:“其实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化为小声小声的嚅嗫:“汐汐,其实……你爸爸的手术很危险,是动在心脏上的,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从手术室里出来……”说着说着,声音又染上哭腔,抽噎着,颤抖着。   我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在翻腾搅动,头脑嗡声一片,先前的紧张不安竟是一念成谶,演化为狰狞可怖的现实。   “之前你爸爸怕你担心,我也怕你情绪一激动影响他的手术状态……可刚才看着他进了手术室,我真的是……”她吸了吸鼻子,克制着自己没再继续说下去。我的头脑放空,心里像是突然多出了一些东西,一些强硬又脆弱的东西,横亘在我心脏跳动的地方,很久很久才合上眼睛。   航班登机的通知声响起,我颤抖着握紧了手机,慢慢地、强硬地、佯作笃定地对妈妈说:“等我回来,你和爸爸一定等我回来。”   说完流着泪挂断了电话,奔向登机口。   之后的每分每秒,都像是一场斗争,灵魂与灵魂在撕裂,张牙舞爪,掠夺着我的每一寸神经。我强迫自己不去猜忌任何不好的后果,可还是忍不住自责与哀戚。时间被拉伸得无限漫长,仿佛要在思索间耗尽我所有的气力。我下了飞机,拦了的士,奔向医院。路上又给妈妈拨了一通电话,她没接;拨第二次的时候,电话通了,是三姨的声音。那头空空荡荡,像是有萧索的风声,隔着空间吹得我心寒无比。然后,我听见她长叹一声,对我轻轻说:“汐汐,节哀。”   全世界的声响都停了下来。   节哀是什么意思?我在国外呆久了,中文生疏了,一定是我理解错了。对,一定是理解错了。我擦了擦模糊的眼,跌跌撞撞地跑进医院,一步比一步滞重无望,隔着渺茫的空间,我仿佛感觉到爸爸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流逝,满胸满腔全是懊悔。   如果我可以早回来一天,如果我在银行没有欠款,如果我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却有许多“但是”。   我站在医院的太平间外,睁大着空洞的眼睛,直直地伫在原地,没有眼泪,没有嚎啕。我根本不相信他已经走了。我坐上飞机之前,他还在电话里说等我回家做中东菜给他吃,说重庆菜比中东菜好吃多了,还说手术出来以后可以看到我真高兴……现在他结束手术了,还没看到我呢,怎么就这样走了呢?骗人,一定是骗人,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从哪个角落蹿了出来,像以前一样把我放倒,哈哈叫一句“小崽儿”,然后生龙活虎地回家给我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爸爸没有走,他只是躲起来了而已。我茫然地在周边找寻着他留下的气息,我忘了电话中爸爸表现出来的异常,我口无遮拦地问妈妈:“我爸爸呢?我要跟他说话。”……可回应我的,只有妈妈嘤嘤的哭泣声。   一旁的亲戚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带我去看爸爸的遗体。他的双眼紧闭着,身体还有稀薄的温度,就像还活着一般。可他安静着,无比安静。那定格的面容,虚弱的手势,无力的身躯,统统化为一根尖锐的刺,扎进我的灵魂深处。我颤抖地捧起爸爸的脸,盼望着他能睁开眼看一看我,哪怕只是睫毛轻轻的颤动,也能让我欣喜若狂,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整个世界都跌进了深渊,只剩黑暗模糊的一片。   爸爸走了,真的走了。我本以为他能等到我回来的。   我甚至没来得及和他面对面说上最后一句话,一切便悄无声息地画上了句点。我不敢闭上眼,也不敢睁开眼,不知道应该怎样放置自己,脑海中尽是爸爸的身影与笑意。空气中黏有浓酽的水汽,缓缓急急地在鼻息处迫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真懦弱,我什么也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爸爸的遗体,分分秒秒地守着,可这有什么用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在的时候没能尽孝,再多的陪伴已不能感受。我想要咆哮,想要质问他们为什么迟迟不肯告诉我真相,但话到嘴边却又无能为力。我能怪谁呢?怪来怪去,都只能怪我自己走得太远了啊。   我跪在地上,握住爸爸的手,想要告诉他我的懊悔和自责,告诉他我的想念和爱意,告诉他我将来会好好听他的话……   那只是一种根本做不到,却又想用尽生命中所有力量去实现的承诺。   