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你的姓名》 作者:清玫   文案:   【清新悸动校园甜文】   内敛情深学神X温柔倔强少女,一见钟情。   高三五月,铃声响后,整栋楼都在安静地晚自习。   课代表和学习委同学,一个上楼,一个下,抱着试卷,在楼梯间狭路相逢。   随时可能遇见巡查老师。   尖子生靳骞扫了圈周围,一脸清正,却轻狂大胆握住她的手不放。   平时安静的眼里闪着热烈的光彩,似是促狭,又像在等她温柔的嗔怪。   蓝烟红透了脸,故作淡定:“……随你便。我这手练琴都练麻木了。”   她正想绕过他,就感到手心触感一变,肌理光滑——   就在明亮的楼道。   少年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侧脸上,缓缓一眨眼,低望着她笑意更深:   “……现在呢。”   *   “蓝烟,我们并肩走过了玛雅人的世界末日,看过那场英国人把自己的国家公投脱欧。   诺基亚手机里,你发给我的消息一条也舍不得删。   我知道,这世事纷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们还相爱。   ——出自靳先生的婚礼誓词.   阅读指北:   1.总在下雨的运动会,乱揉一气的眼保健操,抄过的歌词小纸条,在英语老师那背过的Reading,偷偷写在泛起雾气玻璃窗的名字,还有夏天风的味道。   2.女主民乐特长生,双学霸配置。同时为考上同一所大学、成为更好的自己认真努力,没有中途分手。   3.请相信,手机只能存200条短信的年代,亦有热烈执着的浪漫。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甜文   主角:蓝烟,靳骞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她的睫毛   江南的夏季漫长。   八月底,午后日光依然明晃晃的,洒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刺的学生们纷纷举起了书,挡着眼睛。   可蓝烟一点也没察觉。   她抱着附中民乐团手册,自顾自沿着八角长廊往教室走。   人呢,还沉浸在合排军训汇演曲目的高度集中状态里。   有些恍惚。   陈萌把她从班门前拦下时,蓝烟仍细细抿着唇,神色安静。   “蓝蓝蓝烟——”   陈萌揪出她怀里的书,推开窗,轻飘飘丢回了桌上:“拜托,可以分一点目光给我么?”   “……可以可以!”   少女终于回过神,柔润的眉眼一弯:“我错啦。”   “才不跟你计较。喏,书我都替你领过了。”   蓝烟正要说谢,抢先被陈萌眉飞色舞抢白了一通:“亲爱的,我们也去体育馆打羽毛球呗!老班开军训协调会去了,班里都没人了。”   真的假的。   她回头去看,班里还真空荡荡的。   只有风哗啦啦翻着书页。   “……你们知道自己和尖子生的差距在哪么?”   初中三年,班主任语重心长的语气,蓝烟想都不用想都能回忆出来:“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好学生哪,人家擅于抓住时间的边角碎料学习。不像有的人,成天叽叽喳喳,整个年级最吵的就是你们!”   但现在吧,她发现这群尖子生同学,似乎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励志。   蓝烟不由悄悄舒了口气。   她成绩一向好,还摘下了今年越州中考艺术特长生的状元,这不假。   但从六月放榜以来,不管爸妈有多满面春风,蓝烟心里咕嘟咕嘟,冒的全是郁闷的泡泡。   其实,原本单凭成绩,上附中对她来说就不难。   又因为提前签过分数线下二十分录取的约,中考前,蓝烟就料定自己能稳上附中。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她这个对中考无欲无求的人,偏偏就发挥超常了。   不仅能上,稀里糊涂全校一排名,蓝烟还被分进了全国示范的菁英班。   历年985率98%的菁英班。全班50人,她是42名。   这种吊车尾的滋味,谁都不喜欢。   蓝烟还在满脑袋跑火车,陈萌却不肯放过她——   “……去嘛去嘛。”   陈萌一脸郁闷:“蓝烟你想想,从明天军训起到开学,自由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多恐怖啊。”   也是。   蓝烟想了想,而且陈萌和她,是分到陌生班级的初中同班,天然就会走的近一点。   她舒了舒肩,笑着应声:“走吧,打羽毛球去呀。”   ##   午后,因为高三年级有英语听力试音,室外篮球场纷纷暂停使用。   但男生们哪耐得住。于是,容纳室内篮球和羽毛球的育英体育馆A馆,瞬间人满为患。   陈萌拉着蓝烟,从绿意深深的树荫底下七拐八绕,轻快地飘进了馆内。   一路连太阳的面都几乎没见到。   “萌萌,”蓝烟摩挲着球拍细密的网格,直感慨:“这才报道的第一天,学校地形你就那么熟啦?好厉害。”   陈萌瞥她一眼,哭笑不得:“你忘了?我是之前参加夏令营就签的菁英班,当然早就在附中混熟了。”   “……对噢。”   一直以来,菁英班学生的组成很简单:分数高的,初中连年成绩拔尖,被推优通过夏令营训练的。   当然后者,就是非常极少数的尖子生了。   “不说了不说了!”   陈萌冲她挥了挥手,一溜烟跑了:“我先去对面,位置别被人占了。”   ……   但战局开始还没多久,蓝烟就反悔了——   这个陈萌还真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啊。   她一手把碎发撩到耳后,弯下腰,再一次认命般地俯身去捡球。   这才恍然听见,整座场馆一迭高过一迭,响起球鞋在地板上的摩擦声。   声声越发急促。   “……我们班男生真的好有身高优势诶。”   这个年纪会打篮球的男生,从来不缺女孩子们悄悄站在球场边,围成一圈讨论。   蓝烟也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竖起了耳朵听她们讲。   “就是就是,我看篮球联赛和运动会,我们都班有戏!”   一个脆生生的少女音尤其突出:“而且!我们班而且有好几个养眼的!”   这个“而且”的语气,实在是比别的词郑重太多了,蓝烟眼里漾起笑,想道。   “嘭。”   蓝烟后知后觉地循声侧过脸,只来得及看见篮球势大力沉,撞进了篮框。   “漂亮!”   球场上的少年欢笑着,瞬间爆发出一阵击掌喝彩。   好闹腾。   蓝烟眨了眨眼,还是决定继续想她的羽毛球大计去了。   明明和她个子没她高的陈萌,居然那么擅长发斜高球。   根本接不住嘛。   她小小声嘟哝着,没多想就随意挥了挥拍,把球发了出去。   但也还在神游天外的陈萌,等发觉羽毛球卷着风扑面而来时,陈萌忍不住惊叫出声:“……妈妈妈呀!”   打着哪儿也千万不能打着脸啊。假如非要打到,就……千万别太疼吧。   她吓的半闭上了眼,慌忙反手用力一挥。   越界,过网,所幸球卷着弧度,飞了出去。   蓝烟眼看着羽毛球破空而出,打在了一个篮下跑动的少年肩上,落了地。   而那个挺拔秀致的背影,只是停了停,然后……侧过了半边脸。   一切都像是蒙太奇的慢镜头画面。   距离很远。其实,蓝烟甚至没有看清他的眉眼。   “咯噔。”   可她听见自己心里,清晰又奇妙地响了声。   那仿佛是,雪落一夜后的清晨,天地安静,踩在松动枯枝上的声音。   蓝烟忽然,忽然就很想看清他的样子。   可一想到他可能真的会转过身,也许还会带着薄怒的神色,她恨不得立即就逃。   这……这是怎么了。   她咬着唇,懵懵懂懂。   “嘿哟,陈萌!”   这场“飞来横祸”让篮球场那边也不消停了,远远传过来男生的笑语:“你这什么水平啊,越界都越到外婆家了。”   陈萌憋红了脸:“关、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江余一耸肩:“关靳骞的啊,我这不是路见不平么。”   ……靳骞。   蓝烟一字一言,藏在心里默念了遍。   七八月闲的时候,她甚至还对着这个第一名的总分,在纸上圈圈画画,推算过。   到底是各科考了多少,才能加出来这么变态的数字啊。   居然是他。蓝烟感觉整个世界都魔幻了。   “啊喂!还有你啊,蓝烟。”   江余招惹完陈萌,笑眯眯的更起劲了:“不是哥说你,伤害同学,你这也是从犯。”   蓝烟听是听见了,只淡淡“哦”了声,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多年邻居兼……损友。   要知道,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江余就因为长期冰可乐的贿赂,替蓝烟的追求者递情书。   而且还……一手托了三家。   结果被蓝父发现,一怒之下告到江余那个越州十佳青年企业家的老爸那儿去了,气的江城二话不说抽了皮带,把儿子打的鬼哭狼嚎。   但谁让江余这家伙皮够厚,每次消停不过两天,就又原地复活了。   这不,眼前江余那张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写着“想要捡球,你求我啊”几个大字了。   蓝烟在心里翻了个超大的白眼,偏偏人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余哥,”先熬不住的是江余身旁的男生,压着声问他:“……这个就是你们班蓝烟吧?”   “是的吧,看样子我也感觉是。”   “废话!她不是谁谁是?”江余抱着肩,笑的极其阴险:“叶骏,少装纯了你,照片又不是没见过。”   “哦~~”   男生堆里揶揄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把叶骏的脸烧的通红。   可蓝烟依然是波澜不惊,恬恬淡淡的样子。   这样的阵仗,她实在是见的太多了。   小学四五年级,第一次有群男生笑闹着,故意把一个白皙羞涩的男孩子推到她身边时,她也唰的红了脸。   但后来蓝烟发现,什么起哄啦、捏着嗓子学女生说话啦……他们这些伎俩,颠过来倒过去就那么几种。   要不说男生都是幼稚鬼呢,都这么多年了,他们居然还没玩够。   “蓝烟!”   “……诶?”   蓝烟扇了扇睫毛,着实被江余忽然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   江余朝她挤眉弄眼,一脸委屈:“姐姐,你就不能配合下吗?”   这位新晋级花都和自己熟得很,这放到男生堆里,多有面子啊。   可她今天,还就不想让江余得逞。   蓝烟蜷着指尖,在手心挠了挠,又松开。   心底忽的钻出一股昏了头的冲动。   场上仍有人打着球。声音砰砰砰的,听得她有点怕。   平时路过篮球场,蓝烟都躲得远远的,总有种一不小心就会被砸中的错觉。   但她还是慢慢从江余他们那堆人身边,越了过去。   站到了篮球场边上。   “……同学。”   刚刚那点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往无前的勇气,这三两步,转瞬就散光了。   蓝烟站在那,双手合十,越说声音越轻:“能不能帮我捡下球?谢谢啦。”   还没等那人反应,陈萌和江余对视了眼,都忍不住“噗”的一声,笑的贼兮兮。   “真的,蓝烟。你会发现,找他还不如找我。”   场上一刹的安静。   篮下那个少年听见了似的,把手中的篮球抛给了队友,然后指了指静静躺在地上的纯白羽毛球。   蓝烟面上不动声色,可心跳……也跟着他的动作一晃。   还有,这些人怎么都笑成这样。   蓝烟正奇怪,就见少年漫不经心俯身一捞,然后返过身,直接就想把羽毛球抛给自己。   总归错在自己嘛,哪有什么好挑的。   因为爸妈从小就教育她,虽说女孩子温柔斯文点好,但也不许故作忸怩。   尤其是与人说话时,一定要认真看向对方。   蓝烟手捧在半空,看着他蓦然一笑,眼里闪着少女天然的纯真娇憨:“……谢谢你啦。”   这是靳骞第一次见到蓝烟。   靳骞怔住了两秒,忽然改了主意。   顶着他那张生人勿近却好看的脸,亦步亦趋跟过去,把那枚羽毛球——   轻轻落在了少女手心。 第2章 盛夏光年   十五分钟后,体育器材室。   “快快,各位,可靠消息——”   蓝烟和很多同学一样,侧目看向声音的来源。   江余气还没喘匀,就开始高音喇叭似的播报:“行政楼那边老班们都散会了,往回走了!”   “啊,那要赶紧回班了,别撞老班枪口上,刚进高一就被树典型……”   “对对,快走吧。”   一室的学生都被摁亮了开关似的,往归还器材的地方涌。   陈萌带着蓝烟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好不容易,找到了羽毛球陈列架前的一丝空隙。   “诶蓝烟,”陈萌摇了摇她的手腕:“你个子高,快把羽毛球还了,我们也回班吧。”   “噢好。”   尽管……那个人早就把球还给了她,她也没肯和陈萌再打下去了。   只是故作镇定,微红着脸,跑到体育器材室还器材了。   这一还就是十五分钟。   而那枚羽毛球,至今还被蓝烟怔怔握在手心里。   这种硬质的羽毛,刺在手心微有些扎,一点也不舒服。   可蓝烟还是低着眉,匆匆又看了眼,然后轻轻把它放回了架子上。   “走走,这次我们不走回头路,从看台后面绕回去——”   陈萌急急拉着她就跑,又开辟了一条据说能避开从行政楼回高一教学楼的新路。   但墨菲定律这玩意总能应验。   两个人刚溜到回廊边的楼梯口,恰好碰见班主任宋俊卿从反方向迎面走来,一眼就捕捉到了她们。   蓝烟和陈萌四目相对,都顿了顿,然后……认栽呗。   虽然名字俊,但实际上,宋俊卿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   微胖身材,总是一身朴素的暗色衬衫西裤,骑着辆小电动车来去如风。   完全符合大家对高中班主任的想象。   蓝烟记起昨天,蓝乔还意味深长地告诉她:“老宋吧,耐心不是一般的好,但有的时候也太好了点,等你开学就明白了。”   ……希望如此吧。   “陈萌,蓝烟——”   宋俊卿笑眯眯的,人的确很和蔼:“你们在这干嘛呢?”   蓝烟在心里忍笑,老班们这都……从哪里来的自信呀?   总以为他们去开会、听课的时候,自己班的学生都会乖乖在班里上自习。   蓝烟伸出细白的手指,指了指楼上,满眼乖巧:“宋老师,我们去……卫生间。”   陈萌也在旁忙不迭点头。   听话好学生和温柔乖乖女的配合,宋俊卿当然信了。   “哦哦,那快去吧。”   “——老宋!”   中气十足的一声喊,以及突然……从二楼走廊边闪现出的一颗脑袋,把师生三人都吓的一缩。   七班的班主任许建华见状,笑的更欢了:“嘿嘿也没别的事,老范喊开会,就差你了!”   蓝烟:“……”   说好冷峻严肃的高中老师,居然这么幼稚。   可宋俊卿夹着笔记本就要走,还不忘叮嘱她们:“你们等下和班里说一声,等我20分钟,我去开个短会就回来。”   陈萌如蒙大赦地应声,挽着蓝烟,咚咚咚就往楼上窜。   “诶诶诶你别急呀——”   一直跑到三楼通往实验楼的廊桥边,陈萌才停下来,给蓝烟一点喘气的机会。   “蓝烟!我都要吓死了。”   陈萌一脸痛苦纠结:“老班肯定是看破不说破的。你说,他会不会在小本本上给我们记上一笔啊?”   “完了完了,新学期就给他留下个坏印象……”   “好啦。”   蓝烟从最后一级台阶上轻巧跃下,看着她一笑:“放心,老班哪有那么闲啊。再说你成绩那么好,他看你肯定自带光环。”   “你都不担心么?”   陈萌不由盯着蓝烟看了好几秒。   她很漂亮。是非常标致的那种美,就像清晨花园里一轮垂露的玫瑰。   说话也温声细语,不争不抢的。   这种女孩子,一看就是家境优渥,万事无忧,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   陈萌越想越不可置信:“我原来还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宝宝呢,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   蓝烟摇了摇头,一脸“我可没说过”的无辜。   亏陈萌初中三年,时不时就要接受班主任“你们也学学人家蓝烟”语录的洗礼。   太气人了吧。   陈萌没好气望向实验楼下的晚樱,决定不理她,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蓝烟!”   瞬间她眼神都亮了几个度:“我都忘记审你了!嘿嘿嘿,美貌还真是通行证,连靳骞这种人都买账。”   “抛开他那个变态的分数不谈,快说说,光被这种极品帅哥献殷勤是种什么感受?”   蓝烟微拧起眉,想了半天,也没个答案。   “难道……是我太井底之蛙了,靳骞还不算好看的?”   陈萌幽幽开口:“就算我对他毫无兴趣,但怀着人类对美好事物的欣赏,那也得承认他长得不错啊。”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   蓝烟断了片似的如梦初醒。   靳骞背对着球场,一步步向她走来时,她明明已经把他的样子看的很清晰了。   但她那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主宰。   “萌萌,”蓝烟按下往外窜的思绪,故意淡定道:“那个,我在文化艺术中心学琴,那一栋楼学表演的、学播音主持的男生,好看的真不少。”   可要说靳骞和他们,还真的有不同。   靳骞很容易就让人想到蓝天碧海,淡淡的薄荷叶,或是雨后初霁青草气息。   那种未经雕饰,清爽端正的少年感,让蓝烟都忽略他到底五官哪里比较好看了。   假如这些人要演校园初恋系校草,不如找这家伙抄一抄。   “行行行,是我艳福太浅,和你比不了,”陈萌一脸扫兴:“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正常人球落到他旁边,干嘛不捡?架子有那么大么。”   被蓝烟美人恍然大悟的目光注视着,陈萌心里成就感,简直噌噌噌往上泛。   她一脸神秘,冲蓝烟招了招手:“我跟你说一个经典的八卦,靳骞他啊,应该是被东西砸怕了。”   “……哈?”   现在上学都这么危险了么。   “听靳骞在弘光的初中同学说,为了引他注意,什么路过课桌故意撞倒书,打球落到他身边啦都是普通伎俩。一开始我还不信,直到夏令营那次,就……就在五楼这个地方!”   “靳骞站在楼下天井,五楼有个女生被小姐妹一怂恿,把古汉语字典扔了下去,正好……砸在他肩上。”   蓝烟仰起脸,从五楼看了遍到一楼,回忆起那本古汉语大砖头的重量,喃喃:“我的天,这得算校园安全事故了吧。”   “反正后面的课他就没来了。”   “等等——你刚刚说,故意打球落到他身边?那今天我们……”   “很显然,”陈萌一摊手,无奈到坦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应该觉得是我们串好了,故意的吧。”   “要是我,我肯定也这么想。”   怪不得一开始,他扔球给自己的动作透着不耐烦。   “那那,”想到这,蓝烟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这种事,我……总不好去解释吧。”   “人家不是说了么,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那还解释什么呀?你就保持原状。”   陈萌拍拍她的肩,轻松道:“以后对他态度冷淡点,反正你对男生不一直都淡淡的么。”   蓝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冷淡么,我……试试。   ##   聊八卦,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蓝烟和陈萌上完这个“超长版”厕所,刚回班坐下,老班后脚就跟了进来。   “——诶诶诶怎么回事!”   宋俊卿敲了敲班级前门,皱眉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菁英班的样子?我不在,就不能自觉上自习么?你们又不是替我学习!高中和初中学习节奏完全不同……”   说好的军训布置会,光是思想教育前奏就说了十五分钟。   蓝烟这下总算明白,蓝乔说的“耐心特别好”是什么意思了。   她瞄了眼周围,有心猿意马卷着书页边玩的,有暗搓搓想转笔又怕发出声音的,还有目视着黑板放空自我的……   全班最积极活跃的,怕就是头顶转悠的电风扇了。   “按照学校安排,我们这次军训要去青少年教育基.地外住七天。全班统一住大宿舍,12人一间,上下铺,名单我已经分配好了。”   尽管这些都已经写在入学通知单上了,但老宋话音一落,班级还是炸开了锅。   “12人一间!那晚上不要睡觉了,聊天都不够。我听高二学姐说,还有夜间紧急集合。”   “对呀,这有什么的——”   蓝烟听出来,说话的是篮球场上那个萝莉音,好像叫贺岚的。   “最恐怖的是限时五分钟洗衣服洗澡,吃饭统一盛饭,拉歌赢了的连队先吃,其他连队干看着。”   “这也太变态了吧……”   “来来,你们继续讲。”   老宋的声音凉悠悠的,不紧不慢:“等你们讲完了,我再讲,反正我也不急着下班。”   可我们急着放学啊。   教室里的声音稀稀落落,终于安静下来。   老宋这下满意了,开始交代明天出发的情况:所有家长送学生只允许送到校门口,即使有行李,出于校园安全考虑,家长也不能进校。   “我们班男生要有点担当,要抢着帮女生拿行李,懂不懂?”   “懂~~”   “还有军训文艺汇演啊,是展现班级风采的机会,希望我们班同学都踊跃报名。目前在我这登记的,都是直接参加学校层面的。”   “我们班蓝烟和徐蔓两位同学,分别入选了学校民乐团和管乐团演奏。哦对了,你们是自己带乐器,还是怎么说?”   蓝烟和徐蔓四目相对,心照不宣一笑,都说是自己带。   上课、演出、比赛,都要背着自己的琴跑,学乐器的女孩子几乎都被迫练出了力气。   但蓝烟天生就不是个劳碌命。   从小学琴,家里车接车送。   下了车,还有蓝乔这个长她三岁的哥哥。她在前面晃荡着手,轻轻松松,蓝乔默默背着她的琴,跟在身后。   送完她,然后自己再去上奥赛辅导班。   “这样——”   老宋想了想,安排道:“江余陈炫,我看你们俩成天精力过剩。蓝烟和徐蔓的琴到时候交给你们拿。要磕着碰着,有一个音不准了,回来给我抄十遍《劝学》。”   江余和陈炫没出口的惨叫,瞬间被宋俊卿一个眼神压制了。   ……   第二天清晨,校园钟楼广场前的空地上,停着一整排大客车。   虽然怕苦怕累怕晒黑,但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对这种住宿在外的集体军训,还是跟春游似的,难免有点隐隐的期待。   “蓝烟,你这把琴到底值多少钱啊?”   江余笑谑着说:“外面居然还包了绸布,我还以为自己抱的是个八十年代的电视机。”   蓝烟笑的很软:“大概是个你摔坏了,你爸又要摩擦你的价格?”   江余:“……”认你狠。   蓝烟每逢出门,前一晚必失眠,今早她硬是被冯端云从被窝里捞出来的。   怕迟到,琴也是妈妈替她打点装好的。   结果上车一看,冯端云给她带的,是一把“宏声”。   论音色,论名家签名,甚至再俗气点论价格,宏声都不是蓝烟的古筝里最出众的。   但这把琴胜在木纹古朴,外观美貌,共鸣也好,倒是她在家摸的最多的。   “既然这责任这么重大,那我给你找个下家吧。”   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江余,笑的阴恻恻:“放心,肯定是个比我靠谱的人。”   蓝烟下意识就拦住他:“你等等。”   “嘿哟,”江余乐不可支:“我还没说是谁,你急什么?”   也是,万一她猜错了呢。   “靳骞——”   江余趁空,立马扯着嗓子喊了声。   “……你!”   看的江余在背后啧啧称叹。   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经不起逗啊。   ##   军训地点坐落在越州远郊。   大客车兜兜转转,不知道沿着绕城高速开了多久,然后转进了一条颇为颠簸的林荫路。   从班主任到学生,都安安静静的补着眠。   蓝烟跟着车身摇晃,很不幸,脑袋重重磕在了玻璃窗上。   撞出满眼金花,然后彻底醒了。   怕吵醒身旁的陈萌,她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四处望了望。   一个个睡的东倒西歪的,真应该拍下来。   越过座椅间隙,她……找到了靳骞。   他身旁的座位没有人,放的是她的那把宏声。   少年以手撑头,靠在窗边,闭目假寐,清俊的脸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   另一只手轻搭在她的琴上,十指修长,似抱似扶,仿佛……   温柔环抱着喜欢的姑娘。   蓝烟忽然感觉,周遭静的发慌。   只有她的脸发烫。 第3章 橘子汽水   军训的第三天。   初时的那点新鲜劲早被晒干了。   附中的学生个个都恨不得闻鸡起舞,施法求雨去了。   可如期而至的秋老虎,还是把越州当天的最高气温,一路飙到了38度。   “嘶,”徐蔓正用块大浴巾擦着湿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就是呀。”   蓝烟裹在被子里,懒懒散散翻了个身:“……空调太强力了。”   “要不要我帮你把温度打高点?别感冒了。”   “不了不了,”徐蔓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等她们热死了回来,还不吃了我们。”   也是噢。   谁让最热的今天下午,她和徐蔓都没在大太阳底下参加军训,被喊去参加文艺汇演彩排了呢。   这是蓝烟生平第一次觉得,她的那张琴凳,坐起来那么轻松惬意。   乐团指导老师心疼这群小姑娘,彩排结束,硬是找借口把她们拖到小礼堂“加训”了会儿,不肯放她们回队列。   实则早早让她们回宿舍,舒舒服服洗个澡,休息去了。   “——开门!”   说曹操曹操就到,宿舍门口脚步声轰隆隆迫近,笑闹着喊道:“查水表,快开门!”   还挺精神啊。   “别催了,来啦来啦。”   蓝烟翻身坐起,跑去刚把门打开,就被贺岚迎面一把抱住了:“洗干净的小美人儿,还不让大爷亲近亲近。”   要论没节操,女生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比男生差。   “哦,”蓝烟一脸淡然:“那欢迎亲近啊。”   “咳咳。”贺岚却一下红透了脸,嗫喏着弹开。   蓝烟摇了摇头,眼里笑意闪烁:“你这也太色厉内荏了吧。”   “不是!”贺岚脸更红了,小小声说:“……你好软啊。”   整个宿舍静了一静。   等反应过来,她说的到底是哪里软的时候,蓝烟的脸已经红成了夕霞的颜色。   陈萌都快笑岔气了:“我的天,贺岚你也太诚实了吧。”   “恭喜你贺岚同志,一开学就荣获九班艳福最深头衔。”   贺岚盯着蓝烟,委屈巴巴:“蓝烟亲爱的,我真的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嘛。快把内.衣穿上,老班待会儿要来检查内务了。”   蓝烟:“……”   “啧,你还别说,蓝烟瘦归瘦,还是很有料的啊。”   又是一阵爆笑调侃,蓝烟红着脸,飞快溜进卫生间穿内.衣去了。   胸部发育是青春期女生逃不开的一个话题。   忽然有一天跑步或是不小心一碰胸口都又酸又痛,衬衫也要钉暗扣的时候,蓝烟也问过冯端云怎么办。   冯端云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发:“这是正常现象,长大了就不痛了喔。”   面对未知的生理变化,蓝烟心里很拧巴:“……可这样穿衬衫就不好看了。”   “那、那也没办法啊。”   冯端云皱着眉笑了:“这玩意儿是遗传的。我胸大,你肯定不会小。”   唉,做女生太难了。   蓝烟出来后没多久,老班就来了。   “我能进来吗?”   “——不能!”   里面的姑娘们笑着异口同声,但还是第一时间跑过去,把门拉开了。   “哎呀,真是的。”   徐蔓双手一拍,特别客气:“老师您说您,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   “就是就是。”   陈萌和贺岚上前,一边一个,笑眯眯接过了宋俊卿手里拎着的两大瓶冰可乐。   “诶等等,那有一瓶——”   有一瓶是要带给男生宿舍的,老宋在心里尖叫。   但看着小姑娘们眼里的天真憧憬,自己就是个典型女儿奴的宋俊卿,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再一想,今天下午他去校场看学生,正巧碰到中场休息,听见那群小子在嘀咕。   “看看人家8班,都是菁英班,怎么差距那么大呢。人家班主任莫女神,又年轻又漂亮,还拿张面纸替站军姿的学生擦汗。”   “老宋要真这么干,你能消受得起么?”   “……靠,你杀了我吧!”   宋俊卿越想越气,在心里很阿Q地告诉自己:我带的是个女生班,我们班没男生。   “宋老师,我们今天快苦死了。”   “您明天和教官说说,给我们放点水吧。”   “好好,”老宋满口答应:“但你们要再报一个汇演节目出来啊,今天彩排完领导找我,说是少一个节目,蓝烟和徐蔓的都不能算我们班的。”   宿舍瞬间鸦雀无声,整理内务的整理内务,抬头望空调的望空调。   老宋忧郁了。   “贺岚,我看你声音挺好听的,要不唱首歌?”   贺岚笑的很腼腆:“宋、宋老师,您看数鸭子可以吗?这是我唯一不跑调的了,门前大桥下走过一群鸭——”   老宋:“……”   “宋老师,”徐蔓慢条斯理说着:“斯薇原来在初中的时候,可是文艺骨干呢,她唱歌很好听的。”   “没、没有啦。”罗斯薇忙红着脸谦虚。   陈岚她们也帮腔:“对啊,昨天晚上我们听她哼了两句,特好听。”   “斯薇你报吧,这是为班级争光的事儿。”   蓝烟看见斜上铺的徐蔓轻轻笑了声,眼里的光却是冷的。   罗斯薇终于在她最喜欢的众望所归中,羞答答同意了。   按祝玥的话说,蓝烟和罗斯薇这两个初中出名的美人,完全是两个相反面。   罗斯薇在男生里人缘极好,她性格活泼明媚,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开玩笑百无禁忌。   很多人都说:“蓝烟漂亮是真漂亮,但性格要像罗斯薇那样随和,就好了。”   习惯了枯坐练琴的蓝烟,纵使笑起来眉眼软如春水,安静时也透着些许冷淡。   因为练琴是个很磨性子的事。   而且,这个年级的男生开起玩笑来,净喜欢往那方面靠,没个分寸。   蓝烟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她觉得是种冒犯。   干脆就不理会了。   造成学校贴吧里,每个提到她的帖子里,都有人讽刺她大小姐脾气,眼高于顶。   蓝烟就只笑笑。   她万万没想到,这都进了菁英班,学习压力可以预见有多大,罗斯薇还有力气在附中社交界发光添彩。   厉害啊。   陈萌一向烦罗斯薇,送走了如愿以偿的班主任后,直到熄灯时间,她还气闷地坐在下铺,随手拿了一盒泡面,撕着塑料封皮玩。   “你饿啦?”   陈萌埋着头,继续拿泡面出气:“对啊,吃不惯食堂的饭。”   更看不惯有些人。青春期的少女正义感总是很强烈。   “别说了,我也饿——”   “诶诶你们看,”贺岚拉开了一点门缝,猫在那用气声说:“……好多人偷偷去饮水机那泡泡面!我看见陈炫了。”   “真的假的?”   门缝边葫芦娃似的,堆出了好几个脑袋。   “……要不我们也试试?”   蓝烟她们住的女生A宿舍就在一楼,面前的小庭院里,就有个饮水机。   只是到了熄灯时间,教官明令禁止出宿舍,抓到肯定是要被罚的。   “嘿,”陈萌撞了蓝烟的肩一下,笑眯眯的:“假冒乖宝宝同学,要不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她也就这么一说,逗蓝烟玩玩而已。   没想到蓝烟眼里湿漉漉的,闪着娇俏好胜的神色:“去就去。”   话音一落,她就从陈萌手里拿过泡面,钻出门外了。   虽然已经熄灯,但晚上十点睡着的人寥寥无几。   可以说,唯一这台饮水机的动静,整栋楼的同学都在悄悄关注着。   蓝烟跑到饮水机面前时,热水已经被陈炫用完了,醒目的红灯亮着。   要不要先回去等呢……   万一在回去的路上被教官逮到,面也没吃到,那不是死不瞑目么。   直到她看见地上,有个拉长的身影,一步步靠近。   蓝烟半边身体都看僵了。   让你充英雄,让你天不怕地不怕,她止不住在心里鄙视刚刚的自己。   “报、报告教官。”   她很鸵鸟地没转过脸,对着饮水机,轻声嗫喏:“我饿了,所以——”   身后那个人伸臂,从她头顶斜掠过,默默放了一盒辣旋风在饮水机上。   ……是友军啊,干嘛不早说。   情绪大起大落,蓝烟没忍住,一口软糯的吴侬软语直往外钻:“噢哟歪,吓么都要被你吓死啦!”   似娇似嗔。   听在越州本地人耳朵里,习惯了,本也没什么。   靳骞都没听懂意思,可还是心里一摇。   “……水开了。”   他偏过一点脸,指着饮水机,在晚风里淡淡说道。   蓝烟见是他,什么话都卡回喉咙里了。   两相沉默。   她肯定是江余看到她出来故意的,不然哪有这么巧,但靳骞……怎么就肯乖乖就范呢。   蓝烟屈着膝倒水,百思不得其解。   闷热的空气里,少女新洗的发香浅浅飘散着。   红烧牛肉面的味道真够讨人厌的。   靳骞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惊。   就像他明知道江余的激将法不怀好意,但鬼使神差,他还是来了。   ……   可能是等水开的时间太长,地上又多出一个影子,往这儿靠。   蓝烟捧起大功告成的泡面,刚要开溜,就听见身后一道揶揄的声音扬起, L I L I T H带点痞气,在整栋宿舍小楼间震出了回声。   “哟,”教官抱着肩,慢悠悠踱过来:“花前月下的,谈恋爱哪?”   蓝烟端泡面的手止不住抖了一下。   靳骞看的清晰,此时也顾不上别的。   稳稳按着她的手腕,一把扶住了。 第4章 克卜勒   腕间一片热烫,手里一轻,泡面盒也被他拿了过去。   蓝烟慌乱中抬眼,他也正低眉,看着她。   目光安定。   声音疏淡清晰:“给我吧,谢谢你。”   什么意思,蓝烟一懵。   “嘿嘿嘿,怎么回事——你们俩还起劲了?”   训练时严归严,可一松下来,教官们勾肩搭背,招猫逗狗,是最没个正形的。   尤其是她们班分到的这位李教官,人还有点阳光的帅气。   听别的班教官说,李教官是个标标准准的“拆二代”,市中心拆了六套房,家里太不缺钱了。   爸妈怕他学坏,一狠心,就送到部队代为管教了。   但李教官哪能想到,他玩笑都开出来了,这小子还敢迎面往上撞。   胆子够大啊,比他当年还野。   也挺有个男人样。要是他在训小姑娘,男生推推却却的,反倒教他看不上。   “你是叫蓝烟吧?”   “报告教官,我是蓝烟。”   蓝烟也不是畏畏缩缩的人。最初猝不及防的惊吓过去后,虽然心里忐忑,但是教官问,她先答就是了。   反正教官又不会吃了她,老宋也不会允许教官吃了她的。   “嗯,”教官听完后,神色稍霁:“这种时候还知道打报告,不错。”   “我记得你去彩排了吧,没给你们订饭?要你大半夜违反住宿条例,跑出来泡面?还有你——怎么回事?!”   话转到靳骞身上时,语调顿时严厉了几分。   “报告教官,我饿了,所以出来泡面。”   “哟,”李教官笑了:“就一碗泡面,你们两个人吃啊?”   几步之遥的拉门后,不知道是谁,也压抑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一个个的,都不想睡是吧!那就起来加训!”   此话一出,从楼顶到楼底,立刻没声了。   “是——”   “是我的。”   靳骞打断了蓝烟,神色安静地说:“她的就放在饮水机上,还没泡。我在撕调味包,所以找她帮了忙。“   瞧瞧,这谎扯的多周全。   “哦,”教官恍然大悟:“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犯罪既遂,她未遂。是不是?”   “是。”   充男人可以,军训也是锻炼人的地方。但敢做,就要担起代价。   蓝烟眼里满是焦急,想要说什么,被教官闲闲一抬手,按下了:“最后一次机会。看在你还没成功的份上。给我马上回宿舍睡觉去!”   蓝烟低头看着鞋尖,不肯挪步。   教官蓦地抬高音量:“服从命令!”   蓝烟被冲的一抬眼。   身旁的靳骞抿住薄唇,对她侧了侧脸,示意宿舍的方向。   最后,蓝烟当然还是回去了。而靳骞,被教官罚了二十分钟军姿加训。   她抱膝坐在床.上,透过磨砂的拉门,朦朦胧胧,还是能看见一道笔挺的身影站在那。   夜风拂过,簌簌摇动着树梢,但一点没晃动他。   “各位,”最先忍不住的是贺岚,压着嗓音做贼似的问:“……睡了吗?”   稀稀落落响起一片“没有”。   “蓝烟呢,吓傻啦?”   蓝烟脸贴在膝上,瓮声瓮气回了句没事。   从贺岚的视角看,这个时候的蓝烟,一点不比白日逊色。   吊带睡裙衬的她纤细柔弱,最要命的还是那双眼。   细细弯弯的,眼角微勾,又纯又妩媚。   外面些许路灯的光反射进来,落在她眼里,像碾碎的波光。   她就那样,怔怔望着那灯光的方向,看的贺岚一个女孩子都心潮荡漾。   “其实,靳骞这人虽然性格冷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   陈萌语气揶揄:“他对蓝烟哪是不错啊,是非常不错。”   “不是不是,”贺岚翻坐起身,敲了敲上铺的床.板,开始今日的女生宿舍话题:“我就问你们,初中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那种特别二的男生?”   徐蔓噗的一声笑了:“男的奇葩的太多了,你得说清楚是哪种。”   “就那种上课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当没听见,站起来也一脸玩世不恭,故意一句话不说的。”   “而且还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特别狂拽酷炫。”   “有有有!”   徐蔓一脸嫌弃:“当年我们老班在阶梯教室开公开课,周檀就站那不动,故意不出声,别说老班尴尬,我们坐在底下都尴尬死了。”   周檀还真是这样的人,蓝烟扯了扯唇角,可这和靳骞有什么关系。   就听贺岚继续说:“所以靳骞刚转学来的第一个学期,他成绩再好,开公开课我们老班也从来不喊他回答问题。别又给自己惹不痛快。”   “结果后来时间长了发现,他不是那种喜欢……装的男生。我们有时候问他问题,他也都告诉我们的。”   这样啊。   贺岚明明在说靳骞的好,她心里却悄然浮起了一点失落。   蓝烟啊蓝烟,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要是真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就该去问问他。   你……你是只对我这么好,还是对谁都一样呢。   别说是问了,每天的训练。   她只敢在一片军绿的迷彩服中,悄悄把那个背影放在心里。   蓝烟终于躺回枕上,蒙着薄被,不再去看那个隐约的影子。   可她要以什么立场去问。   辗转反侧一夜,她也没想出答案。   ##   随着军训结营日期临近,各班都在狠抓队列,争取汇报演出时受检阅,能摘下“优秀连队”的称号。   尤其是两个菁英强化班。为了洗脱书呆子的偏见,班主任对优秀连队更是势在必得。   和老宋的心浮气躁不同,李教官自信满满,就差打包票让他放心了。   九班的学生,平时虽然皮了点,但学起东西,各个神色认真。   只要肯用心练,哪有走不漂亮的队列,打不好的军体拳。   以前他也以为这群尖子生,高分低能,枯燥乏味,放到社会上肯定没自己混的好。   但真在社会上打了一圈滚后发现,混的好的,大多还就是当初那群学习好的。   学习能力,韧劲是放在哪儿都能闪光的东西。   “军体拳第一套,格斗准备——”   “哈。”   随着他一声令下,队列整齐划一地应声而动,动作干脆利落。   少年健气硬朗,姑娘们英姿飒爽,年轻的面容浮着不服输的傲气。   青春真好。   李教官在阳光底下眯了眯眼,怎么看怎么满意。   “听我口令,放松——喝点水歇歇。”   “呼。”   蓝烟摘下迷彩帽,扇着风,一边避开人群,慢慢往放水杯的地方走。   按教官的要求,这一溜排的水杯比她们的队列,标的还齐。   “蓝烟,”隔着许多人,罗斯薇主动把蓝烟的水杯递过来给她:“喏,你的。”   蓝烟弯着唇角,道了声谢。   “你也太淑女了吧,”罗斯薇一阵惊叹,笑眯眯地说:“跟我还这么客气,女神就是不一样,改天我也学学。”   和她相熟的男生出声劝她:“斯薇,你就别和人家学了,也学不了。”   “就是,根本不是一路人。”   罗斯薇粉面含怒,追着他们又是拍又是打,笑闹成一团。   蓝烟看的心里一跳。   那个闹罗斯薇的男生是有女朋友,就在徐蔓她们管乐团。她、他们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难道是自己太封建了?   “靳骞。”   江余也看见了,眼里神色暧昧:“第一名同学,我问你啊,你觉得罗斯薇这姑娘是不是特别单纯,大大咧咧没心机?”   靳骞仰脸灌了点冰水下去,润了润嗓子,懒散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看看你智商高了,是不是情商就互为相反数了。”   靳骞云淡风轻:“所以,你是拿自己同理可证的我么?”   江余:“……”   他越想越气:“我承认我智商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不如你,但情商你肯定不如我。现在不锻炼,以后有你被姑娘骗的时候。“   靳骞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越是冷峻少语的人,就越习惯在安静研究周边,久而久之,心思也比别人缜密些。   有人想骗他,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   比如面前这位罗斯薇,他不喜欢谈论别人的是非,但心里明镜似的。   那边教官们又吹哨,喊集合了。   同学们很快集成队列,看齐,报数,然后等待教官下一个指令。   “由于大家表现的很好,今天下午我们军体拳和队列都先不练了!我再带大家练练军姿。”   军姿有什么好练的啊。   直到军训,大家才恍然发觉,平时随意松散站着有多幸福。   教官啧的声笑了:“这样吧,看你们一个个眼里写着不乐意,我带大家玩一个我们基.地的传统游戏。”   “前两排男生向前五步走,向后转!”   “女生全体放松,男生队列保持军姿站定。”   “诶对了,聪明!”   教官大刺刺走到中间,扬声开始讲规矩:“这游戏我们兄弟连队七连已经玩过了,效果很好,非常锻炼站定军姿的意志力。”   “你们尽管讲笑话,唱歌跳舞都行,只要把对面男生逗笑了,你们就去阴凉地休息了,他们一人二十个俯卧撑爽一爽。”   “搞不定,你们就操场往返兔子跳。”   教官笑容特别欠揍:“是不是很公平?那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正在休息时间的七连同学,都纷纷围过来旁观。   “终于不是我们一个班倒霉了。”   “……就是就是。”   蓝烟的心态倒很平稳,谁让她对面是陈炫呢。   这家伙笑点低的可怕,教官一声“开始”令下,和蓝烟四目相对不过两秒,陈炫已经开始咬紧牙关,拼命抿着笑了。   蓝烟没忍住,也低头一笑。   就在陈炫全面崩溃之际,李教官站到了蓝烟身边,满脸是笑:“来来,快换个位置,陈炫、靳骞出列!”   “让我们这两位泡面搭档,再互相残杀一回。”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男人到什么时候。   蓝烟:“……”   逗靳骞笑?怕是要烽火戏诸侯都不成。   放弃吧。   蓝烟细细拧着眉,比划着操场的长宽,已经开始默默规划兔子跳的路线了。   “……蓝烟。”   那道清泽的声音,从她面前淡淡响起。   她从不知道,有个人能把她的姓名唤的那样清晰动听。   靳骞依然微垂着眼,看向她。   烈日的光下,眉峰利落,鼻梁高挺。   他生了双温柔眼。清澈明净,偏偏总要冷淡成生人勿近的样子。   不对,这……这是在站军姿呀。   教官也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对他就是一通训:“站军姿不能笑,难道能动,能讲话吗?!”   “报告教官,不能。”   靳骞举高双手,主动出了队列,眼里有一丝笑意飞快划过。   “……所以我输了。” 第5章 你的微笑   距军训结束,倒计时还有两天。   徐蔓从拉门边探出头,催道:“快,教官倒计时了!”   “来啦,“蓝烟飞快应她:“我喷点驱蚊水,不然去操场喂蚊子么。”   “妈耶,那给我也喷点!”   已经在庭院里的陈萌听见,忙喊了声:“我也要我也要,蓝烟你带着吧。”   教官背着手,哭笑不得:“看把你们娇气的,不就看个电影么?”   “教官,我们都晒黑了,再顶一身蚊子包回家,这也太惨了吧。”   “好好好——随你们吧。”   教官眉一皱,干脆当没看见:“只要你们明天给我好好表现就行。”   “知道了!”   军训各项汇报演出的前一晚,训练任务都结束了。   改成连队学生自带小板凳,在大校场集合,观看露天放映电影。   “以前听我妈妈说,她们小时候电影都是这么看的……”   “对,我也听说过。你们知道今天看哪部么?”   “这还用说——”   走在前面的尹航听见女生们的讨论,回过头,语气带笑:“当然是冲出亚马逊啊。”   这部片子,蓝烟在各类爱国主义教育场合,少说看过两遍了。   看来不只是她,学生堆里立刻响起一阵小声抱怨。   “啊,怎么又看这个,我都看过多少遍了。”   “诶诶,你们怎么回事?走着队列怎么还聊上了?”   队伍右侧的教官一脸阴森:“怎么,最后一晚还想加训,是不是啊?”   “……不是。”   “听不见。”   大家声音里染上笑,齐齐扬声喊:“不是!”   “……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就在这时,七班的教官带队唱着《打靶归来》,从她们旁超上来,吆喝着:“来来,嗓子再亮点,碾压九连!”   九班的学生立马不乐意了:“教官教官,我们也想嚎一嗓子,拉歌!”   “……就是,七连也敢在我们面前跳。”   “好样的!”教官一听乐了:“就喜欢你们这股不服输的劲,全体都有,日落西山红霞飞——”   少年的放声欢歌,一路冲上天空。   这夏夜的天空,如一方深蓝的丝绒徐徐展开,明月高悬,几颗星子在光年外闪烁。   温柔又辽阔。   军训很苦很累,但熬过来了回头去看,又觉得心境奇妙的放松。   丢下做不完的新高一试卷,甩开学号班级排名,远离爸妈的唠叨,第一次住集体大宿舍,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儿。   最紧要的是,你并不是在孤军奋战。有一群人同你一起,为一个目标努力。   这样就很美好。   因为到的早,九班分成两列,抢占到了幕布前最佳的位置。   “蓝烟——”   陈萌凑在她身边,语带求恳:“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求你了。”   “……真的没什么,”蓝烟细细拧起眉:“真的,我保证。”   从那天靳骞自愿认输,心甘情愿去做了二十个俯卧撑后,陈萌就不肯放过蓝烟,偏要问她当时说了什么。   可她真的什么都没说。   “你也不想想那是谁。”   蓝烟往回侧了点身子,一边给借过的同学让道,语气无奈:“能把他逗笑,你是要我烽火戏诸侯么?”   “什么?什么烽火戏诸侯?”   那个被她让的居然是江余。   晚上灯不明,又是清一色的迷彩衬衣,蓝烟直到听见他说话才认出。   “啊哈,我知道了,”江余恍然大悟,挂上了个灿烂的笑容:“你说逗笑的是靳骞吧?对啊,那天我也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靳骞——”   他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袖:“正好你们当面对质一下,还我们一个真相。”   什么鬼……真相。   她只在乎,刚刚自己说话的音量和语气,到底……靳骞有没有听见啊。   蓝烟抿着唇,想起靳骞平日高岭之花的样子,和那天训练场上,对她依稀一闪而逝的笑意。   仿佛有人在她面前剥了一只橘子似的。   明明气味清新微甜,可眼里却是酸酸的。   “……对质什么?”   靳骞神色平静,抬眼看向江余:“你不觉得在那站军姿,还要被逗着笑,比做二十个俯卧撑傻多了么?”   江余:“……”   还好靳骞话不多,这家伙纯属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类。   “走吧,教官数人了。”   丢下这句话,靳骞就转身往前排走,江余“靠”了一声,也只好跟上去。   陈萌脸上满满都是钦佩:“……蓝烟,你真厉害,这种人你都能搞的定。”   “你没听他说么,是他自己不想站,去做俯卧撑了。”   “什、什么?”   陈萌打死都不信,非要蓝烟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蓝烟也就简要说了几句。   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很简要啊。   “亲爱的,这个,你是不是想偏了……”   陈萌喃喃道:“谁是周幽王谁是褒姒,还真不好说啊。”   “我感觉还是他,比较有做昏君的潜质。”   蓝烟脸一热,矢口否认:“……不可能!”   她也不是没想过,靳骞是不是对她……有一点点喜欢。   还在小学的时候,冯端云替她整理书包,就能倒出一堆夹带的情书。   里面有些难写的字,居然还是用拼音代的,看的冯端云哭笑不得。   蓝烟虽然连机会都不肯给他们,但献殷勤追求是个什么路数,她还是知道的。   就比如那位尹航,是蓝烟初中班里的体育委,给她写过很长很长的短信表白。   尽管蓝烟明确拒绝过,但初三那年秋季运动会前,蓝烟忙完附中等几所高中的提前笔面试,一回校,就被他拦在教室的走廊。   尹航告诉她,因为班级要参加精神文明运动队评比,不能有参赛项目放弃,所以班主任要求每个同学都要报名。   他知道她最近在忙名校优录,很忙。就主动和班主任说了,把剩下没人报名的项目分给了别的女生。   尹航当时红着脸,用温柔希冀的目光看着她,大概是在等她的……被感动。   但最后,蓝烟主动去找了班主任老师,补报了一项最难的女子八百米跑。   这样的殷勤,她蓝烟受不起,也不想受。   可反观靳骞,他是对她……很好,但恨不得她不知道似的。   蓝烟一点看不穿他的想法,反倒……   快要把自己看进去了。   ##   第二天的军训汇报演出,九班果然不负众望。   以队列、内务、军体拳以及拉歌四项总分第一的成绩,获得了“优秀连队”的荣誉。   老宋和教官捧着奖杯奖状,站在全班中间,请附中摄影的老师把笑容灿烂,穿着迷彩军装的全班,都定格在照片里。   军训日程只剩下半天的学校教育和晚上的文艺汇演。   精神紧绷了一早上,午后往凉快舒服的报告厅一坐,讲座开场还没三十分钟,全场就已经睡的东倒西歪了。   摄影的老师连张发新闻稿的图片都拍不出,急的直抓头发,示意各班班主任去提醒学生。   老宋笑眯眯地直点头,冲他一指手机,先溜出去接了个电话。   蓝烟托着腮,脑袋往前一点一点的,已然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直到有人推了推她的肩。   “……嗯?”蓝烟以为是陈萌她们,眼睛都没睁,温吞吞问了句怎么啦。   “是我,宋老师。”   蓝烟猝然惊醒,看了眼台上正慷慨激昂的校领导,生生忍住了差点出口的一声惊吓。   “乐团姚老师打电话来,下午还有最后一次彩排,喊你们早点去后台。把琴也带上,就就放在那儿,省的晚上再搬了。”   蓝烟忙点点头:“……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你先去礼堂,琴我等下就喊男生帮你拿过去。”   “不用不用,”蓝烟掩着唇打了个哈欠,笑盈盈的:“我们出去比赛演出也都是自己搬琴的。”   在家靠蓝乔,出门就靠自己,哪里真有那么娇气。   “没事别管了,你去礼堂就行。这不眼前有那么多青壮年劳动力么。”   老宋一看那群……睡到不知今夕何夕的男生,态度就更坚持了:“这军训基.地太大了,昨天我都差点迷路,从住的地方到礼堂光走就十五分钟,哪能让你一个小姑娘来。”   蓝烟一想……也行吧,和老宋招呼一声,就出了报告厅。   有始有终,老宋一把就提溜起睡的迷迷瞪瞪的江余:“……江余!”   “……诶诶!”   哪知道江余听完后,眉都拧在了一起,拖拖拉拉道:“宋老师,去的时候那把琴不是我搬的。您都不知道,蓝烟那琴太金贵了,我哪敢碰啊,再说我路痴——”   “停停,”老宋打断了他:“那去的时候谁搬的?”   江余这次特别干脆利落:“靳骞。”   “那靳骞你去。”   “好。”   看着少年沉稳安静,站起身的身影,老宋不得不赞叹自己的决定有多正确。   太机智了,真的。   ##   蓝烟到礼堂后台时,只有弹阮的梁馥一个人在。   “她们呢?”   “还没来呢,就我先到了。”   梁馥对她一笑,指着身后的台面:“要不你先戴上指甲,把衣服换换,用姚老师留这儿的琴,我们先练会儿?”   “也好,我也想再练一下。”   蓝烟熟练地撕着胶布,把义甲缠上指尖,语气明快:“馥姐,不瞒你说,除了点名的古筝合奏,我都好久没在合奏里弹过古筝啦。”   古筝因为入门相对简单,以及在民间极高的熟知度和美誉度,学古筝的人远比其他民乐多的多。   而且说实话,古筝在民乐合奏里的地位,也不如人们想象中的那么不可替代。反倒是笙、唢呐、扬琴那些略微冷门的乐器,更吃香。   附中这样的省内顶尖名校,民乐团从不缺考生,再冷门的乐器都能凑出来。   蓝烟都做好要琵琶的准备了,结果乐团临时被抽调去参加省里的表演赛,姚老师只好中途换了器乐组合。   民乐团报的节目是《瑶族舞曲》,最后敲定,就以阮、古筝、竹笛和扬琴配合。   起手那段长鼓的舞蹈节奏,这次改编后,就由梁馥和蓝烟完成。   “谁不是啊,”梁馥闲闲拨了怀里的阮两下,有点无奈:“而且这次也不让我弹。”   “因为你阮弹的最好,”蓝烟冲她眨了眨眼:“……而且人也软妹。”   梁软妹怒目而视:“滚蛋!”   调.戏成功的蓝烟见好就收,抱着衣服,开开心心跑去更衣室了。   这次演出配的是条纯白简约的曳地长裙。   自从学了民乐,蓝烟对演出服装的要求就低了很多,反正什么老气横秋的配色,不伦不类的旗袍都穿过了。   “好看诶。”   梁馥见她出来,眼睛一亮:“快来快来,小美人,与孤合奏一曲。”   小美人应声跟过去,乖乖坐到琴前:“阮妹大王,欲奏何曲呀?”   “……边儿去!”   靳骞到礼堂时,是循着她们的笑闹,才找到后台的方位。   “……不闹了不闹了。”   “我开始了。”   他刚踏进,就看见蓝烟和梁馥不约而同静下来,坐直了身。   但在他眼里,不知为何,总是蓝烟的面貌清晰些。   后台开着一面窗,琴音从她指尖流泻,阳光也跃动着,落在她的白裙上。   他看见了一个,与平时安静乖乖女,完全不同的蓝烟。   轻柔缱绻,热烈又天真。   就像月光底下,同情郎欢歌曼舞,无忧无虑的瑶家女儿。   最后一个音落下,旁边的团委老师就忍不住赞叹:“你们弹的这才是瑶族舞曲呢!我女儿那个摇指,那段快板,唉,不能提了,简直亵渎经典。”   “谢谢周老师。”   蓝烟抿着笑,谢了她。   因为裙子长,只好提着步子,跑到靳骞面前。   “又要谢谢你啦,我以为老班会让江余拿来。”   靳骞不愿揭别人的短,只是说:“我来也一样的。”   “嗯,”蓝烟瞄了瞄他,又垂下眼睫:“……你听见啦?”   “听见了,很好听,弹的很棒。”   也……很美。   “还是要等她们都来了,配合起来才好。”   “那,”少年勾了勾唇角,不知想起什么,绽出的笑容温暖明亮:“……只好晚上等你了。”   他声音很剔透的清凉,但带了笑的语气,听的蓝烟脸上发烫。   这是她和靳骞说话时,心情最放松的一次。   可能因为琴在身边,是她的底气。   从进菁英班起,蓝烟就明白,自己不是从前那个一边练琴,成绩还能稳稳守住班级前列的她了。   这里每个人都很强,相貌、社交都是身外之物,实力才是第一位的。   何况靳骞……他太优秀了。   优秀到有些话,她只能想,不敢问出口。   但眼下,趁瑶族舞曲的劲还没散——   蓝烟指尖缠的胶布,被她卷起了一点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   “靳骞,我觉得你……你人还是挺好的。”   “什么?”少年微皱着眉,看向她,不明白。   “诶不是不是,我是说——”   蓝烟面色潮红,眼里的光彩还没褪去,水盈盈望着他:“我是说,大家是不是没发现,你一直对人都这么好呀……”   她给这句话加了那么多浮夸的成分,其实只是想旁敲侧击,装作不经意地问他。   喂,靳骞。   你是不是对别人,也像……对我一样好。 第6章 你不知道的事   靳骞一时沉默。   他感觉自己这人吧,最多是还可以,但和“好人”这词还是有点距离的。   就比如最擅长的功课,假如别人呼名喊姓,跑到他桌前问题目,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题解一遍,给人家看。   要没有,他也不太乐意主动。有这时间,不如早点在学校写完作业,回家看漫画去了。   而且吧,不少女孩子故意语声娇软软的,跑到他那儿问题目。   一开始,他讲的专心致志,可对面的小姑娘心猿意马,含羞带怯缠着他问一串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想想都忍不住皱眉。   最后只好演变成下课时间,默默和一群男生去操场打篮球了。   可他就没发觉,蓝烟这次问的更是个和学习丝毫无关,也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我应该算不上好吧,我……我也不知道。”   靳骞扯了扯唇角,有点无奈:“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蓝烟恨不得要去敲他的脑袋。   她做了那么多天心理建设,趁着心潮澎湃,忐忐忑忑问出来,得到的就是这么个答案?   ……荒唐。   蓝烟偏开脸,清清淡淡说了句“怎么可能”。   “真的。”   靳骞怕她不信,继续低低道:“以前有人会说我讨厌……”   蓝烟怔了怔:“……男的女的?”   “大多数是女生。”   啧,女生说他讨厌。   蓝烟这次恨不得敲的,是自己的脑袋。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不明白,还是在故意打太极。可这些天,靳骞对她若有似无的好,又不像是错觉。   没撞南墙前,她也绝不肯相信是错觉。   民乐团的小伙伴陆续都到齐了,蓝烟抬眼笑了笑,和靳骞说了声,重新回去排练了。   琴真是个好东西。   蓝烟家境优渥,又是爸妈的掌上明珠。知道她怕干燥怕冷,蓝父二话不说,就购入了越州第一批恒温恒湿的复式。   后来她学琴了,蓝父又开始笃信“居移气养移体”,购置了一套面朝澄江的江景别墅。   为的就是让女儿,能面对澄江的白浪落日练琴,辽阔舒畅。   蓝烟也的确经常练到,抬头不觉已黄昏。   因为一门心思扑在琴上,那些烦心杂念都暂时抛到脑后,没空去想。   什么靳骞呀,哪有她的演出重要。   ……嘶。   蓝烟扫摇出去时,不小心带到了一根小倒刺,又痛又涩。   怎么什么都欺负我,她无声抱怨着,心态也跌到了低谷。   她没想过的是,靳骞出于天然地想对她好,想保护她,想看她笑。   但他自己,都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怎么告诉她呢。   ……   当晚的文艺汇演,是军训最后的狂欢。   舞台由暗到亮,当第一束追光打上蓝烟时,她左手微握,右手轻舒,拂上了古筝。   少女的侧脸盈润宁静。   台下许多人认出了她,有惊叹也有起哄的声音。   “同学,这个座位没人么——”   有个声音打断了靳骞的目光,举着相机的女生姿态潇洒:“这边视角好,借我坐一下,拍几张照片就好。”   “没人。”   靳骞简短应了声,就挪回了目光。   “嘿——祝玥!”   江余见是她,忙压着嗓音,隔着靳骞招呼道:“……就是给你偷偷留的座位。”   叫祝玥的女孩子一笑,瞄到身旁斯文冷淡的少年,也不好出声了,只是在空中对江余比了个“OK”的姿势。   江余看着靳骞那副样子,耸了耸肩,靠回了椅背。   他也想不通,蓝烟祝玥这两个从小和他玩熟了的,怎么都成了风云人物。   每所重点中学都有那么一两个花钱进来的,打扮的成熟冷艳,很会穿衣,“据说”私生活颇为混乱的富家女。   祝玥大概就是个中翘楚。   她身高有178,纤细高挑,比例完美的模特身材,又会打扮。   都到文艺晚会,教官也不检查着装了。她上面套着迷彩衬衫,却系在一条细细窄窄的九分裤里,衬的那双长腿和细白伶仃的脚踝,抢镜极了。   从前初中时,祝玥很嫌弃肥大的蓝白校服,心思细巧地向内挽了点袖口,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倒穿出了点的纤弱风情。   就连那些平时在校园里,对她指指点点的女孩子,都偷偷模仿了起来。   “你看你看,是……祝玥。”   “我还没见过真人呢,漂不漂亮啊?不是说她小学时就……谈过好几个嘛。”   七班一个女生向后转过脸,八卦兮兮问道:“斯薇,她怎么坐到你们班的位置了,她不是进的中英班么?”   罗斯薇抬着下巴,点了点台上,语气轻柔:“……蓝烟在呢。”   要说附中作为首屈一指的名校,学生家长资源雄厚,官商富贵,学者侨胞占了个全。   那国际班的家长就两个字,有钱。   祝玥就是被她爸捧钱,砸开的附中大门。要不是蓝烟在这,她宁愿随便去上个私校,也不愿意来。   但祝父很坚持。在他眼里,子女去什么学校不单单是上学。不论念不念的好,从幼儿园起,一路必须上越州最好的学校。   就跟那些贵妇,不论是否真心喜欢,最后都要拥有一只爱马仕铂金包似的。   彰显身份呗。   因此,附中也有一条心照不宣的鄙视链:普通高考班是看不上中英、中加、中美班的。   原因无他。这三个国际班的分数还不如越州第二梯队的重点中学高,更别提和他们比,录取分数线差了四五十分。   但其实,国际班的学生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和他们在一条水平线上。   桥归桥路归路,他们有自己的圈子,倒也相安无事。   “啊,蓝烟看上去还挺好的,怎么会和她走得那么近。”   琴声渐息,鞠躬谢幕,舞台下响起连片的掌声。   窃窃私语的几个女孩子也跟着人群鼓起掌,不自觉就提高了点音量:“……说不定人家真有钱,菁英班也能买进来呢。”   江余听的轻嗤了声,坐直了身,这谁净瞎扯呢。   “这不可能吧,菁英班没有关系户的。”   “天真,”汤璇璇反问她:“一样学艺术的,为什么斯薇就参加普通中考,蓝烟还兼报的艺术类呢?还不是艺术类好操作。”   “斯薇,你学号是多少?”   “啊,”罗斯薇不好意思地推却:“过去了就别提了吧,也不高,我是30号。”   “喏,不是在她前面么。”   外界都说菁英班学生单纯,书呆子气足。   但依江余看,男生是单纯的多,成天除了学习就是篮球游戏,连讨论漂亮女生都是假模假样的,既没贼心也没贼胆。   但有一小撮个别的女生,明明涉世未深,还非喜欢玩勾心斗角那一套。   被人一带,什么没凭没据的事都能信。   所以连班主任老师都宁愿带理科班,胜过带女生多、是非多的文科班。   “什么玩意儿,”江余气的不轻:“蓝烟的中考分数还能造假?就祝玥还谈过好几个呢,什么话都敢瞎扯……”   “靳骞,我待会儿要忍不住和女生吵起来了,你可千万拉住我。”   靳骞目色淡淡:“你自己拉着自己吧。”   有时候说话就是这样,音量一旦上去,就下不来。   江余忍了一整个管乐团演奏期间的叽叽喳喳,终于在礼堂灯亮起的时候,平静地爆发了。   “说够了吗?”   被平时阳光灿烂的人,突然横眉竖眼地质问,也够难堪的。   “你们不想看表演,还有人想看,注意点行吗。”   因为徐蔓在台上,九班想看演奏的人还真不少,心里也挺赞同江余的说法。   只是这样公然的发难,谁也不想沾上。   她们就想安安稳稳念个书,学个习。   祝钥一脸无所谓的笑,拍拍江余的肩:“消消气,不值当。”   汤璇璇她们几个脸涨的通红,万万没想到,江余会当面发难。   “我说什么了啊,”汤璇璇带了哭腔:“……你嫌我声音大,早点提醒一下不就行了?有必要吗?”   这个年龄段,只要听见“xxx被xxx惹哭了”,那位把人惹哭的多半没有好下场。   尤其是男生。   果然,立刻就有女孩子围上去,给汤璇璇递面纸了。   “好啦璇璇,别哭了……”   原本云淡风轻的祝钥眉头一跳。   陈萌不是说和蓝烟关系好的么?怎么还给汤璇璇递面纸。   她还真是“单纯”啊。   祝钥啧啧称叹,没想到汤璇璇见大家渐渐围到她身边,仿佛又有了底气。   “江余,你……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算了,哪能真让江余和一个小姑娘当面吵起来。   祝钥悠哉悠哉站起身,准备拿回自己的主场。   没想到,身旁那位高岭之花同学,居然先她一步。   声音很稳,但凉透了的。   “话的确应该说清楚。”   靳骞面无表情道:“别躲在暗地里,挑个灯亮的时候,行么。” 第7章 暗号   为期七天的军训终于结束了。   清晨六点五十,初上的阳光一点一点溜进窗,试图唤醒沉睡的城市。   “……受师大附中开学影响,由中山北路、内环快速路驶入清江东路的路口拥堵,车多缓行,请提前避让。”   冯端云一手关了车载广播,趴在方向盘上,惨兮兮抱怨:“……朵朵,看来你妈我真没有当贤妻良母的命。”   蓝烟啊了声,一头雾水:“怎么了,妈妈?”   朵朵是蓝恪给女儿取的小名。   是因为妻子生女儿的前一天,蓝恪梦里梦见,一朵小玫瑰在他眼前缓缓绽放。   蓝恪醒来后欣喜若狂,笃定这次是个小女儿。   第二日,便真的有了蓝烟。   蓝烟小时候一度觉得这个小名太幼稚,不许爸妈在外面喊。现在大了点,又觉得挺可爱的,就随他们喜欢了。   “诶不行不行,以后还是让任叔叔送你吧——”   眼见又要等一个九十秒的红灯,冯端云直叹气:“我堵在路上事小,别把你搞迟到了。”   蓝乔靠在后座笑的像只狐狸,蓝烟拖着音调噢了声,都明白了。   今天是九月一号,蓝烟的高中正式开学。   也不知道冯端云从哪忽然福至心灵,说是高中学习辛苦,非要自己送女儿上学。害的冯女士一大早就起来薄施粉黛,挑好衣裙。   其实呢,她根本只要坐在车里,没机会下来。   蓝乔蓝烟兄妹心照不宣,自家老妈这是后悔了呗,比起拥堵在路上,还是被窝舒服。   “蓝乔,你就笑吧。”   “我不笑了,”蓝乔见好就收,温润着嗓音说:“妈,我错了。”   “哼,妈妈不怪你。反正很快明大就开学了,你也没几天好日子了。看看今年这个秋老虎,你可要军训两周噢。”   蓝乔:“……妈,绿灯了。”   AMG一脚油门下去,笑盈盈的蓝烟,被冲的往蓝乔身边一歪。   蓝乔低头看着妹妹,也被气笑了:“你就这么盼着我走啊。”   “这次我一去,国庆前肯定回不来的。我看你惹了麻烦,找谁顶包。”   “蓝乔,”蓝烟语气幽幽的:“到了祖国的心脏,千万别被迷花了眼睛。记得山沟沟里还有你可怜见的妹妹,扒在门边等你回家。”   蓝乔:“……”   他一点没办法把别人眼里,温柔美貌、文艺清新的女神蓝烟,和自己妹妹联系在一起。   她又不是个纸片人。偶尔也古灵精怪,耍点小脾气。但乖起来吧,又让人心疼。   这才是他妹妹。   “……蓝乔,”蓝烟渐渐安静下来,扯了扯他袖口:“你跟我说实话,附中到底好不好啊?”   她和蓝乔相差三岁。她中考,蓝乔正好高考。   今年,蓝乔就是以附中理科第二十六名的优秀成绩,考进了明大商学院。   车窗外,下个路口就是附中大门。   校门口迎接新生的气球横幅醒目,老远就能看见明亮的色彩。   三年前的今天,他也曾被这样迎接过。然后在这里,一晃就过完了青春岁月。   蓝乔神色柔和:“你现在问我,那当然是一万个好。朵朵,这种感觉很难解释,等你毕业自然就懂了。”   “那……你没毕业的时候呢?”   “没毕业的时候啊。”   蓝乔指了指那道复古气派的拱门,笑了:“铁打的附中,流水的学生,多少越州学生的梦中情校。”   “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你是费了多少心思考进来的,就要给我费多少心思,风风光光考出去。”   蓝烟一直都知道蓝乔很优秀。   不论是和同龄人比,和爸爸生意上朋友的子女比,还是和……自己比。   所以蓝烟,你也要加油呀。   ……   开学第一天,连空气和阳光仿佛都是新的。   每个人带着隐隐的期待,迫不及待了解着自己刚刚开始的高中生活。   上午第一节,下课铃声响了。   老宋把粉笔一丢,笑的非常纯善:“我不喜欢拖堂,留得住你们人,留不住你们的心啊。但是今天情况特殊,有件事要说,大家留一下——”   底下一片唏嘘。   “……老宋是不是对拖堂有什么误解。”   “下课不继续讲题就不错了,你还想他数学课上说别的事,做梦吧。”   “来来,安静一下——”   “今天下午第三届班会课,我们要举行班委竞选。有意向参选的同学请准备一分钟左右的竞选演讲,由无记名投票产生结果。”   “蓝烟,你要参加嘛?”陈萌捣了捣她的手臂,轻声问。   蓝烟从抽屉里拿出下一节的英语书,一边应了声“我不参加了”。   “参加吧参加吧!”陈萌像是意料之内,忙劝她:“你做文艺委员太适合了。人漂亮,又有才艺——”   “……哪有。”   蓝烟温柔应了声,态度却很坚定:“但我肯定是不参加的。我既然参加了民乐团,就要服从训练管理,而且学习多重要,忙不过来的。”   陈萌到底不了解蓝烟的性格,仍然笑眯眯,天花乱坠劝着她。   换作之前,蓝烟或许还会听一听陈萌的劝。但自从祝玥告诉她那晚礼堂的事后,她就改了想法。   她和祝玥的关系,早就到了无条件信任彼此的地步,光用“好”这个字形容都寡淡。   可即便这样,祝玥也只是平铺直叙了遍当时的情况,连“你要离她远一点”这种话都没说。   蓝烟心里暖暖的,祝玥的意思,她明白。   祝玥和蓝烟从幼儿园起就是同班同学,她是那种大姐姐性格的人,谁要找蓝烟的麻烦,都得先过了她这关。   但现在两人分到了不同的班级,蓝烟应当要有自己的判断力,独当一面才好。   这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就先这样吧,反正她又不是你。”   当时,蓝烟托腮望着她,说的认真:“祝玥,要是你这样对我,我能把澄江哭到高出警戒水位。”   “你放心,”祝玥唇角一抽:“为了越州百姓安居乐业,我也不敢。”   “我跟她现在就是发展期的朋友关系,她选择态度中立,我也能理解。”   蓝烟笑的清清淡淡:“但这关系也就到这为止啦。放心,我能拎的清的。”   身边的陈萌仍在不依不饶:“……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实、实在不行,我陪你一起嘛,我竞选个宣传委员好了……”   蓝烟偏过脸,一听笑了:“那到时候,我给你加油呀。”   搞了半天,原来是想拉自己壮胆的。   她才没这么闲呢。   ……   下午第三节班会,班委竞选演讲。   陈萌从台上下来后,宋俊卿连问了三遍还有没有人报名,收获了一致的摇头。   “目前文艺委只有罗斯薇一个人报名,不构成竞争,学习委还没有人报名。”   老宋眉头直皱:“这个学习委员哪,代表的是一个班的学习劲头。虽然说不能唯分数论英雄,但你们到高中吃苦受罪,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念好大学么?这么重要的班委,没人竞选么?”   “宋老师,”江余说的委屈:“不是我们不想,是我们没实力啊。”   “……就是啊。”   一阵无奈的附和:“我就是竞选体育委,也不敢选学习委呀,不然考出来多丢人。”   再说了,每个班几乎都是约定俗成,第一名的尖子生会自荐当学习委。   可靳骞吧……   “没人报名可就别怪我不民主了,”老宋目光往底下一扫:“这样吧,靳骞你当学习委,也算实至名归了。”   少年应声站起身,却没有立即回答。   班里齐刷刷的目光望向他,蓝烟偏偏没有回头。   可她在心里悄悄画出了他的影子。   思考时总是抿住薄唇的靳骞,身形颀长笔挺的靳骞。   “……好的,宋老师。”   “嗯,请坐吧。”   老宋很欣慰:“以后同学们有什么问题,来不及或者不好意思请教老师,你也可以发挥一下学习委的带头作用,帮一帮大家。”   靳骞顿时头大如斗。   他莫名其妙,想到了上次蓝烟问他的那句话。   所以,现在是天意注定,要让他做“好人”么。   那姑且……试试吧。   ##   开学才第一周,九班学生就已经成功票选出了最恐怖老师。   英语付老师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付明华在附中人送外号“付师太”,绝没有一点想象中英语“Miss x”的年轻美貌,是位雷厉风行的中年阿姨,常年脸上不带笑。   英语课被她抓的比班主任的数学课还严。   周三课上,她又下了新任务:以班级每列为单位,选一个小组长出来,负责检查这列同学的英语Reading背诵情况。   要是小组长检查通过,课上被她抽检不过的,组长就要和这个人一起罚抄课文。   付师太这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快把头埋进抽屉里了,唯恐被她点中。   只有蓝烟一脸淡然。   她也没办法,谁让付明华和冯端云是高中舍友,还拜托了付明华多关照女儿。   结果,付师太还真就把这个机会,关照给了她。   拖延症谁都有,不到截止时间前,大家是绝对不肯动的。周五下午开始,她们这列一个个的,都往蓝烟面前挤。   隔着一条走廊,罗斯薇那儿格外热闹。   蓝烟不由在心里,佩服她耐性太好了。   那几个男生明显背的磕磕绊绊,几乎连不起来,她还能有说有笑的,一句一句提醒着。   女孩子多数都能一次性通过。蓝烟这里,剩下的就是两个通过不了的男生,还有……靳骞。   准确的说,靳骞是被插了队。   秦博观和陆琮第一次来的时候,课文压根没看过几遍,因为一想到蓝烟柔声细语的样子,都觉得太好对付了,没在意。   谁知道蓝烟拿着书,眉眼安静,也不和她们嘻嘻哈哈。   人家奉行的是能背就背,不能就待会儿再背的原则。   秦博观和陆琮只好拼命把Reading往脑袋里灌,直到活动课前的最后一个课间,才再敢再来找蓝烟。   “靳骞,让我截个胡吧!”   陆琮把腿伸在走廊,急忙拦住他:“反正你活动课也要留下来统计校服征订,又不急,我篮球场还有人等着呢。”   “蓝烟蓝烟——”   陆琮身体往前,轻轻扯了下蓝烟的帽子:“你活动课出去玩吗?”   谁知道陆琮一不留神,拉到了帽子上松紧扣的地方,啪嗒一声回弹,不轻不重打在了蓝烟脸上。   瓷白的脸上,瞬间带起了一抹红。   陆琮从小就很少接触女生,见状吓了一跳,慌慌忙忙道歉:“抱歉蓝烟,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消消气。”   他试探着道:“要不我也给你弹一下?我帽子上的应该也可以。”   蓝烟没忍住,低眉噗的一声笑了。   这下倒把陆琮笑的脸通红,期期艾艾背完了全文。   “嘿嘿谢谢啊!”   陆琮如释重负,把书往桌上一扔,低头就去二层抽屉拿篮球。   没想到,啪嗒一声,他也被弹了一下。   从身后伸的手,肯定不是蓝烟。   “谁这么无聊啊?!”陆琮直起身,带了点笑怒道:“连哥的帽子都不放过。”   靳骞向后靠在椅背上,嗓音淡淡:“……手感挺不错的。”   陆琮同学绕了一个弯才反应过来,合着居然是……靳骞动的手。   他也不像是会揪人帽子,恶作剧的人啊。   陆琮百思不得其解,都忘了找他算账,就默默抱着篮球跑了。   第一周的活动课,有各大社团招新宣讲,班里空荡荡的。   靳骞站定在蓝烟面前时,班里就只剩他们了。   “……你坐吧,仰着脸看你太累了。”   靳骞依言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把英语书一合,递给了她。   “开始吗?”   蓝烟点点头:“好。”   “Going to a British high school for one year was ……”   真不愧是尖子生,靳骞背的清晰流畅,连单词的轻重音,蓝烟都挑不出错处。   感觉听他背书就是打击自己的。   所幸,他声音很好听。按江余的吐槽,靳骞太占便宜了,他们一个个都是变声期,扯着嗓子喊坏的,这家伙沉默寡言。   声音当然清润。   蓝烟现在觉得,江余那番胡扯,可能也是有点道理的。   “……可以吗?”   “什么?”   靳骞指了指手里的书,提醒她:“……我背完了。”   “噢噢,可以,非常可以。”   蓝烟看完最后一眼,依依不舍地把书一合,就要递还给他:“……是不是轮到我了?”   “拿着吧,我不用也行。”   蓝烟自认背的很熟,又听了许多遍,肯定不成问题,没想到刚一开始就卡住了。   “别急,On the first day……”   好不容易背完第一段,蓝烟感觉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断程了。   靳骞温和提醒也没用,她一定要自己看一遍书,才有可能把它背好。   四目相对。   “……靳骞。”   她轻轻柔柔喊了他一声,带了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喊的他手心一烫。   “不好意思我忽然一片空白,等下我再找你背吧。”   太丢人了,还是在他面前丢人。   蓝烟心里乱成一团,却听见靳骞说:“周一再背吧,你会就行了。人都有卡壳的时候。强求不来。”   “周一就过时间了诶。”   “万一付师太抽中了我,我又卡了,那你不要负责——”   “……这有什么的。”   靳骞抬眼看着她,语气轻快又理所当然:“我负责就我负责。” 第8章 不能说的秘密   开学的第一周,看什么都新鲜,时间走的格外快。   可惜到了第二周,开学恐惧综合症就上来了。   周一清早的升旗仪式,站在队列里,学生们都恹恹的。   想念暑假,想念初中。   一想到整整三年,都要被困在这,每天学习超过八小时。即便是这群尖子生,也觉得茫然望不到头。   “……今天的升旗仪式到此结束。请老师们先行退场,各班同学依次退场。”   整齐的队列瞬间松散开,学生们成群结队,往各自的班级和教学楼涌。   “哦,散了散了。”   蓝烟也跟着人群往回,偶尔有认识的人擦肩过去,她就抿着唇笑笑,招呼一声。   “……前面是九班的蓝烟吧。”   “对,我发现她好像经常一个人诶。”   才开学一周,怎么就经常了呢,蓝烟在心里苦笑。   女生之间的关系微妙极了。她和陈萌连一场争执都没有,但都不约而同的,淡淡冷着对方。   陈萌不再像军训时那样,连休息时喝杯水,都要拉蓝烟一起。   蓝烟也不太有所谓。   等到放学,她偶尔也在楼梯口等祝玥,有时候和班里同学讨论讨论习题,或者盘点某位老师奇妙的口音。   真不想说话,就一个人插上耳机。   伴着昏黄的路灯,汹涌的人潮,有一刻恍惚觉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   她也不懂为什么,自从上了中学,哪怕一个人去厕所、一个人走在校园里,都成了件丢人的事。   尤其女生,只要落了单,别人一定会觉得是这个人太傲慢啦、性格不好相处。   这个年纪,又是最在意别人目光的时候。所以,即便自己明明不喜欢,很多小姑娘也要强行融入到那个“圈子”里去。   蓝烟是不情愿委曲求全的。   她的想法很简单,你等一个人做值日、和她成天待在一起,单纯是因为你喜欢她,想这么做。   而不是为了回报性的,她也陪你做什么,那多没意思呀。   至于高中能不能交到有趣的新朋友,看天命了。   “——蓝烟。”   江余从身后丢下靳骞超上来,并肩问她:“周六南山公园的社会实践活动你去不去?”   “……我也不知道,要看我下课几点了。”   江余知道蓝烟雷打不动,周六中午要去文化艺术中心上琴课,所以过来问了她。   附中是个很重素质教育的学校。每个年级都严格按照要求,设有丰富不同的社会实践课。   因为一学年要修满规定的学时,才能顺利过关,拿到毕业证。多数学生都会趁早把实践了结,以免期末麻烦。   “去呗,祝玥说她去。”   江余一脸荡漾:“反正周五摸底测试刚考完,谁还有心思看书哪。正好结束之后,出去庆祝一下胜利度过开学前两周。”   “知道啦,”蓝烟往旁边让了点,笑容浮现:“你为了出去玩,还真是什么名目都能编造出来。”   “谁让我爸最近又看我不顺眼,你都不知道我在家闷了多少天了。嘿蓝烟你躲什么——”   眼见蓝烟越走越往右偏,快挡着身后正疾跑过来的男生,江余一把拦住她:“……你走S弯呢?”   密密实实的人群里,突然的停步一拦一让,真的很影响身后的人。   怕撞到蓝烟,靳骞急急止步,侧身一倾。   “啊呀。”   结果被撞的变成了他,七班的体育委抬着手,歉然一笑:“抱歉靳骞,你突然一停,我没刹住。”   “没事,是我的问题。”   江余看了看靳骞,又看看她,笑了:“蓝烟你看,我让你好好走路吧。”   “……明明是你非拉住我。”   蓝烟淡淡扫他一眼:“没听见付师太说么,男女生之间要适当保持距离。”   说实话,做个好女孩要比做个优质少年,难太多了。   就比如蓝烟的成绩,即便放在普通考生里,也绝对是拔尖水平。   但别人提起她,总会用那种暧昧又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哦,怪不得那么漂亮,原来她是艺术生啊。”   在有些人眼里,艺术生就跟自带花边新闻似的。   独来独往已经是错了,再扯上只和男生关系好,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传呢。   蓝烟还没真超脱到,一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不是,”江余皱着眉,想想又忍不住笑:“我们俩能传什么?这不扯淡么!我要真对你有什么,还帮他们递情书?看我脸上是不是写了二百五三个大字!”   蓝烟认真点点头:“是的。”   江余:“……”   他顿了顿,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耐人寻味起来:“蓝烟,你是躲我,还是躲他啊。”   蓝烟偏过一点脸,没理他。   江余按着靳骞的肩,把他拖到和蓝烟并肩的位置:“瞧瞧,人家为了不撞到你,自己被撞了,多绅士啊。”   “……江余,消停点吧。”   靳骞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躁意。   逆着光,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粉润如夏日里的一颗蜜桃。   以他和蓝烟的身高差,刚刚那一停,他差点就从背后……环住她了。   那一刹,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靳骞十指紧握,低低说了声“我先走了”,然后快步越过他们,消失在一片蓝白校服堆里了。   “我跟你赌十张抽象函数试卷。”   江余看着靳骞远去的方向,笑的极其八卦:“这句‘我先走了’,肯定是对你说的。”   “……多管闲事。”   蓝烟反握住自己发热的脸,转身往相反的方向,也跑了。   留下江余啧啧称叹。   ##   “蓝烟,老班有请。”   蓝烟刚把一条速溶咖啡倒进马克杯里,起身要去泡,就被班长苏舟菲喊住了。   “……老班急吗?”   下午第二节的数学课太反人类了。要不急,她还是想先把咖啡泡了,提提神。   “应该也还好吧,”苏舟菲一指她手里的杯子,笑着问她:“……泡咖啡?我也要去,帮你带一杯,你先去吧。”   旁边垂死惊坐起一颗脑袋:“……啊班长,也帮我带一杯吧,困死了。”   春困秋乏,夏热冬冷。高中的课间,必然有一部分是雀巢和麦斯威尔味儿的。   “行行,”苏舟菲干脆大方道:“都给我和舒雅吧。”   高一级部办公室在二楼。   蓝烟敲门进去时,只有七班的老班许建华站在那泡茶。   “许老师好。”   许建华似是还记得她,慢悠悠地说:“哦,找俊哥的吧。”   俊哥是谁?蓝烟思索了半天才记起,她们老班的大名是宋俊卿。   ……那不应该是卿哥么,蓝烟目色迷茫地嗯了声。   “去吧去吧,右边最里面那张桌子,他等下就回来。俊哥业务那么繁忙啊,那么多学生排队等他。”   级部办公室因为老师多,中间还设了个小隔断。蓝烟绕过去以后,才发现贺岚和靳骞也在。   贺岚埋头奋笔疾书,靳骞正垂眉翻着一本笔记。   气氛凉嗖嗖的安静。   贺岚是因为模块一随堂单词默写错了5个,被付师太揪到办公室重默。   此时见到蓝烟,双眼都噌的一亮。   上午特级教师在五班开省级公开课,隔断一挡,小办公区里只有他们三个。   “……蓝烟,”贺岚可怜兮兮,悄声求助:“快帮我检查检查,这次要再错,我就完了。”   借她三个胆子,也不敢向靳骞提出这种非分要求。   付师太的严刑峻法,蓝烟也知道。   她挪近了一点,但又没特别近,掩耳盗铃地帮贺岚检查着默写。   “‘作品、成分’是composition不是conversation。”   “对噢!啊……我的胶带呢?”   “……这儿呢。”   轻轻一声窸窣,靳骞合上了笔记本。   “还有么?”贺岚心有余悸感激道:“蓝烟,我爱死你了。”   “诶你怎么空了一个,集会、会议没写。”   蓝烟凑近一看,给中文写英文,底下付明华还特别用一排小字标注:“不允许写简单的meeting、conference”。   太无情了。   在教师办公室公然助纣为虐,蓝烟到底还有点慌,小小声提醒她:“……是assembly。”   