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和前男友假结婚之后 作者:麻辣香锅加辣   文案:   少女时期的褚楚不谙世事,在慵懒散漫、吊儿郎当的许翊那边撞了回南墙后,定了条未来对象的标准:   老实!要老实!一定要比许翊那丫的老实!   若干年后……   鼻梁上架着副金丝框眼镜,衬衫纽扣安分地系到领口最上方,说话斯文、举止端庄的男人将她堵到角落里,慢条斯理地问:   “我家户口本上缺个人,你要来吗?”   “……”   ……   褚楚发现,许翊很奇怪。   他总喜欢把自己抱到诸如鞋柜、栏杆、饭桌等等地方,然后凑到她耳旁慢条斯理地同她讲话。   某次,褚楚终于忍无可忍,懊恼地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西装革履的男人半阖着狭长的眸子,懒懒地回:“你太矮了,这样跟你说话方便些。”   他顿了顿,又轻笑一声:“亲起来也方便些。”   “……”   阅读提示:   1、1V1都市+校园,斯文败类腹黑总裁 X 外柔内刚元气小仙女   2、男女主学生时代互相暗恋,因某些原因没有在一起,但分开的这些年男主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女主,并最终用手段将女主哄骗到手的伪婚后文and真初恋文,甜度MAX,放心食用~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主角:褚楚,许翊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斯文(一) 六月出头,刺目的太阳已高悬空中,毒辣的光线刺在皮肤上,灼热到有些刺痛。 这个夏日,热得异常。 街角的咖啡厅里,两个打扮靓丽的女人坐在窗边闲聊。 里座的女人身形娇小,约莫才一米六左右,看上去柔弱无比,好似风一刮就能把她轻松吹倒。她消瘦的瓜子脸上,五官也比不得别人的一半大,唯有一双漆黑澄澈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中透着坚毅,引得旁人纷纷注目。 此刻她端起一杯咖啡,轻轻吹了口气,一派悠闲的样子。 而她的对面,另一个女人却满脸震惊,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你要跟许翊结婚?” “你小点声。”褚楚连忙放下咖啡杯,示意云柔降低音量。 云柔脸色变了又变,挣扎片刻,她才咬牙问道:“褚楚,你疯了吗?” “假结婚,是假结婚。” 褚楚反复强调道:“许翊被逼婚,我则是为圆了奶奶的心愿。我和他是各取所需,你不用这么激动。” “各取所需?” 云柔冷冷地嗤了声:“你确定不是旧情复燃?” “我俩没有旧情,谢谢。” 褚楚摆了摆手,认真地否认道:“就算是有,那也是我年少不懂事时的痴念,现在早就淡了。况且你觉得许翊可能对我有旧情?” 那可说不准哦。 云柔默默在心里念叨。 说不准。 那就代表着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毕竟云柔作为旁观者,其实也说不清褚楚之于许翊,究竟在他心里处于哪种位置。 若说许翊没想法,当年他又确确实实爱招惹褚楚。 今天偷偷摸藏她的书,明天故意干扰她比赛,后天把她惹急了,又费心费力地蹲在她旁边慢慢哄。 这根本就是幼稚小男孩对待喜欢的女孩子的招数! 可若说许翊有想法。 当初褚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表白后,也没见两人接下来有什么动静。 再后来,褚楚被她那个偏心的母亲和游手好闲的弟弟拖累,被迫放弃了保研名额,回到原来的小城市工作,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系,直到现在。 云柔一直不敢问褚楚,当时许翊到底给了她什么答复。 因为她看得出来,少女时期的褚楚,是真心喜欢着那个爱惹她哭、更爱逗她笑的许翊的。 然而现在,褚楚却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否决掉过去的感情。 云柔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明明她印象里的褚楚,还是大一时那个一块钱当三块钱花的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转眼间,她就成了眼前这个齐耳短发,干练着装,眼睛里透着冷静和坚韧的成熟女人。 这一切的变化,恐怕都源于褚楚的家庭。 褚楚的家境一般,却也算不得太差。 奈何她命不好,父亲早逝,又摊上个重男轻女的妈妈。她妈为了攒钱给宝贝儿子在城里买房,每月三四百块就打发了半脚踏进名校的女儿。 人家的大一都忙着逃课、入社团和谈恋爱。 褚楚呢,偏偏整日盘算着哪家食堂的饭菜更便宜。 早饭两块钱的馒头和鸡蛋,午饭六块钱一份两素一荤的套餐,晚饭一碗三块钱的素面条,再加上各种学杂费、班费,省着省着,一个月就熬过去了。 光是想想,云柔就替她心疼。 而现在,除了心疼,云柔还为她感到惋惜。 毕业那年,跟褚楚同在一个社团的朋友们合伙创办了一家科技公司。许翊当时也在其中。 公司经过他们这四五年的经营,已经发展壮大成难以想象的规模。当初那几个一穷二白的学生,因此身价大涨,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褚楚原本也有这个机会。 如果褚楚不是摊上了那样的家庭,凭她当初包揽各大奖学金和比赛奖金的实力,此时此刻她恐怕早已爱情、事业双得意,哪还用日日为奶奶的医药费而奔波。 可惜没有如果。 再来一次,她恐怕照样会放弃保研名额,拒绝导师向她抛去的橄榄枝,回到家里照料重病在床的奶奶,与母亲和弟弟斗智斗勇。 云柔叹了口气,不想再提起她的伤心往事:“你自己拿得住主意就好,别到头来被人骗得失了身,又失了心。” “放心吧。” 褚楚只浅浅弯起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当初的小女生了,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自己。” 最好是吧。 云柔瘪瘪嘴,没接话。 “对了,”褚楚想起过去的事,忍不住皱眉问道,“许翊现在还是那副懒懒散散、没个正经的样子吗?太久没见,我怕自己已经不知道如何跟他打交道。” “许翊啊,”云柔摸着下巴,边回忆边说:“说起来,他这些年倒确实变了不少,完全像换了个人一样。” 褚楚愣住。 “你知不知道公司里的那些个小姑娘怎么评价他?” 云柔咳了声,捏着嗓子学道:“眉如挑剑,眸若寒星,优雅斯文有风度,自带一种矜贵的气质……” 优雅? 斯文?? 褚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想起重逢那天,许翊穿着一身合体的正式西装,衬衫纽扣安分地系到脖颈最上方,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副金丝框眼镜。说话斯文、举止得体,跟他原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短短四五年,一个人的变化竟能如此之大吗? 褚楚有些不敢相信。 怀带着强烈的探究心理,褚楚次日起了个大早,来到和许翊约定见面的餐厅里。 餐厅里空荡荡的,明显被人包了场。 褚楚在服务员的簇拥下走了进去。 干净透亮的落地窗旁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为自己斟了杯茶。阳光从落地窗外倾泻而下,为他蒙上了层淡淡的光晕,让人仿若有种隔世般的恍惚。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男人微微偏过头,栗色的碎发轻拂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星眸半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看上去文雅又高贵,无端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视线再往下,他那始终上扬的唇角却隐隐透着几分熟悉的肆意和不羁。 见她走近,男人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轻启薄唇道:“褚小姐,好久不见。” 对此,褚楚的脑海中只涌现出一个词—— 人模狗样。 第二章 斯文(二) 她和许翊,大概也有四五年没有见过面。 印象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大四时社里组织的毕业旅行。 彼时许翊刚赢了一场比赛,又达成了长久以来的心愿。或许是心潮澎湃,或许是情难自抑,他从身后紧紧拥住她,附在她耳边闷声低笑。 那道放肆又愉悦的笑声,在其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总会时时萦绕在她耳旁。 说来可笑,那竟是过去她和许翊之间最亲密的时刻。 许翊是她的初恋,也是她年少时期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喜欢许翊,很多人都知道。 许翊……也许也是喜欢过她的吧。 也许。 可最终,谁都没有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许翊是天生没有脚的,喜欢不难,可深情且长情却跟他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而她摊上那样不堪的家庭,也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和能力去放纵、去强求。 当时的结局对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来说,已是最妥当的了。 说到底,他们太年轻,或许……又不够爱。 回过神,褚楚礼貌地笑了笑:“许先生,好久不见。” 许翊的眸色黯了几分,不过一瞬,他又恢复成刚才那副“装模作样”的作派,意味深长地说:“褚小姐不必如此生分,叫我许翊就好,毕竟……我们过去还算有几分渊源。” “……” 到底谁先开始生分的 褚楚咬着后牙,挤出一抹毫无瑕疵的笑:“既然如此,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褚楚。” “楚……楚” 伴随着一声轻笑,她的名字从男人的舌尖上缓缓淌出,缠绵又暧昧。 褚楚的心尖有些微麻。 可男人没给她太多回味的时间,下一秒他便神色如常地拉开椅子,邀请她入座。 褚楚暗自唾弃自己,收了心,坐了下来。 紧接着,他们开始讨论今天的正题。 财产分割,婚后协议,一切都非常顺利,只除了许翊提出要婚后同住。 他俩又非真正的夫妻,褚楚自然不想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许翊却以担心父母怀疑婚姻的真实性为由,霸道又坚持。 一番拉锯战之后,两人都有些不高兴。 “你在怕什么?” 许翊抿着薄唇,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茶杯的边缘,态度很是明确:“褚小姐,相信你也很清楚我们的婚姻意味着什么。我替你安抚奶奶,你帮我应付父母。戏演到极致,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他见褚楚开始犹豫,闲适地撑起下巴,勾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接着说:“难不成褚小姐还对过去耿耿于怀,担心住在一起,会忍不住与我旧情复燃?” “这么久过去了,褚小姐完全不必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 许翊顿了顿,又笑着说:“不过说到这儿,那个时候总是躲起来偷偷掉眼泪的褚小姐,我倒是很怀念呢。” 与其说怀念,倒不如说是调侃。 这人现在纯粹是拿自己在逗趣呢! 褚楚瞪了他一眼。 她早该想到的,无论许翊外表变得如何彬彬有礼,内里的恶劣永远不会改变。 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完全随自己的心情,他根本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能不知道她以前的那点心思? 如今在这儿戳她的伤疤,简直恶劣极了。 褚楚生了会儿闷气后,突然弯唇一笑,疑惑地问:“我们之间有什么旧情吗?” 她皱了下眉,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以前对我……” 褚楚故意没把话说完,但此刻的局势已瞬间逆转。 “这样的话,”她状似更加犹豫,“如果住在一起,我比较担心你会不会对我图谋不轨呢。” 许翊眯起眸,缓缓后仰靠至椅背上,轻笑一声。 “这你倒不用担心。” “我喜欢,”许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个高、腿长的。” 这是在嘲笑她矮喽? “何止是个高腿长,谁不知道你许大公子向来万花丛中过,雨露均沾!” 褚楚冷哼一声,忍不住讥讽出口。 可话刚出口,她就有了些许悔意。 这几年她在职场上摸滚打爬,早就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习惯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可此刻她却轻易破功,岂不是白白让对方看了笑话。 褚楚接过协议,签上自己的名字,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许翊却不知为何,似乎突然间心情大好:“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褚楚沉默了片刻,抬头问:“你应该不缺女人,为何偏偏选择了我” 许翊眯了眯眼睛,勾唇反问:“你向来聪明又理智,为何又会答应我?” 为何? 还能为何。 各取所需罢了。 她不该多问,也不该在许翊“求婚”时,放任自己心里头冒出的那丝微弱庆幸。 可现在已无回头路可走,她只能反复告诫自己别再轻易动心。 这个男人,她把握不住。 因此,当许翊再次追问答案之时,褚楚浅浅地弯起唇,不甘示弱地回:“不是你我也会随便找个男人。说不定运气不错,碰到个合适的,没准还能假戏成真了呢。当然,这是对其他人,我有自知之明,许大公子倒不用担心我会因此纠缠你。” 许翊敛下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心里的茶杯,好半天才幽幽回了一句:“是吗?” 之后他便彻底沉默,连领证时都沉着一张脸,周身被层层冷气压所笼罩,跟个杀神似的,害得褚楚跟工作人员好一阵解释。 领完证后,按照约定,许翊应该开车跟她一起去探望奶奶。 然而行到十字路口处,许翊出乎意料地打灯、并线、掉头,一气呵成。 车子在他的驱使下,很快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褚楚皱着眉问:“你要去哪儿?” 许翊轻佻地勾起薄唇,狭长的黑眸里闪着幽幽的光:“去看奶奶之前,不如你先帮我一个小忙?” 褚楚忐忑地握着安全带,莫名心慌起来:“怎么帮?” “到了你就知道了。”许翊没有多言。 车子最后停在了郊外的一处别墅门口。许翊停完车,绕过车头替褚楚打开车门,面不改色地说:“跟我来。” 褚楚犹豫片刻,下了车。 一抬头,她便被眼前精致的私人别墅给震住了。 这是完全现代建筑风格的住宅,三面被湛蓝的泳池环绕,四处点缀着淡雅的绿植。房子上下共两层,均是透明的落地窗,通透敞亮,简约自然,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望着这幢别墅,一个念头在褚楚脑中一闪而过。 “是要帮你应付长辈?” 褚楚赶紧跟上去,像是领到工作任务一般:“你放心,我会帮你搞定。” 许翊迈开的步子顿都未顿一下。 反正现在也逃不掉了,不如积极备战。 褚楚心里盘算着,想了无数种应对对方长辈的策略。然而一推开门,她却发现屋里漆黑一片,半个人影都没有。 “许翊,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她不解地问。 许翊不语,只开了灯,靠在门边,侧过身给身后的人让出一条道。 “先进来。”他言语中没有任何异常。 褚楚对他没多少防备心,低头从他胸口处钻进屋子里。 哪知道她刚迈进房门,没走上两步,头顶上的灯“唰”地灭掉了。 “你家灯是坏了吗?”褚楚仍然不觉有烊。 正在这时,门板被重重阖上。 “咔擦”一声,似乎是门被上锁的声音。 “许翊?”褚楚的声音开始轻颤。 回答她的,只有对方略带粗暴的动作。 她倏地被人凌空抱起,搁在身后将将齐腰的鞋柜上。来不及合拢的双腿间挤进来一个滚烫的人影,身上带着浓郁的威胁性和占有欲。 褚楚彻底慌了:“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 吹拂在耳旁的热气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 “行使,”他轻轻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作为丈夫的权利。” 第三章 斯文(三) “混蛋,你放开我!” 褚楚终于意识到危险,开始拼命挣扎。 可腰间的手掌就像一把灼热的钳子,牢牢禁锢住她,令她挣脱不开。 头顶上的黑影也似乎越靠越近,闭上眼,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褚楚的心头生出一丝悲凉和绝望。 …… “怕了?” 这时,耳旁突然传来一阵戏谑的笑。 身前的人稍稍退后了些,与她隔出了半个人的距离,但钳住她的手掌依旧没有松开。 他勾起她的下巴,迫使褚楚看向他。鼻梁上的眼镜已不知被他扔到何处,点漆似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随便找个男人?” 他嗤笑了两声:“运气不错,也许是能碰着个不错的,可若运气差点,你今天哭都没地方哭去。” “被人欺负了也没关系?跟一个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人上床也没关系?你不是向来很精明吗,怎么工作了几年,做事越来越不过脑子了。” 褚楚狼狈地偏过头,不肯搭理他。 许翊眯起长眸,指尖的力道加了狠劲,捏着她的下巴重新将她的小脸掰回来:“知道理亏了?” 面前的人仍没出声,但略显娇小的身子抖得厉害。 许翊察觉到些不对劲,迅速伸出手,摸到顶灯的开关。 房间里灯光骤亮,许翊虚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怀里的人。 巴掌大的小脸上淌着两条泪痕,皓白的牙齿咬住丹红的下唇,长长的睫毛微颤着,晶莹透彻的眸子泪眼朦胧,正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瞪着他。 她似乎是想极力忍住不哭,可最终还是放任斗大的泪珠往下掉。 许翊怔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把她惹哭了。 “你……”许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突然不知接下来从何说起。 “许翊!”褚楚帮他起了个话头。 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溢出来似的,懊恼地、气愤地冲他吼道:“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 “许翊,你就是个混蛋,大混蛋!” 褚楚不止一次对他说过这句话。 自大自恋又自以为是,在她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许翊是她见过最讨厌的男人。 她原以为四五年过去,这个男人总会变得成熟一些,哪想到他只是表面变得衣冠楚楚,本质上依旧是个性子恶劣又极度自负的禽兽! 他以为他是谁? 凭什么管她?凭什么吓她? 褚楚狠狠推开仍处在怔忡之中的许翊,跳下鞋柜,夺门而出。 天色渐暗,温度降低,凉凉的风吹着,渐渐有些冷了。 褚楚环抱着胸口等了许久,也不见一辆出租车经过。 这里算是郊外,确实不太容易打到车。 褚楚看了眼时间,叹了声后,查了最近的地铁站,决定走过去。 一辆黑色的私家车挡在她面前。 驾驶座的窗户缓缓滑下,露出许翊俊逸帅气的侧脸。他摁了下喇叭,示意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褚楚冷着脸,一声不吭饶过他。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以为自己还会上这种当? 褚楚不管不顾,闷头向前走着,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后,她回过头,竟然看到许翊的车仍旧在后面跟着。 许翊见她发现自己,便将车开到她面前,指着手表轻笑着说:“不错不错,照你如今这速度,再走一个小时就能到地铁站了。” 贱兮兮的! 褚楚咬着后槽牙,忍不住呛道:“堂堂意创的总裁,居然穷到只能买郊外的房子?” “那倒不至于。” 许翊单手撑在方向盘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只是来这儿,如果我想做什么,你不太容易跑得掉。” “……” “褚楚,上车。” 逗了一会儿,许翊正色道:“我的耐心可不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约莫说的是真话,毕竟哄女人这种事,的确不值得他太过费心。 但褚楚刚好也在气头上,执拗地要跟他反着来。 许翊挑了下眉,发动了车子。 临走前他不忘啧了声,幽幽地说:“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这块儿治安不好,之前出过好几回事,当事人全是像你一样……独自走夜路的女性。” 话音刚落,黑色的车子便迅速驶向前方的黑暗,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等他离开后,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呼啸的风声、飒飒的树叶声,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昆虫声,清晰可闻。 不知道是不是许翊刚才那番话的缘故,褚楚总觉得四周的氛围变得有些诡异和可怖。 脑海里闪过许多她以前看过的恐怖故事和血腥案件,褚楚忍不住抖了抖,加快了步伐。 可怕什么来什么,走着走着,她突然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 褚楚吓了一大跳,一不留神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脚步声顿住,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叹。 视线中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褚楚抬头往上看,撞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怕什么?” 许翊蹲下身,勾住她的下巴:“我还能真不管你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褚楚似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无奈和遗憾。 然而她被吓得手软脚软,根本无心将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事上面。 许翊啧了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褚楚紧张地拽住他的领带,稳住了身形。 许翊不语,只将她抱在手里颠了两下,闷声笑了笑:“矮点也挺好,少那么几斤骨头,也不至于让我在关键时候抱不动。” 褚楚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晕头转向,等回过神,她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上。 “乖乖坐着。”许翊给她系上安全带后,重新坐上了驾驶座。 再逃再躲就显得矫情了,尽管褚楚仍旧在生气,却也安分地坐在车上,没有再动。 车子平稳地驶在马路上,死寂般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之中。 过了会儿,许翊缓缓开口:“褚楚,我……” 褚楚偏过头,没让他把话说完。 尽管她知道,许翊可能是想要道歉。 许翊察觉到,冷冷嗤了声,改口道:“你最好别再做这种不过脑子的事,否则下一次,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再做些什么。” 褚楚忍不住咋舌。 想要许翊一个真心实意的道歉,果然是个奢望。 褚楚揪住安全带,将视线投到灯红酒绿的街道,可车窗上倒映着许翊的影子,正巧不巧地落在她的眼里。 浓密英气的剑眉,专注冷峻的眼神,高挺如峰的鼻子,似笑非笑的薄唇,紧紧绷着的下巴……还有那不知何时戴上的金丝边框的眼镜。 他似乎成熟了些,也沉稳了些。 这样的男人,单就简单地看着,都极其容易让人深陷其中,更遑论他时不时的刻意撩拨。 想到方才在他面前方寸大乱的样子,褚楚就觉得自己很没骨气。 下了车,褚楚走了两步后仍然气不过,转头回到车边,站在副驾驶旁的马路上,笑眯眯地冲许翊招了招手:“许翊,你过来一下。” 许翊俊眉轻挑,稍稍往副驾驶的座位上挪了挪。 “再过来点。”褚楚勾了勾手指。 许翊沉吟片刻,依照她的吩咐靠过来。 “难不成你是有什么悄悄话……” 调侃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褚楚便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带。 “下一次,你要是再敢对我动手动脚。” 褚楚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我就把你上半身光溜溜,下半身穿着大花裤跳《海草舞》的视频发到网上,再把我俩的离婚证贴在你们公司大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个猥琐卑鄙的二婚男。我看你以后还能去勾搭谁!” 空气静默了一秒。 半晌后,许翊“嗤”地笑出声,饶有兴致地问:“《海草舞》?你居然还留着?” “当然留着。” 褚楚刚刚发泄完,双颊红扑扑的:“许翊,你也是有把柄在我身上的人。” 这个把柄还是许翊当初惹哭她后,又为了哄她,抛下所有的脸面和尊严录的视频。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要是以后我再欺负你,你就拿这个视频威胁我。放心吧,我也是好面子的人,绝对有效。” “……” 褚楚威风过后,却又担心他会追出来。为了保险起见,她迅速把对方的领带系到车把手上。 大功告成,褚楚拍了拍手,笑着说:“警告你哦,以后在我面前老实点。还有,明天要去看奶奶,记得准时到医院楼下,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 许翊只借势杵着下巴,微微半阖起狭长的眸子,沉声问道:“你经常看吗?” 嗯? 褚楚扯了扯唇角,硬着头皮回:“那当然,毕竟是你的黑历史,我肯定要时刻拿出来回味一番。” 许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单手解开车把手上的领带,缓缓倾身,隔着车窗靠近褚楚。 两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咫尺相隔,许翊眯了眯眼睛,闷笑了声,余音诱惑又勾人:“那……我的身体,你可还满意?” “……” 第四章 斯文(四) 褚楚和许翊的初遇。 说起来,还是她先招惹他的。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人声鼎沸的食堂里。 那时刚开学,正是褚楚最为困窘的时候。烈日炎炎的中午,她和几个刚认识的室友约好同去食堂吃饭。 军训后的头两周,新生们普遍还不怎么喜欢叫外卖,为了解决基本温饱问题,一到饭点他们便一股脑往食堂里面挤。 两层高的万人大食堂最后硬是被他们挤得水泄不通。褚楚买完饭一转头,便瞬间找不到室友们的去向。 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 若是普通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虽说不能一眼越过众峰找到目标所在,也还是能够泰然自若不动如山。 可褚楚不能。 因为她只有一米六……还差一丁点。 站在其他人尤其是高出她许多的糙汉子们面前,别说她找人了,就是这些人能不能看到她都是个问题。 就这样你推我搡,褚楚被动地顺着人流前进,被动地走到不知方位的某个角落,被动地……将手上的饭菜扣在了一个男生的背上。 油腻腻的土豆泥从干净清爽的蓝色外套上缓缓滑落,“吧唧”一声掉在地上。 六块钱就这样没了。 哦,远不止。 男生身上那件外套的牌子她认识,她妈省吃俭用曾给她弟也买过一两件,反正是她完全赔不起的价格。 因此,“对不起,我赔你一件”这种话太虚伪,她其实也没勇气说。 挣扎片刻,褚楚掐了两下滚烫的耳尖,声若蚊蝇:“对不起,我、我会帮你洗干净!” 四周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笑声。 “又来一个,翊哥,魅力不减呐!” “哈哈哈妹妹,今天这么多和翊哥搭讪的,就属你的方式最特别!简直过目不忘哈哈哈哈哈!” “人妹子都做到这份上了,翊哥,表个态呗?” “……” 褚楚顶着阵阵调侃,难堪地站在原地,半天才明白这群男生似乎误会她的企图了。 “不是,我……”褚楚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然而这时,被她浇了一背饭汁却毫无反应的男生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走上前,微微俯下身。 薄唇轻勾,似笑非笑,一脸深意地打量起她。 他凑得很近,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起来,令褚楚间歇性呼吸困难。 他的眼睛似乎也有一种魔力,半阖着的一双眸子,深邃又迷离,如同神秘的黑洞般,仿佛能把人给吸进去。 对视了不知多久后,褚楚的脸颊可耻地红了。 男生轻笑。 “笔。”他扬起下巴,指向他的同伴们。 邻座的人递给他一支水笔。 他接过,摊开褚楚的手掌心,写下了一串字。 “想要我的联系方式,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写完,拿水笔的尾端轻轻点了点褚楚的脑袋,勾唇道:“记住了吗,小矮子。” 接着一群人哄然起身,浩浩荡荡向外走去,只留下褚楚一人呆在原地。 少了逼仄的压迫感,褚楚才逐渐冷静。 莫名其妙的男生,给褚楚留下了两个深刻难忘的印象。 其一,此人乃旷古烁今千年难遇的自恋狂。 其二,此人恃色行凶! 似乎还远不止这些。 摊开手,褚楚看见了他留在自己手心里的那串电话号码,旁边隐约还有着两个字—— 许翊。 …… 终于从许翊那边脱身后,褚楚回家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因为请假而落下的工作。 稍晚些的时候,一条意料之外的信息出现在她的聊天框中。 Crystal:最近怎样? 褚楚盯着“Crystal”这个名字许久,算了算时间,才发现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她赶紧回复了信息:我升职啦^_^ Crystal:不错,再接再厉。 得到了她的认可和鼓励,褚楚心里有了丝小雀跃。 Crystal是她的朋友。 但更严格地说,她是她的恩师,她的贵人。 认识Crystal,是在褚楚大学刚毕业那年。 彼时她才工作不久,还无法从学生的身份转变成为一个合格的职场人,故而工作中四处碰壁,吃了很多苦头。加之她家里的那些烦心事,种种重担同时压在她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毕业的第一年,她的性格也因此变得阴郁了许多。 有时她实在忍受不住,便会将日常遇到的挫折发到公共论坛上。论坛里鱼龙混杂,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她发的树洞是最无趣最不引人注目的一种,一般很快就会消失在首页。 褚楚原本就是为了宣泄,也不太在意到底有没有人看。谁能想到某一天,Crystal会因此而联系上她。 Crystal似乎已经工作了有一定年头,深谙职场的各种法则。无论多么棘手的案件,她总能第一时间想到应急的对策,帮自己渡过难关。 褚楚这些年能够在工作中顺风顺水,Crystal的指点可以说功不可没。 如果没有这个人,她恐怕早就在日常繁杂的琐事中消磨掉了所有的激情,成了万千职员中最普通的一个,哪还会有如今难得可贵的机会呢? 虽然她从未跟Crystal见过面,但对Crystal的感激之情,褚楚可能几天都讲诉不完。 褚楚记得Crystal也在M市工作。 想了想,褚楚问:我现在在M市,有空要不要见一面? Crystal半天没回话。 褚楚突然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或许在对方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网友罢了。 尽管失落,褚楚仍旧耐着性子在手机上敲起字:不想见也没关系的。 可这句话没来得及发出去。 Crystal回了她:出差,过两天。 褚楚赶紧将刚才的那句话删除,兴匆匆地回:好呀,那我等你回来! Crystal:嗯。 过了片刻,她又问:看你心情不错,最近应该没遇到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 那没有。 烦心的人倒是有一个。 说起这茬,褚楚开始将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讲给Crystal听。不过她这里留了点心眼,故意隐去了许翊的姓名。 虽然她对Crystal倾诉惯了,也很相信Crystal的为人,但许翊在M市并非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她怕一不小心给许翊惹上些麻烦。 Crystal耐心地听完:所以,你为了结奶奶的心愿,跟你曾经的暧昧对象结了婚,还在他面前,提起就算没了他,你也会随便嫁给别人? 褚楚: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为何事情由Crystal复述出来,反而显得她很渣呢? 褚楚:我俩现在一清二白,结婚都是各有目的。你这样讲,怎么好像我在欺骗他感情一样? Crystal:呵呵,一清二白吗? 褚楚拧起眉,发过去一个疑惑的表情。 大概过了半分钟,Crystal才又说:我怎么觉得,他现在也很关心你。 褚楚愣住。 今晚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始料不及,起初她只觉得气愤,可现在静下来仔细想想,许翊的行为未尝不是一种别扭的关心。 如果不是关心她,他又怎会在意自己嫁给其他人会过得怎样。 她会不会被欺负,会不会被伤害,压根和他挨不上任何关系。 除非……他关心。 Crystal的话就像一根火引,点燃了她心里头埋藏了一晚上的疑惑。 可她根本不敢深想。 褚楚:Crystal,不能这么聊天的。我如果说一个人不好,就代表我很讨厌他,这个时候你只需要附和就好,完全不用替他讲好话。 Crystal:你讨厌他? 褚楚犹豫了半晌: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Crystal:果然是小女生。 小女生? 褚楚搓了搓手掌。多少年没人这样评价过她,猛地一听,她还有点受到惊吓。 褚楚:#无语 Crystal,你知道的,我年后就二十七了。 Crystal:那也还是小女生。 褚楚有些无奈,难不成Crystal这是在说自己幼稚? 说起来,几年的相处,她都还不知道Crystal的年龄。 但在她的想象中,Crystal多半是那种妆容精致,一身职业西装,走路带风,举手投足间都淡定又优雅的知性大姐姐。 所以这些年来,褚楚始终努力朝着她心目中Crystal的形象转变。 然而想象毕竟是想象,真人也许会有些差距。 褚楚想了想,问道:对了,我还一直不知道你的年龄。 Crystal:比你大两岁,二十八。 这么年轻? 褚楚不敢相信,她还以为Crystal起码三十五。 褚楚:还说我是小女生,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四舍五入一下,你也还是个小女生呢! Crystal:不,我真不是。 褚楚以为她想要谦虚一下,因而没放在心上。 谁知下一秒,她便被手机上的回复惊得目瞪口呆。 Crystal:我是男人。 Crystal:当然,四舍五入一下,你可以把我当成小男生。 褚楚:…… 男人?! 谁能告诉她,这个用着一看就是女人的头像和英文名字,几年来除了谈工作,还经常听她聊起家长里短、生活琐事和邻里八卦的人,为什么会是个男人? 她甚至小日子什么时候都跟他讲过了! 褚楚捂住脸,感到从未有过的崩溃。 …… “翊哥,啥事笑这么开心?”高易凑上前,好奇地问。 许翊收起脸上的笑,顺手挡住了手机屏幕:“没事少打听。” 他推开阳台的门,重新走进包间。 一进门,他便扯开脖子上的领带,脱掉碍事的西装,将它们随手丢在了沙发角落。 接着,他摘掉鼻梁上的眼镜,端起桌面上的一杯红酒,慵懒地倚在了沙发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高易在旁边起哄:“真该拍下你现在的模样,发到公司群里给那些识人不清的小姑娘们瞧瞧。” 许翊眼睛半阖着,微抿一口小酒,似乎完全忽视了旁人的评价,显得疏懒又轻狂,和公司里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这副懒散的样子,高易第一次见到时还吓了一大跳,然而在场跟他认识久点的人都清楚,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不过这两年他崩得紧了些,或许是因为公司需要一个稳重可靠的领导人,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他很久不像今天这样放松了。 “心情不错”陆珹察觉到他情绪上的波动。 “嗯。”许翊没有解释,但其深意溢于言表。 他摸了摸口袋,抽出一根烟,熟练地打火、点燃,然后任袅袅的烟雾环绕在侧。 这一套动作很漂亮,看得高易赞叹不已。 高易三年前才进公司,因为能力出众被破格提拔,跟他们一起渡过几次难关,如今也算得上是自己人。 被当做是“自己人”的高易,一直是许翊的小迷弟。 他觉得许翊向来活得特明白。工作时他便专心致志地工作,绝不分心想其他;玩乐时他便肆无忌惮地玩乐,绝不辜负难得的闲暇时光,直到尽兴为止。 许翊骨子里是嗜血的。他偏爱那些危险的、刺激的游戏,愈是难以掌控,他愈是享受征服之后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对于这点,高易深深羡慕着。 做男人,哦不,做人能做成许翊这样,肆意又随性,也算不枉此生。 然而世上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又有几个能像许翊一样敢决绝地抛弃一切去放肆呢因而他也只能继续羡慕。 不过有一点高易始终没想通,按理说许翊这样的“浪子”,女人应该从来不缺。可自打认识许翊的这三年间,他见过许翊玩酒玩枪玩赛车,偏偏从未见他碰过女人。 别说美女环绕,日常中他甚至时常摆出一副性冷淡的样子,生人勿近的态度让好几个对他颇有好感的女人偃旗息鼓。 这不免让高易有些疑惑。最终他实在没憋住,一股脑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口。 许翊缓缓地吐着烟圈,始终一言不发。 反倒是旁边的男人推攘着高易的肩膀,示意他看向不知何时走到阳台上的陆珹。 陆珹弯着唇,似乎正在打电话,神情缱绻,眉目温柔,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年轻人啊,别整天想着女人,没看见咱阿珹的下场吗” 男人正戏谑着,陆珹收了电话,重新走进了房里。 “老婆又查岗啦”男人问道。 陆珹笑了笑:“问我有没有喝酒,如果沾了酒,她好开车接我回去。” 男人“啧啧”两声:“这话也就你信,她肯定担心你跟我们在一起会沾花惹草,女人大都是口是心非的。” 陆珹哑然失笑。他倒不觉得晚晚会如此拐弯抹角,不过事实究竟如何,他也无意于跟旁人解释。 几个人转而聊起其他,这个话题本该就此告一段落。 哪料到就在此刻,一直仰头靠在沙发上没说话的许翊突然闷声笑了笑,似心情愉悦,又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勾唇道:“是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 早已转变了话题的几人齐齐回头,脸色古怪地看着他。 大兄弟,你这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啊! 第五章 斯文(五) “楚楚姐,好消息!” 次日,褚楚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她的助理方雯后脚就跟了进来,握着纸笔兴奋不已。 “我刚刚竟然接到了建利集团的咨询电话,他们公司的新项目马上发布,近期肯定有一波广告投放的需求!” 建利。 褚楚沉思片刻。 这是本地挺有影响力的一家地产公司,平时广告需求小,但如果有新项目上线,必定会有一笔不菲的资金投入。 如果成功,肯定是一笔大单,也难怪方雯会如此激动。 不过,褚楚没有忘记方才在手机上瞥到的一则消息。 她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地问:“电话什么时候接到的?” “大概半个小时前吧。” 方雯没多想,举起记事本摇了摇:“我记下了他们的电话和需求,楚楚姐你要不亲自联系下?” “不用了。” 褚楚接过笔记本,翻了几页,看见一串字迹清晰的电话号码。她拧了拧眉,叹道:“半个小时前,严雪已经联系建利,这笔单子她在张总那里备过案,我不好再跟了。” “怎么会!” 方雯脸色苍白,不敢相信:“明明我拿到的是第一手需求!我接电话的时候特意问过,以防出错我还反复跟对方确认过他的联系方……” 她说到一半,顿住。 还不算太笨。 褚楚合上笔记本,递还给她:“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一、不要再在办公室里接电话,二、如果没有听清对方的表述,只需礼貌地请他再重复一遍,千万不要复述他的话,明白了吗? 你根本不清楚身边究竟有多少只耳朵在关注着你。” 不过一瞬间,方雯的眼眶变得红通通的。 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褚楚看着不忍心。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大学生,单纯得很。勾心斗角,无异于摧毁了她一直以来的信仰和目标。 谁不是从这儿过来的呢。 褚楚咳了声,安抚道:“小人虽少,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在我们这种跟钱打交道的岗位上。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能适应,我会跟张总申请,将你调整到更适合你的职位。” “不用!” 方雯哽咽着拒绝:“楚楚姐,我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褚楚笑了笑:“那就不要再红着眼睛。出去好好工作,再犯同样的错误,扣工资哦。” 方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见褚楚没有过多苛责,方雯渐渐放下心来,同时也觉得有些感动。 自己的这个领导好似一直是这样。 外表娇娇小小、柔柔弱弱的,平时脾气也不大,又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然而一旦真遇着事,她却比谁都冷静和沉着。平常人彷徨和犹豫的时间里,她可能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既可靠又稳妥。 看来自己也要更努力些,不能总是拖她的后腿。 方雯轻轻鞠了一躬,出了门。 等她离开后,褚楚才拿出手机,反复看了眼她尚未回复的一则消息:我找内部人问过,建利采购组最开始联系的人是你,严雪又他妈的抢了你的客户!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愁怨? 那倒没有。 无非是自己从分公司升调到总部时,恰巧占了严雪梦寐以求的职位,成为严雪必须得低头的上级。 咽不过这口气罢了。 严雪是张总中意的下属,如今好机会被她这个外人抢了先,张总心里必然也不舒服。 严雪敢这么做,背后必然少不了张总的授意。 这事儿她遇得多了。换作平时,褚楚还挺有兴致陪他们过过招,不过她近日私事繁多,早已无心顾及严雪不干净的手段。 索性随她去了。 况且,建利这单最后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数呢。 稍晚些的时候,褚楚收到了一束蓝玫瑰。 里面还夹着一张道歉字条。手写的,苍劲有力又过分眼熟的字体。 不用想就知道是许翊。 褚楚犹豫了片刻,没扔,而是将花插在了玻璃瓶中。 “哇,好漂亮!谁送的呀?” 雯雯路过时,一脸八卦地望着她:“楚楚姐,话说你昨天去哪儿啦?” 也不怪她好奇。工作这些年来,褚楚半天假都没请过,有时候甚至连周末都会加班见客户,这突然消失了一整天,第二天还收到了花,委实让人觉得奇怪。 褚楚笑了笑:“你猜?” 雯雯眨了眨眼,凑近问:“对方帅不帅?太好奇了,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呀。” “行了,别乱想。” 褚楚将玻璃瓶摆在了桌角,挥手让雯雯离开:“没有的事,快去工作。” “哦。”雯雯嘟囔一声,放下文件。 可她还没走远,严雪便踏着那双“噔噔”作响的高跟鞋从旁经过。 “哟楚楚,你这才刚来几天,就被人追到门上了啊。”她笑意盈盈,嘴里却说着些酸不溜湫的话。 褚楚扯了扯嘴角,没应话。 严雪凑近,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你昨天请假了?” “嗯,”褚楚回,“有些私事。” “褚楚,可真羡慕你呀!” 严雪突然叹了声,遗憾地说:“我也好想请个假休息一下。可刚找到机会,这不,客户就自己找上门来,你们说巧不巧?” 她说了一半,没了下文,似乎在等着看褚楚的反应。 褚楚从善如流,撑着下巴问:“什么客户?” “建利啊,马上有新楼盘开盘的那个。” 褚楚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挺好的。”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严雪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直白点说,她严雪今天就是来耀武扬威的。 她早看褚楚不爽很久了! 一个才进公司四五年的小辈,资历没她高,功劳没她多,凭什么能一夜冒头踩到了她头上? 说褚楚背后没人严雪才不信,指不定她背后干了更多龌龊事。 既然大家都不干净,以后干脆各凭本事! 严雪笑了笑:“有什么好的啊,这客户难伺候得很。一会儿让我做方案,一会儿又说要重新调整预算,害得我午饭都没来得及吃,麻烦死了!我还是比较羡慕你,无事一身轻松。” “你推荐了几个方案?”褚楚沉吟片刻,突然出其不意问了句。 “什么?”严雪没跟上她的思路。 褚楚抿起嘴角,一脸严肃:“在客户的预算没有明确定下的时候,准备好高、中、低多个档次的方案,以便随时应对客户,这不是常识吗? 与其等着客户给你提要求,不如主动出击,为客户创造要求,你是老人了,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严雪的脸色“唰”一下难看起来。 这些道理她用得着一个小丫头教? 她来是示威,现在怎么搞得像她在汇报工作一样。 严雪瞬间没了兴致,拍拍手准备离开,可想想还是觉得不甘心,她扭头,将视线挪到正在憋笑的方雯身上。 “雯雯,那待会儿还要麻烦你帮忙整理一下媒体。” 突然被点名的雯雯愣了下,才懒洋洋地回道:“哦,好。” 严雪像是没察觉出她的反感,笑呵呵的,冲褚楚说:“你看,现在的年轻人气性可真大啊。沉不住气,还不懂得做人,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呢。” 一句话,指桑骂槐。 罢了她仍不解气,小声嘀咕:“送花有什么用,追得惊天动地,到头来还不是说跑就跑。” 这话褚楚和方雯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方雯小心翼翼地看向褚楚:“褚楚姐……” 褚楚扬起手打断她:“去给她做方案,别拖沓。” “好。”方雯磨蹭着慢慢走,十来步后,她又重新转回来。 “褚楚姐,严雪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渣男的事就让他过去,你一定可以找到个又高又帅又多金的男朋友,好好宠你的!” 褚楚半天才反应过来,笑了声:“好,知道啦。” 方雯这才满意地窜回座位。 褚楚无奈地摇摇头。 渣男啊…… 如果不是严雪今天提起,她恐怕要忘得一干二净。 这还得从一件往事说起。 当初褚楚还在分公司的时候,公司里曾经跳槽进来过一个客户经理。 人长得高大白净,行事有理有节,虽不是那种耀眼到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但他在她们那个小地方,也能算得上优质男一枚。 优质男当时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刚进公司没多久就看上了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褚楚,随即便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追求行动。 送花、送饭、嘘寒问暖。 褚楚告诉他自己家庭情况复杂,他说“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家庭。” 褚楚向他透露了奶奶的病情,他笑“我愿与你共同进退。” 褚楚明确表示不动心,他叹“爱是一个人的事,你不需要有负担,也不一定非要回应。” 暖心的话语,每一句都直戳褚楚的心扉。 褚楚后来说不清究竟是感动还是妥协,就觉得跟优质男这样温柔踏实的人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 她想明白后,便打算跟优质男尝试着发展一下。刚巧那几天,早已与她闹崩的母亲有事来找她,不幸与优质男见了一面。 仅仅是见一面而已。 谁料这一见,见出问题了。 她妈那边倒是没意见,女儿出嫁在她眼里就是一桩买卖,价格更高,她肯定更高兴。 然而优质男在这之后,却直接跑了。 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她会继续纠缠不清,优质男回来后,甚至二话没说,一封辞职信直接甩在了老板的脸上,再次跳槽走人。 从她同意交往,到优质男离开,前后不过四五天而已。 他甚至问都没问她一句,就决定了这段感情的生死。 此事过后,褚楚成了全公司的笑柄。 对于优质男的顾虑,褚楚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对于他的做法,褚楚只送给他一个字—— 渣! 但凡他能处理得稍微妥当点,都不至于会让她在公司里举步维艰,哪怕后来她用业绩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脸,也阻止不了他们在背后对自己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而现在,这条八卦甚至已经伴随着她来到总部。 她为数不多的黑点,严雪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这两个月,严雪逮到机会就在她背后大肆宣扬这段历史,弄得全总部的人都知道了这件旧事。 褚楚揉了揉太阳穴,不免感到心累。 工作中的瓶颈、复杂的人际关系、奶奶的病情、家里人的逼迫,来到M市后,所有事情同时上阵,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疲倦过。 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刚毕业的那时候,束手束脚、晕头转向。 褚楚打开和Crystal的聊天框,一句话删删减减,却始终没有发出去。 她深深叹了口气。 现如今,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正怔忡着,奶奶的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褚楚赶紧收拾了下心情,佯装轻松的语气跟她聊了会儿。 挂了电话,褚楚怔怔地望向了桌角的蓝玫瑰,这才想起她今天还约了许翊去见奶奶。 下班后,褚楚早早来到医院门口等待,可离约定的时间整整过去了十分钟,许翊仍未出现。 褚楚皱了皱眉,打开手机,翻出了许翊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还是她大学时候添加的,这么多年,他居然都没有换过电话。 还真是不符合他的性格。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被人接通,耳边传来风呼啸而过的声音,隐约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他应该是在某个场子里,可能跟他的狐朋狗友们一起。 “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褚楚迟疑地问道。 不方便? 许翊轻笑,低醇的嗓音顺着电话窜进褚楚的耳朵里,让她的耳尖微微发麻。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他停顿了片刻,像是故意给她留下思考的时间,“许太太这是在……查岗?” 第六章 斯文(六) 查岗? 不。我不是,我没有。 被“查岗”两个字惊到的褚楚,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前面那个更可怕的称呼。 “没什么不方便,我只是跟几个朋友聚聚。” 许翊勾起唇,又补充道:“男性朋友。” 她真的一点也不关心这些。 眼看着两人的话题越来越歪,褚楚及时打断,干脆直接地问道:“许翊,你是不是完全忘了今天要跟我一起去看奶奶?” “倒不是忘了。” 许翊沉默片刻,轻笑一声:“只是如果我没记错,我昨天好像也没同意过。” 褚楚:“……” 她差点忘了,许翊惯会钻空子。她怎么能对他抱有一丝丝期望? 褚楚有点想立刻掐断通话。 然而此刻她有求于人,狠狠心只得忍下手头的动作:“那你现在能同意下吗?” “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哄哄我。” 哄……哄哄? 褚楚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晓得许翊剑眉微挑,慢慢悠悠地说:“褚小姐,没记错的话,你昨天吼我了。我现在觉得很不高兴,毕竟我也是个有脾气的男人,得你哄哄才能消气。” 哄你***呢! “许翊!” “我……”想到许翊难缠的脾气,褚楚最终没骨气地认了怂。 脑中突然闪过云柔很久前评价她说过的一句话:“楚楚,以后你要是遇到啥解决不了的人,你就捏着嗓子冲他撒撒娇,保准没有任何人能狠下心拒绝你。尤其是许翊那种类型的男人!” 撒娇…… 褚楚想想都觉得羞耻。 但考虑到目前的困境,她的语气便不由放软,听上去还带着三两分委屈,“我昨天不该吼你,也不该威胁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先来陪我看看奶奶,拜托你了,好不好嘛?” 对面瞬间没了声。 “许翊?” 一秒、两秒、三秒后,那边倏地挂断了电话。 “……” 他这是…… 在逗她玩? 回拨过去显示正在通话中,很显然对方挂了她的电话。褚楚咬咬牙,恼得直接将他的手机号拖进了黑名单。 事实已定,许翊不可能来了,褚楚只得独自提着两袋水果到了医院。 在过道她遇见奶奶的主治医生张医生,便随口聊了几句,问了问奶奶的情况。 得知奶奶的身体有所好转后,褚楚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终于放了下来。 “我看老太太这两天心情不错,保持下去,也有利于病情康复。平日里你多跟她说点趣事,尽量不要刺激她。” “好。”褚楚谢别张医生,走到奶奶的病房门口。 还未进去,她就听到里面传来奶奶爽朗的笑声和旁人的问话:“老太太今儿心情挺好的呀。” “那可不,孙女今天要带孙女婿来看我呢。” “楚楚都结婚啦?” 旁人的声音里带了不可置信:“怎么没听你们提过?我还想着出院后给楚楚介绍几个男生认识认识。” “用不着用不着,现在的年轻人都兴自由恋爱,早就不搞相亲那一套啦。况且我家楚楚和那男生是大学同学,两人感情好着呢!” “……” 褚楚拿额头抵着房门板,在门外又站了会儿,她才做足了心理准备,硬着头皮走进去。 “奶奶,我来看您了。”她热情地跑到奶奶跟前,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盼望奶奶能赶紧忘记孙女婿这茬事。 可老人家哪有那样容易被糊弄? 奶奶环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抓住了褚楚的手,怀疑的目光扫到她脸上:“他人呢?” 褚楚只得继续编下去:“本来要一起来看您,但他临时要加班,我就没让他跟来……” 奶奶板起脸:“那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要跟他说两句。” “奶奶,人家在工作呢。”褚楚连忙阻止道。 奶奶眼中的怀疑更甚:“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褚楚僵硬地笑了两声,借着洗苹果的当口,不顾身后的呼唤,一溜烟似的逃了出去。 到了水池边,褚楚低头看着手里的苹果,默默叹了声。 一个谎言,总需要其后千千万万个谎言来维持,她似乎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但想到奶奶的身体,褚楚并不后悔。 奶奶这几年一直未曾康复,哪怕她倾尽所有,找了最好的医生,用上最好的药,也不见奶奶的身体有丝毫好转。 医生已经断言,老人家没多少时间可活。而老人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亲眼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能够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可褚楚能从哪里找这么一个人出来呢? 这几年她为了挣钱给奶奶治病,早出晚归,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偶尔身边也会出现一两个不顾她的冷淡,热情地跟她献殷勤的男人,可当他们更深入地接触到自己,见到她的妈妈和弟弟,了解到她们家的情况之后,无一不打了退堂鼓。 她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评价自己。 扶弟魔。 无论她愿意不愿意,她这一生可能也摆脱不了这个隐患。 没人有义务陪她赌。 褚楚虽然自己看得清也想得明白,却仍旧不忍心让奶奶失望。 爸爸去世以后,奶奶是唯一一个真心疼她的人。 她现在还记得,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她回家看望奶奶时,奶奶避开其他人将她唤进屋,偷偷塞给她一把钱的情景。 “好孩子,你妈不长眼睛分不清好歹,奶奶看得清!以后没钱用了就管奶奶要,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自己买。你人乖,男孩子见了肯定舍不得你受委屈,但记得千万别贪图他们的,省得人家以后看轻你……” 尽管她那时已经找到兼职,不像刚开学时那般窘迫缺钱,但奶奶当时的那番话,却成为她前半生中难以忘却的温暖。 她想让奶奶毫无遗憾、安安心心地离开人世,所以明知不应该,可当许翊找到她,提出协议结婚之时,她依旧没法拒绝。 而如今,她似乎已无其他退路。 想到如今的情形,她便有些没法面对老人家,尤其是对上奶奶略带期冀的眼神。因而逛了一圈回来后,她始终埋头做自己的事,沉默不语。 奶奶看着心疼,握着她的手,感慨一声:“奶奶不是想逼你,也不是想图他什么,只是他如果连为你抽出点时间的这个心都没有,你叫奶奶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我是怕你以后会受委屈。” 听到这话,褚楚胸口处又酸又暖。 “我知道您是在关心我。” 褚楚枕在奶奶的大腿上,呐呐地说:“我不觉得委屈。” 这个世上总还是有人真心疼她关心她,只要这个人还在,她就不会觉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傻孩子,”奶奶揉了揉她的头,“奶奶如今还在,他要是欺负你,你还可以到我跟前哭诉。若有一天奶奶走了,没了人替你撑腰,你到时候也不觉得委屈?” 褚楚趴着一动不动,眼前骤然雾蒙蒙一片。 她很想反驳说“不会,奶奶都永远不会离开”,可她更清楚,这一幕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无论她在奶奶面前伪装得多无忧无虑,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般,她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时光在消逝,她已长大,眼前的人也在渐渐老去。 但,起码这一刻,她不愿奶奶继续为她担忧。 “他才欺负不了我呢。” 褚楚挪了挪脑袋,笑着冲她弯了弯水汪汪的眼睛:“您别操心,他要是敢欺负我,我自己就能收拾他。” “奶奶。”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遽然又突兀。 褚楚震惊地抬头,就见许翊缓缓推开门,一步步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似乎是刚从哪个重要场合赶过来,还穿着一身极为正式的黑色西装,干净整洁,衣袂飘飞,衬得他身形修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和尊贵。 然而他头顶立起的一撮呆毛,风尘仆仆之中又让他添了几分傻气。 褚楚的脑海里瞬间蹦出一个词——蓬荜生辉。 她原本觉得这词非常夸张,可当许翊逐渐向她靠近的时候,整个病房真的仿佛瞬间亮堂了起来。 许翊依然戴着他那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这中和了他原本略显凌厉和不羁的五官,显得他清逸儒雅,极好相处的样子。 但褚楚知道他不是。 许翊看向她的眼神,莫名让褚楚觉得心慌。缠绵的、勾人的、深沉的、锐利的,说不清具体什么感受,好似她是他的猎物般。 “想什么呢?” 不知何时,许翊已走到了她旁边。 他揉着她的脑袋,弯下腰与她平视,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说好了等我一起来探望奶奶,你怎么先走了。” 褚楚仍旧呆呆的:“啊?什么?” 许翊没有继续这番对话,转而看向病床上的奶奶,尊敬而谦卑地鞠了一躬:“初次见面,我是许翊。” 顿了顿,又说:“也是褚楚的丈夫。” 奶奶也愣了许久,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倒是临床的阿姨先开了口:“老太太,这就是您孙女婿呀?小伙子长得可真漂亮,看上去就是个会疼人的,楚楚好福气哩!” 奶奶这时终于缓过神:“是啊,我的孙女婿,能不好吗?” 嘚瑟完又怕给人吓到,奶奶咳了咳,赶紧安排人坐下,略带疑惑地问:“你……真的是我孙女婿?” 许翊起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抓住了褚楚始终在耳尖盘旋的手。 “怎么又开始掐耳朵了?” 他训斥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和纵容:“一紧张就喜欢掐耳朵,过后又总委屈地喊疼,你这毛病什么时候可以改改?” 许翊牵住褚楚滚烫的手,又回头看向奶奶,满脸不解:“奶奶,您为何会这么问?” “没什么,没什么。”奶奶笑呵呵地摇头。 她能说这孙女婿太过耀眼以至于她不敢相信吗? 自己的孙女虽说也不差,但她作为楚楚唯一的亲人,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希望楚楚能找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安稳过一辈子,眼前这个,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期。 不过刚才许翊那一番举动,将她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小伙子对她孙女那些鲜为人知的小习惯了如指掌,两人的关系还能有假? 尽管如此,她仍然有些其他的顾虑:“小翊呀,你家里还有哪些人?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许翊笑了笑,耐心跟奶奶解释说:“家里主要做些小本生意,将将足够生活。 家庭情况可能有些复杂,父母早年离异,如今各自已有新的家庭,他们不难相处。奶奶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楚楚受委屈。” 他这一段坦诚的叙述博得了老人的好感,奶奶心里的一杆秤彻底偏向了他。 再后来,许翊妙语连珠,哄得老人家哈哈大笑。 跟他们坐在一起,一直插不上话的褚楚反而更像个外人。 褚楚向来知道许翊擅长哄女人,没想到下至三岁小孩,上至八十岁老人,无一能逃过他的魔爪。 不过,这还是褚楚第一次听他讲起自己的家庭。以往对这个话题,许翊从来都是避而不谈,没想到今天居然会主动提及。 褚楚不由有些动容。 “谢谢。”坐到副驾驶上时,褚楚偏头看着神情专注,认真开车的许翊,感谢的话管不住似的脱口而出。 许翊仅“嗯”了声,回应堪称冷淡。 褚楚愣了愣,笑道:“你不是说没空吗?” 许翊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突然打转方向盘,在路边停了车。 “怎么了?”褚楚满脸疑惑。 许翊不语,一手轻捏褚楚的下巴,将她怔怔的小脸掰向自己,另一手在手机的通话列表上摁了几下。 褚楚拧着眉:“你给谁打电话?” 身旁传来一阵轻笑:“当然是给你。” 给她? 褚楚猛地想起不久前被自己拖进黑名单的一个号码,心虚地抖了两下。 她“呵呵”笑了两声:“给我打什么电话……” “看看是你信号不好,还是我信号不好。” 许翊嗤了声,挑眉瞥向她。 紧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又夹杂着冷意和质问的声音。 “长进了,你拉黑我。” 第七章 斯文(七) “长进了,敢拉黑我?”许翊的声音听上去带着隐隐的怒气。 被人捏在手心里,只能被迫跟他对视。褚楚欲哭无泪。 她咬着唇,声音因心虚而放得很低:“那个,我……手滑。” 呵呵。 褚楚似乎已经听到了对方的腹诽。 半晌,许翊出乎意料地问了句:“为什么?” 褚楚眼神飘忽:“明明是你先挂断我的电话。” 许翊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我那边信号不好。” “唬谁呢。”褚楚咕哝两句。 这种老套的借口,傻子才会信。 但许翊才不管她是否相信,执着地要褚楚给个道歉。 褚楚被他磨得没法,只能应付道:“我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拉黑你,可以了吗?” 许翊蹙着眉:“不可以,重新来。” 褚楚磨着后槽牙,按照他的要求又来了几遍,仍旧不能使他满意。 动也不能动,走也不能走,褚楚最后全身的怨气都化为了委屈,一肚子的委屈。 “许翊,我再也不拉黑你了,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四周一瞬间安静,车厢里只回荡起她苦苦哀求的声音。 说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此刻回过味儿,褚楚怎么觉得自己的声音为何能如此……嗲! 一抹薄红攀上了她的脸颊。 褚楚清了清嗓子,说:“那个……” 就在此刻,许翊闷闷笑了几声,这笑不似讽刺,更像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 “好,”他松开手,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我原谅你。” 褚楚揉了揉下巴,狼狈地把视线转向窗外。 此时此刻,她要是再不清楚许翊的目的,过去的几十年就白活了。 没想到许翊竟然好这口。 变态。 褚楚暗骂了一声。 可不知怎的,骂着骂着,她的耳朵慢慢有些发烫。 褚楚觉得手有些痒。 她搓了搓手指,慢慢地、悄悄地掐了掐滚烫的耳尖。 许翊的闷笑声更刺耳了。 “小矮子。” 他凑上来,带着薄荷味的热气扑在她的耳朵上:“这回掐红了,可别哭哦。” “……” 车子很快到了褚楚家楼下。 褚楚正准备下车时,许翊拉住她:“奶奶我见过了,你什么时候搬去我家?” 褚楚犹豫地在车门旁边站了会儿,为难地说:“一定要搬吗?你家有些远,上班不方便。” 况且……以他们两人现在尴尬的身份,住在一起根本不像话。 许翊沉默不语。 “许翊,你该不会想挟恩图报吧。”褚楚忐忑地问。 许翊淡淡扫了她一眼,嗤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等你心甘情愿时再搬吧。” 许翊阖上车窗,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褚楚呐呐地站在原地,将嘴边那句“是,你就是这种人”生生咽了回去。 有时候她真是搞不懂许翊。 不守约的人是他,急匆匆赶来的人是他;提起搬家这件事的人是他,不让她搬的人也是他。 好人是他,坏人也是他。 褚楚困惑地摇摇头,上了电梯。 此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许翊发过来一个定位,同时问了句:三公里,够了吗? 褚楚不解地打开地图,发现定位是一个高档小区,与她的公司仅隔了两个街道不到的距离。 