如今,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我想起了爸爸生命中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汐汐,你妈妈她很想你。”   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我承受不起那样的失去。   回过头,我看见角落里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的妈妈。鬓角花白,皱纹凸显。女儿即将远嫁,唯一能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丈夫。可如今连这唯一的陪伴也失却了,我又怎么能忍心让她一个人独自挨过垂垂暮年?   我流着泪,一步一步朝妈妈走过去,脚步愈发沉重。我抱住她,互相把头埋在彼此的肩膀,一边哭一边对她说:“妈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她的身体剧烈一颤,伸出双手,将我搂得更紧,压抑的哭泣终于释放开来。动恸之中,悲伤决堤而下,而我们,必须相依为命。   爸爸走后的日子,我和妈妈一度陷入了恍惚。我的确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当妈妈溃不成军,我便绝不能倒下。她沉浸在悲伤之中,人变得嗜睡,似乎在梦里可以见到爸爸,每天早早地便躺下。我则整天整夜地睡不着,一个人睁着眼坐在黑漆漆的客厅,家里到处都是爸爸留下的痕迹,常常坐着坐着就流泪了。每件东西都有回忆,时时敲击着我脆弱的思绪。后来不敢在屋里多呆,便在小区里溜达,又想起小时候他督促我每天跑步锻炼身体,围着两栋楼跑几圈,他站在路口的拐角处等我,给我计时,见我流着汗哼哧哼哧地跑过来,拍拍我的肩,他就说:小崽儿,我们回家去咯。   这样回忆着,我就又沿着那两栋楼哼哧哼哧地跑起来,跑了一圈又一圈,汗水湿透衣裳,双腿麻木不停,每次跑到路口的拐角处,我就会停一下,等着他来拍拍我的肩,叫我回家,说一句:小崽儿,我们回家去咯。就像他还没有离开那样。可是今夜,我站在他等我的地方,等了很久很久,最后,只能对着空旷旷的拐角轻轻说了声:爸爸,我们回家去咯。   话音未落,我已泪流满面。   漆黑的夜色,空无一人的路口,我孑然一身,在深秋的寒意中瑟瑟发抖。忽然想起了什么,茫然地拿出几日忘记开启的手机,意识空空地按下开机键。幽凉的光芒发出,将我的脸色照得愈发惨白。强撑起神经,想着远方那个还在等着我的人,想要依赖却无法依赖,手便再次垂了下来,背靠着墙壁,缓缓蹲下身去。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双眼模糊地接起,听到遥远的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关切的声音:“Cece,是你吗?这些天怎么电话都打不通?”   我的话语像是堵在喉头,泪水还在脸上,一发声便成了抽噎:“穆萨……”   “嗯,我在。我在。”那头传来他温柔笃定的声音,“Cece,你怎么了?”   强撑的神经在他的温柔面前瞬间溃退,我颤抖着声音,情绪如同决堤一般涌出,“穆萨,穆萨,我好后悔,我没能陪在爸爸身边……他身体一直不好,我早就知道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离开得这么快,我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可这只是我以为而已……我都没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悲伤如同洪水猛兽,瞬间将我淹没,我身体一软,沿着墙坐倒在地上,边哭边对他喊道:“穆萨,穆萨,你知道吗,我没有爸爸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深黑的夜,我抱着手机嚎啕大哭。几日以来努力说服自己坚强,如今终于在他的关切中得到释放。我始终还是最依赖穆萨的,他的肩膀坚实、话语温柔,永远有让我安心的力量。   就再让我依赖他最后一次吧,在这深秋的萧索,在这无望的冷夜。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第167章 沉默   我蹲在拐角一直哭到手机彻底没电,无力地震动了两声,自动关机了。   大脑迷迷蒙蒙,我还在抽泣,独自行走在归家的路上,感到自己变成了迷路的小孩,只能在心底无力地诉说。摸着黑回到了家。