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喜欢》 作者:玉胡芦   文案:   当年,许鹿鸣喜欢上了钟洲衍,谁劝都不听。   再见面,钟洲衍对许鹿鸣一改当初,没玩没了。   *   人人都以为钟氏集团少东家,少年受创,对女人不感兴趣。   只有钟洲衍清楚,这辈子他只跟叫许鹿鸣的女人过不去。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主角:许鹿鸣、钟洲衍 第一章   女人的拜金遇上男人的薄幸,拆穿后哪个更高级?   钟洲衍说,许鹿鸣就是看上了他的钱,才会水性杨花跟他好。   许鹿鸣一直觉得,钟洲衍是吃惯了盛宴大餐,才找她这种小白菜打牙祭。   结局当然不美丽。   只是没想到许多年后,许鹿鸣还能在这样的场合,撞见他和别的女人秀恩爱。   KH购物商厦,下午两点半钟,许鹿鸣对着落地镜整理鬓角发丝,抿了抿口红,准备下楼视察。   电梯一路往下,奢华的装潢流光璀璨。KH的老板资产骇人,这块市中心十字路口黄金地段的四个方向,其中的东和北两条主干道很长一段都是被老板私人买下。   整个KH购物商厦分东楼和北楼,北楼主要针对年轻人与主流时尚消费人群;东楼也就是许鹿鸣所在的这个楼,集世界名品汇聚,专供金字塔上层,里面的一个小导购眼界都飘在天上,一般人较少进来逛。   不过以许鹿鸣的职位等级,老板何许人也却并非她所能得知的了。   商场的专柜主理,每天早中晚都要下来巡视一遍导购的仪容仪表和货柜陈列等事宜。许鹿鸣毕业后一直做着销售工作,最开始是在一家法国的化妆品牌,后来转到珠宝业,这次跳槽到DewSing(蒂尔瓦昕)算是机缘巧合。   DewSing据说是一个家族的自创品牌,设计师是家族中的某个独僻公子。以自然万物的百花百草、风与动物等,独特的微观视觉设计镌刻——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林中传出野鹿的鸣声,以示自由释放之美。   许鹿鸣经过朋友推介去应聘,主考官看到她的简历会心一笑,“许……鹿鸣,你是为了这场面试而特地改了名字吗?”就这么轻松过了关。也算是她职业台阶上的一个挑战。   电梯下到一楼,就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柜前和一个女人挑选首饰。   她高跟鞋清脆而轻悄地走过去,小橙妹贴耳跟她说:“这是那男的未婚妻,挑宝石戒指。”   许鹿鸣点头了然。   她起先未能认出他是谁来,只见男人西装革履,气宇不凡的英贵之气,很是年轻隽逸。低头扫视一周柜台,然后对女人道:“这个稍微欠缺了点,配你还须再精雅些。我记得新出了一款Swan,把那个拿来我看看。”   女人身姿窈窕,妆容漂亮精致,在旁边应道:“我觉得这个就可以了,不用多么费心,还没到结婚,只是先戴个应应景。”   她的目光里有柔情,很显然两个人的关系已如鱼得水,缱绻安然。   男人说:“两边家里的长辈都看着,回头又要怪我敷衍,还是不能马虎。”   那个[Swan]是预备五月推出的新款,大概导购人员的新品知识还不够扎实,诧了一下:“啊……这样,那先生您稍等,我这里给您电脑查查看。”   “唔。”男人并无不可,稍抬起下颌。然后许鹿鸣就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庞,眉眼有神,高挺的鼻子,连左眼梢旁一道细微的刀痕都忽略不去。   许鹿鸣瞬时就愕了一愕。认出是钟洲衍那张刻骨铭心、化成灰她也忘不了的模样。   [钟洲衍:“许鹿鸣,你不就是为攀慕虚荣么?以后最好离我的世界远点!”]   淡漠的嗓音,符合他一贯自命不凡的冷厉,让人从诧然到瞬间跌落谷底,仿佛先前有过的一点温存都是幻境。就连对他的关切也都像喂了狗。   曾经的一幕不自禁在脑海浮现。许鹿鸣醒了醒神。   但知道他这人难打交道,说话又刻薄,不知等下导购小姐会被怎么盘问。许鹿鸣很快就整理好情绪,答道:“这款[Swan]是DewSing设计师今春的隆重之作,我们预备下个季度初才推出。先生如果需要,我可以帮您申请总部,看是否为您开个特例。”   她自然是深谙他不菲的家世,足够有实力让人行之方便。   娓娓的嗓音穿透过来,钟洲衍顿了顿,抬起头。看到对面立着个主管人员,面容姣好,穿浅粉衬衫与藏青色筒裙,身段有致。他目光略黯,似在她胸牌扫过,但视线漠然。   便温柔地询问身旁女人:“你看呢?”语气里对女人的宠溺丝毫不掩。   他这样一个带-毒的男人,宠起女人来会轻易让人分不清北。   但若翻脸负心,即便漠然也都能捕见一丝轻蔑。   女人笑盈盈的,体贴地说:“那就先不买这个了,我们到别家看看吧。”   “好。”钟洲衍又简短利落地回应。握了下女人的手指,然后离开。   从始至终他坐在椅上,目光都没在哪停留,早已不记得她是哪个空气。许鹿鸣凝着他远了的背影,坐姿笔挺,仍旧是那么高贵和迷人。却就觉得几分解气。   想起当年他生人勿近,一米八多的身高,会剑术会跆拳道、成绩和名声都称霸五中的时候,那会儿她蹦起来还不到他下巴。甚至后来在一起的回忆里,她的脚勾着他精悍的身躯颤抖,还听见他说:“呦呦,你躺平更多肉了。”   ……到现在,真是坏人自有天收。   “小鹿姐,看傻了?是不是你也从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真的好帅啊。”小橙妹在旁边晃了晃她的视线,一边说一边啧啧回味方才情景。   许鹿鸣缓过神来,便收起视线道:“帅吗,不觉得。”   走进柜台审查了各处,回过头来嘱咐:“下个季度推出的[Monopoly],也是今年我们推出的重心款,包括[Silent]、[Swan]、[Skyline]三个核心设计,都是限量版。其中[Swan]仅有3颗,三颗都在我们商场,全品牌亚洲唯一的展售点。如果还有客人过来打听,你就叫他们登记个信息,到时出来了我们给他去电。”   [Swan]小橙妹培训时在册子上见过,用世界名贵的蓝宝石与镶钻,仿佛幽静湖泊闪烁粼光,让人心旷神怡,美轮美奂。方才那位小姐真是好命,有男人给她买这样精湛的首饰。   小橙妹两眼星星,听完立时点头应道:“好咧,悉听小鹿姐大人安排!”   小橙妹今年刚满20岁,但已经是专柜的柜长了。她虽来自山里,却一点也不带土气。15岁就出来历练,伶俐聪颖,心巧嘴乖的,平时巴着许鹿鸣“小鹿姐长”、“小鹿姐短”的叫,倒是挺讨人喜欢。   许鹿鸣嗔她:“别光顾贫嘴,摄像头都盯着呢,注意站班仪容。”   小橙妹吐吐舌尖,调整好表情站姿。   正说着,手机铃声响起。许鹿鸣接起,是季萧萧来的电话,季萧萧快要结婚,不知这会儿打电话过来何事,许鹿鸣问:“萧萧,怎么了?”   季萧萧是许鹿鸣的姐姐,比许鹿鸣大两岁,但许鹿鸣互相呼名道姓习惯了。   季萧萧在电话里说:“我和吴泽礼的婚礼定在了五月底,妈妈和可妍他们去普吉岛的机票我提前定了,你看看是和他们一起过来呢还是不过来,提前给我个回音。”   季萧萧这样的口气,许鹿鸣就捉摸不透她到底是想不想叫她去。她就暂且含糊道:“五月不晓得能否走得开,我提前给你电话吧,如果要去,我自己定机票好了。”   那边答好,也没什么可说的,电话就挂断了。   许鹿鸣目光扫了一下,已经看不到钟洲衍的身影了。   往昔回忆因着电话泛起。   这并非一个舒适的偶遇。但反正是偶遇,就无关紧要了不是?   反正从一开始,他们的偶遇就不是太舒适的。一开始,她还是个傻里吧唧连未来该怎么书写都不知道的职高二年级白菜女生。   2010年,在许鹿鸣的记忆里,出现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大写加粗的:穷。   穷。穷到被他骨子里头看不起。只是在没遇到他以前,她并没生出这样的领悟,直到遇见了他之后,才发现青春里又多了一个词,叫自惭。   ~*~   时光往回走。   [2010.7.20] 己未月/丁亥日/暑   宜:修眉、约会、玩游戏、纳财、祈福,忌:理发、惹女友生气。   盛夏的热气灼灼焦烤着大楼,窗外树叶也似闪烁碎金,好像全世界都被金子充满。   金子是个多么讨喜的小可爱。   不过在音乐圣洁的世界里,这种庸俗的东西——不存在的。一缕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透过窗子和树荫,飘荡在阳光之下消失,拜金的灵魂得以在细腻典雅的琴声中得到短暂的陶醉和洗涤。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女老师撩了撩及腰长发,清嗓子道:“半个月的体验课今天结束,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进入正式的学习,还未提交学费的同学请明天下午前在前台缴费。另外,因为免费课程只有两周,所以明天开始大家要自己携琴上课了,都记住了吗?”   说完勾起嘴角微笑,看了眼坐在第三排第四列一个皮肤白皙,理着学生头,像苹果一样生动的女生。   一句话,又回到庸俗的现实。许鹿鸣于是眨了眨眼睛,点头,眼睫毛细密而长。   *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商家熟知的营销定理。因为没有白吃,有人就引出了试吃,试吃完毕,喜欢的人和先前不懂、试吃后发现喜欢的人,就会掏腰包了。   但还有一种是试吃过、也喜欢了,却不会掏腰包的,许鹿鸣就属于这一种。   上个学期期末,她在中盛广场大厦3楼乐器培训机构的开业活动中,抽中暑假2个星期的免费试听课程,已经在这里上了十多天。类似的体验课抽奖她以前也有过好几次。   许鹿鸣觉得自己在音律方面还是蛮多天赋的,也许还有很多方面都具备天赋,只是尚待挖掘。老师显然喜欢她,不然为何特意看了她一眼。   许鹿鸣抿了抿嘴角。   4点半出来,过斑马线左转,往前,拐进一条僻静的街巷。阳光打着她轻飘的学生头,左右各挑染了一缕,幽蓝色的,编成细细的小辫。她的头发天然直,且黑亮,幽蓝便显得十分贴合,如果一个女生可以靠头发给颜值打分,她一定是个中佼佼。   在职高这样的地儿,染几根头发可以让自己获得更好的生存。这是陆陈告诉她的,陆陈是她的男朋友。高一年级有天放学,一群女生围着她准备扯下她书包时,陆陈出现给她解了围,后面她就和陆陈走得近了起来。不过那天就算陆陈没出现,许鹿鸣也准备洒出包里的孜然粉了,她是个轻易不甘陷入困境的女生。   柏油马路热气逼人,许鹿鸣在路边买了瓶冰镇汽水,想了下,又再买了一瓶可口可乐。织衣街是条老街,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灰尘满地的楼道往上,二楼是间黑网咖,H市职高的男生最常混迹的地方。   推开门进去,一股烟味、泡面合着热汗味儿迎面而来。三十来平的空间,摆3排,每排七、八台液晶电脑,间或几个女生掺杂其中。   靠外墙的第三台座位上,坐着个理板寸的男生,潇洒隽逸的模样,罩着副耳机,手上的鼠标哒哒响,正在全神贯注。   那就是许鹿鸣的男朋友陆陈了,许鹿鸣走过去。 第二章 一张小肉脸   许鹿鸣学习成绩从小菜鸡,再加上家里的忽视,就一直自甘庸碌。中考只考了200多分,普高都上不了,只能在H市的公立职高挑一个专业。暑假一过,她马上就要二年级,学的是财会。   陆陈是汽修班的,比她高一届,长得高大帅气,学校各年段不少女生爱慕,但陆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选择了许鹿鸣。   汽修应该算是较难学的技术性专业,毕竟听说他们毕业出去后,随便在哪一个月都能赚好几千上万,攒几年出师自己开个车行,一辈子不愁吃喝。但陆陈几乎的时间都泡在网咖玩游戏。   许鹿鸣走过去,把可乐给他:“陆陈,你玩多久了,该走了吧?”   她自己不玩游戏,也看不懂,但看陆陈操纵着键盘鼠标大开杀戒的样子,觉得十分英雄气概。   旧空调制冷一般,这会儿他大概玩得正火起。仿佛没听到她说话,冲对面喊:“靠,丁丽、张宗,你两个是组队拖油瓶吧?弱鸡,别玩了!”   丁丽在对面娇嗲抱怨:“干嘛这么残忍,人家是女孩子,你大男生多让着一点嘛。”   “麻烦精。”陆陈扯了下嘴角,抬头看许鹿鸣:“还是我女朋友可爱,乖,帮我拧一下瓶盖谢谢。”   “哧——”许鹿鸣听话一旋,可乐冒出气泡的细细声响。   丁丽是许鹿鸣最好的朋友,她们俩初中就是同学,丁丽是不肯读书,许鹿鸣是天生读不好书,反正每次考试都一起排在倒数十五名左右。   像是突然看见许鹿鸣的出现,丁丽笑着招呼道:“鹿鸣,你上课回来了?”   “是啊,太阳真晒。”许鹿鸣点头,丁丽冲她笑笑、眨眼睛。这是个无处不放电的美人。   几个人出去,在附近的冷饮店门口坐下。   许鹿鸣点了杯燕麦烧仙草,又给陆陈点了一份。陆陈他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块鸡肉他妈都给他先把皮去掉,你问他自己想要什么,他肯定说不清楚,不过许鹿鸣帮他要了金砖奶茶,因为知道他喜欢彩色椰果和黑糖。   丁丽和张宗也各点了杯大满贯,坐在陆陈的另一手侧。刚才的游戏劲儿还没过,正在兴致昂然聊着装备和打法,丁丽撞了下陆陈的肩膀:“要不然你在游戏里跟我结婚吧,带我升级了重重有赏。”   许鹿鸣一颗一颗挑着珍珠仁吃掉。张宗“哟嚯”叱了一笑:“什么赏?美人入怀,英雄肝胆?”   陆陈听见了不耐烦道:“有完没完,就你俩这智商带十年都是废。”说完又揽了一下许鹿鸣,勾唇:“你说对吧,鹿鸣?”   丁丽不过瘾地嘟嘟嘴,涂了唇釉的嘴唇莹亮水润:“许鹿鸣你不能重-色轻友,你得站我。”   许鹿鸣抬起头:“我又不玩,谁知道你们在聊什么。”   丁丽就耸肩嘻笑:“吃醋了?我就跟他开个玩笑,瞧把你护的,游戏里又不当真。”   *   六点钟回到家,这天是司马达发工资的日子,曹冬梅提早关了铺子,通常这一天的菜会别样丰富一些。   一家子围坐在饭桌旁,司马达和曹冬梅坐在宽的两头,四个孩子分坐在长的两面。每人面前一个餐盘,按着各自的食量,一坨米饭,两素一荤,外加一块煎牛肉和一小碗虾米紫菜汤。   分餐制是司马达父辈传下来的习惯,听说司马达爷爷的爸爸以前是东南亚移民的商贩。一家六口人,这样一顿下来得洗好多碗,有如开了个小食堂。所以洗碗是身为老二的许鹿鸣最虐心的一件事。许鹿鸣因此从来不请同学在家吃饭,生怕这样浩大的场面会让人承受不起。   司马达和曹冬梅是重组家庭,两人在结合前都曾有过一次婚姻。大姐季萧萧是曹冬梅和前夫的女儿,随父姓,现在全市重点高中之一的五中上学,马上要升高三了。   许鹿鸣是司马达和前妻生的,随母姓,排行老二。   妹妹曹可妍,随曹冬梅,今年十岁;幺弟司马益八岁,随父姓。   就跟他们饭桌上的餐盘一样,一家人斑斓地聚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又各自不同的演绎着。   司马达在附小当数学老师,是个快50岁的老好人。他有点远视眼,这点让他上课很烦恼,他摘下眼镜可以看到同学们在底下做哪些小动作,但是看不见字;戴上眼睛就只能看见跟前的黑板了,所以司马达的课上常常光明正大充斥着各种辣条与薯片的味道。   老司马达月工资到手大约3750,他们的房租每月2600,大姐季萧萧在五中上学,五中是典型的公立贵族高中,里面的学生出手不是名牌就是进口产品,无形中有一股攀比的力量。所以季萧萧每月零花钱大概有650,许鹿鸣150,曹可妍80,司马益70,再加上四个孩子的公交卡充值,司马达的月工资到手基本就瞬间光光。   好在他有在外面接一些帮人算账目的小活计,每个月还能多余千百块的收入。   曹冬梅在附近的街道开了一家小食店,早上卖包子豆浆,店里还放着冰柜、烤热狗机和奶茶桶,这附近好几所小学中学,所以每当中午和下午放课后,店铺里生意都不错。   每个月除去昂贵的店租和各种成本,净利润还有6千上下。但要承担日常开销,再加上储备将来的学费,所以过得也是紧凑。   隔着楼下窗外的市井叫嚣,餐桌上叮叮当当的碗勺声响显得别样清脆。曹冬梅的厨艺是众人首肯的好。   季萧萧掂住筷子,说道:“下周要上高三补习班了,大家都有去,上完四周,中间休息几天接着开学。”季萧萧在家里很少开口说话,话里也大多不带主谓宾。   司马达是老好脾气,呵呵应道:“高三补习班挺好的,很有必要性,学费多少和爸爸说。”   季萧萧垂眉:“四个星期是六百,加上书本材料和试卷费,大概八百七十多。”   司马达想也不想点头:“一会爸爸取给你。”又接着道:“高三了,营养要跟上,要不考虑搬回来,你妈妈饭菜做得也可口些。”   季萧萧没应,只看了眼身旁的许鹿鸣和对面。许鹿鸣正低头喝汤,弟弟妹妹边吃饭,边互相为自家的爱豆打着嘴仗,季萧萧就不说话。   曹冬梅反应过来,便接过话道:“我看还是住校吧,在家连个安静复习的地方都没有。”   五中的住校条件很不错,季萧萧成绩佼佼,她上五中学校有优厚政策,免住宿费,每学年还有饭卡补贴。   司马达恍然,连着点头道:“哦,也是,怪我没有想周全。那还是住校好,考上大学了才有更好的人生。”   许鹿鸣耳朵一竖,安静吹着面前的碗,紫菜在汤中泛起涟涟的波纹。她小时候一句“鹅鹅鹅,曲项向天空”,她爸爸教她一百遍还是记不住,通常这样的时候一般就是她化身为空气的时候。   关于下午的培训,就更不好意思张口了。   等大家都忙完回了房,打开客厅电脑搜了搜淘宝。   全进口欧料高档演奏级小提琴18789元,值哭了!   你买贵,我包退,纯手工制作880元双色可选!   小提琴初学者入门手工实木专用399元全网最低……   也不是全然买不起嘛。   她关了机,摁掉显示屏回房睡觉。家里就一台电脑,放在客厅里供大家公用,还是司马达学校机房淘汰下来折旧买的。   他们家租住的是70平米的两室一厅半,半间本来是书房,改装给司马益睡。其余两个房间,一间司马达和曹冬梅,一间架了两张上下铺给三姐妹。许鹿鸣和曹可妍睡上下,季萧萧一个人睡下铺,拉了帘子。因为住校,她的床平时大都空着,但虽然空着,许鹿鸣和曹可妍也不敢随便乱动。有一次许鹿鸣抱着故意试探的心,坐了坐大姐的床,周五季萧萧回来,眼睛一瞥就锁定是她了。据说可以根据床单上微微弯曲的尺度判断出是谁的屁股,从此在许鹿鸣的心里留下了可怖的阴影。   总之,多年来他们家里的经济就是一个字,窘。   许鹿鸣曾经有过许多爱好,比如她可以自己勾勒出新颖的时装图样,有几张被服装班的小颖30块钱买去使用权,获得了市中高职比赛二等奖;还有她在毫无基础的前提下,参加一个星期的西班牙语体验课,就能够有不错的语感。就像她小学三年级的美术老师说的一句话:许鹿鸣你一定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孩。   不过天赋也是需要金钱物质来触发的,否则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具备哪些方面的天才。只是她每次都跟鞭炮点火又被水浇了一样,还没触发就蔫了。   *   一晚上倒是睡得挺香。   她的睡眠是真好,这使得她脸上的胶原蛋白丰富,皮肤白皙,身材也偏肉感。反正陆陈说他喜欢有点肉肉的小女生,太瘦不好看。   下午先陪丁丽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然后约了陆陈出来逛,总在网吧里也是无聊。   树荫下影影绰绰的,蝉鸣声聒噪起伏,陆陈穿着黑色的运动休闲裤,白色宽T恤,手上夹着烟,风度酷帅。许鹿鸣走在他身旁十分平凡,她的人生里很多平凡。开学他就职高三年级了,许鹿鸣问他:“陆陈,你是准备去大专还是实习呢?”   陆陈蹙眉:“实个毛线的习,玩游戏。我家里就是开车行的,叫我哥盖个章就完事了。”   那就是准备在家里玩个大半年等毕业了。许鹿鸣知道他家里有钱,他爸爸是典型的暴发户。可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啊,陆陈也什么都不会,许鹿鸣下意识问:“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她在原生家庭的存在感入微,总是很惦记以后自己的生活。   陆陈没心没肺地掐了一下她的脸蛋,忽然勾开笑颜道:“我妈说了,如果我满20岁有女朋友,想结婚她就同意我结婚。”   那才两年时间呢,许鹿鸣那会儿才刚满18。许鹿鸣有点不甘心地问:“这么早就结婚,难道你一辈子就都这样吗?”   陆陈反问:“你觉得不好?很多人混个十年八年都没我20岁的样子。”正说着,手机响起来,陆陈看了眼说是丁丽发的,叫他去打怪。   刚才丁丽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可没说她会约陆陈。   许鹿鸣蹙了下眉:“那你不陪我逛了?”   陆陈正要转过身,闻言扭头道:“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丁丽是你的好朋友。”那意思是,因为丁丽是她的好朋友,所以他才会认识。   ……还怪上她了。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骑过来,许鹿鸣站在路边没动弹,车把手差点擦上她。她咬着唇,风吹着她浅黄色的T恤,肩膀小圆润。   陆陈连忙揽臂过来,护住她讨好道:“这么可爱的小肉脸,笑一个吗。只是去玩一会,昨天绿毛仔杀了我两盘,我今天要去收拾回来。”   许鹿鸣最受不了人哄。   他说着抱了抱她的头,然后就这么去了。 第三章 帮我扔下罐子   许鹿鸣独自往回走,H市地形多起伏,这是一段下坡的路,两旁香樟树郁郁葱葱,墙壁上爬着青苔。她有点不高兴,边走边转着太阳帽,一圈一圈的。   阳光打着柏油马路,像泛出光圈,光圈外逐渐聚拢乌云,视线也显得云里雾里恍惚。   前面的拐角处绕出来一个高挑的男生,身穿着跆拳道服,黑带,腰很细,肩展腿长。许鹿鸣知道这附近有家日本人开的武术馆,不过价格昂贵,他显然临时因着什么事出来,练功服都没换下。   清爽的短发,五官棱角分明,大概得有一米八多,修长的双腿仿佛一个后旋踢,就能够带起一首《龙卷风》。视线却淡漠,清清冷冷的,面目白皙英俊,像存在于许鹿鸣的世界之外,看起来很有身家和品学教养。   他大约目光也顺势往侧后方瞥了一眼,许鹿鸣好巧不巧手上的太阳帽正好转歪,下意识就屈了下膝盖接住。他以为她看自己看到呆,眼里瞬时就不屑,冰冷地转回去。   可她真的不是因为他长得好啊,只是要接帽子。   大概糗事也比较爱光顾在倒霉蛋身上,许鹿鸣已经不是第一回 遇到这样的事了。   高一上学期,有一回她在去机房的路上边走边啃玉米,体育班两个男生从她跟前走过,而她恰好因为呛住而没握稳玉米。那两个男生见她在对面张大嘴,跟个玛丽苏傻白甜似的,嘴角瞬时就勾出了自恋的戏谑。   然后隔两天,高二的女生帮就把她堵在了路上。   陆陈就是在那次帮她解了围,放学的小道上,陆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说:“小花痴,身材又不好……长相普通的女生对校草犯花痴就是容易挨打,记住了。”   天晓得,许鹿鸣对杀马特男生根本就没兴趣。总是出这种误会……,真叫人沮丧。   去沈家亭公交车站要路过一个蛋糕屋,透过落地玻璃,里头窗明几净,陈列各种新鲜诱人的蛋糕甜品。   许鹿鸣把帽子牢牢地扣在头顶上,看见门上贴着个公告,上面写:“招聘小工,薪水15元/小时,包吃午餐。”   她在门前顿了一顿,决定走进去。   *   收银台前站着个小哥,圆脸大壮个的,招财又喜庆,正在结账。许鹿鸣等他忙完,指了下外面的玻璃门:“你好,你们还要招人吗?”   小哥睨眼打量她的模样:“不好意思小妹妹,我们只招成年人。”   “我成年了。”许鹿鸣说。有些国家满16就算成年。   小哥也不反驳,笑笑的:“请出示下身份证。”   许鹿鸣拿不出来,却又不想就这么回去。她就挑了个芒果布丁杯,付掉6块钱,坐在窗边一张小桌上吃。   她的零花钱每个月150,平均一天只有五块,按说吃个小布丁都很费劲,更别说还能屯出钱来染头发了。   不过她有其他的来钱门路,比如替学生抄练习册,帮服装班画图稿,帮人在路口蹲等喜欢的对象,提前短信报信等等,一次也能赚个十块、二三十块钱。   隔壁桌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专注着聊天。   黑衣服的问绿裙子的:“钟太叫你找的伴读找到了没有?”   绿裙子的愁眉:“哪是那么容易。要说找,都找了三四个了,有的一来就走,有的待不住两天也不干了。钟太要找十几岁的,你说男孩子十几岁吧,肯定没耐心;女孩子呢,来了镇不住,家里头也不放心送到这里。”   黑衣服的听完点头:“那倒也是。就钟家小少爷那样儿的,换我我也不舍得叫自己孩子去陪读。”又咋舌感慨道:“你说钟太当年多潇洒,多风云?她老公钟先生那么宠她,90年代在澳门豪赌不眨眼,就咱们H市,哪个敢在她眼皮下动土,一块板砖直接给你拍过来。现在为了家和孩子,倒是尽心尽力得什么都收敛了。”   说到了绿裙子的心里,绿裙子的女人附和道:“可不就是。换作别个人家,可能早都放弃了,就她一点一点的,也把那小少爷教出来像个人样儿。”   黑衣服的抿了口咖啡:“到底都是自己生下的,怎样能不当成宝?给多少伴读费呢,回头我帮你也问问看。”   绿裙子女人:“五千一个月,就是早上一起学学国画,下午学烘焙,事情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许鹿鸣在旁边吃布丁,差点儿就呛到,听得手抖。白学本事,还给钱,比老司马达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黑衣服的接着问:“地方在哪里,说一个,我记下。”   绿裙子报了个地址:“如果能问到,你让人直接去就好了,就说是我托你介绍的。”   乔卉区静北路523号门。好的好的,大恩不言谢。   *   出蛋糕屋,外面的马路洒过一层湿润,空气也别样清新。应该短暂的下过一波太阳雨,天空出彩虹了,许鹿鸣仰头看了看天,准备走去公交车站。   “兰岚,还要过一会……不是,你先别哭。”   “一会我就过去,现在等司机开车来。”电线杆下,站着个高挑的男生,正在打电话。冷毅的眉眼,语调低柔,黑色胶底鞋踩着地上砖石,几只蚂蚁爬过来,他轻移脚尖让道。   听见身后走动,便挂断电话,把手上的饮料瓶往后递:“拿去,扔一下。”   碳酸汽水的易拉罐,诧然递到许鹿鸣跟前。许鹿鸣抬头,看到一身亮眼的跆拳道服,记起来是刚才路上鄙视自己的那个男生。   她就顿足:“素不相识,你叫谁呢。”为了显示自己对他其实没有半分想法,她的语气冷冰,甚至带点儿不屑。   男生通身气宇都是高贵,原本听见背后响动,以为是司机小陈来了,就依习惯差遣。不料却是个陌生的女孩。   他蹙眉打量了许鹿鸣,一米五八上下,脸蛋白皙圆润,染头发。穿普通的黄色T恤,牛仔裤挖洞,腿不长,胸脯胳膊和腰都偏肉,不知道为什么使他想起小黄鸭。   他世界里的女孩子,都应该是长发飘飘,肩膀瘦削,身材苗条纤细,像轻轻一摁都能折掉的那种。像她这样的,根本就不在他的视力之内。真正该不屑的是他。   呵,钟洲衍就噙了噙嘴角,缓慢的语气说:“我说,就叫你扔怎么了?”   许鹿鸣受不了他那副浑然天成的傲,简直要把她碾压到尘埃里,然后再中间划开两个等级世界。   这种层次感让她不自在,许鹿鸣就说:“付费吗?没钱你凭什么差遣陌生人。”这是她的习惯性反应与思维。   钟洲衍搜了搜口袋。刚才打电话时眼睛四下看,看见她走进面包屋指着门口公告,他也没留意。这会儿看她表情丧的,大概就是打工没谈成。   他急着去见人,出来没有背包。清劲的手指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元,递过去:“够了吧?拿去扔掉。”   许鹿鸣也就随口一说,没真想帮他,下一秒面前就掠过他一阵风,纸币飘去了地上。   她追了两步顿住,只得忿忿地把钱捡起,抓起易拉罐瓶:“资本主义,乱丢垃圾。”   “噗通——”投进了垃圾桶。   *   晚上,季萧萧在整理回学校的行李。其实每周末都回家,统共就几件衣服床单被套,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整理的。   季萧萧个子一米六五,比许鹿鸣大两岁,是属于样貌正、成绩又好,就很有青春朝气的那种主流派女生。曹可妍和司马益在玩跳棋,曹冬梅帮季萧萧叠衣服。   季萧萧的个子已经跟曹冬梅差不多高了,曹冬梅抖着件裙子说:“又该换掉几件,过时了。明天妈妈带你们去买这个季的新衣裳,都不许赖床了啊。”   他们几个孩子,每个人一年可以添3次衣裳,春季、夏季和冬季。如果因为长高或者成绩考班级前五名,就可以额外再奖励一次。其中夏季的衣服便宜,遇到曹冬梅店里生意好,有时允许一次买两套。   曹可妍和司马益两个瞬时兴奋得晃荡起来。   许鹿鸣也高兴,她早就看中了一条学院风高腰百褶裙了,就等着这个月买下,然后开学了穿。上次丁丽穿了一条,许鹿鸣发现陆陈那天对她说话都没那么呛。   她正躺在曹可妍的下铺看少女杂志,脑袋枕着一个方块被。下铺光线不那么亮,她眼睛里的光彩倒亮得像水晶。   一个笨到没有目标不知理想的人,眼睛怎能够那么莹润呢,不是只有智慧才能使人散发光芒吗?   季萧萧瞥一眼她的侧颜,就看着自己衣服说:“那这几件淘汰下来的怎么办,可惜了还有9成新,妈妈你说呢?”   许鹿鸣正好看到杂志里男主托起女主的下巴,要吻了!闻言一下子呼啦弹站起来:“季萧萧,你又要耍什么诡计?年年搞这样!”   看吧,在大家都充满欢欣愉悦的时候,“二”姐许鹿鸣总要双目圆睁地跳出来煞煞风景。   弟弟妹妹眼里带了审视。   曹冬梅倒并未察觉,只想了下,对客厅里的司马达道:“老达,你看这几件这么新的扔了也可惜,你们学校高年级有那些贫困生,不然开学你捐出去送爱心算了。”   司马达正坐在客厅书桌前,戴着眼镜帮人算账目,闻言转头看过来。曹冬梅手里抖着两件系腰的连衣裙,这种款式任小学生再怎么发育,那也还是穿不了的。   司马达就走过来说:“送什么送呐,就给我们鹿鸣穿好了,这么新,可妍太小穿不了,鹿鸣穿正合适,那今年就刚好不要买了。”   说着温和地接过裙子,在许鹿鸣手里放下,笑呵呵的。   许鹿鸣就满腔的不甘愿。看着老司马达鬓角几根头发,嚅着嘴角说不出整句来。   “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睡懒觉了?”最后许鹿鸣这样说。   司马达拍拍许鹿鸣的肩膀:“睡,想睡多久都随你意。再过一学年,我们鹿鸣也要职高实习,就可以自己赚钱买东西了。姐姐明年高考上大学,到时候你也可以帮帮家里面。”他眼里带着宽慰与慈祥,对她的期望就是能够谋生自立,今后顺自己的喜好生活就可以了。   弟弟嫌隙地说:“她还染头发呢,染头发的都不是好学生。”   司马达打住话:“小益这话就不对了,好学生不染头发,但染头发的未必就全是坏学生。姐姐不抽烟不打架按时上学下课,染几根头发就跟她们女孩子涂唇膏一样,都是爱美的表现。”   许鹿鸣横了一眼,季萧萧脸上便有得逞的快意,挑出几件穿到不喜欢了的,交给曹冬梅处理。   许鹿鸣走过她身旁,看到她嘴角一本正经的笑,许鹿鸣就也一本正经地擦过她。   不买就不买,Who cares,自己还能弄不到钱买了? 第四章 变成大便炸掉   受热带风暴影响,连下了两天雨,气温凉快许多。清早9点多,许鹿鸣约了丁丽一块出来,在沈家亭转乘了一趟,下公交车两个人沿着路标走,走到静北路外干道。   乔卉区与许鹿鸣住的普宁区昌池街虽然是两个区,但因为都处在交界处,所以公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走路估计也就一个钟头不到的距离。   这一块离江边近,空气清新,绿化很好,湿润度高,头顶上还能听见鸟鸣声啾啾。   风吹着丁丽飘逸的裙摆,丁丽随在许鹿鸣身后,问道:“喂,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没提她那天私喊陆陈去打游戏的事,许鹿鸣就也没问。   其实许鹿鸣开始是有点介意的——陆陈是自己的男朋友。   后来当天晚上10点,陆陈给她发了短信,问她“宝贝还生气吗?抱抱我乖宝贝。”要跟她电脑视频。陆陈就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连哄人也哄得这么直男。许鹿鸣虽然没跟他视频,但气也就消了,叫他早点睡觉。   许鹿鸣答说:“面试啊,找份暑期工赚钱,然后换智能手机,还要买新衣服。”   班里同学都换大屏2G了,又能上Q-Q,又能开网页、载软件,她的还是老古早的黑白屏单弦音三星小摁键。   两个人拐过路口,高楼喧嚣仿佛在身后屏蔽,空气一瞬静旷下来。静北路是条有名的富人区,方砖筑起的围墙与独栋的小楼,铜制院门和路边停驻的小车,都在彰显着别样的肃穆感。和许鹿鸣住的市井街坊完全不同,叫人一贯无知无畏的心不自觉谨小起来。   丁丽走上前,挽过她的手臂:“明年实习后有你打不完的工,现在着急做什么?想要钱不如跟我们玩游戏,玩得好,卖装备和当陪练也赚钱的。”   许鹿鸣说:“那玩游戏的本钱总得先有吧。”   ……得,知道你穷成这样。丁丽就吐吐舌头不说了。   岔路口左转弯第二栋,便找到523号门牌前。这是一座三层的建筑,锗红色的铜漆门,介于黑白纯粹间的灰色砖墙,门掩着,给人一种未知根底的隔障。   丁丽有点发虚,扯扯许鹿鸣的袖子:“鹿鸣,你去面试,那我呢?”   许鹿鸣被她扯得也没底,但来都来了,仰望着大铁门道:“如果你不想陪我进去,就在门口等我一会好了。”   深吸一口气,自己摁响门铃。空气似安静了一瞬,很快有个五十多岁的老伯从小门探头:“哪位?”   许鹿鸣整了整刘海,自报家门:“您好,我是来面试的,听说你们这里招伴读。”   守门的老伯姓郑,郑伯低头扫了眼许鹿鸣,十几岁女孩,蓝色的校裤,白色短袖T恤,是个学生样子。他有些诧异她独个儿应邀,但还是把门打开来,自己在前面带路。   院子不是特别大,但景簇布置得错落有致。两旁绿植和草坪,有个微胖的阿姨在打扫,许鹿鸣躲开窸窣的枯叶。右侧是车库,左侧三层的西式砖房,修筑得庄重精巧。郑伯进去了一下又出来,叫许鹿鸣跟他见太太。   一进去,宽敞、明朗的客厅就映得许鹿鸣睁不开眼。她本来只以为,这样的华贵豪门只存在于霸道总裁小说里。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感觉屁股就像被云层托着,特别不真实。许鹿鸣双手搭着膝盖,难得约束。   一个40龄左右的干练女人坐在对面,穿着考究的居家服饰,皮肤光滑,雍雅气质叫人敬慕。   礼貌地把许鹿鸣从头到尾打量了下,些微匀开笑:“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   虽语调温柔,但不掩饰诧异——塑胶玻璃面劣质腕表,低仿回力小白鞋,空耳洞。毕竟,她所接触的人家都不是这样的。   许鹿鸣来之前已打好腹稿,应道:“听朱阿姨说您这里招伴读,家里大人没空,我就自己来了。”   她把那天听到的绿裙子女人的姓讲出来。   大人没空,自己来——但凡有点讲究的家庭,都不会放心独自遣个女孩来。   谭美欣勾了勾嘴角,目光又在许鹿鸣的校裤上掠过一瞬。她对朱的要求可是说,要有家世、有规范的那一类孩子。   有点压迫感,许鹿鸣尴尬地并拢起脚尖。   是的,她校裤是补上的,但这不怪她,实在校裤太土了,她才把裤腿稍剪短,膝盖勾破几个洞,裤脚开了点叉,这样穿起来时尚多了。昨天为了来面试,她又缝了回去,其实针线隐藏得很好。   想起那天蛋糕屋里的对话,知道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是曾经叱咤风云豪掷赌场的钟太。被打量得发窘,她就咧嘴笑一笑。   笑起来倒是挺生动。谭美欣看着她挑染的头发,问:“你今年多大了,在哪所学校上学呢?”   许鹿鸣硬着头皮:“在市职高,上财会班,16岁,开学就二年级。”   职高的名声有多烂,各区最不想上学的、最上不起学的差生都在那里混堆。经常看到学生在抽烟泡吧打架交朋友的,不用疑惑,十个有九个都是职高。   谭美欣了然,于是慢声道:“我儿子脾气不太好,你一定听说过了,之前好几个都坚持不下一天。所以你觉得你怎么能够胜任这份工作,而我又为何要录用你呢?”   许鹿鸣本以为要下逐客令了,可能这个时候就自己找个话头走了最挽尊,没想到钟太太会这样问。   反正老底都被看穿,她便干脆吁口气,坦率道:“因为愿望使人坚定,我想赚一笔暑期工的钱,这会很大程度满足我开销。再有,我父母是再婚家庭,姐姐比我长两岁,我叫她妈妈作妈妈,可她几乎没叫过我爸爸,处处压着我一头,十一年了我没有和她翻过脸,我们是一个和睦的家庭。还比如,没有什么比学习更困难的事情了,但我的成绩排在倒数15名稳定。”   呵,这些理由倒是钻巧。目标、忍耐、毅力和恒力都占全了。   谭美欣等她说完,始才露出几分兴致道:“听起来一份工作对你来说挺重要,那么我先带你去见见人吧。”   言毕起身往后院走。她的个子高,偏匀称型优雅,许鹿鸣跟在身后,只到她耳朵的位置。   *   原来后面还有个院子,院子中间是个小游泳池,阳光打着洁净如洗的瓷砖面,有个男生正独自在池子另一头玩溜溜球。   他侧站在池边上,一米八多的身高,精致的五官如刀削玉凿。小球下去、上来,一下一下沙沙响,身后的走动声并没有打搅到他。   谭美欣拍拍手掌,笑唤道:“仔仔,过来,妈妈带你认识一下新朋友。”一下子仿佛从一个干练的女士变成一个娴柔居家的主妇。   男生垂着眼帘,那是一双清冷的瞳孔。许鹿鸣盯着那男生的细腰,莫名心口提了一提。   男生终于转过身来,呆滞的眼神——还好不是,许鹿鸣默默松口气。这是一张更要隽净的脸庞,不过也更要健实一些,还是有差异的。   欸,现在的男生为什么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都长这么好看叫女生哪来的活路。   看见男生几步走过来,抓着球,扳直地站着,等候谭美欣说话。   谭美欣捋了下他的头发,只对许鹿鸣介绍道:“这就是仔仔了,我儿子,他叫钟雁辞,比你大两岁。你跟他自我介绍下吧。”   许鹿鸣应“好”,转而看向钟雁辞。他真高,有点目中无人,剑眉高鼻,唇角精致。这样的男生,如果眼神里含了光,在学校里不晓得多少女生欢迎。   但缺少了光,就叫许鹿鸣微微有些狐疑了。   许鹿鸣仰头对他笑颜:“你好雁辞,我叫许鹿鸣,认识你我很高兴。”   呼噜——   一对青涩的蹄子在苔原上跑过,雌鹿叩响了森林的寂静,野花在她的蹄下绰绰点缀,没有同行,森林是她的背景。眼睛里带着独自的骄傲,幼鹿浅浅毛色在风中细腻透明,性情机警,行动敏捷。   钟雁辞面向许鹿鸣一侧的耳朵动了动,垂眼斜了一下,即瞬又无动于衷。   谭美欣就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像月亮一样温柔:“仔仔呢,应该怎么讲?仔仔说,‘我是雁辞,鹿鸣你好。’”   她的鼓励,讲得很慢,这种笑容定在她美丽的脸上,使得她和她的儿子,都像镀上了一层光辉。   许鹿鸣看得一幕不错,独生子就是受宠啊。   男生这才摆了下头,迅速睇了眼身边矮矮的、像个小肉精灵一样的女生。木讷重复道:“雁…辞,呢…豪,高兴。”(你好)   他的发音有点不标准,仿佛舌头浮在上下颚之间,声音着不到实处,吃力而混沌,这很为他的颜值打折扣。   忽然又扭向没人的一边,自顾自嘀咕说:“变成个大便,炸掉。”   许鹿鸣回放了两遍,意外+懵逼,炸掉谁?   谭美欣倒是讶异,这儿子之前可是谁都不睬不顾的。   便转向许鹿鸣道:“雁辞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有时候会不自觉冒出一些奇怪的字眼。阿斯伯格你了解过吗?也就是我们说的自闭症(孤独症)的一种。从三岁起他就被确诊了,所以他并没有上过正常的学校。不过他是自闭症谱系里功能比较高的类型,比如有很强的记忆里和洞察力,但语言一直不主动,脾气也有点强迫症和洁癖。一开始你可能会不习惯,但我认为你慢慢会适应的。既然你并不是普高的学生,没有课业压力,并且兼具你说的‘忍耐与恒力’,我认为可以把这份工作交给你试试。”   她尾音里含着几分笑侃,显然早已把许鹿鸣的真实和伪装洞穿,说起她儿子的时候语气似包罗万有。   又继续道:“如果你决定来,那么就从明天开始,会有上午和下午两堂课,上午国画、下午烘焙。国画就在家里学,烘焙有专门给他准备的烘焙室,司机会带你们过去。每天早上8点45,你过来先和雁辞熟络下,9点正式上课,11点15分结束,中间休息十五分钟。中午你可以回家吃饭,下午13点40分到这里,随仔仔和司机去作烘焙。薪水为五千,上满一个月结算,三天内放弃不计工资,超过3天则按实际天数计算,你回去后给我拿张身份证与银行卡复印件,你看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谭美欣一口气交代得事无巨细。   一个月五千呢,拿到这五千,给司马达两千,剩下的一千五买手机,再买两套衣服,余下的还能存着慢慢用。   为了钱一切的困难都是纸老虎。   “没什么问题,我会努力的,谢谢钟阿姨,哦不,钟太太。”许鹿鸣嘴上这样说。   呵,阿姨。谭美欣琢磨了下这称呼,虽然有点别扭,且生疏,但听起来似乎并不违和。   眼前女孩的风格明显与之前的大家闺秀范儿不同,她倒是也期待会不会有更好的表现。   谭美欣便温和道:“叫阿姨无妨,不过我姓谭,你要叫就叫谭阿姨好了。还有,你可以保持你自己。”   她意味深长地强调。   嗯。许鹿鸣讪笑点点头。   从院子里出来,丁丽正在路边树下发短信,脸颊带着点潮红。听见身后“吱嘎”铁门响,就把屏幕摁黑了,转过来:“鹿鸣,你可算出来了,差点以为你被卖在里面,要叫陆陈来救人。”   许鹿鸣高兴得不得了,挽过她手臂:“瞎想了你,这家女主人很好的,庆祝我顺利过关吧!”   她本来想说这家的儿子看起来像个傻子,五千块应该很好赚,但又觉得这么说太绝了,就没有说出口,转而谈起了钟太太的传奇和美丽来。 第五章 50块钱小子   上天要是想让你认识一个人,一定会安排各种各样的场合让你们遇见,一次遇见不深刻,那就两次三次,直到你对他的出现觉得自然而然了为止。   女生一兴奋就是话多,两个人路上聊不完,公交竟也忘了坐,不知不觉走到了沈家亭站。   沈家亭站虽然处在一段上下坡的中段,临近区政府办,但这里是四中、五中、十九中、附小还有职高几个学校的公交乘坐点之一,平时上下学时间人流量济济,周围很多小吃店。   这会儿因为是暑假,只有部分升初三和高三的年段要补习,所以人便不多。许鹿鸣和丁丽九点多钟出门,到现在已经十一点半过了,两个人就在路边店里各买了一份关东煮。反正公交车没来,随便择一个阴凉的巷子口慢慢吃着。   青石墙透着湿气,仿佛天然空调,吃辣便吃得给劲。   许鹿鸣坐在花坛边,她买了一串白果、一根香肠,还有一串平菇、海带和牛筋丸,丁丽注重身材,只买了两串花菜还有素鸡。丁丽说她的本命就是花菜和素鸡,每次都点这两样,她的头发柔而长,都到肩胛骨下了,女生还是长头发好看。许鹿鸣就从来留不住头发,每次到肩膀就忍耐不住咔嚓掉。   丁丽说:“陆陈的生日应该快到了,你想好送他什么没?”   许鹿鸣竟忘记陆陈的生日,主要她自己就基本不过生日,所以别人的她也记不住。   马上8月了,陆陈是9月13号,许鹿鸣不由道:“你很过分啊,比我记得都清楚。”   丁丽眼神微闪,耸耸肩:“你的我还不是一样也记很清楚,张宗的我也知道。”   许鹿鸣一时也想不来陆陈喜欢啥,就应道:“暂时没想好,等想到再说吧,反正还有一个月。”   从前边的巷内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他校生,男生单肩搭个书包,腿修长,身高颀健,女生穿着格子裙和日系白色长筒袜,肩膀薄薄的,很苗条,纤细的腰肢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折过去。   女生开心地说着话,男生表情温和地回应着。走到一个浅水洼旁,前日下过的雨水还积蓄在内,男生就搀住女生说:“敢不敢跳过去?”   女生踮起脚尖,娇憨怯弱:“不敢,绕着走吧,我怕溅到脚了。”   男生勾了下唇角,淡笑:“有我在,你跳怕什么?”就那种宠溺的表情,手指拨了下她的头发。   大概别人家的爱情,总是像漫画一样充满撩人美感。   丁丽表情发酸道:“你猜他两个等下会不会打kiss?”   “谁知道呢。” 许鹿鸣讷讷的答,心想那么点水洼,就她的短腿一垫脚都过去了。许鹿鸣说:“……这里又不是没人过路,哪敢。”   她的眼睛很明亮,瞳孔中似有倒影,视力是那种任由糟践,怎样都不会近视。锁着男生硬朗的短发和英隽的侧影,其实认出来,是那天蛋糕屋外面不可一世的“50块钱”小子。   他虽穿着随意的衬衫和长裤,可是就如那天巷子口他一闪而过的背影,即便随意中也透着一股清贵的傲气,好像可以想象,他每一个细节的品味讲究。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印象深刻。   真是奇了怪,最近总遇到这一挂的。   巷子里的女生说话间,正试图跃过水洼。男生漠视着,赫然伸手托了下女生的腰肢,女生还不及惊诧,人就已经被他托去了对面。   女生不自觉轻“啊”了一声,扑进他怀里,冷淡的衣香掠过风。其实就相当于被他抱过去的。   五中第一校草,寡言鲜语,两年里女友不断,一般女生能在他身边待两个月就是奇迹。怀抱也冷淡,却令人沉醉,他的冷淡就是他特有的魅力和温柔。   但当喜欢的时候,你会感觉其实你才是那最后值得珍惜的一个。   女生才明白他在逗自己,不禁顺势环住他脖子,脸贴着胸膛说:“洲衍,你怎么对我这样好,上一次也是你来救场。”嘤嘤的眷恋。   这样的女孩最让人动容。   钟洲衍任由搂着,看向对面的砖墙:“不对你,我还能对谁好?”   女生抬头,他俯瞰下来,嘴唇就碰了一碰。女主轻轻地抿了下湿润的唇珠,看着他清俊的脸庞,多有迷醉。然后两个人就顺势拥吻在了一起。   鼻尖对着鼻尖,嘴唇轻轻喘息,下巴随着对方而动。明明听不见,怎么却好像能听见唇齿缠住的轻响。男生清劲的手指托着女生的背,女生双手紧环他的脖颈,小皮鞋垫得微微吃力。   许鹿鸣有些烧心,她也许这时就中了情障,但就是收不回目光。真是没想到他会对人这么温柔,“他们是初吻吧。”不自觉地说。   初吻,指人第一次与爱慕者接吻,嘴对嘴的传达感情,是人类主观判断逐渐成熟的一种行为。许鹿鸣的初吻一直还在,虽然她和陆陈男女朋友很自然的交往,但从没往这方面意识过,陆陈竟然也从来没要求,每次他就是手拎着她手,瞎七八的晃悠。她以为每个人可能都是这个样子。   丁丽在旁边提点:“绝不是,初吻一般都比较草率,很少会伸舌头的。我打赌他们至少有过不下十次kiss了,没看到那么熟练?”   是啊,那女生的确被他带动得很沉浸,甚至都看出在迎合。许鹿鸣无话反驳。   那边女生听见响动,惊了一声“有人”,然后推开钟洲衍。   钟洲衍动作收的完美,女生的脸颊被充溢得粉红,向她俩看过来。   许鹿鸣杯子里的关东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串牛筋丸,钟洲衍冷冰冰地睨过来,她嘴里刚好含着一块丸子,正在抿竹签上的汁儿。   放了太多辣,嘴唇红得倒像被人咬了似的,显得两片有点倔犟的厚,眼睛也似汪着水。但绝非侠女小昭邱淑贞。   钟洲衍目光充满不屑,只是护住身旁女生低语:“别管她们。”   就一句话,就能把人摒至世界尘埃之外。   许鹿鸣拉了下丁丽说:“走吧,被发现了。”   两个人先到公交车站,随后他两个就到,女生的公车正好开来,连忙掏出卡嘀嗒跑上车。   去到车上还冲他挥手。   钟洲衍独自立在站台上,微仰头,抿着唇,一手挂着书包。   他个子高而瘦,但不是那种瘦,而是健悍,衣饰搭配细致。边上几个补习的初中生,衬托得他生冷孤僻,白皙英俊的模样那样醒目。他却目中无人,并不理睬。   许鹿鸣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余光有一部分扫过自己。她忽然想到那五十块钱,前面驶来一辆公车,看到他预备要下台阶,匆忙间便喊出口:“你,等一下!”   本来以为听不见,脚步竟停下来。   这里这么多人,她没有指名道姓,他竟就停下。   听不见许鹿鸣要糗,停下来许鹿鸣却又慌了。   钟洲衍没转身,只侧过头,长眸微睨,仿佛在问:“有事?”   扫过她的职高校裤,十分看她不入眼。   许鹿鸣说:“你等一下。”然后便低下头掏口袋。她记得她放在左边的口袋的,但掏了好几下都是空,又掏校裤的右边,拉开小手袋的拉链,T恤胸前还有个兜……都没有。   丁丽在身旁注目,这个男生看着就是附近的高中生,长得如此清贵帅气的,不明白许鹿鸣这类平凡的职高女怎么有交道?   不禁诧异问:“许鹿鸣,你在找什么?你认识他?”   公车已经开走,男生还跟个什么一样站着,许鹿鸣表情逐渐便囧起来。抬头说:“没有了。”   钟洲衍就跟个傻子样,睇着眼前脸蛋懵逼的矮个女生翻来覆去,翻到最后什么也没翻出。他就冷酷地咬了下唇:“发神经。”径自提着书包走去对面马路。   原来他是要去对面坐车。许鹿鸣沮丧,这种屡次被人鄙薄的滋味真不好受。   丁丽依旧满腹狐疑,重复道:“许鹿鸣,你跟他认识?”   许鹿鸣答说:“不认识啊,就莫名其妙。”然后就把那天钟洲衍叫她扔瓶子的事儿复述了一遍。   丁丽听完也觉得气:“神仙给的优越感,凭长得帅就使唤人,那50块你自己花掉得了。”   “嗯。”许鹿鸣也觉得甚可。   *   回去晚饭,季萧萧已经在学校住宿了,三个孩子两个大人围着餐桌用饭。   曹冬梅蒸了大米饭,雪白的大米里掺入嫩黄的小米,看着甚养眼,做了一道豆腐花蛤汤,勾芡少许淀粉,撒上几朵葱花,再炒两道菜,各人分在餐盘里。许鹿鸣扒了口饭,看到对面曹可妍和司马益也扒了一大口。   司马达家清贫,但伙食一贯给群孩子搭配得很到位。   晚饭后司马达要和曹冬梅去看电影,他们俩夫妻一个月都会去一次电影院,把孩子丢在家里。   怕下雨,曹冬梅换了双粗跟凉鞋,司马达抓起一把折叠雨伞,便关门出去。碗自然是留给身为老二的许鹿鸣洗。   一大槽,盘盘碟碟。   六点多钟,天黑开了灯,曹可妍趴在房间的桌沿上写作业。曹可妍有强迫症,写生字都是从第一列起写,整整齐齐写到底,再写第二列,稍有点错就不停擦,一不小心就把作业本擦坏。   许鹿鸣把搁在椅上的几件衣服抓起来掏了掏,又去翻自己上铺的枕头和凉席,除了日记本有点卷边,其他没动静。她跳下来问:“曹可妍,你是不是拿我钱了?”   “我没有!”曹可妍顿住笔,反驳大声又干脆。   许鹿鸣审视猜忌:“别撒谎,骗人你试试?”曹可妍的眉头就逐渐一点点地凝起来,连鬓角的碎散头发都逐渐凝起来。   算了,许鹿鸣就不想去惹恼她,不然会一晚上都纠结不止。   她走出去,司马益正跪在客厅茶几旁拼装城市警车,簇新的拼插积木之前可没看见过。看见她来,本来陶醉的目光就木了木。许鹿鸣走过去,抓起两块拼装器械问道:“她没拿,我五十块钱就是你拿了?”   “我才不稀罕。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司马益要哭要恨的样子,那是他的宝贝。   许鹿鸣捏紧积木,盯住他看,半天看着不像撒谎了,才扔还给他。   司马益险险松口气,看着许鹿鸣迈向房间的一截光洁小腿说:“许鹿鸣,你这样的女生不会有男生长久喜欢的。”   屁嘞,二年级小孩说大人话。   许鹿鸣回斥:“要你操心,你知道我没人喜欢?”说完乍听着不对劲,便跳上床翻了翻。   “司马益!!你动我日记——”就说怎么忽然卷边了。   司马益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又不怪我,怪它自己掉下来的,我还给你掖了回去。”   许鹿鸣抬起日记本壳,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嘤嘤——   “……悸动的牵手……许鹿鸣,陆陈……我要告诉爸爸你早恋,你还说‘为何生在夹缝里’……”   *   “嘶拉——”“嘶拉——”白炽灯下一页一页的纸慢撕着,许鹿鸣心如灰烬,她的那些不愿示人的心情,许愿和迷想。   厨房的水槽里泡沫四溢,两双小白手在水里洗擦着,脸蛋也白,好像他几个从基因遗传的就是皮肤白皙。脸上的表情却怨怼,姐弟俩互相对视了一眼,敢怒不敢言。   听见外面许鹿鸣说:“快点洗好了拖地板。”   知道了秘密的都得死。曹可妍巴不得刚才没听见。   许鹿鸣也就只能在司马达夫妇不在的时候,才能发一发虎威,罚他两个洗下碗。 第六章 沙雕芒果   许鹿鸣的衣服多是自己改装的,她除了过年好像不常买衣服。季萧萧长得快,衣服淘汰得也快,每次穿过八、九成新的就推过来让她捡。   有时司马达也会背着家里别人,私下塞钱给她,笑呵呵地说:“鸣鸣,这是爸爸给你的,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但许鹿鸣拿了钱后没买衣服,通常就买张门票溜海底世界、坐摩天轮、逛漫展去了,再或者买些她认为可买的,比如她手下正用着的这台家用电动缝纫机。   两百多块,攒了两个月钱,但实在很有可持续经济性。   季萧萧随曹冬梅,个子高,许鹿鸣可能随爸爸,季萧萧给她的衣服,不是显紧就是太长。许鹿鸣拿来后也不照穿,就按着心里想的款式,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比如季萧萧那天晚上甩过来的波西米亚小圆点连衣裙,许鹿鸣肩膀比季萧萧肉多,上半身撑得她就显矮了。她便把裙子拦腰剪两截,上半截留着做废料搭配,下半截自己改成了一件娃娃袖的A字衫。   牛仔裤也一样,长就剪掉,裤脚挑毛边,裤腿勾洞洞,再在口袋等位置缝上花样,一套全新的少女装就出来了。   车线嘚嘚响,做好对着镜子一穿,搭配绮丽还新鲜。她虽然有点肉,但绝不是胖的那种,一米五八的身高,体重99斤,属于稍多了点婴儿肥,屁股很翘的其实。   虽然大多数时候许鹿鸣都为自己的平凡而懒得挣扎,但她仍觉得自己长得还是有救的。   至少五官,她眼睛大,嘴唇不是樱桃小口,但微微上翘,唇瓣润泽,像90年代的港星邱淑贞。就是金庸武侠剧里面的那个小昭,许鹿鸣经常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的脸想成了小昭的脸。据说她妈妈以前就是个美人,只不过许鹿鸣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但许鹿鸣坚信自己总有变美的一天。   *   说好次日8点45分到,许鹿鸣早早收拾下,8点40分就到钟家大门口了。钟太太说她可以做自己,那么她就按着平时的风格来。   主客厅里,谭美欣正在收拾准备出门的物件,看见她,招呼道:“你来了。”   睇了眼许鹿鸣的装扮,松紧领收腰小短袖,七分喇叭裤,色彩明丽,看着却养眼,这女孩的审美倒是挺别样。   许鹿鸣应:“嗯,谭阿姨早。”   “早。”谭美欣说:“仔仔在后面玩篮球,你可以过去叫他,先熟悉下感情。”   许鹿鸣问:“他一个人打篮球吗?”   谭美欣把两枚钥匙拾起,点头笑了下:“是啊,他从小不跟人接触也没有朋友,6岁上我从英国专门请了感统教练过来,给他辅导运动功能,现在打球很棒的。”   好像讲起自己的儿子,钟太都会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和话多,就仿佛儿子是她全世界的美好。又笑道:“他会的东西还有很多,我先带你去看下他的画室,然后你去陪他打会儿球。他喜欢听人夸奖他,但惹着了也很暴躁,所以你最好不要乱掉他的节奏,有事儿就喊门口的郑伯。”   许鹿鸣说好。   绕过主厅,螺旋梯后的一间屋子就是画室了。灰蓝色的墙漆,原木色画架和桌子,墙上画框零零种种,给人一种置若梦幻的感觉。铅笔画,彩笔画,书法,贴的摆的,都注名着“xx年,钟雁辞”,字体工整遒劲。   “哇,他很厉害呀!”   许鹿鸣不禁目露赞赏,盯着一张图看。谭美欣留意到,便解释:“这些都是他画的,从5岁到现在的都在这,先是临摹,后面就不拘着他,任由随性发挥。他的视觉比较乖刁,大自然、宇宙、街道,都有他发现的点。你看的那张是‘马蜂捕食的黄色鼻子’,他的原话。”又指着另一张抽象的粉色圆团,“这是两只交-媾的火烈鸟,参考加勒比海红鹳,是他16岁画的。”   许鹿鸣脸红下来,点点头。谭美欣便笑笑,叫她出去了。   钟洲衍颀长的身躯从楼梯上走下,斜眼就瞥见一道矮小的影子晃过去,黄黄红红的,莫名几分眼熟。   颔首冷淡道:“那是谁?”   谭美欣笑容还绽在脸上,听见大儿子声音,便收敛:“是给你弟弟招的伴读,这次的跟之前很不一样,期待会有顺利的进展。”见他背着书包,又问怎么这会儿才去上课?   呵,钟洲衍讽笑地扯了扯嘴角:“起晚了。”眼眸微阖,弯腰取鞋子。   那是一道少年长成的俊逸身影,已经趋向健挺的体格,穿着考究的立领衬衫,领口肃齐,肩膀平展,仿佛敛着傲慢英气。不怪谭氏和钟氏两面的人,都对她这个儿子的举止行动虎视眈眈。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年母子间越来越冷淡。   谭美欣脸色黯然下来,嗓音严厉几分:“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弟弟和你一胎分娩,现在你上着重点高中枉费资源,仔仔倒是学的认真,也只能学这些画画扔球的本事。”   钟洲衍低下头,这些已经听到发腻的话。   他问:“是我让他这样的?”   一句噎得谭美欣心梗,如果当年落进水池里发烧生病的是他而不是雁辞,雁辞肯定不会用这种态度对自己。   知道他在外面和女生的那些风云,谭美欣也没说什么,只瞅着他的背影说:“这话你没资格说,管管你自己,每个人拥有的和得到的都是有数的。这周五下午早点到家,你林姨要带你去见个女孩。姥爷要知道你收心归正,会不知多高兴,还有你爸爸那边的老爷子和奶奶,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你心里该明白。”   钟氏长房长孙,自从十七岁开始就不断地见各种女孩,然后钦定一名随同出国留学,继而订婚、婚礼、生子、承家业……   钟洲衍走到门口,应一声:“知道了。”   前院车库右侧的篮球架下,少见的传来少女的说笑声。   一个胖和丑的女生,怎么配拥有这种银铃的声线。钟洲衍略抬下巴,看到那边许鹿鸣红黄小点相间的收腰短袖,屁股圆得像只唐老鸭,两缕挑染的头发醒目。   他默在花坛旁,也不知道在盯些什么。   司机小李正在擦车,见他过去,不由招呼道:“衍少又起晚了,今天太太不用车,要不我送你一段?”   钟家一共有四辆车,司机两个,小李和老陈,平素小李负责为谭美欣开车,老陈负责两位少爷的接送。但今天27号,谭美欣一般每月这个日子会自己开车去办事。   钟洲衍回头瞥了一眼,余光瞥见许鹿鸣正垫着脚尖投球,球没投到,腰后面露出一截雪白的凹际。刺眼睛。他就冷蔑地咬唇:“沙雕。”单手拎起书包上了车。   *   许鹿鸣到篮球架下和钟雁辞打招呼。   钟雁辞玩着球根本不理人,许鹿鸣在身后叫了他两句都没有回应。但许鹿鸣看他就跟看五千块RMB一样讨好,许鹿鸣又晃到他跟前笑:“钟雁辞,你早上好啊。”   红的,黄的,抑着脚尖一垫一垫,眼睛咕灵灵。钟雁辞半张的眼帘一瞥,肩膀就哆了一哆。森林里的那只小鹿被吃了,黑暗的女巫施了魔法。   许鹿鸣接过他手中的篮球,自己拍着。在钟雁辞的瞳孔里,就仿佛看到一只菲律宾吕宋岛上的红芒果,掉下来,弹上去。菲律宾吕宋芒,个头小甜头足,单果重500克左右,盖色鲜红,底色深黄,呈红黄过渡,果皮明丽动人,果肉细腻,可食率高,果核坚硬……   “变成一只芒果,炸掉……”钟雁辞背诵完垂下头,精致的嘴角嗫嚅着,不断重复。   长得这么好看却是个傻子,真可惜。许鹿鸣在那边拍球,无意去管他嘀咕嘀咕的。   她很少打篮球,主要职高的女生都不爱运动,所以她拍球姿势可能不太标准。垫脚投了一个,差篮筐一尺高,再投一个,直接抛物线飞出去了。   “砰!”正要跑去捡球,听到后方一声摔响,不由转头循声望去。看到车门阖上,似有男生鞋子收起,脚踝骨健劲清晰,便好奇地问身旁钟雁辞:“那是谁?”   钟雁辞目光眷恋地凝着车辆:“是哥哥。衍衍。”看了眼,又抬头看了眼。   许鹿鸣竟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便去把球捡回来,笑笑着打圆场:“篮球架有点高了,要是再矮点就好了。”   “……”钟雁辞没回应,修长手臂一抛,“咕咚”,一颗球便准准投进了篮筐落下来。   他跟人没有眼神对视,清隽的脸上表情空洞。许鹿鸣自己吐了吐舌。 第七章 租你吃个饭   等到开始上课,许鹿鸣才知道钟雁辞有多难搞。   教国画的老师是个五十岁的半老头儿,吊眼瘦鼻的,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感觉有点畏畏缩缩。   ——这当然只是许鹿鸣的角度观察所得。   钟雁辞以前学过铅笔画、彩笔画等等,郑伯进来瞧了一会,跟许鹿鸣说他画画一般先用铅笔在纸上画好,然后再给图片上色,上完色,完成整副图了再把铅笔线条擦掉。   按他的完美主义强迫症,一点点细节都要讲究入微,要是哪里画不到位,一定要一笔一划擦得干干净净重新来。   但现在学国画,墨水在宣纸上轻轻一点就晕开来,更别说擦了。钟雁辞就觉得无比难受,人坐在板凳上,先开始还手持着毛笔不断的尝试,到后面他就感觉世界受到了挑衅,开始一张一张地揉纸团,揉一张掷一处。   那么清俊和纯净的脸,扔起东西却又狠又准,而且面无表情的呆滞,你根本无法预料他下一个纸团要怎么砸向哪处。   “啪——”“噗!”   老头儿脑门左躲又藏,也不敢惹他。这已经是被吓走的第五个老师了,大概钟家的声望在H市十分了得,请到你了不想来也不便推脱。   因为早都听说过这娃的秉性,发起疯来会打人,老头便走过来硬着头皮安抚:“安啦,辞少爷不要着急,我们来慢慢学。”   钟雁辞扔腻了纸团,本来毛笔沾着墨水四面甩,看见老师走近,他就捋了一瓶墨水倒在桌面上:“不要学。”   许鹿鸣正在一旁的桌子上画得陶醉,反正只要不是正经的课业,这些杂七杂八的她都很感兴趣学一学。正点着一朵桃花,只觉膝盖上滴滴答答的,侧头一看,已经被泼开的墨水染黑掉一片。   她的花了两个晚上才改裁好的七分裤!   许鹿鸣就抬起头,按住心疼劝阻道:“雁辞,你要乖,不可以这样对待老师。”   “不乖。芒果皮上有黑点能不能吃?水果出现霉菌性病变,表皮发黑,果肉会变酸,产生毒素,易导致胃痛、腹泻、中毒等症状。不建议食用。”   钟雁辞流畅地嘀咕着,凝着眉不痛快。低头瞄了眼许鹿鸣纠结的小脸,稍默,就又把已倒的墨水瓶捋到了地上。   呱当,许鹿鸣身上的衣裳被溅黑得更多了。   *   好容易中午郑伯把他脾气忽悠过去,下午司机老陈开车送他们去做蛋糕。   做蛋糕的地点是在一处私家豪华餐厅的背后,专门为他特设的烘焙室。精湛华贵的装饰,从前厅绕着廊道一路去到后面,随意走过的工作人员都打着领结、身穿精致考究的西装,见到钟雁辞,纷纷退让在旁微欠身:“辞少。”   钟雁辞虽然呆,但生得英隽高挑。因为不理人,显得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果然出身的家世风范就是不一般。   许鹿鸣从来没进过这样的场合,跟在高大的钟雁辞身后,不禁打量得谨慎。   但十五分钟后,她就想杀了钟雁辞。   钟太为了给儿子上烘焙课,专门请来香港的糕点师,还在谭氏名下共有的这个餐厅,给他腾出一间烘焙室,就连烤箱都是特意从德国几十万块进口买回来的。   但钟雁辞根本不会做蛋糕,做蛋糕需要打蛋,然后分离,放盐、加糖、撒面粉,搅拌。他的强迫症和洁癖症在这个时候受到了极其的挑战,比上午的国画课更要淋漓尽致。   许鹿鸣和一同陪练的另两个谭家孩子于是就没法做,因为只要桌面上稍微溅出来一点面粉,或者拉出一点儿蛋丝,钟雁辞就要拿着抹布过来,重复地擦掉、拖地,再擦、再拖。   但他根本就不耐烦做这些抹桌子拖地的破活,所以后来他就一气之下撅掉了整张大桌子。   许鹿鸣才去两天,就已经消耗掉了四身衣服,以及两倍的洗发水用量。   *   四点十五分过,司机开车送他们回钟家。一般下午课结束后,阿姨会准备一些点心,两个人吃完了许鹿鸣就回家。   车停在院子里,许鹿鸣衣服上挂着拭不掉的黄油和面粉屑,钟雁辞则衣冠楚楚地立在树枝下。下午差点把许鹿鸣掀成个雪人,结果他现在还一脸无辜的模样。   许鹿鸣就趁着司机去方便的空档说:“钟雁辞,你再这样我就不来了!”   “不要,不来。”钟雁辞竟然快速而简短的回复。   夏日斜阳打照着枝叶,照得许鹿鸣白皙的皮肤上光影绰绰,像一颗滑润的小汤圆。钟雁辞隽净地站着,眼皮半张又不张。   许鹿鸣就很气,但她这种女生,就很容易在不该的时候母性泛滥,她对陆陈的照拂就是这样子。   许鹿鸣就做狰狞的样子,哼哼道:“你当然不要,损失的又不是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没有衣服可换了。”   钟雁辞闻言往她身上瞥,看到夕阳的光怪陆离下,许鹿鸣打满“补丁”的拼搭袖子。   他就低头重复了一句:“衣服。”   阿姨出来叫他:“仔仔和许同学回来啦,进来吃点心吧。”   一份芒果慕斯和一份草莓芝士,许鹿鸣想吃芒果慕斯,但钟雁辞执意先叉了一角。   阿姨说他这几天专挑黄颜色的吃,“辞少爷吃东西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阿姨说。   真的,跟钟雁辞待久了,你也会变成一个傻子蛇精病的。   从钟家出来,许鹿鸣颓丧地在静北路上走着。因为回家要转趟车,她会走几站到沈家亭了再坐,这样可以省下一趟的钱。   但今天却没有力气,衣服上散发着蛋奶和面粉的酸熏,让她自己都无法苟活在人间。   拐角的墙头上伸出一丛枝杈,傍晚微风习习,吹得绿叶轻拂。绕过弯,看到前边走过来一个男生。清冷英俊的五官映入眼帘,低头颔首,笔直修长……不奇怪,像那样讲究的男生住在富人区一点也不意外。   她下意识就想转过身换路走。   钟洲衍也看到许鹿鸣了,这个夏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连碰见这只丑小鸭好几次。   从他一米八五的角度看许鹿鸣,许鹿鸣一米五八微胖的身材在他眼里实在磕巴到不入眼。他的世界里没有这样低级的存在。   瞥见许鹿鸣衣服上的狼狈,知道必是和钟雁辞上课时弄的……打工都打到自己家门口来。钟洲衍嘴角便勾起一丝淡讽,从她身旁蓦然地掠过去。   一缕浅淡好闻的衣香味,仿佛在彰显他的高傲与不同。青春的年代皆易敏感,许鹿鸣自信心顿受到打击,再次不想沾这个男生的任何半点东西。   摸了下口袋,忽然唤他道:“你,等一下!”   又是这一句。   钟洲衍脚步顿住,半侧头。眼神仿佛在讲:“你就不能离老子远点?”   像许鹿鸣故意要找借口接近他似的,许鹿鸣也是恼了,解释不清。其实他长得和钟雁辞真的挺像,但气质完全不一样,大概富人家的少爷们都长差不多吧,比如古言宫斗剧里的皇子王爷们,一个个都“剑眉星目,鼻若悬梁,丰神俊秀”。   许鹿鸣转身,冷冰冰地掏出五十块钱递过去:“还给你的。以后两清。”最好遇都不要再遇到。   钟洲衍接过来,五十块钱折叠得很整齐,但可能在口袋待久了,有些褶皱。   问:“这什么?”   嗓音低沉而磁性,仿佛是在赏赐的口吻。   但也许是许鹿鸣自身的错觉。   许鹿鸣看见他的喉结,不知怎的想起上次他跟女生接吻的情景,脸颊微红。   许鹿鸣说:“瓶子我替你扔了,是见不惯你破坏环境。但不要以为自己看起来厉害,就对别人出言不逊,谁知道十年后会怎样。”   钟洲衍想起来了,那天是魏兰岚和她的几个闺蜜在KTV里唱歌,被小流氓撞了场子,吓得直哭,打电话求救。钟洲衍正在练功,直接穿着跆拳道服就过去,一个人撂倒了他们四个。这几天那几个混混都在各中学门口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刚才路上看见他从他们面前过去,一个个眼睛盯得像冷刀子。   当时因为急着等车,语气确实冲了点。但他可没忘记许鹿鸣吃关东煮那天穿的职高校裤——全市最烂的垃圾学校。他便口气淡道:“我有很厉害吗?那你觉得十年后会怎样?”   许鹿鸣被问住,硬着头皮应道:“没准十年后就是比你厉害。”   说着就甩头发,转身走了。   “呵。”钟洲衍冷笑地扯扯嘴角,走几步,忽然却顿住步子,说:“等一下。”   许鹿鸣驻足。   傍晚夕阳下,她的牛仔裤包着紧实的臀,弹弹翘翘的。钟洲衍看着并不美观,浓密剑眉微敛了敛,问:“这周五傍晚后有没空?租你陪我吃个饭,一小时付你佣金两百。” 第八章 呦呦小魔女   “你在说什么?”许鹿鸣诧异地转过身来,晃了晃手臂。   她的眼睛其实很明亮,像里头包着两汪水井儿,涟涟漪漪的。风吹着她的短发清扬,好像什么都对她挂心不住,不晓得有一种不知名儿的媚。   钟洲衍盯着她白皙的皮肤,目光不自觉往下,略了眼那天她露出一片白的腰际。心想,这丑小鸭是吃豆腐长大的吗?   嘴上问出口却:“你就没衣服穿了,总打扮成这样?”   目光清冷,仿佛敛着天然的挑剔。   许鹿鸣看在眼里就很糗,她之前自认为对色彩和拼搭的理解还是很具天赋的,至少从来也没人吐槽过她的着装。今天虽然被钟雁辞弄得狼狈,但这件淡粉色的T恤,是她把一件春天的衣服改装的休闲衫,袖子用浅黄与白色面料拼接,元气十足的雏夏色系,不知道怎么就不入眼了?   许鹿鸣说:“我喜欢,我愿意。”   “手机拿来给我。”钟洲衍也没说什么,只伸出长臂。许鹿鸣尚未反应,他已经俯下肩,精致下巴略过她的头顶,从她的指缝间抽走了手机。   一枚小小的三星老古董,壳上无规则地贴满了星星、月亮等少女装饰,在钟洲衍的手掌心翻转。   他的手指真是好看,干净修长,戴牛皮带的简单腕表,表盘是森青绿,似乎这样的颜色特别衬他的英气。对她的挫机倒是没甚异样反应,大抵觉得不出所然。   然后摁了一串数字,少顷他的口袋里就响起铃声。钟洲衍取出手机摁掉,用的是最新上市的Iphone 4 触屏。   “叫什么名字?”钟洲衍问许鹿鸣。   许鹿鸣与他对视:“为何要告诉你。”   脸蛋是圆的,下巴却秀巧,上翘的嘴唇。   对平凡的种类不需要过分关注,钟洲衍错开视线,随意摁几下,把手机递还给她:“到周五我会提前给你电话。”又郑重强调:“就穿第一天那件黄T恤。”   也没解释什么第一天,但分明就是指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下午的丢丑。   所以这人说话真是刻薄,一定不会是一顿好饭。   许鹿鸣低头,看到他存入手机里的名字,单字“衍”。跺了跺脚说:“我就不准备答应你!”   声音似银铃般穿透落叶,化作四散的空气。钟洲衍仿若没听见,径自挎着书包走掉了。   *   下午近五点的太阳依旧热烈,客厅空调开得不高,钟洲衍进门拖鞋。   钟雁辞正在沙发那边看电视,高清巨幕里放着BBC《动物世界》,奔跑的犀牛,地球上最大的奇蹄目动物。他看得专心致志,目光却没有聚焦,反而瞄着屏幕最角落一只老远的并不在拍摄对象里的梅花鹿。   听闻钟洲衍回来的动静,很快地调转过头看了一眼,又板正地收回坐姿。   兄弟两个基本是没有互动的。   钟洲衍低头觑,看到门边一个硬皮的篮球,钟洲衍便单腿一挑,将球照着钟雁辞的后脑勺正正踢过去。   他双腿修长,力道用得急速劲猛,照这么踢钟雁辞稍一个不慎,脑袋不得被踢伤就是踢耳聋。但球到达钟雁辞近5厘米时,原本木僵正坐的呆滞钟雁辞,伸手缓缓抱住了球。   空气仿佛一瞬间从急刹化为平和,一切未曾发生过。   钟洲衍释口气,换穿拖鞋过去,瞥一眼电视:“好看吗?”   少年英隽的脸庞上,克制的冷漠与一丝柔和情愫始才现出来。   “好…看。”钟雁辞垂着眼皮,想看又不敢看他。衍衍平时鲜少与他对话。   钟洲衍冷漠地看了眼玻璃茶几,上面有两个尚未收走的点心碟子,其中一个是周围被吃得盘儿干净,只有中间留着细小芒果形状的。另一个是被小口舀掉的草莓慕斯,他就问:“这谁吃的?”   钟雁辞慢吞吞:“许,噜……鸣。”   呵,再问他许鹿鸣是谁,估计就说不出了。   才两天就记住人名字。   钟洲衍瞥了眼屏幕旮旯里的梅花鹿,抓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拎书包上楼。   *   一栋三层的别墅,谭美欣独自睡三楼,二楼留给兄弟两个住。   自从九岁起,谭美欣就把他兄弟两个分隔得泾渭清明,仿佛怕钟洲衍的戾气侵涉到仔仔的空间。一左一右的分开,从楼梯上去的花盆线为界。关怀亦以此为界。   反正钟洲衍每次回来自觉往左拐,被隔开的世界又能奈何,并不稀于越界。   回到房间,单手抠解着纽扣,另一只手配合着褪下长裤,预备进去冲澡。   谭美欣打来电话:“今天晚上我饭店这边有晚宴,你和仔仔收拾下,我让老陈接你们过来。”   钟洲衍把衬衣往床上掷,露出健硬的身躯,应道:“我去不了,让阿姨帮他收拾,老陈送过去。”   谭美欣语调敛起:“泽钰才回国,正在老太太的跟前转着。这当口你别又出什么岔子?”   钟老太爷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钟洲衍的爸爸钟宇,一个是次子钟辰。   钟泽钰是钟氏二房的少爷,也就是老太太最宠爱的次子钟辰家的,比钟洲衍小一岁的堂弟,在国外念高中,很是嘴甜。   但再嘴甜,也难挡老太太心目中长房长孙的位子。钟洲衍平淡道:“有点事要办。周末我会去看他们。”言毕挂断走进浴室。   数分钟后冲完澡出来,从抽屉里取出两只黑色的格斗护腕……看见角落一把德式的弹-簧-刀,默了默,又塞进裤兜。   *   5点半多点,许鹿鸣回到家。   晚饭曹冬梅做了海鲜面,面是楼下作坊里买的手打面条,劲道十足;白菜木耳胡萝卜切成细碎的丝,水粉勾芡高汤,添少许食醋,再加上鲜虾和海蛎。色香味俱全,是曹可妍和司马益两个最爱吃的一道。   饭桌上每个人面前都盛了一碗,许鹿鸣吃得用力。   她爸爸司马达看她这两天形神俱不对的样子,打问道:“鹿鸣最近在忙什么,早上下午都看不见人影子。”   “吸溜——”曹可妍和司马益吸了半口面条,闻言顿住,两双眼睛虎瞪瞪地眨巴过来。   许鹿鸣瞥一眼,就猜得他两个心里琢磨什么,准是当自己忙着早恋了。   许鹿鸣答说:“在一家面包屋打暑期工,薪水两千一百五十块,白天都要上班。”数字不敢说太高,说高就显得假了,老司马达又要瞎担忧。   果然司马达看她头发衣服上确实沾着奶油面粉一类,就舒口气道:“找点事学点经验是好,但也不要太累了,太难做就不要硬坚持。”   许鹿鸣点点头。那边两个小嘴一蠕,又开始低下头专注吃面条。   吃完了饭,曹冬梅见她累,也没叫她洗碗,自己洗了。一边在厨房里给季萧萧煮红枣汤,预备等会儿给送学校去。季萧萧每月姨妈期都痛经,和曹冬梅遗传的,一吃红枣汤就好。   许鹿鸣才从卫生间洗完头洗完澡出来,陆陈的电话便打过来,叫她出去。   许鹿鸣说很累了不想出去,陆陈在电话里的声音就充满幽怨,说他的几个同学今晚都在,许鹿鸣你不来,都当我没女朋友了。   许鹿鸣想想也是,这样谈恋爱好像也说不过去,就跟陆陈约了时间和地点。   换上一件纯棉T恤搭雪纺短裙,正扶着玄关穿鞋,手机里响起短信提醒。打开来看,是一个初三小男生发的,问:“魔女姐姐,今晚接不接单,帮忙送份夜宵,30块。”   许鹿鸣的手机号码不少人知道,因为她有在H市的中学生贴吧里发过一回帖子,ID叫“呦呦小魔女”,个人签名是一句暗语:“魔女宅急送,专业解决学习小困难。”主要是为了提防一些专门蹲守学生论坛窥屏嗅味儿的龟-毛老师。   所以该懂得的都懂。   这个男生正在追一个高一的他校小学姐,找许鹿鸣传过几次东西。那女生就住在许鹿鸣要去的织衣街附近,走路十分钟到小区,许鹿鸣就答应下来:“几点,在哪见?”   “9点到9点30分以前,我打电话把东西给你。”   许鹿鸣回:“OK。”正要摁掉屏幕,看到手机里新存的电话号码,上边那个孤独的单字“衍”,她默了默,就删掉了号码出发了。 第九章 狼吃没胃口的羊   织衣街什么都有,港式烧鸭、鱼蛋粉、煎饼果子、奶茶、大烤串,一到晚上或者周末就很多中学生云集,尤其是这样闷热的夏天,在家待不住都跑出来晃儿了。   许鹿鸣和陆陈约好在海鲜排档门口,除了陆陈、张宗他们职高三年级的几个兄弟,还有丁丽和另两名女生。   许鹿鸣挨着陆陈坐在一块儿,好几天没见到人了,感觉还是跟自己男朋友待在一起最舒服,陆陈从来就不会用奇怪的态度对自己。   几个人点好烧烤,又各自要了冷饮喝着,七点刚过,正是这条街上人多的热闹时候。   忽然两辆前后座都载满人的摩托车从跟前开过去,跳下来六七个社会装扮的男青年,染着黄的、白的头发,胳膊上刺青,手持木棍或酒瓶。   许鹿鸣看到他们歪歪斜斜地一群,往对面的煌港巷里走。   织衣街是条老街,煌港巷虽然邻近,但正好要拆迁,闹市中心短短的一截,路灯暗、人流也少,平时各个中学需要拍板砖干架之类的活儿就都往这来,但这几个明显已不是学生了。   张宗觑了一眼,八卦道:“黄伟这群又要打架了,这次是跟五中的打。”   陆陈挑起眉头:“你哪门子知道?跟五中的有什么好打?”   陆陈理着短寸,洒脱俊毅,他和张宗几个也是有混场子的,但他们一般就只是玩,不怎屑于参与打斗。黄伟是从职高毕业出去的前两届校霸,现在已经算个社会小混混了,底下马仔养了好几个。   张宗答说:“听说是五中一个小子打了他们手下弟兄,一人单挑了四个,黄伟不满,前几天都带着人在打听,今晚上大概就要解决这个事。”   五中是众所周知的H市贵族重点高中,但不是有钱就可以塞进去,里面随便一个中等生的成绩拉出来都很能打。所以就显得五中的和外面有些格格不入,别的学校一般不主动去招惹,但若招惹上了,五中的轻易也是不好收场,所以很少听说五中的和谁谁打架。   属于季萧萧的学校领域,许鹿鸣不感兴趣,低头吃东西。   陆陈给她递了个烤生蚝,剁碎的蒜蓉与姜末混淆,陆陈给她沾了酱才递过去,鲜香味诱人。许鹿鸣吃得满意,就给陆陈也卷了两串孜然金针菇,她就是很宠自己男朋友。   陆陈的兄弟看到了,在旁边瞎起哄:“你们两个要不要这样啊?陆陈你以前可没对其他女朋友这么好过!”   陆陈听罢蹙眉,用瓶盖掷他:“要死,以前是以前,人都是会变的!”   瓶盖掠过丁丽与另两名女生的上方,丁丽看过来,陆陈眼神些微避开,错过去不知道看向哪里。   许鹿鸣之前都没关注过陆陈的过去,反正从认识起就自然而大方地相处着。陆陈从来也没说过要吻她,就每次牵她的手,扣着手指头玩,但分明陆陈不像是个这么单调的人呀。   她这时便被挑起了好奇欲,问道:“陆陈,你以前都交往过谁?”   夜灯下她的脸像苹果,似乎平凡无奇却又分明不一样的味道,其实一开始兄弟几个也奇怪,陆陈怎么改的口味。   但现在……严朗插话道:“谈过好几个,不过遇到你,他算是最认真了。”   另一个也说:“许鹿鸣,你就是个宝藏女友啊。”   许鹿鸣虽然长得一般,但不知道为何就是讨人喜欢,一时陆陈的几个朋友都附和起来,纷纷调侃起许鹿鸣的好。   对面丁丽低着头,刘海遮住眼帘,和邻座的女生讨论着美甲,仿佛置身其外浅笑。   陆陈顿了下说:“以前过去的老提做什么?那时候谁都不懂事,在一起不开心就散了呗。”说着坦荡地揽了揽许鹿鸣的肩膀。   许鹿鸣本意就没想追究他,谁计较过去了,看现在。叉了颗花枝丸噎他嘴里。   视线抬起,却看到对面马路上一道已然算是熟悉的颀长身影。   ——那个“衍”。   之前每次遇见他,不是穿干净讲究的衬衣搭长裤,就是一袭跆拳道服,高大身躯健瘦而英挺,仿佛英伦城堡里一个不沾烟尘气的高贵王子。今晚他换了件深灰的T恤,手腕上落两个黑色护腕,休闲短裤,黑面白底鞋,倒别有一番贴地气的隽逸。   却异常的冷。   有如刀削玉凿般的五官,浓眉下眼帘半眯,正在抽着烟,茫望远处的天空,又忽而垂下来。   竟然看出一种孤寂的味道,那种孤寂,就仿佛他未曾触及过温暖的界限。   真是不理解,要是许鹿鸣有这么多钱,她想她一定会身心都充满富足的。孤寂是什么,一定是个屁。   许鹿鸣猜这个“衍”,大抵是个不擅于表达与融入的人,就像那天女生问他:“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他答话竟然是看着对面呆板的砖墙说。   ……对女朋友的情话,难道不应当是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睛吗?   不晓得那么高傲的家伙跑这来干什么?想到张宗说的五中男生打架,猜他总不至于就是五中的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许鹿鸣便收回目光。   陆陈见她发呆,问道:“喂,又在走神了?丁丽说你在给一个自闭的男生当伴读,也不怕我吃醋。”   许鹿鸣回答说:“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小子,傻子的醋你也吃?我都在想不做了。”   陆陈知道她要赚暑期钱,许鹿鸣的打工,他并没说过阻止。觉得她能做点自己喜欢的挺好。   不了解什么叫阿斯伯格,就应道:“那得看他长怎样,长得帅还是得揍。改天你把他带出来遛一遛我看。”   许鹿鸣说:“你不会真打他吧?谭阿姨可是把他当成宝。”   陆陈:“笨,是帮你收拾,不收拾服帖你还怎么赚薪水?”   许鹿鸣是信他不会真打,反而钟雁辞从来也没有过朋友倒是真的。想了想就说:“到时候再看,你记住不能欺负他就是了。”   *   夜里八点三刻钟,钟洲衍在对面路灯下吸着烟。这已经是今夜的第四根了,他很少有这样猛的吸烟,除非遇到触及旧往的事。   除非,挑拨他隐忍底线之外。   夜的黑色容易把人的灵魂溶解,当罪恶与黑暗融合,白色不再挣扎,就仿佛能置身世外。