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我爱你》 作者:赵轻寒 文案: 周栖原本的理想婚姻生活是两人同住一屋,分室而居,保持适当距离。 宗晋哼笑一声,“你说的,那是苟且。” 后来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随时随地的耍流氓…… 外冷内萌美女牙医VS腹黑雅痞娱乐圈大佬(后期暴露流氓属性)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网红 主角:周栖,宗晋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市三院急诊科。   身形高大的男人横抱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女人额头鼻尖渗出汗水,咬着下唇在男人怀里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护士站里的护士见状赶紧上前帮忙。   今天罗静医生值班。景市的天气之前还算暖冬,这两天急剧降温到零下,很多冬季病爆发,急诊科比平时更忙。   她带着一位实习男医生步履不停地穿过走廊,后边来人着急忙慌地撞了她一下。   “林祁南?”罗静看清来人。   那男人显然认识她,一时慌了神。罗静顺着这位熟人的手臂往里看--虽然他怀里的人五官蹙到了一块儿,但看着甚是眼熟。   一双细嫩无力的手扯了扯林祁南的袖子,似是催促,于是他没工夫停留,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罗静,继续抱着人往诊室走去。   “罗医生,你朋友啊?”一旁的实习医生问。   罗静边继续走边在脑海里搜索与那副五官匹配的人名,听实习医生问,顺口答:“一个学妹的男朋友。”   “那他抱着那个,是你学妹?”   罗静一下就记起来了。   那个女的,是她学妹周栖同父异母的妹妹周梓雨。   暂时忙完手上的病例,罗静打听到接周梓雨诊的是他们科秦副主任,平时关系不错,于是过去询问了一下。   “秦主任,刚才有个姓周的女病人好像是我朋友亲戚,什么毛病啊?”   “哦那个啊,黄体破裂,男朋友送来的。”面前的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小年轻嘛,女的说是第一次,这不没把握好轻重。”   “……”罗静闻言眉间蹙深,“那现在呢?”   “做完检查挂完水,转妇科病房了。”   出了秦医生的诊室,罗静拧了拧眉心,低下头朝地面深深吐纳了口气。   周栖是她高中低一届的学妹,后来两人又前后脚上了H大。当时她是学生会副主席,周栖也是学生会成员,彼此脾性相投,算是不错的朋友。出了校园虽然不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但是保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朋友圈,偶尔也会出来聚聚。   所以她当然知道周栖和林祁南从来没分手。   狗屁男朋友,那是她姐的男朋友!   还他妈第一次就黄体破裂,好一对新鲜出炉热腾腾的狗男女!   ***   周栖关掉无影灯。今天最后一位病人从牙科治疗椅上下来,听一旁协助的护士和他重复了一遍牙齿封药期间的注意事项,拿着病历卡道谢出了诊室。   她工作的景市口腔医院是本市资历最深设备最先进的私立口腔医院,淡绿色的医院大楼伫立在繁华的中心地带,隔着一条车流日夜不息的滨川大道,正对着H大附属医院。   她的男朋友林祁南就在H大附属医院神经外科。俩人是大学同学,交往八年,如无意外将继续和对方结婚生子,走完人生的后半程,也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楼大厅的自动门相对打开,夜色裹着冷冽的空气扑到周栖脸上,她拢了拢厚实的围巾,沿着主干道走了七八分钟,绕进支路,就到了她住的公寓。   这片公寓楼盘分为南区北区,相对而建,周栖住南区,林祁南住北区。   林祁南当然提出过同居的想法,但周栖并不喜欢与人有过度亲密的连结,如果可以,她甚至幻想过结婚后能分室而住,给彼此留足够的个人空间,不过也只是那么一想,如果说出来,谁都会认为她有毛病,林祁南应该会首当其冲用手术刀划开她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   回到家脱下鞋,整整齐齐地码进鞋柜,进浴室洗澡。周栖有轻微的强迫症,鞋柜里的鞋子按照场合用途做大分类,再按照颜色做细分,衣柜和书柜皆是如此。   这几天特别冷,她把自己洗成一只阿根廷红虾,抹开浴室镜子上的水汽,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小女孩,稚气全然褪去,眉目间皆是独立女性的神采。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吧,只能算是实现了很久以前建立的目标,从那个家里脱离出来,租了这间公寓,除了每周回去看奶奶,其他时间终于不用再在疏离的家庭关系里求而不得。   拉开床头柜,里面躺着一个长方体,是一本原文书,用橘色包装纸妥帖地包着。明天是林祁南30周岁生日,这本书他找了很久,周栖左右打听才在国外工作的大学同学那里托到。   她把书小心放进包里,旁边还有一个薄纱系着蝴蝶结的袋子,透出一套黑色的性感蕾丝内衣,和一盒安全套。   “我的第三个愿望,小栖,明年我的30周岁生日,我想让你把我变成真正的男人。”29岁生日时,林祁南这样说。   当时周栖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她不是一个思想保守的人,只是和林祁南交往这么多年,两个人各自忙学业工作,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讨论专业就是规划人生。对那件事,他不主动,她也没有特别去索取。   “可以吗?”林祁南小心翼翼地问,烛光映着他的脸庞,恍若19岁那年的冬天,他第一次和她告白时候的模样。   他这个人,真是老旧得有趣,邀约到一年后?   “最后一个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周栖笑了笑,“不过……我会成全你的愿望。”   他们早就不是青涩少年了,水到就渠成吧。   手机铃声响,来电显示:罗静。   “小栖,我刚才想了挺久,还是觉得要和你说这个事情。”罗静的开场白异常严肃,让周栖提了下心。   “怎么了?”   罗静如实叙述一遍,末了说:“我打听到在住院部B区815,你过来了打我电话,我陪你过去。”   周栖把手机捏得像是唯一支撑物一般,“不用了学姐,你应该很忙,我自己处理。”   罗静知道周栖的脾气,不再坚持,“好,如果有什么情况需要帮忙,一定告诉我。”   ***   不知道为什么,周栖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从楼梯一步步走上8楼,还没吃晚饭,脚步虚浮。   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想延缓面对那一幕的时间,周栖抓着楼梯扶栏自嘲地笑了笑,嘴角倒勾着向下的弧度。   走到了7楼往8楼的楼梯间,隐约看到一个浓妆女人背依着8楼出口的门在打电话,声音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激烈。   “你他妈真是好样的!贱女人住院你还忙前忙后照顾上了?我以前小产那次,你他妈说忙忙忙,来看过我一次吗?!”   “我把她怎么样?我找人扒了她的皮!”   “你赶过来也没用!小心出车祸断手断脚老娘可不会照顾你!”   吼着吼着她的身体像失去支撑一般沿着一侧门下滑,听了一会手机,哑着嗓子,压低声音道:“我不能生是我愿意的吗……要不是为了帮你搞事业,我会忙到小产吗,这几年我吃了多少中药西药……”   另一半的门被打开,护士皱眉提醒道:“你好,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   女人腾地站起来,“刚才你们不让我在病房里说话,现在我都在这儿了,还逮着我不放!”   俩人拉拉扯扯地出去。   周栖往上走几步,站的位置很容易注意到那个女人穿的鞋子,鞋面挺干净,鞋跟却早就磨得内外侧高低明显。看来是个平日里对自己舍不得花钱的女人,穿了新的衣服化了浓烈妆容,不过是为了在第三者面前不落下风。   周栖按在扶手上的指尖泛白。   是不是她也即将用这样最为激烈的言辞和愤慨的情绪去扳回一局?   站在道德高地上,狠狠指责出轨的男友和撬墙角的妹妹,必要时刻,扇巴掌扯头发,把他们的丑事弄得人尽皆知,让舆论的吐沫淹死他们……   她从包里抽出一张蓝色四方纸,轻颤着手折出一条没有尾巴的热带鱼。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只要进入非常紧张的状态,就通过折纸来平复情绪。这个折法是妈妈教给她的,可惜她忘记了最后一步的鱼尾巴怎么折,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问妈妈了。   ***   B区815病房,隔着玻璃门,周栖看到里面摆着两张病床,周梓雨躺在靠外的一张病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虚弱的面孔,林祁南坐在床头边上握着她的手。   十指紧扣。   医院的玻璃门总是擦得特别干净,透着林祁南心疼的眼神一览无余,熟悉又陌生。   医院里暖气开的足,但周栖浑身僵冷,出来的急没戴围巾,只好拉紧大衣衣领。有病人提着个吊瓶走过,忽然蹲下身哇啦一下吐在周栖脚边,没消化完的肉渣混着胃液一大滩在地上向四周缓缓扩散,浓重的酸腐味引得周栖胃里翻江倒海,干呕了两下,拼了命捂住胸口,才强压下去。   周围行走停留的人捂着鼻子秉着呼吸瞬间四散开去,生怕沾到一点污秽。护士清洁工跑过来处理。   清洁工阿姨拿着拖把,“小姐,让一让。”   “小姐?”   “小姐?”   周栖回魂似地侧身往病房方向退了几步。清洁工阿姨打量了她一眼,个子高高挺白净漂亮一姑娘,也不知道碰上什么事了,心不在焉的,不过在住院部里见得多,应该是亲人朋友得病了,总归是让人郁结的事情。   一位医生带人巡视过来,推开815的门,余光瞥见旁边站着不动的身影,“要进去吗?”   “……”   见对方没反应,又追问了句,“来看人的?”   林祁南听到医生在门口问话,顺着话音看过去,交感神经受到冲击引得瞳孔骤然放大。   在此之前,他是抱着侥幸心理的,存着小心思特意载着周梓雨绕开了市中心的几家医院来了东部的三院,后来撞见了罗静,又暗自希望罗静不会插手这桩闲事。现在看来,事与愿违。   周梓雨此刻也看到了医生对面站着的周栖,她紧张得攥紧了和林祁南相握的那只手,巨大的不安中,又暗暗滋生出难以抑制的好奇与兴奋。   “祁南哥……”   林祁南侧过脸看她,将另一只手叠上去,“没事的,都是我的问题。等会小栖要打要骂,我都受着……”   周栖肃着张脸盯着那两人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忽然笑了一下,抄起双手交叉到胸前,冷声道——   “来看热闹的。” 第2章   宗晋从电梯上了住院部8楼,正要往A区走,一男的叫住他。   “晋哥!晋哥!这儿呢!”苟沐坐轮椅上,在护士站前朝他招手。   宗晋走近,“狗子,两条腿都废了还瞎蹦跶?”说完把手里的水果补品往轮椅上的人一丢。   “身体虽然受到了禁锢,但灵魂还是要自由飞翔。来,给你介绍下,这是小钱护士,那个是小齐护士。”   苟沐住院这几天闲出屁,逮着机会就调戏护士姐姐,他肤色黑,但五官清秀,又会开玩笑,几个小护士都挺待见他。   叫小钱的护士轻笑起来,目光驻在宗晋身上,“小苟,这你朋友啊?”   “铁哥们,海龟精英,娱乐业大佬,还是我酒吧合伙人。改天你们下班要喝一杯的话,过来找我,打折!”   苟沐和宗晋是在美国的时候认识的,他比宗晋早几年回的国,自己开过一间酒吧倒闭了还欠下一屁股债,是宗晋帮他还的。宗晋在两年前回国正式接管恒亚娱乐,听说他又有再开酒吧的想法,便帮他补够了缺的资金,挂了个合伙人的虚衔。   “真能打折啊?你不用问问你合伙人的意见?”小钱护士一双丹凤眼滴溜溜转,把站着的男人打量得细致。五官长得比明星还好看,身材也是宽肩窄腰一级棒,不可多得。   宗晋不置可否,漆黑的眼眸朝着某处看,目光深远。   “看什么呢?”苟沐顺着看去。   对面B区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后面跟个挺斯文的男的,俩人跟竞走似地一个比一个走得快,然后男的抓了女的手,俩人这气场一看就有怨气。   那女的也挺厉害,一把甩开,又说了句什么,男的就楞原地不动了。   走近了看,女人瓜子脸蛋白白的皮肤,长得好看就是气势特吓人。护士站斜后方就是电梯,她朝这儿走过来,目不斜视。   宗晋目光沿着她的行走路线移动,表情莫测。   待女人走过他身边时,倏地侧出身子,撞了她胳膊一下。   ——What are you弄啥嘞?苟沐一脸懵逼。   这一下撞的力道不重,只是周栖左手边的包在刚才和林祁南的拉扯中本就有些滑落,这一撞就顺着掉到了地上。   包的一侧拉链滑开个口,掉出一长方形小盒子。   宗晋蹲下身子捡起小东西。   周栖瞥他一眼,并不打算拿回,拾了包就走。   电梯门开了合上。   宗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盒子上轻敲,看着电梯轻轻勾起嘴角,把东西揣进了裤兜里。   苟沐这角度可看见了,长方形小盒子上面两个竖写大字:冈本。这位大佬干嘛呢?捡避孕套玩儿?   “哥,不还人家啊?不是,你拿着有什么用,你一钻石老光棍……”   宗晋眄他一眼,“信不信老子把你第三条腿也折了?”   苟沐瞬间感觉大腿根部中间一凉。   “哇不行!左右两腿尤可断,中间这条连着蛋!”   护士小姐姐听了乐不可支。   “哥,我怎么觉着你眼里有光?biubiubiu的动感光波!”   “哎哎哎,去哪儿啊哥!怎么刚来就走啦?!卡机嘛!!”   ***   周栖开着车在家附近绕圈,一直绕到了晚上11点多。   不想带着烦乱的情绪回家,却又不知道去哪里。自己说得上私房话的人不多,闺蜜路潇潇在深山老林里拍戏,据说通讯信号比住宿条件还艰苦。   这里虽然是市中心区域,到这个点开的店铺也不多了。周栖不知道第几次绕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下了车。   在她身后,有辆黑色路虎也停了下来。   便利店自动门打开,收银台前挂着的电子小熊喊了声“欢迎光临”。周栖往货架上拿了两罐啤酒,结了账,走到便利店落地窗前的桌子前坐下。   小熊又喊了声“欢迎光临”,一个有型有款的男人走了进来。   便利店小哥推了推眼镜,大冬天的晚上没什么客人,怎么一来还连着来两个颜值巨高的?   周栖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有电话打进来,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拿啤酒灌,一点也没有接起的意思。   铃声掐断,铃音提示微信新信息,她顿了顿,拿起打开,是群里发的语音。   群名:家庭群(4)   奶奶用的是老年机不上微信,所以家庭群里一共四个人:爸爸、闻姨、周梓雨和周栖。   爸:【栖栖,今天的事情小雨刚才都和我们说了,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心里难受。林祁南那小子也真不是东西!你不要想太多,等爸爸和你闻阿姨回来我们把人都叫齐了谈清楚。】   闻姨:【栖栖啊,这个事情真的阿姨不知道怎么和你交代……是我没管教好小雨。我和你爸爸改签了最近的机票回来,你要是不舒服跟医院请两天假在家好好休息啊。】   爸爸和闻姨在海南旅游,周栖也是前两天看他们发的朋友圈才知道的。   爸:【栖栖,收到消息回复一下,我们很担心你。】   周栖把手机摁灭又摁开,机械式地循环了好多次,修长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打下:【知道了。】   周梓雨:【姐……真的对不起……】   带着哭腔。   爸:【好了你别说了。】   ***   周梓雨不再作声,刚才去厕所里和爸妈打电话主动交代了,他们生气愤怒是意料之中的。虽然周栖从来没把林祁南往家里带过,但是爸妈知道姐姐这个男朋友,也对他的学历家世甚是满意。   打这个电话,一方面是她真的心慌。出了这样的“事故”进医院,之前周栖的眼神,还有林祁南并不明朗的态度,都让她不安死了。   另一方面,是想测探爸妈的立场,爸爸妈妈视她为掌珠,那是不是,他们也有可能在生气之余帮自己一把呢?   原本她要的不多,不过是想在周栖为林祁南庆生的前一天,把自己的礼物送给他。后来的事情,一时的意乱情迷。如果不是出了后面的意外,大概就算两人发生什么,她也没有胆量去要求林祁南负责。   爸妈当下没说什么,只说要给姐姐打电话,后来他们发的语音,也像是要兴师问罪。病房已经熄灯,黑漆漆一片,周梓雨内心的不确定感开始放大。   她盯着手机愣神想着,只见屏幕又亮起来,在暗夜里闪着幽幽光芒。   群名:相亲相爱一家人(3)   父亲大人:【小雨,别想太多了,也别给你姐姐打电话刺激她,等爸爸妈妈回来帮你解决。】   母上大人:【好好休息,让林祁南那臭小子请假陪着你。】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周梓雨看着一旁疲累不堪躺在陪床椅上睡着的林祁南,英挺的侧颜一如当年在大学两校篮球友谊赛中初见时的模样。   如果当年,她也去读了医科大学,又或者,她比姐姐早认识这个男人,那所有的故事,是不是会从她这里开始?   这个意外,就像是扭转了时空,让她或许还能争取一个错失的机会。   她忽然想到一个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喂。”   宗晋操着低音炮的嗓子朝周栖喊了一声。   周栖应声侧头。   是医院里撞了她的那个男人。   走得匆忙,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但是装束和身形还大体记得。   便利店里灯光通明,男人的样子一览无余。   高高的眉骨下面一双深邃如渊的眼眸,笔挺的鼻子,M字型弧度极具魅惑感的嘴唇。   一件深灰色长款大衣被他撑得四平八稳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甩到周栖前面的桌上,“你掉东西了。”   便利店小哥眼神很是犀利,眼睛一扫过去看清那小盒子,忽然想起这个姑娘来,难怪刚才就觉得看着眼熟。这姑娘前两天在零食架那儿挑了半天只拿了袋法式小面包,结账的时候等他都扫完码报了金额了,她才从收银台旁边货架上拿了两盒聚会装的口香糖,下边垫着一盒冈本,遮得严严实实的。   倒不是没见过买套套拿口香糖作掩护的,只是这姑娘一脸高贵冷漠的模样配上这样欲盖弥彰的行为,挺有反差萌,当时还是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   周栖看着眼前的东西,觉得太讽刺。   “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浪费。”   “那送你了。”   “又不是我的尺寸。”   周栖敛眸,“这位先生,你这样算是性骚扰了。”   “是吗?”宗晋嘴唇微张,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我拾套不昧的善行能抵消么?”   “……”   周栖拿起东西,一把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宗晋挑眉,拉了把椅子坐下。   “借酒浇愁?”   “……”   “啧,两罐啤酒,跟过家家似的。”宗晋朝向便利店小哥,“有烈的吗?红酒也凑合。”   小哥笑,“没有,我们这一小便利店哪有那些啊。”   周栖透过玻璃窗看到那个男人走出了便利店,走到马路斜对面一家烟酒店前。   店铺的卷帘门都下落到一半了。他朝着外面正在关门的老板说了几句,又塞了什么到他手里。只见老板拿出钥匙开了里面那扇玻璃门,又矮着身子从卷帘门里进去。   宗晋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瓶白酒。   便利店小哥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先生,我们这儿有规定不能自带酒水进来喝哦。”说着指了指收银台上摆着的一块告示牌,证明自己没撒谎。   宗晋把酒往台子上暂且一放,拍出两张毛爷爷。   小哥眼睛放光,羞涩地笑了笑,把钱揣口袋里,还贴心地从置物柜拿出两个迷你型纸杯,倒扣在酒瓶盖上。   ***   宗晋把纸杯取下,给周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既然喝了就喝醉。”   周栖眉宇微蹙,这个男的凭皮相去附近酒吧坐一坐就能搭不少美女了,干嘛跟这儿和自己不依不饶的呢?   她忍不住语气不善,“我和你很熟吗?”   眼前的男人但笑不语,眼神像是要看进周栖的眼睛里。   过了一会,他说,“没准以后会的。” 第3章   周栖原本请了明天的假给林祁南庆生,现在就是多余出的一天了,那不如今晚喝个痛快,一醉方休,睡个昏天暗地的,或许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归平静。   她拿起纸杯往嘴边送。   宗晋一下握住她的手腕,"等等。"   他把大衣脱在一旁,里面只穿了件黑色V领线衣,袖子卷起,露出骨肉匀称结实的小手臂。   周栖明显感到从他那里传导过来的热度,不由地有些窘迫。   "干一杯。"他另一手举起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上周栖的。   热辣的液体涌进喉咙,在胃里燎原而过。   果然比啤酒带劲多了。   周栖再接再厉地又喝下一杯。在茫茫暗夜里烧起的这把火就像添了助燃物一般窜起更剧烈的火势,把周梓雨的眼泪,林祁南的解释,还有两个人从学生时代到工作以后的种种美好记忆,甚至是更久远的,母亲离家前最后一次见到的模样以及她第一次知道爸爸在外面还有个只比她小两个月的妹妹时的震惊,一切的一切,统统都吞噬。   落地窗外,冬夜的风簌簌作响,吹得路边光秃秃的树树枝倾斜。   旁边的男人算是个好的酒伴,没有侵略性地探听,也不劝酒,只是看她喝一杯,他也跟着喝一杯,这让她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   周栖连着喝了四杯,她酒量不算特别好,头脑开始发昏,看着旁边的人也层层叠叠的。路潇潇曾经说过,周栖喝醉了的样子,和她平时简直是两个人格。   她朝向宗晋,"你……你叫什么名字啊?"人一放松,身体也随着醉意歪歪扭扭。   宗晋伸出双手扶正她,眼底有浅浅笑意,"宗晋。"   "哦……哪俩字啊……怎……怎么写?"   周栖的左手被拉起来轻轻展开,男人用修长手指在她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记好了。"他忽然凑近,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可是重点内容,下次我要考你。"   周栖耳朵骤然蔓延开一片酥麻。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重叠又分开的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傻呵呵地笑起来,"嘿嘿嘿记得记得……我可是数学课代表!你看我数给你听……宗晋一号宗晋二号宗晋……嗝……三号!"   打出的酒气扑了男人一脸,显而易见不太好闻,他皱了皱鼻子,嘴角却勾起上扬的弧度,"醉得不轻,傻蛋。"   周栖不服气了,"你才傻蛋!你们全家都是圆溜溜的蛋!啊!我……我饿了……我想吃蛋……吃蛋……你有蛋吗……"   "……你这才是性骚扰。"宗晋头也不回地朝身后喊,"小子,拿两个茶叶蛋来!"   茶叶蛋送到,用纸碗装着,蛋壳纹路细碎,八角和桂皮的香味随着腾起的热气绕进鼻尖,一看就很入味,小哥还贴心地加了不少卤汁。   "坐好。"   宗晋扶着周栖上身,让她得以倚在桌沿,然后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拿起一个茶叶蛋,细致地拨开上半部分的碎壳,送周栖嘴边。   "请你吃蛋,张嘴。"   "……"   吃完蛋的周栖心满意足,嚷嚷着要回家。   "我要回家……"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就在附近……我自己回去……"说着歪歪斜斜地往外走。   宗晋跟上去,被她嗔一眼,"别跟着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噢不对……我没有妈……"   两人都喝了酒,虽说宗晋酒量好,三更半夜路上也没什么人,但显然也不适合再开车,干脆把车都留在了便利店外边。   周栖在前面走着,宗晋在后面保持一段距离跟着。路上极其安静,前面的女人脚步不稳摩擦着地面一轻一重。偶有几个夜猫子出行,忽地吼上一嗓子,周栖便狼叫似地回应,惹得对方哈哈大笑,想靠近来搭讪,却被她后面不远处跟着的男人用凌厉的眼神杀死在原地。   走了一段时间,周栖看到熟悉的拐角,正要拐弯,突然看见支路里有个中年男人,肥腻松垮的身材,邋里邋遢的络腮胡圈着一口黄渍渍的牙齿,朝她狞笑。昏黄的路灯照着那口牙,黄上加黄,别提多恶心。   周栖脱口而出:"你的牙好脏哦……要去洗牙……还有龋、龋齿……得补!"   那大黄牙笑得更肆意了,朝她走近,"美女,那你能不能给我补补呀?"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过明天不上班呢……"   "哎呀那就现在给我补了嘛!"   他一脸淫.邪地把脸凑过来。   突然,一记带风的拳头招呼到他左脸颊!   "艹!"大黄牙捂住脸,嘴里吐出一坨血浆,里面还躺着一颗残碎的病牙。   "哇呀呀,掉了掉了!不用补了!"周栖拍手叫好。   大黄牙对着这个瞎几巴凑热闹的男人吼道:"艹你妈的,多管什么闲事!这是你老婆还是你妈啊?!"   "我他妈让你跪下叫祖宗!"   宗晋干脆一把脱了大衣,零下的温度让他急需打个人热热身。   大黄牙看着肥硕,但完全不是宗晋这种正经学过格斗术的人的对手,他刚抬起拳头就被宗晋抓住手腕咔嚓反向拧断,几下趔趄差点倒地。   他也是喝了酒的,被眼前的人打得痛到龇牙咧嘴,胆量却借着酒意丝毫不减,站稳身子继续上前干架。   要说这是干架,宗晋是不同意的,因为缺乏互动性。   他只用了一招就把大黄牙招呼到地上了,鼻孔还流出鲜红的血液。   大黄牙挺了挺身子,先前一条胳膊被卸,继而腹部又受到巨大打击让他一时起不了身,关键是这时酒也醒了大半,忽然意识到要是起身搞不好会再挨几记重力拳,只好双眼通红地瞪着宗晋。   周栖走上前好奇地打量地上的人,一张乱七八糟的脸大饼似地摊开,鼻血从鼻孔一路淌进嘴里,和又黄又乱的牙齿缺口处沾满的血混到一起。   可太恶心了。   恶心得她胃里一阵翻腾,压了两下没压下去。   哇啦一声,朝下飞泄,悉数吐在了大黄牙脸上……   "………………"   周栖原本晚上没吃饭,吐出的全是带着酒精发酵味的胃液,里面还掺杂着咬碎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茶叶蛋…… 第4章   宗晋再也不管那么多,扛起周栖挂上自己的右肩,捡了外套就走。   周栖经过刚才的事情,充分认定他是个好人,也不再嚷嚷,乖乖地伏在上头按着熟悉的记忆呢喃着给他指路。   路边的建筑倒退着渐行渐远,这个男人结实的肩膀透过薄薄的线衫散发出令人迷醉的热气。   周栖按了好几次指纹终于按对了手指开门。宗晋放下人让她倚在鞋柜侧边,然后蹲下身脱下自己鞋子,正要去脱她的鞋,只见她狠狠地甩了两下脚,把鞋子踢出老远,像是泄愤一般。   然后,又默默地上前去,把两只鞋子捡回来,整整齐齐并拢,打开规划得一丝不苟的鞋柜,嘴里念念有词,“放这里。”又把宗晋的鞋子也拿起来,想了想,放到了左侧空的一格里。   宗晋眉尾微挑。   小强迫症。   宗晋把暖气开起来,扶着周栖到洗手间里,接了杯水让她漱口,看到她外套袖口上因为刚才吐完胡乱擦了自己嘴而沾了秽物,便帮她脱了外套,结果里面的毛衣袖口也弄脏了一些,只好又脱了一件。   他看着周栖里面还穿着一件贴身长袖保暖内衣,叹气,“啧,为什么不是夏天。”   横抱着周栖进被窝,掖好被子。倾下身的时候,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嗅觉是指引回忆的最好路标,宗晋一下回想起14岁那年在明州的夏天,一整个商场的人慌乱不堪,他的恐惧袭满全身。在很多次的梦境里,那个场景却出奇的安静平稳,只有清雅的茉莉花香,在他周围萦绕。   周栖捏着被角,一阵燥热,一把掀开被子。   “热死了!”   “……”   他看着眼前这张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捏上去,还左右轻轻晃动,“我去给你调低空调,不许再掀被子。”   “啊!”周栖似是不满被人捏脸,半眯着眼伸手乱抓,抓到一个衣角,便顺杆往上乱掀一通。   “喂!”   宗晋被周栖掀开了线衫,里面是真空状态,完美的腹肌和腰线随着周栖乱动的手若隐若现。   周栖玩得开心,一手滑进衣服里面,摸着了硬硬的巧克力块,再往上游去,好像摸到了右边一块坚实的壁垒,中间还有柔软的一点,被周栖温热的指尖一触,瞬间硬了起来。   她再接再厉地往上走,纤细的小手臂从线衫领口窜出。宗晋的衣服因为她的动作已经挤到了胸口下面。   周栖摸索着平坦的锁骨往上,沿着线条分明的下颚骨攀上宗晋的脸,一把捏住了他的右脸蛋。   以牙还牙。   “………………”   “你这女人真是……想弄死我!”   他去抓她那只不老实的手,“放手!”   “嘿嘿嘿……”   “……”   他掰她的手指,又怕使太大力弄痛她,只好耐着性子慢慢撬。   大概是玩累了,周栖手上也松了力气,拇指食指放开,摊开掌心顺着宗晋坚实的身体原路滑下。   宗晋被她这滑溜溜地手掌弄得心猿意马,身体某一处部位受到讯号产生应激反应。   他迅速帮终于闭上眼睛的周栖重新盖好被子,转身进了洗手间……   ***   他在洗手间呆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环顾了一下公寓,极简的黑白灰装修,因为家具摆放得少,显得有些空荡。   客厅辟出一处办公区域,一张黑色木制书桌,后面是连排的书柜,书柜上的书大多是些医学类书籍,有中文有外文,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其中有一格专门放相框和奖杯,最显眼处是和一位老奶奶的合照,老奶奶坐在藤椅上,笑得很慈祥,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周栖蹲在她身边任她爱抚自己的脑袋,在午后的阳光里笑颜如花。   剩下的照片,大多是集体照,另外只有两张和其他人的合影。一张大约是高中时期的照片,两个女孩子笑着抱在一起对镜头比V字。宗晋觉得另一个女孩也有些眼熟,想了想,倒有点像他公司里的女艺人。   而另外一张,则是和一个男人的合照,男人穿着学士服,把他的学士帽戴到周栖头上,搂着她的肩膀在H大门口留影。   宗晋看着她和奶奶的合照,还有刻着不同字体的“周栖”的奖杯,眼底漫出一片柔意。   至于那个男人,很容易认出就是医院里和周栖拉扯的人。   洗手间里的牙膏牙刷、漱口杯、洗漱用品都是独一份,甚至鞋柜里的备用拖鞋都全是一次性的。这么说来,那个男人,即使是男朋友,至少还没有正式进入她的私人领域,又或者,已经分手了。   他躺进沙发,手枕着头,落地窗外,路灯的光圈星星点点。   夜深人静,心跳如鼓。 第5章   周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这一觉睡得绵长踏实,是她少有的睡眠体验。今天天气格外晴朗,一扫前两日的阴霾。醒来虽然头有些痛,但被窗外和煦的阳光一照,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但是昨天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有个人送她回家,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男的女的?   断片了……   突然想到什么,周栖迅速起身去翻自己包,反着倒出来一样样校对,手机钱包车钥匙化妆包……通通都在。   等等,自己昨天穿的外套和毛衣呢?   房间和客厅都没有,寻到洗手间一看,用衣架挂在毛巾架上。   余光瞥过镜子,自己额头上贴了一张便条纸?   ——你的车停在你家附近的famliy便利店,还有,衣服昨天吐脏了,挂在洗手间,记得送去干洗。   小小的便条纸随着周栖一个皱眉就掉了下来,落在洗手台上。   没有落款,没有联系方式。   遒劲有力的字迹,应该是个男人。   ——多危险啊!   居然招了个陌生男人到家里,看来以后真的不能随便一个人在外面喝酒!   周栖洗了把脸,肚子饿得咕咕叫。家里冰箱存货不多了,索性打开手机点外卖。   虽然饿极了的时候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总是红烧肉和水煮鱼这种重口味的食物,但既然昨天喝了酒,中午就喝点粥吧。   一个人生活,总归是不能太任性妄为。   尤其没有了林祁南,更不可能会有人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她了。   思及此,周栖低垂的眼睫微微有些颤动。   她选了碗生滚鸡丝粥,滑到小食区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垫垫肚子的。   小笼包、黄金糕、红枣馒头、茶叶蛋……茶叶蛋?   为什么图片上的茶叶蛋看上去特别诱人特别好吃的样子?仿佛隔着手机屏幕就闻到了桂皮和八角的香气。   就它了,对自己好一点!周栖一口气点了三只。   ***   粥足蛋饱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栖栖,我和你闻姨已经回景城了,现在往家里赶。你今天有没有空?”   周栖沉吟半晌,“嗯。”   “那好,小雨的医生说她还要住两天院,她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谈事情……你看,我们把林祁南叫上,几个人先商量商量好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让他来家里。”   “爸,您决定吧。”   “好,好,我确定好再给你发微信。”   很快就收到了父亲的微信,确定下午林祁南可以过去。   周栖回洗手间化了个日常淡妆,想了想,又拿出腮红极轻地扫了两下。脸上那隐隐的颓色便马上荡然无存。   八年的感情,纵然无法回头,道别的时候,也尽量以一个美好的姿态退场吧。   无论家里人和林祁南的态度如何,她自己已有了决定。复杂的多角关系不是她擅长处理的,她也不愿让自己深陷在这样的沼泽里无法自拔。   整装完毕,拿了包出门,走到便利店附近,果然就看见了自己的车停在不远处。   打了转向灯开出去,缓缓经过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有一刹那的错觉,恍若看到里面坐了一男一女,影影绰绰的,只觉得男的身形高大眉目深邃,女的,有点眼熟?   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开到东部新城的一处高档小区,再绕进深处的别墅区。   周栖11岁时父亲经过先前的生意失败,很是失意了几年,那年他终于决定东山再起,和闻姨把生意重心转移到景城,一开始他们住的是城南的旧城区,多年来累积了一些资产,三年前买下了眼前的这栋别墅。周栖工作后就直接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住,只有休息日过来看看奶奶时会小住。   在门口看到了林祁南的车子。周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走进了别墅。   “呀,栖栖也回来啦?”   第一个和她打招呼的人是何妈,她是奶奶的一个远房表哥的女儿,30岁的时候离了婚没有孩子,后来没有再结。在家族里,只有奶奶对她真心实意的好,她便一直跟在奶奶身边照顾他们一家子。   何妈从厨房出来凑近她,“你爸爸和你闻阿姨不是说去海南旅游后天才能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哦对了,刚才还来了个小伙子,斯斯文文的,仨人进了书房。你爸爸让我等你回来了告诉你一声,让你也去书房。”   “那男孩子是谁呀?是不是我们栖栖男朋友呐?”   周栖苦笑一下,“何妈,您为什么不觉得他可能是小雨男朋友呢?”   何妈笑出眼角几道纹路,“我们栖栖书读得顶呱呱,那个男孩子一看也是有文化的人。那文化人才能和文化人有共同语言啊你说是不是?”   在这个家里,除了奶奶,也就何妈会这样把她夸上天。   “奶奶呢?”   “在房里休息呢。”   “好,我等下谈完事情就去看她。”   周栖上了二楼书房,房门紧闭,她敲了敲,闻姨出来开了门。   “栖栖来啦,来,快进来!景城比三亚冷多了,我和你爸爸从机场一出来就打喷嚏了。”闻姨笑得似乎有些讨好的意味,“我让何妈煮了点红枣姜茶驱寒,来,喝一点。”   她从宴客区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拿起一杯茶,握起周栖的手递进她的掌心。   不容拒绝的姿态。   林祁南从周栖一进门就从沙发上侧身看着她。周栖淡淡扫过一眼,只注意到他眼底有很深的黑眼圈。   她忽然有种微妙的预感,是不是他们在她来之前已经把一些内容协商好了?   她把茶杯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坐进单人沙发,然后静静地等着他们其中的谁念出真正的开场白。   父亲周常东和闻姨林祁南坐一排,他两手覆在膝盖上,似是斟酌着开口:“栖栖啊,这个事情小雨和小林都和我们说了,确实没什么好辩解的。你受委屈了,爸爸和你闻姨已经狠狠骂过他们两个了!”   “唉,你说这叫个什么事情,天底下是没有男人了吗?怎么偏偏姐妹俩……”   林祁南低下头。   闻姨拉了下他,他便不再说接下去的话,转了话锋,“爸爸知道你和小林两个人在一起挺久了,但是……”   “但是爸爸也知道你的个性,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不会再和小林在一起了……”   “小雨昨天晚上给我们打电话哭得都喘不上气了……她说她不是想要抢姐姐男朋友……只是、只是,唉,说起来,都是年轻人那些一时冲动情不自禁……”   “你看,爸爸和闻阿姨一下飞机就回家来替你解决这个事情了,还没来得及去医院看你妹妹。”   “这个事情,我们也要听听你的想法,你要不和我们说说?”   闻姨听罢,补充说明,“小林也是当医生的,你们H大医学院学生在三院工作的也不少吧?好多都是熟人熟脸。他昨晚抱着小雨去医院,还是因为……因为那事出的意外,这个事情估计在圈子里都传开了……”   “栖栖啊,不是阿姨帮着自己女儿,也不是阿姨保守封建,但是你说这种事情传出去,以后她还怎么嫁人啊?再说她是真的很喜欢小林……”   父亲呵斥了一声,叫她不要再说,让周栖自己做决定,她便不再继续,掖去眼角的眼泪,双眼通红地瞧着周栖。   自己做决定?   周栖觉得实在有趣,他们不是早都把自己的决定揣测到位了吗?   其实她来这一趟,不过是因为他们二老为了自己的事情赶回来。她只是希望能明明白白一次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可原来,他们为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们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不会闹,不会紧抓着林祁南不放。   周栖身子慢慢后撤,靠进沙发里,闭上双眼。   林祁南看向她,这个他珍而重之八年的女人。   一个人的人生能有几个八年,而这八年,是往前和往后的人生里任何一个八年都无法比拟的,人生之最绚烂的年华。   昨天晚上周梓雨喝了酒来找他,趁着醉意和他表白,说她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从和他们大学的那场友谊赛开始。   他不是没想过拒绝,纠缠之中,对面的人直接脱了衣服。   有多少男人能拒绝这样热烈的情感和直白的袒露?于他而言,这是他和周栖在一起的八年里从未感受过的炽烈。   后来的事情,一切都脱了轨。   他等着周栖的回答,就像等待一场审判。   突然,书房的门被推开,奶奶扶着门把,怒意腾腾道:“你们就这么欺负我们栖栖?!” 第6章   周常东和闻姨看到老太太出场,互换了诧异的神色,随即起身去扶。   “妈,您怎么来了?”   奶奶嗔周常东一眼,一把拂开他欲搀扶的手,搭上了紧着步子上前来的周栖。   “奶奶,您不是在房间休息吗?”   “我再不来,我的栖栖就要被他们欺负死!”   奶奶握了握周栖扶着她的手,掌心是周栖所熟悉的干燥的温暖的质感。她忍不住将另一只手覆上奶奶的手背,纹路沟壑万千,突出的筋络像古老的树根,却延伸出最原始的守护。   周栖几乎要哭出来。   活了27年,周围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冷静理智得体,她也早就学会用最快速干净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林祁南的背叛虽然意外,但她也算有了消化的时间,而父亲和闻姨对周梓雨的偏爱,历史悠久,无法追溯。   刚才闭眼的片刻,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要像一个成熟的人那样,去处理一件没那么容易处理的事情。   但奶奶这一出现,这样一句话,把她内心细微处渗透着的极力压制的委屈感顷刻间汇聚成一股强流。   她当然不希望奶奶为她的事情伤神,但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就像个小女孩躲到了大人的背后一样,因为有人撑腰,竟好像下一秒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不满和哭泣。   奶奶缓步站到周栖原本的位子前,环视了一圈。   包括林祁南在内的所有人,此刻都僵直着身子。这位年岁最长的大长辈不落座,他们自然心有惶惶。   ***   宗晋把黑色路虎停进“MISTY”酒吧的地下停车场。   MISTY开在景市夜晚最热闹喧嚣的酒吧街上,是整条街上最大也是最出名的一家,外观设计成钻石的无数切割面,拼接出璀璨夺目的效果,等到了晚上灯光一流转,令人目眩神迷。   这片地方大大小小酒吧不下20家,一入夜连空气中都充斥着酒精的鲜辣和荷尔蒙的香气,白天里,反倒安静得要命,所有酒吧几乎都紧闭着大门,酝酿着热气等待夜晚降临。   宗晋径直走进MISTY的一处休息室。   苟沐坐轮椅上看到他进来,咧着嘴笑,“晋哥!”   笑完又自我感觉良好,“我就说我晋哥最仗义,一听说我出院来酒吧了就赶来看我了。”   宗晋把车钥匙手机往桌上一掷,“我是怕打狗队看到你把你杖毙了。医生不是说你还要住一个礼拜吗,这就越狱了?”   “手术也动了钢钉也打了,咱在哪儿休养不是休养呢?我就喊了小五把我弄出来了。我可是小学第一批戴红领巾的,怎么能臭不要脸地占用国家紧张的医疗资源,哥你说我是不是思想特崇高?”   宗晋躺进长沙发,两条大长腿往上一搁,还露出小半截在外边。   “你一脑残想得还挺多。”   “……我得去戴个防毒面具才能和你说话。”   说话间一个眉目风情的女人走了进来,着一件水红色的羊绒连体裙,下摆只将将盖住臀部,腰线处收拢,掐出细软的腰肢曲线。   这个女人叫宗宁,是MISTY的公关经理。   其实她本名不叫宗宁,2年前宗晋从秦哥手上救下她,她就决定人生要洗牌重来。她改了名,又换了姓,救命恩人的姓。   酒吧宗晋出资最多但他要管理公司,这边顾不上太多,而苟沐为人仗义好客,甭管亲疏远近的朋友只要来了酒吧找他打折甚至免单的,他都不会拒绝,一来二去做的全是亏本买卖,他自己之前开过一家酒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最后关门大吉。   说起来,宗宁才是这间酒吧的真正管理人。她为人爽利但做事自有一套手段,人脉也铺陈得开,在她的打理下,酒吧不仅在景市小有名气,而且进账年年高升。   “哟,宁姐这是拿的什么呢?怪香的。”苟沐探出狗鼻子。   宗宁和宗晋都是三十岁的年纪,苟沐比他们小几岁,他对职称不敢兴趣,一直按着年龄辈分管宗晋叫晋哥,管宗宁叫宁姐。   宗宁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勾着个食品袋,在宗晋面前晃了晃,“还没吃东西吧?新鲜出摊的鸡蛋饼。”   宗晋腾空双腿一个利落侧身坐起来,接过袋子打开,香气四溢。   苟沐闻得口水逆流成河,“宁姐你这也太偏心了,就不能给我这个伤残人士顺带一份?”   “哦是这样,”宗宁坐下,一双修长水润的美腿交叠,语速平缓从容解释,“我去的晚了,只剩下三个鸡蛋,本来也是可以给你带的,哪知道一个鸡蛋让老板不小心摔地上了。你也知道,大老板他一向要吃两个鸡蛋摊的。”   “…………”令人窒息的解释。   宗晋神色淡然,长臂一伸到苟沐面前,“给你咬一口。”   苟沐如愿以偿,傲娇地朝宗宁扬下巴,“还是晋哥心疼我。”   宗宁嗤笑,“你们俩真是鹣鲽情深,我挺多余。”   “别这么说,我们俩——”苟沐朝宗晋眨眼,“还没公开。”   宗晋咬了口鸡蛋饼挑眉,“你觉得社会大众能接受我和你的人兽绝恋?”   苟沐被怼得语言组织能力和行动力一样丧失,钛合金狗眼扫过宗晋,忽然咋呼道:“有妖气!”   宗晋眼皮也没抬一下,“你还是只狗妖?”   苟沐个子没宗晋高,手按比例长得也没宗晋长,打半圈轮椅靠近他,伸手一撩粘在宗晋线衫上的东西。   一根黑长直的头发。   这下他可得意了,对着宗晋装模作样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宗宁妆容精致的脸敛起神色,看着苟沐手里的发丝,目光幽深。   宗晋吃完最后一口饼,一个抛物线把空袋丢进垃圾桶,想也没想地说:“那我保持沉默。”   “……”   不按套路走可还行?   苟沐赶紧换套说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宗晋打量他一眼,“就你现在这幅残躯,我在八块腹肌里随机抽取一块都能把你震到阿拉斯加的山巅。”   “啧,你这是不打算正面回答问题,有鬼。”   “不瞒你说,这是我胸毛。”   神TM胸毛,苟沐目测这根“胸毛”至少长达30厘米。   正打算拿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就被宗晋一个长手捞走。   苟沐心有不甘,“你这根胸毛长度能系蝴蝶结。”   “鸡蛋吃得多,营养跟得上,毛发长得旺。”   “哥,你撒谎的样子像发春。”   苟沐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一边说一边已经迅速把自己推到宗宁身边,“宁姐,你怎么看?”   宗晋也懒得和他计较,趁他轮椅调转方向的时候把手里的头发暗搓搓塞进了口袋。   宗宁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松开交叠的长腿,挺着背优雅起身,又在苟沐面前俯下身子,似笑非笑。   “看、你、妹。”   说着直了身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宗晋抽出包烟来,取一根,用桌子上备的打火机点了,一头小小的光亮在修长指间明灭。   “说正经的。我让人查过了,在停车场打你的那帮人,是秦啸手底下的。”   苟沐听他这样说,瞬时收敛玩闹的神色,“果然是那臭傻逼!前段时间让人在咱们场子里散货,被我带人教训了,妈的找一帮子龟孙偷袭老子!”   宗晋看苟沐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就好好呆着养好你的狗腿,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晋哥,这种事情我来解决就行。你现在管着那么大一家公司,算半个娱乐圈的人吧,这要是弄出点什么新闻,还不被记者追着八卦啊。”   宗晋食指搭上香烟,把长长一节烟灰弹进烟灰缸,“放心,别说出不了什么新闻,就算出了,也能压下。把腿养利索了,那两个把你腿打折了的人,到时跪你面前随你踹。”   ***   周栖出了别墅门。奶奶知道她也没心情留下吃晚饭,先前让何妈炖了老火母鸡汤,装在保温壶里让她带上。   周栖拎着沉甸甸的保温壶,想起一个小时前的场景。   奶奶原本是听何妈说有个像是栖栖男朋友的男孩子来了,她想去看看的,没想到在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那一番气死老太太的对谈。   