模模糊糊中仿佛浮现出妈妈的影子,仔细看去,真的是她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呆怔着,双眼毫无神彩地看着我。我也这样看着她。   “坐会儿。”她虚抚过旁边的位置,动作如同游魂。   我依言坐过去,眼睛还是酸胀的。听到她在我耳边轻飘飘地问:“什么时候回迪拜?”   我恍然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拿出手机看了看,支支吾吾地答:“……明天,明天下午,我只给公司请了十天的假,机票是之前就买好的。”   “哦……”她轻叹一声,没再说话。光线从窗外隐隐约约地渗透进来,打在妈妈的侧脸上,看上去甚是孤寂。   我不忍见她如此,禁不住轻声唤她,一个字还没说完,便被她迅速制止。   “什么都别说。”她近乎哀求地打断我,“什么都别说,汐汐,我就想让你陪我一会儿,就这样坐着陪我一会儿……明天你走了以后,家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不想你走,我真的不想你走远…”   我噤了声,鼻尖却更是酸涩。任何的安慰都变成多余,将身体挪得离她更近,牵过她的手,让她感觉到我的存在。好半天,终于屏着息说出一句话。   “不,妈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的,真的很快。”   这是我做出的选择,我必须陪在她身边。   人的一生,要哭着跨过多少道坎儿,才换得蓦然回首那一刻的领悟?我明白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对爸爸的愧疚和自责,让我无法安然远去。我害怕妈妈永远报喜不报忧,等我某一次回来,她已猝然长逝…   父母爱了我一辈子,往后踽踽独行的生活,我怎能忍见。   妈妈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苍茫无力的眼神,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只是万分疲惫地靠在我的肩膀,眼角划过了一滴泪。   我们就这样握着手依偎着坐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才各自睡去。   次日,我还是回到了迪拜。   往返的机票是之前穆萨一起订好的,他知道航班号,很早等在了那里。我出了机场,看见他在不远处同我招手,心头一跳,垂着头走了过去。   “你电话打不通,我本想着如果你今天不回来,我就去重庆找你的。”他替我拉开车门,我却站着没动,看着他的腿,下意识地问,“伤养好了?”   “好了,都养了半个月了。”   我怅怅地点点头,坐上车,呼出一口气来。没想到一转眼,便是半个月了。层层叠叠的事件令人应接不暇,这半个月以来我面临的和即将面临的,像是消耗掉了半生的气力。   “我都没有联系你,谢谢你还记得来接我。”我低声说。   闻言,他停住即将开启发动机的手,转过来抬起我的脸,眼神里有心疼和担忧,说不出来,要把我淹没。   “别这么说,Cece,我明白你的难过,我陪着你呢。”他望着我,目光晶亮,“我说过,我会在迪拜等着你回来的,没有了爸爸,还有我呢,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那一瞬间,我心上本已破了一道小口的地方又裂开了更大一道缝。强烈的心跳声刺激着我的胸口,满世界只余下他澄澈的眼睛。泪水不争气地蒙上双眼,鼻间酸楚难耐。可是当感动的潮流退去,回归理智的我凝视他深深的眼,瞬间又坠入绝望的谷底。   我没有再说话,随穆萨回了棕榈岛。重庆已经是萧索的深秋,迪拜却依然阳光灿烂。这里是永恒的夏季,从不衰竭的阳光、沙滩和海水,过往和穆萨在这里生活的一幕幕都浮现在了眼前,像是一场美好的梦。   是梦,便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   我走到阳台,感觉到光芒穿过我的身体,虚浮无度。穆萨从身后把我拥在怀里,静静地给我陪伴的力量。我没有顺从,也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海,目光里满是迷茫,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的柔情。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开口,直奔主题。   “穆萨,其实,我这次回来,有事要同你说…”   他的身体一颤,怀抱松了松,拗过我的肩,蹙着眉头看我,询问的眼神。