褚楚:? 许翊:好,那以后咱们就住这儿。 褚楚:! 那句“上班不方便”真的只是她随便找的借口,你不要太认真啊大佬!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褚楚只能眼睁睁看着许翊敲定一切,然后默默在心里感叹:有钱人,真是任性!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和许翊接触过多的原因,入睡后,褚楚竟然梦到了许翊,梦到了她的大学时代。 过往的事无法控制地重回到她脑海里。 …… 燥热的天气,暑气未消。 热闹的街头小巷人来人往,学生、附近上班的白领漫步在拥挤嘈杂的街道。 褚楚戴着兔耳朵,穿着朱迪那身毛茸茸的衣服,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糕点穿行其中。 《疯狂动物城》彼时正当火,街口处处可以看到朱迪和尼克的形象,她这套装扮并不算特别奇特。 她端着糕点,一口一个“小哥哥”、“小姐姐”,亲切地喊着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们,希望他们能停下脚步,品尝品尝自己手里新出炉的蛋糕。 如果运气好,能有几个人进店购买,她当天也许还能多拿到几块钱。 然而大多数时候,路过的行人只会捏捏她的兔耳朵,嬉闹一阵,然而潇洒地离开。 她们似乎很喜欢她这身形象。 可褚楚其实不太喜欢。 她没看过这个电影,也不清楚这只叫“朱迪”的兔子有何吸引人的地方。她只知道,身上的这套衣服很厚很笨重,她非常热,背上甚至一直在冒汗。 但离脱下它的时间,还有二十七分钟零十四秒。 褚楚忍着暑气,走回离蛋糕店稍稍近点的地方,继续吆喝。 她赶路时可能没太注意,差点与迎面走过来的一个男生撞个正着。 “对不起。”她低头连连道歉,准备绕过去。 地面上的白球鞋却像是故意跟她过不去一般,始终挡住她前面的路。 褚楚觉得不对劲,拧着眉仰起头,就看到许翊勾起唇,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 当时他们都在同一个社团里,也许是脾气不合的缘故,两人总会莫名其妙地杠起来,为各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而那天,他们白天刚吵过架。 褚楚此刻并不想理他,她在努力挣钱,不想被无聊的人事打扰。 因而褚楚后退了两步,趁他没太注意,从他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许翊也不着急,双手插兜,半阖着长眸,神情慵懒地立在原地。 这儿是褚楚回店必经之路,他守着株还怕逮不到一只兔子? 他不急,褚楚当然也不急。 她端着糕点盘,笑意盈盈地冲除了许翊之外的所有人搭话。 他爱站多久站多久,她不在乎!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十来分钟,相安无事。 他俩倒是都不急,可最后,蛋糕店的老板急了。 “褚楚,”他吼道,“没看到这个男生一直盯着你手里的蛋糕吗?你倒是给人家尝两口啊!” “啊?哦。”褚楚只得硬着头皮,悻悻地挪到许翊跟前。 “态度好点!用我教你的!”老板仍然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褚楚咬咬牙。 为了工资,忍了! 她将糕点盘举到许翊面前,扬起小脸,歪着脑袋,无辜地看着他的眼睛,软声说:“小哥哥,尝一块蛋糕嘛!新鲜出炉,香酥可口,超好吃的呢!” 褚楚脑袋上的兔耳朵耷拉下来的那瞬间,许翊“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其他。 他最终也没有品尝她手里的糕点,只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老板失望地摇摇头,认为是褚楚的轻慢导致了客人的流失。 褚楚垂下脑袋听着,既不认错,也不反驳。 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老板叹了口气,不忍继续说教,结了钱,让她先回学校休息。 卸掉厚重的外套,整个人瞬间凉快了许多。走在渐渐冷清的马路上,迎面袭来的风吹散了她身上的汗,走着走着,褚楚觉得有些冷。 心里,也有点难过。 女孩子总有些没太多必要的自尊心,褚楚想,她也不例外。 尽管此时此刻,她都没弄明白许翊究竟为何突然笑。可她知道,那声轻笑就是今晚一直扎在她心口的那根刺,总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也许又在嘲笑她自以为聪明的滑稽“招数”吧。 啧。你不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那干嘛还对我笑得那么甜? 口是心非。 自负如他,一定会是这样想。 如果他当真如此质疑,她也许根本找不到借口辩驳。 思及至此,褚楚眼睛周围红通通的,好像随时有泪要掉下来。她低着头,连忙揉了揉。 而这时,身后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凑到她耳旁轻声笑了笑:“喂。你这是在哭吗?” 熟悉的嗓音,令褚楚战栗两下后,迅速跳到了两米远的地方。 “要你管!”她不甘示弱地回。 许翊轻挑起眉,懒散随意地问:“你很缺钱?” 褚楚咬着下唇,没回话。 “三个小时。” 许翊直起上半身,敲了敲腕上的手表,勾唇道:“堂堂一市高考状元、高分考进A大的高材生,竟然扮成一只兔子,在一家蛋糕房里浪费了三个小时,啧啧。” 褚楚从没有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如此刺眼过。 “很好笑吗?” 褚楚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凭自己的双手挣钱,靠自己的努力追求想要的东西,很可笑?” 许翊认真思考片刻,正色道:“的确不可笑,但用宝贵的时间去换取少量的报酬,如此不划算的事,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应该不至于如此做。” 褚楚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是因为明白,她的心底反而更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从她懂事后便一直笼罩着她。 在她明明舍不得,却无数次将自己心爱之物赠给弟弟,以期望获得妈妈“表扬”之时。 在她高考获得的高额奖学金被妈妈拿给弟弟,而她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住一个学期的学费之时。 在她想离许翊远远的,却被老板半逼着举起糕点盘,冲许翊虚伪假笑之时。 …… 她也想随心所欲,她也想将时间花在更有意义、更值得的事情上面。可她更多的是害怕。 走错一步,也许就会万劫不复。 她根本没有试错的资本。 褚楚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够辛苦够不容易了,为什么许翊还总喜欢窜到她面前,高高在上地嘲讽她? 她不过就是不小心泼了他一碗面条,她跟他认错还不行吗? 褚楚越想越委屈,滚烫的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哗啦一下顺着脸庞往下淌。 第八章 斯文(八) 许翊似乎被她的阵仗吓到,素来慵懒闲散的表情也没绷住。他蹲在她旁边,一声接一声地安抚。 “喂,你别哭。眼泪对我可半点不管用。” “我一句重话没说,你好歹告诉我你在哭什么吧?” “姑奶奶,别哭了。您看我给您磕头认错成吗?” 褚楚心里清楚,她哭只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其实跟许翊完全没啥关系。但许翊自负地以为她是因为他哭,从而做小伏低、小心翼翼地哄着她,褚楚便忍住没告诉他实情。 谁让他老是欺负她,谁让他一下点破自己的不堪。她就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装了那么久,需要他多嘴戳破吗? 褚楚哭够了,对许翊的排斥稍微小了些。此时此刻,她非常想找人聊聊天,倾诉一番,可身旁只有许翊。 勉强凑合一下也尚可。 褚楚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低声啜泣着,问:“许翊,你缺过钱吗?” 她发誓,只要许翊肯讲两个他过去的悲惨经历,让她觉得他们同病相怜,她就立刻、原地原谅他。 可许翊想了许久,摇了摇头:“没缺过。” 末了还特意强调一句:“想要什么,轻而易举。” “……” 褚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再次崩溃。 直到将哭哭啼啼的褚楚送回寝室,许翊似乎也仍处于懵圈状态。而褚楚哭了一晚上,心头的压力减轻许多,一觉醒来,早就没有昨晚那么难受。 无论如何,下学期的学费要接着攒,日子也还要继续过下去。 褚楚给自己鼓了把劲,又恢复到平时元气满满的状态。 她笑着推开蛋糕房的玻璃门,扫视一圈,却没有找到老板矮胖矮胖的身影。 收银台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他背对着她,身上穿着件草绿色的格子衬衫,脖子间打了一条艳紫色的领带,再往上看,那一头橙色的假发里,依稀嵌着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褚楚认出这是狐狸尼克的造型。 “你是新来的兼职吗?”褚楚犹豫着上前,略显不安地问道。 “尼克”缓缓转过身,微敛起眸看向她,唇角勾起一个极富深意的笑容。 褚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然在这里看到了许翊! “怎么……怎么是你?” 许翊懒懒地撑在收银台前,弯腰、低头,凑近她说:“你被开除了,你不知道吗?以后由我来接替你的工作。” 褚楚的脸瞬间惨白一片。 就在她眼眶中的泪水即将喷涌而出时,老板从烘培室里跑出来,略带歉意地说:“楚楚你来了呀,给你介绍下,这是小翊,昨晚一直站在店前的那个男生。 原来小翊昨天盯了你半天,只是想找份类似的兼职而已啊,是我当时没弄清楚,对你说话重了,抱歉抱歉!” “啊?” 褚楚有些理不清头绪,小声问:“那您还要开除我吗?” “开除?” “走了。” 许翊打断他们,将朱迪的兔耳朵戴到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痞痞地冲她笑:“开工喽。” 褚楚明白,她果然又被许翊耍了! 褚楚想打人,但店长催促她开始工作。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更衣室。 等到她换好衣服,一切准备就绪之时,许翊已经在店门口招摇了十来分钟。 店门口,他的身边围着五六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中途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几个小女生被他逗得眉开眼笑,嚷嚷着要跟他合照。 褚楚尴尬地缩起脑袋,踮起脚尖,想从最角落绕过他们。 许翊却不知怎么突然注意到她。 他一把拽住了褚楚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的跟前,勾唇道:“合照的话,得问问我的朱迪小姐同不同意。” 几个小女生捂着嘴尖叫了两声。 “我的朱迪小姐!啊啊啊啊我要窒息了!” “朱迪也好还原!这个女生太可爱了吧,我好想揉揉她!” “尼克好帅啊!朱迪好萌啊!你们两个是情侣吗,太般配了!” 情侣? 褚楚打了个战栗:“不,我们不是……” 然而没人听她讲话。 “可以跟你们合照吗?一张,就一张好不好?”女生们将褚楚围在中间,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褚楚不忍拒绝。 之后便是一片混乱。 她被推到了许翊跟前,身边的人推来挤去,许翊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帮她稳住了身形。 “谢谢。”被人误会了她和许翊的关系,褚楚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许翊“嗯”了声,松开了扶住褚楚的手:“不用谢。” 两人沉默地站在一群小女生中间,多少觉得尴尬。 “你怎么会来,”褚楚小声问,“不是说不值得?” 许翊耸耸肩:“人生嘛,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不辜负就好。” “啊?” 褚楚没懂他在说什么,却抿起唇,轻轻应了声:“哦。” 许翊盯着褚楚的后脑勺,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趁旁边的人不注意,他微微倾下身,凑到她耳旁低声问:“小矮子,那……可以原谅我吗?” 热气拂在她的脸颊上,褚楚的耳朵滚烫一片。 环顾四周,那几个小女生仍在为站位问题争论不休,没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褚楚满脸通红,盯着躁动不安的小脚丫,声若蚊蝇:“嗯。” 她也不知道要原谅许翊什么,许翊似乎也没对她做过他必须得道歉的事情。搁在平时,褚楚能想明白事由,但那一刻,她的脑袋仿佛瞬间生了锈,转不动了。 许翊轻笑一声,拽了拽她的兔耳朵。 褚楚顺着他的力道仰起小脸。 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懒懒半阖着的眼睛,和那始终上扬的唇角。 再后来,褚楚赶在电影下映前,特意去电影院看了《疯狂动物城》。 当风靡全球的尼克狐出现在大屏幕上,单手插着口袋,半眯着眼睛,坏笑着冲朱迪说出“You know you love me”之时,褚楚的眼前却骤然闪现出许翊的脸。 那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低头看她时,眉眼带笑。 …… 年轻真好。 喜欢的男孩子冲她笑一笑,那一瞬的心动仿佛就能维持到天荒地老。 褚楚一杯苦咖啡下肚,渐渐从过往的回忆中脱离出来。 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相同的把戏,这一次她没那么容易上钩。 褚楚打开电脑,继续更新尚城的方案。 尚城是她极为看重的一个客户,她跟他们在价格上已经拉扯了一个月有余。如今她收到消息,尚城内部已经批下了这笔预算,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联系她签约。 因而褚楚时刻不敢松懈。 褚楚属于空降到这边,领导不信任,下属不服气,她夹在中间委实难熬。如今,她需要做成一笔大单,才能真正在总部站稳脚跟。 褚楚正专注地分析客户需求,安静的办公室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严雪将一沓文件摔到褚楚桌上,质问道:“你是不是早知道建利会撤单!” “建利?” 褚楚搁下笔,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这个客户不是你一直在跟?我怎么可能比你先知道?” “你少装蒜!” 严雪后退两步,忽然想到之前的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了!难怪自己的客户被抢了,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日里伪装成一副息事宁人好欺负的样子,合着早挖好了坑等我跳!褚楚,你好心机啊!” 褚楚被气笑了。 合着她被抢了客户,反而成了她的错? “严雪,你脑子不清楚了吗?” 褚楚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 “第一,当初是你自己主动插了一脚,抢着去跟这笔单子,我可没逼过你。 第二,建利撤单的原因是他们暂时拿不到预售证,这么久了你却连这点都没打听出来,是等着我来教你怎么做? 第三,我不管你哪儿来的底气跟我横,但只要我一天是你的上司,你就一天没权利来质问我如何做事。” 她将严雪方才扔在桌子上的文件理好,递还给她:“希望下一次,你能拿出更专业更合格的工作表现。否则,季度考核的时候,我会将你的情况如实汇报。” 听完她的话,严雪的脸色都变青了。 她不专业? 她严雪在这个行业摸滚打爬了将近十年,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质疑不专业? 怒火在胸中翻腾,可对于褚楚指出的几点,严雪找不到借口辩驳。 严雪只得将满身怨气憋回去,可想想仍旧觉得不甘心。 她嗤笑了一声:“小姑娘,劝你低调点,你要学的还很多,别真把鸡毛毯子当令箭了。” 褚楚无所谓地笑了笑。 好像并不屑将她严雪放在眼里。 严雪咬着后槽牙,撂下一句狠话:“走着瞧。” 她就不信治不了这个小丫头片子! 褚楚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摇了摇头。 严雪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事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严雪背后还站着张总,给她使两个绊子再容易不过,未来的这段时间,她注定不会好过。 褚楚虽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临那一刻的不公,仍旧觉得异常难过。 她没想到严雪会对她即将拿下的尚城下手,更没想到,张总会昏庸到真的将这个客户判给严雪。 第九章 斯文(九) 在褚楚正和尚城的李旭洽谈合作细节的时候,严雪居然带着张超过来,当面截胡。 李旭甚至都不太能理解:“之前一直是褚楚在和我们对接,中途也没出任何纰漏,为何现在突然要换人?” 张超哈哈大笑起来:“李旭总你这就误会了。褚楚平时事情多,总会有处理问题不及时的情况,我这不是怕将来耽误你们的事儿嘛。 所以我思来想去,特意安排严雪来协助褚楚。未来你们有任何需求,尽管跟严雪提,她一定会全力以赴满足你们。” “这……”李旭犹豫地看了眼褚楚。 “哎呀老兄弟!” 张超挡住了李旭的视线,跟他打起了感情牌:“咱俩合作这么多年,你还信不过我?况且,这事褚楚也提前知道并且自己同意了,是不是啊褚楚?” 张超回头睨了褚楚一眼。 褚楚紧紧捏住拳头,恨不得一拳砸到张超那张虚伪油腻的脸上,当场跟他们撕破脸皮。 可她不能。 Crystal曾经教过她,内部他们再如何争如何斗,外人面前也决不能落人口炳,起码明面上不能。否则只会两败俱伤,最后谁都落不着好。 严雪他们就是算准了自己这点! 褚楚深呼一口气,冲李旭笑着说:“严雪经验丰富,未来您有什么事,直接跟她对接就行。” 李旭愣了愣,看向褚楚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欣赏。 年轻人难免气盛,脑袋一热什么都干得出来,他都没想到褚楚竟然真能将这口气给暂时咽回去。 小丫头的前途不可估量啊! 不过欣赏归欣赏,李旭并未打算替她讲两句话。 一则,换个对接人,对他来说没有丝毫损失。二来,他跟张超合作多年,也还得卖他一个面子。 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插嘴,几个人真会在这里闹起来。 闹大了,传到上面的耳朵里,保不准上面会对这个项目重新进行评估,严重点甚至会取消合作。如此一来,他们部门通宵加班的成果岂不全都白费? 为一个没多少交情的小姑娘承担这样的后果,怎么想都是一桩不合算的买卖。 虽然李旭也觉得张超这次着实昏了头,但考虑一番后,他还是决定站在张超那边。 李旭遗憾地向褚楚伸出手:“期待下次能跟你合作。” “会有机会的。”褚楚回握住他的手。 一场闹剧,平静收场。 剧中人一个接一个退场,竟没有一人发现旁边两个始终关注着他们的观众。 等众人完全离开,不远处的徐南这才突然爆了句脏口,不可思议地问:“刚才那个是楚楚?我没看错对吧,那个真的是楚楚?” 身旁的男人缓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虽未开口,但明显心情很糟糕。 为何糟糕? 这他妈还用问! 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子被人当狗熊一样欺负,换谁心里能好受? “原来真的是楚楚啊……” 徐南感慨完,嫌弃地瞥了男人一眼:“许翊,你可真行,这样都坐得住!” “不然能怎么办?” 许翊敛下眸,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 徐南叹了声。 是啊,能怎么办? 他们冲上去出头容易,可过后谁知道事情会被人传成什么德行? 褚楚也许压根不稀罕他们! 不过,虽然不能当面出头,还不许他们背地里使点手段? 徐南碰了碰许翊的胳膊,出了个主意:“尚城是你爸的公司,你偷偷打个招呼,神不知鬼不觉……” 无人搭理。 徐南推了下他:“跟你说话呢!” 许翊专注地盯着手机。 过了会儿,他突然起身,快步走出大厦。 …… 褚楚回到公司的时候,正是下午茶的时间,公司里风平浪静,似乎还没人注意到今日的风波与变动。 她揉了揉太阳穴,推开办公室的门。 方雯神秘兮兮地跑进来,挤眉弄眼:“楚楚姐,我听到一个惊天大八卦!” 褚楚漫不经心地问:“你说。” “前两天小胖家远方亲戚来M市旅游,他出于客套,带他们入住了他家附近的一个酒店……” “说重点。”褚楚忍不住打断她。 “哦,反正就是,”方雯凑得更近,压低声音说,“他看到严雪跟张总一起进了酒店房间,半夜十一点!” 褚楚的动作顿住。 方雯仍在叽叽喳喳:“严雪和张总哎,我真是想不到。严雪平时眼高于顶,一脸谁都配不上老娘的样子,竟然愿意啃下张总这个老骨头。女人狠下心来,真是连自己都不肯放过!” 她说了半天褚楚也没反应,方雯皱眉:“楚楚姐,你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褚楚转了两下笔,抬头缓缓说:“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对其他人讲。” “放心啦,我当然知道,也就对你才讲讲。” 方雯见褚楚兴致缺缺,也就不再打扰:“楚楚姐你先忙,有进展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等她出门后,褚楚冷下脸,暗自思考方才的传言。 张超、严雪…… 如果方雯得到的消息属实,那严雪这次所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正当她略有些怅然之时,Crystal突然联系了她。 几天过去,褚楚已经没了当初的不自在。她和Crystal毕竟几年的交情,两人简单寒暄两句后,她自然而然地将严雪的事讲给了他听。 Crystal听完沉默了会儿,说:你知道在职场上,如何才能尽快升职吗? 如果你和上司关系不错,你只需要等他升职后,拉你一把。这是最省事的方式。 但如果你和上司关系恶劣,你出头的方式只有一种。 搞定他的上司。 褚楚灵光一闪,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而这恰恰是严雪选择的方式。 私心上,褚楚并不想与她同流合污,但张超昏庸无道,目前形式对她极其不利,这是她反击的唯一方式。 张总张总,叫惯了张超张总,恐怕连张超都以为自己一人独大,足以一手遮天了呢。 殊不知,张超只是个副总,而他的头上还有人。 不过真正的梁总梁起属于业务型,平日里都在外面会见客户,不怎么回来。他们部门发展成熟,各个环节都有专业的人盯着,也不会有解决不了的状况。 故而除非关乎到实实在在的业绩,否则梁起一般不会插手,这给了张超极大的自主权。 部门里某些人唯张超马首是瞻,不就是看在他凡事都能为她们做主的份上? 可她们别忘了,有些事,张超还没有做主的权利! 想明白后,褚楚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趁着某个周末,约出了尚城的李旭。 她原以为自己要吃很多次闭门羹,没想到第一次邀请,李旭就欣然同意见她。 他们约在一个西餐厅里,地点是褚楚定的。 李旭准时赴约。一见面,他便开门见山地问:“褚小姐还没对尚城死心?” 褚楚笑了笑:“您误会了,只是跟您叙叙旧,感谢您前段时间的照顾。” 李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继续提这茬事。 唤来服务员,点餐、上菜、用餐,期间二十来分钟,褚楚都没有说起任何同工作相关的事情,这不禁让李旭怀疑起她约见自己的目的。 饭吃到一半,李旭没了耐心:“褚小姐费尽心思约我出来,想必不会只是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吧?” 褚楚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他主动开口后,褚楚反而没了顾忌:“李旭总肯出来见我,想必也不会只是想跟我聊聊天?” 李旭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笑道:“褚小姐是聪明人,既然如此我就不绕弯子。” “我知道褚小姐没有放弃尚城,比起严雪,我也更倾向于跟褚小姐这样的聪明人合作,更稳妥也更放心。可是……” 李旭双手交叠在膝盖,一脸无奈:“我和张总合作了十多年,交情颇深,为了这点小事闹翻脸,似乎不太合算。褚小姐觉得呢?” 对李旭而言,钱他已经赚够了,能不能做出一个拿得出手的项目突破职位上的瓶颈,才是他现下最看重的事。 李旭原本对眼下的项目充满期待,没想到严雪接手后一顿胡来,把原先足以轰动整个行业的创意改得平庸不堪。 他思虑再三,几经分析利弊,最终决定接住褚楚抛开的橄榄枝。 自己的顾虑和倾向已经跟褚楚说得非常清楚。现如今,他就是缺一个台阶下。而这个台阶褚楚能不能提供给他,单看这个小丫头的本事了。 李旭起身:“褚小姐如果想明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褚楚跟着站起来,冲他笑着说:“李旭总稍候。” 李旭正不解,就见褚楚绕过他,走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身边,说:“梁总,这么巧。” 原来这丫头竟是有备而来。 李旭更不敢小瞧她。 而这时,褚楚已领着梁起回到座位上,互相介绍了双方的身份。 “久仰。”两人握了握手,客套了几句。 “你们这是在谈项目的细节?”三人坐下后,梁起随口问了一句。 褚楚弯了弯唇,摇头道:“尚城现在是严雪在负责,我今天只是跟李旭总叙旧而已。” 梁起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记得上一次开会时,尚城还是褚楚提报的客户。 梁起知道有问题,但丝毫没做声。 倒是李旭一改方才的高深莫测,开始大肆夸赞起褚楚。言语间,都透露着自己的偏向。 “原本褚楚还特意为我们提出了一个媒体改造方案,没想到中间突然换了人,这么好的创意就白白没了下文。梁总您看这……” 褚楚忙接话道:“李旭总您放心,公司的资源完全共享,您对这个方案满意,后续严雪会跟进的。” 梁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媒体改造的这个方案他早有耳闻,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是褚楚的主意。看来他平时管得太松,已经有人开始学会欺上瞒下了。 然而梁起仍然没接这个话头。 梁起仍愿意护着张超,褚楚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今天想更进一步,恐怕很难实现。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连根拔除了。 褚楚目的达成,没有再得寸进尺,转而聊起了其他。 三人都不再提起工作上的事,沉重的气氛渐渐有所缓和。 聊得正投契之时,门口突然闹腾起来,紧接着,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士走进餐厅。 这群男人身高全部在一米八五之上,气质谈吐远超常人,一进门,立即吸引了餐厅里面男男女女的目光。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形修长,举止文雅,行进时一袭黑色长款风衣尤若带风。棱角分明、如同艺术品般精雕细琢过的脸上架着一框金丝眼镜,衬得他斯文有礼,风度翩翩。 “这是不是意创的许翊?”梁起问道。 第十章 斯文(十) 许翊走进来后,步伐稍稍顿住,锐利的眼眸在里面扫视一圈,找到了努力缩着脖子降低存在感的褚楚。 他慢慢走过去,伸出手…… 握住了身旁李旭的手。 “李总。”他淡淡开口。 “大公子啊,”李旭和煦笑着,“来谈生意?” “不是,见个朋友。”许翊应了声。 两人继续寒暄,躲在后面的褚楚终于舒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许翊来找的是她。 看来又自作多情了。 不过真是不走运。她一年半载才动得到一次这种歪脑筋,没想到又恰巧被许翊逮个正着。 看他和李旭的关系似乎不简单,只要他肯仔细问问,自己的小手段绝对不可能藏得住。 她其实挺不希望许翊见到自己这一面,毕竟两人曾在最单纯的年龄心动过,想给彼此保留点最初的好印象乃人之常情。 在许翊眼里,她大概就是个心思简单的傻白甜吧,如果可能,她真希望能永远当他心里的那个傻白甜。 唉,但是没办法。 要恰饭的嘛。 “褚楚!褚楚!”身旁有人在叫她。 褚楚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她怔了怔,垂下眸,见面前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褚小姐,好久不见。”面前的人说。 褚楚仰头看向他,见他眼睛弯弯的,深沉的眼底划过一丝只有她看得到的笑意。 他又想干什么! 褚楚扯出一抹礼貌的笑容,硬着头皮握住了许翊的手:“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勾了勾唇,长指冰凉,悄悄在她手心里刮了一下。 褚楚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迅速收回手,垂下头,防止别人从她滚烫的脸上察觉出异状。 幸亏其他人的关注点也不在这里。 李旭诧异地问:“大公子和褚楚认识?” “算是校友。” 许翊笑了笑:“不过最近听说,还是因为褚小姐在广市做的户外广告项目。有个朋友也在这一行,经常听他夸赞褚小姐的创意,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众人笑了起来。 待他们笑完,许翊又对梁起说:“梁总能有这名悍将相助,可喜可贺啊!” 梁起愣了下,应道:“是啊,当初也是因为这个项目,公司才决定把褚楚调来集团。” 褚楚心里五味陈杂。 广市的那个项目是她过往成绩中最亮眼的一笔,不仅公司内部开始提拔她,外面也有几个公司出了丰厚的条件想要挖她过去。 这确实是她能够拿出去吹嘘的成绩,但也仅限于行业内。 许翊怎么会知道? 他今天的所言所行,怎么看都像是特意为她撑场子来着。 褚楚眼神复杂地看向他。 许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勾起了唇,靠得离她更近。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俩身上,褚楚怕他乱来,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可许翊在离她半步之遥的位置停住。 “褚小姐。” 他弯腰,凉薄的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字眼含糊不已:“胸针很衬你。” 褚楚红着脸,低下了头。 她已经能猜到梁起和李旭暧昧的眼神了。 许翊他究竟想干什么! 最终许翊什么都没做,他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倒是梁起明显对他更感兴趣:“这不是意创的许翊?李旭总为何会叫他大公子?” “你有所不知,”李旭哈哈大笑,“这可是我们尚城董事长的大公子。不过如今意创比尚城的名气大得多,没人在意罢了。” 许翊? 尚城? 许翊居然是…… 直到坐上回公司的车,褚楚的脑袋里仍是浆糊一片。 梁起一直在旁边观察她:“褚楚之前也在A大上学?” 褚楚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梁起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小丫头,学校里积攒的人脉也很重要,要学会用上啊。” 褚楚愣了片刻,望向窗外,敷衍地应了声。 她知道梁起的意思。 她也知道如何做能够使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 可她还是不愿意。 大学的那四年,是她过往人生中最干净最纯粹的时光,她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践踏。 连她自己都不可以。 …… 虽然褚楚和过去的人没有搭上线,但这日过后,她在公司明显更受重用。 以往在大事上的决议,梁起只会跟张超一个人商量。可现在,无论会议大小,梁起总会喊上她。 以至于张超现在看她的眼神里,如同淬了毒一般。 然而尽管如此,尚城的项目还是严雪在负责,梁起似乎并不打算替她主持“公道”。 更确切地说,梁起目前仍旧更偏向张超。 褚楚能够理解他的考量。 重用自己已经够让张超不爽了,梁起若再干涉尚城的项目,无异于自断左臂右膀。 梁起此举只为警告张超,同时又给了自己补偿,两全其美。他不会真正断了张超的后路。 严雪消停了几日后,见无人问责,再次趾高气昂起来。见到自己时冷嘲热讽,连面上的和谐都懒得伪装。 褚楚每每一笑而过。 因为严雪和张超的关系,这段时间她多打听了一些严雪的旧事,再见到严雪,褚楚总觉得有些怪异。 抛去竞争关系的角度看,她其实挺为严雪觉得可惜的。 年轻时候的严雪,也算有一份光鲜亮丽的履历。名校毕业、踏实能干,工作第三年便拿下公司销冠,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再加上她本人肤白貌美,外形气质俱佳,据说当时追求她的人,能从18楼一直排到地下停车场。附近商业大厦的金融男、IT精英,随她挑选。 如果她当时能够安安份份地工作,认认真真地生活,虽不能大富大贵,至少能过得非常幸福。 可惜,她最终没能抵过这个行业的诱惑。 经手过几百上千万的生意,时间久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些钱都属于自己。见多了身价上亿的行业大佬,再回过头来看追求自己的男人们,总觉得他们配不上自己。 这时,一些居心不良的有钱人再稍微给她点甜头,那就跟吸了毒一样令人上瘾,半刻都离不开如今这种奢靡又轻松不费力的生活。 蹉跎着蹉跎着,严雪就到了三十出头的年纪。工作能力逐年退化,心思全放在了勾心斗角和搭关系之上,领导就是有心提拔她,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容颜易老,靠山会倒,也不知道严雪还能狂傲到几时。 回顾严雪几年的经历,褚楚一阵唏嘘。 但这是严雪自己选择的路,她并不能指责些什么,只能时刻提醒自己,未来千万不要步严雪的后尘。 褚楚知道,尚城的事恐怕到此为止了,如果她想完全夺回尚城,除非主动去找许翊。 但这恰恰是褚楚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思来想去,褚楚决定暂时放弃尚城。 她本已经息事宁人不再计较,没想到不过两日,严雪自己倒是捅了个大娄子。 张超的老婆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跑到公司闹了起来。她抓住严雪的头发一顿痛骂,直到保安上楼,才有所收敛。 这场纷争虽已停止,但背后的故事和小道消息却从办公室里传了出去,在整个集团里闹得沸沸扬扬。 更有甚者,有人在某匿名商务社交软件上披露了这事,激起一阵热议。 匿名A:男方叫张超是吗?没弄错他今年40+,出身偏远地区的凤凰男,十多年前靠老婆家给的资源上位,如今发达了就开始学人家找小三,缺德啊! 匿名B:小三挺漂亮,好像学历也不错,这种条件找个优质潜力股轻而易举,为何要想不开去破坏人家家庭?对方还是那种油腻的中年男人,无法理解啊! 匿名C:楼上可别说了,小三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这女人仗着美色,常年周旋在各种有钱老男人身边,不过这次不走运,被爆出来罢了! 匿名D:想起我师兄大学时还追过小三,唏嘘啊……哦,我师兄如今已经创业成功,身价不是我等平民能够想象的。 匿名E:三不三无所谓,两人合谋抢了同事一个重要的客户倒是真的,可惜他们有本事抢没本事做,被客户方嫌弃得要死!如今一切都是报应! …… 没人想得到事情竟会发酵得这般迅速。 两日后,公司启动了紧急公关危机,宣布开除行为不端的劣迹职员严雪,并对其做永不录用处理,以平息这场风波。 至于男方的下场,只字未提。 但只有内部人知道,张超只是被暂时外调,也许用不着半年,他就能再回到原职位。 褚楚全程冷眼旁观,没想到最后居然也坐收渔翁之利,重新拿到了尚城。 一切进展得太顺利,顺利得褚楚竟然有些不敢相信,直到李旭得到消息来祝贺她,褚楚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原想再请李旭吃顿饭以表感谢,李旭却笑呵呵地表示:“我就算了,褚楚不如感谢下咱们大公子,如果不是他开口,我的话也没多少用。” 褚楚思考良久,觉得他言之有理。 梁起目前那么看重她,多半是因为许翊的原因。没有许翊,她也许同样能达到如今的目的,但其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远不及如此。 的确该感谢感谢他。 褚楚拧着秀眉,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删了写,写了删,最后终于选择出最妥帖的词句:上次的事,谢谢你。 许翊很快回复了她:不谢。 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多余的话,似乎不打算跟她深谈。 褚楚舒了一口气,她真怕许翊会提些要求出来,让两人本就混乱的关系更加牵扯不清。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一声。 许翊:真要感谢的话,不如请我吃顿饭? 第十一章 斯文(十一) 吃饭的地点定在了家里,许翊选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极其坦然,丝毫没有意识到“家”这个字,对他们来说有多尴尬。 因而下班后,褚楚又坐了半个小时,才终于“镇定”地出门、打车、去了许翊郊外的那幢别墅。 按了门铃后,许翊很快开了门。 褚楚抬头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呆呆站了许久。 许翊似乎刚洗完澡,头发濡湿,耷拉着贴在他刀刻般俊美的脸上。乌黑深邃的眼眸微眯着,泛起迷人的光泽,削薄润湿的唇角,擒起一抹肆意不羁的微笑。 他此刻穿着休闲,脱下平日里严谨正式的西装,整个人显得张扬又随性,像极了他大学时候的样子。 那副吊儿郎当却又让她忍不住着迷的样子。 褚楚掐了下耳垂,一时失去言语。 许翊勾了勾唇,上前一步,抓住褚楚的手,在门旁边的指纹锁上摁了一下。 “下次直接进来,不用按门铃。” “不好吧,”褚楚呐呐地回,“毕竟是你家。” “我家?” 许翊回过头,轻笑一声:“褚楚小姐,你是不是忘记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难不成他指的是同居的事? 褚楚担心他再次追究,逃也似的跑进厨房。 她打开冰箱,准备随便找些食材开始做饭。 然而冰箱里空空如也,甚至连瓶饮料或者矿泉水都没有。 “许翊,你平时都是住这里吗?”褚楚问。 许翊勾了勾唇:“我在这里住习惯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到你公司旁边那套房子里。”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褚楚扯了扯嘴角:“那你平时都怎么吃饭?” 许翊摊手:“应酬多,外面吃。” 褚楚觉得不可思议:“又不可能顿顿都有应酬。如果你自己懒得做饭,可以找个阿姨照顾你呀。” “不喜欢外人进到家里。外卖很方便,平时也习惯了。你随便做点吧,实在不行柜子里还有两箱泡面。” 许翊侧过俊脸,在灯光的反射下,他鼻梁的眼镜泛着幽幽的亮光,藏起了他略显落寞的神色。 褚楚这样看着他,竟然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一丝丝可怜。 平时在谈判场上杀伐决断的人变得脆弱不已,怎能不叫人心生怜惜? 报恩心切的她当机立断:“我们去超市买菜,今晚请你吃顿大餐。” “真的吗?”许翊微微勾起了唇。 “当然。”褚楚回复得迅速。 即便她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就像是掉进了某个圈套一般。 冰箱里能够没有丁点存货,柴米油盐就更不指望他准备了。褚楚提前写了一长串清单,打算去附近的商场一次给他制备齐全。 许翊向来不懂得照顾自己,从大学时便是如此。 褚楚现在还记得,许翊大二有次发了高烧,他蔫蔫地趴在教室最后一排,既不跟他那群朋友们嬉闹,也不肯搭理她。 他整个人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像是被一层透明的罩子罩着,将他和所有人分隔开。 整整一上午,他都以相同的姿势趴着,神色倦懒,双眸似睁非睁,盯着窗外枝头上的一双鸟儿一动不动,显得忧郁极了。 褚楚不止一次看到过他露出类似的神情,懒懒的、闷闷的,一副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好似他随时能够超脱凡尘跳出三界之外。 褚楚其实不太明白。 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操心。钱、名声、权力,其他人奋斗一生都无法够得到的东西,他全都唾手可得,到底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褚楚原先不懂,现在也未必全懂,但当许翊再次展示自己的伤口时,她仍是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就当是她心软吧。 两人的“婚姻”毕竟要维持一年,他们之间又没多大仇,这一年间,总不能真像个陌路人一样。 想通后,褚楚手上的动作变得轻松许多:“晚上我们两个吃不了太多。我给你蒸条鲈鱼,做道糖醋排骨,再烧两个小菜应该足够了。 话说回来,我只答应请你吃饭,饭后的事我可不负责,你自己洗碗没问题吧?” “洗碗啊,”许翊沉吟片刻,“我想想。” 褚楚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连碗没洗过吧?” 根本不用等他回答,他肯定没洗过。 褚楚叹了声,指向远处的一个货架:“那边摆着洗洁精和清洁球,你帮我拿回来。我继续选菜。” 许翊这回倒没摆架子。 顿了会儿,再应了声,乖顺地向那边走去。 褚楚低头继续挑菜,没两分钟她便察觉到有人慢慢靠近。她以为是许翊回来了,随口问了句:“洗洁精买回来了?” 谁料一抬头,她的面前竟然站着一脸假笑的严雪。 前段时间风波正盛的时候,严雪形容憔悴,在她面前伏小做低,趾高气昂的态度全都见不着了。 没想到不过几日,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 看来离开公司后,她找到了个不错的去处。 褚楚好不容易得了清净,如今冤家路窄,买个菜都能碰到不想见的人,她心里叫苦不迭。 “楚楚,好巧呀。”严雪脸上挂满了虚伪的笑。 褚楚弯了弯唇,敷衍地回应了两句,盼望她赶紧离开。 严雪却厚着脸皮缠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让褚楚烦不胜烦。 “楚楚,我现在去了恒广,你知道吗?”她问道。 “恭喜。”褚楚淡淡地说。 “没什么好恭喜的,不过就是凭着以前的老关系,走了走后门。” 严雪笑了笑:“倒是要恭喜楚楚你,张总调走了,你又受重用,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又会升职。” 褚楚无意跟她交谈,极为冷淡地“嗯”了声。 “还生我气呢?” 严雪摇了摇头:“过去是严姐不对,严姐跟你道个歉。咱们以后工作上说不准还有交集,总不能一直因为这点事置气。 咋俩都来自小地方,独自一个女人在城市里打拼不容易。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不出卖点什么,怎么可能出人头地。褚楚你应该也能理解的,哦?” 严雪这话,褚楚听得有点别扭。 严雪愿意出卖什么,跟她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她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去理解她? 褚楚抿起唇,问:“严姐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严雪见她一脸懵懂的样子,一咬牙,直截了当地说:“褚楚,刚才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不如介绍介绍给我认识。” 嗯??? 严雪的脑子里……长坑了吗! 看她没反应,严雪误会她在考虑,连忙添了一把火:“褚楚,严姐地道得很,不会叫你吃亏。你把他介绍给我,我也会介绍其他人给你认识。” 褚楚刚才身边的那个男人,气质优雅、谈吐不凡,单单看个背影就知道他绝非凡人,褚楚这种小丫头怎么可能把握得住。 想来想去,也只有利益交换这种可能性。 难怪褚楚能一路高升,表面上干干净净,指不定她背后的故事比自己还多。 既然褚楚可以,她为何不行? 她严雪比褚楚漂亮,比褚楚有女人味儿,比褚楚更懂情趣,男人会选谁显而易见。 她有信心能将这个男人从褚楚那里抢过来。 只要给她个机会! “你是不是不信?” 严雪打开通讯录,展示给褚楚看:“恒广的赵总、金华的三公子,还有……” “够了!” 褚楚耐心耗尽,把挑拣的菜扔进购物篮中,恼道:“我没兴趣给别人拉皮条,你不想要脸,我还想要。” “褚楚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雪火气也上来了:“我客客气气地跟你商量,你怎么还骂起来了。小姑娘,包养就是包养,你不会傻到真想跟他谈情说爱了吧?” 包养? 褚楚这才算是明白了。 敢情严雪误会自己和许翊是那种关系。 “褚楚,严姐我算是过来人,有些道理我比你清楚。” 严雪看她呆愣着,继续说:“那种男人,你在他身上可以图钱、可以图权、可以图利,可千万别想着图爱情。 纵使他们现在对你千般宠、万般好,一旦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那些男人仍旧会选择跟他们门当户对的名媛小姐们。你扪心自问,他可能娶你吗?” “不可能是不是?” 严雪哂笑一声:“既然如此,能捞的时候捞个够才明智。我虽然在张超那里栽了跟头,现在也没什么事不是,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那些小姐妹中间可帮了我不少。进了这个圈子,首先得学会别吃独食。” 她指教个没完,褚楚深呼一口气,打断道:“严雪,麻烦你弄清楚几件事:第一、你去援、交被包养过我都不管,但我没兴趣,烦请不要再向我传授你和你小姐妹们的经验;第二、请你看清楚,我跟你从来不在一条道上,别再用你龌龊的想法看待我。” “最后,”褚楚上下打量了严雪几眼,摇摇头,“以我对他的了解,哪怕是做情人,他都看不上你。” 最后这句话有点毒,直接质疑了严雪引以为傲的女性魅力。 “看不上我?” 严雪扯出一抹讽刺的笑:“褚楚,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论外貌、论身材,你哪点比得上我,他如果连我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你? 个子不大,口气倒不小!这么清高,有本事嫁给他当个阔太太给我瞧瞧啊!” 褚楚冷冷地看着对方,一时之间分不清面前的女人究竟是可笑多些,还是可悲多些。 她摇摇头,刚想开口,腰间却突然缠上来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 褚楚吓了一大跳,挣扎时,滚烫的热气轻轻拂到她的脸颊上。 “还没选完吗?” 低醇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委屈:“我饿了,老婆。” 第十二章 斯文(十二) 许翊的出现让在场两个女人都愣住了。 褚楚惊讶于许翊竟会帮自己出头,而严雪则对他口中的“老婆”两字震惊不已。 “你们” 许翊冷淡又锋利的眼风扫过去,打断了她的问题。 “你同事” 他拧眉看向褚楚,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以后少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褚楚很快从惊讶中反应过来。 许翊都主动帮她了,如此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被严雪缠了十来分钟,她现在心里憋屈得很。 “哦,我跟她不熟。”褚楚从善如流地挽住他,小声道:“老公你知道的,我是正经人。” 她轻轻晃了晃许翊的胳膊,继续用甜到腻人的嗓音说道:“老公我们回家吧,你饿太久,我会心疼的。” “好,我来提。”许翊勾了勾唇,接过她手里的购物篮,温柔地说:“购物篮太重了,你的手指被勒疼,我也会心疼的。” 哦,空气中这磨人的甜腻。 一旁的严雪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忽视得彻底。 她咳了咳:“您好……” 许翊瞥向她,眼神里不复最初的冷淡,隐隐还带着几分欣赏。 严雪察觉到许翊态度的转变,不由得又信心满满起来。 男人,说到底都是视觉动物,俗不可耐。 严雪微微颔首,拿出她最诱人的姿态。温柔小意,媚眼如丝:“刚刚我是在和褚楚开玩笑呢。” 她转头又对着褚楚嗔怪道:“楚楚,你就是什么都爱当真。” 褚楚:“……” 她突然有些佩服严雪,起码论起脸皮厚,无人能赢过她。 褚楚抬头冲许翊眨眨眼,决定把这个麻烦物归原主。 许翊抱拳清了清嗓子:“这位小姐,麻烦不要再对我抛媚眼,我也是个正经男人,对你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刻意强调了“正经”两字,令褚楚囧了一阵。 但许翊揽着她潇洒转身的时候,褚楚心里仍旧升起一种莫名的喜悦。 原地,严雪气得直咬牙。 她明明就在许翊的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这本就是她敢继续放肆的原因,可最后怎么会…… 这不是把脸送上去让别人打? 此刻的严雪哪里想得到,在许翊的世界里,素来有一种办法,叫做“钓鱼执法”。 另一边,出了商场,许翊便放开搂住褚楚的手,闷身不吭地走到前面。 褚楚不由纳闷,却也忍着没说。 谁料走到车门旁边时,许翊自己先忍不住了。 “我很见不得人?” 许翊将褚楚压在车门上,咬牙切齿道:“你宁愿受人侮辱,听她讲十几二十分钟的歪门邪道,都不肯说出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 褚楚仰起脸,状似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告诉她,我们两个是协议结婚的关系?” 许翊眯起长眸,想起那份早已被他抛之脑后的婚前协议,渐渐冷静下来。 他扯了扯唇角,说:“哪怕是协议结婚,也是事实婚姻,应付应付那种人又如何?你能少块肉不成?” “那可说不准。” 褚楚偏过头,咕哝道:“万一哪天你看上人家,我何止少块肉。这么没谱的事情,我才不干。” “我……”许翊气急败坏道:“我眼光还没那么差!” 褚楚哼哼道:“那是谁刚刚看对方看得目不转睛,我可都瞧见了。” “我那是……” 许翊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他轻嗤了声,沉默地慢慢退开,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一路上,两人都不曾说什么话。 死寂一般的车内,褚楚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逾距。 她方才好像吃醋了。 对一个并不属于她的人。 然而她似乎控制不了自己。 当许翊又开始不分对象地瞎撩时,她的胸口处瞬间涌起一团怒火和酸意。 她就是忍不住想生气。 况且那个女人还是严雪,她讨厌的人。 可许翊居然冲她散发自己那该死的魅力。 又酸,又气。 以至于她完全没空思考其他。 然而如今再回想起这事,褚楚才想通,许翊原来是想替她出口气…… 褚楚暗暗自责,犹豫片刻,轻声问道:“晚上你还吃饭吗?” 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 许翊抿起薄唇,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不过半分钟,他清了清嗓子,问:“那你还做饭吗?” 褚楚笑了笑:“你吃我就做。” 许翊“哦”了声,淡淡地说:“你做我就吃。” “……” 真幼稚! 褚楚偏头看向窗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褚楚没有发现,不知何时起,旁边的人停下了车,偷偷看了她眼后,抿起的唇角渐渐上扬。 * 尚城的广告在M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亮相的那个晚上,褚楚一宿没有睡好觉。 次日,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到了办公室,听到大家的讨论,才真正意识到尚城的推广,爆了! 不仅业内注意到了这个项目,甚至连普通人都开始参与讨论。 这完全出乎了褚楚的预料。 起因是某个微博红人昨晚发了一组美照,并大肆夸赞了取景地,惹得她的千万粉丝纷纷效仿。而这组照片的背景,正是位于商业街一角的这面品牌墙。 一时间,无数人从M市各处涌来,在品牌墙下打卡、合影,再上网发图,进而引起了更多网友的关注。 谁都没想到这面品牌墙竟然在短时间内成为了网红拍照圣地,连带着尚城近期也频繁被人提及。 尚城的上头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又接着在褚楚这边投了几单。外加被品牌墙吸引而来的其他客户,褚楚这段时间可以说是,躺着都赚钱。 褚楚数钱之余,不由感慨。 运气这码事,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这个项目之初,她仅仅是嫌弃原来的广告牌太过陈旧,所以干脆拆掉,直接以墙面为主体进行设计。 仅仅是一点微小的变动罢了,谁能想到它会有今天的热度? 褚楚摇摇头,把这个案例记了下来。 正在这时,方雯敲门进来,说梁起找她。 褚楚点头,起身走向了梁起的办公室。 她能感觉到,梁起近期很看重她,不仅因为她为公司创造的盈利,似乎还有其他原因。 褚楚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声音后,推门进去。 梁起放下眼镜,笑了笑:“楚楚来了啊?” 褚楚点头:“梁总,您有什么事需要交代?” 梁起“哈哈”笑了两声:“楚楚你就是太一板一眼了,以后跟我说话用不着这么正式。” 他接着问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才说:“楚楚,晚上有个小应酬,有时间的话你跟我一起去。” 应酬? 褚楚皱了皱眉。 听梁起的意思,晚上那场似乎不是正式的谈判场合。可如果是普通的酒席,公司里有专门的公关人员,梁起特意叫她去做什么? 褚楚面有犹豫:“梁总,您知道,我不太会喝酒。” “看看,你又开始较真了。” 梁起冲她指了几下,说:“你现在的身价,谁敢叫你去陪酒?不过就是这个客户冲你而来,你不去露露面,总归不好。” 褚楚仍想继续推托。 梁起板起脸打断她:“行了,下班后跟我一起出发,趁还有时间,你先去补个妆。这个客户非常重要,拿出你所有精力认真对待。” 梁起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褚楚沉默片刻,应道:“梁总放心。” 下班后,褚楚跟梁起一同坐上了车。 她原以为公关部起码会去两个人,可如今一瞧,整个车上,除了司机就是她和梁起。 褚楚沉吟片刻,问:“梁总,就我们两人去?” “小聚会,”梁起语焉不详,“用不着那么多个。” 褚楚没再多话。 她清楚事情有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在她看到包厢里乌泱泱围满的一桌人时得到证实。 “赵总、李总、王总……” 趁他们寒暄的时候,褚楚迅速打量了包厢里的环境,发现他们都是两两成对。 跟梁起说话的人看上去都是些身居高位的领导,想来应该是梁起的朋友。而他们每个人身边都跟着一位年轻人,有男有女。 褚楚暗自猜测,他们恐怕是专门来挡酒的。 此时此刻,她更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怪异。今晚的这场酒局,对她来说宛若一场鸿门宴。 众人接连落座,不一会儿,整张圆桌上只剩主位还空着。 褚楚抿起唇,压低声音问:“梁总,待会儿是哪个客户要来?我提前准备准备。” “用不着,私人聚会罢了。” 梁起笑起来,看上去心情不错:“况且这个人,恐怕还是你的熟人呢。” 熟人? 褚楚心里咯噔一声。 恰在这时,包厢房门被推开,两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高级定制西装,完美身材展露无遗,看上去气宇轩昂,集优雅、沉着于一身。 他唇角微勾,淡定又从容,净亮的镜片下,一双锐利深邃的眸子扫视着在场所有人,直到视线落在了褚楚身上。 许翊注意到了褚楚。 褚楚也看到了他。 两人同时愣住。 第十三章 斯文(十三) 惊讶不过一瞬。 两人迅速调整自己的神态,让旁人找不出丝毫错处。 倒是许翊身后的徐南很是激动。 “楚楚,是楚楚啊!”他碰了碰许翊的胳膊,压低声音说。 许翊瞥了他一眼,完全不加理会。 这到底不是放肆的场合,徐南清了清嗓子,收敛住脸上的表情,跟许翊一同落了座。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人刻意布置,褚楚的位置刚好就在许翊旁边。 人都到齐,梁起作为东家免不了招呼几句。起初大家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倒也没有异常。 谁料饭局到一半,梁起倒了一杯酒塞到褚楚手里,转头对许翊说:“小许,这杯本该我敬你,不过我近日肠胃不适,这一杯酒就由楚楚代劳,你看如何?” 褚楚的脸唰一下白了。 事到如今,她要是再看不出梁起的目的,就白长了一副脑子了。 梁起这是在拿她做人情! 大老板们谈生意时,素来喜欢带一两个漂亮姑娘在身边。聊聊天、敬敬酒、逗乐逗乐。如果你情我愿,说不准酒后还会发生些风流韵事,这在行当里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但褚楚从未想过梁起会选中她。 褚楚不禁觉得有些屈辱。 她自问有能力能给梁起带来足够的利益,哪怕不是以这种方式。没想到到头来,梁起仍然选择将她当成一个花瓶。 还是梁起做局送到对方手边的花瓶! 梁起的做法无异于当众掌掴,而且……还是当着许翊的面。 褚楚选择不动:“梁总,我身体不舒服,这杯酒我恐怕不能代劳了。” 被当面拒绝,梁起的脸色有些难看:“就喝一杯酒,不会出多大事。况且你跟小许还是校友,这杯酒你怎么都得喝。小许你说是不是?” 许翊缓缓摸索着手里的酒杯,没吭声。 沉默的间隙,桌对面一个女人捏着嗓子说道:“许总这是在等你呢!敬酒不积极,要自罚三杯哟!” 褚楚怔怔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墨色的眸子宛若黑洞般幽深,掩藏在反光的镜片之下。他低着头,沉吟不语。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没人清楚他此刻真正的想法。 褚楚咬起下唇,心有不甘。 他会如何看待她? 还是说……这本就是他的主意? “自罚三杯!” 其他人开始起哄。 “自罚三杯!” “自罚三杯!” “……” 够了! 褚楚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为工作、为公司尽心尽力,到头来依旧无法摆脱命运带给她的无能为力。 褚楚指尖抖得厉害。她端起一杯酒,看向许翊:“许总,我敬你。” 她深呼一口气,起身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苦涩的红酒从嗓子眼里往下滑,让褚楚有些反胃。她扶着桌角勉强站稳,回头看着一张张呲牙咧嘴的笑脸,瞬间觉得自己像只被围观的猴子。 “还有第二杯呢!”对面的女人又开始指挥。 褚楚讽刺地笑了笑。 这个托儿请得不错,梁起过后还得好好感谢她。 褚楚顿了顿,颤巍巍地举起第二杯酒…… 不知第几杯时,身旁的男人猛地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 红酒瞬间撒了一地,宛若斑斑血迹,凌乱又可怖。 所有人愣住,连带着褚楚也呆呆的。 修长分明的手掌紧紧锁住她的手腕,如同牢笼般令她挣脱不得,可他的手指既温暖又有力,莫名让褚楚的心安定下来。 一时之间,褚楚也有些分不清,他是禁锢还是支撑。 “褚小姐似乎不能喝酒。”许翊看向梁起,淡淡开口。 梁起缓过神,哈哈笑了声:“小姑娘嘛,酒量太浅,不碍事。” “小姑娘?” 许翊咬着这几个字,轻嗤一声:“我以为在梁总眼里,褚小姐该是个倍受重用的得力助手,而不是个漂亮有用的小、姑、娘。” 说罢他又看向褚楚,低声问:“难受吗?” 褚楚紧咬下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有些答案,已经无需言语来表达。 “妥协如果令你如此难受,”许翊叹了声,从她手心里取出酒杯,轻轻搁在桌面上,“那你一开始为何不再坚持一下呢?” 褚楚的眼眶突然一片湿润。 她没想到,在场十几号人里,竟只有许翊懂得她的难堪。 或许是气氛恰如其分,或许又是刚好酒精上了头,褚楚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冲动。 想抱抱许翊,还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像是要把这几年的委屈全都哭诉给他听。 “失陪。” 褚楚甩甩脑袋,趁理智尚存,仓惶地跑出门外。 她走后,梁起尴尬地笑了笑:“你看,毛毛躁躁的,怎么不是小姑娘?楚楚再能干,也还是个小姑娘嘛。” 许翊没接他话。 他重新入座,慵懒地倚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缓缓流淌在安静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梁起的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年轻男人很优秀,连抽烟都能抽出一股子优雅和随性。哪怕以男性眼光来看,他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挑不出丝毫错处。 可同时,商人的直觉也告诉着他,这个男人非常危险。平静之下是汹涌,儒雅之中是桀骜,斯文的外表内,藏着一只尖锐又锋利的爪子。 不能惹,不能碰,血性尚存。 这跟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二代们完全不一样。 但梁起搞不懂,自己究竟哪里招惹了他? 他是男人,自然看得出许翊对褚楚远超平常的关注,自己不过是顺水推舟…… “梁总。”正疑惑着,许翊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梁起讪笑两声:“许总,您说。” 许翊两指夹住香烟,在烟灰缸中点了两下,落了落灰后,抬眸看向他:“梁总是对褚小姐的工作表现不满意?” “哪里会不满意,”梁起说,“楚楚现在可是公司的摇钱树。” 摇钱树? 许翊轻嗤,掐灭了指缝中的烟,讽刺地扯了扯唇角:“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摇钱树或是你可以任意利用送到别人床上的礼物也罢。你如何想,我不在乎。” “但凡事之前,请你记住一点。”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落到梁起的脸上:“褚小姐,同样是你惹不起也不该惹的人。” 梁起自然听懂了许翊的威胁。 他冷汗淋漓,试图解释。 许翊直接打断了他:“梁总,我想你们可以离开了。” 梁起还想挽回,但触及到许翊冷淡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块铁板,这才怏怏闭上了嘴。 等人都离开,徐南遗憾地摇了摇头:“你说你这些话,干嘛不等楚楚在的时候说?人前一声不吭,人后耍帅有什么用?” 他碰了碰许翊的胳膊,半开玩笑似地问:“我看你对楚楚好像没死心,要不要兄弟我帮帮你?” “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想要教我如何追女人?” 许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眯眯地说:“你怕是忘了,你自己的老婆是如何追到手的。” 嘿,这事…… 徐南摸着后脑勺,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当局者迷嘛。” “用不着。” 许翊起身理了理领带,将深色西装搭在胳膊上,回头颇为潇洒地笑道:“我看上的人,我自己追。” “瞧你。” 徐南赶紧跟上,问:“你急匆匆地去哪儿?” “她不能喝酒。”许翊头也没回。 徐南忍不住咋舌。 当面一句话正经话都不肯说,背地里又恨不得将对方放在心尖尖上。 你就装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徐南跟了两步,就见许翊在门口停了下来。他不解,走上前一看,这才见到褚楚怔怔地立在门口。 瘦弱的身子完全被挡住,她站在高大挺俊的许翊跟前,更加显得娇小无比。也许是喝了些酒的原因,她面色绯红,双眸含水,委屈巴巴地仰头看着许翊,倒有了点过去小矮子的那分可怜劲儿。 徐南咳了声,上前问:“楚楚,你来多久了?” 重点是,刚才的话你又听到了多少? 褚楚摇摇头,望向许翊的方向,咬起下唇:“许翊,我要回家……” 许翊眸色幽深,略带深意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好,我带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褚楚努力眨了眨眼睛,等看清眼前的人影后,这才安了心,晕倒在对方怀里。 褚楚不能喝酒。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 倒不是酒精过敏,或是酒量太浅,而是褚楚实在是酒品不太行。 她容易耍酒疯。 曾经他们对这点一无所知时,也撺掇过褚楚喝酒。谁料一杯下去,素来乖巧的小妮子立马化身成小野猫,张牙舞爪的,可把他们吓得不行。 这就罢了,第二天他们还心有余悸,哪想到这丫头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能找谁说理去? 徐南想起褚楚的醉态,难免有些不放心。但他见许翊一门心思照顾褚楚,忍了忍,一句话没说。 罢了,等他俩顺其自然,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倒不如让他们这样待着,保不准还会发生些什么…… 徐南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房间里,许翊顺着褚楚哄了半天,才终于让她安分下来。 看着怀里双目紧闭、皱巴巴的小脸,许翊无奈地叹了声。 “就你这酒量,还敢随便喝酒。” 他伸出手,长指一卷,将挡住她眼睛的发丝勾到了耳后:“我给你担着,拒绝他们又能怎样,平时就不该太纵着你。” 许翊将怀里的人搁在床上,拧了条热毛巾给她擦脸。 醉酒后的女人不太老实,娇小的身躯在床上扭来扭去,激得许翊一身火气。 许翊烦躁地失去了耐心。 他将毛巾扔进盆里,把床上的人从枕头上捞起来,拍了拍她的脸。 “起来。” 他擒住褚楚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掰向自己的方向:“自己去洗个澡。” 褚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朦胧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许翊,你怎么在我家啊?” 一定是在做梦。 褚楚歪着脑袋,又继续睡过去。 许翊眯了眯眼睛,哂道:“你要再不起来,就别怪我对你动手动脚。” 吵死了…… 褚楚拧着眉头,翻了个身,将一直在自己耳旁念叨的人压在了身下。 许翊的眸色蓦地暗了,深棕色的瞳孔里流转着几缕莫名的情绪。 “喂,你……” “好吵!” 褚楚呲牙咧嘴,就近寻到一处,狠狠地咬了下去。 许翊闷哼一声,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 第十四章 斯文(十四) 清晨。 七点左右,褚楚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悠悠转醒。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不对劲,猛地坐起身。 这不是她家! 衣服……衣服也不是昨天那套。 竟然还是一件男式的白衬衫! 而且浑身上下酸软异常,使不上一点力气。 两腿间似乎还有些异样。 浴室里,淋浴的水流声同时稀里哗啦。 种种迹象在褚楚心里迅速过了一遍,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酒后乱性了! 而乱性的对象,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都是…… 浴室的门被拉开。 许翊从里面走出来。 他套了身深色的浴袍,领口敞开,露出一截古铜色的肌肉。头发湿湿的,有细小的水珠滴落,他举起毛巾擦了擦头发,偏头看她:“你的衣服在浴室,已经洗过烘干了,收拾一下,过会儿我送你上班。” 褚楚的脑袋打了结。 “我……” “你?” “我们……” “嗯?” 许翊缓缓走近,星眸半阖着胶在她身上,嘴角擒起一弯肆意的笑:“你不动,是在等我抱你去?” 此刻他没戴眼镜,深邃的双眸幽暗不明,比之平时多了几分隐匿的危险。 以至于褚楚理直气壮的质问变得磕磕巴巴:“你怎么……怎么能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 许翊剑眉微挑,饶有趣味地坐到了床头。 褚楚惊得猛然后退,“哐当”一声撞上了床头柜:“我喝醉酒意识不清,但你明明很清醒!你怎么能……你别过来!” 她被来人逼到了角落里。 “我觉得你应该先搞清楚一件事。” 