周栖扶着奶奶坐下,自己坐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上。   “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栖栖,奶奶现在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分,还是不分呐?”   周栖对奶奶的单刀直入倒不惊讶,她老人家一向讨厌拖泥带水,周栖的一部分性格大概是隔代遗传自奶奶的。   她睨林祁南一眼,薄唇微启,“分。”   林祁南的指尖在膝盖上抠出淡淡的青白色。   “好。”奶奶拍拍周栖的手,似是很赞同她的选择,“常东,这个事情说到底是小雨犯了错,她不出面单让你们帮她解决说不过去,等她身体恢复了,必须要和栖栖当面道歉。”   周常东只得点头,“行,我和小雨说。”   “还有,我听说你给小雨在她工作的广电大楼旁边买了套房子。这样可是不公平,栖栖现在还自己租房子住。”   闻姨面上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开口,“妈,小雨那套房子我们也就是帮着付了个首付。”   奶奶轻哼一声,“我老人家不懂这些,反正你们做父母的,一碗水要端平!”   周栖眼角一涩,“奶奶,我不要那些,房子我自己会买的。”   奶奶宽厚的手抚了抚她的背,冲着周常东道:“听见没有?栖栖说不要房子,那你就折现给她。给了小雨多少,就给栖栖多少。”   老太太阅读理解一百分,周常东只有继续点头的份。   “妈,其实我们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和栖栖商量。”他朝着周栖道,“栖栖,你摘一个卡号给爸爸,到时钱我会打进去的。”   末了,又补充道:“比给小雨的多。”   周栖当然明白奶奶的用意,无论是父爱还是爱情,本身都是难以强求的事情,可是钱却是能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事态已然无法扭转,就只能为周栖多争取物质上的保障。   ***   周栖回过神来,见林祁南也出来了。   她开了车门,正要进去,被林祁南挡住。   他扣了扣下唇,犹豫着开口,“小栖,我知道这样说很无耻,但我们以后还能不能……”   周栖打断他,“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么?”   林祁南疑惑着递过手机,当初手机里的开锁指纹设置了周栖的,所以她一下就打开了。   他见周栖打开了微信,心头一凛。   “放心,我没兴趣看你和周梓雨的聊天记录。”   “我没有这个意思……”   周栖在最近联系人里轻划一下,迅速找到自己被备注过的名字“【爱心】小栖”,点进去,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对话和语音记录。   曾经的回忆,现在已经是种负累。   一路点过去,找到红色的删除键,按下,然后进通讯录,一并删了自己的号码。   在来之前,周栖早就在自己手机里删掉了一切他的联系方式。林祁南刚才要问出口的话,周栖能猜到,无非是还能不能做回朋友之类的说辞。   怎么可能做到呢?他未免太看得起她。   走到这步,谁都不该再回头,干脆把自己的痕迹在他那里也彻底抹掉。   她弯腰从车里拿出橘色包装的原文书,和手机一起放进林祁南手里。   “生日快乐。”她笑了笑,是他熟悉的笑容,像冬日里的阳光,不热烈却温暖。   然而这样的笑容如同手里的东西一样,会是他收到的最后一份来自周栖的生日礼物。   林祁南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退越远,他拿着生日礼物的手一直悬着,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垂下。   ***   周栖把保温壶里的鸡汤倒进碗里,落地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土鸡鸡腿色泽黄嫩,汤上原本浮着的油脂被何妈细心撇去,还撒了些红润润的枸杞,恰到好处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碗壁淌进周栖的手心。   手机铃声响起。   路潇潇的声音冲进来,“我的乖乖阿栖啊,我可算进城了,信号终于有三格了!”   路潇潇从高中起就是这幅样子,如今成了当红小花,在媒体面前还稍稍收敛着本性,一到周栖这里,全不作数。   周栖见怪不怪,喝了口汤,“你拍完你那个山村爱情故事回来了?”   “还没还没,戏是拍完了,不过我们只是下山进县城了,等会儿还得赶回Z市,从Z市机场飞回来,比西天取经还曲折!”   “怎么这么着急?”   “剧组倒是不急,是我得先赶回来,有个大制作电影临时通知我去试镜。那卡司那阵容,横跨五大洲!”   周栖嗤笑出声,“要不要这么夸张,不会是动画片吧?”   “去你的!一点不夸张,关键是——”路潇潇喝了口助理递过来的水,“这还是第一部我们恒亚传媒的大老板亲自监制的电影。”   “我们这个大老板啊,神秘得很,前两年回的国,愣是一张照片一点八卦都没被爆出来,传说长得跟米开朗基罗雕出来的似的。就冲这点,像我这样致力于探寻真理的人,别说搭飞机回去,那我爬也得爬回去验证下传说属不属实是不是?” 第7章   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景市的中小学开始陆续放寒假,来医院正畸科矫正牙齿的学生络绎不绝。周栖在特需科坐诊,也接了不少趁着放假被爸妈揪着来补蛀牙的少男少女。   她处理完上午的所有预约和当天挂号病人,松了松肩颈。手机一个提示音弹出特别关注账号:路潇潇全球后援会的最新微博。   这位当红小花旦一落地就摆起大架势搞了一波机场摆拍,穿一套和她以往着装风格迥异的性冷淡风,九宫格的精修套图夹了三张坐在机场大厅看书的照片,文艺气息爆表。   路潇潇的电话跟着就进来了,“阿栖我回来了!看到我的最新机场LOOK没?是不是超像文化人的!”   周栖口干舌燥,接了杯水,敷衍着,“嗯,超像的。”   “昨天跟你说的那部大电影,我试镜那角色是个女博士,王大嘴说了,咱先把势造起来,让我的文化人形象深入民心!”王大嘴是路潇潇的经纪人。   周栖歪头回想了下刚才点开的高清大图,真诚发问,“那,你把书倒着拿是为了表现人物的什么特质?”   “嘎?”   她把手机拿得老远,还是能听到那头路潇潇的怒吼,“王大嘴!!我书拿倒了你不知道提醒我啊?!!!发给营销号的通稿快都给我撤回来!!”   周栖笑着摇了摇头,想到路潇潇正在为她的大业绞尽脑汁,自己分手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要和她说了,免得分她的心。   ***   苟沐被宗晋扶着从车里下来,看他展开折叠的轮椅,又扶着自己坐上去。   不敢想。   这是什么待遇?   之前住院的时候他提过一次后槽牙那块有点疼,也没当回事,以为是打架的时候磕到的,连牙科都没去看一个。结果今天宗晋在酒吧街附近的餐馆和他们吃完饭,就帮他打了电话给医院描述了他的症状,又帮他预约了个什么什么医生,随后一路开来了景市口腔医院。   他不禁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晋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健康了?刚才护士电话里怎么给你说的?”   医院宽大的自动玻璃门映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姿,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搭着一件酒红色的长风衣,骚而不俗。   他看着眼前淡绿色的大楼,长眼微眯。   根据周栖书架里的专业书籍不难看出她是个医生,还有那些奖杯,除了学校之外发奖单位都是同一个:景市口腔医院。   昨天早上他从周栖家离开的时候,给她留了便条,事情交代得妥帖,唯独没有署名和联系方式。这下来个突袭,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   苟沐见宗晋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继续发散思维,“能让你亲自送我来医院,我都怀疑护士跟你说我得了癌症啊哈哈,”说完这句灵感忽然井喷,联想力直击外太空,惊恐道:“难道说,我竟然,得了口腔癌?!”   宗晋拧了拧眉心,一个人都智障到这地步了,为什么还要担心自己得口腔癌?   他略弯腰拍过苟沐肩膀漫不经心安慰,“不要胡思乱想,放松心情还能活半年。”   ***   一楼挂号处,护士收过宗晋递来的病历卡,原来是一小时前打电话来指定要周栖医生给他朋友看病的那个人。   最近虽然因为寒假补牙的人数增多,好在周栖医生在特需科,挂号费稍贵一些但不需要提前很久预约,于是很顺利地帮他预约到了。   宗晋推着苟沐穿过大厅去坐电梯。短短的路程,收获了不少路过护士和病人的目光。   一个身有残疾还不忘关爱牙齿健康的轮椅青年当然是最显眼的,但是顺着一看,帮他推着轮椅的那个男人,才是让人挪不开眼的终极原因。   两个护士在等电梯间隙聊天。   “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情人节了,你说我送什么给我男朋友好啊?”   “剃须刀吧,或者手表。”   “都送过了,还有限量球鞋,钱包。哎呀,交往时间一长送礼物都想不出新鲜花样了。”   “你可以问问周医生啊,她和她男朋友都在一起好多年了,人家送礼物的心得肯定比你多。”   “别提了,我今天中午吃饭还请教周医生今年送什么给她男朋友,结果她居然说她已经分手了,那我哪还好意思往下问,当然赶紧岔开话题了。”   “不会吧?她男朋友是我姐大学同学呢,对面H大附属医院的医生,听说俩人大学就在一起了,怎么说分就分了?”   宗晋在她们后方站定,堪堪听到后两句墙角。   从电梯出来右手边第一间,门框边挂着淡金色标牌:VIP605 主治医师周栖。   苟沐和宗晋进去的时候,前一位病人刚好治疗完毕。   诊室里一位女医生和一个护士,都带着口罩。   护士拿过病历卡确认了挂号记录。   苟沐捂着脸颊,见到白衣天使求生欲爆发,“医生快救救我,我可能得口腔癌了!”   周栖的口罩遮住她大半张脸,眼角沾上淡淡笑意,“不要紧张,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有些病人来看病之前会先给自己胡乱下诊断。周栖前两周就接过一个上来就说自己得癌的,结果检查了一下不过是长了口腔骨疣,一种结节状增生而已,连手术都不用动。   她安抚完,眼光落在轮椅上,“方便躺治疗椅上吗?”   苟沐猛点头,“方便方便。”指了指身后的人,“我这哥们儿两百斤的母猪都能扛着跑全马!”   护士在一旁笑出声,没见过把自己比作猪的。   周栖刚才被苟沐戏剧化的开场白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这下仔细看他身后的男人,见他目光也停留在自己身上,眸若深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双眼睛很是眼熟,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   宗晋默数三秒。   很好,她又把他忘干净了。   ——记得记得。   ——我可是数学课代表。   ——宗晋一号宗晋二号宗晋三号……   他眉间微动,一个醉酒醉得不轻的女人说的话,他居然对此还抱了一丝期待?   他把苟沐扶上牙椅,站到一旁,长手拂过酒红色的风衣插进裤侧,动作极利落,惹得小护士多瞄好几眼。   周栖带上手套,用口镜探进去,一边检查一边问些问题,初步判断,“放心,不是什么口腔癌,不过你这颗牙齿龋洞已经很深了,应该是牙髓炎,先去拍个片吧。”   牙片显示确实是牙髓炎的症状。   周栖对苟沐说,“你这个牙齿已经蛮严重了,要做根管治疗。”   苟沐“嘶”了一声,“要插钢管进嘴里啊?”   周栖轻笑出声,“是根管,把你坏死的牙髓取出来。”   听周栖解释一番,苟沐大概弄明白了。他倒不怕疼,从小到大架没少打,骨折了都没吭过一声,就是这治疗过程好像特麻烦,得每周来一趟地来上四五次。   处理完第一个疗程,苟沐对周栖说:“周医生,要不我之后还是去我家对面的牙科诊所看吧,你看我这来一趟不方便。”   话刚落下,头顶传来一句:“没关系,我会送他过来。”   苟沐抬头看说话的人,宗晋朝他笑得慈眉善目的,“这里的设备很先进,你家对面那个诊所规模不行。”   他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他妈还是那个在他左腿石膏上画王八,右腿石膏上画皮皮虾的人吗?!   怎么头顶着光环呢?   “哥,你这是要去参选啊?中国感没感动我不清楚,反正我快感动死了!”   周栖被苟沐这饱满的情绪一渲染,连带着看这个他称呼为哥的男人都生出几分好感。   “你朋友人很好。”她说。   宗晋玩味地勾起嘴角,对于“你朋友”这种生疏的称谓并不太满意。   周栖拉下口罩,“那你们预约个时间,下周哪天有空?”   周医生的口罩拉至下巴,露出秀挺的鼻子和淡色薄唇,加上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眼眸,一派高雅淡然的气质。   苟沐灵光一闪,噌地想起来,这不是在三院被晋哥撞了的那个女的吗?还私藏了人家一盒套套呢。   合着……   说这是巧合那谁信谁傻啊!反正谁傻他也不傻啊!   难怪这哥们儿突然架着自己来看牙医!   万年老铁树这是要开花啊!   他好歹开了这么多年酒吧,识趣这方面没得说,反应过来后还当作没事人一样。   “那我得问问我朋友。”他抬头对着宗晋挤眉弄眼,“你看你啥时候有空啊?陪我来看周医生——”   最后的“来看周医生”几个字拖腔拖调,别有一番深意。   ***   出了医院大楼,苟沐被宗晋塞进出租车,摇下车窗嚷嚷,“你这是卸磨杀驴,只管接不管送啊!”   宗晋从兜里拿了包烟,抽出一支,“我等会还有事,你先回酒吧,车费我报销。”   苟沐家在酒吧附近,但他是个在家呆不住的主,酒吧就是他主要归宿。   “有什么事啊?不就是看上人家周医生了,迫不及待了难以自拔了无法克制了卧槽我会的成语还不少呢!”苟沐拍前边的椅背,“师傅,咱今天景市半日游,晚上直接开上青台山看夜景,跳爆打的费!”   师傅对着后视镜摇头,“哥们,一看你就单身,我晚上可还要回家陪老婆呢!”   “……”   “哦对了。”宗晋一手搭上车门,探头进去,“刚才周医生给你的名片,给我。”   苟沐这下有点儿小嘚瑟,把名片拿出来夹手里冲他扬,“嘿嘿凭什么啊,是我看病还是你看病啊?想要周医生手机号吧?就不给就不给!”   宗晋直起身子,单手掏出手机,敲了几下。   苟沐的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支付宝提示:宗晋向你转账10000元。   妈呀,老光棍发春不得了啊,一张名片花一万块买!   震惊的瞬间手指间夹的名片就被抽走了。   “师傅,开车。”   师傅听到宗晋发话,启动车子往酒吧街方向开去。   苟沐在车里喜滋滋地点开通知,进了支付宝。   对话框里哪有什么转账记录,只有一行手打的字:宗晋向你转账10000元。   “………………”   出租车载着僵硬掉的狗子绝尘而去。宗晋点燃手里的烟,吸了一口,抬头望向医院6楼的某个房间,吐出长长的烟雾。 第8章   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滨川大道,H大附属医院和口腔医院相对而建。   宗晋朝马路对面看,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拿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点进H大附属医院网站。   在医务人员信息里的神经外科类目里看到了周栖书架上相框里的那个男人,虽然两张照片拍摄时的年纪不同,职业照也显得更为板正,但五官并无二致。   他把名字和照片截图,发给了一个人。   这个人叫董博,是他的私人助理。在做这份工作之前,他的职业是私人侦探,有一回接了个有钱老女人找老公出轨证据的活,被当事人发现。那男老板有些背景,找人堵他,扬言要卸掉他端相机的两只手,偏巧不巧堵在MISTY后巷。   彼时他刚从MISTY喝了酒出来,被一群人围攻打得鼻青脸肿,是苟沐和宗晋路过救了他一命。说是救命有些夸张,无非是看董博也算熟客,外加因着酒吧的关系,和那打人的老板也有些不深不浅的交情,就稍稍帮他求了个情。对方也差不多出够气了,见有熟人说话,就对他放了几句狠话不再追究。   董博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人打,但他本来也打算再做几年就转行,经此一事心有余悸,干脆提前歇业。宗晋看中他多年来在景市公安和行政系统发展出的人脉,还有尚算灵活的头脑,听说他不再做私人侦探了,就把他特招做了自己的助理。董博因为那件事,对宗晋本就满心感激,又在关键时刻给了他一份正经工作,就更加死心塌地。   上次秦哥找人寻仇的事情,也是让董博查的。   他的效率没话说。将将过了半小时,宗晋的手机就收到了林祁南的详尽资料。   出生年月,家庭背景,学历从业履历。   包括他和周栖的分手原因。   宗晋又掏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一大口,吐出浓白的烟雾,因为这个动作,额头刻出几道痞性十足的抬头纹。   “妈的。”他低骂一声。   也不知等了多久,天色早已从淡墨晕染成深墨色。   医院的自动门开了,周栖换了一身黑色大衣,款款而出。   宗晋眯了眯眼,掐灭烟头。   “周医生。”   周栖转头,见一个酒红风衣的男人从黑色路虎的车门上直起身子,朝她打招呼。   路灯的光刚好打在他身上,给整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酒红色的长款风衣剪裁利落,敞开处看得到里面黑白搭配简约设计的衬衫西裤,直白地勾勒出一副颀长条顺的身型。   一双深邃的黑眸盯着她看,嘴角淡淡勾起,像是要把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   周栖认出这是下午送朋友来看病的男人。   脱离了工作环境,她的心神也松动一些,仔细看清他的模样,想到刚才下班前小李护士跟她八卦这个人时提到的词:“出众”,倒也算挺恰当。   除此之外,还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周栖还未来得及细致辨认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只听对方道:“不记得我了?”   啊果然,是认识的人么?   他已经站到她面前。周栖一米七的身高,那男人还高出她大半个脑袋,此刻略略低头,力图让周栖把他摆出的失望表情看个清楚,“周医生真是好记性,吃过我两个蛋才过了两个晚上就忘得一干二净。”   “……”   这话说得歧义横生,效果倒是出奇得好。   周栖一下就把眼前这张脸和前晚掉线的记忆拼接到一起了。   记忆深处的画面一帧帧呼啸而过。便利店,安全套,酒瓶,茶叶蛋,如墨的眼睛,坚实的手臂,一张可怖的脸上黄脏的牙齿,糊了满脸的血,一个散发热气的肩膀,一张柔软的床,床上张牙舞爪吃人豆腐的女人……   周栖默默捂脸,不想承认,那好像……确实是……自己。   宗晋瞧着女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耳朵泛出娇艳欲滴的红,可爱得要死。   周栖从指缝中探出去,见对方还是盯着自己看,只好又默默放下手。   说点儿什么好呢?   嗨?   这么巧啊,谢谢你啊,对不起啊,酒钱和蛋钱共计多少我还你?   腹中的草稿打得一团乱,只见男人扬起双手到她眼前拍了一下,掌心交叠发出的声响成功把她拉回现实。   他抿了抿唇,“看来周医生是记起我了,那么问题来了——”   “我叫什么名字?”   “……”   画面是都回来了,但是回放的都是默片,对话什么的,她还真是想不起来。下午帮他朋友看病时,也只听到那人管他叫了两声哥,不带姓不带名的,连点提示都没有。   宗晋笑得狡黠,“有的人还说自己是数学课代表,绝对不会忘记,看来这次是要挂科了。”   这句话把周栖的学霸之魂勾出来了,她咬咬牙,“你别提醒我,我能想起来……”   顺着“数学课代表”这个关键词,她联想起一些碎片式的对话。   她掐着眉心憋劲想,“你叫……宗……宗……”   宗晋点点头,“很好,50分了,宗什么?”   宗什么来着……   直到眉心被掐出了红点,都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但是所谓学霸,就是能找出各种迂回的方式解题。   周栖挺了挺胸,双手抱拳道,“宗兄。”   宗晋愣住两秒,忽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笑声。   笑声停了笑意还未止,“周医生,这是要和我拜把子?”   周栖让自己尽量忽视他嘲笑自己的样子,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那天真的喝多了,实在想不起来……”   宗晋平了嘴角,换上一副认真的神色。   “那你今天没喝酒吧?”   “当然没有,今天要工作怎么可能喝酒。”   “那这次记牢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周医生,我叫宗晋,你好。”   周栖看着他伸出手,出神片刻,握了上去。他的手掌粗粝滚烫,贴上她白皙微冷的掌心,像是一道烈火在冰层上烧过。   “你好。”周栖笑了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把账结一结,“那个……那天你买的酒和蛋一共多少钱,我还给你吧?”   宗晋笑,这样两清的事情他是傻了才会答应。   “钱就不用还了,要不周医生改天请我吃个饭?”   夜幕深垂,有冷风刮过,周栖被风一吹,忽然想到,他是从下午一直在这里等自己吗?为了讨顿饭吃?   这个人显然不像个缺饭吃的。   虽然周栖并不习惯和陌生人吃饭,但想到他还帮自己打退了个流氓,请吃个饭而已,总没有理由推脱。   她点头,“好啊,那不如就现在吧,你吃了么,没吃的话我请你吃。”   “周医生这是不想和我互留联系方式,现吃了这顿饭好打发我走是么?”   宗晋的眼廓深,认真看人的时候,那双如渊的眼睛像是能把人看得极透彻。   心思被看穿,周栖有些窘迫。她虽然只谈过一次旷日持久的恋爱,但是身边也不乏有一些追求者,再说女人的心思天生敏感,要说感觉不出这个男人对自己起的念头,那是装无知了。   但是真不是个好时机。此刻的她,刚从一段失败的恋情里脱身,倒不是从此就闭心了,只是对感情这回事现在还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她斟酌着开口,“不是的,是医院最近很忙,你也知道寒假嘛,来看牙医的学生特别多。”   宗晋倒不在意她这句话是不是借口,反正她的手机号码和坐诊时间他都拿在手里了。   他耸耸肩,笑,“理解,那就现在去吃。”   “好,你想吃什么?”   “这片我不是很熟,你定吧。”   周栖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已经7点多了,今天最后两个病人治疗时间长,下班也就比平时晚。   再去远的地方怕是失了待客之道,还好这一带够繁华,道路两边不少档次各异的餐厅。   她来回看了几眼,有一家很多美食博主推荐的四川火锅开在斜对面,之前只在四川省内开店,上个月才开到景市来,刚开业的几天门庭若市,预约都要提前半天才能订到位子,这段时间应该褪了最初的热潮,但不知道还需不需要等位。   “你喜欢吃火锅吗?对面有一家蛮有名的,不过可能需要等位。”周栖指了指,“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如果需要等很久的话,就换一家。”   宗晋干脆地应,“好。”   这家店果然是盛名在外,虽然不像刚开业那会排队都排到了门口,但是一进去就看到走廊处的沙发上坐了不少等着叫号的顾客,有一些客人脸上已经一派不耐烦的神色,又舍不得已经花费的时间,只能边看菜单边吃点餐厅提供的果盘填填肚子。   问了接待人员,双人和四人桌都还需要等上20几桌。   周栖有些抱歉地对身边的人说:“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   话还未说完,只见里面出来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旁边的服务生喊了他一声“老板。”   他看到宗晋诧异了片刻,继而赶紧上前和他握手,“宗总!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过来也不和我打个招呼,还跟这儿等着呢?”   宗晋抽回手礼貌地笑,“朋友请客,刚才临时决定的。”   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周栖,夸了一通漂亮啊知性美啊宗总真有眼光啊,末了看了眼还在等位的众客人,低声道:“你们二位别等了,跟我来。”   周栖知道这老板是误会了她和宗晋的关系,但他话说得密,她也没机会解释,想想不过是个陌生人的客套话,也没有这个必要认真否决。   老板把他们引到一桌刚清好的餐桌,又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必点菜品,便说自己还有事情,离开了餐厅。   他们坐在临落地窗的位置,不远处繁忙的道路上,正是下班高峰期的最后一波余热,车灯汇成一片。   宗晋说他不挑食,让周栖点单,于是周栖按照老板刚才说的点,服务员直夸她懂吃,夸得她都有点儿心虚。   点完单,服务员递上两套一次性防油围裙。   围裙设计真有些过于可爱,橘黄橘黄的底色,胸前位置印了一圈鸡啊羊啊牛啊的小动物围着吃火锅的卡通画。   宗晋系上后,一张有质感的脸和挺拔的上身配上这个围裙,周栖怎么看怎么违和。   这视觉效果怎么说,就是有种怪异的萌感。   除此之外,她还觉得有点儿难受。   他系歪了。   她犹豫着开口,“你围裙系得有点歪。”   宗晋挑眉,胡乱扯动一下,“这样呢?”   “……更歪了。”   “嗯,我再重新系一下。”   宗晋蓄意挑逗,自然越整理越乱上一分,看得周栖那点强迫症快要发作。   看眼他一直不得要领,周栖犹豫片刻,起身到他面前。   “你转一下身,我帮你系吧。”   “哦,那就麻烦你了。”   宗晋侧过身子背对周栖,眼底浮上得逞的笑意。   她帮他先解开脖子上的绑带。   宗晋感到后颈被她微凉的指尖轻快地掠过,只这一下就痒进心里去。   周栖系好他脖颈上的带子,眼神往下走的时候从侧面瞥见男人的喉咙滚了滚。她忽然意识到,这个行为本身好像有些暧昧意味,只是放在火锅店这样嘈杂热闹的环境里,让人一时间忽视了其他。   可一旦意识到这点,就很难忽略心里那点别扭了。   她低下头,飞快解开他腰间原来的结,撩起两根带子,端正地系了个活结。   头顶传来抗议,“周栖,你系这么紧是要我少吃点?”   “……”听他叫她全名,周栖脸发烫,特别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给你重新弄下。”   于是再解开,尽量避开身体接触地在他劲挺的腰间重新系上一遍。   从宽大明净的落地窗外看进去,画面像极了一对情侣间的小亲昵。   林祁南刚下班。周梓雨还要住两天院,年底医院忙他不好一直请假陪护,只能一下班就赶去三院看她。他今天没有开车,正要到路边打个的,沿着街走,好巧不巧把这一幕悉数收进眼底。   夜色作掩,林祁南的身影并不显眼,但宗晋早就看见了窗外的男人,在周栖提醒他带子系歪了之前。   他扬了扬下巴,黑眸对上对方含着怒意的眼睛,脸上一片不屑的神情。 第9章   店内通道的屏风旁,林祁南拉来周栖对峙。   “那个男的是谁?”   “朋友。”   “朋友?以前怎么没见过?”   “林祁南,我现在还有必要和你交代这些吗?”   林祁南略过她的话,“我都看到了,够亲密的啊。”   周栖忙了一天饥肠辘辘,火锅端上来锅底刚滚起来就被他拉来兴师问罪,着实心累,“你想说什么?”   他冷笑一声,“没想到你也是无缝接轨。”   周栖抬眼,话语间也不再留情分,“也是?你这是又诬蔑了我,又肯定了你自己出轨的事实么?”   她这话说得逻辑分明。林祁南一时语塞,眼中的怒意又腾起几分,过了一会,道:“周栖,我和你在一起那么久的时间,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弄得周栖差点儿以为出轨的人是自己。   她冷声道:“那正好,不该你了解的就别费心思了解。”   林祁南愣住,这是他第一次听周栖用这种疏离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不再是温情或愤怒,而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自从周梓雨知道他和周栖确认分手之后,有意无意地暗示过希望能和他往男女朋友的方向发展,这让他这两天一直处于一种踌躇恍惚的状态里,刚才所见的一幕像是给这种状态划开一个口子,让他有了为自己开脱甚至说服自己的借口。   但周栖冷然的声线一入耳,他就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愤然。   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周栖,你的羊肉快滚成羊肉泥了。”   宗晋长身直立看着周栖说,见林祁南转过头来目光不善看向他。   他淡漠地扫一圈林祁南,轻挑眉目,双手插进裤袋,挺了挺身子,把遮挡了白色衬衫的橘黄一片凸显得更碍眼。   这种男人之间微妙的挑衅林祁南当然不会毫无知觉。   周栖走过来,“走吧,再不吃羊肉泥要变成‘羊没’了。”   俩人相视一笑,林祁南看得扎眼又扎心,快扎成火锅里的大漏勺。   有了这个不和谐的插曲,这顿饭周栖吃得心不在焉,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老板给免单了,得,请人吃饭变成了蹭饭吃。   两人走到马路对面,宗晋取了车,“送你?”   周栖摇头,“我就住附近,走一会就到了。”   想了想,她住哪里,宗晋那晚就知道了……   他点头,进车启动。   周栖沿着路走。黑色路虎缓缓开过她身边,车窗放下,“周栖,我朋友的预约能不能帮我提前到下周二?”   周栖走路当口有些出神,听到声音微怔,“什么?”   宗晋面色稍紧,“上车。”   “不用……”   宗晋打断,“你这样神游天外走路也不怕撞到,上来。”   他拧了下方向盘,熟练地开过前面拐角,“怎么,被前男友搅得心神不宁。”   周栖扭头,“你怎么知道他是……”   宗晋斜过一眼,“他脸上刻了字。”   车外光影掠过他侧脸,神色间有那么股落拓不羁的味道。   “宗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目光这么如炬。”周栖想到火锅店老板管他叫宗总,听上去也不像是干警察或侦探的吧。   “周医生这是对我产生兴趣了?”   “刚才火锅太好吃没顾得上跟你说话,现在随便客套客套。”   宗晋扬下嘴角,“知道槐树路那边有个天桥吗?”   “知道啊。”   “我以前在那下面摆摊。”到了周栖的小区,宗晋停车,“给人算命。”   周栖嗤笑,“那您给我算一卦?”   宗晋胳膊虚支方向盘上,认真端详,“这位姑娘,额间有红鸾星动,想必不久就能斩断孽缘遇到正缘。”   周栖脸一热,“我先回去了。”   下车往里走,身后宗晋喊她一声,“别忘了帮我改预约复诊时间,下周二上午。”   周栖回头,“好。”   周二她坐诊,改个时间问题不大。   ***   周二很快到。   苟沐躺牙椅上,宗晋接了个资方电话在走廊谈事。   护士出去拿碘伏,周栖戴手套的间隙往走廊遥望一眼。   苟沐逗趣:“周医生,是不是觉得我哥特帅?”   周栖笑,“你比较帅。”   这句玩笑话听得苟沐挺高兴,感觉周栖这人也挺平易近人的,又想到宗晋上回给他放的套路,玩性上来,满嘴跑火车,“那是,我要不帅他能看得上我吗?”   说完特做作地往耳后扣了下并不存在的发丝,附加一个Wink。   周栖口罩下的嘴巴微张,“哎?你们是……?”   苟沐忍笑,“是啊是啊。”   “可是你管他叫哥?”   苟沐转半圈眼,“黄蓉管郭靖叫什么?”   周栖错愕,弄了半天原来人家是一对啊,枉她之前还误解宗晋对自己有意思,一直避着距离。细想一下,他可能就是单纯想交个朋友或者是为了跟医生打好关系好多照顾照顾他的……男朋友?   那可就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啊!   “啊是,我早该想到。”周栖有点不好意思。   “???”早该想到什么?苟沐没曾想周医生居然能把这种胡话当真,憋笑憋得差点厥过去。   宗晋打完电话回来,今天晚上他要出发去帝都出几天差,所以提前了预约时间,好在出差前再来看周医生一回。   周栖逮着机会和他单独表达歉意,“上回吃饭我都没付钱,要不再请你一次吧?”   ——还误会你对我有意思,真的太对不起了。   这邀约主动得不像话,宗晋有点受宠若惊。女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点了他脾肺肾都着火。   他扣了扣手机,忍着把出差取消的冲动,“那等我出差回来,四天之后,我打你电话。”   周栖点头,“好,那我得选选餐厅,保证不让你失望。”说完想到什么,“我把手机号报给你?”   宗晋拿起自己手机拨过去,周栖的手机就响了。   “早有了,把我的号码存一下。”   ***   中午吃饭的时候微信发来了好友申请,周栖点开看,宗晋微信名就是本名,于是加上。   一边扒饭一边点进朋友圈刷了下,内容平平无奇且时间跨度挺大,看得出平时不大玩这个,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塞满了上半身裸·体照片的朋友圈。   点出来的时候顺手下拉,看他发了最新一条——在想一个问题。   大概是有不止一个人在下面留言问什么问题,他回复了一条:出差回来吃什么。   周栖捏着筷子戳了戳眉廓,心想:合着还真是个吃货啊。   手机铃声响起来,路潇潇来电。   ***   周栖出了医院大门。   路潇潇从车窗探出头,一副玫瑰金边的浮夸墨镜罩住大半张脸,脖子上挂着红色的串,“这儿!”   周栖坐进去,看清她脖子上挂的东西:绕了两圈的猪肉肠,红红的色泽,一节节粗得快赶上莲藕。   这位姐妹儿还是一如既往的画风清奇。   周栖问:“娱乐圈现在流行民俗土豪风?”   路潇潇取下灌肠项链不由分说套周栖脖子上,压得周栖快断颈,“送你的!拍戏那片的村里老乡送的,纯土猪肉无添加。你还别说,穷乡僻壤的乡民对我们文艺工作者还是很热情,还说看过我拍的电视剧呢!”   周栖默默取下肠,“你自己也留一串呗?”   路潇潇摆手,“女明星吃这个等同于犯罪,我这前两天刚试完镜,还在等通知,必须牢牢控制住身材。”   周栖想到她之前提的那部电影,顺嘴问,“那你看见你那传说中米开朗基罗雕的老板了么?”   “我靠提到这厮,”路潇潇换了个坐姿,把一条腿搁上座椅,面朝周栖,“那哪儿是什么米开朗基罗雕出来的啊。”   “那简直是米开朗基罗他祖师爷雕出来的!”   周栖笑,“祖师爷听了要打人。”   路潇潇跟着笑,拍她肩,“阿栖你还别不信,我现在看那些什么小鲜肉的脸,都变成平面的了呢。可惜他那个助理防得紧,不然我偷拍两张照片给你看看是不是祖师爷他老人家的真迹。”   俩人聊着小八卦笑了一阵,路潇潇想起什么,“对了,你看到班级群里发的通知么,这礼拜六开同学会。”   一般不常用的群周栖都常年保持屏蔽状态,听路潇潇说,拿出手机点进群里。   “我也是昨天刚看到,班长说本来打算年后聚一下的,结果听说李老师怀二胎了,预产期就在下个月2号,所以临时通知年前组织一次同学会。”   李老师是她们高中班主任,深得同学喜爱,对周栖也是照顾有加。   路潇潇拨弄着头发,“你划拉划拉聊天记录,100条里得有70条是佟芷发的,其中69条在暗示自己过得特别好,剩下1条嘛终于忍不住明示了。”   佟芷是她们高中同学,也是周梓雨的闺蜜,俩人一起考了传媒大学进了本地的电视台。   “我听电视台里的朋友说她是榜上新上任的台长了,有老婆的那种哟。”路潇潇摘下墨镜,“顺带着你那个妹妹也得了不少机会。别怪我话说得难听,物以类聚呢,三观真是歪得不要不要的。”   周栖长睫微掀,“那你去吗?”   “去啊,反正我也试完镜了,这几天没什么大的安排,听佟芷那小娘们吹牛逼再当面戳穿她可不就是我多年来的恶趣味哈哈哈!”路潇潇笑完,“你呢?”   周栖原本对这种半生不熟的同学会不甚感兴趣,但是想到李老师生完二胎可能很少能有机会再和他们聚了,于是回答,“那我也去。”   路潇潇点点头,“我看周梓雨这次都没声响啊,以前这种大型聚众装逼集会她不是也挺来劲的。”   “她住院了。”周栖顿了顿,简单明了,“黄体破裂,和林祁南做的时候。”   路潇潇下巴都掉了,“W……WTF?!!” 第10章   宗晋到首都机场刚开机就接到了苟沐电话。   “哥,落地啦?”   “嗯,有屁就放。”   苟沐一晚上抠着残脚想了想,觉得白天开的玩笑好像过分了,周医生那样子看上去还真不像是装的相信,但是武力值的悬殊让他不敢当面和宗晋说,怕被当场取人头,就琢磨着等宗晋到帝都了再打电话。   “那什么,今天我和周医生开了个玩笑,她好像当真了。”   “什么玩笑?”   苟沐避重就轻,“我说你……是基佬。”   “……”   “我先说,我是个傻逼!”   “……”   “这异常的沉默让狗狗害怕。”   宗晋和董博取了行李出去,已经有一辆商务车和司机在外面等着。   车开向机场高速,宗晋在后座按下车窗,对电话那头忐忑的人道:“真是托你的福。”   ——才让她主动了一次。   苟沐听着手机传来的忙音懵了,这啥意思?要不要连夜搬家啊?   董博刚回完微信,见宗晋也挂了电话,侧过头,“老大,您之前让我查的那个女孩子,我托的朋友有点眉目了。”   “您这边给的线索少,只有个姓名尾字‘xi’的谐音,之前我去托人问了,明州小学的学生底档只保存三年,年代久远他们早就销了。明光商厦的那起恶性伤人案件当时报道过的电视台和纸媒登的照片都是从闭路电视里截取的也不高清。”   “不过我有个朋友刚刚跟我说他刚知道他舅以前是在那片辖区当警察的,案件发生之后他们所里找了几个当时的目击者做笔录,不知道会不会有你要找的那个人或者她的家属之类。”   “要不要我让他顺着这个线索再打听看看?就是时隔太久,也未必能有结果。”   董博说完这么多,见宗晋一言不发,一时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车开上高速路,窗外的冷风疾灌进来,把宗晋飘远的思绪冻结。   他放下在车窗上撑着下颚的手,淡声道,“不用查了,我已经找到了。”   董博诧异,“怎么找到的?老大这侦查手段比我厉害啊。”   宗晋笑了下,“偶遇的,去医院看朋友碰到。”   “那也太巧了,”董博斟酌着,“但是,都过了十几年了,您怎么就能确定是她呢?”   宗晋看他,“要是有个人在你最绝望的一刻拉了你一把,你也会把她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再也忘不掉。   ***   周栖的高中同学会安排在新开的一家综合娱乐会所“臻荣”,班长想得周到,吃完饭直接上楼去K歌,一条龙。   上一次聚会还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周栖没去,连同其它几个缺席的同学一起被班长埋怨了一阵。   大家陆续进了宴客厅,多年不见,几个以前颇有风采的男同学都发福不少,大肚便便一点也寻不着往日的潇洒劲了,倒是上学时不起眼的一些女同学脱离了毫无美感的宽松校服和灰头土脸的岁月,精心打扮后看上去美貌程度都提升不少。   路潇潇挽着周栖的手进来,被人拍了下肩。   “哟潇潇大明星怎么也有空来了啊,给合照不?”一个男同学笑眯眯。   路潇潇摆手,“你太黑,照片曝光度都被你拉低。”   “我靠你还是这么嘴不饶人,得,我拍你还不成么?”   “去去去,别挡着门口。”   周栖知道她在张望什么,不一会佟芷和周梓雨一起进来了。   路潇潇嗤声,“你那夺人所爱的妹妹还真敢来啊,也不怕我手撕了她。”   周栖拍了下她的手,“她是没想到你会来。”   “那是,亏得我让班长封锁消息,不然她哪敢来赴这场杀头宴。”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周梓雨看到路潇潇和周栖在一块儿,神色微诧,踌躇着过来和周栖打招呼。佟芷斜了一眼他们,径直走去了圆桌。   周梓雨轻声开口,“姐。”   路潇潇飘过一个白眼,“装什么大尾巴狼。”   周梓雨知道路潇潇的脾气,当年在学校里佟芷都没少受她挤兑,也不敢正面杠,略过她的话,“姐,这几天打你电话你都不接,我只好来这里碰你了,其实我一直想等身体好了找你聊聊的。”   周栖眉宇微动,“聊就不必了,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再听了。”接着道:“你要道歉的话,现在就可以。”   周梓雨闻言稍怔,今天来的都是老同学,这种场合,让她当众道歉未免也太羞辱。   她嚅嗫着:“姐……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就我们两个,坐下来好好说。”   路潇潇对周栖说:“人家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的撬墙史。”   周梓雨看了眼周围寒暄着的同学,终于没忍住,压着嗓子道:“路潇潇,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我?你什么都不了解。”   路潇潇气就上来了,“我了解个屁我了解,了解了我就该死了,恶心死的!”   眼看就要吵起来,身后传来李老师的声音,亲切地和同学们打招呼。   路潇潇看老师来了,硬生生把准备好的腹稿噎下去,和老师打完招呼拉周栖去坐。   吃饭的时候李老师在,路潇潇看老师面子没太找茬,冷着笑看沉默不语的周梓雨和牛吹得没边的佟芷。周栖了解她,这是憋着劲呢。   李老师怀着孕,下半场K歌就不去了,吃完饭被老公接了回家。   没了老师在,大家也更放浪形骸,进了楼上的KTV,包厢桌上摆满啤酒,一群人摇色子吹瓶,路潇潇在一旁把歌唱得鬼哭狼嚎。   一个同学说:“周栖,你还没喝哟。”   周栖淡笑摇头,“明天上早班,而且开车来的,不喝了。”   佟芷刚吹完一瓶,细眉挑起,“找代驾不就行了?周医生你又不用动开颅手术,帮人看看牙齿连酒都不能喝啊?”   周梓雨扯了下她的衣摆。   路潇潇正愁没机会搞她们,一听这话憋着的血气上涌,歌也不吼了,甩下话筒上前。   “你什么意思啊?”   佟芷被这气势唬得后倾了下身体,定神后道,“没什么意思啊,大家难得聚一次,喝点酒怎么了?”   路潇潇叉腰,“我们阿栖说不喝就不喝,你以为谁都跟你——”说着瞄了眼周梓雨,“和你的朋友似的那么没原则。”   佟芷这两年在电视台混得风生水起,台里的人碍于她的后台不管背后怎么非议,表面上都对她和颜悦色,久久没听到这么刺耳的话,酒气上来,也迎面而上。   “路潇潇,你是不是当明星当出优越感来了?你们这些娱乐圈的就别谈什么原则了吧,最没原则的不就是你们这些人!”   旁边同学打哈哈,“好了好了,别说了,继续喝继续唱!”   几个素来好事的女同学倒是揣着看好戏的心理意犹未尽,互递眼色。   周梓雨看了眼周栖,见她拉着路潇潇,眼底神色难辨。   ***   宗晋一回景市就被拉来了“臻荣”,这家会所是他表弟严征也就是他姑妈儿子开的。这人典型一二世祖,仗着家里有点儿基业在外可劲造,最近又瞎发奋非求着他妈给他出资开了这家会所,不过就是一群狐朋狗友又多了个新去处。   他拉着宗晋给他的新店镇场子,说是他朋友都想见见恒亚大老板。宗晋本来没兴趣,但想到之前姑妈托他在国内多照看照看严征,她常年定居国外鞭长莫及,于是到家洗了个澡跟着严征的车过来了。   最豪华的一间VIP包厢里,宗晋三分钟前收到周栖回复的微信:【高中同学聚会,在K歌。】。   他发了一条【什么时候有空请我吃饭?】   对方就没有再回了。   宗晋一条长臂在沙发背上抻了抻,另一只手骨节分明的食指敲着搁腿上的手机。   手机倏地被抽走,严征挺不满,“跟你们公司哪个女明星聊骚呢?一晚上抱着手机不撒手。”   料到宗晋要抢回来,他举起手机丢个眼神,抛进远处一人手里。   宗晋皱眉,“找死呢?”   严征献宝似地笑,“你还没说我这儿怎么样呢?高端大气上档次吧?”   宗晋环视一眼,装修得跟变了形的希腊神殿似的,偏偏桌子又是中式风格。   “一个字。”   “棒?”   “垚。”   “哪个yao?啥意思?”   “三个土。”   “……”   旁边几个男的一阵笑,严征朝他们嚷,“笑屁,这是中西结合疗效好风格!”   其中一个笑着的男人道:“装修什么风格不重要,关键是哥几个大男人凑一块儿干吼有什么意思?”   严征踹他一脚,“满脑子女人,下辈子让你当女人。”   谈笑哄闹间一个穿西服马甲的男人领了一群娇艳多姿的公关进来,一字排开,笑意盈盈。   刚才吐槽的男人看得两眼发直,“就知道你小子善解人意!”说完转头讨好地看宗晋,“晋哥,你先选?”   严征拦住,“咱今天玩点儿有意思的,那个谁,把大伙手机都搜起来,摆桌子上,姑娘们随机抽,抽到谁手机就去谁那儿。”   “卧槽666!”   “会玩!”   “最漂亮的先抽!”   一群男人没一个带女伴的,等的就是这场,冒着火光嗷嗷待哺。   接了宗晋手机那个人把自己和他的手机都放桌上,和其他人的并列。   “哪个最漂亮啊?”严征摸着下巴看,经人提示,手指一点,“就你了,叫什么名字?”   女人媚笑,“Cindy。”   严征笑得浪,“够国际啊跟我这儿特匹配老板喜欢!来,抽个手机!”   Cindy笑意更浓,扭着腰肢向前走两步俯下身,浑圆的两团快要掉出深V礼服。   她从收手机的时候就注意了,只有正中位置坐着的男人没有交出来,而有些距离的另一个男人放了两支手机到桌上,还冲坐中间的男人喊,“晋哥,你手机我给你搁这儿啦!”   她镶着水钻的手指轻点红唇上,装着思索的样子轮着看了一圈桌上格式各样的手机,又貌似不经意地窥一眼那个男人。   见他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她又低下头,伸出扑了珠光粉白得不像话的手,笑着拿起了宗晋的手机。 第11章   周栖这里因为有同学劝和稍稍消停了一会儿。   路潇潇没了唱歌的兴致,就上桌喝啤酒。   佟芷自然不愿意和她在一块儿,走去点歌,心里还怄着一团火。她知道路潇潇的针锋相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周梓雨和周栖前男友那档子事,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虽然她和周梓雨是所谓闺蜜,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凭什么要她平白无故受这个气?   佟芷戳着屏幕的手越发使力,不禁又想起上学那会儿,路潇潇处处压她一头,现在仗着自己是明星就更不把她放在眼里,真是越想越憋气。   眼前的屏幕翻页,落到近期翻红的一位男歌手的名字上。   佟芷忽然有了主意,点上歌,待MV画面切出来,拿起话筒问,“哎?潇潇,这个是不是你之前那个绯闻男友啊?”   路潇潇刚靠着啤酒压了压怒火,这一看,狗屁绯闻男友,那男的唱了一首她主演的电视剧主题曲,就出通稿想捆绑炒作,唱功一级烂,全靠后期修音,还一个劲想着红,这种人她才看不上。   佟芷这小娘们儿绝对故意的!   “妈了个鸡大腿的!”   路潇潇暗骂一声,扣下酒瓶,刚要上去杠佟芷,只见周栖已经先一步上前划开点歌单,切了另一首歌。   路潇潇瞠目结舌,不是因为周栖动作利索,而是她切出来的歌。   一位国内著名中年女歌唱艺术家唱的一首主旋律歌曲,高昂的曲调和没有去掉原音的正统唱腔在KTV里面一播放就很违和,不过她一眼就认出画面里的人,正是她之前和周栖说过的佟芷榜上的电视台台长老婆。   可牛逼惨了啊!   路潇潇对周栖的敬仰快突破苍穹。   佟芷原本还稍显得意的神色瞬间凝固,咬牙怒瞪周栖,一时竟也忘了去把歌换了。   两个男同学听着主旋律歌曲还挺来劲,拿了话筒飙高音,一路飙一路破,偏还要坚持不懈模仿那唱腔继续吼,引得其他人笑得不行,早就不记得佟芷刚才说了什么。   佟芷压着声音,“周栖,你非要掺和是么?”   周栖笑了下,“不是你先挑事的吗?”   佟芷不甘示弱,扯了下嘴角,“你和路潇潇这友情够坚固的呢,可惜爱情就没有这么坚固了,居然被自己妹妹撬走了。”   周栖微怔,想必是周梓雨把事情都和她说了。只可惜她把佟芷当闺蜜,人家却只把这些私房话当作八卦笑料。   路潇潇穿过随着副歌不断重复越来越疯魔抢话筒飙高音的一群人,经过周梓雨身边,见她又想看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地瞄着周栖和佟芷,撞过她的膝盖,挤到低声对话的两人中间,正好听到佟芷那句话。   火都上来了。   ***   Cindy举着手机到浓妆的脸蛋旁晃了晃,娇笑着故作好奇,“这个是哪位老板的?”   严征掐了烟头,侧过头去看宗晋,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既不兴奋也不恼怒。   