贺岚一脸茫然地望着她,脑袋里根本没储备这个词。   这一对一望,蓝烟恨不得抢过她手里的笔,代她写上去好了。   “a-s-s——”   “a-s-s-e-m-b-l-y.”   故意似的,靳骞的声音盖过了她的,清清亮亮,回荡在办公室里。   蓝烟带着问询,扭头去看他,却发现——   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付明华已然站在了身后。   付师太和宋俊卿他们这一批,都是从高三毕业班“下来”的老师,她的丰功伟业,蓝乔早就和蓝烟说过。   说是当年她为了治调皮学生晚自习偷偷讲话的毛病,故意穿了高跟鞋去上班,学生们看见了,晚自习聊的更起劲。   反正安静的走廊,高跟鞋声老早就能听见。   没想到是付师太设的套。为了查晚自习,付明华中途默默换了双运动鞋,当场就抓了一堆现行。   蓝烟当时听的一阵寒颤。   “老宋,你可真是会选学习委啊——”   付明华摇摇头,满脸赞美:“你看看,多关心同学学业啊。连默写不会人家都要伸出援手。”   要给靳骞“洗脱罪名”,就要把蓝烟撘进去,这这……   贺岚就差在心里撞墙了。   “不是,”蓝烟咽了咽喉咙,大着胆子说:“是我——”   “是我告诉她了。”   “是我”两个字被靳骞咬的极重,他出声截断了她的话:“付老师,我错了。”   他站在蓝烟身后坦然说着,说的她从背脊蔓延出一股又凉又热的战栗。   这种偏心到了极点的默默回护,她可以忽视一次两次,那……第三次呢?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   蓝烟垂着睫,不敢让人看见她眼底的热意。   “认错就要受罚,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等你以后到了社会上也帮别人作弊,是要吃苦头的——”   付明华老生常谈,教训着靳骞。别说蓝烟和贺岚,就连宋俊卿心里也有一丝不耐。   附中的老师都怕和付明华搭班,这人对待教学是认真,可她也太过认真了。   恨不得以校为家,一门心思扑在试卷习题上。   学生和家长被压的透不过气,连搭班的老师都不太受得住。   “……还有你蓝烟。”   付明华语气稍稍柔和了些:“别人在默写,下次你也走远点,有什么话不能回班说啊。”   蓝烟还没吭声,宋俊卿就开口了:“明华,蓝烟是我喊上来等我的,和她没关系。”   唉,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当然最后,贺岚和靳骞都被付师太罚了,抄写三遍模块一的单词。   这还是老宋代为说情,讨价还价后的结果。   被放出办公室时,第二节上课铃已经打过很久了。   蓝烟看看墙上的瓷砖,又注视了会优秀校友简介。故意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在后面。   “蓝烟,那……我先回班了?”   贺岚眼珠滴溜溜带过蓝烟,又带过靳骞,直觉告诉她,有情况。   蓝烟点点头:“好。”   “——我问大家,沿我们学校环形操场跑一圈,路程和位移各是多少?”   “位移是0,路程400m。\"   \"对,很好!”   楼梯道里混响着各班老师,慷慨激昂的讲课声。   “……蓝烟?”   靳骞终于停在二楼通往一楼的转角处,回身等着她。   她站在台阶上,他立在阶下。   一不小心就四目相对的位置。   靳骞眉眼认真:“怎么啦?”   他用的语气词真的是“啦”,不是“了”,音色很柔和。   “及时止损的道理你总听过吧,没必要两个人都搭进去。”   可你原本不用掺和进去的。   蓝烟眼里泛着细碎的光,想了又想,用唇语对靳骞说了句“谢谢你”。   靳骞恍了恍:“……不用。”   他是真的不用她谢谢自己,“你先进班吧,我等两分钟再进去。”   蓝烟嗯了声答应,垂着脸从他身边略过时,声音轻的像在说悄悄话:“……我知道的。”   他们之间有一个还不能说的秘密。   可靳骞,我都知道。   你带我的仓皇和甜蜜,我会如数奉还的,决不食言。   少女如一片晚云,步履轻盈,高高兴兴地转进了教室。   靳骞站在楼梯间等了好久。远处,育英体育馆的烫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   恍惚八月的午后,也是这样的天气。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初中的时候,每每听语文老师拖着念这阙词,以他一个十五六岁少年的视角,都觉得这个反喻有点夸张。   现实中哪会有人的眉眼,真能让人想起春山碧水的。   可初初这一眼,他都……明白了。 第9章 园游会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音乐课。   老长的一段铃声响完,却是老宋夹着课本进来。非说音乐老师带学生出去比赛了,拜托他帮忙代上。   “……切。”   台下一片心照不宣的轻嗤。   从小到大,音乐体育劳动技术课老师都是事最多、身体最不好的,总要“拜托”主科老师代课。   大家心里虽然一万个不信,但也只能认栽。   毕竟,相比省内重点中学盛行的“县中模式”,附中在素质教育这块,已经推进的很好了。   “来,大家把试卷翻到第十七题,你们看看这个函数的形式——”   哗啦啦的翻试卷声中,坐蓝烟前面的谈舒雅不轻不重,“嘭”的声把音乐书往桌上一放。   讲台上的宋俊卿听见皱了皱眉,班里一时安静,学生们的目光都在她和老班之间逡巡。   “……谈舒雅胆子也太大了吧,当面就和老班顶。”   “她有什么可怕的。”   这次附中的开学讲坛,请的便是谈舒雅的爸爸谈劭,越州乃至全国知名的大律师。   谈舒雅呢,十五六岁了还是小孩子脾气,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想来是被爸妈在家宠上天了。   但要说她对班主任有什么意见,真没有。军训时候别的班学生吐槽老宋穿着土气,还被谈舒雅站出来,当面顶了回去。   “——来来,怎么回事,”老宋释然一笑,纯当没发生这事:“让你们看第十七题。我早点讲完,早点给你们放电影。”   “……看电影?”   “你们姚老师交代我的,说上次给你们看的《海上钢琴师》只放了上半部分,这节课继续啊。要不是明天摸底考试,这道题我不讲完心里不踏实,我才不占你们的音乐课。”   “哦,”一个个耷拉的眉眼瞬间精神了:“……快讲快讲!”   只有谈舒雅的耳垂烧的通红。   老宋快速解决了这道函数题,然后把粉笔往盒里一丢,喊了班里管多媒体的同学上去开电脑。   “明天的考试,主要还是考察你们初中的知识积累和开学这两周的学习情况,不涉及后面的新内容,大家不用太紧张。”   话虽如此,但蓝烟早就听说过在菁英班这样的集体,别说是新高一的内容,已经提前学完整本书的夜大有人在。   “这个俗话说,”宋俊卿一摸啤酒肚,笑的憨厚:“大考大白象——”   在靳骞看来,全班学生跟念咒语似的,笑眯眯整齐划一接道:“小考小白象,弗考……也白象。”   “诶诶?!”老宋急了:“弗考哪能白象?要死啦。”   一阵哄堂大笑。   宋俊卿没办法地挥了挥手,让值日班委注意维持纪律,自己上楼回办公室去了。   他前脚刚出班门,谈舒雅就快步追了出去。   “说来我也蛮佩服她的。”   陈萌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蓝烟说:“要是我,再也不好意思这时候,跑去找老班道歉。”   “无所谓啦,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蓝烟托着腮冲她笑笑,视线移回了幕布上:“反正也不影响我们什么的。”   管她呢。   班里不省事的女生有,但好相处的也不少。   蓝烟觉得高中都那么辛苦了,只要彼此相安无事,能处就处,不就行了嘛。   ##   周六午后,初秋的天空蓝的如一块淡抹的水彩。梧桐染上金黄,澄江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切都鲜妍的刚刚好。   蓝烟按开了车载天窗,有缕若有似无的桂花香便钻了进来。   “开心什么呢,朵朵?”   蓝烟眼里浮起笑,语气轻飘飘的:“这种天气,就……很难让人心情不好啊。”   看着女儿眼睛弯成新月,青春明媚的样子,蓝恪不由跟着心里一亮。   他摘了墨镜,也笑了:“你这就是标准的少年不知愁滋味。”   “这就对了,我都不怕晒,你怕什么呀。”   蓝烟往蓝恪肩上一靠,古灵精怪地把他摘下的墨镜,戴在自己脸上:“……嘁,那也总比为赋新词强说愁好吧。”   “谁怕晒了?”   蓝恪皱起眉,半是无奈的笑:“算了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次能争得过你啊。”   要说蓝恪戴墨镜的习惯,还是空.军飞行员在役期间留下的。   虽然退伍那么多年,中间下海经商创业,也没做过民航,但一遇见刺目的阳光就戴上墨镜,这都成条件反射了。   他和生意上的朋友出去交游时,到海边或着户外高尔夫,人家也总打趣他:“蓝总到底卖相好,心也态年轻。还喜欢装个酷,指不定还能骗骗小姑娘呢。”   蓝恪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是那种非常传统正派的中国男人,有上进心,也有点大男子主义。   但绝对洁身自好,赚多赚少钱必须是夫人管,全世界加在一起都没他的老婆孩子重要,也严管儿子,娇养女儿。   蓝烟长到那么大,除了品质上原则上一些必须教育的地方,蓝恪对女儿的态度很简单:她要什么,给她就对了。   这会儿蓝恪心又软了,“朵朵,要不我送你回家睡觉去吧?你看看你,一周连个懒觉都不睡到,还去参加什么社会实践?”   “要我说你们附中也是够累的。真要素质教育么社会实践活动就放在上课的日子好了,还占用休息日,像什么话。”   蓝烟噗的笑出了声:“爸,我哥要在明大感应到你这么说,会哭的。当年你可是教育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绝知此事要躬行blabla……”   “你哥一个大男生,皮糙肉厚的,”眼见往南山公园的左转口快到了,蓝恪又问了遍:“朵朵,真不回家?”   “真、不、回、家。”   蓝恪又跟女儿一一确定好结束她去找谁、晚上在哪吃饭、怎么回家等一系列问题以后,才把蓝烟从车上放下。   时间过了下午两点,距离集合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班主任宋俊卿仍在南山公园门口,等着迟到的学生。   见到下车蓝烟,宋俊卿忙朝她招了招手:“蓝烟,活动打卡的学生会同学在湖畔的中点,你进门沿着步道一路过去就看到了。一路上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在,放风筝的拍照的,咳还有打牌的……”   蓝烟抿着笑答应了。   初秋江南的气温,还没能红了枫叶,但南山公园的人已经不少了。   飘香的早桂,一墙的木槿,还有湖里未谢的荷花。   蓝烟跟着人群一路向前,忽然发觉这个社会实践也不错嘛,真的很放松心情。   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远,她插上耳机听着歌,没多久就晃悠到了湖心中点。   学生会负责给社会实践卡盖章的是活动部部长,高二菁英班的沈西川。谈舒雅作为干事,也站在他旁边帮忙。   “学长,舒雅,”蓝烟并不认识沈西川,只点头微微一笑,把卡递过去:“……麻烦啦。”   “应该的。”   沈西川笑容阳光,低眉利落给她敲了个章,然后把卡还回去,一句多话没说。   只是耳朵尖上染了淡红。   “蓝烟我跟你说噢,”谈舒雅很热心地给她指路:“你继续沿直路走,我们班好多同学在那打牌,要是右拐呢会发现还有群人在那准备烧烤,左拐的话,靳骞和江余……”   谈舒雅没忍住笑:“在那边草地上放风筝。”   ……放风筝?   蓝烟跟谈舒雅说她就不折腾了,去看大家打打牌吧,继续沿直路往前。   但实际上,她中途就拐向了左边,一直到看见木质的路牌才停下。   前方就是一片草地休憩区。   蓝烟心里摇摇晃晃,想往前偏偏又止住步,又想了会儿,她从书包里翻出了面小镜子。   蓝烟今天半扎着长发,露出小巧的瓜子脸,余下慵懒披散在肩上。   她肤色极盈润,是那种泛着淡淡柔焦的白。简单的白色短袖,搭着浅粉的笔直长裤,温婉又娇俏。   ……应该还不错吧。   蓝烟啪嗒一声收回小镜子,咬了咬唇,还是踩上了那块松软的草地。   草地上,有带小朋友野餐的家长,还有带了睡袋挂在湖边树上的小情侣。   天上真的有一只风筝在飞,还是只……樱桃小丸子的。   蓝烟眯着眼,顺着风筝线的方向,真的看见了靳骞。   江余不在。   少年的侧脸安静清隽,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段有力的手臂。   他看着天空的方向,轻缓又认真地收着线。   阳光,碧空,青草,少年。   她心神又一晃。   喉咙里干干的,想出声喊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妈妈,”草地上野餐的小姑娘指着蓝烟,笑嘻嘻的:“你看,姐姐在看哥哥放风筝。”   “宝宝,你不许打扰人家。”   靳骞应声侧过脸。   “……蓝烟。”   见是她,靳骞清澈的眉眼一弯:“我还以为是江余。”   阳光把人瞳孔的颜色照的偏浅,也更温柔动人。   蓝烟啊了声,偏过脸看着湖面,口是心非:“……我本来想去看他们打牌的。”   “怎么没去?他们在前面。”   因为你啊。   蓝烟在心里嘀咕着,却见那双白皙修长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给你。”   柄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可蓝烟一点也不会放风筝,不肯接。   “拿着。”   靳骞忽的抬眼,唇角带笑,看着她:“……我教你。” 第10章 无与伦比的美丽   靳骞可能真的很喜欢风筝。   他像个小朋友展示心爱的玩具似的,满眼认真教着蓝烟。   因为离的极近,她披散的长发有一缕飘动在他的肩侧。   靳骞不是轻佻的人,即便心里有难以忽视的悸动,但还是尽量避免碰到她的手。   牵好风筝线是要点技巧的,但蓝烟很快就学会了。她虽然力气小,但弹拨乐器摇扫,练出来的就是腕部的一股巧劲。   那只风筝仿佛代替他们,困在一方校园教室的他们,在湛蓝的天空逆风飞着。   “……怎么样怎么样?”   她仰脸望着天空问他,脸上透着纯粹快乐的光彩。   “聪明。”   那是种很有感染力的笑,靳骞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弯唇角,然后松开了搭在风筝柄上的手。   “阿喂——”   一阵风过,蓝烟差点握不稳风筝的手柄。靳骞见状又想来帮她,却被蓝烟高高兴兴的,闪身让过去了。   “……等等,让我再试一下下!”   她咬住唇,想用力摆稳手臂的力道。让那根线挺过这阵风,不要摇动的太厉害。   所幸初秋的风依旧柔和,那只风筝慢慢便在蓝烟手里,温驯下来。   刚刚说话的那个小姑娘,还在一旁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的目不转睛,看的蓝烟脸都有点热。   靳骞:“你手酸吗?”   “……酸。”   上午刚练完琴的蓝烟,的确也不想多用她那可怜的手了。   她和靳骞四目相对,靳骞侧过脸,点了点头。蓝烟便把那只风筝拿给小姑娘,借她玩会儿了。   年轻的妈妈一脸不好意思,忙不迭的道谢:“谢谢你们啊,我带她玩五分钟,马上就还给你们。这孩子真是的,看别人的都比自己的有意思……”   拉起女儿就跑:“宝宝,我们去旁边放,别打扰哥哥姐姐。”   喂,给你风筝了还这样。蓝烟脸上一热。   很快,这一小片都安静下来。   青绿的草地松软,靳骞屈腿坐下,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缓声问她:“你还去看他们打牌吗?”   他嫌日光太亮似的,微眯着眼,神色恹恹的。   你个榆木脑袋,蓝烟在心里嘟哝了声。   她也和他并肩坐到了草地上,微恼着说:“……不去了,我懒得动。”   靳骞是真的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不开心了,明明刚才还阳光明媚的。   你要指望靳骞这样的人展开话题,是很灾难性的事。   他问:“你摸底测试考的怎么样?”   蓝烟:“……”   她沉默了好久,然后幽幽怨怨地说:“靳骞,真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傻子。”   听她这么说,靳骞脸上居然慢慢浮起层薄红。   至于么,蓝烟莫名其妙。   “算了算了,”她泄了气般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放风筝呀?”   看看,我找的这话题多好,也不学着点。   “因为啊,因为我舅舅。”   “舅舅?”   “对。”   靳骞手臂撑在膝上,望向天际,嗓音淡淡划过:“舅舅告诉我,风筝飞的很高,就能碰见星星。”   “我当然知道他是骗我的。算了,不说这个了。”   蓝烟忽然发觉,自己可能……也没找对话题。   靳骞很牵强地笑了笑,转过脸看向她:“刚刚我问江余,‘白象’到底是个什么生物,结果他让我请他吃顿饭。”   “……这是江余能干出来的事。”   当在意的人在你身边情绪低落时,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尽量哄他开心。   蓝烟也不例外。   她笑的元气满满:“白象就是江南方言里的‘玩’。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也玩。”   尽管全国各地的中学都贴着“请讲普通话、请写规范字”的标语,但不论老师还是学生,谁还没个情绪上来,飙一两句方言的时候。   怕就怕在江南方言和普通话相差太大,听不懂的人会有种仿佛在听日语的错觉。   “呃,大考……大白象,”靳骞微皱着眉,犹疑地学了声:“弗考也白象,是这样说的么?”   “聪明。”   “但声腔不像,你说话每个字都太清楚了,软一点嘛。”   靳骞跟怕沾上什么似的,心有余悸飞快道:“我软不了。”   以前听说江南的姑娘,吴侬软语,柔情似水。等到越州以后靳骞发现,不只是小姑娘,小伙子也一样,这方言就这样。   比如江余心情好的时候,靳骞跟他说话,他一口一个“对的”、“好的呀”,听的靳骞真的有点……   吃不消。   “这有什么的,”蓝烟眼珠一转,笑盈盈地教学:“你听我说一遍,很简单的……”   说完,她就用江南方言把那句话说了遍,然后带着笑,等他开口。   心里甜丝丝的。   就像这样,和他像普通玩伴似的说笑玩闹,就已经很好啦。   可靳骞感觉更……吃不消了。   这句话里每个字音他都知道,但她声腔里那种蚕丝般的轻柔婉转,他学不来。   不不,谁都学不来的。   “我都说完了,”蓝烟见他不动,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别耍赖,快说。”   少年清正的脸上薄红更盛,望着她,竟然期期艾艾。   奇妙的是,蓝烟忙缩回手,脸也“腾”的一下红了。   这是……心电感应么。   ……   南山公园的出口是另一道门。   蓝烟和靳骞出去时,斜阳正挂在桂花树上,洒下一地金色。   因为是旅游景区,南山公园门口的道路全线曝光,私家车都是即停即走的,只有公交车和的士穿行自如。   蓝烟告诉了靳骞她要去市中心,坐24路公交车七站直达,安全又方便。   靳骞不动声色,只是执意站在她身旁,陪她等。   蓝烟拿他也没办法,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学校的事,从班级值日生安排,到那节课老师最不应付,最后甚至对起了摸底测试答案。   结果发现,她印象最深、最不确定的几道数学填空,居然都和眼前这位尖子生同学不一致。   蓝烟忍不住问:“这几题你都确定么?”   “……我感觉不会出错。”   蓝烟叹了声气:“其实,你委婉点我也不会把你当哑巴的。”   靳骞抬碗看了眼表,正想说什么,就被蓝烟苦笑着一声“停”制住了。   “不用安慰我,就算考差了,那分数也是我自己考出来的,又不是别人替我的。我为了偷懒睡的觉,看的小说电视剧,也是自己享受到了呀。”   没有哪个人,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能做到真正超脱,不爱面子的,蓝烟也一样。   虽然是她故作淡定的解释,但也是她的心里话。上了高中两周,她感觉自己还迟迟没进入状态。   因为课本和习题的难度完全是脱节的。光看课本,蓝烟感觉必修一和蔼可亲得很,高中也不难嘛,结果一到做题简直溃不成军。   说到底,还是初中那点能让她轻松致胜的小聪明,到高中不够用了。   菁英班从不缺聪明的脑袋,蓝烟心里也明白,但多少心里还是有落差,不愿意承认别人就比她聪明。   明明班里许多同学打篮球、社团活动跑的那么勤,做题照样得心应手。   蓝烟一摊手,笑容坦然:“我才不会自己嫌弃自己呢。差一差也好,不然还不知道我要继续堕落多久。”   靳骞点点头:“嗯,我们——”   他话到一半止住了,丢下句“你等下”,就往路边那辆打着双跳,缓缓驶近的黑色轿车走过去。   那台车前脸看上去很低调,只是漆的成色很漂亮,侧线也不凡。   车里人摇下车窗,和靳骞交流了阵,便又慢慢开走了。   是辆大众,噢不对,是辉腾。   江南一带不少低调的富商酷爱这款大气内敛的豪车,只是跑在街上,一眼望过去,还是会和大众的普通车型认错。   靳骞居然是个富家公子。   蓝烟也发现,靳骞其实不是普遍意义上,人们心目中的好学生。除了成绩拔尖,也尊重师长同学,可他永远喜欢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达到极致的自由,我行我素。   别人觉得放风筝幼稚,他喜欢,就照放不误。听见别人诋毁蓝烟,他不喜欢,便敢站起身为她辩解。   他身上透着的那股劲,还真差不离。   “快晚高峰了,金融中心那边私家车限行,过去还不如公交方便。”   蓝烟点点头:“我知道。”   她忽的反应过来,靳骞这是在解释……为什么不送自己过去吗?   “你家里人来接你,那你怎么让他开走啦?   “没让他走,”靳骞垂眉,看着地上的枯枝,声音越说越低:“……就是让他沿景区绕一圈。”   一时仿佛天地都安静。   连旁边等公交的小孩子也不吵闹了,蓝烟心里温柔的一塌糊涂,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感谢他。   这种隐秘的触动,你我心证意证,也谢不了。   南山公园是24路公交车的始发站,固定每十五分钟一班,眼见快四点半了,司机师傅便发动了车,开向站台。   人群排成一条长队,蓝烟等在最后一个。   “嘀,学生卡——”   蓝烟在靠近车前门的地方,轻轻唤了声“靳骞”。   靳骞嗯了声:“怎么了?”   “……要是绕一圈24路还没来呢?”   蓝烟听见他似是轻轻笑了声,疏疏懒懒道:“那就绕两圈,不行就三圈。”   “我耐心很好的。” 第11章 三年二班   傍晚五点一刻,金融中心二期的那家粤式火锅门口,已经站满了等位的人。   祝玥原先正站在通道里讲电话,见到姗姗来迟的蓝烟,忙浮起笑招了招手。   “……拜拜,等下再说啦。”   平时冷淡曼丽的祝玥少有这样柔软的语气,蓝烟听的动了动眉:“祝玥,你这是在和谁打电话啊?”   祝玥低头一笑:“走走,进去再说,江余等着呢。”   “江余,蓝烟今天迟到了十五分钟,你说饮料是不是让她请?”   比起祝玥的阳光明媚,江余不动声色,递了个心事重重的眼神给蓝烟。   ……什么情况。   江余把菜单纸和铅笔放到蓝烟面前,人却盯着祝玥笑:“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切,说就说。”   蓝烟:“你们怎么没点竹笙?要来——”   话到一半,就听见祝玥带着憧憬和甜蜜的笑语:“……各位,我恋爱了。”   蓝烟唰的从菜单上抬起脸,和江余四目相对一秒,然后齐齐看着她。   “祝玥,”蓝烟整个人都非常不淡定:“你、你谈恋爱这件事怎么不告诉我?!”   “你以为我知道么,”江余轻嗤了声:“说吧,奸.夫是谁?”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嘛,”面对两位好友的诘责,祝玥也有点窘然:“……就是我们班同学总起哄我和他的那个,秦昭扬。”   “嘿蓝烟祝玥,你们合起来瞒着我?”   “瞒个鬼啊,”蓝烟一脸迷茫:“我要知道就好了。”   蓝烟是听祝玥蜻蜓点水平平淡淡,提过一次这个秦昭扬,可也就仅限于此了。   祝玥眼见他们越说越火爆,只好温温吞吞,把全过程说了遍。   军训时闹着玩,教官点她和秦昭扬出来合唱过一首歌,被班里起了很长时间的哄。   她原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多关注他一点。结果没想到今天下午在南山公园,秦昭扬忽然堵在她面前,红透了脸说了一长串表白的话。   祝玥昏了头似的,就答应了她。   “别说你们云里雾里,就是我也觉得……莫名其妙,”祝玥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耸肩笑的洒脱:“可我也没办法啊。”   江余一愣,倒被气笑了:“你说附中这是什么地方啊,风水这么好?这才开学几天,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   蓝烟垂下眼,小小声:“关我什么事。”   “来来,请我们蓝大美人看一眼。”   赫然一只手机推到她面前,是江余的。   因为午后阳光丰沛,原画的色彩就已经很动人。   蓝天淡淡铺陈,翩翩白衣的少年屈膝坐在草地,专注而柔和地望着放风筝的少女。   还别说,这张照片拍的真挺好看的。   “江余!”蓝烟一下炸毛了:“你居然偷拍我?”   “偷什么拍的,我这是光明正大的,你要感谢我中途回来,看见你在故意没出现,不然有的你尴尬的。”   祝玥也啧啧赞叹:“亲爱的,你连这种高岭之花的尖子生都不放过,太禽.兽了吧,不过……我喜欢。”   蓝烟还没反驳,祝玥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开始振了。她抓起手机,笑眯眯冲两人一点头,匆匆忙忙跑了。   蓝烟和江余大眼瞪大眼。   “这个秦昭扬,你认识么?”   “不认识,但可以去认识认识。蓝烟你说,她刚陷入热恋,脑袋不清醒,我们给她一盆冷水浇下去,有用吗?”   蓝烟摇了摇头,有气无力:“没用。祝玥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么,她不在乎的人说什么都没用,在乎的人告诉她火锅是冰的,她都信。”   两个人一商量,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多留心看着点祝玥。   总之,千万不能被那个秦昭扬欺负。   “还真是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啊,”江余没忍住笑,靠在沙发上问她:“那你呢?”   “……我什么?”   “蓝烟我告诉你,要是你面前空气里有个直角坐标系,就你这个偏头躲闪的幅度,都从第一象限沿顺时针转到第四象限了。”   蓝烟一扯唇角:“……您真幽默。”   “怎么?你也学祝玥准备给我个惊喜?”   “我没有。”   蓝烟细细弯弯的眉,拧成了一线,声音越说越轻:“……我都没想过那么多。”   她承认自己是对靳骞有好感,可至少目前,只是藏在心底隐秘的少女情怀而已。   光是被那点悸动,驱使着想要接近。   她甚至还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喜欢看什么书什么电影,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喜欢猫还是狗。她还对他知之甚少,那要怎么……在一起。   江余也沉默,下了一碟金针菇到锅里,才重新开口。   “这样也好,祝玥看上去厉害,但我知道你比她有主见的多。你说你看上别的谁,谁不给你制的服服帖帖,非要招惹靳骞这种人。”   可我不要别的谁,我就要靳骞,她喃喃。   “靳骞很好,但他的过去……和我们每个人都不太相同。”   江余想了想,语气认真:“我知道你觉得我在卖关子。但蓝烟,你也不希望我是那种表面上答应了‘我谁也不说’,背地里把朋友的秘密昭告天下的那种人吧?”   蓝烟点点头:“我知道。不我是说,我也想……”   少女在锅底蒸腾的雾气里,慢慢红透了脸:“我也想自己知道。”   关于靳骞,她已经听够了别人的转述了。而未来的事,她想自己听他讲。   “但你要真对靳骞有感觉,就离周檀远点,反正你原来也不喜欢他。”   “……周檀?”   周檀和靳骞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江余看着她说:“你可能不知道,靳骞把周檀打到过半夜送去省人医挂急诊。”   蓝烟懵了。   ##   所有高中老师集体阅卷的速度,都堪比第一宇宙速度。   摸底测试完的第一个周一,各科试卷陆续纸片似的飞下来。等到下午班会课前,总排名也出了。   “眼保健操开始,第一节揉天应穴……”   校园广播甜美机械的女声十年如一日的播放着,但几乎没人有心思做眼保健操,而是默默算着自己的总分排名。   对于蓝烟这种很清楚自己考差了的人,内心没泛多大波澜。   “……这次我们班第一名是谁?”   “靳骞啊。这次数理化偏难,他都快逆天了。舟菲语文作文都满分了,硬是也没赶上他。”   是啊,他都快逆天了。   蓝烟揉了揉太阳穴,负气般把笔往笔袋里一丢,跟着音乐做起了眼保健操。   不然呢。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家里有父兄撑着,不愁吃穿玩乐,她就应当被保护成一枝温室里的玫瑰。   只要负责明媚可爱就好。   没人在意她也要强,在意她为了“艺术类状元”曾经在灯下,枯坐过多少个晚上。   从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八个字,就镌刻进了蓝烟的生活里。   蓝烟五岁开始学民乐,都说她天赋资质好,冯端云便不遗余力陪着女儿学琴练琴。在很年幼的时候,她便过了琵琶古筝业余十级。   直到她去参加了音乐附小的入学考试,她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差太远了。   同场竞技的同学,履历闪亮的有如“四岁习筝,师从xx派大师xx\",天资卓著的是祖师爷赏饭吃,每天只练一个小时琴,只花了她一半时间,就和她考过了同样的级数。   当时蓝烟就明白过来,器乐演奏这项职业,应该和她关系不大了。   把心放回学业上,家里就有个现成的参照物,蓝乔。   蓝乔在意的是能考进附中前二十还是前三十,上越大还是明大,这种令人咋舌的问题。   蓝烟比他当然不如,但她安慰自己可以扬长避短,走艺术特长生这条路。只要成绩不要退步太厉害,上所一流名校问题并不大。   可她偏偏遇见了靳骞。   暗恋一个人就像变成了月亮,他是太阳。时不时引来一场全食,掩住你的光芒。   让你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蓝烟在心里羡慕苏舟菲、羡慕简余余,羡慕一切凭成绩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女孩子。   她满心酸涩说不出,陈萌却趴在桌上,颤抖着哭了起来。   看见总分排名,班里这样的女生并不少,身边也围着很多耐心劝解的同学。   “萌萌别哭了,不是还有期中考嘛。”   “而且你也没退步多少,还能追上来的。”   陈萌被劝的终于抬起头,抽抽噎噎擦着眼泪。   蓝烟见状,从包里翻出一块悠哈薄荷糖,递给了她。   “放心啦,你的名次不是还在越大的范围内么?下次再考好就是了。”   陈萌在初中作文里就写过理想学校是越大,这点蓝烟是知道的。   “可这个名次就是踩线,肯定会掉档的啊,”陈萌吸了吸鼻子,看着她委屈极了:“蓝烟,我又不像你,还可以参加艺术特长生加试。早讲当年我就不上那些奥数班了,根本没用,学个画画乐器舞蹈什么的都行,多实际啊……”   蓝烟听的先是一怔,然后心里的火蹭蹭往上钻。   她也知道这么多同学在,她甩脸子不好,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哪能忍得住。   蓝烟声音清清淡淡的:“陈萌,我不是生下来就会弹琴的,画画乐器舞蹈也不是你随便学学,就能拿来考越大的。”   “要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和你坐同桌。”   说完,她一秒都没多留,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江南让人又爱又恨的雨,从初秋一路下到深冬,点点滴滴,没个消停。   蓝烟没勇气像言情小说女主角似的,一股脑冲进雨里静一静。那样只会让她生病。   可很言情小说的是,湿滑亮泽的瓷砖地上,渐渐多了一个人影。   陪在她身后。   “这个天走路要小心点。”   蓝烟目视着潺潺的雨帘,忽的笑了:“不然啊,肯定要溅你一裤腿一鞋子的泥。”   “我知道,”靳骞低头,摸了摸鼻尖:“我知道。第一年来的时候,被湿冷一冻,我整个冬天都在感冒。”   靳骞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了个地处祖国西南的城市。   “你不是我们省的呀?”蓝烟侧过脸,先是诧异又飞快道:“我不是地域歧视!就是你也知道……我们这儿的高考难度,听说别的省碰见我们的高考题,都直接跳过。”   “蓝乔的同学,神通广大转到别的省高考,成绩远不如他也轻松上了Top1。只有往外跑的,你怎么会来这里参加高考?”   “我知道。”   靳骞明明勾着唇角,眼里却浮着安静又悲伤的光,就和周六放风筝时的一样,教人捉摸不透。   【靳骞和我说,当年他最桀骜不驯,成天毒舌惹事的时候,最高记录一个礼拜要去三次政教处报到。】   蓝烟脑海里闪过了江余的话。   “但来了以后发现,这里有肉月饼,有雨看,有……”   他把最后那个“有”字咽回了心里。   只是顿了顿,望向她,嗓音微哑:“……我来了不好吗?”   当然好呀。   你来了一切都刚刚好。   蓝烟不明白,为什么她对着一个人的背影,都会有……   想要流眼泪的冲动。 第12章 只对你有感觉   摸底测试后的第二周。   “同学,两本《小题狂做》二十一块。”   “谢谢老板,”蓝烟礼貌地冲对方一笑:“……您等等,我拿下钱。”   附中对面教育书店的老板娘,人很和气:“不急,你把东西放下,慢慢来。”   蓝烟倾着身,背琴的带子也从肩上一滑,她忙要去扶,却抢先被一只细白的手拖住了。   “造孽啊——”   谈舒雅调子拖得老长,调侃道:“我们蓝烟大美人背这么重的东西,居然没英雄来救个美。”   “我要什么英雄呀,”蓝烟笑意淡淡:“我风里来雨里去一个人,搬琴早就习惯了。”   “噗,你这也太沧桑了吧。”   谈舒雅停不下来的笑,看她付完钱后,也递了两本同样黄色封皮的《小题狂做》过去。   “同学,你们是不是考试了啊?”老板娘看看她们,终于忍不住问:“怎么最近来买教辅的,比买小说的人还多。”   “……是考了。”   “那你们考的怎么样呀?”   老板娘眼神一亮:“我跟你们说,这考试啊一定要认真对待。我儿子就是附中毕业的,每次考试都在年级前五十,最后高考就稳稳的前五十。学习上的事,从来不用我们烦心,哈哈。”   蓝烟和谈舒雅对视了眼,表情更加沧桑了。   按李清照的话说,考差了这件事绝对是典型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好不容易自己接受了这成绩,还要被家长盯,被老师找谈话,就连学校门口书店的老板娘,都不肯放过他们。   从书店出来后,两个小姑娘都有点垂眉丧气的,进了校园。   “……对了,我看见贴的海报了。”   谈舒雅指着校门口一溜排的橱窗,开口问蓝烟:“那个什么我校民乐团国庆期间,受邀赴港澳特别行政区演出,你要参加嘛?”   “参加的,”蓝烟点点头:“马上就要去音乐教室排练。我们的机票是放假前一天的,所以到时候也不能来学校了。”   “这么爽!”   蓝烟只是抿着唇笑笑。   这一路辛不辛苦尚且不谈,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辅导书是买了,可没时间做,没时间预习复习,什么都是假的。   至于民乐团那边,政.策关系,这几年对艺术特长生的招考条件越来越严格。   尤其是蓝烟看中的那几所名校,要求省级中学生艺术团、社会考级最高级别证书,这些她都有。   剩下还要努力的,就是高中阶段具备至少一年参与乐团的活动经验,有参加国家、省级比赛或演奏的经历。   蓝烟其实想的很透彻。既然想降低文化课的分数线,那肯定要在别处付出同等甚至更多的努力呀,天上又不会有馅饼掉。   而且,她还有一对非常愿意投注时间和财力去支持她的父母,已经很幸福了。   哪会有一条路是完全轻松的。   下午连上的两节音乐和美术课,蓝烟全都贡献给合排了。等她回班去交假条时,老班正在走廊上和学生谈完话,当即就喊住了她。   “既然要去,就好好表现,”宋俊卿鼓励她:“蓝烟,心别急。我带了这么多届菁英班,练体育的艺术的都有,一开始都挺焦虑的,慢慢找到节奏就好。”   “艺术团也不是时时都忙。只要你心还在学习上,把基础打好,提高的东西赶上来也不晚。”   蓝烟乖巧地点点头,应了声“谢谢老师”。   “但国庆假期作业也不能落下啊,本来准备布置的就不多。等你回来班级门都锁了,你也进不来,这样,让学委——”   班主任站在这找人谈话,那些原本下课时喜欢在走廊上笑闹胡来的男生,一个个都不见踪影了。   老宋提着嗓子,朝课间嘈杂的教室里喊了声:“靳骞,你出来一下。”   蓝烟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小步。   “靳骞,你去各科老师那边跑一趟,先问问国庆假期准备布置什么作业,要是发试卷就先替蓝烟拿一份。要是勾练习册上的内容做,等布置下来,你到时候也联系下蓝烟,告诉她。”   老宋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你们俩配合下,明白吧?”   蓝烟和靳骞齐齐点头。   等老班走后,蓝烟轻轻对他道了声谢。   少女神色柔软,带着淡淡的倦意,看的他心里一恍:“……是去港澳演出么?”   “你也知道啊。”   她仰脸看着他,手背在身后,仿佛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我还以为那面文艺墙橱窗,你从来不会看呢。”   我为什么不会看。   靳骞眼里浮起暖色:“我是没什么艺术细胞。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一首曲子叫《战台风》,后来我搜了来听,感觉——”   “感觉什么?”   他笑意更深:“假如是一个人弹,一双手真的够用么?”   这真的不是哄人开心的话么。可靳骞……怎么看都不像是哄人的呀。   “那我先去楼上办公室了。”   靳骞低着眉,视线飘远了点:“……咳那个,你的……联系方式,我问江余要吧。”   他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就飞快擦肩从蓝烟旁边过去了。   仿佛刚刚那个含着笑夸过她的人,根本不是靳骞。这人怎么和青春期少女一样,一分钟三个想法。   蓝烟在他身后嗫喏。   ……   等靳骞去完办公室一圈回来后,班级整队去上体育课,已经空了。   他把笔放回笔袋,起身正要走,笔袋里便落出了张淡紫的便签纸。   “蓝烟”两个字,后面写着她的手机和QQ号。纸签角落,还很少女心地画了朵小玫瑰。   “艹”字头被她写的飘逸灵动,靳骞的指腹拂过去,依稀还能触到点凹痕。   这是不许让他去问江余的意思么。   高一还没多久,各科的资料就已经快塞满了一册讲义夹。   他拿出一叠语文诗词补充,然后把这张纸签,放进了有薄膜保护的那层。   小心翼翼。   ##   当晚,蓝烟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从爸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中逃脱出来。   关着门,房间里很安静。   她晾着新洗的长发,卷着缕湿漉漉的发尾玩,一边翻着手机。   通过靳骞的好友申请后,她第一时间理所当然的,就想点进他的空间。   呃,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枯燥。   这流水账般的励志日常:“9月19日晚学习3h:数学必修二第一章预习进度30%、英语模块二U1单词30%、语文文言文、现代文阅读各一篇、当周所有错题整理。”   蓝烟也有班里不少人的QQ,摸底考试如一记闷棍,瞬间打醒了这群好学生,最近整个九班都非常盛行这种每日总结的状态。   老宋听说了这事,一拍大腿,提倡得很。   但这状态就跟催命符似的。江余他们也尝试过,但听说,坚持至今的只有苏舟菲、简余余和靳骞寥寥几人。   怪不得人家成绩好呢。蓝烟继续信手往下翻:   “9月14日,没心思学习。”   “9月16日,还是没心思学习。”   诶,好学生也有……破戒的时候?   电光火石间,她倏的从软椅上弹了起来,险些碰倒一瓶花,就为了伸手去够放在窗台上的日历。   日历正好翻开在九月。   高中没时间写日记,蓝烟就在每一天的小格子里,画上了颜文字小图标,标注着那天的心情。   9月14日:QAQ被付师太抓包。   9月16日:简笔画了一只飘摇的风筝。   所以他没心思学习,是……因为我嘛?   这罪过可大了。   蓝烟咬着唇瓣,心跳砰砰砰,可又觉得格外的甜。   “朵朵——”   冯端云蓦的又敲响了她的房门,苦口婆心:“我又想起来了,你千万要把行李箱的钥匙收好,放在钱包里,要是丢了你哭都来不及。”   “……我知道啦。”   蓝恪闻言也踱过来,“朵朵,你不要不耐烦,妈妈说你就听着。端云,你也多给她带点钱,万一真打不开,也好再去买一套嘛。”   “对对。”   蓝烟:“……”彻底无奈了。   “好好不说了。”   冯端云也觉得自己太啰嗦了,一点不符合她不老女神的形象,于是替女儿慢慢合上房间门:“今晚有什么好事呢,笑的那么开心?”   “啊?”蓝烟透着迷茫:“我笑了吗?”   “喏,自己去看镜子。”   镜中的少女微红着脸,那双眼里水润润的,欲语还休,含着潋滟的光。   这是……我?   蓝烟一个失手,差点打了那面镜子。   ##   回程的航班受国庆流量影响,落地越州时,已经是凌晨了。   蓝烟手机的SIM卡落在了箱子里,她也实在没劲去取。从上了自家的车就昏昏沉沉,一路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一醒过来,她就蹑手蹑脚溜到客厅开箱子,取了卡。   等她躺回枕上一爬上QQ,就发现闪烁着一长串鲜红的未读消息。   蓝乔听见妹妹的动静,在门外故意咳了声:“朵朵,醒了就起来了。”   “我不,”蓝烟把脸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今天必须赖床,我这过的什么国庆啊啊啊!”   蓝乔听的直笑:“昨天大半夜,祝玥打电话给我,问我你到底落地了没有,人去哪了。”   蓝烟有气无力:“知道了,我这就去和她们解释。”   还不到七点,祝玥和江余都还在睡觉,一个都不理她,她只好把QQ消息当留言看。   江余:“落地了和我们吱一声,也和靳骞说一声。别光端架子,人家都为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   “要不是三点多你哥给祝玥回话了,我看他能熬一夜。”   蓝烟忙切回对话主界面,靳骞真的……给她发了很多消息。   都在问她“安全到家了么”。   她吸了吸鼻子,缩在温暖的被子里,不抱希望地给他回了一条“到啦”。   结果尖子生同学秒回了她。   “那就好。”   蓝烟心里负罪感更浓,弱弱问他:“那……那你作业还借我抄嘛?”   换做是她,谁要让她痴痴等半夜,她非……非敲他的脑袋!   “不借。”   “……为什么,你答应我的。”   靳骞:“这试卷没我想的简单,借你抄是害你。”   蓝烟指尖飞快在屏幕翻飞,试图打心酸牌:“今天已经五号了,还有那么多作业,我真的写不完了TAT。”   对话框安静了三秒。   然后靳骞说:“假期作业没那么快,老宋肯定改完后再评奖,8号那下午活动课你留下。”   “我看着你写。” 第13章 两个人的荒岛   蓝烟和这个年纪绝大多数少女一样,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学习有多重要,但就是偶尔……抵不住诱惑。   尤其是在整个国庆长假都泡汤之后,蓝烟感觉不休息一阵,都有点对不起自己。   靳骞这家伙居然不借她作业抄!   蓝烟气到放纵自己,看了一整晚言情小说,然后……更气了。   为什么别人的暧昧对象都恨不得,把作业捧给对方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蓝烟伏在写字台上嘟哝着。   转念一想,罢了罢了,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他了。   十月八号,国庆假期后返校的第一天。   早读预备铃声响起,蓝烟踩着点踏进教室,扑面而来就是豆浆包子Lilith啾梨整理、鸡蛋饼小米粥的各色香味。   “……妈呀我就知道!”   江余跟在后面气喘吁吁,飞奔进来:“我今天一在校门口远远看见蓝烟,就心想坏了:连蓝烟都在我前面那么多,我今天要迟到多久啊!”   周围同学躲在垒的高高的书本后面,笑的肩都在抖。   向来踩点到班的蓝烟,已经成了九班默认的迟到标杆,谁要落在她后面,那保准要完。   “就你话多,”蓝烟回过身,瞪他一眼:“英语报纸交了么。”   江余一愣,忙挂上笑脸去问苏舟菲:“班长班长,把你英语报纸的完型给我’借鉴‘下呗。”   苏舟菲飞快丢给他,偏过脸就假装自己不知道:“……快点抄,抄完帮我交掉。诶诶记得,别把我们俩的放一起啊,不然被付师太发现还得了!”   “我也要我也要!英语报纸抄的最快,嘿嘿我特地没写。”   靳骞原本安静坐在那,忽的轻咳了声,朗声背起了《师说》:“……六艺经传皆通习之,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遗之。”   “靠,”江余嬉皮笑脸:“靳骞你干嘛呢?吓我一跳,唉你打我——”   站在讲台上的值日班委谈舒雅也朝江余直眨眼,仿佛唐明皇看贵妃马嵬坡自缢似的,一脸“君王掩面救不得”的痛惜。   老班宋俊卿神不知鬼不觉,在第一组窗边冒了个头。   班里安静了一秒,然后高高低低的读书声立刻响了起来。   “蟹……蟹什么来着,哦!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啊,我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停停。”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回事?”向来好脾气的老宋把教室门敲的噼里啪啦响,火冒三丈:“吃早饭的吃早饭,抄作业的抄作业,还有个背书的是替人家放哨的?班长学委值日班委还有江余,都给我站起来!”   已经站着的谈舒雅只好一直腰,悄悄撇了撇嘴。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四个这节早读课给我站着读!”   蓝烟不知道江余和靳骞怎么样,苏舟菲一张白皙的侧脸涨的通红。   班里这下没人敢说话,只能默默用眼神交流,没想到又给老宋挑了刺。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书垒的那么高!”   宋俊卿苦口婆心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躲在书后面呀?老师上课的时候,要看到你们的脸。”   没了垒的高高的书堆,上课怎么冲瞌睡睡觉,怎么偷偷吃早饭。   同学都拖着动作,一脸不情愿地把书从课桌,清理回抽屉里。   直到早读课下,老宋背着手离开,大家才松了口气。   江余跑到苏舟菲桌前,有些难为情:“……抱歉哈班长,我是真没料到老班会突然出现,太可怕了这。”   他是脸皮厚,可人家苏舟菲是好学生。   “也没事啦,”苏舟菲一耸肩,笑容豁达:“谁还没抄过作业啊。就是今天运气不好,被逮到而已,下次注意别被发现就行。”   江余感激地点点头,满口应承下午请她喝奶茶。   升旗仪式进场时间,校园广播高分贝播放着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学生们三五成群边聊,边往操场涌去。   谈舒雅似乎很喜欢蓝烟,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拉她一起。   “蓝烟,下午活动课我们去操场透透风吧,放完七天假突然一上学,好没劲啊。”   连七天假都没享受到的蓝烟,有气无力:“……舒雅,我作业都还没补完,就不去了。”   “这么惨啊。今天早上你就该早点来,抄完不就解放了。”   她这不是脑袋一热,答应了那个苦等半夜的尖子生嘛。   蓝烟有苦说不出,只好推说最近成绩下降的厉害,作业还是要好好写的云云。   没想到,她断断续续听见了陈炫和尹航他们在身后谈论的声音。   陈炫:“……我想想有点慌,今天早上那张填空题抄的太急了,我都没改答案,会不会被老班发现啊?”   尹航问他抄的谁的。   “靳骞的啊。他这人虽然话少,但不装X,不难处。”   尹航一听笑了:“那怕什么,你就当自己抄了标准答案呗。对的相同不可怕,可怕的是错的一样。”   陈炫眉飞色舞:“对哦!”   比起他的好心情,蓝烟差点被一口气呛着:她不是最特别的那个也就算了,合着他还给别人抄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   因为活动课的前十五分钟,付师太说要占用一下重默词组,班里同学作鸟兽散,逃的空空的。   还好临近运动会,基本上人人都“自愿”背了项目,倒也不无聊。   蓝烟也从座位上起身,抱着书和作业,去了三楼的音乐综合教室。   平时锁着的音乐教室,因为钢琴被拖去维修,暂时对外开放。因为几乎没人知道,这里倒成了自习的绝佳场所。   这次的作业题量不多,看起来很和善,但难度一点不小。   所幸蓝烟早就找好了外援。   教研组编制试卷的时候,这些典型例题大多是费尽心思,翻遍了市面上的参考书、模拟卷总结出来的。但老师们没想到的是,一个班的学生凑凑,就能把这些教辅书凑个全。   谈舒雅和贺岚友情援助给蓝烟的《曲一线题型清单》、《经纶学典教材解析》,再加上她自己的《王后雄学案》,里面相同题型对应的页码还被她们折了页,一览无余。   嘁,没你靳骞我还写不了作业了?   她心里和某人赌着气。也不管他会不会来,就把作业和教辅书摊在桌上,默默开始用功。   将近五点,斜阳向晚,从窗缝里溜进来。透过光,空气里有一束灰尘在飞舞。   周遭静谧安宁。余光瞥见他轻推门进来时,蓝烟心里忽然……温柔的溃不成军。   他肩上披着一道暖色的光,挡在她面前站定。   连他微微颤动的睫毛都看的清晰。   “蓝烟,你往里面坐一点。”   她不肯动,抬眼看向他,声音柔柔淡淡的:“……凭什么你让我挪我就挪呀。”   殊不知,靳骞偏就觉得她这个样子最美。   撕开乖乖女的伪装,温柔倔强、娇扬明媚的蓝烟,眉眼之间蕴着一股动人的光彩。   “不是让,是请。那可以吗?”   蓝烟咬着唇,垂眼不看他了,温吞吞地把笔袋书本往右移了一格。   他的手臂碰到了一点她的。靳骞低低道了声歉,视线相撞,两人又匆忙错开。   附中秋季校服款式是最漂亮的。   白衬衣领结,黑色V领薄线衫套在外,领口袖口点缀着绿色丝线。下衫是男生长裤,女生绿色百褶裙。胸前刺绣着附中校徽。   这样庄重带点礼服式样的校服,还被许多学长学姐戏称为附中·斯莱特林学院服。   悄悄相望的少年少女,真跟穿了情侣装似的登对。   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暧昧气息。   “……你把教辅书给我。”   靳骞嗓音沙沙的:“你边看边写,下次一样不会做。人的自制力没那么强,有解题思路放在那,就只会跟着它走,而不是自己动脑子。”   眼看着靳骞不由分说,拿开了她的宝贝教辅,蓝烟忍不住睁大了一点眼睛:“……你的意思就是我没自制力?”   “这东西谁有啊。”   靳骞看着她,无可奈何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有吧?蓝烟,你太高看我了。”   他这话似是别有深意。   “解题思路我可以一步一步写给你看,讲给你听。但写完了,这张纸我还是会拿走,你要自己做。”   “靳骞,”蓝烟越听越不可置信:“你这明明就是……区别对待!那你为什么借给陈炫抄?”   “我——”   见她一脸生动的怒色,靳骞想都没想,直截了当:“他问我要,我就扔给他了。陈炫他爱学不学,我管不着。”   “……他和我又没什么关系。”   那、那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蓝烟笔下仓促一滑,差点勾破了那页试卷纸。   她面红耳热,想看他的脸,可偏偏又不敢。   还好,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有节律的敲门声。   靳骞飞快站起身去开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靳骞对别人表现的都太冷淡,不如对她十分之一的好,这股悸动虽然隐秘,但一直很安心。   她不再旁敲侧击,想要确定自己是否在他心里。   她有的是耐心。如果可以,她只想听他堂堂正正,热烈地对她说声……我喜欢你。   这对靳骞这样的人来说,应该不简单吧。   所以见他去开门,蓝烟反倒心里一松,却没想到靳骞笔挺立在门口,整个人神色都冷了下来。   “靳骞,你这是干什么。”   来人踩着双极其骚包的亮色球鞋,松垮垮背了只名牌老花纹的书包,靠在门边。   是……周檀。   蓝烟蓦的想起江余告诉她的,真在意靳骞,就离周檀远点,何况她本来就烦这人。   “靳骞你这是干什么,”周檀脸上挂着笑,慢条斯理道:“我又不是找你,我找我们蓝烟同学。”   靳骞抿住唇,没说话,眼里浮起的戾色更甚。   “蓝烟,”周檀语气轻松熟稔:“我就想约你周六,对了也喊上祝玥,一起去打桌球啊。就我们以前一起玩的那些小学同学,聚个会。”   谁和你一起玩过了。   蓝烟语气安静:“我不去。我除了写作业看书,就想在家睡觉,别的没兴趣。”   “干嘛不去,喊的都是我们从小家里都认识的同学。再说了,你怎么把自己过得那么惨兮兮,成天都埋在试卷堆里了。”   周檀从桌上拎起一张试卷,笑的轻佻:“我倒要看看,你们菁英班学的这什么——”   谁知这个举动点燃了靳骞。   蓝烟都没反应过来,哐当一声碰撞,周檀是怎么被靳骞抓着肩,一把狠厉地扔倒在对面的那排座位上的。   【靳骞曾经把周檀打到半夜去省人医挂急诊。】   可……可今天他们明明也没怎么样啊。   就听见少年清泽的嗓音里凝着冰:   “现在晚高峰,想去省人医,路可能不是那么好开。”   “周檀,我上次就说过的,你离我远点。” 第14章 喜欢你   蓝烟小学念的是越州知名的私立外国语学校,那时认识的同学,家境都很不错。   但蓝烟自诩不是人见人爱、特别会来事的性格,真正交到的朋友,也不过是祝玥和江余两个。   蓝烟也只在乎他们。   至于周檀么……   蓝烟的父亲是做医疗器械生意的,而周檀家里,则是越州医疗器械行业里非常老牌的公司,家底据说可以追溯到民国。   除了上学,蓝烟是和周檀有过交集,都在越州政.府商会牵头的,中小企业联合会的新年聚会上。   不过,蓝乔是第一个看不上周檀的。   觉得这人把纨绔子弟的浪.荡、不学无术演绎的淋漓极致。更防着他,不许他靠近自家妹妹。   周檀也的确很喜欢“招惹”蓝烟。倒还真不是喜欢她,可说是调.戏,他也不太敢。   就是花花公子,成天闲的。怀着”我连这种成绩棒家境好、还有艺术气质的大美女都能喊的来”的虚荣心,他时不时就来喊蓝烟去哪儿玩。   蓝烟外表虽温软,但她从小被一家人捧着长大,怎么可能是个任人搓圆揉扁的性格。   祝玥每次看见,更是冷下脸色:“想找人陪,你多的是钱,外面请咯。成天巴着蓝烟干什么,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蓝烟以为这就是个日常的拒绝,怎……怎么就演变成打架了。   她掀起眼皮,偷偷瞄了眼靳骞。   他那张脸,真的太适合生气了。不不,蓝烟想的是,生气也一样好看。   靳骞是那纤细修长的清爽少年相,那双温柔眼里浮起冰,不言不语,冷冷的格外勾人。   要不都说少女青春期都有过,心爱的少年为自己打架的浪漫幻想。这种年轻的荷.尔.蒙迸发,是真的……让人移不开眼。   但眼下的情况,蓝烟也在脑袋里闪回了好多解决方案,大不了……   大不了真没办法,这两位忙着掐起来,她就溜出去找老班了。   总之理智告诉她,不要劝架,越劝越糟。   不过,事态似乎向着她想象中相反的方向发展着。   周檀并没有还手,只是猛然一推桌子,直起身“嘭”的声摔门出去了。   可怜的音乐教室门,被一声巨响,摔的在风中摇晃。   蓝烟看懵了。周檀在……靳骞面前也太忍气吞声了吧。   依蓝烟对周檀的了解,他虽然不是那种热血冲头,拉帮兄弟就要打架的,但也绝对不会是愿意吃闷亏的人。   靳骞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安静了回来。   他凝视着她,薄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斜阳温暖明亮,少年神色不再冷漠,却淌着压抑隐忍的悲愁。   蓝烟吓了一跳。   但从小冯端云就告诉她:朵朵,即便关系再好,别人有难言的伤心事表露在你面前了,你也不要刨根问底去追问。等人家真过了心里那关,主动告诉你,你去安慰,那才是关心朋友。   那就换个话题。   “靳骞。”蓝烟细声细气喊了他一声。   “我……我和他真的不熟,你别不开心啦。”   她越说声音越轻:“诶在你这种人面前,真的压力好大……”   附中家境优渥的学生,自动分成两类:一拨游戏人生的,另一拨早就规划好未来,比其他人学习更拼,更有冲劲的。   泾渭分明,各有各的生活方式。   蓝烟呢,从来都感觉自己是游离在两者之外的。说她成绩好,那不错。但真有那么顶尖或是努力到悬梁刺股的地步,也真没有。   可靳骞是第二类人呀。他虽不说,但心里应该很不认同周檀他们吧。   测试从班级42名掉到47名,已经退无可退。她不想被他误会轻看了。   “……我没有不开心这个。别怕,我在你面前,压力也挺大的。”   “我有那么暴力吗?”   他垂着眼不答,这是……默认了?   蓝烟快气出内伤了,却听见他低哑着嗓音,语气也有些不稳,忽然问她:“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   附中校规说是不给带手机进校,但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上课时被抓个现行,一切都好讲。   所以几乎人人都带着。   “那我先下楼回班一趟,等下上来。”   靳骞没忘记带上那三本教辅书,推开音乐教室门,也出去了。   蓝烟:“……”莫名其妙。   教室里安安静静,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蓝烟恨恨一拍桌子,唉算了,题还是要做的。   没有教辅书,一门心思陷入数学题里,时间也过的飞快。   她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不知不觉就列满了一整页的计算步骤。   那道数学大题慢慢琢磨,她也只能做到第二问。从第三问开始,实在就难以入手了。   蓝烟伸了个懒腰,往后靠在椅子上,本能反应就去翻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对了,手机!   整整四条未读消息,全部出自一个发信人,靳骞。   直觉告诉她,这不会是一段简单的话。蓝烟用手背撑着脸,定了定心,然后点开了那一串短信。   “以前我一直觉得,写一长串文字给别人是件很矫情的事情。但现在我发现,只有文字可以为懦弱的人代言,就像我。”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和周檀一年前就认识了,他侮辱了我的父母,于是认识的第一天,我就打了他。”   “在我心里,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我的爸爸妈妈更好的父母了。尽管,他们已经……双双亡故。那天在南山公园,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放风筝,我没把话说完。”   “因为舅舅告诉我,去世的长辈会化作星星。风筝飞的很高,就可以碰见他们。就因为我很怕你知道后,用带着怜悯的目光,小心翼翼注视着我。”   蓝烟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绞着手指,心里很乱。   那天江余说过后,她隐隐约约也猜测过,靳骞的性格剧变,是不是因为家庭关系。   可没想到会这么……惨烈。   失去爸爸妈妈。蓝烟想起小学低年级,学校组织她们去看过一部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催泪电影。   听见电影里的小朋友,唱起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她眼睛哭肿的像个核桃。   她这样幸福美满家庭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敢想象没有爸妈的生活。   蓝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我是靳赋和芦安风的儿子,而他们生前是那样……浪漫无畏的理想主义者。我当然也不会就此消沉,何况,我还有爷爷奶奶、舅舅舅妈,他们也很爱我。所以蓝烟,你不用替我难过。”   蓝烟慢慢“嗯”了声。   靳骞这么傲气的人,过去既然已经过去,她能做的就是……未来对他好一点。   靳骞:“假如事情已经解释清楚,还有话,我还可以对你说么?”   ……当然。   “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晚上我对着窗前那弯月,就在想:要是能回到初中以前,我还是那个中二的话痨,皮到全家人都没办法的我,该有多好。至少我有很多话可以对你讲。”   他安安静静,敲出一行字:   “蓝烟,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想喜欢你,可不可以?”   “悄悄的也可以。”   蓝烟按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倏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参加民乐合奏时,她拨出的琴音与同伴交织契合的那一刹那——   从背脊里窜升出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愉悦和成就感。   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见,都知道。   他真的喜欢我。   可这人怎么还是不开窍,喜欢一个人还要经过对方同意?难道我不同意,你就不喜欢了嘛。   蓝烟咬着唇,眼带笑意回他:“我哪知道可不可以。”   消息发出的那一刻,她飞快收拾了书本文具,卷着一阵风跑下楼了。   现在变成,她不敢见他了。   蓝烟到班级后门口时,贺岚刚从付师太手里逃脱,心有余悸地跑了出来。   “贺岚,”蓝烟拉住她:“那个,靳骞在里面嘛?我……我国庆作业还没交!怕他问我催。”   “那你别急,我帮你看一眼!”   贺岚非常义气地伸头回去,扫了圈告诉她:“不在不在,快进去吧。”   蓝烟笑着谢过她,悄无声息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班里的气氛压抑安静。付师太还站在讲台上,监视着几个默写再次不过关的同学订正。   蓝烟转着笔,摊开明天要上的物理书,心猿意马地预习着。   塑料的笔杆落在课桌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动,引的付师太咳了声,不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蓝烟。”   蓝烟抬起脸,付师太露出一个赧然的笑,没想到——   靳骞这时候正从门口进来,和她视线相撞。   蓝烟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尖。忙低下头避开,在物理书上画了好几道彩笔印。   这样总该好了吧……   可靳骞从她身边路过时,故意用校服衬衣,撞掉了她桌边的数学必修一。   然后他俯身捡起,还给她。白皙修长的指尖在她的必修一课本上,顿了两秒。   这家伙除了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别的事,真没一个胆小的啊。   蓝烟把书往抽屉里一塞,抬碗看表,还好只剩五分钟放学。   谈舒雅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她:“今天你怎么走,一起嘛?”   眼见台上的付师太已经开始收默写本了,教室里的同学都跟解除了封印似的,活了过来。   “可能不行诶。”   蓝烟抬高了一点声音:“我今天去外婆家吃饭,校门口36路公交车三站直达,就不和你一起了。”   她知道靳骞骑车上下学,是和她回家同一条路,所以故意说给他听的。   被他骤然一通表白,蓝烟心里害羞的不成样子,只想暂时……躲着他。   “那你有的挤了,36路人不要太多噢。可以收拾书包啦,五点半准时开校门,我们先往门口走吧。”   ……   校门口的36路公交车,因为直通老城区各个住宅,总是能挤成个沙丁鱼罐头。   晚高峰时间,上班族和学生交织,买菜归来的阿姨和老人家齐飞。   等轮到蓝烟的时候,前门的空隙已经塞不下任何一个人了。   她躁的一张俏脸通红,因为……因为靳骞居然也等在她身后。   司机大叔会错了意,高着嗓子安慰道:“小姑娘,别急别急。后面还有空间,你先刷个卡,然后从后门上车,好不好?”   蓝烟当然照做,双手捧着她的宝贝交通卡,笑盈盈跟司机大叔道了声谢。   这么漂亮懂礼貌的小姑娘,司机大叔心花怒放,一拍板:让后面几个学生都从前面刷卡,后门上车。   蓝烟的笑容凝固在半空。   靳骞和另外三个高二的学长学姐,跟在她身后也跳上了车。   “车辆起步,请站稳扶好——”   别说没地方扶,这个拥挤程度的公交车,也不用扶。   蓝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没看见挡在她面前的靳骞。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中老年人的电话铃声分贝格外高,在全车回荡着,没想到这位老阿姨接电话的声音更高。   “对对,什么?有人占了我们跳舞的地盘啦?你们别急,我等下就到……”   一车的嘈杂喧嚣。   靳骞低低唤了她一声:“……蓝烟。”   蓝烟不理。   “……蓝烟蓝烟。”   靳骞你就没看见,旁边高二学长学姐,满眼亮晶晶的八卦神采么!   蓝烟手扶着书包肩带,偏过了一点脸。   谁知这时绿灯亮了,司机大叔正踩油门起步。忽然有辆接孩子放学的电动车鬼探头,冲上了快车道。   一记转方向的急刹。   全车人都跟着惯性,不受控制地往前冲。   蓝烟也不例外。   她撞在了靳骞的肩上,柔软的双手出于求生本能……环住了他的腰。   即便在拥挤的车厢,也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触到他校服衬衣上的体温。   洗衣剂干燥的清香,印刷书的油墨淡香,和着夏日风里的气息。   属于少年的味道。   蓝烟连脸红都忘了,靳骞也没多好。   少年面色薄红,低望着她:“……现在知道了吗?” 第15章 简单爱   附中有个很有意思的传统, 校服内搭都是一样的,但外套分服色。   一学年一更新, 走在校园里, 一眼就知道是哪个年级的学生。   蓝烟就是被高二那位学姐, 一声没能忍住,脱口而出的“我靠”惊醒的。   好在车已经停住了。她忙松开手, 只是一车的拥挤凌乱,退都没有可退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 不小心踩到您了。”   “没事,这不是忽然有电动车冲出来, 猛的一刹车么, 谁能想的到。”   在车厢里纷繁交错的道歉抱怨声里,蓝烟脸上的温度一路爆表。   可能因为从小参加各类演出到大,蓝烟在人前向来是袅娜大方的。平时不管同学怎么拿她起哄玩笑, 她安坐钓鱼台, 连羞涩都懒得装。   装的太好万一对方当真了, 那她不是更麻烦么?   但这次,她脸上泛起的桃花色, 一路蔓延到了耳朵尖上。衬的领口露出的颈项,白的宛如新雪生光。   这种纯真又妩媚最是让人心里一跳。偏她还不自知,眼睛水润润一低, 写满了懵懂无措。   那位学姐忍不住在心里疯狂检讨自己:让你忍不住,看把人家学妹吓的。   只可惜她旁边那个男生,也感受到了眼下场面的尴尬, 抓了抓头发笑的憨厚:“……学妹,学弟,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哈。”   越描越黑,不过如此。   学姐忍不住了:“……瞿放,你闭嘴!”   那个叫瞿放的男生,在空中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乖乖不说话了。   “……下一站海棠里,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后门下车。”   算了算了,再撑一站就到外婆家了。   “下车么?”靳骞却忽然问她。   越州的老城区面积不大,住宅区也相对紧凑,海棠里距蓝烟要去的白塔寺站,也不过八九百米的路程。   “……下吧。”   嘀的一声车门刚打开,蓝烟对同校的学长学姐飞快说了句“拜拜”。手按住校服裙,就跳下了公交。   “嘿,这不是高一菁英班的靳骞么?他这次考多少名啊,居然还有这个心思。”   学姐一脸不可思议:“不是,靳骞我是认识的。你们……不认识刚刚的学妹吗?那不是高一传的沸沸扬扬的大美人么,漂亮成绩好会弹琴,听说家里还有钱,这种女孩子你们都不关心?”   “漂亮是漂亮的,知道就行了。但我们八卦的人那么多了,也不缺我们俩。”   瞿放满脸无辜地反问她:“洳姐,你这次学业水平测试十拿九稳啦?”   魏洳差点被噎住,不死心道:“我只是想和你们分享个八卦,听说沈西川暗恋的就是这个学妹。”   “哦,”瞿放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看来这次期中考,他又要考不过我咯。”   魏洳:“……”   ——   被公交车一闷,蓝烟下了车便脱了校服外套抱在怀里,乖乖巧巧的样子。   她侧过脸往后看了眼,声音轻轻的:“……那你走过来点。”   不近不远,落在她身后的靳骞听见,默默跟了上来。   和蓝烟并肩向前。   秋日天高云淡,暮云舒卷,夕霞在天空铺出一块浓浓淡淡的橙色。   晚风慢慢吹动着她耳后的碎发。   蓝烟忽然心情很好,眉眼弯弯的:“我突然想到了一首歌。”   “什么歌?”   少女咬了咬唇,笑意更浓:“……不告诉你,以后再说。”   小时候的盛夏,窗外蝉鸣聒噪,空调房里却很凉爽。   她和蓝乔关着门,坐在课桌两端写作业,外婆在客厅里看电视。买给他们听英语的播放器里,被蓝乔偷偷换成了范特西的磁带。   蓝烟当时还小,听不懂那些情啊爱啊的歌词。只记得轮到有首歌时,心情都会不自觉变得清甜明朗。   仿佛连空气都会变成冰西瓜味的。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我想就一直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小时候没听懂的歌词,现在对应上这个人,终于都明白啦。   蓝烟心里甜丝丝的。   她想了想,怕他生气似的,又用商量的语气说:“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逗你的,就……以后再说行不行?”   现在就告诉他,会不会太主动了。   像她这样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真的最会折磨人了。   可惜靳骞就吃这套,他外表冷淡不假,但对喜欢的人,只会是在意和迁就。   痛失至亲后,经历了生病、消沉,又转学来到越州。即便后来,靳骞已经真的说服了自己。   我要好好生活,父母子女一场,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以我的双眼,替他们看遍他们最爱的共和国河山大地。   可前一晚还笑语温存的爸爸妈妈,连道别都不曾来得及,就如同露水消逝在了阳光里。   他永远也忘不掉。   假如总有一天会失去,他再也不想和谁有新的牵绊了。   但初初见过蓝烟的当晚,靳骞的想法动摇了。   是不是上天为了弥补他,才故意让他在那个午后,见到了她。   直到国庆那次,蓝烟也忽然失去联络。就像他在三年前的那一天,突然发现再也打不通爸妈的电话。   他在写字台前枯坐到半夜。直到舅舅推门进来,温声关心他怎么了。   他那一刻,很没出息地喉咙一涩,低哑着嗓子告诉他:“……我喜欢上一个人。她说今天上午从香港飞回越州,可到现在……没回我。”   他说的含含糊糊,但芦安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尽管外甥既没有就此消沉下去,也没怨天尤人,只是性格安静了许多。但妹妹妹夫的逝世,终究在他身上刻下了阴影。   别说他一个孩子,就是自己。   有时夜半梦醒,想到这世上再也不会追着他,喊他哥哥了,也忍不住蒙在被子里闷声痛哭。   靳骞又怎么可能不患得患失。   芦安怀只能用心平气和地语调安慰着他,航班很安全肯定不会出问题。至于小姑娘人去了哪里,不如问问她身边的朋友,或许能联系到她家里。   “……你不会连这都不敢吧?小骞,你老实点跟舅舅说,是不是到现在话都没和人家说过一句!”   芦安怀坐在桌边陪靳骞等消息,根本压抑不住好奇心,想探听关于蓝烟的事情。   无论他问什么,靳骞都是偏过脸,沉默不语。   最后得知她平安回来,靳骞安心了,芦安怀千方百计逗他,甚至威胁他不说,就喊爷爷奶奶一起审他。   靳骞也只是微红着脸,低头认真道:“舅舅,她就是……很好,别的我不知道。”   当然,这些他没有对蓝烟讲,更不准备对她讲。   如果要靠他惊心动魄的经历,来博取她的一点青睐,即便得到了,那也不是他要的尊重和喜欢。   “……当然行啦。”   靳骞故意学她讲话的语调,清澈的眉眼漾着笑:“但我感觉,我应该能猜出来。”   “怎么可能!”蓝烟急了:“那那……你快说。”   靳骞敛了笑,一脸清正斯文,复又望着她:“真的要听?”   他他他,这这这。蓝烟脸上的温度爆了表,靳骞这妖精,万一真的猜出来了呢。   “我……我懒得听。”   蓝烟扔下这句话,快他一步踩上了小步道。   “别生气别生气,我……诓你的。”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靳骞也忍不住,声音里全是温暖纯粹的笑意。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微尖的下巴生的俊俏,好看极了。   蓝烟很想看她多笑一笑。但又怕他总这么笑,菁英班的靳骞怕就不是以成绩顶尖,闻名附中了。   可,这八九百米的路程怎么这样短。   眼见穿过一条街,就是外婆家。蓝烟从小在这玩到大,也不敢再往前走了,生怕被哪位老邻居认出来。   蓝烟指了指身旁的公交站台,问靳骞:“你家住哪儿?公交好通吗?”   “你等等,我看下。”   旧城区虽也在越州的核心区,但由于江南一带亭台楼阁、园林故居之流的古建筑极多,一不小心就碰到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拆不得也动不得。   导致这里虽然地价很高,基础设施还是要落后于新城的。   所以住在这儿的,除去购置学区房的年轻父母,几乎都是蓝烟外婆那样的老越州人,靳骞不熟悉也是正常。   “坐两站公交到地铁站,再转五站地铁就到家了,很快。”   靳骞刚从公交站牌上移开眼,发现她已经在站台的长椅坐下了,好整以暇望着他。   “不回去吗?”   “我不急,我哥从明市坐高铁回来,还要一会儿呢。”   蓝烟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就算这个时候被抓包,她就说是陪同学等车回家,理由充分,怕什么。   临近饭点,等车出门的人不多,但靳骞也没坐下,只是站到了她旁边。   “……靳骞。”   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尾音微微扬起,带了点软软征询的意味。   “你知道我生日是哪天吗?”   靳骞不为所动:“假如你QQ资料里填的是真的,那我就知道。”   ……嘁,那我也知道你的。   蓝烟再一次被靳骞不经意展现出的,“我只会说实话,我不会哄女生”的气质折服了。   算了算了,这种事不在一日之功。   “从今天开始,”她越说越小小声:“……我们每天交换一个冷知识吧。”   纵然年过不惑,蓝恪和冯端云还维持着美好的仪式感。定期送花送礼物不谈,会给对方写信,每逢纪念日必然丢下儿女,变着花样去过二人世界。   蓝烟从小是在充满爱意的家庭长大的,自然也学会了关注生活里令人怦然心动的小细节。   特别是与靳骞有关的。   他们还没有真正确定关系,顺其自然,不就是因为彼此还不够了解么。   靳骞这个榆木脑袋想不到的,她不介意替他。   蓝烟见他抿住唇思考的样子,眼珠一转,当先笑盈盈开口了。   “我其实没多喜欢喝奶茶,每次买啊,其实都是为了据说有害健康的……波.霸珍珠。”   靳骞一怔,撑不住笑了:“……那玩意儿和酒酿小圆子有什么区别?”   “……靳骞!”   蓝烟满眼愠色,受不了了:“你智商够高了,真的,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情商吧。”   “好。”   他拖长了音调,笑的像只被人暖阳底下,惬意打滚的猫。   “轮到我了,我说一个有诚意的吧:我学校志愿单是瞎填的。”   “……啊哈?”   附中从高一进校起,每学年都会让学生填一张理想学校清单,作为奋斗目标,这是延续了许多年的优良传统。   身为菁英班的第一名,每年几乎都填的是全国最好大学的经济与金融专业,或是计算机,文理科实验班之类的,很少有在这之外的选项。   “我怕别人来问,懒得答。所以就填了个梁大经管,实际上吧。”   他逆着夕霞的光,看向她,神色淡倦柔和:“我就想去明大医学院,念八年制临床医学,做医生。”   这几年,医学专业不复往日风光,对一流考生的吸引力更是大不如前。   虽然录取分数线仍居高不下,但招不满是常态,考进后中途换专业的也不在少数。   等你付出八年青春,苦心孤诣念完书,再战战兢兢参加医院招考,和你考差不多分数学金融的同学,说不定已经跳槽去了大证券外资行。   心态不坚定的人,肯定是要崩溃的。   社团和未来规划课的开设,使得附中学生早就认识到这一点,真决定读医的,肯定是深思熟虑,想好了的。   比如靳骞。   可他这时候也忍不住,低低问蓝烟:“……你觉得怎么样?”   “我就……觉得很厉害呀。”   蓝烟眨了眨眼,一脸认真:“能明确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你以为这世上能有多少。”   就拿她自己来说,她只知道她要考个不错的分数,但这分数是用来念什么专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蓝烟眼前一片空白。   “不过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确定要学医的?学委同学,也指导一下迷途的我啊。”   靳骞被她夸的表情无奈:“我热血漫和英雄电影看多了,也真的感受过陌生人的善意,所以咳……”   “比较中二。”   “你……中二?”蓝烟凌乱了。   “蓝烟,和平年代,还有什么比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更中二、更英雄的事呢?”   “……所以这完全符合我对职业的规划。”   才不是呢。   蓝烟心里知道,有颗聪明的脑袋以外,靳骞是个自律,认真且努力的人。   这样的人,下定决心做什么都不会错。   靳骞忽然问她:“所以这个冷知识项目,要持续多久?”   蓝烟和他四目相对,都静了一秒。   然后两人居然异口同声:   “我是不会喊停的——”   对呀。   最好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每天都有新的秘密和你分享。   蓝烟红了脸,跟他轻轻道了声别,转身钻进了对街的小巷。   ##   今天是蓝烟外婆68岁生日。   她到时,爸妈哥哥还有小姨一家都已经到齐了。   蓝烟一把将书包丢给蓝乔,然后瘫在了沙发上。   “哎呀,看把我们朵朵累的。”   外婆看了心疼的不行,剥了一只蜜橘,把丝丝瓤瓤挑干净,递到她手里:“先吃个橘子,等下就开饭。”   被投喂的蓝烟眉眼弯弯:“谢谢阿婆。”   姜丝香醋配大闸蟹,是越州秋天的标配。   蓝烟坐下还没开动,她面前就已经堆了七八个蟹钳,全家人都知道她爱吃这个。   冯端云直皱眉:“她一个小孩子,哪能给她吃这么多。再说了,妈你们也别太惯着她了。”   “不就一个蟹钳吗,”老太太疼孙女是不讲道理的,立马就护上了:“我给她多吃两个,就是惯孩子啦?”   最后还是蓝恪充当和事老:“算了算了,端云。妈今天是老寿星,都听她的。”   结果,当晚承包了所有蟹钳的蓝烟,很不幸就胃痛了。   国庆去香港那次,因为没按时吃饭,又吃了太多冰,蓝烟胃不舒服了好几天。但刚一养好,又开始迫不及待地乱来。   她不好意思去喊冯端云,只好偷偷发短信给蓝乔,让他冲点药给自己。   然后蓝烟裹着被子按住痛处,在床上蜷成了一团。   手机荧荧的光芒反射在她脸上。   她跟靳骞诉完苦,没想到这家伙不仅没安慰她,还勒令她立即闭眼睡觉。   蓝烟不肯:“就最后五分钟,让我玩完我就睡。”   “你要不睡怎么办?”   “不怎么办咯。”   靳骞:“……”   他又不能冲去她家,把她塞进被子里吧。   蓝烟反正胃痛到睡不着,想起这一天奇妙的突破,越想心里越甜。   忍不住问他:“靳骞,是谁带你来的越州哪?”   “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   蓝烟:“……”   她都没想到有一天,那么冷的笑话,能让她开心到最枕上蹭来蹭去。   靳骞飞快又打出两行字:   “曾经有个陌生人,在明信片里对我说,越州是个很美的地方。”   “爷爷奶奶正好也想让我换个地方生活,他们的产业不少在这,就来了。”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没有。”   蓝烟当晚是怀着丝好奇,在昏昏沉沉中睡过去的。   到底是什么明信片,能把靳骞这样的人,从故乡带来越州?   听起来好厉害。   ##   第二天上学,蓝烟整个人都恹恹的。   一到下课,她就趴在课桌上,闭眼补眠。   挨到第三节课间,蓝烟半睁着眼,瞄到还有节物理,想想实在撑不住了。   要去泡杯咖啡,提提神。   咖啡粉从抽屉取出来,还没倒进杯子里,就被靳骞一伸臂,不由分说夺走了。   “……胃疼还喝咖啡。”   他声音仍冷冷的,明净清晰。虽然很低,但周围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可可可,蓝烟和……靳骞?他们俩怎么可能有关系?   最不敢置信的还是男生们。   连靳骞都会追级花了,我居然还没女朋友?什么世道。   尤其是尹航,脸色难看透顶。他还指望换了陌生新环境,他能和蓝烟多少也是初中同学,能有新进展呢。   “……睡什么睡,快看!”   许多双眼睛盯着这边,原本闭目养神的,也被同桌友情拍醒了。   一时课间安安静静,连哄都忘了起。   “……你还给我。”   缺觉的蓝烟被他一夺东西,难免有气。   只可惜这样还没睡醒时,说的慢声慢气的一句话,居然添了丝娇嗔的意味。   众目睽睽之下,靳骞当真走回她桌边,半俯着身,把那条速溶咖啡递回给她。   “……我不该拿的,还给你。”   他声音认真低柔:“但你真的别喝,不值当。” 第16章 当你   许多目光集在蓝烟脸上。   她长睫垂覆着, 白皙的侧脸泛起淡淡红晕。可也真的伸了手,拿回了那袋速溶咖啡。   ……靠!   这还不是一厢情愿?真的有戏。   