马路对面一个初中生少年买了两杯烧仙草,把吸管插好了递给女生,女生吸了一口,笑容很甜。   仿佛多久以前的另一幕场景,属于孤索世界里的一道纯挚温暖,却被血渗透。   透过那依稀的笑容,对面烧烤摊位上,两张并起的折叠桌旁,那个短发的少女,亮泽发丝在夜色下打着微光,她好像笑起来很快乐,手上的竹签给同桌几个分配着食物,她身旁的那个应该是男友,长得还不错……那样普通的水准还能早恋吗?   发丝撩到那个男生的脸上,可看见男生微微俯向她的头顶,目光中有安然的欢喜,仿佛有亲吻的念想却对她刻意释淡。   当一只被狼生出厌烦之心的羊,总是频繁出现在狼的面前,尽管那时狼没有食欲,也会为了使耳目清净,而一口把羊吃了。   钟洲衍漆黑的瞳孔里盛了许鹿鸣,已经燃近末尾的烟头掷去地上,用脚尖碾了碾,转身往侧后方的煌港巷里走去。   一场架在等着他。 第十章 你想这样就走掉?   老巷子,路灯也昏黄,间隔着几个夜摊小吃,边上还有一条内城河,打起架来实在方便。   那边黄伟一伙已经拉开了架势,木棍、管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瞥见钟洲衍一道孤影携风走近,手上的烟便夹紧了,用力吸两口。   自转到H市上高中,钟洲衍已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打过架。   虽他平素清冷,对周遭环境似傲慢不入眼,打起架来却凶狠残戾,下手绝不容情,仿佛从人变作个邪魔夜叉。除却那些无伤大碍的打斗,其余只要触及了他底线的,基本每打完一场架,他就得因为处分而转一个学校,一路从初中直到现在。   首先要该知道,在他头上动土都好说,但在他还关注的女人身上打念头,那就是头一个不饶。   不管是之前的那九个,还是现在的魏兰岚。   他人站在街心,即便穿得闲适,但眉宇之间一股贵族世家气还是掩不住。高冷而讲究,是并不相融的塔尖人群。   黄伟手下是见识过他拳脚功夫的,不知道是柔道还是跆拳道,手段又凌厉又迅狠,招招致力于要害。之前可没听说过有这一号人,吞不下这口气,自从那天KVT里被钟洲衍一顿收拾后就在打听是谁,直到下午在五中门口扒等,这才撞见了从跟前走过的熟脸——   一身漠不关心、置之事外的气度,叫人摸不清都有哪些根底。   黄伟当下蛮声道:“就是你打了我手下兄弟的?这事你想怎么解决?”   原本钟洲衍打完就搁置一边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听完不亢不卑地答他:“先搅我女人场子的是他们,你想解决我奉陪。不过话也说在前,我打输了,随你任打任罚;我打赢了,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犯,一笔勾销。”   字正腔圆的发音,淡漠无波的情绪,连说话也带着那股贵族公子劲。呵,很狂妄的口气啊。   黄伟混H市各中学圈多年,可从没被这种气焰压过,便吐了口烟圈道:“一个人应七个的场,还是太不懂把人放在眼里了。那就别废话,开干吧!”   几个黄毛仔、白毛仔划了划手上的棍子,预备冲过来。   钟洲衍兀自不动声色,只稍整了下护腕,单腿往后腾开半步。世界仿佛又将孤寂拉开漫长弧线,而他便在那冲不破的弧线中乱舞春秋。   ……   许鹿鸣再抬起头,那边的路灯下已经看不到“衍”的人影了。   她想起来已经快到九点,就跟陆陈说要告辞,还要帮一个女生带夜宵。   陆陈正准备和他们几个男生转战网吧打游戏,皱着眉不尽兴道:“放暑假,出来久一点又没事,去陪我玩会儿再送你回去。”   他就是想在游戏的时候,让许鹿鸣站边上给他捏捏肩、递递水,陆陈说他打起来都有战斗力。   但等到他打起来就刹不下手了,许鹿鸣站起来说:“不行。你名字被司马益他们知道了,现在那两个就跟猫一样盯着,不能再被他们抓到把柄。”   陆陈跟着起身,俯肩看着她说:“他们怎么知道的?……说,你是不是在日记本里写我了?”   许鹿鸣不置可否,声音低下来:“女生不都在日记本里写这个吗?”指向对面马路一棵树:“不然你送我到树底下好了。”   带夜宵的路可以有两条,往煌港巷走能节省好几分钟,但那边大概在打架,许鹿鸣就只能约小男生在另一侧的马路口见面。   她的家离织衣街不算远,此刻八|九点钟,路上人很多,还是安全的。   陆陈便把她送到树底下。   夜风习习,两人走过煌港巷口,陆陈身高也一米八,不过许鹿鸣走他身旁并没感到压迫感。软风吹得许鹿鸣的短裙轻拂,她的双腿其实又直又白,即便稍有多肉,但仍是匀称而白皙的。   陆陈捏了下她的脸蛋说:“这么乖的女朋友,鹿鸣,你就是我的小鹿宝。”   陆陈是个超级大直男,夸人每次只会这两句。   许鹿鸣知道他是想哄好她然后去打游戏,但听着难免甜丝丝。她本来认为,自己是个不会有人喜欢的女生。就嘴上仍说:“才怪,游戏才是你的小鹿宝,你不能一天没游戏。”   说着扭过头,眼睛看着一侧的广告牌。   她想陆陈亲她,也尝尝初吻的感觉。反正他谈过女朋友。   陆陈正了正黑色的帽檐,看到许鹿鸣光洁的脸颊与嫣红的唇,唇瓣微微上翘。并没有上妆,却那样润泽晶亮,看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莽撞小侠女。   但如果她是小侠女,陆陈是否能做那个无所拘束丛中过的花无缺?   许鹿鸣脚尖轻轻的一点一放,含着唇。   陆陈起初几分犹豫几分挣扎,但最后不自觉地就把头俯下去了。   两个人离得很近,许鹿鸣依旧保持着侧脸的视觉,心跳噗噗噗的。陆陈贴过来,他有一张隽毅的脸庞,唇角轮廓清晰,就……很有男人味。   许鹿鸣希望他快点,不然她可能快要撑不住这个姿势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魔……小学姐打扰了。”   呼……   两个人身板晃了晃,空气仿佛瞬间疏解,迅速分出来距离。   许鹿鸣侧过一看,是那个叫送夜宵的初三小男生。   男孩明显因为打断了别人而尴尬,但是,给自己心上人送夜宵是不可耽误的。   秉持职业保密原则,不泄露二次元ID,改唤许鹿鸣叫“学姐。”   许鹿鸣假装若无其事,双颊却泛着红,叫陆陈:“不然你先走吧,我帮他送个夜宵。”   陆陈点点头,刚才心理还没准备好,揪了下许鹿鸣的鬓发说:“那你早点回家,给我短信汇报。”   职高大佬在初中生面前要保持架势,叮嘱了许鹿鸣几句就先走了。   许鹿鸣接过纸袋,看到里头两盒巧克力、几颗泡芙和一包果脯,还有三十块钱。她就跟男生说:“到了响你电话。”   心里还是有点落差的……就差那么一下下。   到小区门口,不一会儿下来个扎丸子头的女生,笈着拖鞋一跳一跳的过来把东西取走:“是他送的吧?谢谢你!”   找个小奶狗弟弟谈恋爱的感觉好像也挺好。   *   回程时已经九点过十分,许鹿鸣往煌港巷里抄近路。   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几个夜摊在酝酿着收摊,街上乱糟糟的,不少倒地的砖头和砸破的塑料器皿,并没有多少生意。   她不自觉盯着路面看,大约想粗略摹画一番可能的场面,然后脚下就踩到了一把弹-簧-刀。   黑色利落的刀身,陌生的外文字母标识,顶端手柄的小孔吊着个心形树脂小坠,好像有几个年头了。   她展在手心里看,只见一面刻着“琳”字,翻另一面,刻一单字“衍”。只不过刻着衍字的,刀笔清秀而生涩,而刻着“琳”字的,则遒劲有力——明显就是互相为对方刻上的。   巷子口几个治安队大叔立住,手电筒照过来,问许鹿鸣:“前面那个女生,刚才在这里打架的一群人看见没有?”   许鹿鸣正要抬头,只觉一道圆形的镜面幽光映射而来,恍惚那是他的腕表。   她就摇了摇头说:“没看到,跑掉了。”   治安队絮絮叨叨:“又被跑了,黄伟这一群小子早晚搞事情!刚才接到电话说打得忒厉害,眨眼功夫又不见人影……”   等到周围确定平静下来的两分钟后,许鹿鸣便听到右手边的墙壁动了动。   并不陌生的颀长人影,只是在先前的清贵气宇里,今晚又多了分没有温度的冰冷邪尊。左眼梢旁似乎受了伤,挂着一条黑红的血迹,灰色T恤上也是灰尘零星。   许鹿鸣看过去说:“还你。”   钟洲衍晃了下肩膀:“那把刀拿过来给我,20块。”   她对他的出现分明并不意外,可见刚才在对面马路也看到了自己。上天这安排什么意思,硬把这只丑小鸭塞到自己眼皮下。   许鹿鸣颇意外他还能好端端站着。不过没送过去,不晓得为什么赚别人的钱有来有往,就这个男生的不想赚,仿佛隔着等级。   她站了站,然后蹲下去,把刀搁在路边走掉。   钟洲衍见她一到跟前活气就收敛,像一桩木僵的死鱼。方才分明看她和那个男友从路上手勾手晃过去,脸上笑容甜心蜜意,若非她忽然晃到巷子口,他也不会错神着了人的酒瓶。   语调就不善道:“许鹿鸣,别人用十块钱可以让你在路边蹲守2小时,我叫你,你就想这样走掉?”   许鹿鸣根本没料到他突然知道了自己名字,还会拆穿自己这些事,不就只给了个电话号码吗?是的,给十块钱蹲2小时消息她以前就是干过又怎么?   许鹿鸣如同受到了羞辱一样,步子停顿,转回头:“衍!你竟然用手机号人肉我?”   她其实就仅是因为只知他叫“衍”,而顺势叫出了口。   不料钟洲衍听得怔了怔,末了英俊的脸庞上目若幽光,仿佛命令的口吻道:“想知道你事情还不容易吗?过来扶我一把,给你三百。” 第十一章 喜欢钱你就考虑下   许鹿鸣还是走过去扶钟洲衍了,主要是看到钟洲衍除了眼角划伤之外,还有胳膊和一侧的腿膝也受了伤。   怪她这种女生,就是很容易玛丽苏圣母心泛滥,别人还没怎么着,她就自己代入进去的想。   九点多钟路上闲逛的学生已经减少了大半,许鹿鸣把钟洲衍扶到一个小吃摊的桌边坐下。   日常运动又习武的钟洲衍,少年颀健身躯对于1米58的许鹿鸣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路上他走路微有些拐,许鹿鸣都在暗暗担心,他要是一个不慎砸下来,是不是她就要立刻被压成肉饼了。他的三百块钱还没付。   钟洲衍倒是面不改色,好整以暇地由着许鹿鸣像个胖丫鬟一样趔趄挪步。   夜灯打着他条长的阴影,坐在矮凳上的他,额前几道精练短发垂下,勾勒着玉凿般的五官,是真的英隽。   许鹿鸣没有多看,她错开眼神。主要是,一来捡到的那把弹-簧-刀,昭示他和他女朋友的感情多年笃定。身为女生将心比心,谁都不愿意自己的男朋友被别的女生仔细打量吧,就比如她也是。但是丁丽比她美,许鹿鸣有时只能够假作不知道,毕竟在她的心里,陆陈一直是个捡来的男朋友一样的存在。   二来,她也不想因为多看钟洲衍几眼,他那种自负自傲的性子,又以为自己对他怎么怎么了。许鹿鸣对他并没有兴趣。   摆摊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婶,见他两个光坐着不动,就提醒道:“同学,这里的座位,不点单不坐啊,一会来吃夜宵的人要坐的。”   许鹿鸣听了站起来,钟洲衍兀自坐着未动,大概因为腿受伤了不便起身吧。但也没表示他想不想吃夜宵。   许鹿鸣就觉得这么坐着挺那啥的,只好跟老板说:“来两碗小馄饨……再加两个茶叶蛋。”   她刚吃了烧烤没多久,其实现在一点也不饿,但是单点一份给钟洲衍太尴尬了。青春期的女生都爱面子,有点小小的虚荣心,生怕他以为自己点不起两碗馄饨。算下来,两碗馄饨2乘8块十六,两个茶叶蛋5块,加起来二十一,她口袋刚进账的三十块还是够充裕的。   点完掖起裙摆在矮凳上候着,手腕上一串彩色石头发出叮铃轻响,她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拉着打发时间。   钟洲衍略了眼她裙摆下白皙的双腿。短短的,却葱白一样细腻又匀称,仿佛笼子里圈养的白兔儿。   ……就很想抓紧在手心,用力捏揉的错觉。这种感觉让他心生厌烦,怎么会有这类女孩,像无时无刻不充满活力,色彩斑斓又庸俗,各种的在人眼前晃荡。   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并无对话的欲念。   大婶很快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又铲了两个茶叶蛋分别端过来。许鹿鸣象征性地吃了颗馄饨,又咬了口蛋。   钟洲衍用筷子叉穿蛋壳,蹙眉道:“我从不吃这个,一股屁味儿,能换卤水豆腐吗?”   卤水豆腐,他还能知道有种小吃叫这个,讲得如此自然而然。   许鹿鸣不知道怎的,忽然想起钟雁辞一副隽净的呆样——变成大便,炸掉!   莫非富人家的少爷都是这么风格迥异、出其不意的?   许鹿鸣漂亮的眉头不自觉揪起,既然你一开始就不想吃,为何非要叉一筷子,直接退了换豆腐不行?   但有眼力见的大婶已经端来了两盘卤水豆腐——这个男生一看就是家底不菲,有钱那就赚。   许鹿鸣推掉自己的:“我的一份不要,谢谢,刚吃过烧烤了。”笑了笑,眼梢瞥钟洲衍。21加3二十四,千万别再喝可乐。   钟洲衍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子豆腐。   眼角划伤的血迹因着面部的咀嚼而再次渗出,他吃得克制,兴致却不浅。   许鹿鸣掏出纸巾递过去:“流血了,你擦下吧。”   钟洲衍:“你帮我擦,我饿了。”然后抓起一瓶可口可乐打开了盖子。   一般夜摊的桌子上都放着可乐冰红茶之类的饮料,比超市里卖得要贵,可乐一瓶最少七块钱。   但这种帮忙擦的话难道不该去对自己的女朋友说吗?许鹿鸣算了下价格,已经三十块加一了,她可不愿在他走后留下来,尴尬地和老板磨那一块钱。   许鹿鸣就应道:“擦拭伤口一百,连同刚才扶你的三百,四百块现金现付!”   钟洲衍淡讽地勾唇,修长手指掏出钱包,扯开金属扣。   里头夹着十几张百元的大钞,许鹿鸣抽出来四张。   既然收了钱,那就好好负责。许鹿鸣去到旁边的医药店里买来棉纱和创可贴,又开了瓶矿泉水,然后蹲下来给钟洲衍清洁伤口,先是他精致的眼角,再胳膊,再到大长腿。   钟洲衍漠然地坐着,虽然许鹿鸣看起来有点肉,但她的手指白皙纤秀,指尖晶莹粉-嫩,点在钟洲衍的皮肤上却甚舒服。她大抵脂粉不沾,却有一缕天然的清芬,时间都仿佛跟着细腻的一点一触而停止下来……钟洲衍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在钟家,在谭家,一切带给他的都是被间离在外,且费尽思量的周旋算计。即便是站在熟悉的路边,他的视界也处在四面的警觉。少年清隽的脸庞沉默着,难得现出一丝平和的安宁。   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她美如天妒,身份卑微却对他依附如山,他们相互取暖,慰藉共生。但后来……血与少女的祈泣,在他的记忆里挥之不散,无力过多触及。   许鹿鸣在给钟洲衍处理腿上最深的伤口,伤在后膝盖往下一点的腿窝处,这个地方应该是被暗算了的,不然他今晚应该能全身而退。她心想,他还真是厉害。   几次见他都穿长裤,气质隽挺。现在看腿部肌肉,硬实健悍,一点都不弱。靠得这么近,许鹿鸣怕他误会,就没话找话说:“今晚那把刀是你女朋友送你的?你们感情好很多年了吧?”   钟洲衍从恍惚中回神——带着刀不过是提醒自己,不要在这时候再打出过分,所以今晚对那群小子一顿胖揍,但并不致重伤。后来黄伟手下一名马仔被打得狼狈到疯,便趁他对巷口失神的一刹那,砸破啤酒瓶冲他划拉过来。   钟洲衍冷漠:“不说话,没人误会你是哑巴。我对你这样的没任何想法。”   许鹿鸣被挖苦到犯窘,她在这时候便早早体会了钟氏长房大少的难打交道,和说话的刻薄。是的,她就是很菜又怎么了,许鹿鸣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差劲,用不着他的提醒。   钟洲衍低头,看到夜幕下许鹿鸣微微卷颤的睫毛,不晓得为何,窥见她风轻云淡中掩映的几许委屈。   他两道浓眉便蹙起,又问:“跑去静北路做什么,你很缺钱花吗?”   意即许鹿鸣本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富人区里。其实也确然,谭美欣找人极为挑剔,对身家举止学业看得重,许鹿鸣根本没机会也无从知道他们钟家在招人,谁晓得她从哪里摸到的消息。   许鹿鸣没回答问题,只问道:“你的姓名叫什么?”   钟洲衍缄默,几秒后:“周衍。”   “好的,周衍,你长得真心好看,不过你的嘴里像镶了两排刀片。”许鹿鸣在他腿上清好的伤口一扎,存心用大了点力气,站起来说:   “我不知道你的生活是否有缺什么,也许你应有尽有,从无不满足。但我缺钱,我每天都在幻想有很多钱,所以我需要付出劳动,再获得报酬的满足感。就算你看不惯,也不证明我没有人喜欢。所以你就关注你自己的圈子和你喜欢的人好了,而我,谁知道以后谁是谁,就不用你操心了。”   许鹿鸣此时还是蛮有底气的,至少有陆陈喜欢她,陆陈从来都只夸她:我女朋友这好那好。   说完抓过桌上的四百块钱,就准备告辞过马路。   她的皮肤薄而透明,一生气就微微泛红,什么都写在脸上。   钟洲衍知道她说的是她男朋友,不过他并没兴趣提这个。只俯下肩去,在她扎过的地方松了松:“未消毒,扎这么紧,也不怕细菌入侵。”   莫名的又现出一丝孤寂。   许鹿鸣没应他,一截马路空荡,钟洲衍随过来。少年英挺身躯在夜光下打出阴影,许鹿鸣转身对他说:“你跟过来做什么?”   钟洲衍委婉地指了指对面一辆黑色小车:“我家司机。”   许鹿鸣就只得和他一道过马路。   小李站在车门旁,看见衍少跟个挑染头发的小女生在一起,脸颊泛着红,嘴唇也像颗可口的小樱桃。小李就想,前段时间还是个长发纤腰的娇柔淑女,衍少这口味变得也真个快。   小李是专门负责为谭美欣开车的,不过钟洲衍一般有事就找他,小李也从来不过问。许鹿鸣刚到钟家,负责接送的是司机老陈,因此和她尚不认识。   嗫嚅道:“衍少这又挂了彩,回头太太问起来……”   钟洲衍冷声:“你不说,没人会过问我。”   拉开车门预备上去,蓦地对许鹿鸣说:“你说对了,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缺失,之前有话不中听,我道歉。周五吃饭一小时五百,喜欢钱你就考虑下。”   许鹿鸣楞了几秒,才算听清楚这话。她想起来夜宵还没结账,连忙转回对面马路。   不料大婶告诉她:“刚才那个男生已经结过了,就在你去买棉纱的时候,还叫我便宜了一块钱,说管你要。”   所以他根本就是,一早把她的口袋看穿了。这人他是魔鬼吗? 第十二章 给鹿鸣吃   许鹿鸣回去后查了会儿电脑,搜索了不少资料,睡前忘记开闹钟,隔天出门比平时晚了10分钟。   虽然她读书不行,但给人打工做事儿却是十分敬业的。原本钟太嘱咐她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到,和钟雁辞熟络下感情再上课,许鹿鸣每天都会提早五分钟,在40分的时候就到达钟家,这天早上她8点50分了才到。   钟雁辞和每天一样6点半准时起床,用过简单的早餐后,就站在前院靠门的花坛边发愣。   清早静谧的院子雾气弥漫,少年清隽身板直挺挺的呆矗着,一忽而低头揪揪手上的小盒,一忽而落寞地瞅瞅门边。   谭美欣有点感冒,正坐在茶几旁用花茶做植物熏疗,看到便问阿姨:“这是在那里干什么?”   刘姨五十多岁,算是从小看着俩少爷长大的,对二少爷钟雁辞的感情尤深些,较为清楚他的感情变化。   答道:“不清楚,大概在等许同学吧。女孩被辞少爷连折腾两天,昨天好像听说生气不想来了,不过兴许是我听错了。”   自己儿子是什么样当妈的自然最清楚,能坚持两天都是罕见,更何况还是那种平民出身的人家。谭美欣脸上便笑笑。   晨曦打照着树叶子金晖烁烁,照得少年的身影有些惶惶无定。   八点50分许鹿鸣从赭红色的门里跳进来,白色小凉鞋轻盈,左右挑染的小辫子随着步子轻扬。钟雁辞的眼前就仿佛看到了两只绮丽的小鹿角,他的神志就也随着跳了跳。   许鹿鸣蹦到他跟前,带着一路小跑的喘气儿,和他打招呼:“钟雁辞,你早上好啊。”   真矮,小小的鹿鸣。   从一米八五钟雁辞的角度,许鹿鸣就像仰着洁白脸蛋看怪兽的森林少女。   钟雁辞抿唇嘀咕说:“早。”垂着头没有抬起,生涩不敢多看的样子。   许鹿鸣没察觉什么异样,便进去和他妈妈钟太打招呼。她每天都搭配着不同色系,仿佛围绕活泼的景致,就是钟家的刘姨和郑伯也都蛮待见她。   谭美欣笑盈盈地端着水晶杯,亲和地招呼她坐下:“早,来了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钟太是个优雅而像藏故事的美丽女人,眸瞳里如写着意动的情愫,行事却又干练兼锐利。许鹿鸣每次一和她对话就不自觉紧张,并着双腿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讪笑地答道:“还好啊,雁辞很可爱呢,他学得很认真。”   假装错开谭美欣的眼神,可不就是很认真吗,强迫症+洁癖症,认真到都不能和他共处一室了。自己彩虹屁拍得都有点发虚。   谭美欣专注打量了女孩的表情,点头:“那就好,我们仔仔的确从来没有这么用心过,这几天看动物世界也专盯着小鹿,还会自己哼哼歌儿。你知道的,他也就自己觉得快乐了,才会哼些不知名的曲儿。”   许鹿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就也跟着点头笑。   她昨晚想好了,三天内不算薪酬,她既然都已经坚持两天,肯定至少要再坚持下去的,所以并没有打算放弃的心。大概每一段工作,她都希望自己做的有始有终。   谭美欣忽而换了凝重的语调:“雁辞是个善良的男孩子,打小没生病前可聪明和讨人喜欢,钟家把他捧在手心里是当成个宝,比对他哥哥的重视都更甚。就三岁老太太寿辰那天,不慎让他掉进了池子,发了场烧之后就木了,谁叫都不应……那次就他和他哥哥在,不然若有个人看着,他如今该是个多么出色的少年。现在能够遇到说得上话儿的朋友,我当妈妈的也替他感到高兴。”说着眼圈里漾开喜悦,又微微地泛红。   许鹿鸣最见不得人哭或者动情,她想不到以钟雁辞如此贵重的家世,小小时候还有那一段悲惨经历,不禁凝眉唏嘘道:“那真的好可惜了,谭阿姨您放心,我会认真做好一个月伴读的。”   谭美欣听到这个,顿时便舒了口气。   沙发扶手旁的小几上放着一枚精致挎包,小四方形状,少女粉的皮质。谭美欣扫了眼上面的MCM浅纹,对许鹿鸣绽开笑容:“那就好,阿姨相信你一定是个温暖的女孩。哦,记起来,昨天酒店里搞晚宴,一家客户送了个新品款式,我瞧着颜色好像不太搭,你来帮我试试看。”   然后就把包递至许鹿鸣的手上。   许鹿鸣颇喜欢试衣服和试包包,尽管大多数时候她就仅是对着镜子摆一摆,根本买不起,但仍然敌不住她对美丽事物的天性喜爱。   捧在手里抚了抚,玫瑰金的拉链条搭配着少女粉,彰显着不俗的矜贵气质。许鹿鸣还从来没试过这样精美的包,就像是完全为自己量身制作的一样,情不自禁对着镜子感叹:“真好看。”   谭美欣尽收眼底,不无意外,便对她说:“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   许鹿鸣不敢要,虽然不识货,但一定不是个一般的样品。她就连忙推却:“这样太唐突了,谭阿姨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谭美欣说:“你不要,它也是放着,我自己买的都搁了满橱柜,何况是这种别人随手送来的小件。你看看我家保姆背的,就是我这儿客户送的,你喜欢证明有眼缘,再推脱就是小题大做了。”   许鹿鸣听完,这才欣喜万分地受下来:“那鹿鸣就谢谢谭阿姨!”   谭美欣倒是蛮喜欢姑娘这副闪耀的神采劲儿,见时间差不多,便对她说:“好了,快去把雁辞叫进来吧。一早就站在外头那等你,谁叫也不进来。”   许鹿鸣开心地垫垫脚尖,跑到花坛边唤钟雁辞:“雁辞,你站在这里干嘛?”   钟雁辞自从许鹿鸣进屋,就在外头支着耳朵听里面细碎的声音,支得都快发僵了。闻言也不转身,慢吞吞地嘀咕:“等鹿鸣。鹿鸣不来。”   舌头像不着颚,含糊不清的,几分委屈。   许鹿鸣就心软下来,伸手晃晃他的袖子:“笨蛋,那是骗你的。”   阿斯伯格综合征大多只能理解字句的表面意思,并不懂正常对话里的含蓄、骗不骗。钟雁辞垂着脑袋不吭声。   许鹿鸣看见他手上始终拿着两个小纸袋,就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钟雁辞乖觉地打开一个淡色的:“车厘子。给鹿鸣吃。”   许鹿鸣凑近一看,只见纸袋里藏着五颗漂亮的车厘子,每一颗都像是被精细挑选过的,形状大小与色泽都一等一的好。   她就接过来,对他眯眼笑:“谢谢你,雁辞真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呀!”   许鹿鸣一笑,钟雁辞落寞的神绪顿如春风化雨,僵木的眉眼舒展开来。   “车厘子,学名樱桃,果实可作为水果食用,外表色泽鲜艳、晶莹美丽,红如玛瑙,富含糖、蛋白质、维生素,及钙铁磷钾等多种元素,可滋阴补血,调养容颜。鹿鸣吃了,要来。” 又嘀咕嘀咕背诵了一大串。   把手上还有的另一个纸袋,放在了花坛边的小瓷砖上。   但是郑伯提醒:“二少爷放了也是放在这里喂蚂蚁,大少爷基本看不到,看到了也懒得拿去吃。每天放一袋,并没人逼着他要放。”   ——钟雁辞怕哥哥,不敢亲自拿给他。   许鹿鸣对钟雁辞吓唬:“我没有不来,但今天上课你要听我的,不许再乱扔东西掀桌子,可以吗?”   钟雁辞:“可以。”   许鹿鸣这才掂起一颗车厘子,放进嘴里尝。   楼下细细碎碎的轻语,透过掩紧的窗子传上来。   氤氲睡起的钟洲衍,宽肩挂着白色T恤,斜倚在落地窗前。男子迷蒙的眉宇微蹙着,喉结轻耸。瞥见底下许鹿鸣微启嫣红唇瓣,卷住诱人的小果儿含下,然后在眉眼间溢开笑容,好像在对那傻小子说甜。他这个位置看得真清楚。   就很柔和……他就很不习惯。   他已经自己处理好了伤口,眼角贴了一截接近肤色的创可贴,手臂的伤被衬衣袖子掩住,长裤也是,这些都是小case。许鹿鸣昨天包扎的都已被他扯掉了。   瞅着他们应该去上课,这才扣着领子从二楼走下来,想与之错开。   颀健身躯站在楼梯末,穿鞋的时候俯腰有些僵硬。   谭美欣看到大儿子,开口问:“又起晚了,吃点早餐吗?没吃过来用一点。”   难得的融洽脸色。在少年的记忆里,来自母亲的眼神,自小都是充满猜忌、审视与隔阂的,即便是在八岁幼年,发高烧躺在床上哭泣的时候,亦一样收获到漠视。   听着螺旋梯后画室传出许鹿鸣声音:“雁辞,你说我背这包包好看吗?”   他就清冷地凛起眉:“不用了,就外面随便买点。”   谭美欣又复了一贯的作风:“那也好,反正家里做的你也不爱吃。”   钟洲衍穿好鞋,整了整硬朗的发梢:“周末奶奶在山庄避暑,如果没别的事,我应该回去一趟。”   一般这样的场合,他皆会自觉担当起长房大少爷应该有的戏份。   谭美欣亦这么认可,便应道:“那就周五见完你林姨,叫老王直接送你到钟家。对了,这次的姑娘是林氏的,在一所外国语教会学校,你别给我使性子。在你毕业出去前要定下一个女孩,就算出国后,你身边也需要有个好的照应。无论谭家还是钟家两边,这都是个定心丸。学校里的那些风月,既然当不得多少真,我都不拘着你,但正事上要有个度。”   耳畔又隐隐传来少女悲欠的啜泣:“衍哥,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如果……如果你将来经历了更多别人,仍然愿意,呜呜……那时候,到时候我们再相聚……”   十五岁的少年,凛凛地站在简陋的单元房外,眉宇间尽是破碎的纠结。   钟洲衍拎起书包,在门边停顿了一下:“知道了。”   “砰。”   许鹿鸣正在画室和钟雁辞上课,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车门的闷响,不自禁抬头。   钟雁辞指尖颤了颤,然后低语:“衍衍。是哥哥。”   许鹿鸣发现了,只要这个时间段有车的声音,雁辞都要这么叨一句,仿佛特别的依眷。她就有些好奇钟雁辞的哥哥,好像每次都没见露脸。   许鹿鸣问道:“雁辞,你还有哥哥呀?”   钟雁辞默默点头:“有,双胞胎。没有人爱衍衍。” 第十三章 如果十一个以后   钟家老太太重规矩讲传统,她生下的嫡子有钟洲衍的爸爸钟宇与二叔钟辰两个,还有三个女儿。老太太尊重大儿子钟宇的家族长子地位,但私下对次子钟辰多有偏宠。   钟、林、施、谭堪称四大财团家族,施家与钟家又是世代交好,钟老太太原本中意的长房儿媳妇是施家的大小姐,施瑶雪。   但钟洲衍的父亲钟宇不喜欢。相反,钟宇一心痴恋谭家的三小姐谭美欣。但谭家与钟家在两代前有过隔阂,虽然明面上没怎样,实际基本井水不犯河水,互相不交道。   谭家三小姐谭美欣容貌美艳且性子爽落大方,行事亦自主,几分不羁,在那个年代的国内,很是吸引了一把钟宇,钟宇为此不顾老太太和谭家两边的反对,两人一意结了婚。   老太太再生气,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退婚这样的事儿,在四大家族里可是牵筋动骨的大事。   于是施家大小姐施瑶雪便只能嫁给了次子钟辰,原本钟、施两家感情就交好,这么一来,老二钟辰就更加受宠了。   谭美欣与钟宇结婚后,性情虽稍稍有收敛,但因为钟宇的宠惯,仍旧是要天要地要星星的,并不多么巴结于钟老太太。   索性她也争气,隔年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就是钟洲衍与钟雁辞了。   两个小少爷生下来俊美非凡,粉嫩可爱,因此在老太太跟前便挽回了不少感情。到底是钟氏最小辈的长房长孙,老太太疼孙子疼如珍宝,尤其是双胞胎中的弟弟钟雁辞,更是伶俐聪颖。   钟雁辞活泼好动,且爱表现,小小两岁不到就显出了不俗的天分,相较之下大少爷钟洲衍就沉定与内敛许多。老太太尊大孙子,但溺爱小的弟弟。钟洲衍自打蹒跚学步起,就逐渐感受到了来自长辈间不经意的忽视。   比如两个少爷在一块儿玩耍,钟老太爷钟老太太说:“乖孙子,叫声爷爷奶奶。”   钟洲衍与弟弟皆兴奋地颠着脚丫奔过去:“爷爷~,奶奶~”   两个老的一定是先争着抱弟弟,夸一句:“真聪明,我们小少爷最乖了。”而略过站在一旁满眼期待的、同样聪明可人的小钟洲衍。等到一个先把弟弟抱起来了,另一个这才腾出空余的手来抱他。   小小年纪的钟洲衍倒是慢慢习惯了,以为本该就是这个样子,自己也傻乐呵呵的咧着小嘴笑。   在谭美欣产子的次年,老二钟辰与施瑶雪也生了一个儿子,叫钟泽钰,后面又生了两个女儿,但都没有长房一对双胞胎讨老太太的喜欢。   万分料不到的是,三岁那年,在老太太的寿宴过程中,钟雁辞跌进了水池子。   那天老太太在钟氏地处W市郊的豪华山庄里请宴,四大家族加盘支、再加生意上的往来,客人满满堂堂的。太太、千金们各自聚堆攀谈,谭美欣那会儿正跟几家的闺蜜姐妹在二楼厅中玩牌,几家的小少爷小公主都被保姆带在亭子下玩耍。   后来钟家保姆去小解了,钟洲衍起先跟弟弟一块儿坐着,不晓得钟雁辞怎么跑出去追小球了,等到钟洲衍觉察时,已经跑出了老远。钟洲衍随出去,只觉眼前似乎晃过一道人影儿,又好像没有,总之再定神一看时,弟弟已经落进了水池子。幼小时的记忆有偏差,他拼凑不起那场恍惚,只记得一颗形容夸张的“大痦子”。   虽然是一个大人不注意的小矮池,水不深,可三岁的小娃儿也扑腾得辛苦。周围没有人,钟洲衍够着小棍子,大声叫“弟弟,抓起来”。但钟雁辞握不着,吞着池水哭“哥哥”。钟洲衍连忙跑去找爸爸、找妈妈,等他找不到人再跑回来时,弟弟已经被抱上来了。   爸爸钟宇怀里搂着弟弟,妈妈痛心地站在一边,保姆捂着被煽红的脸低头不敢吭气。   *   钟雁辞一共发烧了四天,退烧后就不再说话,对人无反应了。老太太非常生气,打了谭美欣一巴掌,怪她没有照顾好孩子只顾着自己玩耍,然后私下让钟宇叫她再生一个。   但谭美欣没有生。不肯生。   那之后谭美欣仿佛收敛了一些性情,变得开始做起了事来。而且全身心扑在这个小儿子身上,请医生、聘私教……各种方式培育儿子。总算这么多年下来,钟雁辞又能再度开口说话,并能画画、写字、体育都会了,并不是最初以为的痴呆。   只是夫妻关系也因着谭美欣的要强,不再似热恋时的味道,而渐渐的淡化开来。   老太太依然是想念钟雁辞的,但谭美欣很少再带这个儿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把这个儿子仿佛当成了人生的一个成就,不稀得给予老太太唏嘘感叹。   钟洲衍起先的时候很疼爱弟弟,兄弟两个一块睡一张小床,四五岁的他半夜若是睡醒,瞅见深眠中的弟弟露出胳膊小腿儿,小小的他都会帮着掖起来。   但谭美欣对他很是疑虑重重,那个落水的地方老太太事后严查好多遍,并没有谁去过,唯只兄弟两个在旁玩耍。弟弟天性纯良活泼,哥哥性情沉稳思虑,弟弟后来回忆,也只会说两个字“捡球”,谭美欣于是怀疑雁辞被哄进去捡球了。   问过钟洲衍:“为什么弟弟在水里哭,你却躲起来了呢?”   钟洲衍小时候还乖乖的回答:“我没有躲,衍衍害怕,帮弟弟找妈妈。”   但谭美欣却再度认定他自私无担当,只为自己谋思虑。再后来,长大了点的钟洲衍渐渐似乎明白,便再不解释了。   因着雁辞被谭美欣的藏护,连带着老大钟宇一房在老太太跟前的分量,也就消淡了下去,老二钟辰和施瑶雪一房再次热络起来。   很小时候入睡前,谭美欣总是倚在一侧哄弟弟,钟洲衍在旁边枕着小枕头自己睡。   再长大点分成两床,某天深夜雷鸣电闪,发烧的钟洲衍从梦中惊醒,发现弟弟床空了,连忙爬起来关着脚丫跑去谭美欣房间。蓦然推开房门,却看到弟弟正安静地睡在妈妈的枕边。而自己……他扶着门把手,默默地垂立在白炙的闪电光下。   后来钟洲衍就变得很自觉,自己的事情都自己做好,不再倾诉也不再意图展现。   一直到八岁一个偶然的光景,他看到一个莫名几分眼熟的“大痦子”,正在问二婶施瑶雪拿卡,他当时就站在那里怔了一下。施瑶雪并没发现他,只是从那之后也再没看见过那个人,钟洲衍恍惚有些猜疑。   他开始锻炼弟弟的应激能力。   被谭美欣保护得万分周到的弟弟,钟洲衍经常用球或者毛绒玩具扔打他,或者塑料棒子捶他,先开始是当面扔、当面捶,后面出其不意地扔。钟雁辞起先呆呆地受着,还满脸挂着委屈,后面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就开始有反应的躲避和接住了。当然前面也难免受过好几回伤。   被谭美欣发现,自九岁起就把他两个正式隔离了。而对钟洲衍的用词也渐渐苛刻生分起来,在谭美欣的眼里,眼前逐渐长大的英俊冷漠的儿子,这是个充满阴鸷思谋的钟氏血脉结晶。   唯钟洲衍依旧时不时不间断的扔掷着,练到如今,钟洲衍扔的手段和力度也越来越出其不意和不留情面。钟雁辞虽看似木僵的,也总能在最后秒秒的距离时,不徐不缓地把危险化解。   但钟洲衍学习很刻苦,他的各门学科成绩在年段里皆是优异,而身为家族长子应做到的相关事情,钟洲衍亦做得浑然天成,美玉无缺。衣着讲究得体,容貌精隽出挑,剑术、拳道、琴艺、骑术……样样深谙,让谭、钟两家的长辈无可置喙。   毕竟虽然两家明面客气不深交,但这个少爷的身份在两边都尴尬地挂着,多少双眼睛都跟这儿盯着。   所以四大家族的人也都知道,他是个酷爱打架生事的性子。就好像生活中的沉闷,是用武力值来宣泄似的,他英隽的外表褪下时,现出的是一副凌厉狠绝的苛刻风行。即便长得迷人,但因着这苛刻,几家的千金们也轻易都不太敢靠近他。   钟洲衍在他14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孩,那应是他迄今唯一真正动过真心的少女。   女孩叫施琳,15岁。   一次家族的聚会上,钟洲衍按例走完过场,便坐在靠柱子遮挡的清静角落——那是他钟氏长房大少爷自己挑拣的专属位置。   然后他瞥见了一个青涩的女生坐在对面阴影里,虽然家族基因与锻炼,使得他十四岁便已身量清颀,但女生似乎比自己岁数要略大些,单薄的身子罩着一件米色长裙,质地平凡,穿在她身上显得拘谨不安,眼睛也像受伤的兔子,一触即惊。   钟洲衍少年冷漠的眼神望过去,她仿佛瞬间就望到了注定的救赎。   女孩虽然姓施,但并不住在施氏众多的房产里,她只是个母亲去世的私生女,惶惶受人冷目,跟保姆一同租住在施氏大宅街角外头的矮楼里,很简陋。   钟洲衍给她买好看的衣服与鞋袜,带她去买最新的学习材料,他们两个人在天台上数星星,做着豪门大家之外所有平凡人做的最单调事情。   那段时间钟洲衍去打架,施琳都会安静地提着两杯奶茶,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路口等待他。钟洲衍在里头拳脚挥洒,但心是满的。   虽然14岁的钟洲衍少年并未长成,颀隽的身高便已高过她一头了,在他心里,她仍是个比自己要长了一岁的暖慰的存在,也仍是个需要被小心呵护的瓷公主。   无人的阳台,少女用柔软洁白的手心贴着他精致额角,说:“衍衍,你闭上眼睛。”他便在心中当她是个小姐姐,像弟弟一样乖乖地闭上眼睛,仿佛方才少年打架的戾气瞬间被她的纯洁敛尽了。   钟洲衍每次跟女孩说:“琳,等我出国上完学回来,我就跟他们说要娶你。”   施琳就眯着兔子般灵动的眼睛对他笑,笑他犯傻呀你。   他们悄悄地避人眼目相处了好久,以致那段时间,一贯勤奋学业的钟洲衍,在上课或做功课时都情不自禁分神,成绩亦不自觉下降了少许。   但后来有一天,清晰记得是在他15岁生日的次日下午,钟洲衍和往常一样,提着买来的生活用品去看施琳。推开门,却赫然看到他此生难忘也不愿多回忆的一幕。   女生衣裳凌乱、长发散落地坐在床上,嫣红的嘴角仿佛沾着受-虐后的血丝,耸着单薄的雪肩嘶声哭泣:   “衍衍,你不要再打架了……是他们,就是你打架的那些仇人……我不认识,可我听着是他们……刚才好难过……”   少年眉宇冷戾,如同筑构的世界受到挑衅,分崩离析。脸上仿佛瞬间挂上杀气,轻启嘴角说:“我不介意。”   那么低沉的嗓音,仿佛从王子化作阴戾,万般痛愧自己为她带来的遭遇。   施琳不住地哽咽着,捂住脸不敢再看他。   末了钟洲衍耳边只记住几句:“衍衍……我已经配不上你了……如果将来,如果你遇到了五个、六个……七个、九个、十一个……你都仍然不喜欢,如果那时候衍衍你愿意……再来试着想起我好吗……”   “好。”   恍惚中,少年似乎俯下肩膀,托住女生颤栗的脸颊,吻了下她的唇。那一下,便仿佛开启了他少年的澈悟。   五个、六个……十一个是吗?可以的。   再隔天去,施琳已经看不到,听说是施家把她安排走了。再然后就没有然后,钟洲衍除了打架,在四大家族圈里又多了个戏谑感情的风云名头。 第十四章 这是淑女才穿的   许鹿鸣昨夜难得认真地查了一些专业资料,还用笔记本做了重点总结,今天总算对阿斯伯格有了点字面上的理解,譬如这一人群的性格、行为、心理特征啊等等。   她倒是在学校上课,都没对待赚钱打工这么认真。   上午学国画她就想了个办法,把自己和钟雁辞原本分作左右两排的桌子,面对面并在了一起,这样一来首先钟雁辞只要一抬眼,就能够看到她“威赫”的眼神。二来,她弄了一张大大的草稿纸,对钟雁辞说这张纸是自己的,但允许钟雁辞先在她的稿纸上试笔,等试到笔画力道都掌握了,再叫他在他自己面前的纸上画一笔。   如此完成一幅画效率是慢了很多,但是钟雁辞癫狂泼墨水、砸纸团的行为却大大减少。   半天于是平平安安过去了,许鹿鸣不用中午一回家就用淘米水浸泡墨汁洗衣服。   捱到下午,许鹿鸣又有新主意。她在每个人包括另两个谭家孩子的脸上,都点了几滴奶油,叫做“玩给花猫洗脸的游戏”。只有每完成一个步骤,才可以擦掉一滴奶油、允许清洁一次桌面卫生,如果中途放弃,“花猫”的脸上就必须再加上一点奶油。   钟雁辞虽然极其难受,少年隽净的脸上眉头都拧成了川,克制焦虑的模样让人搞笑又可怜,但仍是坚持下来了。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眼看一日课程胜利在即,但没想到在把材料放进烤箱的时候,钟雁辞看到眼前那么大、那么黑洞洞的烤箱内部,吓得大叫一声,直接把手上一大缸调和好的蛋奶糊“啪”地砸了过去——最后的结局是电插头因功率失衡炸掉了,发出“砰”一声巨响,连带边上一个微波炉也短路,然后一整室内黑烟滚滚四溢。   ……   傍晚四点多钟,司机老陈开车进陈宅,按例停好车后下去解手。   这个点钟,阿姨一般在料理台前为他两个准备点心。   许鹿鸣和钟雁辞两个条长的立在树枝下,灰头土脸烟囱头。许鹿鸣又狼狈又沮丧,看着钟雁辞的眼睛就像母狮一样充满恨铁不成钢。钟雁辞紧张得不停嗫嚅,拒绝抬头看人。   许鹿鸣侧耳倾听,是“鹿鸣明天不来。她生气。”   许鹿鸣就又心软了,嘟着腮子抱怨:“钟雁辞是笨蛋。”   钟雁辞听罢很快回嘴:“不是笨蛋。雁辞不是笨蛋。许鹿鸣是鸟屎,炸掉。”并抬头对视许鹿鸣。   虽然他吞吐依旧慢,原本终日浑浑的眼珠子却似装了坚定的执念。   仿佛被人说笨蛋,是个让他绝不共融的事。   许鹿鸣想起谭美欣最开始的嘱咐,如果触到了他的点,他可能会失控打人。   许鹿鸣连忙愧责地吐吐舌,暗自叮咛以后再也不这样说了。然后漾开笑脸,安慰他道:“好,你不是。但是雁辞不用担心,你今天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只是因为陌生。明天要放盆子的时候,让我和你一起放就可以!”   钟雁辞这才乖觉地点点头,应道:“好。听话就是好朋友。”说着伸出大拇指,和许鹿鸣的拇指贴了贴。   这是谭美欣说的,从小用来奖励他的一种方式,钟雁辞只要一高兴一开心,就会伸出大拇指来,主动和人对一对。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阿姨出来叫吃点心。   这天吃点心的时候,钟雁辞便自觉地把菠萝杯推到许鹿鸣面前,自己吃黑森林的。以前都是眼角瞄到许鹿鸣准备吃什么,他就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在上面占上一角,仿佛一定要吃掉她想吃的一样。   *   陆陈因为那天晚上亲嘴的事情后,已经两天没和许鹿鸣联系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吻上而不好意思,还是别的啥,两天都躲着许鹿鸣。陆陈看着也不像是个腼腆局促的人啊。许鹿鸣有点惆怅,其实心里有点想他,毕竟是男朋友,就也故意憋着不理他。   本来以为自己忘记了周五和那个叫“衍”的男生的约定,结果到了周五一早醒来,又还是记得。   周五中午回到家,许鹿鸣就开始换衣服。她有很多自己改制的七七八八的衣服,这两天雁辞规矩本分,原本可以不用再一天换两套的,但许鹿鸣不晓得为什么,就觉得还是要换。   对着镜子比量着T恤、半身裙和短裤、牛仔九分裤……许鹿鸣发现自己没有一件正统的着装。主要是因为她平时特不耐烦穿成套的衣服,当一个成套的衣服穿进身体,许鹿鸣会感觉整个人像是被一层不透气的塑料包裹住,哪哪哪儿都不舒服。   所以她的衣服都是拆分着来搭配的,甚至一件规矩点的连衣裙也没有。   她搭配谭阿姨送给她的粉色新包包,脱了换、换了脱,还是觉得不满意。想起那个“衍”的讲究,那个英俊高挑的男生,是细致到随便手上一个腕表、一个护手环都极为精致名贵的。虽然男生叫她穿件T恤,但好歹是份工作,人家给的是“巨额”薪水,自己这边总要稍微敬业一点。   许鹿鸣这么想着,眼睛就不自觉地扫向季萧萧的柜格里。   司马家拥挤,她们这间小次卧只有一个立式的衣柜,衣柜有三个长条的格子,三个姐妹一人一个柜格,上方吊衣服,下面放叠置的衣服。   许鹿鸣瞟到季萧萧衣柜里竟然挂着一件银白色的套裙,是那种有点莹亮的光滑面料,但是又做了返朴的旧式处理,像女生去参加聚会party之类的装束,以前怎么没发现。   许鹿鸣就忍不住把它取下来,穿上身试了试。   反正只是先试一试。   圆领,肩侧和腰身是收的,所以微微有点紧,但臀部包得很好看。许鹿鸣就着粉色包包出去大镜子上一照,自我感觉就是浑然天成,量身定制的搭配。就不想脱下来了。   反正季萧萧喜欢的衣服都带去学校,放在这里通常就是不穿,而且这种款式看起来也有点过时,更何况季萧萧也不是没私下拿过她的东西。   许鹿鸣这么想着,便又把季萧萧搁在床底的一双小黑跟皮鞋拉了出来。   季萧萧的所有用度都是贵的,就算是把曹可妍的加起来乘以3,可能也比不上季萧萧的其中一件1。   次卧没有穿衣镜,客厅里司马益正在咬着笔头对付暑假作业,就瞅着他们家“二”姐许鹿鸣,跟个斑马彩虹似的一忽而进去出来一套衣服,一忽而又出来一套衣服。   女生谈恋爱真的可以变得不可理喻,尤其是这种一直没有男人喜欢的女生,一旦恋爱就变成了疯狂的水母。   司马益眨巴着眼睛,盯着许鹿鸣最后出来的一套银灰色套裙,还有那个明显是名牌的小包,细声嘀咕道:“这件是淑女才穿的。”   感觉出去见了那个“陆陈”会被甩掉,还是宁愿回归到那个五彩斑斓的小微胖。   许鹿鸣闻言,不甘地应道:“本来就是淑女穿的。我也可以是淑女!”   瞅瞅时间,要上课了,想了想便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摁在他姐弟俩个桌上。   曹可妍懵懵地抿了抿嘴唇,许鹿鸣知道她想吃楼下五块钱一杯的榴莲味冰淇淋很多天了。   司马益拿了钱口气便缓和,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般叮咛道:“季萧萧8点半钟回来,我听到她跟妈的电话了。”   季萧萧每次说回都未必回,就算到家一般也都九点多,那时候许鹿鸣早吃完了饭完成任务回来。如果今天赚到钱,许鹿鸣还可以买一套新的还给季萧萧。许鹿鸣就如同没听见,挎了包急匆出门。 第十五章 你陪我去个地方   钟雁辞午睡起来,在前院的水龙头下一滴一滴的玩水,少年精致的脸庞上双目专注,耳朵却向外头支着。   听见静谧的院子传来铁门推开的“吱嘎”轻响,不料进来的却是一只没毛的无尾熊,那只美丽的七彩小鹿又被巫婆吞噬了。   许鹿鸣笑盈盈和他打招呼,钟雁辞瞅着她弹翘而可爱的屁股,满心便惆怅。其实许鹿鸣一点儿也不算胖,她就是少女微微有点肉,却包得匀称而协调。   总之反正在钟雁辞的眼里她平时就是美,可是今天却变成了滑皮熊。   钟雁辞认为她是被自己炸的,低声喃道:“没衣服。鹿鸣没衣服穿了。”   *   五中的高三教学楼,(六)班在四楼第三间。   倒数第二节 物理课,傍晚的阳光穿透玻璃窗,被室内的空调阻隔了力量。因为周五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一般都由上一节课的老师随班坐阵,所以物理老师上起课来就显得没那么紧促。   钟洲衍坐在靠教室后门边的最后一张桌子旁,他似乎总喜欢这样的位置,仿佛随时可以进可以退,一如他一贯无心牵挂的作风。   他是在高一下学期转学到这的,W市距H市邻近,再加上他的成绩在那摆着,转学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来五中一年多,他的名次一直稳居理科年段前十,平素人狠话少,家境非凡,学校里很多女生暗恋他,但是又轻易不敢靠近。   一个人独坐一桌,翘着腿,心不在焉转笔。但抵不住他的各门学科优异。   听见上头物理老师说:“最后一节课大家可以留下来自习,不想留下来的也可以先走。”   他就拎书包起身,高挑的身躯从课桌间掠过,带起一阵清风。   同排哥们抬头:“衍少这急着要去哪里?”   钟洲衍说:“有事,少管。”然后便出去了。   走廊上不少人,八班的魏兰岚看见他要走,讶异地跟过来。揪了下他衣襟,问道:“洲衍,最后一节课你要走?”   之前钟洲衍都是等上完再走的,即便留在班级里无所事事。   他站在那,女生们的眼睛都不自觉望过来,有如行走的标杆。这学期的女友是魏兰岚,学校里一年他已经换过好几任女朋友了,魏兰岚还算交往较长的一个。女生们都以做过他女友、和他接过吻为荣。天数越长,便越为骄傲耀眼。   传说衍少尤爱啃啮女人的唇,他的吻仿佛带着一点偏激,又兼具润泽与执着,汲着你贴近他、再贴近,少年耸-动的喉结叫人迷醉。沾过的女生都沉浸于他,吻一次便舍不得忘掉,可以在唇齿间回味很久。   偏偏他前面对你温柔宠护,却常常在一吻之后瞬时就漠然,像一只不被救赎的困兽。而被他分手的女生除了留恋,更多的反而是莫名的怜恤,就没有恨的。   钟洲衍对女朋友还是温和的,答道:“晚上有事,赶回去换套衣服。”   没讲去做什么,就没必要讲自己去相亲,反正能一起走多远又谁知道。   魏兰岚就晃他的胳膊,撒娇:“这么早回去干吗,好可惜,春盛路新开了家‘萌嘎嘎’,还想叫你陪我去挑手账本呢。”   自15岁那年,心目中的琳不告而去之后,少年就几乎不陪女生逛这种店了。   臂上的伤口被牵动,略皱了下眉头,仍保持着涵养道:“就不去了,让你女伴陪吧。”   “好吧。”魏兰岚惆怅地嘟囔了一下,自扰走不进他的心,又瞅着他的手臂问怎么了?   钟洲衍说:“划破了点皮,没关系。”   魏兰岚这才发觉他走路也有点僵,不禁关切道:“你受伤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和前面的九个比,钟洲衍对魏兰岚还是用了几分心的。否则别的,在吻过之后不是想要的,他便利落果决、不再耽误彼此。   便老实坦白道:“就是上次搅你场子那几个,不妨事,就这点小伤。”   魏兰岚登时感动得一塌糊涂,连连自责潸然:“都是我不好,不该不打招呼就去那个场子。”   少女纤瘦的腰肢站近过来,白色裙裾亦是钟洲衍的救赎。钟洲衍看看挂钟,温柔地揽了下她的肩,说走了。魏兰岚被这般一陶醉,只得眷恋地应声“嗯”,目送着他背影离开。   *   静北路上,许鹿鸣步调沉沉的,今天上完课到钟家,特意早出来了些,点心也没吃。微风拂着少女黑亮的发丝,不安定。   她一直在等“衍”的电话,都四点半了没消息,你说她干嘛要贪心那番话——   一小时五百。   开始有点后悔给司马益姐弟俩的10块钱,继而又开始后怕穿了季萧萧的裙子,裙子虽然颜色返朴,痕迹不明显,但之前挂着没穿,肯定被她撑出了形状。季萧萧是个连坐过她床单隔几天都能发现的白骨精……许鹿鸣真纠结。   如果她的爸爸再多点财产,那季萧萧和曹可妍正好可以演《灰姑娘》里面那两个尖刻的继姐,而自己呢,就灰姑娘本人是也。   她这么想着,又觉得人生还是存在希望的,毕竟“灰姑娘变王后”的幸运也总是偏爱倒霉的可怜儿。   钟洲衍站在校门口,原可以叫老陈或者小李来接,但想了想,还是一路走到了沈家亭。挺拔的身躯站在公交车站,然后掏出手机拨了通话键。   存的名字是“呦呦小魔女”,是的,他用电话号码查过许鹿鸣的信息,毕竟是个接近钟雁辞的人。   钟洲衍在网络信息方面颇具秉异,于是许鹿鸣的那些事儿他都一清二楚,包括她为了十块钱干嘛,二十块钱干嘛的,甚至50块钱还代开过家长会。他不理解就那女生的身材和小脸蛋,哪哪儿看起来像是个妈?   “嘀嘟嘀嘟嘟--”   许鹿鸣电话响起,接起来,那边传来男生低醇的嗓音,问:“在哪里?”   话筒里亦是贵气的调性,总是让人听了不自觉划出界线。   许鹿鸣连忙答:“在静北路,你呢?”   说这话有点虚,虽然她表面堂堂正正辩驳,但实际在他面前心理是自卑的。   也许无所挂怀的表象下,藏着颗少女自挫的心,并不想告诉别人。   因为钟洲衍说过那句“跑去静北路做什么?你很缺钱花吗?”的话,她就怕他以为自己真的每天在这里蹲守有钱人似的。   钟洲衍启口:“我在沈家亭,你现在过来。”   是救命的“衍”!许鹿鸣忙不迭地应声:“好啊,那你等我。”   *   十分钟后见到许鹿鸣,似乎因为赶路双颊有点粉,钟洲衍瞥了眼她的装束,搭着谭美欣送给她的那个MCM包,一言难尽。   但转念一想罢了,这样倒丑得更贴切。   等许鹿鸣走近,便招了辆TAXI,跟她说:“先和我去个地方。”   地点不是太远,打车十来分钟的距离,一路他抿着唇不语,下来许鹿鸣抬头一看。只见面前一个庄重广场,矗立金字标识“美欣大饭店”的字样,门口有偌大的音乐喷泉,泊着不少豪车。   跟随钟洲衍从旋转门走进去,大厅里一派金碧辉煌富丽高档,他似乎因为脚伤步姿有些僵硬,但英俊的脸庞上却敛着阴凉的贵气。   不是说吃饭吗?跑酒店里来干嘛。   许鹿鸣不免有些狐疑。只是她走进这样的地方,周围静阔得似乎每个人声音分贝都缩小数十分,她连怎么开口问他话都不知道。   莫名竟想起一部叫《人口贩卖》的美国电影,还有网络上那些扒留学生的帖子,说男生带着女生去应-援,然后从中收取巨额的介绍费。   但来都来了,只能先硬着头皮……至少许鹿鸣包里还有一管辣椒水。   她看着这个“衍”的身份像是十分了不得,路过的工作人员都哈着腰对他称呼“衍少”。   一路上到二十九层,钟洲衍在一间房门外验了手纹走进去。   是一个豪华的双间,外间是沙发柜子与电视等等,里间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上面铺着洁白的床单,还有一个透视玻璃的沐浴间。   许鹿鸣登时就紧张起来了,不顾害臊地问道:“不是说吃饭的吗,我们来这里干嘛?”   钟洲衍一眼窥穿她心里所想,呵,看着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职高生、染头发、抠裤腿的。   不想她往那方面猜,不是自己钟意的女人,他连幻想都不会给予。他便讽蔑地应道:“不是这里,我换身衣服再去。”   说着手指扯开衣扣,一颗颗往下,话里话外都是对她没兴趣。   美欣大饭店是谭家给三小姐谭美欣当年的嫁妆,早前谭美欣和钟宇还热络的时候,并不怎么有心打理,后面谭美欣就钻进这些个自己的产业里不出来了。钟洲衍作为大少爷,在这里有专门独立的一间套房。   他的身材是真好,肩展脊直,腰胯健瘦,双腿修长有劲。眼见他褪皮带,许鹿鸣连忙调转身避过,不料对面又是一面玻璃……连腰都好白。该死呀在看什么?少女顿时满脸刷红,只好蓦地低头看手机。   钟洲衍倒是不急不慢,就莫名存心想叫她难堪。丑小鸭。连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   换穿完长裤,睇了眼许鹿鸣绷紧的腰臀:“一架古董手机能有什么看头?这件也是你奶奶祖传的?”低清的嗓音,眼里几许戏谑,意指她的裙子。   许鹿鸣真没见他笑过,就似荒古的冰川瞬间消融般,少年眼含光芒的时候竟有迷惑人的温柔。   但想想自己为了照顾他的面子,顶着多少的风险偷穿出来。许鹿鸣就咬了下唇,不客气道:“几天没见,衍少你的钢板牙又磨尖了。”   从未遇到有女孩敢一直这么反驳自己,钟洲衍的身边只有两类女生,一类对他可望不可及,一类对他敬而远之。是谁给的勇气,一个平凡的职高女竟屡次和自己叫板。   钟洲衍形容不出感觉,看许鹿鸣,微挑眉宇:“那天晚上的一块钱付了么?”   说的是许鹿鸣差一块不够付钱的夜宵,果然他一早都懂,存心戏弄她着急。许鹿鸣算是见识这位贵少的刻薄和嘴毒了,偏故意道:“还不起,给洗了一小时碗。”   几分被揭穿了的自惭,一羞赧就脸红,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情的江湖魔女。   钟洲衍就不答话了,瞥了眼她的包:“包也丑。不配你背这样的包。”   说的是真心话,谭美欣为了她小儿子,倒费心计,随手一个赠送包就圈拢了少女的心。虽然价格都抵得上她5000块伴读费。   很快便换好了一身正装,衬上少年清冷的气宇,简直就是行走的衣品标杆。   苛刻完许鹿鸣的丑后,却奇怪看着顺眼了起来,颔首对她说:“走吧。”   两个人出了酒店打车,一会儿便到得另一处富丽雅致的西式餐厅。   上电梯时钟洲衍默了下,忽然牵起许鹿鸣的手。   靠得这样近,许鹿鸣不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别扭来不及。她的皮肤温柔而软和,牵在手心有点奇怪的绵软,钟洲衍则是清凉。   “喂,周衍,我自己能走。”许鹿鸣扯了扯,身旁却仿佛未觉察似的,没法扯出来。   “待会儿进去了,要叫‘衍’。”钟洲衍说。   装作不知道她有男朋友。 第十六章 就从一而终   餐厅在大厦里是专属的独立电梯, 一路上到三十八楼, 在一个雅奢的玻璃门前停下。   欧式的门庭,左右站着两个金发碧眼的高大迎宾, 见到钟洲衍和许鹿鸣, 微躬施礼:“欢迎光临。”   钟洲衍钳着许鹿鸣的手指,是的,刚开始还是握住,但许鹿鸣的手柔乎乎的叫他心下别扭,几步路就已经改成钳了。   少年似一个持重而内忍的绅士, 正装笔挺, 俊面星眸。许鹿鸣穿着季萧萧的细跟小皮鞋, 走路挺别扭。她平时青春而不受拘束,来去轻盈自在, 现在只能碎步地拘着, 因为一贯要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示在人前。   钟洲衍肯定察觉,只是随她自个儿在身边暗中折腾。   这里并没有人一口一个“衍少”,不像先前那个美欣大饭店, 许鹿鸣就问:“刚才的酒店是你们家的?”   “嗯。”钟洲衍轻描淡写, 面无表情:“是我妈的,怎么了,有问题?”   那还有爸的呢, 果然是真有钱。   许鹿鸣暗自唏嘘地吐舌尖,小心翼翼摇头:“没问题。”   她在他面前,似乎注定了从一开始就是他冷漠地回眸巧遇, 而她小心翼翼的卑微与仰视。   长到十六岁,许鹿鸣从来就没有进过这样的地方。这个暑假仿佛是个奇迹,一个午后的面包屋听闻,随后便向她打开了另一个绮丽的世界。   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每个角度都折射着玉白的光芒,轻灵的钢琴曲婉转流动,人们穿着考究的服饰,细品美食。许鹿鸣想,如果能有钱,她以后就想过这样的生活。   侍应生走过来:“先生小姐几位?”   钟洲衍看向里头斜对角的一桌,答说:“已经有约了。”   侍应生便退下。   许鹿鸣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那边桌上坐着一个少女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少女背对着自己,穿白色真丝衬衣和黑色裙子,气质简丽,女人也雍容端庄。   不知道钟洲衍打得什么主意,把自己带来。   钟洲衍走到离着三张桌的位置,拉了张靠椅给她:“你先坐着,一会响你电话再过来。”   许鹿鸣问他:“我要做什么?”   这会儿倒收敛了平素的活泛,像只悉听安排的乖兔。   钟洲衍眼神上下一扫,又是那种居高临下:“做你自己就够了,别废话。”   *   那边姑侄女正在说话,钟洲衍走过去,正好耳闻。   林怡对姑姑林眉说:“听说那个钟大少爷风评不怎样,又嗜斗又滥情,总和女生不清楚,姑姑为什么叫我来见他?钟二叔家的泽钰不错,这次他从外面回来,我见他十分谦逊守礼,我倒宁愿见的是泽钰。”   少女的口吻,并无含蓄。   钟、林、施、谭四大财团家族里,钟家排第一,林家第二,林眉是林家已出嫁的五小姐,对面坐的林怡是她四哥的大女儿,一直在S市上着外国语教会学校。   这次林眉是应着谭美欣的要求给两个孩子张罗的,谭美欣对儿子的这次相亲很重视。都是眼看就要出去的年纪,通常会在这时候初初定下,让孩子们出去培养下感情,回国后就自然水到渠成的结婚了。上层人家注重家世、门第,外头平常人家的不拼个头破血流基本别想挤进去,几代都是这样子过来的。   林眉劝侄女:“不想处怎么知道,钟泽钰再怎样是二房生的,他们老太太还是偏重长房长孙的。你见着人了再下结论,很多事儿要亲眼所见才知道。”   毕竟那个钟家大少爷传说中也是一等一的英俊才气,林怡只好怀着一丝念想地应:“嗯。”   钟洲衍一道颀长身影罩过来,叫了声:“林姨。”   林眉抬头一看,连忙讶然地起身欢迎:“哦,洲衍来了,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怡怡,比你小几个月,一直在S市上学,你会比较少见到。”   钟洲衍打量了眼面前的漂亮女生,淡淡打个招呼:“林怡妹妹好。”   林怡的目光瞬然被耀了一下,也毫不躲避地接驾他:“洲衍哥哥好。”   两个人坐着,一时不知从何谈起。林眉就笑道:“那你们自己聊,我这个做长辈的就不参合你们小年轻的话题了。一会儿怡怡你要走了,自己打司机的电话,他就在楼下等着。”   林怡点头,目送姑姑离开,又回身看钟洲衍,带几分考究与不自觉的审量。   钟洲衍随意被打量着,一脸沉稳地问:“点餐了吗?林怡妹妹要吃什么?”   林怡瞥了眼他刮伤的眼角,手臂袖子里包着纱布,刚才坐下似乎腿膝还有点僵。她眼神就暗淡,口气变道:“要不各点各的吧,我也不知道想吃什么。”   “那也好,我叫个朋友。”钟洲衍绅士地答应,随手拨通许鹿鸣的电话。   “嘀嘟~嘀嘟嘟~”静谧的钢琴声中,顿时响起许鹿鸣远古的单弦音手机铃声。   许鹿鸣忙起身走过去。   林怡讶然回头看,便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理着短发、皮肤白皙,看起来像颗苹果一样普通的女孩。   眼看许鹿鸣坐下,她瞪着她别扭的裙子与面前明显画风不符的粉色高档小包,表情不解。   许鹿鸣也不解啊,她都不知道钟洲衍在搞什么鬼,是他的家人还是他的朋友。   但她一贯见人就礼貌微笑,便对林怡展露笑颜道:“你好。”   瞥见钟洲衍俊目斜觑,想起他进门前的嘱咐,忙也叫他一句:“衍。”   女孩声线灵动,每次都像被胁迫的别扭,听着却叫钟洲衍久无波澜的心弦悸动。钟洲衍不语,算是放过了她一马。   “这位是?”林怡仿佛打量一幕不可思议的插曲。   “我女朋友。”钟洲衍应声,长臂伸出,轻揽了揽许鹿鸣的肩。   有点肉,软乎乎仿佛稍用点力就能捏着水一样的骨头,他顿然又收回来。   他不是有女朋友吗?那个漂亮的纤细女生,两个人还在放学的小巷里亲-吻,连打架都带着刻彼此名字的小坠……   许鹿鸣气息一哽,看见面前有一杯白水,忙够到唇边抿了一口。   林怡难掩失望,抿嘴笑笑:“哦~~洲衍哥哥果然如传说中的,兴趣广泛呀。”   问许鹿鸣:“你们五中允许染发吗?”   钟洲衍代答:“她职高的。”   林怡凝着他如此英俊迷人的相貌,失望就更明显了:“而世界上也总有些普通的种类,抱着企图攀附的虚荣,偏偏总有纨绔之子给予满足。”   许鹿鸣很想反驳,她想说她的包包是一个阿姨送给她的,不是钟洲衍。   但想起钟洲衍吩咐“少废话”。   ——且忍下来,再喝口水。   钟洲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喝完第四口,这才把菜单递给她:“饿了么?点个你喜欢的吧。”   这样温柔的男生叫许鹿鸣感到陌生,但许鹿鸣是真饿了,每天一下午的烘焙课,都得被强迫又洁癖症的钟雁辞里外扒成皮,到现在还什么都未吃。   她翻着菜单,却下不了手点下去。一看菜单的价格全是四位数,最便宜的鲜虾培根意面都要1290多块。许鹿鸣应约吃个饭已经要了他2x500一千块钱,再吃个这么贵的也太不遵守职业道德了。   钟洲衍见她迟疑,问:“为什么不点?”   许鹿鸣咬唇四顾:“还有没有别的,我想再看看。”   钟洲衍洞悉分明,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又递过去一本。   许鹿鸣翻开,头更大了,刚才那本还是中英文对照,这本不知道是德文还是法文,一个字都看不懂,连图片都寥寥无几,价格也不标清楚。但不好意思再换了,瞅着一个图片看起来是白萝卜切丝汤,她就跟钟洲衍指了指这个。   钟洲衍挑起眉头:“确定就要这个?你能吃得饱?”   许鹿鸣当他又在讽刺自己身材,硬着头皮点头:“出来前刚吃过点心,喝点汤就够了。”   “那好,女朋友乐意就行。”钟洲衍便合起菜单,转而跟侍应生要了份烟熏三文鱼给自己。   林怡看着他两个脸颊凑近,万般和谐的模样,便问道:“能请教下洲衍哥哥的爱情观是如何吗?”   ……一面跟自己相着亲,一面和“女友”调情的男生!   钟洲衍颔首,正经作答:“一生一世,从一而终。”   林怡听了就很气,不知道他怎么有勇气从嘴里说出这句话。语气里瞬时带上了鄙夷,连称呼都变了:“衍少爷倒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钟洲衍一点也不介意这种轻蔑。处于表面华丽光鲜的剑雨密林中,当羽翼未丰时,人都须有缺陷,才会让敌人有安全感,否则就是置自己于危险的靶心。钟洲衍的缺陷就是滥情。   少年轻敛神色,应道:“我说的是我自己,爱了,就从一而终。她当然也须对我忠贞不二。”   可也真够烂人,婚前潇洒风流,婚后懂从一而终了。林怡哼声不应。   一顿莫名其妙的晚餐,便登时火-药-味十足。   许鹿鸣不懂,为什么“衍”明明是个清贵高冷的优秀男生,偏要用这种孤索的态度来承受这些。他完全可以说清楚,他有个女朋友不是吗?   不过富人的世界她不懂,不一会儿侍应生端来餐盘,她就只是低头默默喝自己的“萝卜汤”,任由两个在旁边硝烟低沉地怼过来怼过去。这汤看着清淡,却汁清鲜香,十分好喝。   最后林怡终于死心地站起来:“哦,不好意思,我大概还有些事需要早些离开。”   钟洲衍自然点头附同。   女生不需要他送就走了,走到扶栏后却又顿住,打开手机“咔嚓”,朝着他两人那边摁了摄像头。 第十七章 我们相处很好的   虽然一顿饭未吃满两个小时, 但也已经8点多了, 许鹿鸣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就跟钟洲衍说:“要不我们也走吧。”   又摧毁了一桩亲事, 但钟洲衍情绪并不松快。少年的双眸扫了眼女孩的手机, 刚才那阵单弦音真的是打破全场。   他像天然对她有种欺凌的心,一时心情不好,便高冷地问:“吃饱了吗?要不再打包一份带回去?”   许鹿鸣低头,看到碗里竟不知何时快见底了,刚才一心想忽略他俩的刀光剑雨, 就只顾埋头喝汤。不过这个“萝卜丝汤”, 图片看着像萝卜, 吃到嘴里却像粉丝,怪好吃的。   她就泰然地笑道:“饱了。吃点素挺好的。”   为他省钱又不好表现明显, 还找了个借口“吃素挺好”。   呵, 钟洲衍瞅着面前见识浅短的微胖小妞,心中不觉发笑。   刚才菜单一份一千多块舍不得点,吃着鱼翅她倒是一脸淡定。   从十五岁起, 钟洲衍身边结交的女孩, 都只会两眼冒光地望向商场专柜里珠宝首饰、奢侈品大牌,然后满脸腻歪地祈好他这个钟氏长房长孙大少。唯曾经那个单弱的少女,他给她提最简单的毛巾、洗漱生活用品, 她都会满脸惊喜地接住,对他说:“衍,下次不要再破费了。”像一个青涩易惊的邻家姐姐, 看着心目中珍宝一样的弟弟。钟洲衍有多么想保护她。   但眼前这个为他省钱,是因为真的无知……就蠢。   钟洲衍便站起身去结账,少年英姿挺拔,涵雅绅士般递出发亮的黑卡。看到卡背面“钟”字烫金字样,服务生立时谦卑奉迎。   许鹿鸣站在一旁,听见服务生笑盈盈:“您好先生,一共八千四百七十三块。”   许鹿鸣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记得他和那个女生的加起来也就三千多,自己一碗素汤而已,那还有四千多块呢?然后就瞥到了账单上的“南美精品鱼翅”字样,4799(小份)。   可他刚才竟还问自己要不要再打包一份,眉头都不皱。   从电梯下来,少女一路纠结尴尬。   夜晚八点多的城市仍灯火阑珊,十分热闹,夏风潮闷,吹着皮肤几许软乎。   钟洲衍站在停车场的电线杆下,宽肩窄腰,身影在夜色中拉得条长,叩响打火机点了根烟。   许鹿鸣要不出口那一千块的雇佣钱了,问他道:“为什么刚才不说那是鱼翅?”   钟洲衍精致嘴唇叼着烟,好笑:“吃都吃了,难不成你要以身相许?”   此刻的他,又复了自持与冷肃的作风。许鹿鸣其实一直看不懂这个男生,忽而是那种家教优越、讲究高冷的优异少年,忽而又像现在,莫名斯文败类,一抹诉不清的凛然孤索,叫人奇怪的心疼。   许鹿鸣就岔开话题:“今晚你是在跟人相亲?为了保护你那个女朋友,所以叫我来当挡箭牌的?”   钟洲衍听了几分反感,反问:“差不多。你想试一下被安排人生的滋味吗?”   有钱人家相亲原来这么早,许鹿鸣茫然摇了摇头。   许鹿鸣没有被人安排过,相反,她的人生是不被筹划的。因为打小成绩差,司马达对她从来没有要求,家里司马益曹可妍他们考试不好了,爸爸会责怪说:“看看萧萧姐姐,你们要像她学习!”   但许鹿鸣考差了,司马达只会笑呵呵:“好好,没事没事,鹿鸣尽力就好。”都不说叫她要跟谁学跟谁比。   初中上完,自然而然地去了职高,等职高二年级念完,出去社会实习,以后就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去打工,自食其力。   她倒是想体会一下被安排的感觉呢。   许鹿鸣就答说:“没机会尝试,每个人也不一样。”   女孩的脸颊在夜色中柔光,嫣红唇瓣,烟火凡尘,莫名叫人豁达。   钟洲衍生出奇怪的兴致,挑眉问道:“你家几口人?这衣服不是你的,鞋子也不像是你穿的。”   眼睛跟嘴一样毒辣的家伙,许鹿鸣坦率咬唇:“六口,怎么?”   钟洲衍觉得也差不多,大概卫生间里毛巾都要挂好几串,拥挤的客厅还要硬塞张餐桌这样的,不然生不出她这副花哨暖闹的样子。   他就捏了下她的脸蛋说:“没怎么,你是笨蛋做的吗?以后那种透明大玻璃杯里的水别喝,涮杯的。鱼翅也别吃太急,没萝卜丝好消化。”   许鹿鸣听完糗极,跺脚道:“你……衍!刚才不提醒,喝都喝了现在马后炮?”   奇怪,明明是平资俗粉,每次她一叫衍,钟洲衍莫名就觉得浑身筋骨悸动。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来不识,即便是15岁少年的那场情感也未曾体会,就平滑而缓和,像一块微痒的羽毛舒适地抚过心弦。   钟洲衍不耐烦地收回手,没说话。   路边有人看过来,如同看一对身高悬殊的小情侣。许鹿鸣也觉得怪不好的,她就攥了下挎包说:“我要赶回去了。”   钟洲衍心头一空,在背后启口道:“钱不要了?回来。要不改天送去你家,昌池街128号单元楼,别让人误会你今晚跟我去过酒店……‘援助交际’。”   慢悠悠的口吻,眼含戏谑。   要死了,这人是魔鬼吗,竟然连自己心里想的都能被猜穿。许鹿鸣只好乖乖地转回来,皱着眉头说不出话。   每次欺侮她都叫钟洲衍有种莫名的宣泄感,但其实是打架那天夜晚怕她路上独自不安全,所以钟洲衍叫小李开车跟了一段。   少年伸手掏口袋,不过只掏出五百元,记起钱包在酒店换掉的那条裤子里,就说道:“先拿500,你给我卡号,其余回头打账上,或者周一去五中校门口找我拿。”   许鹿鸣不想去五中,也没有办过卡号,接过钱说:“不要,吃了你那么贵的东西,就500够了。”   钟洲衍可不想赖女人工钱,目光往四周扫视,看到大厦楼下水吧门口站着几个同校生,其中之一是林家旁系的何轩。   他就说:“我过去凑五百,你在这里等着。”   许鹿鸣一看,那边三男两女,其中一个穿背带裙的女生脸上挂着笑,手牵在另一个不熟识的男生手里。是季萧萧,她怎么会在这里,所以季萧萧是早恋了吗。   许鹿鸣只知道有个叫吴泽礼的男生倾慕季萧萧,吴泽礼成绩很好,工科生长相标配,家境应该也不错,但不会来事,季萧萧好像对他挺不屑的。   许鹿鸣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之前在贴吧小纸条接过吴泽礼的单。当然接单之前她并不知道对象就是季萧萧,吴泽礼叫她等在路边,把蛋糕给一个高二九班叫季萧萧的女生。之前她从没关注过季萧萧的班级,以为同名同姓。而且吴泽礼很大方,一次给一百,送之前预付五十,事成再付五十。   许鹿鸣等在路上,不料看到的是季萧萧从前边走过来。   结局当然是季萧萧愤怒地砸了蛋糕,并大吼:“许鹿鸣,你都干的什么事?”优等生的世界惹不起,许鹿鸣只有攥着钱跑的份。当然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吴泽礼,把剩下的五十元也要回来了。吴泽礼脾气是真好,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耐烦地掏出余款来。   许鹿鸣私心里是觉得这个学霸做姐夫还蛮不错的。   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赶紧往一辆车窗后面一避。   钟洲衍不解:“那边你认识?”许鹿鸣:“嘘,背带裙是我姐,衣服是她的!”   钟洲衍皱眉:“她叫季萧萧。”意即许鹿鸣姓许。   许鹿鸣只好道:“是我继姐,她妈妈和我爸爸是重组。”   钟洲衍听得好生诧然,本来以为她一定是在个热闹又凡俗的家庭,所以才生得这般繁花景簇生意盎然的,不料是这种。语气缓和了一下道:“现在给你去买件新的,砸她身上还给她。”   许鹿鸣打断,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相处很好的。”   呵,很好就好到一件衣服都躲成这样吗?   钟洲衍也懒得说,自己走过去借钱。何轩是旁支外系,虽然在五中也算小豪,但对四大家族的正系一辈心存笼络,很爽快就掏了钱,还说“衍少只管拿去,一点小case不用计较。”   夜色中,钟洲衍看了眼季萧萧。季萧萧没仔细打招呼,她对一个转校生、成绩不错、名声诡异的年段排名榜竞争对手没有多大感觉。   等钟洲衍拿了500块回来,车窗背后许鹿鸣的位置已经空空的了。   *   一辆钟家黑色的小车从世澜广场前慢悠悠开过,周五夜里路上拥堵,老陈专注打着方向盘没注意。   钟雁辞从美欣大饭店用完晚餐回来,坐在后座上眼尖,看到了广场上许鹿鸣和衍衍站在一辆车背后说话。哥哥英俊的背影罩着小小的鹿鸣,眉眼戏谑,还捏许鹿鸣的脸。   衍衍的淡笑带着几分暖意,叫人感到陌生。我们都遇见森林小鹿了。钟雁辞看着许鹿鸣银灰色的滑皮熊模样,心里就想:“鹿鸣和衍衍玩,没有漂亮衣服。”   到前面一个购物中心楼下,他就闷闷地开口说:“停。”   老陈诧异地停下来。   钟二少爷走进商场,隽净高挑的模样惹得导购们眉开眼笑,审美精准而独僻,临近打烊了还能见财神。 第十八章 下巴好像尖了点   许鹿鸣一路马不停蹄, 到家已经九点过了几分, 关上门便连忙把裙子脱下来,先用熨斗烫平, 然后再用电风扇吹凉。   曹可妍还没睡着, 趴在下铺眨巴着眼睛看她忙乎,一个强迫症的少女。许鹿鸣熨完一遍,问她说:“哪里还有皱的?”   曹可妍手指一处,许鹿鸣就熨一处。   刚把衣服挂回到季萧萧的柜子,外头就传来了开门锁的声响, 听见女神的呼唤:“妈, 我回来了。”   两个吓得赶紧爬上床盖上被子。   季萧萧进房就瞧着静悄悄的, 有些不对劲的味道。   隔天早上,家里的气氛拔剑弩张。   外头厨房里, 曹冬梅正在准备早饭, 司马达架着眼镜在预备教案。   曹冬梅因为要开店,平时一家子的早餐也就煮一锅稀饭,饭桌上摆一盘包子馒头, 搁两包榨菜。但每次遇季萧萧回来, 就会变得特别丰富些,比如一人煎一个鸡蛋,拌一小碟青菜等等。   次卧地板上撒乱几件衣服和书本, 已经吵了有半个小时,季萧萧把着门,漂亮的脸上冒火盯着许鹿鸣, 仿佛无可理喻世界上会有这种的存在。   咆叱道:“许鹿鸣,你每次都做的什么事?”   许鹿鸣自知理亏,拧着根神经不服软:“季萧萧,你又不是没动过我东西?我的五十块钱!”   额……   司马益和曹可妍一里一外,盯着这两个愤怒的疯狂女人。   季萧萧脸上顿时阴晴不定,是,许鹿鸣的五十块钱是她拿的,那天回校急用零钱,瞧见许鹿鸣的口袋掉出半拉子五十块,她就给拿走了。反正许鹿鸣蠢得没心无肺,她根本不屑一顾。   可怎么听这形容的,就像偷。   季萧萧就带着哭腔地喊:“妈,你过来看看,这个家快待不下去了。”   季萧萧每次都会来这一句,许鹿鸣已经听出老茧了。反正她本来就不爱待家,都在五中住校。   曹冬梅淡定地分配着早餐,这样的时候她一般都是默不作声默不参与。   大都由司马达从书桌旁跑过来,唉声念叨着:“怎么了,怎么了,大清早的几个不吃饭,就在这里吵架?”   季萧萧的拖鞋是那种大坡跟,站在老司马达跟前,眼看都快跟久坐驼背的老司马达齐平了。   她也从不叫爸,只晃了晃手上银白色的连衣裙:“准备下周同学生日宴穿的,大几百块,我从奖学金里省下来买的,被许鹿鸣她……”哽咽而气愤。   司马益在门外悄声嗫嚅:“她还穿了季萧萧的鞋。”   一双黑色细跟皮鞋已经被从床底捞出来,掷在地板上这一只那一只像死鱼。   老司马达扶了扶镜框,接过裙子瞅瞅,不解地问道:“鹿鸣,你平时不喜欢这样的衣服,这次为什么要穿姐姐的欸?”   司马达难道还关心鹿鸣的风格,许鹿鸣以为他对自己什么都不懂呢。   许鹿鸣就说:“昨天跟同学吃饭,就借去穿了一下,回来就熨平还给她了。”   司马达听了皱起眉头,始才谆谆批评道:“那这件事就是你不对了,姐妹三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分格子,穿就穿自己柜子里的,姐姐的你去动它干嘛?姐姐高三,又是在他们那样的五中,同学之间交际都是要正规点的。你看看你,下次要穿可以跟爸爸说,爸爸叫妈妈给你也买。”   季萧萧闷声看着这一幕,等待最后的判决。   许鹿鸣细密的眼睫毛轻眨,末了就含了下唇角,说:“知道了。”两步爬上床,把昨天晚上钟洲衍的五百块拿出来,又开了枕边小盒的锁匙,取出垫在底下的四张五十块。   递给季萧萧:“都给你,够你重新买一件了吧。”   季萧萧怔了一下,猜戒地问她:“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担心她学坏。   许鹿鸣也没撒谎,直接答道:“昨天帮人做挡箭牌赚的,另外两百是之前存的。”   季萧萧这才收了过去,又不落意地警示道:“你最好别再做那些有的没的,担心最后不是坑人,就是被人骗。”   她一直还在为许鹿鸣之前代吴泽礼给自己送蛋糕的事儿耿耿于怀。季萧萧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年段排名前三的工科种,虽然吴泽礼长得高高大大并不赖。   许鹿鸣在床架上扭头:“之前偷我的50块拿来还我。”   她就偏用“偷”这个字。   季萧萧扔过去一张五十,许鹿鸣接住   心里虽然很是沮丧,折腾了一晚上一分钱没赚到,还倒贴出去了原本的200。但想想,至少还吃过一碗五千块的南美鱼翅汤,就算了算了。   等到八点十五分,她便又换上一身鲜净的衣服出门去了。   *   清早的钟家,水晶吊灯下花茶香淡淡,才到家的谭美欣靠坐在沙发,手心握着刘姨冲泡的玫瑰,精美妆容上不掩一丝倦怠。   昨晚忙公务太晚,就直接在酒店房间歇下了,今早天亮才回来。进门就看到客厅大茶几上叠着一簇繁花集锦的购物袋。   以为是钟洲衍买的,打开来看,却又都是些少女的衣饰裙子等。大儿子虽然在外风声鹤唳,都传情感繁复,但却从来不把给女孩买的东西带回来。而且,昨晚钟洲衍也直接去W市钟家大宅的庄园了。谭美欣就很意外。   坐在客厅里,用眼神看向老陈。昨天用过晚餐,是老陈接雁辞到家的。   整个就跟断案似的。   老陈也老实,逐句述道:“是二少爷买的,在购物中心前忽然叫我停车,他就独个径自上楼了。我还不及问他要做什么,他就在几个衣服牌子里挑拣起来,见到入眼的就拿,一下子拿了大好几万,我拦也拦不住。”   钟雁辞虽然平素不跟人打交道、不开销,但他每个月的用度都是跟家里的孩子一样,统统打到卡里的。再加上谭美欣和钟宇不时给他打点钱进去,这么多年攒下来,卡里面有多少钱根本不需要思量。   谭美欣听完话转向儿子,嘴角掖着,保持一脸正色道:“这些是不是你做的,仔仔?”   几个购物袋,连上面的提手绳方向都整齐一致,不是他二少爷钟雁辞干的还能是谁?   钟雁辞不懂撒谎,有点紧张地点头:“是。”   谭美欣却蓦地豁然绽开笑颜,支着手臂站起来。   走到跟前,看着已然长成的清隽少年,强作的严肃变成了满目欣慰:“真是我的好儿子,仔仔又进步,是一个出色的大男生了。做得很好,喜欢什么,就大胆去买,想要送谁礼物、想买什么送给别人,以后就像昨晚的做法一样,知道了吗?”   钟雁辞忐忑不安的情绪这才松解,乖觉应道:“知道了。妈妈好。”对对大拇指。   老陈这才悄地拭了把汗,太太说话的套路叫人猜不到哇。   *   八点四十五分,许鹿鸣从外头跨进院子,进门看到沙发边上站着几个人,以为打扰,连忙准备退出去。   谭美欣看见她,脸上笑容和善,招招手叫:“都进来了又退出去?过来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谭阿姨好。”许鹿鸣只好笑着走过去看,来到钟家,早上吵架的踪迹便找不见。   只见七八个精美高档的盒子里,都装着少女的衣饰和裙子,色系的搭配与别致的款式,就仿佛是特地为了她而定制似的,不禁诧异地抬头:“这些是?”   她每次出现,都像带着鲜活流畅的生气,抛开平凡的家世,谭美欣还是蛮喜欢的。几万块在钟家根本不算什么,谭美欣笑道:“这你得问雁辞。”   许鹿鸣看向雁辞,少年好看的脸上微有红云:“买给鹿鸣。鹿鸣穿漂亮。”   许鹿鸣整个儿便懵圈了,从来都没有人正经送过她礼物,还是这么漂亮这么贵重的。她就呐呐道:“真好看,雁辞棒极了,谢谢你!可是鹿鸣不敢收下呢,心意我领了。”   谭美欣打量了眼她自己改裁的棉质T,干练的美丽脸庞上几许教诲:“做女生要尽可能精致些,他既然给你买了,你就拿着吧。长这么大,这可是仔仔第一次主动购物,不要扫他兴致。否则第一次被拒绝,遭到打击就不好了。”   说着叫阿姨过来,把盒子依次提到他们的画室里。   阿姨倒是一脸淡定,显见的在钟家里做事,什么样的牙祭都是时常有。   ~*~   周日,谭美欣放了他们一天假,对许鹿鸣说:“今天就不上课了,你陪仔仔自己玩会儿吧。”   许鹿鸣问能否把雁辞带出去走走,谭美欣稍作思想,大概是十分快慰儿子的进步,也继续挖掘许鹿鸣的发挥,便点头应允。   许鹿鸣就提着七八个盒子,决定带钟雁辞去商场退掉。实在是太贵了,她说服不了自己收下来。   两个人坐公交车121路,钟雁辞从来没坐过公车,上去看到前面一个专坐,毫不迟疑就坐下来。