他这个表哥从小就是孩子王,家族里一群小屁孩要是聚到一起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听他发号施令,严征也是追随者之一,只是随着各自年龄渐大,圈子逐渐岔开,后来宗晋又去了美国念书,除了逢年过节的走动就少有联络,这两年才算又重新熟络起来。   严征母亲有意让他在国内多跟着宗晋开拓人脉,但是他拉着宗晋出来玩过几次,总觉得他对这种声色场所不甚感兴趣。按理说混娱乐圈的,又自己开酒吧,应该对这些都不陌生,那是因为瞧不上他这些个酒肉朋友,还是说故意在小辈面前装正形?   想到这茬他不禁笑起来,看好戏的心态踩过表哥的肩膀,朝着Cindy努嘴,“是你老板的哥,喏!”   Cindy笑吟吟,“原来是老板的哥哥啊,这手机是刚买的吧,连壳都没有,要不我给您做一个?”说完捏着黑色手机贴近唇边,就着镜面掩住红唇,在上面印下一个上浅下深的口红印,随即一个翻手展示给手机的主人看。   有人啧啧出声,还有人吹口哨。   不知谁说了句“够骚”,一群人又哈哈笑起来。   宗晋微眯双眼,神色冷然,瞥过一眼严征。   严征正好背过身去拿酒,装个视而不见,却朝Cindy眨了下眼睛,怂恿意味明显。   Cindy混迹景市大小娱乐场所多年,识人本领不说一流至少也有二流。本来是看面前的男人不像在场的其他人,隐隐发散着闲人勿近的气场,想着先热络下气氛,见他一脸不领情的模样,又有些犹豫。   这下老板使了眼色,她也就无所顾忌了,绕过矮桌朝宗晋走过去,想要坐到他身边。   哪知旁边的男人不空出位,还笑嘻嘻,“美女,要坐坐咱晋哥怀里啊!”   她闻言眼波流转地看宗晋,见他也斜过来一眼,颇为惊喜,还以为确认过眼神,遇见对的人,赶紧一手虚扶上他的肩头,准备坐到男人腿上。   哪知手刚沾上白衬衫,连质感都还没摸出来,就被宗晋一个伸手捞走了另只手里的手机,与此同时他利落起身,转个向一把单手按下她,把她按进他原来的位子。   Cindy愣住,男人的动作太快,她反应了两秒才回过神,胸前的轮廓因为这一下微微抖动。   宗晋瞥开眼,从桌上抽一张纸巾擦手机背面。   严征看出他还真不是欲拒还迎,连忙赔罪,“哥,生气啦?别介啊,我这不也是想让你高兴高兴!”   宗晋把用完的纸巾揉了往严征腿上丢,当着众人的面还算给他面子,“让你这个Candy陪你慢慢高兴。”   沙发里的女人都快哭了,“人家叫Cindy呢……”   严征朝她一啧,“不重要!”说完又嬉皮笑脸问宗晋,“哥,你是不满意这个还是这批都不满意呐?要不我给你换一批,你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这里应有尽有。”   “喜欢个屁,老子喜欢的你这里挖地三尺都没有。”   “嗯?”严征拆解了一下这句话,“这意思是你有喜欢的人了?我有嫂子了?”   宗晋不置可否,抄了烟盒和打火机,“我出去一会,你们玩。”   他在走廊上靠着窗点了支烟。这条走廊很长,铺着金色的地毯顶着华丽繁复的水晶灯,VIP包厢在最尽头处,隔着中间的电梯,另一头是好几间大包厢。   有侍者从一间包厢出来,远远见到宗晋,认出是老板带来的人,朝他微笑点头。   头刚点完,就听背后一声闷响。   宗晋随着侍者的回身也把目光聚焦过去,有两个女人摔在地上。   他刚刚在里面说什么来着?   ——喜欢个屁,老子喜欢的你这里挖地三尺都没有。   打脸了,还真有。   ***   路潇潇因为佟芷对周栖说的话终于忍无可忍地撸起袖子。两个女人推搡着,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扯到了门边。   周梓雨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见路潇潇和佟芷动起手来,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等到唱歌喝酒的同学都回过神来纷纷前去劝架,这才跟着一起上前。   周栖力图分开她们,但女人打架真是毫无章法,扭作一团实在找不出空隙插手,只得拼了全力往外拉路潇潇。   “潇潇,潇潇,冷静点,你是女明星。”周栖一边拉一边劝。   路潇潇耳朵炸红,“是吧,我还演过全国散打冠军呢,看招!”   佟芷被她扯了头发,气急败坏,“路潇潇你这个疯子!”   几个力气大的男同学一边嚷着“怎么还打起来了呢!别打了别打了!”一边去分开两个人。   男人的力气毕竟大,没几下就把两个连体婴一样的女人拨开了,只是这力道一作用,也不知是谁刚才开了门,原本在路潇潇身后拉着她的周栖一个没站稳,扯着路潇潇的衣服摔了出去……   这一下摔得周栖巨痛,不仅仅是自己整个人仰面贴在了地上,还有路潇潇压了她半个身子。   她“嘶”了一声。   路潇潇懵住片刻,听到周栖吃痛的声音,赶紧撑起手侧身起来,刚起到一半,忽然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人,诧异得张开嘴。   她看着宗晋,哆嗦道:“老老老老……”   周栖听她说话顺着看去,本以为她是在和门口的侍者说,但很快就看见了另外一个高个男人,身型挺拔,五官俊朗,此刻正微低下头看向扑街的她们,手里夹着的香烟落下短短一截烟灰。   福至心灵,脑海里蓦地飘过路潇潇的话——那简直是米开朗基罗他祖师爷雕出来的!   周栖暂时忘却身体的疼痛和脑袋的晕眩,呐呐接过路潇潇的话头,   “板?” 第12章   路潇潇怎么也没想到周栖和自己老板认识,只觉得她的完形填空能力真是一绝。   “姐!”   周梓雨喊一声,要去搀周栖,就见后面有个男人三两步走过来俯身长手一伸把周栖从地上捞起来,她一下没站稳身体朝后倾,他又顺势把人往怀里收了收。   这样的角度,宗晋轻易就能闻到周栖头发散出的淡淡茉莉香气,和他鼻腔里的烟草味混到一块儿糅出特有的化学反应,简直让他有把她按过来吻的冲动。   周栖转身,因为原先的痛感双眼蕴着湿漉漉的水汽。   “谢谢啊……”她说。   宗晋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女人的眼睛怎么能这么勾人。   路潇潇站起来后原本也想去扶周栖起来,见老板特绅士地帮了个忙,感叹这真是一位集美貌与品格于一体的全方位男神。   也不知是不是感叹的情绪太到位,又经过刚才一摔,在包厢里喝下的酒反流上来,直想吐。   周栖还来不及搓一搓后脑勺,见路潇潇捂住嘴立马反应过来,脱开宗晋的手上前扶了路潇潇往旁边的洗手间快步走去。   ***   洗手间里路潇潇刚吐到一半,扶着池沿,“完了完了,上回试镜那个角色我本来还挺有信心的,这下直接在大老板面前毁形象了,又要被王大嘴说了!”   周栖拍她的背,“别说话,专心吐。”   “嗷。”   路潇潇回过头继续吐,她吐一下,周栖拍三下,吐一下,拍三下。   她忍不住转头,“阿栖,你拿我当非洲鼓呢?”   周栖轻笑,“潇潇,谢谢你啊。”   “谢屁啊,今天我都没发挥好呢!”路潇潇还挺懊悔,“这几天喝蔬菜汁喝得都没力气了,不然打遍天下无敌手的。”   路潇潇吐完漱口,“我刚刚才想到,周梓雨今天真是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啊,搞得我火力都分不过去,下次还得找机会和她正面刚。”   周栖帮她捋头发,“潇潇,算了。”   路潇潇站直身体,“真的算了?阿栖,你和林祁南在一起这么久,说分就能分吗?”   周栖默了片刻,忽然想起母亲离开家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征兆,不也就这样说消失就消失了,很多自己曾经以为长久牢靠的关系,其实抽离起来,都不过是瞬间的事。   “哦,其实也没那么困难的,”周栖笑,“就好像你每天早上要吃菜包,有一天包子铺老板说以后再也不卖菜包了,那你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大不了改吃肉包就是了对吧,什么东西都不是代替不了的。”   路潇潇听不来高深的比喻,自顾自理解道:“原来是林祁南太菜,我们阿栖要吃肉包。”   “……”周栖扶额,“差不多吧。”   ***   路潇潇在洗手间补妆,周栖退到外面,见宗晋竟然还在,斜靠着墙,看她出来,站直侧身。   周栖极浅地笑一下,问,“宗先生你是恒亚的老板?”   宗晋颔首,“是,之前还没有机会和你介绍我的职业。”   “那你可不可以……当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周栖补充,“我是说路潇潇,你就当今天没看见过她,行吗?”   宗晋无所谓地点头,“可以。还有个事,也要当没看到么?”   “什么?”   “你背后拉链开了。”   “……”   她的外套留在包厢里,今天里面穿了件白色呢子连衣裙,应该是刚才拉扯当中松开的,想到宗晋等在这里是为了提醒她这个,周栖还挺感激的。   拉链开在上背部,她拐过手往背后撩,却怎么也撩不到拉链扣。   宗晋看她摆弄半天不得要领,“过来。”   周栖闻言微怔,转念一想他又不喜欢女的,有什么好顾忌的,于是走近一些转过背,“麻烦你了。”   宗晋轻拨开周栖背上乌黑长发,一片雪白的皮肤完全露出真容,简直比白色的裙子还亮眼。   分明的指节一路沿着拉链的开合处在她细腻白皙的背部肌肤自下而上轻轻掠过。   微痒。   周栖想他不是故意的,但是所过之处,还是撩起一片微小的颤栗。   “周栖。”   “嗯?”   他故意凑近一些,说话间呵出的热气薄薄地打在周栖纤细的脖颈,“你的皮肤真滑。”   如果换了别的男人说这种话,周栖当然会觉得对方是在调戏自己。   但现下听到宗晋这么夸她皮肤,她第一个反应是——   “要我把身体乳的链接发给你吗?”   “…………”   宗晋拧了下眉心,妈的,他一本正经地调戏她,她却拿他当求分享护肤心得的GAY蜜?拜苟沐那傻逼所赐。   他吐了口气,气得笑了。   “发给我吧。”   ——给你买一箱,天天涂,早晚也是我的福利。 第13章   宗晋的手撩起周栖的头发盖住拉好拉链的位置。   他问:“喝酒了吗,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去?”   周栖背对他回,“我没喝,等会儿载了路潇潇一起回去就行。”   洗手间忽然“咚”地一声响,周栖推开门,路潇潇倒在洗手台旁边,腮红都扫到嘴边。   路潇潇冲周栖虚弱摆手,“没事没事,估计是把今天份的蔬菜汁也吐出来了,有点儿虚。”   周栖无语,“没事个屁,你脸绿得可以榨菜汁了。”   女明星为了保持身形真是作孽。   她扶着路潇潇起来,“还能走吗?”   路潇潇颤抖着腿,“阿栖,看,我的腿在打节奏。”   “……你可能是把仅存的智商也吐出来了。”   有俩女孩儿进来上厕所,瞥一眼腿打节奏的人,毫无顾忌地讨论,“那女的像不像路潇潇?”   “有点儿哎,不过比电视上难看好多啊,你看她那个妆。”   路潇潇捂脸,“完了,形象彻底毁了。”   周栖对路潇潇说:“淑娟,你还好吧?”   俩女孩儿对看一眼,叨叨着“原来不是啊”,“细看就不像了”就各自进了厕所隔间。   路潇潇朝周栖竖起金光闪闪的大拇指,“下次麻烦管我叫美美。”   有人扣了两下门,“要帮忙吗?”   路潇潇回光返照般炸起来,“我靠老板还在呢!是不是要兴师问罪啊!”   “我和他说了,他会当今天没见过你的。”   “哎?”路潇潇反应了下,“你俩认识?”   “他送,”周栖斟酌了下称谓,把“男”字给吞了,“送朋友去我那儿看牙,见过几次。”   周栖扶了路潇潇出去,对宗晋说:“没什么事,就是潇潇有点儿低血糖。”   路潇潇蔫蔫怂怂的,“老板好……”   宗晋嗯一声,听话地无视自己公司艺人,又对周栖说:“这里是我表弟开的。楼上有房间,给你们开一间,我让人送点吃的上去。”   包厢里空气闷,人也杂,看路潇潇这样子急需休息补充体力,周栖就没有回绝,回去拿了自己和路潇潇的衣服包手机,和班长交代了几句就出来了。   间隙宗晋给严征打电话,叫他直接让楼上客房部安排好房间和吃的。   严征嘻嘻哈哈:“哥,你出去一趟跟哪个姑娘搭上啦?进度够快的。”   宗晋不耐烦,“傻逼。”   严征从小被骂惯的,“放心放心,交给我来安排。”   很快宗晋就领教了他这个傻逼表弟的安排——一间情趣PLAY的客房。   周栖和路潇潇看着暧昧气息浓郁的粉红灯光照耀下圆形水床上方吊着的黑色锁链,眼神复杂。   宗晋眼见周栖嘴角轻微抽搐一下,觉得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可能有些难以挽回了。   他轻咳一声,保持着冷静的语调,“换一间。”   新开的是个大套房,服务生把餐车推进来,一锅艇仔粥,几叠广式甜点,清淡可口的样子。   宗晋给了可观的小费,跟着服务生出去,按了下去的电梯按钮,想了想,又折回。   最近市里单身女性住酒店被骚扰出事故的新闻出了两三起,他不放心。   那间情趣房还没退,宗晋干脆住进去,给周栖发微信:【我在1003,有什么事打电话或者直接来找我。】   周栖陪路潇潇吃完东西才看到,1003不是刚才那间……房么?   她眉目松动,笑回:【那还是打电话吧,那间我可不敢进去,气氛好奇怪呢。】   宗晋在楼下染了一身烟酒气,干脆又洗了个澡,让服务生拿了套新的睡衣过来。   出了浴室刚躺上床就收到回复,灯光把手机屏幕也照得粉粉的,周栖打过来的字像是浮动在粉色泡泡里,荡漾荡漾的。   他抿笑,手里敲出:   【别怕,我一身正气镇得住。】   【这么厉害啊,不如来给我们当门神。】   【周医生给得起守夜费?】   【完全给不起,要不到时帮苟沐镶颗金牙?】   【他不需要,狗嘴里吐不出金牙。】   周栖握着手机笑出声,拎着塑料袋的手按1003的门铃。   宗晋寻声开门,他穿一件黑色开襟睡衣,腰间的绑带松松系着,胸前一片坚实的轮廓显山露水,头发也冲洗过,擦得半干不湿,有小水珠顺着下颚线滑落到开阔处。   周栖没想到会见到他这样一幅形象,略感尴尬地别过脸,心想说果然在身材管理上比直男厉害多了。   看见来人无处安放的目光,宗晋隐着笑,“周医生是来找门神?”   周栖收了收神,举起手上的袋子,“给你送宵夜,我们没吃过的。”   宗晋侧身让人,周栖犹豫片刻,还是迈步进去。   她把东西放到吧台上,就听他说:“陪我吃完再走吧。”   想到他帮了自己不止一次,周栖也没有理由拒绝,坐到他旁边的高脚椅上。   宗晋掀了盖子,夹了糕点往嘴里送,“晚上在包厢里叫你姐的那个是你妹妹?”   周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淡淡答,“嗯,同父异母的。”   宗晋抬眼看她,“没你好看。”   周栖愣,随即笑,“你的审美我相信哟。”   宗晋挑眉,“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直男呀。   宗晋古怪地瞧她,几乎是瞬间就读取出她的内心潜台词,“周栖,你不会真的相信苟沐那傻逼说的话,以为我喜欢男的?”   原本他还觉得这种玩笑无伤大雅,现在看来很有必要为自己正名一下了。   周栖弄不懂了,“你不是吗?”想了想,补充:“其实我对你们这个族群没有偏见的,你不用隐瞒我。”   宗晋搁下筷子,一把转过周栖的高脚椅,微微欺过身,双手撑在椅沿,把周栖圈住让她面对自己。   “不带有色眼镜看人是个很好的优点。不过,我真的不是。”   “老子比钢管还直。”   他眸色转深,认真又深沉。   周栖呐呐,“可是苟沐说……”   宗晋说:“这怪我,带他去看牙医前应该先去治下他的脑疾,或者干脆毒哑算了。”   “所以是他和我开的玩笑?”   “是。”   周栖噗嗤笑出声,“啊误会大了,我可真的当真了呢。”   “我知道啊,所以和你解释清楚。”宗晋勾笑,“那你想没想过,我为什么要特地和你解释呢?”   周栖脸腾地红了,和这旖旎的灯光交相辉映,别有一番风情。   原来,绕了一圈,还是印证了自己最初的猜测……   未等周栖作答,宗晋已经开口,“因为我想要你。”   他的嗓音低哑,说出的句子缱绻勾人。   在过去二十几年里,周栖也得到过不少明示暗示的求爱讯息,最直白的也无非就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单刀直入地说想要你。   她诧异于他的表白,又好像说不出口用以往那样程式化的台词去回绝,仿佛这本身就是一句不容人反驳的话。   良久,她收心定神,真诚回应道:“其实我刚和前男友分手,就是那天吃饭你见到的那个,因为一些不堪的原因,所以,我现在还没有心思去开始新的感情。”   宗晋都知道。   “哦,你是说那个菜包。”   “……”周栖错愕,“你都听到了?洗手间隔音效果这么差的……”   宗晋点头,“嗯,和我表弟一样是豆腐渣工程。”   气氛一下被他弄得没那么严肃,周栖也松了心神,“据我所知你公司里好多漂亮明星呢,哪里看得上我。”   “她们比不上你。”宗晋说,“她们没有五险一金。”   周栖彻底笑开,过了好一会才恢复正态,“我真的还没有准备。”   只听得对方说:   “你已经准备了自己,剩下的我来准备。” 第14章   暗光浮动,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沁香,混着热气腾进鼻尖,令人恍惚。   周栖眨眨眼,“你说这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点不知进退?”   点头表示同意。   “嗳,”宗晋扶着她坐的高脚椅来回摆动,有趣得很,“那你就算对我有第一个正确认知了。”   “……”   周栖心说完了完了,娱乐圈管理层人士说话带坑呢。   “夜宵挺好吃,要吃一个吗?”宗晋适时转移话题。   周栖断然摇头,“你吃你吃。”   只有一双筷子,才不给你机会。   宗晋说拿起筷子,“又不是吃你,这么慷慨赴义的样子做什么。”   周栖彻底败了。   “我回去了……”   宗晋送周栖到门口,替她开了门。   她道完再见,补了句,“你真要在这儿睡啊?”   宗晋搭着门,“本来无所谓,就睡一觉哪里都行,现在可能要换一间。”   “为什么?”   宗晋舌尖抵了抵牙关,“因为你来过了。住这种地方,心里但凡有点儿邪念都要命哦周医生。”   周栖耳朵烧烫,这个男人说起这种话来真是有点儿太坦荡,弄得有邪念的人是她似的。   他咧嘴笑,“开玩笑的,大晚上的就这儿住一晚。走吧,有事叫我。”   回到自己房间,路潇潇正躺床上撸着肚皮看电视。放的是个年代久远的恐怖片,音效感人。   周栖说:“我回来了。”   “哇有僵尸啊,阿栖,快看僵尸要出来了!”路潇潇一个挺身扑倒周栖。   周栖被压得差点断气,“路潇潇,你是不是急于证明自己吃饱了有力气?”   路潇潇抬头,“你老实交代,送个宵夜在我老板房里逗留那么久,是不是那个粉嫩嫩房间气氛太好我老板太帅,忍不住做什么了?”   周栖避开她探究的目光,“神经,什么也没做。”   “那为什么你的脸像红苹果?”路潇潇捧着周栖的脸端详,“我晓得了,你俩一定是一起研究了房间里的各种道具使用方法。”   “路潇潇,你有毛病啊?”   “我有毛,没有病,哈哈!”   “……”   路潇潇太久没吃过饱饭,跟人缺氧状态猛吸氧一样陷入醉态,发完一通神经又翻滚了两圈看道士收僵尸去了,健忘程度令人发指。   周栖就不一样了,到了浴室里,对着镜子瞧,真的红得跟苹果一样?   这一夜睡得很安稳,这种会所里客人成分复杂,但想到不远处有人护航,竟也格外安心。   早上起来在洗手间刷牙,收到宗晋的信息,问她起床没有。   周栖咬着牙刷满口泡沫,空出手打字回复。   对方收到回复过来敲门。   路潇潇还睡得死沉,周栖趿着拖鞋,囫囵地漱了个口去开门。   宗晋已经穿戴整齐,“早上公司有个会议,我要先走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路潇潇睡梦中翻个身,好像听到谁不把她当人?   周栖点头,“没问题,我等会儿也要去上早班呢,反正车就在楼下,你先走好了。”   他笑了笑,目光游移过她的嘴角,伸出修长食指轻轻一刮。   一小团泡沫在指尖慢慢溶了。   “……”   周栖微怔,关上门,沉静的空间里心跳声有些放大。   ***   忙完一上午的工作,周栖去医院员工餐厅吃饭,正吃着,手机提示有信息进来。   宗晋:【昨天你还没回,那顿饭什么时候请我吃?】   周栖放下筷子,觉得他对这顿饭真是念念不忘执着得紧,不禁玩心乍现:【不是请你吃过了?】   宗晋:【什么时候?】   周栖:【昨晚那顿夜宵啊,你还夸好吃来着。】   对方安静几秒。   宗晋:【周医生知道什么动物容易摔倒吗?】   周栖:【什么?】   宗晋:【狐狸,和你一样狡猾。】   周栖反应过来一边笑一边回:【冷死了,不好笑。】   宗晋:【那你还笑?】   周栖愣住,抬头张望,白晃晃的食堂里都是医生护士还有几个清洁工阿姨在用餐,哪有什么外来人员。   手里又震动一下:【别看了,我猜的。】   呵,谁比谁狡猾!   偌大的恒亚传媒顶层办公室里,宗晋对着微信里发来的“不想理你”的表情包,薄唇微启,笑意随着嘴角的弧度渐渐扩散开。   内线转来秘书电话,“宗总,宗宁小姐来了。”   宗宁进来的时候,宗晋扬起的嘴角还未平,她好奇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宗晋这才把手机放一边,“有人请客吃饭。”随即下巴点了点面前的位子,“坐,来找我什么事?”   宗宁滑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递过一份东西,“MISTY的全年财务报表,刚好来附近和红酒供应商谈事情,顺便给你送过来。”   宗晋瞄了一眼,“酒吧的事情你做主就行了。”   宗宁笑,“这么信得过我?也不怕我给您做亏本生意。”   宗晋无所谓,“亏不了我的,亏了也没事。”   “得,财大气粗。”宗宁翘了翘嘴角,却也没有收回报表,“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操心多,您和狗子就继续当甩手掌柜吧。”   她起身,“我还要和另外一家供应商谈合同,先走了。”   宗晋也起身准备送人,只听手机“叮”的一声又弹出一条消息来,顺手点开,是周栖发来的餐厅简介链接,问他去这家吃怎么样。   宗宁不近不远地望过一眼,只隐约看到一条链接信息和一个表情包,像是女孩子会用的那种。   她一直把自己摆在员工的位置,并不觉得自己有权利追问老板的隐私,只说了句“你忙吧。”就准备往外走。   倒是宗晋又叫住了她。   “你们女人都喜欢什么礼物?”他倚在桌前问,“人家请客,我回个礼。”   宗宁细眉微挑,“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二十六七岁,个子高皮肤白人挺聪明。”   宗宁了然地点点头,按捺下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优点还挺多。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出了社会几年,大概会比较喜欢首饰之类的,如果关系还不是非常深,可以送些简单小巧的,比如……耳环。”   宗晋摸了摸下巴,回想见周栖的几次,她耳垂上确实也戴着耳钉,小巧精致的款式,于是心下有了主意。   ***   周栖吃完饭回到诊室,已经有病人在等着了。   她走进去看清,是一直在她这儿看牙的纪子霖和他妈。他在本市重点高中读高三,原先是他们科室一位现已退休的老主任的病人,主任退休之后就一直挂周栖的号,想想也有四年多的时间,算得上半个熟人了。   他妈妈捂着手机和周栖打了个招呼就出去继续讲电话了。   纪子霖看门关上,从背包里拿出盒东西。   “周医生,送你一盒巧克力。我过了NOI的省选,我妈从比利时旅游带回来两盒奖励我。”   纪子霖牙釉质质量不佳口腔环境又偏酸,从小在牙齿护理方面就没让他妈省心,平时也是严格控制甜食摄入,这次也是得了计算机信息学的大赛名次给家里长了脸他妈才赏了两盒巧克力以资鼓励。   周栖回绝,“你自己留着吧,不过注意不要一次吃太多,吃完刷牙。”   “我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吃嘛,你拿着拿着,和护士姐姐们分一分。”   纪子霖小孩儿似地撒娇,周栖也就懒得再推,收下了放进抽屉里。   纪子霖见她收了礼物,又小声道:“周医生,你是不是恢复单身啦?”   “???”周栖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是哪里来的灵感?”   “大数据时代这点儿小事还要动用灵感啊。”纪子霖挺得意,“根据我对你朋友圈的观察,你以前每周都会有一天去H大南校区旁边的咖啡馆,并且拍出的照片都是两个杯子,还有几次露出了男人的一只手,手上戴的都是同一支表,但是这个习惯已经连续两周没有维持了。”   小小年纪,心思还挺多。   那是周栖和林祁南在一起时保持的习惯,每周约一个下午去以前大学附近的咖啡馆看书写论文。那家咖啡馆是他们同校师兄老婆开的,别出心裁的医院主题,服务生都穿白大褂,各种器具也仿照医疗用品的规格,除了是本市一个网红打卡胜地,有不少H大校友也慕名而去,算是大家在学习工作之余的另外一个交流场所。   周栖边戴医用手套边挑眉,“那是我最近忙。”   “嗨,先别否认,”纪子霖继续道:“我又顺着你朋友圈这点儿信息摸去了你前男友的微博,从他转发的两篇情感类小文章以及下面的评论留言得出了这个结论。”   信息时代果然没有隐私可言。   “……”周栖彻底无语,“这位少年,你这样是游走在道德和法制的边缘。”   纪子霖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样,“周医生,你要不要考虑下我啊?姐弟恋现在也是非常流行的。我先说啊,我可是成年人了,上礼拜刚过了18周岁生日哟。”   周栖轻笑,“嗯,离法定结婚年龄还有4年。”   纪子霖受了点打击,“真是君生我未生。”   周栖瞥他一眼。   他赶紧补,“我生君还是这么美美哒!”   周栖:“你妈还在外面,要我叫她进来吗?”   纪子霖彻底被打击,乖乖躺下仰头张开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外如何张扬肆意,一提到家长,还是秒怂。   医疗完毕想想还是不太死心,吐了漱口水,又问,“周医生你要不和我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   周栖写着病例,“反正不是你这类型的,小屁孩。”   纪子霖烦乱地抓一把头发,“最烦你们这些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动不动管我叫小屁孩。你倒是说说看让我有个目标嘛,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就发展成什么类型的!”   周栖瞥见病历卡的塑料套里夹着他某次洗牙前的血常规报告。   “你是O型血吧?”   “是啊怎么了?”   “我喜欢AB型的。”   “…………”   诊室里18岁情窦初开恋上医生姐姐的青少年一脸生无可恋,诊室外的苟沐瞪大双眼。   今天宗晋到公司开会,苟沐让酒吧里的小五送他来的,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到了有人和周医生表白。   他赶紧掏出手机,“晋哥,你有情敌啦!”   说完朝玻璃门里张望一眼,“一个毛还没长齐就觊觎我们晋哥女人的小狗贼!” 第15章   宗晋接到苟沐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今天第二个会议,主要敲定他监制的第一部电影的主创团队和演员。   他单手作势下按,暂停了下会议进程,一边听苟沐在手机那端咋呼一边起身走出去。   “哦?”听完苟沐的叙述,宗晋眉心微挑,“那周医生怎么回答的?”   “说到这个,我可佩服死周医生了。她问那小子是不是O型血,那小子就说是啊,然后她说她喜欢AB型的哈哈哈!”苟沐乐不可支,“晋哥,你真太有眼光了,就周医生这口才,你怕是以后要吃哑巴亏。”   宗晋哼笑一声,“你上次干的好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这次再乱说话,我先让你当哑巴。”   挂了电话,嘴角的笑意又攀上眼角,又想着明晚和周栖约的饭局,回会议室的脚步都松快了许多。   ***   苟沐这头刚挂下电话,后上方就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女高音,“先生,你刚刚骂谁呢?”   苟沐梗着脖子往后瞧,一个打扮周正貌似特有女企业家范儿的中年女人,等他打完电话才出声朝他问道。   苟沐思忖半晌没思出个结果,反正嘴里先放低姿态再说,“这位姐姐是?”   纪子霖妈妈拉开手袋把手机放回去,朝诊室里的少年微动下巴,“你刚刚骂的人是我儿子。”   玻璃门明净透亮,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一览无余。   “哟,误会误会,我这给我哥们儿打电话呢,没骂人没骂人。”苟沐心想着真是背后不能说人,但面上的尴尬稍纵即逝,习惯性赔笑脸,见人说人话,身段软得很。   刚才去上洗手间的小五回来,“狗哥,怎么啦?”   苟沐刚摆起手,周栖听到动静开了门。   身后的纪子霖也把背包甩到背后一侧出来,喊一声,“妈。”   苟沐深怕惹着这位大姐姐,再坏了晋哥的好事可就是罪大恶极了,立马换上副赞赏的态度,“姐,你儿子看着可精神,少年俊才呢!”   纪子霖妈妈是单身母亲,一个人白手起家开了一家30余人规模的信息技术公司,也不是那种在公共场合咋咋呼呼蛮不讲理的妇女,心里了然面无异色,礼貌回了声“过奖了”,又对周栖微笑着道了个别,和纪子霖一起去楼下药房取药。   纪子霖走半道上还回过头来朝周栖眨下眼。   苟沐同步接收,撇个嘴角,“臭小子还挺来劲!”   小五奇怪,“狗哥,你说我啊?”   苟沐啧一声,“去,少自作多情。”   小五扶着苟沐上椅,摸出个烟盒捏出根烟叼嘴里,被苟沐嫌弃,“到外面抽去,这是看病的地儿,禁烟知道不?”说完笑嘻嘻对着周栖问,“周医生,你说我说得对吧?”   周栖浅笑,“最好也不要在走廊抽。”   小五看出他狗哥对这位周医生有那么点儿讨好的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把叼嘴里的烟拿下来,“好好,我下楼去大门口抽,狗哥你完事儿打我电话啊。”   ***   周栖放规整钻针和扩大器,对苟沐说:“好了,等会儿预约个下次来的时间,再做个牙套就可以了。”   趁着护士出去,苟沐又跟周栖聊起来。   他这人心里坦直,尤其是几次打交道下来觉得周栖这人也心思单纯,再加上看出宗晋喜欢她的关系,又多生出几分亲切感来,于是说话也不绕弯子。   “周医生,前面看病那小孩儿是不是喜欢你呢?”   周栖:“你刚刚在外边都听见了?”   苟沐解释:“他们老说我是钛合金狗眼,其实我耳朵也可灵了,不是故意偷听。”   周栖也不追究,倒是想到纪子霖不满自己说他小屁孩的急躁样,为他辩解道:“人家都18周岁了,不是小孩咯。”   “嘁,18周岁还且嫩着呢,各方面配件都还不完善,经不起几下……。”   周栖在病例上刷刷飞书的笔尖停顿了一下。苟沐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荤话,在酒吧混久了言语难免荤素不忌,见了周栖这样的正经姑娘当然尽力克制,却也偶尔会露陷。   他人有急智,立马找补,“我的意思是他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吧,连大学都没考上就想追你一高材生,不匹配不匹配。”   苟沐也不知道周栖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反正这职业这气质一看就特别高材生。   周栖笑一下,继续写字,“你还别说呢,他成绩蛮好的,听说今年高考奔着清华去的。”   “唷呵,看不出呢,”苟沐有点儿对那小孩儿刮目相看,“不过清华在北京啊,姐弟恋加异地恋,双重不保险,青少年做事情就是光有热情欠考虑。”   周栖偏头瞄一眼,对方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衬得黑黝黝的脸庞格外生动。   “你想哪里去了?”   苟沐挠头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人打小就思维比较活跃,扯远了。”   说完想到自己此行还有个重要任务,不完成怕是下次见到宗晋要双手递上人头,就等着来周医生这儿先负了荆请了罪。   “周医生,其实说到高学历,我哥也很不错,哥大金融系硕士,人长得又帅智商又高,当时在曼哈顿华人圈都是喊得出名号的。我就在美国认识的他,亲眼目睹多少女人为他竞折腰。”   苟沐还在忆往昔峥嵘岁月,只听得周栖淡淡飘来一句:“然后他发现其实他不喜欢女的,后来就你俩在一起了?”   周栖明显是逗趣,语气里隐着笑,可在苟沐听来,怪棘手的。   他端正了态度,斟酌着开口,“那什么,周医生,有个事儿我得和你郑重道歉。”   周栖明知故问,“什么?”   “其实我上次是和你开玩笑的,就是说我哥是基佬那次,我就是逗你玩儿一下,哪知道你当真了,我上回也没来得及给你解释。”   周栖起身过来,递过病历卡给他,“打电话给你朋友吧,可以上来接你了。”   苟沐有点急,也不肯接病历卡,“你可千万别见怪啊,我这人吧,有时候就是嘴欠。真的,其实我哥特别直,全宇宙第一大直男!”   周栖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示意苟沐接过去,“我知道啊,他都和我说过了。”   “哎?”   苟沐想到宗晋从自个儿这里拿走的周栖的名片,瞬间感叹哥不愧是哥,都背着自己偷偷和人家联系几回了,到啥程度了?   这一回想不要紧,又乍然想到有一回在宗晋衣服上发现的那根黑长直的头发,嗯……怎么说呢,仔细看看好像和周医生这一头利落扎起的长发挺像的。   苟沐接了病历卡打电话给小五让他上来。   周栖趁着间隙多问了句,“你和宗晋是在美国认识的?”   苟沐说:“是,周医生你别看我粗里粗气的,其实我以前家里也有些底子,爸妈看我在国内念不好书就送去国外,哪知道没过几年遇上金融危机我爸的地产公司资金链断了还欠一屁股债,和我妈俩人手一牵在家里烧炭自杀了。那时候我在美国断了经济来源,去晋哥姑妈开的餐厅打工认识的他。”   他似是打开了记忆的门阀,说得有些停不下来。   “他们一家人都特别好,他姑妈的餐厅可高级,按理说我不符合他们用人要求,但是知道了我的事情之后也破格录用我了,还有晋哥,一直特别罩着我,在钱方面没少接济我。厨房地界里那些个主厨帮厨找我茬要弄我,也是他出面给我立威,是真把我当兄弟看。”   苟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回过神来,倒有些不好意思,“周医生,别怪我啰嗦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就觉得特亲切,忍不住和你叨叨。”   周栖笑了笑,“不会,我挺喜欢听你说话。”   苟沐心想,你要是做了我嫂子,我还能讲十万个冷笑话大全给你听呢!   小五上楼来,推门进来前还在门口哈哈地朝手心大口呼气,力图把嘴里的烟味给散了。   推了苟沐出去,小五忍不住八卦,“狗哥,这周医生你很熟啊?”   苟沐勾勾手指。   小五弯下腰,被他拍擦了一下脑袋。   “瞎打听!”   ***   周栖下了班沿着滨川大道往东开,去周家看奶奶。   听奶奶说,何妈今天在菜市场喜获一只特肥美的鸭,让人现场活宰了说要晚上炖笋干老鸭汤,念叨着必须得叫栖栖回来大大喝上几碗好好补补。   奶奶还在电话里状似无意地告诉她周常东和闻姨晚上要去参加个行业年会,晚上不会留家吃饭。   遇到红灯,周栖刹车,顺手打开车载广播,临近过年,电台里DJ的话题也绕着亲情说开。   宽大的挡风玻璃前这座城市的夜色流淌着,每个脚步匆匆而过的人,想必都有一个值得他们赶回去的家。   这个十字路口的车流量很大,红灯时间格外长。   人行道有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人牵着个小女孩儿的手走,小女孩儿一只手被妈妈牵着,蹦蹦跳跳的。   周栖在电台的音乐声切进来的时候恍惚间对着那个方向微微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无声的音节。   “妈。”   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回想母亲的样子了。以前往往是在工作最忙碌的状态过后,得以喘息的时候会猛地想起那个人,一闪而过的念头,像一道没有一点儿征兆的闪电劈到地上。每次她都用力遏制住自己不要往深里想。   这恍惚的一眼,让她想到自己像这小女孩儿这般大的时候,也是有妈妈的。   她妈妈是在自己八岁那年离开家的,一走就消匿于人海再也没有了消息。周栖的外婆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她母亲和娘家那头的亲戚也一直没什么密切联系。   周栖长大后回明州问遍了亲疏远近但凡沾点儿边的亲戚,都说没收到过她母亲的哪怕一点消息。   至此,她才真的断了有生之年会再和那个人见上一面的念头。   其实见不见真的还重要吗?见了又能如何,无论指责还是原谅,都已经回不去那段成长岁月里最需要母爱的时光。   奶奶偶尔在周栖提起这件事,总把责任归在周常东这处,说要不是他在外面养女人还生了孩子,周栖妈妈也不至于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但周栖有一次听何妈和奶奶说话,大概明白了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   何妈说:“我们栖栖真是命苦,爸不疼妈不爱的。你说她妈要是真因为老公在外面养女人有私生女才离家出走,那早几年就该走了。这些事儿她早就知道,做着阔太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因为常东当年生意砸了,她怕受连累……”   奶奶制止了何妈往下说,“好了小何你不要讲这些话了,栖栖等会儿就来了,让栖栖听到不好的。”   周栖那时明白了父亲对周梓雨的偏爱,尽管他以为自己尽量维持着平衡,但在他心里,闻姨才是那个对他始终如一不离不弃的伴侣。   老一辈人的爱恨情仇对周栖来说真是一道超纲题,她有时想要分辨有时又想要逃避,那种感觉在发现林祁南出轨的时候也有过,大概是一种无力感,对一切失去自主权,没有能力改变哪怕丝毫。   所以对宗晋的表白,她并不敢认真推测自己的感受,是害怕再一次遭遇那种无力感。   因为害怕结局所以抗拒开始,周栖想,她可能是老了。 第16章   周栖是被后车的喇叭声拉回神的,其实绿灯切换过来不过两秒,但下班路上大家堵了一路心里都着急,按出的节奏也就格外躁动。   这是个单向双车道,一辆黑色路虎原本停在周栖车的后侧方。   红灯结束路虎缓缓起步开过去,错身而过的时候,宗晋看到了周栖的侧脸。她的唇线紧绷,听到后方车辆催促,眼睛瞬间重聚焦点,松了脚刹开出去。   那一瞬间的狼狈,都撞进宗晋眼里。   她的车一路直行。黑色路虎稍稍降缓一些速度,待车流不再那么密集,切到后头跟上去。   另外一辆商务车上董博载着制片人和几个合作出品方代表从十字路口直行准备到第二个支路往右拐去“MISTY”。他们在恒亚和宗晋开会结束去酒店吃完饭,有俩人是从帝都来的,一直听说恒亚老板在景市开了家酒吧颇有名气,就想去喝两杯。   出发前宗晋让董博载着他们在前,自己开了车在后面。   商务车里的人闲聊到恒亚老板那儿,也不知道谁起的话头:“你还别说,宗总年纪轻轻从老宗总手里接过公司,弄得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哪是像那么回事儿,比起老宗总,那也是不逊色着呐。”   “是,上回他去帝都我没跟他碰着面,今儿个见到本人确实出众。要不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就是不知道这才人有对象没有?”那人说到实在处,“我有个侄女儿刚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回来,学视觉艺术的,也算是……”   副驾驶上的人打断,“您还真别先急着牵红线,万一人宗总有对象呢?”   说完侧头朝董博笑,“小董,你老板有女朋友没有啊?”   董博目不斜视,礼貌性地回以一笑,“陈总,我就是个助理,老板的私事还真不清楚。”   知道董博这是程式化的回答,陈总也是意料之中并不在意,只说像他这么优秀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倒追。   董博在路口转了方向开,习惯性看了眼后视镜,却不见老板的车跟上来。   陈总也注意到了,“宗总的车呢?”   话音刚落,车里的电话就响起来了,董博按了蓝牙耳机接听。   宗晋说:“你带他们先过去,找宗宁招待一下。我晚一点过去。”   董博也不多问,“好。”   挂了电话董博和车里一行人交代,“老板说他临时有点事情要晚点到酒吧,我先带各位过去。”   陈总笑,“嘿,今儿个宗总做东还缺席,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待会儿得罚他三杯。”   ***   宗晋护着周栖的车一路开到了东部新城,见前面的车慢下来拐进一个高档小区里去,保安亭的高个子保安见到她还打了个招呼。   等到周栖的车进了大门,闸口落了闸,宗晋才打死方向盘往来时路开去酒吧街方向。   道路两旁的路灯齐整,照出黄暖的光束,黑色的路虎在光影里提了速,过了两分钟却又降下来,暂停到路边。   宗晋伸手从格子里拿出手机。   指尖点在通讯录里周栖的名字上,却没有按下通话。   他不知道她今天遇到了什么事情,让她在开车时都能那么心不在焉。直接打电话当然是最行之有效的提醒方式,但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看到了她的失魂落魄。   周栖不是那种会随意和人敞露内心的人,她总是和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如果她误以为自己意欲窥探她的私隐,之前的一切都有可能被打回原形。   在他还不够确定之前,他不敢踩那条界限。   宗晋拧了拧眉心,还是打了苟沐的电话。   苟沐接起电话,那头一片喧噪,“哥,你咋还不来啊?董博带来那帮人等着罚你酒呢,我可是让宁姐把店里最贵的都招待出去了!”   “啰嗦。”宗晋把手机换到另一个手里,“你那个十万个冷笑话大全发我。”   “嗯?”苟沐让小五推他换了个安静些的角落,听清宗晋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上次讲那个狐狸脚滑的笑话给你听你还骂我呢,怎么突然想着要我的珍藏了?”   “你给不给?”   “给给给,除了我的贞操,你要啥我不能给?”苟沐嘿嘿笑,“其实我有二十万个冷笑话,十万是素的,还有十万是荤的,你要哪套?”   “……”宗晋还认真思索了一下,“都发吧,快点。”   “得嘞。”   ***   周栖到的时候桌上已经掐着她回来的点备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何妈从砂锅里盛出两碗汤头清冽料却放十足的笋干老鸭汤,放到奶奶和周栖面前,“快,趁热喝。栖栖,这汤我放了老姜,你别嫌味儿重,对女人好,暖手脚。”   何妈知道周栖有痛经的毛病,尤其是工作紧张神经紧绷的时候,所以每次煲汤都放足老姜,周栖虽然不喜欢生姜的气味,却也次次都喝个精光。   “对,栖栖多喝点。”奶奶附和道。   “何妈,你也喝呀。”周栖对何妈笑。   何妈于是给自己也盛了碗,喝了两口,抬起头来,对周栖说,“栖栖,我有个一起跳广场舞的领队阿姨说她家里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也是当医生的,骨科大夫。”   奶奶把那回书房里的事情都和何妈说了。何妈之前虽然知道周栖有个医生男朋友,但她还没有带回家来给大家见过,那回她刚有点儿预感,觉得小伙子和周栖般配,没想到事情居然急转直下,弄得她这阵子心里也怪不好受,替周栖可惜。   她看周栖听着她说,没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于是继续道:“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两个年轻人聊一聊,都是学医的,应该也能有共同语言是吧?”   周栖听完何妈的话,抿笑了一下,“何妈,我现在一个人还挺乐得自在。你说俩人都是医生,忙到一块儿去了,再有共同语言也没时间聊呢。”   何妈嘴快,“那之前那个……”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   周栖手搭着碗边,不置声,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奶奶心里明镜似的,“小何,既然栖栖现在还没有这个想法,就先不要张罗了。”   何妈点头,“是,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主要还是看我们栖栖想不想见,不过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还是要抓紧一些的。”   何妈是过来人,她年轻时候离婚没有再结,年纪大了回想一下,还是颇有些遗憾。   奶奶缓声道,“毛.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谁说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孩子,不结婚不生孩子照样顶半边天。”   “哟,咱家老太太思想比我先进多了!”何妈觉得这话也宽慰到了自己。   周栖被奶奶解了围,刚准备低头继续喝汤,就见手机跳出几条信息。   宗晋发来的。   《十万个冷笑话大全》文档。   周栖点开看。   第一则:黑熊拉完臭臭问小白兔你怕你的毛弄脏吗,小白兔说不怕啊,于是黑熊就拿小白兔擦屁股了。   “……”   周栖憋了一秒,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还好还没喝汤,不然得给一桌子的菜洒水。   这边宗晋收到了回复。   周栖把第一个笑话截图下来,【喂喂,我在吃饭呢……】   宗晋也没打开看过,这下看到,妈的,果然够冷。   宗晋:【笑得开心吗?】   周栖这次没否认,笑出来以后,心里头刚才那些阴霾也彻底消散,挑了个小白兔猛点头的表情包发过去。   奶奶见周栖对着手机傻笑,怪好奇的:“栖栖在笑什么呐?我听人说智能手机里面有个叫微信的,微信里面好多有意思的东西,你讲给奶奶听听呀。”   周栖:“……”   宗晋看到表情包,这下才笑了:【就知道你喜欢这个,还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慢慢笑。】   他开了转向灯出去,继续往“MISTY”而去,开着窗,夜凉如水,心却像被打着了一团小小的火苗,慢慢扩散。   至于那另外十万个带颜色的少儿不宜的,这种东西怎么能发送过去?   当然是要留着以后当面说给她听。 第17章   周栖今天要请宗晋吃饭,六点的下班时间就收到了他的微信,说在医院楼下等她,但等她处理完今天的全部事情,已经是七点半了。   她匆忙地换了衣服,正走去坐电梯,背后有人喊住了她,“周栖。”   是他们科室的陈主任。   他走过来,对周栖说:“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下。我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院里收到通知卫生局要和市里电视台开一档特别节目,一共拍六期,主要就是宣传一些疾病预防控制和基本公共卫生方面的内容。其中一期是关于口腔疾病的,我们院里得去一个专家和六院口腔科的专家一起录制。”   周栖听明白陈主任的意思,“主任,您去再合适不过,专家中的专家。”   “去,别开我玩笑,”陈主任推了推眼镜,压了点儿声音,“听说六院可是把他们上回拍建院四十周年宣传片单独拉了采访镜头的科室之花给派去了,那咱科室里怎么说也得找个门面担当过去不是?”   陈主任人到中年,平时戴着厚底的金丝眼镜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说起小八卦倒格外逗趣,还知道“门面担当”这种流行词。   周栖对这事儿真不感兴趣,“其实我不上镜的,再说我这人嘴笨。”   陈主任表示不采纳意见,“到时候会有脚本,你照着说,适当发表下专业意见就行了。就是个面对普通群众的节目,难不住你。”   周栖抬眼看了下护士站后面墙上挂的时钟,也没心思再和主任继续说,“主任,我还有点儿事,要不明天具体说。”   主任背了背手,“行,你有事就先走吧。”   周栖进了电梯,按下1楼,就听陈主任在外边继续道:“明天也不用说了,就当你答应了啊。”   “???”   ***   宗晋站在车前等人。今晚的夜风刮得相当狂躁,边上的行道树都被吹得一阵阵倾斜。他的风衣衣角喇喇作响,整个人却不动如松,格外挺拔。   医院自动门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急急地小跑出来。   宗晋见到人,跨步向前。   又一阵风吹起,携着地上的细沙旋转,扑进周栖眼里。   她正紧着步子下台阶,冷不丁被随风而起的沙粒迷住眼睛,脚下止不住,就要错开台阶往前倒去,一只坚实有力的手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慢点慢点。”宗晋嘴里说着,另一只手巧劲一带,把人往怀里收,在周栖耳边低笑一声,“这么迫不及待呢?”   周栖的脸就这样贴到了他胸口,隔着内搭毛衣柔软的质感感受到男人胸膛强有力的心跳。   