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敢看他的眼睛,轻声说,“关于我们的以后,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只知道,我得陪在妈妈身边,才放心……”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望着我。   我的眼神看着前方,良久,喃喃开口:“穆萨,你知道我爸爸临终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指甲钳进皮肉里,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再开口,“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汐汐,你妈妈她很想你。”   他的身体微微震动,眼神中有些奇异的东西,已经觉出了某种不祥的后果,瞳孔放大,抓紧了我的手,像是安慰,像是害怕。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艰难地继续说:“爸爸走了,他把妈妈交给了我。我现在每次想到这句话,都觉得是爸爸给我的临终嘱托,这是他去世前给我留下的唯一一句遗言,我不能不做到。我太后悔太自责在他最后的时刻没能陪伴在身边,如果不是因为缺钱,恐怕我连他之前生着病都不知道,而我即便知道了,还被反复告知这不过是一个没危险的手术而已……”   他拥住我颤动的身体,安慰我:“Cece,这不能怪你。生老病死,都由真主安排。我们能做的,唯有吊唁,还有珍惜现在的生活。”   我呜咽着点头:“是……我必须珍惜现在,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心疼得像是撕裂,我捂住胸口,想到爸爸去世前的最后一夜,我还和穆萨在帆船酒店的床榻缠绵,那种膨胀的愧疚感几乎要把我摧毁。我不能原谅自己,一点也不能。未来,就算是锢上情感的枷锁,我也不会再离妈妈远去。   抬起头,透过模模糊糊泪光,我看向沉吟的穆萨,轻声却坚定地说:“穆萨,现在妈妈只有我了,我得陪着她、照顾她,这是我爸爸给我的临终嘱托,我得生活在重庆。”   穆萨一怔,过了几秒才意识到我在说什么,赶忙抓过我的手,急急说:“你可以把她接到迪拜来,我们一起照顾。”   “我以前也这么想过,早在他们刚刚允许我们在一起时,我就问过他们了。”我虚弱地摇了摇头,“偶尔来看看还行,但是,他们不会愿意长住的。”   他继续试图出谋划策:“可那时候你父母都在,现在你妈妈只有你一个人,她或许改主意了,愿意随你走了。”   “就是因为那时候他们都在,我才想把他们一起接过来,起码有个伴。但现在,就算我妈妈愿意,我也不忍心让她去。”记忆的碎片缀在脑中,我流着泪,喃喃说道,“我妈妈退休前是做推销的,最爱同人说话了。她连普通话都不太能讲,只会方言,电脑也不太会用,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和邻里街坊磨磨嘴皮散散步。可去了国外,除了我以外,她和谁都说不上话。上次她和爸爸来迪拜找我,只呆了一天喉咙便干哑得发疼,很快便病了。我怎么能忍心,怎么能忍心让她为了我承受陌生国度的孤独和痛苦?”   穆萨已是慌乱,言语脱口而出,却是越来越力不从心:“那……那我们给她找几个保姆,找最好的保姆陪着她,有事情不会瞒着我们的,你也可以时不时回来。”   我叹息一声,再次无力地摇摇头:“穆萨,你生在迪拜,你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你父母有那么多孩子,很难理解中国父母对独生子女的依赖,那不是保姆替代得了的……”我抽噎一声,咬着牙,竭力保持情绪的镇静,“穆萨,我得陪在她身边……我害怕她以后生病,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害怕有一天她离开了,我还一无所知……”   穆萨的眸中是深深的哀恸,他垂下眼睑,慢慢地,慢慢地,将握住我的手松开了。他颤抖的身体让我不忍,可我没有办法安慰他,对爸爸的自责与愧疚要求我必须以另一种形式弥补。   一片沉默。   穆萨不语,可我知道,他会理解我的,他向来都是注重孝道的人,孤女寡母,赡养是应当的事。但理解不代表接受,他不愿同我分开,就像我不愿意同他分开一样,是竭力挣扎又无可奈何的事。   