边上一个孕妇挺着大肚子站着,他茫然睁着眼睛,无视无睹。   一个一米八多的赫赫大男生诶,长那么漂亮抢孕妇的专座。一车的人眼睛都看过来,还有人悄悄地举起了摄像头。   许鹿鸣连忙连拉带拽的把钟雁辞哄起,说:“雁辞乖,这是怀孕的妈妈坐的。”   钟雁辞上衣都被许鹿鸣扯得皱起了,虽然人站起来,但极不情愿。周围都是人,车把手光滑地泛着光,钟雁辞显得手足无措,许鹿鸣只好一只手提八个盒子,一只手抓着把手,让钟雁辞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少女的发丝泛着清香,那么小的鹿鸣。   “许鹿鸣是豆腐。”少年瞥见她白皙的后颈,低声地喃道。   好容易熬到站,便一头栽进商场。导购们虽然有惆怅,但瞧着许鹿鸣的眼里都充满艳羡,有那么个漂亮的钟家少爷给她买这些,多少人一世盼不来的运气。   许鹿鸣把其余都退了,虽然真心很想全都要。钟雁辞挑下的,仿佛每一件都完美切合她的审美,就连给她买的一双35.5码小皮鞋,都刚刚好分毫不差,是怎样的魔鬼观察力。   但许鹿鸣还是只留下了盼望很久的一件格子百褶裙。   钟雁辞阴沉着脸站在外面,一语不语地瞅着她像只蚂蚱一样蹦腾。是,就是一只不可爱的蚂蚱。   许鹿鸣叫他掏卡,说要退款到卡里。钟雁辞就不掏:“不要款。”   许鹿鸣只好安慰他:“收下一份已经超级惊喜了。男生送女生礼物,不需要多,一件更加尤其宝贵,只要我每次穿起这件裙子,我就想起是雁辞送给我的呢!”   照这么讲,那多送几套不是天天穿着都想起吗?不过少年思维不会转弯,登时就被许鹿鸣哄好了,迟疑着掏出卡来,又把一件浅镉绿地底的雪纺小衫扔回去给她,说:“这个也要穿上。”   这件浅镉绿地小衫许鹿鸣也是喜欢不已,搭着格子裙穿简直是天配,刚才也是下好大决心才退回去的。   许鹿鸣怕他又闹脾气,只好进试衣间把裙子和衫子全都换上了。少顷门打开,现出一个绮丽美少女,钟雁辞这才被安抚下来。   *   中午11点多从商场出来,消失几天的陆陈终于打来电话,问许鹿鸣在干嘛,宝宝有没想我?   那天晚上两个人差点就亲上,许鹿鸣最近有想念陆陈,但生气他躲自己。嘴上道:“没有,我以为你消失在地球上了。”   陆陈在那边哀嚎:“被我哥抓去W市看车展了,还参加了几天培训,累得快瘫痪,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还说没想你。”叫许鹿鸣出来见面,一起吃午饭。   头顶大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许鹿鸣遮着眼帘说:“可是我身边还带着个小孩,就是伴读的那个。”   钟雁辞居高临下睇着许鹿鸣的发辫小犄角,钟雁辞都十八岁了,她才十六岁。默默腹诽:“不是小孩。”   陆陈就说:“是自闭那个男生?叫上他一起,不是自闭吗,多跟人玩玩就好了。”   许鹿鸣想想,没准叫钟雁辞认识一些朋友也挺好,就叮嘱道:“那你一会别吓着他,不然我不好跟谭阿姨交差。”   陆陈说知道了。   便约在织衣街见面,这次许鹿鸣可不敢再坐公车,招手打了辆的士。   把张宗、丁丽几个也叫上了,吃完下午他们还要约了去打怪。   丁丽也是好几天没碰面,乍一看许鹿鸣和陌生的男生站一起,不禁唏嘘:“鹿鸣你这件裙子哪来的?怎么感觉好像瘦了点?”   许鹿鸣揪揪手臂,洁白的皮肤轻轻一弹:“哪有瘦,我每天都吃很多啊,做的蛋糕都带回去跟他们分吃了,阿姨家上午下午还准备点心。衣服是她的客户送的,穿不了就随手送了我。”许鹿鸣扯了个小谎。   丁丽扫量钟雁辞贵公子的模样,不无慨叹:“好吧,看起来你找的这次工作很惊喜。”   陆陈为了讨好女友,提前就买了两杯奶茶在等着,被这么一说,怎么感觉许鹿鸣下巴好像是尖了点。她并不知是一个潜力的女生,唇也特别诱惑人,像天然可口的果实,现在下巴一尖,就藏不出几许楚楚动人。当然,还只是微微的几许。   青春期的男生都爱吃醋,陆陈瞅瞅钟雁辞,只会亦步亦趋地跟着许鹿鸣。他就把奶茶递给他,揽过许鹿鸣的肩膀说:“我女朋友小可爱,现在就是给你当伴读了?多多照应啊。”   钟雁辞接过奶茶,不知如何与人攀谈。看许鹿鸣见到别人,就如同被邪-灵王子勾走的公主,他便一路不自觉瞥向少男少女牵着的手指。但奶茶却是十分好喝,珍珠与椰果都Q-Q的,富有嚼劲,他喝一口看一眼。   约了在一个砂锅店吃。中午12点,周日没有上班族,店里余座不少,几个人就把靠窗边长长的一条桌坐满了。   陆陈请客,许鹿鸣点了个三鲜锅,又帮钟雁辞点了清淡的冬菇荸荠,陆陈则要一份番茄牛肉米线。因为他每次都搞不清楚自己爱吃什么。   许鹿鸣见到陆陈,细打量之下,陆陈清毅的脸庞果然给晒黑了,穿着黑色T恤,手臂也跟T恤的颜色没差别,这才暗暗的不再生闷气。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陆陈说他想要胡椒粉,许鹿鸣便站起来去隔壁桌帮他取。陆陈说太烫,她又起身去给他拿小碗。   张宗调侃道:“陆陈,你丫哪里捡到的女朋友,什么时候分手了要告诉我!”   陆陈在桌子底下踹他:“放你臭屁,哪只眼睛看我要跟小鹿宝分手了。”   丁丽抬起头,甩了甩柔顺长发,嘴角轻含浅笑。   陆陈眼睛并没有看丁丽,只错开了手去拿醋。又挑出里面的海带丝,给许鹿鸣说:“给你们女生补充一点胶原蛋白。”   许鹿鸣领着钟雁辞又劝又拽一早上,已经饿得腹中空荡,帮钟雁辞煽了下风,就很认真地吃着。   钟雁辞的脸上,神色便愈发纠结。他长这么大根本没见过小吃,瞅着那微红的油星子,虽然许鹿鸣已经叮嘱老板给他不要辣,但锅里难免几点红油,还有陌生的泡泡吱吱响。   他一点也不懂怎么吃下去,可是鹿鸣却只记得照顾那个“陈”。最后钟雁辞就把胡椒粉罐、酱油、醋瓶全部倒进了碗里,低叱道:“把你变成一个菠萝,炸掉,炸成糊糊!”   然后站起来。   许鹿鸣顾不上吃,连忙追出去,又跑回来在桌上摁了三十块钱,说赔给老板的,剩下如果不够叫陆陈先添。   眼瞅着少年女孩两个前后脚消失,丁丽耸耸肩膀:“自己的女朋友也快看不住了。”   陆陈避她视线,作似无所谓:“事儿精,你少来管我们。” 第十九章 那就尊重你的决定   少年人高腿长, 大中午的太阳热辣, 许鹿鸣好容易追上钟雁辞。   隽净脸庞在日头下渗了汗,许鹿鸣拽住他, 仰头问:“仔仔是不是生气了?”   “是。鹿鸣要跟衍衍玩。”钟雁辞委屈地说。阿斯伯格并不懂委婉。   许鹿鸣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哥哥来, 就开解道:“可是每个人都可以有很多朋友,有普通朋友、好朋友,也有男女朋友。我们是好朋友,但陆陈也是我的男朋友呀。”   钟雁辞沉着容色不应,许鹿鸣就只好重新买了杯奶茶给他, 然后拦了辆车回去。   两次打的四十块, 奶茶十二, 还有刚才赔店老板的三十,带个大男生出来好花钱。许鹿鸣决定回去要刷新下帖子, 赚点儿外快, 要不然她的钱撑不到月底了。   车往乔汇区开,路上钟雁辞想睡,他情绪受困时便想去另一个地方, 把手腕上的表带解开递给司机。表带内侧写有一行遒劲的字迹, 司机看到“美欣大饭店”,就轻车熟路地开到了地点。   下车时许鹿鸣掏了下口袋,钟雁辞瞥见她手上只有十块、五块、一块、二十块, 还不是很新。   第二次来这里,许鹿鸣已经不似第一次那么生疏。站在富丽的酒店广场前,问钟雁辞:“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钟雁辞说:“找哥哥。睡觉。”然后便径自往大门内走。   门口迎宾竟也不询问, 钟雁辞虽看似沉滞,但入到这样的场合,因着身份与从小成长的家世,总天然一股高贵气宇。如同旁若无人般,绕了个弯,走到至尊专属电梯口,跟在家里似的。许鹿鸣尚且懵圈,便见到边上的工作人员谦恭哈腰:“辞少爷。”   就跟钟洲衍上次的一样。   所以有钱人家的富少爷都有在酒店订房间的习惯吗?   一路上至二十九层,朝着与上次相同的方向走着,然后钟雁辞在一间不起眼的门口刷了下指纹,许鹿鸣才诧然惊讶。   就是“衍”的那一个套房。   钟雁辞是偶然发现哥哥在酒店要了间房的,很久以前,发现哥哥总是进去一个房间呆很久。   他悄悄站在角落发现好几回,后来有一次他就试探地摁了下手纹,不料门竟然打开,然后便如同开辟了新大陆。后面便间或的踅进来,但都只是趁哥哥不在的时候。衍衍也很笨,好像都并没发觉。   外间的沙发上掷着两件男子的衣裳,质地考究,衍的每一个衣品细节都分外精致。里头的大床上被褥些许褶皱,像有人在这里待过,才离去不多久。   许鹿鸣不禁皱起眉:“雁辞,你怎么来这里?”   “哥哥房间。”钟雁辞边说边掏着钟洲衍的裤兜,找钱。   哥哥?   许鹿鸣蓦地想起“衍”那张几分相似的俊脸,还有一样高挑健瘦的身躯。其实第一次见钟雁辞的背影,她就微微有震慑,但后面相处起来两人的差异实在太大,而且现在的男生都是高高瘦瘦又好看,她才没细究的。   许鹿鸣又引导道:“雁辞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衍衍。哥哥,钟、洲、衍。”钟雁辞几分依眷地叙述。似乎因为不经常叫,他的这几个发音有些吃力。   竟然真的是他。   ——夜色下女孩盯着受伤的阴沉少年:“你的名字叫什么?虽然你长得真心好看,不过你的嘴里像镶了两排刀片。”   “周衍。”   “好的周衍。”   ……   所以其实是钟洲衍才对吗?   她早该往这方面想的,每次下午烘焙课结束,回去的路上时不时便能遇到。还有他似乎对自己的行踪和事情那么了如指掌。   许鹿鸣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羞有点惭还有点气。   钟雁辞把奶茶搁下,他累了,每天都有固定的午睡时间。而且许鹿鸣给他的两杯奶茶的糖分,就足够催使他困倦。   便推开内间白色壁柜旁一个小门走进去。   色彩遮掩十分隐蔽的一个小窄门,倘若不是他推开,许鹿鸣根本发现不了这是一扇门。   走进去,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屋子,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有在角落里放了一张1.2米的单人铁架子床。床栏漆着质地上层的白漆,整个屋的墙壁却刷着幽淡的蓝,显得空寂而旷沉。   很久前这个房间其实是空的,只有右角落一个极为简单的画板桌和凳子。可是不晓得14岁的钟雁辞怎么摸进了这里,还靠在墙角睡了过去。后来忘记什么时候起,就多了一张小铁架子的床。衍衍一直不知道,于是雁辞就常有溜进这里来小憩。这次还把女孩儿带了进来。   但如果说没有装饰也不对,因为不论天花板还是两侧的墙上,都贴着许多诡异漫荡的画,画风犀利,时而阴性,时而魑魅神秘,时而极端,时而又或孤索寂寥。   许鹿鸣看着墙壁,十分讶异道:“这些都是仔仔画的?”   极为另辟蹊径的诡秘视觉,犀冷不羁的笔端,和钟家画室的风格也太迥异了吧。   钟雁辞已经躺到小床上,淡道:“不是,是哥哥。衍衍没人疼,妈妈不喜欢,爸爸在别人。”   许鹿鸣想起那夜灯下燃着根烟的少年,得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是弟弟,可是这个房间的画与色调,却仿佛那个将自己圈在无人世界里的是他自己。   心中情愫便有些道不明。   见钟雁辞合起眼帘,自己就在凳子上也歇着。不解,钟雁辞既然能毫无妨碍地用手纹刷进来,还如此熟悉“衍”如此私密的空间,兄弟两个感情应该还不错的,可是之前听到的车门响,为何充满冷漠与排斥。   ……不知不觉,她自己就也睡了过去。一丝挑染的发丝刮着画板,差点儿磕到头,又坐正回来,不晓得指尖在颜料盒里摁下了手纹。   做伴读真是件消耗体能的事儿。   ~*~   一觉瞌醒,都已经快要五点了。奇怪谭美欣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问,许鹿鸣连忙又打车把钟雁辞送回钟家。   临到付钱的时候,却是钟雁辞掏出了一百。下午在衍衍口袋里拿到的。   学会用钱的少年显得十分骄傲,低头说:“鹿鸣没钱,花哥哥的。”   女生都爱面子呀,还好钟雁辞傻气,许鹿鸣就一点儿也不窘,应道:“是我今天没带够!”   几天没下过雨,天空终于在这个傍晚聚起了乌云。   两人走到花坛边,却听到厅内一高一低的声音,似前头有过什么争执,此刻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温度。   郑伯在院门下做了个“嘘”声,眼神示意不要进去。许鹿鸣便在树下站定,几分尴尬聆听——   里头似努力调整了气氛,传来女人的问话:“老太太最近在家怎样,可有问起什么?”   少年清冷回复:“就歇着,还健朗。问你最近在做什么,我说都在忙酒店。”   女人默了片刻,又继续:“你二婶家钟泽钰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走?”   少年说:“二婶说今年她那边老太身体抱恙,思念外孙,可能会待个一年。”   女人听完,蓦地转换了话题:“你周五见的那个女孩呢?说说见的结果如何了?”   少年熟悉的声线便带上几分不耐:“不怎样,应该没结果。”   女人一下子便严厉起来:“是你没看上她,还是她没看上你?”   “……我没看上她,她也没看上我。”少年迟疑了一瞬,仍固执地回答。   隔着大理石砖墙,仿佛都能窥见瞬时燃起的火-药-味。许鹿鸣在外头听着,不自觉提起心弦儿。   ~*~   院落静悄悄的,大厅下无人,只余母子两个一坐一站着。墙壁上挂钟发出拂荡的轻响,仿佛在等候发落的人心。   钟洲衍是中午12点多从W市叫小李开车送回的,先自去美欣大饭店换了套衣服,回来一直睡到四点多下来找吃的。谭美欣恰巧在楼下休息,便瞅了个对着:“回来这么早做什么?”   此刻谭美欣端坐在沙发上,扫量着跟前英气不凡的男儿,心中的不争与不甘便难噎下去。   手上杯子在茶几上一搁,站起来:“林家紧挨着排在钟家之后,林家那个女孩什么分量你不知道?你猜二婶为何偏此时把泽钰叫回国来,打的还不是这主意?施家两个老的身体壮如牛,她这样的谎儿也就是哄哄她自己。我跟林眉说了多少话,把你先安排出去见上她一面,结果你倒好。钟洲衍,你就说说,你到底想要个怎样的安排?”   时光虽然在她美丽的脸上悄染了稍许痕迹,但依旧可以找到当年娇纵的影子。当年钟宇是怎么宠她,而她肆意张扬、娇矜满足,哪里似现在这般咄咄紧逼?   钟洲衍俯看着女人的脸,少年睿熠的眼眸闪闪,忽而低声切齿:“被安排的就好吗?比如你和爸爸的结果?”   “啪——!”话音未落,谭美欣便甩过来重重的一巴掌。   无论她与钟宇的现在如何,他们的过去她都不接受任何人的置喙。   少年懵然地晃了下身躯,嘴角挂上一缕血丝,英俊的脸庞上火辣辣刺痛。   但咬唇不语。   谭美欣眼看着儿子逐渐从犀利到冷寂的容色,一时间空着手也忘了要说什么。   这个充满阴鸷思谋的钟氏血脉结晶。   她吸气道:“吃着钟家的饭,用着钟谭两家的钱,还轮不到你质疑!”   许鹿鸣站在外头,心跳不禁跟着一上一下的。忽然间,里头便似重力踢开了什么器物,哗啦一倒,又有杯子碰碎的声音,然后便凌然上楼梯的脚步。   钟雁辞低垂眼帘,清悄地站在树底下,微含肩膀面无表情。   郑伯在门边低声宽抚道:“习惯了就好,以前只是许同学没看到,大少爷和太太经常就这样的。哎,一言两语讲不清。你没怎么见大少爷平时在家吃吧?都在酒店,坐不到一块,一张嘴就容易吵。”   许鹿鸣咬了咬唇,她是真的想不到,原来那个清贵高冷的少年,背后是这样的家族环境。她原以为他高高在上,明华如谪仙。   但她并不想知道钟洲衍更多的事情,这样的场合撞见也太那个糗了。一直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确定钟洲衍不再下楼,这才变出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跟钟雁辞两个走了进去。   客厅里刚刚打扫好,几片精美的琉璃瓷散碎在地板上,刘姨清扫得小心谨慎。   谭美欣脱力地靠倚在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色此刻苍白。   许鹿鸣跳进门,展露笑颜说:“我们回来了!”   她觉得应该留给女人一点回旋的空间。当人在伤心时,似乎更需要的是阳光与豁达。如果你也一脸愁容地回望她,她大体不会因此而受到了体恤,相反更容易陷入被放大的自艾。不高兴时就装作忘掉就好了。   果然谭美欣舒缓了口气,抬头看见女孩的笑容,她也努力展出几丝慈笑来:“哦,仔仔回来了,今天跟鹿鸣出去了一天,玩得高不高兴?”   钟雁辞点点头:“高兴。妈妈也高兴。”   “真是个懂事的儿子。”谭美欣这才算是真欣慰了,问许鹿鸣累不累?   许鹿鸣假装夸张地说:“可太累了,雁辞脚长腿长,我逛街都快赶不上他。”   谭美欣有时觉得生个女儿也挺好的。天空乌云越积越厚,忽而飘起了豆大的雨滴,一场雨估计来得疾去得也快,她这时候忽然怕暖和离去,便定留许鹿鸣一起吃晚饭。   许鹿鸣不知如何拒绝,而且中午砂锅没吃完就跑,这会儿真的饿得不行,便大方留了下来。   厨房阿姨做了四菜一汤,和司马达家不同,钟家没有分盘。阿姨应该是苏北人,本色本味,汤汤水水的,钟雁辞和许鹿鸣分坐对面,瞧着两个筷子勺儿的来去,谭美欣莫名舒心。   许鹿鸣的吃相好,大概是司马家的分盘制所授。   谭美欣问道:“还从没问过你家里大人,他们是做什么的?”   许鹿鸣说:“爸爸小学数学教师,妈妈开着个早点店。”   谭美欣叹道:“朴实平华的家庭挺好,日子简单明朗。”   ……也天天吵架的,鞋子作业本扔砸,许鹿鸣抿了口汤没说。   大少爷钟洲衍始终没下楼用饭,刘姨上去,在门口细语叫了几声,里头没吭气。当睡着了。   许鹿鸣暗自担心钟洲衍下来撞见,但他没下来,她又觉得他饿着肚子睡觉挺可怜。吃过饭雨停了,她便准备回家。   “再见。”院中传来少女若有似无的嗓音,似乎是在告辞。   钟洲衍靠在窗边,冷锐的眼眸看向底下女孩,巴宝莉最新款裙子,浅镉绿色小衫,衬得变了个人。少年拉起一层纱帘,条长的身影深沉。   ~*~   在家请了两天假,休息够了才去学校上课。   不晓得谭美欣摔的是什么降龙十八掌,冰敷了两天,第三天左脸颊还是清晰的一点余痕。   清早钟洲衍拎着书包从楼道上来,女生们就纷纷扫视他棱角分明的隽颜。实在他长相够帅气,家世又那般斐然,便有嘀咕说他可能在外面招了情债,被别的女生掌了,也有说其他七七八八的。   中午西餐厅里,魏兰岚和他一起进餐。瞅着他脸上的余痕,不禁关切道:“洲衍,你没事吧?几天没来,看起来气场也阴郁?”   钟洲衍淡笑:“没事啊,就不小心撞的。”   但不小心撞的,能撞出个手掌印吗?   隔天傍晚去上剑术课,魏兰岚也在边上陪练。但凡哪个女生,只要从做他的女朋友起,就不愁花销了。钟家男儿绝不许自己的女人花钱,而魏兰岚的这些就基本都是钟洲衍付过的。   可是钟洲衍罩着盔冒,剑术斩击却狠鸷凌厉,杀伤气十足,陪他练习的队友连换了两个。   放课的路上,魏兰岚不放心地站住说:“洲衍,我再问你一遍,你脸上怎么了?”   钟洲衍练完出汗,衬得颀健的身躯几分性感,敷衍说:“过两天就好了,你想问什么?”   一点讽蔑,就是被误会是女生掌的,也不可能说是那个女人打的。   魏兰岚心疼地垂下头,又忽而抬起来:“洲衍,我……不然我们还是分手吧。”   少女的裙裾在风中轻拂,带着一缕沁人心脾的淡香。   钟洲衍讶然,挑起浓眉:“兰岚,你在说什么?”   魏兰岚其实从没想过要分手,但她现在既说出来了,反而泰然道:“我说想分手。洲衍同学,虽然我知道你很好,我也想更喜欢你……可大概是我浅薄,我觉得这样的爱情好累,我没法看进你的心。但我想要个能够预见未来的等待,虽然俗套,但我想了想,还是对自己下了决定。”   钟洲衍听得心弦一沉,抚在少女削肩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在一起三个多月,魏兰岚的纤盈与体贴都是他所能接受的,他并没想过要结束。但她说的是事实,他的确没有考虑过未来,彼此谁也预知不了结果。   钟洲衍就问:“你都想好了?”   魏兰岚咬着唇痛楚。   钟洲衍继续道:“……那就尊重你的决定。分手吧。”   少年这样的态度,竟有些斯文败类的萧索。   魏兰岚惊讶地抬头,大概因为心上的男生竟然并无一句挽留。   但想想也挺好,免得自己总在猜测与心疼间徜徉,她就红着眼眶笑笑说:“那我就走啦,你要对自己好一点啊。”   傍晚夕阳打照着男生清逸的五官,她想起与他接吻时的沉浸与深情,本来想再亲下他的嘴角离开,怕自己又后悔,就背着书包走掉了。   钟洲衍挺拔的身躯站在路上,风吹着他隐痛未消的左脸,右颊却拂过少女的发丝。   冷淡应道:“嗯。” 第二十章 又来骗尖子生钱花?   许鹿鸣回去后, 就决定以后避着钟洲衍了。   她把钟洲衍的手机号设置了呼入限制。大约可以估算着他每天早晨去学校的时间, 她便躲在画室里帮忙整理物什,等听到那声“砰”的车门闷响, 她再出去跟钟雁辞玩儿。下午放学也踩点离开, 免得在路上又撞见那个拎着书包的清冷少年。   发现了人最尴尬的私密,这是一件不好面对的事,在拿到5000块薪水以前,为了安全还是不要再打交道是好。   傍晚烘焙课结束,阿姨给两个各呈了一份水果燕麦粥, 新鲜的蓝莓、猕猴桃、菠萝还有火龙果, 融在燕麦、牛奶与核桃粒里, 冰镇过后酸甜可口,十分好喝。   钟雁辞专心地吃着, 最近在许鹿鸣跟前安分, 怪动作减少。   许鹿鸣只要了一小口杯,吃完就准备走了。阿姨叫她再盛点,说她最近怎么吃得这么少呢。   许鹿鸣其实是怕钟洲衍这天会回来得早, 今天好像有球赛, 连陆陈都不去打游戏了,所以想要早点儿离开。嘴上就应说:“不吃了,我最近在减肥, 张婶留着给大少爷吃吧。”   张婶就是厨房做饭的阿姨,笑道:“盛都盛了,大少爷哪里爱吃这些东西, 从来不吃的。”   “衍衍吃。衍衍也会饿。”钟雁辞听到了,蓦然在旁边冒出一句。   他有属于自己世界的观察,哥哥如果不吃,就不会每次用球掷完自己的头,又走过来望两眼他的桌面。   张婶就笑道:“好,那这碗今天就留给大少爷,试问他吃不吃吧。”   *   关于钟洲衍和魏兰岚分手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高三年段,甚至一些论坛和八卦群里都知道了。惊天辟地的风传,说这次的分手竟然是魏兰岚主动的,假设高三(六)班衍少以前在W市的过往都不计,魏兰岚可以说是头一个把他甩了的女生了。   于是学校里解气的、惊愕的、春-心乱颤的各种沸腾。   魏兰岚却是成了女生们同心合意标榜的新女王,关于她有不少崇拜,当然也有惋惜。魏兰岚其实说分手时,也就是忽然决定开口说,钟洲衍的干脆却叫她有点意料不到。   这几天,钟洲衍和她两个人有时在走廊上遇到,目光微微有对碰,互相便低下头去错开。其实钟洲衍对她评分仍好,但抿着精致下唇,并无挽留之心。   人们去问何轩打听怎么回事,毕竟何轩是跟四大家族沾边的旁支。听何轩说,好像是衍少被个职高的丑八怪女缠住了,何轩形容得不清楚,反正看照片远远的银裙子粉红包很磕碜就是了,然后说那个丑八怪不知道用什么做要挟,迫得衍少跟魏兰岚只能说分手。   不会是弄怀孕,或者流产什么的吧?   五中的一群学子听完了顿时又很气。这就是传说中的渣男总有贱女收吗?可是他们的这个“渣”男长得未免也太帅,就这么生生糟蹋在一职高女手中。   便纷纷又同情起钟洲衍,懊恼那个传说中的丑八怪。   钟洲衍连日来脸色都不好看,独自坐在教室最尾巴的独一桌,阴渗的格调,连上课的老师都绕着这块座儿走。   私下何轩几个熟悉的哥们问他:“衍哥如果有为难之隐不好主动出面,交给我们,我找几个女的过去帮你收拾就好了。”   钟洲衍回他:“瞎掰扯什么,空穴来风。分了就是分了,没原因。”   何轩嗫嚅着说不出话……不是照片里明摆着吗?一小份五千块的鱼翅吃着,给人女孩补充蛋白质。   钟洲衍忽而想起那晚的500块,掏出钱来,挑眉问他:“你最近在跟季萧萧拍拖?”   何轩奇怪他过问自己这个干嘛,讪然笑道:“也就是互相吸引一段,能怎样谁知道呢。”   呵。钟洲衍不评价。   放学打了个的在静北路口下,傍晚阳光斜照着路面,恍惚绰绰的感觉。一般这个拐弯路口,这个时间段抬头就容易撞见一个微胖的平俗身影,不料转弯口却空荡荡的。   他想起来,已经好几天没看到那个蠢乎的女生了。   清早去上学,原本都能听到后院里她和钟雁辞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时是在前院篮球架下打球,没一次能投中。最近早上出门却静悄悄的没听见声音。   他也不是专门记着这件事,就放学回来后往钟雁辞脸上一瞥,小子脸上平静,倒不像是她不学了的样子。   顺道弯去画室里看看,画室里也是有新画的。笔法仍稚嫩,但画得很有灵气儿,她不按着正统的国画路子走,自己画得花花红红倒别有一番风韵。反正她的画,就每一张都可以看出是个女人画的。   钟洲衍也搞不懂,就那般个平庸角色,是怎么透出来这股浓浓的女人味的。   但猜她像在故意躲着自己了。   下午前两节课结束,他没心情去练跆拳道,因为惦记着看球赛,便特地提早些回来。静北路上干净,拐进钟家院子的那条街,却蓦然看到前边一道熟悉的矮小身影在往另一个方面去。   今天穿了件淡樱红的男友T恤,黑色的速干运动短裤,显得条顺。好吧,从客观一点评分,其实是不叫胖。两条腿不像那些女生的圆规纤细,是匀称有肉的,白皙而自然,肩膀和腰也都是显骨架小的。就看了让人想凌虐的那种,又莫名落入尘埃的踏实。   果然。是改道了。   钟洲衍便在后头慢步走,默视着许鹿鸣轻盈的步伐消失在拐角。   回到家里,钟雁辞还在吃点心。钟洲衍本来欲要上楼,没心情去掷他,锻练他的应激力。但瞅着他在沙发那头悠然地看动画,莫名又不爽快,小子最近多了个热闹的伙伴,倒是每天过得相当充实了。   他就踅了过去,茶几上搁着三只碗,一只是钟雁辞正在吃的,旁边一个只有酒杯大小的碗儿,里头一点羹见底,边上还有一碗没动过。   他就问:“这谁吃的?”   张婶在那边说:“给大少爷留的,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钟洲衍倍感意外,少年俊逸脸庞却缓和了神色。   自七岁上小学起,从来就没有人关注过他放学回来也肚子饿,这次却。   钟洲衍便在沙发上坐下,端起碗来问雁辞:“小口杯谁的?”   哥哥舀勺子吃了一口,而且还跟自己坐在一条沙发上对话。他练剑术的身手真的好帅,钟雁辞就怎么也学不会剑术。钟雁辞默默斜视着,就觉得今天的粥特别好喝,呐道:“是鹿鸣。她不听话,减肥。”   隔天早上钟洲衍出门,这次特意往画室里瞥了一眼,果然,那女孩正猫在里头装模作样的整理东西。   就用得着这样躲吗?够土了,减劳什子肥。   *   周五傍晚,许鹿鸣等在五中门外的左拐弯道上。是的,她在等她的姐夫,吴泽礼每次放学都会往这个方向走。   今天少女戴了顶阿拉蕾的太阳帽,白色宽T恤,下面是挖了五六个破洞的浅色牛仔裤。   看见吴泽礼出来,便脚尖一垫一垫的十分欣快。吴泽礼身高一米八二,就肩膀宽腿长手糙的那种典型工业高科技男,许鹿鸣不知道为什么,就坚信他将来十有九成会是自己的姐夫。   吴泽礼背着书包,从校门口出来看见一条破裤子,女孩嘟着娇憨红唇像金庸剧里的小辣椒。他记起来是那个“呦呦小魔女”,顿时头就很大。   七班的季萧萧是学校排名靠前的尖子生,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十分独立有主见。吴泽礼暗恋季萧萧,他是有逛学生贴吧的,只是较少发帖,本来想留个言,叫这个ID帮自己给季萧萧送份蛋糕,祝她生日快乐,谁曾想这个ID竟然就是季萧萧的妹妹。   他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季萧萧看到这女孩提着蛋糕出现时,如同瞬间触电的水母一般,失控到头发丝都在尖叫:“许鹿鸣!!你都在搞些什么事?!”   狗都被吓走了。   许鹿鸣攥着一百块,像老鼠见到了老虎,口不择言就把他出卖干净:“不怪我……要怪就怪你们学校那个吴,吴泽礼!戴眼镜的那个男生,你去怪他!”   本来季萧萧对吴泽礼还没什么感觉,现在看见他就如同深仇大恨般的,目中无视、克不相容。   ……   “姐夫。”许鹿鸣在那边甜甜地叫了一声。   季萧萧讹走了她700块,并没去买新裙子,上周还是穿着原来那条去参加了聚会,许鹿鸣至少要把自己的一百五赚回来。   吴泽礼如同没看见,但现在转弯换路显得太没男子气了。便微颔首,硬着头皮从她跟前经过。   许鹿鸣也不计较,在背后道:“我有个关于季萧萧的重大秘密,你要不要听?”   吴泽礼大步行走,聪耳不闻。男生背影高宽,涵养得体,家境应该十分不赖。   许鹿鸣继续自顾自道:“是关于季萧萧谈恋爱的,她看上了一个男生,可我觉得那个男生不靠谱,想来想去还是要和姐夫你说一声比较好。”   吴泽礼听得脚步一顿,但头也不回,轻启口齿:“我对她没意思,关我什么事?别乱叫。”   许鹿鸣作忧愁状:“是不关你的事,但关于一个即将堕落的尖子生的拯救。反正你看起来早晚事业有成,但季萧萧就不一样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有四个孩子,乌压压的挤一窝,她一直想考上大学扭转命运。但现在那个男生不靠谱,很有可能她高三会遇到情伤,到时影响了心情成绩一落千丈,我怕她的未来就这么生生被耽误了。”   季萧萧好强,在学校里年年奖学金数目可观,而且平素住校,用的穿的都是讲究的,并没有人知道她家底。许鹿鸣一下子抖落个空,这小妞的嘴可也是毒,吴泽礼听着怎么都听不出她是为了季萧萧好。   但他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季萧萧的家世,便折步回头:“是谁,那人长什么样?说你这回想要多少钱吧。”   许鹿鸣松口气,回忆那天晚上钟洲衍往水吧走过去时的话音,伸出手掌道:“你给150就好了,我主要也是担心自己姐姐。好像那个男生叫何轩,就右耳朵这边扎了个小耳钉,我也不知道季萧萧喜欢他什么,难道谁还能比泽礼哥更适合她吗?”   吴泽礼的父母都是高知家庭,祖辈虽然不算四大家族,但亦是甚讲究体统的身家。何轩是听说过的,仗着跟四大家族靠边,就如何吊女生。   他便掏出两张一百块,略皱眉:“给你,我会去查。但以后别再蹦到我跟前了。”言毕如临大敌般走掉。   “谢谢姐夫。”许鹿鸣笑着接过。下次季萧萧再有个什么,还不是得继续蹦跶?   *   钟洲衍从学校出来,正欲打电话,便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那边同男生说话。少女笑靥翩然,戴着顶粉色小可爱帽子,仿佛十分亲近。   不知道为何,看得钟洲衍无端冒起一股火。   吴泽礼是学校年级成绩排前的男生,钟洲衍虽然平素不和他打交道,但彼此印象分还是不错的。   见吴泽礼走开,便冷着脸携风走过去。   许鹿鸣一转身,冷不丁看见钟洲衍一副阴郁的隽颜。   她已经快一个星期避开他了,乍一看到心口都吓了一跳:“衍。”   下意识还是叫出这个名字。   钟洲衍眼帘微搐,低头瞥了瞥她破洞的风骚牛仔裤,讽笑低语:“怎么,又跑来我们五中骗尖子生的钱花?”   许鹿鸣看着他,精致如削的脸庞几天不见似乎消瘦,隐隐又玛丽苏泛滥。   她虽然没人睬没人疼,可是从小没人打过,曹冬梅只会用沉默来应对,连说都从来不说她。觉得一个男生长这么大了还被妈打,很那个什么。   不过也并不想和他有交道,许鹿鸣措辞道:“哪叫‘又’,你未必就是尖子生?”   钟洲衍勾唇,几许霸道与自得地俯下去:“高三年段十五个班,我排年段前五名,你说算不算尖子?” 第二十一章 我觉得我哪都美   一早在7月的那天下午, 钟洲衍穿着黑带跆拳道服从前头经过时, 许鹿鸣就觉着他是那种家境与课业皆优异的男生了,不料原来这么厉害。   从小考试渣菜的女孩, 见了学霸每次都窘, 双颊便泛了粉晕。   此刻放学时间,五中校门口进出都是学生,许鹿鸣担心碰到季萧萧,便对钟洲衍应道:“算,就我是学鸡好了。但之前就说过, 我用消息与行动换取对应的钱, 这叫互利协商, 不叫作骗。”   说着便转过身要走。   四点多钟,树叶子哗哗轻响, 空气中的风凉下来, 吹过少女清亮的短发,脖颈处露出一截雪一样白的肌肤。   钟洲衍睇着,也不知怎的, 手就伸出去把她的后领子提住了。   “跑这么快赶投胎, 前几天给你的500块就花完了?”   发现她的胸还挺大,后领子提住,前面就勾出一弯丰婷的弧度。其实腰还是细, 可能仅因为胸撑着T恤就显得多肉了。   这很不符合钟洲衍的审美,而他,对于心目中喜欢的角色, 应是纤秀如玉薄,轻轻一折都会受伤的那种。   但却莫名的在少女锁骨下定了定眼神,并未松开手。   看她身上这件纯棉白T恤,也就天桥上十五块钱一件的廉价品,手上腕表、牛仔裤超不过二三十块钱,知道是很省的,五百块倒花得这么快了。   钟洲衍冷漠地蹙眉,问道:“花哪去了?”   他一米八五的身高+穿鞋,快一米九了。许鹿鸣穿着帆布小白鞋,看着就像只小白兔一样,得仰着脑袋才能对上他视线。一点儿挣扎力也没有。   许鹿鸣只得羞气地两步退回来:“赔给季萧萧买裙子了。”   呵,所以就来讹吴泽礼了?……真能作妖。   学校里隐隐有传言,说八班吴泽礼好像喜欢过季萧萧,虽没有确凿证据,这点八卦钟洲衍还是懂的。但季萧萧今天最后一节自习课没上,提早一节就回去了,不用担心她出来看见。   钟洲衍就提着许鹿鸣,走到马路对面没人的地方,修长手指掏出钱夹:“五百,上次欠着的,自己抽-出去。”   高档真皮复古钱夹,里面夹着二十张左右百元钞票,呈现在许鹿鸣眼前。   许鹿鸣不想要,推辞道:“不抽,上次就说过不要了的。”   钟洲衍无动于衷,居高临下:“钟家男人绝不在钱上欠女人的情。”   许鹿鸣于是象征性的抽出来三百,见他阴个脸,只好又继续抽了两张。钟洲衍这才把钱夹收回去。   他的手长得甚好看,指节有一道将愈合的划伤。许鹿鸣想起打架的晚上他说过:“你说的对,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缺失,之前有说不妥的我道歉。”   现在才明白,只是他的缺失和自己是两条不一样的轨道罢了。   许鹿鸣鼓了鼓腮子,语气柔和稍许:“你还好吗?对不起,如果知道你是雁辞的哥哥,这个伴读的工作我就不会接了。”   所以果然就是听到那声巴掌,所以躲了自己一周?   钟洲衍咬唇轻讽:“这工作与我有何干系?只要你不坑他就行,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互不相干。”   许鹿鸣澄清:“当然有关系。不然你以为我对你有意思,总一副鄙视的模样。我自己有男朋友,况且你也有女朋友,首先有女朋友的男生我就绝不会惦记。”   许鹿鸣说这话的时候,在他面前是有点骄傲的。仿佛有男朋友这件事,是她庸碌人生里的一个点缀,至少她也是一个有人追有人喜欢的女生。   钟洲衍听得腹诽,就蠢到剩这点追求?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与价值,可不止这一点点。   但懒得跟她说道理,只冷漠道:“体重有超过100斤么?我对你可没误会。”   高冷清贵,仿佛他根本不屑一顾。   许鹿鸣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他的刻薄与难打交道了,钟洲衍提着书包走路,少年身影在夕阳下打出几分寂寥。   许鹿鸣开解道:“谭阿姨的方式可能不叫我们这一代接受,不过你可以换一种方式和阿姨说,既然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就跟她好好沟通清楚,感觉阿姨她也挺辛苦的。就像我和季萧萧,打架归打架,还不是照样一个屋。”   钟洲衍不耐烦地打断:“那是因为你们穷。如果要让你跟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吃饭睡觉上-床生子,你愿意?不愿意,以后我的私事你少管!”   咕……说得好像负心渣男的口气:女人,我的私事你少管。   许鹿鸣不愿意,她觉得要让她跟一个不喜欢的别说上床了,就共盖一床被子,她都会恶心的。   顿时答不出其余的话来。   两个人静默地往公交车站方向走,钟洲衍扫了眼她的脸颊:“上次那套裙子谁给你买的?”   其实是蛮好看。   许鹿鸣道:“是雁辞。给我买了七八套,我退回去了,结账时他不肯掏卡,只好留下一套。”解释得很清楚,生怕他误会自己骗他弟弟的钱。   想到那个小子最近有人陪伴的感觉,钟洲衍涌出几分不落意的味道:“人丑,穿再贵的也还是丑。”   许鹿鸣嘴硬:“我觉得我很美,哪里都美!”   路边一辆车迎面而来,钟洲衍拽了下她的手臂,把她往里拉。动作倒是挺绅士的,在隔着自己几厘米处顿住。   许鹿鸣的腕却是被他抓疼了,攥在他手里软柔的像没有骨头一样,弱不可摧。   一股霸道之气讨厌地涌起,钟洲衍克制道:“回去有事么?跟我去个地方!”   那英隽脸庞俯瞰下来,好看的嘴唇轻掖,许鹿鸣不自觉颤颤一哆,错开眼神。   *   没吭声,不一会儿就到得一个武馆,门前一面大原木招牌,刻着苍劲的黑色字体:“穹骨”。   原来是他练武的跆拳道馆。   进馆要登记,钟洲衍拿走许鹿鸣的手机报了个验证码,然后便刷金卡,领着她走进去。自去衣冠室换好衣服出来,许鹿鸣坐在场外,便看到那个身穿白色练功服,黑带4段的高挑少年,腰健瘦,腿修长,铮铮硬朗。   他应该是已练习了很久,腿法简洁却攻势凌厉,就连踢板时喊出的那一声,也特别的冷酷迷人。   许鹿鸣坐在长椅上看得挺认真,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武馆这样的地方。没留神边上走过来一个穿工服的大妈,妆容淡而雅致,礼貌地用生涩的中文问:“是许同学哇?这是您的衣服,钟家先生叫我给您拿过来的。”   许鹿鸣诧异地看了眼托盘:“旁观的也要换衣服吗?我没有要练。”   大妈笑道:“哦,是这样的,钟家先生方才给您报了30课时的初级班,不少和您一般年纪的小姑娘在练。您换上,跟我过来。”   许鹿鸣猜不透钟洲衍在搞什么鬼,瞅见他稍许停顿,便冲那边叫了声:“洲衍!”   钟洲衍却仿佛没听见,调换姿势,转练另一条腿。   许鹿鸣只好先跟着大妈走了。   不一会儿也换好衣服出来,纯白色的,腰带也白。钟洲衍视线一瞥,还真是矮,屁股也很翘,扎着腰倒是挺细。见她听话,不知道为什么心态便平和不少。   ……   练完功出来六点多钟,出了一身汗。   许鹿鸣买了两杯奶茶,一杯奶绿无糖的是给钟洲衍,她自己要的香醇布丁奶盖茶,另外加了嫩-黄的芒果和椰果粒。   无糖是钟洲衍要求的,他尝饮品从不加糖,就喜欢天然的微甘涩。睇了眼许鹿鸣,刚运动完吃这么甜也不怕胖死。   许鹿鸣没留意他冷沉的神情,只问钟洲衍道:“你在搞什么鬼?”   钟洲衍说:“你不是来陪练吗?作为陪练的报酬,送你一段课时。女生还是要懂得些防身技巧好……骨头那么软。”   许鹿鸣听得不对劲,站住不走了:“什么叫陪练?我没打算做你的陪练,这样30课时要多少钱,你干嘛不叫自己女朋友来陪?”   从来没有女生敢拒绝过自己,她倒是一连串发问,还是个这么平常的角色。   钟洲衍不想提被分手的事,只挑眉淡漠道:“九千多。你不是经常也报名那些免费的课吗?怎么,现在有人送你倒别扭起来了。”   许鹿鸣不料他连自己的这些都挖出来,不觉皱眉奚落:“有钱人家的少爷真可怕,难道所有接近你的,都要被你调查个内裤都底朝天?”   也就是她敢这种态度。钟洲衍瞥了眼夜色下女孩嫣红的唇:“你那10块钱三条的内裤有什么值得调查?报了就退不了,不想浪费的话,就把三十课时上完。”   其实不过是担心她出现在雁辞身边的企图,毕竟前面也几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是连步行在路上,两耳也不忘考察周围变动的秉性。   说着在许鹿鸣手心里放上一把衣柜的钥匙,自己便提着书包先走了。   城市灯火阑珊,望着少年离去的挺拔身躯,许鹿鸣就特别气,特别羞惭。他怎么就看穿自己的内裤10块钱三条了,哼,握着拳头也无劲使,一路就那么忿忿地走了半个小时到家。   *   到家却又忘记了。   下午季萧萧难得提早回来,晚饭曹冬梅便煲了干贝香菇玉米粥,又炒了盘蒜蓉空心菜、凉拌麻油花蛤,还有土豆焖肉。   许鹿鸣一口气吃了一大碗,吃完就靠在上铺的床头,涂路上买来的指甲油。   运动完其实身心舒畅,她便显得有些懒洋洋。怎么看着似乎瘦了点,原本是苹果脸,现在尖下来,就现出一抹楚楚模样。   季萧萧吃完晚饭,换身衣服准备出门。看起来心情不错,扫了眼床上的小妞,难得赏赐了句话:“看来你最近挺阔绰,什么牌子都买得起了。”   是的,许鹿鸣路上一赌气,用钟洲衍的500块买了瓶七十块钱的牌子。但是季萧萧的话里明显还是带着讥讽的,暗示她从前买的那些十几块一瓶学生街地摊货。   许鹿鸣知道她这是要去约会了。   许鹿鸣也无所谓,悠然地晃了晃自己涂好的漂亮指甲,嘟嘴不说话。   就等着吴泽礼去查出来,然后失恋的季萧萧再次暴跳如雷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咆哮:“许鹿鸣,你到底都在搞什么鬼!” 第二十二章 不如做个谈判   清晨的钟家院子, 鸟鸣声啾啾, 郑伯在小径上打扫灰尘,自动浇花喷头撒着水雾, 一片静谧清新。   张婶头天晚上熬了新鲜的仙草蜜, 今早上冻好了,加了牛奶和去皮花生、蜜红豆、珍珠等佐料,做成烧仙草。正给二少爷调好了,一个人在餐厅里吃着。   许鹿鸣迎着晨曦进门,张婶招呼她:“许同学来了, 要不要过来尝尝, 原汁原味的仙草冻。”   八月酷暑当头, 许鹿鸣路上晒得发热,听着名字就过去了。   钟雁辞正低头吃得专注, 许鹿鸣跟他打招呼:“早上好啊, 雁辞。”   钟雁辞一咕噜背出长串:“好。仙草有消暑祛热、清火解渴之效,经熬制成冻,佐以蜂蜜, 温润清凉, 香醇幼嫩,是夏日消暑之佳品。”⑴   张婶给呈好一份,许鹿鸣在钟雁辞旁边的位置坐下来:“哇, 雁辞你懂得可真多呢!”   钟雁辞受到表扬,这便伸出大拇指,又同时勾住了她的小指头, 两指头对一对。   这是许鹿鸣来了之后,他不知几时自己发明的动作,从前跟别人包括钟太都只是单纯地对对大拇指。   第一次钟雁辞要同时勾小指头时,许鹿鸣对他说:“那以后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暗号了。”   “是暗号。”少年隽净的脸上一派正经。排除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沉默寡语,钟雁辞真的也是个极为英俊的男生。   “嗯哼。”回旋楼梯上响起脚步,梦中转醒的钟洲衍走下来。一贯硬朗有型的短发被睡姿压偏,颀健身躯上烟灰色T恤褶皱,几分慵懒颓迷。   睇见餐桌那边,钟雁辞跟小圆脸蛋的女生对手指,两个眼里都带着笑,他便目光沉沉地走过去。   “你坐这干什么?”也不知道是对仔仔还是鹿鸣哪个说话,自己移了把椅子插坐在二人的中间。   张婶见他这两天回来都吃自己做的点心,便热切道:“衍少爷要不也来一份?正好对您的咳嗽有益处。”   咳嗽了?   许鹿鸣不自觉凝了一眼。   钟洲衍未抬头,只掂起勺子把碗里的葡萄干挑出,搁到她碗里:“这个帮我吃了。”   许鹿鸣怕跟他说太多话会引起大人们注意,毕竟之前都是装不认识,只好不吭气地吃掉。   钟雁辞便有些恹恹的,哥哥占了全部的许鹿鸣。他便端起碗,换了个座位也坐到许鹿鸣的另一侧。   谭美欣换完衣服从楼上下来,难得见他兄弟两个一桌吃早餐,原本眉额纾解。但见自己人高马大的儿子,把个女孩儿挤坐在中间,左右只剩下个拳头的距离。她的眼神便微涩了涩,并没说什么,出去叫小李派车。   *   周日上完半天国画课,下午谭美欣又给放了假,让许鹿鸣带钟雁辞出去玩儿。   上一次出去回来,钟雁辞学会了用钱和打车,谭美欣很欣慰。这次又给了他2000零花,微笑鼓励道:“出去用钱,男生要比女生主动,不能叫鹿鸣帮仔仔付钱了知道吗?”   钟雁辞谨守点头。   正好陆陈昨晚打来电话,说他今天约了人游戏打比赛,输掉的要赔一千块,叫许鹿鸣一定要过去给他坐镇助威。   许鹿鸣便决定再带钟雁辞一道儿去。   玄关处刘姨给钟雁辞整着衣领,见外头太阳晒,叫许鹿鸣上楼帮他拿一顶太阳帽,就在大厅里的衣帽架上。   “OK。”许鹿鸣应好。第一次去钟家楼上,女孩并不熟悉,上到二楼,看到楼梯口中间有棵绿植,把一个大厅分作完全不一样的格调。   两边各执一个世界。一边的墙纸似诡漫森林,又似深海梦幻;一边却色调简单,仿佛生冷的太空舱。她自从见到了兄弟两个的画后,到现在也搞不懂这对双胞胎男生到底谁是哪种格调,不禁犹豫着要往哪边取帽子。   钟洲衍从书房出来取水喝,见许鹿鸣正在犹豫,问道:“上来找什么?”   许鹿鸣看到他从“太空舱”一边出来,暗感意外,按照酒店画室的笔锋,他极有可能是“诡漫森林”,不料在家里又变单调无痕了。   她便过去另一边,摘了顶黑色的太阳帽,走过来答道:“刘姨叫我上楼给雁辞取帽子,这就下去了。”   “你要带他出去?”钟洲衍颔首,略了眼她的指甲。   许鹿鸣点头。   她今天也不晓得涂了什么指甲油,涂得繁花绮丽,没有章法,却又异样好看。配着白皙的手指,只撩人心弦悸动。   普高的学生是不允许涂指甲油的,这陌生又放荡的味道。   钟洲衍就纳了闷,一个平凡无奇的种类,是怎么透出的这股子女人味。   但想到她要跟钟雁辞出去,钟洲衍就觉得不舒适,蓦地扯住她一条小辫:“这就打算走了?账还没算清楚。”   许鹿鸣被拽得疼,不禁攀上他硬朗的手臂:“不是,30课时是你自己要充的,还哪里有账了?”   她每次一跟自己反驳,钟洲衍就想蹂虐她。   少年俯肩,咬唇要挟:“没有吗?你擅自闯入我房间怎么算?”见许鹿鸣迷茫,便把手机相册打开。   只见屏幕上一张是颜料盘里印下的手纹,一张是许鹿鸣支着胳膊在凳子上瞌睡的gif图。也不晓得他用哪种软件把画面加速,动图里许鹿鸣脑袋歪下去又托起来,跟小鸡啄米似的。   许鹿鸣在他跟前的气与羞,顿时又浮上心头。她并没料到套房还有装监控,所以他一直都晓得钟雁辞有进去过吧?真是够城府。   垫着脚尖要抢来删掉:“是雁辞带我进去的,我不是故意!”   钟洲衍不给,语调敛着轻讽:“不知道私闯别人的领地有多讨厌吗?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许鹿鸣着急。   “咳。”三楼拐弯处,传来女人的一声轻咳。   谭美欣瞅着眼前一幕,一贯生冷寡情的大儿子,握着手机,男儿眼眸青春生动,而女生垫着脚尖,几缕挑染的发丝一跳一跳,还涂着鲜色的指甲油。   这一幕让人没有想到。   盛宴华筵上也可以接纳小白菜,但跟珍馐美馔相比,小白菜永远就只是小白菜,再特别、再适口,也逾越不了高贵尊养的种姓存在。这是个不容许被破坏的纯粹根源。   是谭家三小姐谭美欣所由衷嫉恶。   “鹿鸣,你不是陪雁辞去玩吗?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谭美欣脸上溢开笑容。   原本以为她出去了的,没想到还在楼上,钟洲衍动作一释,两个人站开距离。   许鹿鸣很快收敛,赧然解释道:“刘姨让我上来拿顶帽子,我分不清是哪边,洲衍帮指了下。”   洲衍……这都叫得很熟悉了。   谭美欣继续慈爱的笑容:“哦,那现在拿到了,你先下去吧,路上记得买瓶水。”   “好的,谢谢谭阿姨和衍少爷。”许鹿鸣连忙下楼。   周围环境顿时空旷下来,钟洲衍往杯里接水。   谭美欣低声严厉:“这只是路过的,不要把你那些习惯带回到家里。”   意思许鹿鸣只是过眼云烟的路人,钟洲衍在外面学校风流可以,家里的不行。   眼前浮过夜色下少女的建议,钟洲衍蹙了下眉宇,忽然冷漠打断:“钟太有空吗?不如我们做个谈判。”   他们母子间对话甚少有称谓,大多数时候钟洲衍就短短的叫一句“妈”。而“钟太”这样的称呼,是第一次。这个曾经让谭美欣娇纵而又沉迷的称呼,现在却刻意忽视着被人叫起。   谭美欣挑起下巴:“谈判,你想跟我谈什么?”   少年语调持重:“当然是你最想要的,钟家最高权位的一切,换我生活的互不干涉。你想要的,难道不是只能同我谈?”   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谭美欣能靠的除了他还有谁?而他可以成就她的欲望,也可以自甘堕落,无视和挥霍。   果然是流淌着钟家阴沉算计的血脉继承,翅膀且没硬,便想学飞。   谭美欣顿了顿,几分钟后,自走去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第二十三章 等价交换   许鹿鸣到网吧的时候, 刚好一点多钟。   陆陈已经比过一轮, 输了,正在跟对面交涉。   他打游戏时特别专注, 扣着头戴式黑色耳机, 睿毅的眼眸几分萧凛,像个江湖侠,总是让许鹿鸣暗暗痴迷。许鹿鸣就是很宠男朋友,这叫自古美人爱英雄,没毛病。   一看到自己女朋友蹦上来, 陆陈就吼着:“操, 绿毛仔今天这么猛!小鹿宝你总算来了, 快来给我沾沾福气。”   发现背后又跟着那个如影随形的自闭症小子,不禁皱眉:“怎么又把他带来?”   许鹿鸣没说是他妈妈让带出来的, 只笑道:“可是我看他好像喜欢跟你们一块儿玩。”   其实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 钟雁辞要是不喜欢,那么刚才的士开进织衣街时,他就会发飙地要停车了。   许鹿鸣眨眼睛:“对吧, 雁辞?”   钟雁辞讷着脸不应, 少年低垂漂亮眼帘,瞥见了许鹿鸣的小手正搭着别的男生肩上。   臭鸡蛋有一种类似硫化物的气味,味道难闻, 打破蛋壳后蛋白与蛋黄混淆,如同稀黄的大便,当讨厌一个人时, 欧美的一些国家常对人砸臭鸡蛋。不良的商家却常常把臭掉的鸡蛋包装成卤制品,看起来很好吃。   钟雁辞跟车轱辘似的转着思维,在大脑的宇宙中模拟炸掉了好几斤鸡蛋。   许鹿鸣叫他在陆陈身旁的机子前坐下,又去吧台给他充了三十块钱会员卡,然后教他玩挖金子。   很简单的益智小游戏,不需要操纵键盘,只要瞅准方向摁一下鼠标就可以。对强迫症星人来说,又虐又可以打发好长时间。   许鹿鸣叮咛:“如果你再扔东西,老板就得把我关起来!”   幸亏提醒得早,等到钟雁辞的金子因为触碰了鞭炮被炸光时,钟雁辞攥起键盘欲砸的动作,便在许鹿鸣的默默注视中放了下来。   很好,阿斯伯格少年学会了忍耐愤怒这件事。   *   许鹿鸣真的是陆陈的福气包,她一来,陆陈立马就扭转乾坤,转败为胜,一口气连赢了三盘。游戏五局三胜,剩下的一盘就基本定局了。   不知不觉下午三点多钟,她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许鹿鸣没看名字接起,那边响起男生熟悉的低语:“人在哪里?”   竟然是钟洲衍,估计练跆拳道的晚上手机被他拿去解锁了。   中午话题还没完许鹿鸣就跑了路,这会儿有点畏拒和他说话,应道:“学生街。”   学生街是H市各所学校对织衣街的统称。   钟洲衍听出女孩话里那几分不耐烦的意味,冷隽的眉宇便蹙起:“我是问你几楼?”   嗓音更冷了。   谁知道他什么意思,许鹿鸣顺口说:“在二楼,你干嘛?”   那边电话却摁掉。   钟氏大少爷钟洲衍甚少来网吧,还是这种不上档次的黑网咖。少年着浅蓝衬衫,额前碎发硬朗,眉眼英俊,衣容用度讲究,从楼道口走上来。   只见几排并不新的液晶显示器,还有地板上的灰尘与嗡嗡响的主机。略皱了皱眉,便直接朝那边正倚着男朋友座位的女生走过去。   许鹿鸣还没反应,倒是对面的丁丽瞪大了眼,不停对许鹿鸣示意。   许鹿鸣早先还不懂,直听见头顶上传来钟洲衍说:“雁辞呢?该送他回去了。”这才懵圈地站起身来。   丁丽眼神无声发问:“你搞什么,一个接一个比帅?这个看起来有点面熟,是在哪里见过?”   在许鹿鸣十六岁前平淡无奇的人生里,公蚊子的概率都屈指可数,为何这个夏天却像开了一树桃花。   许鹿鸣也用眼神无奈回应:“我也不知道啊,就是之前公交车那个了,天晓得会这么巧。”   嘴上只解释道:“他是雁辞的哥哥。”   然后转而看钟洲衍:“你要带他回去了吗?那太好了,正好你顺路!”   你你你……叫声名字能死是么?   钟洲衍敛眉低头,看着她柔白手指贴着男生的手臂,莫名升起一股不适感。   这种不适感叫他不耐,只略过视线道:“我只是路过,等下还要办事,说的是你该送他回去了。平时的下课时间也差不多。”   许鹿鸣只好对陆陈说告辞:“陆陈,那我就先走了,反正你赢了三盘胜局已定。”   陆陈正在游戏中分不开神,抬头瞥了眼钟洲衍,兄弟两个真挺像。就放心道:“那你路上小心,还想我的小鹿宝陪着,继续让我连刷四盘呢。”   少女微胖的身影从面前走过,是的,钟洲衍就定要用微胖来形容她。斜觑屏幕,看了眼陆陈的装备和技能,不觉傲慢地勾了下嘴角。读书不行,挑战个排行榜上排第四的家伙,也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他就是不用怎么打,也能够连续三年位列第一没下过神坛。   但依旧绅士着,并未对许鹿鸣的男朋友给予评判。   下到楼前,打了辆车,许鹿鸣以为去往乔汇区,不料竟朝自己的昌池街开。不禁皱眉问:“是不是开错了,这是去我家。”   钟洲衍咬唇:“不正是去你家吗?去过了我的私人领地,自然也要去你的,等价交换。”   原来这就是他的代价,许鹿鸣连反驳的话都没底气。   ……早知道那画室是他的,她肯定不会想进去。   *   于是下午快四点钟,司马家的爸爸老司马达正在客厅里帮人清算账目,家里的钥匙锁打开,看到二丫头许鹿鸣领着两个高挑的男生走进来。   家里几乎鲜少有过客人,还是这么漂亮的一来两个,就跟漫画书里英冷凌厉的男主人公一样。   老司马达虽然土,但小学生爱看的读物他还是懂的。扶了扶眼镜问:“鹿鸣,你身后有跟着两个男同学吧?”   许鹿鸣扯谎:“不是同学,是面包店老板的两个儿子,路过上来讨杯水喝。”   孩子第一次带朋友回家,要表示出热情啊。   司马达扶着镜框迎出来,摘下来看了看,又抚上去看了看:“原来是面包店的小掌柜,怎么都这么瘦呢。最近鹿鸣在你们那里打暑期工,给你们添麻烦了。”   许鹿鸣解释:“我爸爸有老花。”她说到她的爸爸时,似一种温和维系,并没有日常在钟洲衍面前的倔强与易羞。   “许叔叔好。”钟洲衍倒是很有礼貌地问候。   “我爸爸姓司马。”许鹿鸣尴尬纠正。   “见到鹿爷爷了。”钟雁辞在旁边吭声儿嘀咕。   实在是老司马达显得老了,个子本来不高不矮,还老咳嗽。   仔仔一开口,地球抖两抖。都来不及许鹿鸣尴尬的份儿。   许鹿鸣把他两个迎进来。   家里真的很拥挤,司马达的书桌旁扯着条纱帘,为他单独弄出一个狭小的工作区间。沙发就短短的一截,只够两个人同时坐,地板上司马益和曹可妍正在拼装积木,再边上就是放旧台式电脑的桌子和熨斗了。   但他们家却收拾得特别干净利落,可能因为司马达祖上是东南亚商贩移民的缘故,沙发上披的布和地垫颜色都繁复,却错落有致,平展整洁。   茶几和沙发之间有点挤脚,司马达看着两个大长腿的男生,唤道:“叫鹿鸣给你们做点百香果茶,她很会做这些小东西。”   语气仿佛骄傲,这个不会读书的孩子,许鹿鸣所有的社会技能都是他引以为傲的点。   许鹿鸣本来准备倒点水就好,钟洲衍却近在咫尺地睨住她说:“不是说果茶吗?”   他长得真的很帅,清冷的眸光似含-毒,尤其是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许鹿鸣背着人悄悄窘了下脸。   钟雁辞如打量丛林般目不暇接地张望着,奇怪在许鹿鸣家里竟很放松,见地板上还蹲着两只玩积木的漂亮小松鼠。他就呐道:“喝松鼠果茶。”   许鹿鸣觉得,钟洲衍可能是她生命中一颗膈应人的黑晶,时不时就要用他凌厉的锋芒刺碰自己;而钟雁辞就是魔界懵懂的邪灵王子,一边可爱一边又总叫自己应接得手忙脚乱。   然后便去厨房做百香果茶了。   纤柔的手指,取两颗百香果,挖出果肉,融进泡好的绿茶里,再添小勺蜂蜜,晃一晃就算做成。   酸甜适口,微甘回味,钟洲衍竟不料她看着这么蠢笨一女生,手艺原来不错。   许鹿鸣又去给他们切水果。   司马家一般是不会有水果剩下的,无论是香蕉橘子还是什么,基本都算着人口买,西瓜也是平均切几分,各自拿走各自的,秒分完。谁要是藏着慢慢吃,保证不怕被别人偷吃了就行。   但今天周日,曹冬梅一般都会专门买一些好的水果放在冰箱里,等候季萧萧去学校时带走。   许鹿鸣打开冰箱,看见里面有两个火龙果和三串葡萄,她就暗吸口气,然后大喇喇取出一个火龙果和两串葡萄,在水龙头下切洗起来。   曹可妍和司马益小两个,嘟着腮子追随许鹿鸣忙碌的背影。   曹可妍问:“那边,哪个是她的男朋友?”   司马益摇头:“都不是。”刚才听到许鹿鸣叫他们名字了,不是日记本里写的那个。一下带两个,还说讨水喝,不会买瓶矿泉水1块钱?他就阴虑地慨叹道:“许鹿鸣这个女生最近很嚣张。” 第二十四章 要留下, 吃鹿鸣家   司马家租的是九几年的小区,房东留下的冰箱已经很旧了, 白色泛黄的小机身, 跟许鹿鸣的身高差不多齐平。主卧窄小的阳台里传出老式手动洗衣机的轰鸣, 嘔嘔响得就像只发-春的老公鸡, 曹可妍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冲出去给摁了“排水”档。   钟洲衍诙谐地打量着这一切,跟自己想象中的差不多,麻雀虽小, 万象俱全。却又有些不同,并不杂乱与脏, 奇怪的舒适真实。   少年一中午与谭美欣谈判的利益冷绝, 不自觉舒缓,精致唇角扯了扯。   司马益一直斜着眼睛在看, 看他立挺考究的衬衣领,棱角分明的五官, 甚至一颗纽扣。怎么能够有这么好看的男生,一个呆呆的漂亮, 一个呢, 又邪尊一样的惑人仰视。   他瞅着钟洲衍腕上一个黑色的手带,问道:“你这是漫威家的钢铁侠手环?”   钟洲衍低头看,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最新款纪念品,便应道:“想玩?太大了你戴不了,回去的时候还我。”说着解下来扔过去给他。   司马益爱不释手地攥了好几下, 然后眨眼睛:“你喜欢她,我‘二’姐许鹿鸣?你们两个都喜欢她?”   钟洲衍瞥了眼厨房,许鹿鸣正在灶台切水果,穿着贴身的牛仔七分裤,短袖半掖进裤腰,个不高,刚刚好盈饱有肉的弹性。   钟洲衍淡漠着:“就她,未必也太丑。”   呼——,果然还是个正常人。司马益顿时长长舒口气,一直保持着审视的目光疏解下来。   正常漂亮的男生都不可能喜欢许鹿鸣的。包括许鹿鸣自以为的那个陆陈,没准也是她自己意-淫出来的。   女生就很容易自以为是的、把自己喜欢的男生,一厢情愿地曲解为也正在暗恋她。   钟雁辞听了不满,在旁边自顾自道:“鹿鸣是个美丽的小公主。”   无论何时何地怎么打扮的鹿鸣,都是森林中跳跃的小梅花鹿。自从鹿鸣跟衍衍玩,衍衍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多了,衍衍的表情也丰富起来,鹿鸣是小天使。   钟洲衍瞥了他一眼,压低嗓叱:“对她,你最好不要想太多。”   钟雁辞听得垂下眼,安静不知接话。   许鹿鸣切好水果端出来,递给钟洲衍他们一盘,又给了曹可妍姐弟倆一小碗。   曹可妍的表情如舍生取义般,盯着许鹿鸣看。   季萧萧才是妈妈最亲生的,冰箱里的水果多年默认为季萧萧,没有人去拿。那么漂亮的水晶葡萄,看许鹿鸣待会儿跟谁交代。   但吃还是照吃不误,她跟司马益两个便相继往嘴里放了一颗。   许鹿鸣说:“我一会就下楼去买。”   许鹿鸣摆的水果特别好看,果盘里的火龙果切成月牙儿,细腻润泽,富有食欲。钟洲衍用牙签掂了一片,瞅向对面拘促的卧房:“那边的是你房间?床架跟你家冰箱一样‘稀有’!”   许鹿鸣的床架除了不摇,该生锈的地方都生锈了,她用各种少女贴纸把锈斑糊得花花绿绿。此刻被钟洲衍哂笑,窘得迅速回头看了眼,见没挂不该挂的,这才放下心来。   知道这次带他来过,以后她所有的穷都在他眼里藏不住,少女敏感的虚荣心也没有了,就跟没遮没掩似的。   但反正就是穷了,第一次从清冷高傲的他跟前经过,她就没掩饰过自己的爱钱和拜金。要嫌弃他就别来嘛。   许鹿鸣这便应道:“是,季萧萧正在里面睡觉。”   *   季萧萧其实已醒来,正在里头整理回学校的衣物,刚扯好拉链走到房间门口,不料竟然看到五中同年段的钟洲衍。她就很惊讶,还有点无名的愠怒。   这个全校有名冷酷不羁、家世斐然的滥情衍少,虽然从不打交道,然而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隐藏的真实,被揭穿在一个原本同等阶的人面前,从此势气顿消。   但想到许鹿鸣既然把他带到家里来,想必他早已经知道,季萧萧只得带着几分愤懑与决然地走出去。   跟钟洲衍打了声招呼:“六班的洲衍,你怎么在这里?”   钟洲衍果然半分意外也无,只一贯淡淡的,看向许鹿鸣道:“跟鹿鸣来的。”   所以没一个姓司马,许鹿鸣到底跟的是谁姓?   男生的口吻,听在季萧萧的耳中,怎么听着却莫名柔和。像一种不着痕迹的偏护。   季萧萧愈感意外。   盯着厨房里,正在水龙头下清洗案板的许鹿鸣走过去,瞅着许鹿鸣洗洗擦擦中晃动的脸颜,却不由得楞了两眼。   “喂,你知道这个坐着的是谁吗?”   许鹿鸣装傻:“是我打工的店老板的儿子。”   哼,她这样的女生,季萧萧可不信。   刚才看见许鹿鸣床头的MCM包了,一个普通价位的至少也有五六千。季萧萧之前以为是地摊的伪劣低仿品,可是方才特地摸了下包扣的质感,分明高级。   突然想起传说的钟洲衍和职高一个丑女,不由质问道:“魏兰岚跟他的分手,是不是就因为你?”眼眸带上了一股道不出的嫉恶。   魏兰岚,许鹿鸣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只知道“琳”,于是答道:“他女朋友不是琳吗,关我什么事?”   季萧萧狐疑看着,然后郑重其事地切齿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他这种人不是你能结交得起,别没头没脑拎不清,到时候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许鹿鸣就有点被激怒了,倔硬道:“凭什么季萧萧你能跟优秀的男生交往,到我这儿就是死脑筋了?我偏没觉得配不上谁。”   “哼,等着看你吃苦头。”季萧萧恨铁不成钢地走出去,打开冰箱看了眼,顿时没兴致提了,就打声招呼提前回学校。   待不下去。   司马达算完账目出来,眼瞅着一厅子的漂亮娃儿,满脸乐呵道:“眼看都四点多了,就留你同学在家里吃晚饭吧。”   都说了不是同学,还记着同学。许鹿鸣刚说:“不用了,他们自己回家吃……”   不料钟雁辞已经应道:“要留下,吃鹿鸣家。”   钟洲衍勾了下嘴角,只得启口道:“好的,就谢谢叔叔。”   那真是一顿尤难忘的晚餐,许鹿鸣一直记着,但不愿过多回忆。   曹冬梅四点40分从店里回来,她一般不会这么早回来,一是因为放暑假这个点没人,二是今天季萧萧在。   进门便看见客厅里坐着两个衣品考究的高挑男生,宽肩长腿,清隽漂亮,她先还以为是季萧萧学校的同学,颔首笑了笑,走进去。   不料却没看到女儿在,倒是许鹿鸣在忙活。   司马益坐在地板上解释:“是鹿鸣蛋糕屋老板的儿子。”   曹冬梅“哦”了一声,特意看了眼桌上的水果:“那萧萧呢?”   司马益耸肩:“姐姐先回学校了。”   曹冬梅眼神黯下,几分失落道:“水果也不带走呢。”   许鹿鸣听见,连忙笑迎上去:“晚上我买了,给萧萧送去学校。”   曹冬梅略过她身旁,脸上淡淡地说:“本来以为她在家吃,这才提早点回来。明早社区搞检查,都在忙着做卫生,准备叫你们自己随便弄一顿就算了的。没想她却走了。”   话虽这么嘀咕,到底还是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第二十五章 你真是又丑又蠢   这个晚上, 菜品看起来就显得糙俭些。   曹冬梅做了煎蛋、西葫芦炒肉沫、清炒上海青。每个人的食盘里搁三样没多少色差的菜,一坨米饭, 还有一小碗榨菜虾米汤。   本就不宽敞的饭桌, 因为两个大男生的出现, 而显得局促起来。许鹿鸣和曹可妍姐弟坐在一边, 钟洲衍和钟雁辞坐另一边。饭桌下似乎都伸展不开,偏许鹿鸣与钟洲衍坐对面,两个人的腿搁在底下,像膝盖骨都能摩擦到, 若有似无的。一点点硬,一点点柔。   许鹿鸣就有些暗自的窘, 好在没有人看得见。   她注意他的表情, 生怕这个高贵的少年露出皱眉的前兆,比如鄙视她的腿上有肉或者别的其他之类。那么等一会吃完了饭, 许鹿鸣一定会更犀利且坚-挺的回击过去。但钟洲衍他却冷颜淡语,面无表情, 而且似乎对于她家的分盘制也毫无异议。   这还差不多。许鹿鸣的腿上是有肉,但她躺在床上时把腿伸长了看, 是非常匀称非常白皙和美的。   开始正式用晚饭了。钟雁辞掂起筷子, 似乎纠结走神,瞥一眼许鹿鸣,犹疑着吃一小口饭,看一眼盘子,又看一眼盘子。   许鹿鸣才发现他用的食盘缺了一个角。那个角表面已经钝了, 虽然不会擦破人皮肤,但对于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少年,真的是有够虐。而他今天竟却这么矜持,没有当下就把碗砸掉。   许鹿鸣就下意识问:“妈妈怎么拿这个盘子给雁辞盛饭呢?”   “哦,装的时候没注意看到。”曹冬梅抿了口汤,顺意脱口道。   可是家里并不只有这几个盘子呀,许鹿鸣每次洗碗最清楚了,这个磕掉角的盘子是被她垫在底下的,好久没用过了。   才刚开始吃,许鹿鸣自己的还没动过筷。她便站起来说:“雁辞,你的那个跟我换吧。”   不料手才伸出去,钟洲衍已经把他跟前的跟钟雁辞的调了个盘:“你吃你的,管他这些做什么。”   语气听似平淡,怎看在旁人的眼里,这动作自然而然,却有一种男生对女生的庇护与专权。   一桌子人的反应不自觉木了一木。   曹可妍凝着说不清话的漂亮哥哥:“我的也可以给他。”   她刚才跟这个哥哥说话,但他的眼神根本就不会看人。比如你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会避过你的对视,隽净的脸庞只看扫帚:“仔仔。”   他可能是个傻子。   司马益嘟着腮子看了曹可妍一眼,又收回来:“今天没有平时多菜吃。”   冰箱里是有菜的,季萧萧回来的周末怎么会没菜。老司马达打哈哈:“今天妈妈忙着做卫生,来不及去超市了。下次哥哥再来,让爸爸给你们露一手,你们最爱吃的红烧蒜爆青鱼。”   “冰箱里有青鱼、大蒜、干贝、茄子。青鱼大块抹上盐腌一阵,下油锅煎黄,喷少许白醋,常吃有护眼明目之效。”钟雁辞却不合适宜地开了口,他方才去洗手间出来路过的冰箱。   曹冬梅随后沉默,继而便在桌面搁下了筷子:“没事,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我吧。你们吃,我先晾凉一会儿。”   说着就起身往卧室走去。咚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家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老司马达虽然很想过去安慰老婆,但两个大人不能都走,叫孩子们还怎么继续待着?   他就忙敛了下神情,笑呵呵宽慰道:“妈妈回来太累了,先让她歇会,来,大家继续吃。”   曹可妍怪罪地瞥弟弟司马益,埋怨他多嘴伤妈妈的心。司马益也自惭而株连地瞥钟雁辞,默默卯饭:又不光是他自己一个人。   ……   一顿饭吃得便只听见几句尴尬没营养的对话。   吃完了饭许鹿鸣送兄弟俩下楼。路过曹冬梅房外,轻叩了下门:“妈,我送他们去完就回来洗碗。”   里面没应声。   七点多的夜晚,老式小区的树下凉意袭人,路灯也不太亮。   许鹿鸣跳到台阶下,笑问道:“雁辞今晚吃饱了没,玩得开心不?”   钟雁辞答:“饱。开心。”他说的倒是实话,一下午在许鹿鸣家里就跟丛林一样,他惬意极了。   许鹿鸣顿觉松口气。在钟雁辞的面前就这点最好,所有世事的纷杂五味或者尴尬不堪,都不需要解释,也无需回避和提及,过去了就是不在了的。   许鹿鸣就揪揪他的袖子说:“开心就好,那雁辞跟哥哥一块回去吧。”   钟洲衍正在对面的小摊上买水果,少年英挺身躯立在三轮车前,买了两个火龙果、一串香蕉还有两挂提子。   老板说:“七十三块八毛。”   他给了八十,走过来递给许鹿鸣。   许鹿鸣问:“干嘛?”   他在夜色下,总有股与白日不同的孤索,那是一种阴性的隽冷,叫人不能够多看。   语气倒没平常的讽弄,反而似带着一丝眷柔,道:“不是吃了季萧萧的,要买了还回去?”   反正此刻老底都已被看穿,许鹿鸣就不委婉地接过来,应道:“谢了。那现在你来也来过,以后我们就算扯平了。本来我就只是做雁辞一个月的伴读,跟你并没瓜葛,这之后就不要再打交道了。”   钟洲衍听得讷了一讷,他这一下午过得莫名放松,她后妈的菜做得其实也很可口。而且自认为没对许鹿鸣怎么着吧?   就算她家里挤得沙发都换不开腿,装水果的盘子就是吃饭用的盘,卫生间里窄得尿都站不直,他也没吭过气。刚才下楼还主动想到给她买水果,他堂堂一个钟氏长房大少爷,从15岁起,好像记忆里就没对谁这么谦忍过。而且还是眼前这么个平俗的角色。   少年不由得蹙眉:“许鹿鸣,你这话什么意思?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你的床架破?”   果然他不经意间一二句,就能把少女的敏感与羞惭再次戳伤。   许鹿鸣正要张口回击,话音尚未出口,楼上却忽然响起杯碗碎裂的声音。   她家住四楼,这种小区还是能听见的。   老司马达耐烦地劝道:“她还小,就是个孩子,你和她有什么计较?这点儿小事不值得,气坏了自己身体就不好了。”   许鹿鸣先还以为是说司马益捣蛋,但听曹冬梅愠怒中带着切齿的哭腔说:“小事?计较?我有跟她计较过吗?这么多年司马达你自己回忆,我可有对她淡薄过一句?家里四个孩子,该什么有的、买的,全部四等分,可你看看她,她眼里有顾虑过我吗?带了那么大喇喇两个人回来,事先也不电话知会一下,家里匀不开,倒怪罪起我来,我容易?”   有隐匿的嘤呜声。   司马达长叹口气,嗓门中带了无奈:“我知道你不容易,一个人开着一间店,还要照顾家里这些孩子……那还能怎么办?所以说她还小,上完职专,大了就好了。等过后我管管。”   曹冬梅打断话,嫌恶道:“是该管管了。说她小,你看她哪里像中学生了,染头发、涂指甲,裤子不是裤子,衣服不像衣服,出去打个工不到几天,就把人老板的两个儿子都领到家里来了。萧萧不住家就算,小妍和小益这俩还小,每天眼睁睁看着她做派,以后还能学好吗?……”   许鹿鸣才知道说的是自己。原来很多事,只是因为不剖开。即便上面遮挡的只是层透明塑料,也可以当做没有,等到剖开了表面,底下却已澜沧。   忽然想起有一次在窗旁听到的话。阳台上曹冬梅用衣架勾了件内衣,问季萧萧:“这你新买的,换尺寸了?”语气里带着几许暖和的调侃。   季萧萧看着比自己圆而深的罩杯,说:“不是我的,问职高女孩。”   然后曹冬梅淡淡的语调:“都是一样的营养,这是怎长的。”   “基因不一样了,你管她?”季萧萧挂回去。   ……   许鹿鸣低头看自己的牛仔裤,就觉着恨不得现在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她咬了下唇,笑起来道:“你听到了吧?在两个星期前,我才和你说我有个六口人的家庭,我们一家人相处愉快,可自从你出现,这一切就忽然面目全非原形毕露。而在很久以前,虽然我也一样平凡庸碌,没有人注意,可是我每天都很快乐,充满自信。直到钟洲衍你出现,我才从另一双高傲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有多么差劲,卑微与讨厌。但我不需要这样对比,我跟你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是你的魏兰岚,还是琳,你该评定的是她们。而我,我还是乐意继续做回那只什么也不挂心的小土豆。”   夜色下女孩的脸蛋打着白光,眼睫毛很长,像掩着两汪水潭。   钟洲衍睨着,就很想捏起她的下巴对准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她,才知道生活原来并不是所以为的冰冷算计,还可以像她那样肆意畅然的笑和傻气。甚至因为她的建议,他用了一个中午加下午的时间,在那个没有温情的房子里,第一次与母亲坐下来争锋相对的谈判。   钟洲衍就很气,凝着许鹿鸣说:“跟我打交道就让你这么难受吗?告诉你,一个人差不差劲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你自己觉得差劲,那就谁都拉不起你!”   少年锐利的眸光投射而来,一句话就把真相昭然若揭。   是的,许鹿鸣就是很菜,她从来就是个没有人在意的小菜鸡,可她也不care别人在意她呀。许鹿鸣羞愤道:“钟洲衍,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钟雁辞以为他两个要争吵,像爸爸妈妈以前那样,他就很紧张,担心衍衍等下也用篮球掷许鹿鸣的头。同卵生的,兄弟两个骨子里大概都有暴虐阴鸷的基因。   他便赫然站到许鹿鸣的跟前,勾了下她的小指头:“衍衍别欺负,小鹿鸣。”   钟洲衍看见这一幕,眸色瞬然低沉。转身前,用力地瞪了眼女孩说:“对不起,今天是我唐突了。但是许鹿鸣,你真的是又丑又蠢,我真不知道我在浪费什么时间!”   他英俊的脸庞上少见的几分受伤,然后便携着夜风走了。   许鹿鸣特别难受,她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种异样的难受。   她就掰下一根香蕉丢过去砸他,奈何钟洲衍腿太长,走那么快没砸到,她最后又跑过去把香蕉捡回来。   少女坐在小区的凳子上,路灯暗黄,一口气剥了皮吃掉了两根香蕉。最后风吹着她微凉的脸颊,再上楼梯时,就不想被谁觉察到伤情了。   *   新的一周开始,距离伴读还剩下最后的八、九天,许鹿鸣一定要有一个完美的善始善终。   周一早上,她刻意避开了钟洲衍去上学的时间,因为知道他通常早上会落掉一节课,在8点40到50分之间才去学校,所以等快九点了才到达钟家。   阿姨大概在楼上做卫生,谭美欣独自端坐在沙发上翻阅着几张材料。钟洲衍兄弟俩十八,女人算起应该有四十出头了,看着却仍似三十来岁一样美丽而庄雅。许鹿鸣在她面前一贯不自主的生涩,忙歉然打招呼道:“谭阿姨早,抱歉早上给姐姐学校送水果,来晚了一些。”   客厅里空荡荡的,像说话都有回音,这个点钟了钟雁辞竟然也不在。   谭美欣闻言抬起头,看着面前每日神采焕发的少女,亲和笑道:“哦,你来了。没什么,我正要告诉你呢,这周起雁辞要晨练,以后你不用那么早到了,每天只要9点准时来就可以。”   许鹿鸣原还怕那天中午取帽子,被谭美欣撞见了而误会。但见谭美欣提都没提,顿时默默舒口气,倒觉得这样子挺好,就可以避开不想见到的男生了。   她于是每天早上8点55分至9点之间到钟家。   这一周,谭美欣给烘焙课又塞了好几名新学生,钟雁辞彷如无视,并没有表现出不适。国画课上,他也可以直接在宣纸上作画,不需要事先准备稿纸了。   钟雁辞进步得非常快。   而许鹿鸣果然也都没有再撞见过钟家大少爷洲衍。   一周他上五天补习课,许鹿鸣只有在周三的早上,听见过一次熟悉的车门闷响。她正在画室里同钟雁辞玩笑,少女银铃的声线悦耳动听,哪里料到回旋楼梯传来男子下楼的响动。但那天都已是8点59分了,他不可能等到这个时候再去学校吧,她就下意识的抿了唇,纯粹只当做是自己的幻觉。   外面很是默了五分钟后,接着才传来车轮子启动的声音。   搞不懂怎么想。   直到周五的早上,许鹿鸣才正面碰到钟洲衍一次。   十分闷热的天气,一大早树下就满是知了的吵闹。他看起来像要出门的样子,展肩直脊,穿一件军绿色短袖和迷彩裤,单手拎个行军包,健瘦而高大地站在花坛边。几天不见,像消减了一点,那么冷沉,像个将要从军的兵哥哥。   难得晚出门的这个早上,大约是在等司机。可司机不是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吗?那他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但既然撞见了也避不了,许鹿鸣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她仍然画着指甲油,只是色彩收敛了一些,衣衫裤子也仍旧是之前的风格。许鹿鸣并不觉得自己穿的怎么了,她只是不在正规店里买来的,且并没有不合规范,只是自己改的款式独具风格了些。   而司马益和曹可妍,如果因为自己穿两件衣衫就变坏,那他们就该连街都不应该上了、电视也别看。所以她并没有变换自己,只要再坚持上完一年的职高2年级,她就可以搬出去独立租房子了。   院子里无人,钟洲衍颔首敛眉,眸光居高临下地觑过来。   许鹿鸣硬着头皮撑场面,丝毫不想露出羞怯与惭赧。   还从来没有哪个敢这么无视自己,钟洲衍毫不意外地看了眼她的指甲,真心是个野性难驯、屡教不化的女人。   却分明看到许鹿鸣腰际那里似乎瘦了一些,他精致的嘴角抿了抿。   许鹿鸣嚅咬红唇,冷漠地擦肩而过,互相没理。但到花坛边,明明不是很窄的空间,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的胳膊却堪堪地撞了一下。   听见少年冰冷的嗓音说:“走路不看人的?你撞到我了。”低得像仿佛没有启口,却又似意有所指。   许鹿鸣只好道:“对不起。”   钟洲衍如同未闻,高冷而傲慢地:“就不想问我要去哪吗?”   许鹿鸣没吭声。互相有男女朋友的人,搞这么莫名其妙的暧昧干嘛。   钟洲衍便只得愤忿地咬了下唇,低叱道:“魏兰岚是我刚分手的女朋友。琳,是个不存在的女孩名字。如果你接受,等我回来时告诉我答案。”   什么叫告诉你答案了?许鹿鸣尚未能听懂。   客厅里,谭美欣正从画室出来,望见这一幕,只见两个表情冷漠,也不知道可有交谈什么。她便悄然地释口气:“该出发了,小李说他已经在门口等。”   “好。”钟洲衍就甩了下背包走出院子。 第二十六章 傻瓜, 等上了再说   等到新一周的周一, 许鹿鸣一个月的伴读也就结束了。   上午十点多钟,谭美欣站在客厅里等候她。女人新做了个微卷的栗色发型, 与生俱来的高雅气势, 打量少女的眼神始终带着隔一个世界的层次感。   在这一个月里,她的二儿子学会了与陌生人相处,晓得了打车、花钱还有买东西,还能做到与人共室学习、分工协作等等。   谭美欣是十分欣慰的,其实后面有问过朱, 朱说并没介绍过这么一个姑娘, 一直就没问到合适的, 倒是听钟太自己说找到了。那么姑且就算是偶然闯进来的一只生灵吧,兴许就是仔仔该的运气。   谭美欣给许鹿鸣银行卡上打了5000元薪资, 又递了个长条的精致小盒给她, 说:“这是额外给你的奖励。”   昨天周日放了一天假,今天也没见到钟雁辞,偌大的钟家显得甚安静。   许鹿鸣道声:“谢谢谭阿姨。”接在手里打开, 却是一条精致发光的白金项链配祖母绿的水滴吊坠。   光亮透绿, 幽莹玲珑,简直太好看了。许鹿鸣恋恋地移开眼神,犹豫着不敢收下。   谭美欣倒是蛮喜欢她的这份青涩与易满足, 但也仅限于不相干的喜欢。无论家世、无论与儿子之间的身高、学业差距比等,皆是不相干。   谭美欣亲和地笑道:“比起仔仔的进步来,这一条链子实在微不足道, 你应该给我收下。或者你是他生命里掠过的一颗小福星,带给了他也带给我们家如此多惊喜。但伴读结束后,阿姨希望你们呢,彼此都能回归各自的天空继续努力。这就好像运行的交通轨道,火车有飞速的铁轨,汽车有自己的公路,若把火车放到公路,或汽车开进铁轨,不仅走不动,对二者本身更是一种伤害。尤其是洲衍,他的性子我太熟悉,钟家的血液里流淌着嗜斗与争夺,他未来面对的是钟氏家族的浩大产业。但你是个可人疼的姑娘,阿姨不希望这段工作在你心中留下不该有的什么,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鹿鸣早先还听得懵懂,到末了她就明白了。看来那天中午取帽子,的确是让钟太误会。   默了一下,她的个子只到谭美欣的耳朵,这便窥见女人眼中的亮光。有这样一个美丽高庄的母亲,她与钟家任何一个少爷的距离都是鸿沟。更何况她原也不想再和钟洲衍打交道。   许鹿鸣就答道:“谢谢阿姨,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那,我跟雁辞告别一下就走了。”   眼睛不自觉掠了下四周,寻找那个同样把她折腾得掉层皮,却又带给她不少美好回忆的隽净少年。她发现她好像更舍不得钟雁辞。   倒是可惜了,这么七巧玲珑的,就没生在其余几家。   谭美欣抚了下她的碎发:“哦,这可能来不及了,仔仔昨儿晚上已经跟他的大姨飞去埃及,在那边有一个探险队,四个月后才回来。洲衍上周五已经先走一步,应他自己的要求,去美国一支特种训练营参加两个月特训。如今雁辞既然已经学会了与人共处学习,那么等到洲衍高中毕业,我将为他也在国外找一所顶尖艺术学院,兄弟两个都会出去。你的祝福我替他带到了,也愿你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美满人生。”   温柔的语气,最后一句便为彼此的明天划开了一道分明的界限。   许鹿鸣想,有人安排的人生真是好啊,便由衷祝福道:“听着真棒,祝福仔仔和洲衍的未来灿烂精彩!”   