她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砰砰砰,比呼啸的风声还清晰。   她轻轻推了一把,抬起头来的时候,半眯着的双眼眼角溢出点儿生理性泪水。   宗晋问,“眼睛进沙子了?”   “嗯。”   “别动,帮你吹了。”   周栖朦着眼感觉脸被他托着轻轻抬起一点角度,然后有温热的气息一团团地呼进眼里,带着点儿小心翼翼。   很快眼睛不再膈应。   “好了,不难受了。”周栖说。   宗晋这才想起训她,“以后走路别这么急,摔地上破相。我又不会跑,等着你呢。”   周栖像被训诫了的小孩一般嘟囔,“那还不是怕你等太久饿着吗?”   宗晋帮周栖开了副驾驶车门,“饿了才能多吃点,宰你一顿。”   周栖等他从车前绕进驾驶座,说:“哇,那我是不是要临时去提升点儿信用卡额度?”   宗晋拉下安全带,“别怕,不够我有。”   周栖看他,“那不是又变成你请我,这样我什么时候能还清?”   男人勾了勾嘴角,启动车子打方向,小手臂因着动作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肌肉线条。   “慢慢还。”   ***   周栖找的餐厅是一家私房菜馆,开在樊江路一处深宅大院里,老板的爷爷是民国时期一位元帅的御用厨师,食材每日新鲜供应,一天只接待三桌客人。   周栖也是因为罗静学姐是餐厅老板的亲戚,才托她预订到了位子。   她平时吃饭不那么讲究,但是请宗晋吃,还是该拿出最大诚意。   “你这是下血本了,那家不便宜。”宗晋说。   “谁让你是我死党的老板,我这也是趁机行贿。”   宗晋笑,“这叫什么行贿,一看你就没有行过贿。”   周栖坦然道:“这是优良作风,我会继续保持。”   樊江路一带有很多颇具历史的文物保护单位,周边都是一些逼仄小道纵横错落,只容一辆车可通过,没有路灯,清冷的月光从光秃疏落的树枝间投下。   宗晋的路虎在狭窄的小路上行进。对面开来一辆黑色吉普车,嚣张地打着远光灯狂按喇叭,随即后方又逼来一辆车,把路虎牢牢锁在中间。   一帮人从前车跳下来,个个操着寒硬的钢棍逼近。   为首的那人长得三大五粗,左眼粗浓的眉毛生生被一条可怖的疤痕断开一截,一直延伸至油亮的额头。那些人在寒风簌簌的夜里穿着短袖,露出青黑色的纹身。   “操!”宗晋低骂一声,对周栖道:“呆在车上别动,等会看到什么都不许下车。”   然后兀自跳下了车,锁住车门。   “……”周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群人的来历,但很明显并非善类。   “宗晋,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看这不巧的,又碰上了。”   秦啸笑得阴险,眉间那道疤随着肌肉动势更显嚣张。   宗晋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以及他们手里的家伙,“巧不巧的,你自己清楚。”   “这话怎么说的?”秦啸回望一眼气势汹汹的众手下,“你上回趁我不在景市,找人把我俩小兄弟打得现在还搁医院躺着呐。”   之前秦啸手下在宗晋场子里散货被苟沐逮个正着,后来在停车场先砸烂了监控,然后把苟沐打得骨折,这笔账宗晋当然要算。   宗晋冷哼一声,“早知道下手可以再重一点,就不用让他们浪费医疗资源了。”   “妈的!你还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秦啸被他这样的态度激得两眼发红,“真以为自己开个破公司破酒吧就能充老大了?也不看看景市是谁的地界!”   吼完想起什么,看向路虎里的女人,“啧,怎么还带着女朋友?晋哥可以啊,有涂宁宁那个小骚娘们儿还不够,还玩3P怎么的?”   他口中的涂宁宁,就是宗宁以前的名字。那时候宗宁还是他的情妇,有一次惹他不高兴,他在“MISTY”众目睽睽之下把宗宁摔到一地红酒瓶碎片的地上,正要抬脚踩上她的脸,被宗晋腾腿踢中腰部一下趔趄倒地上,从此梁子也就结下。   宗晋虽然回国才短短两年时间,不过上一辈在景市织起的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他都经营得很好甚至有过之。秦啸对他这些背景不是没有忌惮,这一趟目的是给自己找回点场子,在手下面前呈呈威风。   但他看到周栖的时候变了主意,这小娘们看上去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和涂宁宁又是不同的款。膨胀的欲望和方才激烈的言语对决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举起手里的钢棍,朝车里挥指,“给我砸,把这女的拖出来就地办了!”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狞笑着逼近,用棍子敲着车门叫嚣,其中一人举起手里的家伙就要往副驾驶的车窗砸去!   电光火石间,他的右腿膝盖窝猛地被重击一下,一股钻心疼痛席卷下半身,手里的钢棍也应声落地,砸到地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宗晋捡起钢棍,往那人另一只腿袭去,对方一下倒地,蜷在地上痛苦□□骂娘。其他两人见状上前,只见宗晋单手捞起地上的人,往前一掷,那两人被抛来的人砸中,一时间稳不住身子向后倒去。   此时后面又来一个准备偷袭的,棍子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风,朝宗晋的后背而去。   “小心!”周栖大叫。   宗晋转身,在棍棒下落之前,捏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转,那人吃痛,“哎哟”一声。   棍子上一片削起的铁皮擦过宗晋的嘴角,腥甜的味道冲进嘴里。   他一脚踹人到车尾,擦了把嘴,冲秦啸道:“你他妈敢动她!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死!”   秦啸听他这震耳一呼,到底也有些犯怵,但又不甘这样大失脸面。   这时,有警车的声音响起,不过几秒时间,数道灯束打过来,把这条窄窄的小路照得通明。   警察一到,场面彻底得到控制。   周栖打开车门,冲到宗晋身边,“你没事吧?!”   宗晋摇头,“没事,你报的警?”   周栖点点头,看他的嘴边渗着血,不由地伸出指尖轻触了一下。   “嘶!疼!”宗晋轻笑着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他握得很紧,似是要把她不安的情绪都驱散。   男人的嘴角殷红,笑得平添一丝痞气,却实实在在抚慰了周栖的提心吊胆。   他问:“怕吗?”   周栖笑了,“饿。” 第18章   跟着警车去派出所做笔录的路上,周栖忽然回想起明光商厦的那个下午,一群歹徒持刀冲进人流涌动的商厦,无差别到处砍人,像从地狱而来的极恶之魔。   她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环境总体上来说是风平浪静的,除了11岁那年在明州碰到的那次恶性伤人事件。   可是那时候她还小,对危险的感知并不像成年人那样敏感,后来长大了看到一些关于当时的报道,才后知后觉地害怕。   刚才的打斗中她全程屏着气息,又记着宗晋跟她说的话让她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下车。   她哆嗦着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动作不敢太大,生怕被对方察觉。   也不能拿起手机打电话,急中生智发了短信到12110。   就算努力控制着,打字的手还是发着抖,也不能一直低头看,只能按照肌肉记忆扼要地打了地址和事件,粗略确认一遍就发了出去。   车灯照出冷冽空气里的微尘乱飞。宗晋动作利落有素,打斗中像柔软又凌厉的刃不断割破细尘,生生把她护在安全范围里。   于是那害怕和慌张里,多了一份无惧。   可是周栖知道,在这样的处境里,以一敌几的肉搏不是长久之计。   她记得这片辖区派出所就在附近,但她不知道出警的效率到底如何。等待的过程很煎熬,不敢给他添乱,但心真是吊到了嗓子眼,仿佛只要放开一点儿呼吸,人就要散架。   尤其是那个纹了花臂的男人从背后偷袭他的时候,周栖几乎喊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音量。   那些人是公安系统里的常客,随便拉一拉档案打架斗殴聚众赌博甚至吸毒的劣迹比比皆是,还有这次他们有备而来带的家伙,所以事情很快定性,统统都被治安行政拘留。   宗晋和周栖录完笔录签名的时候她注意到男人的右手握笔力道有些虚。   宗晋对上她探究的眼神,“没事,一点扭伤。”   说完还准备甩一甩以示所言非虚,却被女人一下轻轻地圈住。   周栖嗔怪,“别乱动,等会儿找个冰袋冷敷一下。”   她白皙纤细的指头不着一分力地绕在他骨肉坚毅青筋微凸的手腕上,还能隐约摸到他的脉搏。   嗯,跳得有点儿快。   还越来越快。   男人微怔,笑意半露,“周栖,你手好冰啊。”   低哑的嗓音,还染着点儿挠痒似的腔调。   周栖闻言羞赧,正准备抽回手,却被他伺机而动的左手稍稍施力就定在了原处。   宗晋:“现在没有冰袋,你的手刚好借我敷敷。”   周栖:“……”   宗晋:“顺便我也给你暖暖,各取所需。”   周栖:“……”   神特么的各取所需。   ***   出了派出所,董博已经等在外面。   “老板!”董博见了人,赶紧上前。   宗晋问:“你怎么来了?”   董博:“这里有我一朋友,上回来我们公司找我的时候见到过你,跟我说了一嘴,没什么事吧?”   宗晋:“没事。”   周栖出声,“怎么没事?等会儿不许开车,还有要去医院处理下嘴角和手上的伤。”   宗晋看向她,眼眸里掩不住的笑意,“刚才手上冰敷过好多了,嘴上不知道是不是也要敷一下,周医生?”   最后的“周医生”三个字尾音恰恰上扬,好似真诚的询问又分明不遮掩故意为之的歧义。   要不是看他有伤在身,周栖还蛮想打人的。   董博也没见老板手上有任何冰袋之类能拿来冰敷的东西,只好看了看周栖,“这位是?”   周栖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叫周栖,他的朋友。”   董博回握一下,简介完自己,脑子里忽然对“周栖”这个名字有了特别的感应。这大概出于一种职业敏感,做过私家侦探,过脑的名字和信息总能第一时间关联起来。   老板让他查过的那个人,名字尾字也是“XI”。   但他不准备深究,点到即止是做助理的基本行规。   董博开车,周栖和宗晋坐后排。   车的储物格里有些小零食,董博递了过来给他们先充充饥。   开了不到十分钟,到达一处高级公寓楼。   周栖往车外看,仰着脖子问,“这是哪里,不是要去医院吗?”   “我家。”宗晋捏上手腕,演技炸裂,“最近的医院过去也要二十分钟,我快疼死了。”   周栖冷淡淡,“你刚才还说没事。”   宗晋继续炸裂,“真的疼。我家有医药箱,你帮我弄一下。”   继而演戏演全套地倒吸一口凉气,平阔的胸膛起伏剧烈。   周栖见状不禁有点儿相信,“真的啊?”   “嗯。”   “你家里有碘伏吗?还有消炎药和跌打药,没有我们在那个药店买一下。”   宗晋捕捉到“我们”这个称谓,甚是满意,“都有。”   “那快上去吧!”   董博目送俩人进去,把宗晋的车开去地下停车场,一边暗叹老板这演技,浮夸成这样,周医生平时是不是不看电视剧?   ***   这栋公寓楼一共28层,宗晋的房子在20层。   电梯上方的数字一层层往上跳,他维持着被董博称之为浮夸的演技,眉头深锁,很辛苦。   他的房子视野开阔,大通间的设计,推门而入客厅餐厅办公区吧台一览无余,正对面是整面无切割的落地窗,看得到景市最繁华的两江汇合处,环着灯火辉煌,耀然万分。   周栖脱了鞋子。   宗晋单手从鞋柜里找出一双白色客用棉拖递给她,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周栖:“嗯?”   宗晋:“去买一双你喜欢的颜色。”   下次你再来就能穿了。   周栖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耳朵都烫起来,“不用了。”   宗晋眉宇展开,“哦,原来你就喜欢白色,不用再买了。”   “???”   等等,不是这个意思啊!   周栖生硬转移话题,“医药箱在哪里啊?”   宗晋抬了抬下巴,“茶几下面。”   周栖从茶几下拿出医药箱,医疗用品倒很齐全。   宗晋坐在沙发里,周栖就着拿完药箱的动作,半跪在沙发前柔软的灰色地毯上,取了棉签沾上药。   于是宗晋略略倾下身体,凑近她。   房里暖气开的足,周栖也脱了外套卸下围巾,里面穿的是一件大开领的白色毛衣,袒露的一字型锁骨因着倒药水的动作微微凹进去。   她不知道这样子,真是极度的撩人。   男人的眼眸转深。   周栖帮他的嘴角小心地消了毒涂上药,不忘嘱咐,“是铁皮划开的,明天一早记得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说完还不放心,“到时我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你。”   宗晋低笑,问,“你不问我今天那帮人是怎么回事?”   周栖换了根粗一些的医用棉签,给他的手涂药酒,然后用纱布仔细包扎,神色已完全恢复淡然,“我不太懂这些。不过做生意的,总归有些灰色地带吧,树大招风。”   宗晋笑意未减,“所以在你心里,我现在是个不良奸商了,刚才就是黑吃黑。”   周栖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人低着眼,认真看她,“周栖,我不敢说自己过手的生意一点道德瑕疵没有,但都是可控范围里的正经生意,也没有外人想得那么多黑暗面。今天的事情,是我之前没有处理好,是个意外,以后不会有了。”   他解释得异常认真,眼神里没有丝毫闪避,最后还给了一个保证,让周栖一时失神。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才回过神来。   是罗静学姐打来的。   罗静:“小栖,我听我舅舅说你还没去他们那儿吃饭?”   周栖:“嗯,我这里出了点意外。”   罗静语调提升,“怎么了?”   周栖避重就轻,“现在已经解决了,不好意思啊学姐,今天去不了了。”   罗静似是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周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见他像是要倒茶几上的水,出声阻止,“我来我来。”   说着换过只手听电话,右手拿起冷水壶倒了杯水给他。   宗晋推回,“谢谢,给你喝的。”   手机那头罗静听到声响,“你旁边有人?”   周栖:“……嗯。”   罗静轻笑,“一个男的,声音还挺好听。”   周栖扶额低声道:“学姐,你多想了。”   罗静笑出声,“我又没说什么。小栖,如果有不错的对象可以试着交往看看,不要因为一个个例就否定所有。”   罗静说得格外真诚,周栖听得入耳入心。   打完电话站起来,余光蓦然瞥见宗晋挂在沙发背上的风衣口袋掉出个蓝色绒面方盒。   周栖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宗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本来你请吃我吃饭,我送你个回礼。现在饭没请成,礼物就免了。”   本来要是直接送,周栖大概是会推拒一番的,现下听他这么说,倒是生出一片逆鳞,“吃不成饭怪我咯?可是你和别人打架的。”   说着一手捞起那个盒子,“我偏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丝绒的盒子“咔哒”一声被打开,里面摆着一对绿钻耳钉,小小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灵动的光芒。   周栖脸上的高兴劲一闪而过,愣在那儿不说话。   宗晋一句“喜欢吗”还没问出口,只见女人看向他,真诚道:“我没有耳洞哎……”   宗晋盯着她耳垂上几何造形的耳钉,换上一副你别给我瞎说的表情。   周栖读懂他的脸色,摸摸自己耳垂,单手轻松取下上面的饰品,耐心解释,“这是耳夹,不用打耳洞的。”   “………………”   他妈没人告诉他耳钉还分种类啊!   宗晋缠着绷带的手压了压眉峰,力图控制住无处安放的面部表情,压抑着声线开口——   “那你去打两个,问我报销。” 第19章   周栖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真没见过先送别人耳钉然后要人去打耳洞的。   怎么送东西还讲强买强卖的?   周栖抱胸横宗晋一眼,“你见过有人给一勺甜面酱,然后说你自己去买个煎饼的吗?”   宗晋挺委屈,“比甜面酱贵多了。”   周栖掂着手里精致的绒面盒子,绿钻剔透,耳钉别致,到底没法否认他的说法,只好换个思路。   “那改明儿我送你个脐钉,你在肚子上打个孔,我给你报销哟。”   “可以啊,”宗晋稍稍活动了下手腕,“不过这算是在我身上定制了LOGO,别人看到会嫌弃,只能你要了,概不退货。”   周栖不上当,“那你还让我打耳洞,这样算不算定制了?”   话一出口就差点咬断舌头,还是进坑了。   果然,男人嗤笑,“是啊,我一直等你发货呢,肯定不退,也不送修。”   妈呀,这话没法听。   周栖眼神无处可躲,快把地毯烧出洞。   宗晋站起身来凑近她,说话间薄薄的热气打在女人白腻的脖颈上,“周医生,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惜这里是20楼,没有地洞可以钻,要不我陪你去19楼转转?”   周栖推开他,咬牙切齿,“你别靠我这么近。”   酥麻的感觉都快顺着锁骨漫进毛衣里。   宗晋顺着她的力道分开些距离,“刚刚在车里没吃饱吧?我去给你煮点东西。”   周栖看他的手,“算了吧,你这手可别再弄残了,点个外卖吧?”   “我从来不吃外卖,外卖都是地沟油。”宗晋进一步提出要求,“要不然你去随便弄一点,厨房在那边。”   周栖心想,在这儿等着她呢。   开放式的厨房里厨具齐全,打开双开门冰箱,里面的食材都是些包装完好的花胶干贝之类,除此之外就是整排的矿泉水和罐装啤酒。   周栖戳着下巴问,“你是仙子吗,吃补品喝露水长大?”   “是啊,还有体香呢,闻闻?”宗晋斜靠在冰箱旁,慷慨地抬起一条胳膊,动作让衣料撑出起伏的肌肉线条,骚动得要命。   “……”你去死好吧?   周栖觉得今夜的宗晋有些躁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完一场热血架余温未退,必须调戏她来冷却战斗值。   于是她决定再次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   说完又看一眼冰箱里的东西,“这些材料只能拿来煮个粥。”   宗晋问:“煮粥会不会太久?你饿吗?”   周栖摇头,“现在还好,就是——”看了一眼投影在办公区墙上的时钟,“太晚了我得回去了,等下帮你把食材都放进去,熟了你自己吃好吗?”   宗晋:“都快十点半了,这么晚了还回去?”   “明天要上班。”   “让一个女人深夜自己回家,我还是男人吗?你不知道你这样的是流氓的首选对象吗?”   “那不然?”   “住这里。”他理所当然,“有客房。当然,你要是想睡来主卧我也欢迎之至。”   “……掐掉后半句我还能考虑一下。”   “好。”宗晋在半空中做出一个掐断的动作,“掐了。”   “……”   怪利落的呢。   ***   周栖淘洗了米,把干贝拆了准备泡发一会儿做个干贝粥。   拆出来的干贝个顶个的饱满,粒度齐整,泛着淡黄色的天然光泽。   “货色不错呀。”周栖夸赞,盛了碗清水把干贝捧进去。   宗晋看着她在流理台前的身影,分明都是日常的动作,但每一帧都细腻温柔,经得起反复琢磨,透着一股让人异常着迷的烟火气。   操蛋,想抱她。   还想按她在台边狠命亲。   宗晋半眯起深眸,背对着周栖,摸出一支烟不点燃,衔在嘴里深咬一口,才把这点儿邪念摁回身体里。   他把烟拿下来,“我姑妈寄来的。她在美国开中餐厅,这些东西都是从广州香港进的货,每次都让供应商另外给我这儿寄一些来。你要喜欢多拿点儿去,我平时不太弄。”   周栖想起苟沐和她提过宗晋的姑妈,当时他言语里全是感激和钦佩。   “你姑妈对你很好。”   “是,刚到国外那段时间全靠她照看,才没长成歪瓜裂枣。”   周栖笑,“你爸妈呢?”   “离婚了。我妈改嫁到德国,我爸在国内一大摊子事,把我往外一丢完事。”   周栖平了嘴角,看向他,“那你几岁出的国?”   “十四岁。”   周栖想活跃下气氛,“不容易呢,在美帝汉堡可乐炸薯条的攻势下顽强地保持了身形。”   宗晋说:“那些玩意儿我不爱吃。不过我姑妈手艺好,我能保持身形也不容易。”说着靠上流理台,对着周栖,“还有八块腹肌呢,要不要验证下?顺便帮我看看在哪个位置打孔合适。”   哎呀妈,又来了。   周栖把东西倒进锅里,摁下按钮,低头瞥见那碗泡过干贝的水,玩心乍起,手指往里一戳,带出一串水,往身边人脸上洒去。   她喊,“烦死了你!”   宗晋猝不及防被洒半脸水,周栖还不忘避开他一边有伤口的嘴角,于是另一边格外的湿润。   “周栖出品干贝汤,好喝。”   “……”   周栖见他还轻舔了一下唇边,仿佛真的喝到了汤一般,嘴角都染上一本满足的笑意。   她顺手从台上抽出一张厨房纸,冲他胡乱抹了一把,“这么好喝那就不给你喝了。”   宗晋笑出声,“轻点儿啊,皮肤嫩着呢。”   他问,“那你呢,什么时候来的景市?”   周栖诧异,“嗯?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能听出口音?”   可是她随父亲他们从明州过来景市生活十六年了,那点儿家乡口音早就被磨平。   “上次在你家看到照片,小学集体照,明州三小。”   周栖点头,“嗯,我十一岁的时候,大概小学四五年级吧,家里人把生意迁到这里,就转学过来了。”   “你小时候是短发。”   “是啊,你居然在集体照里能找出我?”   宗晋低垂着眼笑,“一点没变。”   说着单手半挽起她的长发往上轻折,“这样看,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原装正品啊周医生。”   周栖却愣住。他的手束着她的发,方才修长的手指擦过后颈,就着几缕碎发,触到她微微发汗的皮肤。   从宗晋的角度看,那几缕乌黑的发丝,因身体给出反应热度加重汗液渗出更多而愈发贴合脖颈的曲线。   他不受控制地用指尖轻点上那片肌肤,出声低哑,“粥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要不要先洗个澡?”   ***   周栖在浴室里拿下花洒,低头把湿发拨到一边,用热水冲洗后颈。   淋浴间里氤氲出热气,满脸满身地覆上,才将方才那点儿燥热劲掩盖过去。   洗手台边放着宗晋给他找出来的衣服,一件纯黑色厚T恤,一条棉质家居裤,都是没穿过的新衣服。   周栖套上身,大了不止一号。   这是她第一次穿男人的衣服。   说起来有些好笑,和林祁南在一起那么久,细想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借他衣服穿的情况出现。就算几次一起出游,周栖也会带足衣物,林祁南更是会提前把当地的天气情况穿衣指南再三发给她,准备得极其妥当,也就没什么意外可言。   看着镜子里一身松垮垮的自己,周栖不禁嗤笑出声。   随即弯下腰把裤腿卷起,方便走动。   再起身的时候,看着还挺满意,随性中一点儿慵懒。   路潇潇上次说这叫什么来着?哦,OVERSIZE。   周栖挺了挺胸,T恤虽然有厚度,还是撑出了引人遐想的弧度,只好把自己的毛衣罩上去。   拿了在洗澡时候顺便洗了的内衣内裤准备出去,忽然想到什么。   刚才顺手就洗了,可是等下出去,她要怎么晾晒?   宗晋此时对她的苦恼一无所知,在厨房里把锅盖掀起,干贝粥咸香的味道扑了满鼻,正要从橱柜里拿碗,就听到浴室里周栖喊他名字。   他走过去,隔着门问:“怎么了?”   周栖踌躇着开口,“那个……能不能把我的包拿来一下?”   宗晋:“包里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不拿什么……要把洗好的内衣裤藏进去啊!   周栖转念一想,如果把湿的衣物藏包里一夜,大概明早起来就要长毛了,再说她也没有袋子装,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洗了衣服,有地方可以晾一下么……”   宗晋没听懂她的深意,“给我吧,我帮你晾到阳台,暖气吹一晚明天早上就能干。”   “……是内衣……还有内裤……”   话说出来,周栖头快埋进大理石台面里。   “……”宗晋刚才没想那么多。   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男人的情绪随着她渐小的音量反向高涨起来。   喉结滚了滚。   不一会儿,周栖看到浴室门被打开一条缝,递进来两个晾衣架,还有……两件男人的开襟黑色丝质睡衣。   “把睡衣挂在你的衣服外面。”门外的人淡声道,声线没有一丝波澜。   妈的,天知道他忍得快呕吐了! 第20章   接到苟沐电话的时候,宗晋刚和周栖喝完粥,准备拿了衣服去洗澡。   周栖在厨房里洗碗勺和锅的内胆。他看了好几眼才走去茶几边拿起手机。   手机那头强劲的音乐不绝于耳,混杂着此起彼落的尖叫声。   苟沐:“哥,干嘛呢?”   宗晋:“在家。”   苟沐:“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不是一个人在干羞羞的事情呢?”   宗晋:“你差不多可以去阎王那里报道了。”   苟沐傻笑,“不去,阎王长得没你帅。近帅者俊,我的美貌度还可以UP一下。”   宗晋哼一声,“近丑者挫,和你说话觉得自己五官在变糙,挂了。”   “哎哎哎!别!过来酒吧玩儿啊!今晚我们搞了个东欧风情主题,宁姐从模特公司弄来一群捷克来的大长腿,妈呀那水准,比美国妞带劲多了。看得我特么拄着拐杖都能满场蹦了!”   “你一站起来不就让人发现你比她们矮的事实了?”   苟沐在高兴劲儿上,也不恼,“矮就矮呗,你长就行了。来不来?拉高一下我们中国男人在外国女人眼里的平均颜值。”   宗晋断然拒绝,“不去。”   苟沐:“来嘛来嘛,一个人在家多没劲!”   宗晋挑眉,“谁告诉你我一个人?”   “嗯?!”苟沐顿了顿,问,“你还养狗了?”   神他妈养狗。   “有你一条狗就够了。”   苟沐嚷嚷:“谁啊?登堂入室过分了啊,我再也不是唯一去过你家的小可爱了!”   你是不是对可爱有什么误会?   “你认识,周栖。”   “哟我的天!”苟沐惊呼,“周医生真让我失望,对男色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呢!”   “好了,没事挂了。”   “等等。”苟沐忽然换了一副正经腔调,“哥,你真是认真的?”   宗晋沉声,“嗯。”   苟沐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复,踌躇着开口,“做兄弟的看你能有个喜欢的人真特别为你高兴,周医生也特别好。不过……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在医院碰见周医生,她包里掉出来的东西?我没别的意思啊,都是成年人这都没什么。我就是怕你一头热没弄清楚人家的感情状况就扎猛子进去了。”   苟沐觉得自己比老妈子还啰嗦,不过没辙,他给自己的定位是晋哥的守护小天使。   宗晋走到卧室里拿了换洗衣服,“她以前是所爱非人,以后我会往死里对她好。”   猝不及防一嘴狗粮,苟沐放心地挂下电话。   宗宁摇着杯伏特加走过来,问,“他来吗?”   苟沐是人精,又天天和宗宁在一处做事,怎么会不知道她对晋哥那点儿情愫,避开重点回:“不来了,说有事。”   到底是对自己亲近的朋友撒谎,语气里携了点儿莫名的忐忑。   宗宁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转身的时候又被苟沐叫住。   “宁姐,上回来我们这儿的梁总说特别欣赏你,就是开风投公司那个,你还记得吧?人是正经人,开的也是正经公司。他一直托我给他牵线呢,你要有兴趣我给安排个局?”   宗宁看向他,抿了口手里的酒,神色不明,“你小子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哟,可没别的意思,”苟沐打哈哈,“就是人梁总诚心诚意的,我帮他问问。”   有光束闪过宗宁似笑非笑的表情,“行吧,你看着安排,我的休息时间你都知道,到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嘞!我办事妥妥的!”   苟沐放下一颗心,拄着拐杖蹦跳去升降台看外国大长腿。   ***   周栖洗完锅碗沥干归回远处,就听到浴室里的男人喊她。   宗晋开了门,“帮个忙,手不方便,衣服不好脱。”   这话是真的。前面脱外套的时候还挺游刃有余,这会儿涂了药酒,药性激发出痛感,缠得绷带又多,是有那么点儿不方便。   当然不是不能克服,就是没打算克服。   周栖闻言,手指蜷在门框上,抠抠抠。   宗晋看她这小动作勾起嘴角笑,“不好意思呢?别把我当活人,你就当拆个礼物。”   “……”真没见过这么热辣辣的礼物。   女人跳着眼皮,“闭嘴,转身,我帮你。”   “这位女嘉宾,要我为你转身,再爆个灯?”   “我是怕长针眼。”   “我不嫌弃。”   “我嫌弃你,快转身,不然你就穿着衣服洗澡吧。”   宗晋不再言语,笑着转过身背对她。   周栖轻扶着他的手肘,帮他把右手的衣服袖子慢慢拉出来。   宗晋的手顺着力道往里退,垂到腰线下。呈现个独臂大侠的造型。   然后周栖把手放到衣服下沿微微撩起。   男人坚.挺的背脊曲线跳进眼里,顺着往下瞥一眼直入裤腰,和一双长腿呼应。   周栖耳廓绯红,想着快刀斩乱麻,干脆一把掀起他的衣服到肩膀。   宗晋却没有顺势低头,反而扭过头来,问,“周栖,其实你开始有点儿喜欢我,是吗?”   周栖愣神,“什么?”   宗晋眼眸低垂,“刚才苟沐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找个嫂子给他。”   苟沐:我问过???   周栖没法否认自己的那一点儿动心,在今晚他差点被人打的时候,她确实前所未有的担心。   她犹豫着开口,“但我还不太确定……”   “不确定什么?”   周栖坦言,“我不是小女孩了,没办法再仅凭着心动就去开始一段感情。我还不敢确定,你是不是真的适合我。”   宗晋准确提炼出重点,“终于承认对我动心了。”   他转个身正面相对,衣服还堪堪挂在肩上,半遮半掩的身体轮廓比全部展现更引人遐想。   “这样吧,”他缓声道,“我给你个试用期,你先用用看,不行再退了,行吗?”   说完又软声补了句:“求你了。”   那三个字仿佛插上了羽毛,在周栖心里轻轻划来划去,痒得不行,又分明带着被勾弄的微微颤栗。   周栖抬头,对上他高耸眉骨下一双眼睛,仿佛有星火在身体里面燎原而过,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试用?”   宗晋眉峰微挑,“随你,你想怎么试,我都能给你用。”   妈呀,听得周栖又想洗澡了,出了一脖子汗。   宗晋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女人面颊酡红,像一碗甜酒,惹人沉醉。   他稍稍倾身,低着额头轻轻撞上周栖的额头,“求你了,周医生。我都这样了,你可怜可怜我。真的。”   周栖呼吸不稳,退开点儿距离,“你要我怎么可怜?”   宗晋:“嘴还有点儿疼,亲一个。”   周栖:“……”   没等她回话,宗晋自己下台阶,“刚开始试用期,亲一个是不是过分了?”   周栖还没回过神来,只见男人左手长臂一捞,揽过她的脖子,低头吻了上去。   滚烫的唇半覆着她的嘴巴。周栖瞠目深吸一口气,闻到他嘴角清淡的药水味,混着男性的荷尔蒙,冷感又热烈。   周栖的手不由自主攀上宗晋裸.露的腰部,又被烫得收回来。   待他终于放开自己,周栖呐呐道:“你……”   宗晋脸也挺燥,臭不要脸问,“一个不行,半个总可以吧?试用装体验怎么样?” 第21章   周栖总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冷静片刻发出灵魂的质问,“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宗晋反应出一副错愕的样子,“啊,那怎么办?亲都亲了。”   “要么……我还你半个?”   浴室里的暖色灯光打在男人一副坚实利落的廓形上,平添一丝惑人的气息。再听他转而低语出后半句话,生生把气氛引得像是滋滋作响的灯泡,钨丝断裂前闪着明灭涌动扣人心弦的光。   “……”周栖彻底没招,忽然大声,像是要驱散脑海里那些绮思,“臭不要脸啊你!”   宗晋笑,低头闻了闻肩膀上的衣服,“出过汗是有点臭,快帮我脱了,我要洗香香。”   “不脱!”   “脱不脱?”   “你这么厉害自己脱啊!”   “哦,”宗晋盯人,“哪里厉害?这就厉害了?”   周栖翻个白眼,不回应也不上当,“现在这样你自己用左手一拉就能脱出来了,用不着帮忙。”   宗晋看她连说带比划,微收下巴,左手撩起自己肩膀上的衣服,“好像是可以。”   深眸低垂,作弄的意味成功避过周栖的眼睛。   周栖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一黑,某人撑开自己毛衣,看准着要往她头上罩。   宗晋哼笑,“不帮我就一起臭。”   他手里收着力,只是玩笑般扯着衣服作势往周栖去。   周栖把手举过头顶抵住他的手腕,再踮起脚,把毛衣“呲”地一下扒拉下来,噼里啪啦一阵小静电。   然后把衣服往他手上一丢,“我出去了,别再喊我!”   ***   大约昨晚耗费太多精力和脑力,周栖这一觉睡得格外实。   等手机里的闹铃被她睡意朦胧间无意识地按掉了两回,第三次倔强地响起时,她才算真的醒过来。   洗漱完,走到客厅,见宗晋正拎了两袋早饭进来。   有热豆浆粢饭糕,也有吐司沙拉鲜牛奶。   他把东西放上餐桌,自然说道:“醒了?挑你自己要吃的,剩下那份我吃。”   周栖问,“手怎么样了?”   “药酒挺管用,好多了,看我不都自己穿上衣服了?”宗晋回。   他如实回答,原本是想趁此再占她点儿便宜的,不过也不想让她工作时候担心着这个事,就不再拿捏着自己那点小心思逗她了。   袋子一开,粢饭糕冒出市井又霸道的香气瞬间踩过吐司沙拉的肩头。   周栖忍不住吸吸鼻子,像是已经咬到了那最为香酥的第一口,然后说:“我要吐司沙拉。”   宗晋睨她一眼,“口不对心。”   没办法,冬天吃的东西都是高热量,前几天单位体检周栖称了体重,比上回九月份称的时候胖了整整六斤。和她一起去排她后边的护士要看数字,她都捂着不让看。   周栖狡辩,“我这是健康的饮食习惯。”   宗晋坐下来,单手把冒着热气的那袋往她面前一推。   自己打开沙拉盒,用嘴撕了酱醋汁往上挤。   他说:“我现在是病人,更需要健康饮食。”   周栖像是得到了相当合理的理由,美滋滋地拿出粢饭糕咬,一口下去,齿颊留香。   忍不住地晃晃脑袋。   宗晋叉一口蔬菜进嘴里,看她这幅陶醉的模样,笑说:“小孩儿似的。”   周栖不管,“这个粢饭糕很有小时候的味道,好吃。”   宗晋点头,“这家老板是明州人,所以你能吃出点儿熟悉味道。”   听他这么一说,周栖想起来问,“你在哪儿买的?我看这片楼下附近都是咖啡厅西餐厅。”   宗晋说:“你这份我让董博从济闻街买来的。”   周栖问,“那你不叫他上来一起吃?”   宗晋把吸管戳进牛奶瓶,“他吃过了。”   楼下车里,董博靠在椅背上吃刚从宗晋家楼下咖啡厅里买的培根蛋卷,吃着吃着打个喷嚏,差点把蛋卷抖到方向盘上。   昨天挺晚收到老板的信息,让他今早去济闻街买刘记明州粢饭糕,八点前送去他家。   那家铺子味道正宗用油新鲜,排队买的人不少。   好不容易排了二十几分钟的队,想着多买一块自己顺带也尝尝,结果卖得就剩一块了,下一批还得等十分钟,看了时间怕耽误老板交代的事,只好先把东西送来。   ***   吃完早饭,周栖去阳台取自己晒的内衣裤。   两个衣架上自己的贴身衣物外罩着宗晋的黑色丝质睡衣。   阳台的窗户已经打开,有风吹进来,贴着男人的睡衣吹出两道弧度圆润饱满的轮廓。   周栖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任风再凉都难以冷却。   她嚅了嚅嘴,虚着眼按下晾晒架升降按钮,迅速剥离出自己的东西塞进包里。   宗晋已经穿好外套,把一块黑金色的机械表甩上左手,但是扣表带的细致动作还是做得不利索。   见她从阳台回来,朝她侧身,“过来帮我戴下手表。”   周栖手臂向上弯挂着他的两件睡衣,走过来瞄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按住他的手表,低着头帮他扣表带。   她问:“是这样吗,松紧可以吗?”   宗晋点头,“刚好。”   正要收回手,却被周栖抓回去。   她长睫微垂,轻扶着表带帮他把表往手腕正中微调一下,然后轻不可闻地舒口气,“好了。”   宗晋嗤笑,“小强迫症。”   周栖愣神,这句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想起来是她喝醉酒那天,他去她家,看她把丢出去的鞋子归位的时候,也感叹过一样的话……   她略不服气,“这叫精益求精。”   “行吧,”宗晋也不辩驳,抬手看了眼时间,“快去换衣服。你九点要上班,现在过去差不多。董博在楼下等我们。”   周栖问,“你怎么知道我九点上班?”   宗晋挑眉得意,“你的门诊时间我都背得出来,以后休息日子可别想骗我在工作。”   说完瞥过一眼她手臂上挂着的他的睡衣,“这个给我吧,还有换下来的衣服搁房里就行。”   周栖低头看一眼自己穿的这套,犹豫着开口,“要不我都带回去洗了给你送回来吧。”   宗晋:“不用那么麻烦。”   不是麻不麻烦的事情,而是……她昨天把内衣裤洗了,是真空穿的家居服。在家的时候周栖有时也会裸睡,所以不穿贴身衣物倒没什么不习惯,只是被她贴身穿过的衣服洗都不洗就留在他家,未免也太那什么了。   周栖不松口:“哎,不是,我还是给你洗了送回来。”   宗晋觉得她见外,低头轻蹙一下眉,目光扫过女人宽松卷起的裤管下纤细的脚踝,顺着往上看,恍然明白过来她在抗拒什么,脑里又禁不住想象内里的风景……   他也瞬间有些不大自然,轻咳一声道:“随你吧。”   ***   车子开到景市口腔医院前门道路边。   周栖下车前不忘交代董博:“等会儿一定要带他去打破伤风针啊。”怕他俩没医学常识,还带点儿恐吓意思地补上一句:“不打可能会死人的。”   宗晋在旁边笑,对董博道:“老板的命在你手上了,要是送医晚了我死了有人要心疼。”   董博往车内后视镜看一眼,想笑又不敢笑。   周栖曲肘凭着专业素养准确找到男人的心脏位置猛戳一下,“要疼你自个儿疼去。”   “哟!谋杀……”   后两个字没待说出口,就被女人一句“闭嘴”堵上。   周栖下了车,迎头碰上两个正畸科的女医生,见到她打招呼:“周医生,平时来得都超早,今儿个怎么踩着点来上班啦?”   周栖打哈哈,“难得一次睡个懒觉嘛。”   宗晋看到车窗外仨人聚到一起,有说有笑地往大门走。   董博已经把车缓缓开出一些,忽然被后座的人叫停。   宗晋一把按下车窗,朝外探出头,喊:“小栖,晚上接你下班!”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足够引人注目。   另外两个女医生先一步回过头去看声源,目光有些挪不开。   周栖第一次听他这样喊自己,一时错楞,直到旁人打趣:“周医生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帅的男朋友?藏得够好的啊,一点儿都没听你提过呢。”   “就是啊,这比我们医院院草都高出几档啊!”   宗晋达到目的,不让周栖有拒绝的机会,朝她们一笑就绝尘而去。   周栖扶额。   麻蛋,心机婊。 第22章   周栖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碰着陈主任, 他在对面坐下说:“周医生, 你的资料下午会发给节目组, 应该是下周五去录制, 晚些时候会有编导加你微信具体谈。”   周栖苦着张脸,“主任, 下周五好像是我休息日。”   陈主任推一下眼镜, “年底了科室忙, 你就牺牲一下个人时间。”   “牺牲个人时间加班没问题,但是录节目什么的我真不懂。”   “没多大难, 不是会有节目组的人会告诉你要怎么准备吗?”陈主任降低一度音, “还有啊, 我和你说,窦缪老教授这回也被卫生局领导特别邀请去录节目, 和你同一天, 录你前面那期。到时候你早点儿过去,碰着她老人家还能说上话讨教一二。”   陈主任口中的窦缪教授是业内大拿, 退休前在他们医院工作,也是H大的客座教授, 不少知名的国际学术期刊都能看到她的论文。可惜周栖上大学的那年刚好碰上她退休, 也就没有机会接触。院里一直想返聘她回来继续任职,听说还许了技术院长的职称。   陈主任这个条件算开到点上, 周栖这才答应下来。   ***   周梓雨收到助理发来的新节目录制人员名单的时候, 正提着高汤和饭菜进医院电梯。   林祁南今天在门诊部坐诊。她掐着他午休的点, 从广电大楼穿过几乎半个城市来这里给他送午饭。   电梯门“叮”一声开启, 跨一步出去的时候指尖正滑到周栖的名字。   周梓雨神情微顿,提着东西的手紧着纸袋沙沙作响。   自从同学会那天之后,她和周栖两个人就再也没有碰过面。   其实上回周栖在聚会上那样说,已经摆明了态度。她和周栖从小就不亲近,各自有自己的交际圈,并没有深厚的亲情需要修复,但她不介意低这个头,一是父母的交代,二是不想让林祁南为此有长久的负疚感。   只是年关将至,台里的工作繁重,再加上有特别节目要开,这段时间她几乎快睡在单位,连给林祁南送饭都是用上午不停转的忙碌换取的这一点夹缝里的时间。   周栖虽然没有拉黑她的联系方式,但是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都是有去无回石沉大海。一来二去,她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分到此处,想着等过年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时候顺着合乐气氛,又能有爸妈在旁帮腔,就能把这个结给解了。   林祁南见周梓雨推门进办公室,抬头看去,“小雨,你不用每天给我送饭,我们这里……”   周梓雨接过他的话,“有食堂是吧?菜色三天就重复一次,再好吃都要吃腻了吧?”   林祁南拧了拧眉心,“你最近不是很忙吗,大冷天来回跑何必把自己搞这么累。”   周梓雨把手里的吃食往桌上一放,解开保温壶的外袋,“我愿意。你猜猜这碗鸡汤我怎么熬的?台里连轴转,我把家里的汤锅都带去单位了,煮好了香味飘出来同事都抢着要喝,但是头一碗我得带给你。”   说着旋出盖子做碗,把汤壶里的鸡汤满上,递给面前的男人,“尝尝看。”   林祁南喝一口,点头,“好喝。”   “真的吗?”   “嗯。”   周梓雨手肘撑在他的办公桌上,托着脸笑盈盈,“我妈以前跟我说过抓住男人的胃就能抓住他的心,可是你的胃离你的心好远。”   林祁南手中一顿,“小雨。”   “哦我知道,”周梓雨低垂下眼,“你又要说那些话了,说我们不可能是吗?其实我觉得没关系呀,反正你以后总要再找对象,等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我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她起身,走到林祁南椅子旁蹲下,双手搭在他的膝上,“祁南,我已经等了太久,磨出了足够的耐心,不介意再浪费多一些时日让你明白这一点。”   林祁南看着她。   那双眼底微红透着经日疲倦的眼神近乎虔诚。   这样一句话,说得像是祷告,而他好像就是她的天。   他话到嘴边那句“你不要再来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   周栖快下班的时候收到路潇潇电话。   路潇潇兴奋得不行,“阿栖,王大嘴那儿刚收到通知我上回试镜那个角色敲定了!”   周栖把手机夹肩上穿外套,“行啊你,这就要开拓国际市场了。”   路潇潇:“我还打算找一英语老师随身教口语呢,到时候片子一上映咱接受外媒采访不能露怯不是?”   周栖:“想得还挺远。”   路潇潇:“你是不知道。这角色当初传出试镜名单的时候我和秦妍的呼声最高,她没少发通稿夸自个儿国外留学的经历,顺带还踩我一脚说我这方面是短板。你说气不气嘛?我可后悔上学时候没有好好学英语!”   周栖笑,“那你这次好好学,别跟上学那会儿一样上课睡觉早自习抄我作业。”   路潇潇“哟”一声,“别提这个,怪不好意思的,黑历史呢。我过几天就得进组了,晚上咱俩吃个饭。”   周栖应了声好,路潇潇就让助理订餐厅去了。   周栖想起早上宗晋说要接她下班。医院离她家不过十来分钟路程,说是接下班,大概也是要一起吃饭的意思。   于是给他发信息:【对不起啊,晚上我要和路潇潇去吃饭,要不晚饭你自己解决一下?】   很快宗晋回了电话过来,“我在路上了,接你去你们吃饭的地方吧。”   周栖忙说:“不用不用。”   要是让路潇潇看到他送自己过去,这一摊怎么解释?   宗晋勾起嘴角弧度,拿捏着低缓的腔调,“哦,我知道了,我现在还见不得人。”   “……”周栖忽然有点儿于心不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宗晋让司机把车停到路边,抬头看周栖的办公室,“那就下来吧。今天打针疼得要命,需要周医生帮我吹吹。”   说完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妈的,苟沐这给他准备的什么台词? 第23章   苟沐今早收到消息听说昨晚宗晋和秦啸的恶斗就来了电话, 那时宗晋正在医院打针。   “哥, 你不仗义, 昨晚给你打电话怎么一点儿没跟我提?”   “跟你提顶个屁用。”   “我是怕姓秦那狗日的打通关系没关几小时就得放出来。”   “他有关系我没有?相互作用, 公安那边落个公平公正,这会儿还在局子里数蚂蚁。”   “哟!那我得带一袋蜈蚣去探监, 让他数JIOJIO解闷哈哈哈!”   玩笑开着开着说到周栖身上, 苟沐把昨天晚上和他的那通电话内容一联系, 给他想出这么句破台词。   偏偏他还信了邪,想试试效果。   此时周栖出了医院大门, 背着手走向他主动问, “听说有人打针挺疼, 需要吹吹?”   宗晋神色微动,“你真帮我?”   周栖肃正点头, “帮, 帮助病患减轻痛苦是我们医生的职责。快,把袖子撩起来!”   她眼里有狡黠的光色闪过。男人不疑有他, 卷起袖管,等着周栖低下 身来。   几乎与此同时, 另只手里忽然多了个东西。宗晋低头一看, 一个黄色皮卡丘造型小电扇?   周栖语气挺轻快,“今天一小孩儿落在我那儿, 他妈妈说不要了。送你了, 当自己的用啊, 想怎么吹怎么吹, 别跟我客气!”   “……”   宗晋拧眉,这算是她送的第一件礼物?真是别开生面。   两个人坐进车里,宗晋问了她餐厅的地址,让司机开过去。   周栖上车的时候看到他右手上纱布换了新的,“手也换过药了?”   宗晋抬起手侧转半圈,“护士手没你巧,包得跟粽子似的。”   周栖打量着笑,“那比我厉害,我可不会包粽子。”   宗晋抬眸看她,“我会啊,从我姑妈那儿学的正宗手艺,等明年端午节我教你。”   车椅背的皮质够软,周栖卸下一天的疲累,扶着脖子松筋骨,心神松散脱口而出,“年都还没过,端午还早着呢,到时候什么样还两说。”   这话说得一半玩笑一半也有真意。这段关系是在她半推半就之下成立的,于她而言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但话甫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既然没有拒绝就应该尽力一试,也真没见过有女人像自己这么不知情趣的,不是应该回说“哇那你不是很棒棒”?   宗晋闻言也是一愣,眸色镀上一层不明意味。   周栖对上他的眼睛,揣测着他是不是要生气了。她当初和林祁南在一起是建立在彼此已经熟知对方脾性的前提之下,但这一回,面对这个男人,她还不清楚他的底线和原则。   让她没想到的是,宗晋并没有对她的失言作出任何回应,而是伸手覆到她的肩颈交界处,单手帮她按压另一边,力道轻重有度,“很累?”   周栖直觉得自己靠近他那侧的颈动脉突突重跳,“嗯,医术太精湛没办法呀,好多病人指名挂我号呢。”   她有意活跃气氛,宗晋也很受用,“算我一个。”   “嗯?”   “第一回带苟沐去你们医院,我就是指名挂你的号。”   周栖一听,“原来你早有图谋啊!”   “这话怎么说的,不是你先图谋的我?”他压低声线,倾过身来,“那天晚上,在你家,你都怎么摸我的,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周栖血液循环速度加乘,衬得脸红粉细嫩,声音细不可闻,“喝醉时候做的事不作数。”   宗晋听她狡辩,“你早说啊,原来在你这儿喝醉了做的事都不作数,那我家还有不少藏酒。”   周栖默默别过头,“我不作数。你作数。”   宗晋轻拍了下她的后脑勺,顺着往下滑过水一样的柔发,“行啊,只要你让我也那样,作数就作数。我又不会像你一样抵赖。”   周栖曲肘戳他,“臭流氓!”   话音刚落下就被人拽了过去。   “流氓这条我暂且不辩解,但是说我臭我不承认。你闻闻,怎么说今天也是个香流氓。”   他办公室里带了休息室和淋浴间,出来前还冲了个澡,虽说没有焚香,但打的肥皂味也挺清新脱俗。   说着手按下一个按钮,车子中间的隔板就升了起来,把司机挡在视线之外。   