九班不少平时闷头学习的同学心情都很古怪: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保密工作做的也太好了吧, 关键是靳骞和蓝烟看起来, 真不像是一路人啊。   “哟, 终于破案了,怪不得。”   汤璇璇轻笑了声, 把物理书翻的哗啦啦直响:“……装什么正直路人啊,还不就是为了讨好妹子。”   汤璇璇一直记着军训文艺汇演那天, 靳骞和江余出声维护蓝烟,当众给了自己一个难看的事。现在见到这情景, 越想越觉得当初的自己委屈。   “不喝就不喝吧。”   谈舒雅嗓音脆生生的, 硬是盖过了汤璇璇:“亲爱的,你不介意送我吧。”   相处大半个学期过去,谁是什么性格, 天天见面的同班同学, 多少也有了解。   军训刚进校那段时间, 汤璇璇因为热心外向,在班里人缘很不错。但日久见人心——   男生怕听她“我有个同学如何如何厉害”、“我姐姐在明市二环内买了房”这类的吹嘘;女孩子则是受不了她的“心直口快”, 告诉她了什么小秘密,第二天恨不得全附中皆知。   这时听见谈舒雅说话,稀稀落落倒响起了不少声音调侃。   “舒姐, 你这就不地道了!人家靳骞都没碰着,你说拿走就拿走啊。”   陈炫笑的很坏:“舒姐,以后再不交英语报纸, 课代表包容你,学习委人家也不容你啊。”   论玩笑斗嘴,就是十个人一起站对面,谈舒雅也能应付过来。   倒替蓝烟解了围。   班里热闹得很,物理陈老师夹着书和实验器材进来时,大家都没发现。   “——诶诶,说什么八卦呢,也带我听听。”   一班同学笑眯眯地拒绝:“不带!”   附中老师除了个别以外,大多是很悉心宽和的人,很得同学喜欢。   尤其是陈帆这样年轻阳光的男老师,课下早就和这班学生打成了一片。   九班的八卦有蓝烟不知道的,怕都没有陈老师不知道的。   陈帆扫了圈一张张青春朝气的脸,摇了摇头笑了:“你们哪,还是年轻。”   “人家要是假的吧,起起哄也就算了。但要是真的呢?我们附中虽然没说抓早恋,这事肯定也不提倡,别给你们起哄起出问题来了。”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要分清场合,懂不懂?”   早恋绝对是每所高中的敏感话题。有抓得严的,也有管的松的。   相比较而言,附中还是自由人性化的。   政教处主任每年集体大会时都会说:“我们学校,提倡男女同学之间和谐相处,这个要……高雅交往,不能乱来!”   高雅交往四个字,含义颇丰。   江余噗的一声,没忍住笑:“……陈老师,做、做什么事啊?”   底下立马传来一片阴阳怪气的浪.笑。   陈帆:“……”   这群小崽子,蔫儿坏。   一打铃上课,公正无私的陈老师就把那道最难的附加题,安排给江余上黑板做了。   蓝烟一整节物理课,神思都有点恍惚。   祝玥的一腔孤勇她学不来。要想在一起,光凭初初那一眼怎么够。   靳骞一表明心意,自己还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他就迫不及待变相……昭告全班了。   蓝烟难免在心里嘀咕。   这侵略占有性也太强了,是不是在……炫耀?压的她有点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蓝烟正想出去透透气,就被罗斯薇喊住了。   “蓝烟。”   罗斯薇笑容轻快:“学生会活动部昨天发通知,说是各班要选一名形象好气质佳的女生,负责班级运动会进场式的执牌。”   “老班说让我报你上去,今天下午活动课记得去操场训练噢。”   蓝烟迟疑道:“是已经……确定好是我了么?”   她之前压根没听说这事。   “确定了,老班钦点的!”   “好的,”蓝烟点点头,冲她一笑:“那谢谢你啦。”   罗斯薇连说不用,她掉头回座位后,陈萌凑近了点,声音带笑:“你就该直说自己不想去的。”   “为什么?”蓝烟侧过脸看着她。   “你不知道罗斯薇她多想去么?听说好多班都是文艺委员去,老班没选她,她心里多失落呀。”   蓝烟之所以没表现出自己的不情愿,就是因为她也看出来了,罗斯薇大概很想去的样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犯不着在这点小事上挑衅人家。   “没必要,老班让我去,那我就去呗。”   蓝烟也对陈萌弯了弯眼,不多说了。   相处日久,她发现自己和陈萌成不了好朋友,不只是因为她没站在她这边,而是真的性格不合。   陈萌是控制欲比较强,喜欢占主导地位的女生。她很乐于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在蓝烟身上,“教导”她该怎么做。   而生性自由的蓝烟,很反感这类行径。   至于执牌训练嘛,要占用一节活动课,看起来也不错。   附中高一每周有两节活动课,周一那节蓝烟固定是贡献给民乐团训练的。剩下周三那节,昨天刚说好要送给……靳骞。   蓝烟也知道方才课间那场小闹剧,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但就是止不住心里丝丝缕缕的不舒服。   太矫情了。还是冷静一下再说。   ##   运动会绝对是艰难高中岁月里,一项非常重要大型的校园活动了。   蓝烟到操场时,一百米起点处站满了高挑纤细、青春靓丽的女孩子,都是各年级各班的执牌同学。   蓝烟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阮”妹梁馥。   梁馥没精打采:“……你说说看,我们一周本来就一节活动课,这下还泡汤了。而且听说明天又下雨,还不知道运动会能不能开。”   “能开,怎么不能开了。”   蓝烟听的笑了:“从小到大,哪次运动会开幕式不飘点小雨,后来不就好了嘛。”   梁馥恍然大悟:“还真是。”   “来,各位同学请安静下——”   训练执牌学生的是学校的舞蹈老师,挑了位相熟的芭蕾舞蹈特长生做范例,把执牌的动作要领和方法教了遍,集体纠正几次动作后,就有事先走了。   留下学生会活动部负责,陪她们继续练。   “过一个人走一个,蓝烟要不我们先上吧?”   “那你先,”蓝烟咬了咬唇:“我……我等等吧。”   谁让她练执牌动作到一半时,余光一扫,居然看到了……靳骞。   他人靠在操场角落的双杠器材上,拿了卷书在看,另一手插在口袋。   很安静的姿态。   梁馥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啧了声:“哟,是他啊!我认识,是你们班那个长的特别不像尖子生的尖子生,靳……靳什么来着?”   蓝烟声音细细的:“……靳骞。”   “的确很养眼,”梁馥边看边点评:“这脸,这腿,还这么认真学习真可惜了。诶蓝烟你等等,你们俩不会——”   蓝烟别不过梁馥热烈八卦的目光,只好垂着脸,慢吞吞点了点头。   “得嘞!”梁馥眼神更亮了:“蓝烟美人就是不一样,给我们民乐团新增一个妖孽家属!”   “……哪有这么快。”   “那是什么,恋人未满?”   她轻轻“嗯”了声:“……算是吧。”   梁馥被她害羞不确定的样子,逗的笑个不行:“我问你啊。是不是现在感觉自己忽然变的有点矫情,都不像自己了,一点小事都能发酵。”   “想他攻势热烈点,但他真的靠的特别近,又有点慌。是不是?!”   附中校花到底是谁不好说,但情感大师必须是梁馥。   “是是是,行了吧。”   蓝烟脸红到破罐破摔了。   “你躲是没用的,”梁馥笑的更欢了:“你以为男生就好了吗?他们内心碎碎念有时候比我们还多。”   “那既然有人等你那我就先去了,蓝烟——”   梁馥冲她挥挥手,眼里满是水润的笑:“相信我,暧昧是最美好的阶段。”   蓝烟噢了声。   她和写着大大的“高一(9)班”的班牌对视了眼,觉得梁馥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   认识靳骞以后,她矫情、纠结、无措的时间是比从前多。   但也收获到了从未有过的开心呀。   最后在练举牌的时候她就在想,等下结束要怎么走到他面前。   才能不那么跌份儿,显示出一点女孩子的小骄矜。   结果等她结束,一回身,靳骞就等在她身后的草地上。   见她回过头,他弯了弯唇。   不用她过去,他会来的。   训练的同学已经散的七七八八,蓝烟也不怕,心照不宣地和他并肩,往操场人少的地方走。   “什么书啊……《人间词话》?”   蓝烟嘟哝了声:“王国维他老人家知道你这么用功吗?”   “……不是有你知道了么。”   “花言巧语。”   “真不开心了?”靳骞侧过脸,看向她:“……我猜的还真没错。”   “怎么可能?!”   靳骞一脸傲娇:“……怎么不可能。”   每次在班级走廊迎面遇见,心情好的时候,她会眉眼盈盈,微微拖着尾音喊他的名字。   心情不好,就抿抿唇一笑,算作招呼。   这是靳骞同学花费一整节晚自习,总结出来的。   不知道以后他能不能拥有点别的特权,或者让蓝烟……别那么喊别人,那也行。   靳骞正幻想着,一边忽然听见她轻轻说:“……靳骞,我觉得还是低调点好。”   低调?   靳骞思绪一转,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上午。   其实班里不少女生,陈萌贺兰她们早就嗅到了苗头,靳骞这么做,不过是坐实了猜测。   只是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蓝烟却靠在了他刚刚靠过的双杠上,手里卷着他的书玩儿,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所以这是间接拥抱么。   “假如我解释了之后,你心情反而会更不好。”   他看着她,认真又柔和:“……那你还想听答案么,蓝烟?”   蓝烟飞快地点点头。   “呃。”   靳骞用力抿了抿唇,神情尴尬起来:“就是……我们班有个女生,总要找我讨论数学物理问题。”   她掀起眼皮,不动声色注视着他。   靳骞被她这么一看,更有种十恶不赦的负罪感。   “我已经借口打篮球很多次了,但,唉。”   那个女生很聪明。   聪明到,总是恰如其分地和他讨论问题,连一句越界的话都没说过,若有若无、百转千回地表示着少女的暗恋喜欢。   靳骞能避则避,直到那女生发短信问他,有人说他喜欢蓝烟,是不是真的。   如果他不回复,她会忍不住,自己去问蓝烟的。   靳骞顿时炸了毛。   拿蓝烟威胁他,还真是威胁对了。   当今天蓝烟拿了咖啡要泡,靳骞想都没想,便走了过去。   他喜欢蓝烟,只在意她。   她脾气上来,当众要他还回来,他也愿意低声下气照办。   这就是他的答案。   “……靳骞。”   她又用那样轻灵绵软的嗓音喊他了,喊的他忍不住心里一热。   蓝烟眼里浮起光,扯了扯他的衣袖:“快快快告诉我是谁!”   知道靳骞不是刻意炫耀,蓝烟心里一舒,其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真的不难过,你别担心。我就比较好奇,谁这么有勇气……”   ……她都不吃醋的么。   冰火两重天,一盆冷水却把靳骞从头浇到心。   他轻哼了声,语调起伏的厉害,带着淡淡自嘲:“……你说最有勇气啊,那肯定属我。”   “瞻前顾后干什么,人家根本不在意。” 第17章 看的最远的地方   傍晚的风从两人肩侧吹过。   蓝烟微仰着脸, 拨开直往她眼皮上拂的碎发,含含糊糊说:“……至于嘛。”   她的声音跟风一样, 软软凉凉的, 听起来很随性。   可靳骞低眉一看发现——   蓝烟的表情悄悄生动极了。   她分明控制不住地扬起唇角, 又害羞带怯咬了咬唇瓣,拼命想按下去。   没用的。纯粹明快的笑意全部都从她眼睛里, 溢了出来。   靳骞依稀记起军训时,宿舍夜谈, 蓝烟是不少男生绕不开的话题。   尹航很郁闷:“你们没发现么,蓝烟和我们所有人说话都是一个表情。温柔礼貌, 很有教养, 但一点多的情绪都没有。”   “你们看她演出的时候,对着琴可比对人类感情丰富多了。”   那眼前,是单纯因为我而有的笑脸么。   想到这, 靳骞心里泛着的那点醋意, 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口是心非小蓝烟。   “不至于, ”靳骞手臂撑在双杠上,侧过脸依稀笑了声:“子不是曰过么, 要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男生变脸,真的一点没比女孩子慢。   蓝烟轻飘飘问他:“那你还不告诉我是谁?”   “真想知道?”   “真想。”   靳骞这枝高岭之花, 班里敢发短信给他表白的,蓝烟真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是谁。   明明大家平日里, 都是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样子。   “……苏舟菲。”   “谁?!”蓝烟一听睁圆了眼睛:“你你你说班长?”   靳骞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蓝烟却蜷着手指,消化了好久这个新信息。   她知道苏舟菲、简余余她们会找靳骞讨论问题,但这也在情理之中。班里成绩第一梯队里除了靳骞和王行云以外,都是女生。   作业附加题最后一问,蓝烟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都选择跳过,听老师评讲就好。   但他们这群人肯定不愿意,就会聚在一起交流解题思路。   蓝烟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又不是说有喜欢的人,就不能有正常朋友了。   而且了解越多,她发现靳骞这人除了我行我素以外,还很……懒。   懒得和别人勾三搭四,懒得给别的女生希望,连话都懒得多说。   要不是他长得……   蓝烟托着腮,忍不住认真端详起他。   靳骞的眉骨和鼻梁线条利落。尤其从侧面看,他鼻梁上伏着微微的驼峰,张扬骄矜。   只是那双眼瞳色偏淡,温柔清澈,把他整个人气质中和的很好。既可以做清正干净的少年,又有点让人心痒痒的桀骜不驯。   这张脸的确吸引人。可蓝烟没想到的是,她自己一深想,居然还真有点酸。   蓝烟一直蛮喜欢这位班长的,当然,九班也很少有人不喜欢她。   她成绩好性格棒,能力也强。很关心同学,但又不会过度探听别人,无论是做班长还是普通朋友,都明媚可爱的刚刚好。   这样优秀的人和自己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很难心里不起波澜。   “……蓝烟。”   靳骞见她眉越皱越深,伸手递到了她旁边。   蓝烟没看见他手里握了东西,慌忙往后一让:“你……干嘛。”   “给你。”他摊开手心,手机就躺在里面。   “拿去看看,别皱眉了。”   她还以为他是忽然要……牵她的手。   蓝烟平复着飞快的心跳,声音轻轻的,带着淡淡骄傲:“……我才不要。”   “我不查岗。”   蓝烟从小扫到电视里,那些歇斯底里查男朋友手机、通讯记录的女生,除了鄙视渣男出轨外,更多的是心惊。   如果都是要靠严防死守,才能保证喜欢的人不出轨劈腿,那她索性一辈子不要结婚好了。   要认真把蓝烟比作玫瑰。那玫瑰娇艳精致,却也带刺,也傲气。   “好,不查就不查。”   他弯了弯眉:“以后想看了,随时问我要。”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说不看就是不看,”蓝烟歪着头,笑容灿烂:“还有二十分钟才下课,靳骞,要不我们去打羽毛球吧?”   不知道为什么,蓝烟现在连看见运动场的国旗台,想的都是:   要是能和他披着晨光,站在那一起升国旗就好啦。   靳骞别开眼,目色淡淡:“……不去。”   这是他第一次直截了当地拒绝蓝烟,听的她都愣了愣。   “不去就不去。”   蓝烟哪是没点脾气的人,绕开靳骞就要走。   她还故作云淡风轻、岁月静好地通知他:“那我去找舒雅玩啦。”   “蓝烟,”靳骞在背后喊住她,硬邦邦地说:“李文睿从摸底测试之后,周三活动课都固定去图书馆上自习,做试卷了。”   蓝烟的步伐停住了。   李文睿是菁英班的体育特长生,练男子排球的。   上次摸底测试后,老班特地同时找了她和李文睿谈话,一是宽慰他们:高中学习节奏快、任务重,他们一心二用,初次考试成绩有所下滑也是正常的。   二就是鼓劲:希望他们比学赶帮超,尽快调整好学习节奏,追上来。   “靳骞,你……”   蓝烟手抬在半空,气的抿着唇,措辞好半天才开口:“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我现在……现在是不太会说话。”   靳骞在她面前站定,睫毛在光下垂落着深深浅浅的阴影,嗓音低低的:“你生气啦?”   我现在是不太会说话。   蓝烟被他云淡风轻的“现在”,说的心里一揪。   靳骞已经有很多好的啦。我又不可能要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好。   蓝烟摇了摇头,不说话。   “我不是故意要扫你的兴,你看看今天多少号了,还有多久期中考试?”   蓝烟忽然苦了脸:“快继续,靳骞。我发现我挺缺人鞭策的,毕竟我爸都不管我学习,他连我在哪个班都不知道……”   靳骞:“……”   “真的,”蓝烟语气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撒娇:“我是说真的嘛。”   反倒倒把靳骞说的心软了。   “呃,距期中考还是有时间的,而且你缺的科目又不多……”   “靳骞,”蓝烟凉丝丝的:“你变的还挺快的啊。”   “你真想考好吗?”   蓝烟点头:“我真想考好。”   外婆生日那晚,她对着后院那株桂花树,许了个愿。   她一定一定,要和靳骞坐进同一个考场,考一次试。   学校安排考场都是以上次的班级排名为基准,把一个班一分为二。   前半部分名次的同学在本班考试,后半部分安排在综合楼。   即便追不上,奋笔疾书时,也想要看着他的背影。   这是蓝烟藏在心底的秘密。   靳骞说:“还是上次那句话。蓝烟,只要是人,就不要太看得起自己的自制力。”   她想上进,他当然愿意带她教他。   靳骞不由分说:“从今晚起,你和我一起发状态,打卡学习内容。”   “这,”蓝烟垂眉丧气:“可这也太……蠢兮兮了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蠢兮兮么。”   这都什么萌萌的叠词。   靳骞学着她讲话,半皱着眉,忍不住带了点笑意:“一开始感觉受不了,坚持了这么些天,回头看看,觉得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从前靳骞把这种成就感,理解成一种浪漫。   为自己的目标,日复一日付出时间与精力,孤独又努力的浪漫。   可如果有她一起,应该会更甜一点。   蓝烟在靳骞的规劝下动摇了,最终点头答应他,试试看。   校园里秋色正好。   两个人正往教室走时,靳骞掩唇轻咳了声,开口说:“其实,刚刚不让你去打羽毛球,还有我的……”   “你的什么?”蓝烟凝视着他。   “我的……私心。”   靳骞声音很低,透着不情愿: “你那个球技,不是去给别人送机会捡球么。”   “我什么球技啦?我技术不要太好!”   蓝烟听了心里明明甜的要死,还非要狡辩:“什么机不机会的,瞎胡说。”   “我没胡说。”   靳骞眉眼认真:“机会只有一次,被我抓住了,怎么可能落到别人手心里。”   这人怎么一会儿榆木脑袋,一会儿又那么会说话啊。   蓝烟抑郁了,简直不理解靳骞的脑回路。不过想想也是,她要是理解了,现在不就已经坐进第一考场了么。   “喂,靳骞。”   她偷偷戳了一下他的手臂,“记住了,以后这种话要放在前面说,道理最后说。”   靳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有——”   她声音轻轻软软,继续道:“这种话……就可以不用对别人说了。”   “嗯。”   “不要嗯,要说知道啦。”   靳骞眼里笑意幽微:“……知道啦。”   当晚,蓝烟就在靳骞的监督下,完成了第一次学习状态打卡。   想起第二天运动会,她原来百般不情愿学习的,但靳骞非说:这么个拖法,你每天都能找到新理由不看书。   蓝烟细细一回忆,还真是。   就拿上周来说,周一晚上不想学习的理由是“快要生理期了,很累”。   周二是“感觉今天就要生理期了,早点睡吧,”结果周三,生理期真来了,理所当然停工一天。   这么一晃,一周不知不觉也就过去了。   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堕落的蓝烟一狠心,决定就从今天开始。   她是22:30分发的状态,靳骞紧随其后。   按下刷新键,他们便同时出现在空间里。   一个晚上,尽管坐在各自的灯下努力,但好像……就在一起一样。   真的有点浪漫诶。   蓝烟刚体会到一点乐趣,就被靳骞发来的一条消息,吓的手机都拿不稳。   “明天运动会家长开放日,我是我舅舅参加,他今晚还特地去吹了个发型。”   蓝烟忍俊不禁:“所以他要跟你比帅吗?”   “不。”   靳骞:“他是想偷偷先见一眼你,回去……好和我爷爷吹嘘。”   蓝烟:“……” 第18章 晴天   千古颠簸不变的真理, 天上要是不飘点雨,那开的肯定不是运动会。   今天的附中也没能例外。   运动场上气球横幅都布置妥当了, 但各班班主任都说了, 一切等学校通知。   总之要做好正常上课的准备。   蓝烟这会儿反而特别愿意学习。反正临时说不开运动会, 心情也不好,那不如更不好一点, 索性学习去了。   她手里的铅笔虚虚描了好几道线,然后回过头一想, 还是用橡皮擦掉了。   这道题受力分析好难做。   蓝烟心浮气躁把笔一丢,她和学习的那绝对是神女有心, 襄王无梦啊。   “蓝烟!你现在还能学进去啊。”   陈萌去学生会帮忙了, 谈舒雅一瞄班主任不在,下座位猫到了她旁边:“你衣服换好了么?”   十月下旬,清早的雨丝已经透着凉意, 绵绵密密, 裹着风扑面而来。   负责执班牌的领队同学, 都有统一的服装:白衣配蓝色百褶短裙,简简单单, 但也很青春靓丽的装扮。   “没呢,”蓝烟托着腮,懒懒散散转过脸看着她:“……今天好冷, 我等真通知了再换也不迟。”   “嗨,”谈舒雅压低声音,眼里晶晶亮:“我发现你和某位同学, 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蓝烟听的脸一红,死不承认,一边拧了她脸上的小酒窝一下。   “真的,真的。”   谈舒雅宁死不屈:“嗷……就这种老子谁也不想理,随便吧,还有学习有意思呢的派头,你已经学会了。”   两个女孩子笑闹着扭在一起,中途谈舒雅还不小心,把蓝烟抽屉里堆成山的教辅教材,碰坍塌了。   这在高中班级里很常见。   尤其是下课一群幼稚的男生追着打闹,不小心碰歪了课桌,出去上个厕所回来的功夫,就发现自己的书落了一地。   “我错了我错了。”   谈舒雅不和她闹了,俯身去捡书,结果被蓝烟趁机一阵摸头。   跟给阳光底下的大橘猫梳毛似的。   “喂,你你见好就收啊。”   蓝烟听话的缩回了手,还是托着腮望着她。   她闹的鬓发微乱,脸也有些红,仿佛有颗细小的碎钻在她眼里转啊转的,闪着波光。   谈舒雅多看了好两秒,喃喃道:“妈呀,我这是脑补了什么啊。”   蓝烟一脸无辜:“什么?”   班里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渐渐都沉不下心。   “怎么不能开啊,我看能开,每次阳光体育活动,下小雨不都照常了么。”   陈炫尤其郁闷:“就是!我妈都在路上了,现在要是喊她回去,她回去肯定要把火发我身上。班长你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啊?”   “我哪有,”苏舟菲噗地一声笑了,带了点顽皮说:“你们去拷问体育委。”   “再说了,我们这可是疯起来,一个月可以下二十八天雨的地方,这点雨怎么就不能开运动会啦……”   蓝烟还在追问谈舒雅脑补了什么,后排的江余也把书一放,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笑眯眯的:   “诶诶蓝烟、谈舒雅你们俩不是号称淑女的么?看把你们俩闹的。”   “关你什么事?”蓝烟和谈舒雅齐齐回身反问他。   江余流里流气的,故意揽过靳骞的肩,笑容更大:“……怎么样,尤其是我们蓝烟同学,原形毕露了吧。”   蓝烟果真红了脸,返身把作业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放,恨恨骂了他一声“神经”。   江余想起长期以来,被她和祝玥联合起来压榨的忍辱负重,就差在心里狂笑出声了。   靳骞冷冰冰扫他一眼,语气淡淡:“……是挺神经的。”   旁边一组原在讨论运动会的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一嗅到八卦的气息,陈炫愁容顿消:“嘿江余,你是不是傻啊?”   “人家是什么关系,靳骞能帮着你,不帮蓝烟?”   幼稚死了。蓝烟悄悄腹诽道,但余光一瞥,她忽然嗓子干干的,有点……说不出话了。   原本还明媚大方的苏舟菲,听见大家都在说她和靳骞,神色一下就黯淡下来。   那块雪白的橡皮被她攥在手里,弹的老高,又跌落回桌上。   纵然她再欣赏苏舟菲整个人,蓝烟也还没圣母不计较到,能与和她喜欢同一个人的女生做朋友。   她心里没有半分“胜利者”的喜悦,还有点儿苦。   那天给外婆过寿,蓝恪喝了点酒,还嘱咐她:   朵朵,中学时代要多认识些好朋友。等到大学到工作了就会发现,即便你再欣赏、再喜欢一个人,阻拦你们成为好朋友的因素,都太多太多了。   她当时还不懂,不是互相喜欢就能做朋友么?哪有那么多讲究。   今天蓝烟忽然就明白了一点。   “唉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都十月份要穿外套的季节了,老宋上个数学课天天还要湿.身。”   “对对,”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班主任身上,立马就有同学符合:“是的,他衬衫背后一直要湿一块的,这上课有这么体力活嘛?   “那当然了!”   陈炫和尹航跳出来,站在走廊上开始模仿起,老宋讲log函数换底时激情澎湃的动作。   一二三四组的同学都看的津津有味。   唰的一声玻璃窗被人拉开了。   “卧槽谁啊,无不无聊。”   窗边的王行云吐槽了声,但看清来人之后,生生又咽下了……下一个“卧槽”。   班主任老宋就默默站在窗边。   “陈炫,尹航,演的蛮像的嘛。”   全班:“……”   一阵窸窸窣窣翻书声响起,大家各自看书的看书,盯着习题的盯着习题。   擅自下座位的谈舒雅怕被发现,只好半蹲在走廊上,邻座的简余余表面上一脸文静,实则偷偷垂手撸着她的毛。   蓝烟抿着唇继续忍笑,等待老宋的一阵狂风暴雨。   这时,大家久盼的校园广播终于正好响了。   “……根据天气预报,今天上午我市降雨已趋于渐止,今天的校运会由七点半开幕推迟至八点,正常举行。请各班主任下班,组织学生方列有序进场……”   “哦!”   整座校园由远及近,从高三到高一教学楼瞬间爆发出欢呼。   老宋也懒得和他们计较,皱着眉直挥手:“……快去吧,我看过了只要不让你们上课,干什么都好。”   “老班,您也赶紧去换衣服啊!”   “对啊对啊。”   老宋难得的老脸一红,背着手故作镇定溜了。   因为和家长开放日联办,附中每年的运动会进场式都很盛大新奇。各班学生可以自选主题,乔装打扮进场。   然后由评委打分,同运动会加油稿一起,算作精神文明运动队的评分。   九班学生很复古,也很闷骚。全班高票选出的是民国学生装play。   女生双麻花辫配蓝上衣黑裙子,男生一套黑色笔挺中山装。   蓝烟显然逃过了这一劫,她的上衣短裙换起来很快,坐在那笑眯眯看大家乔装打扮。   江余问蓝烟:“钢笔有吗?”   “……有啊。”   江余二话没说,拿走了蓝烟那支练字的百乐钢笔,然后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地……插.进了中山装口袋里。   “我靠江余,”谈舒雅真的看不下去了:“你也太骚包了吧,知识分子这配置不适合你。”   “……”她真是低估了江余的底线。   “反正靳骞又不要,他要是需要,那你的肯定是他的。”   江余笑着横了眼靳骞:“对吧,靳骞?”   靳骞正安安静静的,把高岭之花这个词,做到极致。   他脸上表情很淡,低头一丝不苟,把纽扣从下扣到最顶处。白皙的指节游走在黑色衣襟上,充满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禁欲感。   “你……”谈舒雅看的蓦地脸红,问蓝烟:“你有没有觉得,咳,还缺了点什么?”   “江余,”蓝烟冲他抬了抬下巴,轻飘飘地说:“去把你装X用的金丝框眼镜拿来。”   谈舒雅和江余对视了眼,拼命催他去,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靳骞。”   蓝烟的声音细细柔柔的,特别好听,但听的他往后退了步,低低说:“……你干什么。”   “我感觉它比较配你,”她一晃手上那副眼镜,循循善诱道:“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要多承担一点的。”   她是真的有点……被靳骞刚刚那个样子,迷住了。   什么清爽干净美少年,禁欲系太适合这家伙了。   靳骞轻叹了声气,只是好脾气地别过脸,不理她。   “靳骞,”蓝烟双手合十:“……快点,就让我们看一下下,怎么样都可以。”   “真的?”靳骞苦笑了声。   “真的!”   “谈舒雅,愣着干嘛,赶紧走啊,”江余满眼笑谑:“人家两口子都怎么样都可以了,你还盯着看?!”   “哦咳咳,蓝烟那咱们回头见啊——”   话没说完,谈舒雅就被江余拖走了。   蓝烟她们已经是最后一批换衣服的了,走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   靳骞声音凉悠悠的:“……真想看?”   “呃,”蓝烟笑的客套:“要不就算了吧。”   “别,我说到做到。”   靳骞轻轻拖起金丝框眼镜,架到了微带驼峰的高挺鼻梁上。   然后他侧过了一点脸,缓缓抬眼望着她,笑容淡淡:“……你真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蓝烟看的下意识往后退了步,喉咙里有点发干。   “还好吧,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看啦。”   她垂着眼帘,语气稀松平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所以你以后都别戴它了,真的一般般。”   一般到你这个长相,我太不放心了。   “好。”   “那,”一团阴影笼在她面前,靳骞忽的欺身靠在她面前:“……怎么样都可以?”   蓝烟吓的眼睛圆溜溜:“怎、怎么可能,这是学校!这是教室走廊!”   “想什么呢你。”   他忍俊不禁,伸手很轻很轻的,捏了一下她的脸。   少女披着及肩长发,白衣短裙,美的灵动清透。   像清晨玫瑰花叶上的露水一样。   原本还张牙舞爪的蓝烟,被靳骞捏了一下脸,瞬间乖巧了下来。   “不跟你说了,”她低着脸,快步往前走:“……我还要执牌,去操场了,不能迟到。”   “等等。”   靳骞拉开窗户,伸臂够出了她挂在座位上的校服外套,递给她:“披着也好,挺冷的。我们班又不是第一个上场。”   蓝烟心里泛着甜,软声问他:“那待会儿走方列怎么办?”   “就放那边草地上,结束了,我去帮你拿。”   蓝烟既没说谢,也没有说好,套上校服外套,步履轻快地跑了。   通往操场的路上,广播、家长、人声喧嚣。   她的心情,比雨后初霁的晴空还要好。   ##   冯端云和许多家长一样,不仅坐在看台上认真看蓝烟他们走进场式,还举着相机拍了很多张。   “你女儿是领队的那个吧,真漂亮。”   “是呀是呀,我还第一次见这么美的小姑娘,比那些明星还漂亮。”   冯端云忙笑着客套:“哪能呢,她呀皮的很。书也没有你们女儿念的好,等以后上大学了会打扮,小姑娘个个都漂亮的。”   一席互吹互捧的话,把家长们说的个个高兴。   眼见学生们整队回来了,蓝烟却还要先去归还班牌,到的比大家都晚些。   将近十一月,冯端云看见她露在外面,白皙盈润的小腿,都替她感觉冷。   “你校服衣服呢,赶紧拿来披上?别感冒啦。”   我的校服,在……应该在靳骞那儿。   蓝烟心里叮的一声响,冯端云还在追问她:“丢啦?那赶紧找找,你饭卡也放口袋里的吧?这才开学几天,你又要补办饭卡。”   冯端云越说越没好气:“上个初中,阿姨给你洗衣服,光饭卡就洗出来七八张。成天丢三落四的,哪还有点小姑娘的样子。”   这样也好,千万别被妈妈撞上……靳骞抱着她的校服。   那她可就真的完了。   蓝烟越想越紧张,却听见背后一道温柔和善的声音响起。   “这是哪家小朋友的校服?落在草地上啦。”   “哟,”冯端云走近一看,口袋里那张饭卡还真贴着蓝烟的照片,忙不迭称谢:“太谢谢您了,我女儿成天丢三落四的。蓝烟,还不过来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   蓝烟乖乖靠近,抬眼一看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这这双眼睛……   你要说他和靳骞没点关系,王后雄都不能信。   芦安怀看着蓝烟,笑容慈祥到发光:“哟,果然您漂亮,生的女儿也美,真是有福气啊。”   即便年逾不惑,别人赞冯端云一声美人,她也是受得起的。   冯端云从小听惯了别人夸他美,此时也只是端庄一笑:“过奖了,您也有福气。”   冯端云的意思很单纯,附中这样的顶尖名校,不愁升学,子女能考进来谁没福气呢。   但是,芦安怀向来是个脑回路不同于常人的人。   他心里警铃大作。   嘶,她怎么知道我有福气的。   难道是这两个小朋友保密工作没做好,被发现了? 第19章 全世界失眠   “……妈。”   蓝烟扯了扯冯端云的衣袖, 轻轻软软地说:“后面喊我们拍合照了,你要不要也过去?”   不用多想, 眼前这位肯定是……靳骞的舅舅。这样她的校服, 在他手里也顺理成章。   靳骞还是蛮灵光的嘛。   可不管怎么样, 看到靳骞舅舅和自己妈妈站在一起,蓝烟还是心跳的厉害。   有种偷.情当场被抓获的既视感。   冯端云半真不假, 嗔了女儿一眼:“你去就是啦。”   “你这孩子,越大越不懂礼貌, 妈妈和叔叔还没说两句话。”   看台边围着的家长很多,但冯端云无疑是当中, 最出挑的那个。   到了这个年纪, 女人保养得再精心,脸上多多少少总会爬上岁月的痕迹。   冯端云年轻时生的娇扬明艳。人至中年,反添了几分平和的端庄优雅, 是以见到的人都还在夸她美。   但气质这个词也不是白来的, 说有就有。   冯端云嗔怪蓝烟是因为尽管素昧平生, 到底是一个班的家长,人家话到一半, 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你怎么好先打断对方。   “没事没事。”   芦安怀忙摇了摇手,眼里满是笑:“正好我也过去看看, 听说谁的爸爸喜欢玩摄影,还带了全套装备来,这群小朋友排场真够大的, 哪像我们那会儿啊……”   冯端云应了声,挽着蓝烟,慢慢一起往九班看台前的空地走。   拥进家长的人群里,卢安怀也没再多话,斯文地含笑一点头,默默走开了。   “朵朵,刚刚那位是你们班谁的家长?”   蓝烟咬着唇,“啊”了声,懵懵懂懂看向她。   “……我哪知道,他旁边又没站着我同学。”   做贼心虚,蓝烟现在随便听冯端云问任何一句关于靳骞的话,都觉得她是在试探。   “你真是不会看人。”   冯端云看她那样子,忍不住悄声笑了说:“我跟你说,你们班在场的好多我先见到家长,学生过来,远远一眼我就能认出来是谁家的。”   “噢。”   冯端云继续道:“这样朵朵,要不我们打个赌——”   “蓝烟,快来快来,就剩你一个穿越来的了!”   冯端云一听,也催她:“快先去拍照吧。我来找刚刚那是谁家的家长,找到了你就把东西,先拿来给我看看。”   “……不不不行!”   蓝烟拧了眉,但还是挨不过催,快步跑到拍集体照那边去了。   自从蓝乔那天说漏了嘴,说爸买给妈妈的生日礼物,藏在朵朵那儿。冯端云就跟心里有跟猫尾巴在扫似的,天天盼望着女儿。   现在是明问不行,要暗迫了嘛。   蓝烟整个人都别扭起来了。   一想到妈妈要在人群里,把靳骞搜索出来,她就又羞涩又不安。   她悄悄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   真的想把他带到妈妈面前,告诉她自己认识了一个多好的男孩子,但又不敢。   这种暧昧的心情,大概就是想得到身边所有人的认可。   但不认可也没关系呀,她还是要喜欢。   “噗,蓝烟。你还是站最前面比较好。”   在一群民国裙中山装里,蓝烟成了最格格不入、奇装异服的那个,大家一致把她推到了镜头正中间的位置。   还塞给她一张事先画好的,签了所有人的姓名,写着“高一九班”的海报。   女孩子们笑眯眯:“怕什么,你脸小,正好就站中间。”   “对对,侧一点脸显脸瘦,我要站边上点。”   连主动帮忙拍照的王行云爸爸,都很赞同:“小姑娘你就站中间。你穿的多青春,挤在一堆民国风里也不好看,对不对。”   “来来大家笑的稍微矜持点,有点派头,诶对要既朝气又端庄!”   ……这得是什么厉害的表情,蓝烟大摇其头。   “第二排中间两个男生,”王行云爸爸从三脚架后,探出头说:“你们俩表情中和一下,一个忍着点笑,一个也笑一笑呗。”   蓝烟后面,站的是江余和靳骞。   江余噗的一声,怕被家长听见,闷着声道:“靳骞,你说我傻笑个什么劲啊?你才是最该笑的那个。”   “就是,你个禽兽!”   男生们纷纷附和:“也不看看谁在你面前,还笑不出来?”   靳骞淡淡反讽道:“……一直笑,江余你脸没僵么。”   噢,这就是会笑的意思了。谈舒雅听见,比蓝烟还激动,直晃着她的手臂:“我靠,这还是我认识的靳骞么。”   蓝烟低头看着塑胶跑道,抿着满眼的笑。   “这气氛对了,来来都站好了。看镜头,我准备拍了!”   靳骞说的其实没错。他们不是专业模特,一直对着镜头笑,不超过三秒脸肯定要僵。   每次拍之前,王行云爸爸都会喊“三二一”倒计时。   靳骞目视着镜头,眼里都是他眼前的姑娘。   阳光在秋雨里洗过,明亮又柔和,洒在她身上。   软趴趴的发心,柔顺垂坠在白衣的长发。   塑胶跑道被曝晒出的干燥气息,足球场清新的青草香气,还有她发丝上淡淡的香气。   中和出一种温暖,令他无比安心的味道。   他是真的,忍不住对着镜头在笑。   ……   拍完后人群散开了。   家长开放日,也有各个年级的集体会议要参加,高一年级被排在了第一场。   许多同学一路把家长送到综合楼下,蓝烟也不例外。   冯端云没有打扮的过分隆重,知道要去操场,她也穿了双平底鞋,健步如飞。   “朵朵,这也太好认了吧。不就是站在你后面,江余旁边那个男孩子嘛。”   冯端云揽着女儿的肩,笑了说:“这种修长的眼形,配上又深又细致的双眼皮,绝对是极品。但你以后找男朋友,可千万别找这种。”   蓝烟:“……为什么?”   冯端云理所当然:“要说桃花眼轻浮多情,这种眼形的男人绝对冷淡闷骚。”   冷淡闷骚,靳骞,咳。   蓝烟差点被噎住。   冯大美女从年轻时便不讳言,她喜欢眼睛生的漂亮的男人。   当年她一眼相中了没穿空.军制服的蓝恪,就因为他阳光健气,有双格外亮的眼睛。   或许视力也有遗传因素在吧,蓝烟从小没少躲在被窝里看小说、玩游戏,但是每年测视力,依旧好的惊人。   “听见了么?”   “啊?”蓝烟晃了晃神,答了声“知道了”。   你说的太晚了。   她和靳骞虽然现在还只在继续暧昧阶段,但谁也没准备,把心思移到别人身上去。   ##   当晚,芦安怀下车进家门的步伐,都比以往轻快些。   家里阿姨替他开了门,他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往里喊:“爸、妈,书妍,我回来了。”   “安怀回来啦。”   江兆瑛从沙发上站起身,要走到门厅替他挂外套,被沈书妍扶住一拦:“妈,您让他自己挂,他长手长脚了。”   “是是,妈我自己来,您坐着。”   芦安怀一边动作,似叹非叹:“还是您疼我,老婆根本不心疼我。”   这话说的,连弯腰站在鱼缸旁喂鱼的靳成嘉,都忍不住笑。   沈书妍脸一红,没办法,只好走到他跟前:“……你也不数数自己的年纪?没羞没躁的。”   “小骞,先进来坐,别理你舅舅。”   靳骞点点头:“谢谢舅妈。”   沈书妍是芦安怀的妻子,而靳成嘉和江兆瑛则是靳骞的爷爷奶奶。   芦安怀夫妻根本不用喊他们一声爸妈的。   老话说,见舅如见娘。   从妹妹妹夫不在的那天起,芦安怀主动担下了照顾靳骞长大的责任。   那晚,在一夕之间垂垂老矣的靳成嘉夫妇面前,芦安怀跪下,哑着嗓子叫了声爸妈。   靳成嘉夫妇对妹妹有多好,芦安怀一直看在眼里,也很感念。   她们兄妹从小母亲早逝,被在明大文学院当教授的父亲带大。只是父亲也风.流,妹妹上小学时,他便和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学生,组建了新的家庭。   幸好妹妹嫁给靳赋,江兆瑛待她像亲女儿般的疼,一口一个“宝贝安风”,总算弥补了缺失的一份情感。   芦安风每每和哥哥说起,也总笑盈盈地提起,“今天妈妈怎么样怎么样”、“妈妈做了什么好菜给我”之类的话。   妹妹如今不在了。   她受过的好,理所当然,便要他这个做哥哥的还。   何况,靳骞还小,要的是一个完整的,能保护他的家庭。   无论如何,他都心甘情愿这么做。沈书妍原本就是妹妹的舍友兼闺蜜,更是别无二话。   “小骞,”芦安怀按着外甥的肩,往卫生间带:“你先去洗个手,我看吃饭不急,待会儿吃点水果。”   “……水池在外面。”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没眼力见呢?”   芦安怀一皱眉,笑的特别无奈:“这是大人讲话,让你不要听的意思。听话,就两分钟。”   说完,芦安怀把卫生间门一拧,把靳骞锁里面了。   靳骞气的拍门:“……喂!”   “喂什么,你得叫我舅舅……”   听声音,这家伙已经跑的远了。   “爸妈,我跟你们说!”   芦安怀语调是极其八卦和激动的:“靳骞这小子,正儿八经是深藏不露。平时一句话不说,好啊他,默不作声就喜欢上他们班最漂亮的小姑娘了。”   “什么?”沈书妍叉着的猕猴桃,还停在半空:“有……有有多漂亮?”   芦安怀一脸骄傲:“不夸张,我见过的活生生的小姑娘里最好看的。”   沈书妍再次被丈夫的形容词,无语到直摇头。   “这样啊,安怀,”江兆瑛喃喃:“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追的人肯定很多吧,就小骞那个性子,唉。”   “别别,妈您别愁。我看他和那小姑娘八字绝对有一撇,您孙子的性格闷……”   芦安怀也知道用“闷骚”这个词,形容自己的外甥似乎不太好,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安怀,你去把他放出来吧,关着干嘛。”   靳成嘉背着手,笑了声:“他敢做,还怕我们开他玩笑么。没这个道理。”   “诶,好嘞!”   芦安怀刚答了声,偏心偏到冰岛的沈书妍就飞快越过他,把靳骞领了出来。   “别理你舅舅啊,”沈书妍揽着靳骞,对丈夫怒目而视:“……他人来疯。”   听见靳骞居然还低低嗯了声,芦安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靳骞。”   靳成嘉很少连名带姓喊他,听的靳骞下意识直了直背脊。   “爷爷不是那种思想不开通的人,恋爱都是人本能的东西,没有什么早或晚的,喜欢就是喜欢。”   靳骞脸唰的声红透了,低头看着景泰蓝花色的鱼缸,连“嗯”一声都困难。   “但是我也赞同人家说,每个年纪要有每个年纪该做的事。别的我不管,你要是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书桌上那根戒尺,可就要认识认识你了。”   靳成嘉向来是个斯文人,“出格”是指什么,靳骞当然也明白。   “明白了吗?”   他脸烧的通红,还是清晰明朗应了声“明白”。   “明白就好,”靳成嘉把鱼食一放,拍了拍芦安怀的肩,笑了:“安怀啊,你不是看中我那瓶茅台很久了么?让阿姨拿出来,今晚我陪你喝一杯。”   靳成嘉又一指靳骞,重新看向芦安怀:“这可是你亲外甥。”   “爸,我知道。”   靳成嘉语气恳切:“那你可要好好教教。”   “哈哈,爸您放心,我那当年可也是风——”   风.流两个字,活生生被沈书妍背后一下,拍断了。   ##   那晚睡前,蓝烟收到靳骞发来的短信。   她以为是例行的晚安,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才点开。   结果一看,靳骞又发了好长一段话,看的她心里一惊。   “天越来越冷,在家学习容易犯困。有的人每天光作业就要磨蹭到十一点半,所以要不要考虑下到学校上晚自习?”   “你要去我也去。”   “就只因为这个原因么?”   隔着一道屏幕,蓝烟的胆子很多,咬了咬唇敲出了一行字,点了发送。   要说靳骞这人将来也是个妻管严的命,他居然老老实实,回了过来。   “呃,其实是我舅舅教我的。”   蓝烟:“……”她就知道!   手机又振动了声,靳骞告诉她。   “蓝烟。”   “但……是我想晚上和你一起放学。” 第20章 画沙   蓝烟蒙在被子里, 依稀听见门口响起,冯端云软拖轻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朵朵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嗯,”冯端云提起女儿, 也不自觉露出笑:“她们学校运动会, 肯定是玩累了。”   蓝烟一听见动静,忙翻了个身平躺下来, 拉高了点被子,挡住半张脸。   睡颜温柔安定。   果然——   应酬完晚归的蓝恪, 忍不住隙开女儿卧室的一点门缝,猫着腰看了眼, 才轻轻缓缓关上了门。   这是蓝恪的习惯。   不论晚上几点回家, 儿女是否已经熟睡,他总要看一眼才心安。   “到底是我女儿,随我。”   蓝恪压低着嗓音, 语气里难掩骄傲:“看看, 睡着了还这么漂亮。”   “蓝恪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冯端云怕吵着女儿, 拉他到客厅,才含怒嗔道:“等于好的都像你, 不好的都像我,是吧?”   蓝恪喝了酒,平素最阳光健气的人, 此时靠在沙发上,微眯着眼,斜斜勾了点笑注视着妻子。   “……我哪儿敢啊。”   他反应慢了半拍, 拖着声调笑:“我说的是朵朵能睡随我,漂亮肯定还是随老婆。”   某位朵朵同学恨恨捶了把枕头。   冯端云气鼓鼓的:“我看你今天是没少喝。”   “好好,端云,我错了,”蓝恪直起身讨饶:“我是喝的不少,你冲杯蜂蜜水给我喝吧。”   蓝烟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心里无比思念起蓝乔。   爸爸妈妈在家打情骂俏,向来是光明正大,不避开她和蓝乔的。   以前她还可以和蓝乔一起悄悄吐槽玩笑几句,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也不知道蓝乔在明州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交女朋友。   深夜是最适合胡思乱想的时候。想到这,蓝烟心里泛起一阵酸溜溜的。   她和蓝乔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也从来没离的那么远过。   其实,明州距越州高铁不过两小时。   可上次蓝乔回家,蓝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把靳骞的事告诉他。   总觉得心里有点愧疚。   蓝烟翻来覆去,越想越乱,这才发现腰腹那有什么硌着自己。   ……手机!   因为刚刚假装睡着,她还把靳骞晾在那儿。   蓝烟匆忙把已经温热的手机从被窝里捞出来,一滑开解锁,屏幕上的QQ图标就跳动闪烁着。   她还没来及点开,一条新短信就飞来了。   “睡着了?”   这几年,手机端QQ急速发展,已经不像初中那时候,全要靠短信联系了。   蓝烟记起初中时,她和祝玥尽管白日每天都见面,但就是有说不完的话,一个月发八百条短信也不在话下。   现在又多了个靳骞。   幸好这点短信费她还是能出的起的。   蓝烟飞快盲打出一句“没有”,然后点了发送,温柔等待着屏幕上淡黄色的小信封飞出去。   “我刚刚被我爸妈查岗了。”她又补了句。   靳骞似乎等了很久:“晚自习上不上?上的话,明天早上我就让家人签字递申请了。”   附中的晚自习走读生是自愿参加,参加前,还要交一份家长签字的申请才行。   啧,又是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蓝烟把脸埋在枕上蹭了蹭,一时真不知道回他什么好。   她不是神经大条的人。靳骞有多喜欢她,她能感觉出来。   但哪个女孩子不想被温柔热烈的情话哄呢。   每次听祝玥讲秦昭扬如何会哄她的时候,蓝烟难免也会羡慕。   她矫情地在编辑框打出一行字:“我上不上晚自习重要么”。   但看了看,觉得实在矫情过度,又删掉了。   或许人与人之间真有心电感应吧。   很奇妙,靳骞居然就在这时告诉她:“去吧蓝烟,我很想和你一起上晚自习。不是问你,是请求,行么。”   蓝烟哗的一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心如擂鼓。   木讷的情话说起来,还有点别样的心动。   她咬了咬唇,光着脚踩到柔软的地毯上,从书包里翻了半天,披在肩上的发都滑了下来,才找到一本本子。   格外精致的皮面,银绿色暗纹缠绕,正中烙着斯莱特林的院徽和一行花体字。   是惠明鸢送给蓝烟的生日礼物。   惠明鸢高中被父母送去了英国念。知道她也是沉迷哈利波特,总信誓旦旦说会有猫头鹰来送录取通知书的中二少女,便寄了这本笔记本回来。   还附带威胁她:“你要是敢用这么好的本子记数学笔记,信不信我咬死你!”   蓝烟当然不可能了。   手机收件箱只能保存两百条短信。这才多久,就被靳骞的短信塞满了,她还一条都舍不得删。   只好把那些他发的短信,一字一句细心又温柔地抄在笔记里。然后偷偷塞进书包,随身带着。   “10月20日by靳骞:   明天多穿点衣服,升旗的时候你鼻尖都冻红了。   10月21日by靳骞:   你为什么皱了一下午的眉。”   还有许多许多。蓝烟一页一页翻过,恍然发现,她和靳骞原来已经纠缠那么久了。   明明就应该开心的事,她眼里却泛上一丝温热。   蓝烟这个年纪,还不懂一辈子会有多久,只是想,她一定要和靳骞在一起很久很久。   久到这本笔记本,都会成为最好的证明。   ##   第二天下午,五点三十分,下课铃终于响了。   综合楼,民乐团活动室。   蓝烟舒了舒肩,从飘窗向外看,四面八方的学生都在往校门口涌。   “走啦,蓝烟,”梁馥喊她:“诶你书包呢——”   “我没带书包。”   蓝烟卸着义甲,正把琴放回琴套里,声音细细的:“馥姐,我今天就不和你一起回家了,我在学校上晚自习。”   “噗,看看,艺术生状元就是不一样啊。”   活动室里一片善意的打趣声,蓝烟抿了抿唇,笑的腼腆。   梁馥说:“行吧。那走,我们一起下楼总可以了吧?”   “咳那个,”蓝烟也觉得连环拒绝她,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语焉不详:“……馥姐,有人在楼下等我。”   “哦~~”   大家都来劲了:“谁啊谁啊?!”   “帅不帅?”   蓝烟脸一红,丢下句“诶我先不说啦”,斜背上琵琶飞快溜了。   反正梁馥肯定会告诉他们的。   综合楼是用八角回廊,连上各栋教学楼的。   蓝烟下楼时,少年长身玉立,正站在回廊上,安静凝视着廊柱上蔓生的绿色藤萝。   夕霞涂抹,落在他半边脸上,连纤长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晰,就像幅画,温暖又明亮。   蓝烟多看了好几秒,才舍得出声:“……靳骞。”   靳骞嗯了声,徐徐转身望向她:“结束了?”   “走,吃饭去。”   靳骞不由分说,伸手要去接她的琴:“给我吧。不然你背着出去,太重了。”   她和靳骞约好从今天起,以后每天晚自习前,都要一起出去觅食。   呃,当然顺便散个步,顺带……谈个情。   蓝烟退了步,脸泛红:“……不用,这个真不重。”   “拿过来,”靳骞眉一挑,想到什么似的,淡淡笑了说:“又不是第一次,纠结什么。”   这话一出,蓝烟只好手一伸,把琴丢给他了。   ……   蓝烟和靳骞并肩走在校园里,就像照明弹似的招眼。   可这两人既没牵手,中间还有一点恰好的距离,惹的路过的同学纷纷侧目。   “蓝烟和……靳骞?这什么配搭?”   “太可怕了!我靠,现在是又流行俊俏书生和美女蛇的CP了吗?”   蓝烟耳朵尖,不小心听见了一点,恨的牙痒痒。   凭什么靳骞就是俊俏书生,她是美女蛇了?成绩好就这么受偏爱吗。   正值放学高峰期,偏偏今天校门开晚了,还只开了一道门出校。   门前挤压了许多学生。蓝烟怕挤,脸皮又薄,当即就对靳骞说:“……要不我们等一下再出去?走走,我们去看看橱窗展板。”   附中出校的大道上竖着一溜排的橱窗展板,从通知、成绩褒扬、文艺活动到学生会海报,应有尽有。   蓝烟笑盈盈的,语气轻快:“正好陪我看看,学校用了我哥哥哪张照片,帅不帅。”   这么多展板里,最醒目的莫过于高考光荣榜,蓝乔以理科前三十名的优秀成绩,当然名列其上。   “……算了吧。”   靳骞居然可疑地薄红了脸,垂着眼说:“你不饿么?等会晚点出去,人……人会很多。”   “靳骞。”   蓝烟凑近了点,无辜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不对劲啊。”   靳骞别过脸,淡淡的红一路延伸到领口锁骨处。   她还非要去看看,展板上这是有什么啊。   对了,高一摸底测试也有光荣榜的,难道用了他不好看的照片?   蓝烟视线沿着展板扫过去,终于停在了一块文艺墙面前。   高一年级硬笔书法优秀作品展。   有写苏子瞻的,有写稼轩词的,很好认,都是男生写的。   至于旁边几幅婉约词。李清照、纳兰容若应有尽有,笔触灵动秀美,一看就是女孩子写的。   不对……谁写了李商隐的《锦瑟》。   笔迹劲瘦疏朗,风姿绰约,沉下心练过瘦金体的人,她还真……认识一位。   蓝烟移目到最后的署名处,心里像有只蝴蝶,剥丝抽茧,振翅飞了出来。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蓝田日暖玉生烟。   ——高一九班靳骞   那是她名字的出处,却署着他的姓名,悬在附中门前醒目的橱窗。   这就是尖子生的浪漫么。   这个傻靳骞,明明做了,为什么不敢让她知道。   蓝烟的视线有些模糊。   喧闹的放学时光,斜阳落在他的背影,落在她的琴上。   更落在她心上。 第21章 勇气   不知不觉, 蓝烟已经在学校上了一周的晚自习。   昨夜一场深秋的冷雨,终于成功把越州拖入了冬。   江南的冬天湿冷刺骨, 地滑难行。   细细密密的寒雨迎面扑过来, 打伞也挡不住, 把衣服沾的湿漉漉的,冻的手脚冰凉。   再抬头瞥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心情很难不压抑。   下午最后一节课骞,已经有不少同学编造出千奇百怪的理由, 去老班那边请假不上晚自习了。   贺岚心里意动,想去但又不敢。在周围问了一圈, 现场征集一个好理由。   “我想念我的电热毯了!”   她苦着脸, 可怜巴巴:“今天一整天,我靴子就没干过,冷死了, 在学校学习还不如回家学。”   “那你就这么跟老班说。”陈萌一边整理着抽屉, 抽空应了声。   贺岚眉皱的更深:“你太不急人所急了。蓝烟, 要不你帮我想个借口呗?”   趴在课桌上休息的蓝烟,从臂弯里抬起半张脸, 迷迷蒙蒙嗯了声:“……我啊?我真不知道,反正我从来没想过借口。”   “我和老班说晚上要练琴,他肯定就同意了。所以你让我想……”   蓝烟想了想, 为难道:“你要不就说不舒服吧。这理由万年用不烂,老班是个男人,又不会细问女孩子为什么不舒服。”   贺岚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一鼓作气走到班门口,可惜又慢吞吞折了回来。   “算了算了,”她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退缩的:“放学时候肯定还在下雨,麻烦死了,还……还不如等晚自习下再回去!”   “噗,贺岚你这就怂了啊!”   “就是啊,”陈炫靠在墙角,笔转的飞快:“老班都批了那么多个了,也不差你一个,怕什么。”   蓝烟也在心里默念了遍,对呀,怕什么。   她今晚也不想上晚自习。   但过老宋关易,过美人……阿不,靳骞关难。   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偷懒的心更重些,眼看还有八分钟才上课,她站起身。   路过靳骞课桌时,蓝烟若无其事,轻轻戳了他的笔袋一下。   她前脚出教室门,靳骞便默默跟了出去。   班里一阵心照不宣地起哄。   “……靠,这两个人也太纯了吧,跟特仑苏似的。”   “切,”陈炫继续旁观吐槽:“人家不纯的时候能让你看到?”   哄笑声愈大,不过,这两位当事人也听不见。   高一教学楼每层都有廊桥通向实验楼。附中的语文老师非说,这就是《阿房宫赋》里的“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靳骞跟着蓝烟一路进了实验楼,她才停下。   阴天的下午,因为没有学生,冗长的走廊没有灯亮。   只有些微幽暗的光线从高高的窗户里,洒在面前的一块地上。   靳骞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轻飘飘地说:“……今天晚上我不想上晚自习了。”   “嗯,”他按了按眉心,也露出些倦色:“累了就回去休息一晚上。”   期中考试前一周,九门同步上。   有要临时抱佛脚的政史地,有要整理错题、保持做题能力的数理化,就是靳骞这样的尖子生,也有点吃不消。   按俗话说,典型的越到考试前越坐不住,心越浪。   “反正学了也学不好,”她心里忽然泛起酸,低低嘟哝了声:“……我感觉我永远也赶不上来了。”   “什么?”   从十月中旬运动会后,蓝烟几乎没有好好玩过。   学习、练琴、补课家教连轴转,在空间发过的学习状态,有时候拿出来看看,都会感动自己。   可感动不了成绩。小测验该垫底还是要垫,数学作业别人四十分钟能完成,她还是要想啊想的,拖一个半小时不一定能答全。   蓝烟想,或许初中只是小打小闹吧,高中才是试金石。   ……自己真不是学习这块料。   见靳骞皱眉注视着自己,蓝烟更不好受。   她也明白道自己为什么要苦苦支撑那点,本没有必要的骄傲和自负。   蓝烟一脸无所谓,笑着解嘲:“……其实也没关系的。我成绩虽然在我们班垫底,但放到市里省里还是在蛮前面的呀。反正我走特长生,上个985应该问题不大……”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很艰涩,她说不下去了。   其实,每天晚自习的课间,附中的多少同学,在一片漆黑里塞着耳机,沿着操场一圈一圈,漫无目的跑着。   那是种孤独、只能自己咽下去的发泄。   关于学习上的挫败,父母的责备和不理解,或是暗自喜欢的他,已经偷偷喜欢上了别人。   蓝烟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她有靳骞。   要换作之前,蓝烟恨不得在靳骞面前伪装到底,笑眯眯地告诉他:我成绩下滑,是因为我不想学,没有用功呀。”   可现在,蓝烟不仅想让他看见自己闪着光的那一面,更想让他知道……   知道她也有难过和无措,也会自我否定,也需要他安慰。   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悄悄发生了。   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靳骞会不会烦。   “蓝烟。”   靳骞声音透着沉稳,认真问她:“你是真这么想的吗?如果是,你大可不必每天过的这么辛苦。”   “你说得对,这个班人人都很强,强到让你妄自菲薄。你排名尽管下滑了不少,但只要稳住,就是参加普通高考,上个211也不成问题。”   可是,我想和你去同一所学校。   就她如今这个样子,连把这个梦说出口,都是个奢望。   靳骞微眯了眯眼,借着黯淡的光,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   判定她还是赌气居多。要不以她的性格,真做了决定,只会直截了当通知他,我不学了。   爱谁谁。   靳骞心里暗自好笑。他还没见过蓝烟这样娇纵的样子。   他好半天,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不是,别这么快就怂。要是成绩这么好提升,那一个班要有多少个第一才够用?”   蓝烟闷声闷气:“……你说谁怂?”   果然,她就这股劲,心气不顺,哄好就好了。   靳骞心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忍不住浮起笑:“……谁怂谁心里知道。”   “你敢骂我?”蓝烟薄怒着推了他一下。   靳骞还真被她轻轻一推,推动了几步,笑意更甚:“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反正不是蓝烟。你蓝烟什么时候怕过?”   蓝烟正要说什么,走廊顶上突然铃声大作。   她和靳骞对视了眼,只好往教室赶,再有什么话也没上课重要。   “……真的会好吗,靳骞?”   蓝烟在回廊上,轻悄悄地问他。   “当然。”   “可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得?”   原本走在她前面的靳骞听见,回过头望着她,抿了抿唇又松开。   他嗓音淡淡柔和,像夏天的风一样。   “那你知道每年到底是哪天,才开始真正是夏天吗。都会有的,傻瓜。”   从春到夏。褪去春衫,换上百褶裙,仿佛只要一瞬间。   很多事也一样。   ##   那天晚上,蓝烟还是决定留下上晚自习。   她一如既往地和靳骞一起出去觅食,只是在路上,两人都有些安静。   直奔学校对街的麦当劳。   阴雨连绵的天气,布置成温暖明黄光的麦当劳看起来格外治愈,当然人也不少。   就连麦当劳的店员姐姐也笑称,每天光靠附中的学生,就能撑起他们家的营业额了。   单独座位告急,蓝烟和靳骞就在对窗的长桌上坐下,各人面前一张餐盘。   “……你这是,”靳骞侧过脸看了眼蓝烟,想笑又有点不忍心:“还在生气?那也不用折腾自己吧。”   “谁折腾自己啦?”   蓝烟嘶了声,终于解决掉了面前两对麻辣鸡翅。   她很喜欢吃辣,但又不太能吃,每次都是痛并快乐着在尝试。   蓝烟抱着酸酸甜甜的菠萝派咬了口,然后拿了另一个,撕开口递给他。   “你尝尝。”   靳骞默默推了回去。   “真的,”蓝烟不死心,满眼祈求:“你尝尝嘛,味道很好。”   她都这样了,靳骞都觉得自己再拒绝,简直不是个男人。   他接过来,很斯文又不情愿地咬了口,含含糊糊道:“……我让你别买吧。”   “你以为我想给你吃么?”   见他贬低自己心爱的菠萝派,蓝烟轻哼了声,一脸傲娇:“要不是第二个半价,我才不给你吃。”   靳骞:“……”   见他一副无可奈何却又逆来顺受的样子,蓝烟终于忍不住托着腮,笑的像只狐狸。   她和靳骞的关系,最近真是演变的越来越“俗”了。   从之前只敢遥遥望一眼的少年,到现在被她强迫吃菠萝派。   蓝烟心情好极了。   ##   回学校的路上,雨终于渐渐停了。   远处商业广场三楼,影城的巨幅广告林立,电子屏正滚动播放着电影的预告片。   “……靳骞。”   蓝烟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想去看《2012》,你要不要一起。”   最近,论坛空间里很多人转载着一句很矫情的话:要和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去看这部电影,看看2012年12月21日末日真的到来,他是否还在你身边。   蓝烟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当然很憧憬。   她不懂什么玛雅人的末日预言,只知道假如真有那一天……   请务必让她看到靳骞。   靳骞说:“你是不是周末都出不来?”   一提到这,蓝烟“啊”了声,瞬间低落下来。   等她忙完了这阵,电影都要下档了。   “也没关系,”靳骞眉一挑,表情玩味:“翘晚自习去看就是了。”   “你说什么?”蓝烟不敢相信:“……你你你还会翘课?”   “蓝烟,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靳骞勾着唇,笑的意气风发:“期中考试完,我带你翘课啊。敢不敢?”   “……谁不敢谁是孙子!”   靳骞还是笑:“……这话我可不敢说。”   蓝烟恨恨踩了他一脚。   吃完饭,学生们都陆陆续续往学校走,附中校门前人潮涌动。   她忽然安静了下来,告诉他:“你知道么,我虽然五音很全,也很识谱,但唱歌就是一般般。”   “我练琴唱谱的时候,老师都说,我从来没见过有你这样的小姑娘,高音上不去,低音也下不来。”   这么夸张。   靳骞忍不住笑:“那你唱一句我听听。”   “切,唱就唱。”   她视线望向钟楼的方向,慢慢收起了古灵精怪的表情,温柔缱绻地哼唱了起来。   “如果我的坚强任性,会不小心伤害了你。”   “你能不能温柔提醒,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错过你。”   晚风从他们身边穿过,月亮也悄悄爬上了夜空。   靳骞知道,她虽然拉不下脸为刚刚的娇纵火气道歉,但换了种——   更让他心软如泥的方式。   蓝烟又扯了扯他的衣袖,低低问道:“……靳骞,好不好?”   我是真的很怕错过你。 第22章 骑士精神   三个年级期中考试都出成绩这天下午, 附中图书馆的休息区,人都比以往少了很多。   蓝烟考了一个非常中庸的成绩。   附中每年在高一年级设两个菁英班, 共一百人, 简单直接就是进校时的前一百名。   但经过半学期高中的学习, 成绩肯定会重新洗牌。   有平行班、实验班的好学生冲进前一百,自然也有不少菁英班的学生会落到后面去。   在这所一本硬达线率在95%左右的高中, 更多学生在乎的是能不能上C9名校,能不能上优质985、211。   以近几年的录取情况来看, 附中前一百五十名,基本都是能录进C9的。   所以前一百五十名, 在学生和家长心中, 都是个非常重要的指标。   蓝烟也和靳骞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们都认可,运气这个东西的确是客观存在的,但就是……不一定能落在你身上。   而且, 要是每次考试都进不了前一百五十名, 躺着指望最后一次高考发挥超常, 那也太痴人说梦了。   蓝烟因此郁郁。   第一次摸底考试,她成功跌出了两百名开外。这次呢, 成绩虽然有了一点起色,可还是在一百八九十名晃荡。   越往前闯越难,死活进不了那道“安全线”。   靳骞斜靠在座位上, 眉一横:“……蓝烟,我问你个事。”   “嗯?”   “你中考是不是发挥超常了?”   蓝烟默了默,头也不抬地幽怨道:“……我能说不是吗。”   所谓的超常发挥, 就是中考时,蓝烟凑巧每一门都在理想状态,没出现什么失误,把该拿的分数都拿到了。   这放在大型考试里,已经算是标准的超常发挥了。   “不对呀,”蓝烟越想越不理解:“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靳骞弯了弯唇:“中考理科普遍难度不大,所以文科好的人更容易发挥的好。我初中的时候,有时候也考不过简余余……”   他顿了顿,硬生生把“苏舟菲”三个字略过去,加了个“她们”。   蓝烟从化学试卷上抬起眼,望着他。   这个靳骞,你说他不解风情,是真不解,但他有他的好。   靳骞虽然不说,但很会在意她细枝末节情绪。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多少都会有点小小的虚荣。认为被人喜欢和追求,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而且不乏有故意拿出来炫耀的,“xxx追了我多久”、“我都告诉他我有男/女朋友了,他就是不听”之类的话,蓝烟没少听到。   还好,靳骞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是。   靳骞从那之后,避免了一切在蓝烟面前提到苏舟菲的情况。   真有问题要讨论,他也主动去找王行云,把王行云搞的都有点莫名其妙。   有次还欲言又止,跑来对蓝烟说:“你放心啊,蓝烟。我也喜欢女的,对靳骞可没有半点意思。”   算了。看在他态度不错的份上,就不追究了。   蓝烟低头,用胶带撕掉一处写错的化学方程式,慢声说:“我以前的确从来没想过要进菁英班。”   “最多就是去实验班,混个中上游。出分班结果那天,我在家都难过死了。”   她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委屈,听的靳骞皱着眉笑了:“……菁英班怎么了?不是有竞争才有动力吗?”   “那是你!”   蓝烟软软瞪他一眼:“你是虐别人,我是被虐。”   图书馆休息区放的是甜品店里那种小圆桌,每张桌子配一对鹅黄色的软面帆布沙发。   圆桌面积很小,两个人摊开书本作业一放,就几乎没了地方。   蓝烟和靳骞面对面坐着,靠的极近。   彼此脸上的一点表情都看的清晰。   蓝烟不理他,继续小心翼翼撕着胶带,生怕粘破了那张试卷纸。   因为正规考试统一使用机读卡,附中老师规定学生,平时作业就要养成习惯,不允许用修正带和修正液。   写错了的东西,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用胶带粘掉。   但粘胶带也是门学问,不少性子急躁的男生的作业,要不是写错杠掉的一大块黑色墨团,要不就千疮百孔。   完美主义者蓝烟绝对不能忍受。   还好,对面这个人,作业卷面漂亮的简直不像话。   靳骞算是打破了,她对“尖子生一般字写的都一般”、“长得帅的男生字都丑”等一堆刻板印象。   他字迹清隽好看,而且做题涂改少,正确率还高。   卷面上都是清爽的对勾,没有触目惊心的一个个红色“×”,看着都觉得治愈。   难怪各科老师都那么喜欢他。   蓝烟想想,心里居然还有点酸酸甜甜的嫉妒,粘胶带的动作难免大了点。   “蓝烟。”   靳骞伸手按住她的纸卷,低声制止:“你别这么粘。把纸粘通了,等会你又喊要重写。”   “要写也我自己写,”蓝烟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愿意!”   蓝烟这人吧,按蓝乔的话说——诶,蓝乔一般也不太敢说她。   在女神这个词还没烂大街的年代,就有不少人背地里,这么称呼蓝烟。   不单是因为她美,弹琴时会发光那些原因,而是对不熟的人,她都是清清淡淡、带着疏离的温柔。   的确让少年们生出一种天心明月般的距离感。   但自己妹妹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蓝乔心里明镜似的。   蓝烟从小被宠着长大,性子邪起来,让人恨的心痒痒。   偏偏她又很会适可而止,闹一阵子就收起爪子,温婉娇俏地靠到身边,让你瞬间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现在多了个靳骞,也要中这招。   “好好,你愿意。”   靳骞拎了下她的试卷,她不肯让,倒把他气笑了:“……蓝烟大小姐,我帮你粘,行了吧。”   “粘坏了呢?”   靳骞把透明胶带和试卷都抢了过来,飞快淡淡扫她一眼:“怎么可能。”   他一低头正要动作,就发现……   蓝烟的透明胶带上,还拖着个圆溜溜的小纸球,应该是她用粘掉的错字纸滚成的。   靳骞看看纸球,又看看她,似笑非笑:“wooo,这是什么爱好。”   “关、关你什么事。”   蓝烟被他那个极其玩味的“wooo",说的脸一红:“……还我。”   图书馆公众场所,她和靳骞这样已经够惹眼了。蓝烟是不可能做出来,和他当众抢一卷透明胶带的事的。   “算了,随你吧。”   她靠回沙发里,偏过脸不管他:“你喜欢就拿去咯。”   没想到过了三秒,靳骞粘好错字,真的把胶带加纸球,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什么情况。   她装作不经意地转回脸,却发现……靳骞的脸上悄无声息,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他垂下眼,视线定在她的化学试卷上说:“配平你数字乘太大了,没必要。左边乘3,右边乘四就可以了。”   “生出气体要加气体符号,别忘了……”   蓝烟噢了声。手上捏着那卷胶带,不明所以。   直到她一不小心瞄到,自己无聊时滚成的小废纸球。   一堆乱序的公式、写错的字、拼错的英语单词里,还夹杂着一个清晰的名字。   白纸黑字,仿佛还带着淡淡油墨气味。   靳骞。   上课预备铃响起,发着呆等老师来。他坐在身后,蓝烟看不见他的脸。   就不由自主会在纸上书里一笔一划,写着他的姓名。   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姓名,写的和人一样好。   来来回回,又怕被别人看见,只好用胶带粘掉。   只是没想到,这个秘密,会忽然被名字的主人窥知到。   蓝烟舔了舔唇,喉咙也发干,讷讷到一句话说不出。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到,能听到图书馆门口“嘀嘀”的刷卡声。   “……我是说。”   靳骞轻咳了声,试图把这句话说的平静:“如果你中考是超常发挥,往后滑一点也在正常区间内,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   “……嗯。”   “那你快写吧,晚上不是要看电影吗。”   蓝烟这次不敢造次了,乖乖低下头,去做她的化学试卷。   ##   引诱靳骞这种尖子生翘了晚自习,就为陪她看一场电影,蓝烟说心里没有一点成绩感,那肯定是骗人的。   而且,在翘课这件事上,靳骞非常……无师自通。   自从蓝烟和他说想看电影起,他就默默规划好了所有。   今晚期中考完,评讲了一天试卷,作业很少。   他让蓝烟前一周就提前请好了假,自己则是昨天下午去,正好分开,也不会惹老班怀疑。   万事俱备。   学校斜对面就有家电影院,电影六点十分开场,因为天气渐冷,每天下晚自习,蓝烟家里有车来接。   看完正好还能赶在晚自习结束前回班。   附中许多学生深谙晚自习偷偷溜出去,玩一圈再回家的套路,也不缺人传授经验。   因此,蓝烟真被靳骞带着,成功翘课看了《2012》。   从影厅出来,蓝烟还觉得天旋地转:“这个主角也太惨了,车开到哪,哪儿天崩地裂。”   靳骞嗯了声,表情有点淡。   蓝烟以为他是因为好学生包袱在,总归觉得翘课不好,所以情绪低落。   蓝烟咬着唇,歉然一笑:“……靳骞,以后我保证,不鼓动你翘课了。”   靳骞摇了摇头,问她:“你觉得开心吗?”   开心吗,那当然。   这部灾难片看完虽然除了震撼,别的好像也没有,但要的就是从学校里偷偷跑出来,和他一起的感觉。   甜蜜又新奇。   就像数学课上的睡眠质量总是格外好。   行道树旁,一盏盏明灯次第亮着。   蓝烟侧过脸望着他,刚喝过饮料的嘴唇上,闪着粉嫩清透的光。   她笑眼弯弯:“开心呀。不上晚自习出来玩,当然开心。”   “那不就行了。”   靳骞神色一柔:“开心就好。”   因为都有“正当”理由,虽然还在晚自习时间,蓝烟和靳骞也轻松进了校园。   难的是,怎么回班。   靳骞也敲不定,巡查值班老师会不会在班里。而且不管怎么样,两个不同理由请假的人,凑巧一起回班也太假了。   “你先进班,我等下回去。”   靳骞在回廊上停步,对蓝烟说。   “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靳骞低头笑了笑:“……翻窗户,小房间。”   附中的教室,每间都配有一个小的“杂物间”。洗手的水池、饮水机,以及学生们雨天的伞、大件东西都放在那。   而九班的教室在一楼,窗外就是篮球场。   小房间因为宽阔,窗户尤其好翻。   经常有男生偷跑去打篮球回来,因为怕在走廊上被级部主任撞见,直接就从窗户翻进教室。   蓝烟只好丢下他先进班了。   和老班不同,同班同学哪是这么好蒙的。晚自习前一点名,发现蓝烟和靳骞都不在,一猜就是这两人出去私会了。   “哟,蓝烟回来啦。”   和着一阵低低的窃笑:“不应该啊,靳骞呢?”   “安静——”   今天台上值班的班委是谈舒雅,重重咳了声:“写自己的作业。”   蓝烟坐下,没两分钟就借口洗手,钻进小房间了。   她一推门进去,靳骞正巧从窗口翻了进来,动作轻盈矫健地像只小黑猫。   “……有灰。”   蓝烟一指窗台上的浮灰,示意他去冲掉手臂沾上的。   靳骞对她点点头:“好。”   “那我先出去啦——”   等等。   蓝烟正要转身推门出去,忽然发现她放在储物柜上的那把古筝,不见了。   她记得很清楚,下午音乐课用完,她是暂时把琴放在这儿的。   “怎么了?”   “我的古筝——诶怎么在那?”   发现那把古筝被横到墙角去了,蓝烟本能地便觉得不好。   古筝上仍蒙着一层丝绸琴套,蓝烟把它掀开后,结果发现——   右边琴弦脆生生断了四根。   她自己不是没弹断过弦,琴弦也不贵,再换新的就是。   但这齐齐断开的方式,一看就不是因为男生打闹碰撞之类的,而是被……剪断的。   蓝烟脸色一白。   谁这么和她过不去。   除了小学时,她放一把伞在教室后面,被人踩断过伞骨以外,就再也没遭遇过这样的事了。   “我……”   她心里难过的不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被人剪断的?”   “……嗯。”   “你别管,先回去上自习。”   靳骞眼里浮起冰雪色,不由分说,嗓音更淡:“我去问。” 第23章 恋着多喜欢   “……靳骞。”   晚自习还没结束, 教室里安静到能听见,窗外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不对, 蓝烟和靳骞居然一起进了杂物间!   有八卦的同学意识到, 忍不住猫到走廊后面, 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蓝烟当然听见了。   她扯住他的校服衣袖,但因为秋冬季的校服袖子戏服似的宽大, 扑了个空。   “别去。”   她用口型告诉他,唯恐出声影响到外面同学晚自习, 秀气的弯眉都揪了起来。   说不出的烦躁。   还好,这时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   每个班总有几个早早写完作业, 书包都收拾好了的同学。就专等铃声一响, 立马第一个飞奔出教室。   但今天,九班第一个出门的是靳骞……和蓝烟。   “靠,这是吵架了?”   谈舒雅有点担心, 下座位跑到江余桌前:“江余, 你还不快去看看。就靳骞那个脸色, 他、他他不会动手吧?!”   江余笃定道:“放心,不会。”   “你这算什么朋友啊?”   谈舒雅嘭的一拍他桌子, 更急了:“不是,你是认识蓝烟时间长,还是认识靳骞时间长?你也太偏心了吧。”   “不是我偏心……好好, 怕了你了。”   江余似是不想和她闹了,终于把笔一丢,懒洋洋站起身:“走, 去看看,这样总可以了吧。”   要是祝玥喜欢的那个秦昭扬敢这样,他当场就能翻脸。   可靳骞吧,完全被蓝烟这家伙吃的死死的。   江余也不想吃这把狗粮,只是不小心在傍晚放学后,看到太多次。   靳骞这种清正斯文的优质少年,明明应该是不苟言笑,女生心中很有距离感的学长形象。   却总被蓝烟笑盈盈三言两句,逗的从脸红到耳朵尖,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蓝烟看到这景象,眼里弯起的笑更深了。三言两语又把靳骞哄的,死心塌地跟她走。   这就是所谓”喜欢“?也太可怕了。   江余在心里唏嘘,靳骞这一头栽进去的样子,和他妈妈也差不多了。   他怎么可能对蓝烟动手。   ……   可蓝烟真的不太敢相信,靳骞也是会摔开门出去,强硬扣住她的手腕,带到篮球场的人。   就跟她看过偶像剧里,痞帅不羁的不良少年一样。   但这事真就发生了。   “……你干什么?!”   蓝烟原本情绪就不好,被他这么半推半强一拖,火气也上来了。   可她到底也没在一个班的同学面前发难,忍到漆黑的篮球场边才说。   她和靳骞都不是表演型人格。他们之间的事既不会拿来炫耀,更用不着天下皆知。   教室里一群同学斜着身,连放学都不肯走,伸着脖子从窗口往这里瞥。   菁英班到底不似平行班遍地开花,情侣一抓一大把。这群尖子生普遍懒得很,懒得自己谈恋爱,太折腾了。   班里仅有的两对恋人未满,就成了他们每天的快乐源泉。   靳骞偏了偏,挡住身后许多目光,声音低低的:“……为什么不让我问?”   “我为什么要让你问?你最多发一通火,是要打架还是吵架,有用吗?”   蓝烟完全没办法理解。   靳骞是不是把那颗聪明的脑袋丢在电影院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幼稚的办法。   可她不知道的是,眼睁睁看见喜欢的女孩子被欺负,天生的保护欲作祟,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能忍住。   靳骞也不行。   要不都说青春期是最青涩,偏偏荷.尔.蒙又最强烈的年龄段呢。   靳骞被她说的,冷笑了声:“……只要人是对的,吵架打架都行啊。”   哟,还当真了。简直鸡同鸭讲。   蓝烟点点头,笑容在夜风里淡淡的:“行行,你最能,但这事我还轮不到你做主。”   “你回家吧,我去找老班了。”   这年纪少年少女吵架都很无厘头。   明明前一句刚撂了狠话,但立马跟上来,就要装作云淡风轻说一句:啊我没多想,也没生气,你去忙你的吧,千万别在意。   可对方要真的没在意,那就死定了。   蓝烟也不敢看他,转身从另一侧绕上了高一教学楼,直达二楼的班主任办公室。   晚自习课下的办公室,老师们一边闲聊,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热闹得很。   宋俊卿是今晚的值班夜巡老师,一整夜都要留在学校里,是以捧着杯茶,悠哉悠哉坐在那。   见到蓝烟进来,他从电脑屏上抬起眼,笑了:“蓝烟,有事找我啊?”   顺便悄悄关掉了刚打开的追剧页面。   “宋老师。”   蓝烟把唇抿的发白,心一横,再忐忑还是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说了遍。   她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这么拙劣幼稚的把戏,这人敢做,就是吃准自己不会告诉班主任。   小学时候,大家成天把“我告诉老师”挂在嘴边。但随着年龄渐长,“告老师”成了一件非常丢人的事。   发生这种事,不少学生宁愿自己吃个闷亏,也不愿意落的个同学眼中“爱打小报告”的名声。   但蓝烟绝对不肯。   虽然一开始蓝烟也觉得,这班同学太冷淡,成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感觉前途都灰暗了。   但三个多月的相处磨合,蓝烟渐渐还有点喜欢上了九班这个班级。   抛开那些太折腾的不谈,这群成绩格外好的同学,还真有她们别样的单纯可爱。   就连苏舟菲,她都讨厌不起来。   苏舟菲是班长,难免有要和她说话的时候。   蓝烟能看出她笑里掩饰不住的牵强,尽可能避着她和靳骞。但苏舟菲平时为人做事,该如何照常如何。   既不拉帮结派排挤她,也没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一点坏心都没有。   虽然换弦对蓝烟来说,一点也不稀奇,但恶心的是这件事本身。   平时成天坐在一个教室里的人,背后还会玩这种伎俩。   想想都让人脊背生寒。   宋俊卿听完蓝烟的话,捧着的茶杯一放,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先做人再做学问,这句话从小到大都说烂了,但哪年没带到过一两个“品学并不兼优”的学生。   宋俊卿叹了声气,还是笑了:“蓝烟,遇到这种事你第一时间想到告诉老师,而不是用别的方式去解决,老师感到很欣慰。”   蓝烟点点头,“嗯”了声。   其实要不是被靳骞一激,她真不一定能那么快下定决心,要找老班告状。   小学那次丢伞事件发生后,蓝烟也求助了当时的老师,依稀是位姓林的女老师。   蓝烟和所有七八岁的小朋友,对老师是最相信崇拜的,连回家见到爸妈和哥哥,动辄就是“今天老师说xxx”了。   但想象中的悉心安慰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林老师皱起眉,语气不悦。   “蓝烟你想想,我们班哪位同学家里条件不是和你家差不多的,人家也犯不着故意搞破坏呀。而且,就数你带的伞最贵,回家告诉你妈妈,以后不要给你带这种伞了。”   “你上学是来念书的,不是来显摆的。”   