许翊双手杵在褚楚身侧,神情复杂,眼里流露出几分委屈:“昨晚,我才是被强迫的那一个。” !!! “不可能!”褚楚满脸不敢置信。 许翊不辩驳,只别过脸,指着耳垂上的牙印给她看:“你咬的。” “……” 他接着又展示胳膊上的抓痕:“你挠的。” “……” “还有背上。”他不依不挠,想脱掉身上的浴袍。 褚楚羞得抓起枕头一把挡住脸,闷闷地说:“我不想看。” 许翊薄唇抿起,按耐不住嘴角的笑意。 “害羞什么?” 他饶有趣味,拿开枕头,勾住褚楚的下巴,给了她最后的致命一击。 “男欢女爱,最是寻常……” 可他到底高估了褚楚的承受能力。 话音刚落,褚楚便狠狠推开他,见了鬼似的窜进浴室里躲了起来。 若不是上班快来不及,她恐怕能躲到天荒地老。 重新走出浴室的褚楚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不过就是春风一度,她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犯得着躲躲藏藏的吗? 褚楚走出来时,许翊也已整理罢着装。衣冠楚楚、文质彬彬。高挺如峰的鼻梁上一架金丝框眼镜,优雅谦逊,自有一番正人君子的气质。 这样看他,的确是自己胁迫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褚楚纠结半晌,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出那句耳熟能详的“渣男”语录:“昨天的事只是意外,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之后互不纠缠。” 许翊的眸子瞬间凛了起来。 他嗤笑一声:“褚小姐可真够识趣,我现在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挑错人?” 说罢许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经过门口的时候,还泄愤般地重重碰上门。 褚楚再不敏感,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在生气。 多半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想想也是,他这样自负的人,哪可能忍受得了女人下了床,就对他翻脸不认人。 褚楚便没放在心上,彼此沉默了一路。 直到到了公司,她即将下车时,许翊摁住了她正要解开安全带的手。 复杂难辨的眼神写满担忧,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他似有千万种嘱咐藏在心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万般情绪只化作无奈的一句。 “如果有麻烦,可以来找我。” 褚楚难得见他一副认真的表情,初见怔然,她很快慌了神,不敢再看。 甚至连回答都带着敷衍:“知道,我先走一步。” “等等。” 他仍旧没有松手,继续说:“三杯白酒,这是你的极限。不想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以后无论跟谁,都不要超过这个量。” 褚楚怔了一下,好久才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许翊这次没有拦她。 因为许翊的异常,一上午,褚楚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梁起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对于这一刻,褚楚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正巧,她找梁起也有些事。 褚楚从抽屉里取出工作证和一封信,坦然地走进梁起的办公室,先发制人地说:“梁总,这是我的辞职信。按照公司规定,这段时间我会继续留在公司做好交接工作,希望您能尽快找到继任者。” 梁起捏了捏眉尖:“昨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道歉。你把信拿回去,我就当没看到。” 褚楚抿着唇,平静地叙述:“我毕业就加入了公司,从分公司最底层的销售干起,干到总部,干到这个位置,用了整整四年半的时间。可以说我人生中最有冲劲儿最热血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公司。”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在公司奋斗一辈子。” 她抬眸看了眼梁起,继续说:“但人都有底线,不可能一再妥协。您也许不知道,没来总部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们一直将您视作事业的目标和终点。 您的个人作风在很多人眼里就代表着公司的价值观。可对于您昨天的行为,恕我无法接受,也无法再忍受。” 梁起见她一脸执着,也打起了感情牌:“我知道你生气,认为我利用了你。但我何尝不是为了你好?你很聪明,有能力有眼色却没什么背景,又是女孩子,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一步,说实话已经到头了。 许翊什么身份?难得他看得上你,你把他抓牢了,进一步可以继续高升,退一步生活也有了保障,再无后顾之忧,这有什么不好吗?” 褚楚垂着眸,一声不吭。 梁起叹了声,继续劝道:“再说你的家庭情况你也清楚。你奶奶的医药费非常昂贵,全靠你的工资在撑着,你走得轻松,有没有想过她接下来怎么办? 女孩子,最终都还是要找个依靠,回归家庭的,何苦逼得自己如此辛苦?我是过来人,怎么会害你?” 褚楚沉默了良久,轻笑一声:“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我妈就跟我说过: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书读得再多再好,一旦开始工作后,照样会落同龄男生一大截,得不偿失。倒还不如早点找个男人嫁了,找份安稳的工作,相夫教子,日子过得还滋润一些。” “梁总,”她眉眼弯弯,从容又坦然,“这句话,如果我当初相信了,今天我就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里。” 她顿了顿,又说:“既然回归家庭、相夫教子简单轻松,为何从不见男人主动选择?你们口中艰难又辛苦的路,如果真会让人痛苦,为何还会引来如此多的羡慕和嫉妒?又为何世人汲汲营营拼命去追求?” 梁起怔了怔,答不上来。 曾经褚楚也不清楚问题的答案,这甚至是困扰她整个前半生的问题。 从她出生起,她就一直活在质疑和否定之中。无论她做什么,无论最后成果如何,在她妈眼里,她就是不顾正业,就是比不上明明什么都不如她的弟弟。 女孩子,这三个字就仿佛是她如何努力也抵消不了的原罪。 她迷茫、无措、彷徨,战战兢兢地一路走到今天,才渐渐有了些许答案。 褚楚抬起眸,眼里闪烁着锐不可当的光芒:“我的未来由我的选择决定,与我的性别无关,与你们更无关。”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笑了笑:“对了梁总,其实这几年一直有公司想挖我过去,感谢您给我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也感谢您给我一个能够站在你对面的机会。” 这一次,他不再是目标,而是对手。 她会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出了办公室,褚楚编辑了一条消息,发给了Crystal:我辞职了。 两人多年的交情,令Crystal在褚楚心中亦师亦友,她已经习惯将工作与生活中的琐事倾诉于他。 Crystal很快回复了消息:挺好,你可以趁机休息一段时间。 他没有问起原因,褚楚心里瞬间少了几分压力。 这次辞职并非她冲动而为。 早在面对严雪和张超的那场风波之时,她便对眼下勾心斗角的生活有所厌倦。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这没错,可在大体条件都相同的情况下,她还是希望能够选择一群与自己更加合拍的伙伴。 更何况适当地跳一跳槽,也能尽快升职加薪不是? 然而尽快如此想,褚楚仍免不了完全割舍过往生活的忐忑和失落。 整个下午,褚楚都有些静不下来心。 下班后,她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加班,而是踩着点离开了办公楼。 这是她第一次在办公楼前见到傍晚的夕阳。平日她出来时,迎接她的只有寂寥又安静的路灯。 褚楚无奈地笑了笑,站在稍远点的路口等车。正巧这时,一辆加长版的迈巴赫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所在的这幢商业大厦,在全M市都算得上高端,偶尔来几个大佬们接女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褚楚没放在心上,甚至怕自己挡着对方的视线,还特意往旁边让了几步。 哪知道她一动,迈巴赫也跟着往前动了几米,再次停在了她的跟前。 “……” 这是什么情况? 第十五章 斯文(十五) 褚楚诧异着,眨巴眨巴眼,见到后座的车窗渐渐摇开,里面露出一张矜贵克制的侧脸。 “上车。”车里的许翊偏过头,透明镜片下的眸子里似乎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深沉。 褚楚后退两步,装作没看见他。 昨晚的事她还没缓过来呢,这个时候她才不想见到许翊。 许翊也不着急,修长的食指悠哉游哉地敲着腕上的手表:“你很喜欢被人围观?” 褚楚愣了下,回过头,看见背后已经有人冲他们指指点点。 她怕待会儿被熟人看到,咬咬牙,上车坐到了许翊身旁。 许翊看向她:“想吃什么?” 褚楚靠在玻璃窗上,无精打采地说:“随便。” 许翊跟司机比了个手势,也沉默下来没说话。 车子有条不紊地行驶在马路上,困意渐渐袭来,褚楚闭上眼,意识陷入到一片模糊之中。 再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枕在许翊肩膀上。四周暗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褚楚连忙直起身,疑惑地问:“不是吃饭吗?” “下车。”许翊来不及跟她解释。 褚楚愣愣地跟着下车,接过了许翊递来的头盔:“你这是要干嘛?” “兜风。” 许翊戴上头盔和护具,拍了拍身后的重型机车,笑道:“好久没开过了,你陪陪我。” 褚楚视线随之而下,看到了那辆熟悉的Icon Sheene。 这可是许翊的宝贝。 大学时,许翊就喜欢开着它招摇过市。 绚丽的颜色、流畅的线条、高昂的价格,无一不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以至于许翊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一阵感叹和惊艳。 很多女生借此跟许翊搭讪,想有机会坐上这辆机车,与之近距离接触。 可素来来者不拒的许翊,这一次却没有答应任何人。 问他。他却只摇头,意味深长地说:“能坐在上面的,除了我,只有我未来的老婆。” 许翊居然也有段不堪回首的中二黑历史。 褚楚想到这儿,弯起唇,偷偷笑了笑。 不过…… 说起来还没人知道,这辆机车她曾经坐过。 在她听闻许翊那番幼稚的宣言之前。 那次是一个阴沉沉的傍晚,她又接到了她妈要钱的电话。 电话里的女人哭哭啼啼的,说:“楚楚啊,你弟弟想买一双名牌球鞋。你知道他刚上大学,全班男生都有这双鞋,就他没有,会被人瞧不起的。妈要还房贷,手里没有余钱,你先给弟弟资助一些,好不好?” 没有一双鞋就会被人瞧不起吗? 那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初来大学之时,根本一无所有。 褚楚静静地听着,沉默不语,等对方哭诉完后,才果断又冷漠地回绝了她。 接下来出现在她耳旁的,是这个女人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 褚楚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如此冷静,冷静到面对亲生母亲的羞辱,她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的波动。 好似她的心口处,已经被对方划了千万道伤口,再多一道,又有何分别? 然而挂上电话,滚烫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她蹲在电话亭,紧紧抱起胳膊,听着外面的风雨声,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总有人会告诉她,你不要那么拼命,找个合适的人依靠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她能找谁依靠呢? 过去的岁月里,她从来没有依靠过谁,也从来没有放下戒备真正相信过谁。连血脉至亲都无法信任,陌生的外人怎会无缘无故为她遮风挡雨? 褚楚不信,也不会。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那个寂静的雨天,那个空旷无人的电话亭前,许翊却向她递来了一个头盔。 “上来,我送你回去。” 褚楚眨眨眼,没有动作。 机车轰鸣地响了两声,仿佛是在催促。许翊扯了扯嘴角,颇为嫌弃地说:“不就是回不去寝室,至于躲在这儿哭鼻子嘛?” 褚楚连忙擦了擦眼泪,轻声反驳道:“我才没哭,眼睛里进沙子了。” 多么糟糕的借口。 许翊轻嗤一声,甚至都懒得跟她争辩。 褚楚抱着头盔犹豫了片刻,最终坐上了他的车。 雨下得很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她的背上,褚楚真的觉得有些冷了:“快点走吧。” 许翊懒散地瞥了她眼后,顿了顿,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 宽大的外套遮住了她的脑袋和肩背,将她完全笼罩住,布料上还带着许翊身上的余温,瞬间让她暖和了起来。 褚楚愣了好久,仍旧习惯性回绝:“不用的……” 许翊没有搭理,反而不经她同意,将一对耳机塞到她耳朵中,然后帮她戴上了头盔:“待会儿抓稳点,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头盔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她仿若来到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这里只有她,可以任她哭、任她笑、任她流泪、任她慢慢等待伤口的愈合。 他们在学校里逛了好久好久,好像没有尽头一般。两人都知道这不是回寝室的路,可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那是褚楚最为放松的一个时刻。 那一刻,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偏心的母亲、自私的弟弟和乱糟糟的生活。陪伴她的,是淋漓的小雨、轻柔的音乐和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宽阔肩膀。 很久之后,当褚楚回到老家,回忆起那个瞬间,才明白许翊当时留给她的感动。 是安心。 想起往事,褚楚的心头暖暖的。 恰巧这时,许翊又想给她戴上耳机,褚楚偏头躲过,笑了笑:“又想故技重施呀?” 许翊的动作顿住,半晌他才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从前觉得你太笨了,现在反而觉得像以前那样……” 褚楚瞪着他:“现在怎样?” “现在……” 许翊耸了耸肩,剑眉微挑:“现在也挺好。” 就是没有以前那样容易哄了。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人却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谢谢。”她攥紧他的衣摆,闷闷地说了句。 许翊收敛住眼中惊讶的神色,直起身,双手插兜,轻轻“嗯”了声。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但此刻的静谧,对褚楚来说却是一种无法言状的踏实。 冲动之下的举措来得容易,可收起场来却无比艰难。 当褚楚渐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时,她恨不得立刻找块豆腐埋进去! 可她面前没有豆腐,只有许翊的风衣,因此褚楚只能继续做贼心虚地埋着头,动也不敢动。 最后是许翊的一通电话拯救了她。 无须靠近听筒,她就能听见徐南的大嗓门在里面喊道:“今晚我们几个小聚下,你抽空也过来。” “没空。”许翊狠心回绝道。 “得了吧。” 徐南不屑地嘁了声:“今晚又不用加班,你现在什么都戒掉了,能有什么事?快来快来快来,别磨磨唧唧,不来你会后悔的!” “呵呵。”许翊冷冷地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掐断了电话。 褚楚挠了挠脸颊,轻声问道:“你晚上是不是有事?” “没什么重要事。”许翊低头打理起他的宝贝机车,似乎仍然没放弃兜风的想法。 褚楚清了清嗓子,说:“要不你去赴会吧,让别人等着也不太好。” 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在我身边,我反而会很不自在。 心里的真实念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兀的手机铃声再次打断了他们。 褚楚纳闷地看着屏幕上云柔的名字,接通了电话:“云柔,有什么事吗?” 云柔起初先跟身旁的人说了两句,才道:“褚楚,晚上我们几个朋友聚一聚,都是你熟悉的人。他们得知你回来了,特意让我喊上你。” “聚会?”褚楚拧起了秀眉。 云柔应了声:“你回来了几个月都没有见过大家,已经够久了。其实大家挺想你的,没事的话你最好来一趟。” 褚楚沉默了会儿,回道:“好,我过去。” 回M市了却不联系他们,这确实是她的不对。她始终有些害怕。如果记忆中张扬又活力的人,渐渐也被生活磋磨了样子,这会是对方想要看到的吗? 她怕见到他们的改变,也怕他们见到自己的变化,犹豫着、徘徊着,就这样躲了一天又一天。 如今,她确实再也躲不过去了。 况且许翊方才明确说了不会去,如此一来,她就不用担心今晚和许翊尴尬的相处了。 打定了主意,褚楚和许翊打了声招呼,逃也似的溜走了。 许翊都来不及说送她。 望着她略带仓惶的背影,许翊单手插兜,轻轻倚在机车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半晌,他打开手机,连通了最后一则通话。 “在哪儿?”他淡淡开口。 徐南哼哼两声:“刚不是说不来嘛,现在知道楚楚要来,就反过来求我啦?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少废话,”许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勾起唇角,“问你们在哪儿。” 徐南继续叽歪了几句,终于说出了地点。 许翊挂断电话,仰头望向道路两旁的昏暗路灯,想起方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闷声笑了笑。 今晚的氛围那么好,一个小小的聚会罢了,怎么可以轻易打断呢? 第十六章 斯文(十六) 推开房门前,褚楚既紧张又犹豫,担心在包厢里看到一张张陌生到不敢相认的面孔。 可推开房门后,她才知道,一直以来自己都多虑了。 大家似乎一点都没变,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让她找到几分他们过去的影子。 褚楚跟大家一一寒暄后,坐在了云柔和沈晚的旁边。 云柔是她的大学室友,跟云柔待在一起能让自己更踏实些。 而沈晚是她的小师妹。两人同在一个社团,后期因为分工的关系,她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好久不见。”一坐下,沈晚便弯了弯眼睛,跟她打了声招呼。 褚楚歉意地点了点头,说:“很抱歉,你结婚我都没来得及回来。” 沈晚一毕业就和陆珹结了婚,自己曾收到两人寄过来的邀请函,但因当时奶奶病危的缘故,她没机会过去。 “没关系,”沈晚笑了笑,“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礼物? 褚楚没太明白,正准备细问时,房门被人推开,许翊迈着悠闲的步子缓缓走了进来。 沈晚长指敲了敲沙发扶手,勾了勾唇角,突然凑到褚楚耳边:“既然如此,我也提前送你一份礼物好了。” 褚楚歪起脑袋,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沈晚和许翊或许挺有几分相似之处,那就是:没人能清楚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也没人能够阻止他们的任何行动。 这不,沈晚站起身,冲许翊招了招手:“就等你了,快过来坐。既然是同学聚会,我们就来玩几把‘同学’之间的游戏。” “哦?”许翊挑了挑眉,完全没将她的挑战放在心上:“乐意奉陪。” 然后他长腿一跨,一屁股坐在了沈晚刚刚的位置上。 众人:“……” 您老的目标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沈晚被抢了座位,倒也没在意,招呼所有人玩起了游戏。 而所谓‘同学’间的游戏,无非就是他们以前经常玩的真心话大冒险。 无关痛痒的几局后,褚楚被抽中了。 她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摇摆了许久后,最后忐忑地选择了大冒险。 谁能想到她能这么倒霉,又抽中了“亲电话号码”。 她这是什么鬼运气? 大学期间加上现在这么多年,他们玩过无数次真心话大冒险,就抽中过两次这个惩罚。上一次的倒霉鬼是陆珹和沈晚,那还是许翊为了撮合他俩故意换的牌。 等下! 故意换牌? 褚楚震惊地抬起头,就见沈晚冲她弯了弯眼睛后,飞快地做了个手脚,将带有标识的那张扑克牌放在了她早已选定的男人面前。 许翊。 褚楚:“……” 沈晚挑衅地勾起唇,问许翊:“不敢?” “我说过,”许翊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长眸一挑,自有一番狂放不羁之色,“乐意奉陪。” 众人的视线便从许翊转回到褚楚身上。 褚楚:“……” 我不乐意,一点都不乐意。 她向云柔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云柔直起身,正准备开口打个圆场之时,许翊幽幽说了句:“她脸皮薄,你们都知道。罢了,这局我替她,你再随便帮我抽个人,男女无所谓。” 沈晚点点头:“那就简单点,转酒瓶吧。” 说罢她把空酒瓶放在玻璃桌上,轻轻一扭。众人屏住呼吸,眼看酒瓶越来越慢,直至瓶口将要对准角落里一个嗷嗷尖叫的女人时…… 一只手突然摁住了空酒瓶。 “我、我来。” 褚楚满脸羞红,结结巴巴地说:“还是我来吧。” 差点被抽中的女人半开玩笑似地撒了撒娇:“褚楚师姐,给我个机会嘛,让我和偶像近距离接触接触~” “……不。”褚楚拒绝。 女人憋着笑:“好好好,你来、你来。这回可不要临阵脱逃哦。” 褚楚深吸一口气,半跪在沙发上,缓缓靠近身旁的许翊。 “2!” 周围的人齐齐报数。 褚楚在许翊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5!” 褚楚轻轻触了触许翊的鼻尖。 “8!” 褚楚顿住。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暴露了她心里掩饰不住的紧张。 她垂眸,见男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长眸微转,灿若繁星,深邃又迷人。 褚楚咬住下唇,伸手遮住他的眼睛,慢慢俯下身…… ……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即将相碰的双唇被门口突兀的声音打断。 褚楚触电一般弹开,双手摆正,笔直坐回到原位上。 房间里,起哄声也渐渐消减,直至完全消失。 褚楚好奇地探向门口。 门口立着一个女人,一个对褚楚来说,完全陌生的女人。 她相貌姣好,身材高挑,一袭纤尘不染的及膝连衣裙,衬得她清纯干净。她一颦一笑皆楚楚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又大方优雅,莫名有种不谙世事的富家大小姐气质。 她微微颔首,小心翼翼地问:“方便进来吗” 房间里无人回应。 眼看局面尴尬,徐南赶紧起身圆场道:“当然方便。你还不认识吧,这是……” 徐南准备先介绍褚楚的身份,没想到女人抢先一步说:“我认识的。” “褚楚师姐,”她浅笑着伸出手,“当年你也是学校的红人之一呢,可惜我才刚入学一年你就毕业了,没机会深交。我是楚淼,很高兴认识你。” 褚楚愣了下,笑着回握住她:“你好。” 楚淼点了点头,坐在了稍远些的位置。 从楚淼进门就开始摆着张臭脸的云柔这时扯了扯她,嘱咐道:“你别跟她套近乎,这个女人不简单,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被她唬住,觉得她才是老板娘呢。沈晚这个真正的老板娘都没她这么会摆架子!” 褚楚脑子一时没转过弯,震惊地问:“你是说她和陆珹” 云柔白了她一眼:“公司老板又不止陆珹一个。” “那是……” “你情敌!”云柔没好气地说。 褚楚瞬间噤了声。 恰好此刻,徐南举着话筒问:“楚楚,我点了首你最拿手的歌,要不要来一展歌喉大家好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好啊!” “好。” 两道女声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响起。 褚楚蹙了蹙眉,看向另一边同时应声的楚淼。 楚淼无奈地冲她笑了笑,埋怨道:“阿南师哥,你以后还是叫我淼淼吧。” 徐南原本喊的是褚楚,可楚淼这样开口,徐南也不好落了她的面子,只能笑呵呵地问:“那你俩……谁来” “我来吧。” 楚淼接过了话筒,转头看向许翊的方向,羞怯怯地说:“阿翊也喜欢这首歌,我学了好久。” 褚楚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也许是因为两人相同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她们相同的喜好…… 总之,褚楚心里梗着一根刺。说不清道不明。 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的人,褚楚这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在玩手机,对外界的人事熟视无睹。 真悠闲! 明明这人是他招来的! 褚楚胸中堵着一口气,也有模有样地拿出手机刷起来。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朋友圈,简单翻了翻,正当她无聊到想要退出之时,Crystal的动态出现在她眼中。 他没有任何言语描述,只发了一张图片。 伫立在黑漆漆夜晚中的一盏路灯。 很平常,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但褚楚却觉得惊讶,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Crystal的动态。 他应该心情很好。 褚楚又研究了会儿,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Crystal:不忙? 褚楚回: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哪有什么可忙的。跟大学同学聚会呢。 Crystal:聚会还有时间玩手机? 褚楚想了想,说了真话:突然来了个讨厌的人! Crystal:男人还是女人? 褚楚问:有什么关系? Crystal:男人就是前男友,女人一定是现在的情敌或是曾经的资源竞争者。能跟你产生感情纠葛并成功让你讨厌的人的确不够多。 褚楚瘪了瘪嘴,不置可否。 一定得是情敌吗? 她肯定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才对楚淼的存在非常不爽。 褚楚刚想否认,Crystal又说:装睡吧。 褚楚:??? Crystal:装睡,找个关系近的朋友带你出去。你不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装睡这个行为实在有些太幼稚了些! 可看着楚淼一首接一首唱个不停,充满爱意的眼神频频向许翊看去,褚楚的太阳穴就跳个不停。 她跟云柔交代了两句后,顶着云柔略带嫌弃的目光,靠在了沙发上。 兴许是楚淼选的歌曲过于缓慢、抒情的缘故,褚楚闭着眼睛,慢慢竟真的有些困了。 意识模糊之时,她似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她像是突然被人凌空抱起,整个人处于失重状态。 褚楚挣扎地睁开双眼,隐约看见许翊下巴到脖颈之间那条优美的曲线,以及他唇角渐渐上扬的笑容。 “我先送她回去。” 低醇的男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褚楚:“……” 等等! 这怎么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十七章 斯文(十七) 云柔原先想等大家热情过后,打个招呼提前带褚楚走人,毕竟某些人目标明确,褚楚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可她刚想开口,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男人突然将“装睡”的褚楚揽了过去。 她总不好再将人抢过来吧。 云柔便咬了咬牙,没吭声。 另一边的楚淼见到这一幕,手里的话筒都有些握不稳。她咬着下唇,泫然欲泣:“阿翊……” 云柔在心里嗤了声。 她倒要看看许翊这次要如何收场。 没想到许翊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像个没事人一样,抱着怀里的褚楚站起身,淡淡地说:“她困了,我先送她回去。” “噗!” 云柔咳了两声,突然有些心疼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楚淼了。 她要是楚淼,准能被许翊给气死。 除了云柔和楚淼,其他人倒乐得看见眼前这幕,起哄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许翊“嘘”了声,示意大家安静:“别吵醒她。” 沈晚靠在陆珹的肩上,打趣道:“许翊,没想到你也学会心疼人了啊!” 许翊剑眉微挑,轻佻地说:“不然你让我打一辈子光棍?” 他话里的深意昭然若揭,连一直对许翊抱有几分偏见的云柔都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此时再看楚淼,不由觉得她着实有些自作多情。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个。 许翊走后,徐南叹了声气,委婉地劝道:“淼淼,你知道许翊他……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知道,我是知道。” 楚淼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艰难地笑了笑:“我知道阿翊爱玩,他这种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个不爱玩呢?但无论如何,我才是阿翊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她说罢丢掉话筒跑了出去。 楚淼走后,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过了好半天,角落里才迸发出一句震惊的质问:“她说啥!未婚妻?” …… 另一边,褚楚独自躺在车后座上,装睡装得好辛苦。 她动也不敢动,一半身子都僵住了。 直到车子缓缓停下,许翊的声音自前方响起:“起来,你可以下车了。” 褚楚顿了顿,没动弹。 许翊闷闷笑了两声:“如果你不想回自己家,我很乐意带你去……我们的家。” “啊,这是到家了吗?” 褚楚揉着惺忪的眼睛,慢慢坐起来,困意满满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走了,你开车小心。” “回来!” 褚楚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半天她才转过身,笑着问:“还有事吗?” 许翊静静看了她许久,墨色的眼睛里有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深沉,似责怪又似无可奈何。她很少见到许翊露出类似的严肃表情,以至于褚楚的手脚竟不知如何摆放。 “我……” 许翊伸出的手越过车窗,弹了下褚楚的额头。 “我和她没关系。”他说。 “啊?”褚楚还有些懵。 许翊勾起唇角,稍稍用了些力道,扯住褚楚脑袋上翘起的几根头发:“呆!” “疼,你快松手。”褚楚扑腾了两下,终于打掉他的手。 “没听到就算了。” 许翊坐回驾驶座,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早点休息,别熬夜。你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了。” “许翊!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少说两句!”褚楚气得牙痒痒。 可许翊眉毛都没皱一下,开着车扬长而去。 夜空下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路灯,昏黄的灯光撒在地面上,本就空旷的道路显得更加寂寥。四周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褚楚似乎不太适应,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许久。 路过的热心老大爷看见,特意跑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褚楚摆摆手,最后向车子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许他不知道,其实……她都听到了。 他说的所有话,和那句“没有关系”。 …… 晚些时候,云柔的电话源源不断地打来。褚楚洗个澡的功夫,手机上就有十来个未接来电。 “什么事呀这么着急?”褚楚纳闷地问。 “你还问我什么事?” 电话那头,云柔的声音跟点了火、药似的:“你知不知道今天那女人是谁?那是许翊的未婚妻,他妈亲自挑选并见过一圈亲朋好友的未来妻子!”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褚楚的身子僵了僵。 “你也别什么协议结婚不结婚的了,趁早把这离婚证给领了!他丫的这伙人竟然还让我帮忙撮合你俩,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好意思勾三搭四吗?我原以为这几个之中就许翊不是个东西,没想到他们个个都不是个东西!” 云柔骂了半天也不见褚楚有反应,着急地问:“我说的你听没听到?你实话告诉我吧,你现在到底对许翊是什么想法?” 褚楚沉默了片刻,轻轻笑了声:“云柔,你告诉我,我现在又能有什么想法?” 她顿了顿,又说:“你想听实话,可实话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与其追逐虚无缥缈的人和事,好好工作多挣点钱可能对我来说更实际些。” “楚楚,你也不用这么悲观……” “好啦好啦,”褚楚打断她,“我有分寸的,别担心啦,快去睡觉吧。” “褚楚,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是云柔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感叹。 褚楚无奈地摇摇头。她的确变得不一样,更胆怯,却也更现实了。 …… 褚楚在家休息了三天,终于闲不住开始物色新工作。 因她上一个项目做得非常轰动,赋闲在家的几天内,已有多家企业向她投来橄榄枝。 褚楚仔细挑选了一番,选中一家刚刚起步的创业型公司。 一是公司开的薪水非常可观,二是她跟公司的创始人聊得也非常投机。 如果不能选择一个观念契合的团队,她离职跳槽岂不是穷折腾一场? 综合考虑后,褚楚于离职一周后正式开始全新的工作。 公司的创始人姓周,周隽。 帝都首屈一指的名牌大学毕业,当初只身来到M市,白手起家创办了几家大大小小的公司。 谁料几个月前,他却卖掉手下所有的资产,整包了M市机场的广告代理权,一切归零从头开始。 褚楚对他的动机十分好奇,问起来,周隽只哈哈大笑,说:“我本科专业学的就是广告。毕业实习时,我的创意和方案经常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否决掉,闹了很多不愉快。那时候就赌气着想,如果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自己弄家公司,来证明当初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这个理由褚楚倒不曾想到过,因而褚楚只能笑了笑,说:“很多年前我也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在这个行业有了立足之地,我也绝不要再受制于人。” 可以说是一拍即合,褚楚坦然地加入到这家公司。 M市机场的广告代理权原由另一家公司恒广所得,但因在本次招标中出价太低,他们在最后一轮被淘汰。 恒广心里对结果一直不服气,憋着一股气等着看他们的笑话,甚至没少在他们身后使绊子。 周隽接手机场后,第一步便是维持住以前的机场老客户。 在一些优惠措施的吸引下,大多数客户还是愿意同他们继续签约,但有一个千万级大客户,他们却怎么都攻克不下来。 褚楚后来托人一打听,才弄清楚是客户的代理公司万美传媒在中间搅了趟混水。 该客户的所有广告投放向来由万美承包,而万美的负责人又与恒广私交甚好,听说前段时间恒广甚至送了价值几百万的媒体给万美。如此一来,这个客户久攻不下的问题自然有了完美的解答。 开会时,公司的几个大老爷们被恒广的骚操作给气得不轻。 他们几个大都是周隽最初创业时结识而来的好兄弟。 这次周隽中途回归老本行,他们放着熟悉赚钱的行当不做,跟着周隽一头扎进完全陌生的领域,自然摸不清这个行业里人与人、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复杂关系。 而这一切恰恰是褚楚最熟悉的。 她沉思片刻,指出一条她觉得可行的路:“万美两年前曾代理过一个客户,预计投放M市机场一年,客户临近签约时却突然毁约,理由是资金链不足。然而一个月后,客户却直接跟媒体方签了约。当时的机场媒体方就是恒广。” 周隽皱了皱眉,问:“你的意思是,恒广越过万美直接联系到了客户?” 褚楚点点头,说:“这事我是从朋友那里得知,据说两家当时起了不小的嫌隙。虽然他们的矛盾目前都没有爆发过,但这件事,我们倒可以加以利用。” 周隽轻笑着摇头:“有钱赚时,一切冲突都可以隐而不发,等到利益尽退,才是真正考验感情的时候。” 褚楚弯了弯唇:“没错。况且恒广这次为了对付我们,大出一次血,他们又怎么可能甘心?” “我想,你的意思我懂了。” 周隽关掉电脑,走到显示屏下拍了两下手,说:“为了这个客户,这段时间大家也累了。晚上我请大家吃饭,休息一晚,明天咱们正式对恒广宣战。” 众人高声欢呼。 褚楚见他们个个兴奋不已的模样,就没好意思扫兴,坐上车跟他们一同去了。 在场都是年轻人,少有褚楚之前深恶痛绝的酒桌文化。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令褚楚也跟着放松很多。 酒足饭饱,对面三两个小姑娘开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没多久,她们推出其中一个代表,红着脸看向周隽。 褚楚还以为她们想借酒表白呢,没想到那姑娘清了清嗓子,居然问的是:“周哥,你微信名为什么叫‘C’呀?” 周隽愣了片刻,没说话。 反倒是他的兄弟之一易博笑得前俯后仰:“那是因为你们周哥大学时暗恋学校里的一个女神,她的英文名字就是‘C’开头啊。 你们周哥太怂,根本不敢表白,就只能暗戳戳地在各种社交平台上用着一样的名字。” 问话的姑娘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周哥还用暗恋别人呀,我才不信!那个女神得优秀成什么样子,才能让周哥一直对她恋恋不忘。” 这话易博没法帮着回答。 就在场面即将陷入僵局时,周隽轻笑了两声:“大概因为我大学时是个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不过没法否认,她的确很优秀。” 大胖子…… 褚楚怪异地往身旁瞥了一眼,没法想象眼前这个身材健硕匀称的男人,曾经竟然有一百八十斤。 没想到的自然不止她一个。 问话的姑娘尴尬地笑了笑,没再往体重上细究,转而问道:“首字母是\'C\‘的英文名字还挺多,你女神具体叫什么,说不定我们听过也说不定呢。” 周隽敛下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Crystal。” “噗。”褚楚没忍住,一口果汁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听到了什么?? Crystal!! 第十八章 斯文(十八) 继得知Crystal真身是个男人后, 褚楚又听闻自己的新老板居然也喜欢用这个英文名字。 这实在是个不太美妙的巧合。 褚楚缓了口气后, 看向周隽的眼神里都藏着深深的探究之意。 但仅凭两点, 褚楚也没法完全做出正确的判断。 因而等众人的注意力稍微转移后,褚楚压低声音问:“周隽,你之前有没有用过XXX论坛?” 周隽想了片刻, 点头道:“几年前用过,还在上面结识了一个比较投缘的朋友。” 相同的论坛、时间和经历, 褚楚已经无需继续追问了。 “有什么问题吗?”周隽不解地问。 “当然没有!” 褚楚深呼一口气, 扬起头, 坚定地承诺道:“您放心,恒广的事我会动用所有的人脉帮你解决, 您绝不会后悔在我身上花费的每一分心血!” 心血? 周隽不懂了。 他对褚楚,也就是每个月付出一笔算得上高昂的薪水罢了,这应该也称不上什么心血吧?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上一刻开始,他便清楚地察觉到, 面前的小姑娘,似乎…… 更有干劲了。 聚餐结束,周隽对各位尤其女孩子们的回程做了详细的分工。因为恰巧和周隽顺路,褚楚便坐上了周隽的车。 到了褚楚家楼下, 周隽冲褚楚嘱咐道:“回家早点休息, 恒广的事不急于一时。女孩子,年轻时要学会爱护自己的身体。” 褚楚觉得有几分感动, 点头应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怎么还“您”上了, 这不直接差辈了吗? 他老板当过不少,可因为正值青年,人人都称呼他为哥,哪有一个跟褚楚这般正式严肃的? 周隽将满心疑惑吞进肚子里,挥了挥手,驱车使出了小区。 直到车子完全消失在黑夜,褚楚才收起唇角的笑容。这时她再回想起自己刚刚夸张的举止,不免得捶胸顿足。 但千言万语都描摹不出她心头的激动和振奋。 对于Crystal,她向来心怀感激。 他是第一个不求任何回报单方面付出的人,他是将自己从无尽的迷茫和自我消耗中拉出来的人,他是她真正的贵人。 不过言语上的感谢确实不太有诚意,她还是得努力工作,多帮他挣几笔钱吧。 站得久了,凉意渐渐袭来。褚楚搓了搓冰凉的手,哈了一口气,踱着脚步转身,然后…… 被吓了一大跳。 许翊站在她的身后。 他沉着一张脸,冰冷的眼神、下耷的嘴角和紧蹙的眉毛,无一不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 我很生气。 尤其是他高挺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在路灯的光线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芒,莫名让四周有了种恐怖片的阴森气氛。 褚楚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被吓的,只是今天的风实在太冷了些。 “你怎么在这儿啊?”褚楚边向公寓走,边疑惑地问。 许翊面有怒容,眼里也失去了往日的肆意与随性,略有些懊恼地问道:“你手机呢?” 手机? 褚楚从包里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处于关机状态。 “可能没电了吧。”褚楚没放在心上。 许翊却像是被戳中痛处,暴躁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褚楚惊诧之余,只觉得他的手掌冷得像块冰一样。 他到底在下面站了多久? “他是谁?”许翊冷冷地问。 “老板。”褚楚良心上过意不去,小声解释了句。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像犯了错的小妻子,正被暴跳如雷的丈夫狠心责问。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公司聚餐,他顺路送我回来。” “老板?” 许翊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只是老板,你会对他笑得那样开心?” “……” 她真的表现得那样明显吗? 褚楚清了清嗓子,又说:“其实也不止是老板,我和他几年前就在网上认识了。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跟你提过Crystal,就是他,这几年帮了我不少。” 她叹了声,继续感叹道:“说起来,我跟他还挺有缘分。” “你说他是Crystal?” 许翊俊脸皱成了一团麻花,深邃的眸子里尽是不敢置信:“还有缘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发现他是Cry…,他是帮过你的人,你就想着跟他发展一下?” 褚楚杵着下巴,静静思考了会儿,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她随口说,“这也是要分人的。比如他就可以尝试发展下,再比如你……” 褚楚抿起唇,一票否决:“你就绝对不行。” “我不行?”许翊震惊地瞪大眼睛。 “对啊,”褚楚点头,严肃地看向他,“因为如果是你,我就会觉得,你是在耍我。” “我……” 许翊胸口处瞬间憋了一团火,灼人得很! 可他又不能拿她撒气,只能转身重重地在车门板上砸了一拳。 褚楚听到响声,怔怔回头,就见许翊转过身,长眸微敛,轻嗤一声,冷冷地说道:“我不行,他们同样也不行。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是已婚身份。别的男人再好,再让你心动,你也绝对不能碰!” 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都解释得这样清楚了,难道他还觉得自己和周隽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她都没去追究他那个未婚妻,他反而先将错怪到自己头上? 褚楚本来还有些心疼许翊,一听这话,立即挥开他的手,笑着反问:“那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们的婚姻仅仅是协议婚姻,而且一年后就可以各奔东西、互不相欠?” 许翊眯了眯眼睛,没再接话。 褚楚轻轻“哼”了声,掏出钥匙打开门。 然而正当她想要关门之时,许翊却突然挤进来,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故技重施,将她抱到了玄关处的鞋柜上面。 “……” 褚楚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你是不是又想行使丈夫的权利,好好好,就是下次能不能换个地……” 喋喋不休的话语被许翊的唇封住。 起初他只是轻触。 舌尖在她的唇上轻轻吸吮、缓缓舔舐。可渐渐的,他似乎不再满足于此,灵活的舌头探入她的檀香小口中,卷起她的丁香小舌肆意玩弄,探索起每一个角落,攫取每一处属于她的气息。 褚楚的大脑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吻像暴风雨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她推攮着、排斥着,直到完全沉溺于这个霸道又不容抗拒的吻。 风雨不知何时停息,他伏在她身上难耐地喘着气,喑哑的嗓音如同魔咒一般,响起在她的耳畔。 “再敢惹我,下次我绝对不轻易放过你。” 他说完,抿着薄唇,帮褚楚将她的衣领和裙摆理整齐,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斯文有礼的模样,大大方方地走出门。 关门声一响,失去支撑的褚楚腿一软,靠着鞋柜滑落在地上。 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无耻之徒! 褚楚咬着牙,暗暗在心里骂道。 她仍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因为她亲眼看见自己在他的身下挣扎的每个瞬间,从拒绝、到接受,直至完全沉沦。 次日早,褚楚收到了一条短信。 Crystal:已和多年心上人重逢。丫头心眼小,爱吃醋,为避嫌近日不能常联系,多年好友,望担待! 褚楚:“……” 祝福总归要祝福,不过她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她明明和Crystal没有任何私情,究竟要避个什么嫌啊! 第十九章 斯文(十九) 经过一个多月加班加点的拉扯, 周隽几个终于搞定万美, 将大客户签约到手。 这中间当然不是一帆风顺。但周隽他们个个是久经社会的人精, 找不到路时也许一头雾水,但凡有人给一点指引,他们就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褚楚没有细问其中的利益交换, 有一个好结果,对她来说便已足够。 拿下客户, 周隽免不了又要请客犒劳大家。然而临到出发前, 褚楚却接到云柔的电话。 挂了电话, 她歉意冲周隽笑了笑:“抱歉,晚上我可能去不了了。” “那怎么能行?” 周隽皱起眉, 试图阻止:“你可是这次的大功臣,庆功宴主角却不在,怎么说得过去?” 褚楚叹了口气:“朋友那边有急事,我再不过去她估计要出事了。你们先玩, 我要是来得及再赶过去。” 周隽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需要帮忙,随时说一声。” 褚楚点点头,应了下来。 但她知道, 云柔这事, 周隽帮不上什么忙。 往小了说,她只是失恋。可往大了说, 她是被交往多年、已经订婚的男友劈腿了。 认识云柔将近十年,深知她脾气火爆又刚硬, 一张嘴能把得罪她的人喷得一句话说不出,这还是褚楚第一次见她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然而等她赶到餐厅,云柔已经抹干净了眼泪,冷静得仿佛不是当事人。除了吃喝起来凶猛了些,旁人完全看不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你这算不算暴饮暴食?” 褚楚担心地递给她一杯水,说:“要不你还是再哭会儿吧。七八年才失一回恋,哭一哭也不丢人。” 谁料她的话却刺激了云柔。 云柔将杯子狠狠磕在桌面上,瞪了她一眼:“哭?我要是再为那个兔崽子掉一滴眼泪,我把名字给你倒过来写!他耽误了我八年还不够,还想耽误我接下来的时间,他想都别想!” “好好好,”褚楚忙安抚她,“你自己想得开就行。不过,你真的确定他……” 褚楚没好再问下去,但她多少有点不确定。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云柔的男友是个很老实木讷的男人。 出轨? 别说云柔不相信,连褚楚都有些不敢置信。 云柔知道褚楚想问什么。沉默了片刻,她冷静地说:“年前他有场高中同学的聚会,聚会上喝了点酒,搞大了一个女人的肚子。女方一直瞒到现在,七八个月,马上就要生了。” 褚楚没想到事实竟如此荒唐:“那他?” 云柔冷笑了声:“他自然要回去当个好爸爸。” “云柔,”褚楚叹了口气,“忘了他吧,他不值得。” 云柔本以为自己很坚强,这点小事哭一场就足够,但当褚楚轻柔温暖的声音响起时,她眼眶中的眼泪仍然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七八年的感情,哪可能轻易说忘就忘。 怨恨,难道不是铭记的另一种方式? 云柔抹了抹脸颊上的眼泪,偏头望向窗外,落寞地说:“以前我就喜欢他老实,几年了只对我一个人好,跟其他女人连话都不说。哪想到只需要一点酒,他的本性就暴露了。” “反倒是许翊……” 她说到一半顿住,回过头认真地看着褚楚:“有的男人看似老实,实则有贼心没贼胆,有的男人看似风流,反而最能坚守住自己的底线。 当初我同意撮合你俩,也是看到了他这些年的变化,不过那个未婚妻确实不在我预料之内。” 一不留神,话题便突然扯到她身上。 褚楚防不胜防,扶额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就是假结婚,你跟那群人凑什么热闹?” “假结婚?” 云柔深不可测地笑了笑:“也许吧。在你眼里,的确是假结婚。” 她没再继续深聊,褚楚也沉默着没问。两人接着扯了些生活琐事,便结束了这次的见面。 但不知为何,跟着云柔起身时,褚楚却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胃里似乎也有些不舒服,她连忙捂住唇,冲进洗手间干呕起来。 等褚楚终于压下这股反胃的感觉,回到座位上时,云柔瞥了她一眼,皱眉道:“赶快去医院瞧瞧,你这状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了呢。” 有……有了? 褚楚僵在原地,脸色一片惨白。 如果她没记错,他在许翊家里度过的那晚,刚刚好是一两个月前。 褚楚迷茫地看向云柔,云柔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们假结婚吗?怎么这假结婚还包括上床睡觉生孩子的啊?” “……” 褚楚正在想如何解释才够妥当,云柔却突然踮起脚尖,冲不远处挥了挥手,喊道:“许翊,你老婆怀孕了,快带她去医院检查!” …… 许翊走路向来是四平八稳,犹如带风。 可就在听到云柔声音的下一秒,徐南亲眼见他被一节台阶绊住脚,趔趄了好几步,险些没摔个四脚朝天。 搁到平时,徐南肯定要逮住他的失误使劲嘲笑。 可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老婆? 许翊,你他丫的是什么时候瞒着我们这群兄弟娶了老婆的! 怀孕? 还他丫的孩子都有了! 徐南怒气冲冲兼带好奇地走过去一瞧。 哟嚯,这姑娘好生眼熟!这不正是许翊一直以来眼巴巴瞅着的褚楚嘛! 所以许翊明明早把对方娶回家,却整日在他们面前装作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害得他们白白为他担心是要干嘛? 逗他们玩的吗! 许翊这时缓缓走上前,面色坦然镇定,抱拳咳了两声:“我带你去医院。” 褚楚早已六神无主,只能怔怔地被许翊牵着走。 坐上车,褚楚仍没回过神,许翊蹙起眉,频繁向她看去。 见她是真慌了,他抿起唇,想告诉她真相:“褚楚,其实那天……” “我不想要,”褚楚打断他,艰难开口,“我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而且他……不该来。” 许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轻嗤一声,似乎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都已经拿定了主意,没必要跟我说。” 褚楚愣了愣,没再开口。 到了医院,接着做各项检查,最后等待结果。这一路下来,两人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褚楚惴惴不安地坐在凳子上,而许翊则倚在她旁边的白墙,低头玩起手机。 偶尔他会偏头看她一眼,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褚楚轻轻捂住脸,在他的注视下愈发煎熬。 “你是不是想要这个孩子?”她问道。 许翊愣了片刻,收起手机,轻笑着反问:“我想要,你就会生?” “不会。”褚楚的回答没有丝毫动摇。 “那就不要问。你想做什么,决定权全在你。” 许翊微眯着眼看向不远处一对老夫妇,轻嗤一声:“我许翊还没有那么下作,需要逼迫一个女人。” 话虽如此,褚楚仍能察觉到许翊略显低落的情绪。 她感到异常不安。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何不妥之处。 “我的事业刚刚起步,奶奶也需要人照顾,我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养育一个孩子。” 她咬着下唇,眸里划过一丝不忍:“况且以后如果他问起来,你要我如何开口?告诉他,他只是我们俩酒后乱性的意外?” “酒后乱性?” 许翊闭上眼,扯了扯唇角:“你明明知道不是。” “怎么不是?” 褚楚反驳道:“我连那晚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一闭眼,再一睁眼,你就告诉我,昨晚我们……还有了孩子。你让我如何接受?”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许翊不是这个意思。 那晚喝了酒的人是她,酒后乱性的人是她,而许翊是完全清醒的。 褚楚掐了掐耳尖,顿时慌了分寸。 恰巧这时,医生拿着检验结果出来了:“许先生、许太太,结果出来了,显示没有怀孕。可能是许太太近来作息不规律,又吃错了东西,才会有反胃的迹象。” 他又接着交代了两句注意事项,把报告交给褚楚。 褚楚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才完全安心。 许翊抬起眸,深沉的目光牢牢锁在褚楚身上。他看着她忐忑地翻看报告,看着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庆幸。 心里突然就烦躁不已。 他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为什么要吓她? 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相? 为什么偏偏要让她担惊受怕? 原本不该如此荒唐。 可当她小心翼翼地抚摸小腹、温柔地看向可能正在孕育中的骨肉之时,他便忍不住对未来多了一分期许。 如果她愿意,他们可以有个家。 而这一切,也许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没有怀孕、我没有怀孕。许翊你听到了吗?” 褚楚泪眼娑娑地看过来:“我怕,我真怕……” 许翊直起身,缓缓走近。 他双手插兜,双眼深邃又带着些蛊惑的意味,沉沉地看着她,说:“下次,不要把酒后乱性这个词用到我身上。我所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事,无需拿酒当做借口。” 褚楚愣住。 “哦,对了。”他走了两步,似想到什么事,突然转过身,倾身道:“对于那晚,如果你有哪个步骤或者细节不太清楚,欢迎随时来请教我。” 他贴近她的耳朵,闷闷笑了两声,说道。 “包教包会。” “……” 第二十章 斯文(二十) 时值九月, 天气渐渐转凉, 办公室里男男女女清凉的夏装外面, 总免不了套上一件件薄薄的外套。 公司拿下机场已有三个月有余,各种维护和改进,也算颇有成效。业绩虽说不上不好, 但相较每年交给机场的高额固定费用来说,他们目前取得的一切成果, 都只是杯水车薪。 任何行业都有“金九银十”一说, 户外广告也不例外。周隽几个卯足了劲, 想在这两个月内大干一场。 如今,他们把目光集中在意创的身上。 意创是近年来从无数科技创业公司中厮杀出来的一匹黑马。如同人们对理工科的初始印象, 它低调、内敛、丝毫不张扬,却又在某个时刻,猝不及防地闯入到众人的视线中。 短短几年时间,它便分食了大部分资源, 占据半壁江山,成为该行业的领头羊。这个公司发展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正处于高速增长期的公司,周隽不相信他们没有推广需求。 他敲了敲黑板,转头问褚楚:“意创之前有没有做过类似投放?” “据我所知没有。”褚楚如实作答。 周隽杵着下巴想了会儿, 说:“褚楚, 试着约下相关负责人,争取和他们见上一面。” “好, 没问题。”褚楚应道。 这对褚楚来说算不上难事,毕竟意创有太多她的熟人。 没费多大劲, 褚楚拿到了意创媒介部部长的联系方式,并约了周四下午见面。 没想到,真正会见时,来的却是市场部的楚淼。 “褚楚师姐,欢迎来意创参观。” 楚淼笑容和善,好似跟褚楚异常熟稔一般:“不过在商言商。工作上,我可不会给你放水哦。” “你们认识?”周隽惊讶地挑起眉。 楚淼弯了弯唇:“整个意创熟悉褚楚师姐的,可不止我一个呢。” “这样吗?”周隽哈哈大笑:“那这次我得把褚楚好好供起来了。” 褚楚尴尬地扯了扯唇角。 她没法跟周隽解释,但她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果不其然,楚淼翻了翻他们的方案,遗憾地摇摇头:“恕我直言,你们的媒体,无论是媒体形式还是投放方式都太过陈旧,恐怕与我司的定位不太相符。” “媒体的问题,你们可以提出任何需求,机场会配合你们进行改造和设计。” 周隽指着褚楚,急切地说:“褚楚过去做过多起类似的案例,这里是总结报告,你可以参考下效果。” 楚淼歉意地笑了笑,没有接。 “改得再完美,能改得掉底子吗?” 她淡淡开口,一句话将他们堵死:“在我看来,户外广告只能算将死的夕阳行业,并无任何投放价值。” “……” “抱歉,我还有事,”楚淼起身,微微颔首,“如果你们想继续参观,我让人来接待你们。” 她接人待物看似周到有礼,可话里话外的敌意连周隽都有所察觉。 楚淼走后,周隽静默了会儿,突然起身说:“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褚楚跟着起身:“你要做什么?” “她说毫无价值就真的没价值?这个公司又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她看不上,我再找其他人!” 周隽走了两步,回头问:“她刚刚指出的需求,能不能解决?” 褚楚顿了顿,唇角渐渐弯起:“尽我所能。” “辛苦了。”周隽抓起西装外套,拉开接待室的门。 望着他的背影,褚楚心头一热。 这个世界上,面对看似无法解决的困难时,总有一些人想的不是妥协,而是“我该如何解决”。 光是旁观,都倍感振奋。 看来她也要加把劲了。 褚楚赶紧跟上去,同时不断在脑海里搜索类似的案例。 户外广告是她踏足的第一个行业,也是她愿意坚持并长期耕耘的一个行业。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更相信户外广告不会消亡。 只要人还愿意出门,这个行业就永远有它存在的价值。 褚楚跟着周隽在大厅里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周隽期盼的人。 来人是陆珹。周隽上前,抓紧一切机会介绍和推荐。 陆珹皱了皱眉,略带歉意地冲两人点了点头,颔首道:“公司有部门负责广告投放,专业的人员来评判,可能比我的臆想要更可靠。抱歉,帮不了你。” 陆珹办事素来规规矩矩,褚楚本就没指望他会为他们打破规矩。 褚楚摇摇头,笑道:“是我们唐突了。” 然而看着周隽坚持的模样,褚楚也想再继续争取一下。 她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刚好十二点。 “不知你中午有没有空,许久不见,我请你吃顿饭?” “恐怕不行,”陆珹无奈地摊手,“中午约了人,改天我和晚晚做东招待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褚楚也没道理继续阻拦。 她原准备打道回府,这时,陆珹的身后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 “总是拒绝别人似乎不太好吧。” 许翊勾起唇角,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缓缓从后方走出来:“你要没空见,我替你见就是。” …… 天空透明几净,窗外风和日丽。 精心布置的餐桌上摆放着一株娇艳欲滴的鲜花,面对面而坐的两位男士相谈甚欢,坐在一旁的女士因此显得格外沉默寡言。 距上一次同许翊见面,已过去一个月有余。面对如今的局面,褚楚愈发觉得事态失去控制。 “褚小姐,你觉得呢?”褚楚正走着神,对面的人突然开口点了她的名字。 褚楚愣了下,说:“我会结合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尽快拿出最新的方案。” “褚小姐,”许翊轻笑了声,勾唇道,“我是问你今天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 褚楚的耳尖些微发烫。 不知为何,但凡面对许翊,她总会有些不在状态。 这可不是好兆头。 “失陪一下。”褚楚微微颔首,去洗手间里补了妆,顺便让自己清醒一下。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谁能想到等她回来时,方才聊得十分投契的两人竟然起了冲突。 “你把我周隽当什么人了!” 她只见到周隽重重拍了下桌子,倏地站起身,嘴唇张张合合,对许翊说了些什么。 她站得太远,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她知道周隽的脾气。能让周隽发那么大的火,发生的肯定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褚楚赶紧小跑过去,试图拉住周隽。 周隽见她回来,稍微收敛住怒气。他深吸一口气,拉住褚楚的手腕:“我们走。” “哎等等。”褚楚顺着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许翊仍旧坐在原位,双手交叉杵着下巴,微微半阖的双眼一眨不眨,始终盯着她们所在的方向。 窗外乌云骤起,遮住了慵懒的阳光。镜片下的眸子也瞬间黯了,宛若突然失去了光彩,却又隐隐流动着几分期盼。 褚楚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脚步顿住,她扭头冲周隽摇摇头:“你先去开车可以吗?我想跟他说两句话。” 周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却只应道:“我在外面等你。” “好。”褚楚点点头,看着周隽出门后,才缓缓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许翊这时终于变换了坐姿,他把玩起手心里的小杯盏,淡淡地说:“不是走了吗?” 褚楚不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刚跟周隽说什么了?” “你心疼他?”许翊凉凉的眼神暼过来。 如果顺着他的话谈下去,她铁定又会被他带跑偏。 因而褚楚也自顾自说道:“你们方才明明聊得很投契,如果不是你后来说了些得罪人的话,以周隽的性格,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生气。” “以周隽的性格……你倒是了解他得很。” 许翊讽刺地扯了扯唇角:“所以你现在是为了周隽,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男人,在替他向你名义上的丈夫讨回公道?” “许翊!” 褚楚忍受不了他的胡言乱语:“我们现在是在聊正事。” “好,我们来谈正事。”许翊丢掉杯盏,推了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一瞬间变得高不可攀。 “你们公司成立才多久?资金、现金流能否支撑公司正常运营?团队里有几个行业内资深人士?和老牌广告公司相比你们有何优势?你们的产品是否有不可取代性?在广告逐步向终端转变的大环境下,我们为何非户外不可?” “听明白了吗?”他嗤笑了声,毫不留情地继续说:“一个刚成立不久、既不专业也无任何信誉度的三流公司,却妄想凭借一腔热血改变一个集团的布局,你觉得可能吗?我只是实话实说,戳破了他的幻想而已。” 褚楚脸色变得煞白一片。 许翊指出的几点句句命中要害,这些她其实心里也有数,但偶尔总免不了抱些侥幸心理。 恐怕今天过后,他们必须得直面问题了。 但这不是此刻的重点,褚楚咬着后槽牙,说:“如果你只是提了这几点,周隽应当会感谢你,而不是恼怒。” “哦,”许翊毫不在意地回,“可能我说太直接了吧,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还不够狠。” “什么?”褚楚愣住。 “你知道吗?” 许翊走到她跟前,微微倾下半身,眯了眯眼睛:“我嫉妒他。” 他缓缓贴近,逼得褚楚节节败退。 “褚楚,怎么办?” 耳旁的声音低沉,又带着沙哑:“我快嫉妒死他了。” “……” …… 回去的路上,褚楚靠在车窗边,久久不能回神。 耳旁反复响起那句“我嫉妒他”,一遍又一遍,褚楚揪紧了安全带,甩了甩脑袋。 周隽观察了她半天,见此犹豫地问:“褚楚,你跟他……很熟悉?” 褚楚咬起下唇,支吾回道:“算是吧。” 想起刚才的冲突,她又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他平时说话做事不分轻重,你别见怪。如果你还是气不过,我请你吃饭当做赔罪吧。” 周隽沉吟片刻,笑了笑:“褚楚啊,你说的这句话,亲疏远近可是分得清清楚楚。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外人呐。” 褚楚尴尬地揉了揉耳垂,解释道:“也不是,就是认识他稍微久点,知道他没有坏心。” “难怪了。” 想起刚才的事,周隽恍然大悟:“难怪他会突然提出那种要求来,原来是对我的为人不放心啊。我竟还以为他是个无耻的卑鄙小人。” “不过,”他板起脸,拧眉道,“实话说,被人以这种方式来测试人品,我还是比较生气的。” “测试人品?” 褚楚不太懂他的意思:“他难道不是对我们公司提了些意见?”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啊?” 周隽开着车,突然笑出了声:“好好好,那就当他说的话是真的。” “什么啊……”褚楚忍不住眉头紧锁。 周隽耸耸肩:“他不愿意告诉你,我也不能多嘴是不是,你就别管这事了。倒是我发现,他似乎对你真的挺有心的。” 