他凑过来贴周栖耳鬓,“咱不给他闻,就让你一个人闻,不要太感动。”   车内空间有限,周栖躲不开,索性也懒得挣扎,假装闻了一鼻子,倒真有一股清冽的味道绕进鼻尖,闻着让人心情很是松快。   她不想让他太得意,撇撇嘴,“我都快感动哭了。您香妃转世呢,去花鸟市场转一圈肩膀上还能停一堆免费蝴蝶。”   宗晋不管她这是夸奖还是夸张,点头道:“还有向日葵见了我都跟着转。”   “那您可慢着走,不然向日葵脖子得转断。”周栖说完自己就先笑出来,忽然想到一件事,抬眼问,“有个事要请教你。”   宗晋嗯一声,“什么事?”   “我们医院派我去录一个电视台新开的健康科普节目。这些东西我都不太懂,你有没有指导意见能给我点儿?”   周栖虽然有路潇潇这个明星朋友,但是路潇潇的历年访谈节目都是被群众诟病的对象。早两年说话没个把门的污段子满场飞,到现在还有人剪辑鬼畜视频。后来但凡有访谈,甭管多少时长,王大嘴都提前给她把每条问题的答案都写好让她一字不落背下来,所以她的经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参考之处。   宗晋说:“我只接受过几家纸媒的访谈邀约,电视方面还真没什么经验,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系几个热门访谈编导问问看,或者你告诉我是哪个节目?”   周栖告诉他节目名称,“不过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也是头一回要上电视有点儿紧张所以问问,节目组到时候会有人和我联系的。”   宗晋又问,“什么时候去录?”   周栖答:“下周五。”   宗晋眉尾一挑,“这么巧,下周五你不是休息吗?”   周栖点头,“是啊,忙的时候轻易不占用工作时间嘛。你刚才说什么巧?”   “下周五有个慈善拍卖会,给我发了邀请函,还想让你和我一起去。”   “哟,那可不巧。”周栖坐直些身子,“要不你们公司这么多美女,你找一个陪你去。”   宗晋斜过一眼,“你以为我说找就能找到。”   “怎么?”   “就算我去了第二天的新闻也不会登照片,博不到版面的事情现在哪个女星还会花时间做?”   周栖嗤笑,“把自己说得怪可怜。话说回来,为什么你都不在大众面前露脸,现在不都讲究营销自己吗?”   宗晋眸色清淡,“我家老头这几年身体不好,以前太拼命,年纪上来身体垮了全靠药吊着。我回来接管公司是为了让他能安心去国外休养生息,但只是我作为宗家独子职责所在,不想为了这把自己私生活全交代进去。”   周栖听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现在媒体这么发达,万一有人拍了你照片传到网上呢?”   宗晋自然道:“有人能发就有人能删,我养的公关部又不是吃干饭的。”   周栖诧异,“手握重权啊这是,想删就能删,太可怕了。这要是谁哪天惹了你,不是随你怎么拿捏吗?”   车停到一处高级餐厅后门,宗晋看她,“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对付所有看我不顺眼的人。至于咱俩么,只要你对我好点儿,一切好说。”   天,这话里有话呢,周栖觉得他的眼神还带了那么点儿若有似无的威胁意味。   她切一声,“我才不怕,从小就是三好学生,经历从不注水,没有黑点的。”   宗晋笑得眉眼展开,“不错,好好保持。”   周栖开了车门往外迈腿,对身后人道:“走吧,待会儿路潇潇要是现场鬼吼鬼叫你别在意,她还不知道我们……”   待她站到车外,却见里面的人毫无动静,“你不是说要一起吗?”   宗晋靠外边坐过来,伸出两根手指□□起她的指尖,弄得她心尖一阵酥痒难耐,“跟你开玩笑。我就不进去了,一个大男人在你们两个女人聊私房话都不畅快。”   ——“等你以后确定了要怎么介绍我,我再连名带分地认识你的朋友。” 第24章   周栖的手指蜷在他的指间, 由他拨弄交缠。   这两句话听进耳里, 前一句是理解, 后一句是笃定。   在感情上, 周栖自认不算一个爱得太潇洒的人。如果对方一味激进,她会把自己划进一条安全线里, 而现在这样得到理解和退让, 反倒让她愿意更进一步。   她的眉眼洒上温柔, 低头看着宗晋解释:“这顿饭是因为路潇潇马上要进组拍你监制那部电影了,所以临走前再见个面。你一起来的话, 我替她讨好讨好老板, 给你单点碗招牌红烧肉。”   宗晋却摇头, “我现在不想吃红烧肉。”   周栖问,“那你想吃什么?”   宗晋舌尖一顶牙关, “凤爪。”   说完轻又快地拉起她那只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低头一吻, 热唇烫过微凉的指尖,说不出的奇妙滋味。   周栖愣住, 过了一会问,“你骂我是鸡?”   “……”宗晋抬头, “不是这么理解,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周栖点点头,“那也希望你不要在意一个细节。”   宗晋:“什么?”   周栖:“出门太急, 没洗过手。”   宗晋舔了舔唇, “难怪尝起来盐味重。”   周栖笑得肩颤, “还有消毒水味儿呢, 市面上买不到。你进不进去啊?红烧肉错过不再有。”   宗晋翘了翘嘴角,“知道我为什么把车绕这里停吗,前门堵着跟路潇潇的狗仔车。电影宣发一公布参演人员名单,不少人都等着挖新闻出来。我现在担着监制名头,那些人保不齐见过我,万一被拍就算压得住媒体也压不住圈里谣言,给你朋友平白添麻烦。”   周栖问,“不是还有我呢吗?是我们三个人吃饭啊。”   宗晋笑,“你不懂娱乐圈的玩法。他们只会让大家相信他们所要传达的信息,事实并不重要。”   周栖大约明白了,这就和明星都要给自己按个人设一样,你是不是这样的性情并不重要,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眼见的所谓真实。   她说:“那好吧,你等会儿去找个地方早点吃饭。”   尾音还没掉地上,天空就飘来三个字:“哟!哟!哟!”   周栖仰头一看,路潇潇正趴在四楼窗台往下看,摘下脸上一副巨大的墨镜挂手里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天后巨星路潇潇纯天然无添加的欧式双眼皮底下,周小栖你和谁拉手呢?!”   周栖恍然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她抽回手,对宗晋道:“那你先走吧。”说完关上车门。   路潇潇手指着楼下的车,扩着嗓门,“你你你想跑!我这就下来逮住你们!”   说完转身一通小跑。   等她跑下楼,那车早就开得没影了。   路潇潇插着腰喘,“周栖你不厚道啊,什么时候跟人好上的?什么人啊?干嘛的几岁了?你俩这是在我面前演奸夫戏码啊,藏着不让看呢还!”   上气不接下气也不妨碍她高声抗议。   “奸夫”坐在车里给周栖发了条信息:【公司当初对你朋友的定位可能有误,这个音量该主攻演舞台剧。】   路潇潇见周栖在她喘气间隙拿起手机看得可认真,一看就是那人发来的,一个纵身扑过去,“给我看看!是哪个臭男人夺走了我的小宝贝!”   周栖本能地闪躲,护着手机不让它落入路潇潇的魔爪,“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路潇潇你是个女明星!”   “此刻的我,只是个痛失爱人还不知道情敌是谁的可怜女人!”   路潇潇左抢右抢不得要领,每回都被周栖轻松闪开,索性原地立定,带着点儿疑惑,“比我聪明的人怎么动作都比我利索呢?”   周栖松了口气,表示:“四肢是大脑控制的。”   路潇潇抄手笑,“但是大脑这个东西吧,它有时候也会有走神的时候,比如——”   她抓住周栖松懈的时刻,一个箭步上前抢过周栖的手机,还捏她一根食指按下指纹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得她自己都不敢信。   “……”   周栖看到手机被捞走的时候屏幕还闪动一下,弹出一条微信信息。   不知道路潇潇知道公司有意让她去演舞台剧,会不会认为是对她演技的一种肯定……   路潇潇顺手点开即时发来的消息,一声“我靠!”。   周栖心虚地摸额头,只听路潇潇继续道:“原来周梓雨那小娘们发来的!”   周栖微怔,路潇潇反手把屏幕亮给她看,“阿栖,你要去录节目啊?她说她是节目编导,给你发资料来了。”   周栖接过手机,确认了一遍,确实是路潇潇说的意思。   路潇潇挺不乐意,“你怎么还不把她拉黑啊?就这样了还当一家人,人家手可一点儿不软,有拿你当家人看吗?”   周栖淡淡回,“我是怕奶奶那里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联系。”   周梓雨又陆续发了不少详尽资料过来,包括节目台本以及她自己手写的标注详解,末了发来一句【姐,我还在台里录现场。你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记得告诉我,我随时给你解释。】   “哟,”路潇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身后跟她一起看,“这是告诉你她百忙之中还抽出空给你发资料,让你领旨谢恩呢。”   周栖回头看她,“阅读理解给你一百分不怕你骄傲。”   “客气,上学时候从没得过一百昏,但脑子也没说缺根弦不是?”路潇潇问,“那你打算怎么回?”   周栖自然而然,“不回。”   “多不礼貌。”路潇潇笑得挺邪气,“你把手机给我下,我给你发个东西,再往周梓雨手机上发。”   “什么啊?”   周栖见路潇潇莫名其妙操作一番,不明所以。   ***   周梓雨正卷着台本走去3号摄影机那里。   现场录的是个明星访谈类节目,今天来的是个名气不小的流量小生,所以现场的位子基本被粉丝承包了,还有坐到场外去的,人满为患。   她趁着这段中场休息时间把所有需要用到的信息都罗列出来,发给周栖后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心里闷着一口气,颇不耐烦地从那些瞎吼乱叫的女粉丝群前走过,还差点儿被首排一只伸出的脚绊倒。   她皱眉低叫,“喂!你,注意点,保持秩序。”   按理说粉丝的身段都放得低,不会在爱豆面前跟节目组起冲突,但那女孩子也是脾气冲,看她戴着工作牌,迎面呛声,“工作人员了不起啊?”   周梓雨刚想驱她到后排去,手机猛地接连弹出两声提示音。   她往旁边退了退,见是周栖发来的。   一个链接和一条信息:【你姐我这里还有些不太明白,你帮我看看。】   这自称有些奇怪,但这是从出事那天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收到周栖的回复,她怀着点儿松了口气的畅快,不疑有他地点开链接。   一瞬间,手机被闪开的视频充斥正个屏幕,现场播放不可描述的岛国动作片!   经过剪辑的片子直接从最高潮处开始,画面里男女混杂着情.欲的叫声冲破屏幕阻碍,直达现场前排粉丝和工作人员耳朵。   刚才怼她的女孩儿眼尖耳朵更尖,直接喊出声,“哇塞!劲爆啊!比劲脆鸡腿堡还劲爆!你们快来看她在看什么!”   周梓雨慌乱地点击屏幕,找不到视频退出键,拼命按手机也无济于事,这才想到去关静音,可周围早就有人围过来,他们捂着嘴窃笑讨论。那个女孩儿更是一脸不屑,“谁比谁没秩序啊?有人工作时间看片呢!”   手机中了病毒,关了声音画面还在继续。现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前来疏散人群,也时不时地往她手上偷偷看上一眼,眼里藏不住的八卦神色。   周梓雨咬着牙,身体都在发抖,一把将手机摔到地上!   ***   周栖看着路潇潇发过去的东西,听她一解释,目瞪口呆,“你这都是哪儿来的歪门邪道?”   路潇潇舞动波浪眉,“王大嘴那儿多的是。手机病毒电脑病毒一应俱全。你别看他长得丑,人家也是正经计算机系毕业的高材生,误入歧途才当的经纪人。”   周栖手机来了个陌生电话,一串座机号码跳进来。   路潇潇看到,“这号码前几位眼熟,好像是景市电视台的。别是病毒太毒,把周梓雨手机毒死机了吧?”   铃声狂轰乱炸地响个不停,仿佛一道催命符。   周栖听它狂躁半天,一点儿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于是她默默按下拒接键。   路潇潇问,“不接?”   周栖冷漠状,“憋死她。” 第25章   周栖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会发酵成一条微博热搜。   周梓雨在节目录制间隙发生的事故被现场观众录了视频下来放上网。   最近娱乐圈算是平静, 没有什么爆炸性新闻。这件事情一出像是往无波无澜的湖面抛掷一颗石子, 一时间各路段子手狂欢, 拿这事儿开涮P表情包不亦乐乎, 连带小鲜肉齐嘉靖的名字都紧随其后登上热搜榜。   虽然她的面目在视频里并不清晰,但网友总是神通广大, 很快扒出来她在电视台任职的岗位。这几天甚至有好事者去电视台门口蹲点, 弄得她不得不从后门绕着走。   周梓雨过了有生以来最不好过的几天。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 周栖这个始作俑者一概不回。在电视台工作这么多年,她多少了解媒体和舆论的影响力都有个时效性, 风头过去了也就平息了, 但这事儿落到自己身上, 来自网上各种言论揣测的压力还是让她快喘不过气。   父母在国外谈海外代理鞭长莫及,就算回来也没用, 家里从来都没有娱乐圈的人脉关系, 又能帮得了什么。   自从那天之后,她避着风头, 也怕被深挖出更多不堪的事迹,就没有再去给林祁南送饭。倒是给他打过电话, 对方给了聊胜于无的安慰, 也怪自己连累了她。她虽然气得五脏郁结,却也不敢在林祁南面前提一句周栖的不是。   善解人意仿佛是一种天赋, 但更多的是因为知道自己还没有真正得到。   ***   佟芷这几天过得也不畅快, 虽然背靠台长情夫那棵大树, 但说到底不是能摆上台面的关系。本来看着周梓雨从上学那会儿就和自己关系不错, 顺带着拉她一把,没想到她还能出这种篓子,弄得她也被人指指点点。   佟芷给周梓雨通气,“你这几天被上头找去谈话也谈过不少了吧?我听说他们已经决定把这个事情列入年终考核,直接影响你明年的工作调动。”   她见周梓雨默然着,低头抠了抠自己的水晶甲,继续道:“你说你要是仗着家里有点儿资本在台里混混日子也没什么好可惜,但是明明辛辛苦苦跟个驴拉磨似地拉了一整年,临了被打回原形。所有工作实绩都比不上这么一个人为的黑点,冤不冤?”   周梓雨打开手里的工作记录本,握笔的手泛出青白,“算我欠她的,还了。”   佟芷停下手里的动作,哂笑,“你还真他妈能忍啊。这要是换成我,我早把对方头给拽下来。”   周梓雨下笔力道深,割破一小片纸,“拽她的头,林祁南恐怕第一个跟我拼命。”   “哟,还惦记着呢,”佟芷挺有心得,“别人碗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吃的,但是既然吃了就没道理吐出来。你这一退让不要紧,以后呢?都要这么伏低做小任你那个姐把你工作生活弄得一团乱?”   周梓雨抬眼,“那还能怎么办?”   “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吧,”佟芷松开交叠的腿,凑近她,“我帮你打听过了,那几个发视频的博主都是当时现场齐嘉靖的粉丝。有一个发言最频繁现在还在闹腾的就是跟你起冲突那个女的,是个粉头,家里挺有背景,操天操地什么软磨硬泡都不吃,就是对她爱豆死心塌地。你要是能把她搞定,让她带头删了所有内容最好再道个歉,这事儿起码在领导那里还能有转圜余地。”   佟芷是个人精,周梓雨家里多少有些家底,日后保不齐有需要用到的地方,再说帮她解决了眼下这个麻烦,也免得自己被她拖累。   周梓雨觉得这些信息并无用处,“既然软磨硬泡都不行,我一个跟她结了梁子的怎么可能让她删帖还道歉?”   佟芷轻戳她脑门一下,“傻姑娘,我和你说就给你想好办法啦。我可是好不容易收到消息,齐嘉靖之前还来我们这儿录过一个过年特别节目,但是有几个环节说是过不了审,所以他今天下午会来补录几段,录完直接飞国外参加影展,怕耽误行程就没向外透露。”   “言尽于此,剩下的靠你自己了。齐嘉靖这人听说私底下也是块硬骨头,轻易不会给人面子。我把消息透给你了,你自己想办法搭上这条线吧,让他出个面,粉丝那边万事好商量。”   ***   宗晋出了恒亚传媒大楼,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等在门口。   董博在一旁提醒,“老大,你下午还有个慈善拍卖会的行程,地点在远郊,现在要是去电视台怕来回赶不上。”   宗晋扶了扶表盘看一眼时间,“你替我去。”   董博点头,这个拍卖会的行程倒也不是非常重要,无非是某家时尚杂志集团每年都会筹办的活动,只是一般确认好的行程安排老大都不会轻易更改,今天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他公式化地回,“好,那后面的晚宴呢?”   宗晋:“再说。去不了的话你也替我去了。”   董博送宗晋去坐车,刚迈下台阶,后头传来一道清爽的声音,“老大!”   俩人回头一看,齐嘉靖一人拖着三个助理朝宗晋打招呼。   这位凭着去年一部讨论度极高的热门剧集晋升流量小生的男明星,在原公司时因为公司实力有限加上对他的市场定位不清晰,一度在娱乐圈查无此人,后来签到恒亚旗下分得资源事业才渐有起色,还得了机会走红。   经历过蛰伏期的人看透人情冷暖,更懂得走红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所以齐嘉靖一直觉得宗晋对他有知遇之恩。   他走近了,“老大去哪儿,要不要我的车带你过去?”   宗晋出门当然是有车接送,齐嘉靖也就是随口一问,倒是他的一个小助理挺紧张,“齐哥,我们去完电视台还要赶飞机,会不会……”说完瞄大老板一眼,不敢继续说会不会耽搁这种话。   宗晋听到她的话,问齐嘉靖,“你也去电视台?”   齐嘉靖说:“是啊,去录个节目。老大你也是去那边?”   宗晋原本打算路上打个电话给台里的熟人,到时招呼一声放行。这下和齐嘉靖一起去,倒更方便。   于是他点头,进了齐嘉靖的保姆车,让董博坐司机的车去拍卖会。   ***   周栖到电视台的时候,听节目组的人说上一场提前录完,窦教授已经被卫生局的派车接走了。   她颇有些失落,接待人员领她到休息室让化妆师上妆。没过多久六院的美女医生也过来了,跟她聊天,“周医生本人比上回我看到的工作照要漂亮多了。”   周栖不敢做大的脸部动作,微微扬起嘴角弧度,“朱医生也很漂亮,比你们医院拍的短片里更好看。”   朱医生闻言抿嘴笑,“那这回能在现场看我们录节目的观众可有福了,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儿自恋?”说完对化妆师道:“这位美女听了肯定笑话我呢,你给不少明星化过妆吧?”   化妆师戴着口罩,一边给周栖扫腮红一边回,“大牌明星一般都自带化妆师造型师的,我也就给一些二三线的明星化过,不过有的后来也红了,比如说那个齐嘉靖。”   朱医生对外形象挺斯文专业,没想到本人也是个迷妹,“哇塞,我可喜欢他了,他演的那个王爷很帅的。他本人皮肤好不好?”   化妆师笑,“好的,一点儿瑕疵没有,化起来不费劲,底妆稍微打一点就行。”   她换了把刷子,“听说他今天会来录节目的,运气好的话可能有机会看到哦。”   朱医生一颗超龄的少女心砰砰跳。   周栖手机跳出条信息。   宗晋:【在干嘛?】   周栖:【等会儿要录节目了,化妆呢】   她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继续打:【好像化得有点浓,挺不习惯。】   宗晋:【镜头会吃妆,这样正好。我看就很漂亮。】   周栖轻笑,【你怎么看的啊?用想象?】   宗晋:【用眼睛。】   周栖愣神,一抬头,半掩着的门外扶栏上,斜倚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冲她笑得勾人。 第26章   宗晋上半身倾靠着走廊上整片的透明玻璃扶栏, 墨黑大衣外套搭在手上, 看到周栖望过来, 便将手机旋了一圈插进外套口袋。   透过光洁明净的大幅玻璃, 能看到电视台开阔的中庭,从圆弧顶上投下的午后日光将他这一身姿态照得格外慵懒。   这是自俩人从那天餐厅楼下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   这几天周栖忙工作忙考评难得空闲, 上厕所都得掐着秒。宗晋比她更甚, 案头的事情只增不减, 除了无数个影视项目,对另一家业内知名文化传媒公司的并购案进入整合阶段, 不敢掉以轻心, 大小会议轮番开。   有时晚上干脆憩在办公室的休息间, 披着高楼窗外的星辰和周栖打电话,谈些彼此的工作和生活, 偶尔插科打诨, 最后都是听着她渐弱转成入睡状态的平稳呼吸声才挂断。   周栖眯了眯眼,才开口问, “你怎么来了?”   宗晋食指戳口袋里的手机,“电视台发短信过来通知我中奖了, 让我来领奖。”   周栖乐了, “哟那可走运,什么奖品啊, iPhone最新款还是现金五千块?”   宗晋摇头, “都不是, 比那些值钱。”   周栖继续胡猜, “难道是999纯金打造的貔貅一只?”   宗晋一把拉过她,女人妆容散发的淡淡脂粉气轻扑而来,“他们通知我来领周医生一个亲亲。”   周栖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重心不稳地扶住他的肩头,“我这儿可不是领奖台,你去楼下前台出示短信问问。”   下一秒就听到对方在她耳边说:“你当然不是领奖台,你是奖品本人。”停顿片刻又沉缓着声线道:“当众耍流氓这是头一回,要是力度把握不好别介意。”   不看到人的时候那股子欲念尚能压在心头,一见到对方,就恨不得把流氓耍个彻底。   尝过一点甜头,便忍不住索取更多。   周栖只觉得腰间被重重一揽,蓦地被带进一个平阔的胸膛。   宗晋微收下颚蹭着她的头发来回厮磨,熟悉的茉莉花香气萦回在鼻尖,收在她腰间的手一路往上,抬起她的下巴,低头朝着涂了口红的薄唇贴了上去。   周栖脑袋空白一刹那,只觉得除了嘴唇,两人的身体也都快贴合得紧密,隔着室内穿的轻便衣物,热气与热气混作一团,交织升腾,炸出火树银花。   ***   “哇!那两个人是在接吻吗?”   周梓雨站在三楼的走道上,被旁边的助理一叫唤,抬头望去,目光穿过中庭定在四楼搂抱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助理扒着扶栏,半个身体都凑出去悬空,“看不清啊,不知道是谁呢,身材看着都还挺不赖。”   周梓雨蹙眉瞥她一眼,语气冷然,“这么好看要不要过去看?”   助理讪讪回头,“没什么好看的……”   周梓雨问:“下午要录的两场医院那边过来的医生确认都到了吗?”   助理点头,“嗯,确认过都到了,六院的朱医生和景市口腔的周医生,这会儿应该在休息室化妆对稿。”   周梓雨沉吟半刻,缓和一下语气,“好了,你等会儿把手头事情交代好,去十楼录影棚看看齐嘉靖那边的录制情况,等他一下节目就打电话给我,不许耽搁。”   助理有些不明白,脱口问,“周老师,那个节目又不是我们做的,为什么要看录制情况?”   周梓雨迈开腿继续走,“交代你的事情去做就是了。新人总是想着自己一亩三分田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助理被训诫,低头称是。   周梓雨连日疲惫,又带着这么个愣头青助理,不禁心有烦闷地掐了把眉心,手落下的时候余光瞥见刚才那对情侣分开了一些距离。   她目光无意识地斜掠过去,愣在当场。   周栖被吻得快把自己的神志交待出去,双手已经不自觉地环住宗晋的劲腰。   宗晋宽大的手从她的腰际往下游移,但也只是在臀线的起点稍作停留便收回来。这场流氓耍得忘情,却也残留一丝理智,没忘记好歹是在公共场合。待两个人屏住的气息攀过了最高点,才放开对方。   周栖紧箍的身体被松开,整个人像在沸水里淌过一遍,低头冷静好几秒才抬起头看人。   宗晋的唇上嘴边沾满了她的口红,深深浅浅晕染成一片,简直如刚结束战斗的战场一般惨烈。   周栖扶额,“你把我妆都弄花了,还有你自己……”   宗晋闻言用手指轻撇嘴角,指尖沾上艳色。   他哑着声,“对不起啊,让化妆师再给你补一点?”   周栖见他一副认真模样,不禁噙笑,“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人家还无限量供应化妆品给我呢?”   宗晋看出她的玩笑神色,“那我还你,你把我嘴上这些亲回去。”   说着将指尖往她嘴上凑,“还有这里也有一点。”   周栖抵着他的手不让靠近,脸上带笑,低声斥言,“毛病啊,快去洗手间洗一洗!我也得去擦擦,不然人家以为我被狗啃了。”   周梓雨的小助理见她人不动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四楼那对男女正在打闹。从她们的视线看,只堪堪看到男人一小半的侧脸,倒是女人的模样展露无疑。   她挤了挤眼睛,力图看得更清晰一些,总觉得对方看着略有些眼熟,忽然福至心灵,拿出手机点开邀请的嘉宾名单,举着对比照片,“呀,那个不是今天要来录我们节目的周栖医生吗?”   周梓雨心头一凛,有旁人证实了她的猜测,身体里那股无名火就那么一窜而起。   既然已经另生欢喜,周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高地上对她做出那样影响重大的惩罚。   她颤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手机,拨通那个一直不肯接她电话的号码。   如她所想,斜上方位置的女人停了手上的动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便摁断。   于是她改发信息:【姐,我都看到了,恭喜你啊。】   宗晋见周栖盯着手机屏幕愣神,问,“怎么了?”   周栖笑,“有个熟人,说刚刚看到我们了。”   宗晋:“哦?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周栖:“不要。”   她知道周梓雨就在某一处看着自己,但她偏就不找,要看就任她看。   宗晋摸一下她头顶,“不要就不要吧,走,去洗手间擦擦。”   这时从电梯里出来个人,冲宗晋招呼,“老大。”   周栖闻声往后看,见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男人戴着飞行员墨镜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个拎了大包小包的跟班,气派感人。   他摘下墨镜,周栖低呼,“齐嘉靖!”   宗晋看她一眼,补充说明,“我公司的艺人。”   周栖扯了扯他挂在臂上的外套,“路潇潇还骗我说除了她其他明星都是靠滤镜活的。你看他本人比电视上好看多了哦?”   难怪朱医生这么喜欢,不无道理呢。   宗晋眉宇微蹙,又不好打击自家艺人,最后憋出一句:“还行吧。”   齐嘉靖走近了,打量一眼面前的俩人。这一看就是刚做过点儿什么,一嘴的证据。   他也是从底层混上来的娱乐圈人士,这点事情看破不说破,权当没看见,只礼貌性地问,“这位小姐是?”   宗晋大方介绍:“老板娘。”   周栖连忙摆手,“别听他胡说,我不是。”   齐嘉靖瞄一眼她花掉的唇沿,心想你就是。   宗晋问,“你不是录节目去了吗,怎么又下来了。”   齐嘉靖回:“又出了点幺蛾子,设备出问题了,我就先出来透透气。”   说话间休息室的门被打开,朱医生凑出头来,“周医生,我都化好了,你在外面干嘛呢?”   说完扭头看到偶像本尊,嘴张得可以吞门把。   朱医生楞住足足两秒,才回过神来,见还有个男人,气场看上去也不像普通人,还有……为什么他和周医生用同款色号口红?   朱医生一时搞不清状况,来回看眼前的几个人,“你们……”   齐嘉靖救场功力顶强,“美女,要合影吗?”   朱医生一听这话,见到偶像的激动心情全部浮出水面,“可……可以吗?”   齐嘉靖微笑,“当然可以了。”   周栖见缝插针,“她拍完我可以拍吗?”回去拿给路潇潇看看,粉碎她的谣言。   宗晋:“……”   于是他被当成人肉取景器,不停帮两个女人和齐嘉靖合影。齐嘉靖也懂事,全程绅士手,不敢越矩。   三个助理见是大老板的朋友求合影,自然也不敢出声阻拦。   宗晋有工作电话进来,把朱医生的手机还给她,和周栖示意一下走到远处去接。   朱医生和周栖俩人挑着照片,齐嘉靖还在一旁给她们指点意见,身后忽然有人喊他名字:“齐嘉靖?”   三个人一齐回头,周梓雨正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她觑了一眼周栖,偏过头柔声问齐嘉靖:“能耽误您两分钟吗?”   这时候助理终于得以发挥红脸作用,其中一个挡到齐嘉靖身前,替他婉拒,“这位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还有节目要录。” 第27章   周梓雨拂一把齐嘉靖的助理, 见对方巍然不动坚决捍卫领土主权, 便从外套里抽出工作证解释:“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我是前几天您在这儿录的访谈节目的编导。”   助理听她这样说, 横着的手臂放下,回头看齐嘉靖一眼, 带着询问的意思。   齐嘉靖看到她工作证上的姓名, 结合她说的话, 已经想起这就是那个在网上被他粉丝爆出糗视频送上舆论热点的人,自然也大概猜到她借去的两分钟是要说什么。   他还有工作在身, 懒得蹚这趟浑水, “不好意思, 我马上要去录影棚,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的经纪人。”然后示意助理把经纪人名片递给她。   周梓雨接过名片, 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敷衍意味, 却也不屈不挠,声音里糅了点儿软糯乞求, “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一分钟, 只要一分钟。”   齐嘉靖助理适时打断, “齐哥,刚收到消息说现场都恢复了, 咱们可以上去了。”   齐嘉靖点头, 对周栖和朱医生道:“两位美女, 我先走了。下个月五号恒一影院有我新片的首映式, 你们要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朱医生表示:“特别有。”   齐嘉靖笑着让助理给了她们两张首映式的票,迈步朝电梯走去。   周梓雨见状挡到前面,维持着僵硬的笑容,“那我等您录完影来找您。”   齐嘉靖被截断去路已经显出不耐烦,“我后面还有重要行程,你有事找我经纪人谈也是一样。”   “不是公事。”周梓雨顾不得那么多,提了声,“就是上回您的粉丝拍的视频,能麻烦让她们删除再发个声明吗?这对我个人的工作生活已经造成了很大影响!”   周栖见周梓雨急赤白脸的,气势骤起,一点寻不到往常的柔弱姿态。   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发挥出最大潜能。   对方态度急转,齐嘉靖颇有些诧异,“我的粉丝有她们自己的生活。我只是个艺人,没有权利去干涉这些超出我工作范围的事情。”   周栖转过身对朱医生说:“走吧,我们该进去准备一下了。”   身后的人却不打算忽略她,“周栖!事情因你而起,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周栖脚步微顿。   周梓雨没想到齐嘉靖真的能这么不给面子软硬不吃,又想到自己自从进了单位以来算得上兢兢业业,把个人时间都交待给事业,却要因此事被上层领导拉进黑名单,不禁急火攻心。既然已经让周栖看到自己碰壁挫败的样子,那就干脆拖她下水。   齐嘉靖一愣,看向周栖,“你们俩认识啊?”   周梓雨厉声,“她是我姐,也是给我发手机病毒害得我成了众矢之的的人。”   齐嘉靖和朱医生均是摸不着头脑,听上去怪复杂的。   齐嘉靖刚入圈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通稿艺人,应急能力挺强,先不去分辨她话里的纠葛,只对周栖道:“周小姐,你看……”   话只说半句,留周栖一个思考空间。如果她开口,齐嘉靖看在大老板的面子上,怎么也是要帮这个忙的。   周栖从刚才起就默不作声,敛起了神色看不出喜怒。   听到齐嘉靖的询问,她微微抬起下巴,长密的眼睫掀起一片漠然,对着周梓雨淡声道:“如果你觉得是我的问题,可以去报案,前因后果公道人心自有定论。”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大有你不爽就去报警到时候牵扯出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可不要怪我的意思。   周梓雨听得心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嘉靖明了周栖的态度,助理那儿也收到节目组电话催促,决意不多管闲事,绕开周梓雨去坐了电梯。   朱医生一看自己也是个多余角色,不好听人墙角,和周栖知会一声便进了休息室。   周梓雨此刻理智回来大半,委屈的情绪全塞进语调里,“姐,对不起。我刚才是一时冲动,你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给我带来多大麻烦。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私事也该私了,不该去牵扯其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是可以冷静地好好谈一下的,是吗?”   周栖表情微动,“那你想谈什么呢?”   周梓雨深吸一口气,“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不怕你笑话,我其实从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林祁南了,在大一那年我们学校和你们H大打篮球联赛,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后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还是我亲姐。”   “后来我以你妹妹的身份才得以让他能记得我的名字,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下了决心要把这点感觉压死在心里的。”她缓了缓,像是陷入了回忆,“可是感情这种事情,越是压抑越是难忘。我也尝试过像其他人那样交了几个男朋友,恋爱的时候腻在一起失恋了也会痛哭流涕,可是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的那张脸,都是他。”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要从你这里抢走他的想法,我也知道我抢不走,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我能撼动的。那天晚上我是去给他送生日礼物,后来我们喝了点酒……”   周栖打断她,“好了,我不想听你们那些脏事。”   周梓雨惨然一笑,“好,但我想告诉你林祁南是真的喜欢你,即便你们分开了他也没有和我在一起。只要你愿意,他都还是你的。”   周栖冷声,“我不愿意。”   周梓雨默了半晌,问,“是因为刚刚那个人么?”   周栖抬眼看她。   见她继续道:“姐,你交了男朋友是吗?”   周栖:“你别叫我姐了,我有点儿承受不起。”   周梓雨装个没听到,自顾自道:“你们感情应该很好,否则不会那么情不自禁。他是来探你班,还是……在我们这里工作的?”   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周栖充耳不闻,“你不用去做准备工作吗?”   周梓雨忽然伸出手轻按上她的手臂,“姐,既然你也有了新的感情。我们这一篇,能不能就此翻过?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要一直和我冷战?那爸爸妈妈和奶奶呢?你就忍心让他们夹在我们两个中间左右为难吗?”   周栖看一眼臂上那只皙白的手,这炮轰似地连环发问,让她无言以对。   周梓雨以为找到突破口,得寸进尺不在话下,“你和齐嘉靖认识对吗,能不能让他帮我让他那几个粉丝澄清一下事实,对他来说只是个举手之劳。”   周栖默然,拂开她的手,“我和他不认识,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   周梓雨不信,齐嘉靖知道周栖的名字,还送她首映式门票,哪里像是对第一次见的普通粉丝的态度。   她说:“算我求你了,如果这个事情不解决,早晚家里人都会知道。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周梓雨,”周栖终于愠怒,“你一定要拿家里人说事吗?我不想掺和你的事情。”   周梓雨一愣,彻底明白她的态度,“什么叫我的事情啊?不是因为你会有这个事情吗?”   说着说着声音渐起,“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拉一拉时间线,没准还有重叠呢!还有齐嘉靖,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段时日上层施加的压力和林祁南的漠然让她一直憋闷不堪,看眼着自己手上负责的节目随时可能换人,又在齐嘉靖处碰壁。周栖的话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释放了负面的情绪。   她向周栖迈进一步,眼里血丝涌动,“又或者,是不是你让齐嘉靖找人爆的料?所有事情就是个局是吗?”   周栖毫不退让,“被害妄想症是个病,你要不要先去治一下?”   周梓雨被激怒,“你才有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林祁南在一起八年,碰都不让他碰,你身体才有毛病吧?也难怪他那晚会难以自持。像你这样的,就算再交个男人,也一样会被他嫌弃不解风情!”   周栖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她和周梓雨虽然从小并不亲近,但也绝不算相见眼红的敌对关系,只是从小到大各自有自己的交友圈,彼此维持着适当的亲疏。即使是出了那档子事,也不过是不相往来,陷入冷战。   此番听周梓雨说出这样的话,像是把心里的沟沟壑壑都一块儿翻了出来,对她的猜忌和妒恨都不再遮掩,面目可怖。   周栖眼角滚烫,明知她说的都是歪理,却忍不住往心里去。   那股情绪莫名又冲动,压过理智。她咬着牙关,不发一语。   周梓雨终于扳回一城,快感席卷而来,“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   话音刚落,背后倏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这位小姐,不用替我代言。”   宗晋拿着刚挂下的手机,三两步走到她们面前。   周梓雨愣了一愣,看向声源,只见说话的男人身形利落五官笔挺,这样出众的外貌几乎让她第一时间就想起来,不就是同学会那天在包厢门口扶周栖起来的那个人吗?   只是相较起那天,此刻的他眼角眉梢横生出几分戾气,连温和的阳光折射到他脸上,都像镀了一层冰霜。 第28章   宗晋眼廓深邃, 不发一语看人的时候是真像把人的五脏六腑都能看得透彻。   周梓雨脚步不由后撤, 只见对方哂笑一下, “我猜你平时一定存不下钱。”   周梓雨微怔, “什么?”   宗晋逼近一步,双手插袋, 高大的体型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锋利的影, “听你刚才的话, 好像有个女性.器官就巴不得立马用了。”   周梓雨脸色腾地涨红,“你!”   这话说得几近刻薄。周栖听到都颇为诧异, 神色微滞。   和女人在言语上争锋相对本不是他屑于做的事情, 实在要计较当然也有一百种暗讽的说辞, 但他全然不想用。去他妈的绅士风度,在他刚才听到对方对周栖说出那些恶心至极的话时就不复存在了。   周栖向他提起过过去的感情, 这个妹妹干的事她避重就轻不想多说, 但是宗晋让董博查林祁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周梓雨的所作所为。如今见到本人,嫌恶的念头几乎无法遏制。   周梓雨像被重机车轱辘碾过一般淤了口心头血吐不出来, 转而对周栖道:“这就是你找的男人?真是粗俗不堪。”   周栖懒得和她废话,“堪不堪你说了不算。”说着走到宗晋身边, 拉过他的手, “走,我们去休息室。”   宗晋回捏了一下她的手, 还挺用劲, 偏过头耳语:“你说了算。”   粗不粗俗的, 你堪得住就行。   周栖扣了扣下唇, 耳廓泛出绯红,心想这人挺会趁乱搞事。   周梓雨咫尺之距,把这四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烧心烧肺。这两个人存心对她视若无睹,弄得她尴尬万分。   她突然想到什么,“这里是电视台,休息室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不过如果不是受到邀请也不是本台工作人员,还麻烦你自行离开。”   在远处观望的周梓雨的小助理挺踌躇。她躲在柱子后面,听不大清楚三个人在说什么,就是看局面显而易见不像是在进行友好会谈。   眼看周梓雨面色愈发冷怒,保不齐这仨人下一秒就得动手。那一对二,没胜算啊。   她衣角都快拧断,忽然想到一个人,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喂,佟姐,周老师这里好像有点儿麻烦,您能不能过来帮个忙?”   佟芷刚好就在本层,远远看到周梓雨助理冲她招手,走近皱着眉问,“什么情况啊?”   小助理遥指一下,“那边,好像在吵架。”   佟芷撇下嘴角顺着看过去,“哟,那不是周栖吗?”   “是啊,是周医生。你们认识啊?”   佟芷睨她一眼,没有要解释的欲望,“我以为多大事。行了,你也别跟这儿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咸吃萝卜淡操心。”   说完又瞥过一眼,问:“那男的又是谁啊?”   小助理不想惹事,按下之前看到的不表,“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周医生男朋友,陪她过来的吧。”   佟芷嗤笑,“男朋友?那可新鲜。”   她侧出一点儿身子,没了梁柱的阻挡,视线开阔,那个男人的样子总觉得眼熟。   想起来了,半年前在临市开的行业峰会下榻酒店见过此人。   这种去外地出差的活动,台长自然不会带自己夫人去,和佟芷开一间房,除了公事就是厮混,整日同进同出,有一回在电梯里碰到个人,佟芷听他管那人叫个什么总,寒暄了几句,态度前所未有的谦逊。   出了电梯她好奇问这人什么来历,他也不细说,又急不可耐地搂着她进了房间。   记忆过一遍脑子,佟芷身随心动,已经站到三人跟前。   “小雨,怎么了啊?”她一副关切模样。   周梓雨一见来人,底气多了几分,双手环胸,“最近台里的安保工作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随便什么人都能蒙混进来。”   周栖大概猜到宗晋是怎么进来的,无非是和齐嘉靖一起行了个方便,于是出声辩解:“你别胡说……”   宗晋神情笃定地接过话头,“如果你觉得我是混进来的,可以打电话给保安队,调监控报领导,还不够就去报警。”   周栖歪一下头,觉得这台词跟自己之前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梓雨:“你别以为我不敢,我这就叫保安过来!”   说着作势拿出手机,却被佟芷一把按下,“哎哎哎,多大点儿事,不至于。”   她眼里的谄媚快藏不住,“小雨,你也是,都是一家人这么上纲上线做什么?”   周梓雨不可思议看她。   佟芷人为忽略这道带着疑惑和不解的目光,对宗晋道:“你好。我是周栖高中同学,你是她男朋友吧?看着好精神,先生贵姓?”   没见过同学碰面先跟人男伴打招呼的。宗晋看一下周栖,见她一副毫无波动的冷漠状,大约也明白她和面前这位同学关系并不如何。   他淡淡开口,“免贵姓宗。”   姓宗?   这个姓氏在景市极少见。佟芷把心里的资料库速阅一轮,很快对号入座,但还不是非常确定。   “宗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去年七月份,在苑豪酒店,还记得吗?”她语气里带了点儿期待。   宗晋干脆利落,“不记得。”   “……”佟芷不太甘心,扯出个笑容,“时间是有点儿久了,不记得也正常。我当时和我们台长在一起,在电梯里碰到的你。我应该没认错,是你吧?”   宗晋略微思忖,“哦……”   “想起来了?”   “他当时不是一个人么?”   “……”   周栖憋笑,杵他一下,低声道:“够了啊。”   佟芷转而对她说:“周栖,第一次录节目是不是有点儿紧张,让男朋友给你加油助威来了?等会儿我知会一声,让他进去给你镇场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周栖笑一下,对宗晋说:“你想看吗?你在我会更紧张。”   宗晋对她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晚上一起吃饭。你去准备吧,我这边还有个视频会议,在旁边咖啡厅等你好吗?”   周栖:“好。”转过头谢绝佟芷的提议:“不好意思,他得走了。”   佟芷:“那……没事,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几个人各自散开,周梓雨才想起来质问佟芷,“你什么意思啊?”   佟芷细眉一挑,“没什么意思啊,怕你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你在说什么?”   “你呀!”佟芷戳一下她手肘,“够没眼力见的。真以为我们这儿谁都能大摇大摆混进来?他说他姓宗,城北宗家听过没有?”   城北宗家,追根溯源祖辈早年在海外发家,族系遍布海内外,各行业均有涉猎。在景市宗晋的父亲宗远梁九零年代初创立了恒亚影业,就是恒亚传媒的前身,发展至今日已经有二十多家子公司以及国内数十家院线。根基不可谓不深广。   周梓雨仍不相信,“说姓宗就一定是那个宗家的人吗?周栖她又不混娱乐圈,怎么会认识这号人物?”   佟芷无语,“她不混娱乐圈她死党路潇潇混啊。人脉人脉,可不就是关系连着关系,搭上又有什么奇怪。”   周梓雨沉吟半刻,“那又怎么样?说不定是什么旁亲杂戚,在人前摆姿态。”   佟芷一向对这些权贵资本领域颇有钻研。宗家这一辈里,只有宗远梁的独子与刚才那个男人年龄相当,也就是恒亚传媒那位还未在媒体面前正式露过面的现任老总。   学历和身份都可以编造唬人,但通身的气派和处事态度掩盖不了。   这话她懒得和周梓雨解释,只对她道:“反正你别惹你姐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吧。”最重要是不要再连累她,要真是惹到宗家,十个台长也保不住她俩。   “哪里是我惹她,她明明和齐嘉靖认识,刚才碰到人连句话都不肯帮我说。”   “哦?”这话倒更肯定了佟芷的猜测,“那也没办法。你这事儿我尽量和上头周旋,要实在扭转不了你就当流年不利吧。日子还长,以后还怕没有冒头的机会吗?”   ***   录影结束后,周栖去咖啡厅找宗晋。他刚处理完手头事情,旁边摆着的咖啡都凉透。   周栖一落座就端起他那杯咖啡,“叨叨了两小时渴死我了,借我喝一口啊。”   宗晋伸手抢过。   周栖看他,“不让喝啊?小气鬼。”   他轻笑,叫服务员弄了杯温水来,用纸杯换下咖啡杯,“喝这个,大晚上喝冷咖啡,又拉肚子又失眠。”   “押韵的咧。”周栖完成一桩事情,心情挺不赖,咕噜噜一口气喝下整一杯水。   “节目录得怎么样?”   “不知道,也没去看回放,反正没说错什么话。现场观众反应来看应该还可以吧,下来还有人找我合照呢。”   “早知道我应该在旁边,收五毛钱一张合影费。”   “我就值五毛?”   “我也是五毛,咱俩凑一块。”   周栖靠过身去,“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我最讨厌油腻的男人。”   宗晋挑眉,“我这是油而不腻,咬一口齿颊留香。”   “说得我饿了。”   “走,去吃饭。”   俩人出门取了周栖的车,宗晋来开。   他肩宽体长,往周栖小车驾驶座一塞,手脚都像被束缚。   周栖在副驾驶笑看,“宗师傅,我这车不比您那辆,皮脆。您悠着点儿开。”   宗晋调整座位,“师傅给你来一个城市夜飙。”   “那我先把保险公司电话翻出来。”   景市的主城区夜色繁华,商场橱窗和川流车灯交织的星芒在车窗外簌簌飞过。整个城市像是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连吹进来的风都是甜味。   宗晋拐过一个弯道,“你那个妹妹没有再为难你吧?”   周栖手肘撑在车窗上,回过头来,“没有,话都没再说一句。”想了想,又说:“你今天表现超棒哦。”   宗晋看过一眼来,“没觉得我太粗俗?”   “我也不是风雅之人,判断不出来。”   “那看这表现,能提前转正吗?”   “能啊。”   “真的?”   “假的哦。”   遇到红灯,宗晋停车转头,“逗我呢?”   周栖似笑非笑,“逗你怎么了?”   宗晋靠过来,修长脖子拉出一条坚毅的曲线,一口含住周栖的耳垂轻咬。   “……”周栖血液凝固。   “没怎么,大不了弄假成真。”他低语,舌尖意犹未尽。   “死变态!”周栖轻推一把,“看灯。”   宗晋坐直了身子,看路灯,“你看,这个红灯不够红,比你的面色还差一点。”   天,不想听。   车停在一条步行街入口,周栖提出要吃烤串。平日里她不太吃这些重口味的食物,今儿个可能是临近姨妈期,激素水平波动,满脑子就想吃烧烤喝冷饮。   吃完一顿,满身烤串味,俩人在步行街上走,回头率超高。   这条街各色小商铺林立,吃的喝的,玩的闹的应有尽有,一到晚上人声鼎沸。   走着走着,周栖看到前面不远处,对宗晋道:“走!带你去看点儿刺激的!”   宗晋挺兴奋,“什么?”   挤着人群走了一段,停在面前的招牌挺三无:无痛穿耳洞,十元一位。   “……”宗晋目光收回,“你就让我看这个?”   周栖猛点头,“打耳洞哎,超刺激有没有?”   推门进去,店里就一位老板娘坐镇,磕着瓜子招呼:“姑娘姑爷,打耳洞还是纹眉?”   周栖回:“打耳洞。”   老板娘起身往里间走,“姑娘打是吧?行,你坐这儿,我去拿机子。”   宗晋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周栖旁边,“怎么忽然想打耳洞了?”   周栖从包里掏出个东西,一个蓝丝绒小方盒。   这东西宗晋当然记得,是他送周栖的第一份礼物,一对绿钻耳钉。   当时他为了下台阶说让她去打耳洞,是个玩笑话。周栖这一下,倒像是要认真落实。   他心尖一跳,这种被回应的感觉可真他妈的妙不可言。   周栖看出他的情绪变化,浅勾嘴角,“你可不要太感动。我是看这耳钉不便宜,不戴多浪费。”   宗晋把她手握着放自己腿上,环顾一下这家转个身都困难的小店,“这里看上去不卫生,我们换个地方打。”   “没事的,打个耳洞而已。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同学都来这里打的。”   老板娘打了机子出来,“来吧,不疼,咔咔两下就完事儿,别怕啊。”   周栖临阵还是有点儿紧张,攥着宗晋的手不放。   老板娘看着乐,“小两口感情好呢。”   宗晋看周栖眉毛都撺一块儿了,“你怕的话别打了,我给你再买对不用开耳洞的。”   周栖嘴硬,“我不怕。我解剖课都没怕过,不就是在软组织上扎两下嘛,根本不疼。”   “但是我手让你捏得挺疼。”   “……”   老板娘给消了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完左右两个对称耳洞。周栖紧咬的牙关才松弛下来。   “得嘞。十元一位,微信还是支付宝?”   宗晋扫码付了钱。周栖打开绒面盒子,轻声道:“你帮我戴吧。”   宗晋从盒子里小心捏出闪着光芒的耳钉,慎之又慎地找准位置帮她戴上。   仿佛一种仪式,也是把心交付的决心。   他的手微微颤动,她的耳朵已然红成一片。   老板娘在一旁看得入神。   “这位姑爷,耳钉买的可漂亮,没有二十元下不来吧?” 第29章   周栖这段时间佩戴“市值”二十元整的耳钉成为科室的审美风向标, 陆续有人询问。   下班走到医院大厅, 楼下的医生和护士碰到她, 也问个不停。   “周医生, 你这副耳钉好漂亮啊!”   “是啊,绿钻特衬肤色, 你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   周栖笑答:“别人送的。”   “肯定是男朋友送的!是不是上次来接你下班那个大帅逼?”   哦是呀, 周栖点点头。   “那这个肯定巨贵, 专柜货吧?别告诉我们是限量版。”   周栖理所当然,“二十块钱。”   其中护士姐姐个子小巧, 凑近一点儿微抬下巴看她耳垂, “不像, 真不像,现在仿货都做这么逼真了?”   周栖笑得轻巧, “听说还有不太逼真的, 只要十块钱。”   看来这二十块的感情还是很深重。   并排走着年纪稍大的女医生一语中的:“价格且不说,能挑到这么合适你的, 是用了心的。小周,过年带回家让家里人看看, 再把把关就差不多了。”   周栖思忖一下, “会不会太快了?”   女医生:“谈朋友又不是喝汤,还怕喝太快噎着啊?感情不分早晚快慢, 对就是对, 别折腾别拖延, 别等后悔说再见。”   好押韵。   护士姐姐歪过头, “您一看就是有经历的人。”   女医生一声“去”,“昨晚电视里看的台词。”   说笑着走到门口,宗晋已经在等她。   旁边两人互使了一下眼色,就和周栖道别。   临近除夕,中国人的大节日,车开过景市的最高建筑,顶层外墙的巨幅显示屏正播放着喜气洋洋的贺岁送福。   商场街道无一不张灯结彩。餐厅店铺陆续拉上门栓,东主回家过年,初七十五再见。   周栖觉得过年前的这段气氛最奇妙,又热闹又落寞,鞭炮声渐起,马路却渐空。   举家刚迁来景市的时候,每到过年还是会回明州探亲,主要是父亲那边的亲戚。后来关系远了走动少了,一个网络红包就能解决的事情便懒得费时费力来回跑。   于是她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宗晋开着车,“刚才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周栖转过头,“她们说要团购我这对耳钉,派你去谈个比二十块还低的折扣价。”   宗晋笑,“行啊,十九块九,多一分算我输。”   “这么爽快?”   “搞定你同事,事半功倍。”   周栖抿嘴笑,“搞定同事有什么用,君不见鸳鸯都是被家人棒打的。”   宗晋拐过一个弯,斜眼看她,“这是暗示我过年去你家搞定你家人?”   周栖咬舌,“想太多。”   “太多是谁,我不想它。我想见你家人。”   周栖目光一顿,仔细分辨他说这话的表情是玩笑还是真意。   分辨出了结果,她认真解释,“其实我还没有和他们说过你。”看了看他,“我是觉得来日方长,等我们的关系更稳定一些再见家长也不迟,对吗?”   宗晋把车往自己住的公寓楼地下车库开,沉默如金。   周栖有点儿忐忑,明明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为什么他一沉默她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谨慎。   “哎?你生气了?”   “没有。”   “是生气了。”   宗晋利落地打方向盘把车方方正正地停稳,空出手来覆到她手上,“哪儿那么容易就生气了,我又不是河豚。”   周栖鼓出腮帮子,眼睛也瞪圆溜,含糊道:“我是啊!”   因为在意,所以卖力搞笑。周栖顿觉自己演技也很好。   宗晋从喉间发出笑声,“实力演出啊,周医生要不要考虑签我们公司。”   周栖放了气,“我可不要当路潇潇师妹,我比她还大两个月呢。”   宗晋笑一下,抚弄她手,沉了嗓子,“是真的没生气。我知道你不轻易许诺谁,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先把自己确定的想法告诉你,等你有了一样的想法,我们可以一起往前跨一步。”   这话说得入耳入心。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真是无法以时间刻度计算。   周栖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在她的想法里,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若说能使人一见钟情的相貌,他大约也见过不少。如果说自己的选择是回应他的这份感情,那么他的选择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在这一点上周栖一直心有疑惑。   宗晋闻言微愣,眸色渐渐转深。   14岁那年盛夏,他随父亲去明州探望生重病的宗家大伯母。大伯父从文,远离名利场,在当地一所二本大学教书。   那时的明州,还不是地级市,只是个依附在省会旁的小地方,整个城区就一个商区,以当时的地标建筑明光商厦为轴心建立,每到周五晚上开始便人流涌动,是当时人们娱乐生活的唯一去处。   那晚宗父应当地政府官员邀约去顶楼旋转餐厅赴饭局。他们聊的都是官场商场的事,对14岁心思活跃的少年来说,委实枯燥无趣,于是宗晋一个人下了楼闲晃。   那是他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暑假,开学后,就要奔赴美国开始异国求学的日子。   那场动荡是怎么开始的没人能准确描述。   他只记得人潮忽然像巨大黑色的浪一般扑涌而来,尖叫声像一张密集的大网,底下是相似又疯狂的恐惧面孔。   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疯子样的中年男人手持长刀在商场里无差别砍杀众人,鲜红的血迹在各处留下可怖的痕迹,触目惊心。   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而不用等他做出这个反应,人潮早就在推着他往前。   混乱中,也无从判断是哪个人下了重力推搡,他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推得重心不稳倒到地上。   脚踝钻心地疼,眼前的脚步急匆慌乱,往后掠一眼,那个疯子正逼近距离!   那个男人杀红了眼,异常高突的额头爆出青筋,拎着血迹斑斑的长刀四处张望。   宗晋忍痛手扶着膝盖骨站起来。这个动作像是竖起一个醒目的目标,让行凶者涣散的眼神忽然有了焦点,朝他这里而来。   外面已经警铃大作,而他可能等不到救援。   宗晋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那天之前,活了14年的人生,还以为自己操天操地什么都不怕。而这突如其来的真实到不敢去相信的恐惧,才让他知道什么是害怕,是极度的害怕。   对方的脚步开始加速,宗晋甚至已经感受到冰冷的刀刃割裂身体的触感。   蓦然间,一个人拉了他一把,拼劲她的全身力气拽着他走,“快点!”   在漫天的血腥味里,他闻到她头发散出的茉莉香气,像一剂强有力的镇定剂。   后来的事情已经记忆模糊,只在当年的报道中看到凶徒被赶来的刑警当场击毙,现场有五人被砍伤,三人重伤两人被送至医院救治无效死亡。   宗父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商场外面被救援人员保护。那个女生的家人也赶过来,唤她,“栖栖,栖栖!你怎么样啊?!”   她昂着脖子邀功,“奶奶我没事,我还救了人!”   那一瞬的画面,便停格成了宗晋心底的烙印。   ***   宗晋从回忆里抽身,眸色褪去幽暗,对周栖道:“以后告诉你。”   他怕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周栖不追问,软着声,“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宗晋收敛心神,凑到她耳边,呼出热气晕润她敏感的耳垂,“其实按照程序来说,似乎我们应该先做点别的确认下和不和谐,再谈见家长。”   周栖脸瞬间红成红皮番薯,佯装捂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宗晋去拉她手下来,笑得腹肌颤,“王八念不念经我不清楚,王八的头大有用处。”   妈呀,不是刚停好车吗?怎么又开车!   周栖从车里出来,呼吸到宽阔空间的空气才缓过来,“你这个人好污,以前怎么没看出来,都跟谁学的?”   宗晋实力出卖:“苟沐。”   周栖问,“说到你那哥们儿,他有对象没有?我上回去你们酒吧看到的那个跟你同姓的女经理好像和他关系很好,他们是一对儿么?”   宗晋开后车门,从里面拿出几大袋东西,“别瞎凑对,我们这几个都是纯粹的革命友谊。你说宗宁,她有男朋友,开风投公司的。”   “那你们这友谊可一点儿不纯粹,留苟沐一个人做单身狗。改天我帮他物色物色我们医院的大好女青年。”周栖看他拎出来的东西,“买了这么多菜?”   其他的也就算了,那只还在蹦跶的澳洲龙虾是什么意思?   周栖退避三舍,“我的厨艺可远没有达到能做龙虾的程度。”   宗晋跟龙虾对视一眼,“我做。”   周栖怀疑,“你会?”   “头油爆,腹刺身,尾煲粥。”   “理论的巨人。”   “尝过就知道,怕你欲罢不能。”   周栖笑着从他手里分过一个蔬菜袋子,口袋里的手机不适时地乍响。   她换个手拎袋子,掏出来看。   一串陌生号码没有归属名字。   背景音极其嘈杂,林祁南烂醉如泥的声音扎进耳眼,“小栖,我怎么办……” 第30章   周栖脚步微顿, 看了一眼宗晋, 才继续往前走。   电话那头有人接过, “喂, 你是他朋友吗?他喝醉啦,手机都摔个稀巴烂, 跟这儿瞎吵吵呢。你过来接一趟吧!”   说完报了个地址, 是酒吧街上的一家酒吧。   周栖还没来得及回话, 只听那头又嚷嚷起来:“喂喂喂!这是我手机!”   林祁南把人手机抢过来,“小栖, 这可能是我的报应……”   轰过一声节奏强劲的电子音, 把他的话淹没掉一半。   周栖一愣, “你在说什么?”   手机主人抢回来,“行了行了, 你快过来!我这话费不包月, 你们见面说啊!”   宗晋按了电梯,侧过头来, “怎么了?”   周栖摇摇头示意没事。   ***   到了宗晋家,他把东西往厨房流理台一方, “你坐会儿看看电视, 遥控器在茶几上。今天宗师傅给你露一手。”   周栖手一背,“师傅, 我还想再活500年, 您可别给我中途整个食物中毒不治身亡。”   “大过年的, 说点吉祥话。”   “那祝你永远不被我甩。”周栖说完自己都笑。   宗晋把龙虾抓进水池, 放水浸泡,顺便冲了把手,回过身来,猛地贴到周栖背后,两条长臂环过她的肩膀。   “贴死了,甩不掉。甩我你就掉一层皮。”   “呵,我皮可没这么厚。”   宗晋拿下巴磨蹭她脸蛋,“餐厅桌上放了一点新年礼物,你带回去给奶奶他们,算我一点心意。”   周栖望过去一眼,“这……叫一点?”   她看着快堆满半张长桌的大小礼盒,心想你对“一点”的认知是不是有偏差?   “都是些补品食材,可以留着慢慢吃。”   “你这是要把我奶奶喂出肱二头肌。”   宗晋嗤笑,把她搂得更紧,“拿老人家开涮。我得替奶奶惩罚惩罚你。”   说完掰过她的脸,一口亲上去。   周栖的唇湿软,还带着清淡香气,清纯里的一点欲最是勾人。   宗晋吻得胸腔起伏,发出低低的喘息声。低领线衫因为纠缠的动作一寸寸被拉开,露出平坦的锁骨,往上便是青筋微隆的颈项。   周栖意识到对方开始咬自己的嘴,撑着他的肩微微后仰,将唇分开一些。在宗晋以为她要推开他的时候,又往上扑,反咬住他。   眼里尽是得逞的笑意。   池子里的龙虾扑腾出水花,宗晋圈着她,哑声道:“真乖,还会打配合。”又说:“我后天就要回美国和我爸我姑妈一起过年,然后飞德国去我妈那里,初三才能回来。”   周栖已经听他提过,只抬眼问:“嗯,你一个人回去?”   “和我表弟。”   “你姑妈的儿子?”   “对。”宗晋紧了紧手臂,“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想我。”   “现在微信这么方便,想了就视频呗。”   “那我能申请一个裸.聊么?”   “……”周栖挑眉,“行啊,你裸我看。”   宗晋作势撩衣,“那我现在就给你看。”   周栖笑盈盈推他,“快去洗龙虾!”   她把电视打开,刚好在播电视台录的明星新年祝福。路潇潇还穿着拍戏的衣服,在片场给全国人民拜早年。   宗晋在厨房问她:“过年的值班时间排出来了吗?”   “嗯,初三和初六。”   “要回明州探亲么?”   “那边的亲戚现在很少走动了。”周栖剥片橘子送进嘴里,汁水充盈口腔,“不过我很久没回去,倒想趁着空闲回去看看。听说我以前念的小学要拆了,想去拍点儿照片留个念。”   “好啊,等我回来,初四我们一起去。”   周栖稍诧,“你也去?”   “嗯,我大伯父在那边,到时候姑妈肯定让我带东西回国去拜年。”   周栖想了想,“好。”   ***   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手机又响起来,周栖拿出来一看,是罗静学姐。   周栖接起来刚要跟她拜早年,只听她语气冷然道:“小栖,林祁南出事了。”   周栖被这样的开场白弄得心跳漏拍,“怎么了?”   “我听一个他们医院师兄说,他主刀的一台脊柱手术,把病人的神经根误截,彻底的断裂。现在病人家属向法院起诉了,事情还在调查当中。先不说最后结果如何,他那么个追求完美的人,自己那关就过不去,打击应该很大。”   末了,她又道:“我没别的意思,给你打电话就是觉得既然知道了还是告诉你一声,毕竟……”   周栖淡淡出声,“学姐,我知道了,谢谢你。”   刚挂下电话,之前那个陌生号码又冲了进来。   对方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喂!我说你怎么还没过来啊?!你朋友在这儿都吐两轮了,问他家住哪儿也不肯说。你是叫小栖吧?一晚上光喊你名字了!你再不来把人接走我可报警了啊!”   周栖眉心深蹙。   八年的感情,要说不留一丝痕迹是骗人。突然听到他不好的消息,她还是下意识的会担心。这已经无关男女之情,也无关对错,只是一种过往岁月使然的条件反射。   厨房里宗晋忙碌的背影印进眼里。他单手颠锅,手臂使巧劲,热气腾腾的菜肴在空中翻出一个完美弧线。   周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低下头,翻出周梓雨的微信,把酒吧地址发了过去。 第31章   周栖不是没有想过找个她和林祁南共同的朋友过去一趟。   她和林祁南的交友圈算很简单, 都是从学校单位发展出来的, 共同的朋友也就都是医生。大家都在一个职业圈子, 绕不出个天去, 原本调查阶段该是保密的事情都能传到罗静耳朵里。这一回他酗酒失格的情况万一传出去恐怕横生枝节。   大度原谅她做不到,落井下石同样做不到。   她自然不会再去和那个人多做纠缠, 而除了那几个朋友, 当下唯一能想到并且确认对方一定会去的人就只有周梓雨。   信息刚发出去, 就被一道:【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弹了回来。   周栖扣了扣荧亮的屏幕。这条提示下面藏了周梓雨那天无处发泄的心火。不用说,电话号码肯定也是一样被拉黑。   宗晋把龙虾做了两吃, 一半爆炒一半蒜蓉酱蒸, 烧了热油淋上去的时候, 油花在龙虾肉上溅跳,噼里啪啦激出一阵爆香。   餐桌空的一边摆上几道硬菜, 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宗晋解下腰间围兜, “你有口福。我这一手从来没在人前露过,连苟沐都没这待遇。”   他像个考了满分求表扬的小孩, 却见周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宗晋捋过她的碎发到耳后,“是不是医院有事?我听你刚才电话连响两个。那你扒几口饭垫垫肚子, 我送你过去。”   周栖犹豫一下, 不想隐瞒,“是林祁南那边出了点事, 现在人在外面喝得烂醉。”   宗晋动作一顿, 默了默, 手滑下来捏上她耳垂, 貌似漫不经心,“所以呢?”   周栖判别不出他的情绪,张了张嘴,组织不出合理的语言,最后放弃一般,“算了,和我也没有关系。”   宗晋听她这么说,心弦骤松,提起的那口气暗自沉下,演起大度来,“行了,他人在哪里?”   周栖抬眼,“怎么?”   他稍收下巴,“第一次下厨做饭给你吃,不许你带着别的心思食不知味。我找人弄他回去。”顿了顿,又郑重道:“只此一次。”   周栖飞快地吻他一口,报出那个酒吧的名字,就在“MISTY”所在的那条酒吧街上。   宗晋拿起手机打给苟沐。   苟沐咋呼,“哥,沉溺温柔乡还想着给小弟我打电话呢?”   “去青缇接个人。”   ***   宗晋说的那地方近,苟沐走两步就到了青缇酒吧。他在这条街上吃得开,老板伙计都认得他,一见他来,一位服务生上来热情招呼。   苟沐开门见山,把宗晋发过来的照片朝对方一亮,“见没见过这个人?”   服务生就着激荡的灯光辨认一眼,“嗷这个人啊!那儿呢!”   苟沐往他指的方向看,一个男人歪歪斜斜倒在散座里,神形俱颓。   他过去把人往肩上一抗,“行了,人我带走了。”   服务生不好意思地开口,“狗哥,这是你朋友啊?喝一晚上,酒钱还没付呢。”   苟沐一听,往林祁南衣兜裤兜摸索,别说钱包,连个屁都没摸出来。   “我靠!买醉不买单,老子开酒吧最恨你这种。”他四处瞅,“手机呢手机?拿出来付钱!”然后就瞥见那只摔得稀巴烂的手机。   他抓一把头,对服务生说:“行了,记我账上。”   把人抗出门,小五的车已经停在门口。   苟沐把人塞进后座,“按我刚才发你的地址,送进家里完事。”   小五得令,正要启动车子。苟沐突然想到什么,“靠,他身上好像没钥匙?”   他钻进车里冲林祁南喊,“喂喂,你钥匙呢?这是被洗劫过啊?”   林祁南明明睁着眼,眼神却格外呆滞,毫无焦点地散着。   苟沐没得到回应有点儿急躁,把他拉起来晃,“哥们,醒醒!”   这一晃有奇效,对方直接哇啦一声吐出一滩秽物,溅得车垫,车椅背上一片狼藉。   小五哀嚎,“我去!上礼拜刚提的新车!”   ***   小五连拖带拽把人往“MISTY”的休息室一丢,带着新车被这人弄脏的怨恨甩了门出去。   宗宁看苟沐和小五带人进来的,怕他们整幺蛾子,跟着过来,开门问苟沐:“你这又从哪儿捡来的垃圾?”   说着眼梢飞过沙发上那个男人,长得算周正,一身正装打扮不像混夜场的。   苟沐把出门前开的酒拿起来仰头喝几口,“别问我啊,可不是我要捡的。晋哥吩咐的。”   宗宁眉眼一挑,“他朋友?”   “不像,没见过。听晋哥语气也不像是要我照看的意思。”苟沐放下酒杯缓口气,“这人身上钥匙钱包要啥啥没有,手机都碎成渣。宁姐,你说咋办?”   “给他在酒店开个房间不就行了。”   苟沐一拍脑袋,“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我宁姐智勇双全!”说完起身往沙发走,“哎哎,起来了!送你去开房!我特么还是第一次跟男人开房呢!”   那人嗫嚅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突然回光返照一般朝苟沐重声吼:“滚!”   苟沐被吼得脾气上来,“什么情况啊!爱住住,不住拉倒!”   “拿酒来!我要喝酒!”   “呵,还来精神了?还欠老子酒钱呢!”   “给我拿酒!”   “别吵吵,走走走!”   “滚!”林祁南使重力,把苟沐一把推开,重复又重复,“给我拿酒来!”   这人看着精瘦,力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意格外的大,把苟沐推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地。   宗宁在一旁看得眼睛疼,“给他拿,灌醉死好办事。”   ***   周栖和宗晋吃完饭,俩人分工,宗晋洗碗,周栖在旁边接过擦干。   两个人放着功能巨齐全的洗碗机不用,享受的就是这种有滋有味的日常互动。   周栖拿着干布把盘子擦得光洁亮丽,试探着问,“我今天提那个人,你有没有吃醋?”   宗晋把最后一个盘子冲得水花四溅,斜一眼过来,“你说呢?吃嘴里的味都是酸的。”   周栖嗤笑,“酸儿辣女,恭喜你喜获麟儿!”   “妈的。”宗晋低笑一声,顾不得擦干手就往她腰里探去,“再皮让你当妈。”   “快拿开,好湿啊!”周栖嫌弃地抓他手往外挪。   “哪里湿?”宗晋不怀好意,掐一把她的腰侧,“这里?”手又不安分地往下游移,插进她两腿之间,“还是这里?”   他宽大的手掌隔着她的牛仔裤前后进出,带着不打算隐藏的欲念。周栖紧张得夹住双腿不让他动,这个动作却使得自己身体一阵微微战栗。   眼见他某一处高涨起来,她的脸瞬间脸如火烧,“流氓!”   “觊觎别人老婆的才叫流氓。”宗晋凑进她,在耳边低语,散出浑身男人味,“今天晚上别走了?”   周栖心道合着是个鸿门宴,旨不在吃澳洲大龙虾,而是吃她呢!   见她没回应,他又嘴贴着耳朵说了句话,末了补充,“买了草莓味和巧克力味,你喜欢哪个?或者都试试看?”   周栖臊意腾升,看他一脸期待,实在不忍心打破,硬着头皮道:“我大姨妈第二天……”   “……”   “喂,你去哪里?”   宗晋压着火,往身下一看,“你说呢?”   周栖明白过来,耳廓绯红,默默低头从台子上拿起纸巾盒递过,“洗手间纸不够了……”   眼看一切无望,宗晋依了周栖的意送她回家。   回来路上,路过酒吧街,打了个弯拐进去。   苟沐听到小五喊他说晋哥来了还挺诧异,出去一看还真是。   “你不是跟周医生吃饭春宵一刻吗?怎么来这儿了?”   宗晋被戳痛,不想理他,坐进卡座,“滚蛋,把我酒取来。”   “啧,看来故事的走向有点儿悲伤。”苟沐叫人把宗晋的藏酒端来,“对了,你让我接的那人这会儿在我们休息室呢。”   “嗯?”宗晋抬眼,“没送他回去?”   “不是不想送。这人一没有家里钥匙,二又一直闹腾个没完非要继续喝不肯跟我去住酒店。宁姐说干脆灌醉他,到时候安安静静往酒店一搁完事儿。”   宗晋摇几下杯子,灌了口酒,“喝了多少了?”   “之前在绿缇喝的不清楚,在我们这儿已经喝好几瓶了。哥,你这哪儿来的朋友?看着挺斯文,怪能喝啊!”   宗晋眸色冷然,“不是朋友。”   “那是什么?合作商?”   “看不顺眼的人。”   苟沐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什么情况?”   小五这时候又跑来,“狗哥,那男的吵着要酒单,说我们给他的酒太次!”   苟沐插了个腰,“免费给他喝他还嫌档次不够?我看一棍打闷最省事!”   宗晋闻言放下酒杯,眉心微挑,“小五,把酒单拿过来。”   小五赶紧拿了酒单给宗晋。   苟沐问,“哥,你都说是看不顺眼的人了,干嘛还管他啊?我去——”   只见宗晋修长的手指翻开酒单,利落干脆地撕下前面所有页码,只留下最后一页,递回给小五,冷着声道:“给他送去,喝了多少都记下来。”   苟沐瞠目,“MISTY”的酒单最后一页,列的都是极贵的酒品,甚至不乏孤品,专门针对财力雄厚的高端客户。一般来的客人是连翻都不会去翻的。   他在心里默默给那人点了根蜡。   这样看来,是还挺不顺眼的哈…… 第32章   林祁南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酒店的遮光帘没有拉, 日光毫不客气地打到眼皮上, 未散的酒气压着太阳穴突突作跳。   他用手掌按着头, 下意识扫一眼周围, 自己竟然是从洗手间门口的地上坐起来的。床肯定在内间,这之间的距离太长, 也不知道昨晚自己喝了多少, 竟然睡着能滚到这里来。   这是个误会, 昨天苟沐扛着他进来,就是直接丢的这儿, 压根没想把他扶上床。   这家酒店就近找的, 就在酒吧街隔壁。苟沐还有收账的任务在身, 得把他看住,昨晚直接就睡大床上了, 半夜醒来撒夜尿还从林祁南身上跨过去又跨过来。   林祁南醒的时候他正在床上拿着手机玩跳一跳, 听到外间动静一分心手一放小人儿就掉地上。他妈跳了887还差一关就能破纪录顺带数字还吉利。外边这男的可真是个瘟神,难怪晋哥看他不顺眼。   他麻溜下来, 退出游戏排行界面给宗晋打电话汇报,“哥, 那人醒了。”   宗晋昨晚喝了酒就没开车回家, 在酒吧睡了一晚,这会儿正在酒店一楼自助餐厅吃早餐, 听完苟沐的电话扯了张纸巾, 擦了把嘴掷到盘子里起身, 背影拉出一道冷冽的气势。   苟沐挂下电话, 顺手一把抄起边柜上的结账单往外走。   “哥们,醒啦?”他蹲下来看坐在地上的人。   林祁南本打算起身,突见里面冲出来个人,一时错愣,手撑着地茫然发问,“你是?”   “做好事不留名,叫我景市雷锋。”   “……”   “行了,说正事。”苟沐把账单往他眼前一递,“这是昨晚你在我们酒店消费的明细,结一结吧?”   经他这一提醒,林祁南胀痛的脑子隐约回想起昨天的情状。   苟沐瞥他一眼,继续道:“都想起来了吧?这张纸上除了机打的条目,下面两条手写的是你昨天把我员工车吐了得付他的洗车费,还有开这间房的房费。我人好,13%的服务费都给你掐了啊,凑个整,你看看。”   林祁南强撑着精神,把最下面的总和数字看清。   苟沐没骗他,真的凑整了,首位数字后面明晃晃五个零。   林祁南唇线绷紧,抬眼提着气势道:“你在开玩笑么?”   苟沐轻哼一声,“所以说我最烦你们这些外行。你自己上网去查查这些酒的级数年份,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林祁南觉得这个人就是蓄意诈骗,但还是维持着姿态压着火,“洗车钱和房费我都付给你,但是这个酒钱,你不能拿张单子来就说都是我消费的。”顿了顿,继续道:“凡事都要讲证据。”   苟沐做回好人还被反咬一口,心情不爽。这些看着人五人六的正经人士就爱扯什么凡事都要讲证据,还好晋哥料事如神,昨晚就让他把证据录下来了。   他掏出手机把录的视频放给林祁南看,“哥们,看看啊。这都是你昨晚在我们酒吧喝的酒,一瓶瓶的,我都给你录下来了。你说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咋那么能喝,难道上辈子是个酒杯啊?”   林祁南看着他录的视频,面上的尴尬一寸寸显露,里面的人简直失态到他不想认。   他腾地起身,手指着对方,“你这是讹诈!”   苟沐闻言也跟着站起,最烦别人用手指他,于是不再客气,“我他妈还鸭诈呢!喝了酒想赖账是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一秒就要炸裂,门铃响起。   苟沐去开了门。宗晋走进来,淡淡瞥了一眼那个看到他目光错愕的男人。   “哥,他果然想赖账呢!”苟沐把账单给宗晋。   宗晋将纸收进口袋,“行了,你先出去。”   苟沐痒着手,也得听宗晋的话,出去顺带关了门。   林祁南记得这个人,之前在餐厅门口,他目睹了周栖和这个男人的亲昵举止。   他开腔,“是你?”   宗晋不说话,从头到脚扫视他,目光如刃。   林祁南被这样锋利的目光看得周身不适,咬紧齿关,演着镇定。   “对,是我。”宗晋声线淡漠,“我是酒吧合伙人。林先生的钱包和手机都不在身上,这账是我们派个人跟你回家还是你叫个朋友过来结?”   “我刚才已经和那个人说过了,这是诈骗行为,我不会为此买单!”   “林先生开什么玩笑?”宗晋掏出根烟,在指间把玩,“工商局批的营业执照还在店里挂着,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林祁南冷哼一声,“这就是个局,你们故意引我下套。”   宗晋似笑非笑,觑过一眼,“没有我朋友把你弄来这里,你在街上被人扒了裤子都不知道。”   “你!”   “我怎么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是你向来都是做了烂事拍拍屁股不负责?”   这话意有所指,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林祁南终于绷不住,怒目而视,“你就是为了周栖是吗?为了帮她泄愤?你算她什么人,配吗?!”   宗晋眉心微跳,听到对方提周栖的名字,那股恶心劲压不下去,涌到面上。   他一把扯了林祁南的衣领往上提,“你也配说她的名字?!”   林祁南伸手去抵抗,但作用在他衣服上的那道力实在霸蛮得不留反抗余地,“我怎么不配?是,我是一时做了错事,但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嘴!”   宗晋眸色淬了冰,单手用劲将他推到地上。   林祁南猝不及防倒地,怒火在身体里四窜,正要起身准备迎战,只见宗晋单腿撑地俯身下来,点着手里那根烟,吸了一口,缓缓道:“谁说我是外人?忘了和你说,我现在是他男朋友。”   “以后,还会是她老公。”   林祁南太阳穴跳得愈发厉害,这个人又在下套,“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林祁南自认了解周栖,纵然他犯错,纵然她绝望,也绝不会短短时间里移情别恋。在感情方面,周栖不是那种豁出去的做派,这一点他笃定。   他板着脸道:“你以为搞搞暧昧就算男朋友了?她承认过你么?”   宗晋吐出烟圈,“当然。昨天你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我家。”   林祁南听到这句便是一愣。他知道自己给她打过电话,而能让周栖去他家里,那已经不止是他所想的暧昧可以解释了。   他强撑着,厉声道:“那又怎么样?我们在一起八年,是初恋,也是良师益友。你算老几?一个混酒吧夜场的,和她能有共同语言?”   “狗屁初恋!”宗晋语气戾起,“我警告你,别再骚扰她。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不安分,下次就不是一张账单这么简单。”   林祁南站起来,“我要报警!你这种人不配和小栖在一起!”   宗晋撑直双腿,一条休闲西装裤愣是被他撑得线条凌厉。   他朝林祁南递出手机,“行啊。你打。要不要我把证据给你?对了,那个视频还没面过市,顺便放上你们医院内网给你的同事欣赏欣赏林医生丰富的业余生活?”   林祁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拳头快捏碎。   “怎么?不敢打了?”宗晋收回手,另一只手上的烟头已经烧出长长一节灰,挂在上头岌岌可危。   他低眉看了一眼,抬起头,把烟往林祁南染着呕吐污渍的白衬衫上扎去。   那脆长的烟灰在纯白处烫出极黑的烙印,像一道提醒罪恶的疤,继而烧出一个洞,直达皮肤。   林祁南浑身一凛,完全没有料到他这一下。   “你他妈想干嘛?!”他完全失去理智,怒吼出声,提了拳头带风而来。   宗晋轻松闪过,疾步退开些距离,继而从口袋里抽出那张价格不菲的账单,当着他的面撕个粉碎。   那白纸黑字,在地上凌乱地四散。   “这钱我不追究,就当喂了只流浪狗。”他看着眼睛充血的林祁南,缓缓道:“不过怕你不长记性,特地给你留点记号。”   ——“千万不要因此误以为我是个好脾气的人。”   这钱虽然数额不小,但林祁南真要付也不是支付不起。可当下,被对方当着面像施舍野狗一般将账单撕了个彻底,那种羞辱感简直比被人讹诈还要令他郁结。   ***   周栖今天不上班,早上回了周家看奶奶,顺便把宗晋让她送的大包小包都带去。   奶奶见了礼物可高兴,戴起老花镜瞅礼盒上的字眼角笑出褶皱,并且老人家眼明心亮,一下就猜出点儿情况来。   她寻了个空档,去洗手间给宗晋打电话。   “都怪你,让我送礼物。奶奶一见到那些东西,就猜出有你这么号人物了。”她一边打一边照着镜子,今天涂的口红真好看,“老太太现在缠着让我带人回家呢,你说怎么办?”   这头宗晋的手机铃声割破酒店房间凝结的空气。   他听罢那头的话,直视林祁南,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道——   “这么快就要带我见你奶奶?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第33章   周栖没太听明白, 不是他昨天说想见她家里人的吗?这会儿演什么没做好准备的戏码?   她歪了下头, “我看你准备得挺充分。那些东西把我奶奶哄得眉开眼笑, 说我这朋友关系肯定不一般, 非要我老实交代,还说你没送那些虚头巴脑的, 她都吃得用得上, 夸你务实呢。”   宗晋笑意更深, “奶奶看得透彻,智慧老人。”   “这是变相夸你自己呢?臭不要脸。”   “我不要脸, 要你。”   林祁南几乎轻而易举就能补出周栖在电话那头的话语, 是属于情人间亲昵的嗔怪。   宗晋明明白白说给他听, 字字入耳,句句烧心。   他快步向前, 从宗晋手里夺过手机, “周栖!”   宗晋料到他会这样,双手环上胸, 看他还能说出朵花儿来。   周栖倏然从宗晋手机里听到这个声音,神色一滞, “林祁南?”   “对, 是我。”林祁南连退几步,见宗晋纹丝不动, 才稳住身形。   周栖疑惑, “你们怎么在一起?”   林祁南略过她的问题, 直奔主题, “你听我说,这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人。”   周栖对着镜子扯出个笑,也就对着镜子,她才发现这个笑容讽刺意味特别强,“你就想说这个?”停了下,“昨天你打来电话,是我和他说你在哪里。他让朋友去找的你。”   “那你知道吗?他和他那个三教九流的朋友合起手来讹诈。”   哦?这可新鲜。周栖眉宇微蹙,“讹了你什么,钱?多少?”   “……”林祁南看着一地碎纸,闷不出个声儿来。   宗晋眼梢浮笑,像看小丑一般看他。   “小栖,”林祁南默了片刻,重新组织出语言,沉下语调,“人生大事,你要慎重考量。”   周栖长睫投下一片疏淡的阴影,“很多事情不是我慎重了就能按照预期发展的,不是么?”   林祁南张了张嘴,到底无法辩驳,锥心的感觉袭来,半晌才又道:“但你也不能随便就把自己托付出去。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你就当……听一个老朋友的提醒。”   周栖却转了话锋,“我听说你被停职调查了。”   林祁南一愣,“是。”   周栖淡声,一字一句,“既然在被调查期间,就更应该守好对外形象,免得落人口实。我不知道你和我男朋友现在为什么在一起,不过既然你人没事,就该对他道句谢。”   “男朋友”这三个字扎心,“我为什么要谢他?谢他捉弄我,还是谢他这么快就把你奶奶搞定了?”   周栖掐了把眉心,“你够了吧。”   林祁南不会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嫌恶快无法掩盖。   他想起分手那一刻,她朝他笑,让他心里还隐隐埋下些希望,毕竟多年的感情,中途遇到些岔口,来日方长,也未必就此真的分道扬镳。   “林祁南,无论私事还是公事,既然发生了就要面对。你现在是工作上受到挫折所以想在我这里找安慰,可我说不出你想听的话。”周栖不想再说下去,“你把电话还给他吧,我还有话和他说。”   这一刻,林祁南清晰地意识到,八年的相守和温存,终究被他自己亲手毁了。   再也回不去,再也没有任何可能和余地。   ***   宗晋不再理会林祁南,走出房间,到走廊上接电话。   周栖语有讽意,“看来你昨晚上到现在的活动很精彩啊?”   宗晋靠上墙,“谈不上精彩。他自己非要再去我们酒吧喝酒,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总没有拦客的道理。”   “那他说你们讹诈是什么意思?”   “从合理角度来说,是他赖账。”   “你还挺有说法。”周栖挑了下眉,“别以为我猜不出你那点儿心思。”   宗晋单腿撑地,另一只脚搓着走廊地毯。他没想否认,并且非常明确自己的行为就是出于妒忌。   妒忌那个人介入了她过去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更妒忌他时至今日还能被她担心惦记。   以前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现在却像个睚眦必报还被人戳穿的傻瓜蛋。   “小栖。”   “嗯?”   “我有点儿后悔。”   “什么?”   他低着头,软着声,“后悔昨天说给你时间。我现在,就特别想和你定下来。”   这话一出,周栖心里那些腹诽的草稿彻底没了说出口的机会。原本她是有些怪他,怪他自作主张去接触林祁南,怪他揣着小心眼故意秀恩爱。   现下听他用低沉的嗓音软着腔说出这样一句话,直觉得,性感里混着点儿委屈感,真酥到骨子里啊……让人怎么能抗拒?   周栖干咳一声,略掩心神,“等你出国回来以后,再议。”   她挂下电话,耳朵尖是红的。   中午吃完何妈做的饭,还兜走满满一壶养生汤,和奶奶道了别,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周常东的车子开进前庭。   他降下车窗,喊住人,“栖栖,等等。”   说完从车里出来,闻姨也跟着下车。   “怎么回来也不跟爸爸说一声?最近医院是不是很忙?”   周栖摸上汤壶,点了点头,“嗯。”   “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多回来让何妈给你做点有营养的菜。”周常东揽过女儿肩膀,“爸爸前段时间在国外,给你和小雨都带了礼物。你跟我来,先挑一挑,剩下的再给小雨。”   闻姨浅皱着眉,前后脚跟进去,见他们父女要去书房拿礼物,便回了房间。   周常东从书房抽屉里拿出伴手礼,“栖栖,看看,礼物都在这里,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挑。”   周栖垂眼扫过一遍,拿起其中一个半透明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玻璃杯,浑然一体的杯身看上去该是人工吹制的手工艺品。   她对周常东笑了笑,掂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就这个吧。”   周常东微怔,面有难色。   周梓雨有收集杯子的爱好,从第一趟出国到现在,每次都会在世界各地搜刮造型各异的杯子。周常东这个礼物,其实是给小女儿带的,只是放到一起,忘记抽出来。   周栖辨出父亲的神色,心底生出一片逆鳞,“怎么了爸,这个不行吗?”   周常东恢复笑意,“怎么不行?你喜欢就拿去,难得有你看中的东西。”   “谢谢。”   “父女之间不用说谢。”他双手背到身后,挺了挺背脊,切入正题,“对了。我听说我和你闻姨不在国内这段时间,你和小雨闹了点矛盾。”   他说的是周梓雨上回闹上网络热搜的事情。   周栖手在杯沿上来回,“不算什么矛盾,算是个误会。”   周常东缓了语气,自以为主持着大局:“是误会就好。小雨是你妹妹,你该多担待一些。”   见周栖没说话,又道:“快过年了,咱们家人之间,不能把误会留到明年。除夕夜你一定回来吃团圆饭,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个年,有什么误会都给它散了,来年才会事事顺心。”   周栖抬眸,“爸。”   “嗯?”   “只要奶奶还在这个家里,我一定回来吃团圆饭。”她的薄唇勾出没有笑意的弧度,“不过,您这些礼物我都不合用,包括这个杯子。您送给您想送的人吧。”   她放下玻璃杯,杯身在周常东的书桌上扣出清脆一声响。   周常东没想到周栖会这样说,脸上一阵青白泛过,“栖栖,你什么意思?”   周栖嘴角弧度更深,眸子却愈发清冷,“我只担待自己的人生,其他人,担待不起。” 第34章   周常东面露不悦, “栖栖, 你这样说话, 是在赌气。”   周栖毫不掩饰, “对,是赌气。”   “那是和谁赌气, 和你妹妹, 闻姨, 还是我?”   “都有吧。”   一个人被差别对待久了,会习惯, 但不代表麻木。   自从出了林祁南的事情之后, 她也说不清是有意还是不赶巧, 回周家的频率没变,和周常东见面的次数却在变少。今天难得碰上, 说给她带了礼物, 却是照着周梓雨的喜好买的东西。后来的话,更是字字句句都藏匿着质问和偏袒之意。   故作懂事的戏码演不下去, 赌气却也未必能引得注意。两字以蔽之:没劲。   周栖扣了扣下唇,“我下午还有个报告要写, 先回去了。”   “栖栖。”周常东叫住人, 绕到桌前,伸手抚上她的肩头, “爸爸知道你一直心里有口气, 但归根结底小林是个外人, 你要为了他和我们这个家, 和你妹妹一直生着嫌隙吗?血缘关系最是可贵,爸爸老了,奶奶身体也一年比一年差。以后的日子还长,姐妹之间该互相扶持和帮衬。”   周栖余光掠过覆在她肩头的那只手,确实显出经年累月的奔波,仔细看,还微微地发着颤。   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爸,您想得太远了。”顿了一下,对上周常东的眼神,又道:“真说到以后,我也会有我的家庭,会和我的另一半相互扶持。”   语气明显软和了不少,立场却丝毫没有偏移。   周常东知道这场对谈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转了话题,“爸爸听说你交了男朋友,是景市本地人吗?”   “算是,也在国外呆过一段时间。”   “做什么工作的?”   “自己开公司。”   “对你怎么样?”   “很好。”   “那就好,看到你有着落爸爸也放心一些,有机会带来家里坐坐。”   “嗯。”   一个问一个答,没有赘词。周常东放开手,沉着声道:“行,那你有事就先走。路上开车小心。”   ***   周栖被这插曲扰了心神,从周家到自己家开到近一半的路程,忽然从身体里翻出一阵疲累,踩油门的脚都有些无力。前面路口左转抄一条小道出去就是宗晋的公寓楼片区,她想了想,干脆改变路线,开出近路很快到了宗晋家楼下。   周栖从车里拿出放笔电和记录本的背包,甩到背上进电梯。   宗晋已经让她录过大门的指纹锁,一按就开。   她把背包平放到他的书桌上,从里面抽出笔记本电脑,接上电源,开始打医学报告。   也不知是高层公寓的环境太安静,连时钟都是投影在墙上沉默地走着,还是因为她实在有些累,总之字打着打着,眼皮就沉下来,最后没能抵抗住睡意。   宗晋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已经挺晚,窗外一片夜色耀眼。   房子视线开阔,他进来一眼就看到办公区伏在案上睡得香甜的人。   周栖听到门锁解锁的响动醒过来,睡眼惺忪。她维持着一只手垫在脑袋下的姿势,迷茫地回顾一眼,只见宗晋脱了外套丢到沙发扶手上朝她这里走来,单手食指勾着领带斜向一扯,从脖子上解下拿在手里。   走近了,俯下身弓着背把她虚虚圈在怀里,“怎么在这儿睡?”   周栖侧过些脸,右手无意识地把玩起他手里的领带,“写点儿东西,写着写着就困了。”   “要不要去床上躺会儿?”   “不用了,睡太多半夜会失眠。”   周栖手指一圈圈缠着宗晋的领带,愣是包出个专业捆扎效果。   宗晋低头一瞧,笑出声,“好玩么?”   “挺好玩。”   周栖也笑,指头稍作用一点力,从他手里把领带整根揪过来,转过身,脸上还有睡着时压出的淡红色印记。她的两只手轻轻绕到他颈后,各拉着领带一端往下扯,本就是咫尺之距,这力道一下,不用多重,两人就贴到了一起。   她仰头贴上宗晋的唇,主动索求,甚至还用舌尖轻轻撬开,长驱直入。   宗晋先是一愣,觉得她今天似乎格外热情,接着很快便投入进去,想着法儿地回应。   这样的唇齿相缠,像最深邃的安慰,周栖享受也沉溺,觉得人生的缺憾被一点点弥补。   宗晋的手用力地扣着她的背,都能摸出她的内衣扣的微小凸起,就快不受控制,欠欠地就想去解那两排扣子。   这是逼人浴血奋战啊?   两个人松开的时候,面色都潮红得不行。   周栖手拉着领带一端沿着他肩线滑下。宗晋微微直起些身子,脸色很不自然。   她下意识地看过一眼某处,瓮瓮出声,“你……”   宗晋捏了把眉心,没否认,“满清十大酷刑都没你这么酷。”   周栖从耳根烫到脖子,默了片刻,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搭上他坚实腰间的皮带,稍作停留,从中间解开扣子,拉下拉链。   她低着头,不敢对视,声线带着勾人的喑哑,“我……帮你吧?”   宗晋脑子“轰”一声核爆炸,炸得方圆十公里寸草不生,喉间重重滚过几下,从深处发出一个“嗯”。   周栖的动作并不熟练,更因为羞赧不敢全程盯着看,却完完全全点燃宗晋的那把火,烧得心肾俱烈。   快到临界点的时候,他一把抓过她的手往外扯离,另一只手快速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纵情释放出来。   宗晋把纸巾团成一团丢进脚下的废纸筒,穿戴齐整,对周栖笑得邪性,“要命了啊,周医生。”   周栖臊意未褪,对上他玩味的眼神,努力让声音听上去镇定,“我要你命干嘛?凑不出个寿比南山。”   宗晋蜷着食指抬起她下巴,“牙尖嘴利呢,幸亏刚才用的是手。”   周栖:“…………” 第35章   周栖干咳好几声掩饰,毫无技术性地转移话题, “晚上吃什么?”   宗晋:“你去冰箱看看存货。”   周栖趿上拖鞋走到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东西挺多, 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但都是能做出下饭菜的日常食材。   宗晋靠到冰箱上环着胸看她挑。以前他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偌大的冰箱里除了姑妈寄过来的东西就再无其他。现在有了周栖,就时时备着粮, 随时都能炒两个快手菜出来。   周栖托着下巴, “来个清蒸大虾,红烧鸡翅,番茄炒蛋。”   宗晋点点头, “行啊,把东西拿出来放台子上。”   周栖看他, “你做?”   “嗯, 我做。”   周栖挺高兴,弯腰从软冻室取出虾和鸡翅,又在上面的冷藏柜摸了两个番茄两个鸡蛋, 摞了一怀抱放到台面上。   她拍了拍手, 叉腰道:“那我可袖手旁观, 坐等开饭了啊。”   宗晋跟着过来, 伸手捏她肩头, 然后顺着后肩曲线滑另一边, 贴过去说:“可以。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 路见‘不平’伸了手。礼尚往来, 我管你这顿饭。”   “……”这位大哥,你流氓训练营第几期毕业的?   结合他拿腔拿调的语气,周栖秒懂,嘴角抖了抖,拿手肘推他,“你这人好烦,有完没完?我真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宗晋笑着放开她,“那你可得找把一米大刀,不然如你所见是不够用的。”   天!周栖的脸快红成烧熟的虾,本来已经翻过去的篇被他一提,脑子就不受控制地根据提示展开记忆联想。   宗晋看她这幅模样真是有趣得要命,不再逗她,手背试过鸡翅温度,从软冻柜拿出来的鸡翅不需要解冻,抽了刀在上面利落地划开口子倒入酱油腌制一会儿,先着手煮饭做别的菜。   他这些厨艺技能都是从那位开餐厅的姑妈那里学的一招半式,日常绝对够用,只是工作之后就很少做。