时间停滞良久,我喑哑着,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穆萨,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我妈妈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依然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如果,如果……”我斟酌着,想到他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公司还在中国有发展的业务,提起勇气开口,“如果,你可以考虑来中国……”   我留长了尾音,观察着他的表情。这是我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两年前我脑中倏然冒出私奔念头的时候,也曾经问过他。他那时便拒绝,而如今,他的肩膀塌了下去,喉结微微蠕动。转瞬,依然是死寂的沉默。   我看着他的反应,知晓这个念头的不可实现。别过头,没再继续问下去,起身走到了客房的内室,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我心中的某样东西也随之坍塌,靠在坚硬的墙壁上,缩紧身体,泪水夺眶而出。 第168章 结局   深夜,我的头疼得厉害,在客房里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背后轻手轻脚躺过来了一个人。   他的体息,我再熟悉不过,此时却不敢转过身去,身体僵硬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枕头濡湿一片,他自后面抱住我,脸埋在我的发丝之间,呼出的气息令我阵阵发颤。   我没有挣扎,闭上眼,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感受着他,体会着他,舍不得这样的气味和温度。黑暗中,月色下,他的呼吸声混着海潮拍打沙滩的声音,将我单薄的身体收纳怀中。   “我明白的,Cece。”他小声地说着,嘴唇划在我的后颈,“你要离开,但你依然爱我,我明白的。”他叹了一口气,“我家4个兄弟姐妹,我未曾体会过独生子女的感受。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只是,舍不得你……”   被他触碰的地方激起一阵的战栗和细密的汗珠,我狠狠地把头埋在枕头里,咬着唇无声地哭泣。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他?虽然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可我的爱情,全部是他啊。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的。”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我父母,真的答应让我们订婚了,就在你走后答应的。”   我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搅动,刚想要转身,又听到他埋头在我身后说,“但是有一个条件……结婚后,他们希望你不要工作。因为娶你,已经让我的家庭受到了许多质疑,他们没法接受你再出去抛头露面。我尽力争取了,但他们说如果你坚持工作,只能要我必须再娶……”   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听见他再叹气道:“婚后工作,是我答应过你的事,可我争取不了了,一直拖着没有告诉你,但现在终于可以说了。可是,Cece,我争取不了,并不代表我不爱你。”   我静止不动,感觉到原本浮动的希望停了一下,然后黯淡下去,黯淡下去,化为喑哑的一个点。   在这个世界,有些问题总是不需要证明的,比方说幸福总是这样短暂又易碎,即使人们再认真,再小心翼翼。   静静地,穆萨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抱着我,在潮水拍打声中,哽咽着说:“我爱你,Cece。”   说完,手臂轻轻从我身上抽离,后背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远去,脚步声若有若无。   我心中惶恐,所有的骨髓经脉仿佛被抽空,终于无法承受,返过身去抓住他。他慢慢地回头,瞬间,我们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疲惫。   经历过那么多,如今,我们都不再有激烈的情绪,只余下深深的眷念和无奈。太多挣扎的过往,归于现在,反倒有种释怀和平静。   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所有的选择都是一步一步积压而成。