有心…… 褚楚连忙错开周隽打趣的目光,呐呐地说:“你搞错了,他对很多事都挺有心。” 话虽如此,可一闭上眼,脑海中便出现他深邃迷离的眸子,还有他那句…… “褚楚,我快嫉妒死他了。” “嫉妒死他了……” “嫉妒他……” 这不是许翊第一次对她说如此暧昧又含糊不清的话。 以至于大学几年下来,她已经渐渐习惯自动屏蔽他的“甜言蜜语”。 但她永远记得,当初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时,她心口处喷涌而出的惊涛骇浪。 那次是许翊生病,一消失便是大半个月,直到有人问起来,他们才发觉许久都没人见过他。 许翊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没人把这个当回事。可褚楚总觉得这次有所不同,主动打电话一问,才得知许翊这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在家养病。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愫,下课后,褚楚买了菜,敲开了许翊在校外不远处某处公寓的房门。 她心中坦然,全程没觉得任何别扭。但饭后收拾碗筷的时候,许翊却倚靠在她身边的墙上,眼神温柔真诚,因感冒而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 他说:“小矮子,要不你给我做一辈子饭吧?” 褚楚失手打碎了一个碗。 “你想得美!这顿是看你可怜,下一顿饭我可要收钱了!”她佯作没听懂,继续跟他拌嘴。 但没人知道她过后离开得有多急切,堪称落荒而逃。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着白天的场景,再也睡不着了。 “你怎么还不睡?”云柔睡眠浅,被她翻动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问。 褚楚向来心事藏得深,但那个夜晚,她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慢慢挪到云柔那头,悄声问:“如果有个男生……” “我是说如果,”她补充道,“他跟你说……就是那个,问你能不能给他做一辈子饭,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啊?” “谁跟你说的?”云柔瞬间来了精神。 “不是我啦!” 褚楚连忙摆摆手:“朋友在问我,你就直接说结果吧。” 云柔夸张地“哦”了声:“那个男生的想法啊……” “嗯嗯!”褚楚期待地点着小脑袋。 “当然是喜欢你喽,笨!” 云柔点了点褚楚的额头,不屑地说:“就你这点小心思还想骗过我啊?你的眼睛里差点没写上\‘我也喜欢他了\’。” “哪有……”褚楚将脸埋在枕头芯里,不肯承认。 “怕什么,喜欢就上喽!主动点,反手杀他个措手不及。”云柔撺掇道。 褚楚犹豫不决:“可万一,他只是开个玩笑怎么办?” “一辈子唉,他可是跟你说了一辈子唉!” 云柔恨铁不成钢地啧啧两声:“哪怕是开玩笑,也说明他心里有过这个想法。放心吧,一般到了这一步,男生都很好追的。你随便招招手,他都会主动往你身上黏。” 这样吗? 想象许翊跟只小猫一样黏在她周围的画面,褚楚忍不住红了脸。 她举起棉被遮住滚烫的脸颊,望着窗外夜空中稀疏的星星,掐了掐耳尖。 要不……试试? 似乎也,不太难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斯文(二十一) 次日, 在云柔的建议下, 褚楚精心准备了一份饭菜, 到了许翊公寓楼下。 阳光穿过树叶,铺满青石板缀成的道路。褚楚加快步伐,胸口处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然而转过拐角, 她的脚步却蓦然顿住。 她在公寓楼下看到了许翊,和许翊身旁, 一个高挑美艳的女生。 女生挽着许翊的胳膊, 跟他有说有笑地走出过道。两人走到垃圾桶旁丢了垃圾后, 女生转过身弹了下许翊的额头,许翊单手插兜立在原地, 没有躲避,也没有不愉,笑得无奈又宠溺。 褚楚紧紧抓着饭盒,指尖泛起一阵可怖的惨白色。 像是有感应一样, 许翊突然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褚楚吓了一跳,立即背过手,将饭盒藏在了身后。 许翊看到了她。 许翊平静且冷漠地冲她微微颔首。 许翊收回了视线,和身旁的女生相携而去。 两道俪影如此相配, 更显得角落里的她, 像一个多余的小丑。 褚楚怔怔地站在楼下,呆呆望着天空中密布的积云。 好奇怪哦。 明明出门前还是艳阳高照, 为何转眼间,就乌云密布了呢? 你说天气, 怎能变得如此之快…… “回来了呀,战果如何?” 见到褚楚回来,云柔关掉手机里的视频,八卦地跳起来。可见到褚楚手心里的饭盒,她的好奇卡在了嗓子眼里。 “褚楚,你……” “我没说啦,”褚楚将饭盒搁在桌子上,“清醒后想了想,说不定对方就是开个玩笑,我要太较真就没意思了。就是浪费了一盒饭,觉得怪可惜的。” 云柔安抚地笑了笑:“那正巧,我还没吃午饭。” 褚楚没吱声,搁下背包趴到了枕头上。 云柔打开饭盒尝了两口,像是想故意打破此刻的沉默般,大声赞叹道:“褚楚,你手艺真好!好想把你藏起来,天天给我做饭吃。” 话音刚落,云柔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她心虚地看向褚楚的方向,没见到人,只看到了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的粉色被子。 “褚楚,”云柔的声音也低落下来,“你别哭了。” 哭了吗? 她才没哭呢。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褚楚执拗地伸手擦了擦脸颊。 她原以为,空空如也。 可手心里,湿润一片。 …… 褚楚查阅了中外各国的类似案例,经过大半个月的准备,终于卡着deadline做出了一个满意的方案。 那天自意创回来后,他们原以为希望渺茫。谁想到没两天后,意创的招标文件便传遍了各大广告行业交流群。 意创本次属于公开招标,不设限不设严苛的条件,也就是说在价格合适的基础上,无论是哪家公司,只要可以提出一个合适的投放方案,最后都有可能中标。 这相当于是给了他们公司一个机会,是以全公司近日上下齐心、严阵以待,期待最终能够拿下意创,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而今天便是开标的时间。 意创的招标项目在整个广告行业都算件大事,今天来了不少她熟悉的公司,恒广、万美,甚至还有她的老东家。 梁起笑呵呵地向她走来:“褚楚,你也来了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褚楚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她站起身,勾唇道:“有钱谁不想赚,梁总你说是吗?” “那是那是,”梁起笑着点点头,“不过看褚楚你势在必得的样子,看来这一次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要陪跑了啊。” 褚楚皱了皱眉。不知是否她多心,梁起似乎话里有话。 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闲心管别人有何龌蹉的想法,反正她问心无愧。 因而褚楚弯了弯眼睛,不甘示弱地回:“还没开始就提前认输,梁总你这次就算陪跑,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梁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他才咬牙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小丫头,嘴上耍威风可没有用,结果出了才知道谁哭谁笑。” 褚楚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也很期待梁总的表现。” 梁起冷哼一声,转身跟其他的老总打起招呼。几个老男人聊得热火朝天,完全将褚楚排斥在了圈子以外。 褚楚没在意,坐到椅子上,静静观察起这一次到场的全部人。 意创以前只做电子及终端广告,户外广告完全不曾涉及。 所以这一次他们一松口,各大户外广告公司纷纷闻风而动,不惜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恒广自退出机场后,接手了高铁站媒体的运营,他们推荐的肯定是高铁站新建的那排包柱灯箱。 万美是代理公司,跟各大媒体方关系良好,听说最近,他们特意亲自拜访了M市地铁两条主干道的运营方。不出意外的话,万美这次会主推地铁。 她老东家的主场,是各大商业区的广告大牌。以她对梁起的了解,她带头改造的那块品牌墙,和市中心全市最大的LED屏,会成为梁起推荐的首选。 户外广告的形式就那么些,说实话,各家的意图并不难猜。 但褚楚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她知道,她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眼前这些人;户外广告的真正竞争者,也并非这几个相互斗了十来年的知名广告公司。 希望这一次,他们中有谁能给她一个惊喜吧。 然而开标后,褚楚仍是失望了。 各家推选的媒体,跟她方才的猜测如出一辙。甚至于,她原以为梁起会将她做的品牌墙稍稍修改下再展示,可梁起并没有。 所有人都将这次招标当做最普通不过的一次招标对待,相同的模式、相同的需求,他们已干了十来年,驾轻就熟。 创意,不需要;新意,没必要。 不满意? 没关系,我再给你打个折扣,保准划算。 就像是被温水烹煮的一锅青蛙,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末日将来,户外将死。 褚楚走到会议室前方,打开自己的PPT,镇定又冷静地问了一个问题:“大家都觉得,户外的优势是什么?” “是覆盖率吗?是表现形式吗?是价格吗?” 褚楚摇摇头:“不是,都不是。如果是以上这些,那么纸媒、电视端、互联网终端……这些或新或旧的媒介,总能够拎出一点来击败你。这些可以成为户外不可取代的优势吗?” 她环视一圈,淡淡地说出每个人心里的答案。 “不可以。” “那户外的优势该是什么?”顿了片刻,褚楚又问道。 会议室里沉默良久。 万美的代表人摘下眼镜,揉了揉鼻尖,试图消化掉这个一直令他头疼的问题。 可想了半天,心中却始终无解。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以往每次夜半突然惊醒时一般。 惊惶,又无措。 就在此时,耳旁又响起台上那个小姑娘铿锵有力的回答。 “户外的优势,”她点击了下鼠标,放出了下一张PPT,“是场景。” “投放到报纸杂志上,投放到电视上,投放到互联网每个网红终端上,甚至投放到传统的户外媒体上……只要用户不喜欢,匆匆一瞥后轻易便可跳过。但如果能让用户有参与感和代入感,能让他们置身到一个场景中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打开准备已久的方案,继续描述:“我司本次提出的方案,便是结合意创的风格,利用最新的全息技术,在机场制造出一个‘真实’的场景。 想象一下,乘客下飞机后,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在望不到尽头的通廊里,疲惫又困顿,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逸致关心身旁的灯箱上播放的是什么广告? 可这时,如果他身旁闪过意创的产品,眼前出现意创的代言人,再走几步,意创的LOGO隐隐浮现在半空中。这样科技感十足又具有代入感的场景,谁能完全忽视?” 不能! 所有人都遵循内心,给出了答案。 不管出于任何目的,他们之中都没人能否认褚楚今天的这番话。他们更清楚,这个方案一旦落地,在整个广告圈所引起的轰动,是地震级的! 褚楚满含希冀的目光从在场每个人的脸上划过,沉着的声音字正腔圆,又掷地有声:“我们不曾放弃科技,也希望科技不要抛弃我们。户外广告并非将死,而是即将重生。”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会议室外,许翊站在阴影处,痴缠的目光追随着台上的女人,唇角渐渐勾出一抹笑。 “我老婆是不是很有魅力?”他问身边的人。 徐南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是是是,知道你有老婆了,能不能不要再在我面前肉麻了。” “她真的很有魅力。”许翊自顾自地说道。 徐南不再搭理完全沉浸其中的人,可转头看到会议室里意气风发的褚楚,他也不由感慨道:“没想到褚楚竟然一点都没变啊。” 同样的执着,同样的坚韧,同样的勇敢。 同样的,眼里绽放着希望的光芒。 既聪慧又坚强的小姑娘,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哪怕桀骜不羁如许翊,当初还不是一边拒绝,又一边弥足深陷。直到对方潇洒离去,他却深陷其中,再也抽不了身。 第二十二章 斯文(二十二) 褚楚回到原位的时候, 察觉到两股浓烈而隐蔽的目光。 环顾四周却毫无所获, 褚楚便以为自己多心, 不再将疑惑放在心上。 一切结束后,两个小时前还对她不屑一顾的几个知名广告人,依次向她递来名片:“有机会一起合作。” 褚楚微微颔首, 一一接过。 梁起走到她旁边,欲言又止。 褚楚回过头, 问:“梁总还有什么事吗?” 梁起咳了声, 说:“你现在的公司太不成气候, 未必有利于你以后的发展,如果你想回来……” “不必了。” 褚楚打断他, 说:“我目前的工作十分顺心,老板和同事都很好相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非常满意。” 梁起的脸僵住:“话不要说太满,你再考虑考虑, 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褚楚勾起唇,笑容浅淡又敷衍:“谢谢梁总,我会认真考虑。” 话虽如此, 梁起却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了机会。 叹息之中藏着悔意。他摇了摇头, 坐上回公司的车。 回头看,车前的女人礼貌谦逊的轻轻鞠躬, 可这一刻,她脸上的骄傲和自信却比阳光还要闪耀和夺目。 看似娇小柔软, 看似弱不禁风,看似根本没有半点女强人的气质…… 梁起以往一直觉得,她甚至在女人堆里恐怕都属于最弱势的那一个,更遑论要跟男人一较高下。 可没想到,他却忽略了内心的力量。 她小小的身躯里,藏着天地啊,寻常的挫折,哪可能击垮得了她? 褚楚回到公司时,周隽等人围上来,打趣道:“恭喜呀,一战成名。听说几家公司等都等不及,现场就开始挖起我墙角了。” 褚楚顺着他的话,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你作为现老板,是不是该有点表示呢?” 周隽哈哈笑了两声:“成功拿下意创,我给你加工资!” 周围几个女同事跟着起哄:“看来周哥这回又要从老婆本里掏钱了。褚楚,你是不是该提前请客庆祝一下呢!” 说是庆祝,实则大家只是想找机会聚聚罢了,褚楚便欣然同意。 但对于结果,她心里其实一直惴惴不安,没来由的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称心如意。 褚楚的顾虑并非她多疑。 在公司聚餐的同一时间,意创的内部正为花落谁家而争论不休。 无论是创意还是契合度,褚楚提出的方案都是最完美的,意创内几个相关负责人都对此赞不绝口。 但不知为何,市场部的负责人楚淼却千方百计地试图阻挠。 几位负责人相当硬气,对结果谁都不肯让步,坚持自己的看法吵个没完。 这一吵,就吵到了许翊面前。 “小许你给评评理,这个方案,我们该投还是不该投。”年过半百的老人把褚楚的方案往桌子上一搁,背着手转过身去。 楚淼咬着下唇,双眼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个项目投入高回报低,而且很有可能占用大笔预算,得不偿失,我完全是为公司着想。” “投入高我不否认,回报低我真不知你怎么看出来的,这不比你挑选的那几个回报高多了?” “可公司的预算就摆在那里……”楚淼不甘示弱地回。 老人哼哼两声:“预算、预算。我这个糟老头子都没你这个小年轻循规蹈矩。小许我直说了吧,这个方案就算我们不投,有的是其他公司抢着投,如果我们因为预算或者其他原因放弃,那才叫真正的得不偿失!” 他刻意强调了“其他原因”四个字,楚淼听在耳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她刚想否认,许翊推了推眼镜,打断道:“李叔我明白了。您先出去,我跟她单独聊下。” 李叔应了声,退出办公室。 “阿翊……” 楚淼委屈地看向他,但触及到许翊冰冷的眸子,她哭诉的声音顿在了嘴边。 许翊靠上椅背,淡淡地打量起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主动认错,我既往不咎。” “我为什么要认错?我错在了哪里?” 楚淼觉得荒唐至极:“我不认同她的方案,我挡了她的路,你就觉得是我的错?阿翊,明明是你……明明是你们在以权谋私。” “到底是谁在以权谋私?” 许翊丢掉手里的签字笔,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只留给她一个高高在上的阴沉背影。 楚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忙挽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楚淼。” 许翊转身看向她,微阖的双眸里藏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你的工作能力我十分认可,但我认为,你现在已经不适合再留在意创了。你提辞职吧。” “辞、职?” 楚淼的脸色“唰”一声白了:“你想赶走我?” 她凄凄笑了两声:“意创刚成立没几天我就进了公司,那会儿是你们最缺人手的时候,整整五年了,我为意创付出了多少你清清楚楚!现在你为了给她出头,竟想赶我走?阿翊,你能不能公平点!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员工……” “普通的员工就该有一个员工的自觉,”许翊直视她,“我需要的是一个理智公正的员工,而非一个居功傲慢的员工。” “况且,我不公平吗?” 许翊眯了眯眼,走到楚淼面前,声音如同寒潭般冰冷无比:“如果我不公平……” 他顿了许久,哂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对她挑三拣四?” 耳旁的轻嗤就像一种嘲笑,逼得楚淼直面她一直想忽略的事实。 “阿翊,可我、可我是你的……” 楚淼红着眼眶,想用泪水打动面前的男人,试图阻止他将更加血淋淋的真相撕裂给她看。 可男人只挥开她的手,勾起薄唇,笑容清浅又狠心。 “未婚妻是吗?”他嗤了一声。 “楚淼,”他说,“我许翊虽然混账,但这么多年,自问没有对你做出半分逾距的行为。我甚至连那个女人都不想认,你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认,她给我挑选的未、婚、妻?” 楚淼无力地垂下胳膊,煞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为什么要告诉她? 如果他不说,她可以一直欺骗自己,这个男人向来放荡又多情,不会为她驻足,也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停留。她占着未婚妻的名分,未来还可能成为他的妻子,已经超出其余女人许多。 可他为何却非要亲手戳破真相。 告诉她们,他也会对一个女人与众不同,他也会在一个女人身边留恋不舍,他也会对一个女人始终恋恋不忘。 多么残忍的真相啊…… 他完全可以不说。 “为什么?”楚淼哽咽地问道。 许翊顿足,偏头,弯唇笑了笑:“因为啊,我见不得别人欺负她。” …… 几日后,褚楚收到意创中标通知书的那一刻,公司瞬间炸开了锅。 周隽浅笑地祝贺道:“这回真的要恭喜了。” 易博啧啧道:“周隽啊周隽,让你早早夸下海口,老婆本守不住了吧!” “没事,”周隽笑了笑,“该花的钱绝对不能吝啬,我老婆会懂我。”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易博白了他一眼:“你这个万年单身棍,醒醒吧,你存在银行的钱全发霉了,恐怕都娶不到老婆!” “万年……单身棍?” 褚楚不敢置信地看向周隽。这明明就是个眉清目秀、根正苗红的好男人啊,怎么可能沦落到三十出头的岁数,竟然连场恋爱都没谈过。 “你喜欢哪种类型?” 褚楚清了清嗓子,操心起周隽的终身大事:“我认识的女孩子多,兴许能帮你介绍一个。” “他喜欢……”易博凑过来想插嘴。 周隽眼疾手快,捂住易博的嘴巴,一把将他推出办公室:“你话太多了。” 他“嘭”一声关掉办公室的门。 褚楚讪讪地笑了笑,知道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极有眼色地聊起其他。 “哦,对了,”褚楚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周隽,“这是意创周年庆典的邀请函,跟中标通知书一起寄过来的,请贴上也写了你的名字。” 周隽翻了翻请帖,沉思道:“我寻思着,意创是想用这次的创意广告来为周年庆典造势。那意创邀请我们,就绝非让我们走个过场那么简单了。我们得好好准备下。” 褚楚点点头:“我觉得也是。如果这一次投放不出问题,我们有很大机会能跟意创达成长期合作的意向。” “辛苦了,”周隽收起请帖,拍了拍褚楚的肩膀,“不要掉以轻心,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褚楚明白他的担忧。 方案毕竟是方案,能否切实落地,能否真正达到预期的效果,这才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道难题。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褚楚暂时分掉了其他工作,全身心投入到意创的项目中来。 终于,她在意创周年庆典的前夕,及时让这个创意在机场亮相。 意创的宣传很快引起了轰动,在机场完美运用的全息投影广告模式也激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这段时间,“意创”、“M市机场”、“全息”等,都成了在网上反复被提及的高频词汇。 项目的效果超出预期,褚楚还没来得及缓过神,便被周隽推着去整理一番,然后被带到了意创周年庆典的现场。 庆典在一座华丽高端的会馆里举办。离庆典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会馆里已聚集起各行各业的商贾名流。纸醉金迷,热闹非凡。 褚楚跟随周隽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豪车,终于踏上了铺满红毯的阶梯。 远远的。 她便看到许翊站在台阶的终点,跟一个高挑美丽的女人有说有笑,亲昵异常。 这个时候,有侍者走过去打断两位,可能是有什么急事,许翊皱了皱眉,进到会馆里面。 台阶尽头只剩下那个陌生的女人。 魅力十足的女人,就像是这场宴会的女主人一般,礼仪周到地招呼起每一位来客。 褚楚的脚步顿了片刻。 “怎么了?”周隽回头疑惑问道。 褚楚摇了摇脑袋:“没什么。” 就是,方才的那幕画面有些眼熟,眼前的女人也有些眼熟。 她回忆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想要去跟许翊告白的那一天,跟许翊相携而去的女生,似乎……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正猜疑着,女人落落大方地走到两人跟前,浅浅弯起唇:“小丫头就是褚楚吧?那旁边这位,应该就是你的老板周隽,我有没有记错?” 她伸出修长纤细的手,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是许瑶,你们也可以叫我Crystal。” 褚楚:“……” 这句话的信息量是不是太大了些? 许瑶…… 根本无须解释,褚楚便明白了她和许翊的关系。 她顿了下,伸手回握住许瑶,有些不太好意思:“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许瑶歪着脑袋,冲她眨了眨眼:“晚上玩得开心点。” “嗯?” 褚楚还不及细问,许瑶又将手伸到了周隽面前:“周隽,你好。” “你、你好。” 不知为何,平日里能言善辩的男人这一刻突然变得结结巴巴,连句介绍都说不完整:“Crystal,我、我是周、周隽。” 第二十三章 斯文(二十三) 见周隽紧张到结巴的样子, 褚楚忍不住捂住脸。 您说您一个见惯大场面的新晋清贵, 摆出一副纯情小男生的模样给谁看呢! 嗯……Crystal。 她的脑海中闪过这个熟悉的名字。 当初周隽说他还是个大胖子时, 他的暗恋对象,是不是也叫Crystal来着? 褚楚看向周隽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许瑶惊诧过后,捂唇轻笑:“小丫头, 你的这个老板,十分有趣呢。” “是啊是啊, ”褚楚尴尬地附和道, “好有趣呢哈哈哈。” 周隽:“……” 等许瑶走后, 褚楚碰了他一下,示意道:“你女神?” 周隽抱拳咳了声:“没有的事。” “没有吗?那你的微信名干嘛叫\'C\‘?” 褚楚狠心戳破他的谎言:“还有论坛名为什么取名Crystal?” 周隽耳尖染上薄红:“小孩子, 少打听。” 褚楚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周隽这时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你刚说的什么论坛,我什么时候叫Crystal了?” 褚楚拧起眉,打开手机展示给他看:“这个论坛,你不是也有注册?” 周隽哑然失笑:“我是有注册没错, 但我并没有取名叫Crystal啊。” “那你说,你在论坛里认识了一个朋友?”褚楚懵了。 周隽无奈地叹气:“已经许久不曾联系了。” “……” 这个误会有点大。 她还以为周隽就是Crystal,原来不是啊。 天底下果然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周隽见她神情恍惚,不由好奇:“你该不会把我误以为是其他人了吧?” 褚楚面色微窘:“是我蠢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周隽大笑几声, “想见他,你为何不直接约他出来见一面。” “这样不好吧……”褚楚有些犹豫。 周隽摇头道:“能让你如此上心的, 想必是非常特别的人。既然如此,如何认识没那么重要。相识一场, 总归都是一种难得可贵的缘分。” 褚楚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 看来她要抽时间约Crystal见上一面了。 褚楚心里想着事,不曾注意身边的动静。以至于一抬头,对上许翊深沉又缠绵的眼睛,她不由晃了神。 许翊手里举着一杯红酒,正跟身旁的人谈笑风生,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 可他深邃的眸子半阖着,时不时地向她暼过来。 勾人的眼神如同令人上瘾的毒药般,欲蛊惑她犯罪,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瞎瞄什么! 褚楚掐着自己的耳朵,狼狈地转过身。 许翊挑了下眉,唇角渐渐扬起一个得逞似的笑容。 “看来许总心不在此啊,”身旁的人一笑,“那我就不强留了。” 被旁人打趣,许翊脸色未变,大方地告辞:“失陪。” 起哄声渐起。 许翊踏着哄闹和取笑,在会馆里找了一圈,终于在庭院的角落里找到了逃跑的女人。 他顿住脚步,远远望着她。 她今天真美。 绸面的白色晚礼裙将将没过膝盖,纤柔的腰身不盈一握,清新自然,浑然天成。乌黑亮丽的秀发被她盘在脑后,两撮卷曲的发丝垂在耳畔,明眸皓齿隐匿其后,若隐若现。 她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诧异地转过头,灵动澄澈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慌。皓齿轻咬红唇,白皙细嫩的脸颊上满是无措。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无辜的样子,宛若一个意外跌落凡尘的精灵。 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也让人想要拖她堕入凡尘。 许翊缓缓逼近,仿佛想要故意给她压力般,动作越来越慢。 褚楚被逼节节后退,最终被身后的栏杆拦住脚步。 可许翊仍不知足,跨步上前,一把将褚楚抱坐到栏杆上。 “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褚楚懊恼地抱怨。 许翊双手撑在她两边,懒懒地说:“低头跟你说话好累,这样舒服点。” 不要脸! 褚楚默默在心里骂道。 “你有话快说。” 她偏过头,清了清嗓子:“说完赶紧放开我。” “你这样,”他闷闷笑了几声,“我突然不想说了。” 褚楚回头瞪他。 许翊仿若未察,慢慢贴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你今天很美,美到……” 他故意顿了顿:“令我心动。” 褚楚的心跳声倏然慢了半拍。 可她毕竟算见过大世面,他如今这点酸不溜湫的情话,也只能让她有一瞬间的怔忡罢了。 褚楚扬起小脸,问:“哪儿美?” 许翊退后了半步,挑眉道:“眼睛。” “哦。” 褚楚低下头捣鼓了一阵,取出隐形眼镜展示给他看:“美瞳懂不懂?你看现在我这只眼睛是不是比另一只小很多。” “……” 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许翊双手环胸倚在旁边的柱子上,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像睫毛也不错。” “睫毛啊,”褚楚扯开一角,“喏,也是假的。” 许翊的唇角慢慢扬起:“你的嘴唇也很红润。” “你等着。” 褚楚翻起包,准备找出纸巾,现场卸妆让他见识见识。 谁料这个时候,许翊却先一步动了。 他忽然再一次靠近,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冰凉粗糙的拇指摩挲起她的红唇,或轻或重,每触碰一下,她浑身的战栗便加重一分。 褚楚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 许翊轻笑一声,松开了手指。可褚楚还来不及松口气,他的唇便又覆了上来。 他轻轻咬住她的下唇,灵巧的舌头在上面缓缓舔舐,并不急切,也不深入。唇齿交融,温柔缠绵,让褚楚陡然产生一种自己被对方珍视和呵护的错觉。 她闭上眼,渐渐瘫软到对方的怀里。 “帮你抹掉口红了。你看,还是很红润。” 沙哑又性感的声音在褚楚耳旁响起:“我喜欢。” “……” 褚楚补完妆,从洗手间里出来时,晚宴已经开始了许久。 许翊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一本正经地谈论起公司的前景,斯文有礼,风度翩翩,哪还有一点方才的轻佻和放肆。 褚楚恨恨地紧咬后槽牙,强迫自己不再看他。 今天有很多各行各业的知名人士亲自到场,给足了意创面子,也给了褚楚一个结识新人脉的好机会。 褚楚在会场里穿梭了一圈,拿到了几个企业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他们极有可能成为她未来的客户,这也是褚楚今日此行的目的之一。 等到目标达成,褚楚觉得小腿有些酸,便打算找个清净地歇息一阵。 然而,她走到门口时,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个男人。 她没太在意,低头说了两句抱歉,准备离开。 可这时,她的手腕却被对方狠狠抓住。 “褚楚,”对方语气惊诧,“真的是你!” 褚楚皱了皱眉,疑惑地抬起头,看过去,接着…… 怔住。 褚楚想不到,时隔多年,她竟然能再一次遇见杨立凯。 那个当初抛弃过她的“优质男”。 褚楚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淡淡挥开他的手。 褚楚其实不太想再见到他。 她永远忘不了杨立凯当初深情温柔的告白,也忘不了他狠心决绝的不告而别,更忘不了他离开后周围人的嘲讽和讥笑。 她当初真心实意期盼过他们以后的生活。 也许不够惊心动魄,也许不够轰轰烈烈,也许未来的日子都会被柴米油盐等琐事所填充,却也平静、真实和坦然。 这原本就是她最向往的生活。 可过往种种,当时觉得暖心和感动,现在回想起来,却感到一阵阵恶心。 虚伪到恶心! 褚楚抬眸看向他,淡淡地说:“先生,你挡到我的路了。” 杨立凯满脸痛苦:“褚楚,你是不是还记恨我?” “记恨?” 褚楚摇摇头,说:“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关系,谈何记恨?先生,我要回去,你真的挡我路了。” 褚楚其实也没说假话。 杨立凯这个人吧,虽然站在她面前,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时,褚楚仍旧会感到不适。 但过去的几年里,她是真的没再将这个人放在眼里过,所以更谈不上记恨不记恨的。 毕竟她俗事缠身,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实在不值得她太过费心。 然而没想到,杨立凯却始终对过去的一切耿耿于怀。 “褚楚,我知道你记恨我离开你。”他哽咽道:“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没办法。你知道,我是从小地方拼命考出来的,我也没有太高的经济能力,你家当时那个情况……” 一听这话,褚楚没法再忍了。 “我有说过会花你一分钱吗?你做出离开的决定前有问过我一句话吗?” 她冷笑一声:“既然连真心实意的告别都做不到,当初就不要轻易夸下海口,说能不顾一切地照顾我。 你离不离开我根本不在乎,我拜托你清醒一点,你的虚伪和不负责任才最让人厌恶。” 说罢她越过杨立凯,向前厅走去。 杨立凯却突然又像发了疯似的紧抓她不放。褚楚力气小,根本敌不过他。 见这边起了矛盾,周围渐渐有人群聚集过来,指着他俩议论纷纷。褚楚处在中间,觉得异常难堪。 正当她不知如何自处时,有人挺身而出,拍掉了杨立凯紧抓她不放的手。 褚楚被来人揽进怀里,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嗓音:“先生,对待女性,怎么能如此粗鲁?” 第二十四章 斯文(二十四) 杨立凯也微微愣住。 他没想到许翊这种身份地位的人, 竟会主动插手他们普通的小争执。而且许翊虽然唇角带笑, 语气也是调侃居多, 但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杨立凯讪讪笑了两声,说:“褚楚是我前女友, 我俩就是有些小误会要解决。不打扰大家了,我们去外面解决。” 他说着又要来拽褚楚, 许翊冰冷的眼睛眯了眯, 擒住了对方的手。 “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许翊扯了扯唇角,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般剐向他:“去哪儿?要不要去?你说了不算。” 他放开怀里的褚楚,低头问她:“褚小姐想跟他去吗?” 褚楚抿了抿唇, 没吭声。 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敢说一个“肯”字,她过后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谁让许翊就是这样的小心眼。 褚楚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我俩不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没关系,你当初明明答应我交往了!”见到褚楚否认,杨立凯气急败坏地说。 褚楚扯了扯唇角,刚想反驳, 斜后方突然出现一道尖锐的质问:“杨立凯, 你们说的什么前女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正在争论的几人愣住, 齐齐向发声的方向望去,见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提着裙子气冲冲向他们走来。 褚楚不认识这个女人, 但她猜测这个女人多半和杨立凯脱不开干系。 果然,下一秒许翊便勾了勾唇,冲女人微微颔首:“听闻夏小姐前段时间刚订婚,订婚的对象还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不会就是指这位先生吧?” 夏霜点点头,看向杨立凯,质问道:“在这种场合跟前女友打情骂俏,杨立凯,你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杨立凯这时也发觉自己冲动了,低声下气地回:“我没有主动去招惹她,夏夏,你别生气。” 夏霜哂笑一声:“你的意思是,她主动勾引你?” 杨立凯没做声了。 但不否认就是承认,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这个道理。 褚楚被泼了一身脏水,怒极反笑:“杨立凯,你这个人还真是……虚伪到极致了。” 杨立凯愣了片刻,无奈又略含歉意地说:“褚楚,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们不可能了,你忘了我吧。” 夏霜见此满意地点头,看向许翊,补充道:“许大公子,我未婚夫的人品我自己心里有数,如果是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挑起了这场纷争,您刚才单方面责怪我未婚夫,是不是也不太合适呢?” 许翊低头缓缓摩挲起腕上的手表,薄唇勾了勾,并未接她的话。 夏霜也有些拿不准许翊的想法。 虽然她并没有跟许翊对峙的底气,但两家这些年也有些生意上的交集。就算许翊不给她面子,也会给她父亲几分薄面吧。 因而夏霜高傲地仰头挺胸,静静等待着许翊的答复。 许翊沉默了片刻,却倏地摇头轻笑两声。 就在众人不解其意的时候,许翊解开腕上的手表,搁在了背后褚楚的手心里。 “闭上眼睛。”他弹了下褚楚的额头。 褚楚一脸怔忡地望着他,不晓得他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 “乖,快闭上。” 他单手覆在褚楚的双眸上,稍稍倾身,闷笑着在她耳旁说道:“你老公我,要破戒打人了。” 包括褚楚,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许翊突然转过身,反手就给了杨立凯一拳。 四周女人的尖叫声骤起。 几个跟许翊关系较近的朋友也赶过来阻止。虽然他们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毕竟发了疯的许翊素来是不听人劝阻的。 许翊教训够了,将杨立凯摁在地面,揪住他的领带,轻描淡写地说:“以后记得离我远点,不然我会见你一次,打一次。” 他站起身,又转头看向夏霜,淡淡笑了下:“夏小姐,你这个未婚夫人品似乎不太行的样子,要不要我跟夏总商量商量,再给你重新介绍一个?” 夏霜还未从许翊方才的暴戾中缓过神,怔怔地点头,应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她从来都不知道,向来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有礼的男人,竟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一面。 夏霜扶起杨立凯,想赶紧从这个骇人的地方离开。 众人见主人公即将退场,好戏将尽,也纷纷散去。 谁料这个时候,楚淼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泪眼朦胧地望着许翊:“阿翊,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 许翊拧了拧眉,挥开她的胳膊,一声不发地拉起褚楚的手。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声叹气,一道年迈的声音说道:“阿翊,楚淼毕竟是你的未婚妻,你还是得给给她面子。你这样拉着别的女人离开,楚淼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未婚妻? 围观的人群又炸了。 楚淼“未婚妻”的身份是由许翊的母亲指定的,寻常也只有跟许翊母亲关系较近的几个长辈知道,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挑明。 在场的人们平时虽然大都处事不惊,但得知这一消息,他们仍旧忍不住当面议论两句。 “许翊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我怎么没听说过,真的假的?” “那位老人好像是许翊的远方表亲,他说的话应该不假。” “但不是听说许翊跟母亲那边的关系不好吗?似乎很多年没打过交道了。” “管他的呢,我现在倒是比较好奇许翊旁边的那个女人是谁。” “恐怕又是什么拜金的捞女吧。你刚没听到吗,夏霜的未婚夫也跟她有牵扯,这种女人就是冲着钱来的,男方有没有家室她们根本不在乎,说不定夏霜的未婚夫刚刚也没有冤枉她……” 那人刚说完,就察觉到两道冰凉的目光,她忍不住抖了两下。 许翊收回视线,看向方才发声的老人,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说:“郑叔,你看你们一个个的。这个要面子,那个也要面子,我哪儿顾得来这么多啊。” “况且,”他回头,深情地看向因周围的议论而脸色涨红的褚楚,温柔地牵起她的手,说:“我若给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面子,那谁又来给我的妻子面子?” 第二十五章 斯文(二十五) 妻子?? 围观人群震惊了。 许翊踏着质疑, 缓缓牵着褚楚走上台, 一脸笑意地说:“感谢大家的祝福。几个月前, 我已结束了自己八年的爱情长跑,和我的爱人领证结婚了。这丫头向来喜欢低调,所以我们暂时还未对外公开消息。” “不过, ”他环视一圈,话锋一转, “如果低调换来的只是大家的不尊重和随意污蔑, 我想我没有必要再替她掩饰下去了。” “夏小姐, ”他看向夏霜,淡淡地问, “您觉得我和你的未婚夫放在一起,正常女人会选择谁?” 四周有人“噗”一下笑出来。 这个问题根本无须回答,谁会放着温柔多金、斯文尔雅的许翊不要,跑去要一个公共场合都会跟其他女人拉拉扯扯的男人? 许翊见扳回一局, 又转头看向方才问话的老人:“郑叔,我很想知道您究竟是从哪里听闻到“未婚妻”的荒谬消息。我和楚小姐只是普通的共事关系,再无其他,您这样诋毁一个女孩子的清誉, 似乎不太合适吧。” 他勾起唇, 问楚淼:“楚小姐,你说是吗?” 楚淼紧握双拳, 恨恨地立在原地。 她现在进退两难。 说是,她以往的一切引以为傲的资本岂不都变成了笑话;可说不是…… 楚淼不由苦笑。 这样的场合, 这样的结局,她怎么还有脸说不是? 可楚淼依旧不想让他们好过。 她咬着唇,凄凄地望着台上的两人,泫然欲泣。过了片刻,待四周议论声渐起时,她捂住脸,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不少人不由开始同情起她的遭遇。尽管他们不清楚事实如何,但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想必是受了些委屈。 许翊没想到楚淼如此不识抬举,他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一瞬间将平日里的伪装抛之脑后。 可这时,旁边的人却扯了扯他的袖子。 许翊蹙着眉扭头,见褚楚弯起唇,一脸坚定地冲他摇了摇头。 许翊心里翻滚的暴戾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散了。 褚楚拿下话筒,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很抱歉给大家造成了困扰。今天本该是庆祝意创成立的好日子,不想因为我个人的私事耽误了庆典的进程。 既然如此,我理应将接下来的时间还给意创,以及在意创发展期间辛勤工作的各位员工。感谢大家这几年的付出,也希望大家今天都能玩得开心。 至于我和许翊的私事,我想我们能在私下里妥善处理,谢谢!” 褚楚不慌不忙地说完后,拉着许翊走下台,将主场交给了年会的主持人。 她落落大方的演讲获得了一片掌声。 礼貌谦恭、不骄不躁,以大局为重,这样的女人,还真有几分意创当家老板娘的气度。 与她的冷静相比,方才哭哭啼啼跑出门的楚淼,倒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些。 难怪许翊竟会对她矢志不渝。 八年的爱情长跑…… 这个词放在许翊身上,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 褚楚下了台后,便拽着许翊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没人知道方才许翊牵着她上台的时候,自己有多紧张。哪怕到此刻,她的心脏依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太冲动了!” “那个男人是谁?” 万籁俱寂,四下无人,两道质问同时响起。 褚楚的脸颊染上一抹薄红。 那个男人啊……原本这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然而褚楚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你问他做什么?”褚楚偏过头,故意忽视他眼底的黯然。 许翊静默了片刻,突然幽幽地叹了声:“我就知道你会说我冲动。你其实一直都挺看不上我吧。我不够稳重、不够温柔、行事肆意又放荡,丝毫不考虑后果。 就像刚刚,你在乎的是年庆能不能顺利举办,而我在乎的只是你有没有受欺负。你看,我这样自私又任性的人,根本达不到你的要求。” 听到这话,褚楚突然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虽然她的确认为许翊冲动,可她更清楚,刚刚许翊挡在她前面的那一刻,在她心中宛若骑士降临,分明令她心动不已。 哪有许翊描述的如此不堪? 褚楚扯了扯他的衣摆,柔声道:“你别这样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你是老板,怎么能让客户和员工在旁边看你的笑话。况且我们的结婚证是假的,你这样公之于众,我们以后离婚时要怎么办?”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婚?我果然很没用。”许翊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你说哪儿去了。” 褚楚见不惯素来张狂的人,如今却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要不……你哄哄我吧,”许翊突然伸手,将她圈进怀里,“褚楚,我很难受。那个男人的存在让我很难受。” 他的眼尾下耷着,落寞地望着她,像一只落魄的小狗,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可褚楚却突然收起了同情心。 她总算知道许翊方才的反常是怎么回事了。 合着,他故意在她面前装可怜呢。 果然是本性难移! 褚楚盯着眼前含着笑意的眼睛看了许久,倏地莞尔一笑,说:“许翊,你过来点。” 许翊挑了下眉,慢慢靠近。 两人越贴越近,渐渐咫尺相隔,彼此的呼吸声也暧昧地缠绕在一起。 许翊屏住了呼吸,等着褚楚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褚楚只笑了笑,问道:“那年你生病,有天我在你家楼下看到了你和许瑶,你俩当时的动作十分亲密。那一幕,是不是你故意设计的?” 许翊的动作顿了片刻。 “你不用解释,”褚楚阻止他开口,“我也不想知道许瑶和你是姐弟关系还是兄妹关系。你只用告诉我……” 她抬头看向许翊,问:“你那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去找你,所以赶在我开口前委婉拒绝我?” 许翊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直起身,单手插兜思虑了许久,才缓缓地说:“对不起。” 尽管早就猜到这个原因,但亲耳从许翊口中得知,褚楚的心仍像刀子剐了一般疼。 如果本就不喜欢,当初又为何明里暗里地撩拨她? 看着情窦初开的自己为他心动、为他疯狂,他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还问她能不能一辈子? 他懂什么是一辈子吗? 褚楚退后了两步,弯了弯眼睛:“既然你当初已经拒绝,我俩现在也就领了一张□□的关系。那个男人是谁,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 许翊扯了扯唇角,轻笑一声:“你回来后一直故意对我不肯松口,就是记恨着这事儿啊。” “我从来没有故意不松口。” 褚楚抬眸看他,认真地回道:“但我的主动只有一次,你放弃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再喜欢,再心动,再想和他腻在一起,她也绝不会主动将自己的真心交给对方。 除非,对方拿真心来换。 月明星稀,人尽云散。 许翊倚在冰凉的石柱上,望着褚楚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啧了声。 “真小气。” 他仰头看向黑漆漆的天空,无奈叹气。 闭上眼,脑海里又不自觉重现了那天的情景。 他病愈归校,徐南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低声告诉他:“嗳,听说楚楚今天要跟人表白呢。我寻思着,说不定是跟你。” 表白? 许翊向来从容淡定,可那一刻,他却不由慌了神。 “你听谁说的?”他反复确认着消息的真假。 “楚楚的室友,”徐南一脸自豪:“昨晚她跟云柔两个在上铺说悄悄话,那姑娘当时也没睡着。放心吧,消息准不会有误。” “替我传个话,让她管好自己的嘴。” 怔忡过后,许翊只留给徐南这样一句话。 可远离徐南,独自跑到一个偏远地方待着的他,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褚楚要跟你告白…… 褚楚要跟你告白…… 他的脑子里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 许翊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恐惧。 他喜欢褚楚不假,他忍不住经常去逗褚楚不假,他控制不住地对褚楚说了那句话,也不假。 可他并未做好一切准备。 他恐惧那一刻的到来,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如今这点微弱的喜欢,究竟能持续多久。 他向来心思不定,今天喜欢,明天说不定就忘得干干净净。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了这个脆弱又无助的姑娘。 理智上他应该拒绝,当面、明明白白地拒绝。 可这一点,他都没办法做到。 他素来喜欢掌控一切,却如何也控制不了喜欢上褚楚的自己。 …… 原来还是伤着了啊。 挺混蛋的。 …… 褚楚洗完澡出来,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手机上就多了几十条未读短信。 刚刚得知她已经“结婚”的诸位,开始连番轰炸她。 周隽:失敬,失敬! 徐南:不错,不错。这回总算公布了! 沈晚:恭喜。 云柔:可以的啊,许翊这回挺刚,要不你跟他凑合着过得了。 褚楚盯着云柔的信息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去擦头发。 凑合? 她才不要凑合。 糊里糊涂地被许翊拐去结婚,糊里糊涂地被他占尽了便宜,再糊里糊涂地为他生小孩? 他想都不要想! 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就算是许翊,也得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她总得让他清楚知道,她褚楚,并非是他可以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女人。 正在她沉思之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褚楚开了门,见到许翊一手拎着西服,一手拖着行李箱,眼角带笑,慵懒散漫地靠在门口,冲她勾了勾唇。 “你来干嘛?”褚楚蹙着眉。 “你不肯跟我回家,我只能来找你了。” 他伸手抵住即将阖上的大门,语气懒散又轻佻:“放我进去吧,老婆。” 第二十六章 斯文(二十六) “谁是你老婆?”褚楚瞪他一眼, 说着就要关门。 许翊眼疾手快, 先一步闯进屋来, 俯身捏了捏她的脸颊:“当然是你。你还想有别人?” 接着他大摇大摆走进房间。 褚楚瘦胳膊瘦腿,根本阻止不了他分毫。 见此,褚楚只能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 索性眼不见为净。 褚楚晚饭吃得不多,看了会儿电视就觉得有些饿了, 便去厨房煮了碗面条。 她端出来吃的时候, 许翊已经搁下手边的行李, 靠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对视了许久, 许翊的肚子突然“咕哝”一声叫了起来。 “小矮子。”他有气无力地喊了声。 “楚楚。”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褚楚身后。 “老婆。”他坐到了褚楚对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碗里的面条。 褚楚:“……” 被他明目张胆地盯着,褚楚突然也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她放下筷子,沉默了半天, 才叹声道:“你去厨房拿副碗筷。” 许翊得逞似的勾起薄唇,起身进了厨房。 褚楚独自坐在原位生着闷气。 怎么就是无法拒绝他呢!真没骨气! 可看着许翊一脸餍足地吃着她煮的面条,以及饭后他那句发自肺腑的赞叹,褚楚依旧察觉有一道暖流缓缓从心头滑过。 她也许永远无法拒绝许翊, 毕竟这个男人实在太懂得利用她的同情心了。 然而, 这并不代表,当他过分地提出想要跟她睡觉时, 她也得同意。 褚楚站在床头,看着鸠占鹊巢的某人, 气得牙痒痒。 她凶神恶煞地瞪着面前的人:“你给我出去!” 许翊却只随意扯下衬衫上的领带,拍了拍她的枕头。 “褚楚,过来。”他勾起薄唇,挑眉道:“我已经给你暖好床了。” 不要脸! 褚楚忍着一肚子骂人的话,气呼呼地问道:“你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要打人了!” “打人可以,”许翊摘掉眼镜搁在床头柜上,眼尾一挑,更显轻浮:“但是不能打脸。” 褚楚:“……” 她是真的对许翊这种脸皮比城墙厚的人束手无策。 沉默了片刻,褚楚垂着头,轻声说:“许翊,我渴了。你帮我倒杯水吧。” 许翊收敛起眼中的玩笑,静静地注视了她会儿,没动。 “我真的渴了。”褚楚咬唇看向他。 好半天,许翊倏地玩味笑了笑,起身,向门口走去。 路过褚楚的时候,他一时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啊。”责怪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可奈何。 褚楚怔了片刻后,立刻回神将房门反锁。 她倚在门板上,听外面响起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后,有人敲了敲门,散漫地说:“水杯搁你门口了,晚点出来拿。” 褚楚没吱声,这时又听他在门外幽幽地叹了声:“小矮子,你连套被子都不给我。今日这天儿,你莫不是想冻死我?” 冻死你算了,为民除害。 褚楚轻哼了声,趴在枕头里捂起耳朵,再也不想听到外面传来的任何声音。 但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失眠到凌晨一点。 深秋时节,夜晚的温度降得很快,纵使她此刻盖着厚厚的棉被,也不免感受到丝丝凉意。 可客厅里的许翊,最保暖的衣物,也不过是他来时穿着的那套西装。 褚楚拿出手机查了查温度。 才六七度,似乎是有些冷了……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盯着头顶上黑漆漆的天花板舒了口气。 他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褚楚静悄悄地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床棉被,踮起脚尖走到沙发旁边,为许翊盖上。 她的动作极其轻,全程都没有吵到沙发上沉睡的男人。 原本做完这一切,她理应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里。可这一刻,她却不受控制般轻轻蹲在了他跟前。 许翊睡得很沉,呼吸沉重又均匀,丝毫没有被外界的变故所打扰。 远处的灯光从窗外打进来,落到他沉静安详的俊脸上,令他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显立体。 长长的睫毛微翘着,在白皙干净的侧脸上落下几道明显的阴影。 睫毛下方的眸子也紧紧闭着。 若是搁在平时,他的这双眸子一定会微微半阖,沉沉看向她时,蛊惑和勾引意味十足。可当她不由自主脸红之后,这双眼里又会闪过痞坏的调笑。 他就是这样混蛋的人。 喜欢看她笑话。 如果看不到,他甚至会亲手创造她的笑话。 可现在,他陷入沉睡之中。 安静乖巧又脆弱的样子,跟平日里的他却有着天壤之别。 视线再往下,是他高高上扬的唇角。 嗯……高高上扬? 褚楚总算觉察出不对劲儿了。 她皱起眉往上一瞧,见到他方才还紧闭的眸子,此刻懒懒半阖着,眼底划过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 “好看吗?”夜晚里,他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沙哑。 褚楚:“……”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许翊长臂一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压在了沙发上。 褚楚挣扎着想起身。 许翊揽住她的腰,哑声制止道:“别动。” 褚楚感受着身后的温度,真的不敢再动了。 “你不要乱动,我就抱抱。” 许翊满足地喟叹一声,翻了个身。 他从身后拥住她,附在她耳旁低声呢喃:“真不容易,终于抱到手了。” 黑暗中,褚楚什么也看不清。 许翊滚烫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相连的地方仿若长在一起般。明明四周温度骤降,她的脸颊却依旧热得发烫。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听见自己颤声问道。 “没睡,”许翊闷笑着回,“等着你呢。” 褚楚瘪瘪嘴:“万一我不来呢?” “你会来的。” 他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染了褚楚,令她的心尖有些微微酥麻。 他啧了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受冻。” 褚楚抿起唇,想顶两句嘴。 许翊却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半晌,他轻笑了一声,说:“小矮子,明早我也给你做饭吧?” 你做的饭能不能吃啊…… 她很想故意找他不痛快。 可下一刻,许翊揽在她腰间处的胳膊紧了紧,连语气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不太会,你不要嫌难吃。” 褚楚忽然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哪怕,两人都心知肚明,无论她说什么,不过就是调侃而已。 可面对许翊不经意展现出来的柔软和脆弱,她真的一点都不忍心去伤害。 褚楚微微调整了下睡姿,在许翊以为她不会再回话时,轻轻“嗯”了一声。 …… 褚楚原本以为,许翊说自己不会做饭,仅仅只是谦虚而已。 毕竟认识许翊七八年,她还真没见过他有何不擅长的事情。 怎想到,许翊哪里只是不会做饭。 他根本就是一个厨房杀手! 褚楚清晨一大早,就被厨房里“乒铃乓啷”的锅碗瓢盆声吵醒。 等她睡眼惺忪地走到厨房一看,原本干净整齐的厨房变得乱糟糟一片。 许翊差点没把她的厨房给拆掉! “你在干嘛?”褚楚深呼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怒火。 偏偏犯人还一脸无辜地说:“你等等,我先加勺盐。”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菜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舀起半勺盐就往锅里丢。 褚楚看得目瞪口呆:“你就是这样做饭的?” 她接过许翊手里的调羹,关掉燃气灶,将锅碗和案板重新清理了一遍,一点点教他。 “切菜时,刀要稍微斜一点。” 她给许翊示范了一遍,将刀具递给他:“你试试。” 许翊接过刀,按她的指示重复了一遍。褚楚夸道:“不错不错,有进步。” 她想接着演示,可许翊却突然丢掉所有东西,从身后拥住她。 他微微弯腰,下巴枕在褚楚的脖颈处,轻声感叹道:“真好。” 褚楚顿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叹:“你出去吧,我来做。” 许翊抱着她不肯挪动。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黏人? “你要再不走,我俩谁都别想吃饭了。”褚楚不由加重了语气。 许翊这才直起身,依依不舍地走出厨房。 褚楚明白,许翊这是希望自己也能为她做一些事。 所以当饭后,许翊主动要求去洗碗时,褚楚便没有去制止。 而且他好不容易离开,她也暂时能有点自己的小空间。 褚楚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逛了一圈后,她突然想起了上次跟周隽说起过Crystal的事。 周隽当时怎么建议她来着? 联系。 对,主动联系。 其实两人出来,也不过是见面喝喝茶聊聊天而已,应该没什么好怕的。 褚楚打定主意后,给Crystal发过去一条消息:嗨,最近你有空吗? 许翊的手机响了一下。 褚楚没太在意,继续发道: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许翊的手机又响了一下。 谁在找他? 褚楚直起身,弯起腰往茶几边的手机看了一眼。 她这一动,拇指不小心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 下一秒,许翊的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 褚楚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只见未解锁的手机屏幕上悬着一条未读消息。 小矮子:卡号是的冬季奥佛前佛擦肩发脾气一串乱码…… 褚楚:“……” 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第二十七章 斯文(二十七) 褚楚再三确认, 这串乱码自己的的确确是发给Crystal, 而非错发给了许翊后, 呵呵一笑,点了撤回。 “许翊,”她朝厨房里喊了一声, “你手机一直在响。” 许翊将手擦干净,缓缓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从茶几上拿起手机。 只看了一眼, 他的眉头就紧皱起来。 “你没看我手机吧?”褚楚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忐忑。 “我看你手机干嘛?” 褚楚像是被冤枉了一般, 狠狠瞪了他一眼:“谁稀罕。” 许翊沉吟片刻,拿着手机进了里屋。 不到半分钟, 褚楚便收到了Crystal的回复短信:抱歉,最近有事在外地。 外地? 呵呵。 她真是信了他的鬼话! 褚楚咬着后槽牙,发泄般地在屏幕上戳了两下,发过去一个叹气的表情。 褚楚:唉…… Crystal:怎么了, 闷闷不乐的? 褚楚:有心事…… Crystal:现在的工作不是都很满意吗? 褚楚:不是工作啦,其他事情。 Crystal:? 褚楚憋着笑,忍住没回复。 直到手机对面的人反复追问之后,她才无可奈何地说:是婚姻啦……我身边结婚的朋友不多, 而且大家都认识, 我也不知道跟谁诉苦。 Crystal好半天才回了句:诉苦?那不妨跟我说说。 褚楚就等着他这一句话。 她笑着点点头,编辑了一段文字, 发了过去:就是……我原先不是跟你说过,我跟我之前的暧昧对象假结婚了吗……其实, 我一直没有忘了他。 Crystal:哦,是吗?然后呢? 褚楚都能猜到许翊此刻肯定又在房里翘尾巴了! 她冷笑一声,回道: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男神看待的……但是昨天和今天跟他生活在一起后,我感觉自己的幻想破灭了!他做饭乱糟糟的就算了,他竟然…… Crystal:竟然? 褚楚:竟然…… Crystal:竟然! 褚楚思考了半晌,编道:他竟然打鼾! Crystal:!!! 褚楚:我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但是这种事关乎对方的尊严,我又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说。可是这样很影响睡眠质量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Crystal好久没回话。 褚楚:Crystal,你还在听吗? Crystal:我暂时有点事……稍后再聊。打鼾治得了,你不要太担心。 褚楚抿着唇,看损得差不多了,便好心放过了他。 怪不得许翊总是乐于逗她玩,原来逗人的滋味竟不是一般的爽快啊! 好样的许翊,竟然这样不吭不响地瞒了她四五年,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许翊似乎果真被她下午的“诉苦”给伤到了。 晚上临近睡觉的时候,他抱了床棉被,主动走到了沙发那边。 褚楚装作不解似的问道:“今晚不给我暖床了吗?” “不了,”许翊咳了声,语焉不详,“今晚我睡沙发。” “沙发是不是有些太小了?” 褚楚皱着眉问道:“你蜷着腿睡觉会不会不舒服?” “没事,我将就一下。”许翊淡淡地回。 褚楚“哦”了一声。 原本该点到即止,可看着许翊耷拉着的脑袋,她就忍不住再逗他两句:“其实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能做的都做过了……你真的不来吗?” 许翊单手搭在沙发上,眯了眯眼睛瞧她半晌,倏地闷声笑了笑。 “我们做过什么?” 他牵起褚楚细嫩白皙的手,轻轻摩挲,而后将冰凉的薄唇贴在她的手背上。 触了触后,旋即分开。 “你要是不介意,”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们可以先把能做的都做了,再去睡觉。” 褚楚触电般收回手,红着脸跑回卧室。 …… 那天过后,两人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 许翊虽宁愿窝在她的小沙发上,也执拗地不肯回去。但褚楚再也不用担心每晚要跟他同床共枕了。 几周后,云柔某次约她出来见面时,她无意间讲出了这件事。 云柔听完笑得前俯后仰:“牛逼,你们一个赛一个牛逼!一个装作个女人陪你闲聊了四五年,一个为报复故意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你俩真有意思。” 云柔笑够了,冲她眨眨眼:“我说你除了生气,真没其他感觉?是谁之前一直在我面前讲Crystal这儿有多善解人意,那儿有多通情达理的?” 褚楚喝了口咖啡,偏头看向窗外,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但不去想,并不代表事实不存在。 许翊的确以Crystal的身份陪伴了她四五年,在她每次失落、受挫、想要放弃之时,都是他在旁鼓励自己,让她重新站了起来。 说她心里没有点感动,肯定是骗人的。 但褚楚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理由。 他原本有机会留下她,只要他想。 也许很多人都会以为,毕业那年,许翊对她的离开无动于衷。 但其实并不是。 她坐上回家的火车前,许翊明明亲自来送过她,仅他一个人。 那天是毕业生返乡的高峰期,火车站人山人海,挤满了行李和往返的人流。 七月初,正是M市最炎热的时候。 汗味、廉价鞋的塑胶味、泡面味等乱七八糟的味道,充斥在小小的候车厅里。 褚楚坐久了,有些犯恶心。 她拖着行李走到门口,想透透气,也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年轻又张扬的城市。 她爱这个城市。 爱这个城市里,那个肆意散漫有点蔫坏的少年。 更爱这个城市里,那个自信骄傲又闪着光芒的自己。 她原本对未来的一切充满希望。 这里繁华热闹,这里方便快捷,这里有着最好的教育、最发达的科技……她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了四年,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似乎已经与这里融为一体。 可她渐渐地忘了,这个城市再好,也不属于自己。 她从小地方来,她也只能回到小地方去,去面对生活的凡凡总总,和生活的一地鸡毛。 自信需要资格,骄傲需要本钱。 她想,她似乎没那个资本。 褚楚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后,失落地转过身。 谁料这一回头,她就看见许翊站在她身后。 他单手插兜,沉沉地看着她,那双平日里素来轻佻的眸子,此刻却深沉到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褚楚收拾了下心情,弯起唇冲他笑了笑:“这么好心,居然想到来送我啊。” 许翊“嗯”了声。 一时无语。 褚楚不由觉得尴尬,她为了打破此刻的沉默,故意没话找话说。 “你就不留留我?”她开玩笑似的问道。 许翊敛起眸,轻扯起唇角,反问道:“留了有用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褚楚无奈地耸耸肩。 