蓝烟听后委屈极了,回家哭哭啼啼向爸妈撒娇,直把蓝恪和冯端云气个半死。   但苦于谁也没录音,而且女儿还要在人家手下念书,两人只好忍气吞声,柔声安抚好女儿作罢。   但这件事,却一直记在了蓝烟心里。   可她又愿意重新相信,她的高中班主任,宋俊卿不会是那种讨厌的老师。   还好,宋俊卿并没让她失望。   “这样,天也晚了,你先回家。”   宋俊卿神色里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温和沉稳:“蓝烟,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还是在我的班里,不论是谁做的,老师先对你说声抱歉。”   “至于这个人么,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一个答复,我也绝对不允许班里有这样的行为发生,带坏了我们班的风气。”   “明天我先去班里问,看有没有人主动承认。没有的话——”   他声音泛着冷:“那就把这事转给政教处,我管不了了,让保卫科去调监控吧。你看这样行不行?”   蓝烟乖巧地应了声“好”。   宋俊卿心里越看越满意,挥挥手,温声叮嘱她出校门路上要小心。   以前他带过的一届学生里,也有个同样漂亮的小姑娘,午休回家吃饭回来,发现数学书上被人用彩笔画了无数道印子。   可直到有好几个“追求者”替这个小姑娘出气,闹出斗殴事故,挨了处分,这件事才传到他耳朵里。   这不是典型的对他不信任么。   蓝烟这小姑娘真不错。   ##   蓝烟低着头,慢吞吞一级一级,从二楼往班级走。   恨不得有拖到世界末日的趋势。   可拖也没用,靳骞就抱肩靠在九班的后门,守着她。   这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班里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两个住校的女生还在收拾东西,见蓝烟进来,兔子似的跳了起来。   “我们这就好,这就好——蓝烟拜拜!”   蓝烟微微笑着,也对她们道了声别。   一时间安静。   “江余才走。”   “噢。”   靳骞跟到她桌前,看她理着要带回家的书,也忍不住默默伸手,替她把笔一枝枝放回笔袋里。   他一句话说的很艰难生涩,语气也不稳。   “……江余说,谈舒雅还以为……我要对你动手。”   “你没有吗?”蓝烟从他手里抢回笔,淡淡掀他一眼:“……手被你握的好疼。”   靳骞“啊”了声,讷讷的。   他手伸在半空,似乎是想要看一下到底有没有碰痛她,但忘了这动作有多……暧昧。   蓝烟急急往后退了些,小腿撞在椅子上,差点没站稳。   “……你干嘛?”   她一张盈润白皙的脸彻底红透了。   “我没有,我……”靳骞偏过一点脸,指节躁郁的蜷着,低低说:“……对不起。”   “蓝烟,以后我不这样了。我保证——”   他越说越含糊:“保证换种聪明的办法,反正不能欺负你……”   蓝烟没有告诉任何人,靳骞面红语窒的样子,真的很取悦她。   有种把这只高岭之花,硬生生从雪山上拽了下来的成就感。   “好啦,你今天话好多,我还急着回家。”   她拎起书包,又从抽屉翻出一瓶软包装的真果粒,绿色包装芦荟味的。   记不得是谁给她的了。   蓝烟把吸管外的塑料皮撕开,递给靳骞,靳骞二话不说,默默扔到垃圾桶里去了。   他折回身时,蓝烟正俏生生站在后门边的电源开关旁。   “你快出来,我要关灯啦。”   每个班最后走的人,负责关灯关门是高中时的惯例。   “好。”   电灯刹那间关掉了。   教室里一片黑暗,走廊上的日光灯还亮着,半幽半明里,少女仰起微红的脸看着他。   然后把那瓶饮料的吸管,慢慢递到了他唇边。   “……不怪你了。”   她声音轻柔纯净,带着一点江南话的水磨声腔,软的不像话。   “渴了伐。饮料给你喝。” 第24章 温柔   当晚, 靳骞翻来覆去,彻底失眠了。   脑海里闪过, 蓝烟把饮料吸管递到他唇边的纯真羞涩, 也划过她与自己争执时生动的怒意。   时间过了十一点半, 她怎么都不肯睡,非和自己东拉西扯讲着话。   靳骞没办法, 只好警告她,要再不睡自己就先睡了。   蓝烟最后温温吞吞, 终于发消息告诉他。   “靳骞,你那么保护我, 我真的……很开心。”   然后她又飞快甩过来一条“晚安啦”, 不要他回,头像就灰了。   却把靳骞折腾的整晚不得安睡。   早在蓝烟上楼去老班那会儿,操场上的凉风一吹, 他就清醒了。   在学校, 老师就是天然的权威和管理者, 向他们寻求帮助,的确无可厚非。   何况他空口无凭, 就算能揪出来是谁,替蓝烟出了这口气,事情肯定也会发酵的不小。   班主任有管理学生的能力, 更有去保卫科查学校监控的权力,怎么说他都是解决这件事的第一人选。   靳骞明白蓝烟的意思。   她不需要自己逞英雄的一时冲动,来表现对她的在意和喜欢。   只要事情解决, 像眼前这样惬意安静就好。   但凡一个男生,总觉得喜欢的女生太聪明理智,而不是依靠他,都会有些隐隐的失落。   可蓝烟轻飘飘撂下的那句话,一瞬间熨帖了他。   原来她也是喜欢的。   只要她喜欢,那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冲动就都不算错付。   值得的。   比起靳骞的憧憬悸动,蓝烟也默默失了眠,多半却是因为担心。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九班同学?虽说学校明令禁止串班,今天午休班里又在重默英语,外班同学根本没机会进来。   可要真不是,那怎么办啊。   真调监控,会不会看到靳骞从窗口翻进来,还有,她和靳骞当时举止有没有过分……亲密?   想了许多。最后,蓝烟还是在恍然不宁中,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   第二天第四节课,是班主任宋俊卿的宝贝数学课。   宋俊卿成天把课时有多紧张、有多少例题还没讲完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身为班主任,要以身作则,又不好意思占用课间时间拖堂。   因此每节数学课他除了“上课请坐”之外,几乎没一句题外话,要和学生聊天、布置任务也必须等到课下。   可今天宋俊卿站在讲台上,安静了很久才开口——   “来,大家先把笔放下,数学书也合上,听我说两句。”   “我很不幸地告诉大家,昨天就在我们班,发生了一件性质很恶劣的事。莉/莉/丝我们班有位同学放在班里小房间的私人物品,被人恶意损毁了。”   “什么啊?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底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妈耶,我们班还有这种人?好可怕。”   “……看来今晚就是冒着风险,我也要把小说漫画带回家了。”   “班级是什么地方?!”   老宋把茶杯不轻不重一放,肃着脸,语气渐重:“是你们学习生活休息,比你们在家待的时间都长的地方。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把我们班变成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方!”   “谁也别去打听是谁坏了东西。虽然我建议以后大家有重要东西,都放到教师办公室代为保管,但出了这种事,错全在那个使坏的人,和受害者没有一点关系。”   “假如,我是说假如——”   宋俊卿环视了圈教室,眼神锐利:“假如这位同学在我们班,请你主动到我这里交代情况,截止时间到明天中午。不然的话,我就移交给政教处和保卫科处理,过时不候。”   他话音一落,底下又是一阵嘶嘶的吸气声。   平时老班成天乐呵呵的,又是微胖的身材,像某种毛茸茸的大型动物般可爱憨厚。   虽然也有虎着脸的时候,但到底以吓他们的居多。   这样温和到有点没脾气的人一怒,自然人人心里一拎。   ……   等到第二天中午放学前,宋俊卿特地把蓝烟喊道后门口,让她中午在学校凑合一顿,有事找她。   蓝烟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和靳骞一起去食堂吃完饭,就匆匆往教学楼赶。   靳骞总是忍不住侧过脸,淡淡的瞄她一眼,掩藏不住心神不宁的样子。   蓝烟噗的一声笑了:“……你干嘛啊。”   “你别跟老班犟,但也别太软了,总之,就——”   他语窒,闷闷不乐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蓝烟心里泛起丝丝的甜。   靳骞这家伙到底不负尖子生的名声,真的很会知错就改。   她还以为他会很幼稚地问出,“要不要我陪你去”这种问题呢。   “好啦,我知道了。”   蓝烟跨上台阶,对他挥了挥手,似傲娇似抱怨:“……你现在怎么比蓝乔话还多。靳骞,你这人也太善变了吧。”   靳骞:“……”   他也投桃报李,对她挥了挥手,很傻。   回班也静不下心写作业,靳骞索性就站在正对楼梯间的走廊。   等下她下楼回来,第一眼就能见到他。   难得一个不是湿漉漉,云淡风轻,明媚清爽的秋日午后。   靳骞望着远处钟楼的尖顶,心里微微的躁。   他原本是很享受这种,游刃有余,只要一心沉浸在学习里,不用管其他的高中时光的。   但现在,也不同了。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可以……拥有她。   堂堂正正地保护她。而不是连和她一起进高一级部办公室的勇气,都没有。   ……   在结果出来之前,蓝烟难免偷偷在心底设想过会是谁,但真的一点没怀疑过她。   居然是……陈萌。   蓝烟一直以为她们最多只是做不了好朋友,可万万没想到,陈萌对她有这么深的厌恶。   但陈萌一眼都没看她,只是泪潸潸地向宋俊卿道歉,保证自己是一时糊涂,绝对不会再犯了。   她倒还先哭上了,蓝烟在心底冷笑了声,听见都觉得生理性的不适。   “陈萌,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和你一个班,朝夕相处的同学,你怎么能下得去手啊?”   宋俊卿叹息道:“你哭也没有用,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我还是那个处理意见。”   “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妈妈了,你不道歉就让你妈替你。从明天起,带你回家反省三天。等你反省好了,再来学校上课,而且还必须给我做当堂检讨!我看你现在缺的也不是那点分数。”   别说是陈萌,就连蓝烟也蓦地抬眼,望着宋俊卿。   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从一定程度上,班主任是有权利让学生停课反省的。   但在附中,班主任们真的很少使用这项权利。   一是学生听话些。二是,被老师“赶”回家去,对这群好学生来说,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   可要不然都说高中文科班最难带,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拧起来,连老师都敢当面顶撞。   反正已经无力回天,陈萌用手背狠狠一抹眼泪,面无表情说:“……我知道了。宋老师,那我先回班了。”   宋俊卿恨透了学生这副拽的不可一世的样子。但她到底是个小姑娘,话说的再重又怕出事,挥挥手随她去了。   他找蓝烟谈了很久,有宽慰也有解释。   告诉她不公开丢东西的是她,是为了保护她,而不是包庇陈萌。等陈萌反省好回来,就替她们调开座位。   蓝烟乖巧地点点头,宋俊卿能这么处理,已经是她心中典范的好老师了。   总不能要求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解决了这一桩事,蓝烟心里也没轻松多少,低着头从办公室出了去。   没想到,陈萌还敢在那里堵她。   蓝烟练了多年的琴,每每合排的时候,指导老师也总赞她仪态最轻盈舒展。能热情柔媚,也会清冷端凝。   阳光明媚的走廊,宽大的秋冬校服外套也挡不住她身形笔挺曼丽,透着冷冷淡淡的傲气。   蓝烟依稀笑了笑:“……不是没有要说的么。”   她默默温习着蓝乔从小教她的,遇到这种情况,要学会抢占先进,引领话题方向。   “蓝烟,你以为你有多好吗?最白莲花的就是你。”   陈萌越说激昂:“……你一边说不喜欢拉帮结派,我对你这么好,干什么都喊着你,你从来对我没有表示。但谈舒雅呢?你就拉着她和你一群朋友在一起,那我原来对你那么好得到什么了?”   “因为祝玥和江余都喜欢和谈舒雅在一起玩,那我们当然就一起。”   蓝烟被她气笑了:“你和他们处不来,我当然不硬拉你,这难道也有错?”   陈萌低头看着鞋尖,复又抬眼看着她,神情尖利里居然掺着难过。   “蓝烟,世界不是你自以为是的样子,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好运气?"   "喜欢的人恰好就比你很多倍的喜欢你,成绩也差不多就行,你根本没争取过,也不用努力,因为这张脸,你就呆呆傻傻站在那就行了。”   蓝烟死死咬着唇,她才不要在这种人面前掉眼泪。   她从小就很羡慕那种会吵架的人,明明她心里有很多想争辩的,每次一开口就先眼眶通红的。   她其实一点不想哭,但根本没办法,这是种本能反应。   事后回想起来,又感到后悔万分:我当时明明可以这样反驳她的!   “别说了,陈萌。”   蓝烟一字一句,感叹似的咬字极重:“像你成绩这么好的人,人品居然可以差成这样,真是——活生生的变态啊。”   “你!”   “别动手呀,”蓝烟退了步,清清淡淡一指楼下,笑靥如花:“你对我动手,他会放过你吗?”   呼。   蓝烟直到转身下楼时,眼里热泪眨都眨不掉,才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我还是很厉害的嘛,没在那个人渣面前破功。   她一路只顾低着头,飞快往前走,靳骞拉她都拉不住。   直到看见她微红的眼角,扑簌簌落下的水光。   “……你先别问。”   她说话带了点鼻音,瓮瓮的:“我没关系,等会就好。”   靳骞真就不问,牵着她空荡宽阔的袖口,带她去了附中的连排林荫道。   林荫道两边是长椅草地,面向着一条安静小河。   困乏的秋日午后,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哪个小姑娘会不在意,别人说她痴痴傻傻、自以为是,蓝烟也一样。   即便有心理准备,陈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这句还是……中伤到了她。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变得患得患失。   尽管你今天确定他在意你,可明天就开始害怕失去。   她和靳骞,真的不配么。   她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哽一哽喉咙,咽下去只有自己知道好啦。   蓝烟望着他,眼里雾蒙蒙的,又是笑:“不值得,我就随便哭两声而已。”   “好,可……可我没带面纸。”   靳骞嗓音也干涸,一指自己的校服衣袖:“刚洗过的,借你擦擦眼泪。”   蓝烟含着泪笑起来,摇了摇头,说不用。   “校服这个质地,我也不喜——”   她的声音消失在喉咙里。   靳骞轻轻一按,把她的脸按到了自己右边肩上。   温热柔软,带着她略微急促的气息,洒在那。   他的手还停留在她发间,语气不稳道:“……这时候了,还这么挑。”   这样的依靠温柔又坚定,蓝烟一下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谁也不想说话。   一点十分,校园电台播着歌,终于响起来。   借着音乐,她小小声挤出句话来:“……挑什么挑?”   “嗯?”   “你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电台放的是五月天的《温柔》。   听说是苦恋高三学姐的一位高二学弟,点了送给心中女神的。   “走在分钟,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蓝烟吸吸鼻子:“……你看看人家。”   靳骞应声松开了,低着眉,细细凝视着她的表情。   一直看到蓝烟脸上泛红,转身就要走。   想什么呢他。   就在这时——   他蓦地伸臂,从背后紧紧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比她高了许多,双臂正好按在她的肩侧,挟制了她的动作。   草地清新,阳光柔和。蓝烟居然一点没想到要挣开。   她现在很需要这个拥抱,不管是因为什么。   “蓝烟,”靳骞嗓音低低哑哑,压抑了许多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愫:“……是这样么。”   是这样么。   天的温柔,地的温柔,像你抱着我。 第25章 小情歌   那天放学, 拥挤的公交车厢,蓝烟也被他抱过一次。   但这次显然不同。   虽然唐突, 但很真。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冲动。   蓝烟也不懂为什么, 她甚至都没有上次的害羞无措。   只感觉心安。   就像周日没有讨厌的闹铃打扰, 一觉睡到自然醒。看见阳光已经悄然爬上,披着白纱的落地窗。   温暖明亮, 干燥。   靳骞的心跳起伏在她背脊。很稳也很快,带的她生出一种别样的悸动。   蓝烟想, 这时候用“暗自各怀鬼胎”形容她和靳骞,怕是……再好不过了吧。   “有时候太在乎别人的看法, 难过的是自己。”   靳骞慢慢松开这个拥抱, 听见她“嗯”了声,平静自如继续道:“但讲实话,哪有人能做到一点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真要难过, 那就难过一会儿好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蓝烟止住了泪, 莫名其妙看着他。   靳骞恍然未觉, 自己有多不会说话。   他却忽然伸手,替她正了正歪掉的校服帽子, 自然又温柔:“蓝烟,时间也差不多了,最多再给你不开心一分钟。”   那……好吧。   蓝烟承认, 她被这个小动作收买了。   “好了好了。”少年缓缓一眨眼,泛起柔色。   “没好。你少糊弄我。”   “我哪儿糊弄你了?”靳骞表情淡下来:“……又不是你的错,这事也要怪江余。”   尽管蓝烟刚刚三言两语只说了个大概, 但靳骞还是想透了其中的内情。   蓝烟、祝玥和江余虽然是从小到大的死党伙伴,江余作为之中唯一的男性,的确有些话不好直接对她们说。   也不是江余故意要瞒她们。就像祝玥和秦昭扬恋爱中的一些小细节,只有女孩子理解,那祝玥当然选择告诉蓝烟。   幸好他们三个人都很默契,不在意这个。   谁也不会为了“他告诉了她没告诉她”这种事计较,这么多年,依旧相处的好。   谈论别人,靳骞一向是惜字如金的态度。   他说:“陈萌应该是……喜欢江余。”   “她从一开始,可能就是因为你和江余关系好,所以才——”   靳骞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蓝烟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有多天真。   外婆她们老一辈的人总念叨,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蓝烟原来还不以为然。   要是事事都能用科学道理解释——   那为什么初初那一眼,她就对靳骞……怦然心动。   曾经她也怀着这样的心情去看陈萌。   都是初中同班同学,分到高中同一个班当然会走得近一点。   即便最后和她做不成好朋友,蓝烟也把这归结为性格不合。   她甚至一点没看出,陈萌喜欢江余的苗头。   其实从小学起,偷偷喜欢江余的女生就不少。   江余的气质相貌,都很招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这人生的俊俏,人也阳光,最关键的是性子里,还带点恰到好处的浪.荡和江湖气。   但蓝烟和祝玥都知道,江余是……装的。   他有位年轻有为、风流且多金的父亲。   正因为江城气宇轩昂,当年一眼就被岳父相中,爱护培养,送门面给启动资金,硬生生把他捧成了越州创业青年的典范。   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江城不安分的心。   岳父在时,他还有所顾忌。自岳父去后,他就一日浮浪过一日,不知金屋里藏了多少娇。   蓝烟记得中考前一周,江余把她和祝玥都喊出来,整个人都是灰败的。   他问她们是不是女孩子,都容易情难自已。为什么做错的是他爸,伤心的总是妈妈。   后来蓝烟才知道,那晚是江余妈妈的生日。江城为了安抚夫人,声称特地从4s店订了台崭新的超跑。   短暂的和美融洽,止于江城公司新招的那位清纯可人的管培生。   江余甚至觉得,那个女孩子,也比他大不了多少。   可偏就是她,仗着自己年轻美貌,学历闪亮,居然敢打电话给他妈妈示威。   她的话,江余一字不落,重复给蓝烟和祝玥听过。   “……你以为那台车是江城专给你买的吗?!我劝你别傻了,你打开车主设置看看,第一个设置是我的。”   蓝烟当时听的触目惊心,可她也发现。   这样家庭长大的江余,对女生非常尊重,但也仅仅止于尊重。   江余和这个年龄的少年少女不同,对于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他没有丝毫憧憬。   况且,平时在班里,有人说八卦蓝烟就听一听,没人说她也很少主动去问。   民乐团训练、外出演奏比赛,经常她从外面回来,铺满一整桌的空白试卷,都能把她活埋掉。   她哪里还有空去管别的。   或许就因为管不了,一不小心,就踩碎了陈萌的少女心。   蓝烟心里没滋没味的。   有种别人戏都唱完了,她还坐在台子底下,眼巴巴等开场的呆滞感。   “江余尴尬,你就随他尴尬去,别管他。”   靳骞冷哼了声:“他自己惹出来的烂桃花,凭什么让你受罪。”   “……算了吧。”   蓝烟垂下眼,嘟嘟哝哝:“可能我的确不是很擅长观察周围的人。和我没关系的事,我都太迟钝了。以后我……改改吧。”   现在看不清没关系,可以学,可以改。   她并不想成为,一辈子都要仰仗别人保护,分不清是非的小姑娘。   “也没什么。”   靳骞微眯了眯眼,整个人看起来很疏懒。   他拖着调子说:“还有的人,应该说,还是挺善于观察周围的吧,但也不想管。”   “活脱脱一个中二病。自以为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了,实际上就是一个字,懒。”   “……你还真对自己有比较客观的认识。”   “那当然,”靳骞看着她,勾出一抹笑:“懒是我的人生法宝。”   “我已经给自己规划好那么多重要的事了。我又不是机器,哪能二十四小时开机。”   谁要再说靳骞是高岭之花,蓝烟第一个不服气。   明明应该是精妙瓷瓶里的白水仙。又中二又闷骚。   蓝烟嫌弃地扫他一眼:“……比如呢?”   “比如高考,比如学临床医,更比如——”   靳骞止住话语,慢慢收敛了笑意。   他认真,又微不可闻地说了一个“你”。   比如你。   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大半用来吃饭睡眠,维系生命,剩下还要用来学习。   如果我要关注那么多人,那什么时候用来想你。   “……我知道啦。”   蓝烟轻轻拍了他一下,开开心心的。   就算我要关心别人,多去了解周围的世界。   但没区别的。你永远和他们不同呀。   是仲夏篮球场上,教会了我“一眼万年”这个词的你。   ##   不知道老宋究竟对陈萌说了什么,自从她回校上课后,再也没有招惹过蓝烟。   处处避着她,唯恐不及。   周一的班会课,宋俊卿借口期中考试,把全班座位都调整了一遍。   谈舒雅和蓝烟成了同桌,靳骞仍然和蓝烟同组,只不过从最后一排,直接被调到了她后面。   没有别人阻挡,日日可以看着她的背影。   每次老师要传试卷,蓝烟向后一靠一递,江余总吊儿郎当的,故意不接。   他自己没想过要喜欢谁,但特别喜欢围观同为好友的蓝烟和靳骞。   非等靳骞伸手,看她的指腹划过他的手背,两个人同时红了脸。   江余和谈舒雅,瞬间笑的宛如怪阿姨,百看不厌。   而蓝烟和靳骞则是发自内心的,鄙视他们的幼稚。   这次,蓝烟往后传的是附中新印发的辅导书,页数很多,也有点分量。   她伸手往后一递,没人接,只好又动了动。   不巧碰倒了江余开着杯盖,等水凉一点的保温杯。   在高中,水杯翻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关键是有没有泼在重要的书上。   “……没事吧?!”   蓝烟连忙转身,把整包抽纸递过去。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见到这情景,周围同学白花花的面纸,瞬间铺满了湿淋淋的课桌。   “没事没事。就潮了一本物理,其他就是边角沾到了点。”   “你还不赶紧把物理书拿出去晒晒。”   “别,千万别,”江余忍俊不禁:“放外面万一结冰了,那我就完了。诶靳骞,我说你至于么——”   蓝烟原来在专心抢救江余的书,听到这话,理所当然,把视线转向靳骞。   靳骞匆匆垂下了眼。   蓝烟声音轻飘飘的:“……什么啊这是,我看看?”   靳骞听见,居然默默把那本本子,往怀里按了按。   一副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样子,把蓝烟看懵了。   他这小本本里,不会是写自己坏话的吧。   “蓝烟,你这妻纲不振,哥看这不行啊。”   江余满脸欠揍的笑意,煽风点火:“他还没追到你,就这态度了。以后还了得,是不是?” 第26章 星晴   江余抱着肩, 笑眯眯的,一脸看好戏的姿态。   谈舒雅则是想看, 又不好意思当蓝烟面承认, 状似在收拾课本, 眼神却直往这边飘。   “……看你的书去。”   “……看你的书去。”   蓝烟和靳骞异口同声,附赠齐齐斜了他一眼。   “噗,”江余丝毫不恼,笑着一拍桌子, 感慨:“真是默契啊。采访一下,你们这是怎么做到的?”   “蓝烟, 你说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怎么没这默契呢?”   九班的吐槽大神王行云又出马了,云淡风轻道:“昨天老李上课说的成语,‘白发如新’听见了吗?说的就是你, 江余。”   “你哪能跟人家两位‘深入交流’比。”   王行云的深入交流, 要按诗词赏析的答法, 那绝对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蓝烟无奈了。   班里处在暧昧期的又不止她和靳骞。何况,她从前以为, 和靳骞扯上关系,肯定是最不惹眼的了。   谁会开他玩笑。   没想到,因为蓝烟喜欢上他, 喜欢的莫名其妙,就自动忽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靳骞也是个存活在附中女生夜谈里的极品帅哥。   可惜他性格太安静,敢对他示好的女生都寥寥无几。   靳骞这样的人追女生, 实在是太容易引起大家的无限脑补了。别说女孩子,就是九班这群男生,也忍不住好奇。   大概就是越奇妙越不可能的一对,越惹的人心痒痒,忍不住的想围观八卦。   江余和周围几个同学长长的“哦”了声,起完哄,又回到那副嘚瑟的表情:“靳骞,今天等着蓝烟治你态度吧哈哈哈……”   说完他拿着物理书,一溜烟跑去走廊晒太阳了。   许多视线注视着蓝烟,她也就安安静静回过身,准备下节课要用的书本。   纯当这事没有发生一样。   靳骞却惴惴不安一整个下午。   因为周五下午数理化连上,课间班里一片寂静,连打闹玩笑的都没有。   个个都元气大伤,趴在桌上休息。   靳骞找不到机会和蓝烟解释,他是心急。可蓝烟就在短暂的十分钟,也陷入了深度睡眠。   昨晚,蓝烟因为想到第二天是周五,也就放纵一回。一不小心看小说看到了深夜,今天整个人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没精打采。   再遇上理科连上大礼包和阳光温暖的午后,简直困到不省人事。   她从上物理课就开始犯困。   谈舒雅这个“温柔细心”的同桌见状,悄悄在她腿上,盖了层校服,于是——   蓝烟就理所当然,舒舒服服睡着了。   最后一节化学课,靳骞都上的胆战心惊。   生怕老师点昏昏沉沉的蓝烟回答问题,吓着她。   “这个氧化还原反应的知识点,我已经都全部讲完了,”化学老师拂了拂手上的粉笔灰,慢慢悠悠笑了说:“下面啊,我想请一位同学总结一下——”   靳骞听见了,匆忙用笔从身后,轻轻戳了蓝烟一下。   蓝烟倒是很义气,醒神的第一个瞬间,立马就捣了捣同样昏昏欲睡的谈舒雅。   化学老师自己其实……也挺困,但他反正也睡不了,自然要多拉点学生陪陪他。   周围应声一片迷迷糊糊,揉眼睛的动作。   蓝烟也埋着头,试图去找课本上的知识点。   但除了被她冲瞌睡时,无意识用笔划出的许多印子,别的什么也没有。   千万千万别点我呀。   化学老师越不点人,班里气氛也就越凝重。   “……徐老师。”   终于,王行云不负所望,主动站了出来:“要不我来总结一下,行吗?”   王行云成绩拔尖。尤其是化学,初中时拿过国赛一等奖,进了高中次次考试也都接近满分。   这样偏基础的问题,化学老师本不想请他答的。但既然他主动站起来了,也没有不让说的道理。   “行吧,你讲讲看。其他同学注意听好,再巩固复习一遍。”   底下同学没做笔记的,都唰唰运笔如飞,开始补,蓝烟也不例外。   被这么一吓,她后半节课思维清明,听的也格外认真。   直到下课铃声响,连时钟都没有看过几回。   附中周五不上晚自习,各科布置完周末作业,除了轮到做值日的同学留下大扫除外,其余就可以回家了。   “云哥,”陆琮飞快收拾好了书包,勾上王行云的肩,嬉皮笑脸:“亏了你刚刚主动站出来,我总感觉老徐看的是我。”   “我也是!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喊我了,太恐怖了!”   “谢我干嘛。”   青春片里说,每个班都有个叫“x超”、“x驰”的,也必然有个活泼开朗、胖胖的男生。   王行云就是后者。白白胖胖,很阳光健谈,人缘也好。长相略略有些可爱,但不帅。   这种人往往很受欢迎。更别提王行云成绩突出,还乐于教大家做题了。   他说的很诚恳:“要谢你们去谢靳骞啊。没看出来么,老徐想喊的是蓝烟。”   “啊?什么意思?”   今天轮蓝烟值日,她正准备去小房间拿抹布,闻言也坐在原地没动。   “这不很显然么,人家靳骞坐蓝烟后面,他要是站起来答,那不是把蓝烟放在枪.口边么?”   蓝烟听的一怔。   的确王行云站起来后,徐老师就把目光,从第二组挪到了他所在第四组,让她好过了许多。   “……还不是我顺着老徐的目光往那儿一望,正好碰上靳骞也在看我,直朝我眨眼睛,吓我一跳。”   “啧,”谈舒雅凑近蓝烟,声音轻轻的带着笑:“江余这个二百五,还说你妻纲不振?我看不要太振。”   “靳骞都快成忠犬一枚了。”   “……你别胡说。”   蓝烟脸颊绯红,低着头从说说笑笑,准备回家的同学里穿过去,到小房间去拿抹布了。   外面,王行云笑的很腼腆:“我说这不能够啊,这是不道德的,我不能对不起蓝烟。”   “……要求也不高。让靳骞欠我五道奥赛题,做完给我对下答案就行。”   这个靳骞。只会默默做,又不敢说给她听。   没文理分科前,各班都不缺男生。女生大扫除,一般分配到的都是擦窗台、讲台之类较轻的任务。   蓝烟沾湿了抹布,正要出去开始,就碰上了进杂物间拿拖把的靳骞。   两人目光相撞,又各自偏开了点。   就不打算对我说点什么吗。   蓝烟见他沉默,也一言不发,从他身边绕开了。   初冬五点,夕阳正好。   教室里的椅子都被架上了课桌,地面被扫洒的干净,一派窗明几净的景象。   靳骞站在班级走廊,微微弯腰拖着地。   蓝烟说是擦窗台,可透过玻璃看着他,心猿意马。   随着一下一下的动作,靳骞侧脸的轮廓很清晰利落,也动人极了。   “……我拖好了。”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忽的抬眼,望向她笑了笑:“你慢慢来,我等你。”   “我先去洗拖把。对了……那本本子,就在我桌上——”   蓝烟没有矫情地解释她不想看,而是等他走后,慢慢踱了过去。   和当初靳骞主动递给她手机时,蓝烟虽然说不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这次,既然靳骞给她,她就敢看。   浅黄色的道林纸,简约大气。带着印刷品特有的,令人宁神的气息。   那扉页上细瘦清隽写着一行大字:   “蓝烟同学的秘密总结。”   “内部资料,禁止外传。执笔人:靳骞。”   蓝烟“啪”的一声,合上了本子,把它抱在心口。   这家伙还是这么中二的吗。   他们每天不间断,悄悄分享了两个月的秘密。   从吃什么食物过敏,到讨厌哪部电影里的经典人物,甚或是说过什么谎话……   细微琐碎,但不为人知的点点滴滴,在忙碌清苦的高中时光里,都成了他们了解彼此的最好途径。   蓝烟一向很喜欢这种隐秘的浪漫。   今天却恍然发现,靳骞原来也和自己一样。   她还真的没有喜欢错人诶。   “怕你笑,所以……本来不想让你看见的。”   靳骞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安静说着。   初冬的天气,因为做值日,他衣袖还半卷着,露出一段坚实的手臂。   领口也松了一粒纽扣,靳骞单手反搭在桌角,那股冷淡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随性又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他忽然开口说:“……我把拖把扔水池了。”   “那、那你回来干什么?”蓝烟哭笑不得:“你不就是去洗拖把的吗?”   “赶紧拿回来呀。别被别的班同学拿错了。”   靳骞视线有些空茫。   他舔了舔唇,然后又把它抿成一条线,终于开了口。   “我觉得,总让人告诉你挺没意思的。”   “刚才我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个赌,要是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池不超过二十步,我……我就一定要告诉你。”   “结果,”靳骞笑了笑,很无奈的样子:“我走了三十九步。”   “……所以呢?”   靳骞的表情柔和又疏朗。像是对自己妥协,更像一腔孤勇,终于战胜了自己。   “所以,就是喜欢啊。”   暖橘色的光把少年的脸,映的英挺明亮,他说:   “蓝烟,我……喜欢你。”   “也请你知道,我正在追求你。” 第27章 偏爱   教室的地面刚被扫过拖过,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灰尘味道,却不让人讨厌。   蓝烟心里像踩在松软的沙滩上, 又被温暖的海水冲刷过, 她很轻很轻, 噢了声。   蓝烟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可以不用追的。呃, 也不对,还是要追的吧。   潜意识里, 和靳骞,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阶段。   “……都快六点了, 我要回家了, 今天我哥哥在门口接我。”   蓝烟拎起书包,咽了咽嗓子,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那个, 我……我知道啦。”   她不知道此时, 跟在她身后的靳骞, 笑的有多傻。   没有如以往并着肩往校门走,靳骞一直不急不慢, 落在她背后一步的位置。   跟的蓝烟心里有点躁,又有点烧。   “你别跟了。”   她停了步,“蓝乔真的在门口等我。”   面前一片宽阔的广场过去, 就是附中校门。   靳骞点点头,低声又清晰地说了声好。   最后一层薄纱突然被揭开,这两个少年男女, 居然羞涩到,谁也不敢看彼此的脸。   “那……我走啦,拜拜。”   “……蓝烟。”   靳骞喊住她,语气微微发急:“今晚,今晚短信找你,你还在吗?”   这是怕她被告白一吓,彻底玩消失吗。   蓝烟眼珠一转,背对着他,抑不住笑:“我没话费啦,哪经得住这么烧。”   “我——”   她轻飘飘带笑:“呆子。QQ见咯。”   靳骞再一次意识到,他似乎又被蓝烟调.戏了的时候,她已经走得很远了。   校园里,只剩下稀稀落落,还没放学的学生了。   靳骞坐在橱窗边的长椅上,看了好久天边缤纷的晚云。   他低下头,终于笑出了情窦初开的少年,该有的样子。   ##   蓝烟找到蓝乔时,他正半倚半靠,在家里那辆电光蓝的AMG边,和祝玥说话。   冯端云选的车漆很挑眼。说实话,和蓝乔连生气都带三分温润清淡的气质,并不太合。   因此也更吸睛。   即便过了放学高峰时间段,蓝烟还是听见周围出校门的同学,议论纷纷。   “看呐,那个不就是上届高三的蓝乔?他很有名的。”   “都毕业了他还回来干嘛?咦,祝玥……不是和秦昭扬一对吗?”   “小点声小点声——”   那女生声音渐悄:“你没看到前面是谁么,他妹妹啊。”   蓝烟装没听到,只是步履更袅娜漂亮了点。   尽管她是妹妹,但在蓝乔身上,她也很沧桑地体会到了一把“为人父母”的骄傲感。   也不是没听过别人夸自己,蓝烟听听也就作罢。可一听见别人夸蓝乔,她心里甜丝丝的,从心里升起一阵开心。   “蓝烟!”   祝玥一看到她,冷淡妩媚的眼里也浮起笑:“快来快来。出门就看见你家蓝乔,正好带我一程回家咯。”   “好嘞,”蓝烟退后一步,端详着许久不见的哥哥,笑盈盈的:“……蓝乔,你变帅了啊。”   “没大没小。蓝乔也是你喊的吗?”   蓝乔敲了妹妹的脑袋一下,然后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坐了进去。   利落帅气的动作下,其实是怕……妹妹还手。   “就喊,蓝乔蓝乔蓝乔。”   蓝烟从后排伸手,每出一声就戳他的肩一下。   “行了别折腾了,大小姐——”   蓝乔一键启动了车,苦不堪言道:“这是临时停车位,被抄牌了你去跟妈解释?”   祝玥看了,止不住笑:“不是,你们俩也太有爱了吧。唉,我妈要能给我生个哥哥就好了。”   “……你别为难章阿姨了。”   祝玥高贵冷艳一耸肩,补充道:“还得是你哥这样,任你欺负的模范型。”   蓝烟:“……”   反正她在蓝乔祝玥他们面前,从来毫无形象可言的,不如可劲作了。   ……   晚上,因为蓝烟蓝乔难得都在家,家里的晚餐尤其丰盛。   吃完饭,蓝恪人过中年,事业也有成,难免渐渐对说教做思想工作,产生了兴趣。   尤其是念大学的长子,唯恐他松了在高中时的拼劲,沉迷玩乐,疏于学习,把大好的前程荒废。   蓝烟陷在沙发里,一杯草莓奶昔都见底了,蓝恪还滔滔不绝在讲。   她瞄了瞄蓝乔,兄妹到底心有灵犀,蓝乔忙借倾身端水杯的功夫,朝她使眼色求救。   “大学尤其是本科阶段,校友资源是最——”   “爸,爸。”   蓝烟起身,懒懒坐到蓝恪旁边,把空了的果汁杯递到他手里。   蓝恪愣了愣,哭笑不得:“朵朵,你就懒到这个地步了?一伸手就到茶几的距离。”   “我是怕你累,让你歇一歇。”   蓝烟搭在他肩上,声音糯糯的:“也把我哥借我用用嘛。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攒了好多题目要问他。”   “你不说我听爸说话太入神,都忘了。”   蓝乔也适时站起来,眉微皱着,一本正经:“我看你上次问我的数学题型,到现在还没掌握,反复错。”   蓝烟在心底切了一声,真会演啊蓝乔。   她现在哪有问题请教他。有靳骞堪比哪里不会点哪里,小霸王复读机。   “好好,去吧——”   蓝恪一听,又觉得小女儿成绩要紧,大手一挥放人:“……诶等等!也不急这一刻,蓝乔你带妹妹去院子里透会儿气,等下再回来学。”   兄妹俩听见,一溜烟相携跑了。   看的蓝恪在身后又笑又叹。   ……   初冬的夜晚,天已经冷了下来。   因为家里新风系统恒温,待久了难免感觉闷,出来吹一吹凉风,反倒舒服很多。   庭院里有藤编的椅子,有小花园秋千架,蓝烟和蓝乔都看不上,很有默契地各捧一杯热茶,站在台阶上。   “明州好玩儿吗?”   “就那样,你又不是没去过,”蓝乔笑了声:“高铁两小时的地方,你说能有多大区别?”   “……蓝乔。”   “嗯?”   蓝烟咬着下唇,一颗心忽上忽下,良久终于细声飞快说:“我……我有喜欢的人啦。”   开口很难。但当她决意真要说时,又觉得格外自然。   蓝乔顿了顿,神色剧变,以往清润的调调飞到不知哪去了:“你说什么?!”   蓝烟垂下眼:“……你明明听见了。”   “不是,我——”   蓝乔反身盯着她,气急败坏道:“蓝烟,你现在真是能耐了啊。这么大的事才告诉我?你……你们到哪步了?不对,那家伙对你有意思吗?”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没有,我受不起这挫折!”   蓝乔简直想戳一戳妹妹的脑袋,又怕正在气头上,力气太重,手只好停在半空。   蓝烟虚着眼,想躲又不敢躲:“……什么东西。你妹妹是那么没用的人嘛,他当然也喜欢我。”   不然我就不告诉你了,她悄悄在心里说。   “哦,”蓝乔似笑非笑:“还挺能耐的啊。”   蓝烟讷讷。   在他审视的目光里,禁不住把她从第一眼见到靳骞就暗自喜欢,到他怎么默默维护她,如何告白的情况,大致都说了遍。   蓝乔听完,很久没说话,久到蓝烟心慌。   “哥,”她喊了声,仰起脸,眼里酸酸的:“连妈我都不敢说,我就告诉你了。”   “你……你别不理我。”   上回摸底测试,她没考好,回家谁也不说,只是一个闷闷趴在床上。   是蓝乔把她捞起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我看你这丫头,越长大越不如以前了,连哥哥都别扭上了。”   “你说你和我比什么成绩,我是你哥哥,亲生的,又不是爸在外面生的!”   蓝烟当时睁大了眼,懵懂看着他。   “我拼命学习,要念好大学,你说为什么啊?不就是想担起这个家的责任,让你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要这也让你心里难过了,你说我图点什么?”   蓝烟当时被他说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可心里豁然开朗,轻松了许多。   兄妹俩成绩不同,差一点的那个,心里难免有落差。   蓝乔太了解蓝烟了。知道她不会怨怼自己,连小性子都不会对他使。肯定自己把委屈咽下去。   他索性说开了,好让她不纠结这个。   世上哥哥有那么多,可蓝乔在她心目中,永远是最好的那个。   就是不知道这次,他还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朵朵,你啊。”   蓝乔直摇头,揽过她细巧的肩:“……我这人很自私。我以为等你再大点,再成熟一点,会有个男生痴痴傻傻喜欢你,对你一心一意,千辛万苦把你追到手。那样会更珍惜。”   “我也是菁英班出来的,那是个实力压倒一切的地方。什么漂不漂亮,有什么特长,性格友好都要靠边站——”   “你非要喜欢上这样的人。”   蓝乔叹息了声,问她:“……朵朵,你辛不辛苦?”   辛苦吗。当然。   她从没尝过的自卑、小心翼翼这些情绪,在听见靳骞这个名字后,全明白了。   可是那种微妙朦胧的心动。喜欢到,词不达意,心不能宁。   又不是她想割舍,就能割舍掉的。   她眼底淌着盈盈月色,晚风拂过,仿佛随时会坠落。   “……蓝乔,我才不要别人喜欢我。”   她鼻子里酸酸的,“我就要靳骞。”   “你小时候不是带着我偷看爸的《倚天屠龙记》吗?我不喜欢张无忌,可我喜欢杨不悔。我……我不管,我也只要一个糖人就够了。”   蓝乔眼神一变,他……听明白了。   是,妹妹说的没错。   要是轻易就能丢到一边,说放就放的,真的是喜欢吗。   想起心底的那个名字,蓝乔喉咙里发苦,却摇了摇头,清淡笑了:“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我是你哥,又不是里面那位,哪有那么封建。”   蓝乔一指站在落地窗边,在暖色的灯光下,和冯端云说话的蓝恪,正色道:“……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做任何出格的事。你要真和他在一起前,把人带来我看一眼。”   蓝烟扭扭捏捏应了声。   “还有一点——”   “还有啊。”   蓝乔俯身,捏了捏妹妹的脸,笑了:“藏好点。别让他们知道了。”   “……噢。快放手!”   ##   到了周一,蓝乔又乘高铁回了明州。   蓝烟也一样,回到附中上学,日复一日,执行着早七晚九的时间表。   一切都回归到正常的轨迹上。   距上半学期的期终考试还有一个多月,蓝烟已经学的很拼命了。   她比所有人都有支柱。   因为最好的莫过于,每天一转身,喜欢的人就近在眼前。   晚自习的教室很安静,有时甚至可以听到,电灯灯管里滋滋的电流声。   他总会停下笔,从作业里抬起眼,缓缓一眨眼,冲她清隽的笑。   那是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临近期末,体育也少不了要提前测试,项目是八百米长跑。   蓝烟因为生理期,已经从上周四拖延到了这周。   生理期也过去了,她也没什么病痛,虽然觉得隐隐的不舒服,但不跑真不行了。   体育老师一声哨响,蓝烟跟着一群女生,从起点处不疾不徐,跑了出去。   八百米更多考验的是体力以及对身体节点的调节能力,第一圈还是要注意,别跑太猛了。   蓝烟虽然这么想,可她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勉强强撑着,跑完一圈回到起点处时——   感觉眼前一片空茫,腹部往下坠。   耳朵里响起嗡的一声。跑道旁加油鼓劲的声音、说话笑闹声,都在一瞬间离她远去了。   她心里一恍,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第28章 丝路   见蓝烟忽的踉跄着倒下, 站在近前的体育老师赶忙冲了过去。   “蓝烟,没事吧!”   体育老师是个年轻的大男生, 撑着膝俯身看着她, 神色焦急:“……你是哪不舒服?要是感觉透不过气, 心跳的太厉害,就先站起来慢慢走走。”   蓝烟按着腹部, 勉力摇了摇头:“……不是。”   “蓝烟,”谈舒雅吓的音调都变了:“你哪里不舒服呀, 嘴唇都白了。”   “就是就是。”   周围立马围上来一圈女孩子,嘘寒问暖。   可惜蓝烟一个都回应不了。   只感觉小腹翻起一阵剧烈的疼, 连呼吸都恨不得停下, 疼到能把她整个人,折成两半。   简余余见她话都说不出,也不再问, 忙说:“雍老师, 我们扶蓝烟去校医院吧。她这样肯定不行。”   “对啊, 老班今天还出去听课了,人不在, 这这……只能找校医老师了。”   蓝烟此时的状态是挺吓人的。   别人跑的汗涔涔的,面色泛红。只有她,唇色仿佛要比瓷白的面色, 还要苍白几分。   “好好,赶紧去。这样,体育委替我记一下同学的八百米成绩——”   等挨过这阵特别汹涌的疼痛, 蓝烟被谈舒雅她们慢慢扶起身,挤出一个笑:“……雍老师,我应该是急性胃炎犯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让她们陪我去校医室,打电话喊我妈妈来,就行了。”   体育雍老师确定了好几遍,她没大问题。才肯放学生陪她去校医室,还叮嘱他们时时反馈情况。   蓝烟心里暗道倒霉。   从国庆那次半夜胃痛发作后,每个月这玩意,似乎都要造访一次,比生理期还准。   一整晚,她人缩在被子里,卧躺、蜷缩、跪在床上都试过了。胃药也没用,一波一波间断发作,只能靠硬生生挨过去,一般都天亮才会好。   可没想到这次,是白天发作。   从操场到校医室,路途并不远。   但到中途,又一波钻心的疼痛袭来,原本还能和她们说笑几句的蓝烟,越走越软,谈舒雅她们扶都扶不住,只能任她委顿在回廊的长椅上。   “没事没事,”谈舒雅抚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等下让去看了医生,肯定就好了。”   “……你们等等我啊,我……缓缓。”   蓝烟也顾不得蹭到一身白灰,靠在回廊的廊柱上,闭着眼,勉强虚着嗓子说。   “好好,我们不急,等你!”   要是不用吸气,大概就不会疼了吧,蓝烟绝望地想。   为了压制疼痛,她又徒劳地换了个姿势。弓着身子,用手背撑着头,痛苦不堪。   谈舒雅越看越慌:“不行,要不你在这儿陪蓝烟,我还是去找雍老师,这一般的胃疼,怎么会这样啊——”   这时,从回廊尽头响起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是才跑完八百米的靳骞。   蓝烟之前因为自己不跑,也非要拖着他,等到和自己一起。   这点小事,只要能哄的她开心,靳骞自然从善如流。   谈舒雅看见他,也宛如看见救星了,“靳骞你……你快来!蓝烟这样,我们根本扶不住。”   “……好,我来。”   他喘息未定,飞快跑到了蓝烟身旁。   蓝烟红着眼眶,抬头望了他一眼,说不出话。   “把大衣穿上。”   靳骞半跪在她面前,拉开她的手,把撑在塑胶跑道上嵌进去的小颗粒,一粒一粒温柔地拂了出来。   “……我不冷。”   蓝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很想哭,声音里都带了泪意。   “不冷也要穿。”   靳骞接过被谈舒雅抱着的大衣,披在她身上,态度坚定:“听话。你不穿上,我怎么背你去校医室。”   因为要跑八百米,蓝烟和许多同学一样脱掉了大衣,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   那个羊绒毛衣质料很软,也很……贴身,完全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靳骞是真的不敢。   他也没有这种浮浪的冲动。谁不想靠近喜欢的女生?但绝不是靠这种方式。   ……   到校医院的路并不太长了。   可在蓝烟心里,伏在他肩上,仿佛走完了两圈操场的距离。   疼痛磨光了尴尬和羞涩,昏昏沉沉,只有满心的安全感。   在痛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是从天而降,可以拉我一把的人。   蓝烟想到,就觉得已经很甜了。   “等下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看她这样,靳骞像被人提着衣领,透不过气一样,声音也喑哑:“……肠胃炎真的会疼成这样吗。”   “我最怕去医院了。”   她靠在他颈侧,稀碎的发丝和温热的气息扫在那,酥酥痒痒的。   “人都要生病的,不怕。”   蓝烟还是觉得很疼。   可这个姿势,她压不住痛处,怕他担心又不敢乱动,只感觉疼到胃都在抽搐。   靳骞应该是感觉到了。   “我小时候也怕去医院。据说发烧发到39.5,一到门诊,立马退了下来。”   “但后来,我就想学医了。”   “蓝烟,你知道么。人都会生病的,所以我想做医生。”   他不要她回答。只是在她耳畔,温柔沉稳地说着话,安抚着她。   很普通寻常的对话,听的谈舒雅和简余余,都快哭出来了。   所幸,校医室很快到了。   校医是个中年阿姨,姓刘,看见蓝烟这样子吓了一跳。   立即打电话给她妈妈,说好在学校不远的越医大二附院见,随后就喊了车,要带她去医院。   “你坐着休息下,我打电话给门卫处,让司机师傅把车开进来。”   蓝烟点头。   刘校医打电话的功夫,蓝烟回头冲谈舒雅笑了笑:“我下午应该不回学校了。要是我妈妈来帮我拿书包,你稍微帮我收拾下好嘛。”   谈舒雅一连声应了:“当然啦,这算什么事,你安心休息。”   她正要对靳骞说什么,江余就一路飞奔进校医室:“等等!”   “……我靠,跑死我了,”江余喘着气,把什么东西,往蓝烟面前一递:“喏,你的手机。看病没有书包可以,哪能没这个。”   就说江余和蓝烟多年好友,不至于连面都不露。原来是赶回班,替她拿手机去了。   蓝烟苍白着脸,还是浮起笑:“……要说谢谢吗?”   江余一脸嫌弃:“别,千万别,我瘆得慌。”   “——小姑娘,车来了,走吧。”   “蓝烟,随时联系啊!”   “对啊,怎么回事一定要和我们说。”   “好。”   蓝烟系上围巾,往门口走到一半,停了步:“靳骞,我的社团课作业能不能……”   “放心去,我写。”   看病要紧,蓝烟也的确有点吃不消,当即就钻上车了。   目送车一路驶出校门,江余忍不住在靳骞肩上捣了一拳:“……我说靳骞,在校医室这几分钟,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你也不趁机安慰哄几句?真是榆木脑袋。”   “你才榆木脑袋!”   谈舒雅第一个蹦起来,皱着眉嘲讽他:“江余,你少装情圣了,人家靳骞比你懂多了。”   就连一向伪装文静优柔好学生的简余余,都在旁拼命点头。   刚刚靳骞背着蓝烟走过那一段路,说的那些话,成功俘获了简余余和谈舒雅的好感。   谈舒雅说:“靳骞,要不我看你也……没心情?蓝烟的社团作业,我替她做了算了,也不多。”   附中是有社团学分的,除了民乐团,蓝烟新加了个“栀子”戏剧文学社。   指导老师知道她民乐团训练任务重,平时除了让她参与校刊采编的常规工作,也就排练时,喊她翻谱当个伴奏。   这些都是蓝烟喜欢的,所以玩的也很轻松愉快。   截稿期是今天下午,蓝烟原本准备利用午休做好的,但哪想到……   靳骞却不用:“既然不多,我替她做就做了,没事。”   “你告诉我是什么就行。”   “那个啊——”   谈舒雅见他执着,也不劝了,人家乐意她还拦什么:“其实她负责的就是审稿和采编一个版面,这次主题是朦胧诗,你随便挑一首放上去就行。”   “对了,她喜欢北岛的。”谈舒雅想想,又补充了句。   靳骞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谈舒雅又跟他说了,校内随笔稿件的审稿原则,以及字数删改要求、截止时间、排版规则等等。   最后大功告成,谈舒雅加了句:“对啦,你要记得别写自己的名字,也别写她的。”   “那写什么?”   “你没注意看过么,校刊编辑用的都是笔名。”   靳骞、江余和简余余同时摇头。   校刊校报每个班都发,但发了之后,就是……用来放在各班书柜桌角落灰的。   除了极少数文艺女青年,大家宁愿去翻《青年文摘》、《读者》之类的,也比校刊有趣多了。   谈舒雅虽然看着不像,但很显然,就是文艺女青年的一员。   她有气无力,对靳骞说:“你落款就写软烟吧。”   “软烟罗那个软烟。”   “……你说什么?”   出回廊的台阶,靳骞险些踩了空,还不及调整,就倏然回身望着谈舒雅。   他目光里带着灼人的温度,飞快又问了遍,艰难又生涩:“你确定是这两个字吗?”   谈舒雅吓了一跳:“对、对啊。蓝烟说,这是她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取的。后来想想,用习惯了就拉倒了。”   蓝烟之前不肯告诉靳骞,就是因为……太羞耻了。   要不是因为她急着交稿,怕是会一直瞒下去。   谈舒雅还在笑眯眯说着,蓝烟顶着这个笔名,有多后悔多中二。   简余余和江余也笑,不敢相信,蓝烟这家伙还有这么非主流的时候。   “是不是啊,靳骞?”   江余推了他的肩一下,却发现……他整个人神色都很微妙。   像是迷茫,又像是终于找到了答案。   靳骞真的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但朦朦胧胧,许多已经记得不太真切。但有一件,被推到了眼前。   三年前那张突如其来的明信片,来自越州,来自一个会弹《战台风》的小姑娘。   落款就是,软烟。 第29章 稻香   靳骞的名字, 是在他出生后的第二个清晨,对着窗前的一轮新阳, 芦安风取出来的。   当时靳赋听见, 思索了一阵, 从襁褓中抬眼,看着妻子笑的温柔。   心里也很称意。   芦安风与他, 是地质大学的同班同学。   八十年代末,高考还没有扩招, 能上大学的指标很小。他们这群名牌大学生,个个都是天之骄子, 共和国的精英, 风华正茂。   而在女生原本就稀缺的地质专业,芦安风这样娇柔明艳,学业不输于外貌更惊艳的姑娘, 自然如众星捧月般。   虽然生活条件远不如今, 但那是个文艺未死的年代。尤其是青年人, 还以有文化,订阅《小说月报》、念诗背文为流行。   追女生的方式幼稚也浪漫。   写情书, 在清晨上课她必经的路上,高声念诵外国文学里的经典段落。故意骑辆二八杠自行车装作不经意从她身边经过,问要不要带上一程……靳赋都做过。   少年男女之间微妙的情愫, 不消说,彼此心里却也分明。   要不追求者如潮,安风怎么只吃他这一套。   毕业那年, 靳赋和芦安风结婚了。   婚礼上,一帮同学把新郎官灌的烂醉,闹哄着便宜了他这小子,要是以后不对安风好,生活的不幸福,他们都饶不了他。   靳赋斜身立着,春风得意道:“行了吧你们!”   “我敢说,咱们全中国要只剩下最后一对幸福的夫妻,那也肯定是我和安风。”   “……少喝点吧。”   芦安风含羞带嗔,按住了他的酒杯,可也没有反驳。   是啊。她和靳赋两情相悦,家庭和睦,志趣相投。   既遇见了喜欢的人,又可以和他追寻同一个梦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学毕业后,芦安风和靳赋既没留在首都或是省城的研究所,也没有进入体制内部门工作,而是成为了名地质勘探师。   风餐露宿很辛苦,但对他们而言,是种英雄主义的浪漫。   诗书里写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写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真正有一天被你的足迹丈量。   当翻越雪山隘口,目睹第一缕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照在皑皑白雪之上,那样壮美又苍凉的震撼,是用任何文字无法形容的。   他们曾有过这样一段光辉岁月。   直到幼子出世,他们为人父母,有了新的责任,这样危险又绮丽的梦也不适合再继续。   芦安风给儿子,取了个单名“骞”字。是张骞的骞。   她从来都景仰那位持节西行,漫漫黄沙、一去无悔的汉朝使者。   也借此寄托,儿子能成为这样坚守心内理想的人。   小靳骞日渐长大。虽然跟在爸妈身边,教育条件不如一二线城市,但他自小表现出的天资就抢眼的很。   靳骞的数学老师姓王,也是他的班主任,是位年轻爽利的女老师。   在初一的家长会后,直接找到了芦安风。   大意告诉她,虽然他们这个中学在市里排名很前,可放到全省就不起眼了。靳骞的奥数只受了一个月集训启蒙,但被推荐参加比赛,轻轻松松就拿回了省赛一等奖。   这还是他们初中五年来,第一个。   王老师说:“这么个好苗子,千万不能荒废了,我看你们也有这个条件。初中就算了,高中一定要考虑考虑送到更好的地方去啊。”   芦安风点头笑了笑,颊边两个小酒窝闪着光:“太谢谢您了,王老师。小骞的舅舅、爷爷他们那边的确教育资源更好些,也有意向帮我们带。”   “但我们想想,孩子还小,总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更好。何况,小骞也愿意跟着我们,他觉得爸爸妈妈的工作有趣,那我们也就尊重他的想法。”   芦安风也和她说了,为儿子的发展,也为她和靳赋这些年出勘探下来,难免有一些病痛,等中考后,就准备举家辞职去省城工作。   王老师一边听,一边忍不住默默打量起芦安风。   靳骞这孩子成绩拔尖,还长得好,绝对是校园里的一道光。   带点撩人的少年气,你说他阳光,又蓄着离经叛道的爱自由。   有一对敢徒步雪山大江的父母,他们的儿子能有多听话。   尤其是那一双乌沉沉的温柔眼,懒懒散散。班里总有小姑娘故意喊他,惹的他缓缓一抬眼,又羞红着脸转回去了。   不要说学生,就连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忍不住八卦心起。让她家长会时,看看这么漂亮一个小少年,爸妈要长成什么样子。   芦安风已经不年轻了,但仍然很美。   与王老师见过所有的美人都不同,户外工作难免在她的脸上刻下风霜,肤色也不够白。   可芦安风精致风情的五官,生动明艳的笑,无端就让人在第一眼注意到她。   自信,飒爽。   难怪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讯城不大,王老师的丈夫是做工程的,年初就与靳赋和芦安风有过一面之缘。   回来后颇多赞誉。说这小两口双高知,人聪明和气,十足的神仙眷侣。   芦安风如今和靳骞在讯城的青县,做水利地质勘测。   近些年,国.家基建发展迅猛,修桥造路建堤坝。因为规划要在白江修水电站,便要有地质勘探队沿江上溯,勘查坝址,做相关工作。   他们就是勘测队的成员。所幸,从青县过来,车程不远,工作也不如原先那么风餐露宿,总有机会回家陪伴儿子。   一家人以为渐渐步入平稳安定的生活,在那一天,戛然而止。   ……   2008年5月12日,下午14点28分。   那天是个宁静的初夏,蓝天白云,舒展铺陈。   就和每个需要上学的周一下午,一样。   王老师用三角尺在黑板上比划,再次重复着证明三角形的全等性的几种方式。   教室顶部的电风扇发出有节律的“嗡嗡”声,把班里的同学吹的昏昏欲睡。靳骞撑着头,把作业盖在书上,装作认真听课,实则写起了当天的家庭作业。   忽然课桌摇晃了一下,靳骞默不作声,把课桌往后一挪。   他同桌低着嗓子怒道:“蔡成新,你小学生啊?还晃别人桌子,真幼稚。”   “……谁晃了啊?”叫蔡成新的前排男生回头:“我都困死了,有那么无聊?!”   像是印证这句话似的,课桌又摇了一下,再……一下,晃的人一阵晕眩。   “快跑啊!”   王老师把三角板重重往讲台上一磕,声嘶力竭喊道:“什么都别带,地震了!快跑!”   “……护着脑袋,要小心啊!”   紧接着是连续不间断的,一波一波越发剧烈,让人站不住的晃动。   所幸他们班教室在二楼,很快就在学校老师的疏导下,跑到了空旷的操场上。   晃动仍在继续。宛如世界末日正在到来,可偏又不告诉什么时候给你个痛快。   校园北角老旧的校史馆,眼见被扯出了一个巨大裂缝,就在最后一次强烈的摇晃中,轰然……坍塌了。   操场的学生将近千余,可一时之间,安静到可怕。   校长高喊着让各班班主任清点学生人数,绝不能少一个人。老师们在队列间奔走、报数,查点着一张张熟悉的脸。   终于任务完成。   可隔壁班的女老师抱膝蹲下身,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方老师怎么啦,别哭别哭……”   “唐校,”姓方的女老师紧紧握住手机,抽泣着道:“……通信震断了!你看,手机一格信号都没了!”   “我老公今天带游客去旅拍婚纱照,我联系不上他了,怎么办啊。”   不论老师还是学生,此刻面色都很苍白。   尽管暂时安全,但每个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场寻常的小震。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可能正在发生一场……浩劫。   没过多久,有不少心焦的家长跑到学校来找孩子。见到孩子无恙,都恨不得对老师千恩万谢,红着眼眶把孩子一把拉到怀里。   她们也带来了外界的消息。   据说白江上游受灾很严重,有人在高处看到尘烟漫漫。   还听说,往青县的盘山公路已是一片废墟,甚至有一部分被山体滑落的巨石砸断,一半倒挂在空中。   靳骞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   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摸了摸脸,上面全是冰凉的泪。   他去过靳赋和芦安风工作的地方。风和日丽的时候,那样的崇山峻岭,看着都让人心生畏惧,更何况此时……   他不敢想,只能祈求震中千万千万,别在那里。   可等到五点半,操场上剩的同学已经不多了,一向守时的靳赋还是没来接他。   王老师的丈夫也找来了,看着笔挺立在那的靳骞,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拉过妻子,低声道:“……先把你学生带回我们家吧。”   “怎么?”王老师心里一跳。   “我听说,”他点了支烟,火星在日暮的操场明明灭灭:“……青县的县城已经全毁了。”   “废墟”二字太残忍,教人说不出。   “什么……什么叫全毁了?!”   “你低声点——市里震的不严重,通讯慢慢恢复起来了,你知道这次地震有多大吗?有几个县……都成了孤岛。”   王老师的丈夫看着妻子,脸一板:“你不许哭!你是老师,学生还在那儿。”   王老师咬着唇,拼命点头。   当晚,靳骞被他们带回了家。王老师和丈夫对他很好,关心到无微不至。   但他恍恍惚惚,连一声谢都说不出,整个人都像飘在云上,落不了地。   通讯时断时续,他一打开诺基亚平板机,爷爷奶奶、舅舅舅妈的短信就蜂拥而至,焦急如狂,连声问他好不好,爸妈好不好。   我很好,可爸爸妈妈……不见了。   因为城区受灾不重,一切生活井然有序。   只是余震不断,街道沿白江搭了长长的防灾帐篷,要求所有居民晚上都住进去。   时至今日,住救灾帐篷的感受,靳骞依然记得清晰。   不知是谁支起了电视,发现全国所有电视台的台标一夜之间灰了,新闻滚动播出救灾信息。   所有人都注目着那台小小的电视,当看到压在废墟下的小姑娘被救出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欢呼。   看到那位伟大的妈妈,一直紧紧护住孩子直到逝去,在遇难前留下最后一条短信:“亲爱的宝贝,你长大了一定要知道,妈妈爱你。”   周围的抽泣声高高低低,可靳骞一点也流不出泪来。   他不会热也不会饿,被蚊虫咬了也感受不到痒,麻木了。   一切以救灾为重,尽管芦安怀心急如焚,可他也进不了讯城。   时间从48小时,慢慢流逝到了72小时,新闻里都说,救灾的黄金时间已经过去了。   人群里说,有对夫妻被困深山,徒步走了出来,正在四处找自己的儿子。   他发疯了似的冲了过去,但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和同样失落的眼睛。   ……不是他们。   救援新闻里,关于幸存者的消息越来越少,失踪者的名单越拉越长。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王老师看靳骞的样子,怎么都放不下心,也整夜不睡守着他。最后还是她丈夫建议,这样不行,要带他去应急心理疏导。   第一批医疗急救队上去后,第二批应急心理疏导救援成了主要工作。但由于讯城市区除了一些老旧房屋,受灾并不严重,医疗队都在更需要的地方。   最后带他去找医生的,是一位年轻的解.放.军战士。   部队轮换前往救援,他们这批人刚“下来”,也不管铺没铺帐篷,往平地一躺,累到话都说不出,闭上眼就休息。   可一听王老师说明来意,年轻的军人一下子蹦了起来,跟领导打了个报告,领导挥挥手,也让他立即就去。   靳骞人木然,没动。   年轻的战士和王老师高声说了句“放心”,二话不说,背上他,步伐矫健就往医疗点跑。   他生了一张娃娃脸,黝黑的肤色,雪亮的眼睛。一笑还有对可爱的小虎牙,看年龄也就二十出头。   军装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水的气息,一边还气喘吁吁地安慰他:“……小伙子,不怕,哥哥夜路走的稳着呢。这样,哥哥给你唱首歌吧。”   他也不管靳骞应不应,用部队里拉歌的方式,气势昂扬地唱了开来。   下了一整夜雷暴雨。夜色深深的街道里,和着新闻的滚动播报,那歌声听起来豪迈又苍凉。   却声声唱在靳骞心上。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王老师和她丈夫、兵哥哥、包括疏导他的心理医生,那些好,他都知道。   只是爸爸妈妈一夜之间,杳无音讯。他真的说服不了自己。   芦安怀辗转抵达时,靳骞已经好了不少。虽然仍是沉默,但你问他话,他也可以答了。   不论是医生还是王老师,都建议他带靳骞换个新环境,别留在这,去别的地方念书。   芦安怀早有此意。他在越州服装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早就喊妹妹妹婿一起过来,但那两人总推说过两年。   他整晚整晚的失眠悔恨,头发一抓掉了一把。   要是当初自己态度强硬点,说不定妹妹就听他话了。   可在他意料之内的,靳骞拒绝了,他不肯走。   这两天,靳骞每晚都在拼命回忆,芦安风和靳赋和他说过的每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输进手机里,生怕随着时间流逝,自己有一天会忘。   他……不想忘。更不敢忘。   身边每个人都在劝他忘掉这段灰暗的过去,向前看。   可那过去有靳赋和芦安风,明明很好,他们为什么非要骗他忘掉。   等学校复课,靳骞也照常去上学。只是没了那个厨艺普通到,连早饭的荷包蛋都会煎糊的妈妈了。   芦安怀也不肯走,生意交给别人代管,一心一意留在这陪伴外甥。   自震后,四面八方的援助和捐赠不断,因为讯城底下不少县乡受灾颇为严重,连市区也分配到了不少。   有日本小朋友手折的很多纸星星和千纸鹤,上面写了许多祝福的话语,只是大家不太看得懂。   我们的同胞更务实,捐钱捐物,对口援建丝毫不含糊。   越州是对口援建讯城全境的地方。当地个人、或是企业联合会的捐赠也源源不断飞来,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一天,王老师单独把靳骞喊到了办公室。   说越州当地不少医疗器械公司联合,捐赠给震区学校学生急救包、家庭必备药品等物品,只是分到他们班的,箱子打开,里面还躺着……一张淡蓝色的信封。   王老师递给靳骞,笑的温柔:“这次总算应该不是日语了。说不定是个小美女写的呢,喏,你替我拆开看看。”   他依言拆开,落出一张淡淡馨香的信纸,还有片金黄的叶子,是梧桐的。   题头是“To 陌生人”。   为什么不干脆全写英文呢,靳骞暗想,陌生人这词又不难拼。   “假如真的有人打开这封信,虽然他们都说不会有人看的啦TAT,但我还是写吧。”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或许了解到一点你们那里的情况,也是通过新闻报道,很苍白。从前教琴的老师说王昌元先生作《战台风》,是从柔弱身躯绽放出动人的生命力,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或许懂了一点点。”   “你一定很厉害吧,也许也很辛苦。苦难磨砺人这话不太对,难过就是难过,暂时坚强不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还能站起来就已经很OK了。”   “送你一片梧桐的叶子,我秋天时候偷偷采的,金黄色的,放在书桌前,感觉可以召唤太阳。”   “越州很美,澄江似练,烟雨朦胧。但要是有空来玩,一定不要选这个季节噢,我们已经很多天没见过太阳了。”   “不要忘记过去那些好的事情。要相信,未来好的一定会更多啦。   ——软烟:-D”   靳骞看完,把那张信纸折好,一言不发,放回了信封里。   写信人应该是位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内容也普普通通的,平淡的安慰而已。   但很可爱,也很真。   终于有人不再劝他忘掉,而是让他记得。   这封陌生女孩的来信并没有那么大能量,但那天晚上,靳骞做了个梦。   靳赋坐在台灯底下,清隽的面容微微含笑,握着他的钢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一边时不时抬眼,给他讲着故事:“那次我在一片高山草原上,远处都是皑皑雪山,忽然下起了雨。”   “那你躲在哪?”   “躲什么,淋着呗。”   靳赋笑了声:“结果很快雨过天晴,阳光一洒,没过多久我再看,绿草上闪着成片明黄色的小花,风一吹,漂亮极了。”   “小骞,你要不亲眼看见,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好的景色。以后你长大了,一定要去看一看。”   靳赋音容温柔:“……也不枉我和安风,把你带到这世上。”   梦里的他无比真实,醒来后他坠入空茫。   当芦安怀再劝他转学到越州去时,靳骞答应了。   他不是因为那封信妥协的,而是真的想通了。   靳赋和芦安风这样浪漫洒脱的人,绝对不会把他偏安一隅的执念,理解为孝顺。   他们都希望他重新站起来,那他会的。   时至今日,那封信和那片梧桐的叶子,王老师兵哥哥他们送的临别礼物,都还被他压在写字台底下。   每每看到心念都会温柔几分。仿佛以此提醒自己,这世间的善意从没消退过。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初写这封信的小姑娘,居然是他……喜欢的人。   靳骞情绪翻涌,低着头,哽了哽喉咙。   可蓝烟,你还……记得吗。   你曾经陪伴了我多少个,从灰暗通往光明的晚上。 第30章 一眼万年   越医大二附院。   前一位病人看完后, 冯端云半挽着女儿,引到了医生面前的位子上。   值班的是位年轻医生, 问了些常规问题后, 就让蓝烟去诊疗床上躺下, 然后多点按压着她的腹部,问她疼不疼。   蓝烟嘶了声, 感觉腹部哪里都疼,分不清了。   直到医生又按到一块, 她“嗷”了下,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疼啊?”   那医生口罩后的笑意隐藏的挺好, 但还是被她发觉了。   蓝烟很委屈:“……当然啦。”   “起来吧,”年轻的医生啪啪敲出一张单子,递给冯端云:“去带她查个血象、做个彩超。初步判断是阑尾炎。”   “不、不会吧?”蓝烟忽的一下起身,愁眉苦脸:“那之前几次, 我还以为是肠胃炎, 胃药不都白吃了吗?”   这下, 连对面坐的女医生都忍不住笑了:“小姑娘,生病要即时就医, 千万别自己瞎百度。”   大三甲医院不缺生意。看完她,下一位病人立马就进来了。   冯端云边走,还忍不住数落她:“你说说你, 之前半夜喊胃痛,我说带你去医院,你非不听, 说是上次肠胃炎还没好。这下好了,阑尾炎犯那么久我们都不知道,人家医生还以为我和你爸虐待你呢?”   “半夜换衣服再去医院,折腾死了。”   蓝烟一脸虚弱:“……妈,我胃、啊不是阑尾疼,你少说两句吧。”   其实她从小到大,就是病的再糊涂,一到医院就被吓好了很多,这次……也没例外。   冯端云恨恨闭口不提,一路带着她去抽血、等取化验单,抽空打了个电话给丈夫。   化验单上超标的上升箭头,看的医生眉一皱:“血象很高。结合来看,应该是阑尾炎。有两种治疗方式,一是挂水消炎,二是手术摘除。”   “别别别别,阑尾炎多大的毛病。”   蓝烟祈求地望着冯端云:“妈,我不要开刀。”   “难受就安静点,”冯女士这次一点没顺着她,只是问医生:“医生,那您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医生一番话说的很中庸,但意思冯端云听懂了。   结合蓝烟阑尾炎发作的频率,她将来又要参加高考,再加上阑尾炎本身化脓穿孔带来的风险性,有条件,最好还是考虑切除。   当然了,具体如何还是要看家属的意愿。   很快,蓝恪也到了医院。   他是做医疗器械用品的,和医院的保卫科、大主任们熟络得很。   人嘛,平时再怎么知道重复浪费医疗资源不好,但到了至亲生病关键时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急诊大多是年轻“小”医生,于是,蓝恪带女儿找到了交好的肝胆外科主任,姓董,据说水平很高。   董主任看完检验单,问蓝烟:“这个月生理期过去了吗?”   蓝烟:“……刚过。”   “那正好,蓝恪,办个住院,不如让你女儿今天开掉算了。半年发那么多次炎了,留着也是个隐患。我去说,今天下午就能排上。”   蓝烟怔住了:“……不是,这、这说开就开呀?”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人生第一次进手术间的成就就要达成了?   “那你还要做个法呀,”董主任弯身望着她,笑了:“怕什么啊,小蓝烟,我和你爸多年的好朋友了。再说,阑尾炎这种小手术,全麻微创腹腔镜,你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可可可……   “读高中辛苦吧?”   蓝烟垂眉丧气,点点头。   董主任继续哄骗她:“你看,开个阑尾炎,你至少能休息一周不用上学啊。”   蓝烟:“……”   爸你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她抿着唇不说话,蓝恪和冯端云一咬牙一对视,拍板道:“开吧!”   蓝恪心疼得很:“老董,我女儿可就交到你手上了啊。”   实际上,阑尾炎这种外科初级手术,交给三甲大主任开,标准的杀鸡用牛刀。   董主任听见,笑容更甚:“嘿嘿,这话我听着喜欢。交来交来,早就说了,让你把你的漂亮女儿跟我家小子订个娃娃亲,你不听……”   “……滚蛋!”   ……   手术定在下午两点半。   办好住院,做完各项术前检查,冯端云带蓝烟回家收拾了衣物,还允许她洗了个澡,才又回到医院。   手术是蓝恪签的字,冯端云全程都表现的淡定平静,直到医生按惯例宣读术前须知,听到诸如“插拔喉管时有以下风险”时,珠串似的眼泪眨不住,沿着脸颊往下滚落。   “……妈,”蓝烟都看呆了,“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就是程序化的东西,我好得很。”   冯端云“嗯”了声,沉默着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然后对她笑了笑:“……我怕你害怕。”   “我怕什么呀。”   虽然这刀她并不想开,但既然到了这步,不如就坦然点。   反正躲不过。   须知念完,快到手术时间了,推床的护士姐姐喊了她一声。   蓝烟摇了摇冯端云的手腕安慰她,然后自己利落地爬了上去,乖乖平躺好。   “好萌啊。”   护士姐姐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盈盈的:“放心吧,阿姨,阑尾炎小手术,不会有事的。”   关于人生第一次进手术间的记忆,蓝烟其实很模糊。   只记得被护士推出病区,走廊很嘈杂。但冯端云的高跟鞋声紧紧跟在后面,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心上。   仰躺着看,电梯间的灯光昏暗,照的她有点瞌睡。   直至手术间的无影灯唰的点亮。   这么小的手术,居然还要接面罩,搞的这么严重嘛。   可还没来得及多紧张,麻醉师边和她说着闲话,边把麻药推了进去。   仿佛就在一瞬间,她整个人就断了片,陷入深度睡眠的纯粹空白,没有一丝疼痛,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再次醒来时,情况有点不太妙。   麻药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拔喉管,这是个非常不舒服的过程。   医生护士都在鼓励她,一边要她充分配合,蓝烟好不容易,在昏昏沉沉中搞定这一切,被推了出去。   虽然提前就知道女儿没事,但蓝恪和冯端云仍然是第一时间抢到她面前。   蓝烟甚至听见了冯端云低低的呜咽声,一句话都说不出。   想到冯女士素来宁静高雅的姿态,一不小心就因为自己撕碎了,蓝烟心里没滋没味的。   “……朵朵。”   又有个声音喊她,啊,是蓝乔。扶在床边,一步不落跟着:“不怕,哥哥回来陪着你了。”   小手术嘛,她原本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时候也忽然……好想哭。   ……   接下来的两天,蓝烟都恍恍惚惚。   似乎当晚宋俊卿就来看过她,当时她没完全睡着,但也只能勉力抬了抬眼皮,连声“宋老师”都喊不出。   麻药彻底消退后,嗓子里都是喉管刮到后,火辣生涩的痛。   蓝烟精疲力竭,半夜又被同样开完阑尾炎的病友,哼哼唧唧的呼痛声吵醒了。   看见护士给了她镇痛,冯端云忧心忡忡抚了抚女儿的脸,怕她也痛得厉害。   疼是疼的,但还没到那个份上,可以忍受。   蓝烟表面娇气,但心里,其实最怕别人因为她难过,尤其是她在意的人。   一个人不舒服就够惨的啦,干嘛还要再拉上一个。   蓝烟脸埋在她手心,苍白娇柔地冲她笑了笑。   还好时间过得飞快,从禁食、流质到软食,蓝烟恢复的很迅速。周日上午挂完水,她怎么也睡不着了,感觉精神满满。   “蓝乔,”蓝烟一脸哀求:“你把itouch递给我,让我打会儿植物大战僵尸吧,我快无聊死了。”   “打什么?也不看看自己的爪子,你也太身残志坚了吧。”   因为每天都要输液,蓝烟左手被扎了留置针进去,看上去很可怜。   “我右手是好的呀,”她扯住蓝乔的衣服不放,嘟嘟哝哝:“……算我求你了。”   蓝乔冷哼了声:“你本来就在求我。”   蓝烟:“……”   说变就变。那天手术出来,这家伙还是温柔体贴好哥哥呢。   想了想,蓝乔到底心软。除了怕扯着刀口痛,不太肯下床外,蓝烟能吃能睡不闹腾,绝对是病区的优质病患。   算了,给她吧。   “拿去,”蓝乔很没原则地妥协了,把自己的ipad递给了妹妹:“itouch屏幕太小,你拿我的玩吧。”   在这个诺基亚一统天下的年代,蓝烟被外貌吸引,买了只粉色滑盖的索爱音乐手机。   后来,蓝恪又送了她一台最时新的苹果itouch。闲的时候,她就拿来玩水果忍者、植物大战僵尸之类的游戏。   还别说,植物大战僵尸这游戏还真挺好玩的,至少蓝烟短暂的很沉迷。   最近她经常itouch和手机一齐放着,和靳骞说话的同时,也不忘打僵尸。   想到靳骞,她握着平板的手指蜷了蜷。   这几天,她都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更别说见到他。   不知道他有没有一样,在想她。   “想什么呢你,给你开好了——”   蓝乔想敲她脑袋,考虑到她尚在病中,动作到半空,还是改成……给她拉高了靠枕:“我看你玩一局。”   “……噢噢。”   蓝烟收回心思,挂留置针的手固定屏幕,另一只飞快游移着。   “哟,你还挺灵巧。”   “那当然。”   蓝烟栽种向日葵和玉米射手的动作没停,扬眉一笑:“我好歹也是玩乐器的人,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我是挺看不起你的,”蓝乔笑的慢悠悠:“毕竟我看到你那只被切掉的阑尾,啧。”   “……蓝乔!”   “行了行了,”蓝乔见好就收,忙一指屏幕:“认真玩游戏吧,僵尸都来啃你的坚果了。”   蓝烟埋头苦干。   “诶,你怎么没选豌豆射手?”   蓝烟讷讷:“我不是有玉米射手嘛,我要豌豆干什么?”   豌豆射手是植物大战僵尸里平稳的伤害输出角色,虽然没特色,但扎扎实实,能锤死僵尸。但玉米射手吧,是要看运气的。   如果发出玉米粒,那伤害就很低;要是发出黄油块的话,不仅高伤害,还能冻住行进中的僵尸。   蓝烟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当仁不让就选了它。   “你就靠运气混着?”蓝乔哭笑不得:“傻姑娘,好歹要给自己留点底吧。”   眼见兄妹俩要闹起来,护士正巧在这时敲了门:   “——三床,有人来看望。”   蓝乔站起身,双手插袋,迅速恢复到往日温润如水的学长形象,向来人微一点头。   谈舒雅、简余余和贺岚她们,就被蓝乔这一点头,点红了脸。   蓝烟:“……”这个两面派!   “谢谢你们来看蓝烟,麻烦了,”蓝乔礼貌一笑,端来靠背椅给她们:“你们说话,那我先出去透透风。”   谈舒雅等人羞答答目送着他,直点头。   蓝烟很抑郁:“你们是来看我的,还是看他?”   “看你看你。”   谈舒雅甜甜笑着说:“我们对你哥哥,就是抱着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就跟——”   “跟什么?”   “跟看你家靳骞一样。”   蓝烟苍白的面色浮上淡红,小小声:“……什么我家的。我家的明明刚出去了。”   “说实话,蓝烟,我们是攒了很多八卦要和你说的。但是政治老师说了,人要能学会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蓝烟被她们说的一头雾水。   简余余斜过身,斯斯文文冲门口说:“蓝烟家的那位,你要不表演个……进来下?”   应声,靳骞安静走了进来,窗外有束阳光照进来,披在他肩上。   目光相撞,她视线都一恍。   蓝烟懵然:“你……你,我爸妈是中午才来,可是蓝乔——”   可她始终没问他,为什么会来。因为她明白。   要来,他一定要来呀。   “咳咳,你们别这么偶像剧好吗,先给我们一个退场的机会。”   简余余到底骨子里还是乖乖好学生,面色通红道:“……那个,我们去外面放哨,你们聊,你们聊。”   “不行不行,你们哪知道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谈舒雅已经把门半关上,飞快道:“放心,祝玥和你哥一块出去了。”   ……   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蓝烟一拍身边的位置,装作还在调试ipad的样子,低头说:“……这么看着我干嘛?你坐啊。”   靳骞依言坐了过去。   他微垂着眼,视线凝在她左手的留置针上,然后默默伸手,抚平着边缘固定针头的胶布。   靳骞指腹温热,也很柔软。蓝烟不自禁往后一缩。   他没说话。   而是忽的,近乎粗暴莽撞地……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仿佛要以此,确定彼此的存在。   “怎么啦。”   蓝烟偏过一点脸,看着他:“这几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几次试图撤回手,但都以失败告终。   “我。”   靳骞嗓音很低,也不如往日清泽,沙沙的:“……蓝烟,你吓死我了。”   “我不是跟你说,就是阑尾炎嘛,不至于吧。”   蓝烟抽不开,大着胆用另外一只手,在靳骞冰凉的侧脸贴了一贴,似是安慰,“好啦好啦,算我对不起你。”   他就这样,在她手心缓缓抬眼,乌沉沉望向她。   安静又执着,有点疯。 第31章 逆光   蓝烟心里咯噔一声。   相处日久, 默契当然渐深。   她自认,能猜到靳骞许多不为人知的细小动作。但这样隐忍又热烈的目光, 她也……第一次见。   “神经啊。”   蓝烟红着脸轻嗔, 用的是平时和谈舒雅她们开玩笑的语气。   “……抱歉。”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倏的松了开,可还是那样, 定定注视着她,看的蓝烟手心发烫。   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沾上了一点温度。   二附院坐落在城南, 住院部楼下就是连排的老小区,市容管理没那么严格。周日中午, 音像店的外放, 直直就穿过医院的窗。   在放的是当下很火的,Tank一首很苦的情歌,如果我变成回忆。   每次唱K, 蓝烟都能听到的一首歌。   大人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 或许真有点道理。总嫌困在一方校园, 不够波澜壮阔,连看小说, 她们都偏爱相爱相杀,甜虐交加。爱到死去活来,肝肠寸断的戏码。   不掉两滴眼泪, 总觉得不对味。   但虚幻是虚幻,现实是现实。   蓝烟歪了歪头,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少年, 心思奇妙的安静下来。   如果是他,不,既然是他。   真的不必轰轰烈烈,惹人羡慕,只要这样就好啦。   她没抬头,只是悄悄挪过手,勾住了他的。   雪白的医用胶布,蓝色的留置针头,她还是坚定地握住他的手。   两人齐齐垂着眼,心一阵急跳,谁都说不出话来。   只是忽然,靳骞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是祝玥发来的通风报信的消息,他才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休息。”   “靳骞,”蓝烟坐直了身,心里酸酸软软:“……你来看病人空手来的吗?”   早知道这么快要走,她就应该多和他说会儿话的。   “等下。”   靳骞快步出了病房门,然后从外面的蓝色塑料椅上,捧出……一大束玫瑰。   递到她面前,他脸上泛起可疑的红:“……刚刚急着进来,放在门口,我都忘了。”   “你看病人居然送玫瑰?”蓝烟不可思议。   “不是看病人,”他越说声音越低:“是看你。”   “送康乃馨或者百合正常吗?而且我觉得……”   “觉得什么?”   那是束很美丽的玫瑰。复古明艳的红,娇嫩的绿色枝叶,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散着清新的香味。   他却一指那捧花,状似淡定说:“我觉得,它很配你。”   胸口那颗狂跳的心,却在吵闹着他的不确定。   那天,他斜靠在枕上,想了一整夜。最后,他还是想,不要告诉她那件往事。   越是经济发达、生源优质的直属学校,和农村学校结对帮扶,向偏远山区捐献书物,每年这类的捐助活动就越多。   或许对她来说,那只是一封普通寻常,却又石沉大海的信,无关紧要。   可于他而言,这封写在纸上,陪伴他度过漫漫艰难岁月的东西,已经和记忆融在一块了。   何况,他大致能猜到蓝烟知道后的表情。她会小心翼翼,或许对他心疼多过喜欢。   这是靳骞最不希望的。   他已经站起来,并不需要谁的怜悯,更不要她的。   藏在心底太深重的情绪,让他拿不稳对她的态度。告诉自己不要急,赐你甜蜜暴击可整个人都在叫嚣着,想要靠的更近。   “哪有送人花还夹到落叶的?”蓝烟明明开心极了,却偏要一脸娇俏说他:“靳骞,你是去土里新挖的花吗?”   她不知道的是,靳骞为了搜集这片形状完美的银杏叶,搭公交整整坐了十三站。   越州今年暖冬,已经十二月底了,仍有些树上的银杏金黄,刚刚铺满一地。   这季节,找不到梧桐偿还,就用银杏做替吧。   靳骞眼里弯起笑,只是说:“送落叶我看也不错。”   她果然不记得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必让她也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   “谁送你树叶啦?”蓝烟即便听见他手机又响,还是忍不住酸溜溜的:“怕不是哪个小姐妹吧?”   这人居然能吃自己的醋。   靳骞这次是真的被她说笑了,他低头扫了眼屏幕,边说:“不行,我真的走了。”   “蓝烟,我在学校等你。”   他已经走到门口,可还是放慢了步伐,直到听见她轻轻嗯了声,才肯甘心离去。   尽管在五楼,靳骞还是很聪明地没坐电梯,和谈舒雅她们一起沿楼梯下去。   但没料到的是,蓝乔这家伙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是个狐狸。祝玥想坑蒙拐骗他,道行还是太浅了些。   最可怕的是,蓝乔表面上依着她,说去哪就去哪,看她目光躲闪地敲短信,也当不知道。   只是最后说要回去的时候,蓝乔电梯坐到二层就下了,非要沿楼梯上去。   谈舒雅她们还浑然不觉,正和靳骞说着话。   人类的一大爱好就是逗安静的人说话,特别是靳骞这样,安静又好看的人。   连祝玥也不例外。   蓝烟暗自认定靳骞以后,总想要带给最好的朋友祝玥看看,但又一直不太敢。   有一次她半遮半掩,含含糊糊讲了后,靳骞神色疏朗:“祝玥又不吃人,我又不会和她打起来,你怕什么。”   怕你们处不来,硬是为了我交际,彼此都不舒服。   在高中这种地方,说不以成绩好为骄傲,那是假的。尤其在附中,再有钱的富二代,也绝对比不上外貌普通,但一考成绩就暴击的王行云闪亮。   偏偏祝玥就是除了成绩,什么都好的人。蓝烟担心她和靳骞难以沟通,不是没道理。   谁知道有天课后,蓝烟和靳骞出去觅食,祝玥去上雅思外教课,就在回廊上狭路相逢。   祝玥当时挽着蓝烟,抬起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   蓝烟都有点脸热了,拉了拉好友的书包带,“……差不多就行了。”   “至于么,”祝玥故意说:“不就看一下,你就不开心啦?”   “谁不开心了啊?!”   靳骞冲蓝烟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的,眼里浮起淡笑:“其实我也很好奇,祝玥你对我到底有多少偏见。”   “噗,”祝玥这次是真笑了,一耸肩说:“很显然,挺多的。”   靳骞愿意一反常态,主动先对祝玥抛出橄榄枝,蓝烟虽然不说,但还是很感动。   后来她慢慢发现,靳骞和祝玥这两个外表都挺冰山的人,相处的是真的很不错。   她问靳骞为什么,靳骞一开始不答,后来被她问的没办法了。   他一挑眉,看着她笑:“不都是自己人。”   比如这次,他能劳动祝玥主动放哨,也够不容易的。   可祝玥真的斗不过蓝乔啊。   谈舒雅正在剥削道:“……唉靳骞,你看在这次和蓝烟的份上,以后作业蓝烟用完,也要借我抄抄!”   靳骞点点头,应了声好。   ——这时,蓝乔和祝玥正迎面,踩着台阶上来。   不宽的医院楼梯,裹着羽绒服,拎盒饭的家属人来人往,还多是中年女性。可就因如此,靳骞落在人群里,分外显眼。   他一向穿的不多。又因为病房里空调充足,黑色双排扣长大衣也敞着。   衣襟上金色的扣子闪着暗光,衬的他肤色极白,唇薄色淡,鼻梁上微微的驼峰英挺冷然。   活生生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冷漠英俊的少年。   ……祝玥恨不得瞬间从原地消失。   谈舒雅她们虽然也看见了蓝乔,但这时谁敢和这位“温润”的学长招呼呢。   都带人家妹妹私会情郎了!   她们硬着头皮,低头乖乖往下走,感觉这两三级台阶格外漫长。   终于,蓝乔给了她们一个痛快。   他冷冷道:“……站住。”   靳骞抬起脸,正好和他视线相撞。   这相貌,他第一秒就发觉出了……这人是谁。   出现在蓝烟吐槽列表第一位,但也是思念列表第一位的哥哥,蓝乔。   靳骞虽是第一次见蓝乔,但关于他,还真知道不少。   蓝乔把他从脸看到腿,又看了遍回来,忽然伸手按在他肩上,力道一点不轻。   靳骞直勾勾受着,一丝没让。   谈舒雅和简余余吓的脸都白了,胆子最大的果然还是祝玥,她轻咳了声,装作语气稀松平常:“蓝……蓝乔,医院人来人往的,你堵着楼梯,这不太好吧。”   “……你别说话。”   蓝乔注视着靳骞,用和他妹妹相似的眉眼,面无表情地说:“小子,我盯着你呢。”   撂下这句话,也不等靳骞回应,他冲谈舒雅她们一点头,飞快擦身上楼去了。   祝玥想跟又不敢,站在原地讷讷的。   ……   蓝乔进病房时,蓝烟正低着脸,凝视着那一大捧玫瑰,视线飘的很远。   她脸上一丝悲愁也没有。微垂的侧脸弧度柔美,让人舍不得打破。   可蓝乔还是阴阳怪气啧了声,瞥瞥她:“蓝烟,你胆子还真不小啊。你告诉我,等会爸妈来了,这玩意儿你怎么解释?”   “祝玥送的呗。”蓝烟缓缓一眨眼,很无辜。   不提这个还好,越提蓝乔越火,连名带姓道:“蓝烟,我说你——算了,我说你什么好呢?这都怪我们,小时候惯你惯太过了。”   在优越又有安全感的环境长大,等到上了学,又把大把精力投注在练琴上,一个人枯坐就是三四个小时。   和外面的世界,蓝烟接触真的非常有限。   她不是傻,而是真的心思单纯。   以前他和爸妈一样,觉得妹妹有一点清高不谙世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小姑娘嘛。   但现在吧,蓝乔半威胁半讽刺:“……你什么时候落到地上,知道揣摩别人心思了,我就不说你和那小子了!蓝烟,我告诉你,就你现在这样,人家把你玩儿的团团转。”   “蓝乔,你的意思是我智商低?”   “你要真是脑袋笨,我也就不说你了。你就是懒,本来我们还想让你继续懒下去的,谁让你自己不肯。”   “朵朵。”   蓝乔想想,还是放柔了声调:“我上大学前,你和我分开最长没超过两星期吧?你连我想什么都看不透,你说你能让人放心吗。”   蓝烟向来吃软不吃硬,劈头盖脸一通说是没用的,反倒听他这么说,心都软了。   手按在他臂弯,乖乖道:“我改,哥哥。我已经在改了。”   蓝乔勉为其难嗯了声,又嗤她:“……浅薄。”   “什么?”蓝烟没听清似的。   “我说你——浅薄,从小吃橘子都挑好看的人。”   蓝乔笑是笑了,但酸得很:“我再次警告你,男人光脸好看可没用,得有前途,你最好及时止损。”   蓝烟:“……”   靳骞这长相,真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而她自己,既然想要喜欢一个人,蓝乔说的对,那也是时候……该长大啦。 第32章 一瞬之光   修养一周后, 蓝烟终于回校上课了。   七天的时间,她成功把植物大战僵尸给打通关了, 补足了一整个十二月的眠, 就是困在室内, 头顶都快长蘑菇了。   清晨的风一吹,蓝烟现在看附中的一切, 都觉得清新明快。   偏就有人扫她的兴。   “蓝……蓝烟!”   王行云喊住她,很少女地眨了眨眼, 仿佛认错了人:“是钟楼报时不准了,还是我眼花了?才七点十五分, 你就进校了?”   作为九班的踩点标杆, 蓝烟从没出过偏差。她永远能卡在七点二十八分前后,准时进班。   “千万别乱想,云哥,”蓝烟慢悠悠道:“自信点, 是你要迟到了。”   “你还别说, 这种可能性最大,”王行云笑眯眯, 故意加快了脚步:“对了,你身体还好吧?”   蓝烟拧着眉也笑:“就一个阑尾炎,外科最小的手术了吧, 能怎么样啊。”   但显然,周围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   从恢复进食起,冯端云每天都让家里阿姨炖黑鱼汤、乳鸽汤, 各类五花八门的补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了。   蓝烟没办法,只能找蓝乔求助。蓝乔这次,表现的一点不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反倒说她,该。   “没营养,热量总归有的吧。”   蓝乔从上到下,审视地看着她:“昨天我掺着你出去转一圈,就你那个手臂,我感觉一捏都要能断了。你说天天你吃那么多,都到哪儿去了?”   “那说明我吃不胖啊。”   “嘁,少来,”蓝乔屈腿站起身,在她脑袋上弹了下:“只能说明你吃的还不够多。”   蓝烟:“……”   不仅如此,今天上学前,冯端云还非让她在校服外面,再套上之前特地为去北海道滑雪买的,加厚的长款羽绒服。不穿就不准出门。   蓝烟感觉现在,自己走在校园里,很像一只摇摇晃晃的白企鹅。   她和王行云一起进的班门,时间还早,这时候班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住校生在。   一见蓝烟进来,不少同学手里还拿着豆浆包子,就跑过来嘘寒问暖,让她最近要注意休息,早点养好身体。   “蓝烟,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能忍,”徐蔓嘶了声,心有余悸:“当初我阑尾炎犯的时候,从急诊到化验处,都是我妈用轮椅推去的,疼到路都走不了。”   “都怪她们老人总说,阑尾炎是吃完饭就出去疯,不注意休息才会得的。你想啊,我一个信奉生命在于静止的人,怎么可能怀疑自己是这个毛病。”   蓝烟噗的一声没忍住,被她说笑了。   陆陆续续,到班的学生越来越多。对蓝烟这只手术归来的“大熊猫”自然揪住就说。   等蓝烟走到自己座位前,预备铃都快响了。   她以为桌上应该是白花花一片。被各科试卷、讲义和作业厚厚一叠淹没,但……并没有。   干净清爽。   试卷、讲义分门别类,用纯黑的夹子收纳着。   蓝烟不经意一翻,发现讲义要填空的地方,那个熟悉劲瘦的字迹,都替她一一填好了。   就连没做的试卷,像是知道期末临近,她也来不及补。每张空白卷上题号前,都用星号标注了难题。   底下用雪白的纸,附了他的解题过程。   “啧,”谈舒雅开着书包,还不忘抬头揶揄她:“你可千万别谢我啊,这和我没关系。”   蓝烟抱着讲义夹,一时居然忘记放下书包坐下了,谈舒雅先是好笑地看着她。   过了会儿,好笑变成了……坏笑。   不只是她,应该说是全班,目光都飘到了二三组之间的走廊。   是靳骞,这时正好要路过她。   九班的学生普遍慢热,但热起来之后,也挺烫的。   尤其是对总结老师的口头禅,研究隐秘的暧昧八卦,这两件事热衷到可怕。   捕风捉影,不知听谁说王行云似乎喜欢八班的班长,每次八班的美人班长从九班门前过,班里都响起一片狼嚎似的起哄,惊心动魄。   就更别提对蓝烟和靳骞这对,已经坐实了的。   大清早的,一群人就恰好嗓子都痒的厉害,连声咳了起来。   蓝烟往里让了让。   可本就不宽的走廊上,今天值日拖地的陈炫,拖把甩的动作都快赶上舞龙舞狮了,硬生生把半幅路面堵死了。   ——非要靳骞从她身边,擦身过去。   蓝烟今天这件羽绒服的确体积……挺大。尤其是校服外套和它都有帽子,两只帽子叠在一起,就格外臃肿。   蓝烟还在和她的帽子生气,有双手却悄然,搭上了她的肩。   温暖,也很有力度。   靳骞把她按回座位坐好,然后不动声色,走回她身后坐下。   班里一下炸锅了:“我我我我靠?”   “……这是什么新型秀恩爱方式?”   江余笑的玩味: “你求个导不就知道了。”   “……”   蓝烟想回身拿书包里的便利贴,众目睽睽之下,一张脸又红透了。   可背后就是靳骞。   她反手,在书包里盲摸了半天,很不幸,还是以失败告终。   没找到。   蓝烟只好……破釜沉舟。   举高了点讲义夹,她挡住半张脸,只露出控制不住弯起的眉眼,低着头,在书包里翻翻找找。   “妈呀。眼不见为虚。”   江余感叹了声,特沧桑:“看吧,爱情真能把人变成……二百五。”   蓝烟听见,忍不住扬起讲义夹,打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诶——诶干什么?你也不看看你那样子!”   少女肤如细瓷,一旦沾上三月春色的浅红,便把那抹安静,折成了娇俏。   “江余。”   靳骞语气淡淡:“我不小心把英语报纸交了,你自己写吧。”   不是,你刚坐下怎么就交了?   靳骞你也太护着了吧。   他看看靳骞,又去瞄蓝烟……   这两人,咳。   这两人视线相撞在半空。   蓝烟匆匆偏过眼,想躲,但又不甘心似的回望着他。靳骞被她那一眼掠过,唇边浮起的笑,藏都藏不住。   然后各自转身,低头,心情明媚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江余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世界了。   就这么一望,有什么好悸动的啊?   ##   作为本年度的最后一周,除了备战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外,还有一件大事——   元旦迎新晚会。   附中除了各班关上门,自出节目娱乐外,31日下午,还有一台全校性质的大型节目。   遇到这种晚会,要撑场面,学校各个大型社团第一个跑不掉。   尤其是民乐、管乐乐团,最容易展现风采。   这次为了昭示新年新气象,学校团委书记要求,演奏时要选主旋律、积极向上,能体现附中精神风貌的曲子。   姚老师一合计,选了战台风。   临海战风,这曲子气势磅礴,很好抓观众情绪。   舞台声效出来,多人合奏的话,听的简直让人数九寒冬,也想去操场跑三圈的爆燃。   这曲子合排不难,用了一节活动课的时间,蓝烟她们就排好了。   走场,试音,彩排,很快也都通过了。   放学结束的时候,蓝烟见到在礼堂门口等她的靳骞,从背后揪了下他校服帽子,然后笑盈盈偏过半张脸,“是不是在外面都能听见?”   靳骞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点头嗯了声。   蓝烟瞥瞥他:“……夸一下能怎么样呀。”   她一开始还骗自己,说学民乐单纯是为了升学,但现在也不想了。   她是喜欢的。   要不然这么辛苦的高中生活,她还能坚持。再烦再累,练琴时她都会把这一切忘掉。   虽然弹完更疲惫,但蓝烟好像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当她拨出的音,和小伙伴完美配合时,整个人都被一种不可明说的感动充盈着。   如果这都不算喜欢,什么算。   原来她羞于承认。   蓝烟一度以为,有资格说“喜欢”的应该是些音乐附中的天才,由她们来说,半吊子太矫情了。   而现在,与其说她愿意承认喜欢乐器,不如说是——   对自己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她也堂堂正正的喜欢。   这是不是蓝乔说的长大呢。   蓝烟一时想不出答案。   “……蓝烟。”   “啊?”她收回心神。   她看着靳骞,看他微皱着眉思索。   把薄薄的唇,咬到从泛白到充血,泛着饱满水润的红。   蓝烟想起弹窗里跳出来的总裁小说,说“这女人该死的诱惑”,那种美而不自知的情态。   咳,所以靳骞这是在以身试法吗。   蓝烟喉咙干干的,说:“不夸就算了。”   “……我想听很久了,真的。”   不,他想说的其实是——   蓝烟,我想听你弹这曲战台风,很久了。   蓝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美色诱惑,被他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哄好了,还拉着他说,元旦晚会那天,一定要认真听呀。   靳骞当然答应了。   他又一次安静坐在台下,看她在聚光灯下,闪着光。   很难想象,水一样柔软的少女,竟能弹拨出这样激昂健气的音调。   这和上次他听过的瑶族舞曲,太不一样了。   这几年,国风热复苏,喜欢民乐的同学不少。   许多同学被那段又燃又霸道的扫摇镇住了,等一曲终了,才压着声感叹起来。   “这手……这么弹,真的不会抽筋吗?”   “真的,那么多音,要是一段时间不练,她们还能记得吗?”   简余余:“决定了,这曲子就是我未来的新闹铃了,听了就让人元气满满!”   前面有男生笑她:“是元气满满,恨不得提刀砍人那种吧。”   简余余:“……”还真是。   舞台的灯暗了,在等新节目入场,台下的人群喧嚣热闹。   靳骞一个人安静起身,沿报告厅走廊,出去了。   他现在疯狂地想要见到她。   一刻也不能等,说不出话也管不了。   他从过去到现在,所有畅想的温暖美好,忽然一瞬间,全都摆在面前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确认,真的是他的吗。   ……   蓝烟她们演出结束,刚搬着琴绕回后台,许多人就弯着腰,溜回了礼堂。   听说下个节目,是高三国际部的混血级草学长,情歌独唱。   梁馥还特意问蓝烟去不去,她摇摇头,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   梁馥笑个不停:“也是,你刚开过刀,还是克制一点,不要接触这些声色犬马。要禁欲、禁欲!”   说完她就跑了,蓝烟摇摇头,也握着水杯,往开水间去了。   因为晚会结束,还有演职人员合照,所以她们的服装都没换。   礼堂外没空调,蓝烟在这身浅蓝的柔纱长裙外,套上了她的白色长羽绒服,尽管如此,还是冷的打了个寒噤。   她束紧了点羽绒,低着头往前走,却险些在开水间门口,撞上了人。   “啊,抱歉抱歉,”蓝烟抬眼,看清来人后,微微笑了一点头:“学长好。”   喊学长也是打太极。   蓝烟只记得眼前人是学生会活动部的部长,具体叫什么就……记不清了。   “喊名字吧,也就大一岁,不至于就学长了。”   那人弯了弯唇:“高二九班,沈西川。”   对对,是有这么个人。   似乎还有不少她们高一的女生迷恋他,在背后喊他“西川学长”。   蓝烟藏起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是笑笑,却没喊,只是应了声“知道了”。   又没什么事,喊他名字干什么。   “你来倒热水?”   “……嗯。”   沈西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及地的裙摆,语气温和:“我帮你倒吧,开水间地上湿漉漉的,别沾湿了。”   不是蓝烟自作多情,而是沈西川的目的性……太明确了。   “没事,”她轻轻松松,单手一提裙摆:“这件不是大尾的裙子,很方便的,不用麻烦了。”   “不至于吧,蓝烟。”   尽管她按着领口,但礼服裙仍然露出她雪白的一段颈项,到精巧伶仃的锁骨,才堪堪停住。   在人人裹的严严实实的深冬,那样白如新雪的肌肤,让人很想多看,但一眼都不敢。   沈西川低头一笑,声音带着淡淡磁性,最容易蛊惑小姑娘了:“我就是帮你倒杯水,你也要介意,嗯?”   不是介意,是她不需要。   她不喜欢,给别人不切合实际的希望。   蓝烟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开水间里传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我介意啊。”   有人心里酸的快要炸开了。 第33章 没有如果   我介意啊。   蓝烟脑海里飞快回旋着这句话, 心脏突突直跳。   她其实意识到,靳骞或许是有一点点……吃醋了。   但没想过, 会是这个反应。   她还以为, 靳骞就算再不高兴, 最多冷淡桀骜地扫对方一眼,然后抿住唇, 沉默不说话。   没想到,他能……邪成这样。   沈西川显然认识靳骞, 听见这话,他扯了扯唇角, 牵强笑了:“……是靳骞啊。你怎么没在里面看晚会。”   居然还好意思问我。   靳骞说:“不想看, 没意思。”   “不至于吧,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节目。”   这气氛尴尬到,蓝烟又拢了拢领口, 仿佛人为制造出的冷风能灌进去。   靳骞也忍不了了, 淡淡抬眼目视着他, 直截了当道:“沈西川,我出来等蓝烟。”   沈西川:“……”   他脸色刹那间变的很难看。   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男女, 怦然心动,往往就在一个瞬间。   来的很轻易,跟风一样。   比如蓝烟和靳骞, 他们又格外幸运,因为动心的不只自己。   但,既然有人幸运, 就也有人……不那么。   十月,在南山公园第一次见到她,沈西川直到傍晚回家,神思还有点恍惚。   像是开心,又像是失落。说不清道不明。   后来的许多个晚上,他常常记起她的眉眼,她的神情,隐隐约约但很顽固的,挥之不去。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为此旁敲侧击,去问了活动部的学妹谈舒雅。   谈舒雅却把她和另外一个名字,放在一起。   还满眼是笑地告诉他,这两个人虽然恋人未满,但美好的让人分分钟也想谈场恋爱。   是的,小心翼翼又单纯热烈的校园初恋。   沈西川一点笑不出,只感觉喉咙里发苦。   他也是端正优质的好少年一枚,绝对做不出,追有男朋友的女孩子的事情来。但他们又没完全确定关系,所以……   沈西川挣扎了很久,可还是不肯甘心。明明他已经暗自喜欢她那么久。   可猝不及防,被靳骞一句话就堵死了路。   “……学长。”   听见她喊,沈西川怔怔啊了声,望向她。   蓝烟极轻地说了声抱歉,就这样当他面,将手里握着的保温杯……递给了靳骞。   靳骞接是接过了,但人没动。   蓝烟忽的一笑,语气温软地催:“……你快点啦。”   ……   开水间里,按钮“腾”的声音响起。   蓝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礼堂外面,日光灯反射在地上荧荧的光。   沈西川勉强笑着冲她一点头,转身走了。   蓝烟是不想给任何人不切合实际的希望,也不用有多少追求者,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但也没哪个女孩子,能够对悄悄喜欢自己的人,横眉冷对的。   人家又没妨碍你什么,不来往就是了。   她设想的很好。   不是说大人都要体体面面,云淡风轻吗,那她就试试看。   却没料到,在这方面,靳骞一点也没想过成熟长大。   他就想这样。   明目张胆,对喜欢的姑娘表现……占有欲,不让别人靠近一分一毫。   就是想到沈西川深深看着蓝烟,哪怕就是倒一杯水的时间,他心里都泛着酸。   可又没办法,谁让蓝烟那样温声软语,和自己说话,他就没办法了。   “给。”   他把保温杯递还给她,唇抿成一条线,懒散又肆意。   “我也……有点渴。”他忽然说。   水很烫,蓝烟正开着杯盖,双手捧着保温杯,细细吹着。听见他说,想都没想就把水杯递给他。   她太了解靳骞了,这家伙就是个纸老虎,连偶尔的争辩都会被自己堵的一句话说不出。   料他也不会喝的。   看见他真把淡粉的保温杯举到唇边,蓝烟眼睛都睁圆了。但一想,似乎是自己让他喝的啊,又不好意思出言阻止。   她那副懵懂可爱的样子,显然取悦了靳骞。   “好像是挺烫的。”他慢悠悠说。   “对呀,”蓝烟忙顺杆往上爬,说:“这……这是开水,一百度呢!你别烫到自己了。”   “笨蛋,”靳骞笑:“大气压强在这儿,水能烧到一百度吗?”   蓝烟:“……”   就你最能。   “喂,蓝烟。我跟你开玩笑的,别不开心了。”   “别,想喝你随意呗。”   “水凉一点我就还给你,”靳骞一脸无所谓:“放心,我不喜欢强迫别人。”   蓝烟噢了声,暂时相信他了。   那天晚上,谢幕合影完,蓝烟换好衣服,从后台拿了书包准备回家,就发现祝玥谈舒雅她们,当然还有靳骞都在等她。   反正明天不用上学。   礼堂的出口处,暖色的路灯亮着,学生三五结伴,有说有笑。   “蓝烟,明年见明年见!”   女孩子们眉眼弯弯,笑语清脆说着。   她这才恍惚反应过来,原来,明天就是明年了啊。   不知从哪年开始流行,每年元旦假期前,都要和同学好友,互相说一声“明年见”。   蓝烟飞身扑到祝玥肩上,还不忘伸手蹂.躏着谈舒雅柔软的脸,也笑盈盈的:“宝贝们,明年见呀。”   她的魔爪还没伸过去,清新脱俗的文静尖子生简余余,就嫌弃往后一让:“……幼稚。”   “诶诶你往靳骞那儿靠什么?”蓝烟故意说。   “靠!我是不小心的,”简余余忙往回靠了靠,一边不可思议:“蓝烟你这个醋也要……”   ——夜空里响起简余余小脸被揉,嗷嗷呜呜的悲声。   合着她被蓝烟诓了。   “不是,靳骞,”简余余气不打一处来:“我想采访一下,作为我们班的领头羊,每天被蓝烟同学玩弄于鼓掌之间,有什么感觉?”   祝玥笑的意味深长:“……当然是很爽啦。”   蓝烟&靳骞:“……”   不过,这群人开玩笑归玩笑,还是很不乐意做电灯泡的。   默默把学校连廊到校门前的最后一段路,留给他们。   盯着看,两旁排列开的路灯,会有大大的橘色光圈。   靳骞侧脸看向她的时候,路灯的光也正浮动在她眼里,弯弯一泓。   衬着雪白盈润的瓜子脸,美的安静又脆弱。   心思倏然全温柔下来。   什么沈西川,什么别人,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明年见。”   唯恐吓到她,靳骞低低说着。   校门就在眼前,家里人在等着接她,他们也不能再一起往前走。   “好,明年见。”   蓝烟冲他莞尔一笑,又低下头,背着书包快步走了,很轻的声音险些消散在晚风里。   “好想……年年见啊。”   ##   这一学期的寒假,短到令人发指。   评讲完期末考试试卷,到假期结束返校上课,简直无缝对接。   高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蓝烟的全校排名,只比期中考试前进了十二个名次。   但向来有自知之明的她,已经对这个成绩很满意了。   阑尾炎虽然是小刀,到底还是要休养的。   除了耽误的那七天,复课后的一周,每晚冯端云都严格要求女儿,十点必须上床,保证充足的睡眠。   考前冲刺毁掉一半,要再有大的提升,那她的同学们也太弱了吧。   没关系,反正这个四月就有月考了。   可,最迟这个月月底,也要填报文理分班志愿了。   蓝烟心里一蛰。把书理了理,飞快塞回抽屉,站起身了。   江南的春天乱穿衣。熬完冬季,仿佛摁了十六倍速的快进,恨不得一秒立夏。   这一天午后,温度居然飙到了二十五度。   活动课放眼望去,校园里短袖、秋季校服、厚卫衣,穿什么的都有,的确让人怀疑这季节。   蓝烟就属于格外清凉的那一类。   附中要拍夏季新校服形象宣传照,向高一各班征集形象好的学生。宋俊卿想都没想,就把蓝烟的名字报上去了。   夏季新校服类似网球裙的款式,满满的青春元气。学校老师就选择在最阳光自然的操场拍。   “OK,女生好了,那个男生你再找找感觉。”   终于!   蓝烟长舒一口气,谢完老师立马开溜,靳骞还在等她呢。   她好不容易骗到他,陪自己打场羽毛球。   这个点,操场和体育馆的学生很多,尤其男生。蓝烟往看台那边走时,难免吸引了许多目光。   由冬入初春,这个天穿短袖短裙的女孩子还很少。再加上,她小腿和手臂都白的耀眼,笔直纤细,就像春天初生的绿枝,活力又娇俏。   让人不自觉,眼前一亮。   “哇哦~”   你要说这群男生真有什么龌龊心思,倒也不敢。但鬼嚎着起哄,是真的很不消停。   靳骞冷哼了声,这群男生按惯例起完哄,居然也就很快安静下来。   “看不出来啊,”蓝烟跟着他进体育馆,越想越一头雾水:“你还真是三教九流,交游甚广啊。”   靳骞闭口不答。蓝烟不乐意了,非缠着他问。   “……周檀。”   靳骞提起这个名字,整个人都淡了下来:“他们都烦他,觉得他装,结果听说——”   听说你把他打了,还不止一次。   噢,原来男生也会因为共同讨厌一个人,变的惺惺相惜。   蓝烟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感觉自己今天掌握到一个新的知识点。   没想到,靳骞步伐忽然一停,挡在了体育馆前。   像是知道她会走神撞上来,他还特地轻轻握着她的手臂,拦了一下。   “……干嘛?”蓝烟瞥瞥他:“你不会又想反悔吧。”   “不反悔。”   蓝烟心里一松,但、但——   看着他面无表情,利落干脆,把校服外套脱掉了。   面对面脱的。   蓝烟脸“腾”的红了,垂下眼,只好故意找话说:“……就打个羽毛球,至于吗,这么想赢我啊——”   他嗯了声。   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轻飘飘放在她手上,语气疏淡又坚定。   “……穿上。” 第34章 遗失的美好   “我又不冷。”   蓝烟不满地嘟哝了声。   靳骞哪是因为冷, 他是完全暗黑的……私心作祟。   不想让这群血气方刚,精力过剩的男生多看她任何一眼。   蓝烟隐约猜到一点他的想法, 脸红的更厉害。   这这……什么情况啊。   在她心里, 靳骞应该是清正干净, 微风过境般的少年。   他会不动声色陪在她身边,默默挡掉许多麻烦, 但绝对……不会表现出这么分明的占有欲。   可只要是人,谁能没有私心。   蓝烟美而不自知, 靳骞却太清楚。除了公认的美貌外,举手投足, 她真的有书里写的, 古典的文艺气质。   靳骞从前以为所谓的文艺女青年,必须要是悲伤的。和空间里刷屏的摩天轮,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明媚忧伤有关。   后来他慢慢发现, 不是的。   那天瑶族舞曲的第二节, 在她的眼睛里,闪着能点亮周遭的天真热情。   那是一种致命的感染力。让人情不自禁, 追随着她的情绪。   春日的空气凝滞着。   靳骞垂着眉,刚准备撤回手,那件薄薄宽大的校服外套, 就被蓝烟抢过去了。   她没说话,也不看他,沉默地把校服往身上套。   动作飞快利落, 像是赌气似的。   她披着的长发,有一部分被困在衣服里,靳骞很自然地伸手,替她解救了出来。   “我——”   “哎哎哎——卧槽。”   话到一半,两个人都被陡然响起的痛呼,吓了一跳。   一八几的大男生,摔倒在他们旁边,体育馆偏门出口的台阶上。   好像很疼。这哥们口中不住地“卧槽”感叹,脸都白了。   “……你起得来吗?”   靳骞问他。   “我可以,”那男生仰卧起坐似的奋力挣扎了下,疼的嘶嘶直吸气,终于认命般泄了气:“……我起不来,求帮助啊。”   那样子太……太滑稽了,蓝烟只好拼命忍笑。   靳骞一用力,拽他起身。他只敢右脚落地,兔子似的往前跳了好几步。   蓝烟和靳骞在背后看着,眼前都飘过”身残志坚“四个大字。   “咳同学,”蓝烟喊住他,小心翼翼道:“要不,我们送你去校医室吧?你总不能……这样一路跳回班吧。”   靳骞二话不说,架着他,就往操场外走。   蓝烟跟在后面,听见这个叫郑序的男生哇哇呜呜,边呼痛边口若悬河。   郑序和靳骞都是科协这个社团的,原本就认识。但他还是话痨到,靳骞有点……招架不住。   “学弟学妹,我跟你们说,我这脚踝有一半要算在你们身上。”   蓝烟听笑了:“学长,你可真能推卸责任。”   “什么推卸责任?!”郑序一脸痛心疾首:“要……要不是我忙着看你们,不走神,哪会摔下去。”   郑序说的真是实情。他一个人从体育馆出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小心瞥到这对小情侣,就准备悄悄多看两眼。   这也太纯了吧。   因为学校在恋爱方面抓的不严,具体工作要看各班班主任的风格。   郑序的班主任就是个思想开明的老师,有次拖堂到一半,他们班有个女生的男朋友,来给女生送饮料。   班主任见到,居然跑到门口接住了,然后继续没发生过似的,讲着课,慢悠悠踱到女生课桌前。   随手把那瓶饮料,放到她面前。   全班同学都僵了一秒,就班主任更淡定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操场、小树林甚至食堂,敢……大胆亲密的学生情侣,也不少。   偏偏不知道怎么回事,郑序这个正在开窍期的少年,就感觉这对不浮夸,很纯,很令人憧憬。   蓝烟却听愣了:“……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郑序伤残到只能单脚点地,仍然回过身,一指她衣袖上蓝色的线条徽标,笑的玩味:“这还不好看啊。”   宽大的校服运动外套,底色都是纯白。区别就在于男生是浅蓝线条,女孩子是粉色。   一目了然。   蓝烟很鸵鸟地,举起袖子遮住半张脸,纯当没听见。   “你还是老实点吧,”靳骞假装要松手,郑序哇的一声惊叫出声:“……干嘛!你别以为你成绩好,就能谋杀新学长啊!”   “……闭嘴。”   “我又不跟你说话,”郑序扭脸看向蓝烟:“学妹,你往前走点啊,这路途太艰难了,我们聊聊天,嘶——”   这个二货天赋点满的学长,终于消停了。   蓝烟抿着唇,忍俊不禁。校服宽阔的袖口,沙沙扫着她的脸。   空荡荡的,她套着靳骞的校服,不仅衣袖长,手可以蜷缩进去,连人都能在里面晃荡。   校服还残留着他温热的体温,淡淡的气息。她把手放进口袋里,那张单词纸,还沾着他手心的温度。   在这静下来的这一秒清晰无比。   宛如被他环在怀里。   她从前以为的喜欢,多半是男生对女孩子无限包容宠爱,捧在手心,满足她任何浪漫且无厘头的幻想。   可现在,她觉得似乎……不是。   喜欢一个人,自然而然就想对他好,看他开心,并不只是一方的事情。   穿他的校服本来就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要他真喜欢,满足一下……也没关系。   蓝烟悄无声息,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软的不像话。   靳骞。   她在心里喊着他的名字,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   ……   这一路到校医室的艰难程度,堪比上次,蓝烟自己被送去。   校医院的刘老师显然还认识蓝烟,一见她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很震惊:“同学,你阑尾不是开掉了吗?”   “……刘老师您放心,开的干干净净。”   蓝烟尴尬地笑了笑:“这次不是我,是后面那位——”   郑序有气无力,被靳骞架了进来。   刘老师检查完郑序脚踝的伤处,摇了摇头,很为难:“唉,你们这些学生,现在怎么净出这些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校医能解决的问题,也真的……很少。   刘老师颇有自知之明,翻开手机就开始拨电话:“别急啊,我叫车进来送你去医院,等下再通知你爸妈,我看多半是……骨折。”   “啊?!不可能吧。”   郑序惨叫了声:“我那么年轻,怎么可能这么不经摔,这么脆?”   “脆不脆那得影像和骨科大夫说了算,”电话通了,刘老师忙凑到耳边:“喂黄师傅,诶是我,校医院小刘,麻烦您再把车开进来,这边有个学生脚踝摔伤了……”   蓝烟藏不住眉眼弯弯:“完了,看到这样,我怎么一点心有余悸的感觉没有,只有——”   “有什么?”靳骞问。   “……幸灾乐祸。”   她缓缓一眨眼,怕郑序听见,用唇语告诉他。   郑序更痛苦了:“造孽、造孽啊!”   蓝烟敛住笑,像模像样安慰着他,还承诺等他好了回学校,她和靳骞请他喝饮料。   “哟,”刘老师闲适捧着水杯,插话道:“那你可能要请他喝加冰块的了。他可不像你,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郑序:“……我现在去跳澄江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靳骞眉一横,笑容淡淡:“前提是你自己蹦跶过去,我是不会扶的。”   “靳骞你!”   学长的威严扫地,郑序一边愁眉苦脸被架上车的,一边在心里鄙夷。   靳骞这家伙还真是深藏不露。   平时科协活动,他也不是一味沉默,轮到他主持发言,也能条分缕析,淡定清晰地一一说清楚观点。   但除此之外,他总是充当倾听者的角色,交流欲很淡。   像这样的玩笑,从没听他开过。   的确。   在那件事后,靳骞第一天回到学校上课,那时的初中班主任王老师就发现了。   他依旧拥有一双分外漂亮的眼睛,只是彻底沉寂了。   不会再像以前,漫不经心抬眼,看着谁懒懒散散的笑。   就像冬日没有星星的苍穹一样。   没人,更不会有人去劝他,你要开朗一点呀,靳骞。   他真的已经很坚强了。   你不能指望那些惨痛的创伤,毫无痕迹,从他身上淌过。   他抱着能逃避则逃避的心态,这样也过了很久。   直到那个夏日午后,蓝烟闯进了他的视线,让他拼命想要重新融入……周遭的世界。   因为这世界,有她。   郑序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是暗自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   追女生,第一条就是要话痨!切记切记!   ……   四月月考的前一晚。   第一堂晚自习快下课前,宋俊卿来到了班上。   “占用大家五分钟的时间,我说个事情,请大家先把笔都放下。”   全班同学隐约都意识到要说什么,纷纷抬头,望着讲台上的班主任。   “明天就是月考了,我知道,大家最近都拼的很厉害,班里学习氛围很浓。这点我要提出表扬,但今晚回去,都早点休息吧,临时抱佛脚也不在这一刻。”   宋俊卿手搭在讲台,笑容幽默:“我们办公室总开玩笑说,高一班主任就像旧情人,是露水情缘。等到文理分班以后,把你们带上高三的,那才是相守一生的。”   台下学生哗的笑成一团,年轻的脸上都是单纯洋溢的笑意。   “但我保证啊,”老宋白胖的脸上,眼睛也笑眯成一条线:“带你们的每一天我都尽心了,把你们当我女儿管教的。”   女孩子心思敏感,仿佛已经嗅到了离别分班的气息,都拖长调嚷着“舍不得”。   大家是真的很舍不得老宋。   尽管他和帅字一点不沾边,还有点唠叨,但高中老师又不是用来当偶像追的。   宋俊卿做班主任公正明理,从没见他对谁偏过心,或者有偏见。   做老师他讲题深入浅出,耐心出奇的好,不会出言讽刺哪个做不出的学生。   咳,白胖可爱的身躯,看着还很有安全感。   “真舍不得我啊?”   “——真舍不得!”   宋俊卿仍是笑,很开心的样子,却故意说:“你们是不是又被学生会纪检部查到,扣班级分,给我虚晃一枪呢?!”   全班默了默。好吧,这种事他们的确没少干。   “这个,就像大家想的那样,月考一结束,我们就要下发文理分科志愿单了。请你们回家和爸妈商量,利用这个周末填好,周一交上来。”   “分科也意味着分班。我们菁英班和基.地班,以及文科致远班都要重新按照上学期期中、期末,这学期月考和期中的名次,综合重新排列。”   “我知道,你们中绝大部分不用我说,选文还是选理,都已经有明确的答案啦。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   宋俊卿目视着台下,温和认真道:“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因为别人选了理,好像你选文就觉得丢面子。要选适合自己的,选文选理是为了什么?高考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能选一所心仪的院校,心仪的院校。”   “所以请大家务必谨记:不要因为颜面、赌气、友情、甚至是……爱情,轻易动摇你们的选择。”   说到爱情时,学生都在笑。   谈舒雅偷偷瞄了蓝烟一眼,她托着腮,表情温柔,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别不信,哪年没有一两个这样的学生,”老宋看了眼后墙上的挂钟,继续道:“马上下课了,我再啰嗦最后一句啊。”   “假如这次分班没能分进菁英班,也千万别太伤心。每年普通班放卫星的学生还少吗?分班看的成绩是过去,高考在将来。”   就在这时,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   学生们都没注意听他最后一句,也听不进去。   从“好班”掉出去,谁能心态好到一点不难过。   偏偏高中就是个洗牌很厉害的地方,异军突起的多,成绩持续性滑坡的更多。   每年文理分班,几个实验班都要大换血,走一半,进一半。   尤其是挂在边缘线上的学生,想抓住最后的机会翻盘,最近就差悬梁刺股了。   一时课间很安静,除了趴在桌上补觉的,都在低声讨论文理分科去留,连男生都不追打玩闹了。   “我想选文,多出点时间能好好补补我的英语。但我爸非说,理科选专业面广,让我一定要耗在菁英班。”   “……我也是,好烦啊!”   蓝烟刚写完英语报纸,低头一看,沾了一手的黑,忙提醒道:“舒雅,你穿的白衣服,别趴在英语报纸上睡觉呀。”   “趴都趴了,随便吧,”谈舒雅扭着身子,迷迷糊糊:“……让我睡一会儿,我困死了。”   “那你要喝东西吗?”   “要!”这次她回答的很坚定:“给我带一瓶阿萨姆,爱你。”   蓝烟:“……”   她去洗了个手,然后默默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靳骞就站在走廊上等她。   ……   四月天,晚风正舒适。   晚自习课间,操场的热闹不亚于白天。   有插着耳机夜跑的,也有小情侣或者闺蜜结伴遛弯的。   “靳骞,”她轻轻拍了他一下,笑意盈盈:“我知道。哪有想考医学临床的人,跑去学文科的?”   除了极少数子专业,医科类只招理科生。   她语气轻松,继续说:“但我一定要选文科的,我还要参加艺术类特长招考,选理真的顾不过来。再说我又不是很——”   “……蓝烟。”   他打断了她,低低说:“对不起,我也……会选理科。”   他怕她伤心难过,急于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身上,“我的确早就想好了,就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啊,笨蛋。   本来就应该这样。   蓝烟眼眶酸酸的。   靳骞忐忑地等了她好久,久到他以为,她准备继续沉默下去了。   她仰脸望着漫天繁星,用少女许心愿的语气,温柔又坚定地缓缓说着:   “……我喜欢的男生,思考的时候会抿住唇,很喜欢放风筝。噢,还喜欢看热血漫。他总调侃自己中二病晚期,明明是很有坚定的理想。”   “他还总冷冷淡淡的,不喜欢笑。”   星空下,她忽然柔软呢喃的告白,听的靳骞心像被人狠狠揪住了,不放。   “你知道吗,我从前感觉,日漫里说的‘想要守护他的笑容’,太假了。”   她脸上已是泪光盈然,声音也微微哽咽。唇角却勾着,纯真又开心的样子。   “……可我真的好喜欢看见他笑。” 第35章 私奔到月球   夜空都在这一秒安静。   蓝烟吸吸鼻子, 终于完成了件藏在心底很久的心愿。她低着头,沿塑胶跑道继续往前走, 侧脸的弧度无比温柔。   靳骞却定在原地, 走不动了。   尽管那个名字, 已经在唇齿间回转了许多遍,可大声说出有多难, 经历过都会知道。   她明明含着泪,还偏要对自己笑。   靳骞喉结动了动, 觉得很酸很涩。这些话她其实,其实可以……不用说的。照亮别人的光, 原本就应该仰之弥高。   可她说喜欢他。   她那样纯粹快乐的表情, 仿佛在告诉全世界,光是想到这件事,就已经感到很幸福了。   蓝烟, 你是在教会我吗。   原来喜欢一个人和被喜欢, 是同等的好。   靳骞注视着她的背影, 视线模糊了大半。   蓝烟自然也知道他没跟上,默默放慢了一点步伐。   可这时候, 她连一点喊他的勇气都没有。   她人生第一次告白,难道就把对方吓到了?   这个笨蛋。   忽的耳后有风声带过。   蓝烟以为是夜跑的同学,侧开了点让出跑道, 却被那个人握住了手。   热烫的温度袭来,周围那么多学生来来往往,她想都没想就要甩开。   他沉默又激烈地反按住她, 继续一步步向前走,牢固到不容置疑。   “……蓝烟。”   那根本不是什么牵手,而是情绪不受控制,死死抓住她的,放在自己手心。   “放开,”蓝烟低声斥他:“那么多人呢,你……你发什么疯。”   “别动。”   轻柔的夜风吹彻,他声音比她更低:“……蓝烟,让我说完。”   说归说,你动什么手啊。蓝烟在心里喃喃。   还好朦胧夜色,让他们看不到彼此泛红的脸。   “寒假的时候,我去借了一套文科班的教材看过。也做了往年的试卷,去论坛里把往年文科生的心得贴从头翻到底。”   “我是真的想过,想过……放弃学医,去文科班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   他想到什么似的,忽而全都不顾了。他温柔笑着,低低缓缓说:“我也想过很久,我有什么能值得你看中的呢。或许就是那一点……执着吧。”   对学业,对理想,更对喜欢的人。   “我知道你,假如我真为了你放弃更好的选择,你不会感动,你会生气的。”   蓝烟渐渐在他的话里安分下来,没再挣扎。   她不是没想过去选理科,拼一把说不定菁英班也是可以稳住的,但真的……值得吗。   那天晚上,她躺在被子里,眼前浮现出靳骞冷淡薄怒的眉眼,问她为什么不选文,明明选文更可能上到顶尖的学校。   原来她和靳骞心有灵犀,都不喜欢对方一味牺牲自己。   蓝烟松了松握紧的手心,被人看见就看见吧,我一点都不怕。   只要有这个人在眼前,她就从心底生出一股动漫里才有的,敢于全世界作对的孤勇。   柔软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背,缓慢温柔地深入她的指节间。   噗通,噗通。交握的手心,仿佛握着彼此的心跳。   她们就这样,在蓝丝绒般的夜空下,十指相扣。   谁也没有低头,而是更坚定地往前走。   越过摔倒过的一百米起点,蓝烟听见他出声问:“我是不是很不会说好听的话?”   “有自知之明也是个不错的品质。”   靳骞悄悄一挠她的手心,微微的痒激的蓝烟嘶了声:“……靳骞,你真够小心眼的。”   他居然就认了:“人的心能长多大。”   蓝烟被他堵的一窒。   人家贾宝玉好歹也会说“眼里心里全是你”这种话,这位呢,简直无可救药,光明正大和她讨论起人的心脏能长多大。   难道蓝乔说的对,当初我……真是色迷心窍了?   她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却感觉到他的手一紧。   “……又怎么啦?”蓝烟没好气。   “没怎么。”   “不会变。我保证,蓝烟。”他没头没尾地说。   “这和文科班理科班没关系。”   他顿了顿,低低的,却字字清晰:“……就是我喜欢你,不会变而已。”   既然分到不同的班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假惺惺的难过,不如给到彼此坚定的安全感。   她是这么想的,他也是。   ……   踩着第二节晚自习开始的铃声,蓝烟和靳骞一前一后,回了班。   班里的同学一个个眼神漂移,看完这个,又去瞄那个。   掩饰的再好也没用,蓝烟那种细细弯弯,偏娇俏妩媚的双眼,哭过以后,泛红的眼角特别明显。   靳骞表情仍然淡,唇抿成一条线,低头认真做着受力分析图。   啧啧,大家不由脑补出一场大戏。   男生们都觉得靳骞实在太变态了!连蓝烟这样的大美人都舍得惹哭,还是不是人啊。   至于女孩子么,靳骞清冷专情的好形象轰隆一声,塌了。   作为当事人,蓝烟要不是后来听谈舒雅她们说,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   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学习。   虽然老师总说要保证睡眠,可一天就二十四小时,白天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习题,不开夜车,难道会自己钻到她脑袋里吗?   这或许是蓝烟人生中,最认真最执着的一段时光。   和练琴的单纯、反复练习再精进不同,她每天都给自己列出了一张清单,必须完成上面所有学习任务,再去睡。   数学订正拖的时间长,把背历史重大时间表的时间占用了,她那天晚上一口气,就背到了凌晨两点半。   想象中的副作用并没有出现。相反,那些历史事件和事件都牢牢记忆在脑海里。   看吧,只要肯付出时间和精力,会有改变的。   除了周五到周日保证八小时睡眠,其余每天冲一杯咖啡,五到六小时的睡眠,对她来说都是常态。   靳骞知道,可也没有阻拦,默默陪着而已。   反正他的台灯,从没有在她睡之前熄掉。   当四月月考,交完最后一门政治答卷,蓝烟心神一松,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分不清了。   自己真的……单纯是为了靳骞么。为了实现,和他坐在同一个考场答题的心愿。   还是她给自己的一个理由和信念。   她不明白,但回过头看这段努力的时光,熬过去了,又觉得格外美好。   五一节前月考出分,九班的生均分、优分率同时稳居年级第一。   老宋乐开了花,直说:“你们看看,到底是最好的苗子,只要你们肯下功夫狠狠学一把,底子好追上来还不是分分钟吗?”   宋俊卿目露赞许,特别在蓝烟、陈炫和赵新培他们几人身上一带。   这也是蓝烟自进校后,第一次挺进前一百。   班级第二十五名。   也是第一考场的最后一位。   ##   五一节放假三天,眼看分班在即,班委也响应大家号召,组织了一场聚餐外带KTV。   从饭店出来,往KTV走的路上,蓝烟和靳骞不近不远落在大部队后面,说他们的话。   五月天气还不太热,夏装穿着舒适度刚刚好。   “……小心点。”   沿街的水果店旁,有辆送货车正在倒车,速度还不慢。   靳骞伸臂在蓝烟腰间一护,不由分说带着她,快步闪过去了。   前面的同学看见,阴阳怪气又笑眯眯地起着哄,惹的水果店的老板娘都多看了好几眼。   蓝烟推了推他,忍不住面红,唇角却悄悄弯着。   水果店新上市的蜜桃,散发着淡淡甜润的香。还有摆出来的西瓜,看起来也不错。   阳光明媚,绿枝繁茂。   空气里已经能嗅到初夏的味道。   她最喜欢的夏天呀,还有她喜欢的人。   蓝烟心里微微一动,瞄了眼靳骞,故意笑盈盈的和简余余她们一起,先踏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正在合上。   靳骞看着她,摇了摇头,很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先去吧。”   “不去能怎么样啊?!”   楼下也没上电梯的男生们,起哄起疯了:“靳骞,你也太惨了吧?”   “就是,你还真被我们蓝烟美人管的服服帖帖。”   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九班的同学对蓝烟和靳骞这对八卦,都心痒痒的,只敢抱着观望的态度。   上次蓝烟红着眼角回班,再加上分班志愿文理各分东西,大家一度以为他们……就这么回事了。   少年心思浮动,在这个年纪,能暧昧整整一学期,都已经很长情了。   没想到,两个人甜蜜隐约的小互动,一点都没少。   待会儿绝对不能放过,一定要让他们情歌对唱!   抱着这种心态,一进包间,陈炫二话不说把所有能唱的情歌对唱,都给点了。   然后开始玩无赖,你们不唱完,我们就不开始啊。   班里一对小情侣被半推半迫,烧红着脸唱完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   一时气氛热烈到极点。   自诩“矜持”如简余余,都兴奋的满面红光。   蓝烟感觉不妙,刚要溜,就被她一把按住了。   “你可是艺术特长生啊,”简余余理所当然道:“蓝烟,你唱歌肯定超好听!”   “怎么可能!你们这是偏见,我唱歌高上不去,低下不来了,一点都不好听。”   同学们纷纷大摇其头,表示不信。   还有人问江余:“嗨江余,你不是蓝烟发小吗?她唱歌到底怎么样?”   “好听啊,”江余一拍大腿,满眼认真:“特好听,那叫一个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蓝烟:“……”   哼,你们就捡我欺负,怎么不去折腾靳骞。   “快点啊你们俩,看看人家蔡梦昀王献多干脆,别拖了,躲不掉的!”   “就是,来一个!”   “来一个!”   一片闹哄声里,蓝烟被简余余塞了支话筒在手里,推着站了起来。   她站在屏幕侧边,用手扇了扇风,缓解脸上的热度,心里却不太慌。   反正,靳骞是不可能乖乖就范的。   “woooooo!”   女生堆里却忽然爆发出一阵笑闹惊叹:“我靠!我靠!偶像剧的情节啊。”   “妈耶,我怎么忽然这么紧张!”   ……什么情况。   蓝烟正懵懂,却看见靳骞一俯身,在ktv的点歌屏幕上输入着什么。   不、不是吧。   蓝烟就差在心里尖叫了。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首歌的前奏很短。   靳骞一出声,包间里先是一刹安静,然后男男女女,都是狼嚎似的。   蓝烟万万没想到,她不擅长唱歌,可靳骞擅长啊。   那音色泠泠的,如同第一缕春风吹破冰河,冰雪击碎的声音。   但他咬字又很清晰,没由来的沉稳温柔,深夜电台似的,听的人心里酥酥痒痒。   和平时完全不是……一路人。   “其实你,是个心狠又手辣的小偷。”   话筒凑在唇边,他一抬眼,含笑望进她眼里,深邃又认真:   “我的心,我的呼吸和名字都偷走。” 第36章 我们的歌   伴奏在继续放着, 慢慢轮到了女声的部分。   蓝烟手支在额角,长发从肩上垂坠下来, 遮住半边红透的脸。   她看着屏幕上的歌词一个字一个字, 从蓝色变成红色。   咬着唇, 有点愣。   私奔到月球。   这是首温暖明净,浪漫到没有一丝悲愁的情歌。   其实, 也是她为数不多……唱的不错的歌。   蓝烟属于声音好听,但唱歌只能在中音区游荡的。陈绮贞清新恬淡的少女音, 倒是和她很适配。   所以每次KTV,祝玥总是拉她合唱这首。   但现……现在这样。   “蓝烟, 你快接上啊——”   “就是, 不进我们,靳骞也等着呢!”   为了印证这话似的,靳骞也不恼, 唇边牵着极柔和的笑意, 继续往下唱他的部分。   那样笃定温柔, 生生把蓝烟唱到心都软了。   合唱的部分来了——   她双手抱着话筒,心一横, 红着脸唱道:“一二三牵着手,四五六抬起头……”   清冽遇见了甜软,她的声音和他的忽然融在一起。   简余余懵了:“这还不好听?!”   “你这也信?靳骞上次还说他没考好呢。”   背后沙发上的同学间, 高高低低,响起一阵喝彩玩笑。   蓝烟却没心思去管。   靳骞曾经问过她,合奏是种什么感觉, 是不是那么多人一起坚持喜欢的事,感觉会很棒。   “当然啦,”当时蓝烟想了想,眼里浮起笑:“但这种感觉具体我也形容不出来。”   “就……毫不夸张的说,我的琴和梁馥的阮合上的那一刹那,真的从脊背上一阵激灵。”   “这大概就是大家说的自我感动?”   说来虽然傻,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可没想到的是——   在她和靳骞唱到同一句话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悸动呀。   后面半首,蓝烟都是心猿意马,凭感觉在唱。   她还抢了靳骞的词。   “靠近你,怎么两个人都词穷——”   她唱到一半发现屏幕上的蓝色字体,顿了顿,下意识就去看靳骞。   KTV的包间封闭着。   屏幕把他的脸映的很清晰,轮廓分明。   只有头顶一盏旋转的氛围灯,五彩斑斓的光落在他□□的鼻梁上,偏他还眼带笑意,懒懒散散看着她,十足的温柔妖孽。   蓝烟感觉喉咙都粘了起来,发不出声。   他却弯了弯眼。   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接着她唱:“让心跳,像是野火燎原般的汹涌。”   靠近你,怎么两个人都词穷。   让心跳,像是野火燎原般的汹涌。   这哪是唱歌,分明就是表白。   下午KTV结束,同学们三五结伴,陆续各自回家去了。   蓝烟和江余是邻居,她和冯端云说出来聚会,不用家里接送,用的理由就是和江余一起。   所以,江余这个高功率电灯泡是又当定了。   越州市中心商业广场的交通管理很严。打车不能在路边拦,而是去的士等待区排队。   周末傍晚的黄金时段,远远一看,等待区的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   他们三个刚站进去,后面立即就又跟上了许多人。前前后后,堵的水泄不通。   这时候出去,人家肯定觉得他是要插队。   江余顿时头大如斗,怎么连想避远一点都不行啊。   算了算了,避不开就……就听听看吧。反正光天化日,又不是偷听。   再说人非圣贤,假如有一天,你的两个好朋友忽然告诉你他们互相喜欢对方,谁能控制住,不去八卦他们的暧昧。   于是,情形就变成了:蓝烟和靳骞并肩站在前面,江余站在后面一点。   表面一脸漠不关心,实际上耳朵都竖了起来。   蓝烟自然而然,手轻轻碰了靳骞的衣袖一下,问他:“……你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有吗?”靳骞眉目一朗,看着她笑:“你感觉我哪天心情不好了?”   “你看看,真想翻个镜子让你自己看!”   蓝烟嘟哝:“你今天笑的次数,说不定比整个八月份都多!”   “就是啊——”   江余自我感觉这个话题,他还是可以加入的,正准备说“你今天总勾人兮兮的笑,让不让班里别的男生过日子了”,然而……靳骞眼前压根没闪过他的影子。   尖子生同学把重色轻友做到了极致。   他侧脸泛着淡淡薄红,低望着她,好半天才说:“……是你说喜欢的。”   那晚星空下,她含着热泪,说喜欢看他笑。   这场景,靳骞怕是一辈子也不敢忘。   蓝烟就更没注意到江余了,她极轻地嗯了声,耳朵都在发烫,“我……我还以为,你是单纯心情好。”   江余:“……”   靳骞你这个大尾巴狼!   在我们面前装冷淡沉稳,蓝烟跟前就成束手无措,纯情少年了……   电灯泡同学都快把保险丝烧断了。   “没事,我心情是挺好的。”   蓝烟问他为什么,靳骞含含糊糊,最后抵不过她,说是……因为她如愿以偿,这次考的很好。   蓝烟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成绩好的呀。”   恋爱中的女孩子,思维的确不太走寻常路。   她眼珠一转,故意装作无所谓道:“……也正常,你自己成绩好,也不算要求高嘛。”   “蓝烟,你想歪了。”   “歪什么?”   “我口味独特,就喜欢羽毛球都能打歪到篮球场去的。”   “你口味一点都不独特。”   蓝烟毫无杀伤力地瞪他一眼,声音越说越低:“……又不是没人喜欢我。”   微风吹动了她淡蓝的衬衫裙,宛如一枝纤细纯净的水莲,徐徐绽放。   别说什么只可远观,他只想把她抱进怀里。   报复性的,少年扣住了她的手腕,坦坦荡荡,很牢的不容置疑。   “……傲娇怪。”   最后,他也只舍得这么说了她一句。   ##   人都是这样,知道临近别离,看彼此仿佛都会格外顺眼。   磨合了一整个学年,九班学生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喜欢上这群家伙了,怎么一转眼,就又要分开了呢。   张罗着拍分班照、写同学录、建同学群,一群人忙的不亦乐乎。   再加上,月考刚过不久,前段时间拼的太狠了,最近都松了一股劲。   周三的英语早自习。   已经打过了预备铃,值日班委简余余站在讲台上,象征性的吆喝了两声,索性也就不管了。   毕竟,她也很饿,也想吃早饭。   谁也没想到的是,付明华付师太会这时候,忽然风风火火冲进班里。   她还拎着包,显然连办公室都没回,直接奔袭过来,查岗的。   多少人的豆浆吸到一半,包子咬到半只——   “咳,那个welcome to the unit——”   “都给我停下!”   付明华把包往讲台重重一放,声色俱厉:“你们就是这样的纪律啊?这就是我们的菁英班?这让普通班那些打破了头,一心要考进来的同学怎么想?!”   该怎么想就怎么想呗。   反正她们进来,也会变成这样。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英语书上的插图,一片安静。   “都把书翻到第三单元Reading。”   付明华没带书,正好走到蓝烟桌边,顺手就要用下她的:“……第多少页来着?”   蓝烟目光一闪,脸都白了。   不行,那里面……   她手还搭在英语书封面上,没肯让,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付师太若有所思地对上她的目光,又很快转开了,面向全班:“把书翻到第五十四页,从第一个词组开始,每个读三遍——”   然后付明华就捧着她的书转身,巡视完一圈走廊,才慢悠悠还过去。   她说: “……蓝烟,你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蓝烟慌乱地噢了声。   ……反而感觉是给了她一个痛快。   蓝烟深吸了口气,从英语书里掉出来一张雪白的纸条,被她小心翼翼,握进了手心里。 第37章 半岛铁盒   在九班同学的千盼万盼中, 早自习的下课铃终于响了。   应声接上的,是催促做课间操进场的运动员进行曲。   教室里, 学生们伸着懒腰, 纷纷站起身。都松了口气, 第一次觉得课间操是这么轻松愉快。   “……真不知道付师太在家对她老公,是不是也这样。”   “我的天, 做她老公!这精神压力也太大了吧。”   女孩子一边说着昨晚明明没看多少书,又磨蹭到几点才睡, 快困死了之类的话,一边例行吐槽着付师太的严苛。   “走啦。”   窗外阳光清新自然, 谈舒雅推了蓝烟的手一下, 语气轻快:“别消极抵抗了,晨跑还能说生理期,课间操又躲不过去的。”   她倒也没想躲, 只不过……   “——蓝烟!”   刚去楼上办公室送完作业回来的英语课代表, 匆匆从后门进来, 喊住她:“付师太喊你去她那儿,现在就去。”   “好的, 多谢。”   蓝烟早就料到了似的,还平淡温柔,冲谈舒雅笑了笑:“这不就躲过去了吗。”   伴付如伴虎, 英语课代表是整个九班公认的,最难做的班委。   见她表情淡然,课代表忍不住忧心忡忡, 提醒道:“……蓝烟,你小心点呀,她今天神色可不太好。”   蓝烟含了丝笑,点点头:“放心。”   急也没什么用啦。   蓝烟反倒奇妙的平静下来。她想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借口,能有什么借口呢。   从她英语书里落到地面上,被付明华捡起来的那张雪白的纸条,是一张歌词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校园里忽然风靡起,抄歌词送给心上人的小把戏。   看着喜欢的少年,拼命把歪歪扭扭的字写的端正,抄下段隐约暧昧的歌词,夹在书里。   合着淡淡的油墨香味,丝丝钻进心里。   蓝烟不存在前半种情况,靳骞字写的向来好看。   只是之前,她总不好意思主动去说,你……你也写张送给我吧。   没想到,有次放学后的路上,她非拉住他问王行云和八班美人班长的八卦。   靳骞反正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捡他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了。   蓝烟听的长吁短叹:“woooo!我感觉你说的这……这不是我认识的王行云!这么浪漫。”   “他还能做出抄一本歌词,悄咪咪从窗口丢进去的事。难道真是大草原迎来了春天?老树都开花了啊!”   这词是这么用的吗,胡闹。   靳骞装作漫不经心,缓缓一抬眼:“……有那么夸张吗?”   “有呀,当然有。”   蓝烟眉眼弯弯:“又不是非要那么浮夸的追女生,我觉得那样好……奇怪。”   蓝烟一向觉得,可能不止她们看动漫偶像剧,男生应该也有不少沾上的。   不然他们从哪学来的,那么多令人哭笑不得的手段。   喜欢哪个女孩子,告白完人家不答应,就放学堵在班门口不让人回家。   自以为霸道专情,脑补了一出女生拒绝她是欲拒还迎的戏码。   实际上,大多数女孩子都没觉得浪漫,只有……麻烦。   相比之下,蓝烟感觉王行云这个号称书呆子的家伙,反而正常多了。   靳骞语气淡淡,哦了声:“……就王行云那个字,跟江湖大师喷墨喷出来似的。”   那你写呀。   蓝烟表情无辜,耸了耸肩。   当天英语晚读前,她哗啦啦翻着英语书,就……翻到了夹在里面的两张雪白纸签。   还是清隽劲瘦的字,一笔一划,用钢笔写成的。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   有些歌,光听前奏就能闻到青春的味道,比如这首七里香。   因为在校园电台的播放频率太高,以至于连老宋都会唱上两句了。   好多次晚自习放学,走在夜色里,看着前面温暖的灯光,蓝烟总会在他身边眉眼舒展,轻轻哼着。   轻淡婉转的嗓音,听到他也忍不住弯起唇,心思彻底温柔下来。   所以也记得深。   教室顶上的日光灯,白光晃的人眼睛发酸。   指腹从那些字上划过,还能触到微微的凹陷,提醒她执笔的少年有多认真。   蓝烟“啪嗒”把书合上,将那张纸条藏了回去。   ……   高中和小学不一样,大家的隐私意识都强了很多。不经过别人同意,谁也不会乱翻别人书的。再说了,假如真有心乱翻,放在书包夹层里也没用。谁也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在班上不动。   她哪里能料到,付师太会翻她的英语书。   蓝烟咬着唇站起身,往后门走,脑袋里搅成了一团,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心慌还是烦乱了。   付明华怎么可能认不出靳骞的字迹。   好端端的,看见她书里夹着靳骞写的纸条,还是和学习完全无关,那么……暧昧的内容,付师太怎么可能不怀疑。   当初介绍老师时,蓝乔带过一句:“附中老师普遍不查早恋,就付师太严查男女关系,是我们那届唯一一个,致力于拆散一对是一对的班主任。”   她那时候只是笑,高中都那么辛苦了,她也没精力去想这个。   没想到,话还是说的太早。   想起付明华严肃冷淡,不苟言笑的神情,蓝烟站起身快步往班级后门走,不自觉蜷紧了指尖。   怕什么。最多就是,就是……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结果,她说不怕,那也太假了。   “去哪。”   明明前门去操场最近,靳骞侧身挡住她,目光关切:“刚刚怎么了?”   蓝烟听见他的声音,反倒往后退了步。   “……蓝烟,怎么啦?”   保持着距离,她看都不敢看他,激昂的进行曲衬的她更慌了,“我……我感觉。”   她咽了咽嗓子,仿佛有什么哽在那。   “我感觉付师太应该是发现了。”   靳骞也一怔,然后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们这个年纪,能有什么通天彻底的本事。   凭老师家长的干预,想分开一对情侣,可比上附中要简单多了。   谁能不怕。   “我先去吧,”蓝烟见他沉默,还勉强笑了笑:“我怕她再等,就要亲自下来了。”   “别认。蓝烟,你千万别认。”   什么。她唰的抬起脸,看向她。   “她要问,你就一口咬定是我纠缠你,单方面暗恋你。”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乖,这次你听我的。”   靳骞也笑了,安静柔和,定定回视着她。   “别的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她会喊我过去的。”   蓝烟,假如我的怀抱尚且年轻,还保护不了你。   那我也会替你挡住的。   因为我喜欢你。 第38章 彩虹   女孩子心思敏感, 瞄了瞄蓝烟和靳骞的神色,大概多少都猜出来了。   初中时代, 哪个班没有几对情侣被抓包过, 然后一一被喊去谈话, 哭哭啼啼地回班。   只是没想到,附中大环境宽松, 老宋人也和善,最后居然会被一个科任老师揪住不过。   付师太要求严苛就算了, 这种闲事也要管。   谈舒雅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蓝烟,只好看着她转进楼梯间, 一一避过下楼做操的大部队, 往办公室去。   靳骞和江余跟着人群,沉默着去做操了。   三楼办公室的门半掩着。   蓝烟敲门进去时,其他老师都看操去了, 只有付明华一个人。   “蓝烟,”付师太靠在办公桌边, 抱着肩,显然在等她:“你过来吧。”   蓝烟轻轻嗯了声, 走到她面前,低头注视着桌角。   前排老宋的台面最中央,放着他和夫人, 在女儿大学正门前拍的合照;邻桌年轻漂亮的袁老师,则是放了瓶清新含露的百合花。   整间办公室只有付师太,她的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备课本、成堆的作业和茶杯之外, 没有任何带有个人气息的小物件。   干净冷肃到让人害怕。   “——第三套中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现在开始。”   等窗外宏亮的播音腔响完,付师太才开口,语重心长:“蓝烟,你要是站在我们这个位置就会知道,老师看你们的小动作,真的一看一个准。”   “在我面前也就不用瞒了,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吧。”   连活力充沛的广播体操音乐,都中和不了办公室静窒的气氛。   蓝烟唇越咬越紧,不配合的沉默。   付师太见过这样的学生太多了,以为不说话就能敷衍过去,她也不急,毕竟蓝烟和她还有……另一层关系。   冯端云和她是大学时的舍友。   那年代大学很少,能考上师范的学生凤毛麟角。只要能念大学,就有了“干.部身份”,国.家包分配工作。   付明华家里兄妹三人,虽然爸妈一向偏心儿子,可最后考上大学的只有她。也因为这个,她才得以从农村一跃进城市。   因此,她格外珍惜学习的机会。   同寝的舍友家庭也大多和她相仿。苦读出身,自己到了城里,家里还时时叮嘱着,将来有哥哥或弟弟要贴补。   她们过的真的不轻松,可冯端云不一样。   当她们还穿着姐姐穿过,洗到发白的衬衫的时候,她的柜子里总能变出各色漂亮的连衣裙。   师范院校国.家每个月都发放生活费,她们攒着、省着准备汇成一笔寄回家,而冯端云总是一拿到就笑盈盈的,给朋友家人买各种不切合实际的小礼物,全花光了。   班里都说,她爸妈都是省级机关的干.部,纯正的城里大小姐,天之骄子。   可大家说归说,心里都很喜欢她,或者说是……羡慕她。   冯端云生的很美,身形也婀娜。不论是藏在人堆还是黑白照片里,你都能第一眼就瞧见她。   她并不娇气。相反,或许是生活环境使然,有股她们身上都没有的自信妩媚。   留过苏的外国文学老师尤其喜欢她,喜欢听她念《安娜·卡列尼娜》时悠扬动听,不急不缓的语调。   但也是冯端云,实习回来分配工作,她就坚定地说要放弃。   那些重点中学她都不要去,她真的要……随.军去啦。   同寝的姐妹轮番轰炸,苦口婆心劝她:“端云你傻呀!你辛辛苦苦参加高考,出人头地,就为了偏僻的地方吃苦受罪吗?”   冯端云喜欢的是位,在遥远的西北边陲服役的飞行员。   她说那个人有双很亮的眼睛,健气又阳光。就像五月初上的新阳一样。   寝室长无奈道:“端云,你生下来就在城里,连农村都没去过吧?那种地方随军,你真能受得了?”   “哎呀,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冯端云笑着撒娇:“不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么。”   “这话还有下半句呢,你别顾头不顾尾——”   “我知道,我知道!”   少女眼里倒映着光,温柔又倔强:“可……和他在一起,我不就既有爱情又有自由啦。”   最后谁也没劝住她,连她的父母也没有。冯端云毅然决然,跟着一个叫蓝恪的男人远赴边疆。   付明华结婚那年,路途遥远,她都没能回来。   付明华在电话里听到她歉然的语气,反倒松了口气,她其实有点怕冯端云来的。   她嫁给了省级机.关一个处长的儿子。不是爱情,只是为了能给她的两个哥哥解决城市户口。   至于她曾喜欢的,每年偷偷跟了一路送她到县城客运站,总是傻兮兮笑望着她的英挺少年,也就一刀两断,忘记了。   这不怪她。谁让他高考落了榜,还没有一对有用的父母呢。付明华总这样安慰自己。   三五年过去,她们都带出一届优秀毕业生了,也慢慢在这座城市站位脚跟,冯端云终于回来了。   寝室聚会,说要给她接风洗尘,付明华还以为会见到一个风霜满面的冯端云,可是——   少女的青涩褪去,二十七岁的冯端云美的温润娇扬,像是从来万事不愁。   同归的还有她的丈夫。   因为表现出色,多次立功,蓝恪年纪轻轻,一回到地方上,就以团级干部风光转业了。   而且,蓝恪的确生的很俊。言语动作中,对妻子的仰慕疼爱,藏都藏不住。   此情此景,各人心中都有各的艳羡。   付明华不禁想起自己的丈夫。   一个只会陪孩子玩闹,老实本分,没有一丁点出息的男人。   这些年,提及冯端云,她都会忍不住用一种微微惋惜又雀跃的语气,担心着冯端云的生活起居。   你看,原来那个令我望尘莫及的城里姑娘,有一天,也轮得到我来同情她。   付明华对这种状态,非常满意。   可原来,她依然过得好,去了哪里都一样。   后来,她们又听说蓝恪响应号召辞职下海去了,几番打拼,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赚的盆满钵满。   冯端云也顺理成章,成了阔太太。   付明华最后一次见到冯端云,还是十六年前,蓝烟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   计划生育的政.策条件下,公办教师一经发现怀二胎,立即免职。   冯端云半年前就自己辞了。   她们听了暗想,阔太太也不好做,还不是要靠多生孩子,拴住丈夫的心。   冯端云却笑笑,从容明媚:“我倒也不是为了生孩子辞的。你们也知道,我的性格其实是不太适合做老师的,我可是个冒险主义者,都怕把他们教歪了。不如和朋友,投资点新生项目有意思。”   她也不在意同学,信或不信。反正生活过的好不好,自己知道就行。   这么多年一晃过去了,她们这些老同学都已经步入中年,匆匆忙忙,在这方三尺讲台上重复着蹉跎岁月。   只有冯端云,桃花流水般的生活,少女心永远不老。   付明华不禁去看眼前青春美貌的学生,坦白说,她的长相完全集合了父母的优点,比冯端云美的更惊艳。   可她柔和娇俏的侧脸低垂。一句话也不肯说,一句解释也没有。   一样的柔,也一样的倔强。   难道真的是这样骨子里不安分的女孩子,反而会比较好命?   回忆起往事,付明华越想越难释怀。   “不是不说话就能解决问题的,”她语气重了些,在办公桌上敲了三下:“我知道你们这些学生在想什么,反正我也不是你们班主任,只管教学上的事,别的我管不了是吧?”   “你放心好了,早恋这种问题你们班主任不管,你以为没人管了?”   付明华冷冷威胁道:“政教处在办公楼第几层,你也知道吧。”   蓝烟仿佛听见自己血液都在往脑袋冲的声音,她的确还年轻,经不起这么一激。   “实话告诉你,我也不是今天才怀疑的。每次路过你们班,怎么学生不起哄别人,就喜欢起哄你和靳骞呢?说明你们心里有鬼,行为不端!”   行为不端?   她和靳骞的确互相喜欢,可在校园里连牵下手都脸红心跳,更别提别的接触了。   她自认清清白白。   在对的年纪喜欢一个人,凭什么就是行为不端。   蓝烟猛地抬起脸,直直看向她:“……我没有。”   “你说什么?”付明华没听清似的。   “我没有,”蓝烟扬起下巴,又重复了遍:“我说我没有行为不端。你就是把我送去政教处,我也是这句话。付老师,你要不然就拿出证据,要不有权力就去保卫处调监控,反正我绝没有。”   校园里是有监控覆盖。可除非真有非查不可的理由,即便是老师,也没有权力想查就查的。   蓝烟很聪明地避重就轻。   她甚至不肯说,自己不喜欢靳骞。   她反正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行为不端。不论之后付明华怎么“审”她,她翻来覆去都只有这一句。   就连付明华这样的人,都被她搞的毫无办法,等宋俊卿看完操回来,立马转向他发难了。   付师太语气不善,飞快把事情过程说了遍。   宋俊卿每听一段,都很认真的嗯了声,但一句实质性的表态都没有。   看着闯进来送数学作业的王行云,老宋一抬眼,急的直皱眉。   你这时候进来,不是给她找机会嘛。   王行云还会错了意,他一是来送作业,二也是来“刺探军情”的,眼神在付师太和蓝烟之间,骨碌碌转了好几圈。   “王行云,你去给我把靳骞喊来。”   “啊?啊……那好吧。”   “什么好吧,快去!”   没一会儿,靳骞就进来了。   跟他一起的,还有各班陆陆续续看完课间操,回来的老师。   办公室的气氛一点都沉闷不起来。   八班的班主任许建华,非拉着要和年轻的袁老师打赌,赌注就是她拿一瓶漂亮的百合花。   “老宋,”许建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笑眯眯地一拉他:“我跟小袁说了,她一个女孩子桌上怎么能放百合呢?这……这寓意多影响她谈恋爱哪!你说是不是?”   袁老师到底资历浅,扫了眼旁边低气压的付明华,并不接话。   “好了好了,一边去,”老宋一脸嫌弃:“我和学生说话呢。”   “嘿嘿,那带我也听听呗。”   这下付师太不理她,把全部火力都对准了靳骞。   “靳骞,你是九班成绩最好的学生,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和蓝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付明华怕他不承认,继续说:“蓝烟该说的都说了,我可警告你别不老实!班里同学总起你们俩的哄,我听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付老师。”   靳骞偏过一点脸,缓缓抬眼望着她:“蓝烟应该没什么可说的。”   “你听见起哄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是我单方面……喜欢蓝烟。”   “胡闹!”付明华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你的任务就应该是学习,你这个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倒要问问你喜欢她什么?!”   “喜欢啊……”   他一点没个好学生的样子,勾着唇笑,桀骜又懒散:“喜欢她可爱,喜欢她漂亮啊,理由太多了。”   蓝烟死死咬住唇,根本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深棕色的台面晕开。 第39章 六月的雨   蓝烟心里酸涩的要命。   她忽然好想毕业成人。   是不是长大了, 才有资格向所有人承认,她喜欢他。   热闹的办公室瞬间也一静。   许建华和宋俊卿四目相对, 同时瞠目结舌。正吸着酸奶的袁老师, 一口呛在了喉咙里。   几位老师都像从没认识过这位尖子生一样, 重新端凝着他。   “靳骞!”自己的学生自己管教,老宋愣完神, 故意厉声训斥他:“你还有理啦?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来做别的事的……”   宋俊卿说了整节课间, 但等到上课铃响,就挥挥手, 忙喊他们回班上课去了。   “老宋, 你准备怎么处理啊。”   两人走后,付明华幽幽问道。   “这不是训过了吗?靳骞这孩子知道数,肯定不会乱来的。”   “这两个人明明就有什么!你看蓝烟哭的那个样子, 我怎么说她可都无动于衷。做了这么多年班主任, 我就不信你这点都看不出来?”   “那你要怎么样?”   老宋回头看着她, 半玩笑半认真道:“我每个月班主任津贴也就六七百,明华, 这点小钱你也看不上吧?”   付明华坚持道:“这种事抓的就是苗头,必须通知他们家长,你不说我来打电话。”   “明华。”   宋俊卿站起身, 语气不易察觉的冷硬下来:“我知道你感觉我在和稀泥。但我告诉你,我是班主任,他们的档案我都看过。