但凡商人,习惯性计算时间成本,为了一顿口腹之欲耗神费力显得多余。   如今却不同,有了投喂的对象,这事儿做着比赚一个亿还有成就感。   周栖袖手旁观一会儿觉得不大好意思,想到什么,问他,“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宗晋把虾码进盘子隔水蒸,“还没,也没有多少东西要带。”   “那我帮你收吧,我可是收行李小能手!”   “还挺有感恩的心。”宗晋笑一下,“东西和行李箱都在衣帽间,你看着塞。”   周栖点头,往衣帽间走,又被他叫住。   “干嘛?”   “过来亲一个先。”   他歪一下头,仰起左脸,冲她示意。   这个角度看,下颌线格外好看,灯光打下,又染上与以往不同的柔和感。   周栖走回去,在他脸上轻啄一口。   宗晋又转半个身,把右脸递上,“还有这边。”   “得寸进尺,不干。”周栖不理他,头也不回往外去。   宗晋在她身后表示遗憾,“我的右脸嫉妒死我的左脸!”   周栖扶额,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大佬还是个戏精呢?   ***   周栖是头一回进宗晋的衣帽间,第一感觉是空间大,茶色半透明的感应门人走过即开,可有范儿。   就是衣服挂得不够有逻辑,光按季节分,颜色场合随性混搭。在别人看来也没什么,周栖一看强迫症的劲头上来,头皮发痒,恨不得帮他推翻重来。   身随心动,等宗晋喊人来吃饭的时候,见她正盘腿坐在地上卷袜子,先前卷好的袜子整整齐齐码在拉开的抽屉里。朝衣柜里面看去,里面的衣服已经照着大类别小类别粗分细分分门别类挂上,色彩渐变得比色卡还标准,连长度都有讲究。   宗晋乍看到她认真干活的样子,一时站住没动。   周栖感觉到背后有人,上半身扭过来,挺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有点儿忍不住……”   宗晋弯下腰,两条长臂从她咯吱窝下穿过,把人往上提,“起来,地上凉。”   周栖咯咯笑,“你别挠我哈哈哈哈……”   “原来你怕痒。”宗晋这下机缘巧合找到她的命门,“以后不听话,挠你。”   “我哪里不听话?”周栖站稳了,手指往前一指,“你看,给你整得多整齐,行李也收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没有?”   她把横在地上的黑色行李箱打开,里面的衣物收纳得跟要去部队报道似的。   周栖专业地向宗晋介绍,“我查了美国和德国最近的天气,衣服按照薄厚给你分开放的,里面还分了正装和休闲装。鞋子在这儿,挑了两双百搭的。这个袋子放的是配饰,领带袖扣什么的,这个袋子里放的是洗漱用品包括剃须刀漱口水这些……”   宗晋但笑不语,饶有兴趣地听她说,末了手指遥遥一点,问,“那个袋子呢,装的什么?”   用排除法就能猜到,当然是内衣裤了。   周栖瞧出他明知故问的意思,不掉陷阱,抬着下巴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手抄本。”   宗晋一把揽过她,“那你还挺有觉悟啊。”   说着放开她蹲下身去翻出那个白色收纳袋打开,一本正经说:“周医生这手抄字迹太漂亮,三角的四角的多工整,抄录的时候是不是看了好几遍?”   “……”周栖好后悔皮这一下。   她从口袋里抽出张东西,“你再瞎说我不给你新年礼物了。”   宗晋看她扬着手,“这是什么,照片?”   “对呀,”周栖挑眉,俏皮起来,凑近他耳畔,“让你在异国他乡也能睹物思人,周医生送出绝版泳装照一张。”   宗晋微愣,对上她媚眼如丝,舔了舔唇,“给我看看。”   “求我。”   “求你。”   “怎么求?”   “用腹肌给你跳个舞?”   “……毛病。”周栖笑出声,把照片塞进他手里,“拿好了,小心喷鼻血。”   宗晋挺兴奋,接过来展开掌心看。   照片上的人是她没错,泳装也是真泳装,还是坐在泳池边拍的,可他妈能不能预告一下是张儿童写真?   还自带柔光,那可真叫人血脉喷张啊……   “怎么样?身材爆好对不对?”周栖欠揍发问。   “对,我眼睛都快瞎了。”   “你还别嫌弃,这是我今天回家从我奶奶相册里抽出来的。我打小不爱拍照,这是正儿八经唯一拍过的一套写真呢,其中这张尤为经典。”   宗晋觉得这解释还挺满意,问,“这是几岁时候拍的?”   周栖想了想,“六七岁吧,”顿了片刻,又降下声道:“还是我妈带我去拍的。”   这话说出来,连带气氛有些微妙的低沉。   宗晋察觉出来,之前听过她提起过家庭,知道那是一块她不愿触及的伤心角落。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她吗?”   周栖鼻头没来由一酸,“快想不起了。”   一侧落地窗外,喜庆的烟火在江上腾空,华丽散开,星星点点落下,照亮藏匿心间尘封的寂寥。   宗晋低下头吻住她的头发,贴着发丝轻声说话,“乖啊,别哭。”停顿一下,好心道:“要不然,你想妈妈的时候,就把我当你妈?”   “???”   周栖情绪都已经上头了,生生被他这话逼得节节败退,“你这便宜占得可真是别出心裁史无前例!”   “为了你我都能变性了,你还不领情?”   “我现在就去提刀,让你真变性!”   “好啊走!谁不提谁怂!”   宗晋拉着人往外走。周栖发觉这一腔愁绪,忽然就烟消云散。   这个男人,四两拨千斤,总能恰到好处化解她的不安和犹疑。周栖第一次感到有了一种身心都能全然放松的体验。   ***   吃完晚饭,周栖嘱咐,“我明天还要上班就不去送你了。你把航班号给我,登机前给我发个消息,落地之后也发个消息。”   宗晋把行李箱扣好,“怕我出事故啊?”   “我呸呸呸啊!”周栖上手晃他脸,“快跟着我呸!”   宗晋笑得不行,他不信这个,但还是敷衍地跟着呸了几声,还补充,“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你还童言?”超龄太多。   “我还巨.乳呢,你摸摸。”他抓着她手就往身上放。   “去去去!”周栖好嫌弃。   宗晋不再逗她,从兜里掏出皮夹打开给她看,“你的照片我搁里面了,镇宅保平安,健健康康去,帅帅气气回。”   周栖接过皮夹,指尖隔着透明夹层摸了摸照片里小时候的自己亮堂堂的小脑门。   时光另一头的那个她住进了这个男人的钱包里,而这一头的她住在了他的心尖上。   她轻轻地笑起来,“嗯。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等你回来,找个日子,我带你去见奶奶,还有家里人。” 第36章   周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 柔煦的冬日暖阳从轻薄的白色薄帘透到被子上。   昨天在宗晋家打完报告太晚就没有回去, 直接睡在了这里, 而且没有睡客房。   洗完澡, 周栖穿上宗晋的睡衣,和他换上的同款同色, 但他穿得平阔利落, 撑出T台效果, 而她则是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大了一圈不止, 被他笑说像唱戏的, 还能甩个水袖。   哼, 她的手哪有那么短。   两个人躺到一张床上,没有过多的缠绵, 甚至没有怎么交谈。周栖拿着KINDLE看闲书放松, 宗晋则支起膝盖把笔记本电脑搁在上头处理工作事务。   左右两盏床头灯发着昏黄暖光,偶尔能听到他敲打键盘的清脆轻响, 更显出空气的安静,但这种安静却不是尴尬的沉默, 而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融入。   即将小别, 有些不舍,更多的是期待, 因为对未来有了提到日程上的计划。   睡到半夜的时候, 周栖的肚子因为大姨妈开始隐隐作痛, 继而痉挛了一下把她弄醒。她皱着眉呢喃着翻个面, 从宗晋怀里背过身去,呼吸有些急促。   宗晋睡意朦胧间感知到怀里人的不安稳,哑着嗓子出声,“怎么了,不舒服?”   “嗯,肚子痛……”   他大概明白,便把搭在她腰间的手往下移到她的小腹上,从睡衣下摆伸进去,再挑开一些裤头,帮她按着一个方向打圈揉肚子。   不带一丝情.欲,男人的掌心略粗粝又滚烫,像颗小太阳,化开痛楚。他的腿也往上曲起,把热气腾腾的脚夹进她脚踝之间,传递温度。   周栖也不记得后来又是怎么睡去的,反正下半夜睡得格外沉稳。原本她在手机里面闹的时间是七点四十分,被她无意识地按掉好几次,终于在八点整的时候把她成功唤醒。   床另一半已经空了,她伸个懒腰掀开被子下来。   在走廊上的时候听到餐厅区有动静。周栖走出去的时候和坐在餐桌前喝咖啡的董博撞了个正着。   董博是来接宗晋去机场的,过来的时候见宗晋在厨房做早餐,顺手匀了他一杯手冲咖啡。   他来之前还问老板要不要带早饭,对方说不用。他还以为宗晋自己随便对付了,没想到还有这闲情逸致做了一桌够去小学门口支摊级别的中式早餐。   就算他吃过早饭了,看到那叠金黄色撒着青葱的鸡蛋饼也还挺想咬上一口的。   他还在疑惑老板什么时候这么居家了,抬头就看到从走廊走出来的女人。   俩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点儿懵逼,愣着没动。   宗晋从厨房拿了杯给周栖热的牛奶出来,看到此情景,单手把董博的头往反方向一扭,“喝完了就去客厅等我。”   董博也不管自己才喝上一口咖啡,立马表示喝完了,快步走去客厅和他们拉开距离,还从杂志筐里抽了本财经杂志挡住自己的脸,努力减少存在感。   还好这房子够大,他这颗电灯泡的光亮照不过去。   他的目光刚才虽然只在周栖身上停留片刻,但也看到周医生穿老板的睡衣,还是情侣装呢。这都不需要动用以往做过私家侦探的职业嗅觉了,根本就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俩人已经到了很亲密的地步。   宗晋放下牛奶,对周栖解释:“董博过来接我去机场。”   周栖点点头,莫名生出点儿奸情被撞破的错觉,轻声说:“嗯,我去换回自己衣服。”   换完衣服出来,见宗晋已经坐上桌,拿手机翻着综合新闻,等她一起吃早饭。   周栖掠过一眼他的屏幕,娱乐版面上大幅照片是路潇潇正在拍的那部电影的路透图。   她坐下拿起鸡蛋饼咬了一口,齿颊留香地问:“你们那电影剧组什么时候放假,路潇潇还能回来过年吗?”   宗晋放下手机端起咖啡喝,“能,她的戏份已经拍完了。”   “那她怎么前天还和我说没个准呢?”   “导演临时加了几场戏,今天就放她回景市。”宗晋抿一下嘴,“这几天我不在,你们可以好好聚聚。”   这话听得怪怪的,周栖狐疑,“你不会是故意让导演给她加戏不让她回来的吧?”   宗晋抬眼看她,一本正经道:“我没那么无聊,也尊重导演团队的独立创作。只不过,稍微提了点意见,戏要慢慢磨,太过于密集的拍摄不利于演员融入情感。”   嗯,有理有据,乍一听还挺冠冕堂皇的。   宗晋眼见周栖作势抡起筷子要往他身上戳,还是没绷住,笑出声抵着她的手,“前阵子我们两个都这么忙,难得有空在一起,我可不想让她占你一半。这不就放人回来了,也没耽误行程。”   周栖气呼呼,“你还有理了?你这叫以权谋私!”   “以权谋私都是聪明人才能做的。恭喜你啊周医生,老公这么聪明,以后生出的小孩儿读书不发愁。”   “不要脸,谁是你老婆?”周栖吹胡子瞪眼,搁下筷子换手戳他紧窄的腰,“戳死你!”   宗晋躲着她的进攻,“谋杀亲夫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栖逻辑清晰顺口答:“能换个亲夫呗。”   “哦……”宗晋停下来,挑眉道:“那谁是我老婆,就很清楚了。”   “……吃饭吧。”   ***   宗晋出国后,周栖发现时间好像变慢,以前总觉得工作忙起来时间不够用,这下倒显得富余出来好多空隙。   还好路潇潇回来了,年前最后几天被她日常一闹腾,又拉快进度条。   路潇潇在她家没把自己当外人,从果盘里抓了个大苹果就往嘴里塞,横在沙发上四脚朝天,“阿栖,又要过去一年了哎,日子可真快啊。想想我们都认识十多年了。”   是啊,时间流逝不察觉,一到年尾回顾,今年对周栖来说,真是前所未有的曲折,有痛苦有遗憾,更多的,是庆幸。庆幸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奶奶依旧还在身边,也庆幸遇到了那个人。   说起路潇潇,周栖和她相识于高中。   路潇潇是学校特招的文艺生,成绩大多数时候吊车尾,而周栖品学兼优,那时候老师安排她们两个做同桌,很有点儿扶贫的意思。   周栖还深刻记得路潇潇和她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同桌同桌!我给你猜个谜语,等下我放个屁,你猜猜我中午吃了什么?”   周栖:“……”   这样跑偏的画风,周栖一时半刻没能接受,每次都默默无视她,心想这个人好奇怪,但抵不住路潇潇顽强进攻,到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认真地猜:“洋葱土豆吧,又好像带点蒜苗的气味,你其实是吃了臭袜子吧?”   “所以说,你这人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吃死缠烂打这一套。”路潇潇用嘴削苹果皮,吐进垃圾桶,给周栖下结论。   周栖坐到她身边,把她脚往一边挪,“你还知道自己死缠烂打啊?”   路潇潇甩着袜子,“死缠烂打怎么了?过程不重要一切看结果。你看,我从第一天和你做同桌就有直觉能跟你成朋友,然后我就朝这个目标努力,这不就达成了?人啊,就不要瞎想那些能不能成啊,会不会太直接啊什么的,看准了就上,不要认怂!”   周栖点头,“嗯,你说得好有道理,深以为然。”   路潇潇坐起来,“我没听错吧,你在赞同我?我以前这么说你可都管我这叫莽夫理论。”   “你没听错啊,人活着不要太计较得失,才能有意外收获。”   路潇潇随口问:“那你收获啥了?”   “未来老公呀。”   “???”路潇潇反应半晌,一跃而起,跳上沙发成为国家一级蹦床运动员,“我靠!我靠我靠我了个去!什么情况啊你?是不是上回那人?就是就是……”她抓着头发回想了一下,“就是那个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你流氓的还逃跑的,样子都没看清呢。我这段时间忙着拍戏都没空关心你感情状况啊。你这进度条拉得也太迅猛了,直接就奔结婚去了?”   一通惊叹感慨完,路潇潇给自己点了一支不存在的烟,“啊,真相只有一个——你有了。”说完往半空中弹了下并不存在的烟灰。   周栖:“……”   路潇潇猛地想到什么,赶紧下地,“哦哟,我太粗鲁了,这样跳是不是容易让你动胎气?”   周栖:“……”   “几个月了?怎么还是细胳膊细腿的不显怀?”   “我知道了,刚测出来的是不是?去医院给医生看了吗?验孕棒有时候不准的。”   ——嗯?那你还知道的挺多哈?   周栖重重捏了下眉心,“我有个叉烧!”   “没有啊?没有着急结什么婚?”路潇潇靠过来,语气贱贱的,“你姐妹儿我还没着落呢,再陪我两年,我就放你自由,跟那个野男人双宿双栖。”   周栖斜过一眼,“你没着落?那那个什么易向北是怎么回事?”   易向北,恒亚传媒一哥,国际A类影展双料影帝。他和路潇潇的绯闻,周栖还是听她们科室小护士休息时间八卦的时候才知道的。俩人被狗仔拍到深夜一起回男方家里,还可疑地拉起了窗帘。   路潇潇一听这名字,秒怂,埋头表示:“那什么,我们只是好朋友。”   “你怎么不说你们只是同事晚上在讨论剧本?”   “这个借口有人用过了嘛……”   周栖咬文嚼字提炼精髓,“借口?”   路潇潇讨饶,拉着她胳膊撒娇,“我错了,但这事儿真八字没一撇,和你这正儿八经的感情比起来不值一提。你快和我说说,那个野男人是干嘛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周栖可怕她一口一个“野男人”地叫,到时正式介绍宗晋给她认识的时候脱口而出。   她得给她打个预防针,“其实你也认识的。”   “嗯?难道是我们高中同学?”路潇潇只能想到这个。   周栖摇头。   路潇潇继续猜,“噢!我知道了!上回你家马桶堵了来疏通的那个家政小哥!长得像狂野金城武那个,抽起马桶来腹肌微微用力,噢哟妈类,那个线条,有型到爆。”   周栖冷汗都快下来了,心思稍一偏,又想,宗晋的腹肌好像更有型呢。   她打断路潇潇漫无边际的联想,“别瞎猜了。他现在在国外,等人回来了,找个时间带来让你审查审查,先给你留个悬念。”   路潇潇翘嘴哼哼,“那可得让他顺着我的档期安排。我这么红,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嗯,那要不要你老板给你减点儿工作量?   路潇潇收起玩闹样,露出认真神色,“阿栖,其实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让你快乐。你没别的毛病,就是缺点主动寻开心的劲儿。”   周栖也认真回应,“潇潇,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分分钟都很开心。”   “那就好。”路潇潇挽着她胳膊,又胡扯,“毕竟路小花现在事业如日中天,不能时时当你开心果,允许你找个备胎。”   ***   除夕这天,周栖穿上新买的红色大衣,戴上平时因为工作缘故很少戴的金手链,精巧别致的款式,通身精神喜气开车回周家。   何妈来开的门,也是难得穿了一身红,一见周栖好高兴,“栖栖来啦?哟,我们撞色嘞!”   周栖笑着抱她,“何妈,新年快乐。看,我们融色啦!”   何妈被她逗得咯咯笑,“快进来!”   父亲闻姨和奶奶都在棋牌房,支起麻将桌和几个亲戚打麻将,声响热闹,在外面就听到有个男高音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听牌。   何妈边走边和周栖说:“听听,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爸的医疗器械公司明年要拓展海外业务,把你表伯父从明州喊过来进公司帮忙,还有你表姐也一起过来了,今年博士毕的业,说是在这里对接了个不错的单位。你们都好多年没见了吧?”   周栖点点头,“是好几年没见面了。”   何妈又想到什么,“小雨还在单位加班,好像有个什么剪辑出了点问题,一早就出门了,这会儿差不多该回来了。”   周栖神色无异,有了在意的人之后,其他曾经介意的人和事好像都变得没那么有存在感。   走到棋牌房门口,手里的手机响起来,是宗晋。   周栖和何妈示意一下,让她先进去,自己在走廊上接。   周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正好是中午十二点,美国那边该是午夜了,“这么晚还不睡?”   宗晋的低音炮隔着太平洋从听筒里传过来,更显性感,“想你想得睡不着。”   周栖眉目柔软,低笑,“我有什么好想的,还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变化。”   “今天肯定有一点儿不一样。”   周栖从玄关反光处看自己,“嗯,今天穿得超喜庆,一身红装像颗番茄。要不要拍张自拍发你看?”   宗晋“嗯”一声,推理能力一流,“是不是还穿了红内裤?可以顺便拍一下。” 第37章   中庭外面耀眼的正午阳光从玻璃滑门大开的走廊一侧直射进来, 棋牌房里持续着热闹高涨的洗牌声吆喝声。周栖在这样的周身环境里冷不防听到电话那头某人深闺寂寞的骚话, 一股电流从心头划过。   她不动声色往庭院方向挪步子, “满脑子脏思想, 难怪失眠。”   宗晋笑得邪里邪气,“红裤子肯定穿新的啊, 哪里脏了?”   周栖心神也活泛起来, “切, 看得到又摸不到。”   “嗬,臭女人。”宗晋翻个身, 暗夜里两条无遮拦的大长腿掀开被子, 哑着嗓拖腔拖调:“那你喊两声来听听。”   周栖不解, “喊什么?”   “好老公。”伴随着一声可疑的气音。   周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要报警了!”   “110还是911?”   “谁能抓你就找谁。”   “不如你亲自抓?带上手铐,我随你处置。”   周栖这边顶着一头日光, 听着对方喑哑着声腔说这些暗示性极强的话语, 对比差太强烈。   她紧了紧握手机的手,还是没忍住弯了嘴角, “一回美帝祖国的八荣八耻约束不了你了是吧?”   “天大的道德规范也不能灭人欲。”   周栖翻个白眼,想着反捉弄他一下, “那我说个灭人欲的事儿给你听。”   “什么?”   “如你所料, 我今天是穿了红内裤,”周栖说着, 狡黠地勾起嘴角, “不过啊, 上面印了个大大的‘福’字, 还是烫金色的哟。”   宗晋一听,再一联想,火气灭掉一大半。   你来我往,周栖发现自己也变女流氓了。   宗晋恨恨地,“你给我等着!”   周栖眼尾轻抬,笑出声响,“好啊,等就等。”   挂下电话,她抬头去看中庭植的几棵五针松,是何妈从明州移栽过来的。何妈照顾得宜,使得它们适应这方水土适应得很好,如今已长得又绿又密,在冬季也勃勃生姿。   有人从南边走廊过来,透过明净的玻璃隔断,和她对视上。   周梓雨在过道上看到周栖,微微一愣,随即直接推开玻璃挡门,径直朝她走来。   周栖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笑意还挂在唇角,见到来人就一个转身往里走。   周梓雨喊住人,直呼其名:“周栖。”   ***   宗晋摸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心有点儿热,肺有点儿燥,干脆下床打开房门去厨房倒水喝。   走往厨房会经过父亲宗远梁的佛堂。此刻佛堂的门大开着,有古朴的檀香气味从里面弥散而出。   宗远梁这处住所位于曼哈顿中城一处豪华公寓,于最热闹销金之处取一个闹中有静,俯瞰哈德逊河,气派昂然。   说是到海外休养生息,却依然要住在这繁华的中央商务区之中,老爷子这辈子注定做不了什么闲适之人。   宗晋虽然在念书时就已经开始接触公司事务,但初回国时为了摆脱宗远梁对公司的惯性管控,也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第一年几乎就是日以继夜以公司为家,直到把老宗总手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全盘继承并且将一些核心项目都运作得有条不紊,才让宗远梁彻底放权。   宗晋往佛堂里看过一眼,正好宗远梁礼完佛转身过来。父子俩相对一眼,宗远梁走出来。   老爷子穿一身黑红相间的唐装,衬得人庄重又抖擞。   他背手在身后,“这么晚还不睡?”   “去拿杯水喝。”宗晋笑一下,“您不是也没睡?”   “人老了,觉浅。睡不着起来和佛祖说说话。”   两人并肩往厨房走,宗晋顺口问,“和佛祖说什么了?”   宗远梁看儿子一眼,“也没什么,祈求宗家子孙平安顺遂,宗家基业长青。”   顿了顿,又缓缓道:“还有,问了问佛祖,小子什么时候给老子带儿媳妇回来。”   宗晋拿起凉水壶,取了两个玻璃杯倒水,递给宗远梁一杯,自己喝了一口,“哦?那佛祖怎么回的?”   宗远梁接过水放回台面,“你说呢?”   宗晋又喝一大口,就着水杯抬眉,额头挤出几道不羁的纹。这小老头儿,变着法套他话呢。   前两天回来的时候,去了姑妈那里,问她要了些温补的药膳方子。姑妈以为是他身体不适追着问长短,他也就没有隐瞒,直说了是帮女朋友日常调理身体。   姑妈听了高兴得不行,想必转头就传达给了宗远梁。   也难为老头子,憋了这几天才拐弯抹角问出来。   宗晋搁下杯子,“那您帮我回复一下佛祖,这事儿已经提上议程了。”   宗远梁挺直着背,手指扣桌,“哪家的千金?”   老爷子这话的切入点是对方的家世背景,这在他看来就是认识一个人最快的方式。   宗晋却从另一处慢条斯理介绍,“她叫周栖,是个医生,在牙科医院工作,比我小三岁,祖籍明州,现在全家在景市生活。”   “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爸爸开一个医疗器械公司。”   “规模?”   “中型,二三十个员工。”   宗远梁听儿子说完这一番,默了默,沉声下判断,“小门小户。”   宗晋倒不意外父亲的反应,“是。”   宗远梁瞥他一眼,“确定了?”   “是。”   宗远梁道:“不用这么着急定下来,再看看。”   宗晋微挑眉尾,“老头,你儿子过完年就三十一岁了。这在中国叫什么知道吗?大龄剩男。”   宗远梁轻哼一声,“臭小子,少给我妄自菲薄。那些没本事的才叫剩男剩女。你这样的,多少名门淑女想嫁。光是你姑妈那里,就有不少去搭线的。”   宗晋扯了扯嘴角,“那我可得谢谢姑妈她帮我挡了。”   宗远梁闻言皱眉,刻出浅浅一个“川”,“男人多经历女人不是什么坏事,但情爱之事要抽离着去看,切不可太投入。你还年轻,不用动不动就非卿不娶。等到过几年看,会发现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的。”   见宗晋不说话,又道:“婚姻之所以是大事,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承诺,还因为它能很大程度决定你未来的走向。”   宗家的生意经过了初期的磨难也历过不少风雨飘摇,现在算是根基深厚,但是族系之间关系已不像以前那么紧密。宗远梁希望和儿子结成连理的对象是能为他和宗家提供助力之人。生意人有未雨绸缪的思虑,进可攻,万一哪天退了也要留足后路。   这些事宗晋怎么会不懂,但要他用婚姻做生意的筹码,靠牺牲自己喜欢的女人来换得资源,他决不愿意。   宗晋眼眸深沉,语气却淡然,“您说得没错。我未来幸不幸福,全指着周栖了。”   宗远梁从鼻腔出一口气,转来转去转到正题上,“我这里有个不错的人选,你可以一并考虑。陈伯伯的女儿陈璟姚还记得吗?今年刚从伯克利大学硕士毕业回景市……”   宗晋打断他,“老头,搞事呢?”   宗远梁提了声,“怎么说话的!”   宗晋掐了把眉心,沉下心绪,“行了,大过年的,不吵架。我的事儿我自己有主意,您身体不好别动气。” 第38章   周栖听到周梓雨喊她, 回过头, 不发一语。   周梓雨走近了, 打量她一眼, “穿得这么好看却躲着人?”   周栖目光冷然,“大过年的, 不吉利的东西能避则避。”   周梓雨闻言眉心跳动, 眼里淬上火色,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讽刺人,跟你那个新男朋友学的?”如果说之前还心怀着一丝愧疚之意, 自从上次在电视台争锋相对之后, 也已经荡然无存。   周栖双手环上胸, 微抬了下巴看她。   周梓雨继续道:“刚才是和他在打电话吧?我听爸爸说他自己开公司,做的什么生意?”   话里话外, 窥探之意满得就要溢出来。   周栖蹙眉, “这和你有关系吗?”   “问问怎么了?反正你到时候领人来家里也要介绍。”周梓雨故意一顿,“还是说, 怕我问出端倪?”   “你想说什么?”   “之前以为你和那个人只是刚开始交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我是替林祁南不值, 有的人恐怕早就脚踩了两只船。”   周栖单刀直入, “周梓雨,要点儿脸成吗?”   “我是不要脸啊。”周梓雨在周栖面前干脆破罐破摔, “那你呢?明明吊着个备胎, 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周栖沉下目光, 神色肃然。   周梓雨蓦然想起她在医院见到自己和林祁南在一起那刻, ,也是这样的眼神,不含怒,却冷森森地仿佛在人心上封了一层冰。   何妈见周栖许久没回来,寻出来喊人,“栖栖啊,来吃桂圆鸡蛋汤嘞。”看见中庭里还有周梓雨在,愣了愣,“小雨也回来了,一起进来吃吧。”   周栖回何妈,“好,来了。”   待何妈回去,她才转头对周梓雨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一定要用备胎论来诬蔑我,那我明确告诉你,如果我早就认识他,备胎的那个也是林祁南。”   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不屑,但听不得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周梓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脸色一时青红难辨,正要开口争执,越过周栖肩膀,看到母亲不知何时站到了屋檐下朝她摇头,明显是在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她把话吞回肚子,碾了碾牙,从周栖身旁擦过,往里屋走去。   奶奶一听到门口动向,从麻将牌里抬头,扶着金边老花镜看到三个人前后脚进来。   老人家眉目神采奕奕,“栖栖来啦?这儿坐,待会儿帮奶奶算算牌。”把周梓雨忽视个彻底。   闻姨揽了揽女儿胳膊,“小雨,坐妈妈旁边。”   牌桌上的表伯父耳朵挺尖,玩笑道:“你们这都找帮手啊,那我可玩儿不过了。”   闻姨笑回:“怎么会呢,你不是有周瑶吗,这儿谁的学历有她高。”   周瑶就是周栖的表姐,俩人小时候玩得不错还经常教她写作业,长大后虽然各有各忙也不在一处,偶尔还是会在微信上聊聊近况。   周瑶刚才替了闻姨一会儿,看她回来便让出位子来。   周梓雨先一步往前打招呼,“瑶瑶姐,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哦。”   周瑶礼貌回以一笑,“是啊。”偏了偏头,对周栖笑,“小栖,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   周栖笑得暖,“现在能经常碰面了。”   周梓雨不喜欢这种被隔绝在外的冷落感,继续寒暄:“瑶瑶姐,我看你朋友圈发的那个乳液我也在用,正好同事前几天去日本出差回来,帮我人肉代了几瓶。你等会儿去我房间,我拿给你两瓶。”   周瑶婉拒,“谢谢啊,不过不用了。”   表伯父摸了一张牌,“小雨有心,你就拿着嘛。”   周瑶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进周常东公司做事,虽然说不上要阿谀谄媚,但难免人情世故上多了几分讨好。   周栖他们家前阵子的事情她隐约也听家里人提起过,现下对周梓雨有种说不出的观感,碍着父亲这层关系不好生硬拒绝,于是找个借口,“我最近脸过敏了,医生开了药膏涂,暂时不能用护肤品。”   周梓雨没听出端倪,“行,那个乳液保质期也短,那我就不拿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和我说一声,我再托人带,我那个同事经常要去日本出差的。”   何妈端来热气腾腾的红糖桂圆煮鸡蛋,“都来吃!都来吃!吃了桂圆鸡蛋,团团圆圆!”   周栖先端了一碗给奶奶。奶奶摸她脑袋,“乖,乖。”从牌桌底下抽出个红包,“来,拿着。晚上放到枕头底下。”   周瑶坐到周栖另一边,小声说:“我刚才也拿了,好厚一叠。”   闻姨低眉看一眼,半真半假地嗔怪,“妈,小雨的呢?”   奶奶看她一眼,抬头和何妈示意,何妈把餐盘置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来,这是小雨的。”   周梓雨坐在母亲身旁,看红包是从何妈手里递来的,对老太太的意思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着红包一点儿滋味都没有,像个山芋。   她勉强扯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单手接过。   明州那边的规矩是但凡儿女未成家,都能拿压岁钱,看要来的小辈都到齐了,随后周常东和闻姨还有表伯父各给她们派了红包,图个新年吉祥。   周栖寻了个空档从包里拿了自己先前准备的红包,又从自己得的红包里抽了大几张加进去,塞给何妈,“何妈,一点心意。谢谢你一直照料家里,照看奶奶。我们都离不开你。”   何妈听着感动坏了,“应该的,都是应该的。栖栖最乖。”   ***   夜晚降临,周家年夜饭准备得热火朝天。周常东的公司今天效益翻了翻,出手做派也豪气起来,今晚的团圆饭还请了酒店的大厨过来掌勺,何妈也乐得忙里偷闲,帮着在厨房里洗菜切菜。   微信有个大家族群,周家一众亲戚都在里面,临近饭点大家除了唠家常看电视就是惯例的抢红包。   奶奶用的是老人机,参与不了,打了一下午的牌也有些疲累,先回房间小憩,让何妈等开饭了叫她。   周常东作为家族里事业做得最好的,率先一连发出好几个金额封顶的大红包,把群里的气氛瞬间炒热。   随后便是各位大家长轮番发,钱多钱少都图个心意,抢个不亦乐乎。何妈也在厨房擦了手拿上手机低头走出来,盯着屏幕专注力一百分,“栖栖,快帮我看看,怎么点了一直转跳不出来呀?”   周栖挪过去帮她,大概是手机屏幕有些老化接触不灵,打趣:“何妈,你这个手机高冷哦,红包都不想要呢。”   周梓雨捏着手机无心抢红包。之前给林祁南发了新年祝福,字字句句都是费心手打的。叮叮咚咚的短信祝福不绝于耳,却迟迟没有收到那条想要的回复。   她知道林祁南这段时间过得极不如意,出了医疗事故不说,告他的病人家属在景市还颇有些黑势力背景,放了话就算官司不判,也要逼到他不能当医生为止,连他在医院当行政主任的父亲都险些受到连累。   她兴致缺缺,找个借口出去透气。   周栖这里微信短信也没停过,先是同学同事轮番发来祝福,然后路潇潇还发过来一套高清扫描图,“阿栖,提前祝新年快乐!送上路潇潇实拍性感写真一套,祝你明年身材在爱的供养下像我一样火辣!”   周栖反手就是一个红包过去,“那可谢谢你啊,好辣的餐前小菜。”   刚和路潇潇发完信息,在周栖那儿一直看牙的纪子霖也发来祝福,还送她一个自己寒假里做的小插件,说是能自动按照色块分类手机app。   周栖有按照颜色分类手机软件的习惯,一到过年期间可头疼,一个个接二连三变红色金色的,害得她得一遍遍重新排列,到时又得陆续恢复过来。这小玩意儿倒是来得挺是时候。   纪子霖求夸奖:【周医生,我是不是超贴心?你认真考虑考虑我哦。】   周栖勾起嘴角,【新年快乐啊,不过你没机会了,我有男朋友了。】   纪子霖:【谁?长得有我帅吗?】   周栖:【没你帅,所以你还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就只有我来勉强喜欢一下了。】   那头沉默了,周栖心想坏了,伤了少男心呢。   没想到又收到回复:【我需要一个大红包安慰受伤的心。】后面附带三个哭脸表情。   周栖乐得不行,给他发过去,红包上面写“好好学习,提前祝高考顺利。”   周梓雨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听到手机提示音,她和爸妈的三人群里周常东发了个红包,写明是给她的。   刚一点开,就见周常东往她这里走来,“爸爸看你都没有抢到,给你单补一个。”   周梓雨蹭上周常东肩头,“谢谢爸爸。”   “今天是高兴日子,怎么见你愁眉不展的?”周常东拍了拍她的头,想到什么,“是不是姐姐回来,两个人闹不愉快了?”   “没有。”   “还说没有,你心里那点儿小情绪爸爸还能看不出来。”周常东往客厅掠过一眼,又道:“对了,小林最近怎么样?”   周梓雨皱眉,“不太好。官司结果还没出来,那帮人已经给医院施加压力,弄出不少动作,说是要弄得他这辈子当不了医生才算完。”   周常东抚了抚她靠在自己肩上的头,“小林是个有能力的孩子,这次也是个意外,没想到连锁反应这么大。他有医学背景,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爸爸公司做事。我们现在也正好缺这方面人才。”   周梓雨抬眸,“爸爸……”   周常东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从爸爸的角度来看,当然希望你能再找一个,但是看你这个样子该是放不下他。罢了,难得你能碰上真心喜欢的人,爸爸愿意帮你。”   周梓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   周常东拍拍她的手,“行了。小栖现在也有了对象,何况你们也不住在家里,以后各自成了小家,碰面的机会只少不多。时间一长,该过去的都会过去。好了,进去吧,快开饭了。” 第39章   上了圆台面餐桌, 大家举杯碰盏。还未到春晚开始的时间, 不远处电视机里放着新春特别节目, 录制了一些海外打拼工作的华人群体的采访播放。   一番吉祥的祝福和来年的展望过后, 周常东和表伯父谈生意上的事情,闻姨和周梓雨说着话。外头鞭炮声声声入耳, 电视里的节目热闹喜庆, 一家人看上去和美融洽。   周栖给奶奶夹了菜, 扭头问身旁的周瑶:“姐,你在这边找好工作了?”   “嗯, 北苑音乐学院的教职。”   周栖知道周瑶博士念的是音乐史, 就业空间窄, 能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也为她高兴,却见周瑶兴致并不高, “不过压力也蛮大, 当初一腔热血扎进去学,后来才发现念这个专业的家里都非富即贵, 没点儿资本玩不转。就算现在找到这份工作,周围同事的背景也都比我厉害。你听说过陈氏实业吗?陈家千金今年伯克利大学硕士毕业, 也在我们那里任职。横向比较起来, 领导肯定更倾向于这种能给学校带来实时资源的人。”   她口中的陈氏实业,周栖略有耳闻, 算是景市屈指可数的大企业, 董事长连续多年被评选为景市杰出企业家。   职场的事情冷暖自知, 周栖稍稍宽慰一下周瑶, 周瑶也说自己只是口头抱怨,让她听过一耳朵就算,转了话题问起她的感情状况,“你和你男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周栖夹了口菜,听她这么问,想起第一回遇见宗晋,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对着人上下其手,还真不太好表述给旁人听,只得按下这一篇不表,“他带朋友来看病,就这么认识的。”   周瑶点点头,低声道:“真羡慕你啊,虽然前面遇到点儿坎坷,但是也很快找到对的人了。我发现从学校出来之后,就很难有那种纯粹的感情了。之前家里给安排的几个相亲对象,一上来就用审视的目光看人,有的男的自己学历不高反而还嫌弃我读到博士,弄得我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必要这么努力学习工作。”   周栖浅笑,“姐,别怀疑自己。你这么优秀,不要为了不合适的人改变自己。”   周瑶也笑,“希望吧。准备什么时候谈婚论嫁?”   “还没定,不过我们两个人已经挺确定了。”   “真好,到时需要伴娘说句话。”   “没准儿你比我先结。”   “啧,借你吉言。”   晚饭过后的时间过得格外快。春晚节目轮番过,奶奶看到现在的小品里面那些网络用语一知半解的,直说还是怀念赵丽蓉老师的段子,凑热闹看了一会儿便困得不行,周常东便让老太太先去休息,别和大家一起守岁了。   外面的炮竹声愈发热烈,此起彼伏交织人间相聚欢腾。   最后进入倒计时之前,周栖意料之中收到大洋彼岸打来的电话。   她走到落地窗外看夜空腾起的璀璨烟火,把手机往天空一伸,收回来的时候说:“听到了吗?”   “嗯,鞭炮声,好热闹。”   “你那里呢?”   “在我姑妈店里,她亲自主勺。宗家能来的亲戚都到了,一起吃饭看春晚直播呢。”   “哇,你姑妈做的饭菜一定很好吃。”   “以后也是你姑妈,少不了你那份。”   “那我可记着了,以后你不许一个人吃独食。”   “独食有什么好吃的,我要吃就吃你。”   周栖的脸被漫天烟火照得红彤彤,“好啊,那我吃独食,你吃我。”   这女人,也是越来越会撩拨了。宗晋算着回去的日子,心痒难耐。   电视机里春晚节目开始倒计时。   最后的“3——2——1”。   外头的烟火瞬间呈几倍态势耀然于天空,把漆黑的夜照得白昼一般。   电话那头宗晋的声音仿佛踏海而来,近在咫尺,“小栖,新年快乐。你先到新的一年,去看看我们的未来会有多好。”   周栖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眸发亮,“好。那你快点儿来,我在这头等你。”   这话双重含义,每一重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确信与承诺。   ***   宗晋这头挂下电话,表弟严征就贱兮兮凑了过来。   “哥,给我表嫂送祝福呢?”   宗晋点头,掏出支烟叼嘴里,“你出来干吗?”   严征给他点了火,“他们谈的都是跨国大CASE,我也发表不了什么深刻观点。几个老家伙一扯到我总没什么好话,我都懒得应付。”   宗晋看他一眼,“你也是时候收收心,干点正事。”   “我天生不是你这样的料,没干违法乱纪给祖宗抹黑的事儿四舍五入就算正事了。”严征笑得没皮没脸,“我说你是自己各方面都有着落了开始操心起我了是吧?”   “自作多情,你轮不着我来操心。”   “啧,不要不好意思。别看我是个二世祖,有些事情心里也明白得很,在国内要不是你照看着,我那场子出的几回麻烦哪有那么容易解决。”严征自己也掏出烟盒,磕了一根出来,“所以有个事情我得提醒下你。”   宗晋偏了偏头,“什么?”   “我听我妈说你家老爷子有意凑合你和陈氏实业老董的女儿陈璟姚。这个女的吧……”严征稍稍斟酌了下用词,“风评不大好。”   宗晋没想到他提这个,“哦?”   “要说私生活,我也没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的,不过我一兄弟吃过她的亏,当时弄得被退学不说,还被拘了一个月,回国整个人都焉了。她爸有钱有势,这种消息封得滴水不漏,可惜这世界这圈子就这么小,兜来兜去哪有不透风的墙。”   宗晋吐了口烟,“和我没关系,老头子自己一头热。”   “这我知道啊,你心有所属嘛。不过我可听说了,陈璟姚都放话了,说要拿下你这座山头,势在必得。”   宗晋哼声一笑,“瞎JB扯淡。”   “反正消息我透给你了。说真的啊,虽然我还没见过你那女朋友。但是,要让我拿陈璟姚这种女人当嫂子我还得费力戳瞎双眼才办得到。老头年纪大了,有些固化思想特别难扭转。哥你可千万顶住,别给咱家招个祸害。”   宗晋踢一脚严征屁股,“行了,算你机灵。上回你没谈下来那家厂子,和我们酒吧有过合作,回头我让宗宁帮你再牵个线。”   严征捂着屁股嗷嗷叫,“鸡贼!早不说呢!非得我帮你一次才肯资源置换一回。”   ***   周栖在周家住了两日,跟着何妈学了两道看上去特厉害但易上手的菜色,想着等宗晋回来露一手唬唬他。   周瑶和表伯父回明州探亲,周常东让他们带了不少礼物回去,也算是聊表心意。   初三早上周栖要去医院值班,吃过早饭和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准备出去,见周梓雨从房里出来,眉梢带喜色。   周梓雨除夕当晚就把周常东想要找林祁南进公司任职的想法发信息告诉给他,但林祁南的反应很淡不置可否,让她这两天都悬着颗心。   说实在的,时至今日,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也看得出来林祁南的心思不在自己这一处,但年少最温柔岁月里刻下的印记难以磨灭。   工作之后,不是没有接触其他男性的机会,也谈过两回不咸不淡的恋爱,而林祁南就像白纸上一个墨点,鲜明深刻,越想忽略越忍不住去看,越得不到越想得到。   在她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周常东抛出了一根橄榄枝,今天早上竟然又收到了林祁南发来的消息,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主动提出要和周常东谈谈工作方向。   周梓雨二话不说替父亲应下来,等着林祁南上门,随后在自己卧室的洗手间费时化了个精致妆容,眼尾还扫上桃红色眼影,又挑了一件衬曲线的羊绒裙穿上,套一件清纯的白色外套。   周栖拎包去开门。周梓雨跟着出来,脚步加快一些,越过她先一步推开门把。   周栖喝了何妈每回过年七天早晨都要煮上一锅的酒酿圆子,不好开车,便打算出门打个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往小区大门,踩着零散的鞭炮渣,彼此不搭理。   周栖的手机铃声响起,居然是宗晋打来的。   她算着宗晋的行程规划,此刻应该在他德国的母亲那里,这样算的话,那边都已经快凌晨两点,居然还没睡?   她放缓步子,打趣,“这位少年,大半夜不睡觉又在想什么?”   宗晋那边回:“想你。”   周栖扬起嘴角,“就这么简单?”   宗晋低了声,“中间还有个动词。”   周栖:“……”   收敛了下神,她抗议道:“喂喂,我这里光天化日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周梓雨站在门外,似是在等人。   周栖左右望一眼,这个时候车难打,她正打算走出去一些或者用个打车软件,就猛然见一辆黑色路虎风驰到眼前,在她前方停下。   车身利落有型,车牌号再熟悉不过。   宗晋从后座按下车窗,探出头来,冲她摇一下手机,笑得张扬肆意。   “我这里也是朗朗乾坤。” 第40章   周栖有点儿懵, 微微瞠目, 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日子给记混了。   宗晋猜到她在想什么, 对她说:“我妈临时决定和她先生去旅行, 所以我改了行程提前回来了。”   见她没给反应,心里忽地生出点儿忐忑, 不知道这样来周家找她会不会让她觉得太过唐突。他心下一空, 又此地无银地解释道:“机场高架下来刚好路过这里, 所以……”   周栖看着眼前的男人两只手趴到车窗沿上,微微仰着头看自己, 深眸里全然褪去气场, 像只急着讨主人欢心的小动物一般。   她扶了下额, 这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身体比脑子更快作出反应,宗晋的话还未说完, 周栖的脑袋已经凑到男人眼前, 倏然伸出双手按住宗晋肩膀把他往车里轻轻一推,然后自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宗晋没有退开多大空间, 周栖一挤进去,咫尺之距面对他五官笔挺的脸, 还是没忍住耳廓泛红, 继而拉起他一只手,覆在自己一侧脸颊, 就这样把嘴唇贴了上去。   远处还有人在放炮仗, 噼里啪啦作响。   小别几日, 因着过年的气氛, 把对时间的感知无限拉长,仿佛分隔过一个春秋。周栖第一次有了心痒难耐的冲动,只一眼就不管不顾了。   宗晋宽大的手掌正好遮住她对着驾驶座方向的半边脸以及他们紧紧贴合到一起的唇。董博听到动静下意识往车内后视镜瞄了一眼,庆幸自己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场面,迅速低头假装玩手机。   宗晋从一瞬间的愣神里反应过来,手掌情难自控地施力按压周栖的脸,另一只手托住她低领毛衣上露出的光滑脖颈,继而弓起身子,肩胛骨透过薄薄的衬衣凹出两道极具力量感的弧度,自上而下地用力回应她。   贴得不留一丝缝隙的两双唇都炽热得要命,烫得像下一秒就会永远粘合在一起。   放开彼此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气急。   碍于车里还有个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电灯泡在,恢复了理智的周栖连大气都分着批次喘,脸红得像小区大门口拉的新春横幅。   宗晋的胸膛也节奏不稳地起伏着,低头用食指勾了勾周栖的小拇指,“想我没有?”   周栖直言,“想。”   ***   林祁南的车缓缓开过的时候,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堪堪将黑色路虎半降的车窗里两人缠绵的一幕看进眼里。   确切地说,车身相对时,他只看到周栖的背影,但她的身形她的衣服甚至发丝,都是再熟悉不过。他用力地捏着方向盘,待往前开过一些,看清那对男女的侧脸,完全印证了心里的猜测,指骨收紧,咯咯作响。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那种痛感还是直击胸腔。   他的车就那样停住,要进不进的,恰好堵住岗亭入口。门口保安看到极其不满,从窗口探出头来,“兄弟,进不进去啊?别把车横这儿啊!”   可车里的人纹丝不动,保安“嘿”了一声,正要开门,只见一个面熟的女住户冲她做了个手势,“我去和他说。”   周梓雨一把拉开林祁南的车门坐进副驾驶,一手抚上他的肩头,“祁南,别看了,我们进去吧。”   林祁南似是没听到一样。   周梓雨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加重语气,“我说,别看了。”   林祁南依旧没有回应,只两眼直直地盯着那头亲密交谈的男女。   周梓雨眉心深蹙,余光恰好从车内镜里看到自己化了半小时的精致妆容和精心挑选的衣服,这会儿却被无视了个彻底,不禁声调陡高,“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说着用力把他的头往回掰。   等林祁南转过头来时,她愣住。   “你哭了?”   这个男人,一直是她仰望的对象。从学生时代到现在,他的理智自持是令她最着迷的品格,而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哭?   林祁南初初还压抑着,但连日来工作上的打击,家人被混混围堵骚扰,还有上一回被宗晋羞辱的愤慨,通通叠加到一起。还未来得及找到疏通的出口,眼下这一眼,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也扼制不住翻滚的情绪。   周梓雨呐呐道:“祁……祁南哥。”顿了顿,又道:“等会儿去见我爸,你这样……”   身旁的男人仿佛没听到她说话一样,伏在方向盘上,肩膀颤抖。   周梓雨胸闷气结,狠狠地掐了掐眉心,碾牙道:“你都看到了吧?