十一点多告辞出来,晌午酷热太阳在头顶打照,走到路口又回头望了望钟家赭红色院门内的三层小楼,然后便完满收工地回去了。   结束这个夏日的瑰妙之旅。   她本来想去退掉那个跆拳道的课时,然后把钱退还到钟洲衍账户。   但当许鹿鸣拿着手机到前台时,前台大妈却告诉她:“钟少爷吩咐过了,30课时任您浪费,您可以不来,但就是不允许您退。许小姐不用担心,我们这个课时是按课计算的,就算是明年后年,只要您30节课未满,都可以继续使用。”   许鹿鸣就赌气不管了,反正他衍大少爷喝口汤都几千块,他要是自己缺钱了就自己去退好了。   在家休息了一周便等到了开学的时间。   新的一个学期,职高三年级的陆陈原本要被安排出去实习,到次年五月了再回学校领毕业证书。但陆陈没去,许鹿鸣以为他真的准备再玩一年混家里的实习盖章,但陆陈说:“没有啊。我准备继续读下去,到时候升个大专。”   听到他这么说,许鹿鸣真是挺开心的。许鹿鸣就垫脚揪揪他的头发说:“那明年你去哪个城市上大专,我就去哪个城市打工,我们天天就可以见面了。”   直男陆陈可能想到了未婚同居,奕奕的眼里挂着一点陶醉。太阳下许鹿鸣的脸颊带着憧憬的绯红,以为他应该要弯下腰,在这样的时候比如亲亲她额头什么的,但陆陈竟然没有。   陆陈真是不知风趣,噎了下嘴角:“傻瓜,等上了再说啊。”   比较意外的是,丁丽也从财会班转到综合班了。综合班是市职高的特色班级,为了给一些考不上普高但仍想参加全国统招的学生准备的,学的课程和普通高中一样,也可以报考普通高中面对的所有高校。不像陆陈那种,要上也只能上职高专业对应的大专。   不过考不考得上,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虽然只有极极极少数的学生能考上二本,或者花高价上民办的三本和普通大专,但好歹是个大学呀。   只有许鹿鸣还在原来的财会班上高二,等待着明年的实习。许鹿鸣有点惆怅,她突然发现她留在学校的日子只剩下两个学期了,加起来不过几个月。   但她转综合班或者继续升高三都不实际。职高的职业技术专业,每个学期每个学生都能有400块的国家补助,这个钱一直是曹冬梅收着,如果转班就没有了,许鹿鸣开不了这个口。而她,也想早一点能够自食其力。   因此便仍就顺势安然。   这个暑假在钟家赚到的五千块工资,她给了司马达两千,到商场专柜买了瓶200多块的OLAY日霜送给曹冬梅,曹冬梅收到后脸色稍霁了点。其实许鹿鸣知道她就是气自己吃了季萧萧的水果,人的很多积攒的怨绪,都是因为某个触发点才爆发的,那次许鹿鸣隔天早上去学校给季萧萧送完水果,曹冬梅脸色其实就差不多了。   再给司马益和曹可妍每人分了三十块零花钱,自己还剩下两千七左右,许鹿鸣预备等十一打折期间,买个一千七左右的智能手机。其余的一千块,送个四百多块的生日礼物给陆陈,余下的加之前赚钟洲衍和吴泽礼的钱,就存着以后慢慢花。   陆陈的生日在9月13号,九月十号教师节商场打折,许鹿鸣之前就看中了一款可以记心率的男款运动手表,10号这天凭学生证可以打折,原价六百多块可以便宜到四百三。   正要买的时候忽然记起陆陈手上原本有一块表,想买个不一样颜色的。因此便跑去织衣街,打算找他偷瞄一眼。   九月的天气秋老虎当头,好像空气都被烤得孳孳响,冒着氤氲烟儿似的。才走到路口,不料却看到陆陈和丁丽在网吧楼下站着,两个人似乎正言辞激烈,跟吵架一样。   丁丽柔顺及腰的长发,跟着手的动作轻甩,眼睛还有点红。   陆陈耷着肩膀,似乎很痛苦,无奈又为难。伸开的手臂也不知是该抚住她,还是该怎么办。   ……陆陈是自己男朋友。   许鹿鸣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然后听见那边陆陈说:“丽丽,那你还想要我怎样?从小一起到大,之前都快哭着求你别跟我分手,你一定要分。现在我和小鹿宝好好的,你又说要复合?你让我去伤害她一个无辜吗?”   丁丽声音似带着哽咽,执拗道:“可我就看不得。难道不是你说过会喜欢我一辈子吗?现在你却对别人那么好。你找谁不行,一定要找她,天天在我跟前晃。陆陈,你不要忘了,我们咬嘴唇的时候,你说过的什么话。”   陆陈凝眉,委顿下来:“我当然知道,是初吻啊……我就是偶然在路上撞见了她,觉得看着有趣,哪里知道就是你的好朋友。你以为我愿意每天看着你在我们俩对面,两眼发酸的当电灯泡?我也很受煎熬,可是鹿鸣他妈的是无辜。”   丁丽的伤心又多了几分,纠结且娇蛮道:“那你跟她结束不就可以了?反正鹿鸣原本就平凡,没有人喜欢她的,你跟她分手,对她的损失能有什么?大不了就是又跟她以前一样了。”   ……   许鹿鸣的心跳了一跳。后来她就跑掉了。 第二十七章 容貌赋予关注   失恋的滋味是怎样的呢?   就是一大袋膨化食品+一大堆冰淇淋甜品+一根迪奥口红。   是的, 许鹿鸣花300块买了她人生史上的第一管口红。   桃-色的魅惑水润唇蜜, 轻轻抿一抿。她的唇并不是小口的樱桃唇,而略微倔强的唇线, 总是像金庸武侠里的小昭, 翘翘的,可人灵动。她多涂几次,便觉得又可以在镜子前自我陶醉人生。   许鹿鸣和陆陈分手了,她没有给陆陈买生日礼物,而是去DIY手工蛋糕坊给陆陈做了一块生日蛋糕。因为礼物送了会一直在, 而蛋糕吃完就没有了。   这个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其实是真的很喜欢他。为要以此纪念。   毕竟许鹿鸣是真的没有人追过。她喜欢陆陈高大俊毅的模样, 他打游戏专注时的英冷侠气, 还有他那声声慵懒而带着宠味的叫她“小鹿宝”,让许鹿鸣觉得自己也是个被呵护的小女生。   许鹿鸣对着镜子抿了抿唇, 然后就用大号透明胶把日记本里关于陆陈的几页全部黏了起来。还是舍不得撕掉的, 谁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不会再遇到爱情。   她没有参加陆陈的生日会,而是让DIY店里的小哥把蛋糕送去了陆陈的KTV包厢,然后给陆陈发短信说, 因为要给曹冬梅看店铺来不了, 让他回去再拆小卡片。   陆陈回到家拆开卡片,就看到了许鹿鸣的一行字:   “陆陈,我偶然间都听到了, 青梅竹马的爱情里原来我才是过路人。虽然不美,但是我很小气,接受不了拖泥带水。所以我们分手吧。谢谢你带给我的一段回忆, 生日快乐,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起来了。”   许鹿鸣的字不是特别好看,但奇怪的带有一番韵味。   陆陈觉得心里特别空,很纠结,一连给许鹿鸣打过来好几个电话。许鹿鸣一整晚都没接,她怕自己会哭,她还是挺难过的,然后便把手机摁成静音,去卫生间里洗澡了。   热热的洗澡水冲完,就算是眼睛发红也像自然的表现。   她给自己涂了唇蜜,暑假的两个月时间,头发可以扎了,她便在左右编两条小辫,然后一起在脑后扎起来。   职高虽然只有一个大门,但学校挺大,综合班一个楼,文职类专业一个楼,机械电工类专业两个楼,如果不是特意,很少会在学校里碰到。   许鹿鸣知道,一个星期后陆陈和丁丽走到了一起,排除私心的说,他两个无论身高还是外形都很般配。许鹿鸣就还是默默无闻的,一个人我行我素做自以为漂亮的丑小鸭。   就有一次陆陈和他们班的几个男同学上完实践课,从二操场上经过,许鹿鸣迎面走过来,然后两人就打了个招呼。   陆陈衣服上挂着机油,隔好几步就主动叫她一声:“小鹿宝。”眼神仍有些歉涩涩的,好像很对不起。   倒是许鹿鸣泰然笑道:“陆陈,在这里遇见了。”   然后就面不改色地掠过去。少女原本白皙的皮肤,因着头发扎起而添出几许明澈,像春花初绽。旁边陆陈的同学俯看着,盯着她的背影问道:“陆陈,这不是你之前分手的女朋友?”   不掩意外的口吻。   另一个也道:“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很多,女大十八变了好像。”   陆陈怅然搡他:“都过去了,提起干什么。”   许鹿鸣如同没有听见,然而隔二天却在抽屉里发现了两张小情书。   起先她还不可置信,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打开看,一个是陆陈汽修班的那个哥们,一个是动画班不认识的高二男生,她就没管他们。   但这个学期很神奇,她走在校园里,男生逐渐会用眼神注目她。从前是没有的,不仅他们不看自己,就是她偶然看他们两眼,他们也会满目不屑与自得。   许鹿鸣早先以为是错觉,直到有一天她去买奶茶,原本前面有好几个人在等着,计算机班的男生,但见许鹿鸣在边上一站,那几个男生就说:“喂,让让了,给小女生先买。”   许鹿鸣试探地插队先买了一杯,然后便在男生们的目光追送下离开了。   这种感觉似乎很美妙,仿佛你全身的细胞都充满了被瞩目的骄矜。   丁丽不是总说:许鹿鸣没有人喜欢,她不会有感觉吗?许鹿鸣以前竟然从来没有体会过。   她暴饮暴食拉了几天肚子,某天早上穿裤子,松了一个指头,她便用自动缝纫机把腰围改小一号。   车棚下女生帮的几个一直盯着她看,按说这种情况下大概又要抖书包搡肩膀奚落人了。   反正包里有辣椒水,许鹿鸣审视地问道:“你们老看着我干嘛?”   女生帮的气场沉了沉,然后领头的张圊便用一种不屑却又招揽的语气道:“你最近够张扬的哼。周六温小霜的男朋友请唱歌,要不要一起去?”   竟然是邀请自己,许鹿鸣甚意外,这群女生自成一团,见谁不顺眼就逮着挖苦奚落,平素谁若想靠近,除非她们自己要拉拢的,基本谁也别抱幻想。   许鹿鸣下意识问:“温小霜的男朋友是谁?”   张圊看了眼一侧傲慢的温小霜:“自然是二中高二年段前十的优等生赵麒了。”   许鹿鸣蹙眉:“二中的怎么会跟我们一起玩?”   那个“我们”用得好自然,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圊咧嘴笑,语气缓和许多:“这你不知道了吧?只要长得够靓,够有姿态,普高的校草们是很喜欢找职高女生的。雪梅的男朋友就是三中的一霸。不过什么时候谁能把五中的钟洲衍拿下来,那才叫真厉害。”   大概颜值赋予了人类矜持的资本,许鹿鸣故作姿态道:“我要想想。”   张圊也不怕她不来,只亮了亮手肘:“不过每个人都必须有一个这。”   那几个女生相视对笑,许鹿鸣定睛看,有的手肘,有的手臂,有的在手面上,都各有个不同花样的纹身。   不两天,许鹿鸣的颈窝旁就也多了枚纹身,一个嶙峋而美丽的梅花鹿角。   周六在万华帝城唱K,二中高二年段的男生好几个人来,许鹿鸣坐在里头和他们玩牌。她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长得漂亮的男生也这么随和好打交道的。从前她因为成绩差而内心自卑,大老远看见英俊厉害的男生,总是下意识避过了走。   但温小霜男朋友赵麒带的几个,对许鹿鸣都很照顾,就连许鹿鸣要拧开饮料盖,他们看见也顺手接过去给她拧开了。所有美人都应该有的待遇。   轮到许鹿鸣跟一个男生唱情歌,两个人目光对视。许鹿鸣就也没有躲避,湛湛含笑,入戏地放开声线。   周一到学校,女生帮里就正式多了一道小个的身影。   偏偏男生们都买这个小个的账,许鹿鸣清早到学校,总能在楼前顺手提上一袋早已等候的牛奶。而如果下午做校区劳动卫生,倘若许鹿鸣不想做,微露出刻意的眼神煽煽风,不一会儿便准有男生出现,帮她把她的包干区清整完毕。许鹿鸣只要抿着晶亮的唇蜜,弯眉笑一声:“谢谢你呀。”男生就会欣然而眷眷地离开。   她逐渐掌握了这其中的要领。许鹿鸣觉得她很喜欢现在的状态。   丁丽有一天早课路过,看见机械班的给许鹿鸣送早餐,诧异道:“鹿鸣,他是你……?”   以为是男朋友吗?   许鹿鸣泯然一笑道:“没有啊,就给我带个早餐而已。”说得自然而然,仿佛是一件随意就能接受的事。   张圊把她们新拍的团照发到H市中学生论坛吧里,许鹿鸣新注册了个ID叫千变小狐姬,排行老六。底下的评论不是太好,竟然有的在骂她们几个不要脸。   许鹿鸣忽然觉得也无所谓,嫉妒才会引来谩骂。旧的ID留着继续接单子赚钱用,她现在需要很多钱,来维持自己的打扮和姿态,毕竟要经常在各个学校之间打交道。   十一放假,季萧萧从学校里回来,许鹿鸣正坐在床头剪脚趾。她的刘海也跟着长了,因着低头而垂下,遮着雾一样的眼帘,脚指甲粉嫩而秀巧。   季萧萧闯进来,生气地抓着她从上铺就往下拽。许鹿鸣差点儿站不稳扑地上,气急问:“季萧萧你又发什么羊角风?”   季萧萧甩了几张照片到她脸上,说:“许鹿鸣,你活着就是让我不痛快对吧?”   许鹿鸣一看,原来是何轩跟别的女生在水吧揽肩膀的照片。想来就是吴泽礼了,真速度,而且不愧是那种精密性工科男,揭穿的时间都选择这么好,正好在假期,给了季萧萧几天的缓冲和整理心情时间。许鹿鸣就说:“你自己遇人不淑,关我什么事?”   她的头发半散着,粉润的脸颊似苹果般可人,吹弹可破。季萧萧有些陌生地看着这个从来被自己忽略过的女孩,不晓得怎么一掌清脆的便打在了许鹿鸣脸上。   原本其实对那个身材高大、家庭高知的吴泽礼没什么感觉,现在这种有点类似被掌控被窥视的感觉就很难受,季萧萧蔑叱道:“关不关你事你心里清楚?你是不是又去找过吴泽礼要钱了?许鹿鸣,我告诉你,我就是当修女、做尼姑,一辈子不恋爱,也不会选择他!”   又是甩照片又是煽脸的,许鹿鸣被打得发怒了,便也扑过去要煽回来,反驳道:“季萧萧,你自己拿了我的700块钱却没买裙子!”   季萧萧从小一直克己好学生、骄傲淑女,真要打起来肯定不如咋咋呼呼的老二许鹿鸣,被许鹿鸣反将得连连后退哭骂。   曹冬梅和司马达正好从外面回来,不料进门看到这一幕。眼看着许鹿鸣一巴掌就要打到女儿闪躲的姣好容貌,曹冬梅不由大声叫了一句:“老达,你自己看一看!”   司马达以前没看到还好,还能给鹿鸣找几句借口,现在吓得连忙跑过来,攥住许鹿鸣的关节,生生把她给推开:“鹿鸣,这样就真的是你错了!”   就那种感觉,本来就要煽到了,一腔子气沉丹田的力道,却又硬生生地被憋下去。   许鹿鸣痛愤地跺脚,吼道:“我没错。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说我。是季萧萧先煽我的。从小你们什么都护着她,我叫她妈妈作妈妈,可她从不叫你爸爸,什么你都夸她好。你叫他们用功读书,对我就是‘太难就别坚持。’季萧萧从来没有洗过一次碗,我呢,做什么都是错。既然通通都嫌恶我,很久以前为什么不把我扔给我自己的妈妈?”   然后许鹿鸣就跑掉了。   司马益复杂地看着“二姐”跑开的背影,低喃道:“因为她不是爸爸的孩子。”   曹冬梅连忙捂住他嘴:“小孩子别乱说话。”   司马益拨开阻拦:“我听你们说到的。”   许鹿鸣在楼道里跑,嘴角嚅动,越跑越伤怀。 第二十八章 闹事的是你小女友   鹿科动物的眼睛灵性而神秘, 它们是食草动物, 当从熟悉的灌木丛林中穿出,乍然陷入前空后茫的荒漠中时, 漆黑的眸瞳里便似盛满了惊惕与无措。   却野性难驯。人类用几千上万年的时间, 把自然界里能驯化的生物,基本都驯化完了,唯独鹿,“野性本难畜,玩习亦逾年”。   许鹿鸣靠在乔汇区一家小超市门口, 睨着对面玻璃墙上烟雾迷蒙的自己, 干涩地噎了噎嗓子。刚才出门时头发没扎好, 就一个简单的彩丝发圈松松绾着,现在两鬓的碎发都散落下来。少女唇瓣因着吸烟而微启, 润盈嫣红。   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乔汇区。路过静北路公交车站时,却停住了,在便利店里买了一包十块钱的红塔山。但并不好抽, 她也并不喜欢镜子里抽烟的模样。   耳畔蓦然响起钟雁辞的声音——   “鹿鸣是个小公主。”   “给许鹿鸣吃。”   “鹿鸣不高兴。明天不来。”   那个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隽净少年, 他连形容词都不晓得用,眼睛拒绝与人对视,但许鹿鸣若跟他说话, 他总是刻意地强调要看她。当夸他时,他漂亮的脸上便现出生动,然后两个人勾住小指头, 像打电话一样碰碰大拇指。   家世斐然,赋予少年天然的贵气,他的表情总是干净,就像他绝澈无尘的精神领域,叫许鹿鸣任何事儿都得以化解和安心。许鹿鸣忽然很想念钟雁辞,她想如果可以,她就抵在他肩头蹭一下就好了。她的坏,也只想叫他看见。   雁辞。许鹿鸣把手上的烟头掐掉了,真是个不好抽的东西。   张圊打来电话,叫她:“姐妹,晚上去跳舞呀。”   许鹿鸣出现在张圊的面前时,头发松散的扎在后脑勺,两眼也似潋滟朦胧。张圊凝着她的脸颊,说:“六儿,你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荡-妇。”   许鹿鸣心想,这是个什么比喻,都已经像个小荡-妇了,还不谙世事呢。   酒吧里霓虹闪烁,张圊和温小霜、雪梅她们在舞池里跳舞,许鹿鸣下午只抓了个包,穿着人字拖出门,不好跳,就只是坐在桌边呆看着。   服务生过来问她:“小姐,要点什么?”   许鹿鸣点了杯柠檬雪碧,慢慢抿着吸管。一会儿服务生送来单子,一看,一杯雪碧都要八十多块,便问道:“没打点折扣吗?”   服务生笑道:“有的,女生裙子在膝盖以上10厘米,可以享受酒水饮料三折。”   许鹿鸣想了想,就把自己的休闲短裤往上折了两折,又把衣摆两头一系,原本垮松的T恤顿时在腰间勾勒出姣好的曲线来。   服务生笑了下,很乐意给她在单子上摁了个折扣章。   附近一桌,几个社会青年一直盯着她这边,但见她个头娇小,两条胳膊、腿的雪白晃眼儿,虽然涂着唇蜜,可是脸上却分明几许清纯。撩人而不自知。   便嘀咕道:“这妞哪来的?之前没见过。”   旁边哥们应声:“张圊那一伙新入团的小六,叫什么小狐姬,我看是挺像一只小狐妖的。”   “走,过去看看。”   几人便走去许鹿鸣的桌边,磕开了一瓶可乐在她眼前一放:“妹妹,一个人坐着发什么呆?请你喝瓶可乐,今晚哥带你出去玩。”   张圊的五人团现在变成六人团了,团里的目标是交遍各大高中部校草,学弟学兄不限。但对待社会仔子一定要有态度,绝不搭理不乱来。许鹿鸣事先受过叮嘱,因此态度淡漠,不想理他们。   那几个就绕着她转了转,走去她后面在她的屁股上拍了拍:“小狐妖,怎么没有尾巴。”   又扯了下她的内衣带子:“真白,扣这么紧,呼吸都不均匀吧。”   许鹿鸣顿时深感蒙羞,端着杯子站起来:“你们干什么呢?”   男青年正要谄笑,迎面便撒来一杯冰镇的雪碧水。抹了下脸,气得当场就变了调:“干什么你不懂?既然跟着张圊她们玩,就别给脸不要脸了。”   *   酒吧内侧的雅座区,钟家二房少爷钟泽钰正与何轩几个一起,为大堂兄衍少接风洗尘。他们这几个,虽然尚是高三,但因着身量高挑,气势不菲,看着像大学男生没差。附近的女孩不时投来瞻视的目光,但轻易不知如何接近。   钟泽钰比钟洲衍小一岁,戴着无框眼镜,春风含笑,是个儒雅白皙的俊公子。   见何轩盯着外头的吵闹直看,不由问道:“在发什么楞呢,你认识?”   何轩对了眼手机里的一张相亲照片,又抬头看着道:“我怎么看那边的,像衍哥前段时间交的女朋友。你看这头发这包,没错吧?”   是林怡之前偷拍的那张,钟泽钰也见过。林怡传的几乎是四个家族都看到了。就连钟老太太都没漏掉,原本以为要大发雷霆,不料竟看得老太太哈哈大笑。老太太-祖上是东北人,嗓门大:我这大孙子,花心花到啥程度了,什么丫头都不放过——   她是不计较大房什么时候给儿子定女朋友的,(着急的只有谭美欣),反正家里的生意目下有二房钟辰在操心。还小,豪门生养的小子,结婚前就尽可着玩。   挑染的蓝色发辫,土掉渣的银裙子跟粉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钟泽钰也不相信堂哥抽的什么风找的这什么角色。   钟泽钰闻言,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那几人围拢中的小女生,个头一米60不到,白皙匀称,或者说因为T恤系腰,而显得有些娇小玲珑、前-凸-后翘。这太不是堂哥的一挂了,但确实是照片里的女孩无疑。   四大家族谁人不知,衍大少爷生性嗜斗又好风流不羁,喜欢的女孩无不是纸片人,单薄纤瘦的折一折都断。   钟泽钰就好笑道:“开什么玩笑,衍哥的口味就不是这一号。再说,就算真找了这个,出去训练这么久也早甩了。”   壁式鱼缸旁,钟洲衍才接完电话回座,见两个议论自己,就问什么事?   他是昨夜里才下飞机的,时差12个小时还没倒过来,正愁着怎么打发时间。既然钟泽钰请客,他们堂兄弟间关系尚可,他便出来了。高挑的身躯穿一件青灰T恤,仆仆风尘,底下还是美式特种训练队的灰绿迷彩短裤,皮肤残余阳光曝晒的痕迹,轮廓健悍而挺拔。   钟泽钰打笑:“阿轩说那边闹事的是你小女友,我正槽他。”   “你放开,别动我头发!”靠窗口的位置传来几分熟悉的少女叱责,钟洲衍蓦地皱了下眉,循声看过去。   只见那边女孩的手腕攥在了别的男人手上。仅个把月不见,原本姣素的脸,涂了口红、修过眉,折起短裤,头发也扎得慵懒散漫……就那么副丑尊容,竟忽然变作媚得不像样。   是谁给她的资本。   少年心底便无来由地生出恼怒,搁下杯子走过去。   男青年正要捏许鹿鸣下巴,只觉一个力道迅狠袭来,人便踉跄地栽去了墙边。   钟洲衍看都不屑看一眼,脸色阴沉不已:“不是说要做回你‘无人注意的小土豆’吗?跑这种地方来现什么眼?”   熟悉的清冷语调,许鹿鸣失神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了一张少年英隽的脸庞。晒了一个月,黑了不少,却还是那么不可一世的傲慢。   她不晓得为什么,就有点窘,还有点酸得不是滋味。   但这不是钟雁辞,她已经不决定再买他这做哥哥的账或者再有什么瓜葛了。   见钟洲衍在盯张圊几个,便横道:“你能来,我为什么就不能?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仿佛要宣示自己也是有社交的。   钟洲衍睇着她尖了点的下巴:“你现在就给我死出去。” 第二十九章 你内衣尺码穿多大?   还从来没人敢这么犯自己, 社会青年不痛快了。踉跄一下站稳, 晃过来挡住视线:“搞什么,那小妞今晚惹了我, 老子要带出去教训!”   这家酒吧是钟泽钰施家姑父名下的, 钟洲衍连手都不想动,只觑了下钟泽钰。   一旁的钟泽钰着实意外,印象中的大堂哥对女生惯是清淡温柔。他可以任女生揽着,然后俯下去把她吻得如痴如醉、甘愿送情送命,可自己的目光却能空洞地瞪着地板或者对面的砖墙, 像个无知无感的木偶一般。多么冷绝的角色, 什么时候见他为女生这样动怒?还是与以往全然不同风格的类型。   所以这到底是仍在谈呢, 还是已经分过手两厢成仇了?   不过想归想,事情还是要解决的。钟泽钰便缓场道:“呵呵, 大概冲撞了, 这丫头是我们衍哥的人。哥几个今晚的酒水消费我全包了,一场误会就散了吧。”   身后的何轩也跟着道:“钟家两个少爷都开口了,大伙就尽管玩儿吧, 出来聚是图个放松, 闹僵就没意思了。”   领头的青年原本不乐意,但身后小弟听着这话,再看了眼钟泽钰手机挂坠上的一个钟字, 便小声贴耳嘀咕:“大哥,看这架势对面可能是钟家。”   四大家族赫赫有名,钟氏排第一, 钟家大少嗜斗狠厉的风评还是听说过的。再想想刚才那一瞬被掀开的迅疾动作,领头的只好忍气吞声,瞪了许鹿鸣一眼,愤愤然摔门而出。   “谢了。”许鹿鸣顿时松口气。但不爽钟洲衍居高睥睨的姿态。   什么叫做‘现在就死出去’,早就说过今后不打交道,最好滚出彼此的世界。许鹿鸣的目光就故意略过钟洲衍,只凝着钟泽钰几个笑笑。   苹果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笑起来看似平凡,却又莫名的勾人韵味。   “不客气。”钟泽钰打量眼前的女孩,倒觉得灵动又新鲜,瞥了瞥堂哥阴沉的脸,心中充满困惑不解。   钟林施谭四大家的男生,大都基因优良,长得英俊帅气,但只有钟大少爷在H市上学,其余不是在S市、W市就是在国外。而传说中的衍少只追求纤细白莲的女生,这……跟玲珑的许小6怎么回事?   张圊几个又崇羡又忐忑地嘀咕:“六儿,你跟他……发生什么了?”波浪卷的头发跟着嘴唇的启合轻拂。   六儿,这名字,听得钟洲衍的目光带上审度。职高五人团在各个学校声名可不好,今日撩谁谁,后天又跟谁谁,所以现在这是排6了吗?   仿佛被他见证了自己从‘矮丑胖’,到玩世不恭的堕落历程似的。虽然许鹿鸣私心里一直是不承认的,毕竟对着镜子她觉得自己将来可以变美人。   许鹿鸣骄作地嚅动嘴角:“就可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要不我们换个场子?”   话音未落,蓦然一道人影已掠过,拉开玻璃门踅去了门外。   许鹿鸣也不知道他堵着门干嘛,反正几分钟了就一直站在外头。   青色T恤迷彩短裤,隽逸五官在夜色下勾勒着一丝孤索与冷漠。取了根烟,噙在嘴角却不点。   莫名其妙。   张圊几个忙提点:“在等你,还敢换场,这是要死的节奏。”   钟泽钰也劝道:“我堂哥的脾气不好消受,连老太太都拿他没辙,你还是出去瞧瞧吧。”   都搞得好像自己欠他了似的,许鹿鸣只好硬着头皮出去了,毕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给自己解了围。但她只想念澄澈无尘的钟雁辞。   许鹿鸣于是走出去道:“我出来了。”   钟洲衍闻言,低觑她一眼:“去车那边。”   他是那般优异且清贵,她在他眼里,应该就是一只堕落的学鸡。   许鹿鸣跟着他去到停车场,一辆宝蓝色的法拉利跑车,她是不认识车的,只问道:“你敢自己开车?”   钟洲衍颔首,嗓音冷冷淡淡:“年满十八,有驾照,为什么不能开?”   许鹿鸣只好跟着坐进去,折起的短裤因为坐姿而露出一片白,她想了想,又把短裤遮下来:“你上学比别人晚吗?”   钟洲衍仿佛没有看到,他开车的姿势很帅,应声:“打架,转学,中间延长了一年。”一身讲究的模样,初初认识时,她可不知道他是这样的脾性。   许鹿鸣不跟他接话,心想她这么难过时,就假装当做他是弟弟雁辞麻醉一下好了。   车停在购物中心楼下,钟洲衍摁了锁,两个人走进商场内,许鹿鸣才晓得是去内衣柜。   刚才在酒吧里被男青年扯带子,确实是把内衣扣扯开了,吊得摇摇欲坠的,不然她也不会用雪碧泼人脸。没想到他的观察力这么甚微,这到底是只警觉的狼吗?许鹿鸣便任由安排。   “你自己进去选。”走到Vagin Pouvoir专柜,钟洲衍站在外面等。   许鹿鸣头一次知道买内衣原来可以试穿,还有专门的试衣间,有导购小姐的服务。从前都是在超市货柜打折区,或者路边的内衣店,也不晓得区分号码,就看着大小差不多就买走了,一件十几二十块钱。看季萧萧买几十上百的,都觉得好贵。   然而,专柜里的近肤感真的好舒适,她对着镜子照照,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好看。   把配套的内裤搁进包里,几许羞赧的从里头出来:“选好了。”   语调都不自觉温柔很多。   “哦。”钟洲衍掏出金卡刷了账,二千八百多块。   她就暗自咋舌说不出话。   钟洲衍瞅着女孩这副穷酸模样,才觉着几分熟悉感。冷脸问道:“你内衣尺码穿多大?”   两个人下电梯,他的身量高大,衬得许鹿鸣小小的。许鹿鸣掐着他的一点儿衣摆,作似无心的答:“34C。”其实准确来说,应该在32C到34C之间,34略有点松,许鹿鸣扣在了第二格。   钟洲衍“哦”了一声,面上略微不屑。堂堂衍少可是第一次给女生买这个,之前问过魏兰岚,一米65才32A。   还是胖。钟洲衍傲慢地挑眉,然后侧脸问:“晚饭吃过吗,用不用吃夜宵?”   许鹿鸣只吸过两根烟,还有几口雪碧。老老实实应道:“饿了。”   真奇怪,不经意间竟有种撒娇的错觉。应该是因为把他当做弟弟雁辞的缘故。   钟洲衍面色却缓和许多,带她去了西餐厅。这次倒没刁难人,拿什么德文法文的菜单,只简单要了两份牛排。   他用刀具的样子甚好看,因为特种训练而晒黑的脸庞,更添出几分英气。许鹿鸣问道:“阿姨不是说你两个月才回来?”   钟洲衍:“一个半月。”又反问许鹿鸣:“和那个游戏菜鸟分手了?”   这是许鹿鸣头一次从他口中提起自己男朋友,许鹿鸣答:“分了。是我主动提的。但他根本不差,在游戏里也是有名号的。”   “哦,是吗?”钟洲衍冷哼不语。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排第一的是谁。   他是早已见过陆陈和丁丽纠缠吵架的一幕了。就在织衣街打架的那天晚上,许鹿鸣撅着嫣红的唇,想让那个男生吻她。正打倒黄伟一伙准备离开的钟洲衍,出来看到不由怔了怔,然后膝腿处便遭了啤酒瓶暗袭,打架因此再度回去继续,引来了保安队。后面就是陆陈回到夜宵摊,和丁丽私下的口角了。   早该分掉。钟洲衍也不细究,只淡讽地噙嘴角:“不是说要活在自己世界里,做回丑小鸭的?这股骚-劲。”   钟老太太是东北人,他钟氏庞大家族的祖上,应有不少北方血统,言辞间北方男儿的英冷凛冽感分明。   许鹿鸣在他跟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难掩那抹心灵最深处的自卑与羞惭,嘴上倔强道:“哪里骚了?丑小鸭难道不允许变白天鹅?我现在很美,你不知有多少男生倾慕我。”   钟洲衍却受不得她的自信,听得哂然道:“给白天鹅捡蛋还差不多。女大十八变,就只有你,永远也成不了仙女。”   长那么好看,嘴真毒。许鹿鸣偏应:“只是成不了你衍少的。有人等着我成为他们的。”   少年英俊的脸庞便如度阴霜,后面只是各自进食。   九点多钟送许鹿鸣回来,老式的小区底下光线昏黄。钟洲衍睇了眼许鹿鸣的锁骨,一枚嶙峋的鹿角,莫名勾动人心底的柔软。其实也料不到,不过个把月不见,怎的就如脱胎换骨。   他问许鹿鸣:“失一次恋,就这么刻骨铭心?”   许鹿鸣移开少年胶着的视线:“是我贴上去的。团里张圊她们都有。”她现在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变掉的言行作风。   钟洲衍没接茬,只应道:“上回有句话忘了,我交女朋友,最长就两个月,迄今已换过十个。周三晚上练跆拳道,你去等我吗?”   夜色下,两个人对面而站,他说这话眼睛却盯着地上的草。既然如此花心就令人放心了。许鹿鸣:“哦。”湿闷的夜晚,女孩声音几许柔腻,不清不楚的应付。   钟洲衍便挑了下眉,捏捏她脸颊:“喜欢白色还黑色的?”   许鹿鸣罩在他阴影里,不知所以的答说:“白色。”   然后钟洲衍就开车走了。 第三十章 你没被他吻过吧?   许鹿鸣后来多年里数次回想, 关于和钟洲衍在一起的这段时光, 他始终都没有给过她正式的情侣邀请。一开始不明不确地在一起,到最后, 忽然莫名其妙来一句“许鹿鸣, 以后你最好离我的世界远点!”然后毫无预兆地结束并消失。   彼时绝望又忐忑的许鹿鸣,只能够自己硬着头皮,一个人去到药店里买验孕试纸。想想是多么的残酷。   不过也是许鹿鸣那会儿少女心玛丽苏泛滥,对着漂亮又孤寂的男生心软,便以为自己能拯救灵魂拯救世界了。   但这些都是后来的话。   *   晚上许鹿鸣回到家里, 便径自洗漱冲凉, 然后爬到上铺打开床头的小灯, 翻看漫画杂志。放假期间她一般都要到11点多才睡下。   曹可妍和司马益本来一整晚都在耗着等,等不着先睡过去了。倒是季萧萧, 难得到这会儿了还没拉帘帐, 许鹿鸣不鸟她,见她漂亮又高傲的眼睛瞥过来,许鹿鸣就翻个白眼用书挡住。她过几天也得去拉个帐子, 谁也不要看见谁。   曹冬梅和司马达在客厅里悄悄观察了一会儿, 见老二跟平时没差,这才默默地松了口气。也没有对许鹿鸣再冷脸。   笨也有笨的好处,也许根本就没有听见。   许鹿鸣确实是没有听见的, 对吧?她就是气老司马达的懦弱和他们的偏心,反正吵过就过去了。就跟曹冬梅上次的爆发一样,积郁的情绪总归有宣泄的时候。   隔天早上吃早饭, 曹冬梅煎了七个鸡蛋,一人一个分完,碗里还剩下一个,没有人去拣。   司马益的眼睛不时四顾着,以往许鹿鸣如果在家里嘶吼完,司马益看她的目光就跟赤果果穿透心灵似的,仿佛窥破了她内心的阴暗处,比如她总是个不识趣儿、破坏愉悦、招嫌讨嫌的存在。这天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度量的晶亮。   早熟的小破孩。   许鹿鸣可不喜欢这样的关注。   曹冬梅慢悠悠掂着筷子,破天荒说道:“之前是我疏忽了,店里两头顾不过来,小益和小妍还小帮不上忙,萧萧又忙着自顾学习,我便只想着你能麻利些,忘了顾虑你的感受。”   司马达听完,也在旁感慨地检讨道:“也怪爸爸不对,见你读不进书,怕给你过多压力。心想着你能够开心些,毕业了能自食其力就好,是我考虑片面了。”   许鹿鸣咬了口自己碗里的蛋,潭水般的眸子不自觉柔和,瞥向季萧萧:“昨天说过什么话,我全都忘记了。不过季萧萧还欠着我一巴掌,这笔账我随时记着。”   季萧萧听完,瞪视女孩姣好的脸,原本还算宽和的心境顿时又怒从中生。这还真是个愚顽的无法沟通的存在。   曹冬梅也兀地继续不下话题。   *   周一去到学校,又多出了好多八卦。   先是听说陆陈的游戏账号快被玩注销了。那段时间他们玩的网游“战五洲”超级火,基本男生人手一个号。陆陈在全服排十七,虽不比前十的大佬,但也算个比较有身份和沉淀的了。不料也不知道哪门子不对路,原本一直独来独往、稳居第一的苍剑“水行洲”,突然逮着他砍杀,只要陆陈一在哪里登录,不出几分钟水行洲就跟追命似的捻过来。   水行洲在游戏里是个神出鬼没一样的存在,不跟人组队,行事乖戾冷僻,很少见他上线,但偏偏谁也越不过他。早先服里大家听说这个,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观望。不料看了几轮,陆陈也被打得太惨了,说落花流水、片甲不留都太轻。   陆陈在游戏里的角色是个白衣少侠,眼见着他肩背插刀,口吐鲜红地趴在水行洲脚下起不来,吃力地问:“兄弟,我到底哪惹你?”   水行洲是个冷俊的僧人,着一袭墨色袈裟,挺拔身躯凛凛立在风中,蓦地又往他背上再加了一刀。   最后陆陈被打得实在没法继续,只好把ID“鹿尘诀”改成了“此号已注销”,才算完事儿。   升国旗时各个专业站在操场上,许鹿鸣隐约看到陆陈颓唐搭着脸,几分沮丧无辜。知道他这个男生最热衷游戏。   还有就是贴吧论坛里也在传的,说确认坐实了五中钟洲衍和魏兰岚分手,是因为一职高女生的插足。虽然是魏兰岚主动提分手的,但钟洲衍在没分手前,就带着职高女生去跟别人相亲了,这种骚操作也就只有衍少的角色能做得出来。   而那个女生,据说就是职高六人团里新加入的小六,“百变小狐姬”。照片里小狐姬扎着一截短马尾,脸蛋跟苹果一样明丽,眼睛鼻子五官看似平凡,却又分明招人,也难怪衍少多年的口味都被生生性转。   许鹿鸣于是变相的多出来许多关注度,她放学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都会有不少别校女生打量的目光:“那边那个好像小狐姬。”“是她吧,没想到人这么漂亮。”“现在她是衍少新女友了?”   许鹿鸣抿着唇,好像若无其事的站着,不知自己被贴了多少和钟洲衍相关的标签。   周二上午丁丽来找许鹿鸣,两个站在台阶上说话。   丁丽问:“鹿鸣,你之前打工的那家,就是钟家的吗?”   许鹿鸣说:“是啊,不过并不是外面谣传的那些。别理就是了。”   丁丽想起之前无意间说过的许鹿鸣没人喜欢之类的话,抱歉道:“对不起……其实本来分了就分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天天在跟前晃,我也不会……哪里能想到,就偏偏刚好这么凑巧。”   许鹿鸣似乎已经对这个没什么感觉了,也许因为在内心里,她一直觉得陆陈是捡来的男朋友吧。她倒是觉得,丁丽从初中跟自己同桌、闺蜜,谈了那么久的恋爱竟然声都不吭。   许鹿鸣说:“没事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你们俩之前怎样。”然后就转身上了楼道。   操场扶栏上,张圊几个围着许鹿鸣,羡慕里带着警醒:“六儿,你跟五中衍少能吃得消吗?你没被他吻过吧?”   奇怪一个个如临大敌似的。许鹿鸣几分赧意:“为什么不能,他有那么夸张吗?”   张圊诧异地说:“钟洲衍虽然成绩优异,但好斗又花心,你跟他打交道,竟然没了解下他的过往?”   温小霜在旁边接话道:“好吧……其实这个也是我很私密听到的,听说他15岁打架,害得一个比他略大的女孩被性-‘Qin,后面他就不断转校也不断换女朋友交往。而他跟女生交往一周左右,就会要求接-吻,每个女朋友在跟他吻过一两次之后,通通毫不留情被甩掉。但被他吻过的女生就跟中了情蛊一样,不仅没一个恨他的,还对他念念不忘。反正就是很毒。”   仿佛是冥冥中的刻印,许鹿鸣对钟洲衍,始终忘不了七月那个盛夏的傍晚,少年穿着白色跆拳道服,腰细瘦,腿修长,仿佛成长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城堡王子,哪料到会是一个风评这样的人。那夜色下男生孤索的身影,便似带了几分迷离的色彩。   但谣传总归有水分,魏兰岚不是跟他谈了那么久,用丁丽的话说吻了至少不下十次,还主动跟他分手了吗?许鹿鸣现在需要谈场恋爱,而作为钟雁辞的胞胎哥哥,正好可以用来描绘她温暖的漫想。许鹿鸣摇头说:“还没。感觉应该暂时对接吻没兴趣。”   ……跟陆陈一个学期都没打KISS,两个月时间又能怎样。   张圊松口气:“那就行。反正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好就晚一点,别陷进去。不过听说他对女朋友花钱还是很大方的。”   大方才好。许鹿鸣已经跟司马达说过,这学期自己在学校附近网吧里找了个午间收银的兼职,一个小时20块钱,于是中午不回家吃了。   许鹿鸣便说道:“知道了。我是因为他弟弟才认识他的,他妈妈他家请的阿姨我都认识。这条链子还是他妈妈送的呢。”   拉了拉颈子上的祖母绿水滴吊坠,这样说仿佛是为了解释谣言的插足,凭空多出些女孩的虚荣感来。在张圊几个惊羡的目光中跳下了杠杆。   于是星期三的练跆拳道,许鹿鸣如约去了。 第三十一章 你是猪吗?   四点钟放学, 许鹿鸣往沈家亭公交车站走, 近了便看到车站边上的空旷处,钟洲衍单肩挂着书包站在那儿。   十月初天气微凉, 男生们大都仍旧短袖。钟洲衍一道白T恤与黑色运动长裤, 寸发精练,微微蹙着眉。少年挺拔的身躯立在那里,在一群等公车的学生中何等醒目。   从这儿到“穹骨”武馆只需要十多分钟,等车的时间都够走路了,许鹿鸣猜度他显然是在这专门等自己。   其实她也不确定钟洲衍为什么要同自己说那番话, 他不是一直一直看不起她是个小丑吗?恋爱不超过两个月是什么意思?但她既然已决定来, 那就准备好好相处了, 不想再跟他互怼。   许鹿鸣走到钟洲衍身旁,指尖在他的手腕上轻挠了挠:“怎么两种皮肤颜色?”   熟悉的灵动嗓音, 听得钟洲衍回神。手臂上的触感细滑-柔软, 他低头看,便看到女孩笑靥如风地站在自己跟前。   少年一直蹙着的眉宇,不觉微微缓和。   许鹿鸣今天穿了件芒果黄的套头衫, 白色七分的修身水洗裤。腿面上被她用牛仔小方布弄了几个补丁, 她自己还在补丁上刺绣了小小的粉色少女心、黄色星星等花样,倒是莫名瞧着挺养眼。   其实腿型条顺又匀称,肩也算小, 就胸前翘盈盈的。   钟洲衍周天晚上玩电脑时,无聊想起来去搜34C和32A的区别,这才悉知了两种在视觉审美上的不同, 就烤饼与多汁水蜜桃的差异。他不自觉盯着屏幕上的34C桃子看了有几分钟,这会儿打量许鹿鸣,就想女孩的脂肪估计都用来长在胸和她的屁股上了。   这本不是他所崇尚的。真不知自己在搞些什么。莫名又觉着烦躁。   少年英挺的鼻梁下,嘴角轻哂:“特训晒黑的,褪了就白回来。”然后把手上的一只白色方形小袋递过去。   许鹿鸣接过来打开,未料里面竟是个白色的苹果机盒。Iphone 4才最新上市,现在的行货价都要五千多块,她讶然诧异道:“这个给我干嘛?”   钟洲衍脸色淡淡的:“不是自己挑的白色?里面常用软件我已经帮你下载好,用我的证件办了张卡,充了2000块话费,用完告诉我。若不想要这张,那就拆下来换你自己的。”   用完告诉我……用不完。许鹿鸣一个月的话费不超过五十,2000块都够她用两三年了。   他这才刚回来,就已经为她花了快一万。   许鹿鸣凝着钟洲衍的俊颜,嫣红的嘴唇咬了咬,脸颊不自禁泛红。想起谭美欣的嘱咐,现在就好像和他在暗地里搞小动作。   她于是作似寻常地问道:“是不当真的吧?既然都充了为何不用。”   但眼里的光彩,因为物质的满足而欣喜,却是瞒不住的。不像曾经的某个洁白少女,他只给她提超市里最家常的日用,她也如一只易惊的小兔,纤弱手指攀着他的手臂,战兢而感动:“衍衍,以后不能总叫你破费了。”激起少年无限的呵护。   钟洲衍眸色黯淡,勾唇反问:“你想当真吗?”这形容,仿佛质问她有多大魅力似的。   许鹿鸣就安然道:“不想。不当真才没压力,还可以当成真的样子,图个开心。”说着痛快收下来。   她的笑容总似无所不化,仿佛生活的所有都不曾落下痕迹,从不怕对什么避而不谈。   钟洲衍看得心情一柔,便牵起她的手指,问:“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   少年的骨节修长清劲,似皮肤都带着贵气的讲究。许鹿鸣心跳跳的,说:“除了变质的不吃,基本不挑食。”   钟洲衍不动声色:“课外、放假的业余时间你做什么?”   许鹿鸣又应:“睡觉、改衣服、待网吧,还有上培训班。”   书念不好,这些倒是积极。钟洲衍便轻讽道:“以后跟我一起去上课,女生要有点自保能力,不是次次犯骚-劲儿都有我出现的。”   许鹿鸣不理他的刻薄,反正她的堕落与放肆他都已经瞧见了。   许鹿鸣她现在是不良少女。   跆拳道练习四点半开始,钟洲衍在他的专业区,许鹿鸣在初级业余区。自从酒吧被骚扰后,她倒是练得十分用心了,教练叫她踢腿,她也“哈、哈”喊得干脆。   练到五点三十分结束,钟洲衍带她在一家私家粤菜馆用了餐。跟富家少爷约会的不同是,连用餐地点都变得高级了。   他对人温和时很绅士,用完饭后,给许鹿鸣盛了一碗汤。陆陈除了叫许鹿鸣捏肩膀捶背买可乐,可从来没给许鹿鸣盛过什么呢。许鹿鸣便也站起来,回盛了一碗递过去。   钟洲衍不习惯女生对自己的这种自觉。但他对她无端的生出关注,莫不就因为那夜幕下的烧烤摊上,她就是这么照顾着那个游戏菜鸟的吗?彼时,钟洲衍看得很关注。   他便挑眉问:“你都是这么会伺候人的?”   许鹿鸣答:“又不是‘伺候’。自己男朋友难道不要宠的吗?当然,你也学着宠我就更好了。”笑嘻嘻,几分肆意娇憨。   钟洲衍听得冷脸:“回去记得加我Q。以后早、中、晚都要发信息。”说着拎起书包去结账。   早中晚发信息?许鹿鸣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她以前的恋爱经验,跟陆陈是可以几天都不联系的。她也站起身,抱着书本跟过去。   结完账便又各自分头回学校上晚自习。   *   下晚自习回到家里,许鹿鸣登录手机加了他的Q,然后忙着鼓捣起来。   国庆期间她原打算趁打折买智能手机的,但因为跟季萧萧和家里没来由的争吵,丧得连破手机都懒得换了。这么一来,她刚好又省下来一千七百多块钱。   后面她也在上铺拉了帘子,这便调整静音藏在帐子里头玩自拍。智能手机的像素真让人惊讶,原来还可以拍得这样清楚。她先是素颜变换了好多姿势,最后又涂上指甲、嘟着亮泽的嘴唇连拍好几张。   相册里的女生眸眼明晰,或灵或魅,自觉美得不行。Iphone4弹出是否启用ICloud,可以自动上传所有照片和视频,节省空间,许鹿鸣摁了“是”。又给自己换上新的Q-Q头像,一直玩到快12点才睡着。   *   自从答应他后,许鹿鸣被钟洲衍撩得不行。   钟洲衍应是个擅长诱-惹女人的男生,大概他的那个金字塔上层,基因里便自带与人进退周旋的技巧。许鹿鸣无法不承认,与他的恋爱是一件不时就心花乱颤的事儿。   比如她起床后没有给他发信息的习惯,但到中午见面时,钟洲衍便会问:“早上怎的忘了理我?”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俊如刀削玉凿,看人时目光若带上这种痴怨与质问,便会叫人把心都全部掏给他。   许鹿鸣渐渐便养成了不时“问候”他的习惯。   不知道钟洲衍跟之前的女生是不是也这样,可他对她的放纵与刻薄,就像是将性情至深处暴露,不遮不掩他的毛病,直让人又气又玛丽苏少女心泛滥。   还有钟洲衍睡前,都要许鹿鸣哄他一句:“抱一下你,晚安。”   有时许鹿鸣忘记了,直接睡。钟洲衍也不提,只问道:“然后呢?”迫得许鹿鸣想起来把话补上。   这还是钟雁辞每日瞥向窗外、惧怕无比的那个衍衍哥哥吗?   当然,第二天见面时,他又衣饰考究,眉冷目淡,恢复一贯矜贵自持的状态。   十月往秋,粉笔字看久了也变成迷糊的黄色。中学一般11点半放学,11点钟洲衍给许鹿鸣发消息:“在做什么?有在想我?”   字数都掐得甚精简。   黑板上表格枯燥,许鹿鸣坐在教室的第三排,细密眼睫毛就轻颤,悄悄回道:“EXCEL理论课。你呢?”   钟洲衍那边回:“化学。老头儿今天嘴里喷甲烷,估计昨天跟老婆吵架,一堂课骂出去好几个。”   普高生一个比喻就把人拉出差距。许鹿鸣什么甲烷乙炔的听不懂,问:“甲烷是不是臭鸡蛋味?”   狗-屎,无色无味的。钟洲衍:“你是猪吗?”   许鹿鸣就羞惭:“是啊,我是大肥猪,你才知道。”   然后发了个大猪头的表情过去,一个月的2G流量都不够和他聊的。   钟洲衍却知她的那些愚蠢自恋嘟嘴自拍,便不觉心情舒畅,勾唇:“大母猪,想吃什么先想好,中午在三叉口树下等我。”   *   三叉口是三条马路的交汇,分别引向三所不同的学校,因此一到放学时间,路边就三三两两全是穿校服的学生。   职高除了周一升旗要校服,其余都不用穿,许鹿鸣左右编着辫儿扎起马尾,站在树下显得十分耀眼。好几个学校的都认识她,看她站在这儿,便猜度她在等五中的衍少。   钟洲衍从对面马路走过来,五中秋天校服是白衬衫和黑西裤,即便最简单的装束,衬在他肩展脊直的高挑身型上,都显得那般考究。   许鹿鸣就笑一下。   她爱面子,怕人觉着自己配不上他,每次来前都在镜子里照好几次,隐隐也收敛了装扮——比如挑染的两缕头发,她都辫起来,这样就看得不明显了。   女孩脚尖一垫一垫的,尽管在人群里不显眼,可钟洲衍发现,自己总能够轻易地把她认出来。   走到跟前问:“傻站什么?”   许鹿鸣牵住他的袖子,说:“在等你呀。”   钟洲衍便含了下嘴角。奇怪也不是从没与人交往过,这种体验却从来没有。   路过的有私下里议论:“好羡慕呀。你猜他们有没kiss过?”   “不知道,但是听说有人看见衍少给她买内衣了。”   “挖墙角来的。别羡慕了,等你长成她那样了再想别的。”   许鹿鸣听得就敛眉,瞪着钟洲衍:“你跟魏兰岚分手,为什么不跟人解释清楚,害我被误会插足?”   钟洲衍却仿佛乐得她受窘,回道:“解释什么?告诉他们我们没接过吻,没发生过关系,我没给你买过胸-罩?”   谁跟谁KISS,谁跟谁发生那个了,许鹿鸣跟在少年健挺的身板后,脸红得像酱果。   脸红不是一个不良少女应该的表现,她就攥了拳头要打。   钟洲衍根本无需回头,只向后把她牵住说:“中午想吃什么?” 第三十二章 她是个不良少女   许鹿鸣这学期开始, 中午都不回家吃了, 骗老司马达说在网吧里打工兼职。这样曹冬梅就不用再特意赶回去做顿饭,而司马益和曹可妍也可跟着司马达, 在小学食堂里吃完了再回去午睡, 这样便能轻省下许多功夫。   所以你看她,交往这么个饭票男友是多么重要。   许鹿鸣想了想:“吃砂锅米线吧。”   钟洲衍面无表情:“世界那么大,两个月的时间,你对不同的就不准备尝试一下?”然后便带着许鹿鸣来到一家日式餐厅。   餐厅环境清雅,两个人坐在角落的靠窗边, 周围没多少人, 静谧舒适。点了盐烤北海道秋刀鱼, 松茸汤,鳗鱼卷, 还有一些烧烤小食。   许鹿鸣在自助调味碟里加了蒜蓉、酱料和香菜, 钟洲衍面前只有一叠简单的酱。他用餐时手势讲究,十分清贵养眼。   在一起吃饭好几次,许鹿鸣发现他不吃葱姜蒜, 且最厌恶香菜。但是钟家的餐桌上日常却有这些, 也难怪他一直不怎么在家吃。   许鹿鸣便问道:“你不吃的,为何不告诉厨房张姨,叫她别放?”   钟洲衍淡淡的:“雁辞喜欢, 我说了做什么。”目光清冷,英俊脸庞勾勒在餐厅的光影下,十分平和。   所以因为雁辞爱吃, 他就不说。而且酒店他的那间套房,面上并不表露,私下却给雁辞开通了指纹,放任他进出。其实仔仔还是有哥哥爱的吧。   许鹿鸣忽然被打动,好奇道:“钟洲衍,问个问题……为什么从来没见到你爸爸?”   钟洲衍听得脸色一沉,似缓和了几分钟,挑眉:“想知道?下个周末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没想到他这样干脆,许鹿鸣原本提起的紧张神经不由纾解。便点了点头:“好。”   *   再一周的周六早上,许鹿鸣八点半过几分钟,爬起来刷牙洗漱。   餐桌上摆着稀饭与煎蛋,曹冬梅出去开店了,司马益和曹可妍这学期报了周末培训班,吃过早饭老司马达便送他们去学校,还没回来。   卫生间洗手台搁着一双塑料手套,应该是曹冬梅拖完地板放在那儿晾着,许鹿鸣微微踮起脚尖向前俯,生怕刚换的睡衣被沾湿。   天气渐凉,她穿了件套头的长袖连衣睡裙,因着垫脚,身体向后拱起。季萧萧从房间出来,看着镜子里少女的模样,雪白牙膏刷成泡沫,衬得明眸晶亮。想起记忆中那个丰盈的苹果脸女孩,季萧萧不自禁地凝了下神。   然后板着脸道:“Vagin Pouvoir的内衣也买得起了,下一步是不是要挑战阿玛尼?”   钟洲衍给许鹿鸣买完那套内衣之后,许鹿鸣回去便把标识剪掉了。穿过好的之后她就穿不惯之前那些十块钱二十块的了,而且害怕以钟洲衍的毒眼睛与毒舌,什么时候又鄙薄自己。许鹿鸣后来又买了两套一百来块的换着穿,回来都把商标剪掉,不料竟还被季萧萧看出来。   姐妹两个最近都不怎么说话,季萧萧欠许鹿鸣的巴掌只要没还,许鹿鸣都硬怄着。   反正现在家里没人,她干脆地回过头道:“是钟洲衍给我买的。你要是看不惯,就叫你那个何姓男友也买好了。”   一句话听得季萧萧屏息。   季萧萧的确是还未与何轩分手,她不分手自然有她所要的目的,可是这个蠢丫头她是土行孙吗?怎么什么都能够被她知悉。   季萧萧就很气又懊恼地提醒道:“就你这智商水平,我跟你能一样?钟洲衍是你玩不转的,劝你脑袋放灵光点,别到时候得了不好的结果,没地方哭!”   许鹿鸣听着却不舒服,尽管外面纷传钟洲衍这个狠那个戾的,可她分明感觉到他是个还不错的男生。   许鹿鸣就维护道:“我的人生自己会把握,先操心你自己头上的绿帽子要紧。”说着洗把脸,回房换衣服出门。   “你……许胖妞,你早晚会后悔的!”季萧萧瞅着这个一言难尽的二妹,义无反顾,执迷不悟,整个儿智商倒欠二百五,气极!   许鹿鸣边换衣服边腹诽,你才胖,季萧萧你全班都胖,她这个月体检称体重明明轻了3斤!   *   织衣街,一辆蓝色跑车停在路口,钟洲衍换了身肃整的正装,等候在里头。他穿正装英气十足,脸庞精致,宽肩窄腰,仿佛英伦王子。   看见许鹿鸣拉门进来,脸颊泛着红,表情却装作寻常,便问道:“怎么了?”   许鹿鸣坐进去,答说:“跟季萧萧拌嘴来着。她劝我跟你了结。”   钟洲衍也不知怎么得罪(八)班那个女的了,听得勾唇,不屑道:“想了结,只要随时一句话都可以。”   自己这边维护他,他就这样一副态度。许鹿鸣应道:“知道了。”   钟洲衍原本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不料却如此不放心上,少年锐利的眸光不由一沉。   发动车子,蹙着眉头,少顷问:“你妈后来还骂你吗?”   许鹿鸣说:“没有了。她其实挺辛苦的,我本来也是个并不讨喜的人。”没有把十一那天的吵架告诉。   呵,钟洲衍顺势轻讽:“还算有自知之明!”语气如同宣泄似的,说罢态度却缓和不少。   周末出城的高速拥堵,他手扶着方向盘十分专注。除了休息和节假日,钟洲衍都不开车,平时上学大多自己乘公交或打的,这学期起倒是很少叫老陈接送了。   H市距W市一个多小时的距离,许鹿鸣看路上方向标,似乎是在往W市郊的方向开。大约一个小时后,便到达一处僻静的别墅区。   沿山道而上,一个铁门与青砖石叠砌的栅栏,守门保安见熟悉的跑车开近,便忙把大门打开。   钟洲衍开进车库中停下,许鹿鸣推开车门下来,迎面清风扑鼻,吹得少女眼睫毛轻颤。问他说:“这是哪里?”   钟洲衍整了整衣领,淡道:“跟我走就知道了。”   从前院一条小径过去,便看到青绿的草坪。太阳伞下一对男女正在休憩,只见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英朗干练,气宇不凡,只是目光几分空洞泛散。   钟洲衍径自走到他跟前,叫了声“爸”。   钟宇淡漠转头,似乎思考了瞬间,答说:“是洲衍,你来了。”   从暑假特种训练到现在,已好久不见。钟洲衍点头,转而看向一旁的女人:“我爸最近怎样了?”   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比钟宇小了很多,叫温媛。看着还可以,就是气质沉娴,不似谭美欣那般优越高雅。见他问话,忙谦谨地笑道:“衍少爷好。宇哥比上个月又好了许多,早上吃过饭还打了会儿高尔夫,就这会又低沉了。”   她口中的“宇哥”仿佛是种迷恋,说着手指不自觉抚了下少腹。细看之下微微有点隆起,可能才隆起不多久。   许鹿鸣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钟洲衍和雁辞的爸爸。以他爸爸的颜值和他妈妈的美貌相匹配,也难怪会有钟洲衍兄弟俩这般英俊的皮象。   但是这个女人又是谁呢?之前在蛋糕屋里,可是听说到“钟先生当年有多宠钟太?”……真是迷之不解。   钟洲衍并不看这一幕,这个只比自己大十岁的女人,他只从兜里掏出一张信封递过去:“这是老太太给你这个月的生活费。”   “谢谢。”女人虔诚接过,又取来果盘招待。钟洲衍随意要了两片柚子,在钟宇对面的椅子坐下。   钟宇沉默着,问道:“最近学习如何,准备毕业去哪里,仔仔在做些什么?”目光看了眼愈发清冷的儿子。   钟宇是在两年前——钟洲衍16岁时出车祸的。   准确的说,他在钟洲衍14岁遇见施琳那年,就已出了轨一年多,那时的钟宇尚是手握钟氏财团大权的当家总裁。原本钟宇对谭美欣是相爱甚笃的,彼时一对伉俪人人称羡,只因为雁辞三岁事故发烧后,谭美欣又不肯再生,钟宇在老太太跟前压力甚大,夫妻两便渐离渐散,不知何时失去了沟通的话题。   被谭美欣发现,正是因为那一场突然横生的车祸。钟宇开车送温媛去S市,车轮胎却忽然失灵,蓦地岔出了高速车道。被发现时,彼时车内的场景却是钟宇整个儿地把温媛护在安全空间下。   谭美欣赶到医院后,整个世界如同被打破了,这中间的相生相杀就不冗诉。钟宇车祸后成了植物人,谭美欣除却每月27号自己开车来看看,其余的都不准备再原谅他。这两年一直是温媛寸步不离地服侍着,去年中钟宇转醒过来,并在年底逐渐恢复了身体机能,但却失忆了,因而情绪时常消沉。   谭美欣更是绝不会带仔仔来看望他的,只有大少爷钟洲衍,每隔一两个月来看一次。   钟洲衍应道:“学习还好,应该是去斯坦福大学。仔仔最近跟大姨去埃及了,大约冬天回来。”   听着好高大上,许鹿鸣听不懂。她正蹲在草坪上逗着一只毛绒小狗,她今天因为不知道要见的是谁,穿得比较规范。一件浅红连帽卫衣,搭着牛仔裤,黑亮头发用手巾系起。阳光下少女脸色姣好,唇瓣嫣红,笑意一点肆意,一点盎然。   钟宇看见,不由问道:“那是你谭家的表妹吗?”   钟洲衍没直接回答,只说:“雁辞的补习班同学。”   钟宇便对许鹿鸣温和笑道:“仔仔没有朋友,你多照应下。”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却是甚暖的。   “会的,钟叔叔。”许鹿鸣点头应。   *   出别墅十一点多了,路上钟洲衍开着车,许鹿鸣好奇问:“你爸爸他怎么了……那个女人又是谁?”   钟洲衍语调清冷:“车祸。情-妇。”   记忆中一闪而过的一幕,似略有人影从车前晃过,彼时他正赌气,未曾分心关注,却不料几天后便传来父亲躺在病床的消息。   少年浓密眉宇凝着,仿佛化不开的结界。   许鹿鸣这才了解,为何那次吵架钟洲衍一提起他父母的关系,谭美欣能气得甩他一巴掌。   她就有点心疼他,轻声嘀咕道:“……可是听说你爸爸以前很宠惯你妈妈。而那个女人,好像怀孕了。”   钟洲衍脸色阴沉:“我妈不会让她生下的。”   ——   谭美欣那种执拗高傲的女人,她有多爱钟宇谁能知道。   许鹿鸣默默腹诽:但你奶奶会啊。老太太不是每个月都给她发放着体恤费?   不过没敢说。   “很奇怪吗?”见她发愣,钟洲衍侧过头,扯了扯嘴角:“在几个家族里,这只不过是件寻常的事。将来我也会成为那种人。”   如果娶个为了商业利益却并无感情牵涉的女人。   他说着这话,坐在方向盘前一身正装,仿佛依稀可见未来那个城府谋略,西装革履,在女人间运筹帷幄的商战精英。   许鹿鸣嘟嘴道:“你现在就已经是了……跟十个女生都接过吻。”   钟洲衍好整以暇地睨向她:“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在一起三个星期了,钟洲衍一点也没这方面表露。许鹿鸣脸刷地红起,倔强扭头说:“滥情的渣渣,我对你可没兴趣。”   钟洲衍冷笑:“真没兴趣?那在沈家亭附近巷子里,看人接吻看得关东煮都吃凉了的是谁?”   许鹿鸣不料他竟然有注意到自己,把人亲到都气息不宁了,他还能分神关注周边,这人真是可怕……但她只不过是因为总撞见他,一个贵气又高冷的优异生,对她而言充满陌生神秘感而已。   许鹿鸣就嘴硬道:“我只好奇,男生和女生的嘴碰碰,怎么能那么着迷。”   有着迷吗?钟洲衍可没感觉,但他和魏兰岚还是能继续相处的,只是她主动跟他提分手了。   钟洲衍哂笑道:“所以转头就去找那个游戏渣子,巴巴地凑着嘴往前送?可惜白送人家也不要你。”又添一句道:“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我更加没兴趣。”   许鹿鸣就知道,果然陆陈的游戏账号是被他玩废的。   在钟洲衍的胳膊上拧了一把:“谁猴屁股了,我觉得我嘴很美。你记着你的话,要是吻我了你就是条狗,是大蠢猪!”   可能对环境与人的适应力十足,常常熟悉了之后就不设防线,她的语气里不自禁带上娇蛮。   还从未有女生敢掐钟洲衍,对他使这种弱智愚蠢的性子。季萧萧那个事事拔尖冒头的角色,怎么会有这种样子的妹妹。   钟洲衍凝着女孩嫣红娇俏的嘴唇,却无来由的不愿反驳。快到12点午饭时间,问道:“时间还早,要带你去W市转转吗?”   许鹿鸣长这么大,还没出过H市,就同意下来。   钟洲衍方向盘打个转,在前头调转了方向。W市算是钟、林、施、谭四大家族的财团总部,也是有名的国际大都市,两个人在世贸国际中心附近的步行街停车,钟洲衍带许鹿鸣找了家餐厅,吃完午饭便去商场里闲逛了起来。   钟洲衍要给许鹿鸣买衣服,说过两周还要带她去参加个聚会,就她的那些着装根本带不出去。   许鹿鸣问他说:“钟洲衍,你一个月的零花钱是多少?”   她心里默默估了个五位数,不料钟洲衍清汤寡水道:“十万,想给你办张副卡吗?”   当然不要了,反正他的自动自觉,使她最近好像从没缺过东西。   结果许鹿鸣满怀期待地选购,钟洲衍却给她选了一条黑色的棉布长筒背带裙,和白色的线衫,一套两千八。这都什么啊,像一个桶似的,许鹿鸣被束得难受,这根本就不是她适合的修女风格。她是个不良少女,绚丽多姿。   她猜着他肯定又打什么坏主意,就跟上次的相亲似的,故意逮着她去出丑的。就站在电梯口,跟钟洲衍说:“我要换!”   钟洲衍却不允她换,眼里噙着促狭,胁迫道:“敢换掉,或是敢剪掉半片布,你就给我把胸-罩的钱也一并还上。”   许鹿鸣低头看长到脚踝的大黑桶:“剪掉你JJ啊,真可恶。”   钟洲衍高挑身躯立在电梯上,不可理喻地俯看她:“女生可以像你这么不要脸吗?”   正自讽刺着,却看到一楼大厅里似有一道洁白的裙子掠过,身影纤清单薄,长发似缎一般垂至腰际。少年目光恍了恍,仿佛某些刻骨的感觉迅速回袭,待再要认真看时,却又不见了。   *   傍晚开车去一条古巷旅游区,许鹿鸣真的是很热闹,有她在,钟洲衍只有被每家店牵进牵出的份。看便爱看,买又不舍得买,但最后还是在路边拉他拍了张大头贴,二十块钱。   钟洲衍穿鞋快一米八七了,许鹿鸣踮起脚尖都不够他肩膀,硬将他掰低下来,两个人凑近照了一张。   照片里男生表情僵沉,反而是女孩皓齿红唇。钟洲衍默默睇着,几次有俯下去的冲动,但最后都刻意地忍住了。   记忆中的初吻,是女孩沾着泪与血水的味道,这么些年无法得到救赎。每一个路过的女生,都因着无法救赎而被他早早放手。怕到最后连这么个简单而蠢笨的放松感也要没有了。   许鹿鸣叫老板打印出一张给自己,然后把底图传至她邮箱,没给钟洲衍分照片,怕被谭美欣看见。   这种行为她明知是错误的,之前分明答应得好好的。可是大人不懂年轻的世界,他们是不会当真的,许鹿鸣这么想。   出古街,街角似又看到熟悉身影,钟洲衍有些错神,再定睛一看,却又是个矮个的陌生女孩。   一晚上他便有些心神不宁,八点多钟开车回去,路上下起瓢泼大雨,雨刷在车玻璃上左摆右摆,前方雨雾迷蒙,使人心神涣散。   许鹿鸣玩了一天,到车上就累了,正在一旁轻轻合眼。   钟洲衍凝了下她暖和的模样,迟疑了一瞬,含着精致嘴角问:“许呦呦……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   说的是问句,听着却像肯定句。   “钟洲衍,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人。”许鹿鸣在副驾上转个身,背对着钟洲衍不高兴,哼哼的。   傲娇又倔强的模样,在这样的雨夜却叫少年贪恋。钟洲衍的语气里难得带上几分央求:“给你五千块,各睡各的,就这次一夜。”默了一下又冷声道:“如果不留下也可以,我送你回家,天亮以后就结束了。”   女孩的肩头在座位上微微挪了挪,心底哪里又软了又,便憋不出一句话。智商倒欠二百五。 第三十三章 许鹿鸣你一百斤吧   二十分钟后, 钟洲衍把车开到美欣大饭店旁边一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两个人撑着伞步行过来。从货运电梯上到二十八层,然后穿过客房一条长长的过道, 从安全楼梯上到二十九层, 转角就是他的那个套房了。   “这样不用担心被人看见。”钟洲衍对许鹿鸣说:“你自己摁手纹吧。”   似乎因为许鹿鸣的答应前来,一贯冷俊刻薄的少年,语气显得暖和而宠溺。   许鹿鸣试探地摁了食指,没反应,再摁了下拇指, 门竟真的“嘀”一声打开了。   蓦地想起上一次在他的画室里, 留下的手印被他拍了照, 这真是个心思缜密的男生。   进了房间,两个人的身上都有些被淋湿了。路上即便钟洲衍撑伞护着许鹿鸣, 但身高差异, 许鹿鸣的裤腿子和臂侧仍跟水里打捞出来似的。   许鹿鸣给司马达打了电话,说在张圊家里玩,下这么大的雨, 就睡她家了, 明早上再回去。   老司马达对她是很宽心的,虽然这二姑娘读书不行,平时跟女孩子学爱美, 染个指甲头发啥的,但从来不逃课也不在外面乱玩。听她那边确实在安静的室内,就答道:“好, 那明早我叫你妈妈给你留份稀饭。”   许鹿鸣挂断电话。钟洲衍从柜子里扔出一床新被子,又拣了件自己的纯棉T恤和干净的毛巾牙刷给她:“你先去洗吧,我睡沙发,你睡在床上。”   外面电闪雷鸣,房间里却灯暖静谧。男生颀健的身躯立在跟前,面目淡淡的,避过她对视,感觉怎么仿佛老夫老妻了似的。   “嗯。”许鹿鸣脸有点红,抱着衣物进了卫生间。   美欣大饭店原来用的是他妈妈的名字,许鹿鸣之前只知道这是一家了不得的超五星级,自己毕业了都没资格进去当收银,却不料少东家现在竟成了自己名义上的“男朋友”。人生如幻。   他的卫生间很大,大概都比许鹿鸣的卧室还要宽敞许多。外面的洗漱台和沐浴间是分开的,沐浴又有单独的拉门,装修得欧式简洁大气。   许鹿鸣脱下衣物,垫着脚尖,用钟洲衍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冲洗过,便拉开浴室门出来洗漱穿衣。整个空间内无人,灯光明亮,许鹿鸣怕刷牙溅湿了他给自己的T恤,就只是光着身子,等刷完了再穿衣。反正门已反锁了,又没有人看得见。   钟洲衍从沙发上喝完水,侧头一看,便透过卫生间的落地玻璃,看到里头镜子前少女洁盈的胴\\体。   许鹿鸣这个傻二丫,她竟不知道他的玻璃从里面是看不到外面的,从外面却可以看穿里面。若不想要人看,得把拉窗垂下来。这会儿少女因着刷牙,藕臂轻轻颤动,然后钟洲衍便看到了她的某个尺码也在跟着一颤一颤。那样酥娇而饱满的形廓,而她的背影对着人,原来腰肢确是细的,就一内裤让他想起被骑骋的白马。   少年睇了眼桃尖上炫目的嫣红,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站去窗边燃了点烟,外头大雨依旧,健瘦身躯勾勒着霓虹的烁影,清冷五官上面无表情。   她要是敢拉-屎,现在就得把她从里面拎出去。   许鹿鸣刷完牙出来,拍拍钟洲衍肩膀:“我洗好了,吹风机在哪里?”   细致的双足光着,嵌在他的大拖鞋里,人也似小了一整截。钟洲衍不自觉看了看她穿着的自己T恤,尽管没束缚,也一样骄傲的娇挺。   少年竟蓦地生出来柔软,然后掠过她身旁,头也不回地说:“在格子上,我去给你拿。”   取了吹风机给她,自己便关门进去洗漱了。   室内少女沐浴过的氤氲还未散尽,钟洲衍垂下拉窗,在里头冲淋了很久时间才出来。   才洗过的短发根根精练,就脸色略有点白,仿佛刚刚用过劲。自己也拿起吹风机,等吹干了便将被子往沙发上一扔:“你先去睡吧,我看会儿书。”   许鹿鸣来都来了,倒没那么拘泥,心想他都高三了,反正他一张床那么大,并排躺五个人都没问题。她就道:“你不用在沙发,一人一床被子,各睡一边好了。”   然后自己卷了鹅绒被,蜷在一侧发呆玩手机。床头灯照着她才洗过的脸,苹果一样,仿佛平俗,却恁般耐看,眼睫毛轻颤着,叫人心中莫名温实。   已经入夜了,钟洲衍看了会儿ATC考试材料,再抬起头时已近12点。床上的许鹿鸣已经睡过去,他便走到另一侧,关了灯也扯过被子躺下。   睡梦中却逐渐碎片凌乱起来,是一道人影从钟宇的车旁掠过,少年背着书包穿过身旁……忽而是少女衣裙带血的哭泣,“衍衍,我配不上你了……如果将来的,你都不喜欢”……又变作商场里一道洁白掠过的幻影,四岁的幼童因为打雷夜惊而惊慌失措地推开门……   那么多的不能承受。   “……啊!”钟洲衍猛地从梦中惊坐而起,汗湿了额头。   多少个夜晚难以冲出桎梏的魇霾,清宽的肩膀颓唐地耷在床上。   许鹿鸣睡得迷糊,恍惚睁开眼,竟看到少年抱着头坐在床的另一侧,就挺让人心疼的样子。   她只是因为他是雁辞的哥哥,而把对温暖的企望架接,不料哥哥竟是这么让人心疼。都不知道是像雁辞那样傻傻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所有人疼爱的好,还是像钟洲衍这样出色优异,却被孤索屏蔽的好。   她不禁问:“钟洲衍,你大晚上怎么不睡?”   “没。噩梦了。”钟洲衍盯着对面黑暗的沙发,滞了瞬,又缓慢道:“许呦呦,你可以抱我一下吗?四岁起,便再没有人在夜里和我说过话。”   噙着精致的嘴角,语气里有痛苦和无定。所以才逼着她每晚睡前,给自己愚蠢的发一条:“晚安,抱一下你。”   许鹿鸣特受不了钟洲衍叫自己“呦呦”,“呦呦”是她的贴吧ID:呦呦小魔女。他叫她“呦呦”时前声稍高,后声平柔,仿佛给人一种邻家少年的感觉。许鹿鸣在他跟前自卑惯了,一旦他放低姿态,她就忍不住玛丽苏圣母心疼。   但她自己也是从五岁起就没被人抱过呢。只不过司马家里人口多,小时候自己和季萧萧睡一个房间,后来曹可妍、司马益陆续出生,此后就闹哄哄的再没断过嘈杂。   女孩隔着被子,把手搭上钟洲衍的肋间:“这样可以吗?抱一下要300的。”   柔软而暖和的触感,让钟洲衍的心安宁下来。忽然很珍惜这样的安宁,不禁颔首说道:“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说得真幼稚,他都要去上那个什么斯坦福大学了,许鹿鸣说:“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   钟洲衍听到这儿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只低沉地问:“如果可以呢?……许呦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做我的救赎。”   许鹿鸣睡眠一贯特别规律,生物钟难以被打破。听着半朦半醒的,她就扶了扶他的腰际,呢喃说:“钟洲衍,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钟洲衍:“我欠着一个人的债。”原还想再继续往下倾诉,耳畔忽悄静,再一回头看,许鹿鸣已经睡得憨香了。他无奈却又松口气,把女孩的手指攥了攥,末了便也躺下来,心却是趋于安然了。   许鹿鸣睡过去后,无知无觉地滑去了旁边的被子里。本来只是手搭着钟洲衍的腰,等到天亮醒来时,她却整个儿的揽着钟洲衍,仿佛把他当成了一个人形抱枕。   雨后天晴,阳光透过窗帘子微微洒落进来。钟洲衍难得一个无梦的下半夜,少年精神不错,一直盯着臂弯里的某人打量。平凡却又姣好的脸庞,胶原蛋白十足,并不纤薄,却惹人心动。   许鹿鸣察觉注视,微微震了下眼帘,然后便听见耳畔男子声音:“还不醒,手机振动两次了。”   她忙啪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竟然和钟洲衍贴抱着。   尤其她的腿,因为睡着T恤全滑上了腰间,里面浅色内裤就贴着他的腰腹,还有往下两条白而匀称的腿。她甚至可以感知他小腿上的汗毛与硬健肌肉。   许鹿鸣忙羞得要撑坐起来:“几点了?你抱着我干嘛?”   钟洲衍伸出一臂阻拦:“干嘛?把我第一次睡走的女人。上过老子的床,走路要扶墙,你爬过去。”   真可恶。许鹿鸣被箍得挣不开,皱着眉头,咬唇叱道:“是谁昨晚上叫我抱他的,钟洲衍你别翻脸不认,一米八几的男生还怕黑!”   睡了一夜的皮肤特别白润,嘴唇也红,桃尖儿在两人争执的手臂间探头苏醒。蹭得有点疼。   钟洲衍睇着她的娇蛮,不自控地俯下去,在她的唇上啄住:“然后呢,想用这个来要挟我么?”   眼里阴深,却语气温柔。许鹿鸣只觉得唇上一灼,脑袋整个都炸开了:“你是大蠢猪!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你说呢,昨天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能着迷?”她那么软,钟洲衍竟发现自己并不抗拒。这个笨得简单到没有人生的女孩,她也许便是自己的救赎。少年清健的身板继而便沉下去,叼住许鹿鸣的唇撩卷开来。许鹿鸣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天花板下只看到钟洲衍轻蠕的肩膀,还有她不知所措的动作。   很久后了,才放开。她的唇和脸都跟染了色似的,像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江湖小辣椒,钟洲衍发现她是真的不知迎合,一点也不懂开窍。不似从前的女孩,即便不懂,也想要对他讨宠。   不自觉却想起一句诗:“呦呦白鹿肤如雪,踏我桃花过石桥。”   许鹿鸣气若游丝问:“你念的什么?”她的衣服被他压得皱成一团,觉得自己今天开始真的变不良少女了。   钟洲衍眉宇挑起,却偏戏谑:“又肥又腻,许鹿鸣你一百斤吧。”   捏了捏她的脸蛋起身。换上一身考究衬衣,转头对她说道:“以后中午到这睡,别再窝学校里趴冷桌子。我不常过来,你就按着昨天的路,没人发现。”   他又那般高贵清冷起来,对她事无不知。许鹿鸣最近为了不麻烦曹冬梅赶回家做午饭,都睡在教室的课桌上。但此刻哪里还能听进去话,脑袋里都是一句:“又肥又腻……”   被嫌弃到自我怀疑,原来她的初吻竟是这种味道……就难受的自卑感。 第三十四章 对, 我喜欢许鹿鸣   六人团坐在篮球场对面的台阶上聊天, 温小霜问许鹿鸣:“六儿,你跟五中的衍少好几天没来往了吧?”   许鹿鸣正在走神, 眼睛瞥着操场也不知道瞥向哪里, 闻言恍过来道:“没有,我不想理他。”   张圊比较犀利,算算时间这也快满一个月了,便飞了个眼神:“是你不想理他,还是他不理你?你们是不是已经打过KISS了?”   许鹿鸣脆声道:“没有。”自己扯着谎话, 自己的脸却先已经红了。   她跟钟洲衍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联系, 从上周日早上分开, 到今天周四,钟洲衍都没发信息过来。当然, 许鹿鸣中午放学后, 也没有去三叉口树下等。先开始是她生气主动不理,后面他却一点动静也没表示,大抵真的就应了那句话, 吻过就分手。   许鹿鸣形容不出钟洲衍吻她的场景, 只觉得当时世界一片空洞,那是她有生之年唯一亲密接触的男生,唯剩下他压在自己上面时的好闻味道。他亲她时带着一点侵略性, 仿佛悠闲,却又沉堕,运筹帷幄, 一寸一毫卷着她的舌头吮吸,然后他的气息就一点一点地沁入到她的心魂里。   她微微睁开眼睛,打量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五官的清冷轮廓,心口就怦怦地跳来跳去。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除了扶住他的肩和脖颈……她就是这样配不上他的卓然,蠢笨又僵硬。   张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了?感觉如何?”   许鹿鸣说:“忘记了,上周末的事。分就分了,我无所谓。”说的是心里话,谁的青春里没不巧遇到过薄情人呢。虽然她事后有憋闷地哭过一顿,但换个角度想想,至少她的初吻是跟一个英俊又优异的男生,体验感还不错,想想自己却是“又肥又腻”,也不算亏了。   丑小鸭拱到白马王子,可能还有些占到便宜。   “还能继续找下一个呢。”许鹿鸣说。   张圊笑着拍她肩:“有长进。并不意外的结局,想明白就好。”   *   许鹿鸣私心里却有点沮丧,晚上睡前,忍不住翻看手机里的相册。   是之前逛夜市时拍的,钟洲衍不爱照相,看见许鹿鸣举手机,他就偏过头躲避。但即便躲避的镜头也是那么的帅,眉眼如凤,发型清劲,侧脸和身材都是那样的好看和迷人。后面她就背着他偷拍,叫他去给她买吃的时,悄悄拍他的背影,回头看竟然拍了这么多。   算了,没关系,不就是一个吻吗?   许鹿鸣就对着手机照了张自拍,用美图P上一行字道:“依然觉得自己是美,哼。再见一条狗(王子)!”   第二天上午,班主任老师上最后一堂课,剩下几分钟便干脆抽出来讲讲最近的纪律问题。   许鹿鸣正自耗时间,忽然收到钟洲衍发来短信:“你在职高哪个班?”   怪人,莫名其妙,都不理了又来撩。她心弦却跳了一跳,仿佛退潮的滩涂又复了一缕潮汐。   许鹿鸣回道:“职高财会二(3)班。干嘛?”   钟洲衍:“快忙完了没有。”   许鹿鸣说:“没,哪有那么快。”心想谁知道他要干嘛呢。   下课铃声响,大家都纷涌着跑下楼。许鹿鸣中午不回家吃,两个小时悠哉哉的任由打发,因此行动迟缓。大约十分钟后,手机短信又来了:“还没完?是打算让老子站到地老天荒?”   她心里打了个咯噔,冲到走廊上一看,不料竟真的看到钟洲衍拎着书包站在楼下。   挺拔的身躯,穿着他们五中的秋令校服,外搭立领黑色夹克,仿佛行走的衣品标杆。   边上好多人侧目打量,“这不是五中那个巨有钱的钟洲衍吗?”都有点不可思议,财会班的许鹿鸣以前好像是个平凡无奇的女生,怎么可以把堂堂个衍少吸引成这样,她是整容了吗,换头了?   “许呦呦,你下来。”偏偏钟洲衍还要好死不死地这么称呼她,又是那种清冷里缱绻着缓慢的语调。   少女许鹿鸣从小不聪明,智商便又瞬时倒退回了远古,只好连忙从三楼跑下去。看见了,对他恼怒道:“钟洲衍,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钟洲衍凝着她姣好的圆脸蛋,下颌略尖,其实像瓜子。勾唇道:“侍寝的五千块不要了?还准备生气到几时?”   这会儿大家都听见呢,许鹿鸣抬起手臂要捶:“你快不许胡说。”十一月了,她穿着一件圆领的粗线套头毛衣,红色黑色和白色的撞色拼接,胸前还织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咪。   倒挺可爱的,这样的色彩方块被她拼接得自然又独僻新颖。   钟洲衍握住她的碗,不让被打到。男生嗓音缓和下来:“毛衣也是你自己织的?”   关注点真是奇怪,仿佛对她这几天的心路历程一点也不过问。许鹿鸣答:“差不多。用毛衣编织机打的。”   眼睛却不愿正视,怕一提起她之前“肥腻”,她就没有勇气与他对话。   女孩侧着的脸颊充满胶原蛋白的弹性,钟洲衍贪看两眼。他这几天并没少留意她,昨晚还叫自己做狗……“狗王子”是个什么玩意儿?   其实这周时不时便会忍不住想起许鹿鸣,吃饭、睡前、梦里、上课时候……那张越看越耐看的脸,相册里可不呆笨。   他就及时攥着许鹿鸣的手:“还生气?别生气了,之前那句就是逗你玩的,我道歉。”   许鹿鸣可不行,问:“哪一句?”   钟洲衍含了含嘴角,低下声:“‘又肥又腻’那一句,其实我说的是你皮肤白又貌美的诗。”   许鹿鸣何时被这么夸过,还是眼前这位从认识起就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少年。瞬时就红透了脸,口吃不清地横道:“既然不是那种味道,你重新再说一次,究竟是怎样的?”   她就非要弄懂自己的初吻是什么样子。   “甜的,好了吗?又甜又软,要不信现在我们再来一次?”少年英俊的脸庞也微略过红云,低头凝着许鹿鸣倔强的小红唇。   许鹿鸣才不敢,她没有勇气再感受他的靠近,然后再体味那种心跳难以自控的失迷了。   钟洲衍便牵过她的手指,一起去校门口找吃饭的餐厅。   路上许鹿鸣记起来,质问他说:“别忘了你之前的话,你现在得说自己是头大蠢猪!”   下坡的一段路,此刻放学的学生大多已散尽,两个人边上并没什么人。确实是自己说过“对她的猴屁股没有兴趣”,钟洲衍就阴沉地复述道:“许鹿鸣,我是大蠢猪,够了没?”   要杀人似的,赫赫钟氏长房长少爷几时受过这种要挟?   许鹿鸣不够,偏倔强道:“对,你是大蠢猪,还要再大声点!” 她真的是很玛丽苏低智商,没人宠过,一宠就爬上了头。   钟洲衍又耐烦地重复:“对,许鹿鸣说,我是大蠢猪。”许鹿鸣听着不对劲:“你别带我名字,再来一遍。”钟洲衍却忽然启唇道:“对,我喜欢许鹿鸣。”   ……   ??   许鹿鸣诧然愣住,在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说过。就算是陆陈,那个神经大条的直男,也很少这样精练而凝重地对自己说话。   许鹿鸣的眼睛就有点发酸,眨了眨,瞪住他道:“钟洲衍,你在胡说些什么?神经病!”   笨得可爱。钟洲衍声调柔和,目光熠熠道:“没胡说。许鹿鸣,你跟我在这世间都是被鄙薄被忽略的人,既然谈,不如就正经谈一次好了。以后我们试着互相疼爱对方。”   你看,许鹿鸣从头就没想过要当真,一开始先说当真的是钟洲衍。   许鹿鸣问他:“那要怎么互相疼爱才行?”   钟洲衍牵了牵她的手指:“就作伴吧,周天下午我去练剑,你去陪我好了。”   *   许鹿鸣跟钟洲衍的第二次接-吻,于是就发生在了隔一周后的周天。   下午一点多她去美欣大饭店找他,按着上次走过的路线,从货梯上到二十八层,再过安全楼道上二十九楼,转角的房间刷指纹。   钟洲衍尚在午睡,许鹿鸣坐在床边等他。   然后钟洲衍就扶着许鹿鸣的肩膀,把她扳到了自己的枕头上。少年清隽的脸庞抵着她下巴,低喃道:“许呦呦,你有毒吗,明明又僵又硬,我总想吻你的唇。”   许鹿鸣才从“又肥又腻”的阴影里走出,不料又自卑自惭了,置气道:“那是因为你经验丰富。”   钟洲衍哂了哂,惩罚一样地俯下去:“既然不懂,我可以教你。”   他先是引导许鹿鸣回应,精致嘴唇含着许鹿鸣的唇-瓣轻汲,然后叩开了她雪白的贝齿。手指探到她的发丝里,若有似无地抚揉。   许鹿鸣一会儿就受不住了,问钟洲衍:“你是不是真的吻过那么多女生?”   少年淡道:“谣传的你信?有些刚接触没多久就分了,钱花不少,手没牵过。”其实就只有其中二三个,却没许鹿鸣这种感觉,并不纤薄,却娇憨得使人心满意实。   许鹿鸣说:“既然来真的,以后我可能会很容易吃醋。”   钟洲衍纵容:“随便你。”   轮到许鹿鸣主动了,许鹿鸣叫他:“你眼睛闭起来。”   钟洲衍却说他偏要看。   许鹿鸣只好在他的注视下,小心翼翼托着他下巴,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沾。听见少年的喉结似颤动了下,她才又大胆地叩开他棱角分明的嘴唇。   后来钟洲衍便俯肩压下来,问许鹿鸣说:“明明还是处,怎么别人是A你就是C了?”   许鹿鸣怕他又嫌弃自己胖,威胁道:“钟洲衍,你要是再说我怎样,我就从这里出去了。”   钟洲衍却没怎么她,只矜持地隔着毛衣蹭蹭,便起身:“这么厚一层肉,挡着我都听不见你心跳。” 第三十五章 多么平凡的占有欲   许鹿鸣和钟洲衍的这第二回 接吻, 许鹿鸣把钟洲衍的嘴亲肿了。   主要是钟洲衍全程基本都在睁眼看她, 许鹿鸣如果做得不到位,他精致嘴角便勾出浅淡的笑弧, 仿佛在讽刺她拙劣的技巧;许鹿鸣如果表现优良, 他便沉默着一张俊脸,闲适地享受她的表演。