压抑沉沉,淹没了我们原本清亮的瞳仁。谁都想要最纯粹的感情,但现实,总在予人残酷的考验。   “穆萨……”我抓住他的皮肤,声音有些抖,“你可能并不想听,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无论未来怎样,你永远会是我的一部分。你是我第一个全心全意爱着的人,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因为你,我才真正体会到爱一个人的感觉,或许会有绵长的痛苦,但你给我的快乐,也是世上最大的快乐。”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渐渐松懈,我慢慢地放开了手,认真地说,“穆萨,就算将来我们无法厮守,我也会一直在心里……为你保留那个最特殊的位置。”   他定定地看着我,那目光从无力渐渐转为温柔,在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晶莹的光。缓缓地,他坐下来,重新抱住我的身体,良久,闭上眼轻声说:“Cece,你对我意义,就像我对你一样。我不后悔。”   心底升起细碎切肤的疼痛与感触,仿佛有无数的话欲喷薄而出,可临了又觉得字字艰涩。   这种情绪,太过深刻太过蚀骨,失却了准确表达的可能。但我知晓,我们都懂得。   可遇不可求,可求不可留,可留不可久。命运将我们原本互不相干的生命丝丝缕缕编成了一个血红的图案,却也带给了我们前所未有的成长和感悟。   窗外,月光朦胧,游踪如缕。   接下来的手续,穆萨陪着我一起办理。去了公司,去了银行,去了使馆,一点一点地脱离这城市。提前结束迪拜的工作,会付一定的违约金额。若是在留学期间,因着奖学金的发放,这违约金会稍高一些;但如今已经呆了三年有余,还不算太多。回国以后,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还。   收拾好行李,买好机票。他送我离开,在一个金灿灿的黄昏。   城市的摩天大楼像一只只空间巨兽,被玻璃藏了起来。我终于也像许多在迪拜来来往往的人一样,踏上的离开的行程。最初来到这里时的惊叹与渴望渐渐都化成了尘埃,随风飘走,回归沙漠。   这里是太多人的美梦,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阳光、沙滩、海水、**。但迪拜于我的意义,同大多数人不一样。我在这里遇见了穆萨,他让我的生命发亮,疼痛与快乐都来源于他。我深深地感激这座城市,没有它的开放与禁忌,便没有我与穆萨这段情。   这是再多风景也无法代替的壮阔与体悟。   汽车内,一片凝滞而深重的沉默。   “Cece,”开着车,穆萨突然开口,“跟你商量一件事好吗?”   “嗯。”   “待会……”穆萨有些犹豫,“待会到了机场,我不下车。好吗?”   静了静,我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落在身上,笼出金色的轮廓。   刚来迪拜的时候,阳光灼热得让人睁不开眼。今次,却是柔和得让人不愿睁眼。害怕睁开眼,看见他的脸,泪水便会忍不住掉了出来。   三年多的时光,像是繁华一梦,却赋予了此生最深重的爱恋。   不知不觉,航站楼已在眼前,终点到了。   我们凝神相对,双手紧握。   迟疑良久,他问:“Cece,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你说呢?”   他盯着方向盘思索:“我不知道。”他抬起头,轻声说,“如果你再来迪拜,记得要找我。”   我的心头一痛,强装着平静,努力微笑着说:“你的公司不是有中国的业务吗?如果有一天,你要来中国出差,或者……”我顿了顿,硬生生把“来看我”吞下肚,继续说,“反正如果你来中国,也记得给我打电话……”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的手捏了捏胳膊,没有说再见,打开车门,独自下了车。   他沉默着,也没有说。   离开穆萨的每一步,都显得那样遥远。   一直走到机场门口,他没有下车。我回过头,看到他的车依然停在远处,默默地遥望着。我们没有道别,或许两个人都不愿相信这段感情已经画上句号。   夕阳的光线漫漫洒在城市的角落,缓缓沉沉地移动,似乎不甘心就此消逝。   没有道别,便没有结束。可是未来会如何,我们都不知道。   我擦擦眼角,用力吸了口空气,努力克制住想要回去抱住他的冲动,咬咬牙,拖着行李进了机场。走了两步,泪水朦胧了眼眶,又忍不住转回头去看。   渐渐清晰地,我看见穆萨终于走出了汽车,站在车旁,远远地看着我,只是看着,不说话。