许翊又陷入到沉默之中。 半晌,他张了张口,复又闭上,反复几次后,才问了句:“怎么留?” 褚楚的鼻尖突然就有些发酸。 是啊,能怎么留? 她缺钱,缺很多很多钱,他能给她吗? 不对,他能。 她竟然忘了他挺有钱的。 褚楚弯了弯唇,很想说句玩笑话,“要不你养我吧。你养我,我就不用走了”。 可她发现,哪怕是玩笑,她都没办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怕许翊瞧不起她。 她怕自己喜欢的这个少年,会因此而厌恶她。 褚楚固执地紧咬下唇,浑身颤抖。不一会儿,她的眼前就变得雾蒙蒙一片。 许翊见她哭了,轻轻“嗤”了声,偏头不忍去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居然从许翊的眼底,看到了几分苦涩。 许翊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终于向她走来,立在她跟前。 “有笔吗?”他突如其来地问了句。 褚楚泪眼朦胧地望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许翊没解释,转头问向旁边的男人:“大哥,借支笔。” 旁边的大哥在包里翻找了几下,递给他一支笔。 许翊接过,摊开她的手掌心,一笔一划地在她掌上写着什么。 尖锐的笔尖轻轻颤动,不知道是不是书写的人正在颤抖。 褚楚觉得有些痒,几次想要抽回,却都被他紧紧握住不放开。 “好了。” 他写完后,蜷起她的手掌,拿笔尖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一如四年前食堂初见时那般。 “以后记得联系我。”他单手插着兜,背过身向她挥了挥手。 褚楚站在他身后,并未应声。 她不敢轻易答应,因为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人走后,她才张开手掌心,看到了他留给自己的那句话。 当时的褚楚怎会想得到,在这之后的四五年里,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在她无数次想要妥协和放弃之时,令她坚持了下来,勇敢又执拗地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那八个字…… “褚楚,你在听我说话吗?” 她的思绪被打断。 褚楚回过神,问:“我在想别的事,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问你想骗他多久。” 云柔杵着下巴,边搅动手里的咖啡,边问道:“他哄了你四五年,你不会也要骗他个十年八载吧?许翊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哪里受得了在你面前那么没尊严。” 她刚说完,一抬头,便怔住。 褚楚还没发现危险将至,自顾自说道:“看我心情吧。心情好了,我就告诉Crystal,许翊他打鼾的毛病没了。要是许翊敢惹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会怎样,嗯?” “心情不好,那我就……” 褚楚倏地回过头,就见许翊站在她身后,眼睛微眯,唇角扬起危险的笑意,咬牙切齿地贴在她耳旁说:“有没有想过我心情不好,又会怎样,嗯?” 第二十八章 斯文(二十八) 如果褚楚能早知道, 许翊排遣不高兴的方式就是抱她去床上亲个昏天黑地, 那么戏耍许翊的滋味再痛快, 褚楚也一定会忍住、忍住、再忍住,不去招惹许翊半分。 许翊亲够了,终于肯放开她。 他伏在褚楚身上, 贴在她耳旁闷闷笑着问道:“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随便惹我?这回记得长记性了?” 褚楚捂住脸趴在床上, 显得格外闷闷不乐。 许翊长指卷起她的一缕长发, 轻轻扯了扯, 说:“再给你一次说真话的机会。” “走开。”褚楚挥开他的手,有气无力地阻挠了一句。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再搭理他。 许翊见此啧了下:“我还没气, 你倒先气上了。” 褚楚哼唧了两声,对他的质问不加理会。 她为何不能先生气? 明明是他先欺骗她。 褚楚一想到有回跟Crystal谈心事时,Crystal竟然义正言辞地告诉自己,许翊在乎她…… 她就来气。 她从没见过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境界! 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倒反成了她的错? 褚楚将脑袋转向另一边,故意不去看他。 许翊逗了一会儿见对方没反应,无奈地叹了声:“真生气了?” 褚楚仍旧不理他。 “怕了你了,”许翊将她揽进怀里, 用他生平最温柔的声音哄道, “我先道歉可以吗?我不该瞒你这么久。我最大人有大量的小矮子,你究竟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听见他这样一反常态的语调, 褚楚反而不好意思继续跟他置气了。 她抿起唇,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什么?” 为什么。 许翊靠在床头, 不由回想起自己这么干的契机。 但回忆了半天,他也没总结出来个所以然来。 说实话,理由他早就忘了。 他现在能记起来的,也不过是那时他想她,很想她。 可是这只缩进窝里就不出来的小兔子,死活不肯联系他。 那他就只能自己主动一点,仅此而已。 他懂得她的顾虑。 就如同那年车站分别,她站在他跟前哭得无法自抑之时,他看着,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他清楚她的困境,他也很清楚她的挣扎,他更清楚,只要他想,他也许能有机会把她留下来。 但他做不到。 他没法,因为一己私欲,去践踏一个女孩子的尊严。 那是她用四年的坚持努力撑起的渺小又微薄的骄傲。 多么难得啊! 他不忍心。 许翊曲起腿,仿佛是想到些好笑的事,轻轻喟叹一声:“欺负不了你的日子太无聊了呗,总得找点新乐趣,打发打发时间。” 他原本就是随口一说,哪想到趴在床上的褚楚突然鼻尖微酸,眼睛周围瞬间染上一圈圈红色。 “谢谢。”她哽咽道。 她知道许翊没说实话。 但,不重要了。 她挪了个地儿,紧紧抱住许翊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处,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谢谢他的尊重,谢谢他的陪伴,更谢谢他多年前在她手心里留下的那句话。 褚楚摊开手掌,泪眼婆娑地看了好久,仿佛还能在手心里看到他行云流水、瘦劲清峻的字迹。 他曾在那里写道: 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 以及他没写出来的后半句。 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无须仰仗别人的光芒。 对一个从小活在他人的阴影里,极少受到肯定和认可的女孩子来说,这是多么珍贵的一句祝福啊! “你说你。” 许翊似忍受不了此刻的煽情氛围,嘴边憋了一肚子的话。 可最终,他却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拍了拍褚楚的后背。 直到察觉到褚楚的情绪有了些微缓和后,他才提起褚楚,眯着眼睛问道:“口头道谢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那你想怎么样?”褚楚拧着眉头问。 如果要求不过分的话,她肯定会尽力去满足。 哪想到,许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唇角高高扬起,一本正经又理所当然地在她耳旁说道:“老婆,我想跟你困觉。” 褚楚:“……” 滚。 有些男人,当真是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他! 得知许翊就是Crystal后,褚楚和许翊之间似乎也没有太大的转变。 两人继续窝在一间小屋子里,一起做饭,一起生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虽然许翊偶尔也会故意说出一些出格的话,却从未真正打破那个边界。 两人的关系不近不远,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继续下去,毫无波澜,直到医院发来通知书。 奶奶病危。 得知消息的那刻,褚楚一瞬间慌了神,呆呆地坐在急救室外。 她根本想不通怎么回事。 明明奶奶的病情最近已经有了好转,怎么突然又进了急诊室? 不应该的。 她抱紧自己的胳膊,感觉到浑身发冷。 “褚楚,你冷静点。” 许翊一直在身旁安慰道:“奶奶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褚楚怔怔地抬头,见到他双眼中藏不住的担忧,眼泪便在一瞬间决堤。 “许翊,我怕。”她抽了抽鼻子。 “有我在,你怕什么呢?”许翊啧了声:“有事我给你担着,不许哭。” 你又不是医生,你能怎么担啊。 褚楚很想反驳他。 可在那一个瞬间,在冷清的医院过道上,她好像又有些相信他的话。 似乎哪怕是天塌下来,他都能一直顶在她头上,不会让她损伤分毫。 褚楚突然就有了几分安全感,心里也觉得无比的踏实。 最后事实也证明是虚惊一场,奶奶很快从急救室转出,回到了普通病房。 褚楚红着眼睛趴到床边:“奶奶,你今天吓死我了!” “多大个人了。你都工作好几年,怎么还喜欢哭哭啼啼的。小翊见了还不笑话你?” 奶奶叹了叹:“再说我都这把岁数,是生或死都正常。我这个病啊,治不好的,下次就不要再花这么多心力了。” 褚楚怔了怔:“奶奶,你在说什么?” “奶奶说的都是真心话。” 奶奶打断她,继续说道:“因为我这个拖累,你一个女孩子,整天想的都是工作、加班和挣钱。几年了,也不爱打扮收拾自己,也不爱去逛街游玩,也不爱和男孩子出门约会,奶奶是觉得你活得太辛苦。” 她摸了摸褚楚的脸颊,温和笑道:“以前奶奶也想一走了之,可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总觉得不放心。现在好了,有小翊陪在你身边,就算哪天奶奶真的走了,也没有遗憾了。 你乖,听我的话,别治了。女孩子挣点钱不容易,别全花在我的身上。” “奶奶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褚楚捂住脑袋,情绪突然崩溃:“我不辛苦,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能治得好,医生都能说治得好,您别再乱说了。” 奶奶摇了摇头,将脸偏向另一边,不再言语。 看着奶奶心如死灰的模样,褚楚突然束手无策。 她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直到看见身后的许翊,她才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 “怎么办,许翊?” 眼泪“唰”一声从她空洞绝望的大眼睛里淌了下来:“你帮帮我好不好?你帮帮我吧!” 许翊看着不忍心,伸手遮挡住她求救的目光,将她轻轻揽到自己的怀里。 “奶奶。” 他看向病床上的老人,叹道:“您就这样放心我吗?” 奶奶笑呵呵的:“放心,怎么会不放心。你的眼神骗不了我这个老家伙。” 许翊敛起眸,勾唇轻“嗤”了下:“我自己恐怕都不放心呢。” “您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他拍了拍褚楚的后脑勺,继续说:“小时候我很喜欢一副木制拼船。喜欢到什么地步呢?为了拼齐它,我连续几宿没睡、几顿饭没吃,捧着它的零件爱不释手。可当我拼齐它之后,我再也没有瞧过它一眼。” 奶奶皱了皱眉。 “再往后,我又喜欢过很多东西。”许翊继续说:“得到之前我疯狂沉迷,可无一例外的,只要我得到后,就会对它们完全失去了兴趣。” “最后,”许翊顿了顿,“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他敛下眸,自嘲似的笑了笑:“奶奶,因为对自己不放心,我当初甚至没有勇气接受她的告白。小事方能见人品,您看,我实际上是这样一个容易变心又不靠谱的人。您真能放心将楚楚完全交给我?” 奶奶苍白的嘴唇上下碰了两下,静了半晌,她才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劝服我。” “是不是为了劝服您,重要吗?” 许翊眯起眼睛,神色无比的严肃和认真:“您要清楚,我目前对楚楚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此刻我对她的爱。可一旦哪天这种爱没了,就是真的没了,再也找不回了。” 褚楚听到这句,抓在许翊腰间的拳头紧了紧。 许翊察觉到,安抚地拍了拍褚楚的脑袋,说道:“奶奶,您是褚楚唯一值得信赖的亲人,您才是她的依靠。您忍心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地走下去吗?” 奶奶怔了片刻,无奈地叹道:“小年轻,尽说些我不喜欢听的话。行了行了你们走吧,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 许翊笑着应了声。 他扶着褚楚起身,走到门口时,想了想,又回头道:“奶奶,您不想抱曾孙吗?” 奶奶没应话。 “可是我想啊,”许翊轻笑了一声,“但是有些事任重而道远,我也还得奶奶您帮我一把。” …… 出了病房门,许翊跟主治医生交谈了几句。 医生摇头叹道:“这病拖得时间太长了些,病人有这些情绪也是情有可原,你们家属有时间多陪着些。病情方面,你们倒不需要太过担心。国外最近已有治愈成功的案例,只要病人愿意配合,我相信她未来一定能够完全康复。” 许翊点头:“我明白了。” 他顿了下,又递给医生一张私人名片:“如果有任何问题,麻烦随时联系我。” 医生接过了名片,看了眼抽噎中的褚楚,又看了眼冷静的许翊:“好的,我明白。” 医生走后,许翊终于长吁一口气。 他回头揉了揉褚楚的脑袋,勾唇笑了笑:“医生也说没问题,这下你该放心了?” 他语气轻快,原想安慰褚楚,好止住她的眼泪。 哪晓得他一开口,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褚楚,更是“哇”一声哭出来。 许翊上一秒还风度翩翩地站着,颇有种贵公子的气质,下一秒便被褚楚吓得手足无措。 “你哭什么?” 许翊拍着她的背,替她顺了顺气:“这不是没事了吗?” 怎料他越安慰,褚楚哭得越凶。 周围来来回回的医生和病人,经过他俩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指指点点。 许翊见此情景,不由板起脸。 他轻勾起她的下巴,斥道:“别哭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褚楚的眼泪仍旧止不住。 许翊挑起眉,无可奈何地说:“求您了,怎样才肯不哭,我再给您跳段舞成吗?” “许翊,”褚楚红着眼睛,抬头问,“你真的会、会变心吗?” 许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怪不得哭个不停,这小矮子原来是把他的话当真了。 怎么以前看不出来她对自己依赖到这种地步? 会变心吗? 这个问题,许翊从前一定回答不上来。 之前的他,的的确确就是自己方才所描述的那种人。 靠父母养着,有点小钱,还有点闲散时间,根本没太大追求。凡事不过图个乐子罢了,谈不上爱不爱,也谈不上能够持续多久。 可遇到这个小矮子之后,一切似乎都有了变化。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他开始恐惧未来的责任。他也开始,学会去改变。 他想成为一个能让她感受到安全感的男人。 他也想,成为自己的太阳。 会变心吗? 怎么舍得。 但许翊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忍不住逗她两句。 他勾起唇,饶有兴致地说:“你要再不从了我,就说不准了哦。小矮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让我名正言顺?” 什么名正言顺! 他不就是想…… 褚楚咬着后槽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她泪眼朦胧的,这一瞪不仅毫无气势,反倒更像是在故意勾引。 许翊没经受住诱惑,微微倾身,低头,在她脸颊上嘬了一小口。 “走吧,咱们回家。”他顺势牵起褚楚的手。 握住他的手掌有些粗糙,却同时温暖又坚定。褚楚走着走着,渐渐觉得方才的委屈和恐惧,在某个瞬间突然烟消云散。 她其实没有必要想到以后。 她和他,他们两个,似乎都更像是懂得及时行乐的人。 未来,太遥远了。 “许翊。” 许翊正走着,突然听见身后的人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回头,就见到方才还伤心不已的人,此刻正红着脸,软糯的声音因为刚哭过而显得更加含糊不清。 她挠了挠他的手掌心,又清了清嗓子,半晌才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低声说:“你还想跟我困觉吗?” “什么?”许翊是真没听清,侧过脸将耳朵凑近她。 褚楚却以为他是故意令她难堪。 她磨了几下牙齿,揪住他的耳朵,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吼道:“许翊,我要跟你困觉!” 许翊:“……” 第二十九章 斯文(二十九) 困觉, 那就困吧。 许翊收拾好一切, 就愣愣地坐在床边等褚楚。 然而大半个小时后, 他仍没有等到人从洗手间里出来。 许翊猜测,这丫头恐怕正躲在里面害羞吧。 他便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两下门, 清着嗓子问道:“那什么……还困吗?” 困啊! 怎么不困? 褚楚捧着脸颊,望向镜子里满脸通红的女人, 步子却怎么都挪动不了。 她盯了片刻, 突然觉得眼前的发展很是奇怪。 这样的困觉, 根本一点都不浪漫。 褚楚咳了声:“许翊,你不觉得你该做点什么吗?” “我需要做什么?”许翊靠着卫生间的门, 不解地问。 褚楚掐了掐滚烫的耳尖:“我怎么知道?你不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乖,你这就误会我了。” 许翊抱拳搁在唇边,轻声笑了两下:“我也不过就是个二十八九岁的……” 他顿了两秒,说:“小处男而已。” “你闭嘴!”褚楚捂住了耳朵。 可她转念一想, 又觉得不对劲了。 “你胡说!” 她拆穿了他的谎言:“上次我喝醉酒,你明明就……你还说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请教你。” 许翊挑起眉峰,差点没嗤笑出声。 “想起来了, ”他似恍然大悟, “你出来,我手把手教你。” 这种事能靠嘴教吗? 褚楚撇了撇嘴, 但深知再躲也不是办法,便理了理衣服, 打开了洗手间的大门。 许翊此时早已摘掉了那副碍事的眼镜,懒懒地坐在床头。他迷人的眼睛半阖着,一眨也不眨,像一只紧盯猎物的狐狸。 见她出来,许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唇角扯起一抹坏坏的笑:“坐上来。” 褚楚:“……” 羞耻心让她没有办法直视眼前这个男人。 许翊“嗤”了声,伸手一拽,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 清爽的男性气息瞬间萦绕在周围,褚楚指尖轻颤,觉得突然间有些呼吸困难。 偏偏这时,许翊轻轻往她耳尖吹了口气,他笑了笑,嗓音极为低沉和诱惑:“你忘了吗,那次是你主动。” 他牵起褚楚的手,缓缓搁在自己的心口处,接着用半命令式的语气指挥道:“吻我。” 褚楚的心跳声很快。但在许翊深沉的注视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将唇贴在他凉薄的唇上。 褚楚感觉到许翊轻颤了两下。 而后,他拿回主动权,狂风骤雨般似的,掌控了褚楚一切身体或者心灵的感受。 正当褚楚被他弄得不上不下的时候,他又停住,闷闷在她耳边笑了两声,道:“该换地方了。” 褚楚此刻被他折磨得快要哭了出来,哪还有心思听他讲这些。 “许翊,”她哀哀求道,“你别玩了。” 不玩这些,那困觉还有什么意思? 许翊依着自己的性子,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就是不肯给她满足。 褚楚捂起脸,哭得哼哼唧唧的,心里快要恨死许翊了。 许翊一时兴起,哪里能想得到,戏人者,恒被戏之。 就在最紧要关头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了。 许翊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不想加以理会。 可这时,敲门声更加重了。 除此以外,似乎还有一道男声在门外响起:“姐,是我!褚汉!我听说奶奶又生病了,专门带了老家的特产来看你们,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开开门啊!” 然而他敲了足足有十来分钟,也听不到里面有何动静。 “奇怪,”褚汉纳闷地挠挠后脑勺,“这个点,屋里应该有人啊?” 他等了片刻,又继续敲道:“姐,你要再不开门,我就直接去找奶奶了啊!” 话音刚落,门开了。 褚楚看着门口的褚汉,面有不虞:“你来做什么?不用上班吗?” “我辞职了。” 褚汉提着两大袋子水果向里走,毫不在意地说:“听说奶奶病情加重,顺便过来看看。” 褚楚蹙着眉:“家里的工作干得挺好,为什么要辞职?” “工资太低了呗。一个月就那么两三千的工资,我怎么够花?” 褚汉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冲她眨眨眼:“所以我就来投靠你了。我决定了,我也要在M市站稳脚跟,做出一番大事业!” 褚楚揉着太阳穴,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正心烦意乱着,那边褚汉又提了要求:“姐,原来你才住一室一厅的房子啊!那我以后睡在哪儿,你不会要让我睡沙发吧?” “两室一厅也可以,你给我出钱吗?”褚楚反问道。 褚汉没话了。 褚楚从里屋抱了两床棉被出来,丢在沙发上:“愿意睡就睡,不愿意睡自己出去找宾馆。我明天要上班,晚上没事别打扰我。” 她说罢冷漠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许翊轻笑了声,跟着褚楚想一起回房间。 褚楚却在门口将他拦下,凶道:“你也不许再进来!” 她还记恨着刚才的事。 许翊放低了身段,柔声哄道:“楚楚……” “不行!”褚楚“嘭”一声阖上门。 他这算不算自食恶果? 许翊苦笑着摇了摇头。 褚汉一脸不爽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质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姐家?” 许翊打着哈欠,懒散地向沙发处瞥了一眼:“你觉得我是谁?” 褚汉认真观察起面前的男人。 他一身休闲服,看不出具体年龄,但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学刚毕业没两年的样子。 细皮嫩肉的,平时肯定很注重保养。站没站相,松松垮垮地双手环胸倚在墙边,懒散的眼神透着一股子游手好闲的味道。 这种男人,要么就是钱多到没处花的纨绔富家公子,要么就是靠着副好相貌吃饭的皮肉客。 褚汉又回想起方才这个男人在褚楚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不屑地哼了声。 “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不去工作,反而死皮赖脸地住在我姐家。” 褚汉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句:“小白脸,真恶心!” 小白脸? 许翊眯了眯眼睛,盯着褚汉看了许久,倏尔一笑,冲褚汉说道:“你过来。” 褚汉当然不肯动:“干嘛,想打我啊?你打得过我吗!” 许翊没搭理对方的挑衅,继续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褚汉仍旧没动。 许翊“嗤”了声,缓缓向沙发处走了过去。 褚汉吓得一下子跳到离沙发老远的位置,颤巍巍地问:“你想干嘛,当心我告诉我姐!” 许翊轻笑,扔了床棉被到地板上,淡淡地陈述:“今晚你睡这儿。” 褚汉震惊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甚至没有丝毫忏悔之意。 “你、你起来!” 他指着许翊:“这是我姐的家,你凭什么让我睡地板?” 许翊懒懒地回:“你不睡地板,难不成指望我睡?” “当然是你睡!” 褚汉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你一个无所事事的小白脸,吃我姐的、喝我姐的,如今还想跟她的弟弟抢地方,你到底要不要脸?” 许翊啧了啧,理直气壮地说:“我凭本事找的女人,她愿意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住,那都是我自己的本事,你管得着吗? 倒是你,二十好几的男人,厚颜无耻地赖在别人家里,我都替你脸红。” 褚汉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褚楚怎么能算是别人呢?” 他结结巴巴地反驳:“她是我姐,我住在她家里顺理成章!” “她是你姐又怎的?你是生过她还是养过她?” 许翊“嗤”了声:“她不幸成为你姐,那是你妈的本事,不是你的。我没了妈还能找到个女人愿意养我,你若没了妈……啧啧。” “你!”褚汉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睡觉!” 许翊伸手关了灯:“不愿意睡,自己走。” 褚汉恨恨地咬咬牙,但考虑到闹起来可能惹怒褚楚,只能暂时将这口气咽下去。 次日一早,他趁褚楚在厨房准备早餐时,闷闷不乐地向她告状:“姐,那个男人要在这儿待在什么时候啊,我昨天睡得腰酸背痛,浑身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找个宾馆住。” 褚楚目前分给他的耐心少得可怜:“如果你想长期留在这个城市,就早点找个工作,再自己去租个房子住。” “在这儿租房子好贵,都快抵得上我以前一个月工资了。”褚汉抱怨道。 褚楚耸耸肩:“这儿物价确实高,我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姐你怎么能一样!”褚楚惊呼:“你工资可是五位数,我的好几倍了!” “所以呢?” 褚楚淡淡地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找个房子?可我每个月要在奶奶的医药费上花费多少,你有替我算过吗?”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褚汉心虚地说。 褚楚看了眼时间,无心继续跟他争辩:“我给你两周的时间。去公司上班也好,去发传单、送外卖也罢,找不到一份能够糊口的工作,你就趁早给我回去。” “姐!”褚汉在身后喊她。 可褚楚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褚汉做事向来都是心血来潮,想到一出是一出。 她从不认为褚汉是真心想留在这个城市。 只要等他找工作时碰几次壁,明白大城市没他想象中那么容易立足,到时候根本无须她劝,他自己就会灰头土脸地回去。 因而过后的两周,褚楚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褚汉身上。 褚汉也如同她预料的那样,能够得上的工作他看不上,他看得上的工作,人家甚至连他的简历都不收。 他折腾了两周,也渐渐丧气起来。 就在褚楚觉得他快要打退堂鼓之时,褚汉在某天晚饭时一拍桌子,宣布道:“姐,我决定了,我要创业!” “创业?” 许久不曾来她这里、今天恰好又出现的许翊嗤笑出声,转头对她说:“褚楚,我也想创业。你要不要资助下我?” 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褚楚瞪了许翊一眼,接着问褚汉:“你想怎么创业?” “我要开奶茶店,”褚汉将一张宣传单递给他们,信心满满地说,“就是这家连锁品牌。我已经调查过了,前期加盟费、租金、装修费等所有费用加起来,一共才10万。你们觉得怎么样?” 才十万? 褚楚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十万啊,挺好的。” 褚汉盯着她,似乎是想等她的下文。 可褚楚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褚汉憋不住,问了句:“姐,你没有别的想说?” “说什么?”褚楚不解地问道。 褚汉笑嘻嘻地说:“十万块哎,你不打算资助下你弟弟我?” “哦,”褚楚扯了扯唇角,“我没钱。” “你工作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点存钱!” 褚汉根本不信:“你每年可是有几十来万的入账,就算去掉奶奶的医药费、房租和日常花销,怎么都能剩点吧。” “姐~”他靠近褚楚撒着娇:“我就是找你借,以后会还给你的!你也不希望看着你弟狼狈地跑回去,被他那群兄弟看笑话吧?” 褚楚搁下碗筷,突然笑了笑:“对哦,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我高中毕业时市里面奖了我几万块钱,就是被你借去了吧,当时你们好像也说过会还我。所以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褚汉唇边的笑容僵了僵:“那么早的事了……而且那是妈想买房。” “这样啊。” 褚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不如我们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吧?” 她不去看褚汉的脸色,继续说:“反正你也不想回去住了,以老家现在的房价,除去未还完的贷款,到手怎的也有个几十万。我呢,拿回属于我的钱,你呢,拿个十万去创业,一举两得是不是?” “别啊!”褚汉着急地阻拦道:“算了算了,我不找你借了,真小气!” 褚楚装作没听到,继续吃自己的饭。 褚汉在许翊和褚楚两个人面前都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早就憋屈到极点。 可他愈是觉得憋屈,愈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妥协。 纠结了两个晚上后,他终于想到个绝世无双的好主意——卖房。 他当然不会想着卖自己的房子,而是把主意打到了奶奶身上。 奶奶在乡下有一套老房子,算算怎么也有个一两百平,随便找个买家就够他开店的本金了。 奶奶现在常年住院,有生之年估计没机会回去,那这套房子迟早都归他,他不过是提前行使了自己的权利。 找到个突破口,褚汉的眼前瞬间豁然开朗。 但这事儿千万不能让褚楚知道,省得她又要婆婆妈妈。 褚汉想到此处,又忍了一晚上,才趁着褚楚去上班时,偷偷摸进了褚楚的房间。 他在褚楚房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在衣柜某个暗格里找到了老屋的房产证。 褚汉心里憋着笑,轻手轻脚地将其他东西放回原处。 碰巧此时窗外冷风呼呼作响,吹开了紧闭的窗户。褚汉心虚地手一抖,装着褚楚全部重要文件的木盒子“嘭”一声砸到他脚下。 褚汉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可他收拾着收拾着,恍然觉得不对劲了。 这是什么? 他捡起一张红本本,只见上面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 结婚证。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一份文件。 褚汉将其捡起来,一字一句地念着标题上的文字:“结婚……协议?” 第三十章 斯文(三十) 褚楚刚走出办公楼, 将客户送上车时, 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你们在凤山村的老房子是要出售吗?”电话一接通, 对方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褚楚蹙起眉头:“卖房子?” “是这样,我在网上看到了这套房子的出售信息。” 对方耐心地解释:“但实地看房的时候,邻居却悄悄让我联系你, 说你才是能做主的人。我这不也是怕出事嘛。” 褚楚沉默了片刻,总算理清楚前因后果。 “抱歉, 这房子不卖。”她挂断了电话。 褚楚静静地立在寒风中, 直至心情稍微平复, 她才重新拿起手机,拨给褚汉。 “你现在在哪儿?”她冷冷地问。 褚汉此刻还在心里做着发财大梦, 根本不知自己的阴谋已经被对方识破。 “我在家呢,”他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姐, 你有事?” 褚楚弯了弯唇,淡淡地说:“那你在家等着我。” 说罢她收起手机,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回家的路。 而这时, 许翊恰巧从隔壁大厦走出, 目睹了这一幕。 “那不是褚楚吗?” 徐南纳闷地问:“急匆匆的,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许翊沉吟片刻, 终究觉得不放心。 “你们先回公司。”他告别众人,驱车追上了褚楚。 褚楚到家时, 褚汉正瘫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见她回来,他倏地坐起身,呐呐问道:“姐,你怎么回来了?” 褚楚板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沙发前,关了电视。 “还给我。”她搁下遥控器,伸手向褚汉索要房产证。 褚汉的眼神闪烁个不停:“给你什么?” “奶奶的房产证!” 褚楚冲他怒吼,瞪着他时表情凶神恶煞,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褚汉起初被她震慑到,可回过味来,他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 “我凭什么要给你?” 褚汉将上半身扭向一边,故意不去看她,小声嘀咕道:“你都已经嫁人了,这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的。” 褚楚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褚汉一时不知从何而来的胆量,也起身冲她吼道:“你不用骗我,我看到你们的结婚证,你跟那个小白脸结婚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已经不是我们褚家人了!老房子现在就是属于我,难道我有说错吗?” 他起身后,站在褚楚面前时,整整高出她一个头,这让他恍然生出自己比褚楚更胜一筹的错觉。 直到褚楚一巴掌挥在他脸上,揪住他的衣领说:“奶奶还没死呢。” “那又如何?” 褚汉被打了一巴掌,心里恼怒到极点:“我是奶奶唯一的孙子,老房子迟早有一天归我,奶奶的、妈的东西都是要留给我,你嫉妒也没用!” 嫉妒? 褚楚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依旧对他抱有了几分期望。 哪怕她和母亲的关系降至冰点,哪怕成长路上他比她获得了更多的优待,哪怕他至今游手好闲、一事无成。 但她永远记得,当年母亲在吃穿用度上都处处显露出偏心时,是他偷偷藏起一大堆零食,笑着捧到她面前,说:“这些留给姐姐吃。”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多么天真无邪。 究竟从何时开始,在他心里,自己也成了一盆泼出去的水,成了他的附庸,变得可有可无? 过去这几年,她虽然没有娇惯他的不良嗜好,却也自问不曾亏待过他。她的良苦用心,结果就换来了这些? 换来他的一句“嫉妒”? 换来一句“这些都是我的”? 他的身上,有一件东西完完全全属于他吗? “你的?” 褚楚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好,你想算,我今天就跟你算清楚。” “这件衬衫是你工作那年我送的吧?” 褚楚翻出一把剪刀,对着褚汉的衣领就是一刀:“一千来块钱呢,你得费多大劲才能买得起。” “你干什么!”褚汉捂着衣领连连后退。 褚楚弯了弯唇,继续靠近,挑起了他脖子上的吊坠:“这吊坠是我高中毕业那年,奶奶送我的奖励,你说你喜欢,我半句话都没说就让你拿走了。” “是时候该还了吧?”她又一剪刀下去,剪掉了吊坠的绳子。 “褚楚,你是不是疯了!” 褚楚没有搭理,走到沙发旁边,拎起他的包:“这包我买的吧,你看我记性多好?” 她说罢便将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再将包丢进垃圾桶里。 褚汉赶紧捡起来,心疼地拍了拍:“褚楚你钱多的没地方花吧,多贵的东西你说剪就剪、说扔就扔!” “我可不就是钱多的没地方花?” 褚楚讽刺地扯了扯唇角,继续说:“还有这房子,也是我租的。” 她一件又一件地将褚汉的行李丢出门外:“既然如此,你还待着干什么?” 褚汉这时再也忍受不了了,撸起袖子就想与褚楚干架。 可他刚抬手,胳膊就被人从后方抓住。 褚汉回头一看,就见到许翊擒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啧,跟女人动手,似乎不太合适吧?” 此刻他戴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唇角微微上勾,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模样,跟他第一次出现时的样貌差别巨大。 但在褚汉心中,这个男人无非就是个靠女人养着的小白脸而已,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咳了声,鼓足气吼道:“想动手怎样?我们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 许翊轻笑了一声,突然向后狠狠掰着他的手腕:“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褚汉还想挣扎,可触及到许翊冰冷的目光,渐渐认了怂。 褚楚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自嘲地笑了笑。 “褚汉,你还想打我?” 她冷嗤一声,摇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懂。” “你不懂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她揪住褚汉的衣领,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你的衣服是我的,你的吊坠是我的,你的包是我的,你住的地方是我的,你吃的用的玩的全都是我的,都是我让着你的。 没有我,你能没毕业前就在老家买了房子?没有我,你拿着一两千的工资能过得那么潇洒轻松?没有我,你能安然无恙在这个城市待到超过三天?” “别傻了。” 她拍了拍褚汉的脸颊,弯眼笑了笑:“你就是一个在家靠妈养着,在外面靠我撑着的废物。我嫉妒你?” 笑话。 褚楚冷着脸,从褚汉身上翻出房产证后,将他狠狠推出门外,关上了门。 褚汉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在门外吼道:“你有什么了不起!装得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在这儿混得有多好,搞半天就住在这么个小破房子,还不如家里的厕所呢!” 他骂骂咧咧半天,中途突然想到个事儿,赶紧在外套兜里掏了掏。 “幸好这个还在。” 他拿着手里的“结婚协议”晃了晃,不屑地冲房里吼道:“褚楚,不要以为我没你的把柄!以后你要是被人骗财骗色了,有本事不要回头找我和妈!” 隔着一扇门,褚楚咬着下唇静静听着,不知不觉中泪如雨下。 许翊蹙了蹙眉头,叹了声,揽住她的肩膀:“怎么还哭上了?” “我没哭!”她推开许翊,坐到沙发上,装做个没事人一般打开电视。 但不知为何,眼泪就是没骨气地止不住。 许翊扯了扯唇角,也一声不吭地坐到她旁边。 被许翊见到自己不堪的家庭,褚楚本就心烦意乱,现下更是连他都不想看到。 “你回去吧。”她红着眼眶,偏头想赶他走。 许翊抿起唇,深邃的眼睛阖了阖,看着无助又迷茫的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半晌,他啧了声,接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回。你要是想哭,也只能在我面前哭。” “你好烦。” 褚楚挥开他的手,也开始使起小性子:“我都说了我不哭!” 许翊没吱声,但看向她的眼睛里全是包容和无奈。 褚楚极少见他用类似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样温柔的眼神,恍然让褚楚觉得,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情,许翊都会以最大的耐心,容忍和宽宥她的一切。 她似乎能够在许翊面前,拨开自己重重的伪装,完全将自己的脆弱坦露出来。 而许翊,最终一定会给她一份满意的答卷。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啊!” 褚楚吸了吸鼻子,终于任眼泪缓缓从脸颊上淌下来。 “瞧你,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 许翊眼尾带笑,痞里痞气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伏在上面:“就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哭的?那种弟弟,不要也就不要了,他们能有什么指望?以后有你老公我宠着你,谁还能欺负你半分?” 褚楚枕在他腿上,又哭又笑:“你就会花言巧语,我才不信。” “就算是花言巧语,我也只对你一人花言巧语。” 他缓缓靠近褚楚,闷笑一声:“况且……我知道你爱听。” “我才不爱听。”褚楚捂住耳朵。 “你不爱听我也说。” 许翊修长的手指从褚楚的发丝中滑过,他勾起唇,耐心地替她一缕缕梳理起乌黑的头发。 “咱们褚楚啊,”他幽幽叹道,“既聪明,又努力,性子坚韧豁达,还能做得一手好菜,工作能力更是人人夸赞,多少公司抢着要啊。你看,多好一姑娘。” 他弯起唇,又笑着说:“而且这姑娘还特别有魅力,就是有本事让她老公对她恋恋不忘、痴迷不悔。你要知道她老公多迷人啊,帅气多金还风趣,多少姑娘……” 褚楚掐了他一下,恼道:“哪有你这样夸自己的。” “你说不夸就不夸,我继续夸这姑娘。” 他顺着褚楚的意思,接着说:“这姑娘有个偏心的母亲和不成器的弟弟,日子过得不容易,可这姑娘从来没喊过苦,一直咬着牙关挺着。 姑娘不在意,她老公心疼着呢。她老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心疼她。当时他就想啊,如果能将这姑娘据为己有就好了,如果这姑娘属于他,他一定将她放在手心里好好捧着。” “可惜他当时就是个只会败家的浑小子。” 许翊顿了顿,似想到了往事,语气渐渐失去方才的俏皮劲:“姑娘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没用到一点忙都帮不上。” “许翊,”褚楚打断他,小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傻瓜。” 许翊弯起唇角,忍不住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我是在开导你,你怎么反过来了。” 褚楚摇摇头,直起身来。 说到开导,他也早已经成功了。 他总有办法轻易惹她生气,可他似乎又有更多的法子,能够哄她开心。 褚楚看向他带着点揶揄的深邃眸子,过往的心结突然间全部打开。 她咳了声,问道:“你要困觉吗?” 许翊剑眉轻挑,勾唇道:“你想困觉啊?” 不待她回答,许翊倏地抱起她走进卧室,轻轻将她放置在柔软的床上。 许翊半阖着的迷人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满是调笑和戏谑的眼神让褚楚有些心跳加速。 她渐渐红着脸,将头转向另一边。 许翊却只是闷闷笑了声,吻了吻她的额头。 “乖,”他的语气温柔又耐心,“今天不困了,改天让你困个够。” 他说完作势要走。 褚楚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声问:“你去哪儿?” 许翊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道:“沙发。怎么,舍不得我?” 褚楚咬起下唇,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好久后,她缩起身子,突然往床的里侧挪了挪,声音细弱蚊蝇:“其实……我的床挺大的。” 许翊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一丝诧异和惊喜。 可他顿了顿后,只倾下身,从喉咙里溢出一阵短促的笑声:“嗯?” 褚楚举起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沙发有点小,睡起来不舒服。” “所以?” 许翊单腿跪在床头,双手撑在她两侧,俯身与她离得更近:“你想说什么?” 听不懂算了。 褚楚转身面向墙壁,再也不去看他。 过了片刻,她听见背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而后,被子被人掀开,冷空气瞬间灌入,身后的人也跟着钻进被窝。 褚楚攥着枕头的指尖轻颤,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可许翊只关了灯,替她掖了掖被角,淡声道:“睡吧,不用担心。” “嗯。”褚楚也装作毫不在意地应了声。 两人隔着一道安全的距离,看起来相安无事。 但褚楚心里清楚,她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身后的男人浑身炽热,明明两人没有直接相触,但空气中传来的温度,依旧滚烫到让她无法忽视。 褚楚往墙角的方向继续挪了挪,闭上眼,努力想忽略他的存在。 但耳旁均匀的呼吸声却渐渐在这静谧夜晚中更加清晰。 转眼一两个小时过去,她竟然一点困意也没有。 翻身又怕吵醒他,僵住不动又着实难受。 褚楚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对策,无奈地叹了声。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继续睡沙发。 “睡不着?”正在这时,耳旁响起一道低沉的询问。 褚楚愣了下,转过身:“你醒着?” “嗯,”许翊简单应了声,“我也睡不着。” 褚楚脸颊不由有些发烫。 她掐了掐耳垂,呐呐道:“我是感觉枕头好像有点低,你有没有觉得?” 许翊敛着长睫,沉沉看向她,不语。 褚楚的脸更红了:“我、我明天去买两个新枕头。” “嗯。”许翊这回有了反应。 片刻,他伸出右侧的胳膊,从褚楚披散着的发丝下穿过:“今晚先枕这个,快睡。” “可你的胳膊会麻。”褚楚怕他难受,小声阻拦道。 “没事,你很轻。” 许翊卷起她额前落下的一缕发丝,轻轻别在她的耳朵后面:“睡吧。” “哦。”褚楚乖乖闭上了眼。 但似乎……这样更难入睡了。 褚楚咬起下唇,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脑袋,却不经意间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 面前的男人一僵,呼吸陡然一顿。 黑暗中,灼热的目光变得更加不容忽视。 褚楚察觉到,微微拧起了眉:“你也快闭上眼睛。” 男人始终沉默不语。 褚楚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重新睁开眼睛。 可这一次,她对上的眸子,沾染着浓郁的渴求,一瞬不瞬。 “许翊。”褚楚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在颤抖。 “嗯。”男人依旧只回了一个字。 但这次的回应,却像是春日的第一道惊雷,炸开了两人刻意隐藏的期盼和热烈。 枕在她脑袋下的胳膊倏地立了起来,而后,她的后脑勺被一双滚烫的手掌紧紧扣住。 睡衣上的纽扣也一颗颗被人解开,从上到下,一颗都未遗漏。 修长的手指随意勾了下,肩带随即滑落,冷风灌进被窝里,似乎还有些冷。 男人搂着她的腰肢,半阖着眼睛看着她,深邃蛊惑的眼神,蚕食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 褚楚双颊燥红,有些不敢抬头。 “许翊……”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在求饶。 可下一刻,润湿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褚楚,我后悔了。”耳旁的嗓音也染上浓浓的沙哑:“我等不到明天了。” 第三十一章 斯文(三十一)已替换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 怀里的人似睡得不踏实, 小脸紧皱, 眉头拧起,低声呓语着。 许翊弯唇看了她会儿,慢慢靠近, 百无聊赖地偷听起她的梦话。 “许翊,你走开。”她低喃。 梦里还记恨着他呢。 许翊轻笑。 看得久了, 许翊的嗓子渐渐有些干, 但今天不能再折腾她。 他顿了顿, 掀开被子,走下床。 可他刚迈出一只脚, 睡梦里的人就清醒过来。 “许翊,”她揉揉眼睛,“你要去哪儿?” 许翊转身,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醒了?” “不舒服, 浑身难受。” 褚楚勾住他的脖子,眷恋又依赖的样子,让许翊素来冷硬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收回脚,没有再离开。 “第一次是这样。” 许翊替她理好被角, 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 安抚道:“以后就不会了。” “你为什么反而更精神了,”褚楚抱住他, 小脸搁他胸口处蹭了蹭,“好不公平。” 她说完后, 突然觉得不对劲,拧眉问道:“你刚说什么,第一次?” “你以为呢?”许翊懒懒地回了句。 “可我上次喝醉……”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满脸疑惑:“我们不是还去了医院?” 说到一半,她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说:“许翊,你又耍我。” “我从头到尾可没说过一句话。” 许翊将她从被窝里拽出来,眼带笑意:“一切都是你的臆测,这可怪不了我。” 话虽如此,可回想起那天的事,褚楚仍旧理不清头绪。 “我那天的衣服?” “你自己脱的,我只帮你把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可我那天明明觉得……”褚楚说不下去了。 许翊不解地挑眉问:“觉得什么?” “就是,”褚楚捂住脸,小声说,“腿有些酸。” 许翊“噗嗤”一下轻笑出声,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此刻褚楚的脸颊烫得能烤红薯了:“不许笑了……” “嗯,我不笑。”许翊抿起唇,唇角的弧度却止也止不住。 他弯起唇,微微附在褚楚耳侧,低声说:“腿酸是因为,你那天在浴室里……劈叉。” “劈叉??” 褚楚震惊了:“怎么可能?” 许翊叹了声,调侃的语气里又掺杂了两分无奈:“小矮子,你下次还是不要再喝酒了。” 她这酒品,还真是有点差。 可褚楚不依不饶,依旧执意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许翊眯了眯眼睛,反身将她压到床头:“我看你还有力气,既然如此,我们继续。” “等等。”褚楚别开脸阻止他。 许翊却没再给她机会。他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夜还长。 …… 转眼间,日子就到了深冬腊月。 前两天,市区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薄薄的一层,连鞋底都盖不住,却似乎一点都不影响小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玩闹。 临近过年的几天,往日冷清的街道张灯结彩,重新热闹起来。 刺骨的北风迎面而来,大街上的行人裹着棉衣瑟瑟发抖。然而再严寒的天气,似乎也难掩他们脸上团聚的喜悦。 褚楚坐在副驾驶上,收回了略带艳羡的目光。 团聚,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值得庆祝和开心的事。 独她例外。 与家庭带来的无力和痛苦相比,重聚的圆满,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许翊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放心地又询问一遍:“真的不让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了。”褚楚心神恍惚地回道。 那些事她一个人烦心就够了,何苦再将许翊拖下水。 况且,她这次回老家,恐怕要就此做个了断。 算下来,她已经有三四年不曾回老家过年了。 往年的除夕,她一般都是和奶奶待在一起,最多也就新年头两天去拜访下上一辈的老人。 母亲那边的亲戚,她本就不喜,这两年对她说三道四的多了,她干脆直接断掉了联系。 今年,她原可以一如往常。 可奶奶却阻止她,再三劝阻她回去瞧瞧。 老人家说这话时,神色莫名有些疲惫。 她握紧她的手,连连叹气:“奶奶知道你重感情,但有些感情对你对小翊都可能是个累赘。过年你回你妈那边吧。如果觉得还能合得来,之前的矛盾咱们想办法解决。” “如果觉得合不来,”奶奶顿了许久,才摇头道,“以后就没必要再接触了。” “……” 其实不需要回去,她已能猜到结果。 多年的隔阂,岂是一顿年夜饭能够消减的? 但褚楚没有拒绝奶奶,也没有拒绝心中那丝微弱的期盼。 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许翊一改外人面前的斯文和儒雅,重新显露出他骨子里原有的那分赖皮劲儿。 他抓住行李拉杆不松手,将褚楚圈在行李箱和他的胸膛之间,低声问:“小矮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两人男俊女靓,般配异常,亲昵的动作渐渐引来过路人的围观。 褚楚红着脸,缩着脖子躲在他身前,恼道:“你不要闹,我快来不及登机了。” “来不及就不要回去了。” 许翊枕在她的肩胛骨上,语气莫名有了几分伤感:“总怕你这一去,就不再回来。” 自从两人关系挑破后,许翊似乎变得特别黏人。 “傻不傻?”褚楚忍不住嘲笑他。 可一抬头,她却对上一双深沉到有些沉重的眸子。 褚楚不由怔了怔:“许翊,你不要这样,我解决完那边的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万一你一年、两年都解决不完,是不是又要继续在那边待上三年五载?” 许翊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偏头望向远处的安检口,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算了,谁让我自己看上一个不爱着家的女人。” 褚楚憋着笑,突然觉得此刻的许翊特别可爱。 “许翊。”她摇了摇许翊宽厚风衣的衣摆。 许翊懒懒地应了声:“干嘛?” “你低头,先低个头。”褚楚嗓音放软,柔声哄道。 没想到许翊反而更别扭了,他轻哼了声:“不要。” 褚楚彻底拿他没办法了。 她摇头叹了叹,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后,才掐了掐滚烫的耳尖,踮起了脚尖想偷偷亲他。 往日许翊习惯于低头看她,她仅需稍稍抬脚,就能够到许翊的薄唇。 可今天许翊像故意要为难她一般,下巴扬得老高,就是不肯正眼瞧她。褚楚脚尖顶得生疼,也只能勉强碰到他的下巴。 “许翊,你真的不肯低头?”褚楚严肃地问。 许翊单手插兜,直起身,淡淡“嗯”了一下。 褚楚一咬牙,紧拽住他的衣领,借力一跳,轻轻在他的下唇上触了一下。 许翊愣住。 “不要别扭了,”褚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很快回来,在家等我好不好?” “小矮子。”许翊圈住她,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眷恋。 褚楚倏地从他胳膊下窜出来,拉起行李箱跑到安检口后,才转身向他挥了挥手。 “真是,”许翊抚了抚腕上的手表,轻笑了声,“逃得还挺快。” 他又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褚楚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之中,才略微叹了叹,转身离开。 …… 褚楚到了家乡,在市区酒店里订了一间房间后,才踏上了回家之路。 她的老家原本在一个小镇里。 这两年镇上的生活条件多有改善,那里的人有了钱,便陆续搬进城里。但一到过年期间,大家仍旧免不了返回故地,与镇里的老一辈一同迎接新年的到来。 褚楚到达镇里的老屋时,已是除夕当天的正午。 褚汉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对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她的母亲吴玉芝此刻正在厨房里洗着菜。 见她回来,吴玉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先把行李放客厅里,过来帮我做菜,中午你几个舅舅要过来吃团年饭。” 褚楚抿起唇,看向沙发上游手好闲的褚汉,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这都快十二点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准备,你就在这里玩游戏?” 褚汉哼唧两声,转过身背对她。 “你喊你弟做什么?他不会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玉芝打断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现在翅膀硬了,瞧不上咱们,我也不指望你能帮我。” 褚汉这时插了一嘴:“妈,我姐现在是客人,你怎么能让客人干活呢!” 褚楚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滋味,她敛了敛眸,面上看不出丝毫波动:“是啊,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 她坐下来,瞥向褚汉的方向:“那你是不是该给客人倒杯水?” 褚汉脸色泛青,讽刺道:“妈,你看姐!嫁人了就是不一样。” “你别插话。” 吴玉芝丢掉菜篮,用抹布擦了擦手,指着她说:“褚楚你长进了。要不是你弟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这样本事,居然敢随便找个人假结婚!赶紧去跟那小白脸把婚离了,咱家还丢不起这个人!” 褚楚沉默不语,眼里全是不耐烦。 不是丢不起人,而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打翻了吴玉芝心底的小算盘。 吴玉芝一直想从她的婚姻上再捞一笔,自己没有如她所愿,她怎么可能给自己好脸色? 吴玉芝见褚楚不理她,一时也来了气。 可她刚想发作,几个舅舅和他们的家人提着礼品,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吴玉芝见时机不对,收敛了身上的怒气,赶忙进厨房准备起午饭。 褚楚统共有三个舅舅。 大舅和二舅老实宽厚,小时候对她也还算不错,褚楚对他俩一向比较敬重。 三舅却是个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性子,撒泼起来简直跟褚汉一模一样,褚楚对他向来敬而远之。 可三舅却素来跟吴玉芝更为亲近。 再加上三舅的女儿和褚楚是这一辈唯二的两个女孩儿,两家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要互相攀比几句。 饭桌上,大舅许久不见褚楚,便随口问起了褚楚的近况。 褚楚想了想,礼貌地告诉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 大舅欣慰地点点头,感叹道:“没想到咱们家族啊,最有出息的是褚楚。” “出息有什么用?” 三舅不屑地说:“最后不还是要嫁到别人家去。” 他这话说得格外尖酸刻薄,大舅一听也不由变了脸色。 他板起脸,训斥道:“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迂腐的念头,你让人孩子听到心里多难受。” 三舅瘪瘪嘴,迫于压力不敢吱声。 可三舅妈却见不得自己的丈夫受委屈:“大哥,你看我嫁到你们家,不也是处处以你们老吴家为先嘛。这是以前的老规矩,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说迂腐太严重了吧。” 大舅面目涨红,摇头哼道:“我跟你们说不清。” “好好好,吃饭、吃饭,大过年的谈这些干嘛。” 二舅见场面陷入僵局,连忙打起圆场:“褚楚有空多回来转转,咱们好久没见过你了。” 褚楚点头应了声,起身给对方斟了小杯酒。 三舅妈被人摆了脸色,本就不高兴,如今见话题又回到褚楚身上,便忍不住酸起来:“褚楚啊,你在外面生活怎么样,有遇到合适的男孩子吗? 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可不能再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挑三拣四,你看我家妮儿比你还小两岁,年后就要结婚了。” “舅妈你这话就说错了,”褚汉突然接嘴道,“我姐她……” 吴玉芝拍了下褚汉的胳膊,示意他住嘴。 接着她抬头看向三舅妈,笑了笑:“褚楚工作忙,没时间认识其他的男孩子。你交际圈比我广,你那边要是有合适的,就给她介绍一两个认识。” “行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三舅妈被吴玉芝一顿夸后,顿时喜笑颜开:“我回去就托人给褚楚相看相看。” 吴玉芝点点头。 而作为话题中心的褚楚,却全程不置一词,淡定地跟大舅聊了聊工作上的事,没将她俩的话当回事。 当面拒绝没有用。 毕竟在这两人心中,自己作为女生,又是后辈,甚至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褚楚索性不加理会。 她不想去相亲,她们最后还能逼她去不成? 然而,褚楚到底小瞧了对方的手段。 她们的确不会逼她去相亲,她们是骗她去的。 而且……不止是相亲。 第三十二章 斯文(三十二) 初五那天晚上, 吴玉芝将多余的年货收整出来, 递给褚楚:“这些你给你三舅送过去。” 这算是吴玉芝的做事风格。 她总习惯性将自己的东西留给三舅, 好听点是两人感情好,说难听点,就是吴玉芝有些拎不太清。 但想到这是她在家里待的最后一个晚上, 褚楚便没和他们计较,提起年货向三舅家走去。 大舅、二舅与她家相隔甚远, 但三舅家仅与他们隔了两条街的距离。 褚楚走了不到十分钟, 便到达了目的地。 “褚楚, 你来了呀!”三舅妈站在门口迎接她。 她笑嘻嘻地接过她手里的年货,一改往日的冷淡, 变得十分热情:“来,进来坐,别客气!” 褚楚推托不过,只能暂时先跟她进门。 谁料一进客厅, 褚楚便在沙发上看到了两张陌生的面孔。 一人是年过半百的妇人,而另一人是个年轻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左右,带着副圆框眼镜,一副老实敦厚的模样。但当他看向自己时, 眼神闪烁, 又不免显得畏畏缩缩,让人莫名不喜。 褚楚蹙起眉, 冷淡地说:“既然三舅妈你还有客人,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 “急什么, 先坐下再说!” 三舅妈扯住褚楚的胳膊,强制拉她坐在男人的对面:“这是向强,跟咱妮儿未婚夫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知根知底,人可老实着哩。” 她说罢给向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主动点。 向强哈了哈腰,冲褚楚笑道:“我叫向强,在市里一家酒店当厨师。” 两句之后,他便彻底没话说了。 三舅妈连忙接腔道:“别看向强是个厨师,他赚的可能还不比你少呢!家里条件也不错,有房有车,你嫁过去准能享福。” 她转头又对向强说:“我家褚楚啊,现在在大城市里工作。不过你放心,女孩子嘛,早晚都是要回家的。” “谁说我要回家?” 褚楚冷冷地瞥她一眼后,站起身,略带歉意地对向强说:“抱歉,我目前没有相亲的打算,打扰了。” 见她要离开,三舅妈又一把扯住她:“才聊两句就要走,你到底懂不懂礼貌?” 沙发旁始终沉默着的妇人见此情景,连忙摆了摆手,阻拦道:“行了,我看人姑娘也没这个意思,不如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三舅妈笑着说,“不过就是女生脸皮薄罢了,等两人接触一段时间就好了。” 接着她又将褚楚摁在沙发上,拉起妇人往门口走:“我俩碍事的先出去,让他们两个小年轻私下自己聊。” 她边说边扣上门。 三舅妈力气大,褚楚在她面前想走都没法动身,早就憋了一肚子闷气。 如今见她离开,褚楚总算松了口气。 “褚楚,你好。”向强呐呐地喊了她声。 褚楚抿起唇,干脆了当地拒绝道:“抱歉,我有男朋友了。” 她起身去开门,可扭着把手拉了半天,门却纹丝不动。 褚楚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三舅妈可能自作主张,将门从外反锁了。 “三舅妈,你开门!”褚楚拍着门板喊道。 门外,无人应答。 而此时,向强站起身,慢慢向她身边挪过来:“褚楚……” “你要干嘛!” 褚楚心里彻底慌了:“你不要过来。” “褚楚,”向强一步步走上前,逐渐靠近,“婶婶说,让我们多接触接触。” “……” …… “这样是不是不合适啊?” 门口处,向母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始终放心不下。 “有什么不合适的。” 三舅妈嗤道:“都是女人,你还不了解?一旦过了那个坎,之后的一切全都顺理成章。” “可是,”向母犹豫道,“我看人姑娘不太乐意。” “女孩子脸皮薄嘛,况且褚楚多读了几年书,肯定要比一般的姑娘傲气些。” 三舅妈安慰了片刻,强行扯住向母:“好啦,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处理,咱们玩咱们的!走,我陪你搓麻将去!” “可是……”向母仍在挣扎。 “别可是啦。”三舅妈压根没给她拒绝的空间。 三舅妈喜滋滋地拉住向母下楼,眼角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仿佛是长久以来的夙愿终于达成,又似乎是憋了多年的恶气终于得以释放。 她倒要看看,过了今天,褚楚还能怎么在她面前横! 再有本事如何?再会赚钱又如何? 不照样是个女人? 但凡是女人,嫁得好不好,才是能够决定一生命运的关键。 她给褚楚挑了个外表老实、各方面都还过得去的男人,已经待她不薄了! 三舅妈挽着向母走下楼,然而刚到楼下,她就听到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三舅妈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向自家窗户看去。 这一瞧,她心里倏地“咯噔”一声。 糟糕,这下恐怕要闹大了! …… 徐南刚送完客人回家,坐到沙发上还不到两分钟,许翊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忙完了吗?” 话筒里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倦懒:“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喝杯酒。” “不好意思,”徐南啧啧两声,摇头道,“这个时间点啊,闲人只有你一个,我有家有口有老婆,忙着呢没空!” 许翊“嗤”了声,打了个哈欠:“没空算了。” “哎等下,”徐南在他挂断电话前喊住他,“褚楚呢?你不跟人家回去见见父母就罢了,还不准人家见见你父母,你这算什么? 你结婚的事传开后,你家里都着急着呢,叔叔前两天还问我了来着!” “问你什么?” 许翊眯起眼睛,舌头抵着上唇,轻轻一笑:“你要敢乱说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放心吧,我是个会乱说话的人吗?” 徐南揉了揉太阳穴,安抚道:“不过嘛……趁着过年让人见见,啥事没有,你要再藏着掖着,叔叔可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许翊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见见,也并非不可。 不过这人没回来,他自己都见不着,其他人哪能说见就能见? 许翊松了松疲惫的肩膀,缓缓走进厨房,想随便找点东西果腹。 可打开柜门一看,冰箱里除了几瓶矿泉水外,空无一物。 许翊倚在厨房门口,捏了捏眉头,无奈轻笑。 她再不回来,这无聊又空虚的日子,他恐怕快过不下去了。 许翊叹了声,抬眸望向漆黑的窗外,好似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寻到她的位置。 倒不是矫情。 他真心有些想她了。 回过神,许翊自嘲地笑了笑,阖上了冰箱的门。 正在这时,他接到了褚楚拨过来的电话。 “想我了?” 难得褚楚主动打给他,许翊轻笑着调侃了声。 可下一秒,褚楚撕心裂肺的哭声便从电话里传来。 “发生了什么事?”许翊面色骤冷,紧张地问道。 耳旁有风声呼啸而过,紧接着,是褚楚委屈的抽搭声。 “许翊,”她吸了吸鼻子,嗫嚅道,“我找不到家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褚楚抱着电话,埋头痛哭。 