梓看她像小兔子吃青菜一样,一点一点地咬进,红唇似水,柔而无骨, 生涩探索, 他便好整以暇地给一点回应……   但许鹿鸣知道, 钟洲衍还是不自觉地闭了好几次眼睛的。除了读书之外,她学东西可快。等到彼此都受不住时, 他便反享受而改为攻势, 清宽的肩膀向她沉下去。   和从前如似云端里的恋爱不同,其实钟洲衍对许鹿鸣的感觉,就像她丰盈的压迫感, 他起初不适, 但根本并无能力抗拒。女孩的充实而真切,让他少年孤索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拥有感和占有欲,多么平凡的占有欲, 他开始不想把她分去给别人。   所以许鹿鸣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两片唇瓣也被他汲得嫣红。钟洲衍的口腔大概被她啄出了血,少年进洗手间里照了照镜子出来。两个人牵着手下电梯, 钟洲衍扣住许鹿鸣的手指,扣得十分紧。   许鹿鸣打量他的脸色,但见他贵气眉宇间没有不悦,这才悄悄然舒了口气。她便暗地里打定主意,下次她要让他全程都忍不住闭眼睛,哼。   *   剑术馆里,钟洲衍穿着西式的黑色收腰运动服,头戴盔罩,金属的碰撞声在男生敏锐的攻防间“听听”轻响。许鹿鸣坐在训练场边上的长凳等待,抱着包包和矿泉水。   钟洲衍有问过她要不要也充个会员,许鹿鸣问一个月多少钱,钟洲衍说一万三,许鹿鸣就说没兴趣了。她跆拳道的课时才刚刚又续交两个月,一下子让他用去了近两万块。   曾经许鹿鸣一个月零花钱的133.33倍。   她看得专注,以致魏兰岚从身旁走过时都并未察觉。   其实也不怪,原本就只在巷子里打过一次照面而已。   但钟洲衍魁伟而狠捷的身躯在场上却并不陌生,魏兰岚楞了一下,便意识到眼前坐在凳上这个红唇俏丽、眼眸灵晰的女生,就是钟洲衍最近如胶似漆的女友——论坛上传说的百变小狐姬和职高的六人团小6了。   乍看许鹿鸣,却觉得几分面熟,她便站住道:“原来是你。”   许鹿鸣也反应过来了,不自觉攥着包包站起来。   上一次撞见魏兰岚和钟洲衍在一起,那会儿许鹿鸣去钟家面试,身上穿着被拆掉又缝起来的校服,看着单纯又平俗,可没眼前的韵味。现在也仍单纯而平俗,却有股道不出的娇俏与明媚,就很奇怪的感觉。是个被挖掘的宝藏女孩吗?   见魏兰岚身边的闺蜜都在打量自己,许鹿鸣启口道:“得和你说清楚,我是在你分手后一个多月才跟他在一起的,并不是你们的插足者。”   她的每一段人生体验都希望回忆是美好的,可不想被误会为第三者。   魏兰岚自然是清楚的。她跟钟洲衍的分手,更多是自己提出来,因为觉得惶惶而无定,根本看不透他。   可是没想到的是,钟洲衍竟是这样的角色。明明在跟自己接吻,岂料才瞥了这个女孩一眼,不久后就惦记着把她追上了手。还把她变得仿佛换了个鞘。   魏兰岚不免吃味道:“我知道。只是我也想说几句,先前他和我在一起,是个给我提书包、搀我过马路、吃饭也为我盛汤的绅士王子。总归平凡的永远只是平凡,现在轮到了你,在恋爱里也只能像个小女佣。”   许鹿鸣死要面子的应道:“可我看得懂他。”   钟洲衍练完剑出来,看见魏兰岚在,问道:“兰岚,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少年带着运动后的气场,居高临下地莅临,魏兰岚看见昔日男朋友,心里还是挺难受的。   她的剑术会员是钟洲衍提前给她充满一整年的,虽然分手了,她开学后依旧有不间断的来练。前面好久不见钟洲衍,听说去美国特种训练,最近又见他时常一个人,还以为跟新女友分手了的,却不料仍然在谈,心中未免不经意间几许空落。   便笑应道:“没有啊,就看着面熟,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揩着背包走掉了。   从剑术馆里出来,许鹿鸣越琢磨心里就越有点不痛快。   下午四点多的H市中心,人来人往的都在穿梭。十字路口,许鹿鸣走很慢,钟洲衍不解地停下来,蹙眉看她:“怎么了,来大姨妈?”   他发现他最近对她的耐心似乎变多了。   什么话呀。许鹿鸣问:“为什么别人和你在一起可以做公主,轮到我就是小女佣呢?”   呵,原来刚才聊的是这个。   钟洲衍哂笑地勾了勾唇,少年挑着眉,表情生动:“所以,接个吻都能把人嘴咬破皮的蠢蛋,你也想做公主?”那眉宇间的意味,仿佛许鹿鸣配不上做公主似的。   许鹿鸣就想起他之前那句“只配给白天鹅捡蛋了”,她虽然表面好像倔强犀利,内心里也有自己的不服输,可一旦表现在人前就是没自信。   她便羞窘了,看见绿灯行,自顾自过马路:“为什么不能……接吻水平就是你评判女生的标准吗,还说要互相疼爱。”   钟洲衍发现这个许二妞,在家虽然没地位不受重视,可私心里却是个爱计较的性子。   他便拽住她袖子,应道:“可我没有和她们说我家、我父母的事,从不带她们进入我的空间,更没睡过我的床、没买过胸-罩。你自己选一条,是想除了放学牵牵手吃个饭、除此之外对我一无所知的恋爱,还是像现在这样,我们把什么都互相告诉对方,无所不入无所不知的好?”   少年清健的身躯立在一旁,许鹿鸣仔细琢磨,默了默:“还能怎么样,当然选择2了。”   又忽然想起来一事:“对了,你之前在房间里说要告诉我的什么,你欠了谁的债还没说完。”   钟洲衍原本心情尚好,却不料许鹿鸣还记得这个。   自从那次带许鹿鸣去见过钟宇,夜里梦魇惊醒后,被她扶在身旁睡下。此后每当深夜钟洲衍再梦中无定时,便觉得有一双绵柔而温暖的手,正从后面环住自己,苹果一样的脸蛋贴着他的脊梁。已经连续许多天不曾有过汗渍淋漓的惊醒了,女孩的平凡与真实,亦叫他得安然救赎。   钟洲衍便默道:“有吗?忘了,想说的时候你不听,现在不想说了。”俊逸脸庞不觉阴沉下来,松开了握在她臂上的手。   可是治病要治症结呀,许鹿鸣既然决定和他好好交往,她就要做得称职一点。   但没敢说“性]’Qin’这个词,这个词太重大了。而传言时常与现实有出入,人们听到的未必是事实本身的。   许鹿鸣便问道:“是不是因为……你初三打架被连累的那个女孩,琳?”   所以这女生所有的智商都用在这些方面吗?窥人八卦隐私无所不通,考试怎门门考不过70?   钟洲衍顿地收敛语气,竟直接道:“性]’侵吗?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一定会负责。许丑怪,你是想跟我说什么?想拯救我黑透的灵魂,还是赶紧离我十万八千里?”   她不提起,他便自觉救赎,她但一提起,他便又复拽入那黑沉的深渊不得解脱。而原本更应该对她保持冷淡的心,却竟然在这里沉浸和甜蜜。   少年蓦地放开步伐,几步走去了前面。   许鹿鸣连忙跟上,不顾死活地继续道:“都不是。我跟你又有钱花,有漂亮衣服,你长得还这么好看,为什么要离你十万八千里?就算我要救赎你,我也没那个能力呀。”   她其实是那天夜里,在半梦半醒听见了钟洲衍的呓语,少年在梦中紧锁着眉头,仿佛那么的孤独彷徨。许鹿鸣就本能的玛丽苏心疼,睡梦糊涂,逐渐不自觉地滑入了他的被窝中。   许鹿鸣说:“不过既然是你说互相疼爱,我就希望你能快乐点罢了。很多事说出来,其实反而比较简单明了。就像我和我妈吵过架,吵完以后一样的事我反而不再计较了。”   她妈妈,还不是季萧萧的妈妈?   钟洲衍停下来,极度冷傲。瞧着许鹿鸣微凝的眉头,却竟然对这个平俗的女孩发不了脾气。他就反问:“那么你想知道什么?仅此一次。”   语气略微放柔,人却仿佛又变回昔日残狠嗜斗的15岁少爷。其实许鹿鸣也没想到,他以前是那样的人,在清贵的外表下藏着的狠戾。   许鹿鸣默默被他的颜值哽了下喉咙:“其实知不知道对我没意义。我就是想问,那个琳……现在在哪里?你为什么不选择报-警?还有……你梦里说要娶她,是为了对她负责吗?”   这么多问题,还说没意义。   钟洲衍答道:“她消失了。我报了警,但警察调查过那几个,都没有作案的时机,再加上她的离开,便失去了对口供的机会。如果找到她,我说过会尽一切对她负责。至于娶不娶,这不是你该问的。”   他眉宇思虑重重,话里意思应该就默认了背负那个孽缘。   许鹿鸣也不清楚该怎么安慰,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而已。许鹿鸣便宽解道:   “不问就不问,反正我也不care。但你现在没有找到,又何必空空的自我折磨,对解决问题半点用处也没有。这件事并没定论,你看到的也许只是你看到的一面,在你没有找到她之前,先得有自己强大、温暖的心态,不然怎么对她弥补。而且不是犯下的失误都要用婚姻来回报的,没准她现在已经遇到了自己的爱情呢?但如果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那当然是最好的了。”   忍不住,许鹿鸣好奇地打问道:“那你们是不是互相喜欢?”   毕竟一把刀柄挂坠上的名字都刻得那样深。   钟洲衍思索片刻,其实事后回忆,他并不能说清施琳对自己是何种感情。只是她每一次纤细的指尖攀上他肩膀,少年寂冷的心便如沐圣洁,是他十五岁青春里最纯美的依托。   一时深锁的眉头微松解了些:“她是我最想保护的女孩,我愧对并且怜恤她,而她,应该是把我当弟弟……”   许鹿鸣听着,脑袋里构想着那幅画面,竟然有些吃醋。但这种吃醋是不应该的,反正她的男朋友都是捡来的,她本来就没想过跟钟洲衍会怎样。   她就说道:“那你们两个还挺相配的,等你上大学后就可以去找她了,如果她没有男朋友,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不过如果我是她,知道你在这之前找过那么多女生,肯定要吃醋。尤其是还有我这种小可爱。”   ——“衍衍,如果将来,如果你遇到了五个、六个……七个、九个、十一个……你都仍然不喜欢……”   ——要钟洲衍怎么解释,这不过是他与琳之间约定履行的过程罢了。而那个“十一”,最后的一个也就是她许鹿鸣,一个没多少大脑、也并不开窍的许胖妞。   眼看距离毕业仅剩1个半学期,钟洲衍凝着许鹿鸣酸溜溜的模样,似有迟疑道:“都说了我迟早会是钟宇那样的男人,要么你早早滚蛋,要么既然和我谈,就别操过多闲心,暂时我还不想把你放手给别人。”   他真是个有毒的少年,许鹿鸣忍不住悸动地说:“不需要滚蛋,没钱的日子太局促。没准等你喜欢上我,你就得痛苦了。”   “想太多。”钟洲衍表情却放松下来,噙着嘴角道:“下周五我打篮球,你要来我学校观赛。”   五中是季萧萧的学校,凡是季萧萧在的地方,最好都别有许鹿鸣的亵渎。许鹿鸣可不想去:“能不去吗?季萧萧在。”   她嘟着唇,钟洲衍皱眉:“许鹿鸣你不能有点自信?季萧萧可以跟何轩交往,你又怕什么?不来也要来。”   许鹿鸣腹诽,就因为季萧萧是跟何轩啊,如果是自己跟何轩,季萧萧跟他钟洲衍,那许鹿鸣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许鹿鸣吐了下舌尖道:“那你得对我平常点,我不想引起注意。”   钟洲衍挂住她纤盈却柔适的手指,牵着过马路:“就长这样,会有谁注意……看你的表现再说。” 第三十六章 你要的我都满足你   周五的下午只有两节课, 三点多许鹿鸣就去了五中。   她初中毕业后鲜少有机会来普高, 走在一群高中生里,总略略的没底气。感觉就算是个戴着眼睛清汤寡水的女生, 都是那么的有气质和好看。   五中与二中校队的挑战赛, 每年运动会后都会有一季。球场旁的台阶上坐着一堆女生,许鹿鸣头上扣了顶毛线的棒球帽,身上穿着套头的运动衫,好使自己在人群里显得不那么惹眼。   季萧萧正在对面的跑道外练习铅球,应该是准备应对他们高考的体育成绩。许鹿鸣可不想引起她的注意, 所有季萧萧在的地方, 许鹿鸣的出现都仿佛是季萧萧的人生污点似的。   许鹿鸣把帽檐压低, 挡住了大半幅眼帘,只剩下白皙的半张脸。她的头发在这几个月里长了好几次, 也剪过许多次, 依旧及肩短发翩翩,但挑染的颜色不见了。但她忍不住爱美,给自己涂了一层粉漾诱惑唇膏, 因此怕格格不入。   十一月底天气渐冷, 篮球场上却热火朝天,钟洲衍一身半袖球队服,红黑相间的运动鞋, 宽肩窄腰,颀健身影在场上十分醒目。   一旦他们队投球,身边女生们的欢呼声就尤其热烈, 许鹿鸣一种莫可言喻的满足感,也跟着喊“洲衍加油呀!”不过钟洲衍应该没发现她,少年的目光只是向她这边清淡地扫过来,继而又转向场上,许鹿鸣便更放松下来。   不料打完半场,他却忽然把手上的篮球朝她这边轻掷过来,少年凛着眉:“中场休息,不懂去给我买瓶水?”   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对着女孩几分揶揄柔情。一时场上每双眼睛都齐刷刷扫射过来,许鹿鸣脸红到了耳根子,她真的从小到大没有收到过这种关注,连忙刮了他一眼起身:“知道了,那你等我。”   哇,原来旁边戴着可爱太阳帽又娇小可人的女生,竟然是他传说中的职高女朋友。   许鹿鸣飞快地冲向便利店,又飞快地跑回来:“给你。”   钟洲衍眼神熠熠敛几分笑,喝完半瓶,连着腕表递给她:“帮我拿着。”   “嗯。”许鹿鸣咬唇,说话都发不出大声。   酸死了,几句话都这么秀恩爱,呜呜。周围唏嘘声暗起。   场外有认识她的季萧萧同学,抬头问道:“萧萧,那个不是你二妹?原来钟洲衍的女朋友就是你二妹呀,你怎没说过。”   季萧萧瞅着许鹿鸣风光的背影,心里有些涩涩的不适应。也不知道那个钟少爷是哪根筋不对,偏偏看中了这傻妞,竟然还能一谈谈这么久,看起来感情甚笃,简直出乎季萧萧的意料。   季萧萧瞥眼不再看,冷淡道:“就是她。没什么可说的,钟洲衍的性情谁不清楚,但愿她有个好结局。”   因为关系好,晓得季萧萧对许鹿鸣的不耐烦,同学倒也不讶异,嘟喃道:“以前都没发现她这么好看,变化真大。你看你和何轩在交往,她跟钟洲衍交往,你俩姐妹都厉害。”   季萧萧就更不爱提了。她一开始的确是被何轩隽朗健谈的表象吸引,但自从知道了这厮不老实的做派,她跟他谈就变得要收回感情成本了。有来有往、精于清算是季萧萧的性格。   说了句:“不读书,脑袋里尽想着玩跟打扮,谁都能变美。”   ……   大概水是生命之源,下半场钟洲衍发挥卓然,一场篮球赛五中赢了个大满贯。散场后许鹿鸣可窘了,不禁赧着脸儿怨怪:“洲衍,你在搞什么呀,说好要低调的!”   肯定被季萧萧发现了,回去不是酸言酸语打白眼战,就是要掐上一架。   搞什么,不知道全场男生眼睛都在盯着你这边吗。钟洲衍捏捏她脸颊,调趣:“不是想当公主?这才成全了你一次就受不住……丑小鸭果然还是丑小鸭。”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帮我把外套拿过来。”   许鹿鸣小跑到篮球架底下,把他挂着的夹克取过来。   衣服搭上肩,这种自然而真实的恋爱感,叫人情愫生动。钟洲衍对许鹿鸣说:“许呦呦,毕业前剩下的这些时间,你要的我都满足你。”   许鹿鸣从小没人疼,难得现在有人疼了,不习惯。牵钟洲衍衣摆:“总记着时间干嘛,一点都不自然。”   钟洲衍俯下去,瞬势在她小红唇上一咬:“现在自然了?”   少年清甘的味道滑过唇面,许鹿鸣脑袋要炸掉了——季萧萧在对面啊在对面,许鹿鸣才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怎么跟人恋爱!   *   然后又过一周,就是钟洲衍带许鹿鸣去参加林家一个13岁少爷的生日PARTY了。   上午十点,钟洲衍开着他的蓝色玛莎拉蒂跑车等在织衣街路口。英挺鼻梁上架一副墨镜,老远瞥见许鹿鸣走过来,嘴角便噙上愠意。   自从上次跟他聊起15岁少年打架,见过他露出狠戾的一面,现在每次见到这副表情,可真叫许鹿鸣紧张。   那件两千八的大水桶背带裙,钟洲衍不允许许鹿鸣减少半片布,许鹿鸣就把裙子从膝盖以上五厘米的位置剪掉了,背带也扯下来,变成半身短裙。用其余的全部材料,改制成了一件七分袖的小外套,这样搭配起来就显得庄谨而好看。   钟洲衍今天穿着西装上衣,跟他分明很配啊。当然,他戴着墨镜她也看不出他眼里是什么光。   许鹿鸣坐进车里,把照片一张张翻给他:“所有布料都在这里,你自己看有没减少。”   哼,钟洲衍不知道才怪,那些过程他在ICloud上全都看在眼里,懒得说就是了。   竟然没发觉她这样普通的出身,打扮起来也有一丁点大家之味。   钟洲衍启动车子:“许呦呦,你是不是应该考虑去学学设计?”   听不出在讽刺还是在说正经。许鹿鸣倒是想学服装设计,可是学这个动不动就要买布买材料、画纸画板之类的,学费成本太高了。许鹿鸣应道:“学会计好找工作。”   那也只是前台收银。钟洲衍就不继续,心说:“你应该有个更好的人生。”   个把小时后达到W市,钟林施谭四大家族的大部分都住在这里,有些在S市与国外,只有小部分才在周边其他中小型城市。谭美欣是在钟洲衍初中时就先带着钟雁辞长居H市了,钟洲衍此前都独自住在他们一家四口独栋的别墅,就打架转学几次后才跟着回到H市的。   去的是一处林家产业里的私宴会所,地点在三层。许鹿鸣跟着钟洲衍上电梯走进去,放眼一个三百多平米金碧流光的奢华餐厅,有孩童的活动空间,少年一辈的娱乐休闲,大人们的茶饮私聊,中间还搁着一块大大的五层蛋糕,插着13条蜡烛。所幸她最近跟着钟洲衍已长不少见识,不然都要被眼前的大排场震撼了。   已经来了有不少人,寿星是林氏长房的小儿子,叫林浩云,十三岁。见钟家大少爷走进,林浩云连忙叫了声:“衍哥。”   然后眼睛瞥见钟洲衍身后的陌生女孩,少年眼珠子咕噜转又不敢开口问话,就有些讶异。第一次见衍哥带女孩儿来啊。   钟泽钰也在里头,身旁坐着林怡和其余几个少男少女,看见许鹿鸣,便笑着打招呼道:“嘿,又是你。我刚刚打赌你可能会来,结果竟然没人信。”   林怡默:“你俩竟然还在谈。”仿佛对许鹿鸣的耐受力出乎意料。   很显然,这位虽然在S市念着教会学校的女生,早已把许鹿鸣的来路生平八卦过一轮了,大家看许鹿鸣的目光都满含内容。但是对她的出现并无敌意。   仿佛许鹿鸣就是个在哪哪儿都不招敌意的人设,当然,除了季萧萧这个高傲的女生一见她就引爆之外。   钟洲衍对众位点了点头,然后独自择去角落靠墙壁的位置坐下。许鹿鸣才晓得,原来他在家族亲系中是带着冷煞之气的,她就想让他变得暖和些。   许鹿鸣垫垫脚尖,对钟泽钰和林怡摆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   年纪小些的十二三岁孩子们心性尚不拘,瞧着许鹿鸣的一双双眼睛里都是好奇。   看她还涂指甲,便问许鹿鸣:“你在上职高?”   “嗯。”许鹿鸣点点头。   其他的又问:“所以,你就是衍哥那位把涮杯水当雪碧喝的女朋友吗?”   周边似忽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支着耳朵。   钟洲衍颔首坐着,少年英俊脸庞阴沉,却不见怒。看起来的意思就好像:反正他就是不介意找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不良女友。   好吧,许鹿鸣心想,钟洲衍既然这天想让她继续出丑,她就遂他心愿好了。许鹿鸣便笑答:“是呀,可是你们衍哥哥竟然也不提醒,我还喝了几大口。”   几个都是小热闹年纪,觉得她还蛮可爱,所到之处都是明灿。便笑嘻嘻吐舌鬼脸,小声嘀咕:“我们也很怕他。”   呵,少年掖了下精致嘴角。许鹿鸣继续不要命地道:“他今天又想让我穿成那天的模样出丑,但我没遂他愿。”   角落的位置可不宽敞,这么一小堆围过来,把钟洲衍的光线都挡隔了。一时衍少爷在同辈眼里的冷厉,竟然因着他的灰姑娘女友,没往日那般严重了。   正说着,林家三房的太太许珊和保姆一起,一人牵着一个六岁的小少爷走进来,把他们往堂哥林浩云跟前领。   两个小少爷看见许鹿鸣这边人多,就脸蛋恬恬地跑过去了。 第三十七章 今晚别回去了   许珊是林家三房的继室, 今年有三十九岁, 林家三房林展松之前娶过一个太太过世了,多年一直未再娶, 三房也无子嗣。林展松比许珊大十二三岁, 许珊二十七八岁时嫁进来,什么身家也没有,因为是续弦,林老太太对这个也就没那么讲究。再加几年后生下一对如此可爱的儿子,从此就算地位稳定了, 分量在几家的人们中也颇重视。   跟着儿子林闲、林寒走过来, 原只是随眼略过许鹿鸣, 但觉目光灵犀、面目姣好生动,便多看了几眼这女孩。   视线顺势往下, 窥见许鹿鸣右手面拇指与食指间一个小小的黑色素小圆点, 就跟一粒小芝麻大,不自禁顿了顿,含笑问:“你叫什么?是谁家的客人?”   旁边小孩热情道:“她叫许鹿鸣, 跟洲衍哥哥一块儿来的。”又跟许鹿鸣介绍:“她是小闲、小寒的妈妈, 你可以喊她珊珊阿姨。”   “珊珊阿姨您好。”许鹿鸣便弯眉笑起。对面的女人保养精致,红唇明眸的,竟然莫名瞧着很亲切。   “哦, 是这样。”许珊垂眸看到角落隽颜阴沉的少年了。便在一旁坐下来,陪同着两个儿子戏耍。   说话间,钟家二房太太施瑶雪也陪伴着钟老太太和林老太太走进来。一个林家的晚辈过生日, 钟老太太原本不会特意出现的,只是今天正好来林家赏花,听说这边孩子们在办生日宴,这便凑热闹过来看看。   一进来,施瑶雪便注意到了许鹿鸣。暖和莹润的小姑娘,跟钟洲衍坐在一起,边上还围着孩子。   施瑶雪竟然发现钟宇的这个儿子,最近的表情生动温和了许多,人缘竟不错,小孩们都敢靠近了。她是一看到钟宇的两个儿子就不舒适的,想自己曾经万般恋慕的那个男人,最后却不可得,嫁给了次子钟辰。而那个男人,最后竟失事于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施瑶雪问:“对面这女孩是……?”   钟泽钰看到母亲,站起来回话:“妈妈来了。这是衍哥的女朋友,挺有趣的姑娘!”   “阿姨好。”许鹿鸣见人笑。   施瑶雪点头算打过招呼。   许珊听了一会,在旁边轻声道:“你家住哪儿?在上职高吗?”   许鹿鸣答说:“住在H市,我成绩不好,所以只能上职高。”倒是坦荡通达,却又透出柔软憨醇的感觉来。   许珊就眨眼笑笑,然后起身去应酬其余太太们了。   钟老太太看见大孙子带寻常市井的小女友,竟然也没生气,老太太就只顾笑哈哈的,好像心情爽朗。   看着许鹿鸣说:“你就是衍仔交的那个傻丫头啊?今天这身还过得去,可以给你评80。跟我们衍仔这样的豪门家少爷谈恋爱,平时穿衣讲究也要有点体统的。”   许鹿鸣暗吁,怎么吃个饭要见这么多人。但庆幸今天还好没听钟洲衍的吩咐,而是提前把大水桶裙改装了。许鹿鸣有点脸红,答说:“知道了,奶奶。”   她叫得无意,但这声奶奶听着还真悦耳。老太太唔了一唔,说道:“听说你还会做裁缝、做蛋糕、会画画,倒是挺聪明伶俐的。”   许鹿鸣好奇她是怎么知道,但一想,这么偌大个家庭一点事情昭然皆知也正常。何况听刘姨说,老太太一直就惦记着雁辞而见不到,那肯定会去打听呀。   许鹿鸣谦虚:“是之前陪雁辞上课学到的。”   哎,提到雁辞,那可怜小宝最近被谭美欣流放去埃及,该也快回来了。   老太太几许惆怅思念,最后又说:“我不阻止你们小年轻一辈的爱情之类事儿,还小吗,都未过二十岁,不过你自己也要心里有个底,现在的恋爱是恋爱,以后的婚姻是婚姻。尤其像我们衍仔这样的钟氏大少爷,将来是要承事业的,没点门户学识与之相当,匹配不到一块儿。我们几家,外面的后生、姑娘想要进来,不活脱脱扒几层皮、蜕两身肉,那是不要想的。”   老太太真是在各种的场面里百练成精,几句话摆出底子,说得豁达爽快,让人听了觉得中肯,微微几许尴尬,却又句句珠玑属实。   施瑶雪站在一旁,原本前两句老太太不准备干涉钟洲衍恋爱,她还满脸笑笑的,觉得现在是自己老公掌钟家大权,而且钟宇也那个样了,估计还是不看中大孙子的。想到自己儿子钟泽钰,最近和林怡关系感情进展都不错,她还满腹胜算。不料听到后半句,钟洲衍大少爷的身份地位,在老太太眼里看来是不会变。   施瑶雪的脸色就微微僵硬,然后凝了许鹿鸣一眼。   走出来,转过身,门口角落里站着一道清弱的少女身影。米色的呢绒长裙,素烟青的毛线衫,脸上带着殷切的乞望却又几分不甘愿。   施瑶雪明显洞穿女孩不想走进来的心情,她就严厉地瞪视了一下,女孩低头,垂眼默默离开。   *   从林家会所出来,已经是下午近四点钟了。   钟洲衍是没料到许鹿鸣的适应能力还不错,难得的一次宴会让他感受到闲适。车库旁,对许鹿鸣道:“老太太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许鹿鸣说:“不会啊,那些道理我本来就知道。”   她下午其实玩得还蛮开心的,虽然某衍少一贯阴沉寡语地坐在角落,但不影响许鹿鸣的交际游刃有余。   她似乎对未知的事物和人群都饱含吸引力,而且他堂弟钟泽钰十分好客,还有犀利的林怡,几个人玩牌,许鹿鸣赢了两轮,罚他们喝了四杯冰可乐。   林怡瞅着独自沉坐的钟洲衍,跟许鹿鸣说:“别全听老太太的,要么几家都近亲通婚乱-伦了。信不信你再坚持一下,他就要为你卖命癫狂了?”   许鹿鸣只能装作不以为意——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谈一场假恋爱。   她本以为是像上次酒吧里钟泽钰那种方式的聚会,哪里晓得是这么大排面。此刻凝着少年英俊卓然的模样,不自禁默默空虚,竟发现自己真的有点对他越来越挂心。   许鹿鸣为难地皱眉:“与其操这个心,不如想想被谭阿姨知道了该怎么办?”   钟洲衍原准备告诉她,自己跟谭美欣有十年的自由筹码,但见女孩目光霏霏,他就偏不讲。   问道:“她要知道早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办,跟我分开吗?”   许鹿鸣支吾着答不上话。好吧,她是有点舍不得现在分开。   钟洲衍心情却莫名愉悦,试探道:“给你一次说真话的机会,如果排除这些所有的干扰,许鹿鸣,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许鹿鸣眨眨眼睛,想也不想地答说:“不喜欢你。”   钟洲衍嗓音低冷,非逼着她说实话:“再给你一次机会,喜不喜欢。”   许鹿鸣还是偏过头,毫不犹豫地说:“不喜欢。”为了强调真实,又补充道:“喜欢雁辞也不会喜欢你的,谁愿意时时担心自己男朋友背地出轨。”   “到时候别求我。”钟洲衍便轻哼了一声,自去车座那头开门。坐进车里,叫许鹿鸣把手机给他。许鹿鸣浑浑不懂地掏过去,钟洲衍便把她通话录里前排的手机号都设置成“呼入限制”,然后一键删除了。   许鹿鸣急了,那都是她今天认识的新朋友,嚷道:“钟洲衍,你干嘛呀?我除了你,就不可以认识你朋友吗?”   呵,最近倒是学会交朋友了,从前可就只有那个挖闺蜜墙角的丁什么丽。少年冷笑:“看过《赛末点》吗?没看建议你去看看。穷小子为改变命运,认识富家公子混入上流社会,通过娶他妹妹获得身份和财产,最后强大起来劈-腿了。就你这副心性和智商,我对你不放心,最好给我安分点。”   浓眉下眼眸犀利,竟然像是吃醋的样子。   原来他一个下午虽然沉默玩手机,其实都有在关注自己。许鹿鸣气而羞,闷出一句:“真过分。”拧了钟洲衍一把。   手臂如针灸,钟洲衍略蹙了下眉头,矜贵如王子,一贯保持面无表情。   因为还要回钟家办点事,就给许鹿鸣找了一家小咖啡厅,叫她坐着等自己,去去大约一个钟头回。   *   从咖啡厅出来,记起有家现烤定制小饼干不错,便给许鹿鸣去捎了一袋。那微胖的小妞,有吃的就安分守己,叫人不自觉可笑。   岂料转角处人群穿梭,却不慎冲撞上了一道单薄的影子。   是个纤美的女子,手里抱着个大购物袋,里面装米、面、粮油生活用品等。被他高健身躯这么一幢,几颗苹果便滚去了地上。   钟洲衍连忙道声:“对不起。”绅士地弯腰下去捡起。   女孩听到这句声音顿了顿,低头看,只见眼前的男生手指清长,衣饰考究。记忆中的十五岁模样,是肩膀还未长开的少年耿直,此刻骨架变宽了,眉目口鼻也更加英气了。   不禁蠕了蠕嘴角,然后颤声问:“衍衍……是你吗?”   多么熟悉的呼唤,听得钟洲衍动作楞住,一时隽脸上的笑意化作深沉,徐徐地站起身来。   落日余晖下,便看到了一张梦里数次出现过的女孩清颜。当年分别时她16岁,现在应该19了,还是那么的圣洁与美,又添了几许成长的柔媚。   而曾经哭泣潸然的苍白带血,也变作眼前的宁和安然。这么久的后来,她都经历了什么?   钟洲衍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琳……琳琳,是你回来了?”   施琳诧异着他无措的样子,从前看见她却是欣喜与珍视。但他在自己面前也永远像个失措的弟弟,少年嘛,这么多年总会变得不一样的。   她温柔地略过钟洲衍的手,恬淡笑道:“是我啊,回来快一个月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衍衍,你还好吗?”   钟洲衍也看到自己手上的零食纸袋了,忽然竟对近日的轻松,生出不该、不能、不耻的自责。又似归到过往,所有漆黑的孤寂的不宁的旧味通通回袭,仿佛那才是他原本真实的人生。   在许鹿鸣面前盛气凌人的钟洲衍,此刻就像个青涩懵懂的男孩般,低垂着头道:“今天浩云生日,给妹妹们买的。你回来怎么都不找我?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乔妈呢?”   乔妈是施琳唯一的奶妈,施琳神情微黯,忙措辞道:“乔妈有点事要办,所以回来待一阵子,我就自己买这些了。过段时间应该又能再出去了。”   而她的奶妈年纪本来就很大,钟洲衍再看她初冬的天,也仅穿一件烟青的毛线衫。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甚至有清浅不一的旧划痕。   不禁负罪感深重,心中搐疼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过去。”说着便俯首靠近,揽过施琳的购物袋往车里放。   “不要了,你还有别的事!”施琳推拒无力,但闻见少年身上熟悉的气息,却眷恋。于是只得跟着坐进后座。   钟洲衍的车此前只载过许鹿鸣一个女生。   不多会儿到得一处独立小区,大约90年代初期的楼房,半新不旧,没有电梯。步行到四楼,房门打开来,却只有一个小单间,卫生间、卧室与厨房,一切皆简陋。   没有看到乔妈。   见钟洲衍不解,施琳这才眼眸湿润,笑笑道:“她可能要不行了,施家准备送她回乡,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出去。”   钟洲衍劲朗的短发竟似颤了颤,听完应道:“我快毕业了。那今后我会常来看你,你卡号给我,回头我给你划账。”   “不要了,衍衍你还在上高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耽误。”施琳牵着他的衣摆,少年的身高竟已经超过她这么多,仿佛一堵英俊的墙,叫人心生依靠。   钟洲衍不容拒绝,体贴地说:“琳琳,你不需要和我客气……我说过会照顾你。只是现在转学到H市,以后每个周末我都尽量来看你。”   少年离开时却忘了带走纸袋,施琳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缝,里面是颗颗小鹿的手工烤饼形状。她便连忙把它折好,放置于储物架上预备还给他。   ……   市中心咖啡馆,许鹿鸣等很久,七点多钟了钟洲衍还没回来。她肚子饿,正好看到隔壁有日式拉面,就腾地儿点了一份。   钟洲衍打她电话进店时,许鹿鸣正吞下一口乌冬面,手里筷子夹着一只虾。   看着少女丰盈的苹果脸埋在大海碗里,钟洲衍便百千滋味。有些女孩生下来就是需要被呵护被柔情以待的,而有些,即便是扔到草堆里也能够自生自灭,就比如跟前的这位。这与年龄与样貌无关。   他便走过去,拉开椅子问道:“吃饱了吗?”   大长腿醒目,飘着一丝淡淡散去的烟草味,晓得是某位少爷回来,许鹿鸣抬起头:“才开始吃,你要不要?”   钟洲衍无进食的欲望,此刻眼见都八点,他久违了的某种孤惶的黑暗似又蔓延开来。   忽然便自私,启口道:“呦呦,今晚能别回去吗,再陪我待一次?”   许鹿鸣猜他才从钟家回来,一定是又心情难受抽过烟了。但她,怎么就应不出拒绝的话,咬了咬唇:“……我先吃完面再说。” 第三十八章 不是正在分手期吗?   许鹿鸣还是跟着钟洲衍去了。   两个人从W市开车回到H市的美欣大饭店, 已经又是夜里十点多钟。   初冬的天, 冷意袭人。进到房间,钟洲衍把钥匙串往沙发上一扔, 沙发上有他今晨过来时换下的衣裤。可能出门前洗过一次澡, 还有条内裤搁着。   钟洲衍扯过报纸掩住,看了眼许鹿鸣,脱下外套说:“累了吗?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其实也就一起过夜第二次,语气听着怎轻车熟路似的,叫人心口一跳一跳儿的。   他的身材真的特别好, 如果不告知年龄, 穿着西装外套的样子对女人而言极富诱惑力。许鹿鸣脸有点红, 她从小到大不起眼,人们都把她当“二妞”, 一定想不到她还会在外面跟男生一起。   就道不出的放纵、不羁的感觉。   许鹿鸣说:“我有点累, 不然你先洗吧。”   钟洲衍就解开衬衫领口,自去卫生间里扯下拉窗洗去了。一会儿洗好,给许鹿鸣找了件长袖的大T恤:“该你了, 水比较热, 调中档。”   被水汽熏蒸过的少年,眉眼清隽,棱角分明, 目光盯着人也尤为清亮。   许鹿鸣应:“嗯。”   钟洲衍就自动自觉地站去窗户边,但他出来时没有把拉窗放上去,所以即便继续坐在沙发上, 也是一样看不到她的。   不多久许鹿鸣洗完出来,头发湿哒哒的,自己垫脚取了吹风机吹头发。钟洲衍便从柜子里扔出一床鹅绒被来,问道:“一床被子够不够?”   女孩穿着他宽大的上衣,纯棉面料勾勒着匀称的曲线,两条小白腿玲珑晃眼儿。惯常气息单调的豪华套房里,因着有个女生的到访,而多出了许多暖和与馨香的味道,似乎连灯都变得特别氤氲。   ……许呦呦,你说人要是可以变作两颗心多好?   许鹿鸣思想不正,刚才还以为是要两个人睡一个被子。见他扔出了一床,顿时松口气:“够了,在家本来就是睡一床。”   大灯暗下来,只剩下一盏迷迷朦朦的小黄灯。   两个人各自卷着被子朝向两边,白天转角处弯腰拾苹果的一幕又浮现少年脑海,冰凉简陋的单间、女子细瘦手腕上的划痕……黑暗席卷而来,仿佛那才是自己本该的灵魂。   钟洲衍带着恳求的语气说:“许鹿鸣,你可以抱下我的腰吗?”   许鹿鸣记起他上回梦醒时的惨白,便转过身来,隔着被子把手环上钟洲衍。他的腰真细,却硬悍,她第一次偶遇就是被他的腰线迷住了。   少女柔绵的手指一抚近,好像什么都变得特别简单。但一想起此时另一个女生的孤寂与无助,钟洲衍的心就抽痛。他这时候便尤其渴望这只小丑鸭的温暖,想揪着她不让离开。   钟洲衍不自觉把许鹿鸣的手扯了扯,拉她更靠近自己:“许呦呦,你是火炉做的?这么烫。”   “有吗?”黑暗里,许鹿鸣抿着唇有点小得意。   她就是这么烫啊有什么办法。   许鹿鸣的体温自带冬暖夏凉的调节功能,每到冬天她就暖呼呼的,到夏天她就凉丝丝、滑溜溜。家里季萧萧的床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染指的,但曹可妍却不抵触二姐许鹿鸣的躺卧。每次许鹿鸣懒得爬上铺,躺在下铺的床上看杂志翻漫画,曹可妍在一边做作业,便瞥一眼,默默由着她去,待会儿把被子扯过来,还有点余温暖暖的。   许鹿鸣的脸颊隔着鹅绒被贴上钟洲衍,少年脊梁硬朗,肌肉下骨骼惹人悸动,味道也干净好闻。心想如果是真的恋爱该多好呢。   钟洲衍问道:“白天你说不喜欢我,是真的?”   许鹿鸣说:“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这么干脆,果然没心没肺,最好。   钟洲衍听得略有失落,却松一口气,翻过身来问她道:“我供你上大学四年的钱,你想不想上?”   ……呃,这话说出来就很打击人了。从王子高贵的眼中,可以看到一个学霸对于没有未来的学弱的怜悯。   许鹿鸣虽然私心里很羡慕读书成绩好的人,可是这种场面下绝对不能表现。就好比做个不良少女,必须不能自我菲薄,一定要妄自尊大,让人们以为做一个不良少女是她的自豪、骄傲,这样才是能够立足和“混得开”的根本。   许鹿鸣佯作随意:“开什么玩笑,我根本不想读书,别自作多情了,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钟洲衍目光错开,勾唇冷笑:“狗-屎,你以为你多有魅力?季萧萧上大学,难道你就不急?”   许鹿鸣说:“不急,读书难道有什么用吗?我觉得我美就很好。”   真是不思上进,但也就因为不思上进,她才上了职高。钟洲衍于是懒得置喙。   互损了两句,周围又安静下来。面对面的凝视有些尴尬,许鹿鸣的额头抵着钟洲衍的唇,她就转过身,朝向另一边。钟洲衍把手环过许鹿鸣的肩膀,本是无意识的,不料她胸前丰盈柔软,然后隔着他手臂的触感,逐渐感受到了女孩桃尖尖儿的婷起。   许鹿鸣可糗了,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坏。   少年身板也有点僵,不由轻讽道:“这么骚,你将来会去找怎样的男生?”   被兜着的感觉很有安全感,许鹿鸣从五岁起就没有再被人抱过了,这种少年透出的保护欲让她迷恋。   许鹿鸣便应道:“谁知道,也许很丑也未必。但总之一定要很爱我,宠我,事事都要把我放在第一位。”   钟洲衍听了有些吃醋,他的手不自觉捻了捻许鹿鸣的半球,许鹿鸣吃痛抿唇,却任由着他弄,怕自己一出口会发出怪声。   然后便听见钟洲衍吻着她的发顶,说:“呦呦,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许鹿鸣不解:“嗯?”声音真的很怪。   昏暗灯光下,少年目光炯熠:“玩个假分手的游戏,打赌我们谁先理谁,输的人要给赢的人赔8千。”   许鹿鸣可以感受到他怦怦的心跳,仿佛强力克制的爱念。   她心想,上一次几天不理,他都主动去学校找她,而且怕孤独怕黑的又不是自己,明明都是他。许鹿鸣胜券在握,应道:“好啊。那从明天开始,谁输谁付钱!”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钟洲衍就真的没有再来联系过许鹿鸣,晚上睡前,不再主动逼她说“抱一下你,晚安。”周三去练跆拳道,也没在专业区碰到钟洲衍熟悉的清健身影。   许鹿鸣先开始还乐津津的,斗志满满,心想,看你还能憋多久。   不料一直到周末了,钟洲衍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是个她难得在家里安分待了两天的周末,连季萧萧看着她的目光里,仿佛都带着“啊,原来是这样的”挑衅。   许鹿鸣就觉得有些不对味,新的一周,她周三特地提早去了武馆,但一直待到九点多关门,都没看见钟洲衍。   十二月已经开始,张圊几个都在商量着圣诞节平安夜要怎么过了。   问许鹿鸣:“六儿,你最近跟五中衍少都没来往,这次没跑了吧,准是分了!”   上一次她们问,许鹿鸣可以无所顾忌地说:“是我不理他了,我无所谓。”   这一次,许鹿鸣却没这样的豁达和坦荡了。她因为与钟洲衍的恋情,使得关注度攀升,已经习惯走到哪儿都有目光聚焦,她没法接受自己再被打回从前无人注意的灰姑娘。许鹿鸣就很想念钟洲衍,措辞搪塞道:“我们在打一个假分手的赌,谁输了谁赔八千块。可能他高三学习紧张,所以这次撑得久了点,又没甚大惊小怪。”   张圊一贯最是直言不讳,直接道:“傻啊,八千块对他钟家大少来说根本什么也不是,一个男生如果真喜欢一个女生,是不会玩这种无聊游戏的,巴不得分分钟见到你。”   许鹿鸣被噎到发窘,但也被一棒子似乎打醒,想想好像是的。   她原本还打算死撑,赚到这八千块钱,加上前面第一次跟钟洲衍在一起的五千,都够她上一个民办职业技术学校一年的学费了,高校一般都有贫困补助,撑撑三年也就能毕业。现在被张圊这么一说,这才隐隐着急起来。   那一天是周三,许鹿鸣撑到晚上还没等到钟洲衍消息,周四傍晚她就去五中主动冒泡了。   她用“呦呦小魔女”的ID买到了他们班的课程表,知道周二和周四下午他们少上一节课,男生校队都会在操场上练打篮球。   她便提前翘了两堂课。话说她从小虽然成绩不好,可是还几乎没翘过课呢。   再来五中,也不那么拘谨。许鹿鸣今天梳了空气刘海,然后两鬓编了小辫子,一起绑到后面的马尾巴。张圊说她这样的打扮最富灵气。再搭上红黄格子的棉衣,深色紧身牛仔裤,蹬上雪地靴,觉得应该怎么样都算漂亮了吧。   篮球场上男生们英姿飒爽,许鹿鸣一直默默等候在场外,眼瞧半场结束,少年挺拔的身躯披着外套坐到台阶上。她就笑盈盈地迎了过去。钟洲衍侧伸手摸水瓶,不料摸了个空,转头瞥见少女娇花绚烂的一身打扮模样。   乍一看见她,有些错愕,有些冷淡。低哑着嗓问:“不是正在分手期吗,怎么跑这来?钱太多?”   数多日不见,他低头颔首,清冷寡淡,又仿佛变回从前的阴沉气场。许鹿鸣理解无能,假装放肆不羁地说:“什么呀,输的是你,刚才明明你先跟我说话!”   眼里对男生浓灼的思念却藏不住,抬起手上的食盒,巴巴地说:“而且我只是来问问,季萧萧的化学实验室在哪里?我妈妈叫我来送东西,又不影响分手。” 第三十九章 视她如一块胶皮糖   正是半场休息时, 球队里的男生们三三两两走过来, 路过钟洲衍身旁打个招呼:“哥们,小女友又来看你了!唷, 还送吃的。”   边说边对许鹿鸣笑笑, 实在许鹿鸣长得富有灵韵,仿佛初出尘世淳朴无浊,却又如肆意不羁小侠女。竟然在职高能捡到这样正邪兼一的宝藏。   许鹿鸣也对他们回打招呼。她好像天生有一种气场,就是很容易和男朋友的朋友圈打好关系,比如之前的陆陈也是, 每个都对许鹿鸣超好评。   钟洲衍不自觉顺着视线看了眼许鹿鸣, 初冬风冷, 吹得她白皙脸蛋上有点粉晕,两鬓小辫子编得楚楚动人。他原本不想理, 却贼看不惯她跟别的男生热络的这种性子, 跟低情商没操守似的。   心中微吃了点醋意。   便还是耐着脾气指了指:“往前走,右转再往前,第二栋教学楼上三层就是了。快点, 差不多就要下课。”   见他搭理自己, 许鹿鸣顿时舒了口气,于是道:“那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两个之前见面,张口就互损互怼, 这会儿女孩口气倒听着恬恬柔顺。毕竟上一次才在一起过了夜,记忆依旧很亲密。   队友们一走过,钟洲衍却又冷淡下来, 眼神刻意忽略许鹿鸣,望着地板道:“分手期,能有什么可送的?先筹好你的八千块给我再说吧!”   十二月落叶早已相继凋零,篮球场旁的树杆七零八落的。没有太阳,天阴沉,他额前的碎发沾着汗湿,清隽的脸庞亦阴沉。   许鹿鸣晃肩膀,假装听不懂看不懂这种冷漠,笑说道:“反正你等我就对了。”说完便往他指的方向去。   但怕他不想等,她就走很快。   右转往前,一幢浅黄色的五层实验楼,打铃声刚好响完,许鹿鸣提着圆盖小食盒站在楼前的绿植旁。季萧萧和几个女同学边说边笑走下来,抬眼就看到了她醒目的存在。   季萧萧真的很不待见视界里有许鹿鸣出现,这个让她又气又无语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女孩。   季萧萧便颦眉问:“许鹿鸣,你跑来这干什么?”她来她学校别的地方她管不着,做的事季萧萧也懒得评价,但别招惹自己。   许鹿鸣说:“季萧萧你先别吼,这是妈妈让我给你带来的!”说着把食盒子递过去。   季萧萧接过。她每个月来大姨妈痛经,曹冬梅都会给她煲点儿汤送过来,但一般是在晚自习时,又或者是司马达下完课帮忙看店时。每每看到母亲提着食盒出现在教室门口,季萧萧都会感到特别幸福。   但这根本就不是许鹿鸣该替办的事儿,季萧萧一眼挑穿地轻蔑道:“许胖妞,你适可而止点吧。”   暗指她为钟洲衍。   许鹿鸣原本跟钟洲衍谈只是一时之兴,被季萧萧屡屡挤兑,倒反而拗上了,是不能容许自己因为这个被嘲讽的。便犟横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胖,才九十五。”……虽然冬天又胖了一斤。   见季萧萧饭盒接稳了,便满有自信力的转身走开。   季萧萧瞧着很气堵,她是知道六班那个钟洲衍最近都没跟她二妹来往的,气场冷得跟生人勿近似的,没有人敢触犯到他。反正顶好就是两个人早点分手、一拍两散最好。   `*   许鹿鸣回头往篮球场小跑,不料球场上打球的身影中却没有了钟洲衍。她就懊丧地喊一句:“钟洲衍,你人呢!”   “咳,眼瞎了吗?”身后传来少年低磁的轻咳。   许鹿鸣顿地回头,看到钟洲衍单肩挂着书包站在台阶下,不由喜怒交加地嘟嘴。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情感的流露。   跳过去牵牵他袖子:“你怎么不打球了?”   真的是个很不识眼色的蠢货。   钟洲衍是一定要把她甩掉的,他眼下有人关爱,有个圣洁如兰的女子把他捧在手心里呵护。他在女子心中如同弟弟,对她甘心情愿、言听计从,一切其他的情感状态都不会再接受。   不管用怎样的方式、各种哄与狠,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甩。   但许鹿鸣一露出这样的娇憨,钟洲衍心底的某个弦又蓦地勾了勾,就很是无语。   少年不耐烦地问:“不想打就不打了。刚才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拿来。”   许鹿鸣眨眨眼睛,马上又变回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来。低头掏书包,然后拿出一只牛皮纸的小提袋:“喏,这个,是给你的了。”   钟洲衍接在手里打开,袋子里装着一条蓝黑色的围巾,针织细密工整,毛线软和,挺好看。不由问:“给我这做什么?该别是你织的?”   当然许鹿鸣一针一线织的了,但看见男生眉宇间的漠然,她是不会告诉他的。   许鹿鸣驳斥道:“想得臭美,用毛衣编织机给你打的。本来想圣诞节送,可是现在天冷了,就提前给你。”   编织机还懂得在针线上跳舞吗?总有几针稍微宽了点、短了点的。钟洲衍一瞥就看出了区别,但她越轻描淡写的姿态,他就越不乐意跟她继续。总之,没有结果的。   虽然精心挑选的羊毛握在手心里柔软,而颜色也选得正正好贴合,是他冬天中意的深沉肃调。但——   钟洲衍抵制住内心的半分悸动,轻蔑地挑眉:“丑死,和你的每件衣服都一样丑。”说着冷眼瞥了瞥许鹿鸣红黄格子的棉外套。   许鹿鸣的笑容尚在洋溢,便堪堪地耽在脸上,特别的打击与意料之外。   她自己给自己圆场道:“丑就丑,但挡不住有很多人喜欢我呢。”又试探地挂住他胳膊:“为什么几天不见,洲衍,你整个人就像变了另一幅样子?”   那柔顺的个子贴近,不自觉的委屈和撒娇,听得少年皱眉:“有么?我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   “有。”许鹿鸣想起张圊提的醒,干脆地问:“你已经十一天没搭理我了,是不是打算这么无限期延续下去?”   台阶下冬风拂过二人站着的间隙,许鹿鸣灵媚的眼梢往篮球场飘了飘。   钟洲衍稍一踌躇,噙着精致嘴角:“不是正在分手期吗?说我不如先说说你自己,为了几千块小赌注,愣是撑到今天才吭气儿。   许鹿鸣没料到他会这样反将一军。   是了,她确实贪婪那八千块钱,但更多的是,她以为他会跟上回那样忍不住来找自己。   女孩便以为男生吃味了,忙辩解道:“可我在给你织围巾呀,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的。第一次给别人织围巾,织好就送给你了……是你自己说的要互相疼爱。”   果然轻易就上套的笨妞,如此平俗,却总能用各种方式触动他心弦。钟洲衍说:“就那么条丑围巾,也好意思做托辞?……想结束分手游戏,先把输掉的八千还上了再说。”   口气终于是缓和了点,复低头问:“晚饭吃过吗?没吃就一起去。”   许鹿鸣哪里凑得齐8000块,她现在的钱只有4000左右,就算每个月撑死了存三、四百,存上十个月他也早出国了。   她就站在原地,凝着男生隽逸的脸庞,把手伸出去:“没吃,那你牵我。”   钟洲衍颔首,略迟疑还是牵住了。指尖和另一双纤凉的手不同,泛着绵暖娇巧的触感,让人想起被女孩拥住的温暖深夜。   两个人进了家小餐厅,钟洲衍点了份什锦炒饭,许鹿鸣要了大排面,又另外搭几碟小菜和饮料。   大概汤很烫,她用勺子舀着,吹气小心翼翼。忽而抬头对他笑笑,唇珠儿红得诱人。   钟洲衍移开视线,想了想哄她道:“最近要办事,考试也比较多,没时间再像之前那样找你。无聊就自己打发吧。”   许鹿鸣当然只能说好呀。   不过又央道:“这周五温小霜的生日会,我跟她们说好了带你去,你可以去2个小时就回来。”   钟洲衍应道:“看情况,到时有空再联系你。”说着便站起来去结账。   健瘦的身躯,单手拎书包,拉链上一枚小坠随着动作轻荡,许鹿鸣看一眼,默默地认出来。就是夏天他打架的晚上,那把刀上吊着雕刻琳和衍的。   她没说话,眼睛里亮闪闪。   今年冬天比较冷,一股寒流下来,H市眼看要下雪的前兆。吃完饭五点多钟,钟洲衍并没有送许鹿鸣的意思,只跟她道了句:“自己回去小心点。”   许鹿鸣若无其事地答:“知道了,和衍衍假分手快乐!”   几天不见,忽然越来越会撒娇。钟洲衍视她如一块胶皮糖,只做没听见。   *   八点多下自习到家,谭美欣正坐在客厅里喝燕窝羹,冬季燕窝润肺养颜,女人美丽的脸上表情安定。   生就的儿子亦一样俊美卓然,这是个基因优越背景考究的豪门世家。前院里传来汽车轮子轻响,钟洲衍进门看见谭美欣,打了句招呼:“妈。”   雁辞不在,没人把电视声音开老大,一遍一遍不停地回放动物世界、天体纪录和动画片。只有母子两个时有时无的回家一趟,因而显得尤为冷清,鞋子落地都有回响。   钟洲衍是叫老陈送回来的,最近不跟许鹿鸣来往,又开始叫司机接送了。换鞋预备上楼。   谭美欣瞅着儿子英气的背影,启口道:“今天老太太那边来电话,说你的入学申请被退回来了,还缺一两件材料要补齐。寄到了钟家大宅,让你周末有空过去取一趟。”   看着大儿子的目光里,难得平和。今年亿万富翁最多的研究型大学世界排名第二,他正在申请的入学奖学金竟亦不成问题。   身为钟氏长房大少,钟洲衍虽然生性冷漠嗜斗,表现滥情,但关于家族里所该做的各中事项,他却是都有深惟重虑,十分周到的。因而钟老太爷和老太太虽然对大孙子没多少感情,但也并无抵斥。   钟洲衍点头:“知道了。”继续上楼梯。   谭美欣看着,又叫住道:“听说在跟暑假的女孩儿交往,还把她带去林家的宴会见了老太太?鹿鸣那丫头人单纯,至少帮过仔仔不少的进步,我对她印象挺好。但跟你并不合适,你对她得有分寸点。”   人单纯么?恐怕是没见过放肆的一面。   钟洲衍原本不惧隐瞒,闻言只淡道:“是带去了,但也正在了断。不过按着约定,这好像是我的自由。”   谭美欣倒没反驳儿子:“我这也只是提醒,你自己能清楚当然是最好。对了,过些天仔仔该回来,家里冷清这么久,他回来后你也多在家待待,明年两兄弟就该分头求学去了。”   “晓得了。”钟洲衍说。   回到二楼卧室,一臂把书包掷去沙发,准备解开外套纽扣。斜眼却窥见书包里探出的牛皮纸袋,他便不自禁把许鹿鸣送的围巾提出来试了试。   应该买羊毛线花了不少银子,抚在手心里质感舒适,不是地摊上的那种劣质毛线。   一抹甚为清淡的茉莉香水味,钟洲衍对着镜子照照,看到围巾两头各绣着一只吃草的小鹿,还有一片洲。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不晓得怎么着,想到刚才的那句“单纯”,却记起深夜里长臂搭着少女34C桃子的娇满。他心里嫌弃而烦,揉了揉,又扔回包里去了。   正预备躺下,手机响起新消息通知,钟洲衍一看是施琳的,表情瞬时温和起来。   施琳在短信里问:“衍衍到家了吗?今天晚饭吃的什么?”   仿佛姐姐关切弟弟一样,却分明又是差不多的年纪,就叫人缱绻呵护的感觉。   钟洲衍回复说:“在家了,晚饭和同学吃的什锦炒饭,琳琳你呢?”   施琳那边:“竟然我也是炒饭,真巧。今晚W市飘了点细雪,不知道你那边有没?衍衍要注意保暖啊。”   “会的。你的空调能用吗?”钟洲衍噙了下嘴角。橙黄的灯光下,男子脸庞英隽柔和。   施琳仿佛文字都能说话:“不能,蒙了好厚一层灰,插上电也没反应,我正准备明天喊电工来修修看。”   钟洲衍听了不觉心疼,蹙着眉宇摁键:“别修了,那种老古董修了也没用,明天我给你送个电暖过去。”   施琳赶紧回道:“不要,衍衍你自己学习要紧,别总是管我这边。”   自从发现施琳回来后,钟洲衍每个周末都会去看望。而施琳,在当年离开后,也不晓得有没有再回到过校园。钟洲衍字里行间都是体贴与保护:“又无妨。再说一个星期没见,我也想见你了。”   施琳那边似甜蜜,然后默了几分钟才回道:“那好,我明天下午煲你最爱吃的鲫鱼汤,等你来就可以吃上了。”   她厨艺相当精良,又勤俭娴静,不似许鹿鸣那个微胖女生,好像目前就只晓得吃。少年心中充溢得满满,迫自己不再多想其余,指尖发送了个“飞吻比心”的颜表情出去。 第四十章 许鹿鸣蠢婊蠢婊   临近周末的下午, 职高教学楼里的学习气氛更加萎靡。会计老师在黑板上演示着算表, 许鹿鸣坐在第三排,看着上面那些公式一串串, 只觉眼花得云里雾里的。   她本来就对这种学习天生不行, 尤其最近被早恋耽着,就更加成了听不进去的智商。   从昨晚回去到今天,等待一整天了,钟洲衍仍是半点消息也没过来。眼看都下午第二堂课,她便生出如坐针毡的感觉。   “嘟嘟”, 口袋里手机发出轻声震动, 紧张得她连忙悄悄掏出来。却是张圊发过来的, 问:“六儿,你家男人衍少今晚真的会来吧?”   整个职高六人团, 当然都期待钟洲衍的参加了。   五中高三衍少, 人长得帅,成绩超能打,秉性行事却寡冷狠绝, 对不熟悉他的人而言, 很具有神秘感。之前都只是风闻,从未有机会打过交道。现在既然小六儿跟他在谈,姐妹团自然十分兴奋地想要见识一下。   许鹿鸣的那点儿虚荣感也是因此这么来的。她回味张圊发的那句“你家男人衍少”。   但她也不装, 只皱眉回说:“昨天就知会过他了,应该会的吧……再等等看有没短信。”   都到这会儿了还没短信。张圊回复道:“得,那估计又成不了了。没关系, 你自己人来就行,得讲团队义气!”   小六虽然入团晚,之前没深交时看着也灰溜溜不出彩,不料进团后却带动不少人气,现在没多久就已经成了团宠,张圊温小霜她们对她都极关照和包容。   许鹿鸣卯了下唇,摁键:“知道了,不来就不来,难道我还不能自己玩儿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急的。等到最后一堂课离下课还差十分钟,她就提着书包偷偷溜出了教室。   *   一路往五中走,两个学校距离十几分钟,到那边正好也是放学时间。一群普高学生从大门口纷涌而出,许鹿鸣站在学校对面等,站了好久等不到,忍不住就拨打钟洲衍电话。   没接,不远处的超市门口却适时传来了细微的手机铃声响。   许鹿鸣凝眸望过去,竟看到钟洲衍的蓝色跑车停在超市外的空地上,正提着一个电暖气纸箱,还有两床鹅绒被从里头出来,提得两手满满当当的。   十二月寒冬,他和别的同学一样,在校服的外面罩着外套,但是却一点不见臃肿。清健高挑的身躯,腿长腰细,衬得背影英俊挺拔。许鹿鸣看得心口就怦怦然。   站在原地默了默,然后换上一脸灿烂的笑容跳过去:“洲衍,你该不会准备带这些东西,去温小霜的生日party吧?”   特意改叫他“洲衍”,不再之前的连名带姓。   钟洲衍正自腾手开车门,许鹿鸣连忙过去帮忙接应了下被子。钟洲衍其实压根已经把昨天吃饭的事抛之脑后了,哪里还关注什么生日会。   看了眼许鹿鸣,今天没编辫子,就短发自然地垂下来,扣了一顶土黄色的毛线帽,帽顶上一颗胖圆的小毛球。可能昨天嫌弃过她的衣服,此刻穿得比较浅色,微翘的红唇涂了一层唇彩,看着俏润光泽的。   钟洲衍就懊恼,每次说要对她狠,偏她一个噘嘴甚至一个眉梢风景都会使得冷淡的心被悸动。   男生便皱眉愠道:“许鹿鸣,你是七秒钟金鱼记忆?”   意思即昨天才说过还不起8000就假分手,今天却又巴巴的出现到跟前。   许鹿鸣当然是有点糗的。他如王子般出身高门的反讽挑剔眼神,一旦发作,对她的杀伤力从来受不住。   许鹿鸣含了含笑,作肆无忌惮道:“但昨天不是答应去参加温小霜的生日会吗?”   钟洲衍拉开车门,放东西进去:“临时有事,需要回一趟W市,腾不开时间,你自己去吧。”   许鹿鸣瞥一眼车后座,上面还搁着两箱子牛奶,暖手袋,还有一些女孩喜欢的果脯零食等。   许鹿鸣望着钟洲衍,就很吃酸很嫉妒的滋味。   可能无意识之中要求的太多了——大概一个人幼年时候的家庭教化真的很重要,比如她就因此而愚顽,分不出真恋爱假恋爱的区别,觉得他都没给自己买过。   她就懵懂地问:“这是要送去给钟叔叔吗?用不用我和你一道去,否则你路上没有人说话,多无聊呀!”   体贴而张扬的笑,明明平凡,却总是叫人看得明媚生动。   钟洲衍敛眉,一言难尽。发现找个低智商低情商的,有时候理解力不在一条线上,也是真的很烦。   但他对她都已经算甚好耐心了,换做别的女生——以前的魏兰岚、陈妙灵等,早都乖顺地识相退出。他便做一脸淡漠地答说:“是回钟家大宅。申请斯坦福大学的材料有部分欠缺待补,要回去拿下资料。今晚就在那边住。”   言毕,拨开了女孩扶在门框上的手。   话里意思他晚上住钟家,不回来,她去了没地方待。   许鹿鸣被拂得不自禁后退开两步。冷风吹过,闻见他清淡的好闻味道,心里觉得委屈和想不通。明明半个月前还央着她抱他的腰睡,他还捏过她的胸呢,人生第一次让一个男生抚了胸,那么若有似无的羞与胀感,现在转眼就这样。   虽然是雁辞的哥哥,可是这做哥哥的当真完全不同于弟弟的冷绝啊。   但他一提起他的校名,顿时便如十丈鸿沟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深深隔开,跨不过的知识深阶。   许鹿鸣就笑道:“那好吧,我自己去生日会好了,钟洲衍你路上小心!”说着挥了挥手。   看她被自己碰得后退,钟洲衍也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阴沉地关上了车门。   隔着玻璃窗看外面女生迷蒙的脸蛋,然后垂下视线错开。   ……   许鹿鸣那天于是一个人去参加了温小霜的生日会,但她还是挺泰然得宜的。   雪梅问她:“你家那个衍少怎么没来?”   许鹿鸣就直接说:“他说他钟家那边有事,提前去W市了。不来就不来,我也能玩。”   其实谁不知道去钟家根本不需要买那些,她隐隐已经预知了结果,但这并不能影响她所需要面对的生活。   温小霜也带了几个别校的朋友来,许鹿鸣和大家唱歌、摇骰子,还喝了两灌柠檬味果啤。   酸了吧唧的。   ~*~   快六点钟的W市东城区,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绒。老式抽油烟机发出嗡嗡嗡的钝响,厨房里烟熏散不开。   十九岁女子站在朝窗的灶台边,正在煎炸茄盒子。双气孔的灶台,一边在文火煲着鱼汤,溢出香浓的雾气,她的厨艺却是有条不紊。   正要尝尝新炸出的味道,听见外头传来开锁声,连忙端着白色小盘迎出去。   钟洲衍挂着一身寒意打开门,把买给她的东西提进来。已经往返搬上楼两趟,直到都搬完了才开锁的,生怕惊扰到她也跟着下去搬。   这会儿少年叫了声:“琳。”   “衍衍,你竟然真的来了!”施琳脸上漾满欣慰与感动,连忙搁下小盘,帮他把东西放下来。   钟洲衍温柔地说:“对你说过会来就是会的。你不是也给我煲了汤?”意指满屋里飘着的饭菜香味。   重新适应的亲近感,似让他孤冷的灵魂回到了最初,在她跟前把所有的冷厉都敛起了。   施琳心疼地拍拍他肩上的雪,拉他进厨房说:“一定饿坏了,看我都给你做了什么?”   钟洲衍颔首看。   因为怕凉掉,做好的几盘菜都放在厨台上,有椒盐鱿鱼圈,土豆荔枝肉,鲫鱼豆腐汤,还有一盘素炒青菜,就看得简单而养眼,勾人满腹食欲。   应该是太过孤独了,少年的到来让女子娴静的灵魂都似活过来。夹起一片茄盒子叫钟洲衍试味道:“你尝尝好不好吃?知道你不爱吃姜蒜,都是按着你的口味来的。”   钟洲衍如同一个被呵护的弟弟,微俯下肩吃了一口:“味道真好。”   施琳看着欢喜,不由自主拦腰抱住了他:“衍衍你喜欢就好了!”   她真的很羸弱,从十六岁少女长开到现在,愈见清美宁和,但也很瘦。这样揽过少年健硬的腰腹,便让人觉出她锁骨和腰间的纤骨。   钟洲衍蓦地一顿,却想起许鹿鸣栽过来时暖而娇柔的充实感,跳脱得像只小兔。他不知为什么蹙了下眉宇,高高站在狭隘的厨房空间下,长臂顿了顿,然后才象征性地环住施琳削肩。   施琳的脸本来贴着他胸口笑,可能觉察他的一点僵硬,讶异抬头问:“衍衍怎么了?”   从前他还是个一米七多的初中少年,那时他们经常这样相互依偎和鼓励,他从不抵触。   钟洲衍连忙恍神,噙着嘴角道:“没有,身上太凉了,怕冷着你。”   可能是分开太久了,还有些不习惯。   施琳凝着他看了看,然后抿嘴笑笑,说:“那我们开始吃饭吧。”   吃完饭还不到八点钟,两个人便下楼去看雪。   旧城区,马路边行人并不多,施琳倒退着走,抬眼看着天空细细皑皑的飘雪,忽而伸出的手指接到了一朵晶莹的雪花。   不由小心翼翼地捧至胸口,问道:“衍衍,你猜这片雪花是什么形状的?”   雪花学名也被叫做银粟,是一种晶体,形状繁多。在显微镜下,每片雪花都是一幅极其精湛的图案,连许多艺术家都赞叹不止。   钟洲衍自然是知道的,答道:“不是都六角形的吗,六方晶体状。”   施琳颦眉遗憾,虔诚地叹息道:“我愿这一片是八角形,像钻石的八心八箭,不论天长地久、地质变迁,仍保持坚贞不渝的才好呢。就像我们都还能和当初一样,衍衍是曾经的衍衍,我也是曾经的琳。”   钟洲衍想起她因自己而受到的伤害,那种负罪的自责与隐痛便浮上心间。柔声宽抚道:“乱想了又,琳琳从来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孩,任何时候都一样,不会被超越。”   说着掂起她的手指呈在雪中,眼看又落下一枚雪花,便将两片在不同的角度轻轻摁上:“看,八心八箭,等我毕业就给你买真的。”   长大学会哄女生了。   施琳听得感动,又有些忐忑地问道:“衍衍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儿了?上次的饼干是小鹿,这次的围巾也是,一定是个很可爱、会疼人的小女孩。”   话虽这么说,但言语间却悄掩孤独,仿佛两个人曾经的亲密被隔裂开   钟洲衍看了看脖颈上的围巾,只是路上气温低,随手扯出来围上的。不料因着亲肤暖和,竟一晚上都忘记了取下。   但一听着她的形容,“可爱”与“会疼人”,眉宇便矛盾地凝起:“是雁辞的暑假伴读,互相都熟悉了而已。琳琳不是叫我找九个、十个、十一个的女生吗,就算谈也只是为了证明我的不喜欢,现在终于等到你出现,衍衍就还是曾经的衍衍,以后我会照顾你。”   说着便如虔诚的弟弟般,郑重地攥住了女子细柔的腕。   施琳眼睛不由得酸了酸,缓缓地抬起单薄的下巴。   夜幕下落雪纷纷,少年低着头,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差点以为要接吻了的,钟洲衍眼前却蓦地浮现许鹿鸣轻咬的红唇,那样柔软润泽的触感,似忤逆又似搅缠。他竟发现自己有些下不去,但还是硬着性子往下俯肩。   施琳不自然却又等待地嚅了下唇-瓣。他们从前的接吻,也只是隔着贝齿浅尝则止,在很久以前那样仓促,留在记忆中的味道是嘴角破伤的血水咸涩。   此刻眼里看到的钟洲衍,这个英俊贵气的豪门少年,高鼻薄唇,天性中有种睥睨诸事的冷戾,然而在自己跟前,却眉眼和顺,如同一个乖觉的同龄弟弟。   但在他的身上,你看不到阳光,仿佛只是一种孤绝没有温度的气息。   施琳在某个瞬间眨了下眼睛,想要错开视线。   忽然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从脚前掠过,低头看,是一只纯白无瑕的小猫咪。   她蓦地便蹲下去,猫咪竟也不走,只是眨着翠绿的眼睛盯着她看。   施琳便爱心泛滥,仰头对钟洲衍说道:“看到它好几次了,这么冷的天,该不要被冻坏呢。”   反正养只猫不过多一点口粮,想到她那样孤独,钟洲衍便顺势道:“琳琳要是喜欢,那就养着吧,我们把它抱回去。”   说着从施琳怀中抱过猫,牵住她手指往楼上走。想到方才险些触碰的唇,却不知道为何默默舒了口气。   回去两人给猫咪洗澡,吹干了毛发,时间已经九点过。   不大的单身小套房,因着这一幕忙碌,仿佛多出了许多暖意。施琳就对钟洲衍说:“外头下着雪,路上开车不安全,衍衍不然就待一晚吧。”   这两个星期钟洲衍来看施琳,本来晚上都没回去,都是在她地板上支一张小床睡的,倒没须怎么客套。   何况今晚新买了两床被子,还有电暖气,就更方便了。   但一米八的小床也不够他睡,关灯后的昏暗中,少年的脚还露了一截在外面。   施琳看着他清健的背影,关切地问:“衍衍,你要不上来睡床边?”   她的床再怎么最少也两米长,虽然跟他钟家优越的环境比不了,但二人各盖各的被子就还算凑合。   钟洲衍把脚往被子里缩了缩,应道:“不用麻烦。琳早点休息。”   正说着,手机响起消息提醒,是Q-Q的,一连好几条。他点开看,却是许鹿鸣在自己酒店套房里发来的自拍。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擅长在镜头前展露自己的优点。竟然把他柜子里给她留的被子给掏出来了,忽而是躺在床头、脸捧着被子的卖萌,忽而是靠沙发的嘟嘴照,要不就是假作幽怨的娇妩模样,各种表情的变换造作。   一连发了七八张不间断,还在发。钟洲衍就很气且无语,从一开始见到她起,就该知道这是个能演擅作的女生了,只因那时关注点都在她的微胖和她的笑,渐就忽略了这一点。   但不想点删除,或者喝令她停止,免得以为自己正在欣赏。钟洲衍就拨了静音健。   施琳只瞧着钟洲衍背对自己,手机屏幕忽而一亮一亮,不由担忧道:“衍衍,是你的朋友吗?你不用介意的,我还没有睡着。”   暗示他可以回应。   钟洲衍干脆关机道:“不是。老太爷那边有点要事,明天我需要回钟家大宅取点东西。”   同时,他还需要去证券所办理一笔不算小的私下盈利。   话说着,就干脆和赌气似的,把手机掷一边,然后抱着被子去到施琳的床上,在她空着的另一侧睡下了。   那头许鹿鸣兴意阑珊地发到快十点钟,没反应,打电话是关机,她就也不发了。反正预料之中他不会理自己。   *   隔天钟洲衍在W市办完各项事宜,又问候了钟老太太和钟老太爷。老太爷对大孙子的态度尚可,也问候了谭美欣与钟雁辞,并叮嘱他别太操持学业,也要注意休息。   忙碌了一天开车回到H市,少年精力疲惫,才打开酒店二十九楼的房门,不料里头灯火通明,几乎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洗手间的、外间、卧室的,甚至沙发旁的落地台灯也都在亮。   而自己上了密码的电脑里,竟然播放着小提琴乐曲。某个小妞脱了的外套扔他沙发上,正翘着屁股趴在床沿。大约是因为开着空调太暖和,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海马毛针织小短衫,底下是一条贴身的牛仔裤,显得腰谷凹下去,而两只臀翘盈盈的像玲珑小山。   脚丫子一晃一晃地听着音乐翻杂志,沉浸得不亦乐乎。   该死,钟洲衍的那些杂志是她能够翻得了的么?看着那一张张欧美豪放的风格大图,脸不红心不跳。   钟洲衍便阴着脸,怒视过去。   许鹿鸣听见动静回头,见到是他,目光先是哆嗦一颤,但立刻漾出讨巧的笑容:“钟洲衍,你看我选的这个歌单好听吧?暑假我想学小提琴,可惜没继续。”   钟洲衍觉得这就是一条甩不开的毒虫,一时在施琳那边才平静的心境都被打乱得一团糟。   低哂着问:“许鹿鸣,你不会从昨晚都现在没出过这间屋子?”   他现在连“许呦呦”都不叫了。   许鹿鸣一脸无辜和懵懂的样子,解释道:“不会呀,昨晚十点钟就回去了,今晚七点多才来的。”又轻晃着他考究的衬衫袖子,软声央道:“衍衍,我还有点不习惯,我们不要现在就分手好不好?”   ……   许鹿鸣这女孩,就是不自知的骚,骚就骚吧,还又蠢。蠢婊蠢婊的,很是的作了一阵子。 第四十一章 等老子把你像公主一样疼   灯光打得人晃眼睛, 钟洲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许鹿鸣。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烦人女生, 不知什么时候又窥去的电脑密码。   他便语带挑衅道:“你说这些什么意思,问过三遍都说不喜欢我了, 现在却跟这惺惺作态?”   在别处被温柔以待过的少年, 仿佛眉间眼角都更添出几分帅气的意味。   许鹿鸣心口怦怦跳,就脸上做着单纯:“哪有惺惺作态了,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那你还说喜欢我,毕业前满足我一切要求,做个小公主呢。”   见他目光瞥着后面的电脑, 又忙无害地嘻笑:“你电脑密码是yyll520加你的生日, 我碰巧试出来的, 要不一个人在这太无聊了。先前可没偷看。”   她说的倒是实话,一开始只是试了下YL520加他的生日, 后来变换组合了好几次才蒙对了的。   钟洲衍越过她床上翻的杂志, 那页面正印着一个削骨如柴的平胸雀斑时尚女孩照,女孩细瘦手指勾着贴身小衫跪在草地,胸前平坦如两颗睡醒的小绿豆。   许鹿鸣的眼珠子咕噜转, 好像才明白他喜好的原来是这一款似的, 又偏作一副秘而不宣。   钟洲衍英俊脸庞不自然一赧,语气就更加冷冽:“所以都知道这样了还不分手?是想等到什么时候,等老子把你像公主一样疼一疼?”   他忽然态度恶劣起来, 说着扫了眼她被空调与灯光熏得粉嫩的脸颊,偏偏她趴太久了,34C显得很满, 一件短毛衫下便露出了娇憨的肚脐。   许鹿鸣低头看自己小腰,瞬时紧张得涨红了脸,脑袋短路道:“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懂,你就不怕出事情?”   她是真的想找话搪塞掉,不料听在钟洲衍耳中,却似欲拒还迎不可理喻。   少年便似一头被激怒的狼,健瘦身躯踅出了房间:“许鹿鸣,女生能做到你这样的也是朵奇葩!”   没说“这样的”是怎样的,但一定是不要脸之类并不好听的话。   一股风掠过,留下许鹿鸣站在门内,嘟了下腮子舒口气。莫名其妙,方才谁先说那个的谁是狗!   *   整个H市中学圈,如果再算上二次元的话,包括H市各大中学贴吧,都知道了五中高三(八)班班花季萧萧异父异母的继妹,追(六)班的衍少追得死皮赖脸、死缠烂打。   就是职高六人团那个很招人气的小六儿百变小狐姬,比如每天中午放学,一定可以在三叉口树下,看到许鹿鸣穿着漂亮打扮,等待钟洲衍经过。下午放学,她是熟稔了他的课表,一定会提前十分钟溜出去,然后等钟洲衍从他学校出来,正正好地赶上。   但关键是钟洲衍并不搭理她。   可能应该已经被甩了,听说两个人之前好的时候如胶似漆,秀恩爱秀到了她们职高,都带去参加四大家族的生日宴,还在一起住过。所以现在就心有不甘了吧?毕竟那个小狐姬的处事,看着就是很不走寻常路的 。   季萧萧在学校虽然排名不算顶级,但也是个女神一样的存在,首先她的成绩一直佼佼,然后因为住校,平时吃穿用度又都挺讲究,没有人知道她具体家世是怎样。   现在她继妹这么一张扬,谁都知道了她原来是重组家庭,家里孩子四个,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和弟弟。90后一代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都已经了不得了,她们家竟然四个。妈妈也只是某小学附近开包点店的个体户,爸爸是个戴眼镜快秃顶的小学老师。   一下子议论声就悄然炸裂开来,就连何轩也甚感意外,何轩之前就是濡慕她的成绩+女神地位,然后跟她交往上的,现在不由问季萧萧:“小萧,那些人说的是不是都真的?”   骄傲如季萧萧,就如同广场上被充饱了气的彩气球,涨着满肚子的气儿却没地方发泄。   反正她现在跟何轩继续,一是为了赌气,二是为了把他之前耍自己的感情成本都翻倍清算回来。还能怎么样?季萧萧便磨牙切齿:“就是真的了,那我们要不要分手?”   何轩也没想过分手,只呵呵呵地讪笑搪塞。   反正现在只要有她许二妞出现的地方,季萧萧都老远绕道三丈走。   丢人丢到家,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丢光了好了!   *   许鹿鸣是毫不挂怀的,她甚至逮着钟洲衍有打球的下午,一定打扮得花枝娇俏地坐在看似不起眼的位置,反正只要钟洲衍在打球,无论他怎样的视线掠过,都能够看到她在,并收入眼底。   中场休息男生们取水喝,钟洲衍往往手才一伸,一瓶已经拧好盖子的便已经够到他跟前,对上女生笑盈盈的苹果脸蛋。   队友对许鹿鸣却很好印象,这样的小女友上哪找去啊?   拍衍少肩膀,说:“哥们,凑合点让个步就算了,瞅着挺好的。”   钟洲衍如同耻辱般的眼神略过许鹿鸣,眉宇凛冽:“你们谁稀罕谁捡去?”   队友们倒是想捡啊,这么可爱又风格迥异的小仙女。但关键就他那尊煞气模样,谁敢?而且马上就要高考了,谁知道到了大学会怎样,也没人敢拿感情耍游戏。   许鹿鸣一点儿也不介意钟洲衍的冷漠,反正只要看见他高冷清贵的身躯从学校里出来,她就吸口气从后面跟上去,一路上自话自说像有说不完的要分享。   比如问钟洲衍:“上次我们在威海路西餐厅吃的意面水波蛋还挺好吃的,沾点白胡椒和酱料,再拌两根水煮菠菜,特别爽口。”   又或者:“德川屋的彩蔬三文鱼藜麦饭看着也不错,就上次没好意思点,因为图片有香菜,怕和你说话被你嫌弃味道。”   钟洲衍概如未闻,自顾自在前头走路,随便她小鸡仔一样的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但是竟也没叫老陈派车,只大长腿在前面走着走着,然后把她甩在老远的后面。   又或者许鹿鸣有时说:“你想喝为什么口味的奶茶吗?不然我请你喝好了,最近衍衍你都不请我。”嘟着嘴,十分委屈的小媳妇样儿。   再续道:“这几次你没去练跆拳道,我遇到三中的徐海了,就是那个踢足球超棒的高个男生。理着陆-军短寸的那个。下雨了他撑伞送我到公交站,问我是不是已和你确认分手。我猜着他可能想追我,因为给我留了手机和Q-Q号……就有点好奇,跟别的男生接吻的滋味是怎样,是不是也和你那样挂着脖子都站不稳,动不动就咬破对方的嘴皮。”   钟洲衍听得步子刹地顿住,然后少年硬朗的宽肩便转过来。先是冷飕飕盯着她上下审视,继而切齿道:“……不就是想喝奶茶吗?胖不死你。”   清劲手指从钱夹里甩出来三百块,气场可怕的大步离开。   就,明明说是她请客,他给钱干什么呀?许鹿鸣也不知道钟洲衍几个意思。   但再去武馆的时候,他却已经擅自把她的会员账户停掉了。   周三傍晚,许鹿鸣换好了衣服正要进场,管事阿姨礼貌地把她拦住,哈腰告诉道:“对不起许同学,钟小先生单方面为你取消了会员,带话说是‘让你长长记性。’”   许鹿鸣气郁得慌,她没地儿去,就每天中午放学都上钟洲衍的酒店套房里去睡午觉。   起先钟洲衍不知道,有天中午开门进屋,看到沙发上许鹿鸣卷着他之前给她的那床鹅绒被,白皙娇憨的脸蛋从被子里探出来,睡眼惺忪的样子。   然后钟洲衍就转身走了,以后中午都没来。   可能考虑到她中午不回家,所以才没有取消掉她的指纹。   但把里头的画室加锁了。他的画室早在送她手机、跟她交往后就上锁了的,不过之前是密码识别,现在又加了一道传统的钥匙锁。大概怕她那讨嫌的样儿,不定什么时候又把密码破译。   也真是太高估许鹿鸣的低智商了,许鹿鸣反正对他那些孤索魑魅的画不感兴趣,锁不锁根本就不care。   24号平安夜是周五,放学背着书包到五中,果然不见钟洲衍人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又是跑W市。   张圊她们叫许鹿鸣出去玩,许鹿鸣找借口推辞,自己在织衣街上逛了逛。拣着一个背影高挑的男生后面,拍了照片,回到他酒店里PS发给他:“你再不来,我就吃别人给我的烤串了。”   W市的光大步行街,钟洲衍正自陪着施琳闲逛。节日里熙熙攘攘都是人,施琳仿佛就像个安静的瓷器,端庄敏丽得一点声儿也没有。不似之前带着许鹿鸣那女生,一路上见着什么都新鲜,钟洲衍陪着逛完一晚上下来,就跟全身筋骨散了架一样。   此刻带着施琳,便像个体贴宠护的弟弟,伴在心仪的小姐姐身旁。忽而不知道谁把他一撞,蓦地撞上了施琳的发顶,薄唇在她清香的头发上沾了一沾。施琳顿在那,脸颊便赧红,自从再见面这么久,两个人还都只有牵过手而已呢。   施琳的嘴唇不自觉卯了一卯,钟洲衍矛盾着将要俯下去,忽而手机却又响起来,看到QQ弹出了两张照片。许鹿鸣站在一名黑衣男生的背后,男生正拿着烤串转过身来。偏偏烤串挡着脸,看不清到底他妈的在跟谁犯贱。   少年原本温和的气场便阴沉,很干脆地把许鹿鸣删入了黑名单。   可是,许鹿鸣其实想说的是:“衍衍,陪我过圣诞节好不好?”   又蠢又笨的许二妞,从小到大除了不定期像只水母一样发次飙,并无任何引起重视的优势。没人认真地陪她过过圣诞节,她买了块三角黑森林蛋糕,吃完大概糖分太高,糊涂地睡了过去。   也不晓得睡到什么时候,恍惚感觉一道高挑的身躯推开门走进来。身上背着包,英俊而干净,看到她睡在沙发上愣了愣怔,然后便如看到了瑰宝似的,轻轻地走到她沙发跟前。   睡着后的女孩,因为热,脸蛋与手臂都搁在被子外。少年带着寒意的气息袭近,让她梦中觉着舒适。她便不自觉地把脸贴过去,以为是钟洲衍终于回来了,呢喃道:“衍衍,是不是你?我攒不起八千块钱,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你……”   少年听得动作似颤了颤,但依旧温柔而安静地坐着,后来许鹿鸣便不知什么时候又睡深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 就想折腾你一下   似梦中安详, 许鹿鸣睡了很踏实的一觉, 第二天早晨竟破天荒的六点钟醒过来。   睡眼惺忪地环视钟洲衍房间,四周还是那么安静, 却在鞋架旁看到个黑色背包和一双沾灰的鞋, 她瞬时眼睛一亮,扭头寻向里间的大床。   大床上果然被子摊开,裹着一道男生修长的身躯。白色被面掩过半张脸,只看到黑亮的短发,似乎正睡得踏实, 静悄悄的不闻声响。   一时便记起昨夜梦中的恍惚, 所以是真的他看到她发的消息, 就气冲冲地跑回来了吗?   许鹿鸣不禁含了含嘴角,刚睡醒的皮肤特别嫩, 唇也嫣红, 掩不住喜色。她就光着脚丫子过去,贴着少年背对背地躺下,他的后背暖和, 脊骨硬朗有型, 每每让她很陶醉。   许鹿鸣呢喃道:“钟洲衍,你还是有一点在乎我,好吧, 既然你回来我就不和你置气了。其实我知道我才是乱入的,也会自觉地退出,只是管不住自己想胡闹一下……可是你的处理方法也不对, 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嘛,非要用这种蠢办法骗人,又不是傻子,我会很气闷。”   一边说,一边翻过去,指尖攥着他舒适的衣料,把脸贴着他的背轻轻呼吸。   身边的睡姿却如冻住一般,始终保持如一的毫无反应,后背也更要健实一些。她微有不对劲,徐徐地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一张相似的隽净脸庞,比离开时略瘦,皮肤略晒成麦芽色,精致五官平静,风尘仆仆的还未散尽。不似钟洲衍的白皙冷隽,更不似他的神经敏锐,稍一点儿动静便蹙眉惊醒。   “雁辞……?”许久不见,陌生又熟悉感。许鹿鸣差点就喊出声,在嗓子口的时候将将地咽了回去。   也就只有钟雁辞的睡眠才能那么踏实,毫不被打搅到。   她想起谭美欣的话,互相生活不要有交集,连忙赧然地吁口气,垫着脚尖回到沙发旁,穿好了鞋子悄悄出房间。   毕竟雁辞和他哥哥不一样,他哥哥那样冷情寡性的人,什么时候也不怕他当真。   女孩馨香而柔软的味道从身畔离开,就仿佛森林里的小鹿从清晨的草地上踏足蹦走,少年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温柔地睁开了明亮双眼。   *   新的一周许鹿鸣都没再去五中,她后来试探过钟洲衍电话,知道他把自己设黑名单了。庆幸当时在床上睡的是雁辞,不然那番话真的当被狗吃掉。   直到周五的下午放学,她才又跑他们学校去找他。   周五刚好是12月31日,大家下课后都很兴奋,商量着三天的假期要怎么打发。   许鹿鸣走在通往高三教学楼的道上,她今天没扎辫子,飘逸短发上箍着防寒耳罩,毛茸茸的。窥见前边钟洲衍搭个书包,健挺身躯在一众学生中冷漠又显眼,她就大大方方地迎上去。   钟洲衍也看见她了,却一脸不屑与厌弃。他现在是根本不会给她这样的女生好脸色。   自从许鹿鸣发了圣诞节跟别的男生吃烤串逛街的照片,她便在他心里划了个大×。因为知道许鹿鸣惯常没有操守,连吻都可以巴巴的嘟着嘴往人跟前送。既如此,之后都不要再有什么交集。   许鹿鸣可不甘示弱,两手勾着书包带,钟洲衍往左,她就往左,钟洲衍往右,她就往右。   周围都是放学的同学,眼瞅着这一幕,不禁停下来脚步观看。高三(六)班的衍少,成绩卓然,家世显赫,嗜斗狠绝,谁敢惹呀?这个职高的小狐姬算算也纠缠他一个月了,衍少目前一次都没发过飙。且看他们今天这次该怎么反应。   钟洲衍瞪着许鹿鸣,长臂便环过她的肩膀,半托半拽地抵去一边的黑板墙上。许鹿鸣身娇-肉-软,被他拽得世界在震荡、目不暇接,她睨着他英俊的五官,先还情不自禁地玛丽苏,以为他要对自己怎么。   不料钟洲衍怒焰灼灼地说:“许小丑,不瞅瞅你什么样,非要我当众羞辱你才够吗?”   他因出身矜贵自持,对女生都还算容忍,偏就是对许鹿鸣不行,一定又刻薄又嘴毒。   