暮色将整个他包裹在将尽的天色里,万千情绪,都沉淀在深深的眼眸中。   缓缓地,我看见他定定地望着我,用口型比了两个词“Iwill”。   如果他来中国,他会记得找我。   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的到来,有这么一句,便足够了。   泪如雨下,我隔着一定的距离望着他,遥想当年初见时他唇角勾起的温柔模样,如今已被遍历岁月与世事流转的沧桑无力所覆盖。迪拜繁华依旧,禁忌依旧,旧日气息依旧,只是我与他,已不能共处于此。   穆萨,当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泪快要掉下来的时候,那就赶快抬头看看,看看这片我们共有的天空。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头顶着同一片辽阔。只要迪拜的阳光正好,就不要流泪,因为我的离开,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   ***   回到国内,恰巧还是招聘的季节。在外的留学生毕业两年内仍可作为应届毕业生,我很快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努力开始新的生活。   重庆的天气,潮湿温和,四季分明。穿短裙的女人,喝啤酒的男人,山高坡陡,绿树江畔。在这里,没有沙滩和海水,没有穿白袍的男人和穿黑袍的女人,到处都能吃到猪肉喝到啤酒,再也听不到一天五次悠扬的宣礼声。   我还是会习惯性地做礼拜,就像当初和穆萨在一起时那样。一天中的五个时刻,当做给自己一段静谧的休憩。我不再吃猪肉,虽然不包头巾,但夏天也会穿上长袖长裤,就当做防晒好了。无论怎样,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不管有多困难,多想念。时间一久,伤感就能慢慢冲淡,也许永远都不会消失,但是过一阵子之后会好一些。   妈妈在爸爸去世后生了好几场病,由于思虑过重引起的种种虚弱。往常什么都有爸爸撑着,现在似乎什么被抽空了一块,让她整个人都塌了下去,很久无法平复。我在的时候,她会开心一些,比从前更加依赖我。我庆幸自己陪伴着她,这份选择,有深深的遗憾作为代价,但是不会后悔。我没有尝试新的恋爱,也明白在未来,或许我再也遇不见穆萨那样的一个人,但他给我的感觉却可以藏在心里,守一辈子。往后所有的感情,即便如何缠绵,也不会再伤筋动骨。   我们都没再给对方打过电话。   有时候我握住手机,想要和他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不会拨打出去。久而久之,便也沉淀下来,不再去急躁。   我一直记得离开迪拜之前他对我的应答,认真生活,随其自然,相信如果有一天重逢,彼此能再度建立联系。   连翩后来同我和好了,她和嘉轶弯来绕去几年,最后修成正果,登记了结婚。她说:有过曲折、有过分离、有过领悟的感情,最后才让人珍惜。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尹千言和严华居然离婚了。而尹千言则告诉我:当初得不到的时候,觉得很新鲜刺激;得到了,落实到生活中的阻碍,便没了当初的热烈,只有现实和争吵。爱情最美丽的时候,应该是存在回忆之中。   我看着他们的爱情,有时候也分不清,那种热烈到近乎燃烧生命的爱情,到底是在一起比较好,还是不在一起比较好。   爱情可以是永恒的,因为残缺而永恒着;   爱情也可以是持久的,因为历尽荆棘而归于浅淡的幸福。   但我知道,无论在不在一起,穆萨他都在我的记忆里,未乘时光而去。我们所经历的一切,虽然永不复来,却不会消失至无。只要心依旧充满感激,一切就是值得的。   某天陪妈妈在商场逛街的时候,遇见了云宇树。他几乎与我同一时间回国,很快谈了新的恋爱,身边跟着一个吃雪糕的女孩子,听说又是他的学妹,钦慕他的厨艺,是个小吃货。   “你终于回归理智了,汐汐。”他笑着看我,瞧见小学妹正试着化妆品,转过头小声对我说,“你看,我恋爱速度快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要向前看!”   我对他笑笑,并没有点头或摇头。看着他的小女朋友蹦蹦跳跳地上前挽住他,连妈妈也露出了笑容。   阿尤布给我打了电话,说他要结婚了,对方是个本地的女孩。他和她见过三次面,聊得挺愉快。   “恭喜你大婚啊。”我喜气洋洋地说完,迟疑了一下,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他:“那……穆萨呢?他还好吗?”   “正认真生活,做该做的事。”阿尤布说,“你认识他以前,他向来很懒,不爱做事,反正不愁吃穿。