你要是真打电话去告我们班靳骞的状, 我们这多年老同事,就不一定能处的愉快了。”   老宋向来好脾气,这话已经很重了。   付明华自己也是经年的老班主任,哪个年级没有一两个家庭成长环境复杂,要留心应对的学生。   再加上,回想起靳骞平时冷冷清清,对什么事都欠把火的样子,她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付明华只好答应退一步,要求宋俊卿把两个人座位调开,这点他倒同意了。   另外就是,靳骞不能说,她难道还不能和老同学交流一下,女儿在学校的事吗。   ##   当天中午最后一节课后,宋俊卿进班,也没说理由,只是平平淡淡要靳骞和陈炫换一下座位。   谁都猜到了理由,班里一片鸦雀无声。   老宋没好气丢下一句“让你们再起哄啊”,人就走了。   连一向跳脱的陈炫都不开玩笑了,默不作声整理着书包。   高中桌上和抽屉里的书物太多了,碰上换座位,一般都是整体把桌子移走。   陈炫正要挪桌子,就听见靳骞低而安静地说:“……别换桌子。东西我帮你搬。”   “哦哦,那好。”   别说靳骞,就连谈舒雅她们也看出来了,蓝烟虽然神色很淡,但现在就是一根稻草,也能把她心态玩崩。   “我去趟卫生间,”蓝烟深吸了口气,对谈舒雅笑笑:“不用陪。”   她一个人走出班门,往人烟稀少的实验楼方向。   越想越难过。   还剩一个月就要分班了,这辈子她还有机会,再一回头就能看见喜欢的人吗。   蓝烟在没开灯的走廊上转了好几圈,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一个清灵的女声,竟然是……苏舟菲。   “蓝烟,我们给你带了饭,虽然食堂也只有残羹冷炙了,好歹回去吃点吧。”   蓝烟抬眼看着她,除了轻轻说了声谢外,真不知道怎么表达。   苏舟菲绕着发尾,也有一丝尴尬:“呃,这个不用谢,我是班长,应该的啊。走吧走吧。”   回去的路上,安静了很久,久到九班就在花坛的另一边了。苏舟菲忽然停下,意味不明又心酸的笑了:“……蓝烟,你应该知道的吧。”   “但你放心,我已经死心啦,我反倒比谁都希望你们好好的。”   见蓝烟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舟菲这次是真心笑了:“别别,这本来就是件很尴尬的事,问题在我。”   “不瞒你说,之前我还很不服气,非要不断拿自己和你比,L2T4到底是哪点输了。不过还好我想通了,才不是我不够好,而是你们是命定的一对呗。”   苏舟菲笑起来很好看,落落大方,特别明媚,就连蓝烟看的也有一丝松动,弯了弯眼:“……谢谢你。”   “真别谢我,我又没说什么,诶不是,我想说的是——”   她顿了顿,一向能言善辩的她组织了会儿语言才说:“年级里有风声传,付师太分班后是要做班主任的,她应该要带一个理科平行班,那带了班主任就不会兼别的班的课了。”   “你们俩谁也不会沦落到理科平行班去呀。到时候,她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们,怕什么。”   这话还真安慰到了蓝烟,她眼神都一亮:“真的?”   要是未来两年,她和靳骞都要在付师太冰冷挑剔的眼皮子底下,真是一点都看不到希望。   苏舟菲点点头:“应该是的,这种传言一般最后都会兑现的嘛。”   蓝烟很温柔地又感谢她的重要情报,让她好了许多。   进班之前,苏舟菲喊住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也对她道了谢。   听起来毫无厘头的谢来谢去,但其实,两个女孩子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喜欢一个人,即便是单方面的暗恋,也总会流露出痕迹的。   她是班长,明里暗里,难免得罪过人。   在明知靳骞和蓝烟互相喜欢的情况下,班里也有女生,故意当着她和蓝烟都在,轻飘飘玩笑似的说:“班长对靳骞还是蛮特别的嘛。”   事实上,那个时候她知道靳骞心有所属,早就已经丢开不想了。   苏舟菲躁的面色通红,蓝烟却笑盈盈的:“瞎讲。班长明明对我们都很好。”   她真的很感谢蓝烟。   感谢她明知道她喜欢错过人,却并不戳穿。   ##   下午,活动课。   电风扇带起书页翻动,靳骞习惯性地抬头,看见的却是王行云圆润的背影。   ……换过座位了。   蓝烟的位置空荡荡的,她早就出去了。原本属于彼此的活动课,这次,他却没有跟出去。   对他来说,即便把这件事通报给家长,以芦安怀前卫到可怕的思想,也不可能责骂他。   可蓝烟不一样,她告诉过他,她爸爸军人出身,的确很爱护妻子儿女。但性格里多少也有些科班,对一些“规矩”很看重,容易上纲上线。   这样的事,要是让他爸爸知道,她应该……很不好过吧。   “——前方线报!”   “老宋和付师太都骑着小电瓶车溜了,肯定回家吃饭去了。晚自习不会准点的,各位,浪起来啊!”   临近放学,陈炫抱着篮球跑进班,往杂物间里一扔,和王行云勾肩搭背道:“不是说去吃火锅吗?别怂啊。”   “谁怂啦?谁怂谁孙子!”   “嘿靳骞,”陈炫他们走之前,还不忘扫他一眼:“你要去找蓝烟,也可以去了啊,反正老师都不在。”   以陈炫和王行云对靳骞的了解,他这人表面冷淡,实际上很闷骚。你越预测他会怎么做,他还就偏不了。   可这话还没落地,靳骞就站起身,径直出去了。   初夏的傍晚,有风,空气里浮动着微微热意。   五点多,天光仍然很亮。只有一块遥远的天幕,被夕霞染成了鲜明的橙黄色。   这时候的附中校园很美。   可从实验楼到校史馆,都没有她的影子。   放学的铃声响了,学生纷纷往外涌,操场上也只剩下零零星星,还在训练的体育生。   从室内体育馆转出来,最后,他终于在体育器材室找到了她。   器材室里能闻到淡淡阳光和灰尘的味道。   她就站在那,怔怔望着陈列架上,挂了满墙的纯白羽毛球。   就因为这只轻巧普通的羽毛球,可真……闹大发了。   听见闯进来匆忙凌乱的步伐声,蓝烟本能地以为是来归还器材的同学,她转过脸,安静往另一边通道走。   “……蓝烟。”   靳骞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阳光从窗缝洒落在地上,她的影子晃了晃。她明明听见了,却低着头,走的更快。   他这次没再喊她,只是快步抢到了她身前。然后沉默着用力,一把将她按进了怀里。   身高差距,他的脸刚好抵在她柔软的发心。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再也不留一丝缝隙,抱住了她。   ……她却在他怀里哭了。   蓝烟是真的难过极了。   不是梨花带雨的流眼泪,她抽噎着,整个人在微微发抖。   直觉告诉靳骞,他应该把她拥的更紧一些。   “……对不起,”她蒙在他怀里,把泪意咽下去,反复道:“对不起,靳骞。”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少女柔软单纯的心里,连一句喜欢都不敢承认,不啻于背叛了她的爱情。   靳骞听见了,居然长舒了声气,笑了起来:“不是我让你别说的吗。你是听我的,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而且啊,“他嗓音低柔,哄着她:“那天晚上,你说的我都听到,记在心里了。我相信你。”   “——你怎么和小朋友似的,哭起来还一抽一抽的?”   蓝烟被他说的羞窘,挣扎着去推,却被更深更用力,按进怀里。   “……再让我抱一会。”   初夏衬衣单薄,少年温暖的气息和怀抱,铺天盖地,与她的融在一起。   好久,她听见靳骞低而安静地说:“蓝烟,你要听话,回家之后不要和爸妈犟。”   “比起被当成不良少年,我更怕你被爸爸妈妈打。”   蓝烟刚忍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   “至于付师太,随便她。”   “她能管我不在学校抱着你,还能不允许我喜欢你吗?这她能管得了吗?这是我们俩的事,谁也管不了!”   他目光灼灼,闪着桀骜不驯的光彩,却字字认真,掷地有声。   只是暂时不能像普通情侣一样,拥抱亲吻,难道就崩溃到要分开了?没这个道理。   他是绝对不会放开的,只要蓝烟依然愿意,给他一个答案。   良久,蓝烟终于抬起眼,雾蒙蒙的笑:“……好啊,靳骞。”   “你要知道,我练了这么多年琴,耐心早就被磨出来了。”   “巧了,我耐心也很好。”   保持距离,她也可以换种方式,继续默默喜欢。   你看,靳骞。她在心底说,我早就做到了。   或许你都不知道吧——   那么多个夜晚的挑灯夜战,分班前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我终于也能和你坐在同一间考场。   奋笔疾书时,也能看见你的背影。   下一个心愿,一起去明大,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为你,也为了我自己。   ##   十六七岁是个伤心,很容易就好的年纪。   何况蓝烟,她对喜欢的人有用不完的耐心。   假如注定要好事多磨。她宁愿享受这个过程,而不是和靳骞互相折磨。   晚自习课下,即便靳骞没有和往日一样在她身边,但她知道——   人潮汹涌,他一定就在不远处,默默陪着她。   校门前停满了车,蓝烟还没找到自家那辆,就被一只手臂拽了过去。   这动作力度都太熟悉,她连试图反抗都没有。   “哟,你不是一向很能的吗?能还哭哭啼啼把我从明州喊回来?上次就为你翘了一次军理课,这次你又来?我说蓝烟,你和我的军理成绩有仇啊?”   蓝乔温润的眉眼间浮着怒气,一边把她往车上带,连珠炮似的继续冷嘲热讽:“付师太那是什么人物,她眼皮子底下你都敢玩暧昧?上次我提醒你的,你一句也听不进去是吧?你别以为爸宠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扯上早恋这问题,你看他拿不拿戒尺打你?!”   蓝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垂着眉,怯怯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   “蓝乔,我真的没有高调,真的。”   看见哥哥,蓝烟好不容易藏好的委屈又全部翻上来了,她眼睛一热:“……谁知道她要翻我的英语书。”   “停,不许哭!”   蓝乔一指停在那的轿车,半威胁半是警告:“上车你一句话也别提这事,不想说话就睡觉。给任叔叔开工资的是爸,你以为你在车里说的话,不传到爸耳朵里?”   蓝烟直点头。   她猜到付明华一定会打她小报告,要是蓝乔今晚不回来,她怕是真不敢回家了。   有哥哥真好。   蓝烟不动声色往蓝乔身边挪了挪,蓝乔看见,冷冷哼了声,一脸嫌弃的直让。   但嫌弃归嫌弃,一按响家里的门铃,蓝乔还是稳稳挡在妹妹面前。   来开门的是刘阿姨。   刘阿姨在蓝家做了很久家政,很受一家人尊重。她皱着眉虚虚一指沙发,用眼神示意他们小心点。   客厅里不如往常灯火辉煌。   只有一盏落地灯,在沙发旁颜色昏黄,电视也只映亮了冯端云半边脸。   蓝烟心里砰砰乱跳。一下一下,响在耳畔。   她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小学。   她骗妈妈说练了一下午琴,实际上看了一下午电视。她自作聪明把电风扇对着电视吹,电视机温度是降下来了,可……电风扇她却忘记抬走了。   被抓包的那一刹那,蓝烟无地自容到,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今天什么日子呀,不年不节的,连周末都不是。”   冯端云声音悠悠扬扬,在偌大的客厅里不高不低:“看看,把我们蓝乔也盼回家了。”   “妈,瞧您这话说的,”蓝乔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动,自己迎到冯端云面前,笑容明朗:“这不是想您了吗。再说了,我自己的家,回来不是正常吗。”   一向优雅从容的冯女士二话不说,扬起手,重重往蓝乔背上就是一下。   蓝乔到底有气性,站在那生生挨着,一声不吭。   “你们一个两个,都成人了是不是?!”   冯端云气的手都抖,又往他身上招呼了一下:“好啊,我是管不了了,喊你爸回来管吧。”   “妈,您仔细手疼。”   “我——”   她话到一半,被小女儿忽然爆发的哭声镇住了:“是我不好,你凭什么打我哥哥呜哇哇!”   虽然今天总在哭,但只有这次回到家,她是最痛快的。   蓝烟仿佛被打的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呜呜哇哇眼泪水泵似的往外涌。   蓝乔看的笑起来,拉了拉她,声音很柔:“又不疼,别哭了啊。不然我看你的眼睛,明天怎么上学。”   刘阿姨也看不下去了,捧了一盒抽纸来给她擦眼泪,一边还说:“好啦好啦。不哭,有什么事和你妈好好说,你哥哥不是她生的呀?自己的孩子,动手她也心疼啊。”   “别,千万别。”   冯端云好气又好笑,“你看看他们俩,她哪像我生的啊?蓝乔,你不是能的吗——把你妹妹带回去当女儿算了。”   成天就知道护,要不哪来这副有恃无恐的性子。   蓝乔吓的太阳穴一跳,口中连声说“别”,赔笑道:“妈,您这话说的,我爸不要打死我啊。”   “打死算了!”   “是是,那您给我收尸。”   “你给我胡说什么?!”   冯端云闭了闭眼站起身,冷声道:“蓝烟,你跟我到房间里来。放心——你是好哥哥,我是恶毒后妈,那我也吃不了你妹妹的。”   ……   一个半小时以后,蓝乔轻轻一敲卧室的门,听见冯端云应了声,才进去。   冯端云坐在梳妆镜前,葱白的指尖拂过瓶瓶罐罐,不经意似的问:“……你妹妹睡了吗?”   “睡了吧。你又不给她手机,哭累了不睡还能干什么。”   蓝乔揽上她的肩,笑容温暖:“她怕你生她的气。胡思乱想了半天,我反正是只能劝到这儿了。”   “我生什么气,我是拿她没办法。”   冯端云想起刚刚——   “你老师说是那个成绩很好的男孩子喜欢你,那你呢,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也喜欢他。”   “你才多大就明白什么喜欢了?朵朵,我们都希望你高中就安安静静学习。”   “妈妈。”   她眼里水光乍现,用哀求的语气说:“我可以骗付老师,可我不想骗你。我就是……就是很喜欢他,你不要管了好不好。”   “我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不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冯端云被她震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假如时光回溯,二十余年前,她正青春年少时,也曾这样倔强站在她的妈妈面前,说着相似的话语。   这种固执认定一个人的勇气,难道也可以遗传吗。   “乔乔,”冯端云叹了声气,有点难过:“你和你妹妹不一样,我们生你早,我和你爸爸的故事你知道的多点。你是不是觉得妈妈不近人情?”   “明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非要苛求女儿不许这不许那的?”   “没有,”蓝乔舒眉笑了笑:“反倒是因为你通情达理,她才敢大着胆子告诉你,你以为朵朵傻吗。”   这句话显然安慰了冯端云。是啊,至少女儿没有瞒着她。   她指了指放在妆台上,被她没收了的,蓝烟那只粉色的手机。冯端云执意,只有连续三次考试都比前一次有提升,手机才还给女儿。   “现在人的恋爱真的太虚了,乔乔,要是暂时不能在一起,或者没有这只手机,就坚持不下去了——”   冯端云轻声呢喃:“……那索性不要喜欢好了。” 第40章 听见下雨的声音   六月底。   梅子黄时雨的季节过去, 烈日当空,连日三十七八度的高温, 把整座校园照的明晃晃的。   午后, 空气中浮动着阳光炙烤在花木藤萝上, 清新干燥的气味。   “请高二高三年级关闭教室广播,下面即将播放高一年级期末考试英语听力部分——”   教室里哗啦啦一片翻试卷的声音, 和着墙上挂壁空调徐徐送出凉风的运转声,安静又充实。   这场英语难度适中。才开场三十分钟, 听力还没播,不少人都答到了阅读部分。   炎炎夏日, 坐在凉爽的空调房里, 想到即将到来的暑假,学生越做心态越放松,早早做完涂好答题卡检查完, 无聊地趴在桌上。   谁让付明华再三强调, 谁都不许提前交卷呢。   蓝烟把作文重新默读了遍, 填涂卡顺序也没有任何错误,拿起手表看了眼, 还有十分钟。   至于阅读和完形填空,经验告诉她,要相信第一直觉, 改的越多错的越多。   蓝烟托着腮,视线也飘远。从第四组最后一个,到第一组整间考场的最前方。   靠走廊的那侧窗没有遮阳的窗帘, 一束光就斜斜照了进来。   从他百乐笔的塑料顶端,一路延伸到谈书雅的填涂卡上,最后化作她桌角的一个摇动的小小光斑。   蓝烟不自禁,伸手摸了一下。   那么远,晃动的光斑还是带着微微的暖,像是……他的温度。   她就那样,对着枯燥的英语阅读,抿出了笑。   等到距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时,监考老师开口了:“等会儿考试结束铃声响起,请大家在座位上不要动。”   “把填涂卡、答卷纸、试卷纸分开摆放,我负责收试卷和答卷纸,请最后一位同学帮我收填涂卡,注意按照考试号小号在上、大号在下。等我们收齐后,再离开考场。”   “知道吧?”监考老师扬了扬下巴,看着坐在考场右后方的蓝烟。   蓝烟点点头。   三点四十分,不是铃声,是考试结束的哨声响了。   “请大家全部停笔——最后一位同学下座位,替我收填涂卡。”   蓝烟应声站起来,把自己那张粉色的填涂卡拿在手心,一一从后往前,按着“S”形的座位排布收着。   20、19、18……   一组组往前,终于到了第一列。   简余余笑眯眯把填涂卡递给她,王行云也一伸臂,把卡递在半空。   靳骞仍然只是一个安静挺拔的背影,专门非要等她到他面前似的。   好多双眼睛凝在他们身上。王行云靠的最近,身子直往前倾,就差竖起耳朵了。   都说分班季也是分手季。   给心思不坚定的人一个借口去吵去闹,等到接触新环境,刚好又可以喜欢上新的人。   年少时的喜欢,原本就来得快,去的也快。   “……你的填涂卡呢。”   蓝烟声音轻轻细细,眼皮也不抬,站在一侧问他。   靳骞把填涂卡放在她已经收齐的那叠上,然后……故意带过,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   他手臂半掩着动作,靳骞是拿准了监考老师背对着他们,逐排收试卷,肯定看不见。   蓝烟正清点着填涂卡的数目,一低头红了脸,却没挣脱,唇角止不住弯起来:“莫名其妙,谢什么呀。快放开。”   “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的努力。   让我能达成和你坐在同一场考试的小浪漫。   “慢点,”少年依言松了开,望着她,眉眼之间也浮起笑,清正又柔和:“别划到手。”   填涂卡这种硬质的纸张,一不小心擦到,就是道会渗血的小伤口。   蓝烟极轻地嗯了声,她披在肩上乌发飘飘荡荡,落下来几缕,映着淡淡樱色的唇,侧脸清透美好的不像话。   展颜对他一笑,蓝烟一低头抱着那叠填涂卡,跑了。   王行云&简余余:“……”   靠,为他们担心还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被狗粮撑死。   ##   暑期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又是一年新的开学。   校门口欢迎新生的红色气球横幅,好像从没变过。   又一批军训回来,活力满满带着对高中生活憧憬的高一新生,涌进了附中校园。   她们也顺理成章老了一岁。   从高一搬到了高二教学楼,就在八角长廊和行政楼侧面,离校门近了不少。   蓝烟和谈舒雅选了文科,也都分到了文科实验班,致远班。   “是不是觉得还有整整两年,特别难熬?”   新班主任许朔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轻松笑着说:“等我们搬到正对钟楼的那栋高三楼,每天从窗户里就能看见学校正门的时候,你们终于就能毕业,解脱了。”   果不其然,收获了一片向往的嘘声:“我做梦都想上大学!”   “……谁不是呢,至少大学不用上早自习晚自习,爱干嘛就干嘛,多自由啊。”   许朔也不以为意,听见还是笑。   分班不久,学生们对新班级还没什么归属感。但对许朔这位班主任,好奇感居高不下。   他很年轻,还有点帅,是个阳光开朗,长得很像体育老师的英语老师。   但市优青、优秀班主任之类的荣誉一个不少,肯定是个厉害角色,不然学校也不会放心把致远班给他带。   每天课间操时,扫过背着手站在班级队列后的各班班主任,最出挑小白杨似的那个,就是许朔。   尤其是六班的女孩子,苦着脸羡慕到不行:“把你们班徐老师换给我们吧,我们愿意交出全班男生,包括季渐!都拿去!”   季渐和靳骞都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帅哥。但大家都觉得,靳骞太冷淡高岭之花了,远不如季渐会和女孩子谈笑风生,受欢迎好相处。   谈舒雅原本噗的一声笑了,但看看身边的蓝烟,忙咳了声收住了:“……切,季渐有什么好的,哪有我们班男生贴心。”   六班就是那个很不幸,被付明华中途接手,当班主任的班。   可惜这个班的学生普遍有个性,丝毫不服管教,还特别团结。付师太一想治他们态度,不是一个两个和她对着干,而是几乎全班。   法不责众,总不能全班罚站,罚写检讨吧。   被付师太摧残过的学生听说了,纷纷在背后幸灾乐祸,说这是“一物降一物”。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就是,”蓝烟轻不可见地拧了一下眉,也笑:“你还是趁早别做这个梦了。”   那女生直叹气,特别沧桑地回班去了,谈舒雅眼尾仍然悄悄往蓝烟身上带,终于忍不住问:“……亲爱的,你真的没事啦?”   五月那件事,让她和靳骞最后同班的一个月,连话都没敢多说。   甚至在周一的班会上,付明华还让靳骞当着全班的面,做了三千字的检讨。   检讨他不应该对同班同学,萌生出超出男女正常关系的喜欢。   当时,付明华和宋俊卿各站在讲台两侧,目视着底下,和所有同学一样,不着痕迹打量着蓝烟的神情。   蓝烟容色苍白,只是死死咬住唇,别的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可谈舒雅发现,直到班会课结束,老师们都回办公室了,教室里一片喧嚣嘈杂,蓝烟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或者说,动不了。   手心整整齐齐,嵌着的那排月牙形的指甲印,知道她有多煎熬。   还有靳骞那一番检讨。   大家慢慢回味过来,他还真是没白称菁英班第一名,春秋笔法的厉害,他那……哪里是检讨啊。   “首先我承认,我的确对班里一位女同学,产生了完全超越正常男女同学关系的喜欢。”   “想到这些年老师们的谆谆教诲,我也反省过自己,高中阶段应该更多的把时间放在学业上,而不是思考其他事情。”   靳骞顿了顿,声音平淡而安静:“……可从第一次见,那就是一种完全不受控制、也不用思考的感觉。对此,我想我只能说抱歉。”   三千字的检讨冗长,他说了很多,从头至尾,唯独没说的就是怎么“改过自新”。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死不悔改。   付明华听了当然不甚满意,刚要说什么,就被宋俊卿肃着脸打断了:“好了,靳骞!你一个学习委没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不说,还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作检讨,你是要好好想想了。”   “回座位去吧。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明白了吗?”   在自己班里,宋俊卿袒护学生护到了极点,让付明华一点办法也没有。   检讨也作了,座位也调了,毕竟你也没抓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还想怎么折腾。   宋俊卿的态度就差明说了。   被妈妈收了手机以后,因为周末要出去练琴,在学校也有服从民乐团安排,外出演出比赛的机会,冯端云发配了一只诺基亚平板机给她。   型号最古朴,黑白屏幕,没有任何软件功能,只能玩贪吃蛇游戏的那种,而且还是视情况才给她。   SIM卡还在她的旧手机里,蓝烟不会蠢到用冯端云的号码,发短信给靳骞。   彻底失联。   蓝烟没了QQ空间的每日打卡,还是默默在笔记本上,写下每天的学习内容。   不就是三次连续进步么。   还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断在给自己新目标,真够要命的。   蓝烟抱怨归抱怨,但也学的更拼命了。   每晚关掉台灯,闭眼准备躺下的那一刻,那天冯端云的话总是响在她耳畔:   “朵朵,别怪妈妈心狠。你说你不是不谈恋爱就活不了,也没做过出格的事,你总要证明给我们看吧。"   或许高中阶段,成绩真的是最好的证明,那她一定会证明给他们看的——   认真喜欢一个人,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蓝烟浮起笑,舒着肩,和谈舒雅说了声“没关系”。   只是没想到,等到中午放学,她就后悔说过这话了。   上午第四节课,语文老师把新鲜出炉的月考试卷,分发下来。   蓝烟语文成绩一向拔尖。   可这次拿到试卷才发现,作文她被划到了三类卷。分数很低,总分也就一下子和同班同学拉开了差距。   假如这次没有考好,那上学期的期末的进步,不也就等于作废了吗。   她一整节课都恍恍然,心不在焉,作文部分的答卷纸都被揉的微微皱了。   一下课,班里学生都往食堂校门口奔去,语文老师一边收拾着课本,把蓝烟喊到了讲台边。   语文老师很喜欢蓝烟,要不是她民乐团经常有训练表演任务,早就把她要过去当课代表了。当即翻着她的作文纸,耐心解释给她听,为什么得了这个分数。   “切记散文不能写的太虚。应试作文怎么样,都要注意把握中心和点题。除非你真想搏一把,铤而走险得一类卷,但风险也太高了呀。”   语文老师把试卷还到她手里,笑语温柔:“也不用难过了,蓝烟。你这次尝试是好的,总不能等到高考时候再试错吧,那可就危险啦。”   道理蓝烟当然明白。   虽然她也知道,假如这次考试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这么写,但心里一阵阵失落,还是止不住往上泛。   下课铃已经响过了十分钟。回家的、去食堂或者外面觅食的学生,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蓝烟伏在课桌上,弹着橡皮玩儿,一点都提不起精神。   “蓝烟,你不舒服啊——”   她听见声音,直起身才发现,班里只剩她和李泽瑞了。   蓝烟从前听说过一个传言:文科班的男生会越变越“少女之友”,体贴温柔,阳刚气不足。   但理科班的女生则不然,被男生簇拥着,反倒越来越有女人味。   第二条真不真她不知道,但第一条,她们班男生几乎全中了。   李泽瑞就是个中翘楚。   他对蓝烟她们一点没有歪心思,而是认认真真,把她们当姐妹。   “我没事,”蓝烟无精打采:“你快去吃饭吧,我就是没考好,有点烦。”   “那要帮你带饭吗?”   “不用了,谢谢。”   分进文科致远班以来,传说中的尔虞我诈,蓝烟没体会到多少,但文科班泼辣的风气、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倒是体会到了十成十。   就说生理期,从前在九班的时候,谁要没带卫生巾,都要先靠彼此暧昧隐晦的眼神沟通好,然后把卫生巾夹在书里,悄悄递过去。   但现在吧,由于男同胞稀少,干脆就被姑娘们自动忽略了。   “——江湖救急,谁有姨妈巾?”   “我有我有,”答话的女生温婉小巧一只,但声音一点都不低:“新买的,还325的呢!”   话音未落,浅粉包装的东西就递到了面前。   在这途中,要是哪个男生躲躲闪闪多看了眼,说不定还会被女孩子们一眼飞回去,然后笑眯眯的集体调.戏,从脸红到脖颈。   蓝烟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是……叹为观止。后来看得多了,情绪也就稳定了。   “李泽瑞,”蓝烟想到什么,忽然望着他,眼神一亮:“你今天带手机了吗?”   “啊,没有诶,”他挠了挠头,有点赧然:“昨天晚上被我妈抓到躲在被窝里看小说,刚被没收的。”   蓝烟泄了气,谢过他后就好说歹说,把他劝去吃饭了。   她其实是想发短信给靳骞的。   他上午最后一节是信息课,在实验楼上,和她不在一栋楼。就在堵在楼梯口,也见不到。   老师们都走光了,她今天也不回家,想约他一起吃饭的。   可她没有手机,失去联系,难道要靠心电感应交流么。   蓝烟一点胃口也没有,索性把脑袋埋进手臂,趴在桌上睡觉了。   迷迷糊糊,她可能睡着了吧,或许也没有。仿佛听见有人推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   清风徐来。   那人停在她面前,声音隐约含了丝笑意,又很无奈:“……你怎么能睡得着的啊。”   “桌上那么多试卷笔记本乱放,也不怕压的手疼。”   蓝烟当然听出了是谁,只可惜趴着睡,起的太猛,眼前一片炫目的金星闪完,她才看清他的脸。   靳骞坐在她前面的位置上,好整以暇地侧过脸,等她从迷糊完。   “呃,你怎么来了——不是,你不是信息课吗?怎么不直接去吃饭?”   “怎么来了?找你来了。”   他嗓音淡淡,听起来很温和,要不是蓝烟对上他的视线——   少年的目色清澈干净,但又有股偏执的烈度。   他细细凝视着她,连一丝低眉抿唇的动作,都不肯放过。   这段时间躲躲藏藏的低调,连光明正大注视着她,都成了一种奢望。   好久,靳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开口:“……你先起来。”   “嗯?”   靳骞站到她旁边,“听话,你坐到旁边。”   蓝烟搞不清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红着脸,乖乖移到了旁边。   靳骞一屈身,在她的位置坐下了。   他看着面前近乎大爆炸的桌面和抽屉,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默默开始……替她收拾抽屉。   蓝烟是真的看呆了。   “你、你干嘛呀……”   她常年收纳能力为零,又懒得管,抽屉里的试卷和笔记本总是夹在一起。必须要到哪天晚自习提前写完作业,特别有闲情雅致的时候,才会收拾下。   每次祝玥吐槽她太没条理的时候,蓝烟总是眼神无辜,振振有词:“反正,我能找到要找的试卷和讲义就好了啊。”   可她万万没想到,靳骞有一天会充当替她收拾抽屉的角色,这太……丢人了吧。   蓝烟捂着脸呜咽了声。   也是噢。靳骞的桌面和他的人一样,永远冷淡干净。   “不干什么,替有的人收拾桌面而已。”   蓝烟弱弱的:“你强迫症吧?”   “你别说,我是有点,”他甚至从她的化学书里,翻出了一张语文诗词讲义,靳骞皱着眉笑了声:“表达了词人的放荡不羁、不修边幅?对艺术的执着追求?”   “啧蓝烟,这么一看,你在艺术这条路上走的的确很稳当。”   啊喂,什么时候靳骞也会毒舌了。   蓝烟恨恨拍了他一下,“你再说一遍?”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他一耸肩,低头继续,语气很柔,像是哄又像妥协:“不闹了,你不饿吗?收拾完带你去吃饭。”   蓝烟被他说的瞬间没了脾气,彻底由他去折腾,只是在一旁问:“靳骞,你路上碰到谁啦,怎么会突然跑回教学楼?”   “我谁也没碰到。”   靳骞动作缓了缓,“……其实我从实验楼出来,已经走到食堂的楼梯上了。但看到”学生第二食堂“那几个大字,忽然就不想上去了。”   “最近食堂伙食是不怎么样。”   “不是,”他翻着她的书,带出一丝风,吹动了她颊边的碎发,他问她:“你相信直觉吗?”   “那时候,我感觉你在班上等着我,一点都不会错的。”   一时安静。   蓝烟一个字都说不出。心口有许多情绪翻涌,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慢慢的,双手环上他的手臂,悄无声息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就像温柔环抱着树木的藤蔓一样。   她看见他抿住唇,像是抑不住冲动。连带着喉结都忍不住,上下一滚。   手里那张化学卷子,也飘飘荡荡,落到了地上。   到底捡还是不捡。靳骞舍不得此刻的温存,但心里坠坠的,跳的剧烈。   少女柔软的腰肢,让他有种非常荒唐的冲动,直往上窜。   他偏过脸,嘟哝了句“什么味道”。   其实是窗外,正在工作的除草机,带出的淡淡青草香气。   蓝烟知道靳骞对气味格外敏感,吸了吸鼻子,然后完全意识不到他焦灼的状态地,笑盈盈的:“护手霜呀,应该是水蜜桃味道的。”   她怕他不信,伸手凑到他鼻尖,却没想到靳骞居然会躲。   阴差阳错,她带着淡淡馨香的指腹,就这样……按上了他的唇瓣。   很热,又很软。 第41章 屋顶   呃, 这这这……   蓝烟腾的躁红了脸,望着他期期艾艾, 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好。   我不是故意的, 还是啊对不起, 我不该碰到你的嘴唇。   没想到,他也垂下眼, 乌沉沉回视着她。   那两片柔软的唇甚至还,轻轻抿了抿……   刻意吻上她的指尖一样。   一个激灵。   蓝烟触电般的抽回手, 低头半抬起身,把座位都往旁边挪了挪, 一手转着支笔, 盯着谈舒雅的历史笔记看。   可惜她不知道,她这样垂首坐着,若隐若现露出段雪白的颈项的姿态, 有多纯洁曼妙。   “好像的确……是水蜜桃味的。”   靳骞默默从课桌底下, 握住了她拧在校服裙摆的手。   “什么好像, 就是。”   蓝烟明明反驳着他,红笔却在袖口划出了一条印子。   他淡淡温热的气息, 铺天盖地响在耳畔,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或者说,去他的思考。   和那个有星星的夜晚一样, 静静坚定的,和他十指相扣。   “……靳骞。”   她软绵绵地喊着他的名字,沮丧道:“我这次没有考好, 想进步可能悬了。”   “哪门没考好?”   “语文,作文一不小心三类卷了。”   “那其他呢?”靳骞问她。   “其他没出来之前,都说不准。其实考试这个东西,适当的失误也应该属于正常发挥的范畴内,没必要有负罪感。”   “我哪有什么负罪感,就是心疼我的手机——”   她拖着音调抱怨:“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来啊。”   蓝烟还以为自己会很难过,纠结到根本开不了口。   可没想到,一看见他,就像有束阳光照进水底,她看什么都开阔,都光明。   这次考不好还有下次啊。反正已经拼尽全力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岂能事事尽如她意。   “慢慢来吧,别急。”   两个人的心跳都多一份跳在手心,慢慢生出潮湿的细汗,他松了手继续说:“以你上学期期末的成绩,想每次都进步怎么可能容易。再说,不少人一上高中就被收了手机,你能拿回来就当稳赚不赔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失落,下一秒,靳骞手心的温度就隔着薄薄的校服衬衣,熨帖到了她的腰间,他把她按回自己肩上,嗓音低低的透着歉疚:“……我知道是因为我。”   老实说,蓝烟全副心神都放在,横亘在她腰间的手上。   她甚至觉得靳骞有点莫名其妙。   难道他不知道么,如果没有他,她这么渴望要回手机干什么。   玩游戏听歌有itouch。   至于祝玥她们,就是用冯端云的手机,她也电话不断,一个月八百条短信照发无误。   “你不是要收拾抽屉的吗,”她瞥瞥他,超级傲娇:“赶快,我真的很饿。”   靳骞怔了怔,一俯身,终于记得要去捡那张化学试卷,听见蓝烟在身边嘟嘟哝哝:“……明知故问。”   她替谈舒雅合上历史笔记本,书脊敲在桌面上,很清脆的一声。   “要不是因为你,我妈才不会发现我居然这么有学习潜能,随便学学么好了呀。唉拉倒了,不能想——”   靳骞皱起眉仔细去听,可她后面那串夹着江南方言的碎碎念,还是没太听得懂。   似娇似嗔。   她眼睛弯着新月,温婉又明媚,总之绝不是气恼。   ……真的好可爱。   ##   高二的功课,因为甩掉了最恐惧的化学重压,蓝烟反倒游刃有余,比高一轻松了不少。   她以为很难熬的时间,就在一次次准备考试、评讲试卷、期待排名里,飞快一闪而过。   很充实也很辛苦。   坐在二楼的教室,想起三楼的他,又觉得一切有了希望。   他们都在为了靠近彼此,而拼命努力着。   学校门口小巷里的音像店,一向紧跟时尚,终于不再循环播放去年出烟花易冷的那张专辑了,换成了最近新上的一部天雷狗血的主题曲。   蓝烟感觉非常无解,她明明从来没有完整听过这首歌,怎么莫名其妙就会唱了呢。   噢,好像叫什么……无法原谅。   就这样猝不及防,高中的第二个夏天悄然到了。   临近期末。   中午和课间,当然也有上课带着偷偷写的部分,晚自习第一节课结束,蓝烟已经把作业写完了。   教室里空调凉气很足,但坐久了也容易闷。她在便利贴上列好了下节要看的书、复习的内容,就起身出去,准备透透气。   “班长,你那题辅助线画到哪儿的啊?”   “不就是对角线嘛?”   “不是吧?!借我看看,唉完了完了,立体几何送分题我都做不出了。”   凉风习习,把班里同学讨论数学题的声音一起送了出来。蓝烟托着腮,靠在热闹的走廊边,心里忽然有点感慨。   ……班长。   听说苏舟菲现在还是九班的班长,只是她,自己没选择留在那。   高一这一年,真的太短了。短到她升入高二还忍不住翻出那段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的时光。   “蓝烟,”穿过隔壁班男生的嬉闹声,有个声音熟稔地问她:“舒雅呢?”   是从楼上九班跑下来的简余余。   “她今晚请假了,”蓝烟见是她,眼里浮起笑:“官方说法是姨妈痛,实际上,她爸带她出去过生日了。”   “还是作业太少,”简余余一脸无奈:“还不是我刚到级部办公室,冯主任还让我把记录本带给她。她一个纪律委员,居然带头翘晚自习,真行啊她。”   分进致远班后的班委改选,因为没人竞争纪律委员,许朔只好自作主张选人。结果这么一挑,居然选中了性格明快跳脱的谈舒雅。   谈舒雅和“纪律”、“铁面无私”这些词,完全是负相关。   小简同学一边吐槽,边把黄色牛皮纸封皮的晚自习纪律记录本晃的哗啦啦响,被蓝烟接过去了,“那有什么办法,给我吧。朔哥发话了,同桌连坐,今晚我替她巡山。”   简余余啊了声,讷讷的:“……真的假的?”   “这种事还能有假?”   蓝烟抬了抬眉,很淡定:“不就花二十分钟跑几个班吗,反正我作业都写完了。”   附中高二年级的晚自习是没有老师坐班的,只有级部老师在办公室轮值,学校领导总值班。   班级纪律都是由值日班委负责,各班纪律委员轮流在年级巡查,把情况反馈给校学生会纪检部,作为监督。   当然了,所谓的巡查也就是晚自习记录本带到各班,给值日班委签字,写清“应到xx人”、“实到xx人”这些数据而已。   并不麻烦。   “这样啊……”   简余余眼神飘忽,更神秘了:“那也好,嗯。”   蓝烟被她说的一头雾水,但很快上课铃响起来,简余余也飞快跑上楼了。   筒形的回廊楼彻底安静下来,日光灯把一间间教室照的雪亮。   蓝烟从顺着低楼层的文科班,一个个签完往楼上走,到三楼时,不禁停了一停。   高二(九)班。   干净鲜明的班牌,反着亮光。   她转过脸,决定先去另一个理科菁英班,八班。   到底是老邻居,她明明步子很轻,可一进八班的门,瞬间便吸引了齐刷刷一排抬眼的目光,还伴着低低的讨论声。   “这不是原来隔壁九班的蓝烟吗?”   “嘿嘿这个你要问彦哥,他以前做操的时候,每次都非要从九班门前的走廊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   “……滚蛋!”   这种事,蓝烟只好装没听见,等班委签完字,一低头抱着记录本就走了。   这时候要有面小镜子就好了。至少可以让她把头发,拨到最好看的弧度。   毕竟要回九班嘛。   她们班选理科的总归是主流,其中绝大多数也都留在了九班。   也不知道今天谁做值日班委,苏舟菲还是王行云。还有那群相熟的老同学,肯定不会放过她,起哄是必然的。   当然,还有她的……靳骞。   他认真看书时,神色是不是依旧安静疏淡,冷冷的又格外勾人。   不行不行,再继续想下去,她就不用去巡山了。   蓝烟闭眼心一横,端正姿态,柔和舒展地走了进去。   果然,她刚一进去——   “哟,稀客呀。”   “这不是我们班前班花同学吗?今天微服私访啊。”   蓝烟被此起彼伏的起哄和玩笑,激的拧起了眉,又忍不住抿着唇笑。   “……你们声音小点儿。”她一指前面的办公室,用气声说。   “你们看看,看看。”   王行云居然还坐在第四排的老位置,贼兮兮地笑起来:“蓝烟,都是老同学,你怎么这么偏心哪。你一来,连我们班纪律都管上了,还真一点不舍得靳骞操心。”   “就是!”   等等。   今天的值日班委,是……靳骞?   她就说,虽然座位布局变了,可一眼望过去自己怎么会找不到他。   是因为值日班委在晚自习期间,都要坐在讲台前写作业的。但被高高的讲台一挡,她当然看不见坐在另一侧的靳骞。   “啊?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吗?”   “哪个?”   “……就靳骞暗恋,啊不对,明恋到写检讨的那个蓝烟呀。”   新分进九班的同学议论纷纷,老同学更是一个个丢下笔,眼神亮晶晶等着看好戏。   ——但靳骞没有等她走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讲台中央,温柔又征询地看着她说:“……给我签吧。”   白皙俊俏的脸上显而易见,浮着一层漂亮的薄红。   “给、我、签、吧——”   有女生喃喃感叹:“靳骞居然还会用这种语气说话?那真是,活该你们单身了。”   “……应到多少人?”   底下一群探照灯似的目光,蓝烟脸也快红到峰值了,勉强问道。   “五十六。”   “实到呢?”   和她说话时,靳骞整个人气场却都松了下来,懒散地勾了勾唇:“还是五十六。”   “看什么,你快签名。”   蓝烟记下数字后,把记录本推给他,一指值日班委签名的地方,看他飞快利落签好了名,拎起就准备走,却被他暗暗用了力,压住了记录本侧面——   他声音低沉清晰:“……你还没签。”   每个班纪律委员是都要签名,但没人规定一定要现场签啊。   他却非要看着她,一笔一划,把姓名写到和自己并排的地方。   蓝烟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他打情骂俏,只能咬着唇恨恨瞪他,然后……从了。   咳事实上……落在大家眼里,他们已经比六月的阳光还刺目了。   回到班,后面的半节自习课,蓝烟还是面红耳热,恍恍惚惚的。   连前座的同学都忍不住关心她怎么了。   反正也没心思学习,晚自习放学铃声一响,她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却被简余余同学拖跑了。   “我有话跟你说,走走!”   简余余本质非常乖宝宝,连骗人的段位都很低。蓝烟一瞥她躲躲闪闪的表情,就知道有问题。   “快说呀,再走都要到宿舍区了。”   结果,简余余同学从篮球架后面,变出来一个靳骞,“大功告成!”   “你们慢慢谈情说爱啊,谁让今天是付师太轮值,只有我当一回红娘啦。”   说完,她笑眯眯跑了。纯粹是为学一次坏,蒙骗老师成功而开心。   靠近宿舍区的篮球场路灯昏黄不明,夜色浓重,有不少小情侣在这里遛弯。   “……付师太还在查各个班抄作业,管不了我们。”靳骞忽然出声了。   “蓝烟,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不是好的事。而且或许……从某个角度,轮不到我来说。”   他视线慢慢对上她的眼睛,很笃定:“但只要我知道,我不能不告诉你。” 第42章 你听得到   蓝烟被看的心里突突直跳,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你说就是了。”   “怎么也和简余余学,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谁都怕身边的人忽然一本正经, 说有件事要和你讲, 蓝烟也不例外。   她仰起脸, 想从靳骞的神色里看出些端倪。谁知他居然侧过脸去,避开了, 动摇和局促的意味分明。   “靳骞!”蓝烟负气道:“你爱说不说。”   要敢不说你试试,哼。   夏夜晚风吹拂, 比白天凉爽许多。好不容易又熬完了一天,学生们哪甘心就这样回家, 男生们为了点小事追追打打, 女孩子们围在一起说着八卦。   整座校园的空气里,都是热闹又青春的气息。   靳骞不动声色觑着蓝烟,不忍破坏她的好心情, 只好循序渐进问她:“你还记得郑序吗?他——”   “我知道, ”蓝烟抢先说:“不就是上次在体育馆门口摔倒, 不小心骨折的那个学长吗?”   “嗯。”   她细细拧起眉:“然后呢,靳骞, 我都快急死了。”   算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今天下午科协活动,郑序告诉我一件事, 他说假如我想讲,就告诉你,他看不下去, 但也没有立场去说。”   “你应该知道,我一向烦……秦昭扬。”   关祝玥的男朋友什么事?   蓝烟忍不住,心里不妙的念头却一个个往外蹦。   高二开学,国际部根据申请学校意向,也分了文理班。但自从祝玥和秦昭扬分到不同班级起,光蓝烟知道他们的争吵,就不下二三十次。   蓝烟内心其实很不解。   祝玥是个非常猫系的女生,冷淡随性,带点妩媚。   关系一般般的人她懒得理会,喜欢的她又能对你千依百顺,所以,她很少能与人起什么冲突。   何况是对秦昭扬,他在祝玥心中,显然属于后者。   一开始祝玥找他们诉苦,蓝烟和江余都觉得秦昭扬这人太不靠谱,愤愤劝过分,也替她出过主意。   但后来他们发现,恋爱中的女孩子容易被蒙蔽双眼,这话真的一点不假。   祝玥每次都答应的很好,回去之后被秦昭扬三言两语一哄,很快又和好如初了。   江余气的直撂狠话:“祝玥,我要以后再管你这些破事,我就不是江余,我去当海鱼了!蓝烟,你趁早也别管她,让她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蓝烟说不生气是假,可到底心疼闺蜜,哪能真不管。即便是江余,也是说说而已。   祝玥除了碰到秦昭扬的事不理智,其他方面,依然保持着高情商。   江余生她气,她就跑九班门口堵他,软绵绵地道歉,江余能拿她怎么办。   于是,自从祝玥谈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连带着他们三个都麻烦起来。   可蓝烟想不到的是,她几乎没和靳骞说过这些事,他是为什么……不喜欢这个秦昭扬的?   她犹疑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靳骞眉梢一扬,冷淡地吐露出两个字:“……轻浮。”   “我是绝对不会那样看着祝玥的。”   那次依稀是个春天的下午,靳骞等到蓝烟从民乐团出来,两个人一起往楼下走,身边其他同学都知情识趣的,绕开了他们。   综合楼那一片玻璃房,阳光充沛,晃的人眯起眼睛。   蓝烟只依稀看见秦昭扬炫紫色的跑鞋,和匆匆莽撞差点撞到她的人影,就被靳骞挡在了身后。   “哟,”秦昭扬登登往后退了两步,看清是谁后,非但没道歉,反而直勾勾看着她一笑:“我说是谁,蓝烟啊。”   看在祝玥的面子上,蓝烟点头嗯了声,不动声色往靳骞身边更靠了些。   秦昭扬又是一笑,那笑里透着轻佻玩味,从脸到腿毫不掩饰打量了遍她,然后侧过身,上楼去了。   蓝烟几乎是第一时间,感觉到靳骞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不高兴到极点的气息。   就像一只被抢了领地的猫。   永远是同性,更容易看透彼此是什么样的人。靳骞也知道,要说秦昭扬真对蓝烟有什么歪心思,还真没有,现实也没那么狗血。   但是光凭对女朋友闺蜜那样轻浮、漫不经心的态度,秦昭扬人品如何,就可见一斑了。   蓝烟当然也带祝玥给他见过,即使不太擅长人际交往,但基本的认知教养靳骞从来不缺。   对祝玥,他可以友好地主动抛出橄榄枝。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尊重,保持适当距离的基础上。   哼,秦昭扬,什么玩意。   想到这,靳骞心里的小火苗又“蹭”的一声窜了上来:“我看这种人,扔进垃圾桶都属于不可回收的废料。”   他直截了当道:“郑序说他负责带的高一学妹,和秦昭扬也是恋爱关系。”   “他一开始看到秦昭扬社团课去找学妹,还以为他们就是一对,反倒是后来才发现,他居然有女朋友。”   蓝烟猛地抬起头,樱色的唇动了动,半天才消化掉“也是恋爱关系”六个字的意义:“……你你这!”   “千万别把我和他放一起。”   靳骞轻嗤了声,但低眉一瞥蓝烟的脸,还是把嘲讽秦昭扬的话咽了回去。   “江余还真没骗人。”   蓝烟咽了咽喉咙,喃喃:“……果然只有男人才知道,另一个人男人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她有次和江余探讨过,祝玥和秦昭扬继续这样争吵下去,会是欢喜冤家的结局还是一拍两散。   江余笑的很荒唐:“蓝烟,你真幼稚,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爸那样。我告诉你,秦昭扬百分之百是个火坑,我恨的就是拉不住祝玥往里跳。”   当时她还很天真的以为,江余有点言过其实了。没想到……   蓝烟越想,越难过的要命。   她、江余、祝玥家里勉强都可以称得上“有钱”,但要认真论起来,还是他们两家生意做大。   不是蓝恪没能力,而是商场上许多约定俗成的事情,蓝恪融不进去,或者说不愿意去融。   比如出去应酬时,身边总要带上一两个年轻漂亮的女生。   那些女孩子至多二十出头的年纪,青春曼妙,入了眼,蓝恪却觉得一阵反胃。   怎么能下得了手的,你们自己一个个的,难道没有女儿吗。   但,千万不要试图去挑战人的道德底线,因为这东西根本不存在。   如今的风气就是,只要家里财政大权归夫人、绝对不允许外面情人闹到明面上,那这位老板就是标准的模范丈夫了。   祝玥的父亲或许就是其中一员。   暑假有天,祝玥留在蓝烟家过夜,两个小姑娘躺在薄薄的夏被里,当然不会那么快睡着。   她忽然说:“蓝烟,蓝叔叔真是个绝世好男人。我们身边这些认识的叔叔里,哪有像他这样的。”   蓝烟一点都没反驳,却听见祝玥语气里有浓浓的怅然:“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其实挺希望,我爸是个彻底的渣男的,可他偏偏不是。”   “我敢保证,假如我们一家三口遭遇车祸,我爸也绝对是转过方向盘,拼死也要保护我妈和我的人。”   “可是没用啊。”   她偏过脸,看着躺在旁边的好友,声音都微微哽咽:“爱归爱,你知道他身边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人吗?蓝烟,我真的不懂,他们是怎么能把感情和身体的忠诚分开的。”   蓝烟当然也不会明白。   她只记得祝玥说过,要换成她在她妈妈的位置,她会疯的。   她一定一定,要找个全心全意对她的人。   秦昭扬!   蓝烟咬牙切齿,气的脸通红。   怎么给祝玥出这口气才好,等会要找江余商量,他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对了,还有……要怎么告诉她这件事。   “发现闺蜜男友出轨,该不该告诉”,向来是经久不衰的一个议题,但蓝烟从来没有一刻怀疑过。   她只是在想哪种方式说,会让她难过会少一点,却从来没想过说或不说的问题。   假如祝玥是会因为这件事迁怒她的人,她们就不会成为好朋友了。   蓝烟思维风暴了好久,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耐心格外好的靳骞。   她瞄了眼他那张很会招蜂引蝶的脸,冷不丁曼声念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是高考必背篇目,诗经《氓》里的一句。   说的是,男人容易从情爱里脱身,而女人则往往容易深陷其中。   靳骞听的清清淡淡,低头一笑:“……你们班还没上到这课吧。”   蓝烟:“?”   “不是说,是脱,通假字。”   她啊了声,一时不解:“哪个脱?”   “解脱的脱,还能是哪个——”   他低眉,视线扫过她夏季校服单薄的领口,慢条斯理又闷骚至极:“……脱衣服的脱。”   蓝烟的脸更红了,这次是……害羞的。   夜空里低低响起靳骞的嘶声,被蓝烟拧的,她还颇为关切地问他:“疼吗?”   “……疼。”   “疼就记着。”   调.戏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啦,逗你的,”他嗓音温柔下来,看着她说:“别那么低落了。情绪是会传染的,你都这样了,还让她过不过了?”   “我知道。可靳骞,你……你为什么会把这个告诉我?”   她咬住唇,飞快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举棋不定。   从分班起,分手的情侣就格外多。变心和平分手倒也还好,最恶心的,还是脚踏两只船。   偏偏这种事,还时有发生。   而且一般当事人都是蒙在鼓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你觉得我是八面玲珑的那种人吗?”靳骞侧过脸问她,眼里浮起淡笑。   “宋老师说过,在我们这个国.家,最聪明的脑袋都在政界,剩下的则是去从了商。”   “我承认这话是对的,但我也必须承认,我不是这块料子。”   他笑意更甚:“我想只适合从事专业技术类的职业,靠技术吃饭。长袖善舞、交游甚广什么这些,我一点都不想沾。所以我更不会在意,学校里那些不认识的人,怎么看我。”   蓝烟轻轻嗯了声,听见他平淡安静地唤了声自己的名字。   “……蓝烟。”   他说:“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该说谢谢吗?”她不自觉弯起唇角,靠在他身边。   “不用,其实从小——”   他闭了闭眼,硬生生停在那,说不下去。   他是真的很想那两个人,想到只敢深深刻在心底,连提都不敢提。   “……这蚊子是跟我有仇吗?”   他身边的少女忽然娇声软语抱怨起来,摇摇晃晃,就差跳起来了:“我怎么感觉跟了我一路,非要咬我似的。”   他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蓝烟,你怎么会那么好。   “喂,有蚊子追着你咬吗?”她软软拍了他一下。   靳骞在夜色里,仍然那么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给了他光明和力量一样,让他慢慢把那句话从艰涩到流畅:   “从小……从小我爸妈就告诉我。”   “假如一个人连对自己喜欢的人都做不到忠诚,又凭什么相信他会忠于国.家,忠于理想。”   “叔叔阿姨他们,一定很相爱吧。”   “嗯。”   靳骞点点头,笑容温暖明亮。只是眼里一闪而逝,浮着薄薄凉凉的光,在夜色中也格外清晰。   就这一闪而逝,也渗进蓝烟心里去了。   她猝不及防回过身,趁夜色,踮起脚抱了他一下,她脑袋蹭在他颈边,温温热热的气息也吹拂在那。   “不要难过啦,好不好。”   少女在他怀里抬起脸,眼澄似水:“……我喜欢你。”   “靳骞,你永远有我喜欢你的。”   她声音轻的恍然,也不等他答,咬着唇退后了两步,冲他挥了挥手,很快就顺着一路灯火明亮的方向走了。   付师太说不定正查完晚自习下班,靳骞知道他不能追,只能停在这。   远处的教学楼的一扇扇窗,在夜色中寂静而明亮。   颈侧还有她留下的,羽毛般淡淡温柔。   还有多久,还要多少场考试……   才能光明正大,把她抱在怀里。 第43章 手写的从前   生活是很狗血, 但有时候又没那么狗血。   祝玥知道后,既没有撒泼打闹说不信, 更不会和蓝烟为这个渣男反目, 她只是彻底沉寂下来, 谁的消息都不回,躲了一个星期。   第二周, 她就恢复了从前冷淡随性的面貌,或者说, 比从前更冷了点。   聚餐时,江余和蓝烟不约而同, 把火锅里涮的正好的牛肉粒都贡献给了她, 祝玥低头看看碗里,猛吸了一口饮料,弯起唇:“……你们俩至于吗, 放心, 我能有什么事。”   “从前……”   汤匙碰到碗沿发出清纯的声响, 她顿了顿:“从前我和他纠缠,那是基于互相喜欢的前提, 虽然是我自以为的喜欢。既然到了这步,就没什么好讲的了。”   原谅,没可能。   她祝玥又不是不谈恋爱就活不下去了。   ……   转眼到了六月成人礼、毕业典礼、高考, 送走一届高三毕业班,虽然还挂着高二的班牌,但大家都很清楚——   高三已经来了。现在轮到她们了。   再素质教育示范校, 附中这次也坐不住了,哪有高三毕业班暑假不补课的道理。   何况全省那些县中、实验学校哪里不补,可惜他们名声最大,又在省.政.府和教育厅脚下,最容易被一锅端掉。   整个年级只好游.击.战似的,到各家高校租场地补课,被学生打热线举报了,再换一个地方从新来过。   就这样不停折腾,等真正放暑假的时候,七月都过去大半了。   蓝烟也没有闲下来,无缝对接,她报的琴课和课外辅导班又开始了。除了不用上晚自习,可以起的稍微迟一点,其余一周五天,和开学也没什么区别。   身边所有老师长辈都安慰她:熬过去,等上大学你就轻松自由啦。   可蓝烟看见蓝乔成天忙的那样子,又觉得这话……不太真。   唯一值得开心的,就是祝玥妈妈一甩手环游西欧去了,把女儿丢了过来。   冯端云笑靥如花:“来来,我们都欢迎。正好下个月我也想出去玩一趟,到时候……”   “好好,放心啦。”   两位妈妈相视一笑,也没问过女儿们的意见,就这样制定出了一套暑期“托班”计划。   “玥玥,在冯阿姨家不许淘气,”祝妈妈临行前,还特地嘱咐女儿:“让小蓝烟带着你好好学习,争取这次就把雅思考出来——”   “哎呀真是太讨厌了,怎么每次一说要认真看书,就有好看的电视剧小说……”   “就是,等等,诶你去哪儿?”   被期待要带别人学习的蓝烟,轻快地去冰箱里搬出半个冰西瓜,然后一脸乖巧坐回了电视机前:“喏,最佳看剧伴侣。”   两个小姑娘抱膝靠坐在沙发边,捧着冰西瓜,开心惬意到不像话。   “咳,”冯端云揽着祝妈妈的肩,直摇手:“算了算了,我们玩我们的,别管她们了。”   “等晚上她哥哥实习回来,让他管去。正好蓝乔明年大三,也要考雅思申请英国研究生,一起学就是了。”   ……   晚饭刚过,蓝烟就和祝玥猫回了房间里。   两个人的书都是摊开放在桌上的,东摸摸西碰碰,就是没心思学习。   “蓝烟,我原来还不理解,你怎么会喜欢一个书呆子。”   “那现在呢?”蓝烟从手机屏幕转过视线,水润润带笑,望着好友。   喜欢上一个书呆子的代价就是,即便妈妈提出再苛刻三次连续进步的要求,她也能达到。   “现在啊,”祝玥也笑了,只是淡了很多:“与其浑浑噩噩,不如喜欢一个目标清晰坚定的人。”   “对对。”   台灯底下,少女眼里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但也没那么夸张啦。就是感觉,和他在一起我从来不用去思考很多有的没的事情,也不会心慌。”   这样真好。   祝玥也忍不住替她开心,尽管自己谈了一场极其失败的恋爱,幸好,她最好的朋友并没有遭逢此难。   现在回过头去看,喜欢一个错的人有多可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就拿考雅思来说,明明祝玥自己英语底子很不错,完全有能力好好准备,考到6.5分。   但就因为秦昭扬英语不行,态度又散漫,他干脆就准备好,直接去英国提前念语言班得了,连带着也想让女朋友陪他一起。   不就是那点钱吗,反正祝玥家里也不缺,秦昭扬又向来很会甜言蜜语哄她。   热恋中的祝玥头昏脑涨,居然心里一松,就答应了。   此后,她报的那些雅思外教班、VIP课都有一搭没一搭,也从来没用心上过。   导致已经临近申请季,祝玥仍然没有考出雅思来。   “——朵朵,小玥。”   冯端云敲了敲虚掩的房门。   蓝烟应激性的肩一缩,还没把手机藏进书堆里,就听见冯端云声音凉凉的:“行了别藏了,摔坏了手机,我可不给你买新的。”   随后啪嗒一声,一盘切好的水果落到了桌面上。   蓝烟粲然一笑:“妈妈,我感觉您今天又美了。”   冯端云简直不想理她,扬声冲门口道:“蓝乔,你妹妹今天皮又痒了,你赶紧来管管她。”   “我哪有这个本事,”蓝乔应声慢慢走进来,靠在她们桌边:“人家蓝烟现在也是三连跳,附中前一百名的选手。”   蓝烟对自家哥哥的玩笑习以为常,脸一偏,纯当没听见。可一旁的祝玥手遮遮掩掩,拼命想挡住整本空白的讲义。   那本蓝乔送给她的,据说是外国语学院拿到的雅思写作提分资料。   之前遇到蓝乔好几次,他都问自己写作分提上去了没有,讲义有没有看。   祝玥当时苦着脸说:“……课都上了,范文也练了,但一考就现原形,没办法。”   现世报来了吧……蓝乔眼睛多尖,一下扫过去就发现了问题。   冯端云显然不知道内情,一推儿子的肩嗔道:“对了蓝乔,你有空也帮小玥看看雅思,被自己一个人闷头学。”   一向温润如水,至少装的很是这么回事的蓝乔,冷哼了声,撂下句话。   “心思不在这儿的人,我教不了。”   “乔乔,你怎么说话呢?”   “就是,哥哥你今天在外面受气啦?”   面对自家妈妈和妹妹的一致指责,蓝乔眉淡淡横着,一句话都不说,既不服软也不解释,看的蓝烟心里直发毛。   蓝乔这是……生理期了?   “不用了阿姨,”倒是祝玥硬着头皮,轻轻细细说:“这个,反正八月雅思压分就压的厉害,我也就重在参与——”   “一次两千,你参与费还挺高。”蓝乔继续毒舌道。   “我……”   这下,连冯端云都忍不住和女儿交换了个神色,不悦道:“蓝乔,你怎么说话的?有没有教养。“   “小玥你别管,坐在这儿,有什么问题就问蓝乔,他要再敢阴阳怪气,我让他爸回来教训他!”   说完,冯端云怒气冲冲走了,留下他们三个面面相觑。   整个晚上,蓝乔都表现的很反常,像只被踩到尾巴,炸了毛的猫。   蓝烟旁观着他给祝玥总结词组句法,心一点一点往下坠,然后一个非常奇妙的念头浮了上来……   蓝乔他,他该不会是……喜欢祝玥吧。   等更晚一点,听见祝玥拧开淋浴花洒,蓝烟忙从床上弹起来,一敲门溜进了蓝乔房间。   蓝乔正靠窗边,微阖着眼听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乔。”   蓝烟做贼似的,低着嗓子喊了声,可对方懒得理她。   “喂,”蓝烟心一横,大着胆子问道:“蓝乔,我……我问你!”   “你到底是不是喜欢祝玥?”   房间里一静。   蓝乔屈腿坐直了身,关掉音乐,慢悠悠掀起眼皮,回视着妹妹:“……我有时候真的挺佩服你的。”   “蓝烟,你居然才知道。”   蓝烟一时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她最依赖的兄长,居然一直暗暗喜欢她最好的朋友,而且……她居然还不知道。   是蓝乔藏的太好,还是她太迟钝,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怎么,我犯法啦?你别问我什么时候,早到我都记不得了。”   蓝烟看着妹妹如遭雷击的表情,忍不住的笑容淡淡:“你不还毒害了我们附中的第一名,那个叫靳什么的?”   “……靳骞!”蓝烟拍了他一下,眉心仍然拧着,显然是消化不掉这个新信息。   “你看,我就说吧,有些事就不适合让你这种单细胞草履虫知道,知道了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诶你……你哭什么!”   蓝乔吐槽到一半,就看见妹妹突然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她还带着哭腔振振有词:“……不知好歹!我明明就是心疼你。”   喜欢一个人,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心有所属。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凭什么偏要发生在蓝乔身上。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蓝乔心里一软:“谁让你是我亲妹妹。”   “……她也不知道吗?”   “当然。”   “在她有别人的时候,我连句晚安都没有多说过。”   他可以安静的等,但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挤进别的两个人关系里。   蓝乔叹息了声,揉了妹妹的长发:“……你别管了,我自己都一团乱。”   “乖,知道了就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   但与蓝乔相反,不能保持这样清醒道德观的人,也有。   只是蓝烟没想到,他们兄妹真是命途多舛,这种事都会被自己遇上。   就在高三新学期。   开学第一周的升旗仪式。   国旗下讲话的是高三(九)班的团支部书记凌蔚然。   新学期新气象,连拂面的风也清新,全校师生都是元气满满的时候,所以听的格外认真。   这类讲话稿主题百分百是励志类的,就看写的吸不吸引人了,偏偏凌蔚然的……非常。   她谈到高三的奋斗追寻:“在我看来,同班同学是战友,更是我们努力奋斗的方向。”   “……为了一个人,我也想去成大的经管系。”   操场上的学生哄然一片:“我靠,上次写理想大学,九班到底是谁写的成大经管?”   连后排站着的老师都忍不住,笑眯眯地问宋俊卿。学生嘛,青春年少,有这种大胆热烈的时候也正常。   青春期的悸动,堵不如疏。往届互相暗恋的两个人,最后携手考上名校,幸福圆满的案例也不少。   又不是人人都是付明华。   “凌蔚然这性格一点没变,”致远班也有女生低低议论起来:“真是活泼开朗,什么事都恨不得全世界知道。”   说起来,凌蔚然也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只用了一学期,就从进校时的两百名开外,一路逆流而上冲进了年级前三十。   除此之外,学生活动也做的漂亮。   就在大家还在猜测填成大经管的到底是谁时,国旗台下的女生,语气渐渐染上憧憬羞涩:“……为了一个人,我也想考到第一名,和他并肩而立。”   高一高二年级的队列,尤其是新高一的学弟学妹们瞬间炸了锅。   国旗下的表白,多浪漫。   相比之下,高三这边就安静了许多。   谁都知道,九班的第一名长期被靳骞垄断。   而且,听说这家伙似乎还和大美人蓝烟,互相……喜欢?   致远班和菁英班都一片死寂,没人鼓掌,也没人喝彩,只有许多目光若有似无,往蓝烟脸上飘。   蓝烟还是一如往常,安静袅娜站在那,只是表情淡到冷漠。   任谁喜欢的人,被当众浪漫表白,都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玩意!连我们班的家属都敢抢。   致远班的女孩子们替蓝烟愤愤不平,尤其是升旗结束,散场时有天真浪漫的高一学妹,笑盈盈对着凌蔚然喊“学姐加油”时,被她们阴阳怪气吓跑了:   “赶紧回班学习去!这种扭曲的三观你们趁早别学。”   “蓝烟,你别理她们,都是群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   女孩子们对这种喜欢自作多情、自我感动的女生一向深恶痛绝,纷纷跑来安慰她:“放心,你比她漂亮太多了,人也比她好,怕什么。”   蓝烟只是笑,清清淡淡的:“谢谢啦,我都知道的。”   她不担心,只是委屈。   听见学弟学妹的掌声喝彩,可那明明是……她的靳骞。   凌蔚然有什么资格,成为因为单纯勇敢而被祝福的那个人。   可是又不能解释,不能当众承认他们的关系,她的确一点立场都没有。   蓝烟不愿让别人看到她矫情脆弱的样子,越是这样,她坐姿越笔直漂亮,视线凝在黑板上。 第一节课预备铃都还没响。   “蓝烟!”谈舒雅仰脸喝着水,忽然推了她的手臂一下。   “嗯?”   蓝烟应声回过神看她,她却指着另一侧的窗边,激动到差点被呛着。   她坐在第一组最左侧,靠窗的位置。   ……不知道什么时候,靳骞就在咫尺之遥,和她隔着一道玻璃窗。   致远班的同学都看愣了几秒,随后高高低低,响起大家带笑的起哄声:“……woooo!”   “蓝烟,你可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必须跪榴莲。”   “跪遥控器吧——”   他看着她,缓缓一眨眼,温柔歉然的笑。   然后指尖在泛着雾气的窗上,一笔一划。   “……蓝烟。”   他写下她的名字,以最诚挚爱慕的心意。   一时女孩子们被这种隐忍的浪漫,惊到啧啧感叹:“……我天!人家怎么成绩好,还那么会哄女朋友。”   蓝烟当着所有人的面,隔着一层玻璃,把手贴了上去。   和他合在一处,像是一个誓言。   四目相对,她看见他用口型告诉她,等等我。   ……   在蓝烟已经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的时候,靳骞终于兑现了他的承诺。   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   学校惯例,百日誓师发言的学生不按班级轮流,文理班各由第一名来做。   这次,靳骞考到了十个理科班,六百多名学子中的第一名。   蓝烟坐在人群里,看着他一步步踏上演讲台,聚光灯洒在他脸上,心像在温泉水里熨烫。   “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下午好。非常荣幸,今天由我站在这里,做越州师范大学附属中学2012高考百日誓师演讲。”   少年校服雪白,眉眼清澈,带着风的气息一样。   “我想,我们必须对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有清晰坚定的认知,而不是人云亦云。”   “就我而言,我从来都在为明大医学部八年制临床专业而努力,我志愿成为一名医生,没有一丝动摇过。”   台下一片哗然——   上次凌蔚然说的经管系不是你吗。   靳骞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往下说。   他说了不少高三以来,自己是如何学习,怎样自律,去调整课余时间,保持好状态的。   “……当我们已经付出足够多的努力,不妨也期待一下运气。”   少年眉眼倏然舒展开,淡淡笑容写在脸上,望向台下某处——   “比如2009年的那个夏天,那只羽毛球飞过重重人群,砸在了我的肩上。” 第44章 那些你很冒险的梦   假如要用两个词形容高三, 那么蓝烟一定会选择,孤注一掷, 破釜沉舟。   百校联考过后没多久, 很快, 全国各大名校都相继在官网挂出了高水平艺术团招生简章。   因为早就想好要走这条路,省级民乐团经验、大赛获奖、演出经验等等简章里要求的这些, 蓝烟早在高二上学期结束时,就已经全部集齐了。   艺术类特长生和人们所想的“艺考生”, 其实并不相同,它实质上是一种自主招生。   竞赛生通过夏令营、奥赛自主招生考试取得名校的降分录取资格。   她们艺术类则是要在初审、文化类自主招生测试通过的前提下, 根据专业测试的成绩排序, 去获得等次不同的降分资格。   因为高水平艺术团招生,说白了,招的并不是纯粹的艺术类人才——   而是能在完成本科专业学习的前提下, 参加并服从艺术团活动, 两者有余力兼顾的学生。   所以除了极少数凤毛麟角, 铁了心放弃闪亮的艺术天分,要念综合性大学的学生, 能拿到一本线上录取的资格。   其他优秀的,获得的大多是降15分的优惠政策。   明大作为金字塔尖的院校,降15分, 一样要求C9硬达线的水平。   和她正常发挥时差不多。   至于测试,越是顶尖名校,越是被全社会无数双眼睛盯着。   蓝烟曾听民乐团的学姐说过, 明大越大城大之类的高校,你尽管拼命去考就是了,千万不必悬心公平与否。   拿到蓝乔梳理好给她的各所高校招生信息时,蓝烟心里一松,又慢慢提了起来。   而琵琶和中阮,今年明大都有招生计划。   琵琶两名,中阮一名。   但琵琶较阮热门不少,高手自然也多。蓝烟纠结了好几晚,最后心一横,还是选了琵琶。   中阮到底是为了迎考,半路捡起来,她底气不够。   人的“初恋情结”,到哪里都适用,乐器也一样。   蓝烟最早接触的是古筝,尽管老师、包括爸妈兄长都说她琵琶弹的最好,她自己总还是感觉弹古筝时,是最自信的。   但要古筝的高校太少,那些学校,她自己硬考也能上。   阮蓝烟是早就考过了业余十级的,但距离演奏水平,仍然有段距离。   为了防止吊死在琵琶这一棵树上,从高二起,她就着意开始苦练阮,暑期更是到越大音乐学院,重新请了位老师来教。   日日不辍。   蓝烟每天清晨六点起床,练四十五分钟阮;晚上十一点左右练琵琶,不练完绝不允许自己睡觉。   为了保证高水平的状态和熟练度。   这样近乎自虐式的练习,和高三繁重的学业同时进行,不是没有压弯过她。   寒冬一月,那年的一模格外难。   蓝烟说是不对答案,但哪能忍得住。听着听着,数学填空题就差不多对完了。   人差不多也完了。   心情灰败到难以言表,同样的错误怎么可以犯第二次,明明是刚在错题本上订正过。   连家里温暖的光都照不亮。   明大已经放假了,蓝乔见她回来,靠在沙发上便抬眼问了声:“……回来啦,怎么样?今晚就歇歇吧。”   “不怎么样。”   蓝烟心里一蛰,低下头,默默换着软拖。   她也告诉自己,你是有多敏感自私,疯了么,连蓝乔都要眼红。   但没办法,人的性格里难免都有阴暗面,这时候的蓝乔在她眼里,就是枚金灿灿的胜利者形象。   还是,上了她理想学校的那个。   蓝烟怕自己控制不住乱发脾气,她把大衣挂进衣帽间,一声不吭就往房间走。   “我说你也真是的,”蓝乔在她身后,扬着声说:“你也不看看,咱们那群同学有多用功,你以为就你知道高三要学习,别人不学吗?”   “你最近分散到那么多注意力到自主招生上,考的跟不上预期也正常。要换成我,你让我一天练九十分钟琴,我这一天就报销了。朵朵,你还有精力学习,已经很OK了——”   还别说,蓝乔这话真不是哄她的。   别人都是操心自家妹妹早恋,耽误了学习,只有他家这个,这都什么玩意啊。   乖的让人心疼。   “知道了。”   蓝烟拎着书包,踩上楼梯的脚步顿了顿:“……哥哥,我先回房间啦。”   “嗯,去吧。”   听见她半掩上门,蓝乔转过脸看着爸妈,一耸肩,表情无奈。   “诶蓝恪,”冯端云在沙发上坐直了身,满脸忧色去问丈夫:“你说,要不要把酸奶拿进去给她?她每天都要喝的呀。”   “我看别了吧。朵朵心情不好,就别招惹她了。”   蓝恪压低声音,亦是小心翼翼。   不止她们,许多有高三学生的家庭,都是这样。   高三近乎灭顶的压力,漫长又煎熬。有根弦在学生的脑袋里绷得太紧,紧到让周围人害怕,不小心扫到哪个音,就断了。   “不行,”冯端云坐立难安:“再等十五分钟,她要不出来,我就去敲门了。”   数九寒冬,又是自主招生加试,又是高考准备,她是真怕把女儿折腾坏了。   冯端云从没有过望女成凤的心思。蓝烟一生平安顺遂,快快乐乐的,她就满足了,至于什么明大越大,在她看来都好。   一丝都没有女儿开心重要。   蓝烟显然不知道,冯端云连要求三次进步,都是故意难为她的。   趴在床上,她蹬掉了拖鞋,悄无声息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她没哭,更不想哭。   只是感觉身体里哪有一口气突然松懈了,积累了很久的疲乏倦怠就在一个瞬间,全都袭了上来。   带着胡椒粉的味道似的,辛辣又呛人。   蓝烟控制不住,重复再三回忆着那道数学题的计算过程,走进了死胡同,半天就是出不来。   她想不通。   撑着的手肘有点发麻,她支起身换了个姿势,视线却停在了……墙上的那面日历上。   今天是一月十日。   前面日子旁各有两颗彩色的小星星,明黄色代表琵琶,紫色是阮。   今天的练琴打卡还没勾完,一颗紫色的星星,孤零零闪在那。   我真的没力气,练不动了。   蓝烟在心底喃喃。   手机被握的发烫。   她低下头,所幸去看手机,不管那面墙上的东西。   都说一模同高考的发挥状态最接近,今天一考完,QQ空间里完全可以用哀鸿遍野形容。   或无奈调侃,或失望透顶的宣泄,蓝烟没准备为这份低落,再添一把火,就只是默默浏览。   ——她一不小心,戳到自己的头像,点进了她自己的空间里。   最后一条,停在跨年那天。   “我对许多人说了‘明年见’,尤其想对一个人说这句话。他却告诉我,我们应该年年见。再努力一把,明大见,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她蜷起手指,继续往下翻。   后面是组图,不知谁拍的,明大春夏秋冬。   这年纪的学生,对梦想学校的追求与仰慕,决不下于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蓝烟心口发堵,丢开手机,脸在被子上寻求安全感似的,蹭了蹭。   你有什么资格说想上明大?   那是个什么学校,你难道不清楚?   有多少比你聪明的脑袋,比你更拼命的竞争者在,就以你现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这副鬼样子吗?   她把自己,问到哑口无言。   时钟咔哒一声,跳到了正点。就在这时,冯端云轻轻的敲门声也响起来:“……朵朵。”   “连考两天也累了吧,歇一歇早点睡,今天琴就别练了,少一天又不会影响什么的。”   蓝烟一个激灵,从柔软的被子里,弹了起来。   “妈妈,我知道了,”她等眼前浮起的金花散去,冲门外说:“我练会儿就睡了。你别管我啦,我没事。”   “就是,”蓝乔也在一旁笑着搭腔:“你们把她当什么了,哪有这么脆弱?诶妈你动什么手,我说的实话——”   “端云,他这么大一个人了,你就别动手了吧。”   “谢谢爸。”   “谢什么,”蓝恪笑了声:“我怕你妈手疼。”   爸妈和哥哥的说话声,就在门外不远处,显然是不放心她,久久不肯走。   蓝烟拧开了和她房间相通的书房的灯,步履放的很轻,走了进去。   很快,还笑眯眯看丈夫和儿子斗嘴的冯端云,就听见叮叮咚咚的琴音,响了起来。   三人俱是一静。   民乐名曲,草原英雄小姐妹。   房门虚掩着,随着曲调舒展的柔软身躯,挺翘的鼻梁,稳准飞动的左手指法,暖色的灯光落在她肩上,摇摇晃晃,把她的影子映照到墙上。   从她指尖流泻出激越疏朗的音符,仿佛看得见,暴风雪后一轮初阳,就升起在蓝天草海之上。   她安静又热烈,指法繁复变幻,不知疲倦一样。   “端云你看,还真是我们的女儿。”   蓝恪骄傲的不行,微哑着嗓音说:“……这股狠劲,真是像我们年轻的时候。”   她是像你我呀,蓝恪。   冯端云注视着女儿纤细笔直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声气,可你怎么没想过她是为了什么。   冯端云掉头走开了,最迟等高考结束,她一定要见见那个靳骞。   因为作为一个母亲,她非常确定——   自己的女儿,爱上了他。   ##   初春三月,乍暖还寒时候,蓝恪和冯端云都推开手头的事情,一心陪女儿去明州,参加艺术类自主招生测试。   相比于别的考生,蓝烟已经算是准备十分充足的了,谁让她有个靠谱的、已经打入敌人内部的兄长。   明大规定,本校学生凭学生证,可以提前预订明大宾馆的客房。时近自主招生期,在校内的住宿,一房难求。   甚至有社交网站上不认识的人,光看见学校标签,就跑来求助预订的。   反正这一切,都有蓝乔替她打点的妥妥帖帖。   因为担心花钱买票的窗口中午排队冗长,蓝乔连他舍友的饭卡都被强行征用了。到了这地界,蓝烟只要安心投入考试就好。   周五下午在自主招生处报道完,也没别的事,蓝烟就想闷回宾馆继续练琴,被蓝乔一把揪住了。   就跟考试前,监考老师喊“把书籍资料交到讲台上”来的时候,谁都忍不住要再看一眼的留恋。   蓝烟总觉得换了个新环境,再练练,心才安定。   “歇歇吧你,吃完饭回去再说,”蓝乔不由分说,一揽她的肩往外走:“爸妈你们回去收拾下东西,我带朵朵出去透透风。”   蓝恪也很赞同:“对对,是应该出去转转。”   ……   明大的初春的确很美,和图片里一样。   溶溶梨花,春风河畔,迎风舒展,最鲜绿柔嫩的柳枝。   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气,清新极了。   “好远啊。”   景色虽好,但蓝烟越走越慢,扯了扯蓝乔的袖子:“……拜托,我明天还有一天的考试,放过我吧。”   “看到前面那个网球场了吗?”   蓝烟缓缓一眨眼:“呃,我看到网了。”   “我就不该跟你废话,”蓝乔颇为不耐,直接提溜着温吞吞的妹妹转过个路口:“你仔细看看,前面是什么地方。”   入眼便是一组红色砖墙,喷泉池台,很考究气派的民国建筑。   牌匾上龙飞凤舞:明州大学医学部。   蓝烟看了很久,看到视线模糊。   一定不能输呀她。   “……我三年前考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大反应。”   蓝乔淡道:“你要是为了这里,就多看几眼,明天带着这股拼劲去。”   蓝烟垂着脸,直摇头。   “真不是?你骗谁也不用骗我了——”   “我不是不是,”蓝烟拧起眉,声音里透着急切,越说越轻:“……我知道你们谁都不会信的。”   “一开始我是自卑过,那段时间我拼命学习,就是为了追上他的影子。”   “但后来时间久了,我发现完全没有必要。我就是我,光靠裸分,再拼命我也就是个一流985水平,往上没可能啦,但我又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自己。”   有句话太矫情,蓝烟没告诉他。   因为她知道,即便如此,依然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你喜欢我。   还有靳骞喜欢我。   蓝烟抬起眼,看着他神色认真:“明大这样的学校谁不想去?他是给了我一个方向,我不否认。”   “可我不是痴痴傻傻跟在他身后的那个。”   在这之前,规划理想学校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把明大列入考虑范围内。   是因为在她这三年的努力之后,恍然发现,连去越大都成了一个保底选项。   那谁不愿意为更好的、而且有他的选择拼一把?   “那就好,”蓝乔偏过脸:“我是怕你完全被他牵着走,连承认都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蓝烟从一级台阶跃下,靠在蓝乔肩上,虽然被他一脸嫌弃推开,依然笑盈盈的:“……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学到点他的优点嘛,这又不丢人。”   蓝乔侧过脸,看见少女侧脸弧度温柔,笑靥如花。   第二日。   初试二十进十六,顺利通过,文化测试整个考点最高。   最后的固定自选曲目专业测试,蓝烟听从老师的话,选了技法相对简单的《绿腰》。   老师总说她弹绿腰时很美,教人看了赏心悦目。   那种清纯灵动,婀娜娇媚的曲意,和她整个人太相契合,从形象气质到情感投入完全不用费心。   蓝烟也真的,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成绩。   现场拉帘测试、出分,轻松短暂到就像场梦,直到后来被通知可以签约降分协议,蓝烟还是有点恍惚。   数以千计小时的枯坐苦练,日历墙上的多少个星星,手上磨出的茧,自己都数不清了。   最终修成这个结果。   她没时间去感慨万千。   倒计时牌一天天撕下,春天已经来了,六月的高考还会远吗。 第45章 七里香   高三就像黑夜里, 一条冗长而寂静的通道。   明明没有一丝光,你却还非要骗自己, 它就在前方。   所有人都在患得患失。为语文作文多扣的一两分, 为英语完形填空改错了的一道答案。   蓝烟也一样。   没拿到降分资格前, 她担心。拿到了吧,又开始发愁高考不能正常发挥怎么好。   从三月起, 每到高校参加一场自主招生,至少要浪费四天时间, 不仅挤占了复习时间,人也疲倦困乏。   越大的艺术测试结束, 已经是四月了。   讲实话, 没有不憧憬越大的越州人。但一流学校也有梯度对比,再怎么样,越大的综合水平终究还是比不上明大。   在这所当地名校, 轻车熟路, 蓝烟发挥得很好。   甚至很有可能, 拿到一本达线即录取的资格。   冯端云和蓝恪都喜上眉梢,抑制不住的激动, 尤其是蓝恪。   讲好听点,别人说他是“创一代”;说难听点就是……暴发户,白手起家, 根基不稳。   身边那群生意上的朋友,许多自己兢兢业业,做的风生水起, 但子女纨绔的不行,属于送出国连语言班培训都合格不了的那种。   偏他家这一双儿女,一个顶尖学府,一个名校在望,蓝恪越想越觉得人生圆满,夫复何求。   越大已经是万千学子,可望不可即的梦想了,哪还有什么不称意的。   