许鹿鸣眼一酸,咬唇反击道:“不用你羞辱,我自己来。”   然后围观人群在毫无防备间,便看到墙下的娇小女生蓦地反攻为上,挂住男生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她把他反抵在墙面,男生被箍得俯下宽肩。这画风也太忤逆了,五中是市重点高中,校纪严苛,何曾有过这么劲爆的一幕,而且还是传说中人见人惧的钟洲衍。   “哇,她强吻呢。”“衍少竟然被硬上弓!”一下子纷纷发出低呼,举起手机拍照的拍照,录像的录像,准备在五中留下这一笔浓墨重彩。   黑板墙下,许鹿鸣的唇瓣嫣红润泽,贴着钟洲衍棱角分明的唇,轻轻地汲吮而后叩开。钟洲衍原本满腔恼火,恨不得一下搡开,奈何许鹿鸣不放。她亲得很用力而温柔,指尖也缱绻,勾着他的脖子暖烫暖烫的,脸贴脸可听见彼此纠缠的气息。钟洲衍逐渐应承着,无意间竟搂住了她的后脊。女孩的雪地靴仿佛变成了芭蕾舞鞋,在他英挺身躯的压迫下快垫成了180度直线。   季萧萧放学才经过,见有人围观,里头两个人影重叠,下意识就觉着不是好事情。她就想走。但同学已经牵着她靠近过来了,然后季萧萧就望见自己的继妹许鹿鸣,竟把(六)班豪门衍少赫然按在墙上亲。   这个记忆里毫无亮点的许胖妞,她还有哪些事是做不出来的。季萧萧就狂怒的大喊道:“许鹿鸣,你简直……到底在干什么?!”   许鹿鸣听见了微微一顿,却不为所动地继续。干什么季萧萧又不是没看到,她只是做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罢了。她现在已经对进出五中轻车熟路。   吴泽礼站在边上,对季萧萧无奈道:“你二妹她就是这种性子,用你的标准去约束她肯定不会听,等她今后再长大些,或许就懂收敛了。”   高大沉稳的吴泽礼,吃一堑长一智似的气定神闲,仿佛深受过许鹿鸣的残害。虽然是好心劝季萧萧,怕她气愤难过,但听着怎么却似对自己继妹开脱。季萧萧一点也不想搭理吴泽礼,全校就他对她的身家毫无意外或探究,不用想都是跟许鹿鸣串通一气。反正吴泽礼再优秀,因为有个许鹿鸣,季萧萧是找谁也不会找吴泽礼的。   季萧萧就愤愤然地拽着书包走了。   少顷,许鹿鸣终于把钟洲衍松开。唇齿碰久了,分开竟有些缱绻的丝连。两个人抵在墙上轻喘,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便露出了最心底的真实。   四季长春的大树透过墙头,罩下来几许夕阳阴影。钟洲衍的嘴角已被咬破了血,许鹿鸣真是技术烂。当然,许鹿鸣的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殷红的肿着。谁怪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接过吻呢。   钟洲衍敛着浓眉,几分隐忍与克制,但这不会改变分手的事实。他就冷声问:“如果告诉你她回来了,你想要我怎么样吧?”   他说真话,许鹿鸣反而释然。许鹿鸣可不想探听其她,也不关心别的女孩和他是怎样,反正知道他现在是个有人呵护和疼爱的男生。   许鹿鸣笑答道:“不怎样。本来就说过不喜欢你,只是无聊想折腾你一下。但今天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我要来划上一个句号。”   钟洲衍听得怒而难宣,目光略过她方才被自己搂过的腰肢,三个字在胸腔辗转,末了却启口:“许呦呦,婊得不亦乐乎么?好自为之吧你就!”   话音落下,听到周围议论声悄起,衍少今年什么烂桃花,一连气被两个女生甩。钟洲衍如聪耳不闻,随便别人去,清健的身躯撞过许鹿鸣离开。   许鹿鸣被晃得踉了一跄,在后面喃道:“钟洲衍,你神经病呢。”   *   周六到周一元旦放假,第一天许鹿鸣和张圊她们去爬山了,隔天司马达和曹冬梅带曹可妍、司马益去隔壁市喝喜酒,许鹿鸣就帮忙看了一天店铺。反正放假期间也没多少生意,早上包子不卖,其余烤丸子、奶茶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小case。   看了一整天店,到晚上八点多钟曹冬梅回到家打来电话,许鹿鸣就关门收摊。   第三天早上睡了个懒觉,快十点醒来准备出门去走走。提着一袋垃圾下楼,就听到大门后面几个小孩围着叽叽喳喳。   “你看他,这么高个人,不会说话。”   “他每天来,都站三天了。”嫌弃的小学生嗓音。   斗胆包天问:“你在这里等谁?你是个傻子吗?”   “不是傻子。炸掉你,炸成糊糊。”树下传来少年刻板又隐怒的回答。   呼~~就这一句,许鹿鸣顿地抬起头来。   果然看到钟雁辞穿着军绿色防风棉衣,一道高挑隽净的身影站在大门后。可能是去探险队久了,皮肤麦芽色,五官线条却更加英俊,眼神亦稍比从前聚光些,像多了分沉思。   许鹿鸣连忙过去道:“雁辞,你是迷路了吗,怎么跑来这里?”   一群小孩忙不迭地汇报:“他放假每天都在这站筷子。问他不理人,说他傻子了才要炸我们!”   许鹿鸣教育:“以后不可以说仔仔是傻子,要叫哥哥。”   小孩们嬉笑着散开。   许鹿鸣拉着钟雁辞站到一边,想着前两天自己都不在家,不免抱歉和关切的语气:“雁辞,你竟然还记得我家,为什么不上楼?”   钟雁辞瞥了眼许鹿鸣晶莹的指甲,耳根微红:“找鹿鸣。送鹿鸣礼物。怕阿姨不高兴。不上楼。”   许鹿鸣低头,这才看到他手上攥着个系绳小布包,东非的繁复色彩风格,巴掌儿大。   她便接过来问:“是这个吗?”   钟雁辞点头应是。   许鹿鸣扯开拉绳,只见里头琳琅满目的小饰品,有编织手绳、耳钉、小戒指、各种绿豆黄豆大的彩色小石头,零零种种小半袋。   她不禁讶异道:“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雁辞,你是要把星星都送给我吗?”   钟雁辞认真地回答:“星星太远,送美丽的宝石给鹿鸣小公主。”   听得许鹿鸣被幸福治愈,多么可爱的仔仔,比钟洲衍不知可爱一万倍。看这些小物件,应该都是他一路上搜集的。但许鹿鸣现在已经不敢轻易低估钟家送的礼物了,随随便便一件都要很贵。   她就从中拣起一对红色桃心耳钉,把其余的扎好袋子:“谢谢雁辞的彩虹屁,我收下这一对了,其余的留着以后送给别人好吗?”   “不好。”钟雁辞立刻毫无余地的回答。阿斯伯格少年可不懂周旋,送了就是送了,要把美丽的宝石给小鹿鸣。其实是很便宜的石头,一般也就几十几百美元,但也有贵的,比如许鹿鸣挑的这个,偏偏就是钟雁辞花了6000刀在东非商人珠宝铺里拣的红玛瑙。不过6000刀对钟家二少爷来说的确是不眨眼。   钟雁辞纠结皱眉:“地摊上买的,一颗一颗挑出来给鹿鸣。”   许鹿鸣只好收下来,感激道:“那雁辞想要什么礼物作为回报呢?”   钟雁辞凝着眼前矮矮的女孩,她的苹果脸蛋白皙漂亮,眼睛里像敛着水汪,一不小心就要渗出露珠儿来。   他想念她在清晨里的馨软低喃,少年低声道:“鹿鸣爱衍衍,鹿鸣抱我一下。想鹿鸣。”言毕双颊微赧,目光却藏不住期待。   许鹿鸣蓦地一怔,猜着钟雁辞一定是听着了。   她不由得耳根子也红,探问道:“所以那天早上我说话,雁辞睡醒了吗?”钟雁辞不会撒谎,低着俊逸的脸庞不回答。   许鹿鸣便咬着唇,慢声道:“好吧,雁辞不在的时候,衍衍成我男朋友了。可是前几天我已跟他正式分手,一个女生不能喜欢过哥哥又抱弟弟,所以我不能够再错抱雁辞了。而且雁辞过几个月就要出去上学,今后也要少来找我好吗?”   钟雁辞听得十分理解无能,以为只有鹿鸣喜欢衍衍了才会抱自己。   少年叱道:“鹿鸣男朋友一个又一个,把鹿鸣变大便。”   许鹿鸣分辨:“哪有,就只有两个而已。”想到他竟然站了三天,又问:“雁辞才回来,为什么不在家里陪陪谭阿姨?”   钟雁辞低头说:“妈妈去澳洲,出差。衍衍不在家。”   少年失落的表情,许鹿鸣又觉着他可怜。   猜着钟洲衍也不会在家里陪弟弟,许鹿鸣就垫脚尖:“好吧,那我带你去玩一会,再请你吃顿午饭,表达我对你礼物的谢意。”   说着就牵过钟雁辞的袖子,两个人打车到市中心,许鹿鸣带钟雁辞在网吧里玩了一个多小时,又领着他去吃了顿午餐。钟洲衍之前给许鹿鸣的5千块,许鹿鸣买完织围巾的羊毛线后,还剩下四千块,现在花着只有三千多了,但反正她也已经不在乎。   吃完饭,钟雁辞竟牵着许鹿鸣到自动柜员机,刷刷刷地给她取出来一万块。让许鹿鸣拿去还给衍衍,说:“还了八千块,衍衍不生气。”   许鹿鸣不要,明明就是钟洲衍把自己当傻瓜,用来分手的借口。她就推回去:“衍衍才不是生气,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哄着钟雁辞把钱存回卡里。   本来叮嘱他别来找自己玩,但钟雁辞不肯,而且又收了人家礼物,许鹿鸣就跟他说一个月带他出来玩一次,钟雁辞讨价还价三十次。   竟然学会算数了,一个月也就三十天。许鹿鸣就说“2”,钟雁辞要“7”,最后许鹿鸣只好让步到三次,也就是十天玩一回,然后给钟雁辞招了辆的士回家。 第四十三章 让衍仔承了这个局   许鹿鸣强吻钟洲衍的那段视频, 在贴吧和Q群里被各种传, 一时她挑衅五中校草衍少的事儿弄得人尽皆知。   真的可以说史无前例的造作和大胆了,别说以钟洲衍的身手, 就钟家的名号打出来, 谁敢在他衍少的头上动土啊?她可是不管不顾的骚扰了一个月,啪嗒又打脸甩掉。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接吻的视频在贴吧回放分析中发现,衍少当时微睨着眼睛,竟是对她迷恋而沉浸的。所以总之, 到底是谁更喜欢谁一点?还是一个在假戏, 一个在真做?   那段时间据说钟洲衍气场凛冽, 无事基本没有人敢招惹。   许鹿鸣过后注册小号去投诉删除了不少,但走在学校或路上, 还是会有人不时以讶然的眼神打量。   许鹿鸣表面做着淡定无波, 反正那段时间都绕着五中走,老远看见有人像钟洲衍的,她也悄默默地避开。   不多久就放寒假了, 这年和往年一样, 安分守己地蹲在家里过了个年。   *   钟家那边,这几年谭美欣一般是大年三十带着仔仔回谭家过,谴钟洲衍去钟家大宅陪老太太老太爷守岁, 等到初二拜年了,才带着仔仔回钟家。   但今年,大年初一钟雁辞就待不住了, 见钟洲衍早上过来取钥匙,就要跟着衍衍哥哥一起去奶奶那。   钟宇依旧待在自己市郊的别墅里没有进城,这大概是失忆后的人陷入抑郁情绪中的正常反应,钟老太太也没有强求。   但钟宇身边的女人温媛,在前些日子小产滑掉了。谭美欣没有表达什么,然而几家的姑嫂妯娌们不用脑袋想也知道,以钟太当年恃宠而骄的脾性,是不可能让人留下自己老公骨肉的。   老太太虽然知道了,对此竟难得没表态。谭美欣这些年也晓得了进退,便算卖老太太一个面子,没有阻止自己的宝贝儿子雁辞来,大年初一早上就叫司机把他载去了钟家。   中国的春节按中国的年味儿过,老太爷老太太坐在钟家大宅中厅的红木靠椅上,享受着家里旁支和佣人们的拜年,眼瞧着大房的兄弟两个走下车来,皆一身正装笔挺,肩展脊直,英姿不凡。进门半躬身道一句:“爷爷奶奶新年好”,听得两个老的喜笑颜开。   “好好好。”老太太贪看着二孙子隽净沉思的模样,转头对老太爷笑:“我看咱们仔宝啊,自去年秋天出去了一趟,像变了个人似的。”   的确是变了个人似的,中厅里谁都看出来了,雁辞虽仍旧表情呆滞,但眉眼间却能有光亮凝神了,如果不开口打交道,还以为是个正常的男儿。   司机老陈也是家里的老伙计了,在旁边笑应:“去年太太请了个女孩一块上课,上了一个多月,辞少爷进步很大。”   老太太难得搁下成见,对谭美欣表示了句赞许:“她这些年是付出了不少,总算功夫不负苦心人。”   又转而看向大少爷钟洲衍:“衍仔兄弟两个的学校,都搞掂好了吗?”   钟洲衍一身青黑色修身西服,笔挺地立在厅中:“我还在等通知,应该不会有问题。雁辞八月去罗德岛设计学院报到,特招的学生,学校看过他创作的那些画。”   这可是美术类世界排名显赫的一所大学,一般人很艰难才能申请通过。老太太不禁慰然抒怀:“那真是好极了,怎想到我们仔仔没上过普通学校,最后还能进入这样厉害的学府!”   二房太太施瑶雪站在旁边,听得看得就不是滋味。什么时候他大房的两个小子一口气抢去了这么多风头?   妆容精致的脸上便阴晴不定。   老太太想起来二房的孙子,转过头问道:“钰仔这边呢,学校筹备得怎样了?”   钟泽钰这些日子和林怡打得火热,林家在四大家族里排第二,本是件如虎添翼的好事。但钟泽钰想去学导演,闹得施瑶雪很头疼。   施瑶雪讪讪一笑道:“牛津大学,具体的专业,还在跟辰哥商量呢。大哥身体欠佳,这几年家里生意全都辰哥一个人扛着,希望泽钰上个经济管理学方面的,将来好能够回来帮帮他爸爸。”   老太太想想也是,就说道:“说得也是。不过他如果一定想读其他专业,倒也不必拘着,顺其自然就是了,毕竟将来衍仔也能够帮上忙。”   “是。”施瑶雪酸涩地勾唇,瞥了眼对面英气逼人的钟宇大儿子。   钟洲衍并无注意到。   老太太又碎叨起他的风流:“夏天交的女孩儿分了?听说跟施家外面那个小芽子在一起,自己注意着分寸点。   对施琳的形容不是特别好,这回的口气也不耐烦,不像上次看见许鹿鸣时的乐哈哈。   钟洲衍谦逊地说:“知道了。”   小芽子……   钟雁辞耳尖,便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个称呼。   吃过饭后,钟洲衍拿了一箱礼物去看望施琳。   钟雁辞瞄着衍衍的车开走,他就也拦了辆的士悄悄在后面跟去。   拜许鹿鸣所教,他现在很懂得怎么花钱。   然后看到衍衍的车在一个小区前停下,衍衍把东西搬上去,不一会儿便出现在四楼,和一个瘦瘦的女子在阳台上整理东西。   那个女子端丽宁然,明明很美,却使钟雁辞想起白雪公主里嶙峋的皇后,黑色及肩的长发垂下来,如同巫术与魔咒。哥哥在那个女子面前,服帖、呵护得如同一个温顺的王子。   钟雁辞看得就不高兴。   *   隔天初三,林家办了招待会,几家的年轻人们都去了。钟雁辞在人群里瞥见了那个“小芽子”小姐姐,他便一整个上午眼睛都锁定着。本来是去追一只小猫的,不料却偶然撞见了正在偏僻无人处说话的二婶,还有那个“小芽子”。   当时附近没有人,钟雁辞也不懂周旋和如何躲避,就木木然地杵在原地。   听着二婶对施琳道:“总盯着林大少爷做什么,过去这么久了还惦记人家?你不要忘记了,当初他欲对你动作,是我帮了你,让衍仔承了这个局。他就算对你有意思,但堂堂林家大房的大少爷,年纪也比你大许多岁,怎么可能和你当真?倒不如想想怎么让衍仔带上你出国读书,做了钟家的大少奶奶,有他对你言听计从,还有我在旁边给你做帮衬,你会过得不好吗?”   施琳漠然地听着,几分心动又不甘,含蓄道:“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进施家?当年真不该设那个猥亵的局,现在感觉更难了……”   施瑶雪听得轻叱:“难吗?不就是我一句话,二房二嫂不愿意接受你,有我在,老太太那头把你收在身边就可以了……关键看你听不听话。”   施琳踌躇了下,咬嘴角:“可是我感觉衍少并不喜欢我,他在学校里好像有心动的女生,更多只是因为陪伴和愧疚……我也,并不喜欢他。”   想到落雪飞花下差点就碰到一起的嘴唇,施琳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个性情冷冽又嗜斗的男儿,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没有感觉的就是没有感觉。幸亏小花(猫咪)及时出现了,她才扯了个“收养猫”的借口错开。   施瑶雪怒起来,不耐烦地瞥眼:“就上回那个蠢丫头,不早分了么,想那么多做甚?他会因为愧疚对你言听计从,这就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想要进施家容易,我要的你心里得有个数,过两天在家里等着,我有话要和你吩咐。”   钟雁辞听不懂,却觉着莫名紧张,忙乱中好像碰到了手机什么键,叮的一声轻响。惊动了施瑶雪,蓦然转过头来,看到是钟宇的傻儿子在晃头张脑地找东西。   她就笑道:“仔仔站在这做什么?”   “找小猫……喂它吃鱼。”钟雁辞嗫嚅着,目光无法对视。   施瑶雪认真地审视了几眼,见看不出什么,便笑笑着走了。走之前恩威并重地瞪了瞪施琳。   那边施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钟雁辞老远端详了她一会儿,坐过去,隔着个沙发的距离:“鹿鸣小公主,衍衍和鹿鸣,不要小芽子。”   施琳本来就心乱,被他念得内心愈发起伏,她便没有耐心打招呼,只怯柔一笑地站起身:“雁辞少爷渴了吗,我正好去倒茶。”   钟洲衍过来,听见了大概,蹙眉叱弟弟:“你坐这咕叨什么,我的事要你管?”   哥哥凛然的样子,帅得一批,每每总叫钟雁辞紧张。但钟雁辞仍锲而不舍:“鹿鸣爱衍衍,衍衍不要小姐姐,小姐姐帘子后面和二婶吩咐。”   钟洲衍哂笑:“都姓施,和二婶说话不正常么?”忽而眼前略过许鹿鸣憨娇不羁的模样,又气道:“她爱老子个屁,以后不要在我跟前提。你这么放不下,让给你喜欢去?”   钟雁辞局促得不知应对,钟洲衍就几分吃醋的样子走掉了。   初七钟洲衍去看施琳,因为没带东西,就顺路打了个车。下车正要过马路时,却看到施瑶雪从施琳的那个楼道里走出来。   施家有个特点,凡是骨肉血脉一定得圈回去,但认不认、给不给好脸却未必。施瑶雪作为嫡小姐,眼里根本不屑看这些私生的小妮子。   他步子不觉停住,然后在楼下待了十多分钟才上去。   摁响门铃。   施琳出来开门,见是他,清丽的眸中几分惊愕与失措:“衍衍,你怎么这时候来?”   钟洲衍罩着棉服,少年身板踅进屋里,温柔道:“给你申请了学校,还差一些材料要取一下。”   看见茶几上有一杯忘记收的红茶,作随意问:“刚才琳琳有客人来过?”   施琳悸了一悸,嗫嚅:“没有……哦,是施家派人来送东西,我倒了杯茶。”   施家派人顶多派个佣人,怎轮到已出嫁的大姑施瑶雪?   钟洲衍凝了凝眉,没说什么。   施琳便又诧异地问:“衍衍刚才说的是什么学校?我想,我想能和衍衍一起去上学的……不为其他,只是希望在身边照顾衍衍。”   女子穿着粗线毛衣,内衬素色的纯棉长裙,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掩不住寂寞与殷切。因为稍比自己略长的年纪,而总叫他心中触动怜恤。   钟洲衍念着初中时的陪伴,对她始终是弟弟对小姐姐般的珍视与呵护,踌躇应道:“琳琳总该有自己的学业和人生,去我身边,一来学校专业不适合你,二来,总不能够光叫你陪着。这所学校许多专业都适合女生,也是私立的有名学府,四年的学费,我全部都给你承担。”   施琳攥着袖角,想起施瑶雪嘱咐的话,便纠结得说不出什么来。 第四十四章 我们后会有期   二月下旬开学, 隔了个年许鹿鸣就把钟洲衍屏蔽脑后了。   新的一学期, 季萧萧忙着准备高考,平素基本鲜少回来, 倒是曹冬梅不时提着水果补品的往五中跑。张圊也收敛了, 她家里逼着她至少要上个大专,雪梅则去了首都一个酒店实习,她两个都是上职高三年级。偶尔撞见丁丽和陆陈,相处得很自然,看起来也在认真读书的样子。   许鹿鸣就忽然觉得在学校里变得茫然空洞起来。   她虽然读不进去书, 后一行字刚看完前一行字就忘记, 但初三那年还是非常刻苦地用了心的。中考成绩其实可以上全市倒数的十九中, 虽然差,地处市郊, 好歹只要交三千块的高价就能够是普高。   但许鹿鸣不知道要怎么张口。司马达大约看懂她心情, 和曹冬梅夜里关起房门商量了许久,最终曹冬梅还是委婉地让许鹿鸣读职高了。   许鹿鸣以前还心底悄埋着失落和怨怪,现在觉得他们都没有什么不对的。他们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正好职高合作的几家企业单位来学校招实习生和应届毕业生, 其中有一家是比较大的连锁茶点公司, 许鹿鸣便试着跑去应征了。   这是职高一贯的规矩,定向为学生输送就业单位,好招揽家长们为孩子入校就读。允许高二下学期到高三即将毕业的学生自主选择, 只要等到毕业那天回来拍个照、领个毕业证书就可以。   没想到许鹿鸣的面试印象分极高,于是当场就被录取了。   许鹿鸣等正式被聘上了才告诉家里。   晚饭季萧萧不在,一家五口人坐在饭桌上, 曹冬梅做了冬菇虾仁汤与糯米八宝炒饭,又拌了几样咸淡可口的小菜,司马益和曹可妍吃得津津有味,小脸蛋两个养得漂亮白-嫩的。许鹿鸣就告诉他们说自己找到工作了,月底公司派车来接,准备要启程了。   老司马达听得转不过弯儿,扶着眼镜一脸和祥道:“不是明年才毕业,怎么不多读一年,这般着急做什么。”   许鹿鸣说:“反正多读一年也是那样,早晚都要出来实习,现在这家公司品牌很正规,还有给我们培训,待遇也挺好。”她的手指没涂指甲油,近日也没染发,不过说起这话儿十分淡定,眼帘盯着饭碗,就天生不会读书的样子。   司马达这才徐徐地放下心来,应道:“那也好,你自己要想清楚就可以,不要太辛苦。”   许鹿鸣舀汤吹气:“我都想清楚了。”   曹冬梅似隐约舒了口气,继而又矛盾地纠结说:“你考虑好,免得到时候再回来,学校进度跟不上。”   许鹿鸣朝她微笑说:“知道了妈妈。”   *   这次和许鹿鸣一起被选上茶点公司的,共有八、九个职高的学生,其中两个是许鹿鸣同年段不同专业的女生。等到三月中下旬的周天,公司派车到学校来接,许鹿鸣就收拾行李预备启程了。   出发的前一天,许鹿鸣特地把钟雁辞约出来吃了顿“散伙”饭。   还在学校读书时,她按着说好的十天带他出来玩一次。每次许鹿鸣先给钟雁辞发一条短信:“雁辞在吗?”   钟雁辞按许鹿鸣教他的手写输入法,回复一个“在”字。   许鹿鸣就打电话过来,然后约他在哪个地方见面。这段时间以来,她带钟雁辞去网吧玩过游戏、坐地铁、KTV唱歌、吃烤串……,反正他没接触的也就差不多是这些。   “散伙饭”她把钟雁辞叫来吃火锅了。钟洲衍兄弟俩都不会吃辣,点了菌菇三鲜锅底,又要了好几盘配菜。但钟雁辞不晓得独立吃火锅,钟家大宅的用餐,都是佣人把菜搛到盘子里给他辞少爷用的。许鹿鸣叫他把喜欢的菜夹进锅里,等烫熟了再捞出来吃掉,钟雁辞起先小心翼翼,后面试了几次便渐渐学会。   回来几个月,他的皮肤白了些。少年隽贵而沉思,如果不开口,外人并不能看出他的自闭。在许鹿鸣的跟前尤其听话,对事物的接受能力比在任何一个谁身边都要快。   两个人吃得倒是开怀。   许鹿鸣跟钟雁辞说:“吃完这顿饭,我就要出去工作了,以后不能再见面。雁辞也快要出国上学了,祝你和衍衍哥哥未来不同凡响,我们后会有期!”   其实不是不能再见,不过许鹿鸣要履行对谭美欣的约定,借此退出各自的生活。   钟雁辞听得懵懂,本能地不悦皱眉:“为什么,不能见到小鹿鸣。”   许鹿鸣笑答:“因为工作就没有时间玩了。雁辞也要对我说‘加油’才是呀,不然怎么叫礼尚往来。”   钟雁辞不情不愿地咕噜:“鹿鸣小公主加油。想鹿鸣。”   许鹿鸣咧咧嘴角,有点酸溜儿的模样。又没心没肺地宽慰他:“也不是看不到,以后雁辞要是想起我,就可以看天上的星星。星星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你在看它的时候,也许我也在看它,没准我们在星星上的倒影就很近呢。”   “我给鹿鸣画星星。”钟雁辞说。   吃完火锅两点多钟,结完账带钟雁辞出来。这座商场的三层、四层半数都是餐饮,一路电梯往下,不料开门就看到对面走出来一队帅气的男生。个个高挑劲健的,乍看有点眼熟,好像就五中篮球校队的那一群。   许鹿鸣跟钟雁辞两个,正一人手拿一个冰淇淋甜筒,许鹿鸣笑嘻嘻的没留意。钟雁辞眼尖,蓦地唤了一句“衍衍”。   许鹿鸣这才瞥见他们中的钟洲衍。三月底的H市乍暖还寒,他穿着件黑色便装外套,清劲的短发,宽肩窄腰,像个城堡里的俊逸王子,走在人群里那样醒目。   看起来却不快乐,不像之前那个有人呵护和照拂的少年,又变得冷沉沉的。   许鹿鸣自从前番死缠烂打过后,都不想跟他打照面了。连忙轻攥钟雁辞催促:“快点走,我带你去看师傅画糖人。”   钟雁辞却不敢走了,迈不动脚。   哥哥一道锐利的眸光斜睨过来,钟雁辞低头诉告道:“是衍衍。鹿鸣理衍衍。不要吵架。”   自从谭美欣放宽老太太看孙子的界线后,再加上钟雁辞配了手机,老太太跟二孙子之间就不时有通电话,时而再喊司机接钟雁辞回钟家大宅里玩。钟雁辞小时候本就缠奶奶,如今长大学乖,会说话、会叫人,这么着老太太更是乐不可支了。   二房太太施瑶雪服侍在旁边,眼里掩着酸涩,嘴上陪说笑。但挡不住,钟雁辞仍是成为了钟家二老眼里最受宠爱的仔宝。   虽然爷爷奶奶他们也对哥哥不错,但都是恪守礼节的问候。看着过完年后衍衍眼中日渐复燃的寂寥,钟雁辞心里就怜恤哥哥,想要有人对衍衍真心的温暖。   少年不自觉护住鹿鸣,生怕她与哥哥两个再争吵。   钟洲衍自然已看到了许鹿鸣的苹果脸蛋,只噙着嘴角沉默。   对面几个男生这时也注意过来,已经有人对许鹿鸣招呼:“唷,小狐姬你也在这吃饭?”   瞧着许鹿鸣攥钟雁辞的动作,这么亲昵。他几个是没见过钟洲衍弟弟的,只当许鹿鸣和他分手后,又找了个相似的男生。但之前贴吧传的强吻视频,明明是衍哥被许鹿鸣吻完后甩掉的。所以这到底是谁喜欢谁,谁眷着谁啊?纷纷好整以暇地看钟洲衍。   许鹿鸣便避不开了,只得吭吭声:“我就带雁辞出来吃个饭,马上送他回去。”看一眼他又瞥开。   三个月过去,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胛骨,用发绳松松地绾在脑后。刚吃完火锅,嘴唇红似小辣椒,穿件浅色的短毛衫,胸那么翘一不小心就露肚脐。   但却似瘦了些,牛仔裤包着小腰。钟洲衍想起女孩之前的温暖,目光略恍惚:“跟我说这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问谁。   钟雁辞老实地接话:“散伙饭。鹿鸣要走了,后会有期。”   呵,“散伙”,这是处得很熟了么?   马路口司机小李拉开车门:“衍少,车在这边。”钟洲衍就跟小李说:“你先送雁辞回去,我还有点事处理。”   小李应“诶”,这才看到一边站着的辞少爷,忙把他让进车里。关上门离开。   竟然是弟弟啊,几个队员便识相地先行告辞。冲许鹿鸣挤眼暗示:“别闹了,看这样还惦记你!”   唯剩钟洲衍凛着好看的眉毛,居高临下地跟许鹿鸣对面站。许鹿鸣心乱跳,她十分硬气道:“我也得走了。只是吃个散伙饭,你别又想七想八乱扣帽子。”   钟洲衍蓦然伸出长臂,却一刹挂住了她的手指,走到她身旁。   女孩的指尖柔绵,透过凉滑的触感,可感知血管深处的暖和。让人又想起她对自己的亲昵,连同那些真实的互怼与甜蜜。   钟洲衍问,语调缓和:“头发长了?这么扎挺靓的。”   竟然没刻薄没嘴毒?许鹿鸣搞不懂他卖什么药,先一步自黑道:“我又蠢又婊的许丑怪,你最好别招惹我。”   硬气的表象深处是自卑,架不住他先前一次次的打击,已经形成自我保护屏障了。   钟洲衍不接茬,只攥住她立在墙下,问:“许呦呦,到底是谁招惹谁?撩完我就不负责了,现在又去勾搭仔仔,你把老子放在何处?”   街角的墙根下清寂,人来人往并不往这边看,他又语调柔情地唤她“呦呦”。许鹿鸣脸刷地通红,嘟了下嘴:“这不是你要的?现在那个女生回来,我们也分手了,其实我在心里祝福你们开心。而且我认识雁辞在你之前,只是一顿告别饭,又没怎样。”   钟洲衍听完,目光熠熠:“如果我说那可能是一场误会呢,我和她并没怎样……和你却不一样,许鹿鸣你心里清楚。”   钟洲衍咬了下她的唇,话里藏暗示,他们之前抱着睡、拥着亲嘴、还揉过胸。又一点儿温柔与受伤的样子:“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一直不一样。”   男生的清润忽然间沾过来,许鹿鸣的唇瓣只觉软软一麻。他的唇线十分迷人,似刀削玉凿般,上唇比下唇略薄,薄情与深情兼并。女孩就卯着唇说不出话,若季萧萧在现场,又该气急败坏地骂起她低智商二百五了。   许鹿鸣搪塞道:“但我也要走了,我得去实习!”   意即没有功夫和他继续“不一样。”   钟洲衍皱了下眉头,问:“不读了?去哪里?”   许鹿鸣被他看得有些卑微,一副不以为意的语气:“不想读。W市,具体现在还不知道。”   钟洲衍睨着她的样子,晓得以她一贯的作风,就不是个读书的材料。他便没吭气,只是牵着她走:“等着get惊喜。”   许鹿鸣也不知道他几个意思,她就很容易玛丽苏。但过不久后,两个人却逾线发生关系了。 第四十五章 许小六, 你早干嘛去了?   到了后面才知道, 钟洲衍也回到W市备考了。   他的户籍在W市,所以要回这边的三中原校。最开始他高中其实是在一中念的, 后面因为打架转学换到了三中。那天在H市, 他和几个要好的队友哥们出来吃散伙饭,不料许鹿鸣和钟雁辞正正好地撞上了。   周日茶点公司派车来接实习生,许鹿鸣被分配到了位于W市望海路的分店,几个小女生和男生虽然在学校里张扬,但走到社会上一对比仍然是青涩且拘谨的。许鹿鸣学会计, 她原想做收银, 但店长觉着她形象好亲和力佳, 便安排到外带窗口做服务生小妹。   于是许鹿鸣每天扎着小方巾,身上系一件围裙站在窗下。她长得本来就楚楚生动, 笑脸迎人的, 果然十分招揽回头客。看起来也就青春期的样子,于是连附近的高中生都爱到这儿打包饮品。   店里每周早晚班轮上,正式工的早班7点半到下午四点, 实习生比较照顾点,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晚班是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半,月休四天。实习期工资两千一百, 如果满勤另有一百五的奖励,按着店里当月的盈利,一般还会有五十到两百之间的奖金。这样算下来许鹿鸣一个月能拿小两千五了, 她还是蛮高兴的。   不过一个星期只给休息一天,而且还不能是周末,因此就很少回家。但好像出来实习后,和曹冬梅的关系变好了一点,曹冬梅时有主动打电话来过问她情况,叮嘱她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和身体之类。   许鹿鸣觉着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离开了固有环境的拘束,神采都变得愈发有活力起来,就是那种释放本真的感觉。   到了W市一个多星期,才晓得钟洲衍已经在三中原校了。这大概就他说的get惊喜,放学不打招呼就拎着书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许呦呦,来杯咖啡。”   ——   也不晓得他怎么就知道她在这里上班。少年穿着陌生的高中校服,英俊冷傲,眼神奕奕地盯着你看,真很要人命。   不过他们学校离她的分店比较远,所以并不能够经常来。每次钟洲衍如果找她,总是背影挺拔的等在她店门口,许鹿鸣出去,他就牵住她小手。   两个人在一起,并没什么名正言顺的“复合”,但钟洲衍对许鹿鸣十分温柔。比如过个小马路都会牵她的手,看电影时替她端爆米花,吃饭主动倒水拉椅子等等,反正一个男生该对女朋友做的,他都表现得男友力十足。长得那么帅,很满足许鹿鸣爱慕虚荣的少女心。   不像之前在一起,打个球都得叫她蹲边上抱衣服或者跑路去买水,跟个小女佣似的使唤。   许鹿鸣也不是真情商低,一开始是保持戒备心的,反正就不当真,时常还拿来调侃玩笑。   人潮涌动的市中心,两个站在路边等红灯。许鹿鸣咬着吸管问:“衍衍,我是不是你心里最不同的一个?”   茶点公司注重形象管理,员工虽然允许化妆,但必须保持淡妆和整洁。所以许鹿鸣现在都没涂指甲油,不过她给脚拇指画了一个,森林绿嵌着浅色的星星,她的脚本来长得秀致白皙,这么瞧着一点也不突兀,倒显得新颖而好看。   反正就是个不思上进没有前途的废柴少女,除了越来越顺眼没别的优点。钟洲衍避过人群视线,俯下去咬了咬她柔润的唇:“最蠢的一个。”   许鹿鸣听得不落意,站在他颀健的身躯旁,抠抠他T恤上的图样,也不甘示弱道:“你会是我最不讨喜的一个。”   但后面两个人还是不小心越过了那道界限。   ~*~   事情起因是五一放假。   店里原则上不让员工在节假日调休,但实习生例外,可以有两天的假。如果选择继续上班,则计算3倍的工资。   许鹿鸣因为清明节刚回去过,所以并不准备休假,想要多拿点儿工资。   她的另两个室友于是便自己回去了。   公司虽然有员工寝室,但一套三室一厅里,每个房间都支两张上下铺,共住十二个人,太拥挤了。   所以许鹿鸣和同年段的那两个女生,就在她们分店不远的一条僻静小街,租了一套四十平方左右的小单身房。一个月1050元,每人平摊350。   虽然破旧点,地段挺好,都是一些等待拆迁的80年代单位宿舍。许鹿鸣她们租在三层,一扇门打开进去,左手就是卫生间和鞋架,里面一个窄窄的客厅,还有个六平方米的小书房,一个主卧和厨房。   主卧是许鹿鸣两个合租室友住,许鹿鸣一个人睡书房。虽然摆张一米二的小床和桌子就差不多了,但好歹人生头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还是很开心的。   房子很旧,白色墙漆都发黄了,不过被她们几个女生收拾得干净,许鹿鸣的房间用墙纸贴得看不出原色。   五一那天客流爆满,许鹿鸣上早班,忙得像陀螺。钟洲衍打来电话叫她下班一起吃饭。   早上室友回家前发消息,说给她留了饭菜。许鹿鸣不想浪费,跟钟洲衍说她想回去吃,太累不出去玩了。   钟洲衍那边便道:“不然就去你宿舍做饭吃吧。”   四点下班,钟洲衍在店门口等她,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了点菜。   室友留的是胡萝卜和拌黄瓜,不够两个人吃。虽然许鹿鸣能调制各种可口的饮品和奶茶,但做菜却不太会。大概因为曹冬梅厨艺包办,很少有需要她的时候。一条金灿的小黄鱼被许鹿鸣煎成了黑铁板,狭小厨房里油星子四贱,最后还是央钟洲衍上阵,给鱼翻了个肚儿。   又做了麻婆豆腐,炒了盘青菜,虽然卖相不怎样,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做完饭七点,客厅茶几上吃到了八点多,看钟洲衍还是没回去的意思。许鹿鸣其实也有点怕独自一个人,她就问钟洲衍:“你什么时候走?”   钟洲衍敛着浓眉,颔首问:“你想让我走。”   不想。许鹿鸣嚅了嚅唇角,就很不矜持。   最后钟洲衍便留下来了。收拾完碗筷,她找了条新毛巾,叫他先去洗澡。   老房子水流不大,光线暗淡,听见他里头噗噗地搓洗声。没见人影,也仿佛窥见少年动作的劲健。   问许鹿鸣:“你沐浴露和洗发水是哪个?”嗓音喑哑。   许鹿鸣在外面答:“飘柔还有那瓶浅绿色的,在架子第三层。”   钟洲衍翻了翻牌子:“许鹿鸣你就这样,将来怎么做我的女人?”   本来就没想做你的女人,豪门富家大少爷!许鹿鸣闷声:“那你别用了,光冲水就可以,反正又不脏。”   钟洲衍还是用了她的牛奶沐浴露,一并当做洗发水冲干净了走出来。   夜色凉下,她没有可供他换穿的衣服,少年就光着上半身,下面是一件青黑色运动短裤。腿肌精健,腰腹瘦而硬实,散发着冲洗过后的湿漉与热气。   虽然一起住过两次,可冬天他洗完都有穿棉质长衣裤的。许鹿鸣睨了眼他的腰线,屏住不看,自己随后进去洗漱。   卫生间很小,喷头也不新,看到他握过的地方遗有两根浓黑毛发。应该是光线太暗,没发现所以没冲走。但一定不是他的头发,他的头发短而硬朗,可不是这样的。   女孩脸颊不禁悄然赧红,用纸巾拭去了扔进垃圾桶里,这才站在淋浴下洗起来。   却因为局促,忘记了拿换洗衣物。她就冲外面的钟洲衍说:“洲衍你转过去,脸贴墙站。”   钟洲衍问:“干嘛?”   许鹿鸣迟疑:“我忘记拿睡衣了,你别看,我自己去取。”   钟洲衍听得讽笑:“搞什么神经兮兮,你没穿衣服的我都看过了。”但还是绅士地避去了厨房。   许鹿鸣忙用毛巾捂着,溜进房间取了条内裤和睡裙换上。   钟洲衍出来时她刚穿好,想起他的那句话,不由审问:“你刚才说,什么时候看过我的……嗯……身体了?”   她咬着唇骄横,特地换了件圆领的短袖大睡裙,不然平时几个女生住在一块,都是吊带穿来穿去的。   钟洲衍凝了她一眼,薄款纯棉的简单款,一件最多也就二三十块钱。别人胸大累赘,可她的是娇俏而美的,穿上衣服不细看辨不出来,只有沿着衣料勾勒,才看出真正曼妙的起伏。   钟洲衍勾唇淡道:“就你在我房里住的第一次。”默了一默,又缓声:“洗澡不拉帘子,对着镜子刷牙,全看光了。前面后面都是胖。”   许鹿鸣本来正无比纠结,尤其最后那几个字,听得她就扑过去说:“钟洲衍你没羞没耻!我根本不知道窗户会透,为什么你洗的时候我没有看到?”   少女隔着薄棉衣质,因为生气,紧贴上男生精实的后背,什么柔软与娇媚都感知得到。   钟洲衍耐着脾气:“我拉帘子了。但也就看一次,太丑了,没心思多瞄。”   许鹿鸣羞愤得要哭了:“好想掐死你呢。”   钟洲衍从后面兜住她腰,皱眉道:“许呦呦,你就这么容易发-‘情?膈到我了你不懂?”   说的是她衣服太薄,许鹿鸣连忙迅速地与他隔开距离。都怪他,骨头又硬又英挺,蹭得人痒痛。低头看了眼自己锁骨下面,赧然道:“很晚了,你睡在我房间,我睡我室友她们房。”   钟洲衍不肯:“要你抱着我睡,不然留下来是为了跟你打架?”俊逸的脸庞也微红,目光里几许恳切与温柔,像个孤索的少年。   一米二的小竹床,许鹿鸣睡里头,钟洲衍躺在外边。门被他们反锁了,怕室友突然回来,做贼心虚般的,静悄悄不言语。后面两个人就亲了很久的嘴,许鹿鸣的唇红润而俏皮,接-吻时锁着人叫人放不开,钟洲衍亲昵纠缠着,忽然便抵着她额头问:“许鹿鸣,再让我看一次你三十四C,忘记是长什么样了?”   许鹿鸣含着泛红的嘴角,仰躺在枕上,眼睛似井水般亮幽幽。她就个很容易被哄住的性子,想了想便说:“给你看了,你也要给我看,不然不公平。”   说的是他的腰腹。他只穿了件日常休闲的黑色短裤,长腿支在床沿,已经隔着空隙硬悍地发飙,只是不想让她察觉。   钟洲衍凛眉,郑重警告:“看了怕你被吓到。”   许鹿鸣:“可我将来也会看别的男朋友。”   “再说一次这话,你会死得很难看。”钟洲衍俊脸便带上了阴冷,没有去阻止她。   许鹿鸣其实很紧张,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总不能只给他看自己。便装模作样的镇定,把他裤带扯开探了一眼,然后便看到了那丛林中一只勇猛的猎'枪。   吓得她忙背过身,抓了毯子盖住自己:“你才是真丑呢。我要睡觉。”   真他妈是蠢么?整个W市高中有他这样尺寸的没几个。钟洲衍却已经关不住了,抱过去抵在女孩耳畔,气息灼灼地央求道:“呦呦,我们做一次吧?”   清劲指骨滑过她松散的头发,唇贴着她柔软耳际从未有过的炽热和蛊惑。许鹿鸣紧张得好像大脑里只剩下轰轰的心跳声,她就攥着衣襟问:“做了会变得怎样?”   钟洲衍安抚她:“除了那层消失,不会有任何区别。你要是怕,我就自己去洗手间解决。”   小美鹿被他抓住了,他盯着看,试探地蹭下去。许鹿鸣空虚得说不出话,后来两个就一起发生了。   没有任何经验,只记得痛心彻骨却又生怕他出离。他是劲健的,有着擅打又嗜斗的基因,体力非寻常。英俊高冷的模样,俯看着许鹿鸣迷蒙的眼帘,一边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一边却又戏谑低喃:“呦呦,你躺平更多肉了。”   许鹿鸣就心底里自卑,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长得不好。因为不知道轻与狠的乱撞,房间里没人,后面许鹿鸣就控不住地一声一声叫起来。   钟洲衍跟许鹿鸣说:“许呦呦,你这样的声音,念得我魂都要散了。如果愿意等我几年,你就是我的最后一个,今后所有的都给你。”   叫许鹿鸣最好不要再去找仔仔,说在他入手钟家生意前,雁辞被低调忽略对他有好处。   许鹿鸣接触过他们家族间的那次宴会,猜着他应该过得并不省心,否则缘何夜色下的少年身影,总是那般犀利与冷寂。她便遵守,没有再跟钟雁辞联系。   但她是真的,开始很爱很爱钟洲衍。   那天晚上两个人没有做措施,半夜钟洲衍又磨了许鹿鸣两次。隔天早上醒来,迈步子都发软。许鹿鸣赶在室友回来前,把自己小书房收拾得毫无痕迹可寻。   她根本没有想过,钟雁辞怎么有天会在马路对面等她。   五月中旬发工资,许鹿鸣去银行里取钱,才出自动柜员机房,竟见到对面清隽高挑的钟雁辞,看着她叫:“鹿鸣。在这里。”就跟之前每次带他出来玩一样。   许鹿鸣尚未招呼,却忽然马路上一辆摩托车刹不住,横冲乱撞地朝他那边过来。许鹿鸣失声喊:“雁辞小心!”脚下一块香蕉皮绊住,她便整个儿向后滑倒,闭眼前只隐约对面一辆蓝色跑车刹住,有少年从车里冲出。   ……   等醒来时人正躺在医院的急诊吊瓶,医生说她惊吓过度晕过去了,其他无碍。   许鹿鸣吊完瓶忙不迭地打钟雁辞电话,关机。打钟洲衍的,也是关机。   看电视里说两个抢劫犯开着摩托乱窜,造成街道人员与宠物伤亡,而肇事者一个不慎磕在假山石上撞死了,另一个现场逃逸,现正在紧密侦查。   许鹿鸣一直提心吊胆了五六天,总算才拨通钟洲衍手机。   电话接起来,少年嗓音却虚冷而低沉,仿佛没有生气。   许鹿鸣眨了眨眼,问:“洲衍,雁辞还好吗?那天看到他在路中间很危险。”   她这时还未觉着有异样,不料钟洲衍那边气息顿住,许久了冷漠道:“许鹿鸣,你是把我说的当放-屁?对你掏心掏肺不够,还要再去招惹他。”   许鹿鸣听不懂,以为他误会自己,忙解释:“没有。我没有和雁辞联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   除了你约他,雁辞从不会独自外出。钟洲衍那边似咬了咬唇,冷声低叱:“有没有你心里清楚。你不就是为攀慕虚荣,一个不够要两个?以后最好离我的世界远点!”   似深沉地吸了口冷气,蓦地结束了通话。   怎么突然就变这样了?许鹿鸣难过得想哭,连解释都无从解释,又不知道钟雁辞到底怎样了。   她性子可从不服软,一直想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去三中的门口等,但没再见过钟洲衍出现。她休息回H市时,花30块钱找小男生去钟家门房问:“洲衍同学在家吗?”郑伯简短的:“不在。”又问:“雁辞还有钟太太在吗?”郑伯淡淡答:“不在,太太去美国了。”   许鹿鸣无法得知实情,各种浮想联翩。夜里睡觉躺在床上,想着钟洲衍搂着她抵缠时的柔情,她就眨着眼帘难过。就像上次吵架,偶然听到司马益一句“她不是爸爸的孩子”,许鹿鸣当时觉着世界都陌生了,可仍一滴眼泪都挤不出。   她心里往好的方面想着,只是一辆摩托车,也许伤亡的是宠物。后面又想着钟洲衍那种男生本来就薄情,可能又在找借口甩自己了,她便催眠着不要再去想他。   反正她的自愈能力天性很强。   一直到了6月十几号,许鹿鸣的大姨妈还是没来,以前一直是每个月3号准准的造访。而且内裤上也忽然一滴两滴的红点点。   她就很害怕,这时才无比地渴望见到钟洲衍。5.1那天晚上做的时候,两个人查了手机,说是不会出事,所以她就都让他弄在里面了。许鹿鸣不知所措,然后硬着头皮去药店里,自己买了测孕试纸。   暑假的H市真热啊,马路被烤得都快要冒烟,傍晚张圊站在职高校门口等候。   许鹿鸣看见她,说道:“我心里把他当成一条狗来着。”脸上风轻云淡的,好像真的只是一层膜破掉了而已。   张圊凝着她瘦尖尖的漂亮下巴,听了恨铁不成钢骂:“许小六,你跟他做的时候,早这句话干嘛去了!” 第四十六章 如在洲中嘶鸣。   --2019年--   DewSing(蒂尔瓦昕)的品牌标识是一只绿洲里微微仰头的梅花鹿。   鹿身却是色彩繁复的, 鹿角绮丽嶙峋, 鹿眼晶晶,如在洲中嘶鸣。   不同凡俗, 且无法复制。   许鹿鸣当初就是看到了这个标识, 才心动地从上一家珠宝公司辞职,经过朋友的推介来此应聘。   KH商厦的专柜柜员,上班时间为早中晚三班倒,品牌主理以上的办公楼区则是朝九晚五,周末双休。   许鹿鸣巡视了柜台一圈, 见无纰漏, 便转进电梯里摁了往“上”键。她的举止端庄有致, 一手环抱文件夹,职业化做得娴熟入微。   金碧流光的办公区域, 高跟鞋踩上去发出轻盈的叩击声响。人来人去的忙中有序, 各司其职,按部就班。   总监大人忽然光临,通知说下班前要开个会。于是许鹿鸣难得的加了次班。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 肃穆而庄重的装潢, 与外面的奢华相异。   总监面色不太好地站在长桌中央,穿一身黑色西装筒裙,循循道:“今年是我们DewSing上市的重要一年, 新推出的[Monopoly]系列更是本季度之重心,其中[Swan]仅有的3颗,全亚洲只有我们KH一个展售点, 多少客人会慕名而来。所以员工的形象与业务素质,关系到我们DewSing整个背后家族新建立起的品牌声誉。但今天总裁大人提意见了,说看到楼下的专柜管理疏漏,导购对新品知识掌握度不精,希望我们能够自省自勉,不要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虽然没有直接点许鹿鸣的名,但在座的各位同僚一听,显而易见地就想到了她。毕竟柜台与新品知识这一块是许鹿鸣在负责的领域。   DewSing品牌总监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女人,叫朱槿,平素对许鹿鸣相处还挺不错。   许鹿鸣似乎在商业营销上有着过人的天赋,不管是之前的化妆品、前珠宝品牌,还有现在的蒂尔瓦昕,她都做得头头是道、游刃有余。虽然毕业没几年,年纪也不比柜员们大多少,不过把一群小姐妹管理得服服帖帖,私下相处也很愉快,多难得才被这么“提点”一次。   心想着那个英俊冷漠的男人果然是自己克星,但凡一遇到他,她的生活总要变得不那么美好一点。   不然从前谁听过总裁发话呀,平时开会,大家开口闭口谈论的都是设计师新出了什么款式。结果人总裁一发威,头一个撞到枪--口的就是许鹿鸣。   但许鹿鸣仍是谦虚地接受了批评,笑颜表示:“一定改正!”毕竟确实是自己工作不到位。   开完会七点多钟,下到一楼,招了辆的士回公寓。   她租住在隔壁区的一个soho时尚小区,打车大约30分钟的距离,这对于无房一族已经不算远了,毕竟W市的房价已经寸土寸金。前段时间还听说有个研究生在读的女孩,为了房子,没毕业就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房产公司二婚老板。人们为了房子都在拼。   到家刚过八点,开门看到玄关处多出一双黑色的男鞋,少了蓝色大拖鞋,猜着应该是井枫那厮回来了。关着房门,大约又在里头打游戏,许鹿鸣也懒得叨扰。她饿得饥肠辘辘,倚在沙发旁扔下包,就先去厨房里开火,洗两根绿叶蔬菜、打个鸡蛋煮挂面。   煮好了端出来,觉得太烫,干脆回卧室拿睡衣,先去卫生间里冲个澡。   温热的水滑过女人细嫩的肌肤,许鹿鸣拍了点沐浴露在身上搓揉。黄暖灯光下她的身段撩人,肩膀看着瘦,其实也有肉,胸前更是坠坠丰盈,腰肢儿细,臀部又姣好的翘出来。   许鹿鸣好像就不是瘦弱的类型。当年月-经不来,联系不上钟洲衍,天天晚上偷偷哭,一个月瘦得降到了84斤,看得张圊见面直骂她犯傻。到后面她渐渐淡漠记忆,又很快长回了肉。   这么多年身高虽没长多少,但也够1米63了,体重一直维持在95斤不变。对着镜中看,依旧是胶原蛋白丰富的脸颊,唇嫣红而眸晶亮,就匀称有致的天生娇媚。许鹿鸣照镜子,自己也觉得长成了曾经企望的美人样。   当然,别叫外头那个井枫瞥见她的自满,在那厮眼里,她如同一个可怕的巫女。   许鹿鸣擦拭了身体,往头上套一件宽松的纯棉大T恤。左腹下有个微弱的疤痕,大约一厘米多些,不细看不能够看出来。   是当年手术留下的痕迹,不过已经很淡了。   洗完澡出去,面已凉得差不多,许鹿鸣就拉了一张椅子开吃。   她做的面条真香,大晚上的,另一个房间里井枫听见动静,暂停了游戏被勾引出来。   看着许鹿鸣穿件大T恤萝卜裤的,盘腿佝在椅子上,男人便一脸不可理喻……明明长发垂肩,美得不可方物,下了班回来,谁知道她这姿态像个男人婆。   井枫比许鹿鸣大两岁,不过外表看不出来。一米八左右的男生,衣品时尚,还打耳洞,平时抠门又刻薄,所有的钱都漂在了游戏和摄影器材上。在KH北楼的一个腕表专柜做柜长,薪水不菲,但无敌抠门。反正没人清楚他的性别取向,但应该不是Gay,只这么抠门也没人甘当他女朋友。   但也正是因为抠门,许鹿鸣才和他合租得起来。   垂涎了两眼许鹿鸣的碗,正色道:“听说这片的房东又要涨价了,到期咱还住不住?”   许鹿鸣舀了口汤,细密的眼睫眨了眨,不紧不慢问:“涨多少?”   井枫说:“五百到八百吧。听隔壁小齐说他们涨了五百,楼下一户涨八百。估计以咱们房东的这德行,能要到一千。”说着比了个1的数。   这一片soho住宅区,住的都是些年轻时尚的一族,房租本来就高。许鹿鸣的这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一阳台才60平米,原就已经四千七一个月,跟井枫按他2400、她2300分摊,现在又涨?   她便皱眉算了算账。   许鹿鸣的日子过得是相当抠,跟井枫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一个月一万六七的工资,但除了房租与寄给弟弟妹妹的生活费还有日常开销,大半她都存起来了。   大学期间一有空就兼职,到现在毕业近四年,工资低的工作不干、没提成的工作绝对不屑,满打满算已经存了小三十万。而她的目标是存够一百多万首付,买个属于自己的四十平米小单身公寓。   许鹿鸣不乐意道:“听说房价涨幅都降了,怎么这里还要涨?”   井枫:“物业公司提价,房东就跟着涨。那你还住不住?”   许鹿鸣眨眼:“你五我三,你六我四,这样再考虑。”   井枫诧然道:“怎么又是我多?”   许鹿鸣指了指他房间的阳台:“你多个空间。”   草,多个屁空间,阳台不是公用的吗?井枫看着她盘腿坐的样儿,若不是忌讳她会点跆拳道,真想把她拎起来。问:“许鹿鸣,你应该没谈过恋爱吧。”看这样就是没人要的。   许鹿鸣答说:“谈过啊,两次。”   井枫根本不信,拉了张椅子在旁边质疑:“还两次?就说结果吧。”   许鹿鸣颜不改色的,轻抿红唇:“第一个飞升了,第二个,死了。”   “啧啧,果然不出所料,是真毒。以后也不会有人再喜欢你了。”男人咋舌哀叹,折回房间继续玩游戏。   许鹿鸣泰然自若,并不理会他的挖苦。   当年闹了一场乌龙,因为月经不来,叫张圊陪着去了趟医院。才知道她天生卵巢里有个小囊肿,因为和钟洲衍在一起,而导致出血。虽然不是大碍,但也需要做个微创。   不料她从妇产科里出来,却看到对面中医科走出的吴泽礼。吴泽礼彼时瞧着她苍白的脸颊,简直无可言喻、恨铁不钢。作为有担当的未来姐夫,当然告诉季萧萧了。   许鹿鸣死咬着不承认,但季萧萧逼许鹿鸣交出病历。病历本上虽然写明囊肿,但医生有记录“因行-房不当”。很该死的行-房不当啊,许鹿鸣还是个实习生呢,当然糗得不能给,更不能被季萧萧知道她是跟钟洲衍睡的。但以季萧萧那种敏锐的神经,不用猜都知道她犯了啥糊涂错。   现在季萧萧终于跟吴泽礼喜结连理,在新婚愉悦的氛围,肯定不乐意自己这个蠢二的妹妹闹心了。   许鹿鸣吃完面,本来想给老司马达打个电话问问,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多,老人家应该已经睡了,她便没有再打扰。   自己也收拾一下,洗漱回房休息。   梦中却浮起白天看到的男人,他英姿笔挺的坐在椅上,时隔八年,西装革履,越发气宇沉淀的高冷。目光不察痕迹略过她的胸牌,即便淡漠,也仍然藏不住一丝轻蔑。   所以他应该是认出了她的,哼,薄情的衍少爷。   许鹿鸣想起他眼角的细微刀痕,那是2010年暑假他在织衣街打架留下的。   梦中她十七岁的模样,缱绻而痛楚地吻着他的眼角,一声声唤他“洲衍”、“衍衍”。   却听他猛然从她身体中抽离出来,低哂一句:“许呦呦,你最好离我的世界远点!”   “啊……”许鹿鸣眼睛睁开,顿地从梦中惊醒。这样的梦她已经反反复复做过不知几次,像形成了逾不过去的阴影,无法再思索与人行欢亲昵。   *   办公管理区的工作服是淡蓝与浅粉双色轮换,新的一天,许鹿鸣穿着一身淡蓝衬衣与青黑筒裙,轻踩着高跟鞋走到柜台。小橙妹正跟几个女孩在交头接耳,像谈得很嗨,时而窃窃低笑。   这个小橙妹业务不错,就是性子皮野些,心眼子也转得活。许鹿鸣咳咳嗓子:“上班了,还在聊?昨天总监可是点名批评我了,再不约束约束你们,下回该轮到总裁亲身上阵。”   DewSing的总裁就像个隐形人,没人见过。不过出品的宝石首饰却甚得许鹿鸣的钟意,好像每一件都特地满足她的欢喜,只可惜太贵,半颗也买不起。   小橙妹紧忙噤声,缩缩脖子表示老实,但又不过瘾地靠近许鹿鸣,问:“小鹿姐昨夜没睡好?”   许鹿鸣抚脸:“有吗?睡得挺好啊。”   小橙妹吐舌头:“感觉皮肤没有前几天亮,不过小鹿姐还是好美啦。”   许鹿鸣的皮肤天然白,即便平时不打粉,也是姣好且富有弹性。被说着,不由对着镜子照照,好像是没前几天亮。便随口问道:“刚才在聊什么,一群叽叽咕咕的。”   “嘻嘻,就知道我们小鹿姐还是小鹿姐。”小橙妹亲昵笑笑,又压低声来:“在说昨天的那个男人,就帅到窒息那个。小鹿姐知道他的来头吗?竟然是我们这的大股东之一,钟氏长房的少东家。昨天那个是他的未婚妻,一个房产集团的千金小姐,不过听说那个千金小姐嫁得有些冤。”   柜角的玻璃大概有些扎,许鹿鸣的指尖刺了一刺,不动声色问:“既然人家长得帅,又是钱,嫁得有什么冤?”   小橙妹一脸惋惜和不可理解,用更低的声音:“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没看见他昨天坐着轮椅吗?听说他之前受创,后来,后来就变得……那个,不行了。千金小姐也是因为家里生意不行,这才勉为其难地上了这趟船,不然,你以为呢?”   小橙妹脸蛋泛红。   “呵,他也会有今天?”许鹿鸣不知怎的,却勾起了嘴角。她可尚未忘记他对自己不知轻重的一晚上抵撞。   那一声轻笑,把小橙妹看得唬了一唬……小鹿姐这是魔鬼的表情吗? 第四十七章 她一共交往了也有二三十个   不几天, 许鹿鸣便制定了一份更为严格的柜台规范守则。   在原有内容的基础上, 更强调了导购在柜台前的仪容规范,接待客人时的话术应对, 不得交头接耳聊天, 更不得与其他柜台导购在站班时间拉扯家常等。此外,还要加强新品知识的巩固,每周随机抽三人考核,考核不过关则按次数扣减相应的绩效得分。   蒂尔瓦昕入驻KH商厦已有一年多,其背后的资产力应该十分雄厚, 作为一个年轻的品牌, 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 便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打开了声誉。而许鹿鸣跳槽到这里也差不多八、九个月快一年了,一直对专柜姐妹们松紧有度, 什么时候这么严厉过呀?   新守则公布下来, 一片哀嚎声。小橙妹嘟着嘴凑到跟前卖乖:“小鹿姐,你该不是失恋了,拿我们这群小可怜儿发泄吧?”   许鹿鸣说:“嘴贫。之前的守则对你们太松, 现在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又正色道:“朱总监说得没错, 今年是DewSing上市前的关键一年,又面临新品推出,大家精气神儿足点, 对谁都有好处。”   那倒是,干得好了薪水高,这可是最为诱人的。一群小姐妹便被安抚了下来。   许鹿鸣心里却有自己的算盘。下个月季萧萧结婚典礼, 她是决定要去的,姐姐结婚怎能不去?既然要去,少不得请上四五天的假。刚刚被点名批评过,如果不表现优秀一点,到时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先把业绩做上去了,才好腆脸去批假。   周三她调休,便拉着正好也调休的井枫逛街去了。   许鹿鸣平时较少逛街,有逛街也是找张圊她们几个。主要今天张圊她们没空,于是井枫一脸懵逼地被她拖上了的士。   两个人来到华安街MZ婚纱礼服店,MZ在豪商云集的W市排名前三,消费可不一般。井枫问道:“你带我来这干嘛?要钓金龟婿啊,拆人婚姻?”   许鹿鸣腹诽,她是那么巫婆的女人么?   眼儿都不眨地应道:“钓金龟婿也不钓这里的,都快结婚了。就我东楼随便进来一个男人哪个不行?是叫你来帮我挑件伴娘裙的,我姐姐下个月办婚礼。”   井枫认识她这么久,还从没听她提起过家人,每次只见她下了班回来,散了头发就摊在沙发上又吃又喝,跟个没人收留的大懒猫。   不免诧异:“挑什么颜色的,你还有个姐啊?”   许鹿鸣打量着衣架,取出一件纯白的比了比:“那你以为?我还有弟弟和妹妹呢。随便什么色,好看就行。”   抿着漂亮的唇,有点小得意。   井枫是独生子,家里经济也优越,听得嫌弃:“超生大家庭,难怪小气抠搜。”本来想说那件纯白的不错,但许鹿鸣已经拿起一件杏色的吊带长裙去试,他也就懒得阻止。   自己老姐结婚,连伴娘裙什么颜色都不知道,估计在家也是不讨好。   不两分钟,许鹿鸣穿好了从试衣间里出来,问道:“你帮我看看怎样?”   平时只见她在家大T恤、出门工作裙,此刻女人的长发顺垂着,发量细密,肩膀匀称,纤细的吊带勾勒着柔和曲线,露出一片雪白犹抱琵琶半遮面,稍稍动一动便娇媚动人。   井枫瞪眼咋舌:“卧槽,你穿成这样是要砸你姐场子吗,存心挨板砖?”   许鹿鸣嚅着唇角说:“天生丽质我有什么办法?”   反正只要是季萧萧的场合,许鹿鸣无论穿什么,季萧萧都会觉得她是去抢风头、砸场子的。   许鹿鸣也不知道季萧萧对自己的这份嫌隙是从哪里来,明明季萧萧美得无需挑剔,上的又是重点名牌大学。只是她的美跟自己的不在一个风格上罢了。而且许鹿鸣念的还是野-鸡学校,就花钱能上的那种,根本没什么可比的啊。   职高跟钟洲衍谈的那一年,真的严重透支了许鹿鸣的自卑与倔强。那个高了自己一个多头的男生,英俊得无可比拟,却又高冷清贵如仙祗,根本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偏偏非要扯在一起。最后凌乱冲动了一场分道扬镳,许鹿鸣的少女心也就崩塌得一败涂地。   多亏了季萧萧对她的忌惮,许鹿鸣确切地说,就是从季萧萧对她的忌惮里,才后知后觉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杀伤力”。   她大学是在意大利读的,一所花钱就能上的服装设计学院,学校偏西方学生多,中\\日\\韩的也有几个。生得眉目灵犀唇红肤白身段娇憨的许鹿鸣,一入学就成为了男生们关注的目标,追她的人不少,金发碧眼高鼻梁的,许鹿鸣瞅着顺眼的了当然会心动。   但她却像一块精心砌凿的蛋糕,看着美味诱人,咬下去却发现是难下口的样品模型。   早先许鹿鸣还可以被理解为东方女孩的羞涩保守,听许鹿鸣眼眸晶晶地解释:“I’m sorry, I was too nervous(紧张).”俊朗的男生们还很绅士地表示理解和珍惜。   但第二回 、第三回……随着接触的加深,每次接吻许鹿鸣仍是像木头一样,舌头打结,能听见四排牙齿在口腔里的尴尬碰撞。再听许鹿鸣言辞耿耿I’m sorry的解释,男生们的表情就复杂了,如同受到了羞辱,且逐渐麻木。   全拜钟洲衍所赐。   那个刻薄又嘴毒的衍少。每次她一跟人动情,就情不由衷地发僵。   算算下来,大学四年她一共交往了也有二三十个,绝大部分都不超过四天。后期她就只是那个令人垂涎却无法企及的尤物小甜点了。人们送她一个绰号,叫“科科小姐”,意即她接吻时的不可理喻。也就只有刚入校的大一新生,才会在前半个学期对她发起过攻势。   是的,许鹿鸣有X无能。   毕业后许鹿鸣如释重负,扔包袱似的甩掉了绰号逃回国内。   所以她现在隐藏得很深,基本除非自己真能有不可抑制的性’-冲动发作时,她都不会再跟人发生一点点密切接触。不能好不容易甩掉了那尬天的帽子,回来再重新戴一个。   但反正这个世界上,每个被掩藏在正常外表下的奇形怪状人又何止千万。   瞅瞅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露得有点超出预想。都因她的形状长得真是太美了,换张圊穿估计就没事。   许鹿鸣便问身旁的导购:“你们这还有些别的,保守点的款式吗?”   导购小姐谦声答:“您好,小姐是要买礼服吗?我们这新推出的一列复古款,带点赫本那个年代的精致典雅味道,您要不过来看看?”   许鹿鸣抬头,瞥见那边有个女人正在镜前试裙子,优雅的后背,蝴蝶骨清晰而美,是挺不错的,她就跟着导购过去了。   *   贵宾区,钟洲衍正陪着未婚妻秋梦茹在试礼裙。男子浓眉高鼻,沉冷不语地坐在轮椅上,搭配他笔展考究的着装,给人一种不易企及的高贵气场。   助理小郑陪侍在一旁,保镖盛伟则候在另一边的休息区。   两人准备在下周末一同见见双方的长辈,把订婚的时间确定下来,再商讨后续正式结婚事宜。   这一年2019,钟洲衍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了。若算虚岁,其实应有二十八。   老太太一直焦急着大孙子的婚事,从钟洲衍2018年初回国,就张罗着看看哪家的千金合适。   这位少年时曾英气逼人、能打嗜斗又风流的衍大少爷,曾经多少女生望尘莫及,但现在知晓根底的人家,轻易可不敢给介绍。   主要当年一场车祸,钟洲衍伤及了椎神经,下半身至腰椎往下皆失去知觉。从2011到2014这三年里,一直是躺在床上和轮椅上的,听说谭美欣给请了全世界最好的按摩师,才能让她的大儿子没有因为受创而肌腱萎缩。现在虽然听说恢复了知觉,但有传言说……说衍少东家那个,不行呀。   瞅瞅看多么英俊沉稳的年轻人,背后身家更是威名显赫,偏偏就……老太太也不敢问,毕竟怕伤及孙子的内心。再说了,也都只是传闻,都没怎么过,具体是不是谁能晓得?总要先找个合适的女孩了再讲吧。   正好钟家一个旁系亲戚说,有个房地产集团的大小姐可以见见。   就是秋梦舒了。   秋梦舒是泰融房地产集团的千金,这个泰融房地产眼下正求着钟氏集团的财力,而且人千金小姐的家世也是不错的。老太太便着人安排了一次相亲。   相亲在W市最奢华的Living Honorable咖啡厅,钟洲衍仍旧是淡漠的,一脸面无表情,英俊得让人不能抬眼直视。秋梦舒倒是温柔贤淑,很是照顾他森冷寡语的行事。   最后两个人一道用了个饭,就不紧不慢地交往起来了。   算到现在已经半年余,相处这么久看着两个相敬如宾、轻言轻语的,并不见有任何不适合,而且还听说在一块过了几次夜。老太太因此便提议把婚事搬上了议程。   秋梦舒对着镜子前后照照,一件淡蓝色露肩仿赫本格调的纤腰礼裙,胸前一层薄纱,肩骨清晰,胸也不是太大,在薄纱下透出隆起的形状。   转向钟洲衍跟前,问:“阿衍,你看我穿这件可以吗?”   身姿窈窕,妆容精致漂亮,对他说话总是富有柔情。   她的腰是真细,钟洲衍用手环过,就堪堪盈盈一握。   他对她温和道:“很好,脖子上空了点,需要再配个颈饰。”对生活是极为讲究的,对待自己的女人同样匹配周到。   店长忙谦恭道:“回衍总,这款礼服有配套的宝石颈饰,您稍等,秋小姐请随我过来。”   秋梦舒点头,便揩着裙裾跟随店长去了。   许鹿鸣随导购走到新品区,迎面便对了个正脸,看到女人娴淑幽雅的笑颜。   导购拿起一条米色的裙子给她,说:“小姐您试试这件,这件一字肩的薄纱,包裹着锁骨与肩侧,微露后脊,胸前刺绣皆是花草镂空,应该会适合您。”   许鹿鸣便接过,问导购道:“试衣间在哪里?”   娓娓的嗓音,几分遥远疏离。钟洲衍微侧眼帘,便见着一个女子朝向镜子这边过来。长发蜿在肩后,近肤色的吊带长裙,锁骨下形美如桃尖,因着布料的柔薄,而勾勒出一片雪白的悸动。   还是那副清纯又娇楚不羁的做派。但又有不同。   他目光空洞,脑袋里却如芒光疾掠般,晃过那狭隘房间下,亲吻揉摁着一片柔弱的情境。   没有任何表情。   许鹿鸣进试衣间穿了出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背后的镂空。   纤细白皙的脚踝骨,高跟鞋发出叮叮的轻响。不是梦中那个又丑又蠢又婊的模样了。   钟洲衍冷漠地错开视线,划了下轮椅支架上的手机屏幕,下午3点40分。   许鹿鸣觉得上身好看极了,便对导购道:“我出去看看。”   站在台阶前问井枫:“你觉得这件怎样?”   井枫是搞业余摄影的,视觉毒辣,凭本心回答:“许鹿鸣,你只要别跟在家里时候的男人婆样,怎样你都是美!”   许鹿鸣转了个圈:“我怎么男人婆了?你要是别对我抠,你也是天下第一帅。”眉眼之间几分楚楚。   转到后面,薄纱在肩胛骨下系起,整个腰窝子的曲线像能盛水。   家……   男人婆。   呵。   许鹿鸣问导购:“这件的价格在哪儿?”   导购笑答:“小姐您好,这件是我们的新款系列,现售价四万三千七百元。如果您有我们店的金卡,可以享9点五折贵宾价。”   许鹿鸣不动声色,问了问刚才的那件吊带。   导购说:“那件在打折,嗯,应该是一万一千六百七十元。”   许鹿鸣就笑笑道:“好的,那我再想想。”从始到终,好像都没注意到那贵宾区坐着轮椅的男人。   从店里出来,还没下台阶呢,井枫就问:“又舍不得买了?”   许鹿鸣难得忽视他的扫面子,声音在风里飘荡开:“你操心这个,不如想想房子到底还租不租。”外人不懂的,听着像是两个预备结婚的青年在安置小家。   珠宝柜那头,秋梦舒碎步走过来,矜持地站在钟洲衍跟前:“阿衍,你看?”   胸很瘦,肩骨一根根都看见,但也甚有瘦与柔的气质。   钟洲衍就点头赞许,对店长道:“就这一套吧,你结个账单。”   就这一套下来,今天一下子就多了三十万的业绩。店长立时笑颜顿开,招呼店员一同去整理。   小郑在旁边问道:“衍哥,那是现在就给您拿上,还是叫她们一会专人送到住所?”   钟洲衍默了默:“就送去公寓吧,正好小梦最近都在我那住着。”说着柔情地睨了一眼秋梦舒。   秋梦舒比他小一岁,看着男子英俊卓尔的气宇,不禁红了红耳根。   小郑便应是。他是H市谭美欣那栋房子里刘姨的外甥,从少年起就跟钟洲衍熟识的,相处起来十分自然。   保镖盛伟则是钟洲衍从前在美国特种训练营时的雇佣教练,也不过就三十多岁,曾经有过一段不打不相识的交道,后来雇佣期满后就来到了钟洲衍旗下。   从店里出来,盛伟拉开车门,说道:“刚才老陆来电话,说织田先生已经在等候衍总了,衍总看是先送秋小姐回去,还是?”   织田是钟洲衍的针灸师,秋梦舒几分殷切的目光看过来,这么多次治疗都没带她去过,钟洲衍就应道:“带上一道去吧。”复问:“明天早上的股东大会准备得怎样了?”   小郑答说:“宋总安排妥当了,十点正式开始,我会提前派车送衍哥过去。”   钟洲衍点了下头,算是明了。 第四十八章 孩子你生的?   车开到KH后侧的写字楼, 一路从电梯直上, 推开门,沙发上正坐着个喝茶的男人。   是织田, 一米七出头短小精悍的五十来岁老头儿, 穿着简肃的西装。从前钟雁辞的运动教练为谭美欣举荐的,这些年钟洲衍都由他针灸。说到钟雁辞,钟洲衍的心就冷下,许鹿鸣因此是他心中不会原谅的那道障。   进门勾唇一笑道:“出去了一趟,有劳织田先生久等, 路上辛苦吗?”   他原本生得少年英气, 冷隽斐然, 如今已是成年的他,越发炼就得沉稳自持。织田先生对这位钟少东家向来颇为赞誉, 起身应道:“没有久等, 四月正是W市花开叶绿之时,一路过来并不辛苦。”见钟洲衍身边站着个年轻女人,猜度是他的亲属, 又礼貌地拘了拘礼。   钟洲衍便客气道:“那就好, 我们现在开始吧。”   织田点头,盛伟护着钟洲衍走进里间休息室,小郑和秋梦舒坐在外头的沙发上等。里间门掩上, 钟洲衍从轮椅上站起来。   *   隔天上午KH股东大会,顶楼的会议厅里,各部门主要管理层纷纷提早陆续就位。   很少有人提及当年买下KH商厦这一地段的老板是谁, 但若要细究起来,它的老板应该是钟洲衍的父亲钟宇。   在十几年前,KH还是一片老城区,不算市中心,但也不偏僻。当时若要买下,光拆迁户都非常麻烦,钟辰不同意大哥冒风险,钟老爷子也犹豫不决,但钟宇认定这一块地不能放弃。   彼时钟宇正值意气风发、行事果决的三十多岁盛年,最后力排众议,用自己在钟氏的那部分财产并与谭美欣大饭店的贷款买下了,说如果到时候亏了就算自己的。老爷子晓得儿子脾气,没帮也没拦阻。钟宇因为资金问题,让私交甚好的林氏大房出了20%,谭美欣也动员谭家那边出了10%。   所以理论上KH集团70%的股是在钟宇名下的。但是钟宇在不几年后就车祸失事了,这块地后面由钟辰帮助哥哥接手。2012年项目正式启动时,身为钟宇长子的钟洲衍正躺在医院里,二十岁的男儿,下半身失去知觉。   后面钟宇从失忆中调整过来,从2013到2017年都在KH里出任董事长,直到去年钟洲衍回国,他才又搁下了去澳洲长住。   这么多年,和谭美欣的关系一直没能缓和,他也不愿在国内多待。   所以主要的大权还是掌握在钟辰手中。KH虽是钟宇私人买下,但其实已跟钟氏集团的共有财产无异。谭美欣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咽不下气,在钟洲衍少年时对他那般紧逼,在晓得他不肯与林家小姐交往时大动肝火。   但这些事只有当事人清楚。在外人看,不论到底怎么着,钟洲衍作为钟氏长房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少东家了。因此大家都显得肃穆而安静,林氏大房那边的父子也在,谭家也派了人出席,不过两家按照约定并无决策权,只有表决、投票与持有股份的权益。   钟辰现年已是五十出头,眼看时间接近十点,便问右侧上首坐着的宋凯:“洲衍到了没?”   宋凯是钟辰的女婿。钟辰与施瑶雪生有一儿一女,大儿子钟泽钰一意从事影视业,女儿钟瑞玲招了个上门女婿,也就是宋凯。对钟家言听计从,脾气顺得跟什么似的,钟辰为了历练他,安排他主管行政与财务方面的事宜。   宋凯回答说:“应该到了。”   话说着,钟洲衍便坐着轮椅进来了。   钟辰瞥一眼轮椅,有些纳闷自己的大侄子,几步路都要坐。但也知道这小子自幼心思诡秘,谁晓得怎么想。   便向在座介绍道:“我来郑重介绍下,这位就是我们钟董事长、也就是我大哥的长子,钟洲衍。毕业于斯坦福大学,轮椅上完成了双硕士学位,此前我已跟他对接过集团的主要经营方略,之后将由他接手KH的管理事宜,大家欢迎!”   与会的部门高层们纷纷鼓掌。   钟洲衍着衬衣领带,短发劲朗,棱角分明的五官因着年岁而愈显英俊。   沉声道:“谢谢。KH这块商业地段是我父亲的心血,看到它在二叔与众位的努力之下,拥有如今的繁华,内心深表欣慰与感激。今后跟大家共事,还望多关照,互相支持和配合。”   会议开了约一个半小时,末了钟辰笑道:“洲衍你这接手,二叔松了口气,不然平时就宋凯一个,忙不过来。眼下东楼你也看到了,国际名品汇集,主塔尖上层,北楼主时尚主流消费一群,人流量多,两个楼原由宋凯暂理,还好你回来能匀开一把。”   话中的意思,让他挑选一个管理。   钟洲衍就说道:“东楼吧。北楼客流复杂,事务琐碎,暂时不太熟悉,身体状态也不允许。”   钟辰听完默默舒了口气。   出来,小郑不解地问:“衍哥明知道辰总打的什么主意,他正是怕你要北楼那一段,北楼一段客流数据逐年增涨,辰总预备留给钰哥做影音娱乐开发,衍哥为何放着这么大一块蛋糕拱手让出?”   钟洲衍凛眉,淡道:“你当我不懂?他既然怕就让给他,二叔这些年也很辛苦。都是钟家的产业,何必区分太清楚。”   切,都是钟家的就怪了,小郑可是听自己姨妈说过,这是当年衍哥的父亲和他母亲的股份。   而且钟二婶还利用一个叫施琳的女生,诳了衍哥好多年,导致衍哥风流-滥-交了好几个女朋友。   其中有个职高的叫什么小狐姬,甩都甩不掉,听说不肯容衍哥分手,还把他当众压在黑板墙硬上弓强吻了。   那些视频应该贴吧里找找还能有,不过小郑懒得去翻,就记着是个戴毛球帽子短发及肩的小女生,垫脚都挂不住衍哥的脖子。   但好像衍哥在弄清施琳骗他之后,又跟这女生和好了。   别问小郑怎么知道的,小郑当年可是瞄到了钟洲衍的电脑。钟洲衍在电脑上搜“女生第一次后应该注意什么?”“没做防护,女生抬腰进-入会怀孕吗?”后面还叫小郑帮他忙,问道:“郑立,你去帮我买盒套子。”   郑立比钟洲衍小两岁,当时还上高一的小男生:“套,什么套子啊?”   眼瞧着衍哥清隽脸庞一赧,低叱:“还能什么套子?就男人和女人的那种。”   所以小郑猜着衍哥应该是跟那个小女生在一起过了,毕竟甩都甩不掉的粘皮糖。但后来,衍哥却出了车祸,再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反正这些年提都没有提起过。   ……按外头的说法,衍哥可能是‘不行’了。   回到正事,小郑也猜度不出钟洲衍怎么想,见他已经要了东楼,也就说不出什么,一同往办公室回去。   *   高层今早上都在顶楼开会,朱总监也被请去了。许鹿鸣9点上班,照例与各部门开过碰头会,休息了稍许便第二趟下楼去视察。   升降电梯在四楼停住,她以为到了,差点走出去。不料抬头,看到是个穿夹克的男人抱着两岁的儿子站在外头,小男孩没精神,眼皮子耷拉却挣扎着要下地。许鹿鸣正要腾位置,男人瞪了她一眼,却没有进。许鹿鸣看到他拐向中间的琉璃桥往北楼去了。   那个琉璃桥是KH商厦特意架在两座楼之间,可以供客人站在桥上看夜景,也利于在两座楼穿梭方便。   她被男人瞪得莫名其妙,还想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对着电梯的镜面照了几下,觉得没什么呀。   下到一楼,见DewSing专柜里今天个个站姿优雅,妆容精致,柜列也格外美感。不由夸奖一句:“不错,要继续保持,月底了再冲一波业绩。”   小姐妹们抿嘴笑,在东楼当导购的好处是底薪高,开单的话还有高提成,量少而精。但客流和北楼真没得比,想冲业绩也不是那么好冲的。   小橙妹指指头顶:“大佬们在脑门上开会,哪个敢放松警惕。哎,希望衍总挑的是咱们这栋楼,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他了。”   小姑娘不懂事,要真遇上那条狼,有的你哭。许鹿鸣以当年惨痛经历为戒,泼冷水道:“人家都要结婚了,快别犯花痴,那样的男人也不适合咱们。”   小橙妹不安分地吐舌头:“知道啦,就想一下而已。但是小鹿姐,如果给你一个这样的男人,有身份又有钱,宠你爱你,你会心动吗?”   问题问得突然,许鹿鸣眉头略略一皱,波澜不惊:“不是说他那个什么吗?应该没兴趣。”   答案没能使小橙妹尽意,又缠着她问:“从来没听小鹿姐说对哪个男人感兴趣,莫非你已经恋爱了?是北楼的那个井枫吗,常看你们俩一块说话来着。”   许鹿鸣虽然掩藏得隐秘,不能被人发现自己的某个无能,但对井枫可是真无性别打交道。忙澄清:“那个抠门精只是我室友。要认真算,我谈过的男朋友都超过一个足球队,谈腻了当然要歇歇,先攒钱买套小房子要紧。”   小橙妹像在听小说,长得美真是好,羡慕地吁口气:“买什么房子呀,自己买多辛苦,找个有钱的男朋友不就都有了。”   许鹿鸣答说:“别人的不可靠,谈成了另说,谈不成还是一场空。自己买的才踏实,就算将来吵架了,也能任性地拎个包出走,不怕没地方住。”   正说着,预备上楼,一个年轻少妇哭着跑过来:“你们有没有人看见我的宝宝?刚才还在的,突然不见了,好像说被一个男人抱走了?”慌得六神无主的样子。   许鹿鸣在商场工作多年,遇事应对有度。忙上前询问道:“您好,先别急,是否被您先生抱走了呢?”   少妇直摇头:“我先生还在国外出差,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我在六楼挑选儿童用品……导购告诉我有个男人一直在背后随着,都以为是我丈夫,便没太在意,一眨眼孩子就不见了,呜呜……”   许鹿鸣眼前掠过方才电梯外的一幕,不由道:“是不是一个穿着绿色连帽衣的小男孩?”   少妇立时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点头:“是的,就是我的孩子,你见过?”   许鹿鸣的心一下子便提起来。那个男人刚才必是想从电梯直下到车库,否则他可以从扶梯下楼,而不用特意拐到北楼那边坐升降梯,因为升降梯才能直达车库。他不进来,估计怕孩子哭闹被自己觉察,那么他应该是把车停在了东楼的车库这边。   连忙吩咐小橙妹几个道:“你们快打电话给保安,查监控并报警,另外带几个人到车库下面看看!”   正好一楼电梯刚到,许鹿鸣就自己先进去了。   上午顾客不多,东楼车库下空间尚余,果然看到三辆车开外,那个男人正抱着孩子在择钥匙。   许鹿鸣猛地刹住,想了想,一脸镇定地唤道:“等一下!先生,您刚才有东西掉了。”   男人闻声抬头,认出是电梯里的商场人员,狐疑地匀出一只手掏口袋。许鹿鸣深纳一口气,预备迎头过去,拖延一段时间最好是能抱出孩子。   叮——   钟洲衍和小郑盛伟从另一处电梯里出来,她下意识没防备,整个人便栽去了钟洲衍的跟前。   轮椅扶手膈得人疼,脸颊撞上他肩头,一缕淡淡的干爽,还有那副硬朗的身板。时隔经年,比之少年时更多出了成熟的气息。   许鹿鸣不接受这种距离。但顾不上不适,用极低的声音说:“那个人拐孩子,快帮我拦下他。”   她的身子贴过来,娇犟的唇红眉眼,陌生与真实的软和,钟洲衍蹙了下浓眉。若不是满眼焦急,都要怀疑又三番五次故意出现在跟前。   看向对面的夹克男,昨天还在婚纱店跟一个男人看礼服,今天又跟个三十来岁的抢孩子,他的目光中便镀上了讽意。   凝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蛋,同样低沉:“你生的?”   一个有毒的男人,宠爱时让人心昏神迷,翻脸了一个眼刀子能心凉到谷底。仿佛记起她曾经又蠢又笨不思上进的缠人样子,没有人爱便过不下去。“呦呦,你从后面抱着我腰睡。”“呦呦,我们做一次吧?”语气里是那种高冷男生对不良少女的随意冲动与处置。   许鹿鸣晶亮的眸子一错神,果然没有猜错,他一早就认出了自己。   没招没惹他,这么多年了,凭什么。   许鹿鸣便挣起来:“钟洲衍,你是条狗吗?客户生的,我生的都该有七岁了!”   眼见那边男人把孩子放在后座,正要开前车门,孩子昏沉欲睡。她就拽过小郑手里的一串钥匙,向男人的后颈子掷去,趁男人踉跄之余,高跟鞋几步过去,又照着他后背踢了一脚。   干净利落,就修身的筒裙束着步子,站的时候有些晃脚。   小郑懵逼地看着这一幕,分明听见衍哥跟女人好像说了啥又听不清啥。但他也认出许鹿鸣了,就是昨天婚纱店里那个身材很靓的女子,没想到是商场的员工。   眼见许鹿鸣要吃亏,忙为难道:“衍哥,你看要不要过去帮忙?”   那边夹克男气急回头,正要冲许鹿鸣一巴掌煽来,盛伟已经长臂伸过,往后一折,制住了他的举动。   楼上的保安刚好赶到,大概问了下情况,便抱着小孩押着男人上楼去了。   井枫跟在后边一道过来,见状忙问:“许鹿鸣你没事儿吧,手怎么样了?”   盛伟身手及时,许鹿鸣倒是没事,只手臂在钟洲衍轮椅上压得有些发青,便晃了晃道:“有点疼,还好。”   井枫:“你也真敢一个人下来,晚上回去擦点药吧。”   钟洲衍冷淡地略过这一幕,往车那边过去,车也是经过改装的,可以直接将轮椅往上推。   许鹿鸣想起多年前那个取钱的下午,嚅了嚅嘴角,反正没有同情。   *   今天KH股东大会,早已有嗅觉敏锐的财经、新闻媒体记者守候外头。再听商场内发生了拐带孩子的事儿,更是在车库出口堵住了不放。   钟洲衍便示意小郑摇下车窗,记者在窗外举着话筒问:“您是钟洲衍先生吗?听闻这个是您父亲置下的产业,如今您回来接手,是否将对原有的组织架构产生大影响?”   这意思自然在暗示钟辰那边的干系,毕竟钟家的大权已落二房多年。   钟洲衍淡淡答道:“都是钟家的财产,我只接手其中部分,不会有过多影响。”   记者又不甘心道:“那钟先生准备将KH打造成怎样的商圈?”   钟洲衍滴水不漏:“这么多年,二叔最熟悉,这个问题还需和几个高层商讨过再做决定。”   果然传说中的衍大少爷难打交道,几句都问不出棱角。记者只好转而问道:“您刚刚接手了北楼就出这样的事,做什么感想?”   钟洲衍皱眉歉责,公关道:“出这样的事,我们感到很惭愧。员工观察疏漏,被犯罪分子用计迷惑,误会双方是夫妻关系,集团要负一定的责任,今后将更加严谨监控,增派保安,并对员工尤其导购人员加强防患意识培训。同时也给大众提了个醒,现在人贩子手法越来越多,出门在外,一定要多提个心眼。”   说着黑色窗门阖上,驶车离开。   周六晚上,这件事在W市的民生新闻播报了,报道中有采访钟洲衍的一段对话,还调出了许鹿鸣在车库里用钥匙镖颈、高跟鞋飞踹坏人的一幕。   这个城市潜伏着多少缺乏信息源的自媒体,一时间多个公众号都出了文章,转载了许鹿鸣的那段视频——#导购小姐是在拍TVB警匪片吗?#   许鹿鸣早先不知道,她N年都没看过电视。   手腕上一点淤青,晚上回来涂了层茶籽油,正靠在饭桌旁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樱桃。   手机传出提醒,看到司马益转了条链接:“许二妞,这个是不是你?看微博热搜。”   亏得视频画面黑漆抹乎的,他也能一眼认出来。许鹿鸣还没点开,跟着又是一个欠揍表情:“还发现了一个人,是那谁……你这次可别再犯二。”   司马益已经是个十七岁的高二男生了,这小子只有在要钱和需要讨好她的时候才叫二姐,平时不是“许二妞”就是直呼其名。   曾经在五中和衍少发生的那些事,贴吧里一定没逃过他的眼睛。   反正许鹿鸣就是没秘密。往事灰飞,过眼云烟。   许鹿鸣含了颗樱桃,不屑地回了表情,左右两道白条封住乌鸦嘴:“司马益,下个月的游戏卡你叫季萧萧充吧。”   打开微博翻了翻,果然看到自己的那段视频排在热门小时榜上。底下几千条评论:“7cm高跟鞋还踹得这么稳,小姐姐确定不是在拍戏吗?”