明明再往前走一条街道,进了小区,向左拐几步就是她的家。 可她此刻却只能无力地蹲在地上,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哭诉。 家门口就在眼前,她却根本不敢踏入。 她不信吴玉芝对今天的事一无所知,甚至她再恶意一点猜测,这恐怕就是吴玉芝的主意。 她的母亲没办法掌控她,但这不妨碍,她的母亲找一个能够掌控她的人。 她不能回家。 因为她无法确定,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今日之后,她好似已经完全失去了对那个家庭的信任感。 可她也不知道如今能够去往何处。 喜庆的新年、团圆的节日,她却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 向左、向右,都是无尽的未知和茫然。 她仿佛一片飘荡在水面上的浮萍,摇摇晃晃、糊里糊涂,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 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几个小孩子穿梭其中,活蹦乱跳的,好不热闹。 褚楚怔怔地看着他们许久,终于忍不住捂起脸,任由眼泪从指缝间滑过。 这里很热闹,没错。 但此刻的热闹,与她无关。 褚楚被许翊在电话里柔声安慰片刻后,渐渐冷静下来。 家,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她考虑半晌,打了辆车,连夜赶回市区里的酒店。 褚楚当初提前在酒店里预定一个房间,无非是想着万一她无法忍受吴玉芝的所作所为,还可以到这里来图一个清静。 谁曾想到,不过几天而已,这里竟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 褚楚脱下肮脏的衣服,去卫生间里洗了个澡。 她想借此机会让自己完全放空,再来思考下一步如何处理。 她收拾了许久,等出来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钟。 而这时,门铃突兀地响了。 褚楚紧张地握住手机,以为是吴玉芝她们找到了这里。 可她透过猫眼往外看,却看到风尘仆仆的男人。 他出门时似乎很着急,一身休闲的家居服,外配一件体面又保暖的风衣。两套衣服丁点也不搭,看上去非常滑稽。 许翊素来注重自己的仪表,无论衣着还是发型,他都能干净整洁到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她很少见到他不修边幅到有些随便的样子。 若是平时,褚楚肯定趁此机会,逮住他可劲嘲笑。 然而此刻,她的心里却只剩下满满的感动。 “你怎么来了?”褚楚开了门,红着眼睛问道。 许翊双眼微睁着,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影子,小小的一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不知看了多久,他的眼底划过几丝心疼。 “不是你说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紧紧将她揽在怀里,枕着她的肩胛骨,在她耳旁轻叹道:“所以,我来带你回家了。” 第三十三章 斯文(三十三) “许翊……” 褚楚抱紧他的腰身, 忍不住埋在他胸口前大哭起来。 许翊察觉到胸前的湿润, 心脏像被狠狠揪住一般疼。 可他只单手缕顺褚楚的头发, 没有多说一句话。 直到褚楚哭够也发泄够了,他才勾起唇,闷闷笑着说:“来, 跟我说说,谁又欺负我们家小矮子了?” 褚楚抿起唇, 原想将今晚的事按住不提。可这一刻, 对上许翊写满担忧的眼睛, 她只想将所有心事倾诉于他。 褚楚低下头,小声讲述方才的恐怖遭遇。 许翊冷着脸, 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恐惧。 等褚楚讲完,他已忍不住紧紧圈住褚楚,眼底闪过一丝骇人的阴翳。 “许翊?”面对他全身骤然出现的戾气, 褚楚有些不知所措。 许翊顿了顿,收敛起身上的怒气,一把抱起她,关了门, 将她轻轻搁在酒店的床上。 “伤哪儿了?”许翊板起脸问。 褚楚缩起脑袋, 抬高小腿伸到他面前:“脚,脚拐了。” 许翊捏着她的脚揉了会儿, 趁她不注意之时,突然发了狠劲, 重重捏了一下。 “疼!”褚楚惊呼:“许翊,你干嘛呀!” 许翊嗤了声:“现在知道疼了,跳楼那会儿怎么不怕?” 褚楚委屈地咬起下唇,声若蚊蝇:“二、二楼。” “二楼也不许跳。”许翊眯了眯眼睛,又往她红肿的地方狠狠摁了下。 褚楚痛得眼泪直往下掉。 “你走。”她收回小腿,躺在床上窝成一团:“我不要你帮忙了,你有多远走多远。” 许翊沉默了片刻,蹲下身,重新握住了褚楚的小脚。 褚楚挣脱了半天也不得法,最后只能随他。 房间里彻底静下来,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许翊叹了声,说:“褚楚,下一次无论发生任何事,能不能不要再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我没法、接受你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连想象中都无法接受。”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听上去莫名带了几分伤感和心酸。 褚楚趴在枕头上,本就通红的双眼又泛起点点泪光。 “你说得好听,”她哽咽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不信你一点不介意。” 哪怕是她,现在回想起那刻也是心有余悸。 她力气太小了,连个普通的女人都不如,怎么可能敌得过一米八的大男人。那一瞬间,她只想逃开,哪还顾忌得到那么多? 许翊微微敛下眸,好半天后,才轻轻说:“褚楚,在我心里,只有你最重要。” 他倾下身,吻住她的脸颊,重复了一遍:“只有你。” 褚楚怔住:“许翊……” 许翊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来,将她整个人连被子一起卷在怀中。 “睡觉好不好?”他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 褚楚窝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鼻子又开始酸酸的。 他大老远地赶过来,无非就是担心她的安全,想陪在她身边。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可就是管不住自己,仍旧对他说出一些伤人的话呢? 褚楚抵着他的胸口,小声说:“对不起。” 许翊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 “傻子,”他揉了揉褚楚的脑袋,“我连夜赶到这里,不是想听你跟我说对不起的。” 那他想听什么? 黑暗中,褚楚伸手捏了下自己肉肉的小耳尖,轻声说:“许翊,你能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横在她腰间的那只胳膊僵了僵。 半晌,她的头顶上方响起一道闷闷的笑声:“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说:“那之后的事交给我,嗯?” 褚楚想了想,终于点头应了一声。 有些事,她不知如何处理;有些事,她碍于情面不好处理。 但如果把这些事交给许翊,她想,她也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不知为何,从这一刻开始,她突然也很想尝尝依靠别人的滋味。 而许翊,似乎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许翊处理这事的方式简单明了,毫不拖泥带水。 他选择了报警。 第二天一大早,民警便将三舅妈、向母和向强带进了局子。 褚楚配合着做完笔录,在许翊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此刻,公安局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片人。 见她出来,三舅怒气冲冲上前:“褚楚,你这是纯心不想让大家过个好年是吧!” 大舅皱着眉,也叹道:“褚楚,如果没出什么事,不如就算了吧。怎么说大家也还是一家人。” 褚楚抿着唇,没有接话。 三舅见自己劝不动,连忙给吴玉芝使了个眼色。 吴玉芝起初有些犹豫,但一见三舅满脸焦急的神色,她便忍不住上前一步,说:“褚楚,你三舅妈只是好心办了坏事,你不要跟她多计较。” 旁人的指责褚楚都可以装作没听到,可吴玉芝的话,她没法忽略。 褚楚淡淡地看向面前这个形容憔悴、满脸皱纹的女人,一时之间觉得和她异常陌生。 她苦苦笑了声:“你知道差点发生什么事吗?你竟然说她是好心?” 吴玉芝怔了下:“向强他家境不错,你既然可以随便找个人结婚,为什么不能接受他?我是你母亲,不会害你。” “母亲?” 褚楚嗤了声,握紧的双拳微微颤动:“我也一直认为,你起码是个母亲。” “哪怕你从来不曾关心过我,哪怕你对我只剩颐指气使,哪怕你处处将我和褚汉区别对待……我也觉得,你是我的母亲,你不会害我。” 褚楚咬起下唇,失望地摇摇头:“你只是舍不得你的彩礼吧?如果和我结婚的人腰缠万贯,你还会是如今这个态度?” “褚楚!” 吴玉芝扯住褚楚的胳膊,训斥道:“你怎么在跟你的母亲说话?你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你都没有教过我,我何来的教养?” 褚楚抽回胳膊,偏头道:“既然你觉得我这个女儿可有可无,我便顺了你的心意,从此消失在你们面前罢了。” 吴玉芝皱起眉:“褚楚,你什么意思?” “妈,你听好。” 褚楚直视她的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冷静:“从今天开始,我会按照你以前待我的标准每月给你一笔赡养费,除此之外,你和褚汉不要想从我这里再拿到一分钱。 至于市区那套房子,属于我的部分我自会取回。我不管你们是借个好凑也好,这几年你们从我身上拿的钱,都是时候该还了。 如果你不服,咱们法院解决。” 吴玉芝脸色发青,指着她说:“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吴玉芝骂骂咧咧个不停,褚楚听都不听,拉着许翊转身就走。 她已经被这个家耗得精疲力竭,无力顾忌旁人的想法了。 吴玉芝仍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以为你嫁个人就有靠山了?你以为一个小白脸就能给你幸福了?别傻了!你会、你会被他骗财骗色!你会再次一无所有!总有一朝,你会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求我原谅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褚楚,你等着看吧!” 褚楚迈下台阶的脚步顿住。 也不知是不是她已经习惯吴玉芝的狠心,此刻听见吴玉芝对她的诅咒,她的心里竟然毫无波澜。 她想,吴玉芝可能永远不会明白,结婚、嫁人,根本不会给予她任何靠山。她今天能有勇气斩断和这里的一切,仅仅只是因为她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罢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反过头去求她? 褚楚转过头,静静盯着吴玉芝的眼睛,笑了笑:“我不会不幸福。” 将人生寄托在另一人身上的你,才会。 吴玉芝还想继续谩骂。 这时,从旁边闯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径自走到许翊面前,笑呵呵地伸出手:“许大公子,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看到你,幸会幸会!” 吴玉芝的脸僵了一下,呐呐地说:“老板?” 许翊瞥了她一眼,握住男人的手,微微颔首:“有些私事。张总,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嘛!” 张总哈哈大笑,说:“大公子你是大忙人呐,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许翊勾了勾唇,示意张总看向他身后:“那人,张总也认识?” 张总这才看到吴玉芝,惊讶地说:“哦哦,这是我公司的员工吴姐,大公子您认识?” 说罢他也察觉到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皱着眉问:“你们之间……是有什么问题?” 许翊眯起眼,盯着吴玉芝略显苍白的脸,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有些不怀好意,吴玉芝听在耳里,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就在她担心许翊一句话会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时,已经坐上车的褚楚突然喊了声:“许翊,走啦。” 许翊收回了视线,冲张总摇摇头:“不认识,随口问问。” 他单手插兜,再次冲张总颔首道:“我和我夫人还有些事,先走一步,改日我们做东招待你。” 张总忙点头:“前段时间听闻大公子已经结婚,我还不信呢,没想到今天就见上了。大公子打算何时举办婚宴?” “快了,”许翊弯起唇,“到时候一定给张总送喜帖。” “恭喜、恭喜!”张总连连贺道。 许翊又用冰冷的眼神瞟了眼吴玉芝,才坐上驾驶座,驱车而去。 吴玉芝浑身冰凉,颤抖不已。 许翊最后的那个眼神是警告,也是威胁。 此刻她有些后悔没站在褚楚那边了。 如果她能果断点搭上许翊,以后褚汉万一有个需要,他还可以有人帮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刻胆颤心惊,不知对方的报复何时会出现。 吴玉芝悔地直咬牙,偏偏这时三舅凑上来,问:“姐,现在怎么办啊?” “褚楚连我这个妈都不认了,我能怎么办?” 吴玉芝板起脸,敷衍地说:“关也关不了她几天,权当给你老婆长个教训吧。” 吴玉芝走下台阶,脸色苍白,心里念念有词。 她还得想想,如何才能让褚楚那个小丫头片子回心转意,不要再怪罪自己。 第三十四章 斯文(三十四) 吴玉芝再打来电话的时候, 褚楚直接挂掉没有接。 她很清楚吴玉芝的目标是许翊, 而非她。既然如此, 她就更不能给她得逞的机会。 可吴玉芝这次似乎很有耐心。 电话铃声一道接一道响着,褚楚听在耳里,烦不胜烦。 许翊瞥了眼她的手机屏幕, 轻笑一声:“怎么不接?” “她是来找你,我为什么要接?”褚楚靠在许翊肩膀上, 淡淡地说。 许翊勾起唇:“既然她找的是我, 那我来跟她谈。” “哎, 不要。”褚楚想阻止。 可许翊已经取走她的手机,下了车, 连接了通话。 他背对着自己,褚楚听不清他的声音,更不知他和吴玉芝正在谈论些什么,她不禁有些心慌。 五分钟后, 许翊重新坐上车,揉了揉她的脑袋:“她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褚楚蹙起眉:“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怎么,”许翊挑眉问,“都彻底闹僵了, 还心疼她?” 褚楚摇摇头, 小声道:“我是担心你。” 她咬起下唇,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她不会轻易妥协, 你是不是许诺了她什么?我怕……我怕她会因此缠上你。” 想到这种可能,褚楚的心里更加难受:“对不起。” “傻子。” 许翊长指点了点她的脑袋, 轻笑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蠢到会轻易被人讹上的地步?还有,你要是再跟我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那你们……”褚楚红着眼睛,抬头看向他。 许翊敛起长睫,叹了声:“我也有我自己的行事方式,你呀,就不用打听得这么清楚了。” 这些肮脏事,他来处理就足够,完全没必要继续让她烦心。 “小矮子,你乖一点。” 他俯身,吻了吻褚楚的额头:“这一次,先暂时躲在我身后好不好?” 听到这话,褚楚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胸口处也又酸又甜。 好,当然好。 她忍不住搂住他的脖颈,小声喊了声:“许翊……” 许翊的心都快被她软化了。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想不想回家?” “嗯,想。” 褚楚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再也不想回来这里了。” 褚楚转过头,望向窗外奔流不息的车流,目光渐渐染上了几分伤感。 对这里,她也并非完全没有留恋。 她曾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之后又在这座城市奋斗了四五年。可以说她人生中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 可从此以后,她似乎再也找不到回来的借口。 “能不能陪我再逛逛?”褚楚突然有些不舍。 许翊偏过头,挑眉问道:“想去哪儿?” 褚楚沉吟了片刻,说:“去我的母校看看。” 她给许翊说了地址,许翊跟随导航开车驶向她的高中。 褚楚在学校里走了好久后,不由得感慨一声。 这里一点变化都没有,跟她记忆里的景象一模一样。 古朴的校门、热闹的球场、干净的脸庞,和有些丑丑的校服…… 无论时光流逝,无论外界变化,这里永远维持着它青春活力的模样。 回到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干,心灵也似乎能得到治愈。 褚楚在里面逛久了,抑郁的情绪渐渐消散许多。 她仰头看向许翊,好奇地问:“许翊,你高中是什么样子?” 许翊懒散地阖了阖眸子,嗤了声:“高中还能有什么区别?就……比你们学校稍微大一点,设备稍微新一点,以及……” 他顿了顿,俯身在她耳旁轻笑道:“姑娘,要稍微好看一点。” “许翊!”褚楚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可转念一想,她就明白许翊所说非虚。 单单许翊这张脸,高中时怎样都不可能默默无闻,再加上他肆意不羁的性子……那时他走哪儿,肯定都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吧。 想到这点,褚楚的舌尖就有些泛酸。 “好看也没用,”褚楚哼了声,“反正你以后也没法看了。” 许翊啧啧两声,凑到她面前:“吃醋了?” 褚楚转过身,不屑地说:“吃你的醋,我恐怕不是酸死,而是要被撑死。我还想多活两年,才不会乱吃你的飞醋。” 许翊剑眉轻挑,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可我就是想看你吃醋,要不我给你讲讲我初恋吧。” “许翊!” 褚楚深呼一口气,咬牙启齿道:“你是脑袋有毛病,还是纯粹想让我心里不舒服?” 在现任面前提初恋,这事恐怕也就许翊能干得出来。 “没毛病,我就是憋在心里难受,想讲给你听。” 许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接着说:“我初恋她啊……” “我不要听。”褚楚匆匆捂起了耳朵。 许翊勾起唇,温柔地盯着她的后脑勺,打算到此为止:“好了,不逗你了。我……” “褚楚?” 正在这时,一道男声插了进来。 褚楚纳闷地回头一看,对着高她一个头的男人辨认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李扬?” 李扬挠了挠头,笑道:“对啊褚楚,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我。” 褚楚弯起唇,浅浅地笑了笑:“忘记你恐怕有点难,毕竟你当年……” 李扬摸着后脑勺,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懂、我懂。都快成你心理阴影了是吧?” “也没那么严重的,”褚楚小声安慰了一句,“都是些小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小事啊…… 李扬敛起眸,盯着面前的女人渐渐出了神。 仿佛在一瞬间,他重回到了过往的青葱岁月。 他是记忆里那个自信洋溢的少年,而他的面前,站着那个看上去怯生生的,仰起头时,双眼里却又闪满迷人星光的小姑娘。 那个坚强又勇敢的小姑娘啊…… 李扬抿起唇,正色道:“褚楚,其实我当年……” “老婆。” 回忆被打断。 褚楚身旁的男人占有欲十足地圈住她的腰身,宣示起自己的主权:“老婆,难道你们当年有什么不愉快?” 李扬愣了愣,这才真正看向从方才起一直被他忽略的男人。 老婆? 没想到褚楚竟然已经结婚,而且是跟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李扬仔细观察起他,半晌后,无奈地感慨一声。 他的确很优秀,配褚楚也绰绰有余。 而且看他们两人之间藏不住的亲昵,以及褚楚望向他时的信任和爱意……他想,褚楚现在可能过得十分幸福吧。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现在怀念也无济于事。 李扬摇头笑道:“确实都是小事,没必要提起。对了褚楚,我都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呢,没听大家说起过。” 褚楚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没有办婚礼呢。” “婚礼应该会邀请我们吧?”李扬开玩笑似地问道。 褚楚点了点头:“当然,到时候一定告诉你们。” 李扬点点头,又和她闲聊了几句,终于找了个借口离开。 他前脚刚走,许翊后脚就啧了两声:“你跟他很熟,婚礼为什么要请他?” “好酸啊,你有没有闻到醋的味道?”褚楚学着刚才他逗自己的模样,故意拿一些话刺激他。 许翊抿起唇,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褚楚忙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乖啦,不要吃醋,我跟他没什么的。” “没什么,那是什么?”许翊执着地问。 褚楚杵着下巴回忆了片刻:“无非就是他当时老是无缘无故欺负我呗。我想想啊……他藏过我的橡皮,在我的课本上画过小人书,最过分的一次,他竟然当着全班人的面,嘲笑我还不到一米六!” 呵。 这些套路为何如此熟悉? 褚楚也意识到了这点,疑惑地问:“现在回想起来,这不就是你对我做的那一套,你说他当年是不是也喜欢过我啊?” 呵。 这还用问? 褚楚摇摇头,感叹了一声:“其实李扬人很不错的,学习好、个子高、人长得也精神,我好多同学都暗恋过他。我当时还在纳闷,为什么他对其他人都彬彬有礼,到我面前就是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原来是这样……好可惜,我当时居然没意识到这一点。” 许翊听完眯起眼眸,连牙齿缝儿里都冒起酸酸的味道:“如果你当时意识到这点,是不是就会接受他?” “当然不会呀。” 褚楚没有片刻的犹豫,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许翊轻哼了声,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可下一秒,褚楚却遗憾地叹了叹:“没办法,高中不让谈恋爱啊。我可是个好学生!” 许翊:“……” 许翊唇角扯了扯,凉凉的眼神落到她脸上,冷得能够冻死人。 褚楚见过了头,清了清嗓子,连忙说:“你看,你现在也知道吃醋的滋味不好受了吧。那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初恋?” “我的初恋。” 许翊捏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就是个没有良心的小混蛋。” 褚楚愣了半晌,眨了眨:“你该不会在说我吧?” 许翊哼了声,单手插兜,径自一个人走到最前面。 该不会……真的是她吧? 褚楚追上去,疑惑地问:“许翊,高中时难道没有女生主动追过你?” 许翊摆明了不想理她,回答时的语气带着股懒洋洋的味道:“和你有关系?” 褚楚弯起唇,步伐都变得格外轻盈:“那你没有喜欢的呀?” 许翊回头瞥她一眼,轻笑:“因为高中不让谈恋爱啊。” “哦。” 褚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这么说的话,如果我们高中在同一个学校,你肯定也不会看上我喽?” 如果他们高中在同一所学校? 许翊的脚步顿住。 他阖了阖狭长的眸子,看向褚楚,脑海中想象出她高中的模样。 她应该会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清爽又干净。 光洁的额头上也许还有一层薄薄的齐刘海,挡住了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她个子很矮,平日里恐怕丝毫都不起眼,可但凡遇到什么难题,她一定会冲到最前面。 届时她的脸上一定会挂上耀眼的微笑,坚定又乐观的眼神感染着身边的人,也深深吸引着身边的人。 如果那时他在她身边? 他想,他一定会…… 许翊勾起唇,伸出手,一把将褚楚拉到了旁边的樱花树下。 褚楚没反应过来,怔忡地问:“许翊?” “你不是想知道,我早点认识你会怎样吗?” 许翊贴近她的耳朵,闷闷笑了两声。 “会这样。” 他一步步靠近,挡在她面前,遮住了褚楚眼前的阳光。 “这样。” 他轻勾起她的下巴,攫取走她鼻息间的空气。 深邃又迷离的眸子勾着她,褚楚紧张地握起拳头,心脏不受控制般跳动个不停。 “然后,这样……” 他微微俯身,吻上了褚楚的唇。 你应该庆幸没有早点遇上我。 否则,我一定会拼命引诱你,让你方寸大乱,让你挣扎迷失,让你…… 主动放弃当个好学生。 第三十五章 斯文(三十五) 回到M市的当天, 褚楚刚放下行李, 就被许翊揪去见了家长。 坐在车里, 褚楚紧张地心脏跳个不停:“怎么办,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许翊不以为意地说:“就让他们看一眼,你需要做什么准备?” 哪有许翊说得那么简单? 褚楚捂住心口, 更加忐忑不安。 话说起来,她和许翊结婚的过程完全跟平常人反着来。 旁人都是见父母、订婚、办婚宴, 最后再领结婚证。而他俩呢, 扯了一张结婚证大半年后, 才慢慢将其他步骤提上日程。 当初许翊骗她去结婚的借口竟然还是父母催婚? 想到这里,褚楚就觉得好笑。 不过, 她早就猜到真相了不是吗? 却也放任自己在他的圈套和温柔中沉沦。 也不知道他俩到底算谁骗了谁。 …… 褚楚虽然紧张,但到底算见过大世面的人。 她进门后,不卑不亢地跟所有长辈一一问好。 许翊的长辈看上去很和气,随口问了她几句不算冒犯的问题, 倒也没给她太大的压力。 饭后,许翊被他父亲喊进书房谈话,褚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难免有些拘束。 许瑶的到来稍稍缓解了她的局促。 许瑶冲她眨了眨眼, 悄声说:“想不想去阿翊的房间看看?” 褚楚矜持着、犹豫着, 最终没有抵挡住诱惑,跟着许瑶上了楼。 许翊的房间非常干净, 通透敞亮、纤尘不染,干净到找不到一丝人住过的痕迹。 褚楚最初踏入之时, 未免觉得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能找到些许翊过去的黑历史呢,看来是她多虑了。 见她一副气馁的样子,许瑶笑着摇头,踮起脚,从顶层柜子中翻出几本旧相册。 “喏,你想要的。”她将相册递给褚楚。 褚楚腼腆地接过,翻了两页,诧异地问:“这是许翊?” 不怪她认不出。 照片中的小少年约莫才十一二岁,眼神却有着成年人似的深沉和空洞。 少年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拉链稳稳拉到领口最上方,袖口的扣子也系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上去端正又严谨。他捧着一座奖杯,对着镜头浅浅笑着,但那笑容不达眼底,隐隐还透着几分敷衍和不耐烦。 褚楚没法将这张照片里的少年和许翊对上号。 她印象中的许翊,是肆意的、不羁的、不受任何拘束的。 哪怕多年后重逢时,他戴了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披了件正式高贵的西装,可他眼底的随性却依旧如昨,不曾有过丝毫变化。 可照片里的少年,则更像是一只困在笼中的金丝雀。 “许翊他……”褚楚踌躇片刻,不知该不该多嘴问一句。 许瑶接过照片,怀念似的语气叹道:“你有所不知,我们小时候啊,阿翊才是长辈们眼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她嗓音温柔,娓娓讲述起过去那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她的叙述中,褚楚的脑海里渐渐现出一个背影孤独的小男孩。 少年得志,备受追捧,被严苛的母亲逼着去参加一个又一个他根本不感兴趣的比赛,以此来赢得旁人的艳羡和父亲的关注。 母亲一门心思都在丈夫身上,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想法。 他也不清楚自己该有什么想法,在日复一日的赞叹和掌声中迷失自我,甚至根本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就这样蹉跎着、顺从着,他迎来了生命里第一个转折。 高烧不退,比赛失利。 母亲歇斯底里的指责,父母间激烈的争吵…… 褚楚闭上了眼睛,不忍再去想。 “阿姨婚后渐渐与叔叔感情疏离,唯有谈及到阿翊,两人之间的矛盾才能有短暂的缓和。阿姨发现这点后,便开始逼迫阿翊,将他当成一个能够拉回丈夫的心的筹码。当我们对此有所察觉之后,阿翊的状态已经很差了。叔叔不敢再逼他,便放任他渐渐变成了现在这般。” 许瑶讲述完,叹了声:“其实有时候看着你和阿翊,真的很像叔叔和阿姨的翻版。听我父亲说,他俩也是大学相识,而后不顾一切反对坠入爱河。富家公子和贫穷少女,喏,是不是很耳熟。” 那时谁能想得到,他们最后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许瑶起身拍了拍手,忍不住感慨一声:“没见到你之前,我是不放心的。但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担心都很多余。你跟阿翊的母亲,根本一点都不一样。” 褚楚顿了下,问:“哪里不一样?” “大概,”许瑶垂眸看向褚楚,烟波里划过一丝欣慰,“没有阿翊,你也能过得很好吧。” 不像那个女人一样,太过脆弱,又太过执着,反而伤人伤己。 “我的任务完成,照片以后就交给你保管啦。” 许瑶双手叉腰,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凶凶的:“但是我要提前警告你,不准再不告而别,不准再抛弃他,更不准再惹哭他,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惹哭?” 褚楚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惹哭过他?” “有的。”许瑶拍着她的肩膀,幽幽地说:“你离开那天,阿翊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好久。” 褚楚怔住。 “你们在说我什么?”许翊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褚楚回过头,就见他懒散地倚在门上,双手怀胸,沉沉地看着她。 哭过啊…… 许瑶的声音反复萦绕在耳侧,再看向许翊时,褚楚心里生出几分愧疚之意。 “没什么,”许瑶也冲她摇摇头,“我只是给褚楚看了几张你以前的照片罢了。” “是吗?”许翊的语气里满是质问和怀疑。 “那当然了。”许瑶肯定地说:“行了,我不打扰两位,你俩在这儿慢慢聊。” 许翊没有阻拦,但当许瑶从他身旁经过时,他不经意地蹙了蹙眉。 待许瑶离开后,许翊向她伸出一只手,笑了笑:“走吧,我们回家。” “哦,好。”褚楚牵起他的手,过后仍觉得不够亲密,慢慢抱紧了他。 许翊怔了下,轻轻笑了声:“小矮子,你今天很主动。” “你别说话。” 褚楚贴着他的后背,闷闷地说:“只是,突然想对你好一点。” 许翊挑了下眉,尽管觉得不对劲,却没有开口询问。 等他们到家后,这种不对劲更加明显。 褚楚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宵夜,端到他面前后,撑起下巴坐在对面,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虽然许翊对此很是受用,但他更想将她的突然转变弄得明明白白。 许翊伸手将她捞进自己怀里,阖了阖深邃的眸子,问:“许瑶对你说了什么?” 褚楚紧贴在他的胸口处,一抬头,只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巴和微微颤动的喉结,性感中透着几分迷人。 脸颊瞬间变得滚烫,连心跳声也渐渐加速。 她偏过头,结结巴巴地说:“没、没说什么啊。” 素来清明的嗓音夹杂了颤音,既黏糊又软糯,透露了她的不安。 许翊枕在她的锁骨处,闷闷笑出声。 她恐怕还不知道,她略显紧张的声音已经将她出卖了彻底。 “你要再不说,我就……” 许翊顿了下,俯身吻上她的耳垂。 微微抿住,细细研磨,动作轻缓又耐心十足,直将怀里的人折磨得乱了方寸。 “许翊,你、你停下。” 褚楚挣扎了两下,躲开了他冰凉凉的薄唇,直起身,撞上那双满是调笑和轻佻的眸子。 “许翊,”她清了清嗓子,艰难问道,“毕业那天,我走的时候,你躲起来哭了呀?” 她到现在也没法相信这个事实。 许翊会哭,这着实超出了她的认知。 然而就是因为难以置信,听闻的那一刻,她才难掩心中的震撼和感动。 太傻了。 褚楚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摸了摸许翊的脑袋,柔声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哭?” 许翊捏着她的下巴掰过来,眯眼问:“许瑶跟你讲的?” 褚楚应了声,点头承认。 许翊低头抚着腕上的手表,轻嗤:“以后少跟她来往。” “为什么?” 褚楚不理解,拧眉问道:“我觉得她人挺和善。” 许翊凉凉地瞥了她眼,勾唇一笑:“小矮子,你得清楚一点。我如今的性子绝非是后天长歪,而是骨子里就自带的。” 褚楚眨眨大眼睛,没明白。 许翊轻笑,又说:“许氏家族,不可尽信。” “……” 褚楚沉默了片刻,挣扎地问道:“能再说明白点吗?” “可以。” 许翊眼尾轻挑,附在她耳边,沉沉笑着说:“姓许的,都是骗子。” “你这种没有防备心的小白兔,最合、他们的胃口。” 第三十六章 斯文(三十六) 暮春三月, 莺飞草长。 年后正属旺季, 不同于年前的清闲, 公司的客户肉眼可见多了起来。褚楚为了一个重量级客户,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有余。 今日开会时他们总算确定了最终的方案,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褚楚抽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只见时针又指向了“10”这个数字。 心里默默叹了声。 这几日她时常早出晚归,明明和许翊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半个月来竟没有见过几面。 看来今天是时候早些回家了。 哪料到这时, 坐在主位的周隽拍了拍手, 示意他们注意:“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为了庆祝今天的成果, 我请大家吃宵夜。”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立刻哀鸿四起、怨声载道。 “大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易博重重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你孤家寡人一个,我还要回去陪我女朋友呢。” 他起了话头, 其他人也纷纷抱怨起来。 “是啊周哥!宵夜我就不吃了,我还得赶回去睡个美容觉。” “我也不去了,我老婆念叨我几天了。” “我得回家带孩子,大半个月不见, 她都快认不出爸爸是谁了。” “……” 周隽举着份文件傻站着, 看上去有些呆愣。 半晌,他将视线挪到褚楚身上, 问:“褚楚,我记得你以前下班也比较晚, 你应该有空吧?” 褚楚敛眸,赧然地欠了欠身:“我也得……回去陪陪家里那个。” 周隽:“……” 有家室的人,果然不一样了。 易博笑了笑,扎心地补了一刀:“我劝你别费心找了。整个公司里,现在需要用工作来排遣寂寞的人,真的只有你一个。” 心好痛。 褚楚清了清嗓子,小声建议道:“要不你也试试谈段恋爱?虽然有时候对方会惹你生气,但大多数时候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胸口似乎在滴血。 周隽揉了揉太阳穴,挥手驱赶他们:“走吧走吧,别在我面前秀,我自己去吃行不行?” 众人又取笑了他一阵后,各自散去。 褚楚整理完办公室,准备出门时,会议室里仍旧灯火通明。 她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后,推门走进。 周隽见她回来,微怔:“你不是走了吗?” 褚楚坐到周隽对面,静静打量起他,沉静的眼神在他身上晃了几圈。 突如其来的审视,令周隽渐渐觉得有些不自在:“褚楚,你不回家?” 褚楚双手杵着下巴,面色严肃,淡淡直视着他,问:“你还忘不了Crystal?” “什……什么?”周隽一时没反应过来。 褚楚咳了声,换了种说法:“我问你还喜不喜欢许瑶?” 周隽太过震惊,平日里的精英范儿没把持住。 他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指尖轻颤,扯了扯领带,支吾道:“我和她没什么。以后不要随便说这些,会影响一个女孩子的清誉。” 褚楚若有所思:“懂了。” 片刻后,她又望向周隽,郑重问道:“你觉得许瑶会是个什么性子的女人?” 周隽怔了怔,垂眸,怀念的口味说着:“高贵、优雅、温柔,偶尔也会有些小女生的俏皮。” 耳旁划过一长串的赞美词汇,褚楚联想到许瑶的气质,忍不住赞同地点点头。可仿若同一时间,许翊的声音再次闯入她的脑海中。 没有防备心的小白兔,最合他们的胃口。 褚楚抬眸看过去,眼前的男人气质出众、卓尔不群,谈及曾经的心上人之时,俊逸的侧脸上还闪过几丝薄红。 干净而单纯的男人啊…… 还真像一只小白兔。 褚楚心里想着这事儿,晚上睡觉前,趴在枕头上呐呐地说:“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简单到透明的男人。” “你在说谁?”身旁有人问道。 “周隽呀。”褚楚没有意识到危险。 许翊冰凉的指尖攀上她后颈的肌肤,他缓缓靠近,在她耳尖上咬了一小口:“在我的床上提别的男人,是我最近太放纵你了?” “痒。”褚楚翻转过身,想推开许翊毛茸茸的脑袋。 这反而给了许翊可乘之机。 他指尖加了力度,在褚楚身上四处游走,娴熟的技巧,不一会儿就弄得褚楚浑身酥软,瘫倒到他怀里。 一晚上,褚楚都像是水面上的浮萍一般,摇摇晃晃的,找不到落脚点。 偶尔清明之时,她的脑子里不由闪过一个念头:许翊他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会折磨人了…… 事毕。 褚楚趴在枕头上,脸颊上潮红一片,嗓子更是嘶哑得说不出来话。 偏偏许翊却低笑着,尾音缠绵,唇角的笑容餮足又碍眼。 褚楚轻哼一声,挪开了视线。 正巧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 褚楚本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谁想到打开手机一看,竟然发现是吴玉芝的短信。 吴玉芝:褚楚,你劝劝许翊吧!求他不要再对你弟弟下手了!你想要出气,就冲着我来! 褚楚蹙了蹙眉尖,偏头看向了身旁的许翊。 许翊回头问:“还想要?” 褚楚红着脸,赶紧摇了摇头。 无论许翊做了什么,她都应该相信他。 褚楚低下头,正准备关掉手机,吴玉芝又发来了一条信息。 吴玉芝: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们要是再不收手,我也不会顾及母女情面了! 母女情面? 她们之间有这种虚伪的东西吗? 褚楚将手机拍到床头柜上,彻底沉默。 “什么事?”许翊担忧地问。 褚楚摇了摇头,不愿因为这些琐事破坏两人的氛围。 她转过身,与许翊面对面,随便聊起了别的事:“对了,许瑶有没有男朋友?” 许翊百无聊赖地把玩她的头发,懒懒地回:“你问她做什么?” “你告诉我嘛。”褚楚冲他撒着娇。 许翊眯起眼睛,想了片刻:“之前相过两次亲,但是男方了解她的本性之后,全都被她吓跑了。” 褚楚沉思了片刻,没继续再问。 她多嘴两句无非是好奇,真让她去撮合两人,又显得她过于多管闲事。 这两人的纠葛便很快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就在褚楚早已忘记这码事时,某天她和周隽一同见过客户之后,却正巧在大厅里撞见白衣飘飘的许瑶。 许瑶踩着优雅的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到他们面前,浅浅抿起唇:“小丫头,好巧。” 褚楚微微颔首,算作跟她打过招呼。 许瑶勾了勾唇,盈盈目光又转到了旁边的周隽身上:“没记错的话,这是丫头的小可爱老板?” 她长指一勾,卷起额前一缕棕色的发丝,轻轻别在小巧的耳后。 侧颜清丽,嫣然一笑,美得心惊。 哪怕褚楚作为女人,也不免被她惊艳到晃了片刻神。 “你好。”她修长白皙的手掌微抬,伸到了周隽面前。 周隽怔忡了片刻,垂眸,碰了下许瑶的指尖。 很浅。 不过一瞬,旋即分开。 许瑶微愣,勾起唇,冲褚楚笑了笑:“你老板话很少?” 褚楚眼神复杂地看向半个小时前还在谈判桌上侃侃而谈的男人,犹豫说道:“他也许……可能是……害怕自己结巴?” 许瑶轻笑了一声。 一抬眸,撞见男人耳廓上藏不住的薄红。 她微低头,不知想到什么,勾唇又浅浅笑了笑。 “嗳,小可爱老板。” 葱白的长指夹着一张简洁大方的名片,抵上了周隽的胸口。 她靠近,吐气如兰,缠绵又缱绻:“有空记得联系我。” 伊人已去,原地只剩下两个傻傻愣住不动的小白兔。 太……太会了。 回过神来的褚楚不由一阵感慨。 她拍了下被许瑶撩得晕头转向的周隽,啧了声:“看来你还是挺有希望的。主动点去吧,我很看好你。” 周隽咳了声,掩盖住脸上的慌张:“工作时间,不准谈私事。” “好,不谈不谈。” 褚楚连忙岔开了话题:“下午公司还有个会议,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直接回去?” 周隽“嗯”了声,去地下车库取了车,载着褚楚返回公司。 然而,离公司还剩两个红绿灯时,周隽接到了易博打来的电话。 易博声音焦急,气喘吁吁地问:“周隽,褚楚是不是在你旁边?” 周隽瞥了眼闭目养神的褚楚,点头应道:“对,我和褚楚正准备回公司,十分钟就到。” 褚楚听到自己的名字,困倦地睁开眼:“有急事?” “有!特别紧急!” 易博语气暴躁,指挥道:“周隽,随便你带褚楚去任何地方,千万不要回公司。门口有一大堆记者守着,就等着你们入网呢!” “记者?”褚楚拧起眉,不明所以。 易博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明白缘由,留下一句“你们自己上网看新闻吧”,匆匆挂断了电话。 周隽找了个清净地儿停下车,褚楚也拿出了手机。 一打开网页,最新的新闻弹窗便跳了出来。 明晃晃的标题—— 尚城董事长之子、意创科技CEO许翊陷假婚风波,竟是为了她! 抛却未婚妻,转娶假婚新娘,尚城太子爷如此折腾为哪般? 隐婚变假婚!昔十大校园男神中最富有的他,是否有何难言之隐! 第三十七章 斯文(三十七) 新闻底下的评论也不堪入目。 ——劲爆!一个豪门贵公子, 要什么女人没有, 竟然搞个假结婚, 图什么呀! ——他会不会是那方面不行,故意找个人掩饰啊? ——哇!女方年纪轻轻岂不是要当个活寡妇? ——图钱喽,既不用承担夫妻义务, 还有大把钱花,要我我也干! 褚楚捧着手机, 指尖微微颤抖。 那些诋毁许翊的言论, 宛如一根刺般, 狠狠扎在褚楚心上。 她的手有些不稳。 周隽担忧地看着她,犹豫地说:“褚楚, 你没事吧?” 褚楚脸色苍白,坚定地摇了摇头:“你让我静一静。”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解决这次的风波,她没时间惊慌失措。 褚楚双手捂着脸,仔细回忆起前前后后的事端, 企图找到些线索。 她这边,只有云柔知道这件事。云柔口风紧,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许翊那边,连徐南都被瞒在鼓里, 他肯定谁都没透露过。 那剩下的只有—— 结婚协议! 她把结婚协议和房产证放在一起, 褚汉偷房产证的时候一定看到过! 再联想到前两天吴玉芝的威胁,褚楚心里对此事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她翻出吴玉芝的电话, 准备拨过去。 这时,首页上一瞬间又同时出现了另一则推送:意创广告招标项目现重大黑幕:凭钱色交易换来的创意与轰动。 该推送完全否定了机场项目的价值, 将中标结果归因于许翊的干涉,而项目引发的轰动则全是因为有幕后推手在炒作,其本身根本毫无意义。 褚楚通篇读下来,气得嘴唇颤抖。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清楚了。 这一系列有针对、有计划的操作绝非吴玉芝一个普通人能实现的,她的背后应该另有他人。 可褚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谁,而对方又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正当她想得头昏脑胀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褚楚顿了片刻,接通:“你好。” 电话那头静默了许久,直到褚楚忍不住想挂断时,一道熟悉的女声传过来:“褚小姐,我是楚淼。” 褚楚拧起了眉:“有事?” “有人想见你。”楚淼说。 “没空。”褚楚准备挂电话。 楚淼急着阻止她的动作:“是阿翊的母亲。” 她笑了笑,问:“你不该见见吗?” 褚楚微怔,沉吟片刻,说:“地点。” …… 褚楚来到约定的会馆里,推开门,就见到一个贵妇人坐在正中央,静候她的到来。 她安静地坐在镂空的藤椅上,华美的旗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衬得她古典雅致,又风韵十足。 她气质淡雅,五官也很精致。 明明四五十岁的女人,脸上却无一丝岁月雕琢过的痕迹,看着这样美丽的女人,褚楚不难想象为何当初许父会排除万难执意娶她。 贵妇人抬眸看向她的时候,褚楚有了片刻的恍惚。 不得不说,许翊能有如今的相貌,多半是遗传了母亲那一双勾人心魄的眉眼。 褚楚回过神,微微鞠了一躬。 贵妇人扬起手,示意褚楚坐在对面。 “褚小姐,”她默了片刻,直截了当地说,“我希望你能离开阿翊。” 褚楚沉吟不语,半晌,抬眸问她:“消息是你让人爆料的?你和我的母亲有联系?” “这重要吗?” 贵妇人抿了口茶,似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不管消息来源是谁,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 “褚小姐,”她纤手划过透明的杯盏,“老实说,以你的家世,再提升十个等级也不一定配得上阿翊,强行在一起对你并无好处。” “也许阿翊现在的确很喜欢你,但那又如何?人是会变的,感情也会逐渐消逝,你能确定永远能跟得上阿翊的节奏吗?” “况且,”她顿了顿,又道,“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向来飘忽不定,根本受不得一丝约束,婚姻于他,无非是一种桎梏。如今他愿意同你结婚,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她说罢,房间内死寂般安静了良久。 直到褚楚轻笑一声,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会给我塞些钱来着,我还期待了挺久呢。” 贵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不过一瞬,她将一张黑卡推到褚楚面前:“褚小姐,如果你答应离开,并在媒体上宣布阿翊是为了助你脱离吸血的家庭才同你结婚,而你俩并无任何感情的话……那这张卡就是你的。” 褚楚接过黑卡,玩味似的翻看了两下。 贵妇人仍在继续劝说:“卡里的钱够你下半生生活无忧,与此同时,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你的家庭,何乐而不为? 错过了这次机会,阿翊的名声不保不说,你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这样的生活又有何乐趣可言,褚小姐以为呢?” 被她点名,褚楚顿了顿,勾唇应道:“既然如此,这张卡我就收下了。” 贵妇人鄙夷地笑了笑:“褚小姐是个明白人。” “不过,”她眼尾的笑意还未收住,褚楚打断她,又说:“得提前说明一点,我是不会和阿翊离婚的。” “所以这张卡,”褚楚举起黑卡晃了晃,“我就当作是婆婆给儿媳妇的见面礼了。” “你……”贵妇人脸色一僵。 褚楚走了几步,弯起唇,又回头笑道:“对了,麻烦不要再将你失败的婚姻强加于我的头上,毕竟我绝不会将自己的全部心力用于男人身上,也绝不会利用孩子来企图挽回丈夫失去的心。 这里我不得不多嘴说一句,一个不顾孩子意愿、肆意操控和利用孩子人生的女人,似乎不配当一个母亲。 我的经验之谈,如有冒犯,实属意外。” 她说完又向面前的女人鞠了一躬。 贵妇人嘴唇发青,指着褚楚,气恼地说不出话来。 “褚楚!” 与此同时,许翊破门而入,神色焦急地走到她面前:“你没事吧?” “没事啊,”褚楚眨了眨眼睛,“就是随便聊了聊天。” 许翊眯起眼睛,满脸不相信。 “真的真的。” 褚楚献宝似的将黑卡递到许翊面前:“这是她给我的见面礼,好多零花钱呢,你妈真大方!” 贵妇人本就被褚楚气得脑壳疼。 一听这话,她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许翊敛眸,轻扯唇角,波澜不惊:“既然是零花钱,给你了,你收下就是。” “嗯嗯嗯!”褚楚笑着点头,当着贵妇人的面就将黑卡丢进了包里。 “阿翊!”贵妇人懊恼地喊着许翊的名字。 许翊顿了片刻,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般,揽住褚楚的肩膀,向外走去。 “许翊,”贵妇人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有没有当我是你母亲?” 许翊踏出房门的半只脚顿住。 好半天,他倏地回头,深褐色的眼瞳里满是令人心惊的陌生和厌恶。 他嗤笑一声,说:“从你利用完我又甩开我嫁给别人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没有母亲了。” 贵妇人怔了好久,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以为许翊是生性无情又桀骜,不喜她过于强制的管束,才会渐渐对她冷淡至此。 但为何会不认她呢? 她痛苦地捂着脑袋,如何也想不清楚缘由。 明明她对他很好,他小时候的衣食住行都由她一手操办,交友爱好也是她额外掌控,她甚至将他培养成一个惊才艳艳的天才少年,与跟他同样年纪却游手好闲、只会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们完全不一样。 他应该感谢她! 可是…… 可是,脑海里闪过一幅陌生的画面。 身子单薄又瘦小的少年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双眼涣散,脸颊两侧还现出几丝病态的红。 他蹙着眉,虚弱地呼唤着她:“妈妈,我头好疼……妈妈,我想去医院……妈妈……” 她摸着他滚烫的额头,不是不心疼。 可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 “阿翊,你再撑一撑,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两三个小时就能结束,再撑一会儿好不好?” “你奶奶不喜欢我,你姑姑和伯母们看不起我,你爸爸也就会整天忙工作,阿翊,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为妈妈争口气啊!” “乖儿子,你撑一下,哪怕是为了妈妈……” “……” 最终他没有撑住,脆弱又削瘦的少年,“哐当”一声倒在了领奖台上。 而后,围绕在她周围的,只有公公的叹息、婆婆和姑嫂们的指责和与丈夫之间愈加严重的冷漠和隔阂。 她也是忍受不下去了。 她并非故意抛弃他!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呢? 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他着想啊,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虚虚掩住脸,忍不住痛哭出声。 …… 出了门,褚楚仰起头,诧异地看向许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周隽给我打了电话。” 许翊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语气有些许不愉:“我竟然要从另一个男人嘴里得知自己老婆的行踪。” “好啦,”褚楚踮脚拍了下他的脑袋,柔声道,“我能搞定,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事…… 许翊仍旧受人非议,而她的专业水平也备受怀疑。 众口铄金,凭她一人之力似乎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挺难办的。 许翊沉沉看向她,叹了声:“什么时候你才能再主动点找找我?” 褚楚微怔。 “算了,”许翊转过身,闷闷不乐地说,“我去开车。” 褚楚这下总算知道他的心结。 她从身后抱住他,埋在他宽阔温暖的后背上,低低地说:“那现在怎么办呢?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什么决定?”许翊偏头问。 “和我结婚呀,”褚楚抿起唇,无辜地眨眨眼,“如果你不和我结婚,就不会有今天的非议。我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你。” “傻子。”许翊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褚楚埋在他怀里,幽幽叹了声。 她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以她一人之力,似乎没办法改变舆论的方向。 许翊渐渐回过味来:“真害怕了?” “嗯。”褚楚呐呐地回。 “那就不要再管,”许翊安抚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要去哪里?”褚楚不解地问。 他们两个都是记者围堵的对象,现下似乎去什么地方都不太合适。 “小矮子。” 许翊薄唇一掀,微眯的眼睛勾着她,低醇的嗓音吹拂在她耳侧:“你不是生气他们在议论我?” 他顿了顿,俯身轻笑:“不如趁现在有时间,我们再去检验一遍。” “……” 他们不是在聊很严肃的问题吗? 为什么又突然扯到这个不正经的话题上去! 不过,口头上虽不正经了些,许翊倒真没丧心病狂到白日宣淫。 只是这个点,两人公司门口都有记者暗中把守,他们现在回公司也不太适合。 思虑片刻后,许翊带她去了M市中心最高的一家露天餐厅。 恰巧就是他们领证当天见面的餐厅。 而这次,他又包了场。 第三十八章 斯文(三十八) 再次来到这里, 褚楚居然有了几分怀念。 她戳了戳许翊的胳膊, 问:“如果我当初没有答应你, 你会怎么办?” 许翊沉吟片刻,轻笑一声:“你已经答应了,哪有如果。” 褚楚哼了声, 叹道:“现在仔细想想,我明明就是被你骗婚了。正式告白没有, 求婚也没有, 你不费吹灰之力, 就得到了我这么善良可爱的老婆,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许翊勾起唇, 单手挑起她的下巴,闷闷笑了笑:“照你的意思,是让我补给你?” 褚楚弯了弯眼睛:“你觉得呢?” 许翊不语,沉思片刻道:“我觉得不行。” 一听这话, 褚楚心里来气了。 她并非注重形式的人,方才那样跟许翊提要求,原本就是跟他开个玩笑罢了。可他不仅没有一点表示,连说几句好听的话都不愿意。 褚楚背转过身, 不再去理会他。 许翊倚在她旁边, 长指轻轻卷着她的头发,沉默寡言, 一反常态地没哄她。 褚楚不解,心里渐渐有了一分疑惑。 正在这时, 不远处渐渐嘈杂起来。 几个服务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又是激动又是振奋。 这个露天餐厅非常高档,服务生的素质向来极高,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微乎其微。 褚楚诧异地歪着脑袋,顺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 不过一眼,她便怔在原地。 餐厅对面的大厦上是一块广告屏。 褚楚对此并不陌生。 这是户外最大的一块广告屏,她还在老东家的时候,这块屏向来十分抢手。 一分钟轮播一次,最多五个客户,每个客户满打满算也不过12秒。可哪怕就这12秒,也有大把客户拿着钱等他们挑选。 然而今天,屏上只有一个画面—— 她和许翊大学时期的合照。 似乎是在哪场比赛之后,她和许翊同时抱着奖杯站在领奖台之上。 少女时期的她笑容有些腼腆,扎着俩小辫,巴掌大的小脸被奖杯挡住,只露出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将她心底的喜悦展露得淋漓尽致。 而她的身旁,是年少时的许翊。 薄唇轻勾,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拿着奖杯,轻佻又散漫,一看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这样的场合,他理性会不耐烦。 可照片里,他却微微偏过头,敛着长睫,胶在少女身上的眼神既温柔又深沉,满满的爱意自然流露,藏都藏不住。 褚楚抿起唇,舌尖触到一丝酸甜。 她为何从没有发现,许翊竟然这样看过她? 褚楚想问他。 一回头,就撞见了许翊饱含深情的眸子。 原来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他一直都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许翊。”褚楚声音黏糊糊的,她有些想哭。 许翊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神情认真。 “小矮子,”他笑了笑,“这是迟来的告白。” “还有,”他顿了下,从怀里取出一只戒指,直接套在了褚楚的无名指上,勾唇道,“这是迟来的求婚。” 褚楚红着眼睛,瞪向他:“你这样好没诚意。” 许翊俯身,捏了捏她的脸颊,一脸她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你已经没有机会拒绝了。” 褚楚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感动瞬间消散。 这人! 他果然走不了深情款款的路线。 而此时,云柔也给她打来了电话。 “褚楚,你上热门了!快上去看看!”一接通电话,云柔就在那边急匆匆地喊道。 褚楚以为云柔指的是许翊和她的新闻,就没多在意:“知道的,我下午就看到了。” “下午?”云柔愣了片刻,否认道:“不是下午那个。” 不是? 褚楚疑惑地蹙起眉头,与许翊对视了一眼。 许翊也是一脸不知情的模样。 褚楚担心又有情况,挂断电话后又赶紧上了网页。 谁料下午的爆料丁点痕迹都没留下,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各地突然统一出现的广告画面。 广市那个曾让她在行业内打出名声的创意媒体,常年被当地一家家居公司占据,可今天,该媒体上换了一张新画面—— 黑底白字。 写着:我老婆的手笔。 市中心那面已经变成拍照打卡圣地的品牌墙,砖红色的墙体前,也加了一排字:我老婆的设计。 机场意创那片全息投影体验区,美轮美奂的设计之中,另外多了一句话:我老婆的创意。 等等,等等。 凡是她之前参与过的项目,广告画面统一换成了许翊明晃晃的炫耀。而她没有参与过,但地段较好的媒体,通通变成了他们大学时期的那张照片。 许翊几乎包下来全市的户外媒体,来澄清网上之前对她的一些诽谤。 似乎不只是这些。 褚楚上了微博,看到了被顶在头条的一则热搜。 许翊V:我今天一直在想,她回来的那一天,如果我能正正经经地追求她,向她求婚,再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与她步入婚姻,是不是如今就不会给她带来如此多的非议和困扰。 可思索良久,我却发现自己仍旧做不到。 她是个太有主意的姑娘,一招不慎,她可能又会再次弃我而去。我太想她,没耐心又等个四五年,就干脆想个法子把她骗到自己身边。她脾气好,很容易哄,也很容易骗,以至于我难免沾沾自喜,直到今天。 你们对我的任何指责和评论,我可以全盘接受。但对她,一句也不行。 她一直是个聪明勇敢又乐观的姑娘,从我认识她起到现在,她从未改变过。她走到今天,经手过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项目,做出多个行业标杆式作品,一步一个脚印,我从来没有干涉过半分。 有时见她加班加点去挣一份微薄的薪水,我也会心疼。 私心里,我想去帮她铺平眼前的路,想让她一生顺遂,可又怕哪天遇到跟今天类似的局面,她的全部努力,在外人眼中都抵不过我私下里的一句话。这才是对她真正的伤害。 可庆幸的是,今天,我仍旧能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们:这些[图片]、这些[图片]、这些[图片],这些曾经轰动一时的广告创意,全都是我老婆的杰作! 我的老婆,世界第一赞! 许翊的微博有红V的官方认证,虽然他从未发过一条微博,但因他年少时的名气和那张出众到人神共愤的脸,几年下来,他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这条微博一发,立即引起轰动。 底下调侃的、花痴的、祝福的、化身柠檬精的言论数不胜数。一条“性感总裁,在线护妻”的评论更是被顶上了热评第一条。 网络上其乐融融,一改之前的戾气和污言秽语。 褚楚继续翻看着,鼻子又泛起酸意。 “许翊。”她红着眼睛,是真有点想哭了。 许翊啧了声:“这才哪儿跟哪儿,至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他随口一侃,没想到褚楚的眼泪直接顺着脸颊往下淌。 许翊愣了下,无奈叹气。 “你说你,怎么又哭上了。”他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泪,安抚道:“就是不想看见你掉眼泪,才不喜欢捣腾这种肉麻的东西。” “许翊,”褚楚咬住下唇,轻轻抽噎出声,“你真的一直在等我吗?” 她泪眼朦胧,仰头看向许翊,哑声问:“我当初是不是太自私了。” 许翊本想顺心她的话调侃两句。 可一低头,撞见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嘴边的话便顿时止住。 “嗯,”他眯起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那万一……我没有呢?”褚楚恍惚地问。 她的确想回来。 从她离开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在为重新踏入这片土地而努力着,因为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梦想,还有……她爱的人。 可她中途曾无数次想过了放弃。 如果她没有坚持住,那许翊…… 褚楚神色复杂,仰头看他。 可不及她细问,许翊捏了下她的脸颊,又说:“回不回有什么关系?褚楚,不用再纠结于过去,其实我们之间哪里有真正的距离?” “你当初工作受阻需要人陪伴时,我在;你和母亲离心需要安慰的时候,我在;奶奶第一次手术你彷徨无措的时候,我也在。 你第一次签下客户、第一次升职、第一次和同事闹矛盾……所有的一切,我都参与过。虽然你从不知道那是我,但褚楚,你只需要记住,我们从未真正分开过。” 褚楚咬起下唇,抱紧了他:“可万一我放弃了,你这五年就花得好不值得。” 许翊顿了顿,轻笑一声:“人生原本就有很多事情徒劳无功,有什么值不值得,只能说那一刻我没有辜负。” 他扯了扯唇角,回忆道:“这还是你教会我的。” 褚楚完全没印象:“什么时候?” 许翊微怔,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怀念。半晌,他才弯唇,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任何时候。” 褚楚仍旧没懂,许翊偶尔总会说一些她完全不懂的话。 但褚楚也没再问,她得允许他也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况且,这些在她心里根本不重要了,她早已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宝贵的东西。 褚楚心中的许翊,是肆意的、是桀骜的、是不受约束的。 凡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得到一件东西,理应不顾任何人的感受。 可没想到…… 他这样轻狂的人,却心甘情愿给她一场,最斯文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斯文”篇结束 下章开始是大学时候的故事,很短,只有八九章。因为是许翊的角度,所以有些细节可能和前文不太一样,but两者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下篇也可以说是许翊动心的全过程,我在全文中最喜欢的部分,很甜但有点小玻璃渣~婚礼和甜甜的日常,到时候都会放在番外中,已经在准备啦,么么哒感谢“西西西”送出的地雷~ 感谢“Miss Z”灌溉的营养液~感谢支持! 第三十九章 败类(一) 五年的等待, 许翊心甘情愿。 哪怕他的努力有一天付之东流, 哪怕他和褚楚未来再无可能, 哪怕一切徒劳无功,他想,他也永远不会后悔这一切。 可能那个傻姑娘自己都不清楚, 她的出现,于他而言是怎样一场难以忘却的救赎。 许翊和褚楚的第一次见面, 她就泼了他一身土豆泥。 在此之前, 一个女生刚以脚滑摔倒为由, 借机和许翊搭上了话。 没想到脚滑的刚走,就又来了一个手滑的。 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自然而然误会了褚楚的企图, 嬉闹起哄声不停。 许翊却知道她不是。 女生轻咬着下唇,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雾蒙蒙的,微微翕动的鼻尖也泛起丝丝红晕。小小的一只,立在他们这群大老爷们中间, 显得瘦小又脆弱。 就像一只……误闯狼窝的小兔子。 小兔子局促地掐起圆润小巧的耳垂,在他们的笑声中愈显尴尬与困窘。 半晌,她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对不起, 我、我会帮你洗干净!” 许翊勾起唇, 没抑住喉咙里的那声轻笑。 他向来不喜食堂这种拥挤嘈杂的地方,今天也是盛情难却陪室友们过来。 没想到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 就捕捉到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可谓收获颇丰。 小兔子很穷, 而且穷得理直气壮。 这是许翊对她的第一印象。 他晓得她难堪。 可不知为何,他坏心地想让她更难堪点。 许翊双手插兜,俯身靠近,停在一个暧昧却并不唐突的距离。 小兔子似乎不敢看他。 深褐色的大眼睛左瞄右看,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片刻,她的双颊攀上一抹可疑的红晕。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宛如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无辜又过分地挠着他的心口。 许翊喉结微转,嗓子眼里突然痒痒的。 他惯常只接搭话,不会给出任何联系方式。 可那一刻,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轻轻抓起小兔子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像是中了邪一样。 出了食堂的许翊自嘲地笑了声。 偏偏这时,室友徐南好死不死地撞了下他的胳膊,悄声问道:“有兴趣?” “没有。”他淡淡地回。 怎么可能? 徐南啧啧两声:“没兴趣还留给人家手机号?她万一真打给你怎么办?” 许翊舌尖抵着后槽牙,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他怎么知道自己当时为何要给? “随便给给。”顿了下,他回道。 至于她要是打过来…… 打过来,他便接呗。 不然还能如何? 反正学校的日子无聊透顶,没事逗逗只小兔子,倒也还不错。 许翊这样算计着,之后的几天内瞄手机的频率都高了不少。 可印象里那个娇兮兮的声音再也没在他耳侧出现过。 看来小兔子不太想搭理他。 许翊失望之余,倒也没再将这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之后没过几天,他又见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兔子。 小兔子站在讲台上,礼貌又口齿清楚地做着入社团的自我介绍。 这是徐南和一个高年级师哥共同成立的社团,说是叫做机器人社,许翊其实一直没记住名字。 徐南打小就对人工智能感兴趣,初入大学见找不到组织,干脆就自己创办了一个。 申请社团需要至少十个发起人,徐南找了半天也没凑够人数,便把许翊也算了进去。 许翊闲散惯了,最受不得团体的拘束,挂了名后,一次也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可那一天,徐南却强行将他拽去了教室:“咱们社好不容易迎来第一个妹子,为了给妹子留点好印象,不至于让她从此不见人影,你们这些门面担当今天都得出现!” 