因为开心,一向在外很重形象的蓝恪,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就揽着妻子笑笑闹闹,像个孩子一样。   冯端云尽管生活优裕,保养得宜,但怎么说也是近五十岁的女人。再美丽端庄,舒眉笑起来,眼尾也会有纹路泛起,流露出岁月的痕迹。   蓝烟看见了,心里没滋没味的。   前几年,还总听冯端云笑眯眯地说,我还年轻,就你爸太显老了,我每次出去人家都还以为,我是你爸后娶的呢。   但似乎好久,没听她这么说过了。   去年下半年至今,蓝烟知道自己辛苦,家人也不轻松。   艺术类特长生简章研究的透透的,相关信息资讯一点都没漏,天南海北陪她参加考试、安排食宿,这一系列繁复琐碎的事情,全是爸妈和哥哥负责的。   他们总是告诉她:“你只要把琴练练好,准备考试,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不仅没让自己操心,有时候,他们还要照顾她不安稳的情绪。   虽然这场好成绩对蓝烟来说,意义没有多大,但她还是轻快两步,从背后伸臂环上蓝恪的肩,抿着笑:“……你们俩说什么呢,都不带我。”   “诶诶——”   蓝恪扶住女儿的手臂,哭笑不得:“你爸年过半百,都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个,快松开!”   “不松不松。”   蓝烟大大方方撒着娇,眼睛柔润成一弯月:“爸,我没让你背我就不错了。”   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至于剩下的开心或不开心,她都要自己承担。   ##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   整栋喧嚣的高三楼瞬间安静下来,连值班巡查老师软底鞋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四月,二模成绩已经公布了。   因为英语课代表顶不住两次模考失利的压力,主动请辞,蓝烟就被许朔点名,接替了上去。   她自己的二模,每门虽然都有不完美的零碎失分,但也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失误内,总体水平还算稳定。   不断完善呗。   蓝烟感觉,要说最后一战的高考,就能避免所有失误,也不现实。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通过练习和总结,尽量规避特别蠢的和失分特别严重的错。   铃声响起十分钟后,时钟准确指向了七点四十。   蓝烟抱起收齐的英语报纸,从班级后门悄悄走了出去。   级部办公室在四楼,她沿着楼梯往上,每次在转角处,就会忍不住驻足停下,安静的看一会儿。   高三楼是环形筒状的。   眼前从一楼到五楼,一个个方块格子,就是一面面教室的窗。   日光灯明亮的光,从那些小格子里透出来,整齐划一,很震撼,映亮了这一方天幕。   孤单又执着。   少年们坐在那一片白光里,在为自己的理想,奋笔疾书。   “……真有这么好看么。”   他的声色清凉,从头顶洒下来。   “有啊。”   蓝烟当然知道是谁,她往后退了级台阶,抬眼看向他,答的娇俏:“这学的多刺激。”   不知道为什么,越临近高考,学习越紧张,她就越想见到他。   高三晚自习课间事情多,不能碰面的话,他们就会换种方式。   课代表同学和学习委同学,不约而同从班里出来,一个上楼一个下,去年级组办公室交作业。   在楼梯间就再能看到了。   “今天作业多吗?”   “不多。都这时候了,还能有多少。”   “嗯。”   靳骞边往下走,视线从周围扫了圈,然后就在高三教室的楼梯里,抓住了她的手。   “有没有更刺激一点?”   少年侧过脸,低低的问。平时安静的眼里闪着热烈的光彩,似是促狭,又像是在等她温柔的嗔怪。   蓝烟非反其道而行之,表情淡然:“……还好吧,我这只手练琴都练麻木了。”   她刚想绕过他,就感觉手心触感微凉,很光滑的肌理。   靳骞牵着她的手,按在了侧脸上,眼里笑意加深,仿佛无声问她。   现在呢。   ——蓝烟终于不肯理他,脸颊红红的,一推他跑了。   办公室掩着门,看起来静悄悄的。直到蓝烟敲门进去,才发现……有多热闹。   一群老师捧着茶,边剥橙子,围在一起谈天说地。   许朔从战局里解脱出来,接过英语报纸,笑了:“好的,我等会儿就改,不用你来拿了,明天早自习我自己带进班就行了。”   “对了蓝烟——”   许朔递了只其貌不扬的橘子给蓝烟,她当然推辞着不肯要,倒真把许朔逗乐了:“至于么,班主任给的橘子你都不敢要啊?”   “那,”蓝烟眼珠一转,浮起笑:“谢谢老师。”   “这就对了。”   许朔端详着她,温声道:“前段时间你艺术类测试拿到了五所好学校的降分,我们年级组的老师都夸你厉害,尤其是你们宋老师——”   许朔越说越开心,“现在每次老宋见到我都叽叽喳喳,说我把他的得意门生抢走了,非让我赔他一个新的!”   ……你们一群人民教师,是想买卖人口吗,蓝烟撇了撇嘴。   “老师是想告诉你,别去管外面那些不好的声音,继续学你的。你们艺术类特长生和竞赛特长生有什么区别啊?我还说你更全面发展呢。”   “我们学校工作处还做过一个统计,往届毕业的特长生,五年后发展状态都很好。蓝烟,我看你什么都好,就是自信不够,必须得改。”   高三班主任做得心应手的,大概就是一对一找学生谈话了。   “我知道了。”   蓝烟想了想,有点难为情:“……其实我还是很担心。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早了,但我就是怕自己进去了,也不太跟得上,那么多厉害的人。”   “嗯,顾虑说出来了,看来这话没白谈。”   许朔坐直了身,神采奕奕,更像一个体育老师了,“我敢保证,哪怕你到大学只保持高中阶段80%的拼劲,别说跟得上,你肯定排在前面的。”   “不信的话,你到时候再看。”   蓝烟见自家老班说的笃定,也点点头,心里舒服了很多。   对嘛,瞻前顾后就不是她了。   ##   就在不停的做试卷、评讲试卷和自习中,日日夜夜,晨昏更替,春季的运动校服再次换成了夏季短裙。   这应该,也是她们最后一次穿了。   黑板右下角的倒计时牌,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最后变成越来越小的个位数。   大家从欣喜雀跃,每天咬牙切齿地擦去倒计时数字,到依依不舍。   六月初,高考终于来了。   距离高考还有两天。   于是,许多词都开始与“最后一次”有关。   泪点低的女老师把最后一堂课,上到泪眼婆娑,用书挡着脸从教室一路低头回了办公室。   考前放假两天,所以这一天,是她们高中的最后一天了。   毕业典礼上,连总被吐槽不会笑的政教处主任,都仿佛可爱起来,说好没什么可哭的她们呢——   其实学校的视频VCR做的很一般,但那是他们所有人的青春。   从高一军训时的拉歌呐喊,到运动会时一张张单纯的笑脸,冬季跑操时各班中二至极的口号。   校门口教育书店的漂亮女老板娘,食堂三窗口的阿姨,总查他们假条很严的门卫大叔。   光是看见班主任许朔站在画面里,从自信洒脱慢慢讲到数次哽咽,致分别辞的时候,致远班的学生们眼泪就停不下来。   这三年一晃而过,真的太快。   校长说了许多祝福和鼓励的话,语气正一顿时,被学生们含笑带泪的起哄声,吓住了。   校长背后屏幕,正随机播放着图片。   前段时间,台湾一部名叫《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的青春校园电影爆火,许多同学都学起来电影海报的造型,和最好的朋友横向一排,坐在操场看台的栏杆上。   不知选图片的老师是谁,坐在栏杆中间的,是……蓝烟和靳骞。   虽然边上还有简余余谈舒雅江余他们。   可眼尖的学生们,一眼就看出了宽大校服袖底下……大胆交握的双手。   “咳,我提醒一下大家,”校长语气特别耐人寻味:“你们是明天才毕业,今天可还没有啊。”   底下一片哄笑。   蓝烟捂住脸,虽然滚烫羞涩,但眼里盈着笑,一丝忸怩都没有。   身为优秀学生代表,坐在第一排的靳骞,身形笔挺,侧脸轮廓利落,神色却很温柔。   ……   当晚最后的晚自习,学生自由选择,可上可不上。但预备铃响起,整栋高三走廊上,都是飞跑着回班的学生。   串着班,到处找人签字,想要在校服上集齐所有高中好朋友的姓名。   一节课的自习很快结束,也不再有课代表催着收作业了。   “诶学习委怎么回事,都不把作业抄在黑板上?”   “就是啊。”   大家故意玩笑着,其实心里空空落落,酸酸的。   “……快出来,快快!”   有同学站在走廊上,朝内喊:“你们快看对面理科班。”   蓝烟跟着人群涌出教室,却发现——   漆黑的晚上,从五楼到二楼,恍如白昼。   和她们隔着天井相望的理科班走廊上,已经闪起了荧光棒似的,点点星灯。   高三级部的老师们站在一楼空阔的天井里,没有阻拦,只是举着手机在录。   “啊,那是手机电筒吧。”   最后的晚自习,谁都不甘心,一点都不轰轰烈烈的结束。   当第一个班从教室里走出来,聚在走廊上,人就越来越多。   这时候,高三楼的外侧,呐喊声层层次第响了起来。   “高三加油!高三加油!!”   清晰嘹亮,刺破夏夜的天空。   高一高二学弟学妹自发的齐声鼓舞,真的喊到他们热泪盈眶。   可我们这群快要走的人,总要给自己、也给他们留点什么记忆吧。   一向严肃的级部在楼下,扯着嗓子吼:“……一个个的,干站着干嘛?”   “荧光棒都亮起来了,还不搞个大合唱?”   ”我靠,”谈舒雅没忍住,笑倒在蓝烟肩上:“主任原来这么解风情啊。”   “文科班!”对面理科班的男生们,扬声喊道:“你们要唱什么?起个头呗!”   “……我们也不知道。”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但都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紧接着从稀稀落落,到整栋楼的齐声唱,最多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是周杰伦那首,最青春洋溢的七里香。   手电的光,宛如夜空里的点点银星,那中间的天井就是一道银河。   整个高三,八百名学生聚在走廊边,对空高歌。音色音准如何,谁在乎。   光这份举起电筒当荧光棒,八百人浪漫无畏的陪伴,就足以让人唱到哽咽。   这股澎湃的情绪,是种发泄。更是一群人一起,在作别悄然而逝的青春。   蓝烟眼前视线朦胧,她试图从四楼最左边的那道走廊,找到那个安静俊秀的少年。   可距离那么远。   谈舒雅紧紧挽着她,声音里哭腔明显。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那,其实,看不见他也没关系呀。   她已经吹过夏天的风,尝到过初恋的滋味了,还有什么遗憾。   只要知道他也同在这片夜空下,就好。   谈舒雅松开了,蓝烟转过脸去看,发现周围许多双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望向她。   有期待,亦有激动。   蓝烟忽然发现,原来靳骞就一直,站在她后面。   还有泪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还是目光盈盈,破涕为笑温柔地望着他。   “……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   有那么多人在看,靳骞也不管不顾,和她紧紧十指相扣。   夜风吹彻,他们并肩站在走廊边,融进整座回廊楼的声音里。   “蓝烟!靳骞!”   谈舒雅只能用呐喊的方式交流,激动到有点破音:“马上要到了,你们自觉点!”   蓝烟用眼神,疑惑地问她。   周围的女孩子纷纷在笑,脸颊通红,终于等到了那句,盯着他们高声唱:“你突然对我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我此刻却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什么嘛。   蓝烟心脏怦怦乱跳。   她偏过一点脸,却感觉他温热的气息沉沉压了下来,停在她耳畔。   女孩子们尖叫着鼓掌起哄:“wooooooo!!!”   “……可以吗。”   他用只有彼此听见的声音,喑哑的问。   风里没有答案。   于是,在毕业的前一天夜晚,有星月、蝉鸣和同窗作证——   少年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飞颤,轻柔滚烫的吻,落在了少女的侧脸。   然后蜻蜓点水,又落在她的眼睛和唇瓣。   初初见你。   你便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第46章 甜甜的   6月9日下午16点40分。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铃声准时响起。   政治这种试题, 感觉不太出来难易。   蓝烟把透明笔袋和一瓶连标签都撕的干干净净的矿泉水放进书包,从考点教室往外走时, 楼道和操场里一丝想象中的欢呼声, 都听不到。   不同于全国卷和许多省份, 8号就已经考完全部科目解.放,被戏称为炼狱难度高考的江省, 连考试日程都比别人多一天。   除了试题难度居高不下,优生云集, 录取比例低,这里的高考连文综理综缓冲都没有。   总分480分, 只计语文数学外语三门。很惨烈的是, 这三门中只要有一门兵败折戟,除非其余两门全部超水平发挥,基本……结局就已经注定。   至于历史政治之类的选修科目, 自选两门, 其余在高二时学业测试考完。   而这两门会按照全省成绩排名定等次, 从A+到C不等,各所高校有不同的硬性要求。   似明大之流的顶尖学府基本都要一门A+、一门A。   也就是说, 想上大学,总分、选修等次都必须要达到才行。   远远望去,校门口人潮涌动, 送考的班主任老师、焦急等待的家长和维护秩序的警官,还有电视台的记者,都顶着三十八度的高温, 不肯离去。   这门结束,准考证也不用交还给班主任老师,等下一场统一分发。   因为高考,真的考完了。   蓝烟踮着脚尖扬起脸,好半天终于在人群里,看见了祝玥挥舞的棒球帽。   “怎么啦?”身旁一位阿姨,搂着扑到怀里的女儿,秀气的眉拧着,心疼极了:“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呢。你以为没考好就是没考好啦?成绩还没出来呢。”   “……我怎么办啊?妈妈!”那女孩子低低呜咽起来,能听出是伤心到极点:“学那么多又有什么用,这一次数学一考,全都完了……”   周围学生感同身受,都不好过。有递面纸的,有轻声安慰的,那位妈妈都一一感激地道谢。   低气压弥漫着,蓝烟面色也有些泛白。   在这个语数外定乾坤的地方,其实前两天的试考完,高考也就尘埃落定了。   尤其是,今年的数学格外难,难到刁钻。   蓝烟当时坐在考场里,发现平时最基础的三角函数大题,式子列了,居然推算不出来,后背顿时浮上一层冷汗。   越往后做,紧张更甚。   当以前所谓的“送分题”都要花时间思考,中高档难度的题还不减反增时,在高考的考场上,怎么可能不慌张。   立体几何证明完,蓝烟翻卷子时,听着考场里沙沙落笔的验算声,忽然想起来……靳骞曾经帮她,算的一笔账。   用明州大学降十五分模拟计算,假设语文英语正常水平发挥,她的数学到底要考多少分,才够稳。   算出来的那个数字,让蓝烟都感到有点……不敢相信。   呃,自己其余两门真有这么厉害?   真有。靳骞轻松温和地,笑了说。   蓝烟定了定神,告诉自己:别慌,千万别,继续做。   凑够基础和中档题的分数,她一样能召唤神龙,怕什么。   抱着这种心一横,不管不顾,埋头硬做的心态,蓝烟考完数学出考场时,整个人都还恍恍惚惚的。   耳朵烧的滚烫。   后来晚上,蓝乔小心翼翼问她,数学发挥的怎么样。   她也只是耸耸肩,表情无辜:“……别人不会做的,我也没做出来。”   蓝乔正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安慰妹妹,忽然又听她说:“但是吧,我后来就把时间全放到会做的题上了。交卷之前我算了下,假如那些题都做对,卷面应该有……126分。”   “那!”蓝乔眼神都一亮,喜出望外:“那不就够了吗?!”   “……可前提是,我要能都做对啊。”   蓝乔沉默了。   虽然这几天,蓝烟表现的比谁都淡定,还时不时调.戏一下自家哥哥,但实际上,最紧张的当然还是她。   那是她的高考,决定的是她未来要去哪过四年。   现在关键就在于,那些她花时间琢磨的基础题,分数到底抓没抓住。   罢了罢了,光想也想不出个答案。   蓝烟在人群里穿梭,好不容易挤到祝玥面前,还没说什么,蓝恪就变魔术似的,抱了一大束花到她面前。   “朵朵,恭喜你考完了!好好去疯,去玩一阵。不管成绩怎么样——”   他的声音一顿,中国式的家长付出再多,也不擅于宣之于口。蓝恪面上一红,嗓音也哑:“……爸爸永远为你骄傲。”   “谢谢爸,谢谢妈,还有哥哥!”   蓝烟双手捧着那束花,眼底淌着盈盈笑意,娇俏轻软说着,显然喜欢的要命。   谁也不缺一束花,珍贵的是心意。   冯端云提出要在考点前拍张照,留作纪念,班主任许朔在旁听见了,主动请缨要当摄影师。   “谁不说我拍照技术好啊。”   “可您一个教英语的。”   “来来,快过去,后面还有排队等我拍的呢,”许朔阳光灿烂,带点不羁的笑:“……还不都是你们师娘磨练出来的。”   “您这是公然秀恩爱。”   “怎么了?你们现在都毕业了,也是大人了,我这是在和你们探讨感情问题。”   许朔振振有词,一挥手:“祝玥,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   祝玥淡淡垂下眼:“……我不去了吧。等她们一家拍完,我单独和蓝烟拍一张就行。”   “来呀玥玥,”冯端云笑容热情,把她半推半带到女儿身边:“你还和我们客气什么。”   蓝烟睁大了眼看着蓝乔,被蓝乔瞪了回去。   于是祝玥呢,就莫名其妙,被定格在了这张合照里。   因为高考,周围都在交通管制,车停在一千米开外的地方,要步行过去。蓝烟挽着祝玥,走在最前面,碰见同学就笑着点头招呼,约定好晚上聚餐见。   明明彻底放松开心的事情,每个人却都嗅到了离别的气息。   书本都搬空了。   高三楼那间教室里的某个座位,应该冥冥之中,已经属于某位学妹,不再是她们的了。   一起学习玩闹三年的人,都要接受这场考试的评价,踏上不同的旅程。   第一个要走的就是祝玥。   她申请到了英国的南安普顿大学,机票都已经订好,九月开学,因为要到异国安置,八月中旬便出发。   每个女孩子生命中都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一个关系好到,用闺蜜这个词也形容不来的“女朋友”。   于蓝烟来说,大概就是祝玥。   小时候她不会系鞋带,是冷淡少语的祝玥,总不厌其烦蹲下身替她系。   就连高考,祝玥不用参加,却也每天清晨等在楼下送她去考试,再在校门前等她出来。   “亲爱的,”蓝烟心里发堵,树袋熊似的抱着好友的臂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圣诞假期吧。”   “那过年呢?”   “过年我应该要照常上课吧。没事蓝烟,你可以寒假来找我玩,南安去伦敦很方便的。”   蓝烟点点头答应了,一路上牵着祝玥不肯放,直到蓝恪把她丢在晚上聚餐的饭点,她满脑袋还在想着这件事。   她一直有个很孩子气的愿望。   要是能一辈子都和好朋友们生活在一座城市,住的很近,同个小区最好。随时可以像以前那样,心情好或是不好,一条信息就能约出来吃顿夜宵谈天说地,该有多好。   可在十八岁的年纪,夏天傍晚的风吹在脸上,蓝烟忽然明白过来,这个愿望……真的很不切合实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不能干预谁的。   ……   当晚的聚餐定在附中附近的一家饭店,大家都是去的惯的,很熟悉。   三层楼的小饭馆,蓝烟一进去,就被服务员领着往楼梯走,“高三致远班对吧,小姑娘你上二楼就对啦。”   “今天我们这儿都快被你们附中学生包场了。”   “——哟,蓝烟来啦。”   “靳骞,别算了,你还不快看看谁来了?”   蓝烟上楼一看,不禁失笑。   整个二楼一共六张圆桌,每个班三张,正好是菁英班和致远班。   物理化学班对历史政治班,男女比例均衡,熟人也不少。   但是吧,这群人,这这这。   因为不少同学要先回家一趟,人还到没齐,反正等着也是闲着,不知是谁带的头,居然各个神色认真,热火朝天开始……对起了答案。   尤其是数学和英语,试卷都被神通广大搞到了,沦陷成对答案的重灾区。   这时候,身为尖子生的靳骞同学,周围人多到蓝烟都快找不到他了。   别这样嘛,我也想对答案,蓝烟只好一边放下包,一边竖起耳朵听。   “靳骞,你说,这题到底到底0能不能取得到?”   “取不到。”   “啊完了完了,”谈舒雅一捂脸,哀嚎了声:“王行云和靳骞都这么说,这题肯定黄了。”   “就是啊。”   “不是,容我插句话——”   蓝烟忽然出声了,弱弱问:“你们说的哪题呀?填空和大题都有讨论0的情况。”   “填空那题!”   “呼。”   蓝烟肩膀瞬间一松,劫后余生安心道:“……还好还好,我没取0。”   “什么,你也没取?!蓝烟你被靳骞带坏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行云接过话,笑的贼兮兮:“真男人怎么能做0。”   “哦。”   一帮学生听的笑眯眯连连点头,意味深长。   靳骞目色淡淡,一副高岭之花,不动如山的样子。   “这话你可就搞错了。”   蓝烟托着腮,好整以暇望向对面那桌,眼波流转:“真男人怎么可能知道0是什么东西?”   “卧槽,好像很有道理啊!”   “……谁说不是呢。”   陈炫大力猛拍着王行云的肩,笑的快呛死了。   蓝烟收回视线,笑的狡黠,心里舒服多了。   她承认,靳骞有时被她逗到哑口无言,偏偏又不敢和自己争辩的神情,特别取悦自己。   但也只限于自己,别人逗,那不行。   她可护短得很。   这下吃瘪的换成了王行云,人陆陆续续到了,他祥林嫂似的逢人就吐槽,蓝烟太护短了,欺负他这个老实人。   这顿俗称“散伙饭”的高中聚餐到一半,重点才来。   这个年纪的学生聚在一起,最有意思的当然是少年男女之间,隐隐约约又心知肚明的暧昧情愫。   于是,真心话大冒险就成了百玩不厌的游戏。   而且一个班还没意思,必须要文理搭配。但致远班的女孩子到底脸皮薄,再三约定好,绝对不许提出格的要求。   第一个上阵的是谈舒雅,她性格明媚开朗,又有点乖张的邪性,谁也轻易制不住她。   谈舒雅选的真心话,陈炫一副哄骗小妹妹的语气问她:“舒雅,假如要在我们班选一个男生谈恋爱,你选谁?”   “这问题绝了哈哈哈!”   周围一片鼓掌叫好,蓝烟也从手机屏幕抬起眼,等谈舒雅的答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微信这个社交软件的风头,忽然盖过了她们原来最常用的QQ。   蓝烟也随大流下载注册了,前半段饭都没有认真吃,净忙着在微信里……和靳骞对答案了。   基础题理想状态126分,这样看来,她差不多能拿到123分左右。   蓝烟也冲靳骞软软抱怨了一会儿,为她那错失的解析几何证明步骤,但心里更多的还是放松和舒慰。   她只要数学有120分,明大几乎可保无虞。   谈舒雅语气很随性,炸响在她耳边:“那就选江余吧。”   “谁让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暗恋过他。”   大家的眼风默默在谈舒雅和江余之间乱飘,蓝烟也一样直直看过去,没想到……   她这位没脸没皮的发小,居然红着脸偏开了。   她忙艺术类加试那段时间,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蓝烟还在仔细回忆之前他们的点点滴滴,试图从其中找出一点暧昧来,就被大家寒喊着名字一阵笑。   “靳骞,到你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王行云找到了报仇机会,笑的一脸八卦:“你就当众说一句最想对蓝烟说的话吧,必须是最渴望的!”   “那要算两次,把她的也带上。”   王行云一愣:“……什么意思?”   靳骞淡淡一掀眼皮:“既是真心话,又是大冒险啊。”   周围已经不仅是起哄声了,学生们用筷子整齐划一敲着碗碟边,青春躁动的不像样。   靳骞他还一步步,从邻桌狭小的过道站到她面前,当着所有同学的面——   蓝烟顿时心如擂鼓。   他微俯身,虚扶在她的座椅靠背,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看着她的眼睛,嗓音温柔到了极点:   “蓝烟,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   周遭连起哄声都一停,睁大了眼看着他们。   蓝烟想起,那次军训去程的大巴上,也是安静的发慌。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只记住了他的脸。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答案,蓝烟咬着唇瓣又松开,声音轻软:“那好呀。”   “就……给你个机会吧。”   原本这颗心就是你的,拿去吧。   ##   忽然正式有了男朋友的人,这顿饭吃的自然是心不在焉的。   等到中途说转场去KTV时,蓝烟慢慢落在了人群后面,等她的男朋友同学。   她这次还真有话要问他,而且是……质问。   KTV距小饭馆距离说短也不短,两千米左右,但沿湖夏夜的晚风吹着,很舒服。   这群人都宁愿在路上浩浩荡荡,横成一排,边谈天说地边往市中心去。   “靳骞,我……我才反应过来。”   “那天晚上我们还不是这种关系,”她语气有点乱,抱怨和纠结,但更多还是不知所措:“那你,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吻我,她说不下去了。   倒不是蓝烟矫情,而是吻真的和牵手拥抱不同,在男女之间,完全只该存在于情侣之间。   其实当时,是她自己默许的。   她现在在意的也不是亲吻本身,而是靳骞到底有没有尊重自己。   恋爱中的女孩子容易患得患失。热情太过怕对方轻浮,冷淡了又觉得他关心不够。   就是想跟他闹一闹。   蓝烟从前以为自己不会这样的。   “我……”靳骞小心翼翼,端详着她:“我也不知道。”   还好他到底智商在线,没说当时明明是你默许的,这样的话。   “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就是——”   他抿了抿唇,像是烦躁又像难耐,嗓音也微哑:“很想。你站在那看着我,我……”   “你别说了!”蓝烟红着脸飞快打断他,跑了几步,在他之前,钻进了弄堂里。   她又不是,来和他回忆那晚细节的。   “蓝烟我错了,”靳骞追在她身后,去握她的手:“……我保证没有下次,真的。”   “而且,我不是不在乎你的想法,我有分寸,呃我是说——”   你是说……你知道我也愿意对吧。   蓝烟脸红到快燃起来了。她怎么就小看了,这家伙察言观色的能力。   “你说什么,你别说了。”   她没好气:“你也话痨啦?”   气归气,她这次却没有松开他的手。   靳骞低头笑,“在你面前,我不是一直话挺多的吗。”   这条拥挤到两个人走正好,三人便要侧身过的小弄堂,似乎还是越州的文物保护单位。   脚下的青石板路,也能看出经年的岁月气息。   安静且悠长,只有一盏电线拉的,昏黄的电灯泡。   灯底下,他忽然拉住她,伸手抬在她发心的位置,神色认真。   “别动。”   夏天小飞虫什么的最多,蓝烟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人丝毫不敢动,声音软的一塌糊涂:“……靳骞你你你快把它弄掉,我害怕。”   “不是虫子,你别怕。是梧桐籽,落到你头发上了。”   下巴被一只手轻轻捏住了,蓝烟还没说什么,靳骞就抬起了她的脸。   夜色里那一盏灯的光正好落进他眼里,浮浮沉沉,会流动般的光泽。   啊,不对。蓝烟发觉过来,这个季节哪来的梧桐籽。   “……骗你的。”   他低低笑了,就在这时,手悄悄按上她的肩,人也俯身欺近。   唇就停在距她两寸的地方,喘息相闻。   “……那今天是不是可以了?”   “可以什么?”她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他不答,而是侧过脸,找到她的唇,轻轻含住了。   寂静夜里,心跳声震耳欲聋。   几番温柔辗转,那两片唇瓣被舔吻到湿润红肿。   她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只好用指甲摁着自己手心,试图找一点清醒。   可他不许。   撤开捏住她下巴的手,去松开她的指节,然后握在手心,轻轻缓缓揉着。   他们在这条弄堂里,吻了很久。   一直等弄堂那头有人声响起,他才放开她。   “……我怎么当初就看走了眼,以为你是什么清正好少年。”   蓝烟声音仍然不稳,低着头恨恨踩了一下无辜的青石板。   她有种月圆之夜,不小心认识了一位狼人男朋友的错觉。   “我怎么不是了?”   靳骞慢条斯理,声音淡:“你在学校又不是没见过?那些情侣……要说能忍,我排第二,他们有人能排第一吗?”   “合着你什么都想排第一。”   靳骞:“……”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忙艺术测试,她又请了一周的假,他都有两周没见到她了。   复课的第一天,熬到午休,他便默默去到了她们班上。   后门半开着,就她一个人伏在课桌上,脸侧枕在手臂,睡着了。   应该是因为精神紧张,睡着的时候,她眉心还是微微蹙着的,映着雪白清透的肤色,无端显得柔弱。   靳骞真的看怔了。   头顶电风扇在转,把她耳后一缕碎发吹到了脸上,麻麻痒痒,扫的她眉拧的更紧。   他轻缓细致,伸手想替她拂开时,那缕发丝从脸颊,垂到她的嘴唇上。   饱满柔嫩,淡淡樱色。   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抿了抿,含住了。   那一刻,他承认自己完全像是被蛊惑,蹭的一声,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在往后许多个夜晚,这场景,还会萦绕在他梦中。   他不断告诉自己,再等等。靳骞,你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   为了彼此的将来,谁也不能做出格的事。   可如今他终于等到了,再想要他忍,那简直……痴心妄想。   幸好,他们的将来还会有漫长的时光。   ……   二十一天后,高考成绩放榜。   总分480,蓝烟达成人生首次打入400分行列的记录,居然就在高考。   她和靳骞,如愿被写在了学校长廊前,同一面橱窗光荣榜。   也是最显眼的那一面。   靳骞,明州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八年制)。   蓝烟,明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 第47章 可爱女人   九月底, 明州大学体育馆。   近四千名来自各学院各专业的本科新生,坐满了半场体育馆, 济济一堂。在听一场校园防火防盗、安全宣传动员会。   幸好, 馆内设施完备, 冷气打的很足,通风系统也不错, 坐着感觉不太难熬,毕竟——   大家都是刚经历完两周烈日炎炎, 军训折磨的人。有空调有座位,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高中的时候, 蓝烟还以为大学校园里, 应该连空气都是自由的。直到真正上了大学,才发现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辅导员一条短信,轻轻松松, 就能让她们从宿舍的小床上弹起来, 奔赴体育馆。   “除了那个警察叔叔说的案例还有点意思, 团.委老师就会说大空话,有什么好听的。”   “谁说不是呢。”   这时, 台中央致辞的老师正好讲完说了声“谢谢大家”,然后恰到好处的略略一停顿,全场立马便响起了潮水般的掌声。   身边机械化的掌声, 配合着一片嘀嘀咕咕:“……我就希望这是最后一个讲话的领导。”   主持人:“下面有请明州大学学工处副处长张学勤教授——”   “……靠!”   学工处的那个什么处长,中气真的很足,从音响里放出来绝对是全场3D环绕音, 但眼巴巴等散会的学生里,依旧没人想听。   反正外国语学院的座位集中在第三层看台右面,天高皇帝远,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小差。   “你说学校是不是故意的哈哈,把我们院和体科院邻着放,正好中和一下男女比例。”   “那当然了!”   最先接话的是蓝烟的舍友魏成雪,她往旁边一指,笑吟吟的:“不然你往右边看,又是一片莺莺燕燕,还不得强行平衡一下。”   “我天,这什么专业,居然比我们妹子还多?!”   “是医学部的护理系。”   蓝烟抬起脸,清淡温柔答了声。   “噗,”那个问话的女生,一下子就笑了:“连餐风饮露的蓝烟大美人都知道,我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完蛋了。”   “……哪有。”蓝烟脸一热。   可能是迎新晚会上,她穿了一身仙气飘飘的纱裙,白皙窈窕,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给大家留下太深的印象。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转发了一组舞台的动态GIF。   “外院蓝烟”的名声,瞬间就在明大的人人圈子里点燃了。   从那天起,每天回宿舍,蓝烟都会被宿管阿姨叫住,然后拿给她一堆……不认识同学献殷勤送的小礼物。   吃穿玩乐,什么都有。接踵而至的,还有人人软件里看不完的私信。   蓝烟当晚就发了状态,明明白白说:她有男朋友,她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呆子,没有半分要换一位的想法。   就不必把心思放在她心上啦。   这条状态,也给她带来了很多话题和议论。   有说她不绿茶不白莲,敢爱敢恨好女孩的;就也有人说她过于高调的,毕竟别人又没真向她示爱,送点小东西而已。   但总之这一切,蓝烟也不太理会就是了。   从小到大她修的最好的一门学问,大概就是做自己,千金难买她开心。   “哪有~”   和蓝烟军训时站一块的赵嘉宁,是个明艳大方的北方姑娘,忍不住又学起她软糯的江南腔调,幽默到不行。   周围人笑成一团。   还真是多说多错。蓝烟扫她一眼,幽幽怨怨。   “一、二、三……”   “诶有没有四?”   闲着也是闲着,女生们已经开始数星星似的,伸着脖子数过道那侧护理系,到底有几个男生。   “虽然数量比我们还少,但看着质量还行啊。”   “我去,”后面坐的法语班男生,顿时不乐意了:“宁姐,你今天热蒙了吧,出现幻觉了都。”   赵嘉宁面无表情:“那你还不那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宁姐看的应该不是护理系,”坐在蓝烟前面的林灵,回过身直笑:“你也不看再往右,那边是临八的大神。”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开学典礼之前,都只知道医学部临床分数高,但具体是什么专业,都不太懂。   直到校长颁发入学奖学金时,临床八年制浩浩荡荡从看台,下去了半个班的人领奖。   大家才恍然发现,医学部居然是按念书的年限分高低?这个看起来丧心病狂,一念八年,本博连读的专业,原来……这么精英。   除了八年制,临床医学还设有本硕连读七年制、本科五年制,录取分数依次递减。当然,饱受他们医学生内部抱怨的,就是入校后的待遇差。   比如临八在院办,单独拥有一套辅导员、教师管理;临八只要成绩在前50%,基本都有公费出国交换的机会,更别提导师、实验室这些资源了。   一言以蔽之,临八就是医学部妥妥的嫡长子。   比起少部分人的心理不平衡,旁观者都看的很透彻。就像赵嘉宁说的,我们国.家的高考之所以最公平,就是因为一切按分数说话呗。   既然临八是愿意从医的学生里,最优秀的一群,那他们理应享受最好的资源。   但这话蓝烟绝对不会说出口。   因为舍友魏成雪的男朋友,就是临五的医学生。从军训进校起,就没少听她抱怨,还差点要和蓝烟争起来过。   唉,罢了罢了。   跟舍友还是少起冲突的好,多麻烦。   还好,赵嘉宁虽然开朗热情,但心很细,这时候听见林灵的玩笑,也只是跟着笑,故意没把话题往蓝烟身上带。   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谈天说地,都没听见主持人那声“散场”。   还是隔壁体科院的同学迫不及待,呼啦啦站起来一片,她们才纷纷跟着站起来。   体育馆的出口拥堵。伸懒腰放松的,挽着舍友等的,众生百态。   “要我扶你一把吗?”赵嘉宁瞥瞥蓝烟,好心问。   “不用。”   见人群疏散开,蓝烟踏上一级台阶,轻松自如:“……看吧,我还是很稳健的。”   但碰到光滑的下坡路,下一秒就破功了:“诶诶嘉宁——你别松手啊。”   赵嘉宁笑到不行,“我跟你说,你这就是教学书式的瞎折腾!”   一连穿了两周枯燥迷彩,终于能换回自己的衣服,又没有高中的校服桎梏,女孩子这几天打扮的兴致尤为高涨。   但蓝烟今天,的确真够……折腾的。   她十八岁生日在八月底,蓝恪非常俗气,暴发户气质浓浓,送了女儿人生第一只名牌包和……高跟鞋。   就是美剧绯闻女孩里,多次出现的一双Jimmy choo,6cm的尖跟,鞋型精致,女人味十足。   冯端云告诉她说,这是最“好穿”的高度。   但今天,她第一次拿出来穿,简直有小美人鱼踩在刀尖上的错觉。   那样尖细的跟,怎么可能走的稳。   但另一方面吧,穿上对着镜子一照,又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的确修身材,提气质。   于是心一横,她就穿出来了。   “喂蓝烟!”   赵嘉宁一握她的手臂,亮闪闪八卦道:“你这样穿,你男朋友真的不会有危机感吗?”   “他有什么危机感?”   呃,赵嘉宁由衷觉得,即使是从女人的视角,这样的蓝烟也美到,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又想……破坏。   是的,破坏。   她没来得及化妆,只涂了一点清透亮丽的唇釉。   水蓝色的连衣裙,束的她腰肢柔曼。行动间,不规则的裙摆花瓣般绽开,把那双笔直修长的腿修饰的更漂亮了。   清纯的不谙世事,不胜凉风的温软娇媚,都有。   赵嘉宁啧啧感叹:“像这种配置,放到总裁文里简直太惹火了,你会被摁在墙上亲的——”   “……你闭嘴。”   蓝烟别过脸,丝丝红云窜了上来,拼命强调:“这是学校,学校!”   咳,但是吧。   热恋中的情侣不管在哪,什么都不做,光是看着彼此,拥抱、亲吻,就能消磨掉一天的时光。   就在前天晚上,都快到宿舍门禁时间了,有人还硬扣着她,在漆黑的操场角落吻着。   ……有今天没明天似的痴缠。   他反复厮磨着她的唇,蓝烟试过去推他,却被他反握住手腕,摁在自己胸口。   “……别。”   揪紧他的衣料,蓝烟呼吸都是乱的:“别闹了。”   “……有点疼。”   她声音越说越轻,讲的……暧昧而不自知。   靳骞从怀里把她拉出来,清隽脸上浮起淡淡的红,很温柔地说了声抱歉。   “但我感觉,下次我还会犯。”   他看着她,无奈笑了声:“……怎么办?”   凉拌。   蓝烟瞪他一眼,推又推不动,索性低头不理他了。   不是,靳骞他……也太纯了吧。   作为一个法语系的家属,他居然连法式热吻都不知道更掌握不了,难道要让她主动教学吗?   不不不,这……这不可能!   那要怎么告诉他呢。   当赵嘉宁说到亲吻的时候,蓝烟不自觉就想起了,这件让她翻来覆去了两个晚上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   赵嘉宁比她更激动,往转角处一指:“你家学神这不是来了吗,等着吧,嘿嘿嘿。”   蓝烟:“……”   靳骞还真就站在那,她明明没让他等啊。   “麻烦你了,多谢。”   他清淡温文,冲赵嘉宁一点头,顺理成章牵起蓝烟,用父亲似的语调问她:“你不跟人家说再见吗?”   “……噢,嘉宁再见。”   赵嘉宁就这样,非常凌乱地注视着,蓝烟小朋友被家属带着穿过人群,领走了。   就算靳骞半扶半抱,这一段小石子路,蓝烟还是走的格外艰难。   “我崩溃了,”她低头看着脚上那双精致美貌高跟鞋,苦着脸道:“你让我歇歇,我感觉这比站军姿还难,不行了不行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蓝烟凭空蹬了一下鞋尖发泄,都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小女生思维。   从拥有它起,她就一直想……穿给他看。   想要他扶着自己,从不会穿的跌跌撞撞到步履轻盈。   因为人们都说,高跟鞋是从懵懂少女,蜕变成亭亭玉立女性的标志物。   她想要他,看着自己长大。   “你还有几步路到宿舍了。坚持会儿,等下上去换双平底鞋,我带你出去吃饭。”   “谁要你带我啦?”   蓝烟哼了声,重新把重心压回那两寸尖细的跟,嘟嘟哝哝:“……有了平底鞋,哪里我不能去。”   “好好。你厉害,你最厉害了。”   靳骞叹了声气,无可奈何,还一边任劳任怨指导她,一丝当年的冷淡傲慢都没剩下。   “你别看脚下,我扶着你,怎么可能让你摔倒。”   “……蓝烟,你抬头看前面就好,别的都不用管。”   这一路堪比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安全到达宿舍楼下,蓝烟才想起来尴尬……   她应该是史上最没天赋的高跟鞋选手吧。   “好了好了,别生气。”   靳骞仍握着她的手腕,眉眼低垂着舒展开,另一手挡在脸侧,也遮不住满眼的笑。   他还非嗓音低柔,装模作样哄她:“……这个,蓝烟,你也不能样样都好,是不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蓝烟想都没想,仰起脸淡淡的,回敬了一句让她更多个难分难解时分后悔的话:   “那当然。”   “你这样的人都有可能技术差,让我越来越相信这个道理了。” 第48章 迷迭香   将近晚饭的时间,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   偶尔有住一栋面熟的同学经过,笑着冲蓝烟点头招呼, 看着靳骞抓着她不放的手, 笑容更玩味了些。   宿管阿姨们也坐在大厅里乘凉闲聊, 视线顺着宿舍的玻璃门,悠哉悠哉地往外看。   周围喧嚣热闹。   蓝烟在喜欢的人面前, 从来都是表面乖巧,实际上鬼马精灵, 无法无天的性格。   她是料定这么多人在,靳骞肯定不会拿她怎么样。   ……当然, 也有可能热昏了头。   “阿姨看着呢, ”蓝烟说不后悔也挺假,只好低着头,毫无威胁的警告:“……快放手。”   然而, 大学的宿管阿姨是什么人?   人家那是见惯了每晚宿舍关门前, 一对对小情侣在楼下连体婴似的分不开, 又抱又吻的。   这点程度,算什么啊。   阿姨连咳嗽都不屑, 调转目光望天去了。   “快点。”   看也不敢看他,蓝烟硬着头皮,软下声音:“有什么话等换双鞋再说, 我……我撑不住啦。”   嘶,这语气柔的,听的她自己都一个激灵。但听说男人这种生物, 偏就吃这一套。   果然,不知道是不是这方法真的奏效,她丢下这话,扣着她手腕的那股劲就松了。   想都没想,蓝烟就踩着那双6cm的高跟鞋落荒而逃,一路登登登上楼,简直……健步如飞。   宿舍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四人间,一号床长期泡在图书馆,魏成雪忙着恋爱,剩下的章莹和宋可芙都是临州人,从一进校起就形影不离,这会儿应该结伴吃饭去了。   握着的手机振动个不停。   “我等你下来,先去吃饭。”   先?呃,蓝烟当然不会,也……不敢上钩。   正好院学生会的QQ群里,梁宛正在满屏江湖救急,找人帮忙。   蓝烟立马在群里吱了声,说她很快就到,然后告诉靳骞:“诗韵学姐喊我去学生会帮忙,你先去吧,我应该要和她们一起了。”   这总能逃过一劫了吧。反正靳骞也知道,大二西语班的梁诗韵是她在学生会的顶头上司,活动部的副部长。   “你去外院院办?”   “嗯,说是之前交的风采大赛策划新的团.委书记不满意,要重新改一遍。”   靳骞应了声“好”,除了嘱咐她按时吃晚饭,别的什么都没多说。   蓝烟在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庆幸,还好她喜欢的是个看起来冷峻寡言,但脾气格外好的家伙。   她以为自己整晚都会纠结这件事,但到了院会办公室,看见愁眉苦脸的学姐和策划上触目惊心的红笔印,瞬间……别的想法都抛到脑后了。   谁都多少有点往上爬的心思,不论是学生干部还是院办老师,都一样。   原来蓝烟听梁诗韵说起过,原来负责学生会工作的团.委孔书记调任校办了,协助她的李倩老师没“上得来”,反而让平时默默无闻的蔡思晗老师占了先。   ……生科院的副院长也姓蔡。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理所当然,就烧到了学生会身上。节目组织太缓,没亮点;相声小品段子低俗,不高雅;就连女主持的礼服裙,都有问题。   反正蓝烟算是看透了,院办的老师之间明争暗斗,最后这笔糊涂账,还得她们这群倒霉的学生干部把它做平。   当初蓝乔就劝过她,千万别随大流,人家去竞选学生会你也去。那地方学到的东西有限,主要就是任劳任怨,磨脾气的。   她不听,现在一只脚踏进来了,只能认栽。   删改重做,又要和联络部、新闻中心、后勤支持部门沟通敲定,等崭新的一纸策划出炉,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九点半。   蓝烟一手合上笔记本,往后靠进座椅背,低头揉着眼睛放松。   ……真不容易。   “走吧,”梁诗韵一拍桌,先站起身:“也不早了,回宿舍吧。学妹,今天辛苦你啦。”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里都是倦怠无奈。   “谁让我们活动部是学生会最核心的业务部门,机会多,自然也就最忙,等你到我这个时候还有更烦的呢。”   梁诗韵拔了笔记本电源,利落收拾着桌面上的杂物,“领导老师们可以意见不一,但你要把方案做的谁都满意。学弟学妹做事不老成,你放又不能放手,可自己又没有那么多精力一个个去看。真是办一个活动,整天都在提心吊胆。”   关好门窗日光灯,两人沿着走廊往外走,就听梁诗韵继续说:“我是今年五月竞聘上的副部,第一个活动就是十佳歌手,前一个晚上,我整夜翻来覆去都睡不了。”   “一会儿想明天几点去试音响,再去走一遍场地和灯光,背景墙和PPT会不会出问题……”   “好辛苦啊。”   蓝烟笑了笑,带点小女生的娇憨:“那我还是一直做学妹吧。”   梁诗韵瞥瞥她:“怎么可能,还等你挑大梁呢。”   言语之间,已经把蓝烟当做最看好的学妹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活动部的正部长是位大三的学长,除了每周例会时出现交代两句,其他具体的工作都交给两位大二的副部长,梁诗韵和陈格管。   一开始,蓝烟是分给陈格学长带的,是梁诗韵私下找陈格商量,把蓝烟换到了她这边。   她也是越师附中的学生,致远班出身,蓝烟的嫡系学姐。   明大这样的顶尖学府,即使是附中,每年也不过输送十几名学生。因此,在这能碰到同院的校友,再珍惜不过了。   梁诗韵也的确对蓝烟很不错。学生会工作提点她,学业上没落下。   “你千万别以为学了小语种,英语就能丢了。英语关键时候能救命!”   梁诗韵再三告诫她:“高考没过多久,你现在还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生巅峰,可别浪费了。”   “四级赶紧考了,六级刷高分,然后中口、高口一个个的过,过完就趁热打铁,刷个漂亮的雅思出来。只有用不停的考试,才能勉强维持住高水平。”   蓝烟虽然听的有点懵。但反正初入大学,自己也很迷茫,不如听人劝,先照做了。   “我的天!”   一出学院门,梁诗韵就扯了扯蓝烟,一指路灯下的颀长人影,啧啧惊叹:“我说学弟学妹,你们要不要那么腻歪?这样也非要见啊。”   完了。   她居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蓝烟欲哭无泪,她今晚要是出什么问题,学生会能给报工伤吗。   靳骞平静礼貌,喊了声学姐。梁诗韵端详着他,脆生生应了。   “……学姐!”   蓝烟抱着梁诗韵的手臂,做最后的挣扎:“……这不是天黑了不安全嘛,征用他送我们回宿舍。”   “我们?”梁诗韵眉一皱:“别,千万别。我都抓你一晚上壮丁了,再当电灯泡,我有这么变态么我?”   “走了走了。”   她往后跳了步,从包里翻出耳机,向他们洒脱地一挥手:“今晚吃多了,我要夜跑去了,拜拜。”   说完,梁诗韵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夜色里了。   通往宿舍长长的一条林荫道,路灯隐在梧桐枝叶里,安静又美好。   他们之间很少也这样安静过。   眼看住的16栋宿舍遥遥在望,蓝烟跳上行道旁的一级台阶,和他差不多的高度上,“……你今晚去哪啦。”   她声音轻轻的,语带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娇嗔意味。   “图书馆。”他还是忍不住,视线悄悄从她脸上一带而过。   “怎么又去图书馆,你专业课不都还没开始嘛?”   在蓝烟这个外行看来,医学临床八年制的培养方案真的很奇妙。   八年要完成从本科到博士的学习,本来任务就够繁重的了,前两年学生居然还不接触任何医学类专业课。   听魏成雪说,临五的医学生下学期都要上解剖课了,可靳骞他们就和普通的理科专业一样,只要修数学分析、有机化学之类的基础课,并没有传说中医学生悬梁刺股的紧张。   比起错过黄金年龄,还要生啃一门全新的语言的蓝烟,他反倒轻松自如不少。   毕竟那些数学化学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构不成威胁。   昨天他还和蓝烟说,下学期通识课随她选,他陪着上就是了。   “就是因为没开始,我借了点书先翻一翻。”   靳骞语气淡淡:“八年就想拿个博士学位,前两年再松散,那后六年论文考证下临床,不得折腾死自己。”   蓝烟噢了声,表示明白。   虽然知道明大医学部的临八是很残酷的末位淘汰制,排名倒数的同学还会被自动降级到五年制去,但她再闲的无聊,也不会去担心靳骞这个。   “也好。反正你变态的学习能力,我从来没怀疑过。”   靳骞忽然停了步,侧过脸看着她,看的蓝烟险些没站稳,要从台阶上跳下来。   “我还是很好奇,”他慢慢说着,似笑非笑:“蓝烟,你到底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我说什么了?不对……   她刚刚说的是,不相信他这样的人,居然……技术差。   蓝烟的脸唰的红了,含糊不清试图解释:“我……你也知道我的,有时候容易热昏了头,搭错神经乱说话。”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   靳骞一点不像生气,温和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维持高道德水准的人。”   “什么意思,我没听——”   那个“懂”字,急促而猝然地消失在相撞的双唇间。   因为她站在台阶上,这是他们第一次平视着彼此拥吻。   和心平气和的语气完全不同,他的动作热烈莽撞,吻咬着她的嘴唇,甚至有些不耐和急躁,完全和唯美没有半分关系。   在校园里这样,是真的很不道德。   蓝烟昏昏沉沉被动承受,一边在心里批判这位始作俑者。   可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慢慢一点一点,舔舐着,撬开了她的唇,舌尖柔软地抵进去。   这感觉真的……好神奇,难以用任何语言形容。   蓝烟倏然挣开眼,却被他伸手轻轻蒙住了,热烫的手心和颤动的睫毛,不知到底谁心跳的更剧烈。   从温柔试探到不容她抗拒,青涩懵懂到初尝滋味,他们吻了很久,因为柔软和柔软较量,这次不会痛了。   败在肺活量上。   她推开他时,面色嫣红,那双细细弯弯的妙目里,含着一层盈盈的水色。   “蓝烟,”他额头抵着她平复心跳,又爱又恨,嗓音喑哑到不成调:“……你个混蛋。”   明明他是怕她羞涩害怕,可她呢?   总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他的原则。   “什么嘛?”   蓝烟哪知道靳骞喜欢她,已经喜欢到矛盾挣扎,深深沉沦,无可救药。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不轻不重拧了他一下:“你居然敢骂我!”   他让都没让,只是一搂她的腰,把人从台阶上抱回地面,密不透风摁进怀里。   “……再混点也没关系,我一样喜欢。” 第49章 陪你到世界的终结   大学的时光, 仿佛蹉跎的格外快,一转眼就从夏天进了冬月。   这个看似普通的冬日星期五, 也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   “传说中, 2012年12月21日的黑夜降临后, 12月22日的白天将不会到来。”   这一天,明大灌水论坛的置顶帖换成了世界末日大讨论, 人人网、空间、微信朋友圈等众多社交平台,都在唏嘘这一天的到来。   或者说, 终于到来。   大家怅惘的更多是,曾经一起听说这个预言的人, 是否还陪在你身边。   明州的天空连一丝阳光都不见, 灰暗阴沉,朔风扑面。这么看,还真有点世界末日的意味。   没课的宿舍下午。   “我靠!”   宋可芙激动地一拍床板倒下, 震的躺在自己小床的蓝烟都一晃, “果然是男主, 永远来的那么及时!我就喜欢这种英雄救美的狗血hiahiahia……”   章莹抱者抱枕,坐在床上也入迷的附和。   宿舍的挂壁式电视被心灵手巧的两位舍友成功连上了电视盒子, 从此,她们俩就开启了功放一起追韩剧的生活。   蓝烟瞥了眼,又歪了回去靠在枕头上, 插着耳机听歌,继续刷她的微信列表。   世界末日,她很有仪式感地给所有在乎的人, 都发了消息。   ……当然,收到的回复千奇百怪。   这时候,蓝乔的头像冒着小红点,跳到了第一个:“这你也信?一看思修课就翘了吧,赶紧去背背社/会、主义十六字真言去。”   蓝烟气的要命:“要真没明天了呢?爸都没说我幼稚,就你说,蓝乔你全天下最成熟了是吧?”   这对兄妹一向隔着屏幕,都能闹起来。   “谁让你是爸的老来女,宠上天了呗。”   噗的一声,蓝烟差点忍笑到抽搐:“我告诉你啊,我截图了。这就发给蓝恪先生鉴赏鉴赏。”   蓝乔:“……”   谁不知道他家老爸,自诩男人四十一枝花,最讨厌别人说他年纪大。   这小丫头。   他给妹妹折腾的没办法,只好跌软,说了好几句肉麻的话哄她,总算逃过此劫。   “你那个小男朋友不是学医的吗?”蓝乔没好气:“怎么不引导你多信点现代科学,成天净胡思乱想。”   “你一个单身狗不会懂的。要是我说明天世界末日,他会反驳我吗。”   蓝乔:“……”   “再说了。”   蓝烟勾起笑,飞快打出一行字:“亲爱的蓝乔,你最好祈祷下辈子我还是你妹妹。不然你哪有机会追我闺蜜呢。”   “……你。”   蓝烟一想到蓝乔在屏幕那边语塞的样子,心情瞬间晴朗起来。看了眼时间,她最后依依不舍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然后坐了起来。   “莹姐,可芙,”她声音里还带着笑,态度良好:“你们要不把纯净水换上去吧,有点渴。”   明大宿舍楼严禁使用电水壶等违禁电器,阿姨检查的严,刚上大一还是乖巧的时候,谁都不想惹事。拿着开水瓶去水房打水,又嫌麻烦,因此16栋几乎每间宿舍都配置了台饮水机。   至于装上去的桶装纯净水,学校也考虑到一群小姑娘,让人家抬上楼肯定不实际。所以,都由勤工俭学的男生统一送到每间宿舍门口。   可惜学校统一制式的饮水机特别高,就是送到门口,单凭蓝烟她们哪个人的力气,都不足以单独换上去。   所以就跟宿舍打扫卫生一样,约定好了两人一班,也轮流负责共同换水。   但这桶纯净水已经放在宿舍两天了,魏成雪昨天催过她们,章莹推说姨妈期腰痛,死活不肯动,宋可芙也在一边软糯糯帮腔:“莹莹今天真的不舒服,成雪你要真渴了,要不就自己先试试嘛?”   当时蓝烟还在民乐团训练,没回来。   就收到魏成雪的微信说提醒她,记得买瓶水带回来,宿舍断水了。   蓝烟说,要不自己很快回来,和她一起先换了?   魏成雪憋的一肚子火,偏不,说绝对不能惯着她们。   蓝烟也跟着叹息。   要说章莹和宋可芙,她们一丝小奸小坏的心思都没有,你把多贵重的东西丢在宿舍,都安心得很。   但就是吧,家里娇生惯养宠太过了,小公主脾气。   她和魏成雪上次都不在宿舍,晚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纯净水换了,还是被章莹蚊子似的嘤嘤念叨了很久。   大冬天,宋可芙很多次最后一个上床,灯却一盏不关。   蓝烟催她去,她缩在被子里笑眯眯地撒娇,非说天冷不想动,等谁去上厕所顺便关一下吧。   第二天要上口语早课,本来就很累,蓝烟和魏成雪忍气吞声,都自己爬下来关过好几次。   但当事人呢,丝毫不觉得尴尬。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太多,蓝烟都数不清,但又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谁能真为这点大吵一架呢。   果然,她这次喊这两位换水,人家又以追剧正到关键处回绝了她。   就跟一记重拳砸在棉花上似的,蓝烟气闷已极。她飞快收拾好东西,在梳妆前照了照,然后默不作声地开了门。   “诶蓝烟,”章莹探出脑袋,在背后喊她,怯怯的:“……你生气啦?”   蓝烟脸都不侧,淡淡的:“不然呢。”   转身就走。   她敲开赵嘉宁她们宿舍门的时候,神色还是能看出不愉快。   “嗨你至于么,”赵嘉宁一把将她拖进宿舍,笑靥如花朝内喊:“来来姐妹们,又有客人来啦。”   “哟蓝烟哪,快来快来。”   ……怎么听起来这么怪。   嘶。   一进去,蓝烟就被空调吐出的熏暖热风扑了一脸:“各位亲爱的,你们这是……打了多少度?”   “二十七。谁让我们一群冻死鬼凑在一块了。”   “不对,明明是她们江南的朋友耐寒能力太强了!”   杨心晨坐在饮水机边上,顺手递了杯热水给蓝烟,“外面零下五六度,屋里最多也就三四度,这不开空调我能冻成冰雕。”   “就是。”   蓝烟捧着纸杯,低头啜了两口,也笑:“谁让你们两个供暖区的,还有两个四季如春南方的,到明州当然受不了啦。”   “我来这之前,还以为我们那边一到雨季冷的要死,现在发现我真是太天真了。”   杨心晨吐槽了句,就开始接着蓝烟来之前的话题继续讲,说她家乡的风俗地貌。   因为九曲十八弯,山路险峻,有时候盘山公路旁会有很大那两个承重的网兜,居然是……用来兜住急转弯停不下,险些滑落山崖的车辆的。   蓝烟听的叹为观止。   当年,许朔曾经在班会课上说过:“大学你们遇见的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地域差异否定不了,也不用否定,是会对人的性格产生影响。”   “但南有南的精彩,北有北的壮阔。但凡能从他们身上多学点好处,长些眼界,也不枉你们去大学校园走一遭。”   就比如赵嘉宁,她身上有股北方姑娘的明媚飒气,这和过去十几年,她认识的大多数还是内敛腼腆的女孩子,并不一样。   军训时赵嘉宁不经意和蓝烟交好,二话不说,她就介绍了同样和她玩得来的一群舍友,给蓝烟认识。   结果,还真处得来。   于是,虽然宿舍环境不太和谐,在这16栋宿舍,蓝烟又有了个栖身之所。   其实,她想象中的大学同学情谊,应该也是这样的。而不是为今天究竟谁换水这种问题争吵。   ……   蓝烟跟她们一起去食堂吃完晚饭以后,时间还早,她慢悠悠搭校内班车,去音乐厅报道了。   双旦晚会彩排,晚上七点正式开始。   没想到刚六点半,活动部的干事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小惠,我看你还是把什么时候打光,打光的点和类型写下来吧。防止临时有变,你到时候会乱。”   蓝烟到时,梁诗韵正在仔细叮嘱负责台前各部分的学弟学妹,千万不要出差错。   双旦晚会,算是学院活动的重头戏。也是一学期学生会期末关门前,最后的大型活动,因此很受重视。   这次,梁诗韵负责台前,从节目组织、舞台效果、到灯光等等都归她;陈格管幕后,前期组织演职人员选拔、盯分别训练、时间定点催场等,由他负责。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虽然梁诗韵最辛苦,可整场晚会办下来,她的成绩也最鲜明突出。而陈格呢,做陪衬罢了。   ……怪不得许多人传,说陈格暗恋梁诗韵已久,事事容让她。   “蓝烟,”终于轮到她,梁诗韵摇了摇她的手臂:“你的民乐合奏没问题吧?我跟你说,蔡老师最看重的就是这个节目。”   “没问题。”   “好嘞,那我等你出成果啦。”   蓝烟下意识捏着自己的手指放松,学校级别的双旦晚会,民乐团的排练任务本来就不轻。没想到,有天晚上,梁诗韵还火急火燎打电话给她,说是可能要她再辛苦下,出个节目。   蔡思晗老师意思是,代表院学生会送的节目,格调不够高,最好能出个器乐类或是高水平小合唱。   蓝烟只好临危受命,召集院会有民乐功底的同学,拉了个合奏出来。   要说学生会里有业余十级证书的真不少,但能流利弹奏,近几年还有表演经验的,凤毛麟角。个中辛苦,她怕是三千字文献综述都说不完。   所幸当晚,这节目在梁诗韵和陈格看来效果很好。   熬到彩排结束,蓝烟招呼了声,第一个轻悄悄从音乐厅偏门跑了出去。   靳骞正站在高高的梁柱旁边等她,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紫色封面,剑桥阅读,雅思的。   “喂,”蓝烟一拍他的肩,软绵绵的吐槽:“你这是要抢我们外院饭碗吗?”   他只是清淡笑着,问她结束了没有,要不要吃夜宵,得到肯定的回答牵起她往外走,“……那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是全英语教学。”   音乐厅离东门很近,出去便有一整条美食街,正是晚间热闹的时间段,一路上学生的身影络绎不绝。   店铺各色的灯牌在晚上晃的人眼花。   只要握紧她的手,尽管所谓世界末日在即,眼前人潮川流不息,他也坦然不慌。   靳骞正温声和她说选课的事,就听前面相携的女生笑起来:“要是明天太阳真不出来了,那我今晚也要做个饱死鬼!”   “对呀对呀。”   他们忍不住,也相视一笑。   一晚上的忙碌,晚饭早就消耗光了。蓝烟拉着他进了家甜品店,很罪恶地点了满满一份芋圆。   芋头,芋圆,珍珠红豆琳琅满目。   她把披着的长发放到耳后,舀了一勺紫色的软糯芋圆,很温婉斯文地往嘴里送。   “……你真的不要来点儿吗?”她抽空问他。   “不用,我晚饭吃的晚。”   “那你、你玩会儿手机?不要干等着我呀。”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他垂下眼,睫毛扫了扫:“我等你,你还有心理压力吗?”   “没没,你千万别想太多了。”   蓝烟被他说笑了,想想声音又轻柔下去:“别人等我我当然有压力,你嘛,算了吧。”   “我就是好奇,又不是我们高中的时候了,现在的手机还不好玩吗?”   时光在向前推进,手机也在更新换代。   从诺基亚、索爱各个品牌百花争艳,平板滑盖翻盖应有尽有的年代,到现在,苹果几乎独霸天下。   她和靳骞家境都不错,自然也换了新产品。只是那些见证过他们青春的旧手机,仍然妥善藏在家里的抽屉里。   两个人一下找到了新话题。   从当年手机QQ功能的单一,一个月八百条的短信,过时的情侣空间,讲到为彼此做过的蠢事情。   ——原来他们已经喜欢了这么久。   他们谁也没有说过多的情话,只是看对方的眼神越发柔软眷恋,比碗里的红豆汤还有甜一点。   当晚,鲜少秀恩爱的蓝烟和靳骞,同时在朋友圈发了条状态。   全部可见,谁也没有屏蔽。   配图是三年前,《2012》电影上映的那年,他们翘课去看的那场已经泛黄老旧的电影票。   以及如今,依然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陪你到世界的终结”。   ##   虽然关于选课,蓝烟和靳骞都搜集了很多消息,但第一次上阵,还是低估了学校选课系统。   好不容易点进通识公共课,蓝烟鼠标滑过,不小心点到了文学院开的“语言学概论”公共课,看起来就很枯燥。   她正要取消,系统就404报错了,怎么都取消不了。   等终于反应过来,能动了,蓝烟重新点进去,发现她看中的“热门课”,早就被一扫而空。   靳骞没办法,除了笑她琴练多了手太快,只好默默退了热门,和她选下同一门。   这门语言学通识课是文学院的曲华教授的,蓝烟向民乐团的小伙伴打听过,说曲教授为人正派,风趣幽默,是她们院的明星导师。   但就是管得严,一节课都不能逃。   算了,既然选都选了,那就认真上吧。   语言学概论是文学院的基础主干课,就连她们本专业的学生上,也感觉艰涩乏味,一个脑袋都能变成两个大。   讲给她们这群外行听,这位曲教授已经尽可能在降低难度、增加趣味性了,但还是昏昏欲睡一片人。   蓝烟倒还好,她有法语语言学这门必修,听曲华讲的许多东西,语素、词汇、语法都有不少共通之处。   也帮她跳出小圈子,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她的专业课。   而且——   能和靳骞重新坐回同一间教室听课,她一点都困倦不了。   “诶,”她托着腮,用笔戳了一下身旁的靳骞,声音压的很低:“你怎么听的比我还入神。”   “我反而觉得这门课更像理科多一些,法度严谨。”   “……你可真是块学习的好材料。”   “多谢夸奖。”   这节课,曲华都在讲现代汉语这块。八大方言区的划分和典型代表,还点名请了底下各地的学生做示范。   一时各种方言,南北交集,把班上听课的学生笑的不行。   蓝烟的吴方言被曲华盖章认证过,说是纯真吴侬软语,咬字调值语法都很准确,软糯婉转。   还非邀请她去语音实验室录一段,可以加平时分。   蓝烟脸颊红红的,答应了。   “我们班有没有会说客家方言的同学?”曲教授扫过教室里的学生,见到一片摇头,也笑了:“这个的确可能少。”   “我的老师,也是我们学校图书馆前任副馆长,芦青原教授,原先是语言学的系主任。”   大学老师为了吸引学生的注意力,讲段子、抖包袱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曲华显然深谙此道,在幻灯片里放了一组老照片。   黑白照片中的年轻男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是个第一眼就极出挑的标准帅哥。   “……这摆到现在可以直接出道了吧。”   教室里的女生很快都抬起了脸,小声嘀咕着:“这种极品老师,好羡慕以前的学姐们啊。”   曲华心里很得意,笑眯眯继续道:“书里都说赵元任先生语言天赋绝顶,我还以为现实世界里很难遇到这种天才,直到认识我老师。”   “就花了一年时间,从客家方言、粤语到吴方言,各个方言区的话他都能熟练掌握,并且轻松交流。”   帅哥,而且还厉害。底下立马响起一片高高低低的赞叹。   “芦老先生就住在学校的专家楼,他最喜欢和年轻人交流,有时候我也会带学生去拜访他,你们要有兴趣也可以和我说,带你们去见活生生的语言天才。”   “……真是的。”   蓝烟笑着喃喃,在课桌底下去握靳骞的手,“有这种变态的天赋,他不学小语种可惜了。”   咦。   四月天,蓝烟触到了他手心涔涔的冷汗。再去看,唇也抿的发白。   “你……你认识这个人?”她试探地问他。   芦青原,啊不对,靳骞的舅舅也姓芦。   蓝烟心也砰砰乱跳,视线停在他下颌收紧的利落线条,什么也说不出。   好久,他牵了牵唇,苍白勉强,蕴着一股她所不知的深重情感。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人应该是……我的外公。”   ……   直到这节课下,蓝烟都没再听他说过话,只是牵着她沿着校园里最熟悉的路,漫无目的往前走。   外公,那是多亲的人啊。何况,靳骞他……父母早逝,怎么会用“记错”这个词来形容外公。   ”……蓝烟。”   “嗯?”   靳骞停下了,就在熙熙攘攘的食堂对面,一行樱花树底下。   临近午饭,食堂旁边的大片空地上,社团招新、旧书回收、还有志愿者协会摆出的支教宣传易拉宝,吸引了许多学生,很热闹。   “这里人很多。”   他看着她,慢慢笑了。那笑容明净温暖,没有一丝阴郁,和刚刚的他完全不一样。   “外院出了名的蓝烟女神,那么多人面前,我知道,你一向注意形象。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准哭——好不好?”   故意在这个喧嚣,众目睽睽的地方,就是怕她掉眼泪。   那要看你说什么了。   蓝烟虽这样想,但还是点点头,嗯了声。   他视线飘的很远,或许在哪株樱花树的枝梢,又或者在某个,真的很遥远的地方。   “朵朵。”   他温柔缥缈,喊了声她的小名,把她心神都喊的陷下去一方。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这是个很美的故事。就是可惜,结局不太好。” 第50章 外婆   他的声音安静平淡, 听不出太多悲伤,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   “我记得第一天到越州, 舅舅带我出去吃饭, 大概是个夏天的傍晚, 有很多爸爸妈妈带着小朋友出来散步。”   他半拥着她,拭着她脸上的水光:“有个小姑娘跑到我前面, 咿咿呀呀唱着儿歌,还回头笑眯眯看着我, 她爸爸可能觉得冒犯了我,忙不迭的道歉。”   “那支儿歌我到现在还记得, 还蛮好听。”   他笑了笑, 轻轻缓缓吟唱般哼起来:“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那次, 我也像这样淌了满脸的泪。但之后, 我就再也没哭过了。所以, 你也不用为我哭了,好不好。”   蓝烟含着泪, 咬着唇拼命点头。   风吹过,有片细小的樱花瓣落在她发心,映着少女雪白凝润的脸颊, 美好的不像话。他想替她拂开的,但看了很久,总是舍不得动。   “我记得, ”她吸了吸鼻子,忽的轻轻说:“……我能记得的,靳骞。”   不是你以为的风过无痕,自我感动,从来都不是。   “为了写那封明信片,我还被我爸说了。”   侧脸贴在他心口,她依赖地蹭了蹭:“……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顶什么用?要是我真有心,不如把压岁钱都拿出来点是正经。”   “我非不信,觉得他庸俗。可等了好久,这封明信片也就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了。蓝乔还笑话我,人家说不定当废纸□□,处理掉了。\"   蓝烟眼波潋滟,抬起脸望着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理我。”   因为害怕,胆怯,逃避过去。   靳赋和芦安风离开以后,舅舅带他到越州生活,靳骞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他从小长大,曾经眷恋的地方。   没去看过他们语气激动,描绘的雪峰金阳,天光乍现。   连那位总是惦念他的初中老师,他都没敢去探望一眼,当然也包括写明信片给他的善意陌生人。   仿佛就此,便可以切断所有的过往。   他回视着她,刚动了动唇,还没说就被她抢了先:“要是你早点理我,说不定我们早就……早就勾搭上了。”   那是挺可惜的。   他俯身吹开了那片樱花,日光昭昭,人流如潮,温热的唇就从她的侧脸一触而过。   蜻蜓点水,柔软的触感又很真实。   “蓝烟,”他按着她的肩,顿了顿,迟疑又隐隐期待:“……你陪我去见见他吧。”   “舅舅总是不肯提他,可我妈妈在时,我知道她很……依恋他。”   蓝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别说是见他……”   她低头去看一地的樱花瓣,眼泪悄悄大颗大颗,落在雪白的鞋尖上,“只要你想,哪里我都会陪你去的。”   寒江沃野,雪山春晓,她什么都不怕。   虽然当时还好,但那天过后,蓝烟一连失眠了三个晚上。   中宵时分,舍友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还有偶尔的翻身,在寂静夜里格外明显。   手机屏幕荧荧的光,刺的眼睛不太舒服。微博、人人校园、微信朋友圈的小红点,都被她刷没了,还是一丝睡意也没有。   每晚睡前,她都忍不住去重温关于那场地震的新闻纪录片,然后看到……泪流满面。   那些沉重的情感,就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罩住人心里最酸软的一块,透不过气来。   靳骞虽然说的轻松淡然,但蓝烟仔细回想,隐隐约约,真的想起了很多。   《2012》的电影,天崩地裂的3D场景,她当时震撼极了,他却……默默面色苍白了好久。   他还一直很厌烦班里那群男生,故意晃他的课桌玩。   深夜是人情绪最容易失衡的时候,越想越难过,蓝烟躺在枕上闭了闭眼,冰凉凉一片。   这时,手机屏幕的光点亮了。   不是新闻推送,而是一条新微信。   靳骞问她:“你是不是还没睡?”   “……你又知道了。”   “赶紧去睡,少胡思乱想。”   蓝烟是那种存了心事,就必然会失眠的人,靳骞一向知道。   他没办法,默默敲出一行字,又感觉太矫情到不像自己,删掉重新编辑。   折腾了好几遍,最后告诉她:“蓝烟,我从来不觉得我成绩好,是因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多少,而是——”   “我太清楚自己没有了什么,所以只好更坚定自己想要什么、还能得到什么。”   理想、爱情,甚至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人世间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他继续生活的意义。   有些事很难忘记,不代表他心里不通透。   她回:“我知道。我就是很……心疼你。”   这么肉麻的话,当面她是绝对不敢说的。   “我明天八点的早课,数分。”   “?”蓝烟一头雾水。   “我挺困的,但你不睡,我也睡不着。”   ##   一周以后。   春风和煦的周三午后,他们去到了明大老校区,倚山绿植环抱的老专家楼。   能住到这里的,都是学究大牛、业界精英之流,足以体现其学术地位了。   曲华教授带着四五个学生,手里还提了一筐新鲜的时蔬,熟门熟路,仿佛是每周例行来拜访老师的。   “你们看这儿环境好吧,”老旧的小区楼道狭窄,上下只能两人并肩通行,曲华边笑边说:“上次暑假我来,差点要被蚊子抬走喽!你们夏天要到老校区,尤其是女生,一定要多喷点驱蚊水。”   “老师您发现,这点我们一定记住!”   芦青原家住在三楼,听见楼道里人声语响,那扇门的锁也在从里“咔哒”转开。   靳骞低下头,默默攥住了她的手,她很快,也反握住他。   ——即便外公只是出现在妈妈的叙述里一个缥缈的身影,他也渴慕这最后一丝,和妈妈有关的温暖。   人都是感情动物,没办法。   他们已经站到门前了,那锁仍久开不成,从门后远远传出来一个清亮婉转的女声:“是曲华吗?来啦。”   “师母,是我。”   开门的是个肤白唇红,柳叶细眉淡淡,让人看不出年纪的美妇。   “快请进——”   那妇人一笑,颊边还有对小酒窝:“都是若若,在那踮着脚尖开门锁,我还以为是她瞎玩呢,让你们久等了。”   蓝烟一边换鞋,心头乱跳。这……这难道就是靳骞外公后娶的妻子,我的天,也太年轻了吧。   “不碍事不碍事!”   曲华看起来极喜欢那个叫“若若”的小姑娘,声音都柔了很多:“若若,还记不记得我啦?”   “不认识!”   “若若,不许胡闹。”那美妇斥了她一句。   小姑娘水润的眼睛骨碌碌一转,不理会曲华,反而一把抱住了靳骞,甜脆笑着:“哥哥!”   众人都一愣。   蓝烟吓的不轻,转过脸去瞥他的神色。   “——你个小丫头!”   由阳台慢慢踱过来一道温和慈爱的声音:“告诉外公,你这次又逮着哪家漂亮小伙子,胡乱喊哥哥了?”   “老师!”   “芦教授。”   “好好,你们好,欢迎大家。”   芦青原含笑点点头,又低手去招呼外孙女:“若若,你还不过来。”   要说这位芦教授近七十的人了,居然仍然能担得起“帅哥”二字。   芦青原身形精瘦高挑,戴了副斯文的无框眼镜,倒掩住了眼角纹路,远远瞧过去,还是个剑眉星目的俊俏中年男人。   尤其是他和小外孙女讲话时,那种呵护宠溺的语气,让同行的女生心里直冒粉红泡泡。   蓝烟却越听心越凉。   “若若乖,你去房间里玩吧。”   芦青原一拧小姑娘的脸,含笑去打量那位被强抱了的少年,到底长成什么样,能让自家外孙女这样。   ……四目相对,他全身血液刹时都似凝住了。   这双乌沉沉的温柔眼,还有鼻梁也像,这、这少年……   他莫不是老眼昏花了吧,芦青原转脸去看爱妻,妻子的目光比他更惊疑不定。   “老师,你认识这学生啊?”   屋里的气氛一下诡异起来,作为召集人的曲华,忍不住只好硬着头皮接腔。   “你……”芦青原牙关紧咬:“同学,你姓什么?”   靳骞淡淡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我姓靳,靳骞。”   这就是了。芦青原的脸色一个瞬间惨白下来,安风,安风的……丈夫不就姓靳。   这位享誉文学院的老教授极罕见的完全失态,颤着手让爱徒先把其余学生领回去,他下次来赔礼。   偌大的客厅人影寥落,见芦青原盯着蓝烟,靳骞说:“她不走,她和我一起。”   “好好,不走。”   芦青原不禁重新细细端详眼前的少年,从眉眼到轮廓,真的像极了,一时慈爱之情也涌上心头,他语气不稳:“你……你都这么大啦,靳骞,还考上了明大,真是好样的。”   “你快坐,今晚留下吃饭吧。我马上喊阿姨去买菜,晚上我亲自烧顿好菜!”   他搓了搓手,越发喜上眉梢:“安风呢?是不是她喊你来的,我还以为她永远不肯见我了呢——”   蓝烟耳鸣似的,听见“嗡”的一声响。   ……安风呢。   喉咙里像藏了把刀,咽一咽都会痛。芦青原对若若有多呵护宠爱,落在她眼里,就有多刺目嘲讽。   “……不是她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昏了头。”   靳骞露出的小臂线条绷的死紧,几乎能看到筋脉贲起,一字一句,声音里淬了冰:“芦教授,但有一点你没说错。”   “她永永远远,都不会肯见你了。”   说完,他不管不顾,拉着蓝烟起身推门就走,芦青原在背后喊他,他只是置若罔闻。   可惜,蓝烟那双鞋并不方便,不系好带子下楼很危险。   靳骞想都不想,要蹲下替她系,被她轻轻挡住了:“……你不舒服就先下楼等我,别纠缠,我系好就走下来。”   要换做是她,在这里多待一秒都觉得反胃。   靳骞说了声“你慢慢的”,才头也不回,飞快跑下楼去了。   “……小姑娘,”芦青原小心无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安风她……她病了吗,还是怎么了?”   外孙性子犟,这小姑娘应该好说话了吧。   “我是她父亲,心里总是牵挂她的——”   “您千万省省吧!”   他没想到,这个春泉般柔和貌美的少女,竟然也会有这么激烈的怒意,还是对他……这个长辈。   “您真想知道,那我告诉您!就当我麻烦您了,别再去纠缠靳骞了,好不好?”   她眼中闪动着细碎的光,“……五年前她就不在了,在那场地震里。”   芦青原哑然,那张清隽的脸先是涨得通红,又泛起惨白,连搭在门框上的手都在肉眼可见的颤抖。   ——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安怀,安风,也曾是他引以为傲的一双儿女,可后来呢……   在那个特殊年代,他曾是响应号召,上山下乡的大学生知青。蓦地从谈诗论文,沦落到住牛棚、打猪草,连一盏油灯都点不了的困窘生活。   同来的一批知青都在说,村里的姑娘再淳朴漂亮,也千万不能和她们谈对象,谈了就永远扎根在这,再回不了城里啦。   但芦青原还是被一个少女迷住了。   那少女有双水灵的温柔眼,天然去雕饰,带着山水间天真烂漫的神采。   他也曾为她写过诗,也曾和她恩爱情浓,生儿育女。   直到返城后,他回到高校任教,身边高谈弘论,往来无白丁,唯有自己的妻子是个初中毕业的水平。   可他忘了。   当年也正是他不通文墨的妻子,为这个家挣满工分换的粮油票,供养他度过最艰苦的日子。   再后来,妻子病了,一天似一天的形容枯槁,连最后的那点美貌都没有了。   她在芦青原心中,仿佛就和那段尊严被践踏、秩序被颠倒的岁月一样,成了一块疤。   妻子去世后第六个月,他便同文学院的女学生结婚了。   安怀情绪激愤,红着眼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不动不摇,只是听着。   一家闹的鸡飞狗跳,芦安怀带着妹妹一气之下,住到了外公外婆家,要和他断绝关系。芦青原当时心想,不认就不认呗,看这小子能坚持多久。   可时间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一天一天的过,他有了年轻优雅的新妻子,也为他生儿育女,让他渐渐……竟就忘了安怀和安风。   上次联系是什么时候了?芦安怀想着,怔怔落下泪来。   那美妇从门后,冲过来扶住他,花容失色一连喊着他的名字,边恨恨剜了蓝烟一眼:“疯了吗你?”   “他都这么个岁数了,早就听不了这种消息了,你有没有点常识家教?!”   她一向视芦青原亦师亦夫,崇拜又仰慕,见此情景当然恨的发慌。   芦青原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没有多严重,很快回转过来,拍了拍爱妻的手,就听见那少女温软斯文开口了:   “我有没有家教呢,也轮不到您评判。您虽看起来年轻,但也到了做外婆的年纪,总该多少有点这年纪的见识风采了吧。”   “是芦教授自己问我的,既然他想做‘慈父’,那我成全他。”   “你爸妈就是教你一点不顾别人感受的?!”   蓝烟一扬脸看着他们,倨傲又冷艳:“你们的感受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在乎他开不开心。”   她望了眼楼下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你带身份证了吗?”   见到靳骞,她第一句便问。   “……带了。怎么了?”   “坐高铁回越州呀。”   她倚在他身边,用轻柔又霸道的语气说:“跟我走,我外公外婆要你。”   ##   越州,海棠里。   “阿婆,”蓝烟按过了门铃,偏还软萌软萌地喊:“阿婆快开门。”   “哎呀是朵朵吗?来啦来啦。”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菜不多了,诶这这是——”   蓝烟听外婆连环问了这么多,终于挑到了重点,不禁笑了:“……阿婆,这是我男朋友呀,靳骞。”   靳骞立即上去,乖乖低头喊人。   “好好。你男朋友啊?”   顾成英不由摘了老花镜,翻来覆去仔细看了遍,“哟,小伙子可长得真好看。”   想当年,她心一软,同意女儿跟了蓝恪,也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不落在我们家怪可惜的”这种情结在。   “来来,快进来坐!你们来的巧,添几个菜我们很快就开饭,小靳你也饿了吧?”   这种喧闹又热情的关怀,恰好是他这时候最需要的,他眉心一松:“……是有点。”   顾成英嗓音一提,朝屋内喊:“老头子快出来,朵朵带对象回来了。”   外公冯彻很快也出来了,光看脸,一样对靳骞很满意,到底是机关出身,忍不住又一连问了他几个问题。   靳骞的回答他很满意,再者,人到了这个年纪,最喜欢和小辈相处,当下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小靳哪,我锅上正好煮着腌笃鲜,你得尝尝,这可是我的拿手菜,虽然朵朵外婆总说我做的不如她——”   “啊呀你少说多做。”   起了油锅,外婆还是忍不住在厨房里吐槽他:“还不进来帮忙,菜都没有,让两个孩子喝西北风哪。”   外公外婆一向这样风风火火,吵吵闹闹的,任谁说都没办法。   一时间,油烟,时蔬爆炒的清香,混合着汤锅咕嘟咕嘟的声音,丝丝缕缕,钻到了客厅里来。   温暖宁静,人间烟火的味道。   很快,菜就满满摆了整桌,看的人食指大动。   尤其是外公做的腌笃鲜。   这是道江南名菜,汤质咸鲜,取了咸火腿心的滋味,加以新鲜上好的春笋一煮。