“大家有没发现她很漂亮呀!”“呜呜呜,这年头当导购都会跆拳道了,而我还在抄家庭作业。”   她垂着洗过的头发,刷评论刷得一晚上津津有味。   井枫出房间找吃的,看到了撇嘴:“用不用注册个微博,圈两万粉丝,再发几张美照当网红啊?”   许鹿鸣不过瘾地抬起头:“求夸与被夸是两种感受,前者容易反噬,网络上这种一阵风就过去,我看看而已,可不傻。”   是不傻,井枫也觉得这是个贼精明的女人,反正都别想算计到。   想了想问道:“对了,问你件事,你跟咱们衍总不会之前认识吧?前天在车库,我发现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还有周三你试裙子,他也观察了好一瞬。”   许鹿鸣漾了下眸光,顷刻不以为意道:“想太多,我是事件当事人,不看我看谁?你不是也在看我。对了,房东有说涨房租吗?”   呵,转移话题。不过瞅瞅她这副模样,衍总那样冷隽的人应该也瞧不上。   井枫耸肩,应道:“没吱声,估计不涨了。”   许鹿鸣松了口气,便站起身来:“没涨就继续住着,本来他这一套就比别家贵。”说着关门换衣服睡觉去了。 第四十九章 你出来见见吗?   夜色渐深, 钟洲衍的公寓里灯光橙橙, 显得静谧而闲适。   除了钟家主宅与从前钟宇和谭美欣共住的那栋别墅,他在W市还有三处房产, 一处位于江滨的江景别墅, 两处在市中心,他通常只带秋梦舒住在其中的一处,其余两处未曾带过。倘若一起回主宅看老人,也多半住在客房里。   女人才洗过澡,穿着日式真丝七分袖的睡裙, 并不透明, 安静地卧在沙发上翻手机。   钟洲衍正在电脑前查阅资料, 七月巴西的彩宝原石拍卖会,听说将有“令人眼界一惊”的稀世珍品要公诸于世。但对与会者的工艺与艺术审美实力要求极为严苛, 也就是说, 虽然你有钱,但还不够,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有机会亲眼目睹。   他对着信息页面沉思了良久。转头看见秋梦舒好像在放视频, 不经意间冷落了她, 便问道:“小梦,在看什么?”   这样的男人,出身上流豪贵世家, 即便骨子里生性冷漠,却自带温柔宠护基因,对待身边女人总是若即若离的淡淡柔情, 叫人迷恋且沉沦。   秋梦舒抬头,笑道:“无聊刷微博,看到你们KH上热搜了。那个导购小姐好像有点面熟,身手挺厉害的,你要不要看看?”   说着把手机递给他。   钟洲衍接过,视频中的女子穿着7cm高跟鞋,动作敏捷,叫人想起从前武馆里某个苹果脸女生踢板练习的样子。   也是很奇怪,明明屏蔽且厌倦的,记忆却深刻。   睨了眼又还回去:“看过了,当时我和小郑他们在场。”   灯光下,男人肩宽脊直,浓眉高鼻,很是英俊劲朗。秋梦舒稀奇地问道:“听说阿衍之前也会跆拳道还有篮球和剑术,阿姨说你考过级,在学校里很是出挑的。”   钟洲衍想起遥远的少年光景,勾唇哂笑道:“都过去多久了,谁的青春没出挑过。你中学在哪上的?”   两人一直都是客气的相敬如宾,如同绝大部分的联姻,矜贵自持而又静谧以待。   秋梦舒对他也是那种淡淡的距离感与尊仰感,赧了下脸说:“大学前都在北方姨妈家住,错过了阿衍意气飞扬的中学时候。”   钟氏族源本就有部分从北方过渡,钟洲衍的血液里也淌着野性与劲硬,一边敲键盘,一边淡道:“错过没什么可惜,那时关于我的传闻十有九成是不好,除了排名就是能打,还有风流。”   秋梦舒眸光微漾,柔声答:“你别这样说。对了,那天听织田大夫说你可以适当地走动,等稳定之后还可以再练起来呢。”   “有时间会的。”灯影勾勒着男人英气的脸庞,却好像对此比较淡漠。看夜色已晚,秋梦舒就说她先去休息了,叫钟洲衍也早点睡下,然后便回到卧室的床上去。   钟洲衍的床简洁而大,秋梦舒习惯睡床沿,哪怕一开始睡在中间,睡着睡着她也蜷去床沿了,相当于他一个人睡一整张床没区别。   钟洲衍搜索着原石交易的资料,瞥了眼她那边,躺在床沿看手机,护养精致的脸上,眉头微敛愁绪。   他忙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就也洗漱去了。   轮椅停在卧室门口,摁了下智能按钮,座椅跟随起身的动作而支起,便脱了T恤走进浴室。   淋浴喷洒的水花溅着他黝黑的头发,一路沿着俊朗的额头与鼻梁往下,淌过微张的嘴,滑落底下浓密的丛林。不稍一会洗完了出来,秋梦舒已经睡过去。   他帮她揩了下毯子,钟氏男儿天性的技能,哪怕不是特别有感情,也能做得一副体贴入微的好情侣模样。   睡梦中的秋梦舒轻蠕了下手指,手机屏幕亮起,有未看完的微信提醒——   [江常云:13号下午我有到W市,你出来见见吗?]   他低垂眉眼,仿佛无动于衷却又凛冽,就自己在一边也躺下了。   熄灯后的卧室刹那黑暗,一缕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映衬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黑暗对于他依旧是无边的孤独,但却不再有梦魇与心悸的折磨。   钟洲衍是在19岁那个春节,偶然撞见施琳还与施瑶雪有私交的,后来又从雁辞留下的手机里,发现了他不经意间录下的对话。就是新年派对上雁辞去找猫咪时,施琳与施瑶雪说的一段话。   施瑶雪说:“总盯着林大少爷做什么,过去这么久了还惦记人家?你不要忘记了,当初他欲对你动作,是我帮了你,让衍仔承了这个局……”   施琳声音里几分不甘:“可是衍衍,我并不喜欢他。”   施瑶雪:“但他会因为愧疚对你言听计从,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过两天在家里等着,我有话要和你吩咐。”   钟洲衍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纤弱如瓷器般的清丽少女,竟然是在设陷诳自己。但他对施琳下不了太绝的心,毕竟曾当她是个惜心相伴的小姐姐。   钟洲衍便拿出自己的私下积蓄,帮施琳报了个私立大学送她去读书,此后再没联系过。   但心中竟是觉得解脱的。   所以他才会在撞见许鹿鸣和钟雁辞吃散伙饭后,又想与许鹿鸣和好。因为渴望她真实的温暖与柔软。尽管她又蠢又婊还不思上进,就是个没有前途的少女。   怎知道她却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前头才跟他睡完,掏心掏肺的对她,把一个男儿最为珍重的第一次都融入于她。转头她却约了他弟弟。   那个不堪回首的车祸,几天魂飞昏迷中清醒过来,突然发现腰椎往下竟失去了知觉,而头痛得简直似要炸掉。   接到许鹿鸣电话打来的时候,钟洲衍才清醒不久,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滑落,吸一口气面色都煞白。却仍忍着与她说话,眼睛里不自觉地眶着湿,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张口第一句却是:“洲衍,雁辞是不是有事了?”   钟洲衍俨然有扔掉电话的心,所以此后都不会再原谅她。更不会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没有再想起过那段肢-体-交缠、身心交付的夜晚。两个人颤抖地拥紧着,相互探索,害怕出离,却又艰于前进,汗湿的脸颊贴着唇,仿佛沁入心骨呼吸为一。   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半身不遂躺在床上的日子,计算着分秒过去的光阴,以为过去了很久,看一下钟表,结果不过半小时。生生地从中熬了过来,所以之后的任何事,都不会再轻易触动到他的内心。   只有利益与掠夺。   床沿秋梦舒发出轻轻的呼吸声,钟洲衍在暗夜下微蹙眉宇。想起车库里,女人咬着嫣红唇瓣的一句话:“你是狗吗?要是我生的现在都七岁了。”不自觉失了失神,最后阖上眼睛睡下。 第五十章 这顶绿帽子预定?   星期天许鹿鸣休息, 睡了个大懒觉。按岗位规定是双休, 不过商场里的工作一般不允许周末连休,所以她通常周三休一天, 周日再休一天。上三天休息一天, 也挺自在的。   卧室并不大,十几平米,却被她收拾得十分舒适。大床上浅色的被子,包裹着她玲珑的身段,脸埋在枕头里, 醒来已经十点多了。井枫早就去上班, 客厅里安安静静, 许鹿鸣取了盒牛奶喝几口,给曹可妍打个电话, 问问季萧萧的婚礼具体日期, 还有她的礼服买了没有,用不用寄点钱。   曹可妍已经上大一了,学的是化学, 符合她从小爱纠结的强迫症性格。告诉许鹿鸣是5月21日, 礼服已经买了,季萧萧打了钱过来,又叮嘱二姐别出格。   521, 吴泽礼看着那么个高大端正的工科男,倒是也不乏浪漫,难怪这么多年高傲如季萧萧, 最后还是非他莫属了。   许鹿鸣也就嘴上说说,可没想出格,她跟季萧萧虽然始终如一的两句话就掐,但姐姐结婚,必然是很重视的。   订了张5月19日的机票和酒店,打电话约张圊出去逛,准备低调地买一身裙子就好。张圊现在是艺人经纪人,忙得跟陀螺似的,说分不开身,过几天休息了再约。许鹿鸣于是慵懒地在家里窝了一天。   *   因为刚过去的偷抱幼儿事件,周一到公司,KH商厦新装了不少监控,蒂尔瓦欣位于侧门正出口,自然多增了两个。   新的一周许鹿鸣有点心虚,那天一激动脑袋短路怼了钟洲衍,打破了她一开始的计划。   许鹿鸣原打算跟钟洲衍井水不犯河水的,反正人面已非,八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她当年的痴情与对他的深沉念想。而且在两个人发生那一夜前,他也征询过她的同意,算是许鹿鸣自己玛丽苏泛滥两厢情愿的。虽然结局不怎么好,但他现在也这样了,算是扯平。   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当年他那么个花花心肠的衍少爷,竟然还记着自己。应该第一次给他介绍产品时就认出了,那一抹眼中淡漠掠过的轻蔑她可没看错,不然怎会破天荒被远在天边的总裁大人点名批评。   许鹿鸣现在便有点后悔,担心钟洲衍给自己穿小鞋,找借口叫总监开了自己。   毕竟在他眼里她贪慕虚荣,“最好离他的世界远点”。   她是暂时没打算换工作的,首先蒂尔瓦昕的品牌她十分钟意,每一款产品都让她心动,工作也如一种享受。另外她坚信蒂尔瓦昕是个很有前景的品牌,而且即将准备上市,她想从底下往上爬,开拓自己的职场晋升空间。   反正上下楼许鹿鸣都尽量避免与钟洲衍撞上,不要再有交集就好,各自安生。   后天就是五一,小长假的气氛已经浓烈起来,许鹿鸣十点开完例会,下来巡察了一遍专柜的陈列布置,然后返上楼。   员工水吧在十八层,供自助咖啡饮品点心之类,她早上来不及吃早点,用纸盒装上两块小方糕,又冲了杯奶茶,准备取一盒椰果粒带走。许是之前的用完了,服务人员还未来得及新增,需要在头上的柜子里自取。便微微踮起脚尖,她的腿修长匀称,纤细的鞋跟离地,几分娇媚动人。   不认识时,她给人的印象总是如此。似话不多,皮肤白皙,眉眼唇鼻皆是姣好,灵犀讨人疼。   小郑进来,瞅着她的背影觉得熟悉,便过来帮忙拿了一份:“我帮你取吧。”   男人嗓音醇润,在许鹿鸣的眼里,却都是自动绝缘体。许鹿鸣笑着说了句:“谢谢。”   笑得真美,眸光水晶晶的。小郑红了红脸,好奇:“你叫许鹿鸣,DewSing的?那天真是迅速,我还没反应,你已经抢走我钥匙飞身过去了。”   郑立二十五岁,长得也阳光,以前没发生过跟女孩说话还会拘谨的事儿。   许鹿鸣才知原来是钟洲衍的助理,她忙保持距离,平淡道:“哦,我看坏人车要开走,急得也顾不上征询你同意,真是见谅。”然后欠欠笑就走掉了。   *   KH写字楼二十九层,办公室。   钟洲衍正在电脑前坐着,小郑推门进来,把手上两份文件给他。   “衍哥,这是去年到今年第一季度的东楼市场数据,与各入驻品牌的增降份额,还有一份是蒂尔瓦昕的中国区员工档案。”   说着把一薄一厚的两份文件放在他桌面。   蒂尔瓦昕在中国区,只入驻了W市KH商厦一个点,所以员工名单不多。钟洲衍抬头,看小郑神情有些飘,两人是从小一块玩大的,只是后来钟洲衍转学,没再时常见面而已,但再了解不过。   钟洲衍问:“怎么,尝到恋爱感觉了?”   小郑老实道:“碰到上次车库里那个女孩,叫许鹿鸣,名字和长相都挺讨人喜欢,就不知道有没男朋友?”   钟洲衍眼前晃过一幕,是篮球场上队友拍他肩膀:“衍哥,那小女生挺会疼人,让个步从了吧。”   只觉心口被刺了一刺似的。知她依旧不安生,到哪都招人缘。   他的眉宇凛冽,鼻梁又挺,沉着声道:“既然想知道,直接去问就是了。”   小郑难为情,真诚求教:“这不就不好意思吗?衍哥你从前经验丰富,传授我一点技巧。”   钟洲衍面露不悦,仿佛对许鹿鸣几分厌烦:“你问我,我只能告诉你,谁都可以,就她不合适。”   被老子要过的女人,你也敢惦记?   小郑还等着经验传授,不料听到他这样说。猛然记起,那天许鹿鸣栽到钟洲衍怀里,两个人也不知道叽咕说了啥,那一幕跟慢动作回放似的,没准衍哥看上眼了呢。   转而想想也挺好,找个这种小职员,配上衍哥成功男士,可以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省得和现在一样,好容易相亲都快结婚了又出幺蛾子。而且最关键的是,像许鹿鸣这样味道和性子的美,小郑还是头一次遇见。   他一时讪讪改口道:“就随口说起来罢了,感觉可能挺合适衍哥。”   钟洲衍懒得与他叽歪,改问正事:“江常云这个人查了没有,什么意思?”   小郑连忙正色道:“查了,是嫂……是秋梦舒的前任男票。两人谈了多年,原本秋家也没反对,这不是秋老头现在经济遇到困难了吗,秋梦舒还有一个弟弟,秋家就开始不太愿意女儿跟他了,靠不上利益。秋梦舒也想帮衬弟弟的将来,正好衍、衍哥这边在找对象,她就来了……但听说两个人之前感情很好。”   小郑说着也挺尴尬,你说衍哥吧,英俊非凡,女人看了就心跳,有事业有手段,还是四大家族排第一的长房长子,怎么就次次……遇上的都这个样子。有点不忍心了。   钟洲衍倒是无动于衷,又问:“那泰融房地产的是怎么回事?”   小郑回答:“这还得从秋老板,也就是衍哥您可能的那个岳丈说起。泰融的二期是在下游江滨对面,原本那段江滨政府打算建大桥,在桥对面的岸滩上再造个儿童医院和游乐场,这样的话附近商圈就不愁卖了。秋老板为了融资事先跟人夸下海口,不料去年听说又可能不建了,合资人气急撤本,秋老板二期工程跟不上,瞅着别墅区马上收钱了却瘫痪,急得就跟热锅上蚂蚁。”   钟洲衍听完,说道:“你帮我约寥斌出来,哪天吃个饭。”   寥斌是城建规划局的,从前钟洲衍在W市一中的旧友。小郑明白过来:“衍哥是想打探风声?那……秋梦舒这边,周末的家长,衍哥还见不见了?”   钟洲衍淡道:“见。都谈到这一步了,该见该订婚,该怎么做就照规矩做。”   “可是……”可是她都跟前任约了13号叙旧,这顶绿帽子你愿意戴?就算为了结婚也不能这么将就吧。   但小郑不敢问出口,两人一块长大,从小衍大少爷就思虑深沉,反正想什么是猜不出来的。于是满腹狐疑地退出去办事了。   四面安静下来,钟洲衍目光扫过桌面上的文件,先阅了阅市场数据统计,继而又拿起蒂尔瓦昕的职员档案。   第一页是品牌总监朱槿的,翻过十来页,便瞥见了许鹿鸣熟悉的名字。   女人一寸免冠的证件照,白色衬衣,大红背景。照片上眼眸明晰,唇掩淡笑,娇媚与灵气,仿佛生活赋予她的都是极致之好。   许鹿鸣,1994年6月1日,身高163cm,体重47kg,户籍地址:H市普宁区昌池街XX小区401,现住址:W市滨江区阳光SOLO城九栋2303。   钟洲衍目光顿了顿,看向一旁的毕业院校:意大利切尔比诺服装设计学院。   什么劳什子的学校,听都没听说过。男人嘴角轻哂,手指在电脑上敲打了几下。 第五十一章 车库里怎么叫我的   [2019.4.30] 己亥年戊辰月丁酉日   宜:工作、嫁娶、祈福。忌:纳财、清算、动土   五一倒计时最后一天, [Monopoly]系列作为季度新品, 其中的[Swan]就定在明天正式推出,许鹿鸣身为专柜主理一点也不敢疏忽。   正从设计部里对接完出来, 朱总监打来电话, 叫她:“鹿鸣,你去总裁办公室一趟,给他做个产品介绍。”   许鹿鸣心里尚在想,什么风把总裁给吹来了,入职蒂尔瓦昕这么久, 从未听说过总裁谋面。   不料朱总监继续道:“衍总刚接管东楼,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次应该是给未婚妻买订婚的宝石首饰,你可记着表现周到一点, 别出差池了。”   许鹿鸣才知道原来说的是KH的集团总裁, 她就不想去,面上推诿道:“这个不是应当找雷姐产品经理去的吗?我一个专柜主理,去了好像不太合适。”   毕竟商场这样的工作, 等级对接尤其森严。   朱槿在电话中说:“小雷今天请假去产检了。有件事不妨提前和你通个气, 小雷6月离职回家休息,总部考虑到你这次为集团和品牌立的功,参考你入职之后的表现与潜力, 准备破格提拔你为产品经理。你也知道我说的这个‘破格’,是有多难得的几率,所以定要好好把握。”   产品经理……许鹿鸣这两天原在惴惴不安, 担心被解雇,不料竟然等来了提拔。   她现在的职位专柜主理,比之导购和柜长就稍高两阶,要爬上经理少说也要个二三年。而且以她的简历和擅长,提升为公关或者营销经理更现实。没想到,太意外,竟是产品经理。   那么就意味着,有可能见到传说中那位诡秘独僻的设计师,而且还能有出国见习和进修的机会。别说一个钟洲衍了,这会儿就有十个她也愿意应付。   许鹿鸣握手机的动作紧了紧,按捺着欣喜道:“谢谢朱总,好,那我这就去。”   电话那头,朱槿似略舒了口气,叮嘱道:“在二十九楼,最角落一间,记得敲门,衍总很在意细节。”   许鹿鸣不用提醒都知道。钟洲衍上学的时候,是个身上连一块表带和拉链都极其讲究的隽贵少爷。   她取了册子上楼,二十九层最角落一间,这样的数字,让人想起美欣大饭店他的那间豪华套房,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特意。   许鹿鸣走到门口,深纳了口气。她来之前已经补过妆,也整理了头发,自觉形象无可挑剔。指尖在门上稍顿,然后轻敲,没反应,又敲了一下:“衍总在吗?”   “进来。”钟洲衍坐在靠窗的桌前,松了松颈口的领带。着灰色衬衫,精练的短发,脸庞棱角分明,一种生人勿近的森肃感。   许鹿鸣推门进来,见着这一幕,目光些微恍惚,不自觉地寻找从前的记忆。除了变得更为深沉男人味,他的面目五官依旧是那个高冷帅气的轮廓。   她礼貌得体:“衍总,朱总监叫我给您做个产品介绍。”   别过八年,已是个收敛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段有致,连高跟鞋踩在地上也职业化得娓娓动听。   钟洲衍眼帘稍抬,睨着许鹿鸣道:“好的,你坐吧。”   许鹿鸣把产品册递过去,在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她不看手册也能够对产品应答如流,慢声道:“衍总您在看的,是我们本季度推出的[Monopoly]系列新品,包括[Silent]、[Swan]、[Skyline]三个核心设计,都是限量版。其中[Swan]仅有3颗,上次好像给您介绍过,是DewSing 设计师今春的隆重之作,KH是全亚洲唯一的销售点。如果你对这款有意思,可以看看折页的细节展示。”   钟洲衍随性地翻开,问道:“既然是隆重之作,又视为爱情所戴,为什么起个Monopoly的产品名?你是怎么理解。”   这个问题并不在范围之内,蒂尔瓦昕独僻蹊径,每一款产品都从犀利的自然角度出发,设计出的成品美轮美奂,起的系列名也常常出离思维,任客人解读而无需诠释。处于许鹿鸣的专柜主理位置,哪里能知道这些深邃之意。   不过晓得钟洲衍此人刻薄,难打交道。许鹿鸣眸光微闪,不紧不慢道:“衍总应该听说,DewSing的设计师是个家族的独僻公子,在产品设计与名称上一直有其不可被借鉴的天赋。Monopoly的三款主打产品,一个Swan表高贵与优美,一个Silent表自由与无声,而Skyline则蕴意没有边际。再结合Monopoly本身的‘独占’‘专有’之意,应该是在诠释着一种更为狂热与隽永的爱,是自由、美好,也是包容与付出。”   呵,钟洲衍听得腹诽,如此复杂,她倒能解读得差不多。   他锐利的眸光盯着许鹿鸣姣好的脸蛋,化了淡妆,唇红诱人。与第一次在商场见到一样,对自己澄澈无波,像不认识。   他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启口:“继续。”   许鹿鸣略为思索,又道:“如果衍总对[Swan]满意,我建议您看看下页的这几款配饰,[Swan] 是用世界名贵的蓝宝石与镶钻精制,仿佛幽静湖泊闪烁着粼光,搭配这款紫色手链,可以很好地映衬肌肤。对您的未婚妻,必然更添光彩。”   两个人坐在办公桌前,一正一背,公事公办。讲到“您的未婚妻”,许鹿鸣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外人看不出来,她面色如常。   钟洲衍忽然不耐烦地说道:“我女人需要搭配什么,我自己会考虑,你只须负责介绍就够了。”   男人嗓音低醇,仿佛很疼很宠很护着的意味,听在许鹿鸣耳中却觉得倨傲,带着刺儿。   ——[衍衍,我是不是你心里最不同的一个?]   ——[最蠢的一个。]   ——[许呦呦,你这样的声音,念得我魂都要散了。如果你愿意等我几年,你就是我的最后一个,今后我所有的都给你。]   记忆中的相拥与羞赧炸掉炸掉,少年淋漓的汗渍与誓言也炸掉炸掉。许鹿鸣咬了下唇,笑笑说:“好的,那我现在给您介绍下这款紫宝石手链。”   岂料她才启口,钟洲衍却又打断:“不是正在介绍‘独占’那系列,怎么跳到配饰去了?”说话的语气,就如同对待当年那个低智商不学无术的职高小女生。   许鹿鸣终于有些受刺激,她骨子里的张扬一直未曾拭去,不过在工作中收敛得隐秘而已。耐着性子温柔:“那么衍总想要听我介绍哪一段?”   钟洲衍目光灼视,勾唇质问:“记性这么差?车库里怎么叫我的,今天就忘了?”   许鹿鸣就知道,以他衍少那种刻薄又刁难的性子是不会变的。   她默了默,便扬起下巴:“私下的场合,见到旧相识难免直呼其名。但工作上您是衍总,我是职员,有区分的。”   直呼其名就是“钟洲衍你是狗”吗?   钟洲衍也懒得计较,只沉声问:“许鹿鸣,你那天说生下的都七岁了,是几个意思?”   许鹿鸣只是脱口而出,不料他到现在还挂心。但她一点也不想提及当年的事情,那段在窄窄的小房间里,夜里忍不住偷偷哭泣,瘦得下巴尖尖的日子,是有多么的担忧和害怕,也是有多么的想他,她都已经不care了。那是许二妞才会做的蠢事儿,和她许鹿鸣无关。   许鹿鸣拂了拂发,若无其事地答说:“没意思,就随口说到的。”   钟洲衍瞅着她的动作,不信:“你是不是怀孕了,就我们那次?”   语气淡淡的,隐匿几分自责。在两个人越线之前其实查过,是她经期前的三四天,都以为在安全期怀不上,还忍不住又做了两次。   听得许鹿鸣内心抗拒。许鹿鸣说:“没怀。钟洲衍,你现在说这个有意义?”   目光里没有少女时的卑微与小倔强,现在却平视,你来我往。   钟洲衍噙了噙嘴角,淡道:“如果我告诉你,我那年出了车祸呢?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刚醒,腰椎往下失去了知觉,握手机都吃力,很大概率会活不下去。”   高傲如他,表情忽然沉凝,仿佛在隐忍着极致的痛楚。时隔经年,她娇楚的外表之下,藏着的依旧是那颗张扬放肆的灵魂,而他却如脱胎换骨,绝地重生,俨然是个城府甚深的家族少东家。   许鹿鸣听得心弦一颤,不自觉看向他的轮椅,身量依旧是那么的清健魁梧,但听说‘不行’了。她又移开眼神,总之已不是玛丽苏年纪,她卯了卯漂亮的红唇道:“这是你的事情,和我没关系……那雁辞呢,是那天下午出的车祸吗,他有没出事?现在还好吗?”   钟洲衍想不到她是这个反应,英俊脸庞沉郁下来:“被哥哥睡过的女人还能允许招惹弟弟?在我这里,除了过问我的事,别人的你都没资格!”   男人的语调很慢,道不出的一种霸气。许鹿鸣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跟钟洲衍上过床,目前为止,除了张圊也没人晓得他们俩有过,尤其现在两人共同一个圈子,就更不可能承认。   许鹿鸣便回道:“那你也没资格过问我的行为。”   钟洲衍呼吸堪堪一堵,挑眉冷语:“许呦呦,你不说,当我查不出来?‘切尔比诺’学院三年交了23个男朋友的‘科科小姐’,你上大学的钱哪来的?”   这副轻慢的语气……是呀,许鹿鸣就只是上了个私立的野鸡学校。然而许鹿鸣并没浪费时间,她学得很认真,考了不少专业资质,设计的作品还得过奖励。   原本难听的名字已经甩掉很久了,没想到竟被这男人翻出来,难道不是拜他所赐。许鹿鸣的脸颊晕了红,就干脆胡编乱造:“衍衍总裁,别叫我呦呦,我的男朋友们都叫我小甜心。你不是说我怀孕吗?我生的,卖给了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用卖来的钱上了大学。”   钟洲衍听得很气,知道她没生的。5月1日他们在一起,11月她就出国上学了,如果生,那时候她根本出不去。而且昨天托人查过,她在7月去过一次妇产科。   瞅着女人近在迟尺的娇楚模样,却拿她没办法。但她说的每一句,他都会让她尝到果实。   钟洲衍问:“你是不是收了施瑶雪的钱?曾经有个施琳,为了得到她的私利,就这么干过……不然你的小学老师爸爸和后妈,舍得给你出?”   许鹿鸣听得发懵,她连他说的谁都不知道,竟然在怀疑自己。   少顷,女人抱过手册站起来,羞愤道:“钟洲衍,我就不可以有亲妈?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希望雁辞好好的,绝不会害他。”平静了下,又缓和道:“季萧萧说得没错,我们本来就是两路人。衍总不是说我贪慕虚荣吗?今后还是互不打扰的好,祝您百年好合,彼此相安。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柔密的长发侧过眼帘,好久都刻意忘记这些了,很快又恢复脸色。   亲妈?钟洲衍蹙起眉头,看了眼女人轻咬的红唇,沉凝道:“出去吧,门不用关。”   许鹿鸣出去,长廊上并不多人,空调开得很低。总部办公室的林秘书看见了,打招呼:“鹿鸣,你今天怎么会上来?”   许鹿鸣连忙敛神,笑应道:“哦,朱总监叫我来做个产品介绍。”   林秘书点头,又想起来一事:“对了,上次你说要找房子,还找吗?我们小区刚好贴了出租公告,就在我对面楼,装修环境还挺不错的。”   许鹿鸣答说:“不用了,房东没涨房租,所以就不搬了。”见电梯到,就笑着摆摆手告辞。   办公室门未关,钟洲衍翻阅着市场数据,隐约地听进了耳底。 第五十二章 你就一点同情心没有?   新品推出后反响很好, 蒂尔瓦昕的宝石来源都是世界级的精品, 兼之设计得唯美绝伦、出类拔萃,很是迎合贵族们的追逐品味。上市一周[swan]就售出了两颗, 其中一颗是KH少东家钟洲衍预定了的, 准备他跟未婚妻的订婚用。其余几款也分别都有卖出。   许鹿鸣心下喜滋滋的,在自己升职前,还能够获得一笔不错的绩效提成。存款稳步增长,虽然不多,但离买套小房子又更近了一点点的小步。   她这人公私分得清楚, 上班矜持, 私下有欢喜就写在脸上, 披肩的长发都跟着生动起来。约了张圊有空买包包,下班回去对井枫也显大方了些, 搁在冰箱里的冰淇淋水果和吃食, 难得没对他收双倍的钱。   其实许珊原本想给许鹿鸣买一套市中心二居室的,是许鹿鸣没要。许珊后来又说过几次,比如退一步只给她出首付的钱, 许鹿鸣也给推搪了, 说要自己赚钱买。   许珊就是许鹿鸣的亲妈。   早先许鹿鸣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亲妈。高二暑假她跟季萧萧吵架,跑下楼梯时偶然听到自己不是爸爸亲生的,那会儿真的很难过很崩塌, 但也只难过了一小段时间,后面就没太多感触了。   彼时她还在W市望海路的饮品店里打工,早晚班戴着小方巾站在外带窗口前。有一天曹冬梅突然给她打电话, 问她明天能否回来一趟。   许鹿鸣担心家里有什么事,隔天一早就请假回去了。到家进门,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个保养精致、衣饰优雅的女人,陌生又几分面熟,她就有些愣神。   倒是司马达乐呵呵的和蔼人,暖场道:“来,鹿鸣,看看,这位是你妈妈。”   许鹿鸣盯着眼前的女人,妆容美丽,眼含温柔,和她小时候幻想的美女妈妈是一样的。她记起在钟洲衍带她去的林家生日宴上看到过,还和自己说过话。   那会儿距离张圊陪许鹿鸣动微创手术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她的气色又恢复得和从前差不多,脸儿像苹果一样,而钟洲衍所带来的伤痛也已逐渐消淡开来。   听见许珊站起来笑道:“见着她第一眼,我就觉得像。真是小时候那个贴心的女孩儿呢。”   许鹿鸣也不会哭。她不懂表达,就慢慢地“啊”了一声,然后眨眨眼说:“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的吧?”   进到厨房里洗了洗手又出来。   许鹿鸣是许珊跟前夫生的孩子。   许珊结婚早而短暂,生下许鹿鸣来没两月夫妻就一拍两散了。男人走得干脆,许珊一个人坚持了几个月坚持不下去,就把许鹿鸣搁在了一个小学教职工宿舍楼下的墙角,然后走掉。   偏偏是老好人司马达的门口,司马达前妻早殇无孩,媒人介绍相亲不成功,提醒他该把女娃送走,谁都不愿意刚结婚就养个没血缘的孩子。后来司马达干脆就说成自己和前妻生的,反倒还被理解了,然后就碰到了曹冬梅,一人带一个女儿,刚好。   虽然后面被曹冬梅知道并非亲生的了,不过也仍旧这么养着了十几年。   想想许鹿鸣也是运气好,反正没碰到过坏人,都挺不错的。   之后许鹿鸣就去意大利上学了。   林展松自然也知道了许鹿鸣的存在,后来司马达肺病手术就是林展松出的钱、帮忙找的好医生。他和许珊的儿子,林闲、林寒,也知道有许鹿鸣这样一个不同爸爸的姐姐,相处得挺和谐的,只是他们一家前几年就去德国了,负责林氏在那边的机械产业。   但许鹿鸣没有从许珊那里要求更多,虽然她是自己妈妈,但她已经拥有了和别人的爱情,林展松的宽容,更多是因为他爱妈妈,所以许鹿鸣也不会过多介入到他们的生活。能够上大学已经满足她最最大的梦想了,她本以为自己的学业就仅在职高止步,人生也只能在收银员和文员间进取。   *   五一过后松口气,可以稍微懈怠一下。约了张圊出来逛街,两个人在百货里逛进逛出,许鹿鸣把参加季萧萧婚礼穿的裙子和首饰买齐了,大包小袋的坐在冷饮店里小憩。   张圊新理的短碎发,染成金黄色,她又是平胸,不如许鹿鸣,像兜着两颗诱人水蜜桃似的。乍一眼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长条桌前,许鹿鸣又美得不像样,就跟一对蕾丝似的。   当然不是蕾丝了,张圊可是有正儿八经的男朋友。就她从前跟三中校草谈的,分分合合一直谈到了现在。   张圊点的拿铁咖啡,搅了搅勺子,问道:“听说某人回来了,钟洲衍,还接手了你上班的KH金字塔楼?”   金字塔楼是W市年轻一族对KH东楼的代称。   许鹿鸣要了杯鲜榨的西瓜汁,咬着吸管,嫣红的果汁滋润着她娇媚的红唇,目无表情地应道:“是啊。坐轮椅了。”   那口气听着怎么都有点无情无义泄愤之意。   张圊睨着她的表情,一副不可相信的模样:“不是吧。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俩好歹也做过一夜夫妻,现在他这样了,你就一点同情心没有?”   许鹿鸣双颊赧了一赧,嘟嘴:“有什么好同情的?在他之后我都换过一个足球队男朋友了,就他那一夜还能算个毛线啊?”   张圊审视地看了她好久,依旧是不信。就她许小六当年被钟洲衍迷得那股黏糊劲儿,不信她能扔得这么彻底。   最后便嗫嚅着警告:“反正你别一个坑掉进去两次就好,到时候被剥得皮都不剩下。”   许鹿鸣晃晃脑袋,不屑道:“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种蠢驴。”   *   钟洲衍五一之后带着秋梦舒见家长了,听说两边的家长都挺满意的。尤其是钟老太太。   自从当年钟洲衍冲出跑车,为钟雁辞挡了那场车祸,虽然两个都受了伤,但自此钟家二老还有谭美欣,对他的态度便大有改观。尤其谭美欣,钟洲衍腰椎往下失去知觉那三年,一直是她在国外亲力亲为照顾的。   老太太因为听收拾房间的阿姨说,大少爷和秋小姐每次的枕头都隔着一米五,老太太心想,年轻人正年轻气盛的,隔这么远估计真的大孙子有什么疾恙了。因此能顺利结亲,老太太也很高兴,商议六月底订婚之后,就给秋家的生意注入一亿的资金,作为给秋家的聘金。   二房施瑶雪虽然很嫉妒,但一想到大房的老大如果真是‘不能’,等到自己儿子泽钰跟林怡结婚,再生个小宝,到时候什么还不都归自己的吗?就也没有发表异议。   这事儿在KH传开,把一楼的导购小姐们羡慕得,一连气八卦讨论了好几天。   5月13日下午,天气晴朗,原本太阳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乌云在天空压顶。   冠华五星级大酒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钟洲衍坐在后座上冷漠无声。前面的小郑就显得很尴尬。   秋梦舒这都进去快一个小时了,还不出来。你说也不懂咋搞的,明明这么出色的衍哥,偏偏桃花运方面烂到要死要死。   其实小郑也想不通,衍哥明知道秋梦舒另有其人,为什么还要和她高调的订婚见家长各种,像生怕人不知他这场婚姻中的给予与不对等。但他也不敢问,从中学起钟洲衍就是个阴虑深谋的性子,想什么旁人从来猜不出。   郑立问道:“衍哥,不然先去兜一圈再回来?”   钟洲衍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前方:“不用,就这候着吧。”   话说着,旋转门动了,秋梦舒从里头走出来。身后跟着个样貌端正的男人,应该就是她微信上的那个前任江常云。   走到门口,秋梦舒忽然回头,犹豫又决然地挂住他脖子,江常云就低下头来,在她的额头和头发上吻了几吻。   郑立窘迫地避开眼,这边还准备拿衍哥的一亿聘金呢,那边……   钟洲衍漠然地瞧着这一幕,反正都已习惯,从一开始就知道秋梦舒不挂心自己。劫后余生的他,本不介意成为四大家族中的任一男人,为着利益与婚姻而婚姻。只是那时刚好在一楼的专柜前,瞥见了某个依稀熟悉的身影,再加随后去外面理疗,又间隔过去了几个月。   看那边秋梦舒仰头,眼前却浮起许鹿鸣美而俏娇的脸庞。原本早都不去思想她的存在了,这几天却不自觉地总现出她的模样,仿佛看到她玲珑的身姿站在外籍男人跟前,微微地踮起脚尖——“别看她可口得像一块蛋糕,当你咬下去时,才知道有多么磕牙。如果你戴的是假牙套,那么建议你尝试之前先取下来……因为,是真的很僵硬。”   满带酸味的形容,那个有胸无脑的女人,干的尽是这些蠢事。想到她十七岁为自己去医院,男人的脸冷了冷,勾唇说:“把车开过去。”   真这么绝啊?郑立回头征询钟洲衍的眼神,只好直接停在了秋梦舒跟前。   秋梦舒的手还搭在江常云肩上,就见跟前停过来一辆熟悉的宝马。车窗落下,看到钟洲衍一张英俊冷毅的脸庞,她便默了默,原本动容的表情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幽静的茶室雅间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钟洲衍问道:“既然这么放不下,又何必强装?每个人都只有唯一一次的人生,是独立的个体,你没有义务为谁搭上自己的幸福,包括你的父亲与弟弟。”   秋梦舒攥着手,过了这两个小时,她已恢复了常态。凝着眼前男人隽逸矜持的气宇,措辞道:“我有曾努力过,但是……我想,我可能是真的做不好。被你看到了也好,今天下午,我原本也正犹豫不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呵,若不是被他直接揭穿,她的犹豫不定又会耗到几时?   钟洲衍倒是不想为难她,好像除了曾经那只粘人的蠢鹿,他对女人基本不为难。只淡淡应道:“我本以为对感情可妥协,但还是做不到。我们可以互相无爱,却不妨碍互相珍重,现在你既已起了心意,身为另一方,我也只能无奈了。你说怎么办吧?”   男人的眼神凌厉,却自觉保持着隽贵的涵养。哪怕她只是在犹豫,也失了周旋的意义。   秋梦舒咬了咬唇,主动道:“对不起,我会自己和两边的大人说清楚。”   正合钟洲衍心意,钟洲衍温柔的语调:“你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按你自己的方式和大人们说清楚,结局一无所获。二,按我的方式。你父亲的房地产事业,我会注入他正需要的那部分资金,不过我需要获得一半的股权,同时对你本身却不会有损伤,你也能继续坚持你想坚持的。”   说着把一张纸推给她看。   秋梦舒看了看,疑惑地抬起头:“这样,衍总你不是自损吗?”   说到自损几分惭意,这么久了,两人相敬如宾,连正经的对对嘴唇都没有过。现在叫自己这么做,不仅不需要结婚,父亲还能够获得资本注入,而且损失的还是他自己,要去应对那些早已生起的流言蜚语,太不可思议了。   钟洲衍勾唇轻哂:“既然是交易,对你不亏就够了,别的不用多想。” 第五十三章 你想要的都可以   十点多两座商场已经打烊, 写字楼里也没什么人, 办公区静悄悄的,偶尔几盏台灯亮着, 可能是谁在熬通宵班。   许鹿鸣锁了门出来, 懒人鞋踩在瓷砖上并无声息,走到电梯前摁了往下键。   “叮”一声,很快电梯门打开,竟然看见钟洲衍在里头坐着。黑色质感的轮椅,他多年如一是那副健朗挺拔的身躯, 今天穿件休闲衬衣, 没扎领带, 领口的扣子松扯着,就很有一股冷肃的男人味。   大概正在扣袖扣, 不慎手机滑落到地上, 伸出长臂准备去捡。   许鹿鸣在门边滞着,原本犹豫是否换乘,见他弯腰似有不便, 就捡起来递过去, 走进了电梯。   曾几何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儿,举手投足都那般让她瞻仰,现在却变得这般束缚。   许鹿鸣原先只当他恶人自有天收的, 自从钟洲衍前番说他是因为车祸,可能性命不保,她好像又没那么气了。本性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如果她被撞成那个样子……好吧, 她更可能会说分手,但怎样也不至于像他以前说得那么恶毒。   反正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的对错是非里,多自找累啊。   女人晶莹的指尖伸过来,钟洲衍接过手机说了句:“谢谢。”   许鹿鸣应道:“衍总不用客气。”   太晚了,电梯里没别人,然后就没什么话了。   电梯门是面反射镜,稍稍一个分神就能够清晰看见彼此,钟洲衍漠然地平视前方,许鹿鸣不愿跟他对视,就只作仰头看上方的楼层显示屏。都已经是成年的男女了,将距离与态度把持得恰到好处,不似青春少年时候,他一个眼神,她一个嘟嘴,都会令对方遐想出不同的意味。   但时而视线垂下,便对上钟洲衍锐气的眼眸。许鹿鸣只好客气道:“衍总加班到这么晚?”   柔慢的声线,是职场OL的典型做派。   她的头发生得特别好,今晚扎成松松的马尾,两鬓编着辫,脖子尤为白皙。穿一身运动短裤,衬得腿型柔而美,是瘦的,却不是那种纤瘦,而是匀称的细滑。如果没见过她少女时候的绮丽不羁,可能想象不到此刻这样楚楚动人的女子,是曾经微胖又矮的黏皮糖蠢货。   钟洲衍咽了下嗓子:“嗯。你没穿工服?”   嗓音低沉而磁性,在电梯的四方空间里沁人心魂。   许鹿鸣解释:“下班回家了,身份证忘了拿,所以回来取一下。”说着拎了拎手上的一枚小方包。   钟洲衍可是记得她住挺远的,淡默问:“这么着急,明天取不可以?”   许鹿鸣抿唇:“明天调休,要去领签证,季萧萧过几天要结婚了。我姐。”最后的两个字,估计怕他忘记季萧萧是谁。   钟洲衍当然记得,他比许鹿鸣还要早收到请帖。他跟吴泽礼当年在五中虽并不交道,但彼此印象分挺高的,后面钟吴两家也有一些技术上的来往,平时不联系,有事都会知一声。   他便凝着许鹿鸣微翘的红唇:“这么多年还没跟她闹翻?”   ——那天试礼裙,穿得像个婀娜性-感佳人,今天这副打扮,又像个灵俏的公主。就是不像曾经走路都跟鹿一样一蹦一跳、却让人一眼洞穿她自卑又敏感的许呦呦,也不知道是否现了原形。   莫名其妙的平和对话,叫人生出一点儿不习惯的温柔。许鹿鸣看了下脚尖:“都是姐妹了,有什么可闹的。”   电梯忽然晃了一晃,灯光闪烁,继而又慢慢地动起来。   应该是临时性小故障,钟洲衍微蹙了下眉宇,趁着这个当口对她说:“许鹿鸣,当年的事,我在某些方面对你做得不到位的,我向你道歉。你可以回去想想要什么,从我这里得到一份补偿。但当时当下,我对你说的话、做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些,每一件却都是真情实意的,也希望能够抵消在你青春里留下的阴霾。”   未料竟能有这种氛围的交谈,明明上次介绍产品还针锋相对呢。   许鹿鸣抬头盯着led显示屏,耳尖子便听得颤了一颤。那么意思是,当年确实因为喜欢她才在一起的?   反正已经没意义了,她就答他说:“补什么偿?衍总这是在做婚前交代吗,并不需要这样多此一举。都过去了,你情我愿,谁也没强迫谁,再说我也没把那一段当回事,以后各顾各的就好了。”   哼,没把那段当回事……   钟洲衍一目不错睇着她的反应,英俊脸庞正色道:“这是你该得的,房子,车子,和钱,你想要的都可以。应当要感谢你,在那段时光里带给我的温暖和甜蜜,只能说光阴不复返,现在我既这样了,也很难再回到当初。”   他的语调忽然低沉下来,许鹿鸣瞥了电梯门一眼,便在镜面上瞥见他真挚而执着的眼眸。   所以才说这是个带-毒的男人啊。温柔起来叫人分不清真假,一个突如其来的道歉,分分秒秒的就被他触动情绪。   许鹿鸣咬了下唇,眸晶晶地浅笑:“衍总为何用钱来计算感情,那我是不是也要谢你,带给我的虚荣和宽裕,还要感谢你让我遇见了我妈,然后出国留了趟学?总之,我如今自己能赚钱,另有不少存款,虽然和你没法比,但这些将来我都可以买到。你就安生过你的生活好了,谁还没有个初恋,况且你也不是我的初恋。”   她说着,差点都要想不起来,曾经还有个叫陆陈的男生在他之前呢。   另有不少存款吗?   钟洲衍垂下眼帘,噙着嘴角深沉道:“那就好。总之你以后遇到什么,都可以来找我……如果需要的话,我有个朋友在纽约,是这方面比较好的心理医生,我也可以为你联系咨询。那么,但愿你今后找到个更好的、疼你护你的人出现吧。”   许鹿鸣嘟囔:“用不着的,等我遇到喜欢的男人了,自然就水到渠成。衍总心意领了,谢谢。”   电梯到达楼下,发出“叮”一声提醒。她走出去后,才发现刚才忘记摁一楼,直下到车库了,便又走回来,重新摁了往上的1键。   钟洲衍启动轮椅出去,门阖上。   郑立刚好拉开车门下来,看到了女人在电梯里刹那的身影,便问道:“衍哥,里面那个,好像就是叫许鹿鸣的女职员?   钟洲衍面无表情淡道:“是她,碰巧遇到了。”   这个“她”字,从他精致薄唇中念出来,怎就听得那般丰富。宽肩长臂的,把刚才被她握过的手机在掌心捻了捻。   郑立不由腹诽,都多晚了,自己不过先下楼这一会会,他两个怎么就能“碰巧”在电梯里?”   想到上次钟洲衍一句:“谁都可以,就她不合适。”猜着估计有点儿腻歪。   上到车里,盛伟倒是淡定,靠在驾驶座上回头:“是衍总以前的那个?”   他在钟洲衍身边当保镖多年,彼时钟洲衍在美国疗伤,他有回来帮忙取过东西。看到钟洲衍上锁的那间画室里,挂着许鹿鸣的各种画像,有油画,水彩画,手机自拍冲印,还有拟人的鹿与绿洲。作为双胞胎里的哥哥,钟洲衍的画技与笔触诡异犀利,画风变幻莫测,比之弟弟来毫不逊色。   “唔。”钟洲衍点头默认。   什么跟什么啊,一旁的郑立见状差点惊掉下巴,试探道:“衍哥,不会是……就你叫我买那啥的那个?”   钟洲衍反问:“难不成你还惦记她?”   郑立哪里还敢,到家就开电脑搜贴吧了。尝试着输入“许鹿鸣”三个字,不料竟然真的有帖子出来。   最新的帖子还是十天前,帖子标题:“不是真的吧?钟氏集团的大少东家衍少,以前也在咱们五中上过学?”   主楼问:看微博上,那个钟氏集团的钟洲衍,就衍少,真的在我们五中上过学吗?   这个截图里的是不是就他?竟然被女生压着强吻?   1L【张俊祥现在还单身】:不清楚,看他的眼神好像很喜欢那个女生,谁来科普下啊?   2L【叽里咕◎噜】:就是他,你们搜“衍少”会出来很多他的帖子。也是很可怜的了,长得那么帅又有钱,竟然总被女生甩。   3L【马达加司益】:那是因为遇上了克星了。照片上的女生叫许鹿鸣,又蠢又自恋还不思上进,难得被男生看上了肯定缠住不放。┓(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以前就住我隔壁,每天都能够看到她。他们俩后来还睡过,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nL【已注销】:听说是因为打胎所以才没分得了手,然后女生就强吻了。   众:soga,他们俩高中就在一起啊?   ……   9年前的手机,拍得当然很不清晰,郑立对着电脑左看右看,怎么着也和许鹿鸣对不上。照片里戴着毛线帽,两人面贴面,垫着脚尖都挂不稳衍哥的脖子。不过看衍哥的眼神,好像是真的对她很执着……都被当众吻了,还沉默托着她腰。   小郑关了电脑,庆幸那天只是随口提起,不然动了衍哥的女人,绝没好下场。   难怪明明行动自如,私下还健身,每次去KH却总坐轮椅。   看来当年买套就是给许鹿鸣了,可惜套还没用出去,人就被车撞了。也是很惨。   今后对那个小妞可得提个心眼,别越过了线。 第五十四章 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许鹿鸣隔天调休, 一早就去领了签证, 然后坐车回H市看望司马达夫妇,给他们带了参加婚礼的衣帽首饰, 或者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季萧萧二十一号婚礼, 给他们订了十八号去普吉岛的机票,并叫吴泽礼的两个朋友跟他们一路同行。之所以选这么近的地方,也是考虑到老司马达坐太久的飞机吃不消,其实季萧萧长大后对司马达还挺孝顺的。   H市通了高铁,现在回去只要30分钟不到, 十分方便。   司马家前两年刚买了套二手房, 夫妻俩省吃俭用存下的钱, 再加上季萧萧的添补,许鹿鸣也出了一份子, 其余的贷款慢慢还。季萧萧的添补不用想都知道是吴泽礼出的, 吴泽礼为了季萧萧,一应事务都想得百分百周全,半点琐碎都不用季萧萧费脑。   依旧是70平米的小二居, 司马益睡在书房改出的小房间, 次卧给姐妹仨留着,虽然不常回来,但过年过节回来了还是得住。   许鹿鸣到家的时候, 司马达正下楼去买菜,老头儿前几年手术后就不教书了,现在和曹冬梅一起开了个小便利店, 生意还不错。主要是这几年孩子们都大了,能够分担经济,所以比较宽裕起来。   司马益早上请了假没去上课,说是感冒头疼。许鹿鸣进门,他从电脑跟前扭头看见,就招呼她道:“许二妞,你看微博了没?有件和你关系重大的事!”   八年过去,当年俊秀小屁孩俨然已是个清逸叛逆的17岁少年了。占着一米七七的身高,经常看许鹿鸣就跟看小孩一样不屑的眼神。   许鹿鸣敲了他一记板栗:“没大没小,我可没那么多机会见义勇为。”以为是之前抓人贩的视频炒冷饭,眼睛顺势往屏幕上看。   不料却看到了钟洲衍的那个未婚妻。   “【秋家千金与陌生男士同进酒店,疑似酒店门前深情拥吻】13日下午,钟氏集团大少东家钟洲衍的女友秋某,和一名男士一前一后进入酒店,一个小时之后出来,并在酒店门前疑似挂脖拥吻,深情难舍。”   然后是各种九宫格或者六宫格、四宫格的配图转发。   四大家族的男人,一直是微博上的热门八卦对象,有几家的公子在圈内比较喜欢结交明星,三五不时就上热搜榜。钟家的几位算是少的了,尤其钟洲衍,这些年一直低调在国外,即便早年曾是风云校草,而且长相一等一的帅,但那会儿微博还没出来。   自从上次接手KH商厦以及传出和房产公司千金订婚的新闻后,才开始掀起了八卦的关注度。   照片是13号拍的,昨天下午报出来,到现在已经炒得沸沸扬扬了。   跟在其后最热的两条,一条是今晨7点多发的,内容更加惊爆。大意是:   KH最年轻总裁钟洲衍,亿万准未婚妻疑与前任旧情复燃。老太太关心长房长孙子婚事,连夜把双方叫至钟宅问话,家中长辈私下询问缘由,秋小姐委婉表示二人身心不协。被家中用人流出消息,真实度百分之二百。   配图是雾气迷蒙的门庭外,钟洲衍深夜23点多回到钟家大宅,从小车内下来的隽逸侧影。男人肩宽臂长,抚着轮椅,眉宇淡漠。还有钟氏二房太太施瑶雪,清晨笑容含蓄躲避摄像头的照片。再就是秋梦舒被偷拍的那些了。   卧槽,理由竟然这样直白!意思是施二婶问的秋小姐了?   底下回复迅速炒到了几万条的热度,所以是真的钟洲衍不行了么?看照片中的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克制冷肃,英气考究,真好惨好可惜一男的啊,而且还这么年轻就……   导致今天上午10点钟,钟家用KH集团的官方号发了一篇通稿,内容是:钟洲衍与秋梦舒小姐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因两家生意的缘故而多有交集,但彼此并不存在任何其余关系。此前网络上的众多说法皆为不实消息,抱歉因未及时澄清而造成公众误会。近日突如其来的舆论对彼此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特此申明,望勿伤及当事人正常情感与生活,海涵。钟氏集团对此亦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   可以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这篇通稿一出来,差不多算坐实了KH少东家钟洲衍的问题了吧?   前段时间有人还看见他们一块去婚纱店挑选礼服呢。订婚就送一亿元资金注入的热度还没过去,网友轻易可不被说服。因此各种说法的都有,说钟大少爷才二十七八吧,世界名牌大学毕业,这么年轻就那个了,呜呜呜……   也有的说:听说以前他就很风流的啊,中学还把女生弄怀孕了,所以这是提早败光桃花运了的下场吗?   路人A:挖槽,这是哪挖出来的?看起来英气十足的绅士范,竟然还有这风流史!   路人B:所以说他们这种家族出来的男人没几个身心干净。   路人C:豆瓣上有扒,他上过的几个学校贴吧里也有。不过别这样说人家,你也高考前被车撞瘫一下试试?   路人D:这下最高兴的是施家吧?他们四大家族豪门勾心斗角,现在最大的钟家长房长孙不行了,该属二房最解气。   真是无聊,钟洲衍现在行不行许鹿鸣不知道,不过很久以前他有多行,她可是深切体会。   想到电梯里男人诚挚道歉的眼眸,许鹿鸣嚅嚅嘴角,说道:“这是他们个人自己的隐私,和我有什么关系。”   司马益拖着鼠标上下拉屏幕:“当然和你有关系了,是你前男友啊……谁知道你过段时间会不会又扑回去。”   蓦地拉到豆瓣某组的八卦微博,顿了一下,赶紧错开。   许鹿鸣却已经瞄到了,是豆瓣组员扒出来的从前贴吧里关于钟洲衍恋情的各种料。目的为了说明钟洲衍曾经是个多么花心又嗜斗的绝情少年。   比如每一次钟洲衍和女生名字同时出现的都截图了,初三之前比较隐晦,初三到高二的竟然就有十一个——   “衍少跟前一任陈x分手,这个月在跟吴xx交往。”“听说昨天有人看到衍少在三中约会高一8班的班花,半撑手臂挡在树下,呜呜,好酥 ☆☆”……   然后许鹿鸣就看到自己“光荣地”登上了图片榜,就她和钟洲衍当年kiss的视频截图被大喇喇的扒了出来。该庆幸那会儿的像素不怎样,而且自己戴了毛线帽子、冬天穿得多,个子也比现在矮,要不她别想继续在KH混下去了。   眼看二姐目光澄澄亮,司马益心跳发虚,鼠标小心翼翼,试图想要避开。许鹿鸣却已经瞥见了第八张图,就是贴吧里最新的内容:   【叽里咕◎噜】:也是很可怜的了,长得那么帅又有钱,竟然总被女生甩。   【马达加司益】:那是因为遇上了克星了。照片上的女生叫许鹿X,又蠢又自恋还不思上进┓(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他们俩后来还睡过,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也不知道哪个八卦精截的图,别的截图里打码打得只剩下姓,偏偏这一张里“鹿”字被马赛克得隐隐约约,就差一个鸣字。   许鹿鸣质问司马益:“说,这只‘马达加司狗’是不是你?”   司马益边说边站起来道:“不是我,我从哪里知道你那些破八卦!现在信我说的‘和你关系重大的事’了吧?”少年贼精精的眼睛斜过来,却分明许鹿鸣的啥事儿他都懂。   气得许鹿鸣张爪就挠过去,司马益被拧得眉毛都变了形,躲开道:“许胖妞,你这么残暴注定嫁不出去的,我看还是叫人衍少收了你算了!科科小姐配不行先生,刚好凑一对!”   听得许鹿鸣龇起牙:“司马益你又从哪里搜到了这些,我……我要把你五马分尸!”   姐弟俩在客厅里逃躲着,老司马达正提着菜开门进来,脸上差点挨了一抱枕,听见许鹿鸣嘶喊道:“爸爸,快把这个装病的小子踢回学校去!”   *   隔天回来上班,整个KH商厦北楼静悄悄的,人人谨慎自危。微博上炒得越热闹,现实里就越要小心翼翼,如同无有。   许鹿鸣从电梯里下来,专柜的姑娘们原本挺胸收腹站着,装模作样地咬唇嘀咕,看见她出现,蓦地钳住了声线。   许鹿鸣怀抱文件夹,穿着玲珑有致的工装筒裙,长发垂顺,妆容精致。一回到职场,她在司马益眼里的“二”就收拢得丝毫不见。装糊涂道:“今天表现不错,月底可以各加1分。”   小橙妹顿时又没劲起来,要是许鹿鸣问,她倒要卖卖关子不说;许鹿鸣不问,她反而自己自觉说起来。   小橙妹凑上前低语:“微博上的事儿小鹿姐没听说?咱们衍总,跟他的那位……掰了。生意听说照做,就没婚约了。多好一男的呀,呜呜,怎么就没人爱。”边说边比了条横线,意即掰断。   许鹿鸣确是觉得钟洲衍变了许多,这么多年过去,他炼就得更为克制与城府了,不再那么无情无义。这件事他的通稿一出来,便对秋梦舒无了影响,反而他身体上的病疾成了议论的热点,他一人全揽了过去。   不过她是没同理心的,他怎样她都不会有触动。嘴上只答:“听说了,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他没人爱,也轮不到你我来爱。”   她平时挺八卦一人,但凡一扯到衍总身上,就显得冷血冷性。   小橙妹倒是想爱,可是没机会呀,狐疑不解道:“小鹿姐,你该不会跟衍总有过节吧?感觉每次你对他的事都特别冷漠。哦,忽然想起来,你们好像都是H市的呢,难道以前中学就认识?……这样说起来,微博上的截图好像真有一个许什么的呢。”   听得许鹿鸣心里打了个咯噔,眼珠子悄转,应道:“同姓的多了,我那时穷,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任何交集。”   正说着,身后传来声音:“许鹿鸣。”   许鹿鸣扭头看,柔密的黑发轻扬,看见是钟洲衍身边的助理,不禁些许犯怵:“是郑总助,有什么事?”   嫣红的唇,娇俏的鼻子,怎么看怎么美,难怪衍哥这么多年了还。   小郑一本正经,睇着女人分明心虚的样子,公事公办道:“哦,没什么。就衍总让我告诉你,他预定的那枚首饰可以重新出售了。”   哇,堂堂一个钟氏集团的少总裁,竟然记住一个专柜的小主理。   导购们纷纷暗自讶然,一边又唏嘘伤情,都出了这样的事,衍总还照常办公。   许鹿鸣不禁腹诽,钟洲衍排头可真大,预订重推款不需要付订金,不要了也可以随时退。   嘴上只柔声答:“好的,我明白了。”   小郑点点头离开。   小橙妹凑过来:“这个郑总助他是不是喜欢你呀,对小鹿姐好客气。而且他要退订珠宝为什么不是告诉朱总监,而是和你说。”   许鹿鸣借口道:“可能之前朱总叫我去做的产品介绍,所以找的我吧。”   看见小橙妹被哄好,暗暗吁了口气。   *   那边写字楼入口的电梯前,郑立过去,钟洲衍余梢瞥着柜台,问:“她在那边聊什么?”   郑立复述:“说她穷,和衍哥不会有任何交集。衍哥没人爱,也轮不到她来爱。”   真是够狠的女人心。钟洲衍冷冷地勾唇:“还不到真穷的时候。”清劲指骨整了整衬衣领口,电梯“叮”一声响,他便摁了轮椅进去。   郑立想了想说:“不过我觉得衍哥还是要小心点,她身边那个小子看着不像个吃素的。”   电梯徐徐往上,钟洲衍挑眉问:“去查了没有?”他的眉宇深浓,五官线条立体,英俊脸庞如刀削玉凿。钟老太太原本担忧大孙子身体与情志,让在家或者出国去放松一段时日,他却是在长辈人前低沉忧虑,出来了就毫无挂怀。   郑立说:“查了,那小子是J市瓷砖大佬井家的小儿子,因为沉迷游戏,不想在家接承生意,所以跑出来了,私下做了几个游戏app,下载量很不错,赚得应该不少。家里来电话问,就转码骗说在国外学法律。和许鹿鸣住了有一年多了,一开始许鹿鸣在别的品牌就一起住,后来转到KH也还在一起。我觉得衍哥还是要早点,这么有钱了还租房子,居心叵测。”   钟洲衍眼前略过那天许鹿鸣试礼服的一幕——   [许鹿鸣,你只要别跟在家里时的男人婆样,怎样你都是美。]   [我怎么男人婆了?井枫你要是别对我抠,你也是天下第一帅。]   好像两个即将要步入小家小庭的甜蜜情侣似的。   他的俊颜就阴沉下来,蹙眉道:“哪来的弄回哪里去。”   郑立了然:“知道了衍哥!” 第五十五章 他们又住到了一块   18号许鹿鸣就出发了。   请了19号到22号的假, 一共四天, 其中两天是五一攒下的调休。因为最近人员变动比较忙,不方便一连请多天, 所以订了18号夜里23点多的机票, 当天上完班回去取一下行李就启程。   井枫这天刚好调休,在旁边看着许鹿鸣卧室里里外外的进出。许鹿鸣昨晚上已经差不多整理好箱子了,四天一共带6套衣裙,到家只要稍微检查下就OK。   她换了件新鲜的茶绿宽松大T恤,面前绣着一只长脖子恐龙, 头上叩顶黑色的棒球帽, 柔密长发披肩, 青春焕发光彩照人。   井枫在边上看着,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问道:“许鹿鸣, 你一个人去不缺个伴啊?反正我还有四天年假,要不陪你去算了,机票食宿我自理。”   许鹿鸣压根儿没空搭理他, 平时抠搜得生活日用品老忘记买, 时不时问许鹿鸣借一盒牛奶欠20个饺子什么的,这会儿倒大方了。   许鹿鸣说:“不啊,带上你多麻烦。”   井枫凝着她姣好的模样, 纠结了一下,一脸诚恳道:“你看你姐都结婚了,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不孤单呐?带上我至少可以帮你化解下尴尬。”   许鹿鸣仰头看了他一眼:“但我从来不缺人追,带上你才叫真孤单了。不带伴的话,反而更多小哥哥围着我转。”说着试了试拉杆箱。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井枫摊了摊手,觉得没处放又垂下来。   只得咬了下唇,狠道:“那好吧,你别半路被拐卖了就行。到那边要有什么需要,只一条短信,我马上就飞过去!”   下到楼前,发现门口停着一辆漂亮的红色保时捷。许鹿鸣虽然对车不太研究,但看着这样少说也得两百万,她就问:“你哪来的车?”   井枫顿了一顿,随口应道:“借来的,这不是想送你吗?好心借了朋友的车,别回来就不认识我了。”   许鹿鸣进了车,怎么觉着车里的装饰格调像他自己的风格,一堆游戏人物的手办。她也没往心里去,只调侃道:“你朋友还真是跟你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记住了,用了我的东西要给我二维码扫钱!”   然后车子开启,一个小时后到达了W市国际机场。   五个多小时的飞机,凌晨快4点到达普吉岛。   季萧萧虽然对许鹿鸣多年如一日的忌惮,平素对她都是可有可无的,但还是叫了吴泽礼的朋友开车来接。   许鹿鸣最清楚了,季萧萧就是怕她和吴泽礼打交道。大概中学时留下的阴影,总觉得但凡许鹿鸣跟吴泽礼待一块,季萧萧的老底就要被兜穿了似的,她就失去了事情的主动操控权。   到酒店办完入住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天都亮了,许鹿鸣一口气补觉到中午,吃过饭便去找司马达夫妇,一道在附近的商业街上小逛了半天。   这次婚礼,吴泽礼和季萧萧包下了一个酒店,请的客人不多,没有按传统的婚礼大操大办,只有两家的长辈,还有一部分要好的同学和朋友。许鹿鸣没跟他们住一个地方,不想到哪儿都被季萧萧制约和管束着,她自己单独在就近的度假酒店里订了一间房,价格不算便宜不算贵,但是条件也十分不错。   到了晚上七点多,才发现钟洲衍竟然也来参加了,而且竟跟自己住同一个酒店。   她从季萧萧那边回来的路上,抬眼看到盛伟正在为钟洲衍开车门。许多日不见,他穿着灰色立领衬衫,高贵考究,精致的脸庞略微清减,眉眼神色冷冷的。   许鹿鸣不禁在楼前驻足,问:“钟洲衍,你怎么也来了?”出来后情神放松,一时忘了称呼他衍总。当然,她也不愿这么称呼他。   钟洲衍睨了她一眼,淡漠道:“两个都是我同学,来了很奇怪吗?”笔挺的身躯坐在轮椅上,客套地点过头,径自往酒店里面去。   他现在确是很正人君子了,对她绅士而自持。   记得好像他跟吴泽礼之间确实挺含蓄的,许鹿鸣想想也是,就没再交流。她住在七楼,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应该又是豪华总统套房那类的。头一天晚上倒什么都没发生。   *   第二天早上,许鹿鸣吃过早饭就去陪司马达夫妇聊天。   季萧萧给他们安排的一楼海景房,视野即是碧蓝色的大海,带一个宽敞明净的游泳池。曹可妍和司马益正在池子里划水游泳。   老司马达夫妇踏实谨守了一辈子,平素夫妻俩虽然也有点小讲究,比如一个月看一次电影吃一次自助西餐之类的,但到底还是省。脾气也好,难得出来观光放松,基本上孩子们怎么安排就怎么听由。   季萧萧裹着披肩坐在太阳伞下,一旁吴泽礼给她剥着水果,吴泽礼依旧是那副高大端正的样子,对季萧萧真的是无微不至。   季萧萧睨了眼许鹿鸣,转而对吴泽礼说话:“钟洲衍好像也到了,今早上散步时见到他。”   吴泽礼应道:“是,昨晚给我电话了。”吴泽礼也看了看许鹿鸣,但没有季萧萧眼里的七滋五味,反而显得挺认真的。   季萧萧现在一家跨国公司任HR管理,像一只骄傲的美丽的孔雀,吴泽礼在做物理基础应用研究。季萧萧每每开口说话的样子,总像下一秒就要针对许鹿鸣似的。   其实许鹿鸣毕业后可以选择做别的更“高级”点的工作,也省得时不时面对季萧萧“恨铁不成钢”的奚落。但许鹿鸣有什么办法,她就是喜欢做销售行业啊。喜欢和人打交道,这好像是她天生的擅长,而她绝佳的气质和人缘,也总是让她做起工作来比别人更加事半功倍。   司马益从水里上来,坐在边上插话:“我也看到了,钟总裁变得更男人味,还是那样帅。就可惜坐轮椅了。他还认识我,对我笑了一下。”   提起钟洲衍,气氛总是莫名诡异似的。许鹿鸣面无表情地吃着一杯可可味冰激凌,小木勺子一点点地挖着。   老司马达乐哈哈地问:“钟洲衍……是谁啊?这名字听起来略有点耳熟!”   有时一味地沉默意味着内心的逃避。   许鹿鸣于是主动回答说:“是有一年我打暑期工,工作的那个面包店老板的儿子。还去我们家里做个客。”   这当然是撒谎了。后来还因此引起司马达和曹冬梅吵架,然后钟洲衍被许鹿鸣砸了两根香蕉,给气走了。哎,并不愿提起的过往。   “哦,哦,我记起来了。”老司马达记性还是很好的,立刻接过话道:“就是那个很好看的男生对吧,有个双胞胎弟弟。爸爸记得他好像挺喜欢你来着。有一年开学后,有一天我看见他站在我们小区楼下,原本白白的皮肤晒得跟麦芽色,我问他‘你在等谁啊?’他说‘许鹿鸣在不在?’我说不在,他就说声‘叔叔再见’走掉了。后来就没再来过。怎么坐轮椅了呢?这可怜的孩子,改天再叫他来家里玩啊。”   老人家从前瞒着,现在开始关注起许鹿鸣的异性-,交友情况了。   他来小区主动找过自己吗?许鹿鸣竟然不知还有这一茬。根据司马达的回忆,那应该就是她高二上学期开学之后了。   那段时间钟洲衍去美国参加特种野战训练营,去之前他们吵翻过,回来后,她第一次见他是在酒吧里,他傲慢得不可一世,对她说:“你最好从这里死出去。”……那也就是说,他在酒吧见到她跟人跳舞吵架之前,就已经去找过她了。   许鹿鸣垂下眼帘。所以后来当然没再来过了,后来他们私下里早恋了,买了手机还需要在楼下等吗。   许鹿鸣作浑不挂心的口吻:“都过去这么久了,爸爸还记得。我自己都没印象了。”   季萧萧在旁边压低嗓儿震慑:“没印象了最好,别走出来了又淌进那道浑水。”   ——季萧萧说这话,是知道许鹿鸣后来找了不少男朋友,因而对许鹿鸣总算具有一定的信任值。   话里的暗示也很清楚,现今那男人可是钟氏承家继业的大少东家,分分钟三天两头挂热搜,再惹出事儿来自己看着办!   许鹿鸣咬了咬唇,豁然答:“知道了。季萧萧你就别操心我,好好做你的美丽新娘吧。”见那边曹可妍从水里上来,就笑嘻嘻递了杯雪碧过去。   明天就是正式婚礼了,后半天两家长辈约了一起打牌聊天。司马益前几天兴奋过了头,三点多撑不住就回房补觉去了,许鹿鸣陪了一下午,等到傍晚年轻人们在沙滩上吃烧烤,她就跟着下去玩儿了。   本地的沙滩小哥戴着草帽,为客人们烤制着诱人的美食。   大多是季萧萧的同学和朋友,好几个许鹿鸣都认识,不认识也无所谓,反正她一贯融入得自然自在。   5月尚未大热,落日后海风吹着人的肌肤,清清凉凉的。许鹿鸣穿一条吊带雪纺印花长裙,手臂与锁骨似脂玉般白皙,唇红眼亮,仙气儿十足。她是属于那种吃不胖的类型,反正怎么吃都94、95斤,偶尔工作忙起来还会掉到90、92。   有男士关注她,近前过来问:“你是季萧萧的妹妹吗?好像很久以前在我们学校见过你。”   许鹿鸣正低头给鱿鱼串上辣酱,笑应道:“是啊,你是季萧萧高中班上的?记性可真好。”   眼睛却往远处的岸边瞥。钟洲衍正坐在轮椅上,独自蓦然地望着大海,海浪拍打着沙滩,他一直都没过来。   男士腼腆一笑:“肯定记得呀,你还是这么耀眼。”见许鹿鸣似乎并无上心,只好礼貌地欠欠身离开了。   许鹿鸣凝着钟洲衍落日下清冷的肩膀,于是切了两片烤肉,夹了蔬菜和点心在盘子里,另持着一杯茶饮走过去。   她是知道他喜欢微微甘涩的味道。   海风吹着女人纤盈的脚踝,裙裾簌簌拂动,渐行渐近,美不胜收。钟洲衍起先未察觉,待发现后便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走近。   他温和看人时真的很迷人,身板挺拔,眉角眼峰勾勒着一丝冷酷的味道。大抵是来自他这样家庭所与生俱来的气宇。   许鹿鸣把饮料递给他,抿了下红唇说:“想开点,人生不是除了爱情就一无乐趣了。还有工作和朋友,可以面朝大海,吹吹海风,看天高地阔。何况将来也会有别的女人喜欢你。”   钟氏大少东家兀自独坐着,很是一股城府英俊的气度。出来放松没穿正装,只一件浅色的T恤,搭青黑色休闲短裤。许鹿鸣其实觉得奇怪,不是说瘫吗,看他修长硬朗的腿型,甚至小腿上的汗毛,荷尔蒙阳刚气十足,怎么看也不像瘫了的。   钟洲衍凝了眼许鹿鸣,应道:“你在安慰我吗?无妨碍。除了事业之外的其余事,我都已经不放在心上。”   说着垂下眼帘,一个俨然历经磨练的商战男人,大义如斯。   许鹿鸣不禁往钟洲衍身上定了定神,钟洲衍抬眼看她,目光却又似空旷地移向远处。然后许鹿鸣又瞥了一眼。   后来那天,她就跟钟洲衍住到了一块。 第五十六章 天然带着渣性基因   起因是七八点天黑后, 天空飘洒了雨滴, 盛伟来接钟洲衍回酒店。   沙滩上人们陆续撤离,钟洲衍看了看许鹿鸣, 温柔道:“下雨了, 到车上吧?”   许鹿鸣往四下瞅瞅,没看到司马益和曹可妍他们,她就上了他的车。   度假酒店离着沙滩十分钟距离,车开到酒店楼下,雨停了, 盛伟说道:“衍总你先上去, 我今晚要会几个战-友, 有事你给我电话,就在附近。”   “好。”钟洲衍简短回复。盛伟便将他的轮椅放下, 然后健壮的身影钻入车内, 关门走了。   许鹿鸣窈窕地站在树杆旁,夜风吹着她发梢轻拂。两个人进电梯时,钟洲衍发现她的手面起了红点子, 便攥住了她:“手怎么了?”   真的很久没牵过手, 这种近距离的感觉似曾相识又陌生,他面色清淡,矜贵克制, 掌心却暖。   许鹿鸣顿了一下挣开,低喃道:“估计被蚊子咬了,有点痒。”   钟洲衍微垂眼帘, 噙嘴角道:“去我房间,我给你涂点药吧。”   许鹿鸣望着他笔展的肩廓,点头说:“都可以。”   许鹿鸣住在七楼,钟洲衍的房间在九楼,一道落地窗赫然朝向大海的总统房,宽敞明净且豪华。   沙发上,钟洲衍帮许鹿鸣涂了白皙的左手面,问道:“另一只手臂要涂吗?”   青草膏散发出类似可乐的清甜味道,挺好闻的。许鹿鸣看看另一边,也有几个小红点,他观察得还真仔细。   便回说:“不用了,一会儿还要洗澡。”   到了十点钟,钟洲衍去洗漱。他的智能轮椅摁到衣柜前,健挺身躯站起来,取了件睡袍和底裤。二十七岁的男人,比之从前的十八岁少年,更多出成熟稳重的轮廓。   许鹿鸣就很惊讶,姣好的脸上甚至有几许被戏弄之意,说道:“钟洲衍,你竟然能走?”   女人并非惊喜,而是质疑。   钟洲衍一脸平静地睨她:“可以走平坦的路,不至于疲惫就行。”   说着往浴室里走去,步伐落地倒是轻,有可能是较少走动。许鹿鸣嘟嘟嘴。   钟洲衍瞥见,不察痕迹地咬了下唇。   浴室里传出淅淅沥沥冲淋的声音,间或男人漱口的磁性轻咳,怎么着隔了这许多年,竟仍恍如昨夜般熟悉。   冲完澡钟洲衍出来,宽肩长腿,裹着一件黑色嵌银藤纹的睡袍,腰依旧是健硬,魁梧线条迷人。   看许鹿鸣并没有走的意思,便打开箱子,给她扔了一件自己的T恤:“你去洗吗?酒店的就别穿了,穿我的将就下吧。”   “好。”许鹿鸣的目光随意飘开,把衣服接过来。   不多久就洗完了——她傍晚出去前其实已经沐浴过,头发上还沾着淡香,所以只是冲了一下。玲珑的身体上套着钟洲衍的T恤,底下双腿白皙又美。就是个身材很秀的女人,有些女人胸满吧,感觉累赘,她不,平素看着就挺匀称,还偏瘦,其实换下了衣裳,肩膀薄,托着水蜜桃似的恰恰好动人。   看见钟洲衍又贴着窗前站,她就走过去说:“我用你的毛巾擦了自己。”   钟洲衍捻着烟未点,他戒烟许多年了,只偶尔在指尖把玩。问:“哪条?”   夜风从落地大窗外吹进来,含氧量十足。许鹿鸣眯眼说:“墨绿色那条,不是你刚用过的。”   钟洲衍目光一淡:“那是我洗脸用的。”   许鹿鸣微扬下巴,晃晃衣摆:“我只擦了上半身,到腰际线这里。”边说着,边将他的大T恤左右揩起,在腰上系了个结。   这样便露出了底下水金色的蕾丝小裤,莞尔如一握的腰谷,胯部和腿白得发光,有一种在看英剧庄园美人的错觉。倒确实只擦了腰线以上,往下的肌肤还氤氲着水滴。   钟洲衍绅士地挑眉道:“是你擦的,我不介意。也有备用。”说着身体往前一步,从窗户边直起。   见他像只肃沉的狮子一样,并无过多分神,许鹿鸣就问:“我睡在床哪边?”   钟洲衍说:“左边吧,我习惯睡右边。”   “哦可。”许鹿鸣便绕到另一侧躺到了床上。   快十一点了,明天上午季萧萧正式婚礼,得起早。两个人都各自躺卧,宽大的床在中间隔开一臂距离。   床头壁灯亮着朦胧的黄光,钟洲衍笔直仰着,他的长眸明亮,精致五官线条分明,敛着一缕与生俱来的冷贵。   许鹿鸣瞄看他,问道:“钟洲衍,有个问题,蒂尔瓦昕的总裁是不是跟你很熟?”卯着唇等待。   女人的嗓音轻呼,明明隔着距离,却仿佛羽毛般在心弦撩拂,让呼吸都柔和下来。钟洲衍听得轻哂:“很熟,熟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许鹿鸣忍了下,忍不住又问:“那……蒂尔瓦昕是不是就你们钟家开的,设计师是雁辞?”   这个问题自钟洲衍再次出现后,她就在心中徜徉很久了。再怎么熟,可以熟到对进驻的品牌总监呼之即来,而且订购几百万的首饰不用任何程序,再加上一直叫许鹿鸣莫名着迷且契合她心灵的产品设计。   当然,这个问题问出来,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和自恋。因为蒂尔瓦昕的品牌标识又恰恰好是鹿与洲,而品牌释义即: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林间传出野鹿的鸣声。种种的巧合。   许鹿鸣等待着他可能要发出的嘲讽。   果然钟洲衍眸光一亮,转而朝向她:“许鹿鸣,你未免自我感觉太好了点,如果是钟家,你认为你能干到现在?……和钟家没有任何关系,设计师也不是雁辞。”   钟洲衍末了一句答得很肯定。说的倒是实话,他曾经多么的厌恶她。   但话虽然含着反讽,却并没有多少嘲弄之味,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人处世是真的温柔了很多。   许鹿鸣就说:“那…再问一个问题,你弟弟雁辞,是死了还活着?”她也侧过身来,眼眸如水,隐藏着渴望与闪躲。当年摩托车飞飙而来的那一幕一直得不到答案,她时而想起来,仍是鱼刺一样哽着,但愿是个好结局。   钟洲衍捋了下她氤氲的长发,目光触及她左腹一道微弱的1厘米疤痕,问:“你先回答我,当年去妇产科做的是什么手术?”   原来这家伙到现在都以为自己为他打了胎,所以电梯里的道歉是因为这个吧?   许鹿鸣干脆把衣摆解开,撩起来给他看,说:“微创手术。卵巢上的,虽然不是怀孕,不过也算和你有间接的关系。医生说你对我太狠了,行-房不当。”   她忽而挑衅般地噘了下天然嫣红的嘴唇:“该你回我了,请钟大少爷直接点。”   钟洲衍睨着女人白皙泛光的脸,心底之弦微微地一搐。   遥远的夜色下初涉的陌生的亲昵境地,少女光洁肌肤滑过他汗渍的肩头,他对她那么动情与呼之欲出的占有欲,但那时候对她还算收敛的了,因为知道她的青涩不懂。就忍不住少年嚣张,控制不了力道,不自觉就狠起来。   钟洲衍轻磨唇齿道:“仅回答你一次。我活着,雁辞就能活。而且比我活的要好。”   许鹿鸣顿时松了一口长气,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不用揪心自责。   她坦然且肆意道:“所以那天下午,蓝色跑车里冲出去的是你?你为雁辞挡了一道,因此怀疑我约他出来,甚至为了钱伙同你家里那些亲系算计你,然后就对我说出一番恶毒凶狠的话。钟洲衍,你现在这样真是……我一点都不同情,活该。”   本来也没奢望她关怀,一定要算旧账那就算清楚吧。   钟洲衍眸色亦阴冷道:“难道你没约过他吗?怀疑你情有可原。元旦跟我分手后,你一个月约他几次,手机照片没少拍吧?我一张张可以给你洗出来!跟我都上过床了,最珍贵的第一次互相给了彼此,可电话打过来,头一个不是过问自己男人的安危,而是他的弟弟怎样,你是想把我残留的一口气堵死吗?”   他虽阴冷着,却忽地又颓然,伸出手臂环过许鹿鸣柔软的腰肢:“而且,还担心我可能会死去。”   所以,那就互相恨死对方好了。   后来许鹿鸣花销宽裕了,渐渐拥有了自己的手提与更新款的手机,才知道了icloud的作用。所以她的那些自恋的尬自拍、P图配字,估计他当时全看了吧,就算全看了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许鹿鸣承受力依旧强大,当然,还有后天历练出的职场心理素质。   “看来你是一边带着我并不喜欢你的心情,一边跟我发生初次?钟少爷,你真是很棒棒,天然带着渣性基因呢。”许鹿鸣跟他对视着,嘴上说狠话,胶着的目光好像都要烧起。   其实当时她那么痴恋他,哪怕他真的怎样了,甚至残了、高位截瘫,她都可能对他不离不弃。但现在……才休想。   她蠕了蠕距离,徐徐把手探向钟洲衍的睡袍内。女人的指尖沿着男人硬朗腰腹,蜻蜓点水似的一点点往下。这么久过去,他的筋骨竟然还如此紧实,跟当年每天锻炼时候一样,甚至更要有力。   她的手挑衅般地试探着,渐渐咬牙。光洁的额头抵在他颈下,眼睛不看人:“为什么还能有动静?”   其实想说为什么还是这种尺度,但出声却问不出来,嗓音里有置气。   钟洲衍却忽而翻身把她裹住:“我什么时候有说过自己不行吗?许呦呦,你一晚上露腿撅屁股,就是为了狠心刺激我‘不行’?”   许鹿鸣被堵得呼吸吃力,却并不甘示弱。咬了咬漂亮的唇角。   是,她就是这么个心思狭隘的女人。   昏黄的床头灯勾勒着男人隽逸的脸庞,他的喉结在明暗交界处显得尤为性—’感。有研究说,喉结明晰的男子续动力也更为持久。是的,许鹿鸣难以否认,她的那些奇怪的心理障碍,在重遇到钟洲衍之后都失效了,哪怕他装狗装瘫“不行了”、被别的女人甩掉,他也仍然对她具有挑衅力。虽然,现在是虐他、反击他的挑衅。   许鹿鸣掐了一把钟洲衍的腰,便用身上T恤罩住钟洲衍的脑袋:“谁知道你是不是憋尿,有种就试一次好了。”   钟洲衍被许鹿鸣包裹得,眼前朦胧氤氲一片,只闻见花果雨露的清新。他探寻着咬住女人锁骨,匀出一手调暗了灯光的亮度,忽而解开睡袍的束带。   窗外海浪在近地的滩石上击打着声响,起先尚且温柔低咛,后来便如惊涛骇浪般,掩盖了一切世界的声息。 第五十七章 你以后能做个人吗?   当惊涛骇浪、潮起潮落几个回合后, 潮汐才渐渐归于丝丝入扣、细水长流。心灵的契合在交融中溶解, 窗外海风夹带着微凉的空气,便渐渐使人的情神回还。   此时已经深夜过零点了, 钟洲衍帮许鹿鸣移动了一下枕头, 许鹿鸣像一条被充盈的小鱼,晾在沙滩上动弹无力。她的头被他困在了床的左角落,原本的毯子被子早就滑落在地,四颗枕头除了她枕的,其余三个也都折腾去了地上和沙发上。   钟洲衍支起手臂端详着她, 虽然隔去了八年, 曾经也才有过一次, 但这第二次,似乎却并没想象中的陌生, 就如第一次的自然延续似的。在中间的某一个过程, 许鹿鸣环着钟洲衍的脖颈,叫得情难自禁与颤抖,钟洲衍并没有停止, 只是温柔而珍惜地裹着她继续。   此刻看着女人姣好的脸, 比之少女时更多了不少的韵味,就像晨露中的玫瑰一样好看。钟洲衍抚了抚许鹿鸣刘海:“还好吗?”   能不好吗,许鹿鸣神思回还, 有些羞和恼。她今晚主动搭讪,前提是以他为不行的,并未预料到会发生这些。   咬着唇角, 目光濯濯然地问:“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钟洲衍把她的手搭上自己肩膀:“跟着腿的恢复,自然而然就可以了。之前没动念想,见到你之后就有感觉了。”他嗓音刚才低吼了,有些竭力后的喑哑。这女人真是命中的小妖精,所幸他足够精力收服。   许鹿鸣可不想搭理他这个明显哄人的鬼话,问道:“既然可以,那你跟上一任怎么分了?”   有点吃醋,却又生性里天然的直白。她是等他分手了才来搭讪的。   都已是成年人了,没必要再整青春期的那套傲娇和误会。女人皮肤柔软得像泛光似的,钟洲衍亲了亲,诚实道:“和她刚相亲就遇上你了,只不过你没注意。她本就不是因为喜欢我而结婚,我也无所谓跟谁结,结不结都行。但这么着一绕,他们秋家得了资金,我也能额外多赚这个数。”   他说着伸手比了个“2”。   男人眉宇凌厉,深目高鼻,英俊的五官上写着无所挂心。许鹿鸣想起很久以前,钟洲衍带她去看望他爸爸后说的话:“很奇怪吗?不久的以后,我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早就说过他们这样家族的男人,婚姻是一种郑重而恪守的礼节,在他们眼里,夫妻是娶妻生子、相敬如宾的。但在礼节之外,谁也保证不了谁会成为怎样的人。   以他这种又绝又渣的性格,许鹿鸣并不意外,凝眉好奇:“你的意思是,钟家和秋家不合作了,你自己私下跟他们合作,然后从中能赚到两个亿?”   钟洲衍哂笑,扯了扯嘴角:“二十多个亿,私下入股。我打听过内部消息,秋家周围那一片地,现在是豆腐,将来却能变金砖,赚的钱都给你吧。”   许鹿鸣觉得这个男人在商战上,真是深邃和城府得可怕。她的腰被他束到发麻,情不自禁蠕了蠕:“狗衍衍,从来就不该认为你是好人!”   “同样我也不认为你是好女人。”钟洲衍吻她额头,轻轻移动进出,将余痕释放干净:“刚才没带套怎么办?”   其实房间台子上有,只是太急切了,不想分心去取。   许鹿鸣被他磨得发烫,痒痒的,她明后天就来姨妈了,但懒得告诉他。挑衅道:“以为你的战斗力很强吗?不碍事。”说完就转过身去,要睡觉……虚脱得连说话都眼皮子打战了。   钟洲衍从背后环住她,以前中学的时候是许鹿鸣环钟洲衍,现在改成钟洲衍环她。许鹿鸣才知道,原本被人抱着睡是一件挺安稳的事。   *   这一夜她没有做噩梦。她从当年跟钟洲衍刹然结局之后,总会不时地循环那场梦,梦中的少年做一半退出来,赋予她的那种空洞与误解的挖苦,使她一直不间断受折磨。而且许鹿鸣没告诉过别人,自从钟洲衍出现后,她做这种梦的频率变更高了。   所以她找钟洲衍,是的,其实为了给自己治疗心理障碍的。虽然预期之外又那个,但这样一个完整的晚上,至少得到了未解的答案,足以消弭曾经的不快了。她对自己的情志控制很有把握。   定了闹钟四点五十分,因为今天季萧萧婚礼,肯定要早起,会有很多事。还怕司马益那个小子会突然来敲门。   看身旁钟洲衍睡着后的样子,丰俊额头,硬朗的黑发,眉眼口唇英气又迷人。她不客气地捏了他一把。   钟洲衍睡眼惺忪,温柔道:“要下去了吗?”   