许翊连拒绝都懒得开口,进了教室随便找张凳子一坐,翘起二郎腿就开始玩游戏。 正当战局到了紧要关头,耳旁响起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大家好,我是褚楚,希望以后能和大家一起努力。” 似乎还有点耳熟。 许翊抬眸一看,略显不安的小兔子弯了弯眼睛后,轻轻鞠了一躬。 许翊指尖微顿,连拿六个人头的他倏地冲进了红名堆内,不幸阵亡。 队友连声质问:“大佬你是卡了还是在挂机啊!” 许翊干脆摘掉耳机,单手杵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起台上的小兔子。 小兔子终于发现他的存在,微微一怔后,连忙将目光挪到了其他地方。 不敢看他吗? 小兔子似乎还在害羞呢。 真有意思。 许翊忍不住勾起唇。 而这时,社长也逼她不得不看向他:“咱们社目前只有两个队。这是许翊,A队的队长,另一个是陆珹,B队的队长。褚楚,你可以随便挑个你想去的队伍。” 小兔子闻言拧起眉尖,似在仔细思考社长的说辞。 半晌过后,她看向他。 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明亮透澈的眼睛跟两颗葡萄似的,转了一圈后,终于落向他所在的方向。 “怪不得我看这妹子有点眼熟,她不就是上次浇你一身饭的女生嘛!” 徐南这会儿也认出了小兔子,搭着他的肩膀调侃道:“她不会是特意冲着你来的吧?” 许翊随口“嗯”了声,没接话。 但不得不否认,他的心里似乎也有那么一两分期待。 在社长的鼓励下,小兔子走下讲台,缓缓向他走过来。 许翊啧了声,懒懒散散地倚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打量起这只小兔子。 似乎是白了点。 上次见到的她就是一颗黑炭球,经过一两个月的滋养,她这回总算能见人了。 眼睛也似乎亮堂了些。 许翊还记得她当时那双满是惊慌失措的眸子,湿漉漉的,看得人心痒痒。 他甚至有些怀念。 如果小兔子开口,自己该回她些什么呢? “追我都追到这来了?” 不行,太过轻浮。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也不好,倒显得他过于急切。 “小姑娘家家的,太主动了不合适。” 是不是生硬了些? 许翊思躇良久,决定先回她一个“嗯”。 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话太多反而容易吓到对方。他倒不如先把小兔子叼回窝里,等时机成熟,以后再慢慢啃。 小兔子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许翊扯了扯领口,唇角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小兔子转过了身,看向他。 许翊清了清嗓子,实话说,他确实也有些紧张。 小兔子微微颔首,声若蚊蝇地问:“我能加入你的队伍吗?” 许翊点了点头,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散漫。 直到小兔子又问了一遍,低低地说道:“可以吗?陆珹。” 许翊脸上的从容自若才彻底垮掉。 陆珹?? 许翊回头一看,见陆珹端正地坐在自己身后,而自己身侧,小兔子正红着脸,紧张地等待着陆珹的答案。 一天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舌尖触到一丝苦涩,许翊不屑地嗤了声,起身离去。 小兔子最终进了别人家的窝。 许翊接下来的几天都似乎无精打采的。 实际上他以往也总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但如果之前徐南眼里的许翊,是一只目空一切的狐狸,从那天起,这只狐狸就耷拉下了脑袋,角落里缩成了一团,变得病殃殃的。 令徐南诧异的还有…… 许翊在社团活动里出现的频率变高了! 之前许翊别说社团,上课都常常不见人影,他作为许翊多年的好友,想见他一面都困难。 可最近不知怎的,许翊像是在活动教室里扎了根,挪不动脚了。 每天一到点,他便稳稳当当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也不干别的,掏出手机就开始玩游戏。 就是偶尔……有那么一些不经意的时候,他总会半阖着眸子,一脸严肃地盯着正和陆珹谈话的褚楚。 徐南看久了,渐渐品出味儿了。 “还说没兴趣?”趁他走神的当口,徐南拍了下许翊的肩膀。 许翊收回视线,没吱声。 但好好的一场顺风局,被他拖累到转成劣势,游戏里的队友急眼到已经开骂了。 许翊心里烦躁不已。 闭上眼,耳旁全是她生怯怯的声音,一口喊着一个“陆珹”。 “陆珹,我们队人数有点少,需不需要再去招点人?” “陆珹,这是我做的计划表,你看怎么样?” “陆珹,机器臂上再加一个传感器,你觉得如何?” “陆珹……” 许翊郁闷地随手将手机扣在桌面上。 没意思极了。 恰巧到了饭点,社长大方地叫了外卖,招呼大家一起过去吃饭。 许翊坐在小兔子对面,见她捧着一大碗米饭,小嘴一张一合,一次只能吃下那么一小筷子米饭就罢了,还得咀嚼个半分钟。 她半边小脸撑得鼓鼓的,黑宝石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像只偷吃坚果的小仓鼠,可爱死了! 许翊烦闷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谁想他刚准备拿起筷子,同桌的人便谈起陆珹曾经在大型机甲比赛中拿奖的丰功伟绩。 曾经的小兔子、现在的小仓鼠听完后,将嘴里的食物囫囵咽下肚子,一脸崇拜地说:“哇,陆珹你好厉害啊!” 许翊顿时又觉得索然无味。 拿个小破奖就很厉害吗? 如果他想,他也能…… 许翊顿了下,想到过去的事,眼底倏地划过一丝阴翳。 接着,他放下筷子,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徐南在身后喊他:“许翊,你去哪儿,不吃饭了吗?” “饱了。”他头也不回。 是个正常人都看得出他此刻心情不佳。 偏偏,他对面那个曾经的小兔子、过去的小仓鼠和现在的小没良心指着他的碗筷,好死不死地问了句:“可是,他刚刚一口都没吃啊?” 气饱了! 许翊冷哼了声。 今天真是最糟糕的一天! 第四十章 败类(二) 许翊在校外晃荡了一周后, 再次出现。 他出乎意料地要求加入到筹备队伍中来, 并在下一次的社内交流赛中, 一举击败了长时间蝉联冠军之位的陆珹,震惊四座。 “可以啊你!” 徐南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对凡事都不太上心的好友,竟然有这样高的天赋:“咱们队被碾压这么久, 以后就靠你翻盘了。” 许翊抿起唇,不太想接话。 此刻他身边很热闹, 欢呼声不停, 惊叹声不止。 可小没良心就是能忍住, 一次都没有看过来。 她双眼通红,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失落, 可见突如其来的失败令她很难过。 但不过一瞬,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坚毅和乐观。 “大家不要气馁呀,下一次我们一定可以赢过他们的!” 她的胸口前握着两只小粉拳,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 很可爱, 可许翊看得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怎么就是不明白? 有些事不是她想就可以的! 第一次,许翊只是想证明自己也可以罢了。 可这之后,他仿佛是跟她杠上。 有她和陆珹的比赛,无论大小, 他次次参与, 而且无一例外地拿到冠军。 一次、两次、三次…… 当他们队伍里其他人渐渐退却了、妥协了、认命了,她却永远能很快掀过这一篇, 笑着安抚所有人:“没关系啊,下一次就能赢了!” “你看我们这次也很有进步呐!” “大家加加油, 再试一试嘛!” “……” 呵,还是只脾气挺犟的小兔子。 赛后,许翊心里烦闷不已,没有丁点胜利的喜悦。 他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闲逛,等清醒之时,他人已站在活动教室的门口。 教室里还亮着灯,应该是谁还在调试机器。 许翊懒得进去,转头就往回走。 然而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许翊一回头,就看见小犟兔子背着个毛茸茸的双肩包,边哼着歌,边将活动教室的门锁起来。 门锁到一半,小犟兔子微微偏头,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惊慌,可她敛起长睫,很快将其掩饰了过去。 “晚上好。”她垂着脑袋,轻声问候了一句。 薄唇轻轻勾起。 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许翊咳了声,淡声道:“晚上一点也不好。” 小犟兔子圆滚滚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脸“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的表情。她随意应了声后,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许翊却怕她走了,又道:“晚上很冷,我没外套穿了。” 小犟兔子顿在了原地。 半晌,她转身,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歉意:“对不起哦。” 接着,她在双肩背包里又翻出一个小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毛爷爷,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数了两遍,才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我现在没有太多钱,先还你五百好不好?” 五百块钱就想打发他? “不好。”许翊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小犟兔子的眼圈一下子全红了。 她咬起下唇,小声问:“那、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可以吗?” 她说完谨慎地觑了他眼,又结结巴巴地说:“半个、半个月也行……” 许翊心里烦躁。 他跟她掰扯钱的事干嘛? 他又不想要她的钱! 许翊缓缓靠近她,直到将小犟兔子逼到墙角,他才刻意压低声音,贴在她耳旁沉声问:“要不……你来我的队吧?” “不行,”小犟兔子拼命摇了摇脑袋,“我不能抛弃我的队友。” 呵,还挺讲义气。 许翊顿了声,又问:“那你想赢吗?只有来我的队,你才有可能赢。” 小犟兔子微怔,眉头紧蹙,似在思考他的提议。 半晌,她再次摇头:“我想赢,但我不需要去你的队伍。我们队也能赢,只要我们再加把劲儿,下一次肯定不会再输给你。” 她的神情严肃又认真,乌黑透亮的眼睛里又现出几分熟悉的坚韧。 那种……他最讨厌的坚韧。 “能赢?” 许翊眯起眼睛,嗤了声:“我觉得你最好提前搞清楚,人这一生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比如天赋,比如财富,还比如……” 他顿了顿,指了下她,又指了下自己,哂笑着说:“身高。” “小矮子,”他又想到了一个新的称呼,“如果我不想,你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站到我头上,无论你们有多努力。就如同……不管你再怎么折腾,你也不可能比我高。” 话音刚落,小犟兔子的眼圈又红了。 她抿着唇,通红的鼻子一翕一阖,眼底也浮上一层汹涌的泪花。 可她硬生生能忍住没让泪花往下掉。 见她这样,许翊微微愣住。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然而还不待他道歉,小犟兔子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让开。” 许翊没敢拦她,后退两步,让出了一条道。 可令他意外的是,小犟兔子没有立刻窜走,而是重新回到教室,费力地拖出一个椅子。 到了他面前,她把椅子往地上一搁,单脚一蹬踩上椅子。 许翊正诧异着,就见她站在椅子上,双手叉腰,气呼呼地冲他吼道:“你多赢过几次又怎样?像你这样肆意侮辱对手,对他们的努力和坚持不屑一顾的人,实在是差劲儿透了! 我们绝对不会一直败给你,你也不会一直这样幸运下去,咱们走着瞧!” 她吼完似乎还觉得不解气,又轻轻哼了声:“还有我怎么不可能比你高?我现在就比你高不少,你才是矮子、矮子、自恋又自负的大矮子!”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说完还故意踮起脚尖,更加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看着她一脸小傲娇的表情,许翊怔了片刻,“噗嗤”一下笑出声。 哟呵,没想到这小犟兔子不仅有脾气,而且脾气还挺大? 怪可爱的。 两人的梁子就从今天起结下了。 他常常会故意喊她小矮子,然后眯起眼,等着看她炸毛的那瞬间。 不过多余的话他不会再说,毕竟小犟兔子上一次似乎是真的受到了伤害。 玩归玩,他还是得有些分寸。 好景不长,一段时间后,小犟兔子又开始不理他了。 无论他如何挑衅,“小矮子”、“小矮子”唤个不停,小犟兔子就是能装作没听到,闷头做自己的事情。 许翊觉得有些挫败。 过去他从来不觉得女生竟能如此难懂,可这小犟兔子偏偏是个例外。 但很快许翊又发现了破绽。 这兔子最近无论走到哪儿,包里总会揣着一瓶牛奶,没事儿就掏出来喝上几口。 许翊自知问不出来什么,便随便托了社里的一个女生去打听。 兔子听完问题后,赧然地垂下了脑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把小扇子一样。 她双手撑着下巴,清了清嗓子,小声说:“我想再长高一点。不到二十五岁,应该还有一点点发育的机会。” 许翊勾唇轻笑,示意那个女生继续问。 在女生的追问下,兔子犹豫片刻,终于老实交了底:“听说妈妈的身高对孩子影响很大呢,尤其是对男孩子。女生矮一点还能说可爱,可男生一旦矮了,将来连女朋友都不好找。我觉得,趁现在还有改变的机会,我得对未来的孩子负责一点。” 这下不止他,教室里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小兔子羞红着脸,缩在交叉的胳膊里,甚至不好意思抬起头。 她这副模样,看得许翊心痒难耐。 他勾唇,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身看她:“想对孩子负责,其实还有一种方式。” 兔子眨了眨眼睛:“什么?” 他刻意压低身子,靠得离她更近。直到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才闷笑一声,说:“找一个高点的对象,你俩中和一下,下一代怎么也矮不到哪儿去。” 他顿了下,环视一圈,又冲兔子笑道:“这里我个子最高,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勉强凑合一下。” 兔子半天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她双颊涨红,既恼怒又羞赧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不要脸!” 许翊直起身,挑眉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跑出门。 又害羞了? 小兔子的情绪是不是太过丰富了一些。 许翊没找着答案,倒是他闲来无事在后街乱逛的时候,又看到了小兔子。 小兔子这回真的扮成了一只兔子。 朱迪,他记得。 绒绒的衣服裹在她身上,看上去笨重无比。 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晒在她白皙的脸上,哪怕隔得很远,他也能看见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她似乎很累、很热,也很辛苦。 可她仍强忍着,微微撑起唇角的笑容,去跟身上每一个过路人搭话。 许翊从没觉得她脸上的笑容能够那么刺眼过。 他走上前,故意去捣乱。 心里合计着,如果兔子忍受不了他,是不是就能脱下那身笨重的衣服,直接一走了之。 反正她忙忙碌碌,也只能挣到些皮毛,甚至买不到他身上的一件衣服。 何苦要如此辛苦? 但。 许翊没想到,她忍下来了。 同时她也没忍住,蹲在他身边哭哭啼啼。 许翊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更不知道,真正红着眼睛的小兔子,原来并不那么可爱。 当她吸着鼻子,呜咽地问他“你缺过钱吗”之时,许翊的胸口像被石块堵住一般,闷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从未缺过钱,想要什么,更是轻而易举。 钱在他眼里是最多余最无用的一件东西。 他甚至第一次见到,有人因缺钱而痛哭不已。 “你想要什么?”他抿唇问道。 想要任何东西,他大概都能给她。 可小兔子擦干脸颊上的眼泪,冲他摇了摇头,低低地说:“我想攒够钱,还你一件衣服。” 许翊没法说出心脏那一刻所受到的冲击。 就如同下雨天他好心为路人撑起一把伞,路人却坚定地摆摆手,并告诉他她想用雨水冲冲澡一般,毫无意义,令他茫然。 许翊很想告诉她,他真的一点都不缺那么件衣服,就算没有她,那件衣服穿不了几天也会被他丢进垃圾桶。 所以,根本没必要。 可小兔子没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第二天又元气满满地开始了她的挣钱大计。 看着这样乐观又积极的她,他嘴边的话始终无法说出口。 也许人生本来就要做许多徒劳无功又毫无意义的事,比如她奔波几个月,就为了买一件他并不需要的衣服。 但许翊没再想过阻止。 因为他渐渐也知道,需要这件衣服的并非是他,而是这只要强又好胜的小兔子。 脑海里又响起争吵时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许翊,你不会一直这样幸运下去。 仿佛是个诅咒一般,萦绕在他耳侧,久久不散。 会吗? 许翊也不确定。 他更不确定的是,当有一天自己不再幸运,是否会有跟她一样不惧重头来过的勇气。 第四十一章 败类(三) 想打听小兔子的家庭情况并不困难。 没过两天, 许翊就找到一个跟她高中同校的男生, 问出了她家的情况。 父亲早逝、母亲重男轻女、弟弟不成器、奖学金被夺走, 以及…… 目前手里身无分文。 跟她所经历的惨痛相比,他过去受到的那点小伤害,根本不值一提。 许翊渐渐觉得自己矫情。 可他似乎也已习惯了如今这种轻松闲散不费力的日子, 要让他跟兔子一样积极点去追求,他着实也不清楚自己需要追求些什么。 毕竟任何事物, 他仿佛唾手可得。 闲来无事之时, 他又在蛋糕房门口看见了步伐轻快的小兔子。 彼时她已经还清欠款, 结束了蛋糕房的兼职,按理说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许翊没忍住内心里的冲动, 跟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他站在两个货架中间,咖色的顶板上方摆着两篮沉甸甸的麦穗,将将好挡住了他的脸。小兔子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透过麦穗的间隙,他看见小兔子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后, 买了块15块钱的抹茶味儿小蛋糕。 老板笑呵呵地将小蛋糕递给她,末了又给了她一根蜡烛。 小兔子拿着蛋糕和蜡烛坐到了窗户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红色的蜡烛插到蛋糕表面,双手合十,闭上了澄澈的大眼睛。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落在了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淡淡的光晕笼罩在身侧,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和透亮。 从他所在的角度望过去, 她干净到仿佛是个无瑕的天使。 “许个什么愿望好呢?” 可下一秒,他听到天使喃喃自语:“那就下一次生日, 我能够买得起一个完整的蛋糕吧!” 许翊一瞬间怔在了原地。 原来天使坠到了凡间,也只会变成一个窘迫又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胸口处突然有些生疼。 许翊呆愣地站了许久,直到小兔子吃完蛋糕离去,他也久久不能回神。 最后蛋糕房的老板发现了他:“小翊,好久不见呐!” “嗯,好久不见。”他的回答有些敷衍。 老板笑了笑,也没在意。 半晌,见他还不走,老板又问:“小翊,你想要些什么吗?” 他想要些什么? 许翊抬起了头,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正中央那个三层生日蛋糕上。 许翊也说不清他为何要买下这块蛋糕。 半个小时后,他叫出了徐南,将蛋糕递给他:“社里今天有人生日,你以社团的名义将大家叫出来一起庆祝。” “谁生日啊?”徐南问。 许翊抿起唇,没有回答。 徐南顿了一下,似乎猜到了。他尴尬地挠了挠脑袋,说:“不好吧,以前都没这样。” “那就从今天开始。” 许翊将蛋糕塞进他手心里,扯唇轻笑:“以后社里所有成员的生日花销,我包了。” “……行吧。” 小兔子终于得到了一块完整的生日蛋糕,在队友们的祝福和嬉闹声中。 她似乎很开心,明亮的眸子弯成了一条小月牙,笑声也是前所未有的开怀。 但到了许愿环节,她闭上眼睛时,一滴滚烫的泪珠缓缓从她脸颊淌下,灼得他心口疼痛。 队友过去安慰她。 她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没事,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幸运? 许翊偏过头,舌尖抵着后槽牙,卷起一阵酸涩。 也许吧。 她这样努力积极的人,一定会永远都这样幸运下去。 一定会。 徐南碰了碰他的肩膀,问:“真喜欢上了?” 许翊将一只腿翘到桌面上,半阖着眸子,盯着天花板上飞来飞去的小黑虫,思考了良久。 半晌,他啧了声,轻笑:“你觉得我能喜欢多久?” 见徐南没说话,他自嘲道:“不说从小到大,单就你认识我之后,我喜欢的东西就换过无数件,每一件都不过短短数月而已。喜欢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没有太多意义。” 他微微偏头,看向正和队友嬉戏打闹的小兔子:“东西可以随便抛弃,可人不行。徐南,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不太配谈感情。” 徐南沉默了片刻,深深叹了声。 他看向他,目光像一把火炬般,照得他内心深处的秘密无处隐藏。 “阿翊,你知道吗?” 他淡淡说:“以往我问你类似的问题,你根本不屑于回答。” 许翊敛着长睫,一瞬间觉得这样畏首畏尾的自己,可笑到极点。 恰在这时,小兔子端着两块蛋糕,“哒哒哒”几声,跳到了两人面前。 “许翊、徐南,你们要吃蛋糕吗?”她的眼里充满期待。 “给我们一块就好。” 在他还来不及开口之时,徐南替自己拒绝了她:“许翊不喜欢吃甜。” 小兔子眼里的光芒一瞬间黯淡下去。 她耷拉着脑袋,似乎有丁点失望。 可没过两秒,她重新振奋起来,将另一块蛋糕放到他旁边的桌子上:“可以试试的,一点点就好,甜品能使人心情变好呢!” 说完她又“哒哒哒”地跑开。 徐南吞着手里的蛋糕,又叹道:“不喜欢就不要随便去撩人家,万一人家走心了呢。” 许翊抿着唇,心情烦闷,糟糕透顶。 徐南见他情绪不佳,也没继续在他耳边指教个没完。 他走后,许翊后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突然茫然又无措。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世人汲汲营营,皆有所图谋,独他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万物都似指间流沙,他轻轻一握,什么都不曾留下。 眼角瞥到手边的一小块蛋糕,蓝色的奶油上方坐着一个弯眼笑的小兔子,许翊顿了下,拿起旁边的勺子将小兔子舀了下来,吃进嘴里。 绵软的奶油缠绵在口齿之间,甜腻得让他觉得有些反胃,许翊吞下后,又觉得口中遗留的奶香味勉强还能接受。 烦郁的情绪也随之消散许多。 甜品能使人心情变好呢! 耳旁响起她柔柔的声音。 许翊放下勺子,无奈轻笑。 心情……似乎确实好了点呢。 许翊最终听从了徐南的建议,不再去打扰她。 而她也像是终于脱离苦海般,没了他的干扰,学习工作时都变得格外有激情。 调试机器时她能完全沉浸其中,业余时间还会约上三五同伴结伴游玩,日子普通又平淡,和她的所有同龄人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她依旧很穷。 偶然间,许翊看到了一则竞答比赛的邀请函。 最高奖金—— 两万元。 他顿了下,将海报折成了纸飞机,塞进了小兔子的书包里。 没两天,小兔子便开始蹦蹦跳跳地准备参加比赛。 然而遗憾的是,小兔子似乎找不到队友。 这个比赛需要两两组队参与。可她身边认识的人,有实力的对这种小比赛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又害怕自己水平不够耽误了她。 小兔子折腾了几天也找不到合适的队友,耷拉起脑袋,看起来很失望。 许翊啧了声,没忍住,缓缓走到她面前。 “找不到队友?” 他将她压在桌角,淡淡问:“你看我怎样?” 小兔子抬头觑了他眼,阖了阖唇,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真的不会捣乱吗?” “嗤。” 他瞬间觉得这小兔子正拿爪子刨他的心口,不痛不痒的力度,酸得发疼。 “不捣乱也可以,”他凑近,眯眼笑了笑,“六、四,我六你四。” 小兔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漆黑的眸子噗嗤噗嗤眨了半天,仿佛在心里暗骂他无耻。 可最终她咬着下唇,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总比没有好。” 这下,两人终于从对手变成了队友。 小兔子很努力。 课业不能落下,社团的固定活动也得参加,一天下来,她只能抽出晚自习后的那点时间准备比赛。 题库里的题目许翊早就记下来了,但他不忍心让小兔子一个人孤独地在教室里做题,因此每晚九点,他也会准时出现在活动教室。 稍晚些的时候,小兔子开始打盹。 小脑袋左点一下,右点一下,动静大了,她又突然狠狠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可她最终敌不过困意的侵袭,瘦小的身子顺着桌沿往下滑。 许翊眼疾手快,及时撑住了她红扑扑的脸颊,再轻轻将她的小脑袋搁在书本上,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趴在桌面上,静静地看向触手可及的小兔子。 她的睫毛很浓密,睡梦中微微轻颤,长长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泛青的黑眼圈。 她最近似乎很疲惫。 许翊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再往下看,她的嘴唇饱满又红润,让他想起墙角枝头挂着的一颗颗红樱桃,馋人得紧。 不知为何,许翊的嗓子突然有点干。 他匆匆偏过头,不再继续看下去。 片刻,小兔子连续呓语了几声,似乎是说起了梦话。 许翊戴上耳机,想阻绝耳旁绵软无力却充满诱惑的轻语。 但耳机似乎没起到任何作用,不多时,他烦躁地拽下耳机,俯身凑过去,想听听看她到底在咕哝个什么。 然而与此同时,小兔子转了个身,红润的薄唇轻轻在他侧脸上碰了一下,旋即分开。 一瞬间,全身的热浪齐齐向头顶上方冲去,在他脑袋里流荡几圈后,集中在了脸颊上被她碰到的位置。 滚烫、炽热、湿润,还有些微微刺痛。 许翊屏住呼吸,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许翊,你干什么啊?” 正怔忡着,耳旁响起了她不解的询问。 许翊倏地直起身,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我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 “啊,抱歉啊,今天有点困。”小兔子挠了挠脸颊,面有赧然。 “困就早点回去休息。”许翊抓起了背包,扭头就往外走。 小兔子在身后疑惑地问:“你今天这么早回去吗?” “嗯。” 为避免她发现异状,许翊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淡无比:“有事。” 小兔子轻轻“哦”了声,没再过问。 许翊关了门,倚在教室门口的墙壁上,狠狠揪住了胸口前的衣领。 哪怕到现在,这个地方也依旧不肯安分。 噗通、噗通…… 听。 是心跳的声音。 第四十二章 败类(四) 比赛的结果毫无意外。 小兔子拿到奖金后, 像是分赃一般, 将手里的“萝卜”掰成两半:“你拿一万二, 我拿八千。太棒了,真好!” 她双手交叉握在胸前,看上去喜不自胜。 许翊顿了顿, 嗤道:“我不要,你全拿走吧。” “那怎么行!” 小兔子一瞬间炸了毛, 回头瞪了他一眼, 水润的红唇翘得老高:“你也有付出, 这是你该得的啊,怎么能全给我。” 许翊抿起唇, 没有再跟她继续争辩。 钱到账后,他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不由轻笑。 这一万二,大概在这里只能凑个尾数吧。 但更可笑的是, 卡里那么多钱,也仅仅只有这一万二,真正属于他。 天气渐渐转凉。 一夜秋雨,一场风寒。 许翊瘫软在校外附近公寓的大床上, 接连几天都没有出门。 春困秋乏。 或许是秋天到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浑身无力,提不起一点精神。 正午时分, 窗户外面又飘来了阵阵饭香味儿,许翊仔细嗅了嗅, 依稀辨认出这是糖醋里脊的味道。 他撑着身子下床,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 空荡荡的冰箱里,只剩几个鸡蛋和几瓶矿泉水。 许翊怔了下,关掉冰箱,从头顶上方的柜子里抽出一盒方便面。 在糖醋里脊、西红柿炒鸡蛋和排骨汤的香味中吃着开水泡面,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常。 有时候他也会很怀念那些家常菜的味道。 回家? 家里固然温馨,但人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他永远是最多余的那一个,有他无他毫无分别。久而久之,他也就不爱回去了。 找个阿姨做饭? 可无论阿姨的厨艺多么高超,他这张刁钻的舌头就是能尝出少一种味道,跟吃泡面没多大区别。渐渐的,他也不想继续折腾。 许翊曲腿靠在沙发上,深深叹了声。 这样毫无波澜的日子,真是无聊到透顶! 正想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许翊看都没看,随手接过:“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透过听筒,他只能听见对面沉沉的呼吸声。 “没事我挂了。”他没当回事。 “哎,等等!” 熟悉的软糯声在他耳畔响起,许翊的动作顿住。 他眯了眯眼睛,又听对方轻声问道:“许翊,你最近怎么没来训练?” “想我了吗?”他闷声轻笑,故意说些会让她面红耳赤的话。 她沉默了会儿,小声反驳道:“不是呢。” 顿了下,她又说:“徐南说你生病了,你还好吧?” 不好。 许翊半阖着眼睛沉吟半晌,眼角突然瞥到桌角那盒吃到一半的泡面。 他微怔,问道:“小矮子,你会不会做饭?” “会啊。”她毫不犹豫地回道。 “能不能来给我做顿饭?”内心的渴盼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口。 担心她拒绝,许翊顿了顿,增加了自己的筹码:“作为报答,你以后的所有比赛我都可以从旁协助你,我这样靠谱的队友很难找的,你要好好考虑。” 见她还未应承,许翊又重重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道:“就一顿饭而已。” “好吧。”或许是看他太可怜,她终于同意。 小兔子的手艺不错。 毫不夸张地说,这甚至是他近些年来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谢谢。” 许翊敛起眸,说话声中带着浓重的鼻音:“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家常菜了。” “不用谢。”小兔子弯了弯眼睛,圆圆的小脑袋晃来晃去,她似乎也很开心。 许翊勾唇,控制不住般的,小心又谨慎地问了句:“可你惯坏了我的胃,如果以后我还想吃,怎么办?” 小兔子愣了下,透亮明澈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慌。 半晌,她双颊倏地涨得通红。 微微垂下头,薄唇一张一合,轻声说:“你要是想吃的话,那我、我……” 她支吾了好久,就在许翊以为她想说“那我以后都做给你吃”之时,小兔子突然扬起下巴,弯眼笑道:“那我可以教你做饭呀!” “做饭?”许翊的脑袋有点懵。 “嗯嗯嗯!” 小兔子点点脑袋,在他房间里环视一圈后,拧眉道:“许翊,我发现你的房间空荡荡的,一点烟火气都没有。你似乎不太会生活的样子。” “生活?” 许翊嗤笑了一声,问:“什么叫生活?” 小兔子掰着手指数起来:“吃饭、睡觉、运动、学习……” 许翊抵着后槽牙,不屑地啧道:“你这只能叫活着,毫无意义。” 小兔子的眉头又拧成一团,她歪着脑袋,似乎在仔细思考他的话。 片刻后,麻花状的眉尖渐渐舒展开来。 “可是,人生本来就是由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构成的呀。” 她看向他,神情严肃又认真:“想吃糖醋排骨就得学着去做饭,想瘦一点就得坚持每天锻炼,想考第一名就努力看书复习,想得到一段感情就要用心去争取……” “你看,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这样啊。都是先有这些没意义的事,才能学着去做一些超出活着这一层面的事。” 她弯起眼,冲他笑了笑,“如果连这些简单细碎的事情都不愿意做,又怎么可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呢?” 许翊听得有些头昏脑涨。 他不想学做饭,一点都不想。 他就想以后想吃糖醋排骨的时候,这只小兔子能做给他吃。 许翊俯身,将她圈在自己和沙发中间,轻声哄道:“可我就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想吃一辈子。” 话音刚落,小兔子震惊地瞪大眼睛,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许翊,你根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她推开他,飞快地穿上鞋跑出门,匆匆起身之时,打碎了桌面上的一只碗。 许翊盯着地板上的瓷碗碎片,懊恼地捂住眼睛,后仰倒在了沙发上。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怎么能跟她说出这句话呢? 她那么傻的女孩儿,万一当真了,怎么办? 一语成谶。 小兔子果然当真了,正如他最害怕的那样。 过往的二十年来,许翊从未有一刻彷徨和无措至此。 小兔子又傻又好骗,她需要一个能帮她抵挡风风雨雨的人,她需要一个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的人,她需要一个稳妥又能让她有安全感的人。 可他不是。 她这样积极努力的女孩儿,理应喜欢那种顶天立地有追求的男孩子,最起码能跟她一样懂得如何生活。 可他也不是。 说来可笑,他这辈子唯一的目标,不过只想毫无负担地游戏人间,将所有感兴趣的事尝试一遍罢了。 等哪天他玩腻了,便随便找个寺庙出家当和尚。 反正生活如此无聊,在庙里或者其他地方,对他并无本质区别。 他终其一生,不过就只想混吃等死而已。 这样的他,会是她真正想喜欢的人吗? 当然不会。 许翊拒绝了她。 遥遥相望,他看见她明亮的眸子一瞬间黯淡下去。 失望、伤心、不敢置信…… 种种情绪在她眼睛里翻涌不歇,直至尽归于无。 许翊忍着胸口处强烈的窒息感,淡淡收回了视线。 “阿翊,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回到公寓,许瑶在他房间里环顾一圈,摇头叹道:“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你就算不为别的,也得为自己以后的生活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许翊敷衍地问了句。 许瑶勾着高跟鞋的指尖顿了顿。 半晌,她沉声回:“小墨渐渐也大了,他很乖,很受长辈们喜欢。再加上叔叔阿姨两人感情甚笃,叔叔的大部分产业以后肯定是要留给他的。” 许翊怔了一下,偏头望向窗外在天际滑翔的鸟儿。 “这有什么?”他哂道:“他要,那就都给他吧。” “许翊,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这样无欲无求!” 许瑶一下子来了火气,指着他,言语间尽是讽刺:“全给小墨,那你吃什么?喝什么?住到哪儿?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很悠闲很自在很享受啊?” 见他不语,她扔掉高跟鞋,轻笑一声:“可没了叔叔给你那张银行卡上的数字,你以为你现在平静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你……” “姐。” 许翊回头,唤了她声。 “你是不是也觉得……” 他扯了扯唇角,淡声问道:“我没了我爸后,什么都干不了啊?” 许瑶瞬间噤声,错开了他的目光。 “还真是。” 许翊仰头靠上沙发,喉咙里溢出一阵苦涩的轻笑。 好久后,他叹了声,幽幽地说:“想那么远干嘛,起码我现在很自在。哪怕将来我可能会露宿街头,过去这几十年我也逍遥够了,没亏。是不是啊姐?” 许瑶眯着眼瞪向他,咬牙切齿地说:“许翊,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哟呵,这词还挺形象。 许翊闭上眼,脑海里又回想起小兔子那双满是失望的眸子,胸口处又忍不住泛起酸涩。 是啊,他已经病入膏肓了,世上哪还有药可医? 像他这样无可救药的绝症患者,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的大好前程了。 第四十三章 败类(五) 许翊很有危机意识。 如果他手上的钱以后注定不属于他, 那就在他还能用的时候, 花个够本。 从学校里消失的这段时间里, 许翊去做了许多事。 赛车、越野、只身闯入无人之地…… 但做的愈多,见识的愈多,他反而愈感空虚。 心脏的某处角落仿佛一直是空落落的, 无论他做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 都始终无法将那处空白填补满。 许翊没法描述心里的感觉, 只能将一切不安归咎于这些事太容易了。 对, 还是太容易了。 轻而易举就能超越旁人,毫无激情可言。 最后, 许翊迷上了追风。 呼啸而过的风暴,残忍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汽车、房子,乃至生命。 世人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能皆在一次风暴中消失殆尽。 待风暴退去,除了满地的青草香,万物尽归于无。 这是大自然的力量,可敬可畏, 又充满了诱惑。 更重要的是, 他从未追到过,一次都没有。 在一次追逐龙卷风的过程中, 他的车子被气流逼得急转弯,撞上了旁边的车辆。 破碎的玻璃在他额角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他被迫离队,去附近的医院将皮肤里的玻璃渣取出来。 “幸亏来得及时。” 处理过程中,医生跟他开起玩笑:“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万一毁了容,女朋友岂不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许翊敛着长睫,突然想到了那只小兔子。 她会哭吗? 为他。 可不过片刻,他便将这个念头赶出了脑海之中。 “我没有女朋友。”他对医生说道。 医生怔了下,叹道:“可惜。” 过后,他又了然地点点头:“也是,没有牵挂的人,才能有勇气去做各种疯狂的事。像我们这种有家有口的,好好活着,才是心里最大的祈愿。” 许翊抿唇,沉默了良久。 片刻后,他轻笑,摇了摇头:“好好活着,才是最需要勇气的事情。” 半个月后,许翊回到了学校。 头顶上的伤口还未拆线,看上去有些可怖。许翊将额前的刘海拨到一边,勉强遮住了伤口痕迹。 四月的太阳懒洋洋的。 许翊趴在窗边的桌子上,很快泛起了困意。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坐到了他身旁,轻手轻脚地拨开他额前的刘海,慢慢、慢慢地凑近。 许翊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小兔子惊慌失措的大眼睛。 她倏地收回手,紧咬下唇,手舞足蹈的,似乎是想要解释。 可最终,红通通的眸子里渐渐浮上了一层水花。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问:“疼吗?” “疼。”他回。 是真的疼。 缝针的时候他都能忍着一声不吭。 可看见她的眼泪,不仅伤口疼,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 小兔子的眼睛更红了。 “伤在我身上,你哭什么?”他笑她。 小兔子可怜巴巴地瘪起嘴,摇了摇头。 “许翊,”她哭过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腔,“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说到一半,突然挫败地埋在胳膊里大哭起来。 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呜呜咽咽的哭声令许翊很不好受。 “你哭什么?”他想问清楚缘由。 小兔子只是哭,不肯解释理由。 许翊抿起唇,片刻后,无奈叹道:“你别哭了,我不再去就是了。” 听到这话,小兔子终于肯将脑袋从胳膊缝里抬起来。 “真的吗?”她边啜泣边确认。 许翊静静看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从未有一刻能比现在更明确自己心里的答案。 他想为了她,变得更加惜命一点。 他更想为了她,好好活着。 小兔子红肿的眼睛终于弯了起来。 她擦干净脸颊上的眼泪,笑道:“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你干嘛要这么关心我?” 他自己还没有意识,肚子里的话就立刻脱口而出。 许翊回过神,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又在瞎扯什么! 可小兔子敛起眸,只轻轻弯了弯唇,似没把他的撩拨放在心上。 “我觉得,我们是朋友。” 她的脸上扬起一抹坦荡的笑容:“作为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出任何意外。” 朋友? 还真是个意外的词儿。 行吧。 你说是朋友,那就是朋友。 还能怎样? 两人真就开始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小兔子也坚定遵守着朋友的界限,绝不逾越半分。 不仅如此,他还听说…… 她又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不仅男人变心快,女人变心也一样快。 徐南凑到他面前,一脸看戏的表情:“我又打听过了,这次是陆珹。” 见他没反应,徐南又说:“还是她那个室友透露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许翊顿了一瞬。 徐南见此立刻添油加醋:“据说是上次比赛中陆珹帮了她不少,两人眉来眼去,水到渠成。许翊啊许翊,以前你不珍惜,过后你半点机会都没啦。” “挺好的。”他淡淡地回。 无论从哪点看,陆珹那样可靠稳妥的男生,才真正适合她。 “装,你就装。” 徐南“切”了声。过后他又纳闷地说:“不过我怎么好像听说过,陆珹在家里有个门当户对的小青梅啊。” 许翊微怔。 有没有……试一试,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他将陆珹灌醉了。 手机开着录音功能往桌上一搁,身子往后一靠,就面无表情,开始套陆珹的话。 陆珹起初还能保持清醒,最后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他抱着手机坐上窗台,神色温柔又缱绻地喊着一个女生的名字。 不是小兔子。 许翊偏过头,凉凉的晚风拍打在脸上,胸口处再次出现那种沉闷的钝痛。 这只傻傻的小兔子啊,她似乎又喜欢上了一个…… 不可能的人。 周六的早晨,当其他人尚未从宿醉中清醒过来,许翊早早来到活动教室。 小兔子此时背对着他,拉开窗户前深灰色的窗帘。 窗明几净,暖洋洋的光线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本就白皙娇嫩的肌肤更加透彻。她的上半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明媚的笑容耀眼又夺目,仿佛要和清晨的阳光融为一体。 许翊握紧手机的指尖僵住。 小兔子发现了他。 她回头笑了笑,冲他招了招手:“许翊,早呀!” 许翊抿唇,并未回应。 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的倒影完全挡住她,夺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阳光。 小兔子诧异着,蹙眉问:“许翊,你怎么了?”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喜欢他?”他张了张口,艰难地问。 小兔子似受到惊吓,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你说什么?” 许翊眯了眯眼睛,缓缓靠近,发自内心地恳请道:“不要喜欢那个人了,好不好?” 小兔子的眼圈泛起了隐隐的红。 她咬着下唇,委屈地仰头看向他,小声问:“我连偷偷地喜欢、不告诉他,都不行吗?” 许翊的心口处有些酸涩。 他开口,说:“他有喜欢的人,你不会有结果的。” 小兔子微怔。 “我知道啊,”她弯了弯雾蒙蒙的眸子,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了啊。” 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自讨苦吃。 许翊拧起眉,抓住她的手腕,忍不住动了气:“我要是不许呢?” “你管不着我。” 小兔子也抬起下巴,轻轻哼了声:“许翊,就算是你,也不能管我!” 呦呵,又犟上了。 许翊心里烦躁。 偏偏小兔子仍旧不停在他耳旁振振有辞:“我就是喜欢,我愿意喜欢,我想喜欢多久便可以喜欢多久……” 许翊眯起眼,舌尖抵着后槽牙,清晰地尝到一丝酸酸的味道。 他倏地擒住小兔子的爪子,将她抵在身后的墙上,恶狠狠地在她耳边威胁:“你敢再说一遍。” “我就喜……” 许翊微微俯身,在她右脸上狠咬了一口。 小兔子缩了缩脑袋,浑身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许翊也僵在了她的颈侧。 四下寂静,风吹纱起。 许翊屏住呼吸。 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方才的触感仍旧停留在牙尖上。 软软的、香喷喷的,还有些冰凉凉的,让许翊瞬间想起了果冻。 可似乎,她的口感,要比果冻更好一点。 “你……”许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下一秒,他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许翊震惊地偏过头。 就见到小兔子的脸颊早已挂上了两行眼泪。 温热的泪水淌过他的牙印,掉落在他的胸口,灼烧着他的心脏。 “你……为什么要哭?”他听到自己问道。 小兔子抿起唇,葡萄似的大眼睛又在泪水里滚了两圈。 半晌,她才道:“许翊,你喜欢我吗?” 许翊怔住。 她又问了一遍,眼神执着又坚定:“许翊,你喜欢我吗?” 许翊瞬间失了声。 小兔子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失望地敛下眸子,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许翊,”她哽咽着问,“你怎么、怎么能亲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 说罢她推开他,捂着脸跑出门。 许翊来不及拉住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对。 他是喜欢的。 他明明就是,喜欢她的啊…… 第四十四章 败类(六) 小兔子彻底不理他了。 无论他是低声下气, 还是嬉皮笑脸, 小兔子都能板着一张脸, 凡事公事公办,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许翊又开始日日垂头丧气。 徐南见此,略带歉意地告诉他:“上次我不跟你说过褚楚可能喜欢陆珹了嘛。后来, 我又仔细打听了下,发觉这是云柔故意透露出来的谣言。” 他顿了顿, 又说:“云柔!云柔你记得吧?跟褚楚关系最好的那个女生,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给褚楚编条绯闻出来。” 见他仍没有反应, 徐南忐忑地问:“我发现你和褚楚最近气氛很不对劲,你应该……没做什么吧?” 做了。 该做的、不该做的, 全都做了。 许翊烦闷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徐南。 “那也应该没啥事,褚楚挺大度一姑娘。” 徐南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我听说褚楚喜欢的一个小说作家要发新书了, 要不你送她一本?” 许翊“嗤”了一下,回他:“我需要去讨好别人?” “行行行,你最大爷。”徐南也懒得提意见了。 许翊半阖着眼睛放空了会儿。 片刻后,他突然坐起身, 无可奈何地“啧”了声:“我上辈子就是……” 就是欠她的! 几天后, 许翊托人拿到了那个作家亲笔签名的样书。 趁小兔子没注意,他去她正在上课的教室门口堵她。 小兔子见到他时, 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慌张。 她左顾右盼,直到确认周围没人注意他俩, 才舒了一口气,抬头轻声问:“许翊,你有什么事吗?” “我很见不得人?”许翊反问她。 兔子的小脸皱成了一串麻花,她摇摇头,小声说:“学校里有很多人关注你,我觉得还是不要被人误会得好。” 哟,这是想跟他撇清干系呢! 许翊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怕什么,”他双手环在胸口,故意一步步将她逼到角落里,“我许翊,行得端、坐得正。” “你到底有什么事呀。” 小兔子似真慌了,偏头不敢跟他对视。 许翊敛眸,将样书塞进她的手心里:“喏,给你。” 小兔子诧异地接过。 翻了两页,澄澈的眸子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几分喜悦。 可不过一瞬,她重新将书递还给他:“我不能收。” “为什么?”他皱眉问。 “就是不能收,”她垂着脑袋,强调了一遍,“没有道理收。” 收个礼物需要什么道理? 许翊完全无法理解。 “什么东西,我看看。” 他还想再问,旁边突然窜出一个长发齐腰的女生。 她从小兔子手里抽过书,随手翻了几页,哂道:“就这啊!我家里正好有一套,褚楚,下次放假回家,我全带过来给你。” 小兔子愣了下,乖乖老实地应道:“哦,好的。” 许翊就这样被人轻而易举地截了胡。 临走前,那个女生还不忘对他翻了个白眼,说:“就这种小恩小惠,还好意思拿出来哄骗褚楚,想得倒挺美!” “云柔,走吧。” 小兔子很有善心地没让那女生把话讲完。 虽然他知道,后面的话也许更难听。 许翊怔怔地站在教室门口,直到清洁阿姨过来打扫卫生时,奇怪地瞟了他好几眼。 他指尖紧紧抓着书,心里突然有些无措。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要对一个女生好,结局…… 却以失败告终。 大三上学期,社里新招了许多小鲜肉。 刚进大学的小孩儿们跟他们当初一样,如同重归野外的狼崽子,调皮、任性,并以欺负兔子为乐。 小兔子便是他们欺负的对象之一。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师姐”长、“师姐”短地跟着她,捅出一大堆篓子后集体溜之大吉,将所有烂摊子留给她一个人收拾。 小兔子每天都为各种突发情况焦头烂额。 一次宣传活动后,所有人又开溜了。 小兔子一个人留下收拾现场。 小小的身子搬起十几斤重的大箱子,却也脚步飞快、动作麻利。 他向来晓得她从不会喊累喊苦。 可这一刻,许翊却看得十分心疼。 他快步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了所有箱子。 “谢谢。” 小兔子愣了一瞬,冲他弯起眼睛:“好巧哦。” 许翊抿起唇,从嗓子眼里溢出一声回应。 其实并非是巧合,他一直在她身边。 “他们又欺负你?”半晌,他偏头问她。 小兔子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不算欺负吧。” 她摇了摇头,解释道:“大一新生嘛,本身就要适应和取舍很多东西。目前他们分给社里的时间不多,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能理解? 许翊“嗤”一声。 他就是看不惯小兔子为他们开脱的样子。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好欺负?”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 小兔子睁着明亮透澈的大眼睛,愣了半晌后,终于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许翊。” 她叫了他的名字,淡淡地说:“这两年,欺负我最多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许翊的脚步顿住,上半身也彻底僵硬。 欺负? 她竟然是这样理解他的? 那她不肯收自己的书,是不是也单纯因为…… 她讨厌他。 冷风阵阵吹来,瞬间让他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 没想到是这样…… 他果然很讨人厌。 接触久了,没人会喜欢他,无论在哪儿都一样。 “许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见他始终不动,早已走到很远的小兔子又折回来,眉头紧锁:“许翊,你没事吧?” 许翊垂眸,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关切,胸口处又酸又涩。 “小矮子,”他唤了一声,请求道,“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小兔子细长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过后又渐渐舒展开来。 见此,他的语调不由变得更加卑微。 “不要讨厌我,”他又问了遍,“好不好?” 然而小兔子只严肃地板起脸,写满警惕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起他:“许翊,你又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 许翊有苦难言。 这仿佛就是个狼来了的故事。 沉默了片刻,许翊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你能不能来我的队?” 到了他的地盘,没人有胆子敢再随意欺负她。 起码他有了保护她的资格。 小兔子思躇良久,谨慎地问了句:“理由呢?” “我需要你。” 许翊缓缓靠近,拿出自己最好的姿态,故意勾着她。 他知道女生会喜欢自己哪一面,更知道如何让一个女生没办法拒绝自己。 而如今,他却把这些自己以往最嗤之以鼻的一切,用在了这只小兔子身上。 他想,他是真没别的办法了。 “我需要你。” 他倾身,顿在她耳旁,与她近在咫尺。 喉咙里压抑着暧昧又含糊不清的话语,慢条斯理地将其倾诉于她:“这个理由,够不够?” 小兔子僵了下,抬眸深深看了他好久。 然后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小兔子终于进了他的窝。 准备比赛的过程中,两人间的关系也渐渐有所缓和。 许翊近日的心情很是愉悦。 他决定趁热打铁,像两年前承诺的那般,带她再体会一遍夺冠的滋味。 然而。 比赛结束后,他只拿到了亚军。 冠军是陆珹。 时隔两年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许翊也衷心为他高兴。 但瞥见小兔子湿漉漉的大眼睛,他的心里依旧挺不是滋味。 尽管他清楚,小兔子会哭纯粹是因为感动,跟比赛结果无关。 可一想到自己当初把牛皮吹那么大,结果第一场比赛就掉了链子,他就觉得…… 很没面子。 比赛后,许翊懒散地倚在湖畔的木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鲤鱼戏水。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翊回头,就见到小兔子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 他将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木椅上,俯身在她耳旁轻笑:“想安慰我啊?” 小兔子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应该是输得起的,哦?” 许翊揪起她的一撮发丝,轻轻挠起她的脸颊,闷笑了两声。 “你觉得我在乎过输赢?”他问她。 “当然在乎啊,你又不是无欲无求的神。” 小兔子似乎觉得有点痒,连忙推开他的手,又说:“如果不在乎,你大晚上不回寝室,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 “我那是在乎……” 他说到一半,顿住,生生将嘴边那个“你”字咽了回去。 “没事。”他闷闷不乐地回。 “好啦,不要再郁闷了。” 小兔子弯眼笑了笑,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方摸了两下:“下一次一定能赢回来的。” 这种摸小狗似的安慰方式…… 许翊嫌弃的同时,竟然觉得很是受用。 “你就这么相信我?”他轻笑。 连他自己都没这个信心呢。 “当然了。” 小兔子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可是许翊啊,哪有事情能难倒你。” 他敛眸,自嘲般地嗤了声:“不是难不倒我,是难不倒我手里的钱。”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答案,又像是为了心里的那丝期盼。 他更加自暴自弃地说道:“若没了我父亲,我也许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哪怕我这样,你也能相信我?” “许翊,你在说什么?” 小兔子回过神后,深褐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可思议:“比赛成绩是你自己拿的,旁人的赞扬和崇拜是你自己挣的,还有这个……” 她拨开他的发丝,冰凉的手指轻抚他额前的某处,仿佛曾经的那道伤疤还历历在目。 “还有这个……” 她的大眼睛里又浮上一层水花,说话声中也染上浓重的鼻音。 “这不也是你自己作死得来的吗?” 她吸了吸鼻子,瞪了他眼:“跟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许翊怔住。 心脏某处剧烈抽搐了几下,而后归于平静。可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已完全消失。 仿若缺失的一角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又回到他的心里,将那处空白填补得满满当当。 “小矮子……” 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垂眸看向她,语气像是撒娇一般:“可是我还没有追到过……” 小兔子垂下脑袋,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弯了弯她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笑着说:“许翊,要不我们再试试吧。如果心里有遗憾的话,再试一次会比较好。” 再试一次。 这像是小兔子会说的话。 过去许翊对这四个字完全不屑一顾,可这一刻,他似乎也想…… 再试一次。 第四十五章 败类(七) 毕业前夕, 他们去了南达科他州。 听说, 那里将有风暴出没。 一行十几个人开着车, 按照气象云图的指示走了几百公里,全无所获。 渐渐的,大家都有些泄气。 “算了吧, 许翊。” 队友试图劝阻他:“我们不是专业chaser,没那么容易捕捉到风暴。” 许翊敛眸, 没回应。 但不得不说, 他的心里也开始出现犹豫。 他们仅剩最后五个点没去, 算下来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可面临近在咫尺的结果,他却突然担心起来。 他怕自己失败, 更怕自己成功。 如果他在这两天内得偿所愿,是否会因此再失去一项兴趣和执念。 有遗憾未必是坏事,起码对他来说不是。 “那就停下吧,大家在附近随便玩, 我请。”他说完,踏着欢呼声,走到了屋外。 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青草香。深灰色的密云直压地面, 仿佛只要他伸出手, 就能够得到一般。 如果专业的chaser在他身边,一定会告诉他, 暴风将袭。 可不知怎的,这一刻, 他追逐的心似乎已经淡了。 小兔子追了出来,素来柔顺的眉毛又拧成了一串麻花。 “为什么不继续,明明快要接近终点了?”她急切地问道。 “突然不想去了。”他淡淡地回。 “为什么?” 小兔子的犟脾气又起来了:“都到了这一步,没道理要放弃。” 为什么? 许翊敛下眸,仔细思考了良久。 他低头哂笑,偏头看向她,轻声问:“万一到了终点,发现什么都没有呢?万一终于如愿以偿,却发现也不过如此呢?小矮子,我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确定的未知,扰了大家的兴致。” 小兔子握紧拳头,也歪起脑袋。 沉吟片刻后,她澄澈的眸子里重现出坚定的神色:“不对,不关大家的事,是你在害怕。” 她抬头,重复了一遍:“许翊,是你自己在害怕。” “我害怕?”许翊嗤了声。 “难道不是吗?” 兔子见他转身,再次蹦跶到他面前:“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许翊,你这些年一直在半途而废!” “所有事情,但凡你取得一点成绩,你就会瞬间失去兴趣,转而将精力投入至其他。” 她紧跟在不耐烦的他身后,脚步“哒哒”小跑了起来:“这样看起来你经历过许多,见识过许多,也取得过不少荣誉。但是许翊……” 她再次拦在他面前,扬起小脸认真地问:“有一件,是你真正一直坚持到最后的吗?” 许翊的脚步顿住。 他垂眸,看着跟前眼神执着的小兔子,轻笑道:“失去兴趣罢了,对谁都一样,很难理解?” “你不是失去兴趣,你明明就是在害怕!”身后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往常软软糯糯的动听嗓音,这一刻却变得刺耳无比。 可她偏还要说:“包括社团里的比赛,你肯定中途也无数次想过放弃吧?你担心下一次无法维持住目前的战绩,你害怕某一天从神坛上掉落下来,你恐惧看到大家失望的目光,你就是太在乎结果。” “这次也是一样,因为你没办法判断结果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干脆停在半路,并美其名曰不在乎。” 她缓缓走近,轻轻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柔声说:“许翊,不用这样的,你不要害怕……” 许翊却皱着眉,一把挥开了她的手。 触及到她眸中的诧异,他不由又后悔起自己方才的冲动。 他想去扶她,脚步却最终止在了半路。 许翊挫败地眯起眼睛,偏头看向远方的乌云。 他知道小兔子没说错。 因为方才她在喋喋不休的时候,他的耳旁却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翊,你再坚持坚持,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小翊,你可以的。原来你赢得轻而易举,这一次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小翊,撑住啊,妈妈只能依靠你了。” “……” “为什么只拿到亚军,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以前的你不会输给任何人。” “小翊,你太令妈妈失望了!” 而那时,他正发着高烧,40度。 小兔子猜得没错。 他的确在害怕。 他这一生,都再也不想满足任何人的期待了。 甚至于,他连自己的期待都懒于满足。 闲闲散散地打发完这一生,也算不上难事。 回过神,许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准备往前走。 一只小手却拽住了他的袖子。 兔子咬起下唇,仰头看向他,很轻很弱地问了句:“许翊,那你能不能陪我去?” 许翊顿住。 “我想去看,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小小的耳朵尖再次红了,她似乎在紧张,又似乎在犹豫,声音细到几不可闻:“好不好嘛?” 不好。 他原打算这样回复她。 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却突然变成了一声轻飘飘的“嗯”。 他恐怕没办法拒绝她。 一直都是。 他俩单独离队了。 两人按照气象云图的指示,又开了几百公里路,连续勘探了几个点。 可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很快,地图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目标点。 这是他们这次唯一的希望。 许翊敛起眸,似乎已经不抱太多希望。 可没想到,在离到达终点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却遇上了一队专业chaser。 “气流转向了,龙卷风不会在那个地方形成,跟着我们来!”他们邀请道。 小兔子弯起眼睛,激动地指挥他跟上那队的车:“看,我们运气真好!”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明亮的眸子里也绽放出夺目的微光。 许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是啊,”半晌,他勾起唇,轻笑着回,“跟你在一起,好像一直很走运。” 小兔子似有些害羞,缩了缩脖子,嘴里哼起轻快的歌曲。 一望无际的平原、浩浩荡荡的车队和车里迎风哼唱的姑娘…… 看到这一切,许翊始终躁郁的心竟出乎意料地安定下来。 晚上,他们在风暴形成点不远的某处驻扎下来。 饭后,小兔子坐上车顶,晃荡着两只脚,闭着眼睛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涌动气流。 半晌,小兔子缓缓睁开眼睛,偏头看他,问:“许翊,你以后想做什么?” 许翊微怔。 他敛着长睫,反问道:“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是我先问你的!”小兔子气呼呼地说。 他觉得好玩,故意难为她:“你不说,我也不会说。” “好吧。” 兔子最终妥协,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后,才道:“我想读研,接着考博,最后留在我们学校当讲师,再慢慢熬到教授!” “你当教授?” 他不由得轻笑一声:“你能管得住手下的学生吗?” “怎么不能!” 兔子被惹急了,张牙舞爪的:“你看我们社,社长毕业后,这里被我管理得有多好!除了你,谁不听我的话!” “好好好。”他故意顺着她。 片刻后,他突然垂着眼睫,轻声问了句:“那万一以后,你当不成呢?” 兔子也安静下来。 远方的天空上,翻涌不停的积云不断汇聚、盘旋,逐渐形成一个密集的漩涡,暴虐又肆意地压过地面。 天有不测风云,这恐怕是眼前这一幕最准确的描述。 谁也不能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天气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默了许久后,兔子渐渐停下晃动的双腿。 她撑着下巴,略有些伤感地说:“虽然你说我运气好,但实际上,很少有事情的发展能完全顺遂我的心意,这么多年,我其实都习惯了。” 许翊怔了怔,想安慰她:“小矮子……” “但其实也没关系。”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小兔子又重新弯起眼睛,笑了笑:“我能做的,只是从我面前的所有选择中,挑出一个最适合我的答案,然后不停地往下走,仅此而已。” “万一挑错了呢?”他眯了眯眼睛,胸口处有些闷。 兔子摇摇头,脸上绽放出耀眼的笑容:“起码目前来看,我挑选出来的答案,都还不错呢。” 许翊愣了下。 而后轻笑一声,靠在了车门上,叹了声:“是啊,所以说你运气好。” 但他心里明白,结果好坏与否,无关运气。 