两鲜合并,让人丢不下汤匙。   蓝烟瞥见靳骞低头吃饭的时候,一度……眼圈都泛着红。   外公外婆是真的特别疼爱小辈,见靳骞向什么多伸了次筷子,立即就会夹给他,或者干脆往他面前放。   碗筷刚放下,外公人就没影了。   外婆钻回厨房收拾碗筷,并且放了狠话,谁都不许来帮忙,这烂摊子要等老头子回来收拾。   “外公呢?”   “他呀,”蓝烟拉他到院子里,仰脸望着头顶的月亮,笑的古灵精怪:“我猜猜,这时节——他肯定是给你买青团去了。”   清明时节,要论江南当地最美味独特的名点,就属青团了。   这种中式甜点,是用艾草汁拌进糯米粉里做成的,软糯清润,馅料多变,还带着股春天清新悠长的青草香气。   “但是,”靳骞为难道:“我真的真的吃饱了。”   “给你带回去的嘛。”   蓝烟眨了眨眼,“他们很喜欢你,吃着还要给你带着。”   “我知道。我知道……蓝烟,多谢你。”   蓝烟嗯了声,被他说的脸红心跳,却生出种更大胆的诉求。   她仰起脸,忽的轻轻舔了舔,吻上了他的嘴唇。   靳骞其实很想继续,勉力才推开了点,垂眼望她,“外婆……”   “她洗碗的时候不会出来的,”第一次主动吻别人,还被逃避,蓝烟有点急:“……你到底愿不愿意!”   “愿意。”   靳骞听的忍不住,低低沉沉笑起来,两人明明上一秒还都在问彼此,用那种问要不要去图书馆的正经语气,下一秒居然就——   抱在一起,吻的难解难分。   和那晚急于证明自己不同,这是个细致绵长,整个人都被泡在温泉水里般熨帖的吻。   要不是怕被看出来了,他可以一直这样,不想放。   “……靳骞。”   “嗯?”   “所有这些好的东西,我都愿意分你一半。”   少女温软的气息凑在他耳边,带着刚被狠狠亲过的不稳,却温柔至极。   “所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   当晚,回明大已经不太现实,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回家要顶着爸妈的盘问。   蓝烟什么都没带回来,只好挤在冯端云身边撒娇,蹭她的护肤品。   “用归用,妈妈的什么不是你们的。”   冯端云用美容仪提拉脸部的动作一停,从梳妆镜里,看着女儿说:“下个月你哥哥要拍毕业照了,我和你爸爸肯定要去。”   “正好,也把你男朋友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吧。” 第51章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六月, 明州迎来了一波稳定的高温天,也是蓝乔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月。   热归热, 充沛的阳光映的天空蔚蓝, 梧桐绿意深深。有风吹过, 便在通往教学楼的大道上,洒下点点摇晃的碎金。   的确是很适合拍毕业照的天气。   思修课结束, 正好三点一刻。同样两个懒人,又怕晒, 赵嘉宁和蓝烟挤在一把遮阳伞下,往外院的院办走。   “wooooo!”   正好路过明大校园中央的标志性建筑物, 骤然一声欢呼, 许多学士帽被扔上天空,穿着魔法袍般学士服的学长学姐们笑闹着,跑去捡。   青春洋溢, 也意气风发。   蓝烟其实知道, 从这所顶尖院校出去的校友, 无论是保研出国,还是就业工作, 前景都很光明。至少,从数据来看是这样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   大学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自由,清闲舒服。   照样成天忙忙碌碌的, 而且还和高中那种认真学习后,那种踏实和安心不同,仔细一想, 她居然说不出自己每天……到底忙了些什么。   但再迷茫困惑、她的大一都要过完了,连蓝乔都要从这里走出去了。   “喂,要不要我们帮你练一下无领导小组?”   赵嘉宁突然晃了下握着伞的蓝烟,出声问。   “不用啦,”蓝烟回过神,释然笑了笑:“说实话,我对这个竞聘的期盼没有那么大。”   每年六月,也是学生会换届选举的时候,声势很浩大。   她们这些做了一年干事的新生,可以竞选副部级或主席助理。像梁诗韵和陈格这样副部级的大二生,则是去竞选正部级或者主席团。   蓝烟原本还在犹豫,但也耐不住梁诗韵学姐一直催她报名。当然,她自己更是踌躇满志,下定决心要竞争院会副主席。   赵嘉宁问:“怎么,学生会没意思吗?这可是牌子最正的学生组织了,我们这些四流的组织还羡慕不来呢。”   “也不是,怎么说呢……”   蓝烟抿着唇,又松开,认真想了想说:“这地方完全没你想的那么有意思,而且我感觉,越往上越没意思。”   一方面主席部长们会告诉你,我们学生会是组织学院学生活动,最锻炼人、也最丰富民/主的地方啦。   说的很是青春激情,然而实际上,蓝烟干满一年深深发觉,学生会和团总支这些看似枯燥官僚的地方,也没多大区别啊。   甚至还不如。   她们是把节目舞台构思出花儿来了,一彩分管老师没空来,问她意见她都说“好好好”。可等到二彩人家来了,三言两语提笔就改策划,从主席到部长也只能保持微笑,改呗。   经历过十佳歌手比赛前三天,还在连夜修改赛制的蓝烟,当时就在心里恨恨吐槽:这种翻来覆去改的”假民/主”不是更折腾人么?   所以这次竞聘,她忧心忡忡的倒不是怕上不了。这玩意各凭本事,上不了又不丢人。   而是万一当上了,她有没有梁诗韵和陈格的好脾气和耐受力,去应付热爱朝令夕改的蔡思晗老师。   “先去试试看呗,”赵嘉宁明显看出了她的纠结,一拍肩安慰道:“毕竟这一整年你也付出了那么多,寒冬腊月都在音乐厅泡着,总得有个说法吧。”   “我知道。”   蓝烟点点头,冲她一笑。眼看院办近在眼前,便把伞丢给赵嘉宁,让她撑回宿舍了。   今天下午轮她在学院值班,不到晚上太阳落山,反正也回不去的。   外国语学院很漂亮,是栋被绿藤覆着的小洋楼,民国西洋风的建筑,浪漫又别致。   也是栋有百年历史的老建筑了,虽然不论寒暑春夏,外院楼都是明大乃至明州一景,但内部设施……却令本院师生有些无奈。   为了保护古迹,老旧花窗不能拆,冬冷夏热,透风的厉害。   就连院办的走廊,也只是不宽阔的窄窄一道,和气派丝毫不相关。   外院学生经常自嘲:“看看人家计科院和国教院,啧,我们一比,简直是第三世界国家。”   而且,经年的老楼了,灯怎么开,大白天都能营造出点昏暗的氛围,蓝烟轻车熟路走进一楼走廊,包都没放,就先转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吱吱呀呀,在她背后缓缓自己关上了。要是晚上,还真够……恐怖的。   蓝烟心有余悸地嘶了声,洗好手,女孩子嘛,还忍不住在洗手台的镜面前照两眼,才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门外渐渐有人声响起,越来越近,最后应该是停在了院办贴课表的那面白板前。   是蔡思晗老师放轻的声音:“……诗韵,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同学在,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干部之一,老师也不想当面说你。”   “我知道,”梁诗韵语气低婉:“……您是为了我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凝重,蓝烟推门的手也只好慢慢放下。她一点不想听这两人说话,但这时候贸然出去,也挺尴尬的。   要看蔡老师当她面,教育她的“上司”。   蓝烟折回到对面的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坛草木,但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是钻进她的耳朵里。   “论能力,我从来没质疑过你。尤其是统筹和随机应变,我看整个院会的副部级里,谁也比不过你。但你既然想竞争副主席,管那么多学弟学妹,就要有用人能力。尤其是,你想想自己假如选上了,那部长级还都是和你同级的,你要怎么调遣人家呀……”   这蔡老师,还真是先当头棒喝再给点希望,够厉害的。   “是要重点培养,但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了。你看这次竞选初审,还没怎么样呢,就有人来我这儿反映你太偏心了。”   “人家说了,这有什么好竞选的?陈格的不知道,反正你底下这个活动部的副部级肯定是蓝烟的。”   蓝烟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的手,倏然僵住了。   又听蔡思晗继续道:“别说是她,之前那么多次活动,连我都有点嘀咕,怎么每次彩排跟在你旁边统筹的总有她,出彩的挑大梁任务你也分给她了吧。”   蓝烟差点对着这个不甚美妙的环境,冷冷的哼出声。   为了办一台晚会,她们这些干事爬高踩低,都快十项全能了。她被分在策划组,每次彩排有了新建议,回去改的都是她,她不看统筹怎么改。   但蔡思晗哪管部门分工这些,在她眼里,学生会就是她手下的小官场而已。   还好,梁诗韵硬着头皮替她解释了句:“其实不是的,我们的分工里他就负责这块。因为蓝烟学妹是高水平艺术特长生,天生舞台感就比我们强,所以才……”   “我知道,知道你是想把活动办好,这心也是好的。诗韵,我问你一句话,我听说蓝烟当初是分给陈格带的,怎么转到你手里啦?”   见她低头不答,蔡思晗反而语气柔下来:“别怪老师多心,我也是提醒你。大家都知道你和她是一个城市来的,又是高中校友,你到处带着她,人家肯定以为你想搞小圈子呀。”   她讲,之前就有个院会的副主席上任后,因为热衷拉帮结派搞小团体,把学生会风气都带坏了,最后还捅出了娄子。   这指控太重了。蓝烟在门的另一边,都听出了一手细密冷汗。   自从这次竞选开始,院会就有风言风语在传:“你们看梁诗韵一腔心思有什么用,谁让前任孔老师太看重她了,蔡和孔最合不来,怎么可能不杀一杀她的威风。”   这不就来了吗。   一时安静的可怕,蓝烟数着腕表上的分秒,终于听见梁诗韵轻轻出声了,用的是平时的温柔大姐姐口吻:   因为太熟悉,蓝烟几乎可以想象出她此时的表情,“……不是的,蔡老师。”   “毕竟是一个高中的学妹,她的班主任还教过我,她来找我……我总不好拒绝她。”   这话就像一根绒刺,虽很柔,却深深扎进蓝烟手心。   又酸又痛。   或许是她这十九年人生太过顺利,第一次体会被信任倚重、为她忙前忙后人背叛的滋味。   是真的……不好受,很不好受。   明明当年是她硬从陈格那里,把自己要来的。   蓝烟气极又委屈,闭了闭眼,勉力平复着,肩都在微微的抖。   她心里很明白,这个闷亏自己是只能吃定了,连解释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蔡老师只是想找个由头,让梁诗韵低头。   这位学姐或许也真的挣扎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弃卒保车,把她扔了出去。   “这就是了,”蔡思晗果然笑了笑,嗔道:“她还小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嘛?以后不许这样了——”   那一天,蓝烟记不得自己值班时,说了什么做了哪些。   她只记得离开时,自己步履端正,脊背挺的格外直。   第二天,她就递了份申请,言明自己放弃竞选副部级的资格,今年期满她就退出学生会。   人不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两次。而蓝烟更决绝,她连这颗树都不想再看见。   赵嘉宁听说了,都替她不值,整整一年的心血不就打水漂了吗?   ——那也比继续痛苦两年要好。   梁诗韵也恍若无事地打电话给她,语气比她还焦急,问她为什么要放弃。   蓝烟笑语淡淡:“学姐,这还有什么理由呀。看透了呗,不想干了。”   就连后面的换届选举要组织策划,她也任性的托病,不去。活动部的干事大多也都在准备竞选,临阵换将,这活谁都不想接,把梁诗韵急的焦头烂额。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了。   ……   蓝烟心情低落了还没几天,蓝恪和冯端云就驱车来了明大。   赵嘉宁有位高中学姐是新传院学摄影的,业余也做毕业照拍摄,蓝烟看了她朋友圈的样片之后,很快就决定要请她拍。   当天,蓝恪和蓝乔到底不喜欢拍照,只是为留个念而已。   几张合照结束,剩下的张数全都留给了家里的大小美人儿。   “学妹,”摄影学姐用手挡着光,给她看相机里的原片,忍不住啧啧称叹:“你真是我拍过最漂亮的模特了,人美,上镜表现也好,一点不僵硬。”   学姐爽快道:“要不你这组给我当样片吧,我再给你打个五折!”   蓝烟还没说话,冯端云就笑眯眯应下了,只要有人夸她女儿,听着比什么都高兴。   下午结束的格外早,蓝烟一看手机才四点半,赶去吃饭的地方最多也就五点,那她约的靳骞是五点半诶。   她那点小心思蓝乔一看便知,没好气道:“放心吧,爸妈有那么苛刻吗?是我们早了,还能怪你的小男朋友到迟了吗?   蓝烟撇撇嘴,对他做了个鬼脸,却听见蓝恪不轻不重哼了声。   “……那可未必。”   妻子虽然半遮半掩,但意思还是分明,这小子高中时候就和他的宝贝女儿暗度陈仓,互相喜欢上了。   在蓝恪这个传统的男人心里,靳骞就是天神,也必须先扣掉一半的分数。   居然敢教唆他女儿早恋!   “好了蓝恪,”冯端云靠在座椅上,曼声提醒丈夫:“你再不喜欢人家,咱们也不能失礼,不该说的问的,你也不要提。”   “这我当然知道!”   得知女儿恋爱,正常父母第一反应,都会想把男生家底摸的清清楚楚,冯端云也不能免俗。   但听蓝烟说靳骞父母的故事之后,冯端云也有短暂的静默,继而唏嘘了许久。   她一番提醒,就是怕今天丈夫……妒火中烧,真问出什么不合时宜的。   她们到时,刚刚五点整,可靳骞已经等在酒店大堂了。   谁都喜欢殷勤态度良好的少年,冯端云原本心里稍稍松快些,可抬头看见靳骞的脸,整个人……都一滞。   “是你啊,”她恍然:“那次是……哦运动会,合照的时候我见过你。”   “是,阿姨,”靳骞回视着她,目光清亮,还带了点情窦初开的羞涩:“那次是我。”   见到这场景,蓝恪愈加气闷了,还不等冯端云答话,包间里才坐下,他连珠炮似的问题就袭来了。   除了避开他父母不谈,从专业发展到毕业后的去向、未来的打算,甚至多久回家一次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他都没放过。   岳父看女婿,只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   能配上他女儿的,除了家庭经济状况须得门当户对,靠父母总会坐吃山空,自己也要有本事。   他生怕女儿喜欢的是那种成天闷在宿舍打游戏,家里有点钱会哄小姑娘的轻浮年轻人,如今一看,恰好相反。   谈到学医,蓝恪因为久和医院打交道,倒真有些话语权。   蓝恪笑笑,说:“能进临八这专业的确厉害,但我也和一附的主任们聊过,他们都说现在反而有点不敢招你们。说除了少数优秀的,不少临八的学生是被荒废掉了的。八年压缩着念下来,科研比不过正经本硕博念上去的,临床更比不上七年制规培轮转的。小靳,你怎么看?”   要是靳骞的家人问她,怎么看法语专业虽然是小语种,但就业形势也越来越严峻,她可能会疯。   但瞥了瞥老爸的神色,蓝烟到底没敢说话,一向温柔的冯端云也不许她说。   刁难敲打一下女儿的男朋友,是每个爸爸都忍不住的。   靳骞语调安静,丝毫不畏惧这样的质疑,而是应下了:“当然是有这种情况的。不用考研、硬性下临床和发文章的指标也少,当然会有人那根弦松下来。八年时间本来就紧,一旦松下来,后面基本是没有任何机会弥补的。”   “那你呢?我听蓝烟她们说,你原来是附中理科班的状元。”   “成绩只证明过去,但——叔叔,别的我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好。”   少年脸上有认真执着的光彩,稳声道:“我对自己想做成的事情,绝不会松下来一星半点。”   “不信的话,请您看着我。”   铮铮有声。   其实,光从男性角度看,蓝恪很清楚,鲜有少年能在他女儿面前不动心的。   家世、美貌、学历她都占尽了,这样好的条件,蓝恪早就想过,假如女儿喜欢了个平凡的老实人,他必定一万个不同意。   不是他虚荣,而是那样的男人根本没能力代替自己,保护住她。   可眼下呢,尽管他以为最挑剔的目光去看,也必须承认从各个方面而言,靳骞的确很优秀。   尤其是这孩子虽安静了些,但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意气风发、从容笃定的少年情态,都让人很难不心折。   有那样聪明的脑袋,加之这股韧劲,怎么可能不出人头地。   蓝恪虽做此想,面上却丝毫不显,含笑道了声好,虚虚一指女儿,话锋一转:“靳骞,你听到她叽叽咕咕说什么了吗?”   “我看她呀,就是给我们宠坏了,一点不知人间疾苦。学生会里被人家摆了一道,不反省自己,还哼哼唧唧的!”   “爸,”蓝烟委委屈屈,不乐意了:“您这是被害者有罪理论。”   “这话妹妹没说错,”蓝乔也倒戈相向,淡淡说:“就算是您处在她的位置,上头神仙打架,您也没有一点破局翻身的余地,结果也还是这样。”   “您可以说她经不住事,但不能怪她这事做的不漂亮。”   “蓝乔?”蓝恪眉一皱:“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是不是?!”   蓝乔抿唇不言。蓝恪再一看,这对兄妹简直如出一辙的表情,他气笑了:“靳骞,你就站旁观者角度说说看,我让她多经历些磨练,是好是坏?”   老狐狸!   蓝乔在心里暗骂,他就知道,自家老爸只有比自己更溺爱妹妹的,哪会舍得在靳骞这个“外人”面前,说她一句不是。   合着是故意挖坑给他跳。不论他怎么答,自己和女儿总要得罪一个的,就看他选谁了。   这次,蓝乔颇有兴致,把目光转到了靳骞身上。他倒要看看,这个公认的聪明人,怎么答。   但事情似乎像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靳骞侧脸泛起淡淡薄红,低头看着碧绿的茶汤,丝毫没了刚才的自如神色。   好半天,他才低低说:“叔叔,抱歉,这问题我答不了。”   “……我只能站她的角度,我不想站旁观者的,也站不了。”   这……能算正大光明表明心意了吧。   反正蓝烟是一张俏脸瞬间红了透,绞着手指,一句话也说不出。   蓝乔心里暗暗却对靳骞刮目相看。   一顿饭结束,蓝恪先送了靳骞回去,把女儿留在了车上。   “爸爸必须承认,你是挑了个……不错的男朋友。”   蓝恪的声音在这一刻夹着沧桑苦涩,尽管他极其不想承认——   承认这个要把他捧在手心,近二十年的小玫瑰抢走的混蛋,居然是个不错的少年。   可他的确是。   “但宝贝你要记住,他就是再优秀,我也不许你委屈自己。”   “万一哪天他对你不好了、或者你们感情淡了,那你也在这棵树上吊死,天下等着喜欢我女儿的好少年多呢。你答应爸爸,绝对不能委曲求全,明白吗?”   蓝烟当然明白。   这么多年,爸妈兄长一路宠着她长大,生活从来没有一丝不顺意。他们当然也不愿意自己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就零落成泥,卑微到尘土里。   “知道啦,爸。”   她从后排,伸手环住坐在主驾驶的蓝恪,声音软软的:“我永远不会委曲求全的。”   “只是……他喜欢我,我喜欢他而已。”   ##   大二上学期刚开始,蓝烟就加了一个新的学生组织。   属于学生助理类,在学校办公室、招生就业办等行政职能部门,协助老师工作。   也有学生工作分加,甚至还比学生会高点儿,写在简历上也很漂亮。   这里呢,就是完成老师交办的任务就好,不谈情怀,也不画大饼,只有和善斯文,偶尔还会点饮料给她们喝的老师。   蓝烟乐的轻松,这样多好,省心。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宿舍里就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九月的一个晚上,连体婴章莹和宋可芙,在她和魏成雪熟睡之际,忽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撕破脸的原因简直令人无语。   章莹患了感冒,但明州的秋老虎正盛,宋可芙半夜热醒,翻身下床去开了空调,然后就触到了章莹敏感的神经。   一个说对方没良心,丝毫不关心自己;另一个则说对方无理取闹。   夜半中宵,整栋宿舍都很安静,这两人哭哭啼啼的争吵,很快就招来了宿管阿姨。   阿姨自己开锁进门,二话不说,就摁开了头顶的日光灯,刺目得很。   ……靠,还让不让人活了。   蓝烟和魏成雪不约而同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你们俩也别睡了!”   阿姨敲敲她们床边的栏杆,也夹着被吵醒的烦躁:“舍友吵成这样,你们俩心可真大,也不劝劝?!怎么回事,你们也想一起写检查?”   谁第二天还要上语言课,大半夜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强光,被吵醒心情都不会好,魏成雪倏的翻身坐起来,火.药味不逊阿姨:“我们有什么可劝的?我们还是直接受害人呢。”   “就是呀,”蓝烟也应了声,娇媚又冷淡:“阿姨您要劝自己劝,她们平时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等我劝住了,她们合起来一起骂我么。”   “这活我可干不了。”   这种惹事精,就要晾着她们才好。   不知是被她和魏成雪的态度噎住了,还是阿姨吓唬要通报学院,给她们处分奏了效,半小时之后,这两位终于消停了下来。   ——然后,开始分别蒙在各自的被窝里嘤嘤低泣。   反正影响不到其他宿舍了,阿姨打了个哈欠,转头就回宿管站睡觉了。   只有蓝烟和魏成雪这一夜辗转反侧,发火也没用,她们就是要哭,声音不高不低,就像蚊帐外面殷切等待你的蚊子似的。   第二天,顶着熊猫眼的两人在听力课,坐到了一起,同步犯困。   “蓝烟,你看到辅导员发的通知吗?对不住喽。”   魏成雪一耸肩,苦笑着说:“既然大二可以出去住,那我就回家保平安了,你要不也赶紧另寻出路吧。”   蓝烟:“……”   所以当靳骞试探着提起,要不要搬出去一起住的时候——   蓝烟想都没想,轻飘飘答应了。 第52章 月亮惹的祸   就当她是适应不了集体生活吧, 又没什么可丢人的。   蓝烟心想,再和这两个作天作地、大小姐脾气的舍友住下去, 忙了一天, 连晚上都放松不下来。   她就快神经衰弱了。   还好, 明大风气开明,不像很多学校, 一定要把学生困死在宿舍里。从大二起,外住只要向学院申请, 报备校外住所即可。   实习兼职、考研保研课题,或者单纯不想住宿舍的, 商量着搬出去住的, 都不少。   因为明大校区紧邻一片繁华的高科金融区,周围住所从平民化的到高档大平层,应有尽有, 所以选择也多。   虽然从小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感觉, 但租住嘛, 太讲究也没必要。   蓝烟和靳骞一致选了套步行到学校十分钟的中高档白领公寓。   五六十平米,两室一厅, 装修风格清新疏朗,情侣或闺蜜合住都刚刚好。   但搬家是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对女孩子而言。等到他们空出时间, 搬进去的时候,大二下半学期已经过半了。   清晨七点。   手机闹铃已经响过一回,被蓝烟摁掉藏进枕头底下, 蒙上脸继续昏睡。   想第一遍铃声就喊醒我,做梦。   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没有六点多就开始活动的舍友,能安安静静睡一觉太爽了。   嗯……要今天不用上法语写作和泛读就更好了。   在蓝烟的感官里,她最多重新睡着不过五秒,门就被轻轻敲了敲,“咔哒”一声拧开了。   她听见,又往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点,眼皮似有千斤重,还是睁不开。   ”到点了,”敲门的那位显然习惯了她这样,摇了摇头,语气无奈:“……可以醒醒啦。”   蓝烟软软哼了声,继续翻身。   拿她又没办法,靳骞只好默默点开了一个APP,放到餐厅的水台,让它播放。   还没过一分钟——   他站在厨房的料理台边,听见卧室里蓝烟惺忪愤恨的声音:“……靳骞,你疯了吧!”   大好的晨光,这家伙居然在功放雅思必听必看,枯燥学术的——《经济学人》。   这什么男朋友啊。   蓝烟一拳砸在软绵绵的被子上,好气又好笑,慢吞吞伸手去捞放在床边的衣物,睡意是一丝也没了。   所有人,包括靳骞,一开始都先入为主地认为,法语和英语系出同源,学了肯定是相通相互促进的。   这说法吧,其实也没错。   作为曾在欧洲上层社会非常风靡的语言,英语中的许多词汇,特别是文学艺术专业词里一些更“高级”的表达,都是源自法语词。   因为英语先入为主学了十多年,初学法语的许多词汇,蓝烟她们都有种满纸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问题就出在这似曾相识上——   认真学了一年半法语后,她突然再回头准备雅思,看形容词都疑神疑鬼,非感觉它有复数形式,忍不住想加“s”。   上周,她和靳骞互相听对方的雅思口语话题,练到一个建筑类,蓝烟想都不想,正说的起劲,就见靳骞掀起眼皮,注视着自己,满是孩子气的笑。   “怎、怎么啦?”蓝烟被他看的不禁脸一红。   自己英语口语明明很不错嘛。当年高中的时候,她还拿过全国英语口语类的奖项。   靳骞还是笑:“建筑,architecture。”   “对呀,”这她当然知道,蓝烟眨了眨眼,重复道:“ar——”   她刚出声念到一半,“ar\"不出来,第二个音节就……卡回了喉咙里。   完了。   因为“建筑”这个词同样也在法语里出现,她居然不自觉,就把它念成了法语的发音。   已经内化为自然了啊。   “要命了,”蓝烟一拍自己的脑袋,恹恹的:“我怎么就忘了这点呢?”   “一边备考法语专四,我还报了六月的雅思,”她晃着靳骞的衣袖,心态有点崩:“……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的确也听学姐说过,沉下心把法语入门以后,再去看英语,是会出现一段混淆的凌乱阶段,但是这来势汹汹,还是震慑住了蓝烟。   靳骞把人扯进怀里,忍不住一拧她的脸:“又胡说。”   “我是认真的。”蓝烟拍开他的手,声音闷闷的。   “你专业的东西我不懂,但有一点。”   他眉挑着,若有所思的笑:“人家都说法语浪漫,以前我没怎么留心,这么一听还真挺好听。”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了?”蓝烟瞥瞥他,依然提不起精神,一推就想起身:“算啦,不练了,今晚我需要静一静。”   靳骞这次没拉她,只是在背后不动声色提醒:“是谁说雅思保7.5冲8,专四必须优秀的?”   蓝烟身形一顿,在心里暗暗骂他混蛋。明知道她是挂不住面子的赌气更多,那还不来哄她。   这样的榆木脑袋,我居然还让他有女朋友了。   她正胡思乱想,这位不解风情的学神同学终于意识到什么,忙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起开。”   “我是说真的,”他下巴抵在她肩上,每说一个字,就带出微微酥麻的振动:“不是油嘴滑舌,你说的真的很好听,也很像你。”   法语因为发音规则,很容易给人带来种娓娓道来的斯文感。   何况蓝烟,她讲普通话都比别人软三分,那些法语词的尾音被她咬的柔曼慵懒,就像午后漫漫滑进窗扉的阳光一样。   “……切。”   蓝烟轻嗤了声,指尖搭上他横在腰间的手臂,“你也就能骗骗我了。要换成别人,人家才不——”   气氛无端就暧昧起来。   蓝烟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当时为什么他们就……抱在一起,不知天昏地暗地吻了很久。   那天晚上,他们后来是也还抽空……练了口语话题。   因为意识到可能会受法语干扰,遇到有些词,蓝烟避免不了稍稍一卡顿,要想想再说。   但因为以前参加口语比赛的经验还在,她知道一些语气词、适度添加的手势使用。在别人听来,依然是有交流感的流利顺畅。   现在就当自己是个复健期的病人,慢慢来呗。   蓝烟靠在床边,想到睡在她隔壁的少年,故意想完一圈学习上的事,脸还是滚烫。   丝质的睡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揉出了褶。   还有——   睡衣不经意滑开了点,雪白凝润的肤色,衬着……深深浅浅红色的指痕,荒唐的不像话。   ……就知道会这样。   蓝烟捂着脸,忙拉回衣襟,心如擂鼓。   她有时候皮肤格外敏感,碰不得。   斜背的链条包稍微放点东西,都会从肩到胸前腰部,留下一道红色印痕,睡一夜才会消掉。   真是给足了某人当变态的机会,咳。   ……   蓝烟在这个空气清新、阳光明媚的早上,晃了晃脑袋,试图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片段扔出去。   “蓝烟小姐,”靳骞中二又无奈,不声不响,抱肩站到了门口,再次催她:“你是不是要起——”   他手里还握着个没切的绿橙,很少年气的,往空中一抛。   可四目相对,两人都懵了。   他没料到她真能起得来,她忙着想自己的,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从锁骨到胸.部,大片雪白的肌肤袒露在空气中,只有被子堪堪挡住些。至于她,还在摸索着……扣内衣的搭扣。   “……你是不是应该回避下。”蓝烟幽幽反问道。   靳骞如梦初醒,清隽的脸一路飞红到耳朵尖,他语气不稳地嗯了声,别过去,落荒而逃。 第53章 窃爱   蓝烟对着穿衣镜耸了耸肩, 舒了口气,继续按部就班梳洗穿衣。   要说两个人住的暧昧尴尬, 她一开始也跟只兔子似的, 吓的一惊, 但自从她……   她有天洗完澡,发现没拿浴巾, 强壮着胆子隙开一丝浴室门缝,喊靳骞江湖救急之后, 就没什么更可怕的了。   不论是放在英剧美剧还是国产剧里,这都是标准的会触动十八.禁情节的桥段, 但放她和靳骞这里, 偏偏就没事。   她说给赵嘉宁听时,正吸草莓奶昔的嘉宁同学一呛,大有把肺都咳出来的凶猛趋势。   蓝烟急急忙忙又是递面纸, 又是抚背脊。但赵嘉宁连连摆手, 只是抓起她的手腕, 皱起眉,放在眼前左右端详。   “……这不是典型的不堪一握的纤细手腕么, 又白又嫩。”   她注视着蓝烟:“你有没有刷到过一组图片,就是本科-研究生-博士的发际线和颜值对比?”   “刷到过呀。”   赵嘉宁忧心忡忡:“难道提前直博,这方面也会……未老先衰?”   蓝烟:“……”   她顿了顿, 只好弱弱的反驳赵嘉宁,说她“太成人了”。   赵嘉宁问她:“等等,请问蓝烟女神,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我记得法定成人年龄,是十八岁吧。”   蓝烟一时语窒,即便放在现在仔细一想,靳骞也是修养极其好的男人。   两居室,她说睡眠浅,想一人一间,他多话没有,那就一人一间。   “……给你。”   玻璃盘划过餐布发出簌簌的声音,靳骞默默推了一盘切成小瓣的橙子,到她面前。   蓝烟抬眼去看他,他低头按了按眉心做遮掩,然后薄红着脸,说了声“抱歉”。   “噢,刀工不错。”   又不怪他,她干脆直接揭过这一页,和他对坐在长桌两端,若无其事道:“要不你还是别做早饭了,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这样让我压力很大。”   “又不是什么厉害的手艺,早饭不就是顺手的事。”   清晨厨房里,豆浆牛奶也好,水果沙拉也罢,应和着面包机的运转声,都是充满安全感的家的味道。   “够了啊,”蓝烟放下马克杯,拧着眉声音糯糯的:“这就跟你说高考发挥只是正常一样,就算是实话,我也感觉你在嘲讽我。”   他们搬进来第一天,靳骞就从里到外把厨房清洁了遍,然后做出了一整桌令蓝烟瞠目结舌的大餐。   “这和成绩真是两码事,”他轻松道:“做菜这种事主要还是有机会实践,你也没这个机会,不会就别会了吧。”   “要不你教我?”   “别。你爸没教你进厨房,我就更不能教你了。”   “做菜哪有你想的那么浪漫。”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拒绝她,靳骞笑了笑,目色认真:“这双弹琴的手,别碰那些了。”   她嗯了声,心里说不舒服是假。   很多女孩子单纯喜欢烘焙烹饪,那当然很好。但她就是喜欢不起来,更不想做,也没办法。   她问他:“那……你怎么会有机会实践的?”   “我十岁就会了啊。”   靳骞屈起指节,在透明的玻璃杯壁轻轻点着,“没办法,谁让我妈经常连饭都煮不熟,更别提菜了。噢当然了,我爸也没好到哪去,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搭配,排列组合完了,就没别的了。”   “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十岁生日那天,他们就说——乖,爸妈给你买个蛋糕,剩下的菜你要不自己试试?”   我妈当时振振有词:“妈妈这是为你好,你说你要没点手艺,以后哪个女孩子愿意跟你呀?”   清晨的风从百叶窗吹进来,回忆起往日,连带着他的眉眼也温柔清澈,竟看不见一丝伤悲。   “……十岁你够得着料理台吗?”   “你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小板凳。”   蓝烟默然:“……”   “以前听你说,你小时候既没漫山遍野疯玩过,又没捉过蚂蚱,那你都干嘛去了?”   “我,”她一脸无辜,理所当然道:“我练琴啊,上奥数班英语课外班啊,我可忙了。”   “那时候因为好多小朋友在外面玩,我在家看着又不能出去,还偷偷抹过好几次眼泪呢。”   “等等——”   “怎么啦?”   靳骞低头笑了:“你的奥数,是真上过辅导班吗?”   “靳、骞!”   “……你,嘶,蓝烟你手不疼么。”   要说住在一起真是件很掉偶像包袱的事,彼此到底是什么样,同个屋檐底下,很快就都展露出来了。   就像蓝烟和靳骞,高中他们初初相恋的时候,都没有打打闹闹过。   那时候,他们小心翼翼把持着喜欢的分寸,青涩又胆怯,想越过、可又生怕越过雷池半步。   而如今,蓝烟慢慢发现自己喜欢的人,虽然在人前清冷端正,优秀的不近人情,但实际上——   他也是个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少年。   容易吃醋,占有欲强,也会忍不住逗喜欢的女孩子玩。逗完之后,任打任骂不敢还手,低声下气跑去哄。   总结起来四个字:精力过剩。   ##   风风火火的大二过的很快,幸好学年结束回过头看,还算有所收获。   学生助理她做到了副部级,得到的并不比在学生会少,磕磕绊绊,专业成绩也依旧保持在班级前30%。   最令她欣慰的莫过于,上学期的最后,她终于把法语专四优秀和英语雅思8分一齐收入囊中。   但就在大三这年新开学,也发生了件……奇妙的事。   同一天返校,打仗似的收拾完行李,洗漱完,蓝烟累到瘫在床上,连都不想动。   嗅着自己新换的淡蓝床枕,属于木质调的疏朗气息,整个人都慢慢舒缓下来。   身旁也陷下来一块,她想都不想也知道是谁,手都没抬:“你也收拾好了?”   靳骞笑了声:“我能有多少东西。”   蓝烟打了个哈欠,越来越困,便推了他肩一下,声音娇慵:“……困死了,我要睡啦。”   言下就是赶人的意思。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时候,靳骞总会轻手轻脚起身,替她调好空调温度,关灯道声晚安,回自己房间。   但今天,他没肯走。   他忽然感叹:“我发现我这学期课真的很多。”   “你一学期都快可以上我两学期的课了,还全是专业类的。”   专业选的好,年年胜高考。   蓝烟困的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纤细的手指悠悠荡荡,揪在他领口:“以后我要见你靳医生,是不是还要预约呀?”   “……这一声我可当不起。”   抓住她胡闹的手,他有点无奈:“截止到目前为止,除了去实验室养养动物,学了点入门的科研方法,我好像还和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同年入学,人家临五临七,大体老师都见惯了的。   “要聊等明天,”蓝烟白他一眼,翻身钻进被子里:“我真要睡了!”   天天见还聊不够吗。   “……蓝烟。”   安静的夜晚,客厅里时钟“咔哒咔哒”的转动都清晰可闻,他往后一靠,倒在她旁边的软枕上,嗓音低道:“你留我一下,好不好。”   什、什么?   蓝烟听的一懵,状似深睡的紧闭着眼,没有睁,只有那对长长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   简直不明白,他做奥数怎么会使用逆向思维倒推的。   他就不会随便扯一个,哪怕说没带新的枕套床单,或者席梦思坏了这种借口,她都顺水推舟答应他了。   真是的,唉——算了算了。   当年,她不就是被他坦坦荡荡、清正干净的少年气给迷住了吗。   “你做梦。”   蓝烟轻嗤了声,一拉被子把自己卷成卷,背对着他:“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可管不了你。”   爱去哪去哪的意思是,留下也……可以呀。   但他要是听不懂,那蓝烟就彻底没办法了,反正她是绝对不可能把话说透的!   还好,靳骞还没那么不解风情,当晚就不肯走了。   后来的很多个晚上,他们都这样,话讲累了,或者……拥吻到擦.枪.走.火的边缘,急急停下。   躺在一处,注视着彼此,从睡意昏沉到最终睁不开眼。   安然睡去。   ##   这一年九月,新生入学季,正值明大校庆,花样百出,连她们这群老学姐都被调动起来了。   如今政策导向就是要培养复合型人才,校团委要求每个学院、各二级专业轮流开设博雅讲坛,展现各自风采,吸引更多新生学习。   蓝烟又在团委助理团,又被班里抓了壮丁,跑不掉要准备。   而且,小语种又是新生最感兴趣的几项之一,尤其是法语,这个“花名在外”的语言。   当天偌大的阶梯教室坐的满满当当。   一场讲坛好不容易结束,回答完学弟学妹兴致盎然的各类问题,还加了不少联系方式,阶梯教室终于空了下来。   “总算结束了,”蓝烟关掉多媒体,伸了个懒腰,轻快地走到好友面前:“嘉宁你看看人家,年轻真好,我都快累死了。”   赵嘉宁作为主讲,又和辩论赛的事撞到一起,累到一个字都不想讲,窝在小角落玩了五分钟手机,这才回过一点魂。   她把手机晃到蓝烟面前,“你关注团.委公众号了吗?”   “关注了啊。”   蓝烟正要凑过去看,赵嘉宁却笑眯眯的,忽然撤了回去,“你晚上自己回去慢慢看吧,啧啧啧。”   蓝烟一头雾水。   ……   事实就是,赵嘉宁一个玩笑话,蝴蝶效应辐射到了靳骞身上。   他晚上有节大专业课,下了回去,蓝烟表情淡淡的,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结果,等他洗漱完出来,她还是抱着抱枕,愉快地刷微博,连眼都没抬。   “怎么了,”他也坐过去,想都不想,就去揽她的肩:“谁惹你啦?头发都没吹干。”   自从蓝烟烫了卷发,雷打不动一定要用吹风机,今天真是奇哉怪也。   湿漉漉的发尾,在沙发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靳骞把她拖进怀里:“我帮你吹,不要你动手,还不行吗?”   “别,千万别,这我可受不起。”   “嘉宁今天还跟我夸你呢,”她侧过脸,柔润的脸颊白生生的,慢条斯理道:“说你特别给我们校团.委面子,瞧瞧,今天参加个新生活动还打扮那么好。”   蓝烟说着,抢过他的手机戳戳点点,然后又扔回给他——   靳骞很忠犬的,双手捧住了,低头去看。   是校团.委的一则关于博雅讲坛的微信推文,医学部的。   要说面向全校通用知识科普,医学部万年雷打不动,永远是各种伤害的应急自救知识,以及心肺复苏术(CPR)的使用。   团.委负责新宣的学妹,在选医学生进行CPR示范的时候,的确挑了张很不错的照片。   就是对蓝烟这个天天看的人来说,这张图,也拍出了靳骞帅到逆天的一个角度。   相机的景深效果很好,这样看,画面里除了他,仿佛周遭都是虚设。   少年穿着白褂,双膝点地,跪在假人身侧。修长的十指相扣,掌根相叠,按在那只医学假人的胸.口。   他微抬起眼,下颌的线条清晰俊朗,正和学弟学妹逐一讲解着正确的操作要领。   笔直挺拔的肩脊,腕间露出的一块深蓝表盘,和那双清澈的温柔眼,映着那身雪白的长衣白褂,禁欲好看到不像话。   旁观的女孩子,明明目光都落在他脸上,谁能学进去这项急救操作。   这则推文底下的评论点赞,刚一个晚上,数量就超过了以往的每一条。   “这位兄台,难道就是真人版的,入……入江直树?”   “天呐,医学部的男生都是长这样的吗?!请计院的男生们好好看一看!!”   “文学院+1。”   “能源院+10086。”   “长得帅就算了,还能玩制服诱惑,有没有学姐学长友情告知班号学号,求偶遇QAQ。”   到了晚上,不要说团.委的小伙伴们了,就连负责老师都发了微信调笑她。   “小蓝烟,你男朋友长得真不错。”   “……谢谢老师。”   蓝烟越想越醋,轻轻细细说:“这块积家,还蛮配你的嘛。”   靳骞把手机扔到一旁,“咳,这个,主要是叔叔有眼光。”   那块积家腕表,是靳骞去她家拜年时,蓝恪说适合年轻男孩子戴,给他的。   “谁让你今天戴的。”蓝烟瞥瞥他,没好气。   “我看女为悦己者容,这话太片面了。瞧瞧,今天学妹一多,你都跟个花蝴蝶似的。”   “不是,蓝烟。”   靳骞转过身,半皱眉,还看着她笑:“今天不是你让我这么穿的么。”   以前高中,多数时间有校服护体,不穿校服的时候,靳骞简单干净最好,黑白灰循环。   要不是长得帅,在附中早就泯然众人矣了。   男人衣品大幅提升的跳板,不外乎两个——   性向变了,有了女朋友。   反正总之不是靠他们自己。   蓝烟“嘁”了声:“我哪知道,你还跑去教学学妹。”   “以后这种活动你少参加的好,一把年纪了,就不能让大二的去吗。”   靳骞摸了摸鼻梁,声音低:“……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说什么?”她提高了点音调。   靳骞把她抱在怀里,贴着脸,温暖的气息洒下来,丝毫不讲原则。   “我说,我知道了。”   “以后我干什么,先经过你的批准,好不好。”   “……谁稀罕。”   蓝烟俏生生瞪他一眼,脸热的慌要跑,他一开始也没拦她,而是等她彻底站起来。   扣住手腕,微一使力,让她跌坐到他怀里。   他们扶着彼此的腰,姿势暧昧入骨,他呼吸都乱了,懒懒散散勾起笑:“……你以后可以更直接点。”   “吃醋就吃醋,我能受的起,很可爱。”   也没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喜欢的女孩子妩媚娇俏,为自己拈酸吃醋的样子。   “……谁吃醋啦?!”   蓝烟冷笑了声,死不承认。他伸手嘟圆了她的脸,忍不住捏了捏,不疾不徐:“怎么,那你不是吃我的,是吃了CPR的醋?”   “算是吧,我想掌握一门急救技能不行吗?”   “没问题,我教你啊。”   他慢慢敛了神色:“简单来说,请先轻拍患者的肩呼唤,在快速判断对方心跳呼吸骤停后,果断进行早期心肺复苏。”   靳骞明明认真在讲,但以他们目前完全不安全的距离,蓝烟眼睛水润润的,只顾望着他的脸。   “首先将患者移动至平坦、硬质的表面。”   靳骞单手按了按软面的沙发,温柔暗沉的目色对上她的,似乎在告诉她,这里不行。   所、所以呢。   就在她一恍然间,他倏然抱起她,稳稳放到了长条餐桌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蓝烟登时想到了这句话,面红耳热,按住他靠近的手臂,“……那个,这项技术你掌握就行了,别、别指望我了吧,你总不能把我当假人用吧。”   “放心,我又不可能真按,吃不消的。”   她仰起身想跳下来,却被他抵住继续:“初期复苏,牢记CAB的步骤。”   “……cab,出租车吗?”   他轻笑了声,低道:“Circulation,Airway and Breathing.”   他们俩此时,就好像是在博弈一样。   蓝烟是故意插科打诨的,想把空气中浮动的暧昧冲淡点。而他呢,则在拼命增多,引她一步步陷落。   “C代表人工循环,即心脏按压。”   他就这样安静斯文,一本正经地伸手,垂着眼,慢慢拂上了她的胸.部。   轻薄的丝质睡衣下,那触感更软更柔,如一捧温热的雪。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同样热烈的呼吸,响在耳边。   “你,”蓝烟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抖:“你……混蛋。我看了那篇推文,明明说……按压时手指要翘起,不、不可以按在患者胸.口!”   “没错,蓝烟,你真聪明。”   “所以回到刚刚的那个问题,你意识清醒,心跳呼吸……更不用说,那我为什么要对你CPR?”   不是你声称要教学吗,蓝烟脸烧的滚烫,感受到靳骞钻进衣服里的柔软指腹,她终于意识到了……   她把自己给玩脱了。   他俯身凑近她,眼中闪着夺目的浓烈光彩,有点疯。   “试试别的吗?” 第54章 忽然之间   “……蓝烟。”   他温柔低沉, 在唇齿胶合吮吻的空余,微.喘着, 把她的名字喊的旖.旎万千, 问:“……你还记得那节公共课上老师说的话吗。”   氧气匮乏带来的昏昏沉沉, 蓝烟后知后觉,啊, 他大概说的是两.性.关系课吧。   作为明大人气爆棚的公共基础课,两.性.关系的授课老师, 一向以思想开明前卫、话题鲜明著称。   “我其实,感觉她说的很对。”   他的手从她衣襟里窸窸窣窣退了出去, 拉起扶正, 站在和她平视的地方。   望着她,靳骞声音里犹有一丝情动的沙哑,“两个人发生关系是因为互相喜欢, 对彼此的身体有欲.望, 而不是女孩子愿意把身子‘给’她的男朋友。”   是愿意与他共享这个夜晚, 而不是自我感动式的奉献和承受。   他和蓝烟,从来不是仰视或俯瞰的位置, 或许是作为树的形象,彼此枝叶相触,站在一起。   所以, 他一定要问问她,是不是也想要……自己。   他真的问了,蓝烟没有答。   可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煽情地闭上了眼,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她看不见,可还是那样准确地贴在他胸.口,声音轻如呢喃:“靳骞,我……我有点怕。”   ……   很久之后,蓝烟手指都抬不起来,她才记起,自己是怎么回卧室的。   依稀是他撞开卧室的门,抱着自己的,然后就拥吻着滚到了床上。铺天盖地的热,生涩的疼痛,还有极致的浪漫与……欢.愉。   彼此都没有经验。他一开始没忍住,把她弄哭了,很快他反应过来,试着用他在教科书里看到过的理论知识,解决问题。   可她还是哭了,这次是出不了声的。   水光慢慢沾湿了她的睫毛。她被折断在他怀里。   在最后某个时刻,他年轻优美的身躯紧紧缠住她的,拨开微湿的长发,捧着她的脸,低哑又热烈地说了声,蓝烟,我爱你。   蓝烟当然知道,男人这时候说的话不可信。但她还是依旧会,记住这一刻的好。   就如他一样。   他心爱的少女咬白了唇瓣,怎么哄都没用,紧张到人都在微微发抖,却还是半推半就,任由他脱.掉了她的衣裙。   月光般的盈白窈窕。   在这瞬间,他仿佛见证了一轮泣露玫瑰缓缓绽放的瑰丽,此生永不敢忘。   ##   小情侣对这种□□,向来是慢慢探索,食髓知味。   尤其在初尝禁.果之后的一段时间,仗着彼此年轻,多荒唐的次数也有过。   以前听人说保持稳定和谐的性.关系,会让女生变美,蓝烟还觉得太玄了,不太信。   直到有天起床,睡眼惺忪一照镜子,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镜中的少女肌肤粉光融融,最妙的是那双眉眼,含□□语,似有细碎的波光被风吹动,随时就会漾出来一样。   那样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神情,简直勾人神魂。   引的那位“貌似”清冷端正的学神,总是没法控制。   蓝烟在丝绒饰物盒里翻翻找找,最后挑了条绿松石的锁骨链系上。   还非要系在第一格,才能遮住颈窝里暧昧的粉色印记。   她忍不住,红着脸暗骂了声。   现在到晚上,她都恨不得躲着这个学习发.情.两不误的混账。   每次她被折腾的奄奄一息,哄她入睡后,靳骞居然还能神采奕奕翻身起来,拧开台灯,继续看他的书,忙他的论文。   到底是不是碳基生物啊。   蓝烟默默转过脸,撞了他的肩一下:“……开始吗?”   “嗯,好,”靳骞应声不迭:“开吧。”   最近被她带的,两人都迷上了一个过气了的冷门游戏,节奏大师。   这是个音乐节奏类的游戏,玩家通过敲击、滑动屏幕的方式,应和曲目的节奏旋律,从简单到难,各种曲目都有。   有些丧心病狂的曲目,怕是要化身六指琴魔才能搞定。   太难也伤自尊,蓝烟点了个中高难度的经典钢琴曲,然后邀请靳骞对战,开局。   要是有人这时候闯进房间,肯定会被这对情侣镇住——   他们并肩横趴在床上,指尖和眼神都随着屏幕闪烁飞快游移,人都随着钢琴曲旋律变化微微摇晃着。   ……中邪了似的。   一曲终了,屏幕上跳闪出撒花的庆祝,然后“SSS”的成绩闪亮登场。   蓝烟笑盈盈啧了声,心花怒放,偏过脸去看靳骞的屏幕,结果发现……   靳骞居然也是SSS级,而且仔细一看分数,居然还比她高了五分。   怎、怎么可能。   偏靳骞往后一躺,枕在自己结实的手臂上,望着她,悠然的笑:“偶尔的。蓝烟,你一看就是让我了。”   她倒是想!   “我去,”蓝烟抓起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对着灯左右端详,轻声喃喃:“……我好歹也是民乐特长生,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你连钢琴都会?”   “不啊。”   “那不就得了。”   靳骞斜斜扫了她眼,然后反握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脸侧,笑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这专业我也没选错。”   想做好手术,专业知识、体力、专注力那些过硬外,有双稳准精妙的手当然必不可少。   “你也太自恋了,靳骞。”   蓝烟哼了声,控诉道:“你现在把成就感建立在我身上,是吧?”   “胡说。”   他还是懒散躺着,只是用力一拉,把她也拽进怀里,低望着说:“要不再开一局?不瞒你说,我以前经常听着这首曲子做题,所以熟悉。”   “才不要,”她推着他,脸上泛起薄红的娇嗔:“你太看不起我了,靳骞,我是输不起的人吗?”   她还真不是。   蓝烟从来不是喜欢别人在成就上,让着她的女孩子,连男朋友都不用。   高中靳骞成绩更好一些,看她追的那么辛苦,也不是没动过故意考差一次,让一让她的心思。   但后来他发现,蓝烟自有她的任性骄傲,要是故意让了,她反而会跟他生气。   他默不作声,拿过她的手机,和自己的放一起,扔到枕边去了。   “好好,我知道你不是。”   他低笑着,倏然一翻身覆在她身上,扣着手腕拉高,直击目标,吻上了她精巧漂亮的锁骨。   “疯了吧,”她抵不过他,气息都被压乱了:“靳骞……你,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   他声音含含糊糊,消逝在更为热烫的动作里。   ##   第二天,蓝烟没有早上的课,一觉睡醒已经十点半了。   靳骞早就没了踪影,唯一没课的上午,实验室还轮他值班。   蓝烟拥被坐起身,忍不住扶住腰,轻嘶了声。   酸软乏力,跟体测完八百米的肌肉反应,简直如出一辙。   一取消飞行模式,疯狂钻进来的各类通知讯息,瞬间占满了屏幕,卡的不行。   由急到缓,蓝烟捡要紧的先回复完,发现班级群里套上匿名,已经炸开了锅。   往前翻,一则网址PDF挂了上去。   是关于参加保研考试资格初定的。   明大这种顶尖院校,考研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于上青天。但老实说,只要本校生认真学习不乱来,保研倒是没那么难。   蓝烟也在其列,虽然不太靠前,但也完全够用了。   班群里之所以讨论,是因为班上排在最前面的几位大神,听说一心在准备巴黎高翻、商等商学院这几所牛校。   还有像赵嘉宁这样,修了经济法律之类的双专业,准备只把法语当工具语言,当成职场助力加分项,而不继续深造的。   所以必然会空出位置,递补上去有资格参加保研考试的名额,排名挂边的同学自然既期待又紧张,想要个痛快了。   泛读老师还发了微信给她,温柔地问她有没有空,方便的话请到院办一趟。   蓝烟回了个“好,就来”,锁上手机屏,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弹起来,梳洗出门。   一开门,初夏的微风吹在脸上,她方知道,这间居室有多甜腻也……堕落。   三十度的温度,蓝烟却从尾椎骨密密麻麻,窜上一股寒意。   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   专四和雅思混完,大学越往后,她的冲劲越淡,学习也不过是在勉力维持在前30%,到达保研线就成。   蓝恪和冯端云也没有说她,在他们看来,女儿能保研已经很优秀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初学语言时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已经磨没了,完全就是一盘散沙而已。   她到学院办公室时,教泛读的周荔老师正巧也半开着门,在等她。   周荔是外院最新进的年轻讲师,连研究生都还不能带,但妨碍不了,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她身上有老法语人那股令人钦佩的,精益求精的钻研精神,人说不上多漂亮,可总是微微笑着,优雅又活力,动人极了。   办公室里,咖啡机磨出的焦香弥漫着。   蓝烟却被周荔春风拂面的柔和言辞,问的一句也答不上来。   周荔问她:“怎么样,想好研究生要选哪个方向吗?”   蓝烟摇了摇头,蜷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她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像嘉宁她们一样,不从事法语而去做别的工作?”   蓝烟苍白了脸色,还是摇头。   的确。多一针见血、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去。   从事翻译语言的行业,注定一辈子都要在不断更新知识、保持学习热情中度过,一天也松懈不得。   这样混个绩点了事,等到出去听不懂也开不了口,那时候就真的“教做人”了。   知道归知道,可她还是找不回从前那个,拼命的自己了。   蓝烟心里泛着酸,难过的要命。   “对吧,”周荔似叹似惋,看着她说:“既然没想过转行,那你这样可不行噢。”   “我从带你们班课起就注意到你,一个当然是你长得美,哈哈,我们外院哪个老师基本都第一个记住你。第二就是,虽然你不是班里最顶尖的几个,但你有别人代替不了的闪光点。”   “你口语不错,更要紧的是表达能力强,感染力和交流感都特别好。你们班那几个外教,你都还记得吧?”   蓝烟轻轻嗯了声。   周荔慢悠悠笑起来:“不论男女老少,我中午和他们一起吃饭,人家都说最喜欢你,感觉你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   现在的她,哪还配得起这个评价。   “荔姐,”蓝烟咽了咽喉咙,自嘲的也笑:“您说,我现在还有办法,能重新推自己一把吗?”   “准备保研考试是个契机,你正好把这专业课再复习巩固一遍。大四还有专八,这个我倒不担心你,你应试能力向来很好。蓝烟,我担心的是你平时,这只能靠自己调整。”   就跟练琴一样:一天不练琴,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全世界都知道。   当天,她和周荔一直谈到中午,还蹭了人家一顿食堂小炒。   周荔显然是不愿干预学生决定的老师,可有些话不点到,又觉得对不起小姑娘的信任和期许。   周荔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意向,也不妨出去工作一两年,再考回学校读研。”   “经历过工作上的磨练不足,真的会更珍惜安心深造学习的机会。但是,做这个决定要慎重,还是要……看你自己。”   明大的保研资格珍贵无比,虽然很多学生知道,与其浑浑噩噩糊完三年,还不如先积累工作经验。   但舍得放弃的,又有几个呢。也是人之常情。   可蓝烟深思熟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舍得”中的一人。   既如此,大四一开年,“金九银十”的秋季招聘季便不容错过。 第55章 孤单北半球   蓝烟彻底屏蔽了所有保研考试的进展, 也不敢看,生怕自己成为怯懦后悔的胆小鬼。   明大的招牌在, 学生组织、成绩这一些明面上的简历也都还说的过去, 各种offer是拿到了不少, 但蓝烟咬着唇,越发为难。   特别是H司、Z司之类毕业生蜂拥而至的通信类巨头, 以及中建集团之流大型央企的offer,在一周之类如雨点般向她飞来。   当然都是海外派驻的岗位。   她学法语, 派驻地便是使用法语作为官方语言的一片热土——   非洲。   通信基建狂魔的声名不是靠喊出来的,派驻非洲这个在国人心中贫瘠落后的地方的, 在法语圈的前辈里比比皆是。   蓝烟参加面试前听人说, 海外工作更青睐男性。H司面试当天,赶到酒店准备室,蓝烟发现与她学历背景相仿、各方面都很不错的男生, 就有三个。   就更别说, 本校和隔壁外国语大学的硕士女生了。   蓝烟顿时心凉了一截, 群面、业务面、三面流程平平淡淡一步步,稍微注意着论坛面经的要点, 居然也就往下走完了。   接下来的英语和法语能力测试、par面,也没她想象的难。   没过多久,正式offer就到了邮箱。   蓝烟又去找了一次周荔, 周荔听说她突出重围拿到资格,倒是耸耸肩,丝毫不意外, 只是问她:“你准备去啦?”   “没,”她垂下眼,缓缓说:“我还要再和家人还有……我男朋友,商量下。”   “那是自然。非洲诶,又不是欧美日,在不了解情况的人心里,还是很可怕的。不过女孩子去那边,的确蛮辛苦的。”   “那……有女生去吗?”   ”这个嘛。”   周荔笑了声,意味深长:“实话说,前几年少,这几年不少,而且只会越来越多。因为钱多,去到那边又没有花钱的地方,以H司、Z司的薪资,一年派驻出去,存个四五十万不成问题。”   “三五年就是个首付,这在国内要搬多久的砖啊。你想想,靠男人哪有房子靠得住。”   “不过,钱对你也没诱惑就是了,”周荔声音一滑,笑看着她,悠悠地说:“蓝烟,你还是要想清楚啊。”   “非洲的工作节奏,肯定不能和国内比,空闲时间还能准备CATTI和考研。那些黑人平民,口音的确很重,但你们打交道的都是商人权贵,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他们法语说的非常棒。”   “但这些专业发展上的好处,也是要用别的换的。”   傍晚,跟导师去参加比赛的靳骞,正好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工作进展的怎么样了。   蓝烟把所有offer的信息列在张雪白纸上,递给了他。   这一刻慢动作般,四下安静极了,连电冰箱的启动声都那样清晰。   靳骞大约也知道,学小语种的人工作不会局限在国内,或许会派驻,或许要做空中飞人,但绝没有想到她要去……非洲。   法语,乐器,温馨优渥的家庭。   她一直是这么柔曼窈窕,弯起眼笑起来,闪烁的依旧是少女的天真浪漫。让人想把痛苦、心酸和所有负面的东西都替她拒之门外。   她绝对,绝对不该属于那个有疟疾、动荡的局势和贫穷困扰的地方。   蓝烟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轻细着嗓音,开始对他解释她不是不要命的人,非洲远没有人们想的那么恐怖,派驻工作人员的安全和生活条件完全是有保障的。   她说了很多,断断续续,大概有五六分钟,可靳骞只是听,一个音都不出。   再一次窒息般的寂静。   “你真的不——”   “蓝烟!”   他打断了她,淬着雪亮的怒意和躁郁:“我请你设身处地,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假如你出去一趟回来,你女朋友兜头就告诉你,她要扔下你跑去非洲了,你怎么办?”   “……我这不是还没有决定吗。”   “是吗,”靳骞冷笑了声,按着桌面,胸口都可见的微微起伏:“你都把好处说的那么清楚了,我再阻拦,岂不是自私自利,耽误你的远大前程了?”   “到底是明大让你烦了,还是我让你烦了?你不如仔细想清楚。”   “你!”蓝烟心里一蛰,原本她还觉得自己没先告诉他,是不对,放下身段好商好量,也未尝不可。   但他怎么能这样说她。   “你自不自私我不知道,”蓝烟霍然站起身,水光在她眼里摇摇欲坠:“但有一点,靳骞,你不能不讲道理。你也考雅思,也准备出去交换,我拦过你一句吗?”   视线模糊,近在咫尺,蓝烟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心里突然浮起一阵快意,有些藏了很久的话不如一次撕个干净。   她哽咽着反问他:“我要是烦了,为什么要守着一个成天泡在教学楼实验室,期末连人影不见,将来工作还要三班倒的男人?!”   “靳骞,我是……傻吗?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她语气里的心伤委屈,听的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伸出手想去碰她的眼泪,却被蓝烟一把挥开了。   “靳骞,我们早该摊开说说了。我很清楚,我比你平庸很多,我没有你的本事,不像你能把所有奖学金轮换着拿一遍。”   “我呢,一直都是好学生里的半吊子,一般人眼里的好学生,不上不下。”   蓝烟说着,不禁往后退了步,不小心撞到了沙发,也不肯让他扶。   她踉跄着重新站稳,看进他眼里,含泪浮起笑:“可我曾经也当过第一名——我自己记得,是怎样拼命才站到这里的。”   我不想跟你比,我只想重新找回那个自己。   那个曾为了高考这个目标,度过许多个艰苦光辉的夜晚,执着不懈的自己。   “我知道,保研的话,我当然也可以顺利毕业,”蓝烟把卷在手心揉皱了的面纸,丢进垃圾桶,慢慢止住了泪:“但是我真的松透了那一股劲,未来三年,我还是会和现在一样,松松散散,或许比现在更差。”   “我不想这样,靳骞……我真的不想。”   她曾经身披荣光,踏进这所校园,也绝不想一败涂地地离开。   她没再多说,垂着脸,跑去门厅穿鞋靳骞要拽住她,她还是不让,开门就跑了。   ……   大吵完一架,虽然累,但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自卑自负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也挺爽的。   兔子似的红着眼,蓝烟只好捡校园里人少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晃荡。   手机振动个不停,一看陌生电话,蓝烟想都没想,就摁掉了。   可很快,同一个号码又不依不饶打进来,她只好接通了。   电话那边很嘈杂,是个大叔的声音:“……同学,你的快递到了!麻烦到教育超市楼下取一下,我们等到6点半啊。”   她噢了声:“好的,谢谢您,马上就来。”   吵归吵,快递还是要拿的,尽管她都记不得自己到底买了什么。   蓝烟到快递点,报了号码签好名,就去找快递单上的品类名称。   是个包装精致的快递盒,来自于某个奢侈品网上旗舰店,品名也写的很清楚。   是一双她相中很久的高跟鞋。   只是怕真坐实了蜈蚣精的称号,所以犹豫着一直没下单。   她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又拿了奖学金的人送的。   蓝烟还在心里嘀咕,快递盒就被抽走了,“……我拿吧。”   正好。   暮云在天边徐徐铺开,傍晚,教育超市楼下人来人往,很热闹。   她别过脸,调头要走,听见靳骞在身后用不高不低地喊,平稳又清晰:“蓝烟,跟我回家吧。”   周围的目光跟吸盘似的,一下子全粘在她脸上。   “这……这不是医学部的学长吗?演偶像剧啊这是。”   “跟-我-回-家-吧,妈耶,到底学姐也超漂亮,这样都不动心吗?”   学姐动心了,可惜就是拉不下脸。蓝烟腹诽。   他追上去,勾住她的手,二话不说默默往回带,蓝烟也真就被他拖走了。   ……   这一路微妙的安静,关上门的那一刻,总要有个交代。   靳骞从冰箱里翻出两瓶苏打水,分给她一瓶,走去了阳台。   夜风拂过他的身躯,整个人线条英挺好看极了。   灯的影子忽明忽暗,他侧过半边脸,眉眼舒展,对她笑:“蓝烟,你去吧。”   就像军训时,他为了她,自愿举起双手认输一样。   就像他穿着雪白衬衣,说要教她放风筝一样。   那么温暖明亮,仿佛晕着柔光。   “安心去做想做的吧。我为我刚刚的态度道歉,但有一点,我必须为自己辩解。”   “我不是自私,蓝烟。我真的很希望你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只是——”   他顿了顿,孩子气地向夜空伸出手,比划着那轮弯弯的月亮。   “其实我早就有预感的。小时候,我爸妈去做地质勘探,就会把我丢给阿姨照顾,一两周不回来。”   “那一两周里,我经常胡思乱想,也会做噩梦,梦到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虽然最后,最后真的……”   “你们都没有错。没有谁应该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事业。”   他语气渺茫,有迷途孩子般的怅惘:“可我觉得我也没有错啊。我只是希望你别再去危险的地方了。”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蓝烟怔怔落下泪来,扑过去抱住他的背脊,呜咽着说了声“对不起”。   “没有的事,”他释然笑了笑:“你说的对,我大概也要在美国待一年。   “……你要多久?”   “两年。”   “回来以后呢?”   “考研,我应该还是会回去读书的,”她凑在他耳边,声音轻如呢喃:“至于别的,我都听你的。”   会空出时间,准备好嫁给你的。   那天,他们几乎从夜半到了天亮,难解难分。   靳骞一直是很温柔斯文的情人,可那晚上,他疯魔的厉害,不管昏天地暗,又深又重地要她。   从最初的纵容,但后来实在吃不消,她忍不住往上逃,他猫抓老鼠似的看着,也不恼。   只是忽然一按她的肩,狠狠灌进去,让她骤然失了心神。   他们就跟打了一场架一样。   她抓破了他背脊的大片肌肤,他咬破了他的嘴唇,还有更……受折磨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话不是白来的。   这个暗黑荒唐的夜晚过后,他们居然谁也不气谁,满心满眼只有情意。   靳骞带她回去见了家人,冯端云斥责女儿一意孤行时,他还把她挡在身后,为她辩解了许多。   借了别人的学士服,陪她拍了毕业照,也和她一起沉在论坛里,搜了许多攻略心得。   终于还是到了那一天——   越州国际机场。   爸爸妈妈的临行嘱托太长,国际窗口的托运处长龙已经绕了一圈又一圈。   “我走了啊。”   蓝烟声音轻轻婉婉的,还笑着,朝靳骞挥了挥手。   爸妈还想帮她把行李箱抬上托运柜台,好不容易,才被蓝乔拦下了。   “去吧,一路……小心。”   蓝烟咬着舌尖,心一横,拖着行李箱,转身便步履飞快往前走去。   别留了,不然就真走不掉了。   可忽然有双手臂冲上来,横亘在她腰间,慢慢收紧。   他在人群川流的候机大厅,从身后牢牢抱住了她。   “蓝烟,人这东西很脆弱的,只有重新站起来一次的机会。”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坠落进她的领口,烫的她颤栗。   “记住,我这身家性命,全交给你了。” 第56章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   直到派驻的第二年, 蓝烟才终于有机会,用了次探亲的套票。   正好是春节。   去年她没回来, 听蓝乔说, 爸妈吃完年夜饭回家, 想女儿想到连春晚都没打开,早早便躺下休息了。   蓝烟听的心里没滋没味的。今年吧, 她能回来,亲眼看到却更心酸。   春节档, 红海行动这部国产片异军突起,口碑爆棚, 一家人反正没事, 就商量着去电影院看了。   的确是部很棒的片子,看的既沉重又震撼。   可它偏生炮.火连天,局势动荡, 连中国公司和医疗队都没能幸免于难, 地点就在非洲某国。   整场电影, 冯端云都紧紧握着扶手,越看越心惊, 不管蓝烟怎么解释她那儿不是这样,她都不听。   蓝恪也没比她好多少,直接对她说:“去那儿工作干什么, 我看也别回去了,爸爸养你!”   蓝烟只好用求助的目光,可怜兮兮望着蓝乔, 蓝乔哼了声,赌气不理她。   “朵朵,”冯端云问她:“那边的大财阀真带荷.枪.实.弹的保镖吗?怪吓人的。”   “没,怎么可能呀?”蓝烟挽着她,噗的一声笑了:“妈,这都什么年代了,咱们现在是现代文明社会。”   其实,真的有。   她在H司做海外客户经理,除了参与当地的客户关系、签订合同、项目拓展之外,也参与一些政.府关系部的业务。   她见过一次声势特别大的,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和平年代冰冷枪.炮武.装的视觉冲击下,她当晚回去,就做了一整夜光怪陆离的梦。   结果过了两天,上司耸耸肩,告诉她:“不用担心了,蓝烟,昨天那个家伙已经被干掉了。”   “……干掉了?”蓝烟怔怔。   “没错,就是你理解的那样。”   于是,她又为那位黑人兄弟,多做了一晚噩梦。   不过,远游在外,对家里她向来只拣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她还干过件特别丢人的事。   在非洲,不知从哪走.私来的,车一点不是蓝烟想象中的破烂,反而是普拉多、霸道、陆巡之类的硬汉车型。   那里的傍晚很美,落日熔金,地平线一望无垠,有股苍凉的壮美。   蓝烟有时做完业务,独自开辆普拉多回基地,放首上学时听的周杰伦的歌,想想家,想想靳骞。   就在有天——   她开在熟悉的公路上,因为车流很少,不似国内,难免容易分神。一个不经意,就被路中央一节虽不起眼却格外硬的树枝硌住了。   这可是普拉多诶,能上青藏线的,怕什么。   蓝烟头脑一热,踩油门决定冲过去——她的确没看到这节枯木到底有多粗壮。   结果,车翻了。   一阵天旋地转地眩晕撞击过后,蓝烟吓的魂飞魄散,慌忙从车窗翻了出去。   人都站不稳,蹲在地上,打电话给同事求援。   她在非洲的战斗好丽友,谢姿温声安慰她:“别怕别怕,不就翻车了嘛,实时定位着,我们马上就到!”   “我不挂哈,蓝烟!别慌!”谢姿给她打气。   一眼望过去,廖无人烟,天沉沉黑下去,路边高高的草堆被风一吹,隐隐约约,什么都像。   蓝烟哪经历过这个,呜呜咽咽:“我怎么感觉后面有东西,会不会是狮子豹子鸵鸟什么的……”   “哈哈哈哈卧槽!”   然后她听到另一个工程师同事,笑到砸方向盘的声音,谢姿也没忍住:“乖,不怕不怕,最多就是草堆里蚊子多点。”   “蚊子!那也很恐怖的好不好,我不要得疟疾呜呜呜……”   谢姿一边催陈涵猛踩油门,差点笑到中道崩殂。   海外派驻,向来是男多女少,而且非洲,娱乐活动几乎为零。要是纯粹做专业技术的,完全可以只有基地和机场,两个点活动。   异国他乡,枯燥封闭的大把时间,男女之间难免滋生出混乱暧昧的关系。   一开始见蓝烟美貌,又是江南女生,说话温温润润的。   就有已婚高年资的同事露出点轻佻调.笑的意思,她倏然拍桌子站起来,冷下眉眼,当场就给了对方一个难看。   后来大家都传,蓝烟家里有军.政背景,碰谁也别去碰她,说的有模有样。   谢姿她们先入为主,也把蓝烟当成了个狠角色,哪想到她也有这时候。   她们到时,蓝烟正抱着手臂蜷成一团,恹恹的,偌大的车滑稽地翻在路旁。   谢姿把蓝烟扶上车,等人来把车拖走后,又带她去了趟医院。还好,她虽然右臂痛到抬不起来,但没骨折,问题不大。   当晚,她和靳骞语音的时候,一如往常听见他清泽轻缓的声音,哄她入睡。   蓝烟只是嗯,推说困了,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实她咬着枕巾,无声哭到人都在颤抖,不敢让他知道。   经历过这些大风大浪,蓝烟感觉只这一年半的时光,她真的长大了许多,虽然爸妈还是不信。   蓝恪更是皱着眉,直笑:“朵朵,你瞧瞧你,哪有点能独当一面出去谈业务的样子?”   这时候,蓝烟正缠着蓝乔,非要他煮杯咖啡给自己喝。   “爸,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待呢。哎呀蓝乔你别拖啦,快去吧去吧——”   见哥哥终于恨恨拿她没办法,起身走到咖啡机前,蓝烟往沙发一靠,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告诉您,整个代表处都等着我们签单呢,我们签多少大家年终才能拿多少呀。”   “哟,你还能的不轻了。”   蓝乔毫不客气,吐槽了声。   “蓝乔!”   蓝恪想到什么,顿时吹胡子瞪眼:“你妹妹是比你能多了。老子都被女婿上了两次门了,又是送表又是送手机。可怜我连儿媳妇的影子都没见到,你怎么回事?!”   “好啦,蓝恪。乔乔才多大,你是觉得自己老了还是怎么样,急什么?”   “还有你,朵朵,”冯端云拧着眉,朝女儿使眼色:“哥哥对你还不好啊?你看看,去年你不回来,他跑去靳骞家里替你给人家长辈拜年。”   “你人是在非洲,买包买鞋一点没落下,你哥替你收了那多。”   被热烈表扬的蓝乔重重哼了声,把马克杯一放:“自己过来拿,还等我给你送过去啊?”   蓝烟失笑。   但假期有限,没待几天她又要走了。   眼看爸妈失魂落魄的难过,蓝烟就差赌咒发誓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回来她永远都不跑了,一辈子都陪在他们身边。   ……   回去之后,又热火朝天干了两个月,在一个周五下午,靳骞来了。   彼时,他在美国交流一年,有一周假期,直接从那边飞过来的。   近两年,他们都只在视频屏幕里,见过彼此。   谢姿她们都惊愕地发现,除非真有翻车似的大风大浪——   平时淡定温柔的蓝烟,居然光是望着一个人,就看到泪流满面。   而身旁那个颜值逆天的年轻男人,也悄然红了眼圈。   “不哭了。”   他微俯着身,替她擦着眼泪,嗓音低柔地笑了声:”我不来,也没见你哭啊,难道是我来错了?”   “你又胡扯。”   蓝烟慢慢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依恋地蹭了又蹭。   ……单身狗谢姿表示,她被虐的体无完肤。   这个枯燥乏味的地方,也没什么可玩的。吃完晚饭,蓝烟只好问靳骞要不要开车出去,看星星。   “明天吧,”靳骞一点不认生,仰躺在她的床上,悠悠笑了声:“还不如宅在这,我今天哪儿都不想去。”   ……只想看着你。   说着,两个人又很幼稚地打开了过气游戏,节奏大师。   这次,靳骞毫无悬念地,败给了蓝烟。   蓝烟笑吟吟地奚落他,“身为社会人,我必须要问你一句:靳骞同学,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学习?业务能力衰退很多啊。”   你不是声称这是医学生的素养吗。   “手法是退步了不少,我承认。”   靳骞翻了个身,好整以暇看着她,非常的意味深长:“这不是因为,你不在身边么。”   蓝烟愣了愣,随即猛地一推他,脸很漂亮地红透了。   她忍不住,偷偷掀起眼皮看他。   四目乍然相对,两人之间仿佛有磁电般,不知是谁先主动,便贴到了一起。   温热的气息相交,他们长长的睫毛扇动着,时不时撞在一起,有点痒,又笑着分开。   “——咳咳!”   敲门声伴着不怀好意的笑响起。   两人同时一怔。   蓝烟软倒在他怀里,雾蒙蒙地抬起眼,迷茫地看着他。   是你的同事吧。   靳骞看惨了她这幅模样,一时只顾看,连话都不想说。   “蓝烟,我是好意提醒!”   谢姿认真道:“你也知道的,这房子隔音不太好,注意点哈。”   蓝烟是真的把这话听进去了。   当他指尖在她最经不住的地方滑下去,轻捻,他埋在她心跳热烈的地方,细细舔吻的时候。   一个晚上,怕闹出什么动静,她都咬着唇,忍的很辛苦。   可那种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清纯又压抑,眼眸如水,极轻极软的声声嘤.咛,更令人销魂蚀骨。   小别胜新婚,自然没有那么快结束。   “是不是疼?”   “……靳骞,”她不答,只是捧着他的脸,拉低了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你抱紧我点。”   他受了蛊惑,亦对她言听计从。   按着她的腰肢,更深更缓……推了进去。   那就永永远远,别放开了。   ##   当蓝烟最后一次开着那辆普拉多,从基地前往机场,初生的新阳映照在她脸上,就像梦一样。   她在这里,真正长成了一个担得起责任的大人。   两年海外派驻合约期满,蓝烟也没有再续签。   倒时差休息还不到一周,周日晚,周荔就丢了个通信类的翻译活儿给她。   蓝烟一想,还是做吧。   12月考研,次年5月CATTI测试,在这期间她也做不了别的工作,最好的就是充当自由译员。   以她两年的派驻经验,加上通信类的行业知识和人脉,倒也不难找。   周六会展结束收工,她便马不停蹄往体育馆赶。   今晚越州站,有场张学友的演唱会。   要说歌神张学友,的确和蓝烟她们不是一个年代的,奈何人家名声太大,蓝烟是真听过不少他的歌。   加之别人送了两张票,她就和靳骞当约会去了。   “怪不得人家火那么多年呢。”   蓝烟偏过脸,对靳骞感叹道。   舞台声效顶尖不谈,张学友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快歌且唱且跳,慢歌深情宁静,现场live稳的挑不出一点刺。   说话间,前奏又响起。   是他那首经典名曲,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蓝烟听许多年轻艺人唱过,却没人能唱出他曲中诉尽一生,温和悲伤的况味。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   看台间忽然尖叫声雷动。   镜头和大屏幕不再对准歌手,而是对准了一对年轻的情侣。   年轻的男女先是惊讶,而后笑闹着,相拥吻在一起。   镜头又连续闪过许多对情侣。   其中,有对传统的中年夫妻,在全场的欢呼和掌声下,也终于通红着脸,大胆热烈地吻在一起。   合着暖色的灯光闪烁,娓娓道来的歌声,有种被岁月沉淀,温和从容的美。   蓝烟也被感动到,靠在靳骞肩上,慢悠悠晃着荧光棒,跟着唱。   “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二十五岁恋爱是风光明媚。”   镜头再一次晃动,这次,骤然停在了他们身上。   看台周围,喝彩声快要淹没了他们。   万人聚焦,灯光与星光之下——   他眼带笑意,低头轻轻一抬她的下巴,煽情地侧着头,吻了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对什么颜值啊!而且,这帅哥手法好苏啊?!”   管多少人在看,这一刻,蓝烟只要闭上眼,和他舌尖相抵。   ……   直到这场演唱会结束,靳骞牵着她的手回酒店时,蓝烟仍然哼着那些歌,很开心的样子。   运气不错,前台还给她们升了江景套间。   层数高,一路快速电梯上去,蓝烟有点耳鸣,晃了晃神,才跟在靳骞后面进去。   一地满床的花瓣,还有燃起的蜡烛,昏黄的光,折射出浪漫摇曳的气氛。   蓝烟再迟钝,也知道他要干什么。   她以前很不明白,那些被求婚的女孩子为什么哭的涕泪横流,直到她自己——   靳骞什么都还没说,只单膝跪在她面前,她就红了眼圈。   又很傻的,忍不住弯起唇角。   “……你看到窗外了吗。”   窗外俯瞰,是万家灯火辉煌,点点星灯的城。   “从前,我很害怕这个时候,因为那么多盏灯,却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   “是你让我不怕了。蓝烟,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里。”   少年抬眼仰望着心爱的姑娘,眼里仿佛落了十六岁那年,操场夜空,一点星子的光。   温柔万千。   “我爱你。”   “我请求你嫁给我,”他喉结动了动,捧着戒指的手和声音都在微微颤抖:“请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也请你看着我一辈子,好不好?”   蓝烟含着热泪,蹲身拉起他。   任由他将熠熠生辉的戒指,套进她的指间。   ##   他们的婚礼办的非常梦幻,且盛大。   一开始,蓝烟跑去跟爸妈商量,说她不喜欢司仪的浮夸,找一个串讲主持就好,蓝恪勉强答应了。   后来,她又冒出了个古灵精怪的想法,说是不喜欢圆桌,嘉宾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她想要围着礼台两侧,一层层辐射,散开的长桌。   蓝恪也同意了。   第三次,蓝烟再跑到他跟前时,直接被一票否决了:“简单点?!不可能!必须盛大。”   “你不喜欢这不喜欢那,我们都可以依着你,但设计公司都替你请好了,你选个喜欢的主题,剩下怎么花钱,那是我们和他们的事。”   蓝烟喜欢温柔纯净的风格。   于是,越州最好的宴会厅,空运的捧花,蓝天草海般的设计布景,还有甚至为了折射灯光,摆了满场的水晶座椅。   他们都想要给她一场,最梦幻的婚礼。   她的朋友们都坐在礼台右侧的长桌边,言笑晏晏,祝钥、江余、谈舒雅,还有赵嘉宁和谢姿她们,一个都没少。   都来见证她人生中最华丽的一章。   时间渐近,场内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蓝烟搀着父亲站在门外,注视着大屏幕,不禁拂了拂长长的拖尾,越发紧张。   屏幕上开始播放画面。   那本记载了他们许多个秘密的笔记本,藏在铁盒里的纸条,字迹清秀抄过的歌词。   签了全班同学名,却执意要把彼此姓名,写在一起的校服。   班级合影的他们,还有已经旧的不像样的诺基亚手机。   “天呐,原来我们都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了。”   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旧物,仿佛那么近,还带着夏天风的气息。   “有位姓宋的先生,他是新郎和新娘的高中班主任,在仪式开始之前,给我们提供了一则视频。”   镜头虽然摇晃,但喧闹整齐,青春热烈的歌声,还是声震夜空,打进人心里。   “啊,老宋居然还留着!”   附中的同学听着听着,眼里都有水光闪烁。   这不只是蓝烟和靳骞青春,更是她们所有人的。   “几句是非也无法将我的热情冷却,你出现在我诗的每一页。”   画面的最后,夜风吹彻的走廊,在整栋楼的尖叫掌声下……   是年少时的新郎把单纯炽热的吻,轻轻落在了新娘的侧脸和眼睛上。   “……现在,请新郎站到礼台前,和我们一起迎接你的新娘。”   庄严圣洁的婚礼进行曲,应声响了起来。   蓝烟挽着蓝恪的手臂,步履轻曼又郑重,在灯火里,在掌声里,在她的生命里——   一步步向靳骞走去。   进行曲渐渐静下来,他们正好停在礼台中央,所有人瞩目的位置。   “我天,新郎是不是已经流眼泪了啊。”   “好像是的诶!”   靳骞手按在心口,眼神清澈,以虔诚,以真挚。   含着热泪,注视着他的爱人。   “蓝烟。十一年,我们并肩走过了玛雅人的世界末日,看过那场英国人把自己的国家公投脱欧。”   “诺基亚手机里,你发给我的消息却一条也舍不得删。”   少年微微哽咽,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许下了他此生最温柔最真的誓言:   “我知道,这世事纷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们还相爱。”   蓝烟,只要——我们还相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