现在却变得勤奋,积极拓展公司的国际业务。Cece,其实你带给过他很多积极的力量。你走以后,穆萨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咬着下唇,屏住呼吸,问他:“什么话?”   “他说,假如没有遇上Cece,我或许会有另一种人生,顺着父母的安排,得过且过。但不管有没有结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宁愿与你相逢。”阿尤布笑了笑,“他这么一说,连我都有些后悔了呢。”   我笑着回击:“胡说,你的新娘还等着你呢。”下一秒,我在电话这头捂住嘴,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却觉得万分欣慰,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地生活着。   人间三月的天气,有着轻薄的雨雾与微弱的晨曦,梧桐与银杏吐了新芽,细嫩嫩的甚是可人。情绪亦随之开朗起来,似有一些喜悦与希冀逐渐累计。   突然间,铃声大作。我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手指不禁颤抖起来。   思念的心绪堆垒、悠长的情谊升腾,蔓延了整颗心的喧嚣与宁静。   “Cece。”   那头传来他的声音,熟悉的、久远的、温柔如初的。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缱绻延绵。   ------------全文完-----------   原型的结局。   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   她的父亲生病,她一点一滴目睹着父亲死亡的过程,恨自己无法尽孝,母亲则更加依赖她。这些,与正文故事相近。   不同的是,他担心她,立刻赶来了重庆,同她一起参加她父亲的葬礼,却弄巧成拙。   国内的一小部分穆斯林,是完全不允许参加非穆的父母的葬礼。但其实在阿拉伯,会宽容一些,可以参加吊唁,可以哀思祈祷,但不能做与伊斯兰教行为相违背的事。   他在场,她为了顾及他的感受,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远远站着,不能哭丧、戴孝、烧纸、鞠躬、磕头、吃喝。   她母亲哭红了眼,远远地看着她,周围的亲戚愤然指责她的无情。   她无能为力,哭着,忍不住想要跪上去叩了几个头,或是给爸爸烧烧纸。   被他拉住手腕,轻轻摇了摇头说,别这样,心里虽然不相信真主,言行还是遵守吧,磕头烧纸,这些都不能做。   她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心如死灰。   知道从他的角度而言,这些的确是不允许的,但还是忍不住失望。   而在这之前,她已经知道,如果他们结婚,他的家人坚持要她放弃工作。小说里,我为了淡化冲突,把先后顺序调换了。   她远远望着去世的父亲,无法靠近,过往积蓄的疲惫一触即发,看着独自一人趴在爸爸遗像前哭泣的妈妈,想到以后妈妈去世时,墓前连个鞠躬的人都不能有,女儿只能远远地看着孤零零的坟头,何其悲哀。   他在这时候让她的遵守教义的言行,让她心寒。   她累了,向他提出了分开。   他最终同意,放她自由。   两个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原本是打算就这样写的,可最后我还是省略了这一段,添加了最后两个人联系的那一段。只在这里用最浅淡朴实的语言描述出来,一是因为我不想再制造那么多宗教冲突和讨论,二是因为,最终还是想给大家留一个有念想的结局,不想彻底堵成悲剧。   细心的读者可能发现,帆船酒店里穆萨的纵容只限于心灵,但言行的守矩依然要求,所以穿黑袍包头巾忌饮食这些问题依然存在,与过去没有改变,此外,穆萨得知孩子流失时的指责、警局的惶恐、婚后不许工作,都是诱因,父亲的去世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   但我没有再去强调和提及这些,因为我想要制造一个假象,就是他们在一切最美丽、最接近幸福的时候破碎,没有信仰折磨的疲惫,彼此的爱意依然浓郁,两个人都有着对未来重逢的期望。   而不是像原型,深爱过后,身心俱疲地分开,重逢时,也不会再有念想。   还是心怀一点期待吧,对不对?这样我自己也可以好受些,想象他们是含着饱满的爱分离,并且向往重逢。   而留白的结局,是为了祝有情人终成眷属吧,或许,另一个平行世界,他们已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