而是她永远会积极勇敢地做出选择,而不像他,每每停在了半路。 许翊眯起眼,望向远方不断汇聚而成的飓风。 “小矮子,”他张了张口,“如果明天……” 他复又顿住。 “什么?”兔子凑近,纳闷地问道。 “没什么。”许翊摇头。 根本不需要明天,也不需要其他的佐证。 这一刻,他似乎已经明确了心里的答案。 兔子睡下后,许翊将她抱回车内,为她盖上了保暖的衣物。 凉风吹开她的发丝,露出她光洁的额头和安详的小脸。又长又翘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迎风微微颤动个不停。 许翊看着看着,心口处突然痒痒的。 他顿了下,俯身,轻轻在她的眼睛上点了一下。 一回头,就见一个大块头站在车窗外,满脸歉意地冲他摆了摆手。 “……” 许翊下了车,大块头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说:“我想来给你们送一份火腿,没想到……哈哈哈。” “谢了。”他接过,微微颔首。 大块头又笑了笑,递给了他一支烟。 像是没话找话说似的,道:“今天风真大!” 许翊俯身,靠近颤动的火苗点着烟后,轻轻“嗯”了声,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 “你女朋友?”大块头又问。 许翊阖了阖狭长的眸子,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落了两下灰。 “不是。”他淡声道。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片刻后,他轻笑了声,又道:“心上人。” “哇哦,”大块头击了下掌,感叹道,“真浪漫。” 浪漫? 许翊没吱声。 也许吧,但这种浪漫未必见得是好事。 两人沉默了下来。 萦绕的烟雾在风中弥漫着,直至燃尽最后一丝。 许翊丢掉烟头,斜靠在车门上,偏头问:“明天能看到龙卷风吗?” “这谁知道呢?” 大块头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我们能做的,不也就只有不停地探寻、不停地追赶而已。” 许翊顿了下,笑道:“你们都一样。” “是我们都一样,”大块头纠正他,“不一样的人,谁会不要命地到这儿来?” 许翊沉吟半晌,没回话。 大块头也没强求,愉快地跟他告别。 但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夸张地嚎了几嗓子。 “上帝保佑不放弃的人,我们都会有好运的!” 他喊道:“还有,有缘人,祝你们幸福!” 幸福啊…… 挺动听的一个词儿。 许翊挑了下眉,轻笑:“谢谢。” 他回头看了眼车后座上小声呓语的姑娘,浅浅勾起了唇。 会幸福吗? 肯定会吧。 他甚至从未有一刻,如此明确一件事。 第四十六章 败类(八) 次日一大早, 许翊被一阵欢呼声和车辆的嗡鸣声吵醒。 “许翊, 醒醒!许翊!” 许翊一睁开眼, 就见兔子一双透澈的大眼睛水濛濛的,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她推攮着他,激动地说:“许翊, 龙卷风形成了,你快出来看!” 说罢她急哄哄地拉他下车。 远方, 风驰雷掣、电闪雷鸣, 翻腾汹涌的乌云下, 一道丝带状的龙卷风不断旋转、翻滚,卷起了凋零的树干和砖红色的瓦房, 逐渐向相反方向移动。 风速越来越快、面积也越来越大,轰鸣的吼叫,像是要把世间万物通通吞噬。 宏大又震撼。 而恢弘的景观之下,是一只娇小的兔子迎着烈风蹦蹦跳跳。 她边向着龙卷风的方向跑去, 边挥手冲他笑:“许翊,你快看!我们还是很走运的!对了,一个大叔临走前给我标了份路线,他说顺着这条路走, 能看到更震撼的场面, 而且危险性也会很小……” 她啰嗦了半天,也没见他有反应, 又小跑着转身回来,仰头问:“许翊, 我们要不要去?” 许翊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以为,自然的能量足够强大;他还以为,她瘦弱的身躯理应异常脆弱。 可当方才那一刻,她站在飓风下回头冲他弯起眼睛时,她竟比之风暴亦不遑多让。 他想,他已经找到了更值得自己追寻的事情。 那是比风暴更震撼、更有力,也更坚定的—— 人心的力量。 “不去了。”他坦然地摇摇头。 “啊,为什么啊?” 小兔子似有些遗憾,转身望向逐渐远去的龙卷风,耷拉起脑袋:“好可惜。” 他的心一软。 “小矮子。”他将垂头丧气的兔子抱在了怀里。 小小的、软软的,同时也香喷喷的。 许翊从身后抱紧了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心口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圆满。 “因为啊,”他枕在小兔子的肩膀上,轻笑着说,“我怕风一吹,就把你刮走了。” 兔子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他。 许翊勾起唇,胸腔里的闷笑声更加难以抑制了。 “小矮子,我们回去吧。” “……嗯。” “来,牵住我的手,不要被风吹走了。” “……不会。” “我会担心,乖,不要那么害羞。” “……你好烦,你不要再说话啦!” “可我就喜欢看你脸红的样子,怎么办?” “……” 风很大。 呼啸而过,仿佛能把他们同时卷进去。 但那一刻,两人手牵着手,穿行在狂风骤雨中,似乎永远不会再犹豫和彷徨。 …… 从南达科他州回来后,许翊觉得,他还欠小兔子一个正式的告白。 女孩子大都在意形式。 许翊不清楚小兔子的想法,但别的女生有的,他一定会让小兔子也有。 他准备了许久,激动又忐忑地等待那一天到来。 谁料那个特别的时刻,却缺少了最重要的女主角。 小兔子回家了。 听说是她家里面出了些情况。 没人清楚具体的因由,他无从猜测,只觉得心中不安。 两周后,小兔子终于从家里回来了。 她看起来形容憔悴,往日澄澈的双眸下也有了一圈紫青色的阴影。 他还来不及找机会上前安慰,小兔子便当众宣布要离开M市。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竭尽全力游说她,跟她谈未来、谈事业、谈个人发展,但小兔子的犟脾气又发挥了作用。 她谁的话都不听,固执己见。 据徐南说,她现在缺钱。 极其缺。 缺钱? 许翊嗤笑了声。 钱,他有的是。 “多少?”他问徐南。 “百来万吧,”徐南面色沉重地回,“家人住院,急需钱动手术,她妈不肯卖房子,她只能找外人借,据说已经欠了很多外债了。” 许翊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直接去了最近的银行。 然而取钱过程中,他却被告知他的卡临时被冻结。 许翊怔了下,拨给了那个男人:“你冻结我的卡?” “没错。”电话那头的声音板正又严肃。 许翊抿起唇,淡淡地说:“我有急用。”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用到这笔钱。” 手机那头的男人轻笑一声:“况且,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句,这些钱本就属于我。你有没有资格继续花,那是我才能决定的事。” 许翊眯了眯眼睛,没有继续跟他争辩。 他挂断了电话,想起了车库里的那辆机车。 限量版的,市场上就那么几辆。 他吃亏点卖出去,怎么也够了。 许翊没有犹豫,迅速联系了之前对他的车感兴趣的几个朋友。 然而无一例外的,他通通被拒绝。 一个朋友甚至直白地跟他说:“许翊,我实话告诉你吧。叔叔这两天警告过我们,谁要是现在敢给你一分钱,他就不让我们以后好过。” 许翊:“……” 此时此刻,他不可能猜不到最近反复碰壁的原因。 思躇半晌后,他决定回趟家,跟许嘉文见上一面。 许翊到家时,已是晚上六七点钟。 正是寻常人家用晚饭的时间。 他的继母和家里的阿姨正在厨房准备晚饭。 见他回来,继母愣了下,笑道:“小翊回来了啊,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了。” 他淡淡地回,然后径直冲着沙发上翻看报纸的男人走去。 “为什么?”他问许嘉文。 许嘉文翻了一页报纸,面无表情地回:“我做事,需要跟你交代吗?你有什么资格询问我理由?” 许翊紧握住拳头,一声不吭。 是啊,他没资格。 他的一切都是这个男人给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他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没用。 不,他一直知道。 却至始至终都在逃避。 他前二十年从未为钱费神过,可今天,他却第一次尝到了缺钱的窘迫。 许翊深呼一口气,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许嘉文哼了声:“现在是我想怎样吗?” 他丢掉报纸,指着他恼道:“我早前就警告过你,让你好自为之,不要有一天求到我头上来。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 你说你不在乎,你说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你求人,大不了抛弃一切、一走了之。” “怎么?” 他摇摇头,讽刺地笑了笑:“现在有了在乎的事,却发现凭借自己的力量,竟然帮不上一点忙?” 许翊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反驳他一句。 倒是继母冲上来,拦住许嘉文:“阿文,别这样跟孩子说话,他已经懂事了。” “懂事?” 许嘉文扯了扯唇角:“你看他这些年干的事,有半点懂事的样子?” “阿文!” “能不能先借我。” 许翊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艰难开口:“我会还你。” 顿了顿,他又道:“求你。” 许嘉文的身子僵了下。 半晌,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看到他鬓角的白发,许翊这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这些年,他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许多,许多。 “卡我会给你重新开。” 许嘉文叹了声,拿起眼镜,步履蹒跚地向楼梯口走去。 但与他擦肩而过时,许嘉文又停住了脚步。 “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用钱解决,不要给自己绕进了死胡同。” “那个女生……” 许嘉文顿了下,继续说:“如果不想让她成为过去的你母亲和现在的你,有些事你得自己掌握分寸。” 许嘉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好自为之。” 许翊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久,他才回过神来。 …… “多找几个人,将这笔钱分开给她。如果她以后要还……” 许翊敛着长睫,轻笑了声:“那就收着吧。” “你这是何必呢?”徐南不太理解他的做法。 许翊撑着天台上的栏杆,淡淡地说:“就这样吧。” 徐南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说:“好吧。” 半晌,他偏过头,又问:“褚楚今天的车票,你真不去送送?这次她回来,你们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 许翊望着楼下热闹沸腾的篮球场,淡淡扯起唇角:“去了有什么用?” 他任何忙都帮不上。 徒增烦恼罢了。 徐南张了张嘴,似想要再劝,可最终却叹了声,合上了嘴。 篮球场上,一群人拢成一个圈,将一男一女包围在中间。 男生捧着一束花,单膝跪地,抬头看向那个女生。 女生捂住脸,也许是喜不自胜,也许是喜极而泣,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很久之后,她终于放下手,接过男生手中的花。 拥抱、旋转,在周围人的祝福声中。 很俗套的一幕。 可不知为何,许翊的心口处却一抽一抽地疼。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也许同样会如此。 可现在…… 他似乎至今仍欠她一场正式的告白。 许翊收回视线,啧了声,不顾徐南的呐喊,突然转身向楼梯口跑去。 他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她走。 绝对不能! 火车站内人来人往,许翊冲进去后,却一眼看见怔怔站在候客厅门口的小兔子。 她似乎正在发呆,空洞的眼睛盯着来往的人流,一眨不眨的。 时有留恋,又时有决绝。 许翊心疼得厉害,默默站在她身后。 直到她转过身,那汪通红的眸子中划过一丝诧异后,两行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你不留留我?”兔子状似开玩笑地问。 可许翊深知这不是玩笑。 如果他留,她就能待在自己身边了吗? 许翊不知道。 但他此刻,似乎没有能力留下任何人。 许翊缓缓上前,摊开她的掌心,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轻轻在她手心里留下最后几个字。 她的手很软、很烫,娇嫩的肌肤上沁出一层薄汗。 写到后面,前面的字迹已经很淡了。 他唯有重新转回前面,将消失的字迹补齐。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许翊也记不清他究竟写了多久。 中途她的掌心一直在颤抖,许翊甚至不用抬头,也知道她在哭。 许翊心里同样难受,却无法停下来安慰她。 他怕自己一抬头,多年的骄傲将溃不成军。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埋头写着,一笔一划地写下心里的话。 ——愿。 是他没用。 没能成为她可以依靠的人,也没能成为让她有安全感的人。 ——你。 可是小兔子,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呢? ——成。 还是罢了。 盲目的等待毫无意义,他不该自私到让一个姑娘在他身上浪费宝贵的青春。 ——为。 那……可否不要忘了我? ——自。 还是不行。 记住一个相隔甚远的人太过痛苦,他不该对她如此残忍。 ——己。 所以……傻傻的小兔子,我还有什么能留给你的呢? ——的。 似乎也没有。 时常丧气的他,根本无法给予乐观的她任何力量。 ——太。 既然如此,我唯愿你成为自己的太阳。 至此一生,无须再委曲求全,寻求他人的庇护,凭借他人的光芒。 ——阳。 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祝福。 而他,也一样。 “珍重。” 珍重,他的小兔子。 珍重,他爱过的姑娘。 愿你此生,健康、和顺、光芒万丈。 第四十七章 尾声 五年后。 ——Crystal, 我工作调到M市了, 有空见一面! …… 许翊对着镜子, 反复确认下自己的着装。 严谨正式的黑色西服,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衫,领口和袖口的每一颗纽扣都系得严实, 以及…… 许翊从抽屉里取出眼镜,架到高挺的鼻梁上。 镜子里的男人文雅又斯文, 似乎是任何女人都不忍心拒绝的类型。 许翊又检查了一遍, 终于扯起唇角。 “怎么样?”他转身问沙发上的徐南。 徐南打了个哈欠, 忍不住吐槽道:“至于吗,一个小小的晚宴罢了。” 许翊轻笑了声, 没搭话。 徐南这才确定他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他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许翊几眼,满意地点点头:“难怪公司里的小姑娘们都为你着迷,这副扮相, 一看就很可口。” “不过,”他指了指许翊的眼镜,“你不是不近视吗,平时总是戴这副眼镜干嘛?” 许翊弯唇笑了笑, 颇有深意地回了句:“有人喜欢。” “谁啊?”徐南八卦心熊熊燃起。 然而, 许翊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拉开玻璃门。 “神神秘秘的。”徐南啧了声。 不过…… 他转念一想, 觉得有些不对劲。 许翊这副明骚转暗骚的模样,该不会是又有情况了吧! …… ——谈起结婚的话, 我更倾向于稳重踏实、文质彬彬的男人。 ——千万、千万不能太过散漫,整日吊儿郎当的。 想到这句话,许翊忍不住浅浅勾起唇。 小兔子似乎不再喜欢他这样的类型了。 但是没关系。 他可以变成能令她心动的男人。 会馆里宾客如云,许翊仍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小兔子。 她变化非常大。 着装正式、笑容有礼,深褐色的的双眸冷静又克制,仿佛隔了一层似的。 她似乎已是个成熟的职场人士了。 这样的小兔子,应该不会再轻易被他惹哭。 许翊敛着长睫,唇角擒起淡淡的笑容,缓缓向她靠近。 她似乎发现了他。 浅淡的眸子里迅速划过一丝慌张后,很快平静下来。 但她依旧不敢看他,匆匆将视线挪到旁处。 许翊勾起了唇。 他的小兔子,好像在害怕。 可她怕什么呢? 他又不是饿狼,会残暴地一下子将她拆吞入腹。 他只会先将她圈养在身边,然后…… 找准时机。 一点、一点…… 将她吞进肚子里。 “褚小姐。” 他缓缓在她身旁站定,微俯身,敛眸看向她,在她耳边溢出一声暧昧的轻笑。 “褚小姐,我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一笔。 一辈子的生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 因为这篇并非真正的婚后文,所以互通心意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故事的结束,不过甜蜜的日常会有哒,番外慢慢更新中~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告诉我,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陪伴,么么哒! 再来吆喝一遍我的新文,五月底开,求怜爱求收藏~《他的小狐狸[娱乐圈]》 许夏和林嘉时同时冷着脸的跳舞视频流出后,娱乐圈内一度传出两人不和的消息。 林嘉时粉:没见我家老林每次见许夏都黑着脸吗?他有多讨厌这个虚伪爱炒作的女人粉圈皆知!某人请学会独立行走,不要天天倒贴! 许夏粉:谁倒贴了?谁倒贴了!我们夏夏一个盛世美颜的豪门小公主,需要倒贴林嘉时?谁给你们的大脸?况且你们没听夏夏说嘛,她喜欢小狼狗类型的谢谢,某人才请独立行走! CP粉: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当晚,某个节目后台。 林嘉时将许夏抵在墙角,薄唇咬着她的耳垂,嗓音沙哑:“听说你喜欢小狼狗?” 早已被他亲得浑身酸软的许夏摇头抵赖:“老狼狗!老狼狗也行!” 因某人忘关话筒而听完全程的观众:“……” 这恐怕是一场CP粉的胜利! 怼天怼地却总以为自己单纯无害的小狐狸 X 面冷内热心里戏贼多的老狼狗1V1苏爽甜!无原型! 剧情版一句话总结:你搞我兄弟,我玩你男神,结果发现男神很主动的故事!就酱~ 第四十八章 番外(一) 挑明关系很久之后, 许翊某天突然发现, 褚楚真的一点都不爱管他。 对于他连续多日的晚归, 她竟然始终不管不问。 难道她对他就没有些占有欲? 结束了长达半月的新项目上线前扫尾工程,许翊终于松了一口气,早早给自己放了假。 他回家时, 褚楚已经做好晚饭,捧着大碗边吃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 见他回来, 褚楚愣了下, 半晌才眨眨眼:“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瞧, 她还是在意的。 只不过口头上不说罢了。 许翊换了鞋,缓缓走到沙发旁边, 将她紧抱在怀里。 “回来陪陪你,”他枕在她的肩胛骨处,闷闷笑着,“在吃什么呢, 喂我一口。” “没了……” 褚楚向他展示了手心里空荡荡的碗,略带歉意地说:“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就只做了一碗。” 她说罢蹭一声站起身,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先等几分钟, 我再给你下碗面条。” 许翊一把拉回她, 闷闷不乐地说:“算了,太麻烦。” “那你晚上吃什么?”褚楚问。 “不吃了, ”许翊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咬了她一口, “饿着,让你心疼。” 褚楚笑:“好幼稚啊你。” 许翊眯了眯眼,还想再说什么,可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什么事?”许翊不耐烦地问。 电话那头响起徐南的声音:“老地方等你,快快快,过来买单。” 许翊:“……” 冤大头许翊自然不肯当。 他本能想拒绝,但瞥到一旁又专心致志看起电视的褚楚,他嘴边的话倏地顿住。 “你等下,我问问。”他淡声道。 接着,许翊碰了碰褚楚的胳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徐南喊我出去聚聚,”许翊清了清嗓子,抬眸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 褚楚盯着电视,看都不看他一下:“正正好,你跟他们一起吃个宵夜,也省得我再做一遍了。” 许翊:“……” 突然心塞是怎么回事? 见他始终不动,褚楚蹙着眉回头看他:“怎么了?” 许翊半阖着眸子盯了她会儿,突然俯身上前,狠狠在她右脸颊上咬了口,这才一言不发地起身、出门。 褚楚揉着自己的脸颊,满脸不解。 他今天这是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谁又惹了他。 可这明明是别人的错,他不能总往自己身上撒气呀! 回来一定得说说他。 褚楚放下碗筷,心里默默念叨着。 另一边,许翊刚走进包厢,耳旁便响起了徐南的起哄声:“没想到咱阿翊有一天也会变成妻管严啊!你说咱们就出来聚聚,还都是跟熟人一起,有什么好请示的?” 许翊脱了外衣,丢到沙发上,没搭理他。 他倒是想变成妻管严。 可问题是,没人肯管他啊! 这个小没良心。 许翊懒散地倚在沙发一角,百无聊赖地听着旁边几人的插科打诨。 转眼过去了几个小时。 许翊抬起腕表一看,时针已经指向了“11”这个数字。 十一点了。 他已经出来了整整三个小时! 她竟真的一条消息都没发给过他? 偏偏这时,陆珹起身跟他们告别:“晚晚在门口等我,我先走一步,改天再约。” 徐南打趣地问了声:“你俩结婚三四年了吧,怎么还黏那么紧。” 陆珹抿起唇:“我喝了点酒,她不放心罢了。” 徐南挥挥手:“别秀了别秀了,赶紧走。” 许翊也偏过头,冷哼一声。 秀什么秀,有人接了不起啊? 可陆珹走后,许翊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也喝酒了,那兔子不来接他就罢了,为什么问都不问他一下? 她都不担心自己回不去吗? 许翊心里憋着一股气,本就格外不爽。 可正巧这时,徐南的女朋友打电话过来查岗了。 “我都说了我只是出来喝杯酒,你怎么还不相信?” “真的是喝酒,没干别的!” “人你都认识,许翊、陆珹他们,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什么?有许翊你反而不放心?那没他,没他了。” 许翊:“……” 没想到他这么招人厌弃。 徐南又继续解释了五分钟后,终于挂断了电话。 他扔掉手机,长舒一口气:“哎,你说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疑神疑鬼?” 他揉了揉头发,叹声道:“我像是会做坏事的人吗?她怎么就不肯相信?” 许翊敛起长睫,静静思考了良久,才道:“在乎吧。” “那我宁愿这样的在乎少一点。” 徐南啧了声,又看向他:“还是你清闲,褚楚从来不管你玩到几点。这才叫信任懂不懂?” 许翊怔了下,良久没说话。 片刻,他突然起身,拽起沙发角落的外衣,匆匆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徐南在身后喊道。 许翊停驻脚步,偏头轻笑了声:“回家。” 等许翊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 房间的灯全暗了,可见褚楚已经入睡。 许翊去次卧洗漱过后,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回主卧,小心翼翼地躺上床。 “许翊,你回来了?”褚楚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道。 “吵醒你了?”许翊心里有些许歉疚。 “没呢,我还没睡。” 褚楚摇摇头,轻轻攥住他的衣角,小声问:“你今天心情不好?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许翊僵了下,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你还不睡觉,就是等我回来想问这个问题?” “嗯!” 黑暗中,她清澈的眼睛弯了弯:“我怕你憋在心里难受。你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呀。” 许翊的心口处骤然揪了一下。 很久之后,他叹了声,问:“我有时回家很晚,你为何从来不问我一句?” 褚楚眨眨眼:“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呀,而且我以为你讨厌被约束。” 许翊没说话。 褚楚抿起唇,又问:“那你想要我管着你吗?” “想。”这次,许翊哑声回道:“喜欢你管着我。” 褚楚往被子里缩了缩,轻轻笑了声:“那好,我以后多管管你。” 许翊眯起眼睛看她,顿时心痒难耐。 他缓缓靠近,吻住了她的唇。 褚楚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很奇怪。 明明他们之间已经有过那么多次,可再之后的每一次,都依旧能让她心跳不已。 许翊似乎喝了些酒,口腔里还遗留着淡淡的酒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清新的香气。 久了,褚楚也渐渐有些微醺。 以至于许翊的手掌上下游走,将她的衣物全部褪尽之时,褚楚才稍稍恢复了些意识。 “许翊,你待会儿能不能……” 她咬着下唇,艰难开口:“轻点。” 许翊顿了顿,闷声在她脖颈旁笑着。 “好,”他哑声回,“我尽量。” 结果自然是半点都没轻。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自己的话刺激了他,他的动作反而比平时更加孟浪。 褚楚闭起眼睛,指尖从他的碎发中穿过,脑海中渐渐现出白光一片。 许翊做这事时总有些强势。 平时他再肯让着她,对她言听计从,到了床上,他也只会听从自己的心意。 而她,除了顺从,似乎也别无他法。 她如同巨浪中的一艘小船,随着浪花浮浮沉沉,一遍又一遍。 直至浪涛渐退,海面恢复了风平浪静,她才能彻底摆脱方才的无力。 褚楚瘫软在床上,手脚使不出一点力气,连喝水都得靠许翊喂进她嘴里。 “好点没?” 他捏了捏她的脸,笑话她:“平时你一定很少锻炼。” 褚楚微微抬起眸子,有气无力地瞪着他。 许翊轻笑,又伏在她耳旁说:“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天天这样锻炼。” 褚楚:“……” 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许翊没再继续折腾她。 替她整理好后,他安安分分躺在她身边,并且时刻关注着她。 连她随便翻个身,他都要问一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褚楚享受着他的关心,渐渐觉得心头有些暖。 她握住许翊的手,搁在自己脸颊旁贴了贴:“我没事的。” 许翊阖了阖眸子,柔声道:“要是有不舒服,你要跟我说。” “嗯,”褚楚应道。 想到今晚的事,她又额外补充了一句:“那你要是以后不开心了,也得跟我说。” “好。”许翊笑了笑。 褚楚弯眸,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许翊,我第一次当别人的妻子,如果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你要多点耐心。” 许翊看着她,眸光渐渐染上些许温柔。 他将她拥在怀中,轻声说:“我也第一次当别人的丈夫,不周到的地方,你也不要嫌弃。” “嗯。”褚楚蹭了蹭他的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入睡了。 许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垂下眸,看着怀中安稳的睡颜,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 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次。 未来的路,难免有磕磕绊绊、争辩斗嘴,和各种生活琐事上的分歧…… 但,没关系。 他们可以一点点去学习、磨合和接纳,直到完全融入彼此的生活中。 毕竟他俩都很聪明,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他们。 一定。 许翊勾起唇,轻轻在她额头上触了一下。 小矮子,反正你再也逃不掉了。 那么余生,只能请多多指教。 第四十九章 番外(二) 公司里最近新来了几个实习生。 他们大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们, 共同话题非常多, 经常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个没完。沉闷的办公室因为他们的到来, 也有了些新的活力。 实习生里面有一个大四的男生,平时总一副懒懒散散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但每当关键时候, 他又能挺身而出,提出一个更稳妥更实用的解决方案。 看似不靠谱的可靠…… 不知怎的, 褚楚突然想起了年少时的许翊。 那个记忆之中的影子, 似乎已经渐渐飘离了好远, 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将现在的许翊和过去的他对上号。 因为一点莫名的相似, 褚楚对这个实习生格外上心。 男生正处于对未来迷茫和不确定的阶段,考研亦或是直接工作,成为摆在他面前逃不开的选项。 褚楚结合自己的经历,以长辈的身份给了他一些参考。 男生思虑良久, 最终选择继续深造。 结束实习离开公司的那一天,男生将她拦在楼下,送给她一个小熊布偶。 “谢谢,还有……”他张了张口, 最终什么也没说。 转身、撑起伞, 消失在了淋漓的小雨中。 褚楚愣了下,回过神来之时, 便发现停在路边的车头上,有串熟悉的车牌号。 “……” 褚楚撑伞小跑过去, 隔着车窗看向里面的男人:“你怎么在这儿呀?” 男人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后,目视前方:“先上车。” “哦。”褚楚收起伞,坐上了副驾驶。 手里一把伞、一个包,还多一个布偶熊,褚楚实在有些拿不下。 她想了想,转身将布偶熊放在后座,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两个座位中间。 恰巧是后视镜可以一眼看到的位置。 “好看吗?”褚楚笑着问。 可许翊的脸色却更黑了。 褚楚戳了戳他的胳膊,纳闷地问:“心情又不好?” 许翊依旧没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路。 直到快到家之时,许翊突然在一家礼品店门口停了车,冒着雨冲进了店里。 褚楚吓了一大跳,连忙拿着两把伞跑到门口等他。 不多时,许翊再次从礼品店里走了出来。 “拿着。” 他将一只半人高的绒兔子塞进她怀里,恶声恶气地说:“不准放后座。” 褚楚眨眨眼,终于明白他今日的异常是怎么回事了。 又吃醋了啊…… 这个醋坛子,怎么谁的醋都吃。 褚楚抬起眸,静静地看了他会儿。 男人刚淋过雨,头发还有些濡湿,细碎的一缕发丝淌着水,耷拉在了额前。此刻的他,似乎比之平时要多了两分潇洒。 男人敛着长睫,同时看向她。 微垂的睫毛上面凝聚了一颗颗小水滴,随着他的每次眨眼,水滴逐渐汇聚成珠,附在他的睫毛上,将落未落。 仿佛有一股暖流从褚楚的心头流过。 她一时没忍住,踮起脚尖,吻了下他的眼睛。 水珠落在了她的下唇上,褚楚抿起唇,轻轻舔了舔。 是甜的。 “我们回家吧,大醋坛子。”褚楚撑开伞,遮在了他的头顶上。 她红着脸,有些不敢看他。 可这时,许翊却突然握紧她举伞的手,拉着伞往下移,完完全全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伞下,他微微倾身,冰凉的唇覆上了她的。 世界一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眼前,只剩下他沾染着水雾的长睫,迎着风轻轻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褚楚垂着脑袋,偷偷弯了弯唇。 怎么会想不起来许翊年少时的模样呢? 他明明,从未变过。 …… 两人回到家,已是八点左右。 褚楚懒得再折腾,便想着随便下碗面条将就一下。 她换了拖鞋,放下背包,走到厨房开始收拾碗筷。 谁料这个时候,许翊又开始缠她。 他先是从身后将她拥住,下巴枕在她的肩侧,看着她将灶台点着烧起热水,下完面条。 开始一切正常,可过了片刻,他似乎是觉得仍不满足,突然将她翻了个身,抱坐在了流理台上。 “许翊!”褚楚动了怒气。 他为什么总喜欢捣乱? 可许翊似没听懂她语气中的指责,强硬地挤进她的双腿之间。 他揽着她的腰身,将她圈在琉璃台和胸膛之间,缓缓倾身。缠绵的吻随之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褚楚推挡不过,只能暂时顺从他。 心里想着,他若是亲够了,也能赶紧离开。 可渐渐的,她发现许翊似乎越来越不知足了。 当他的手终于开始四处作乱之时,褚楚彻底慌了。 “许翊!”她仓促别过脸,躲开他的吻:“我们先吃饭、先吃饭。” 许翊闷声笑着,薄唇下移:“不是很饿。” “可我在煮面条。” 褚楚仰起头,浑身轻颤:“再不起锅,面条要糊了。” 许翊轻轻“嗯”了声,看似在思考她的建议。 然而褚楚却知道男人根本完全将她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他不仅没停下,动作反而比之前更加强势。 褚楚真的要哭了。 她抱紧许翊的脖子,小声呜咽道:“别在这里好不好?这里是厨房。” “我知道是厨房。”许翊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 褚楚委屈到了极点,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坠到了许翊的脖子上。 许翊顿了下,吻干净她的眼泪:“别哭了。” 褚楚也清楚不该哭,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许翊沉沉看了她良久,终是叹了声:“你不该哭的。” 是啊,她不该哭。 因为褚楚很快就知道,她的眼泪反而让许翊更兴奋了。 接下来的一切,褚楚都无法阻止。 她突然觉得没脸见人,小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低低啜泣着。 渐渐的,她的大脑中一片混沌,甚至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今夕何年。 那天,唯一给她留下些深刻印象的,似乎只有那飘散在暧昧空气中的—— 烧糊的面条味。 …… 褚楚再也不肯进厨房了。 往日他们家大都是褚楚做饭许翊洗碗,可那天之后,褚楚宁愿吃许翊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也再不愿意踏入厨房半步。 甚至于她无意走到厨房门口时,都要特意绕个弯,以免自己看到里面的景象。 任凭许翊这次怎么哄,褚楚都非常坚持。 她是真心觉得很羞耻,单是想想,都觉得羞耻到没法见人。 说到底,褚楚骨子里还有些保守,许翊的行为完全超出了她目前所能接受的程度。 就在目前的僵局维持了将近一个月之后,许翊率先熬不住了。 他怕总有一天被自己毒死。 因而为了劝服褚楚,他想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好主意。 “要不我们多试几个地方。” 他贴在她耳旁闷闷笑着:“等你习惯了,就不会再害羞了。” 褚楚红着脸,盯着他调侃的眼睛,微微一笑。 然后送他去睡了书房。 许翊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狐狸耳朵彻底耷拉了下来。 但很快,他们迎来了新的转机。 A大百年校庆,许翊受邀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回校演讲,褚楚想了想,决定陪他一起回去。 讲台上,男人西装革履,侃侃而谈,一派成功人士的精英相。他这副肃穆儒雅的模样,倒真唬住不少人,台下四处纷纷响起了倾慕和赞叹声。 然而到了提问环节,他庄重的形象有了些许崩塌。 话筒到了一个男生手里,男生清了清嗓子,非常严肃地问了句:“许先生,您觉得大学期间必须要做的事有哪些呢?” 台上的许翊敛了敛眸子,思虑良久后,淡声道:“恋爱吧。” 众人哄笑不止。 许翊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轻笑了声,缓缓说:“我并不是在开玩笑。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如果年少时的爱慕没有机会说出口,那将会是一生的遗憾。” 没人想得到他给出了这样一份答案。 男生愣了片刻,又问:“难道这就是许先生的遗憾?” 许翊越过人群,一眼看向了最后方的褚楚。他阖了阖眸子,神色渐渐温柔。 半晌,他摇了摇头,弯唇道:“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大家愣住,齐齐想到了两个月前M市那场盛大而浪漫的求婚。 年少时的爱慕啊…… 几个感性的女生眼圈纷纷红了。 许翊耸了耸肩,像是开玩笑似的,懒散地说道:“所以,趁年轻,抓紧时间跟喜欢的人谈场恋爱。成绩没关系,家世没关系,其他什么都没关系。看上了,就先把对方骗到手再说。” 众人又笑起来。 哄闹中,许翊再次看向了人群中的褚楚。 她发着呆,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半空中的某处,一动不动。根本无需再确认,她已经走了神。 许翊垂下眸,弯唇轻笑。 其实并非全无遗憾。 他只恨自己太过软弱,醒悟得不够早。否则,他就可以在第一次见面之时,就将这只小兔子骗到自己身边。 这样,之后的四年…… 想到一半,许翊顿住,叹了声。 算了。 多想无益。 欠她的,他只能用接下来的一辈子补偿于她。 仔细想想,这样似乎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吧。 第五十章 番外(三) 演讲结束后, 褚楚站到后台口等许翊。 然而他快下台时, 却被学生拦下来要签名。时间久了, 褚楚等着等着,又发起呆。 不知过了多久,许翊终于走下阶梯。 他到了褚楚身边, 敲了下她的脑袋:“走了,愣什么?” “哦。”褚楚回过神, 连忙跟上他的步伐。 她心里想着事, 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许翊带她在报告厅外遛了整整三圈, 她竟然丝毫没发现。 他叹了声,勾起她的下巴, 逼迫她看向自己:“到底什么事,居然比你老公我有吸引力?” 褚楚愣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她挽住许翊的胳膊,咳了声, 羞涩地问:“你刚说的年少时的爱慕……指的是我对吧?” 她扬起小脸,弯弯的眸子里藏着浅浅笑意:“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嗯……不是大三大四对吧?” 许翊偏过头,唇角渐渐上扬。 也不知为什么,再次见到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他仍会觉得很可爱。 但她更生动的表情, 还是当她生气的时候。 因此许翊清了清嗓子,板起脸, 严肃地说:“抱歉,不是你。” “啊?”褚楚眉头紧皱, 满脸不敢置信:“不是我还能是谁?” 许翊敛起眸,仔细思考了片刻:“中文系系花吧,我记得她挺有气质的。” “哦。”褚楚呐呐应了声。 半晌,她松开许翊的胳膊,轻哼道:“算了,反正我第一个喜欢的也不是你。咱俩也算扯平了。” 许翊:“……” 这话许翊不乐意听了。 他抓住褚楚的胳膊,微微倾身,审视的目光打量起她。 然而他刚准备细问,又被旁人的声音打断。 “许翊、褚楚,好久不见。” 来人是个长裙飘飘的女性,体态轻盈,唇角带笑,身上有种浓厚的书香气。 许翊觉得她有点眼熟,可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这是谁,索性不再纠结她的身份。 况且,对方的目标也不是他。 女人走到褚楚身边,亲昵地拉起褚楚的手,笑道:“我都听说你俩的事了,恭喜你呀褚楚。” 褚楚也弯了弯唇:“没想到能遇见你,真巧。” 女人掩唇笑了笑:“我们公司在学校里投的有项目。今天校庆,领导抽空来看了看,我就顺便一起过来了。” 她说完环视一圈,指着旁边的凉亭,说:“要不要去坐坐,我俩真的太久没见了。” “好呀。”褚楚愉快地应道。 可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许翊之时,脚步倏地顿了顿。 “要不,”她回头,冲许翊笑了笑,“你先自己逛逛?” 许翊:“……” 不爽,非常不爽。 这到底是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女人? 褚楚不再管他,拉着纪辞走到了旁边的凉亭中。 她不让许翊跟过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纪辞就是许翊口中……那个气质挺好的中文系系花。 没错,她吃醋了。 他们和纪辞认识的契机是某个表彰大会上。她和许翊上台领奖,而纪辞则是那次表彰大会的主持人。 本来他们应该只有一面之缘。哪想到许翊那个混蛋,竟然直接在后台跟人家聊起来了! 聊些其他打发下时间也就罢了,可许翊偏偏要扯上她。 他一边夸赞纪辞,又一边打击她,根本不顾她冰得能扎死人的警告眼神。 最后还是纪辞看不过去,主动夸了她一句:“我觉得褚楚也很可爱呀。” 许翊这才住了嘴。 因为这句话,褚楚一直对纪辞好感颇深。 之后她俩又在其他活动上碰见过几次,关系便越来越近。到了大四,纪辞也算得上她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不过她的确不太清楚,纪辞和许翊私底下有没有其他的接触。 到了凉亭,纪辞笑了笑:“我看许翊刚才脸色不太好,应该是恼我把你拐走了。” “应该不会。”褚楚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他没有那么小气的。而且大家都是朋友,他肯定不会在意。” “朋友?” 纪辞玩味地勾起唇:“我估计,他连我是谁都不记得。” 褚楚眨了眨眼,没吭声。 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刚还说你是他年少时的钦慕对象呢。 “你不相信?”正在这时,纪辞又问。 褚楚沉吟片刻,纠结地说:“他记性还挺好的,而且你们见过很多次。” 纪辞轻笑着摇头:“以前我也觉得不可能。我和许翊见面少说也有七八次,有两次还相谈甚欢,他怎么也得记住我这号人吧。所以有次我单独遇见他,想着咱俩也算认识,便主动上前跟他打了声招呼。结果你猜怎么着?” 褚楚皱了皱眉,没猜出来。 “他就跟我说了三个字。”纪辞举起三根指头。 “他问我,”纪辞学着许翊的神情瞥了她眼,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你是谁?” 褚楚:“……” 纪辞想到这事就生气:“而且那天我们系的同学都在我旁边,那场面你可想而知。我活了二十多年,就从没有那么丢脸过。” 褚楚支吾片刻,替许翊解释道:“也许他……” 他是…… 褚楚编不出来了。 “当时学校里人人都传他花心。我以为他是认识的女孩子太多,自己都分不清,所以不记得我了。然而后来我们再一次见面,他居然又主动拉着你跟我聊天。” 纪辞回忆起那幕,忍不住弯起唇角:“我当时仍在气头上,就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嘛。结果这一看,我居然发现他明明在跟我说话,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往你身上瞄。” 褚楚:“……” “你说他幼不幼稚?”纪辞忿忿不平地说。 褚楚连忙点头应和:“幼稚!” “是吧,你也觉得幼稚。” 纪辞摆摆手,叹道:“所以看在他当初幼稚又可怜的份上,我就决定不跟他计较了。” 褚楚垂下眸子,轻轻笑了一声。 告别纪辞,褚楚回到了跟许翊分开的地方,发现许翊仍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 褚楚叹了声,走上前:“你怎么不去逛逛?” “一个人逛没意思。” 许翊直起身,将褚楚抱进怀里,附在她耳边委屈地说:“她应该不是你很熟悉的人。你竟然跟一个不熟悉的人聊了半个小时,而狠心地将你老公丢在一边。小矮子,你回家得补偿我。” 补偿…… 补偿的事另外谈。 褚楚推开他,打量了他好几眼,皱眉问:“你不会……真不记得她是谁吧?” 许翊沉吟片刻后,轻挑眉峰:“你竟然希望你老公记住别的女人?” 褚楚一听就知道他在岔开话题。 她唇角弯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当然不希望,但按理说你应该知道她。” “毕竟,她就是中文系的系花。” 褚楚揪住许翊的衣领,冷笑着替他重新整理了领带:“你年少时倾慕的人,哦?” 许翊:“……” 褚楚冷哼一声,甩开他自顾自向前走。 许翊清了清嗓子,连忙跟了上去。 “小矮子,”他牵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可怜巴巴地说:“我错了。” 褚楚挥开他的手,瞪他一眼:“错哪儿了?” 许翊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我应该说物理系系花,那个你应该不太熟。” “许翊!” 褚楚被他气得说不出来话。 她就不明白,许翊为什么总执着于摧毁他在她心中的好印象。 “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褚楚背过身,恼道:“我嫉妒心很强,不喜欢你跟其他女人有任何牵扯。就算现在跟你只是小打小闹,但总有一天我会真的生气的。” 许翊怔了怔。 半晌,他再次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记住了。” “嗯。”褚楚仍旧有些别扭。 许翊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敛起长睫静静注视着她。 “褚楚,”他轻声说,“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恋爱,没想过结婚,没想过维持一段感情,没想过组建一个家庭,更没想过肩负起一份责任。那个时候,我就想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等哪天玩够了,就找个寺庙出家当和尚。” 他勾起坠落在褚楚脸侧的一缕发丝,轻轻别在她的耳后:“可遇见你之后,我想尝试更多的事。跟你一起。 但我又怕你跟我相处久了,会渐渐对我失望。所以我总会忍不住对你做出一些过分的事,来降低你对我的期待值。” 他眸中的笑意有些苦涩:“褚楚,你太好,而我却深知自己不够好。我其实没有太多信心去做一个完美的丈夫。但如果这让你觉得不高兴,我会学着去改。” 褚楚看着他,心口处一酸。 原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免不了担惊受怕,恐惧在对方眼中露出自己不完美的一面。 她是,许翊也是。 “你好傻,”褚楚戳了下他的额头,“哪有人能够完美,你已经很不错了。你要是不好,我喜欢你干什么?” “没有,你在我眼里就很完美。”许翊抱住她,闷闷笑了声。 “油嘴滑舌。”褚楚捂起了耳朵:“就你这幅花花肠子,还想去当和尚,哪有寺庙肯收你?” “这可说不准。” 许翊勾起唇,淡淡地说:“之前我在大马路上可是被算命的拦下过。他说我命中有佛缘。” 褚楚被他逗笑了。 她刻意板起脸,严肃地回:“那你去出家好了,我不能跟佛祖抢人是不是。” 许翊杵着下巴,认真思考了半天,摇摇头:“不行。” “怎么,舍不得我了?”褚楚歪着脑袋,打趣地问道。 许翊见她一副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心口处酥痒难耐。 他没忍住,微微倾身,啾一声在她的红唇上碰了碰。 这还在学校里呢! 褚楚红着脸垂下头,悄悄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淫僧!” “淫僧”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 他星眸半阖,直勾勾地盯着她,启唇道:“不行,佛祖不同意。” “什么不同意,”褚楚错开他的视线,咕哝道,“分明是你心中无佛。” “我心中有佛,可佛却对我说……” 他闷闷笑了良久,勾起她的下巴:“红尘之中,有人在等我。” 第五十一章 番外(四) 见天色还早, 两人继续在校园里闲逛。 走着走着, 褚楚觉得有些累了。许翊这时不知从哪里弄来辆单车回来, 载着她在林荫小道上兜起了风。 微风轻拂到她脸上,有着种冰冰凉的舒适。褚楚闭上眼静静感受,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大学时期。 对于大学的回忆, 其实……褚楚一直都有些遗憾。 人家说,没有恋爱过的大学是不完整的。 然而她大学四年, 却一门心思全在许翊身上。偏偏许翊又是个油盐不进的, 导致她生生耽误了恋爱的最好时机。 现在想想, 当初的自己仿佛被他下了降头一样。 想到这儿,褚楚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不是该补偿下她? 褚楚扯了扯他的衣服, 说:“许翊,我想喝奶茶。” “奶茶?”许翊眯了眯眼睛:“你不是嫌弃有奶精吗?” “可我现在想喝了,你是不是不给我买?”褚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好,买买买。”许翊无奈。 两人接着骑车到学校附近的小吃街, 想要找找看有没有奶茶店。经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褚楚示意许翊停住。 “这是不是我当初兼职的那家?好像换招牌了。” 褚楚伸手指了指:“我想过去看看。” 许翊点点头,将单车停在道旁,跟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虽然外面的招牌换了, 但里面的格局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切都像过去那般令人熟悉, 褚楚不禁有些怀念。 “两位需要些什么?”正想着,老板从烘焙室里走出来。 唔, 这些年老板似乎更加胖了。 见到他们,老板也愣了下, 指着他们问:“你们……是不是之前在我这儿兼职的两个学生?” 褚楚诧异问道:“您竟然还记得我们?” “那可不,”老板笑呵呵地回,“印象深着呢。” 老板接着招呼他们坐下。两人盛情难却,便买了两份甜点,坐到了窗户边的位子上。 “你等等。”刚坐下没多久,许翊又重新站起身,向柜台前走了过去。 他跟老板交谈了两句后,重新回到座位。不过多时,老板便端着两份芒果慕斯和两杯奶茶走过来,打趣说:“你男朋友刚刚特意问我这里有没有奶茶,说你特别想喝。” 褚楚红了脸,有些不太好意思。 许翊轻笑一声,又看向老板:“我们已经结婚了,她是我太太。” “结婚?” 老板似乎是没想到,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不过你们之前的感情的确一直特别好。我还记得你们上学时,小翊每年都会来我这里订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褚楚没理解老板指的是什么。 “对啊!” 老板应了声,解释道:“四月十六嘛,我都记住了。小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提前几天过来预订蛋糕,还特意交代过让我在蛋糕表面点缀一只兔子。这我哪能弄错?” 褚楚怔住了。 许翊适时打断老板,勾唇道:“她记性不太好。” 老板顿了下,了然地笑了笑。 等老板走后,褚楚愣了许久,才抬眸望向许翊:“我生日时的蛋糕,都是你买的?” 许翊本想说不是,可又怕惹毛了她,便轻声应道:“嗯。” “那你……” “快吃。”许翊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可他越云淡风轻,褚楚心里越五味杂陈。 她的眼圈一下子便红了个彻底。 “许翊,你知不知道……” 褚楚哽咽地说:“因为这块蛋糕,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似乎想要什么东西最后都能得到。也许中途会有些曲折,但只要我坚持下去,命运总有一天就会记得眷顾我。” 她想要的蛋糕、她想要的尊重、她想要的感情…… 都是如此。 她本以为自己能得到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努力的结果。却不想这些东西的背后,也有着另一个人默默的付出。 其实从头到尾,这段感情都不止她一个人在坚持。 也许在她第一个生日,也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已经为她做出了一些改变。 “谢谢。”褚楚看向他,弯了弯眼睛。 许翊微微半阖着眸子,褐色的眼睛深沉得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半晌,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叹了声:“不准再跟我说谢谢。” 褚楚直视向他的眼睛,忍不住勾起了唇。 他其实早就喜欢她了吧。 只是他好面子,就是不肯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这样想想,方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那点遗憾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她的确很幸运。 幸运地遇到了他,幸运地爱上了他,更幸运地没有爱错人。 她的幸运背后始终藏着他的身影。 正如同,也许早在初见之时,她的生命就与他紧紧绑在了一起。 他们追过飓风,也淋过暴雨,经历过两地相隔,也品尝过重聚的甜蜜,最后携手一生,也算一种难得的圆满。 哪里还会有什么遗憾? 想到这儿,褚楚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弯唇道:“走吧,回家。” 许翊看了她许久,终于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轻启薄唇道。 “好,我们回家。” 第五十二章 番外(五) 云柔怀孕了。 刚刚得知消息的褚楚吓得一哆嗦, 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你再说一遍?”褚楚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云柔白了她一眼, 毫不在乎地说:“你没听错, 我有了。” “谁的?”褚楚震惊地问。 回想了片刻,她指着云柔颤巍巍地说:“不会是你前男友吧?” “呸!”云柔嗤了声:“他配吗?” 不是那人就好。 褚楚拍了拍胸口,终于放下心。 然而这样一想, 褚楚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云柔这些年心思全放在她前男友身上,拒绝了不知多少对她有好感的男士。久而久之, 追求她的男人渐渐全都放弃了。 她没听说云柔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啊…… 褚楚小心翼翼地问:“那孩子的父亲?” 云柔脸色变了又变, 咬牙说:“我也不知道。” 褚楚:“……” 云柔见褚楚一直傻傻盯着她, 心里一顿烦躁,直接说出了真相:“就那天在酒吧……我喝醉了。” 褚楚:“……” 褚楚沉默着, 正在思考要如何开口。 旁边沙发上的男人这时翻了页报纸,啧了声:“酒吧买醉、一夜情,你还挺时髦。” 云柔瞪过去,冷笑道:“不是我说, 我们两个女人聊天,你一个大男人不躲远点,反而在这儿听得津津有味。好意思吗你?” “我也不感兴趣。” 许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但我更怕你带坏我老婆, 所以得小心看着点。” “……” 褚楚见此赶紧打断两人的争辩:“许翊, 要不你先出去转转?” 她眨巴眨巴眼,目光中祈求意味十足。 “嗯。”许翊扯了扯唇角, 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许翊的身子顿了顿。 片刻, 他回头,嗤了声:“如果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就趁早拿掉。不要因为一时的心软耽误了时间,这对你或对孩子都不见得是好事。” 云柔垂下眸子,半天没说话。 但她知道,许翊这话虽然难听了些,却是目前最妥当的处理方式。 褚楚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不过褚楚担心自己措辞不当会伤着她,一直不晓得如何开口。所以许翊就抢在褚楚之前,把可能得罪她的话都讲完了。 真羡慕啊…… 尤其她现在孤家寡人还大着个肚子。 云柔哀叹一声,倒在了沙发上。 褚楚摸着她的肚子,小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云柔烦躁地揉了把头发。 云柔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中招。 她第二天还特意检查了垃圾桶,明明没问题啊…… 那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褚楚叹了叹,安抚道:“那不如我们去逛街吧?” “逛街?”云柔抬了抬眸。 “对啊,”褚楚点头,“咱们先去逛街,给你散散心。等你心情平复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呀。你放心,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云柔顿时心头一暖。 虽然她过往总是会遇到各种奇葩的人事,但眼前这个朋友,她交得很值得! 两人开车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豪爽地买了一下午。 到了傍晚的时候,云柔总算冷静下来了。 “走吧。”云柔说道。 回家先睡一觉,明天再想解决方式。 褚楚点点头,跟了上去。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站在电梯口等待。 只听得“叮”一声响,电梯门开了。随着电梯门逐渐拉开,一个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缓缓从电梯里迈了出来。 褚楚顿了顿,不确定地喊道:“小表叔?” 男人蹙起眉,回头。 视线在云柔脸上停了片刻后,落到了褚楚身上。 他微微颔首,扯唇道:“褚楚。” 还真是。 褚楚笑了笑,她还真怕自己认错了。 “来逛街?”小表叔眼尾轻挑,笑着问了句。 褚楚点头应道:“正准备回去了。” 褚楚答完,又见小表叔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云柔瞟去。 她想了想,回头介绍道:“这个是我朋友,云柔。” “云柔?”小表叔轻笑了声。 褚楚觉得有些别扭。 可下一秒,小表叔又恢复了正常:“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你和阿翊有空去我那里坐坐。” “好,您先忙。”褚楚礼貌地应道。 小表叔又敛了敛眸,转身离开,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走后,褚楚赶紧拽着云柔走进电梯。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云柔的手突然凉得跟块冰一样。 “手这么冷,你今天穿少了?”褚楚皱起眉问。 云柔倏地抽回手,呐呐地说:“我没事。” 她低头,沉默了有一会儿后,才犹犹豫豫地问:“刚才那个……是你小表叔?” “不是我,是许翊的。” 褚楚答:“不过也不能算是真的小表叔,许翊继母那边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云柔匆匆回复。 褚楚见此,便没再将云柔的异常放在心上。 褚楚原打算第二天再陪云柔去医院里检查一遍。 谁料次日一早,云柔在电话里跟她交代了两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褚楚放心不下,又联系不上对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偏偏这时,许翊家里那边的老一辈亲戚上门做客。出于礼貌,褚楚必须得过去一趟。 不过令人庆幸的是,路上她终于接到了云柔的电话。 “我没事,”云柔语气平淡,“前段时间想躲,所以才没有联系你。不过运气不好没跑掉,我这几天就回去了。” 躲她干什么? 褚楚突然就脑子转不过来弯。 不过听见云柔说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她正打算挂断电话,又听云柔问了句:“褚楚,你觉得……一夜情后能修成正果的几率有多大?” 褚楚更懵了。 她眨眨眼,脑中出现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你和那个男人……” “算了,”云柔打断她,“反正我也对男女感情没信心了,跟他凑合着过吧。” 褚楚:“……” 因为云柔的这一番叙述,褚楚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来,跟长辈们谈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老太太连声喊了她几遍,褚楚才回神:“您说。” “瞧你,想什么呢?”老太太笑了笑:“我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褚楚红着脸,有些难为情。 孩子的事……又不是她想有就能有的,还是得顺其自然呀。 褚楚纠结了片刻,支吾回道:“我们……” “我们不急。” 许翊握住了她的手,淡淡地回:“老太太你要是想含饴弄孙,不妨先问问小表叔。” “你看你,净瞎说。” 老太太指着小表叔摇摇头:“他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孩子?” 许翊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褚楚怔了下,偏头看向许翊。 见他眼睫低垂,神情冷淡的模样,褚楚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许翊他……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褚楚。直到晚上临睡前,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许翊听完后脸色变得极其古怪。 半晌,他才摇摇头,轻笑一声:“我以为是你不想要。” “啊?”褚楚纳闷了。 “上次那个乌龙,你说你事业刚起步,暂时没有精力。” 许翊抱紧她,下巴轻轻枕在她的脑袋上,喟叹道:“还有刚刚,老太太问话时,你在走神。” “我那是在想云柔的事。” 褚楚小声解释道:“至于上一次……那时和现在情况又不一样,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 褚楚说完又顿了下。 这样说,许翊是以为自己不想要,才帮她打发了长辈们的催问。 他好傻。 褚楚心里又暖又疼。她伸手摸了摸许翊的脑袋:“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孩子?” 许翊沉默了片刻,轻笑:“你的,我就喜欢。” 褚楚忍不住勾起唇,回应道:“我也是。” 我本没有那么喜欢小孩子。可如果这是和你的骨肉,有着我俩共同的血脉……我想,我会非常喜欢。 …… 不过谈起孩子,褚楚又不由想起了云柔:“也不知道云柔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想知道?”许翊抿起唇,轻声问了句。 褚楚诧异地看向他:“你清楚?” 许翊抱拳搁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前两天看你找得着急,我就私下让人也去查了查,结果就发现……”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 褚楚摇了摇他的胳膊:“发现什么,你继续说呀。” 许翊淡定地眯了眯眼睛,俯身贴在她耳边,讲述起这几天的发现。 褚楚听着听着,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眼睛睁得愈来愈大:“你是说云柔她和……” 许翊倏地将她压到床上,堵住了她接下来的疑问。 直到她被亲得气喘吁吁,许翊才堪堪停住,闷闷笑了两声:“所以,我们也不能落他们太远。” 不待她有回应,许翊拉开了被子,完完全全遮住了两人的头顶。 说什么不能落他们太远啊…… 还不都是他为了那什么找的借口! 被拖到被窝里任人宰割的褚楚昏昏沉沉地想着。 这只老狐狸! 最近似乎越来越坏了! 第五十三章 番外(六) 六年后。 除夕之夜, 张灯结彩。 褚楚将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等待客人们上门。 六年的时间, 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云柔五年前生了一个男孩,乳名小团子。 小表叔很宠她们母子俩。虽然云柔和小表叔的感情起源于一时的冲动,但褚楚看得出来, 云柔现在过得很幸福。 四年前,周隽和许瑶也已修成正果。 虽然褚楚不太清楚他俩之间的故事, 但她却知道, 又一对年少时的爱慕没有被辜负。 而褚楚自己的生活, 也因为小丸子的到来有了些许变化。 小丸子四岁半,仅仅比云柔的小团子晚出生五个月。 她年纪虽小, 可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时不时一个鬼主意。若是没人在旁边盯着她,指不定她就会闯出个什么祸来。 小丸子的性子一点都不像她,倒是和许翊有几分相似。 也不知道女孩子有着这样的脾气,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正担忧着,杂货间便轰地传来一声巨响。 褚楚赶紧跑过去,就见货架上原本摆放齐整的杂物全都散落在地上,乱糟糟一片。 而杂货间门口, 两个孩子缩着脖子站在一旁, 眼睛一眨不眨,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什么事?”此时, 许翊也缓缓走了过来。 许翊这几年在旁人面前更端着了。 他面色冷凝,高挺鼻梁上一架金丝边框的眼镜, 原来微微上扬的唇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看上去格外不好说话。 小丸子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就怕他。 见他来了,本想就此糊弄过去的小丸子立即瘪瘪嘴,小声说了句:“不是我。” 现场就她和小团子两个人,不是她,只能是小团子了。 她这是把所有责任都往小团子身上推呢。 许翊脸色顿时更冷了。 “你再说一遍。”他蹲下身,低低笑了声。 不过这笑,跟魔鬼的笑声也没什么两样了。 小丸子抖了抖,却仍倔强地说道:“不是我。” 许翊顿了片刻,扯了扯唇道:“把手伸出来。” 小丸子颤抖地将小手伸到他的面前。 许翊眯了眯眼睛,“啪”一声打在她手掌上。 小丸子这回没忍住,哇地哭出了声。 褚楚也愣住了,她没想到许翊竟然会突然变得格外严厉。 “是谁教你撒谎的?”许翊板起脸,冷声问。 小丸子抽抽搭搭的,不敢吱声。 许翊作势又要打她的掌心。 正在这时,旁边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喊了声:“阿翊表哥,都是我干的,不关丸子的事。你不要再打她了。” “你?” 许翊半阖着眸子,瞥了他眼,嗤道:“你知不知道你总是这样惯着她,很容易让她习惯找你背黑锅?” 团子抿起唇,想了许久后才道:“那我就替她背一辈子黑锅。” 他上前两步,挡在丸子面前,伸出自己肉嘟嘟的小手:“你要打就打我吧。” 丸子愣了下,感动得眼泪哇哇。 她倏地扑上去,抱住团子大声哭出来:“呜呜呜呜,小表叔你最好了!” 团子面对许翊时也有些胆怯。但他强忍着泪花,摸了摸丸子的脑袋:“别怕,小表叔在。” 褚楚&许翊:“……” 看着这对苦命叔侄,他们瞬间觉得自己像是村口棒打鸳鸯的恶霸。 褚楚笑了声,扯起许翊:“好了。这次的惩罚,留到下次他们犯错再打吧。” 许翊站起身,脸色不是很好看。 等两个小孩儿逃走后,他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闷闷不乐地说:“我总觉得这小子对我女儿图谋不轨。” 褚楚蹙着眉想了会儿:“嗯,是有点。不过他们再大些,就不会像现在一般整天黏在一起,你不用太担心。” “我不是担心,”许翊摸了摸下巴,轻笑一声,“就是嫉妒他能开窍得这么早。” 褚楚:“……” “走吧。” 许翊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望着她:“他们该来了。” “哦,好。”褚楚应了声,紧跟着他向客厅走去。 路上,褚楚抬起眸,偷偷看了眼他的背影。 挺拔的身姿、宽厚又很有力量的肩膀,撑起了他们家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护得她一生安稳。 遇到他之前,她一直找不到归属感。 可遇到他之后,漂泊的心仿佛终于踏实了下来。 到现在,爱人、孩子,平淡的生活中总是充满着各种小惊喜。 有了他们,未来的日子,似乎…… 更让人期待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