许鹿鸣说“是”,问:“钟洲衍,你以后可以做个人吗?”   钟洲衍刚醒,有些迷糊。   许鹿鸣说:“经过昨晚,就为我们的曾经彻底挂上了圆满的句号。这之后衍总就跟我,当做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吧。”   钟洲衍看着她柔情似水地说这种话,甚觉不可思议。男人目光里本来是温柔的,许多年都未有过这样暖乎乎的睡眠,抱着许鹿鸣的感觉就像抱着了全世界。原本噙在嗓子里的蜜语,顿然就淡定了下来。   沉冷地应道:“好。呦呦,你说什么我听你什么。”然后绅士地吻了吻她。   许鹿鸣就换上裙子下楼了,一宵缠-绵,两个人身上都有印子,青一点紫一块的。   她洗漱完喝了牛奶就去季萧萧那边陪化妆,所幸买的裙子是保守的,再在颈子上系条丝巾遮住可能有的痕迹。等到九点婚礼开幕,钟洲衍果然跟许鹿鸣没有对视。他也穿了件立领的衬衫,扣得很严实,两人隔着老远距离,仿佛根本没有昨夜的交集。   老司马达一身西装,牵着季萧萧一步步走过来。季萧萧雪白婚纱,精致雅丽,随着音乐的节奏步履缓缓。司马达头发虽掉得没剩下多少了,但老人家一辈子是个讲究的人,脸上乐哈哈的笑容,气质不输。   一般这样的氛围,总是使人特别的虔诚,圣洁、庄重的灵魂洗涤感。   曹可妍和司马益两个并排坐在前排的椅子上,感动得一塌糊涂。难得感慨地对许鹿鸣说:“二姐,虽然你现在有亲妈了,但小时候缺掉的爱是弥补不回来的。以后一定要找个靠谱的好男人,把你的缺失攒回来啊。”   许鹿鸣长发披肩,生俏动人,看着季萧萧和吴泽礼,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交换戒指,她就感动得不停拭眼角。诶,其实就是个特别容易被情感打动的人设。   但嘴上犟硬道:“操心我这些,不如想想你的会考成绩吧。”   扔彩球的时候她倒是没去抢,看到钟洲衍一道目光明锐地射过来,她跟没看见一样,只是拿着手机忙拍照。   办完婚礼,次日吴家的长辈与司马达夫妇相约去周遭的城市逛逛。因为司马益和曹可妍两个要上学,22号下午许鹿鸣就领着他两个打道回程了。   到达W市是晚上,又领着他们去自己住的公寓,准备挤挤凑合一晚。   开钥匙进门,却安静异常,屋子里的摆设和走那天没差,也没看到井枫的人影子。那就正好让司马益睡他房间,自己和曹可妍睡一起了。   正在自己卧室给司马益拿枕头和被套,司马益绕着客厅左右看看,鬼精地嗅出了男人的气息。   问道:“许鹿鸣,你竟然和男的同居?”   许鹿鸣砸了他一屁股抱枕:“由你嚣张这几天,回来该收敛了啊!那个抠搜的家伙,你看见他就知道,属于男人没兴趣,女人更没兴趣。”   一路奔波,倒也是真累了,各个洗漱完很早便睡下。次日清早,七点钟不到许鹿鸣送他两个去动车站,然后便匆匆地赶回公司上班。   蒂尔瓦昕开始招新的专柜主理了,毕竟从六月起,许鹿鸣就要逐渐过渡到产品经理的工作。而小橙妹虽然销售不错,到底学历有限,各方面综合能力不够,不足以再往上提,因此专柜主理仍要对外招聘。许鹿鸣到办公区时,正好看到茶室外坐着个等待面试的女子。   她开完了例会,便下楼去视察。小橙妹几个看见她回来,激动得话不带停,问许鹿鸣:“小鹿姐几天不见,感觉漂亮了好多呀!泰国好玩吗?有没有见到真正的人-妖?”   许鹿鸣说:“有是有,不过我没怎么拍。”   小橙妹就缠着:“呜呜,让我们看看照片吧,还没出国去玩过呢。”   “是呀,顺便看看你姐姐的婚纱照美不美!”   许鹿鸣成年后倒不怎么爱自拍了,反正没秘密。便把手机打开给她们,吩咐道:“就看五分钟啊,虽然这会儿没客人,但也要注意形象。”   几个姑娘拨着屏幕小声议论,先议论了几张人-妖的美艳和胸-围、脸蛋,看到许鹿鸣家人的照片了,又连连问道:“这个就是小鹿姐的姐姐?还有弟弟和妹妹?”   “好羡慕,你们家什么基因,一个个长得都这么好看。”   许鹿鸣喜欢被夸,听着难免些许小得意,说:“是吧,很久以前就属我最丑了。”   忽然其中一个眼尖,对着屏幕轻呼道:“快看,这个不是我们衍总么?”   一听说衍总,大家便立刻好奇打量,拨着屏幕把照片放大,竟然真的是!   小橙妹便问:“就说怎么好几天没看到衍总他人,还以为受风波影响闭关呢。小鹿姐,你还说你跟他不认识?你们之前都是H市出来的,也太巧合了。”   许鹿鸣接过手机看,竟没想到什么时候真把他拍到了,而且眼睛正看向自己的镜头,柔和而犀利。   不由对着他英俊的模样赧了赧,心想,真狗,偷窥自己做什么。   随口扯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估计是男方那边的客人吧,我在女方这边,人多没打交道。”   正侧门口,钟洲衍正好从外头进来,健挺的身躯坐着轮椅。许鹿鸣瞥了一眼,钟洲衍的做派,一副对她视而不见。   她便默默松口气。   小橙妹痴痴凝着电梯那边,猛然道:“你知道吗?我们衍总是能走的,辰总和二太太他们都知道,但就不晓得衍总为什么总喜欢坐轮椅,也是个很特别的男人了。”   许鹿鸣问:“你怎么早不告诉我。”略后悔地想,早告诉,她是一点都不会“同情”。   小橙妹不解:“之前和他有关的事,小鹿姐都没兴趣,我也没想到要说啊。”又低喃道:“说不清为什么,总感觉小鹿姐……你们没那么简单,有时候越是轻描淡写的事,往往就越是玄妙。”   叮!后生可畏。许鹿鸣正正嗓子,便嘱咐她们认真站班,自己借口上楼去了。   电梯口钟洲衍问郑立:“那个碍眼的,处理好了吗?”   郑立盯着衍哥脖颈处一枚浅淡的草莓印,默默腹诽,衍哥这一手够霸道。应道:“打回去了,还有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再也不怕出麻烦。”   “那就好。”钟洲衍噙了噙嘴角,透过人群瞄向柜台边转身的女人——腰软得真叫人惦记。 第五十八章 LongLongLonglove   说好不认识, 那就真装作不认识。   出去几天, 关于钟洲衍和秋家小姐、以及他少年时候的风流账风波便下去了。社交媒体上的瓜淘汰率极快, 早已又被几个新瓜给埋没。   其实钟洲衍到底行不行, 中学到底有多花, 并没有人真心care,关键他是钟氏长房少东家的身份在就可以了。退一万步就算真不行,就光长相与家底, 也照样无数女人倾慕。   参加完季萧萧婚礼后,许鹿鸣忙得不可开交。她是那种穿上工作服了, 美丽聪慧、处事有度OL一枚,脱下工作服则又恢复原本的娇蛮洒落,泰然不羁。一连几天蓝色粉色-工装轮换, 脚踩着高跟鞋来回匆忙。偶有几次遇到钟洲衍,又坐着他那虚伪的轮椅迎面过来,两个人也只是淡淡擦肩,许鹿鸣下床不认、目不斜视,唯钟洲衍倒是余光睨着她深邃沉默。   回来三四天了, 都没看到井枫。起初许鹿鸣只当他是不是那天把朋友保时捷开坏了,跑出去躲债。等到月底, 她就给他发了条消息:“大佬, 要交房租了,再不出现把你所有家当扔出去。”   井枫房里的那些游戏和摄影器材可都是他的命,往常用这个要挟他准得缴械投降,等了半个多小时, 微信竟也静悄悄的没回复。   许鹿鸣又发一条:“被弃尸荒野了?”   当然没指望他回。心想再过两天没消息,她就得报警了。   结果隔天早上许鹿鸣正在专柜巡查,便听见井枫在正侧门内叫她。身边牵着个小不点,画风迥异的样子。   许鹿鸣转身看见,便迎了过去。   井枫穿一件青黑polo衫,浅灰色的工装短裤,素日出挑的衣品收敛了,耳洞也不见,发型干净利索,竟然有些斯文清俊的书卷味儿。牵的小孩就三四岁,萌憨憨的,长相跟他十分相似。   许鹿鸣微蹙眉头问:“蜗哪里去了?这是你侄子?”   井枫满脸一言难尽的样子,应道:“啊,是我儿子。”   许鹿鸣的眼里就镀上鄙夷。算算她跟井枫合租也快两年了,家都少见他回,看这孩子年纪稚嫩,想来是生下来就扔一边不负责。   女人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鄙夷的神情真叫人难以接受。   井枫忙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珍珍会给我生下他来!”   四年前井枫相恋多年的前女友跟他吵完架分手,吵架缘由是他兴趣爱好太多,把她排在最后,起先井枫也没当真,没想到后面竟真分手了。   分手后心情沮丧,便自己跑出来打发,一直骗家里老头老太说在外面进修。井家老爷子夫妇宠他,一年前就在门口“捡”到小孩了,因为怕打扰他学业,一直瞒着不告诉。谁知道前些天,竟然收到这小子在商场给人打工的照片,而且还有两张用他名字注册的游戏app资料,根本就不在国外。气得隔天就带着小孩杀将将逮人来了。   井枫颓丧片刻,继而又满目疼爱地牵牵孩子:“其实我正职是律师啊,本来想挥霍几年再安分,结果怎料到被发现……按照租房约定,应该付你下个月房租的,但现在资金全被冻结了,只剩下身上几百块。我房间没啥玩具,拿了你的小恐龙给他,就把那部新买的相机留给你当抵债好了。”   小男孩闻言,抓了抓手心的仿真小暴龙,那是许鹿鸣放在妆台前做摆设的。暴龙都比他的两个手大,稚嫩启口说:“珍珍是我妈妈,爸爸要去找我妈妈。”   他念爸爸念得一点也不拗口,想来他妈妈或者两老人平日没少跟他提。   许鹿鸣瞧着可爱,反正都比井枫这不靠谱的律师讨喜。虽然井枫着装不花哨后,斯文的样子挺涨分数的。她就说:“送给你儿子了,回去照顾好贝比,把他妈妈哄好吧!”   楼前空场上一道车门打开,钟洲衍从外面走了进来,神情甚冷。难得是今天没坐轮椅,五官英俊,高挺的身躯路过二人身旁,像携着一股风似的,把许鹿鸣耳鬓的碎发都拂了拂。   井枫站在旁边,怎莫名觉着些煞气。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两老人还在车上等着,他就说道:“那我先走了,今后结婚了需要打离婚官司什么的可以找我。”   许鹿鸣佯作碾他:“省省吧你就,先处理好自己的烂账,将来我老公要多疼我有多疼我。”转过身,看到钟洲衍已走到电梯前,男人隽贵的背影像一棵树。   遂拿起手机发消息:“你刚才冷笑什么?”   钟洲衍才从钟家出来,眉宇凛冽,心下冷得跟冰霜似的。今天按例和老太太一大家子进餐,施瑶雪忽然公布了一则消息,说林怡的影音娱乐基地在北楼落定了,过几天就开媒体发布会。   说是林怡开的,但以钟泽钰和林怡多年的恋情关系,其实还不相当于是二房自己开的。   二房一边用着钟宇和谭美欣夫妻当年筹资买下的地,分着KH集团的35%股份,一边又逐渐立各种名义,步步收拢和隔离家族利益。   其实钟泽钰和钟洲衍的兄弟关系不错,但林怡却必然是和施瑶雪一条船的。   林怡从中学起就和钟洲衍看不入眼。   只不过,钟洲衍又岂会给他们这种机会……总会用手段叫他们丢盔弃甲。   当年他和谭美欣立十年互不干涉的约,眼下已经第九年了。而他,正试图准备和某个女人在一起。   看到许鹿鸣发信息,阴郁的情绪稍疏解,钟洲衍划开屏幕回道:“上次陪你买衣服的就是这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说得好像他对井枫一无所知的样子。讽刺她找个男人要么“不行”,要么未婚有孩了。   许鹿鸣浑不在意,轻抿下唇:“那不正好,我连孩子都不用生了。说装陌生人的,你管我?”   电梯门开了又阖上,钟洲衍没进去,只在门前轻哂:“找这样的不如找我,‘要多疼你有多疼你’,你又不是没体验过?”   他现在看着城府冷峻,其实私下对人真的很懂体贴,大抵基因里就带着撩动心弦的魔力。许鹿鸣想起来个中要死要死的一幕,耳根子不由一红,没回应。   钟洲衍视力好,老远睇见她娇妩可人的模样,心情却得以疏解。这种感觉已经很久违了,而他,少年时曾多么抗拒又沉迷于这种感觉。真心爱过误会过恨恶过也思念和遗忘过。   复便正色问道:“六一儿童节快到了,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发的是语音,许鹿鸣调小音量,听到低醇而温柔的语气。钟洲衍的目光瞥过来,就跟站在她面前问话似的。   许鹿鸣高一那年暑假遇到他,谈了几个月到次年五月突然分手,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生日。   她小时候其实很少过生日,因为家里鲜少会有人特意记得她的,然后她也就自我习惯性催眠忽略。直到后来结识了张圊一伙,才被小姐妹们记住。   许鹿鸣执拗道:“我过五四青年节,不过儿童节。”   眼看衍少东家站在电梯间,电梯来了两趟他也没上去,看得周边保安不安,多疑自己是不是哪做错了。   钟洲衍斜眼睇见,便催促道:“说正经的,要什么?”似暗示般,墨眉深眸,微不可查的求好。   此刻那种黏缠的情愫又隔着空间弥漫涌起,许鹿鸣不稀得耽误时间,便冷血回应:“都不要。我妈回来了,我去她那儿过。”摁掉屏幕往柜台回去。   “随便你。”钟洲衍也冷了,走进电梯,门阖上。   但6月1日早上,许鹿鸣却收到了一束特订的玫瑰。从巴尔干半岛东南部空运过来的99朵白玫瑰,用精致的田园藤织盒子装盛,金线上还嵌着两只仿真的小恐龙。   大清早送到许鹿鸣办公室,那会儿许鹿鸣还在吃早餐,整个办公室都八卦了,“哇哦”一声围过来。   要知道,就光那个藤织盒子上的四“L”标识,就已经满世界难求了。LongLongLonglove,专为爱情而设的矜贵包装,只为服务于最美最诚挚的产品,价格昂贵是一回事,关键还是一款极乖僻傲娇的限量级定制。   “要死了,白玫瑰花语纯洁浪漫求爱之花。许鹿鸣,你最近是不是有人追了?这么用心!”   “儿童节送花,把你当宝宝宠呢,好幸福。”   许鹿鸣进公司也好久了,平日不管男同事女同事关系都打得很好,就是没听说过有谁追求她。   一个个围着许鹿鸣拷问,许鹿鸣只好嘟嘟腮子做无心状:“没谁啊。就前男友了。” 第五十九章 以后叫我名字   许鹿鸣后来收到过的玫瑰花不少, 早就对男人送花不稀奇了, 但这么精美绝伦的还是第一次。   藤织盒里, 白玫瑰散着淡淡的馨香, 剔透可人, 仿佛还能闻见晨曦中的露珠,足见一番用心。她的钢铁城墙稍稍有点小动摇,不过没表现出来, 看到盒内还夹着一张卡片,等到同事们都散去, 她便擒在手里打开。   略微泛黄的纸卡,即便质地考究,也看出应该有些年头了。像是在屉子里放太久, 有些压平的痕迹。打开里面是用简笔勾勒的画,少女把娇小身体蜷在男生侧影里,可爱短发翩翩,睡梦中的神情执着而沉溺。男生英俊五官上写着复杂的表情,有些不知语的迷惘, 却又分明小心而珍爱地护着她。   即便钟洲衍早在中学笔锋就已经十分老道,画风诡辟而犀利, 但毕竟时间隔去了这么久, 以现在成年人的角度再回头看,仍旧看出昔日少年冷傲执拗的痕迹。卡片下方一行签名,写着“衍love呦 2011”,画了一个心形, 淡冷却温柔的笔触,深刻。   许鹿鸣凝眸看了片刻,不自觉咬住唇。真想不到他会给自己画这个。   她还清晰记得,在她的记忆里,从她的角度望去,钟洲衍是个多么让人难以捉摸的存在。   想了想,便发了条微信消息过去:“衍总在搞什么?”   “嘀嘀”   二十九楼总裁办公室里,钟洲衍正在电脑前处理公务,考究的衬衣搭着深色领带,肩宽而脊直。打开看一眼,回复:“你不是都看到了?生日快乐,呦呦。”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道克制的气质里,弥散出的低调温柔。   莫名其妙……许鹿鸣回道:“我不是说这个。”   指的是他的礼物和卡片。   钟洲衍噙了下嘴角,修长手指摁着屏幕道:“迟到的礼物。当年本想在你生日时送给你,来不及出了事。”   发出去了,又添一句道:“信不信,那时候的我都是真喜欢。”   少年的钟洲衍,从没对人倾诉过彼时的情感,是许鹿鸣带给他的遗忘、解脱和快乐。而后面施琳的再次出现,却又使他陷入道义上的矛盾,一面是不想再回到自己曾经的阴霾,一面却又过意不去需要照顾的施琳,他视她就如同小姐姐。   等到后面知道了施琳的算计,他便算是真正放下了。而且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很爱许鹿鸣,即便她就是个不思上进、职高学历、没有前途的女孩,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对她别无所求,反正以他钟氏大公子的身家,他什么都能够给予和满足。   许鹿鸣眼皮跳跳,很快又恢复常态道:“现在看那时的你真幼稚。喜不喜欢的,反正我早就不在意了,并没把你记挂多久。”   她意指后来找过那么多个男朋友。   钟洲衍深邃的眸色一淡:“只是把曾经的礼物交给你罢了,至于怎么处置,都随你的意。”   许鹿鸣说:“那我可撕掉了?免得被人看到麻烦。”   “好。”钟洲衍回复:“爱情之于我现在,本就没什么期盼。”   “我和你不一样,我还在等待向我走来的白马王子!”许鹿鸣说。   郑立从外面送材料进来,刚把文件夹搁下,就听衍哥的手机“叮”一声收到条视频。视频里是许鹿鸣的手在撕卡片,末了还看到她无谓地嘟了嘟漂亮的红唇,下巴像桃尖儿娇俏。   真狠啊,郑立不禁咋了咋舌,果然是曾经混职高的小女团,衍哥费老儿心思给她张罗的礼物,就这么眼都不眨给撕成碎了。原本钟洲衍从泰国回来,脖子上多了枚草莓印子,郑立还以为他胜券在握了,这么一看人家姑娘根本不在乎。   瞅着那眉宇间落寞的阴郁,忍不住问道:“衍哥,当初你们是谁追谁,怎么看着像你主动的?”   钟洲衍睨了眼视频里的纸屑厚度,不是复印件,竟然真撕了。这个成长起来的女人,早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宠他和迁就,取而代之的是频频而平淡的挑衅。   他摁掉屏幕,冷声应道:“我的哪个女朋友不是自己主动追的?”   郑立想也不想就打断:“那可不一样。主动追和两情两悦还是有差距的,其他女孩早就对你有意,衍哥抛个橄榄枝就搭上了。我说的主动追,是人一开始本来对你没意思,被你挖空心思费尽思量的逼动心这种。”   小子知道这么多,怎么二十大几了连个初恋都谈不上。钟洲衍沉默听完,磨了磨整洁的牙齿,没有反驳。   的确,那年夏天初遇到的许鹿鸣,对他一点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又傻又土得像只胖小鹿。是他自己忍不住频频对她关注,一面讨厌她一面奚落,一面却又引导她跳下坑,诱她对他上心的。   钟洲衍便挑了下眉,语气缓和几分问:“就算是我主动追的,又能怎样?刚才你都看到了,结果。”   自古美人关难过,能让经历过生死残虐、涅槃重振的钟氏少东家下台阶,也是太不容易。   郑立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的女孩都能独立过好自己的生活,有没有恋爱本身就不要紧。要换做我是她们,先不论你之前是不是受了伤的无奈狠心之举,一般负了情的‘渣’男想让女友回心转意,就必须得先弯下膝盖叫三声爸爸,讨好她,宠她,从精神与态度上忏悔,言听计从……别的我没谈过不知道,能帮衍哥的也只这些了。”   郑爸郑妈最近在追肥皂剧,他陪在旁边耳濡目染了不少,把剧里看到的傻白甜哇哇说了一通。瞅着衍哥表情不太对,赶忙把文件搁下溜出去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偌大个29楼总裁办公室静悄悄的,风从窗缝里灌入,吹得沙发罩布发出细微轻响,仿佛摇动的心弦。   钟洲衍目光扫过桌面的文件夹,是他叫郑立去查的林怡影音娱乐基地的资料。林怡成立这个魅宛影音公司的投资合伙人是蔡嘉恒——堂元影视公司的大股东,林怡之所以拉他入股,钟洲衍无需琢磨都知道,除了想与蔡嘉恒合作,沾他的利,更多的原因是要将公司从根本上与钟洲衍隔绝。这样即便二房少爷钟泽钰也入股,分红却是与堂元的蔡嘉恒分,钟洲衍和钟家大房无从得利。   也是精打计算了,一边占着大房钟宇当年筹钱买下的KH地产,一边却谋划着利益分隔、分家。但这个蔡嘉恒的堂元影视,据说近二年到处在买版权炒IP,在网络上炒得风风火火,风头十足。正所谓高处不胜寒,眼下市场行情变幻莫测,人人都在表面装着大尾巴狼、私下藏一杆秤,谁知道还剩几斤几两。   钟洲衍淡淡敛起视线,看着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壁纸——   一张女人睡梦中卷着被子的照片。曼妙的身姿只滑出一截小腿,在一幕雪白蚕丝被的包裹中,显得娇柔动人,脚趾也如白玉般晶莹。即便只是这一点片面,看在眼里也让人悸动。   是前些日在酒店过夜的晚上,钟洲衍趁夜顺手拍下的,彼时许鹿鸣睡得沉,不知钟洲衍在灯下看了她良久。   此时记起那一幕,忍不住又缱绻她在怀中挣扎的柔情,思渴她红唇上的甜润。时间隔了八年,好像很陌生,却又急切而熟稔地彼此报复、诉泄着。   钟洲衍默了一默,便点开微信发了个视频聊天:“在忙吗?有事问你。”   许鹿鸣正好做完手头上的事,稍稍一顿,接起来问道:“干嘛?”   眼睛晶亮,刚撕了他的东西,表情十分泰然镇定。   钟洲衍问:“晚上和许阿姨在哪里吃饭,定好地方了?”   听着挺温柔的,两个人目光胶着了一下,许鹿鸣说:“没和我妈吃,和闺蜜一块先聚,吃完了再回我妈那里。”   许珊从德国回来,本来约好了一家人给许鹿鸣过生日,但林展松临时要去参加一个比较重要的晚宴,于是许鹿鸣就改和张圊几个一块儿过了。   钟洲衍磁性的嗓音:“那我去接你,晚上正好有活动,也在外面。”   许鹿鸣并不太想买钟洲衍的账,要是被发现又和他扯,不是被姐妹嘲成狗就是传到季萧萧的耳朵里被她捻死。她便冷情地应道:“不用。衍总你忙你的吧。”   看到身后有同事拿着文件过来,预备转头过去。   这边钟洲衍便追了一句道:“以后叫我名字。接不接,晚上再看。”然后挂断了视频。 第六十章 许我重新追你吗?   今天不加班, 下班许鹿鸣就准时收拾东西走了。   和张圊她们约了在圣罗兰会所庆生。当年的六个小姐妹, 如今有两个去了国外, 留在国内的四个只有她还单着。一个艾小茜已经结婚两年, 张圊和雪梅都在恋爱着, 平时大家各忙各很少见面,借着生日会正好聚一聚。   包间在十楼,不到7点人就已经聚齐。雪梅带了后来交的男朋友于辰川, 张圊估计又和她家那一位吵了架,只带了身边的小助理——一个才毕业没多久的俊气小男生, 艾青把宝宝留在家给老公带,一共几人凑在包厢里倒也热闹。   圣罗兰会所专为客人提供大宴小席,她们这间对面的包厢门开着, 听起来人气甚旺。许鹿鸣这边吹着蜡烛,就听那边不时酒杯碰撞,时而谈笑起伏。   雪梅的男朋友于辰川也在对面应酬,听雪梅说于辰川以前在W市一中,今晚他们当年的11届高三年段在搞同学会, 本来地点定的不在这,临时有位大佬级人物改到这了, 正好, 他可以两边不耽误。   许鹿鸣忙了一下午,正低着头在专注充饥,她的头发特别好,乌黑而柔密, 遮住漂亮的半张脸庞,只看到享受甜品的红唇。不一会儿,于辰川从对面那边过来,叫雪梅陪他过去喝杯酒,大伙儿想见见他女朋友。   两人谈了也有二年了,于辰川当年就是学校的演讲高手,现在电视台当主持,人缘挺不错的。雪梅不免羞涩怯场,扯上许鹿鸣一块过去撑胆。   许鹿鸣这边是中包间,到了对面便作豪华大包,偌大个圆桌上坐着三四十个人,桌上饭菜没怎么动,酒瓶倒是先空了不少。   毕业有些年了,暂是不到三十的年纪,成家立业的尚少,因此都能放得开不被拘束。   一开始许鹿鸣没发现钟洲衍的存在。钟洲衍坐在斜对角的位置,一如他少年时的习惯,比较低调,白衬衫休闲西裤,没系领带,英俊傲然中透露不羁。   许鹿鸣跟着站在雪梅背后,雪纺衫搭高腰裙,刚才在自己包厢喝了两杯冰啤,此刻姣好的脸颊泛着淡淡粉晕。目光都集中在闺蜜雪梅的身上,没注意周边。   于辰川介绍完了女朋友,大家好一顿夸。   一个同学瞄了眼边上的许鹿鸣,调侃道:“于川,你说你带女朋友过来就算了,后面还拖个小尾巴?”   于川是同学间的简称。大家都看向这名陌生的女孩,于辰川分辨说:“这不是你们一群虎狼野兽,把我女朋友吓得带闺蜜撑气场嘛。来,郑重介绍下,我女朋友的好闺蜜,许鹿鸣姑娘,意大利留学海归,单身,现在KH集团某世界品牌做管理。大家熟悉熟悉,非诚勿扰。对了,洲衍,还是在你那栋楼办公好像,以后多多关照啊!”   于辰川笑呵呵地看向一直沉默的钟洲衍。   钟洲衍敛起浓密剑眉,捻着手里玻璃小酒杯:“不用你吩咐都是应该的。”低磁的嗓音,一下子把许鹿鸣的耳朵吸引了过去。   像鹿一样细腻敏捷。   许鹿鸣凝着他白皙隽逸的脸庞,这才发现这男人竟然也在这里,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很胶着似的。她就假意一副礼节性的回笑:“认识大家很高兴,那就谢过衍总了。”   “不客气。”钟洲衍垂着眼回应。   在座的老同学们不禁意外。   钟家大少爷从初中到高一都在W市上,后面转学到了H市,高三下学期又转回来了。在印象里鲜少见他跟人搭话,尤其是女生,高冷得像一尊神。虽然他前段时间因为秋家千金的事上过热搜,各种舆论众说纷纭,但一点也不妨碍他恢复单身的魅力。今晚多少个女同学频频向他注目过去,他都低着眼帘如同屏蔽,这个女人一出现他倒变得主动和温柔。   与座的不由打量起了许鹿鸣,眼神里各种揣测,却也遮不住许鹿鸣的美。   忽然,其中一个方正脸的男同学张口诧道:“许鹿……科科小姐?嘿,竟然真的是你!我就说刚才怎么那样眼熟,听到意大利我就反应过来了!你这一回国段位又升级了啊,连我们衍少都快要搭上了!”   说话的是韩易,学艺术素描的,沾着艺术的光到处拈花惹草的主。没想到看起来乖乖俏俏的许小姐竟然会认识他?   一时各种审量的目光中不免带了点揶揄。   有人好奇问:“哟,怎么回事啊韩易,怎么走到哪都有你认识的姑娘?”   “对啊……科科,给叫个这么拗口的名字。”   话里的意思比较明显,能跟韩易结识的女人,十有七八个都带点内容。   许鹿鸣原本都准备退场了,哪里料到杀出来个讨厌的家伙。   这个韩易在意大利一所艺术学院上学,因为一次老乡会上认识了许鹿鸣,一直对许鹿鸣穷追不舍,更以为艺术献身的博大理由,试图劝说许鹿鸣做他的人-体-模特。   许鹿鸣当然不屑care,甭说她那时候忙着勤工俭学考各种专业资格证,就是不忙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韩易几次试探得不到回应,后面见到有别人追许鹿鸣,他就听风是雨,到处编造抹黑。看见她跟一个男生并排走路,就造谣她换一次男朋友。包括许鹿鸣“科科小姐”的外号,还有网络上扒的那一溜八卦,都离不开他高尚的创造力。   许鹿鸣之前虽然气呕,但可以用这个来给自己当挡箭牌,无论对季萧萧还是张圊,都可以冠冕堂皇地说自己谈腻了恋爱想歇歇。回国后她就不准备计较了,只想低调行事。哪里料到今天撞上这人晦气,而且最关键是钟洲衍还在场。   不知道姓韩的狗嘴里会吐出什么象牙,微颦眉,琢磨着该怎么应对。   韩易得色地解说:“这你们就懵了吧?你觉得绰号拗口,那是因为她本人就‘拗口’。当年你们不知,她在意大利的学校有多甜心,还得我给你们慢慢说来。校里校外多少个男人追求她,她呢,呵呵……”   滔滔不绝,听得耳烦。   “说够了没有?她是我前女友,你对我们之间的故事很清楚吗?”钟洲衍忽然启口,脸上阴沉得如若冰霜,却又不动声色。   一句话惊愕一桌人,今晚来聚会的同学里,就没听钟洲衍主动提过从前交往的谁谁。而且从前中学时他交往又分手了的,他都不再打交道。现在竟然头一个承认这是自己的前女友。   韩易最是欺软怕硬的角色,当年顶顶怕的就是钟家的衍少,钟洲衍一个冷眼扫到他,他都能被藐视掉半条命。   一时张大的嘴巴楞了片刻,终于琢磨出味儿来,敢情这是跟衍少有过一段,太岁头上动土。   连忙讪讪地实话实说:“原来如此,我就说,许小姐当年在学校里N多人追,她怎就一个也看不上,原来……哈,原来是对衍少这么痴情啊!冤枉背了多年的外号,之前男生们追得辛苦,以为她是不是有隐疾,给起了个科科的绰号,比喻石头一样难啃……”   啊‘啃’,怎么可以对衍少的女人用这种形容词??大嘴巴张开了就像管不住,越说越觉得说错,越想掌自己两嘴瓜子。   呵,痴情吗,谁追都看不上。   钟洲衍支着宽肩半颔首,听得不耐烦,眉间却起了淡淡谑意,瞄了许鹿鸣一眼:“够了,都是过去的事。”   画风诡异暧昧啊,四下传来暗暗唏嘘。   雪梅呆愕地看向许鹿鸣,不是说早就恩断义绝了吗?   许鹿鸣更恼了,这样说倒不如直接说她滥’-交一个足球队算了。   *   从对面包厢回来,张圊几个正在撸串,女生聚在一起就狂爱吃辣,点了份麻辣红油小锅,里头捞着丸子火腿牛肉各种美味串串。   看见许鹿鸣两个进门,汲着汁儿问:“干嘛了,去这么久?”   雪梅说:“你猜,撞见钟洲衍了。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承认小六是他的前女友。”   这也太意外了点,渣人衍少的冷漠不是没见识过的,从前张圊过生日,想邀请他作为许鹿鸣的男友来参加,人可是面都不屑一顾。不晓得小六当年怎就偏喜欢他,执迷不悟。   艾小茜满脸不信。   张圊听完冷叱:“也不稀奇。最近不是暗传他们钟家二房要分家的消息,没准处境艰难,看到我们小六生得美,又想起曾经对他的好了。覆水不收,小六如今视他如粪土,他自己吃苦去吧。”   许鹿鸣倒不知他钟家是这种的情况,岔开话题:“刚才碰到留学时的垃圾,算他替我解了围而已。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不如过我自己的生日!”说着坐下来,没心没肺地挑了一串海带片。   一顿饭吃到八点半过就散场了,许珊和林展松那边的活动八点尾声,给许鹿鸣打电话说大约九点多钟到家,问许鹿鸣要不要接送。   许鹿鸣说不用,也就计算着差不多的时间打车回去。   难得聚一次,张圊几个还要改换地点继续耽一会。下了楼后几人就分道扬镳了,许鹿鸣站在广场中心,夜风带着十足的氧气沁入鼻息,甩了甩柔顺的长发寻找的士。眉眼略过之处,却看到广场左侧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小车,车窗半开,里头男人硬朗的侧影与黑色车身融为一体,隽冷而迷人。   她咬了咬唇,便踩着高跟鞋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了下来。   钟洲衍转头看到,淡声说:“把安全带拉上。”锐利的眸子盯她看了看,然后启动了方向盘。   没放音乐,却好像气氛莫名柔和,可能是因为今晚听说了她从前没找男朋友。   许鹿鸣有点不解气,就跟防护的盔甲被揭穿了似的。而且她谈不谈恋爱和他有关系吗?别自作多情了。   初夏的夜晚车流量大,不时有车辆从后头飞梭超跃,钟洲衍却兀自开得沉稳,丝毫不见生疏。许鹿鸣静默了会儿,问道:“前两周还坐着轮椅,衍总今天就能开车了?”   眼睛看着前方,目不转睛的。   钟洲衍瞧在眼里,回道:“我开不开得了车,你不是最清楚?”   空气中霎时有诡秘的气氛拂过,许鹿鸣脸一红,瞥过去不应。半晌嘀咕:“商人本奸,所以之前能走却故意窝着轮椅,是在做苦肉计给谁看?”   钟洲衍噙嘴角,透过后视镜反问:“有必要么?针灸治疗本就是一段一段间隔的过程,做完后神经麻痹肌肉也有点发僵,那段时间刚好一轮针灸,做轮椅也是为了利于放松。”   口中说着,浓眉间略微溢出痛苦。就像少年时候被黑夜与噩梦纠缠的他,兀自忍耐着生生不屈。   许鹿鸣就不答话,又有点莫名心疼。好像除了亲人之外,她这些年都没再心疼过谁了。   车内安静了好一阵儿,钟洲衍打破沉默,问道:“许阿姨住在哪里,还在盛华别墅区吗?”即刻脸上表情又恢复了一贯冷贵的常态。   许鹿鸣一点也不奇怪他知道地方,反正他打探的门路跟明朝锦衣卫似的。眼瞅着距离快要到了,就说道:“停在小区外50米,我自己走进去。”   钟洲衍敛眉:“就这么怕见人?当年追我的时候,满城都知道我身边的是你,现在却对我藏着掖着。”   许鹿鸣反驳:“当年是男女朋友,现在是陌路人,不一样。劝衍总别翻旧账,你渣男的印象已经在我圈子里根深蒂固了。”   钟洲衍打着方向盘,颔首说:“那季萧萧结婚时,你撩我上-床做什么?我渣男的印象在谁眼里不是根深蒂固,本来都不打算招惹了,做了两次,现在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想你。”   这人,是怎么做到能目视前方、泰然自若地说出这种肉-麻话的。   许鹿鸣保证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人,想起那天自己确实因为看到他被甩,才带着私心去挑衅,羞得在他腿上拧了一把:“你呢,腿好了装没好,难道不是在对我博取同情?”   四周空旷无人,她掐人死疼死疼,疼得钟洲衍错不及防打了个急刹车。还好已经到地方了,别墅区门口的保安走过来要门卡,钟洲衍不住在里头,没门卡,便从钱包里掏出黑金名片递了过去。   保安一看,赶紧恭敬地递回来,钟洲衍径自开了进去。   许鹿鸣冷坐在一旁,原来又是他们钟家的地产。   许珊的一栋别墅在5排3号,钟洲衍没在门前停,拐到了后院树丛的阴影里。   许鹿鸣要下车,钟洲衍说你自己开门下去,许鹿鸣打不开,问他想怎样。   钟洲衍就攥住许鹿鸣的腕,隽逸身躯蓦地俯过来,抵上她的脸说道:“许呦呦,你都说我那时候幼稚了,现在我想跟你和好,你能再许我重新追你吗?”   夜色下,男人的目光灼灼的,气息也灼灼的,攥着许鹿鸣白皙的腕动弹不得。 第六十一章 你喝多了不回去   别墅后的树丛静悄悄的, 连只猫都没有。夜风湿凉, 透过窗隙吹进来, 吹得两人的呼吸也似被风拂近。   许鹿鸣被钟洲衍攥得生疼, 用力挣了挣, 挣不开。又不敢太大声,生怕被人听见动静,不由恼道:“别抓我, 什么叫再许你追我一次?”   高傲如当时少年,他几时屈尊追过自己了?记忆里都是她巴巴的跟个小丑一样黏乎过去。   钟洲衍凝着女人酒后晕粉的模样, 眼神凌厉潜笑,腾出手在她脸颊一捏:“没说错,就是字面的意思……让我再追你一次!从一开始遇见你, 就引起我注意了,从始至终都是我在引-诱你喜欢我,可以吗?”   特地加重了‘再’字,所以竟是承认当年是他主动吗?许鹿鸣没骨气地缄了口。   就特别容易被打动的人设。这个解释太让她意外。   抿嘴默了一下,便又讽刺道:“就在衍总说这话之前, 还差点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了呢。”   钟洲衍答说:“不会结成的。我说过,遇见她前就看到了你, 和她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忘记你, 能忘就结,忘不了就是现在的此刻。”   许鹿鸣听着不乐意,尾音里故意缱了点婊气:“拿无辜局外之人做实验,衍总可谓真君子。”   风把她的发梢吹到了唇角, 红与青丝的诱-惑。钟洲衍帮她拂开,眉眼执着:“无辜吗?她一开始接触我就是图谋钟氏的利益,我可以顺势接受,也可以随时止损。站在局外谁都是无辜,没有理由我就应当被人利用?何况,结局对她而言互惠互利,不过就是一笔生意。”   男人的眼眸如夜狼一样盯着她,昔日高冷贵气的王子已然是个覆雨翻云的商人。   许鹿鸣答不上,咬唇:“但你首先是想把我忘掉,忘不掉了才退而求其次,我为什么要再给你这样的负心渣男机会?”   钟洲衍盯着许鹿鸣,女人眼神明清,字句珠玑,不再似少女那般好哄了。可他却得承认,无论哪一面的她都叫他难以释怀。   钟洲衍没有直接回答,只问:“想忘掉你,是因为起初恨你。难道你不是一边爱着一边恨着忘不了吗?”   话中意思,必然是今晚听到韩易说的那些七七八八,知道她后来没找一个足球队的男人。   许鹿鸣就握拳头捶过去:“别自作多情,我不找是因为我忙,别总提过去的事!”   钟洲衍却知道并非如此,如果没有感情,酒店里的那一晚,做-暧时的刻骨缠绵的感觉是不须用语言陈述的。   钟洲衍就势握住她的腕,拖至怀里道:“是不是自作多情你自己清楚。许呦呦,当时我以为你不爱我,眼睁睁看雁辞不顾马路上的车向你走去,几天之后我九死一生醒过来,接到电话却又是你在问雁辞。灭顶的绝望。你可想过我有多难以接受?一晃八年过去了,如今都已成年,何故要因为那些误会而不给自己个机会,试着能不能重新开始?”   许鹿鸣挣着手腕挣扎,想起当年的种种,时隔多年后眼眶里再次泛起了委屈的水润:“可你也没想过要来找我。”   钟洲衍扣住她柔软的腰肢:“你没有再回过头找我。我家,和我妈的酒店,你再也没出现过。我以为你大抵已经忘记了,那么招人喜欢的你,凡事满不挂怀的你,也许遇到了另外的故事。而我仍然躺在床上,腰椎往下失去知觉,是个残废,我就没有勇气再关注你的消息。强制屏蔽,也绝口不提。我想如果我站不起来,狼狈的出现在你面前有什么意义?”   炙热的气息抵近,仿佛都可听见他言辞背后痛苦挣扎的往昔,许鹿鸣有些心痛地扭过头。   是了,她离开他后的确真的没怎么想起过他,那之后的许鹿鸣找到了妈妈,出国上学,绽放自我,遇到了另一片开阔的风景。她怎样也想不到,而他那样优秀的男儿,却在过着煎熬的年日。   男人清宽的肩膀压下来,压得久了,使得许鹿鸣气息不匀。含糊喃道:“你先放开我,压着我好疼。”   钟洲衍闻言低头看,才看到许鹿鸣被自己压皱的衣衫和裙子,裙边儿卷上去,露出底下一截白皙的肌肤,白玉般吹弹可破,腿侧处已被自己的裤子蹭得微微泛红。   他不禁动情地环住她后颈,贴唇上去:“不想放开你怎么办?许呦呦,每天每天我都在想你,想该怎么试探你,想怎样才能不失颜面的挽回你,但最后还是轻易被你收服了。”   “嗯……”许鹿鸣吃痛一声低吟,钟洲衍的唇已经熨着了上来。男人的成熟味道,带着霸道与高冷儒雅,好闻而沉陷,她本在挣扎抵挡,不自觉便顺着本心含住了他精致的唇角,喃唤他名字:“可恶的你,呜……钟洲衍,衍衍。”   钟洲衍柔声问,抚在她膝上的动作不停:“这么多天了,有没有心里想过我,想不想我要你?”   “可是……现在,还在车上。”许鹿鸣软得没有一点儿劲,手臂环过钟洲衍的脊背,在他悍健的背上凌乱摩挲着。他黑硬的短发扎着她额头,她的姨妈刚过,其实蠢蠢欲动,言下之意她承认也想他,并没有拒绝。   一缕小风透过微开的窗隙吹进来,眼梢瞥见旁边一栋别墅里亮着黄澄的灯光。钟洲衍最后却强忍着撑起身子,帮许鹿鸣整理了下衣裙,牵她出了车外说:“今天你生日,阿姨在家里等你,你先陪陪她,过两天我接你下班。”   许鹿鸣微有悻悻然,痴缠地咬了下唇:“那你路上小心。最近我工作忙,过两天再看有没空。”   起身心意又清朗,一半开始拒绝。   钟洲衍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怎么,升职了?”   许鹿鸣应道:“上月中朱总监提的,这个月正式升产品经理。”又问道:“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那个熟到同穿一条裤子的总裁好友?”   说的是传说中那个未曾露过面的DewSing家族品牌大佬。   钟洲衍笔挺地立着,抬眼看天说:“在你确定委身于我之前,都不会允你接触堪比我优秀的男人。” 眉眼似星,晶晶亮。   “道貌岸然。”许鹿鸣攥攥他衣襟转身走了,走两步,却觉得就这么把从前说过去未免也太不痛快。就又转回身,仰头对钟洲衍说道:“抱我一下。”   钟洲衍不明就里地抱住她,许鹿鸣轻轻嗅他衬衣上的味道,然后踮起脚尖,照他的肩膀咬了上去。女人的牙齿原来这么痛,许鹿鸣咬的是真的狠,初一秒钟洲衍皱眉嘶牙,但顷刻便静默地等待着,由她在自己的肩上烙下一排牙印。   时间过去十数秒钟,许鹿鸣咬得差不多了,松开来喑哑道:“这是为我这些年心里的一股气,账总是要清算的。”   转身,这回欲要真的回去了。风带着女人微醺的酒香,晃着妩媚的倩影撩入神魂。钟洲衍却蓦地把她拽至怀里,热忱地央求道:“去给阿姨打个电话,说今晚你喝多了不回去了。”   许鹿鸣摆着手不同意:“都到家门口了,就这么近……唔!”   钟洲衍顺势堵住她的唇不让拒绝:“听话乖,算我求你呦呦,今晚我真的没办法一个人回去!”边说着,边将她的手臂环至腰后,霸道而求好的拉回了车内。   路上许鹿鸣只好给许珊打了个电话。   十多分钟后,便开到了钟洲衍在江滨的一处别墅,应该是他时常来住的,院落收拾得很是清净别致。车停进车库里,许鹿鸣还未及开门下车,钟洲衍便已从他的座驾上越了过来,男人热烈的气息炙贴着许鹿鸣的红唇,不稍几多推搡彼此就接受了。   钟洲衍匀出一手把座椅放低,修长手指探入许鹿鸣幽香的发丛。此刻的环境静谧无人,许鹿鸣渐渐就喃出了声音,钟洲衍搡着硬实的腰腹,温柔中如若狼在入侵,车厢内的震颤一直在持续。   一个小时后,许鹿鸣如同猫儿一样倚在后座上,几片的衣裙也被他扯揉得没法儿合身。钟洲衍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底里都是柔情,问她还能不能走,许鹿鸣腿酸得没力气,钟洲衍便拦腰将她抱起,径自回了房子里。   这天晚上,许鹿鸣便宿在了钟洲衍家中。他对她真的又霸道又纵容,好像天生便有着那方面的天赋与势气,仅仅只是几次而已,就好像对她的致命点运筹帷幄了,一晚上两个人从浴缸里折腾到沙发上,凌晨了才回床睡下。   清早7点钟,许鹿鸣的生物钟便准时醒来,原本钟洲衍说可以让她告半天假休息。但许鹿鸣不想因为他与DewSing总裁的关系而得到便利,一定要去上班。   钟洲衍便帮许鹿鸣热了牛奶和早餐,一道开车去了KH大厦北楼。   从地下车库的电梯往上行,到一楼时许鹿鸣本想出电梯换乘,跟他不一道走。岂料到一楼时钟洲衍却攥住她的腕,拉她进怀里不让出去。那一刹那电梯门打开,8点多钟正是各品牌办公职员的上班高峰,一个个便都看到了电梯里的一幕——   传说中冷峻寡情的集团大少东家,颀长的身影里罩着姣好玲珑的女人,女人竟然有些面熟。两个人的距离贴得甚近,衍总的颈侧依稀似有草莓印,不是都说他不行吗? 第六十二章 睡都睡了懒得说   整座KH大厦一下子疯传开。钟洲衍身高近一米九, 宽肩长腿的, 虽然半挡着护住许鹿鸣, 但还是被有心人拍了照片去比对, 没多会儿就认出是蒂尔瓦昕中国区的产品经理许鹿鸣了。   这未免太劲爆了点, 衍总的上一任才刚分手没多久,平素进出大厦基本独来独往,寡言冷语的像一尊神;而许鹿鸣人缘很好, 办公时间除了工作很少钻营其他,这两个怎么就大清早毫无预兆的从地下车库上来, 还在电梯里亲密环抱了?   许鹿鸣有些后悔和懊恼。昨晚上两人“放肆”了好多个潮涨潮落,早上出门前钟洲衍对镜整理衬衣,他的身材穿起衬衣西裤特别好看, 五官又帅得矜贵——虽然剥了外壳内里其实是个衣冠禽兽。许鹿鸣特地把他领口、脸庞上上下下审量了几遍,确定没“痕迹”了才放他出门。   刚才在电梯里人们看到的颈侧那个草莓印,其实是钟洲衍临时拉住了她,她措不及防口红擦上去的。谁叫他个儿高呢,许鹿鸣一米六三即便穿了高跟鞋, 也仅到够着他肩头。   要好的同事都在小群里打听,许鹿鸣答不上也说不清, 她就给钟洲衍发消息:“事是你惹出的, 你负责去解释。”   说好的暂时对外保密,结果隔天早上就给曝光出来,真都不想搭理他。   二十九楼总裁办公室里,钟洲衍眉眼间难得少了几分冷厉, 柔和地回复:“知道了。还痛不痛?”   昨晚原本是强忍着要的冲动,让她回去陪陪许阿姨的,岂料许鹿鸣忽然咬他,咬完他的意志力也就被她咬没了,只想把她拎回家。天生肆意的小妖精,她也没少把他折腾,现时现刻回忆起来全是她的声息,今后都甭想再放她跑了。   许鹿鸣收到回复,看到后半句直接被他噎得没话儿。尺寸那么大,活又持久,一场车祸都没把他战斗力消泯,还有脸舔着问人家痛不痛?   许鹿鸣一早上都并着腿端着腰,隐隐还在酸胀。   *   没过多久,电梯里的照片就被以不同的tag形式登上了微博热搜。   身为四大家族之首,钟氏集团的长房长少爷,本身就是绯闻傍身的体质。虽然其他几个家族的公子皆是热搜常客,但正因为钟洲衍的料少、低调,所以每次一旦爆料,就更加吸引人注目。   人们看到依稀的许鹿鸣模样,只见身材娇小,红唇明眸,面容楚楚动人。配是真的相配。   但随后又认出好像是上次智擒人贩的导购小姐姐,于是有唏嘘羡慕的,还有人暗搓搓诋毁的,说这姑娘看着也不像那种趁虚而入的呀,难道是为了攀高枝,而逮着衍总失意失落的时候送上门的心机婊?   钟洲衍拨拉着手机屏幕,于是发了条微博:“兜兜转转,还是向你求好。第二次追求,不算新闻。”   底下配一张旧照,是2010年夏天,十八岁的他带许鹿鸣来W市逛步行街时拍的。那会儿刚认识不久,许鹿鸣还没像后来那样迷恋他。照片里少年高挑颀隽,单手裹着微微肉的短发小女生,明明眼里是耐烦与宠溺,脸上却偏作冷傲。身后灯火阑珊,人影憧憧,青春花雨、爱恋的情愫都写在画面里。   钟洲衍自幼不爱表露自己,也就除了在许鹿鸣跟前才被她迥异的性情迫得节节让步。尽管微博不知何时积攒了三百多万粉丝,但他平素极少经营,难得发一条微博简直就如诈尸,这一下子点赞就有了四万。   他这么发一条,虽然简短几个字,但却陈述了两点。一、“兜兜转转”,证明两人认识的时间很久了。二、“向你求好”与“第二次追求”,证明次次都是他在主动的。   一下子就把许鹿鸣摆在了优势的位置。   很快,钟老太太也在家族晚辈的手机里看到了消息。老太太知道消息,倒是松口气。本来前番看他被秋家小姐绿,老太太还挺忧心的,估摸着大孙子可能身体是不怎行了。现在他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儿,挺好。而且老人家还记得许鹿鸣,挺可爱的一小姑娘,难得当年衍仔会把她带到长辈面前参加聚会。   二房施瑶雪陪在老太太旁边,虽然不痛快大房的长子很快又找到女友,但换个角度想,钟洲衍一定是“不能”的,否则秋家那么需要钱,最后秋也不至于幽会旧人放弃婚约。那么既然不能生,对自己的儿子泽钰而言,也就没了最大的威胁。再看那许姑娘,没家底没仗势,充其量也就是林展松的继女,林展松在林家本来就是个只干实事不争的,也折腾不出什么火花。   魅宛影视成立影音娱乐基地,正准备造势大捧一批流量小鲜肉,好几部热门IP剧在打算购置和筹拍中。但施瑶雪这方作为一大股东,实际能拿出来的资本是不足底气的,毕竟老太太眼睛跟针一样尖,公账上的不好过于挪用。施瑶雪为了显示自家的实力,好在未来儿媳林怡的面前树起威风,最近私下里偷偷用钟氏的地产去抵押。所以这当口她也低调,不想太高调的给自己招风,因此也就陪着咧嘴干笑笑,没发表啥反对看法。   不过半日功夫,网络上又不知道谁传出了之前许鹿鸣在普吉岛和钟洲衍同进酒店的照片。那会儿钟洲衍还坐着可恶的轮椅,许鹿鸣坐他车下酒店,下车时手被他勾着。两个人同进了他的房间,隔天凌晨5点才出来。   小姐妹团和季萧萧于是都发了微信过来询问许鹿鸣。   @许小66儿美人杀:壮士,快把你掉地上的节操捡起来!   那是许鹿鸣职高六人团的群昵称。配图啪啪打脸表情包。   季萧萧甚至非常气恼,直接来一句:不是说打死不搭理,你说的话给狗吞了?真那么缺爱,难道就没别的男人可找,就非看见他没他不行?   许鹿鸣觉得她的世界快要崩盘了。她长期经年营造起来的淑X(渣)女形象呀,人设简直坍塌。   但她是不愿承认的。   虽然她的确是冲着钟洲衍分手了而特意找上去搭讪。却绝对不是犯贱,她就是想去睡他,想看他不行,看他痛苦,然后满足内心泄愤的阴暗的舒适。   但她的本意并非要结果来得这么迅速。据说商纣王昏庸无道,虐杀人的一种方法是凌迟,一片片的剜肉,直到把人的身心都熬煞。她即便心底深处还挂着姓钟的,也不可能太容易就与他如何,肯定是要先试探再挖坑再狠虐,谁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一下子就被公布于众。   简直都要怀疑这个拍照的是不是他安排。   许鹿鸣发消息给钟洲衍:“照片是不是你叫人拍的?”   钟洲衍直接回复语音:“我当时的情况,有那么无聊吗?”嗓音里似嵌着一缕不可理喻的坦然。   许鹿鸣咬了咬唇瓣,于是统一回复:“酒店那里是意外,我本意是想去报复他,谁曾想就住下了。后来他说他当年出了车祸,其中有误会,让我再给他一个机会。”   闺蜜群不约而同:“滚。”   明明就口是心非,这都在给男人找台阶下。反正睡都又睡了,张圊回道:“也懒得说了。让他先讨好姐妹这一关吧!”   季萧萧那边还躺在舒适的沙滩上度蜜月,看到二妹这么解释,直接黑脸把手机丢进了草帽里。   季萧萧气,除了气当年这丫头一颗痴心傻憨憨,担心许鹿鸣再被这个人中龙凤的男人再伤再耍弄。隐隐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愫,作为许鹿鸣的继姐,她当然是她希望过得幸福快乐的。但当这个让她过得幸福的男人是那么出色的钟氏大少钟洲衍,而且还对自己妹妹那么低声下气的迁就,她就莫名不适应。   许鹿鸣搪塞完小姐妹,等不到季萧萧的回复,于是摁掉了手机开始干正事。   她最近的工作忙成狗,这个月她正式接任蒂尔瓦昕的中国区产品经理,一下子从专柜主理升上来,并没有太充分的基底。其实蒂尔瓦昕突然提拔她,她也感到很惊喜和意外,但是为着更好的职业规划还有翻了好多的工资,这个机会她是一定要努力迎上的。   朱总监给她布置了个任务,说总公司叫她出一份用户画像,再形成关于2月份一个以求爱和婚姻为主题的产品策划,要在七月5日前出来初稿,将要用于总裁会议的评审。   这是个很有难度的问题了。蒂尔瓦昕虽然每个分区域都有产品经理,但产品经理几乎不用参与设计策划。作为风格高端独到的家族品牌,蒂尔瓦昕的设计师孤僻而犀利,产品的设计总是以他独僻蹊径的视觉与感观去勾勒,各分区产品经理的工作多是在产品出品上市之后的市场策划这一块。   许鹿鸣就觉得挑战性很大,她可以说是第一个被要求参与设计的员工了,而且还是与婚姻、求爱相关的主打产品。   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在工作方面示弱。   钟洲衍既然说过蒂尔瓦昕的总裁跟他关系熟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那么显然,那个未谋面的总裁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和钟洲衍的关系,她可不希望自己的职位是因为这层关系而得到的。就算之前可能确实有这个因素的存在,但是之后她也要它与自己的能力匹配。   所以她这个月开始,在保证日常工作不逊色的前提下,还要各种查阅资料,扩大知识面,学习各种案例,忙得像一只陀螺。   等到六月中,她的房东终于提出要一次性涨两千五的房租。自井枫被他家大人撵回去后,许鹿鸣一个人承担整套房租,这再一涨,每年光房租水电加起来就得十万。   许鹿鸣算算不划算,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攒到钱自己买房子啊,钟洲衍就叫她搬去一起住。两人自从关系被曝光后,倒是不忸怩,许鹿鸣常在钟洲衍那儿过夜。想想他现在又能做饭,还会给她洗内衣裤收拾屋子,许鹿鸣就同意了,挑个周末搬去了他的江滨独栋大别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可爱亲爱挚爱的小天使们,感谢每一条评论留言、每一份霸王票和营养液打赏,笔芯芯,鞠躬致谢! 第六十三章 你想要怎样的婚礼?   搬去同居, 是钟洲衍提出的。早就说过他清隽高冷的皮相下是个粘人的家伙, 在高中时就喜欢许鹿鸣宠他捧他, 临睡前还要陪他聊会天, 现在其实也没差。   许鹿鸣早先有点犹豫, 钟洲衍问这话的时候,正好是入睡的前夕。男人精致五官俯在她上方,劲健手臂环着她香肩, 呼吸间是旖旎的温情。许鹿鸣轻轻咬着红唇迟疑。   她这些年来自己住自在惯了,早就习惯了没人约束。   可是发现成年后的钟洲衍真特爱管人。他的作息保持得十分严谨, 比如到十一点多一定要去洗澡,除非和许鹿鸣做得停不下来,一般凌晨12点左右定准时就寝。   而许鹿鸣就比较随性了, 时而累了她九点、十点就能睡,精力充沛或者兴奋时,她能看电影玩游戏到半夜两点。   跟钟洲衍在一块后就被他管住了,到十一点多如果她还在玩手机,钟洲衍便俯身过来把她手机摘下:“该睡了, 还玩什么玩。”   就寝前的声线,磁性而悦耳。硬朗宽肩混合着沐浴过后的清爽体味, 如山如海覆盖。   许鹿鸣玩一半被抽走, 扫兴得跪起身就要去捞。她虽然小练过一些跆拳道,可是娇小的身子在高大的钟洲衍跟前根本就无战斗力,手机是休想抢回来的,人还被他劲健的身躯箍倒下去。   许鹿鸣就气愤, 捞起一个枕头闷在他脸上:“钟洲衍,下了班我可不是你员工!”   “下了班你是我女人。”钟洲衍气定神闲,寸步不让。   许鹿鸣一口气儿被他噎着,背过身去:“今晚你睡你的,我睡我睡的,各睡各。”   她的脾气真是一点儿也没改,在工作中情商游刃有余,但从职场回归后,在钟洲衍眼里就还是那个鸟样儿。虽然好像有点忌着他,可实际多是要钟洲衍让着护着。   当然,也更多了几分成熟娇媚的味道。   特别惹人疼,想把欠了很久很久的疼都补回去。   秀靓的长发沿着白皙肩臂散乱着,一点点慵懒与骄横。钟洲衍从后头看,就死皮赖脸地兜过去,抵着她耳畔低语:“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他的气息真的很好闻,许鹿鸣强捺着将要被迷住的心,冷硬说:“凉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钟洲衍语气里缱绻着冤屈:“这么狠心对我?叫你早睡是为你好,想和你健健康康的一直生活到九十岁,看着我们生下的宝宝长大,再生下孙子和小曾孙,一起变成被嫌弃老头和老太太。不想丢下我们中的任意一个人。”   顿了会儿,许鹿鸣还是不吭气,钟洲衍就霸道起来:“真不理我?这是在撩我要你了。”   他要起人来功夫很劲道。许鹿鸣也不知道他哪儿开的窍,技术自然地炉火纯青。   她以前无聊搜资源看,那些资源里表现得甚为夸张,她边看边拉进度条索然无味。可是钟洲衍是真的厉害,他的腰腹肌腱有着硬实的线条,每一次许鹿鸣都嘤嘤讨饶。虽然她自认也不差,但灵魂都好像被他渡到了天荒海蛮。   许鹿鸣每次结束后都嗔怪:“不会再有下次了,狗衍总。”   钟洲衍听她这么说,真忍上两天不动她,她自己却又各种小动作的撩拨回来。   钟洲衍就没差录下她馋人的小模样了,真该叫她自己瞧瞧。   这会儿他在和她低语,台灯下光晕打照着他英俊的侧脸,许鹿鸣心如撞鹿,就说反语:“谁稀罕你要了,一点都不舒服。”   钟洲衍注目凝视她:“真不舒服?再说一次。”   许鹿鸣被盯得呼气短促,执拗移开视线:“就没有感觉。”   钟洲衍眉宇凛起,气道:“你说的,等下别求我!”   许鹿鸣紧忙鲤鱼一样往床沿滑,钟洲衍迅速挑起她的睡裙蒙住她脸,用被子把她整个儿卷了进去。   两个人在面对面相视的时候,许鹿鸣已经被收服得好脾气了。呢喃问他:“虽然我搬进来和你同居了,但是你必须保证,任何时候我都有随时搬出去的权利。”   这是在跟他讲条件。钟洲衍答说:“脚长在你身上,我还能锁着你不成?法律都不这么允许。”   许鹿鸣于是这才下定决心,搬进钟洲衍的江滨别墅里。她当然没忘记给小姐妹们一个交代,搬完家收拾妥当后,请张圊几个来小聚,开了个party,钟洲衍还亲自为她们做了披萨和水果酒。   他的身材高健,因为烘烤而系上围兜,便在以往冷峻的形象里,添出些亲和居家的魅力。   想不到传说中甚难打交道的衍大少爷,其实并没多少架子。既然当年是出车祸,那……小姐妹们也不过于为难。   眼见他和许鹿鸣两个心意相通的,就说道:“暂且放过你一码,对小6好点,留待考察。”算是扳回了一点他在许鹿鸣闺蜜圈的渣男印象。   谈恋爱是真挺误事的,许鹿鸣那段时间特别忙,搬完家眼看就六月下旬了,离着蒂尔瓦昕总裁布置的用户画像和产品策划,眼看就只有半个多月时间。   她因为对品牌理念的理解深有感受,遵循着设计师的喜好出发,琢磨了好多自然博物星际等生僻的角度,甚至数学里二维、三维的伸展,她都去了解过,已经理出了好几个待参考的创意。不过要把创意整合成一份漂亮的产品策划书,并对产品名和产品故事进行包装,那就更难了,每一步都要耗费好多脑细胞。   每天她在电脑前蹙眉思量,被钟洲衍看到,钟洲衍就一副似笑非笑表情。   许鹿鸣怎么觉得那个表情里,好像有睥睨与揶揄的成分。许鹿鸣就回击:“多瞧不上我劳动成果似的,你行你上。”   钟洲衍却一本正经:“我和你一样,某方面有障碍,除了上你别的上不了。”   被许鹿鸣不客气掐了一把。   通常早上睡醒,他会在江边慢跑20分钟,那20分钟许鹿鸣是赖床的,抱着他的枕头,怎么拉也拉不起。   但许鹿鸣也会给钟洲衍制造惊喜,比如有时钟洲衍回来,就看到许鹿鸣穿着他的大衬衣,已经给他准备了可口的早餐。发现他进门,锁骨下两只漂亮的小猫咪一颤颤地就往他怀里蹦。   抱着她是真的柔软,掐着女人柔软的腰肢,就好像环拥了整个世界。   她既不吝撒娇,那他便不吝宠溺。   吃完早餐,顶着清晨的阳光一起去到公司。一般是盛伟开车,有时钟洲衍自己开。车停在KH大厦前,他攥着许鹿鸣的五指一起进大厦,旁若无人地等电梯。   细细想来,钟洲衍好像对于许鹿鸣,一直是正大光明的让所有人都知道。尽管少年时高傲,嘴里嫌弃许鹿鸣微胖、小丑妞,但即便吵架、闹分手了,许鹿鸣痴乎乎地黏上来,他明明可以从学校的另一个门走,他却从没有。每次许鹿鸣也都能够逮到他,一前一后的随在后面。   所以其实就一直喜欢着她吧。   衍总的人缘跟许鹿鸣可没得比,虽然许鹿鸣人见人爱,但只要他冷肃着脸站在身边,专柜的小姐妹们就板着腰不敢吭气。只有等他不在了,才晃着许鹿鸣衣角,满眼艳羡地说:“哎~小鹿姐,你和衍总闹什么乌龙呀,太玄幻了。”   那会儿网络上早扒烂了,重点高中超级校草和职高学渣小女生的故事,一排柠檬酸。   许鹿鸣答说:“闹乌龙的是他,各种装模作样博取同情,我可没有。”   导购小姑娘们羞赧低笑。   晚上七八点钟,钟洲衍忙完工作下楼,许鹿鸣一般还没走,他就会站在二十三楼办公区外头等着。等到八点过,许鹿鸣还没动静,他就探身进来,英挺地站在门边道一句:“许呦呦,我在等你。”   清贵的身影,弄得里面的同事心猿意马。许鹿鸣只好收拾好包包出去了,问钟洲衍:“你这样耽误我的工作可不行,我首先要完成你那位总裁好友的方案。”   钟洲衍说:“完成了也过不了关。”   十分笃定的语气。   许鹿鸣尚未反驳,他又接着继续:“所谓创意,是要从你自己的内心与愿想去出发,而不是叫你循着别人的东施效颦。如果为了复制设计师的思维,他大可自己完成,不必雇佣你。他要的是你自己的创意。”   许鹿鸣虽然不服,但听完不得不承认有道理。轻咬下唇问:“你就这么了解他?那你觉得我要怎么做。”   钟洲衍刮了下她的鼻子,敛眉应道:“想你心里所想,站着身为一个女人的角度,你渴望的婚姻与求爱是怎样,就怎样把它诠释出来……比如,你可以想象嫁给我。许呦呦,你希望我给你怎样的婚礼?”   出了大厦,夜风习习吹拂着发梢。男人隽朗地站在许鹿鸣跟前俯视,竟然问的这么认真。   许鹿鸣脑袋卡顿,这个问题她太南了,她只是贪慕虚荣及时行乐而已。诧了诧,她就卯圆小嘴回道:“太早,我还没想嫁给你。”   *   六月23号,蜜月结束休整完的季萧萧和吴泽礼一起回了H市。上次她结婚,许珊因为有事不能回国,只能托许鹿鸣送来礼物。于是正好择空到H市,定了酒店宴请两家人。   好久没回他在H市静北路的钟家,如今谭美欣的酒店也是他在管理着,钟洲衍也须回去办点事,许鹿鸣便带着他一道去了。   ---------- 第六十四章 你也别对我太绝   家宴地点定在离着曹冬梅便利店不远的五星级酒店, 为着夫妇俩往来方便。   一辆车塞不下人太多, 许珊和林展松一家四口先行出发, 周六的清早许鹿鸣整理了一番, 也和钟洲衍轻车上路。   到H市时季萧萧和吴泽礼已经来了, 想到要应付这个厉害的姐姐,许鹿鸣有点发怵。但她向来能够笑嘻嘻硬着头皮面对事务,因此只是叮嘱好多遍钟洲衍:“要好好表现, 不然没人喜欢你。”   钟洲衍衣冠楚楚,立在身旁郑重道:“明白, 都听我老婆的。”   “口蜜腹剑,滚呐。”许鹿鸣咬字慢吞,捶了他一小拳。眼下的地位就像是颠了个倒, 从前只有那少年高冷挑剔的份,现在他可什么都是让许鹿鸣占上风。   谁让那些老底全都倒出来了呢,知道一早就是他瞄上的她。   两人站在包间外,许鹿鸣今早特地打扮了一番,柔顺的长发披至肩上, 304色号口红涂了两层,清灵而又不失妩媚。想了想还不过意, 仰起下颌看钟洲衍:“我爸我妈应该都还好, 但季萧萧对你成见最深。为什么平时都不见你和她说话?”   高中时他俩同一个年段,但几乎不见这两人有打过招呼。   钟洲衍噙嘴角,淡道:“我喜欢的是你,和你姐姐有什么说的?”   许鹿鸣听着甜, 佯作愠意:“但是,一般的基本寒暄也是要的。今天你必须解除她的成见,我可不想因为你再听她数落。”   “知道了。”钟洲衍攥住她的五指,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果然季萧萧脸色不太好看。不过钟洲衍表现尚可,时有主动问她一些日常,并且和吴泽礼的对话中,也常邀她参与。许鹿鸣听着窃喜,总之,这个男人成年后的确是学乖了不少。   她在一旁和大人们闲聊,时有需要叫他一声:“衍总,帮我拿张纸巾。”   衍总,这称呼叫的。   季萧萧看着与自己和吴泽礼完全不同的情侣相处模式,事先打了一腹的稿辗转说不出。因为两个眼里分明写着濡情蜜意。   吴泽礼悄自劝道:“都是大人了,她自己喜欢就好,你还能用绳子牵着她不许出门?每个人的性情与生活都有不同轨迹,你看我们不也有我们的方式,身在其中自觉幸福就够了。”   吴泽礼在来之前就已做过季萧萧工作,他对精灵跳脱的许鹿鸣好像会宽容一些,并且常常因为这个开解季萧萧。   身材高大端正的吴泽礼,这些年来总是如天空一样罩护着季萧萧,用足够的耐心等到了她的首肯,让季萧萧像个小女人安稳有归属感。   季萧萧想想便听从了老公,由着这丫头自个儿造作去。反正她能幸福,自己不也乐于看到吗。至于是和谁,那都她自己的选择。   司马达夫妇竟还记着钟洲衍,对当年他来家做客还留有印象。那时钟洲衍带着故意整人的心,临时决定去许鹿鸣家做客,想看她是生活在一个怎样促狭而聒噪的小家里,可把许鹿鸣弄得措手不妨。   此刻看着眼前隽逸不凡的男青年,司马达憨憨笑道:“我记得你,你们这些孩子啊,我还没老呢,那年暑假鹿鸣打工,骗我说你和你弟弟是蛋糕店老板的儿子。”   钟洲衍谦逊守礼道:“叔叔记性真好,阿姨做的菜也很可口。”   司马益在旁边唏嘘:“许二妞说的话谁还能信了?她撒的谎可以排十里长街!”   “司马益你给我继续拆台。”被许鹿鸣瞬间揪了一把,疼得他嘶嘶吸冷气。   大概小舅子天生就对自己姐夫有亲近感,尤其是这个看不透的钟家大少。那时候来过家里一次,司马益就觉着隐约和许二妞肯定要发生什么,后面的信息都是他从贴吧里八卦来的。如今近距离接触,这么帅又有气度,自然更多了几分好奇。   私下问钟洲衍:“你跟我二姐今后打算怎么办?”语气些微生分,似乎是考官审查。   “什么怎么办?”钟洲衍不解。记忆里许呦呦这个弟弟还是8岁小屁孩,现在都快一米八的高二男生了。   司马益说:“是打算领养小孩,还是养猫养狗当丁克。”   少年语气关切,真情实意的惆怅。听得钟洲衍敛眉好笑,瞅了眼许鹿鸣:“问你二姐,她想生或不想生都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问题了,司马益瞬然松口气。顿一下,又叮咛道:“她脾气多怪,善变又臭美,你让着她点。要是想知道她的黑历史或者什么的,可以随时问我,我十分了解她。”言罢掏出手机,跟钟洲衍互扫了微信。   哎,总算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下。许二妞啊许二妞,为你操碎了心!   看着女儿和男朋友登对的模样,许珊是高兴的,但也不掩凝重。她和司马益夫妇不同的是,到底在林家看多了各大家族间的故事,对各家明面内里的再清楚不过,也只有林展松专注技术经营一块,几不参与勾心算计,婚姻外的生活也简单透明。   虽然钟家的这个长子对女儿用情,但仍然有些不放心。   钟洲衍显然是优秀的,经历了那么多的磨砺还能重新振作,单这份毅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并且要不是他恰好带鹿鸣去参加宴会,她也遇不到自己早年短暂婚姻中丢下的小囡。   许珊就对钟洲衍笑道:“作为鹿鸣的妈妈,我对她难免放心不下。虽说恋爱与婚姻是两码事,最后的结果不强求,但阿姨仍希望你们在恋爱中也能认真对待彼此,带给这份感情更多美好的体验。说来很愧欠,作为一个母亲,我没能给鹿鸣应有的母爱,现在便希望她在自己的爱情里,能够收获另一份的满足。你们在一起,不要对对方发脾气,遇了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钟洲衍听得动容,真诚地应道:“我会的,当如珍宝一样珍惜她,阿姨您放心。”   许鹿鸣在一旁眨了眨眼睛,作无谓笑道:“不珍惜也没关系,大不了再分手了另找。婚姻是更高一个层次的考量,又不是找了谁恋爱,就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妈妈,你们一个个搞的我要和他约定终身似的。”   嘴硬吧就。季萧萧接过话茬,终于找到了训导的机会:“人是你选的,既然还决定在一起,这次就认真点吧。”   “哦,知道了。”许鹿鸣乖乖地说。   钟洲衍在桌下攥住她的手,求生欲旺盛地解释:“不是她选的我,是我爱上她的……许呦呦,你也别对我太绝,动不动就说甩。”   *   吃完饭各自就回去了。   司马家房间少,如今儿女都长大,人多了挤,季萧萧和吴泽礼回吴家去住了,钟洲衍就带许鹿鸣去了他在乔汇区静北路的那座大宅子。   他从前的那个家,许鹿鸣是好多年没有再去过。当年五月找不到钟洲衍,后面很快又出国读书,她就基本不再回头想之前的事。特别放得下的那种,不愉快的都不主动回忆。   就偶有一两次路过外面的主街办事,但也瞄不到他家的位置。   吃饱了想散会儿步,两个人沿着沈家亭公交站那段下坡路慢慢走,许鹿鸣绾着钟洲衍的腕,他俩的年纪长相怎么看着那么引人注目,如若似曾相识,光芒耀人眼睛。偶有周六补课放学的学生路过,不时驻足凝看两眼。一直走到静北路外,只见清净的路面飘着零星树叶,楼房还是从前独栋的楼房,多了几分时间沉淀的味道。   钟洲衍摁了下遥控门铃,别样肃穆的铜色大门打开,一个六十来岁的大伯探出身来:“哟,衍少爷回来了!”   “唔,郑伯辛苦了。”钟洲衍点了下头往里走。   花坛边刘姨正在清扫,竟然一下子认出了许鹿鸣。眼里冒星星,笑着叫了声:“大少爷,许同学!”   许鹿鸣听得诧异:“您还记得我?”   刘姨擦擦手:“怎会不记得,大少爷的房间里都是你的照片,我们这个家里啊没人不记得。”   又解释道:“两位少爷那年徒遭车祸,辞少爷万幸伤得轻,大少爷却伤到了精髓,人在那样的重创之下,精神也溃败,一开始都怕扛不过去。辞少爷好了之后,洗了许多张你的照片给他。起初他是不看的,后面辞少爷拿给他,他就会看几眼,就那么硬生生地给扛过来的。”边说边走进一楼客厅去倒水。   许鹿鸣倒不知道这些,不由仰头凝了钟洲衍一眼。唯钟洲衍面色却平静,低头直视她目光,许鹿鸣莫名被看得心怦怦的,她就又移开视线。   八年多过去了,钟家的摆设大多依如从前,淡淡的时光味道。六月午后,夏日清风从窗口吹进,仿佛看见从前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甜点的日子。   许鹿鸣问道:“你妈妈和雁辞呢?”   钟洲衍解开领带,扔在一旁的沙发上,应道:“最近都在外面,家里的事情我在打理,每隔一两周会回来一趟。”说着伸手拂了下她的碎发:“累不累?累了坐下先歇歇。”   许鹿鸣倒是有点累了,她就带着撒娇恃宠的口气:“累,想去你房间睡。” 第六十五章 就喜欢--完结章   许鹿鸣还没进过钟洲衍房间, 只知道他的世界里领地分明。记得有一次上楼帮雁辞取帽子, 然后在他房外的客厅被逮着了,框在角落里俯着肩膀跟她算账。幸而他妈妈谭美欣出现得及时, 否则不定他想对她说些什么。   女人的眼睛亮闪闪的, 不自觉微垫脚尖, 心里想着什么一目看透——她就想侵犯他所有的领域,把账算回来。   钟洲衍低声切齿:“光天化日,想在我家床上睡我?”   “不纯洁。”被许鹿鸣在腰际掐了一把, 许鹿鸣面不改色地说。   钟洲衍攥住她纤柔的手指,忽然是真的很想在自己房里睡她一睡。   刘姨边往楼上引, 边歉然道:“诶, 真是不凑巧, 昨天晚上刮风,不晓得哪里来了只野猫跳进窗口,把大少爷的床铺沙发柜子搅得一团乱, 我这刚给收拾了, 味儿没散去。不然还是先到辞少爷的房里歇歇, 反正他也很少回来。”   妇人凝着眉,显然对家里的一应事务十分熟稔。平素大少爷回来,也时常在辞少爷卧室耽搁的。   拐角绕过客厅, 依然如九年前画风迥异的隔开两个世界, 雁辞那边仍是诡漫深海,他也仍是“生冷太空舱”,好像特意保留着少年时的记忆。   进到房间, 窗扇敞开,清风徐徐袭面而来。果然大床上的被褥都被收拾去了阳台,隐隐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许鹿鸣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桌面上确实有不少张自己的照片,她就咬了下唇,好吧,算了,暂时原谅他。   对刘姨笑应道:“没事,不麻烦刘姨了,我们就在客厅沙发上坐坐就行。”   钟洲衍舍不得她受累,牵住她手说:“跟我去酒店睡个午觉再过来。”然后拖着许鹿鸣去了美欣大饭店。   午后街头行人少,不稍一会儿就到了酒店楼下。一路上到29楼角落他的房间,站在房外等他掏钥匙。钟洲衍却让许鹿鸣:“伸手,试试你的指纹。”   许鹿鸣摁了一下,竟然真的开了,不免诧异。   她没告诉过人,起初因为着急找不到钟洲衍,有曾两次来过他的房门外。但是指纹被取消了,她在门外站了许久,后来她就再不来了。不晓得什么时候竟然又有了。   钟洲衍牵她进门,解释道:“三个多月后就给你恢复了权限,雁辞弄的,他轻伤,好得快,想让你找我,不经我同意就上了。但你再没出现过,我猜你估计早把我忘了,后来我也就没心力再去打听你。”   我猜,我猜……她都出国上学去了。   许鹿鸣仰头看着他隽逸的眉宇,说道:“解释也没用,分明还有更好的方式,比如可以告诉我让我选择,生我气误会我了也可以直接问,如果我介意你受伤就分手,不介意则再说。却非要用伤害自己同时也伤害我的方式,恶言冷语赶人,不值得理解和同情。是不是如果腿不好,就永远不打算和我说这些?”   钟洲衍刮了下她的脸,歉然安抚道:“习惯自己占上风,如果是喜欢的女人,我不想以那样狼狈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所以说请你原谅我那时的幼稚。但反正是好了,好了就要把你揪回来,‘兴师问罪’,该疼该宠。好不好,许呦呦?”   他讨好人的时候真的有毒,颀健身躯俯下来,熠熠流光,连声音都带着惑人心动的味道。   可恶,是说自己可恶,怎么就是只吃他这一套。许鹿鸣扭头不搭理。大中午的热得要命,他衬衣上沾了稍许的汗,钟洲衍就进浴室洗澡了。房间还是以前的样子,看他挂着的衣服,应该经常来住,生意这么多都压在一人身上,也挺辛苦的。   许鹿鸣特意朝浴室玻璃望了一眼,想起自己那时洗澡被他看光,差点都要羞死,他却擅自冷冰冰揶揄人。   然而钟洲衍适时拉住了帘子,看不到他在里面动作。她就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起来,忽然瞧见他那个隔套的小画室,便推开门走进去。   她还记得以前他在这里面的画,一个人荒诡舞笔的空间,孤独又犀冷。后面晓得她和雁辞能进去,就上了一把传统的钥匙锁。防贼防她各种防,疑心病重。   画室大约经过一些改装,置了一张原木的方桌和电脑,桌面上有不少相框,许鹿鸣拿起来看。   是他车祸后那几年的。有最开始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的,一床同样苍白的疗养院被单盖在身上;还有坐在轮椅上凝望窗外的,可能是20岁生日照,男子矜贵的轮廓迷离而茫远;还有一张是和雁辞一起照的,两个人一个坐着轮椅,一个站在一旁,这时候可能好一点了,脸色稍稍有了些活气。   想他这几年是这么经受过来,许鹿鸣不自觉迟钝。照片这类纸质的影像,在4G的年代已经不常见,但通过这样传统的表达,却反而触动心弦。   还好他有个亲近的双胞胎弟弟。   她正想出去问问他雁辞现在的情况,却看到桌角的一个画框。画面上是一幕浩广的绿洲,森林里清晨的阳光在孕育,一只灵俏小鹿驻足在绿洲的中心翘首四顾,仰着漂亮的颈子,鹿眼晶晶似有光芒。通过他笔下的画面,小鹿像是有着他多么的包容与宠护。   许鹿鸣蓦地一下想起,蒂尔瓦昕的品牌标识以及一句话品牌故事: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林中传出野鹿的鸣声。   忽然这才发现,他的电脑旁还有两张手画稿,应该只是粗笔勾勒,线条简单,却依稀看出来是首饰的。   浴室里钟洲衍冲完了澡,在门里叫:“许鹿鸣,许呦呦,帮我拿条内裤!”   许鹿鸣拎了条灰色的走进去:“所以我现在看到的是你那位蒂尔瓦昕总裁兄弟的裸-浴现场吗?”   一边咬着红唇,一边扫了眼他的嚣张禁地。   真是不知脸红的女人。钟洲衍顿了一下,泰然发问:“你进我画室了,怎么进去的?”问完也不需要等答案,估摸着又是钟雁辞那小子什么时候的小动作。   许鹿鸣气恼道:“所以,钟洲衍你这狗男人又哄我了吗?”   淋的是冷水浴,湿哒哒的还来不及擦。钟洲衍扯过她指尖的内裤:“是我又如何。但没哄你,和钟家没关系,设计师也不是雁辞,是我自己独立创办的品牌,这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不对。   许鹿鸣简直了,跺跺脚,噎得话都说不上来。所以那天撞上他和秋家小姐买戒指,分明是他存心的吧,转头就挨了总裁的点名批评,是因为她装不认识他,故意寻她的茬。还有更早前的入职面试,不过简简单单就通过了,害她狂喜以为开启了职场新姿势,还有上个月的升职,等等……   许鹿鸣憋得脸红,语意就带了怒:“既然是你,早干嘛不说,还把我逼得这样紧。一边冷眼笑我创意,一边看着我为方案忙死忙活,口口声声的宠我就是把我当猴儿耍,哼。”内裤又扯回来,甩他脸上了。   呼~钟洲衍接了个正着,这女人恼羞成怒的时候他却觉得甚可爱。   18岁的H市就遇见她了,如今回来,一中午都在想把她睡一睡。   钟洲衍颔首噙了噙嘴角,就势攥住许鹿鸣说:“不是提醒过你,从你自己的角度去想吗?你却非要顺着那个传说中的设计师思路。设计师的我就在你跟前站着,你说我能不好笑?”   见许鹿鸣不领情,下颌便抵着她的额头摩挲:“好了乖,叫你想,只是想知道你希望的爱情与求婚是什么样。我妈给了我生而为人的生命,而你,是那个为我生命注入七彩斑斓的一束光芒。许呦呦,我想把你这束光融入自己,也想让自己来融化她,就不能好好的不要再争吵了吗?”   许鹿鸣说:“不好。说过的,我随时都有搬走的权利。我现在就要跟和你分手,回到W市就搬出去独居!”   钟洲衍却哪里肯,高大的身躯挡住门框,薄唇用一腔火热堵住了她。“那你就搬吧,反正脚长在你身上,法律都不允许我阻止你。”言语似温柔相让,手却有迹可循地滑过她颈后,把她往墙上抵。嘭!喷浴的把手被撞歪,水珠子渗入到许鹿鸣口中,模糊了声线。钟洲衍吻住她,只听她紧拥住他的嘤咛:“嗯……狗衍。”   相爱吧。且把灵魂溶化。   ……   七月底,钟洲衍去参加巴西的原石拍卖会,结束后带许鹿鸣去了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马沙漠。国内还是一片盛夏,这里却处在冬季,太阳直透而下,照在空旷无垠的黄色土地上。   黑色吉普在道路上疾驰,扬起绵延的尘沙,颠簸了好久,最后在一处天文台外停下来。   许鹿鸣跟着钟洲衍下车,看到一栋搭建的架空小平房。几个台阶上去,里面摆满精密的电脑仪器与观星设备,然后透过有条不紊忙碌的人群,便看到一道清隽的身影。几分熟悉的轮廓,光阴似乎在他身上并没多少变化,正半俯着英挺的身躯,弓在桌旁制一张表图,神情十分专注。   咳。钟洲衍轻咳。   “衍衍。”对面立时抬起了头。   竟然是雁辞。许鹿鸣一路其实隐隐有猜测,此刻看见他,不禁眼眸明亮,微微漾水光:“嗨,雁辞!”   我少女时珍贵的补习小玩伴。冲他招了下手,笑。   2011年那个五月的下午,钟雁辞过马路未注意冲闯的摩托车,身为哥哥的钟洲衍把车停在银行门口,极速地冲出去把弟弟撞开。钟雁辞轻微脑震荡与膝部骨折,钟洲衍却当场一下昏了过去。   后面转醒,钟雁辞从美国回来,就没再找到过许鹿鸣。因为想起许鹿鸣曾经的话——   “也不是看不到,以后雁辞要是想起我,就可以看天上的星星。星星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你在看它的时候,也许我也在看它,我们在星星上的倒影就很近呢。”   钟雁辞于是说到做到,来到阿塔卡马沙漠天文台画星星。当然,这里似乎正好可以发挥他的潜能,阿斯伯格的特征使他在团队里占有特殊分量的一席。   好久了,好久好久,久到看过2亿年前的中子星爆炸,看过不明身份的系外行星掠过太阳,还看见了个不喜欢的女孩子……然后才看见她出现。   钟雁辞楞怔,少顷面无表情说道:“小鹿鸣,把你炸成糊糊!”   说完复又低下头嘀咕:“鹿鸣小公主,终于和衍衍哥哥在一起了,开心。”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女孩的大声呼喊:“雁辞!单细胞雁辞!说好三点陪我做蛋糕,你又藏在里头!”   话音未落,已经探进来一颗女人的脑袋,二十五六岁年纪,金边眼镜,金色卷发扎成马尾。   是茜希。她偏喜欢这个不会绕弯不会哄人的自闭男子,尽管他的哥哥看起来明显比他更要迷人许多。   “麻烦精来了。我先出去下,等会儿进来。”钟雁辞面露困难,脚步却很顺从地走了出去。   多年以后,他好像情绪丰富了许多,像个正常的青年。   真是个好脾气的仔仔啊。   许鹿鸣会心一笑,看了看自己身旁某个疑心病重惯爱吃醋的家伙。   *   隔年3月29日,钟洲衍在自己的生日宴上,郑重地向许鹿鸣求婚了。那会儿他已经是钟家名正言顺的主事人——   施瑶雪生意失败,合作的投资人堂元影视公司大股东,因为地产上的漏洞,被彻查税务,魅宛影音难逃牵连。后面公司力捧的两个小鲜肉因作风问题,被网友封-杀,投进去的钱惨遭水漂,还要面临几个品牌的巨额违约金。   施瑶雪本来就是偷着用钟家地产去抵押的,等到债主们上门讨债,还不上,急的一下子住进了医院疗养。   岂料在她疗养期间,钟家忽然来了个大痦子男人要求拿近三个月的生活金,老太太听着迷糊,看他支支吾吾的,叫人一使手段,竟然是当年推雁辞下水的元凶。这些年一直用这件事作为要挟,施瑶雪每隔几个月都得给他打一笔款。   这下子水落石出什么都瞒不住了,老太太震怒,心痛得差点没当场呕血。就连二房的钟泽钰俩兄妹,也觉得母亲对衍哥一家做得太过。老太太深感多年来对大房和谭美欣、对大孙子多有偏待,为了弥补,这件事便全权交给钟洲衍去办。   钟洲衍特别理智,其实施瑶雪在使那些手段期间他已有耳闻,不过纵着她钓鱼罢,吊着吊着,便把当年的从犯调出来了。   他自年少起本就心性冷冽,心思缜密城府,家族会议上凛眉寡语,谁都不敢多余开口说话。那会儿手里活钱最多的就该属他了。   钟洲衍只提出可以用大账抵债,但今后共有资产仍按从前分红,其余的利益分配则须满足KH集团他父亲钟宇百分之一百的股份,二房可因职责从中得到利润分配,抵押的欠债在未还清前不得领钱,直到偿还上所有公账为止。   这已经是念在与钟泽钰堂兄弟感情不错的份上了,老太太无异议,因此现在的钟家,一应事务都是钟洲衍在主理。   许鹿鸣哪里想到,她要这么快就当他的钟太太。本来她打算至少先在一起三年,再来考虑其余的事。   尽管钟洲衍为了求婚,捧了一束绝美的花和他亲自镌刻的湖蓝色宝石在面前,她也犹豫着没有开口。   生日宴上各家的大人们都来了,几家的大人都甚期许这对情侣。尤其钟家和谭家对许鹿鸣更是欢喜,钟洲衍时有带她回去看望,长辈小孩儿们看到许鹿鸣都喜欢得不行。   眼见四面鸦雀无声都在等她回答,唯钟洲衍西装革履英挺地站在她跟前,满目殷切而惴惴的,看着真有些不习惯(不忍心)。许鹿鸣只好说:“说句打动我的话哄哄我,我就答应你。”   可能怀孕特别使人爱娇气,她的皮肤白里透着粉,柔顺长发垂散于肩,美得不像话。声音竟也有些娇滴。是的,你没猜错,许鹿鸣已经怀上三个月的宝宝了。   惊喜与爱的负担来得毫无预兆,许鹿鸣原本娇蛮的小腰,稍稍往前一抵,裙裾便勾勒出微微起伏的弧度。   也不晓得这个男人哪里来的战斗力与生命力,整日那么忙,竟然一两次不经意忘了戴防护,就被他中了招。都不知道是怎么怀上的。   反正他对她的宠从来也不在乎被旁人诽议。   钟洲衍疼爱许鹿鸣得不行,掂起她下颌亲了一口:“虽然但是,没有理由。有个叫许呦呦的女人,我必须做她的丈夫,因为我爱她!”   ……   >>>*<<<   2010,七月,盛夏的少年——   女人,虽然你这样那样,成绩差戏又多,蠢得不开窍,但谁让我一眼遇见你,就被你迷去了三魂七魄。   2010,九月,初秋的少女——   好吧,男人。虽然他帅得像尊神魔,还高冷难琢磨,一点也不想和他有交集,但谁让我……就是忍不住关切他。   就喜欢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感谢所有支持本文正版订阅,还有给衍哥和鹿鸣打赏、灌溉的小天使们!超可爱*? ?*破费了,谢谢大家!   还有   厚着脸皮求一波作收,【点击作者专栏,点击“收藏此作者”即可,以后开新文就可以看到啦!】这样你们就不会把葫芦忘掉了,我们下篇文见!再次鞠躬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