周栖和那个男人在别人面前就能亲上,说不定他们早就……”   林祁南抬头看向她,“你给我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   这话一出,周梓雨自己就先一愣,明知道不该此刻再火上浇油,但她又何尝不是为了这段感情付出了代价,为什么永远都要做退让的那一个,舌头抵着牙关忍了半晌,还是出口,“今天本来是我和爸爸费尽心力给你安排的机会,既然你要这样,好,那随你,等你想清楚了谁才是真的为你好再说吧。”说着狠狠推开车门出去。   等周梓雨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林祁南在保安催促下往前开到角落,升上车窗,把自己封闭,仰头倒在椅背上,阖上双眼。   一切变成现在这样,怨不得别人。如果非要给所有厄运的开端找一个节点,似乎就是那一晚,他抛弃了八年的坚守与信任,自此以后,一切都脱了轨。   ***   宗晋捏了捏周栖的手,“还好吗?”   周栖偏过头看了一眼林祁南的车,“和我没有关系了。”   从最开始保安出声的时候宗晋就看到了林祁南,他和周栖说,她却始终没有回头,隐约听到周梓雨和他争锋相对的一两句,表情也很淡,不喜不怒。   董博把车调转方向往医院开去。周栖戳了戳宗晋的手臂,“吃醋了?”   宗晋低笑一声,“没有关系的人,吃的哪门子醋?反正你是我的,这辈子逃不掉。”   “哟哟哟,哪里来的自信?”   “飘柔给的。”   “……”飘柔不背这个锅。   车开到医院门口,董博下车给周栖和宗晋开门。   宗晋虽然是不需要倒时差的体质但长途飞机也有些疲累,可几日不见刚一见面就要分开实在难忍。   过年期间来医院的病人数量骤减,没有特殊情况值班都会比平时早下班,于是周栖让他去自己休息室小憩,等下班后一起吃饭。   宗晋让董博把车先开回公寓。   董博重回驾驶座,忽然想起什么,往外探了一头,提醒道:“老大,明天您还有个去明州的行程。”顿了顿,又道:“还有之前说没订成那间明州大酒店顶层江景房,我托了点当地关系,都安排妥当了。”   宗晋闻言愣了愣,轻咳一声,“行了,知道了。”   董博放心地点了点头,往外开去。   明州距离景市走高速不过一个多小时车程,周栖之前还和他说可以当天来回。没想到有的人嘴上应着,背地里擅自就订好了酒店?   她看向男人一副心机被撞破的样子,双手环上胸,眉尾挑起,“顶层江景房?你可别告诉我是为了看江景。”   宗晋已经换上一副神态自若的表情,揽过她肩膀,“当然。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羞羞脸。” 第41章   第二天, 宗晋开车去周栖家载上她一起回明州。   多年没有回来, 明州这座小城的发展不如大城市那样快, 但一路开进中心城区, 眼见以前的棚户区旧房翻新,已经拔起的高楼和正在施工的规划区交织出新旧更替的面貌。   宗晋的大伯父住在大学里的教职工公寓。他一路开过去, 就听周栖在一旁和他介绍:“刚才开过的地方原来是我上的幼儿园, 现在都拆了。”   “还有那里, 以前有一棵超大的榕树,三四层楼那么高, 得四五个小朋友合抱才能围起来。夏天我们一群小屁孩儿就在下面乘凉, 还有一个卖木莲冻的老爷爷经常请我们免费吃。”   小城有小城的人情味, 一个片区里走不过三步都是熟人。认真回忆起来,仿佛还能听到那些年夏天的悠凉晚风吹过古老榕树茂盛的枝叶簌簌作响。   宗晋听周栖一刻不停地念叨, 很少见她有这样难掩兴奋的时候。这样的情绪极感染人, 让他仿佛也跟着去她的童年走了一遭。   心里的滋味挺复杂,既遗憾没有早些遇到她, 又庆幸现在在她身旁的人是自己。   开到东头,大伯父任职的大学到了, 俩人在门口登记了身份, 把车停外面,一起进去。   宗晋带上伴手礼, 是上回让董博在拍卖会上拍得的山水画, 不算太名贵的藏品, 但是是大伯父一直在寻觅的, 也算投其所好。   敲了门,里头有人应门,浑厚稳重的声音,“来了。”   门开了,宗晋的大伯父与他们照面。此人穿着素淡戴着眼镜极富学术气质,倒和这所大学的古朴建筑氛围很是搭调。   他抬了抬眼镜,温和地冲他们笑,“小晋来了,这位是周小姐吧?”   宗晋来之前已经报备过,周栖也大方打招呼,“宗教授,您好。”   宗教授让开身请他们进屋,“不用见外,和小晋一样叫我大伯父就行。”   周栖应了声“好”,“您也叫我小栖就好。”   她跟在宗晋身后进屋。这处住所不算大,将将六七十平米的样子,一眼就能窥得全貌,装修得也很简单,客厅一张木桌一个大书柜一个五斗橱几把藤椅,墙上的字画是最重要的装饰,大多印了同一枚私印,看得出是出自宗教授本人之手。   宗晋将带来的东西双手递过,“大伯父,这是我前段时间拍到的画作,一点心意,新年快乐。”   宗教授知他一片孝心,也不多作推脱,收下后打开看了看,面露惊喜,“这是柳老先生的作品。”   宗晋颔首,“是。”   “柳老先生的画风清骨骏,你大伯母在世时最欣赏的就是他老人家的作品。”宗教授似有无限感慨,“小晋,有心,有心了。”   他无儿无女,又生性清高不喜与人过分深交。自妻子病逝后,宗家小辈里,也只有宗晋时时惦记着,时不时给他寄东西来,逢年过节也都会过来探望。   他把画妥当收好,去五斗橱上拿热水瓶给宗晋和周栖倒上两杯茶,“桌上有开心果,你们吃你们吃。”   宗晋昨天刚回的国,周栖让他多睡一会儿所以今天出门的晚,到明州时已将近中午。   宗教授平日里吃饭都在学校食堂解决,这几天食堂不开门,又想着要招待宗晋和周栖,于是一早起来去菜市场买了不少菜准备开火。   宗教授往厨房走,背脊因为常年伏案工作明显佝偻,“饿了吧?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炒两个家常菜出来。”   宗晋拦住他,撸袖子,“我来我来,您别忙活。”   宗教授道:“来者即是客,没有让客人招待主人的道理。你陪小栖说说话。”   宗晋看周栖一眼,凑近宗教授低声言语,“不瞒您说,她口味叼得很,几勺糖几勺醋就我能拿捏得准。”   宗教授恍然大悟,“噢,你们小年轻对吃食讲究,对女朋友细心是应该的。那你去吧,菜我已经都切好备好在厨房。”   “口味很叼”的周栖此刻正站在书柜前,宗教授背着手过来,“小栖见笑了。老头活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爱好,就是看看书写写字。”   周栖浅笑,“爱好不在多,能坚持如一,就很让人佩服。”   “好姑娘,好姑娘。”   周栖一派淡然气质,言谈间不浮躁,宗教授看着也很是欢喜。他打开书柜门,从里面抽出两本相册,“这两本相册里面都是些老照片,里面有小晋小时候的模样儿,我找给你看看。”   周栖来了兴致,“好啊。”   宗教授把相册放到桌上,一页页地翻给周栖看,“你看,这是他的百日照。家里给他印了几张,这张被他大伯母要了来。毛头小子一个。”   “这张是小学毕业那天我们去观礼,我在校门口给他照的。你看旁边这两个入镜的小姑娘,是自己跑过来要合照的哦。”   周栖乐得不行,“从小就招惹姑娘呢。”   她边说着,目光落到另一张相片上。   宗教授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了看,道:“这张是在这里的医院照的。那年我夫人查出来肝癌晚期,小晋和他父亲过来探病,他也很快要去美国留学,所以我们就在病房里合了这张影。”   照片是用胶片机拍的,隔着年头有些泛黄。照片里的宗晋已经长成一个清隽少年,眉目里藏不住的属于那个年纪的意气风发。周栖没来由地觉得眼熟,但并非是因为和现在的他联系到一起,而仿佛另一个匿在记忆深处的影像。   宗教授谈及夫人,拉耸的眼角沁出泪来。周栖于心不忍,宽慰道:“您别伤心,以后我和宗晋会经常来看您。”   “你乖。”宗教授抬起眼镜稍稍擦去泪痕,似是打开回忆阀门,“小晋是个有福之人。小栖你也是明州人,应该听说过明光大厦的那个恶性事件吧?”   周栖一下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那何止是记得,她当时就在现场,亲身经历。   “我还记得就是拍这张照片那天,他们从医院回去,他跟着他父亲到明光大厦,刚好就碰到了歹徒行凶。当时他父亲不在身边,听他后来和我们说起,说是被人推到地上,差一点就……还好当时有人拉了他一把,这才有惊无险。”   宗教授的话就像一把钥匙,刹那间打开周栖似乎已经忘记却又不可能忘记的记忆。   她愣愣看回那张相片。相片里的人,眉眼、鼻子、嘴巴甚至身形都渐渐和脑海中深藏的影像重叠。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不敢相信世上还能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宗晋已经做完两道菜先端出来,“看什么呢?”   宗教授笑答,“给小栖看你以前的照片呢,还和她说了你小子的传奇经历,还记得明光商厦的那件事吧?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就有了这么好的姑娘做女朋友。”   ***   从宗教授家出来,宗晋和周栖走在校园里,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周栖没憋住,“你……”   宗晋知她要问什么,握住她的手,直言不讳,“是,我从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就认出来了。”顿了顿,刮一下她的鼻尖,“长得一如既往,太好认。”   “都过了这么久,你怎么就能确定?”   “名字对得上,也是明州人,去景市的时间更对得上。”宗晋拉了她一把,“当心。”   周栖被他一拉,刚好避开骑着自行车在空旷校园飞驰的学生,半个身子嵌进他怀里。   她有些懵,过了半晌,才又呐呐道:“为什么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宗晋就着这个姿势,又把她拉过来一些。两个人前后贴到一起,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头,“因为我记得你你不记得我啊。说出来好笑,就是怕自己认为非常重要的事情,对方却从来没在意过。”   “我不是不记得,只是没有想到……”   “我知道。当时你年纪也小,就算不记得也很正常。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那你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宗晋偏过头亲了亲周栖的脖颈,“涌泉?好啊。”   周栖被他亲得痒痒,挣开一些距离,“说正经的。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宗晋也不再逗弄她,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背上磨蹭着,神情异常肃然,“我承认开始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刻意接近你,但是和你在一起这件事,我非常确定,它不包含任何报答的目的。”   周栖心头一动,男人的目光笃定,消除一切她刚才生出的疑虑。   因为一个年少时的善举,让两个本该是平行线上的人产生了命运般的交集。周栖从来没想过,缘分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在绝望之际重新望见光亮。   她默了片刻,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他握着自己的手掌,长睫微掀,表情严肃认真,“话不能这么说,该报答的还是要报答,等一下我把银行卡号摘给你,你看着打。”   “……”宗晋笑骂一声,“不用,等会儿把密码告诉你,你自己看着打。”   周栖笑出声,“那我可不会手软。”   宗晋挑眉,“你手软不软,我还不知道?”   周栖燥热了。   他声音里有期待,“那,周医生,要不要一起看江景?”   她摇头,“不要。”   “少来。”宗晋一把扯她回怀里,软声低语,“我都看到了。你的行李袋里,装了红色蕾丝内衣。”   “一整套。” 第42章   周栖脸红得快赶上天边的夕阳余晖。那套内衣是她昨晚被宗晋送回家之后又偷偷溜出来在家附近商场买的, 心想着有备无患什么的……   本来男女之间感情到位水到渠成也很正常, 但这点儿小心思被戳破, 瞬间还挺尴尬。   宗晋声线沉, “别不好意思。衣服很漂亮,穿给我看看。”   周栖嘴硬, “我给自己买的, 关你什么事儿?”   宗晋纳闷, “怎么不关我的事?穿好以后,不用我帮你脱?”   周栖没憋住, 嘴角不由自主勾出心领神会的弧度。   俩人出了校门口。宗晋取车, 一路开往明州大酒店, 提速再提速,心里那点儿躁动跟车后扬起的尘土一样肆意。   明州大酒店是前年建起的, 现在已经成为新的地标建筑。全景江景房在顶层, 电梯一层层上去,人进人出, 十六楼之后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宗晋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他打开来看一眼, “我妈, 在布达佩斯度假,给我发了张照片。”   他递给周栖看, 照片里是宗晋的母亲和一位外国男人, 该是她的现任丈夫。   周栖感叹, “我要是在阿姨这个年纪能这么显年轻可就太高兴了。”   宗晋一笑, “有个秘诀。”   “什么?”   “爱谁谁。”   周栖也听他提起过他母亲,一言以蔽之就是个万事不往心里去的主儿。一般当妈的知道儿子过年要去探望肯定提前好久就准备起来,她是随性之至临时起意去旅行,所以和宗远梁从本质上不是一类人,最后分道扬镳也是情理之中。   电梯中途不停顿,很快窜上顶层,“叮”一声开启,出来斜对面就看到他们的房间号。   周栖往外跨出来,回头冲宗晋狡黠一笑,“那我办不到。”   “我不爱谁谁,我爱你呀。”   这话就跟火柴棍擦着磷皮,“嗤”得窜出一把火,宗晋一把抱住她,用力掐她腰肢,“深情表白啊周医生,多爱?”   “比你想得再多那么……”周栖用两根手指比划,“一点点。”   “就这么一点点?”宗晋呼吸急促起来,伸出手插进她那两根手指之间,扩出最大间距,就着这个动作交握住白皙柔软的手掌往她腰间的大衣系带上放。“解开。”   顶层的走廊空旷,他的声音明明压得低却格外清晰,字字入耳。   周栖抓他胡乱捏腰的那只手,“先进去,还没洗澡……”   宗晋闻一下,“不臭,香的。”   “……你臭。”   “行,那我洗干净。”   周栖转个身搂住宗晋脖子,接过他拎着的行李袋。宗晋一手贴在她后腰上下游走,单手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开门。   顶层江景房景观无敌,180°的全景观无遮挡落地窗外,将将拉开的夜幕笼罩着明州最大的江流,今天天清气朗,清晰可见江上来往的运输船和岸边耸立的航标灯。   这是周栖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宗晋在她耳边问:“好看吗?”   “好看。”   “走,去洗澡。”   周栖这才反应过来,整个敞开式设计的偌大空间里,唯一能用来洗澡的地方,好像只有落地窗前的圆形大浴缸……   宗晋亲她耳垂,“放心,这是单向玻璃,外面看不进来。”   说话间他已经半推半拉地把人带到了浴缸前,“你说它为什么这么大,难道是为了让两个人可以一起洗?”   那你这可就是明知故问了……   周栖从前和林祁南在一起时,也有过快越过临界点的时刻,但从来没有像此时一般心痒难耐。历过波折,更确定对方,像是一种全身心的给予。   她的身段软若无骨,用行动做回答,把宗晋往里面推。   宗晋反应极快,一把扯过她往身上带,两个人双双倒进纯白色圆弧里。   他的唇贴着她的后颈,热气弥散,“一起洗?”   周栖左手撩来花洒,右手曲起贴到身下膈人的某处,顽劣地掐了一把,“好啊。”转过身,按下出水按钮,圆盘花洒瞬间喷出无数道白花花的水柱。   宗晋的肺都着火了,欲念在一览无余的夜景下横冲直撞。   周栖低头,双腿并拢跪在他腿间,手指灵巧拉挑开黑色西装裤拉链,簌簌喷水的花洒直往上招呼。   宗晋吸一口气,胸膛无节奏地起伏,却听她难掩笑意道:“你和它,一起洗。”然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起身。   “艹!”他低骂一声,“老子迟早被你玩死!”   周栖走开两步,拉开大衣束带往肩后一松脱到沙发上,背对着他脱掉内搭毛衣和牛仔裤,再脱一层,曲线毕露,走回来坐上浴缸边沿,手指轻敲他肩头,问,“你说什么?”   “……”   这转折可太他妈有点儿大!   宗晋觉得这女人平时看不出,玩儿起来是真会玩儿。他一个腾身把人拉下来,“你太坏了,自己的衣服不肯弄湿,却把我一整套都淋湿了。不行,我也要让你湿。”   浴缸里的水淹过小半,他利落除净衣物,手撑到周栖两条修长的腿旁,然后整个人往后弓一半伏进水里,用舌尖分开她。   周栖没想到这一出,“你……”   宗晋抬起头,刚剃过的板寸沾湿大片,眸色惹火声音低哑,“乐意效劳。”   还未等周栖再开口,他又附身下去。   周栖两只手紧紧抓着沿壁,脚尖绷直,不受控制地颤抖,最后仰头闷哼一声。   浴缸里的水一直放着,此刻已经没过一半。宗晋自下而上,交颈相缠,“我这张嘴除了吃饭说话,还没干过别的事,让你给开光了。”   周栖:“…………”   说话间,他又顶她一下,“该你了,让大爷高兴高兴。”   周栖身体狂散热气,“好啊……”   宗晋关掉出水,把手垫进她的腰间。身下的这副身体热烈滚烫,像要把水都蒸沸。   周栖前所未有的紧张,更带着期待,任他低头吻过她的眉心,眼睛,鼻尖,嘴角,最后探进她的唇齿。   两个人寸寸相贴,彼此节奏乱作一团的心跳声是最好的预热。   宗晋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别怕,我慢慢来。”   巨幅落地窗外,渔火交织出夜江的星光,与天呼应,就像此刻窗内的他们彼此填补,以最深邃的交付完整对方的人生。   周栖环着宗晋宽阔的肩膀,到达了从未到过的地方。   最后周栖整个人都是软的,哪哪都使不上力,被宗晋抱起来放到床上,想起后来那几回,宗晋把她按在玻璃窗前,对着宽广的天地和江河,羞耻感真是前所未有的爆棚。   “我可能要死了。”她费力翻滚一圈,用被子裹住自己。   宗晋围了根浴巾,露出宽肩窄腰,打电话叫完餐,回头看到她把自己裹成个粽子,笑得不行。   “爽死的?”   “臭流氓!”   “哟,翻脸不认人。刚才在那儿——”宗晋往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抬下巴,“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闭嘴!”   宗晋扒开她头顶的被子帮她透气,“好,我是臭流氓。那你让我闻闻,刚才有没有被我熏臭?”   说着探进被子往她脸上一嗅,“嗯,外面不臭,里面……”   “里面也不臭!”周栖闷声,一只纤细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指了指垃圾桶,“臭的都在那里……”   “我的妈!”宗晋反应过来,笑得前俯后仰,“那你是还闻过啊?”   周栖:“………………”   宗晋笑完忽然想起,“我发现我们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周栖看他,“什么?”   宗晋拍了拍床边的行李袋,“你的蕾丝内衣……”   “……”   “要不然……”   “滚。” 第43章   等餐的时候, 宗晋拿出根烟坐在床尾抽, 背沟深长没入腰际。   周栖从被子里伸出脚踹他一脚,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事后烟?”   宗晋单手准确无误捏住她热腾腾的脚板, 鼻腔吐出口烟雾,“懂得还挺多。别吵, 让我感受一下。”   周栖粽子状挣扎着起身靠过去, “我也要感受!”   宗晋眉尾一挑, “会抽吗你就要感受?”   “不会啊,”周栖转半圈眼睛, “我试试。”   “试什么, 女的别瞎抽。”   周栖抗议, “性别歧视啊!”   宗晋无奈摇头,两根指尖捏着烟蒂递到她嘴边, “少给我乱扣帽子。只能一小口, 悠着点儿,别过肺。”   周栖也没听明白他这专业术语, 就着他的手唆了一口,直冲胸肺, 差点儿呛死, “咳咳咳咳!”   宗晋赶紧把烟拿开半起身灭进柜上的烟灰缸,然后隔着被子拍她背, “说了别瞎试, 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呢?”   周栖缓过一口气, “行了知道了, 烟好难抽。”顿了顿,问,“你觉得呢,和平时抽有什么不一样?”   宗晋被她这好学心态弄得哭笑不得,“也没什么不同。听说是为了缓解疲劳,但我本来也没多疲劳。”   “……”趁机夸自己是违规的!   周栖忽然目露精光,“听说?你别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抽这个……”   宗晋看她一眼,点头,“这么惊讶干嘛?是不是觉得我天赋异禀?”   周栖不信,“你从来都没有……”   宗晋打断她,“是是是,问个屁。”   哟,还恼羞成怒了。   夜已深沉,周栖的好奇心疯长,“那……边缘的那种呢?”   宗晋仰头回忆了下,“那有。”   周栖心里可不是滋味,明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就是不可控制地遐想,后悔自己问这么不合时宜的问题。   宗晋看向她,勾起嘴角,“你不是都在场吗?还问我?”   周栖反应过来,没屏住,咬着嘴唇笑。   ***   清晨。   窗外江面上弥漫起白茫茫的雾气,笼着薄纱一般温柔。   醒来的时候周栖直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大腿根酸疼得不行。她轻轻“唔”了一声,动弹一下。   宗晋感知到动静睁开眼,眸子里带着点儿迷蒙,像江上的雾气一般写意。   周栖:“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醒过一次了,刚才又眯了一会儿。”宗晋维持着侧身抱着她的动作,一条大长腿还夹在她两腿之间,意识到她有些不对劲,“怎么了?”   天光大亮,周栖略不好意思,“没什么。”   宗晋一只手插进她头发自上而下梳理,“我们双方都进行过深入交流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栖被酒店里开到十足的暖气熏得脸烫,“……好酸,你把腿拿开。”   宗晋愣一下,随即撤开腿,又伸手进被子里往下探,帮她按了按,“这里酸?”   “不是……”   他的手掌又往上一些,“这里?”   “嗯……”周栖胸腔轻颤,“好痒,你别碰了。”   “我按重一点就不痒了。”宗晋掌心稍稍用力,揉压着帮她舒缓,“好点儿了吗?”   周栖觉得确实舒服一些,点头,“嗯。”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我说……你不要再往上了好吧?”   “我这正正经经给你按摩,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宗晋指尖隔着布料一勾,“想到这里去了?”   “……”去死吧。   床头柜一个电话倏地划破旖旎的气氛,宗晋皱眉,翻身从旁边捞起手机。   苟沐的声音煞风景地冲进来,“晋哥,昨晚上干嘛关机啊?打你好几个电话呢!”   宗晋捏了捏眉心,“有屁快放!”   “哟,好强的起床气。”苟沐贱贱的,“过年生气气一年,生气容易使男人枯萎。”   宗晋:“再瞎逼逼我让你提前凋谢。”   苟沐那边宗宁抢过他手机,有点儿无语,“讲话能不能直切主题?”   苟沐抓了把头发,实力演出智障,“哎,主题是什么来着?”   宗宁不想理他,对手机里的人道:“昨天晚上酒吧来了个女的,指名道姓要找你。”   宗晋似有预感,“姓陈?”   宗宁颇有些诧异,“你认识?”   “不认识。”   宗宁听他这话,很明显就是认识对方,但也不多问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继续道:“她说自己叫陈璟姚,昨晚上带着一帮朋友消费了大几万,喊你出来帮她结账。”   “后来呢?”   “我看她行头不像普通人,让人查了下,是陈氏实业老董的千金。本来让苟沐打你电话问问情况,但是你手机一直关机。我也不敢贸然得罪,就先记账了。”   宗晋“嗯”了一声,“这账直接销了。以后让门口安检注意下,别再放她进来。”   宗宁犹豫了下,“这样不太好吧?咱打开门做生意,要是拦着人不让进……”   苟沐蹦起来,“宁姐,有什么不好的?!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你可别被她清纯外表骗了,没见她昨晚灌人酒那样子吗,下狠手啊。再说了,她就是对咱晋哥有企图!   宗宁被烦死,掏了掏耳朵,“行吧,我想办法。”停顿片刻,还是没忍住问,“昨天你一直没接电话,我让小五去你家看看,你不在家?”   “嗯,在明州。”   “明州?”宗宁忽然想起来,之前和周栖聊天,听说她是明州人。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电话那头周栖的声音,“早餐送来了。”   宗晋回头应了声,“你饿了就先吃。”   宗宁心底有一丝耐人寻味的感觉划拉过去,“听到周医生喊你了,那先挂了。替我向她说声新年好。”   “好。”   苟沐见宗宁挂了电话,“晋哥和周医生去明州了?”   宗宁点头。   苟沐“啧啧“两声,“这大清早的在一块儿,肯定昨晚嘿嘿嘿……难怪刚才那么气我打电话过去,原来不是起床气,气我坏他好事呢!”   宗宁眉心微蹙,“有完没完?”   苟沐看她一眼,意识到什么,噤了声,沉默半晌,还是没忍住,“宁姐,那什么,我听说你和王总分手了?”   宗宁一愣,继而点头,“对。”   苟沐斟酌着开口,“是他哪里不好吗?我替你……”   话被宗宁打断,“他挺好的,对我也很好,是我的问题。”   苟沐了然,轻叹一口气,“宁姐,你就是太死心眼。”见宗宁目光转冷,赶紧换词,“执着,是执着!”又道:“执着它是个好品质,不过有时候咱不能太执着对吧?你看晋哥他现在和周医生俩人……”   宗宁看他,“不用你提醒,我有自知之明。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老板,再无其他。”   话至此,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苟沐点点头,嘻嘻哈哈扯开了话题。   宗晋走去餐桌前,周栖喂了他一口糯米团子。   “好吃吗?”   宗晋点点头, “好吃。甜而不腻,和你一样。”   “小嘴这么甜呢。”   “不仅甜还灵活,昨天你领教过了。”   “……好好吃饭别说话。”   宗晋就喜欢看她这种假正经的反差,笑着说: “再说一句。宗宁让我替她祝你新年快乐。”   “刚刚是她来的电话?”   “嗯。”   “她有心了,等回去我带些明州特产去给她和苟沐。”   吃完饭退了房,两个人一起去周栖的小学。   明州三小已经迁址到新校区,这里面临拆建,即将造新的政府大楼。昔日热闹的校园空空荡荡,窗户上水汽弥漫凝结水珠往下坠。   周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长外套,设计简洁颇有校园风,宗晋一身黑色相配。   操场已经杂草丛生,窜得有半个人高。   昔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周栖说:“小时候个子高体育老师非要我参加田径队,每天早上别的同学早自习我就得来跑步,后来我看到这圈400米跑道就想吐。”   宗晋笑,“现在呢?还想吐的话我躲远点儿。”   周栖瞪他一眼,“现在还挺怀念的。工作以后就没怎么跑过步。”   宗晋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们来比一圈?”   周栖 :“行啊,谁输了谁请吃中午饭。”想了想,又道:“你等我跑出两秒后再起步。”   宗晋睨她,“为什么?”   “男女本来不同组,你腿长单跨一步比我远。”   理由还挺充分,“行吧。”   周栖拿纸巾擦了擦栏杆,两个人脱了外套挂在上头,有模有样地活动手腕脚腕,继而以准备姿势就绪。   周栖先冲出去,宗晋默数两秒腾步,一发力很快就追赶上,然后擦肩而过,还冲她轻蔑一笑。   眼见他从后来者居上,周栖老大不乐意,觉得自己小学田径比赛第三名的成绩受到了侮辱。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她“哎哟”一声,倒地装死。   宗晋听到声音,急刹住脚步往回看,见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摸着脚踝,赶紧跑回去。   他蹲下身,“脚扭了?我看看。”   周栖眼底闪过狡诈之意,按下他的肩膀借力一个利索起身,往前冲去。   宗晋愣住一刻,笑出来,搓了搓眉尾自言自语,“本来也没打算赢你啊。”   周栖手舞足蹈:“我赢了我赢了,请我吃钵钵鸡!”   宗晋拿回衣服, “耍赖皮,伸手。”   周栖展开双臂,让他把外套套到自己身上。“这话怎么说的,兵不厌诈。”   宗晋替她穿好,自己再穿上,“一个钵钵鸡我还请得起,不过你得赔我点儿精神损失费。”   周栖拢了拢外套,转身勾住他脖子呵气,“您看这样成吗?”   宗晋环上她腰,笑意挂嘴角,“我看挺成。”   刚要低头吻下去,只听操场外面有人喊了声,“小栖!”   周栖寻声一瞧,是表姐周瑶。她推开他,“是我表姐。”   宗晋没想到来个清空的学校还能遇见熟人,有点儿心塞,不情愿地恢复正形。   周瑶走近了,“走到这里了进来看看,没想到还能碰着你。” 周瑶和周栖一样都在这里上过学,两个人差两年级。   她往周栖旁边看,“你男朋友?”   周栖点头,“他叫宗晋,这是我表姐周瑶。”   宗晋伸出手,“你好。”   周瑶回握一下,“你好。”对周栖笑,“男朋友一表人才,抓紧定下来哦。”   宗晋顺杆爬,“表姐说得对。”   周栖曲肘戳他,“这我表姐,别瞎叫。”   周瑶乐得,“早晚都得这么叫。行了,不当你俩电灯泡。周栖,你在这里呆几天,晚上和男朋友一起去我家吃饭?”   “我明天得值班,今天下午就要回去了。”   “那行,我们回景市见。”   “好。”   ***   两个人吃完钵钵鸡,一本满足开上高速回了景市。   周栖第二天一早要值班,宗晋放她回家,自己开车回公寓。   他进了电梯上楼,一开门,蓦地见一个穿湖蓝色羊绒连衣裙的女人倚在过道上,见他来了,直了直身子,冲他一笑。   这片公寓门禁森严,非住户和由住户登记过信息的人是进不来的,而他家一梯一户,刷卡才能到对应楼层。   当下已经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的住户副卡除了苟沐、董博和周栖,就只有宗远梁有,排除明显的错误选项就是正确答案。   他虚了虚眼,沉声,“陈璟姚?” 第44章   陈璟姚一身柔软眉目间却难藏凌厉, 她不解释自己为何在这里, 自来熟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等了好久哦。你再不来我要下楼去喝咖啡了。”说完看到宗晋手里的行李袋, “是去旅行了?”   宗晋下颌微扬, 不走心地笑,“嗯, 和女朋友一起。”   陈璟姚背起手一步步走近, “提醒得好刻意啊。别这么紧张。我来这一趟是为了结你酒吧的账。之前加你微信你都不通过, 这回通过一下吧,我直接转给你。”   眼见她整个人都要贴上来, 宗晋伸出一根手指点上她肩头, 把她定在原地, “陈伯父和家父是老友。这点小钱没什么,算我请陈小姐的。”   陈璟姚低头看了眼他戳自己身上的手指, “你这个人, 戒心可真重,互换个联系方式还能把你吃了?要不是我爸和你爸非要撮合, 我还不乐意找你呢。”   宗晋把手放下,“既然大家都没这个意思就好办了。”   陈璟姚漾起笑意, “谁说我没这个意思了?”   此话一出, 宗晋一言不发看她,封闭空间里也不知哪里来的风, 凉飕飕的。   她食指卷弄发尾, “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有话就直说了, 你也知道,商业联姻嘛,就是那么一回事。我跟谁结婚不是结婚?跟你的话——”她绕到宗晋身后,上下打量,目光毫不遮掩定格在他臀上。“起码看着赏心悦目。”   宗晋一个反身,对上她意犹未尽的眼神,“陈小姐想找青年才俊,我可以托人帮你介绍。”   “这年头青年都不才俊,才俊都是中老年。真有勉强称得上青年才俊的,也是用一方面的长处去平均另一方面的短板。像你这样各方面都顶配的,我就没见过半个。”   宗晋从明州一路过来连续开了几个小时车有些疲累,懒得纠缠,干脆戳破,“陈小姐平时的交友圈没有往这方面拓展,自然见得少。”   陈璟姚细眉微挑,“果然查我了。你们这些生意人是不是特看不起我们这种搞艺术的,觉得我们私生活好乱?”   “没这个意思,你的私生活和我无关。”   “哦,我差点忘了你开娱乐公司的,应该也没少趁职务之便和女明星……”   宗晋厉声打断,“陈小姐,注意你的措辞。”   陈璟姚双手举起,“好好好不说不说。你这人太不讲理,就许你暗讽我不许我埋汰一下你啊?”   宗晋掐了把眉心,退让半分,“刚才是我失言,不过你既然也知道我有女朋友了,我们两个的事情就权当两位老人家一个误会。”   “我不介意你有女朋友呀。我也有男朋友。”陈璟姚眨眼,“还不止一个。这样正好,以后婚后我们各玩各的,谁也不吃亏。”顿了下,“哦,当然,如果你有需求,我也乐意履行妻子应尽的职责。”   陈氏大小姐从小被宠得骄纵,人前名门淑女私下却放浪形骸,宗晋只是没想到,她敢这么赤 .裸裸地说出这番话来。   陈璟姚毫不在意他对自己这番暧昧言语的无动于衷,提醒道:“你手机在震。”   宗晋从行李袋外袋里掏出手机,是周栖发来的视频请求。   “……”   当下这场面,是很不适合视频了。   犹豫刹那间,被旁边的人一个趁机按下接通。   宗晋怒目而瞪。陈璟姚一脸无辜耸肩,朝屏幕打招呼,“Hello,美女!”转头对宗晋道:“女朋友挺漂亮啊!”   周栖刚洗完澡,算一算时间宗晋也该到家了,给他发了个微信没回,于是发视频请求过去,刚接通,就见一张姣好的面容霸占了整张屏幕。   周栖愣了愣,把手机拿开一些看看自己是不是发错了人,但很快她知道没错,因为宗晋的脸随之出现。   他一把扯开陈璟姚,“小栖。”   周栖看清背景是他家门口,“这位是?”   陈璟姚被宗晋扯得吃疼,报复式地在后面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璟姚,是你男朋友的未来老婆!”   周栖被这个称谓绕得晕乎,反应过来时面色转冷,“那关系可还挺复杂啊。”   宗晋咬牙,这特么找谁说理去?   陈璟姚还在后头没完没了,“没多复杂,就是他爸看中我这儿媳妇了,我爸看中他这女婿了。目前来说,我也对他挺满意的哦。”   宗晋回头,“你给我滚。”   她回怼:“凶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敢否认吗?!”   宗晋声调自降三格,寒意却腾上几分,“我说,让你滚。”   他一双黑眸暗生火色,陈璟姚没见过有人生气能这么令人胆寒的,到底有些犯怵,不敢再招惹,“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   宗晋按下电梯按钮,不想和她废话,食指悬空从她的位置到电梯划一道线,示意她赶紧走人。   陈璟姚斜眼看他,见他面色依旧冷然,却又不甘这样落于下风,在电梯灯亮起的瞬间,忽然跨步过来,揽住他胳膊往下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晚安吻!”她得逞地吐舌头,又冲手机里的周栖抛一个飞吻,“人手一个,别吃味,你也有!”   宗晋:“……”   周栖:“……”   闹腾的人走了,气氛显而易见的冷冻了。   宗晋扯出衣袖擦脸,“小栖,我觉得你可以听一下我的解释。”   周栖听陈璟姚刚才一番话,已经理出思绪,简而言之,就是宗晋父亲和他自己在他结婚对象的选择上存在一定分歧。   说实在的,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毕竟从家世上来说,他们两家确实不算一个阶层。虽然宗晋对一切都是笃定的样子,但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被家人支持,后面的路会难走许多。   这些想法她有对他提过一二,都被他言语化解,只说这些都不需要她操心,等见过她家里人后就带她去见自己父母,但女人生性敏感,到底是有点儿悬着心。   如今冷不丁地看到这个所谓的“家里安排”,反倒是有了一种抛在空中的石子终于落进湖心的感觉,虽然掀起涟漪,但清楚明白。   但是,不管怎么说,被人亲了,那就是自己没防范好,该惩罚。   于是周栖扯了下嘴角,拿腔拿调道:“晚安吻都收到了,还不睡觉?” 第45章   宗晋被她这半吊的态度磨得一晚上没睡好, 早晨起来洗漱, 镜子里的男人眼底淡淡泛出青色。   妈的, 像肾虚。   昨晚周栖说要赶修报告, 他一晚上没关机,就等着她处理完事情回个电话过来。前半夜的时候倒是接到一个, 外地的陌生号码, 一男的操着陌生口音鬼哭狼嚎说自己失恋了, 哭得嗷嗷的。这换作以前他肯定掐啊,可那当下居然生出点儿同病相怜的意味来, 胡乱安慰几句挂了电话还给人冲了两百块钱话费聊表心意。   白天想起来, 都什么跟什么, 蠢到没边儿了。要是被苟沐那傻逼知道,得咯咯咯不断气笑上三年。   宗晋打开凉水冲脸, 扯过架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 双手支在洗手台上。   原本觉得只是双方长辈乱点鸳鸯谱,他也没多在意, 没想到陈璟姚这女的还真自己找上门来。陈董和老宗年轻时一起在部队待过,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他看在老一辈这层渊源上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可她蹬鼻子上脸, 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董博打来电话:“老大,陈璟姚看样子快出门了。我等会儿跟着。”   宗晋“嗯”一声, “把她的交友情况都摸清楚。”   董博:“好。”   宗晋想了想, 又交待:“必要时候你可以找人轮替, 别让她发现。”   董博笑了一声, “老大您这是怀疑我老本行的专业呢?一个女的我还跟得住。”   宗晋往外走,心想这女的路子太野,保不齐出什么幺蛾子,“多留个心眼没错。”   “行,我知道了。”   ******   春节假期临近尾声,周栖今天上午的预约很少,临时挂号的更是寥寥无几。   和她一个诊室的小护士送走刚接诊完的病人,看后面没号了,拿出包糕点给周栖尝,“周医生,吃吃看,我们老家特产云片糕。我妈在糕点厂做事,这都是现做出来的,和超市卖的那种味道不一样。”   周栖脱了手套,接过一片,“好香。”   “香吧?加足了白芝麻的。”   周栖笑点头,“齿颊留香呢。”   “我那儿还有好几盒,你要喜欢吃我给你拿两盒带回家。”小护士和周栖聊得来,“对了,给你男朋友也捎一盒。他上回给我们带的那个外国甜品好好吃哦。”   周栖吃完去洗手,一边挤泡沫一边道:“我一人能吃三盒,一盒都不留给他。”   小护士故作夸张,“哇,周医生看不出来你这么霸道啊。”   周栖心想,哼哼,案件情节严重,得让他把自己哄高兴了才能赏一片。   一会儿挂号系统进了提示,小护士点开一看,“嗯?这名字好耳熟啊,周医生,你男朋友是不是也叫宗晋来着?”   周栖凑过去一看。本事有点儿大啊,知道她拿捏着呢,直接就挂号来见了。职责所在,不接待还不行!   等人上来了,小护士见真是周医生男朋友,“宗哥,真是你啊?刚才我和周医生正说到你呢!”   宗晋今天穿一件饱和度极低的灰色风衣,配着他宽肩窄腰和下巴隐约可见的乌青色胡茬,愣是衬出个自带高级感的憔悴模样。   周栖端详他两眼。他毛发长得快,每天都得剃,今儿个这是故意博取同情呢?   宗晋问小护士,“哦?说我什么了?”   小护士:“说你上回给我们带的甜品特好吃。当时没留包装盒,你能把名字给我下么?我去网上搜搜看。”   宗晋笑,“是我亲戚餐厅出的副线。你们喜欢我可以让人寄过来,还有别的口味,下回带来给你们试试。”   “那多不好意思。哦对了,我从老家带了云片糕来,待会儿你拿点儿回去吃。”她想了想,补充,“可别嫌弃啊,就是个小零食。”   “不嫌弃,有的吃高兴还来不及。”   周栖倚在桌前,看他现场笼络人心,别说,还真有一套。   把小护士差走,周栖双手环胸走过来,“去躺着吧,给你看看有什么毛病。”   宗晋也不挣扎,乖乖去躺下。   等人躺到牙椅上了,周栖磨刀霍霍,挑着车针想着给他钻个洞。   宗晋两只手交叠在腹上,“周医生,你这是打算看病还是杀人呢?”   周栖笑得阴森森,“打算给你整点儿医疗事故。”   “悠着点儿啊,把我嘴弄坏了,亏的是你。”   这话说的周栖想给他钻个筛子出来。   她睇他一眼,“可轮不着我吃亏。”   宗晋等着就是她这句话,上半身起来,把她往怀里一拉,就势把她整个人都拢在身上。   周栖挣扎,“你干嘛?!”   宗晋扣着她后脑勺,“抱你啊。”   周栖嘟囔,“放开,你身上有股怪味。”   宗晋一愣,往左肩闻了闻,“没有啊。”   周栖哼哼,“别的女人的味道。”   宗晋觉得女人不讲理起来真是判若两人,先哄着吧,“没有没有,都洗干净了。你再闻闻,这是男性荷尔蒙的香气。”   周栖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过了一会儿,收住笑容,“别以为这么容易就翻篇了。”   宗晋把她下巴抬起,和自己对视,神色肃然起来,“小栖,我认真和你说,昨天你看到的真的不是那么回事。我和她以前都没见过,那女的我就算瞎了都看不上。”   “可是你爸爸喜欢她哦。”   “那是因为他还没见过你。”   周栖这下说出心里话,“我没有信心让他满意。”   宗晋轻拍她后背,“他能满意是最好,不满意也没事。你的主要目标客户是我。”   周栖推他一把,“臭不要脸。”   宗晋捏住她手,“你别把我家情况想那么复杂。我妈你知道,闲云野鹤的性子,不会干涉我的事情。至于老头儿嘛,以前管人管多了,凡事都喜欢替人拿主意,但他还真拿不了我这主意。”   “你别为了我和家里人闹不愉快。”   “不会,你当演八点档呢?哪儿那么多豪门恩怨了。我爸一时心热,我会让他看清楚的。”   周栖不懂,“什么意思啊?”   “陈璟姚父亲和我爸是旧识,交情确实没话说,但他女儿不是个善茬,这样的女人以后要是结婚了得闹得宗家鸡飞狗跳。我会让老头儿明白这点的。你放心。”   周栖嘴角扬起个弧度,转过脸不让宗晋看见,“我可不放心。你都在幻想和她的婚后生活了。”   “我艹,我这话还能曲解成这样?”   “我上学时候阅读理解都满分。”   “哎,冤枉死我得了。”宗家手下移,隔着白袍子在她尾椎骨处流连,“我要幻想也幻想你啊。周医生,我幻想很久了,制服诱惑什么的,带感。”   “……”周栖不行了,“大哥,这里是医院!”   “是啊,你是医生我是病人,故事的开始都是这样的。”   您确定您说的那故事有情节?   “别闹。”周栖嗔怪地笑,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晚上回去穿给你看。”   “轰”一声,宗晋耳朵炸了。   “你说的,不许抵赖。”他捂着心口,“我要不要买一套听诊器回去?”   “……”流程要不要走这么完整?   周栖坐起来,把头发散开重新梳理绑成马尾,“行啊,再买两盒脑残片服用吧。你别在这儿占用医疗资源了,快走。”   *******   路潇潇带着经纪人王大嘴坐医院电梯上来,“等会让我那姐妹儿给你瞧瞧,她可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名医。”   王大嘴前天在别的医院拔了颗横向阻生牙,昨天晚上居然流脓了,路潇潇知道了赶紧把人带来周栖这里。   王大嘴捂着腮帮子,“潇……潇潇,我们不用挂号啊?嘶——”   路潇潇摆手,“不用不用,我特好一闺蜜。上去让她先给你瞧瞧,有的医再挂啊。”   这话说得,王大嘴都快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了。   路潇潇和王大嘴到了周栖科室这层楼,她走路带风,王大嘴跟在她身后龇牙咧嘴。   她按照之前来过的记忆找,一眼就看到周栖诊室的标牌,“这儿这儿!”说完往自然地往里面一看,嘴瞬间张成O型,“我靠!”   王大嘴要凑上去,“怎……怎么啦?”   路潇潇赶紧捂住他眼睛,“你你你去那边椅子坐,先疼一会儿。”   王大嘴:“???”我不是人啊?   周栖刚站起身来,只见诊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路潇潇空降在门口,摘下她那副浮夸的大墨镜,惊叹到必须用有限的英文词汇来表达内心所感,“Oh,my God!”   翻译成中文大概是:周小栖,你太能了,在工作场合居然公然和病人调情?是什么让你如此放飞自我?   宗晋闻声起身,往后看去。   路潇潇搓了搓眼睛,再搓一搓,乖乖啊,太他妈玄幻了,眼前这人是谁?   “Oh——my Boss!” 第46章   医院楼下有一家川菜馆老板错开春节回城高峰前两天就回来开了张。刚好到饭点,王大嘴冲洗完牙敷了药被路潇潇找借口打发走, 于是就她和周栖还有宗晋仨人一起去吃。   往日川菜馆这个点都是人声鼎沸, 节中没什么客人光顾, 老板给他们辟出一个包厢。先在楼下点单, 现下只有一个厨师在,食材又短缺,菜单上好多被划掉。周栖照顾路潇潇脆弱敏感的胃, 点的菜都是不放辣也能好吃的, “再一个蒜泥空心菜,芋艿排骨汤。”   宗晋接了个电话,工作上的事情, “你们先上去,我打完电话就来。”   周栖拉了路潇潇, “好。”   路潇潇一路作木鸡状, 大气不敢喘一口,好想打开手机百度查一下,第一次和老板吃饭的注意事项, 还有, 老板和自己闺蜜搞在一起了怎么办?在线等, 挺急的。   餐馆老板引着她们上楼的时候, 路潇潇终于回了点儿魂, 楼道暗, 她摘下墨镜, 老板一看好眼熟, 兴奋起来,“哎?你不是那个……那个……”   路潇潇这会儿可没多余情绪回应路人的爱,“路潇潇是吧?我照着她整的。”   老板挠头,“不是啊,我以为你范冰冰呢!”   路潇潇:“……”   说话间到了包厢,老板功成身退。周栖憋笑憋得快内伤,“自作多情了吧?”   路潇潇大手一挥关上门,“我去——我有这么不红吗?”   周栖安慰,“别急眼,都是ABB,这点上没错。”   路潇潇恨啊,“噌”地一下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冲周栖招呼,“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你!坦白从不从宽再说,但抗拒一定从严!”   周栖被这晃眼灯光一照差点没瞎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不给你点儿严厉的,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拜托,我上回就和你说了,本来就打算这段时间约个时间安排你们见个面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路潇潇软和一点态度,摇摇手里的灯,“那你老实交代时间地点起因经过,怎么勾搭上的,持续多久了?噢——”她想起来,“上回在臻荣公馆KTV,是不是那次?”   周栖垂下头对手指,“好像,比那次更早一点。”   “我去,那你牛逼惨了啊阿栖!”路潇潇叹服,“说说,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周栖拉着她坐下,顺便帮她把手电筒关了,捡了重点和她叙述一遍。   路潇潇听完,叹为观止,猩猩式鼓掌,“缘分的力量真可怕,仅次于金钱的力量。”   周栖扶额,什么奇葩结论。   路潇潇揽过她肩头,“这么说来以后你就是我老板娘了。下半年我要续签合约,到时靠你帮我吹吹枕边风,谈个好条件。”   周栖:“哎,你拿我当什么了?”   路潇潇:“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啊哈哈哈哈!”   周栖:“……”   后面那顿饭,吃得算是顺利。路潇潇在大老板面前不敢造次,特乖巧地扒饭吃。宗晋怕自己在让周栖朋友不自在冷场,时不时提个问,态度平和一点儿不摆老板架子,气氛一直保持得不错。   吃完饭他要回公司处理事情。路潇潇去周栖那儿坐了一会儿,等她下午上班了也就回去了。   ***   晚上等宗晋从公司回来,一推门就闻到扑鼻而来的饭菜香。   周栖今天下班早,开车绕了趟菜市场,过年菜价贵她没多屯,做了几道家常菜只留一些剩余的和冰箱里的存货放一起。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收碗筷。   宗晋感叹,“今天算我有口福,难得难得。”   周栖哼哼,“我就是来视察下,看看这儿还有没有别人。”   “啧。”宗晋从背后抱住她腰捏了一把,“还不肯放过我?你看,我昨天为了你那态度都没睡好。”把她掰正,指着证据,“看看,黑眼圈。”   “噗,”周栖直插一把五米大刀,“三十岁是个分水岭,过了三十,经不起熬夜。早上起来是不是还口臭脱发?”   宗晋也不恼,幽幽道:“口臭不臭你亲过,发毛旺不旺盛,”说着往下一瞥,“你不也摸过?”   周栖简直想掐他。   她提溜眼珠,“你别太嚣张。”推开他半个手臂的距离,松开身上大衣堪堪系着的腰带敞开来,露出里面一件通身白色的吊带连衣裙,锁骨纤细性感。   宗晋喉结滚了滚,“答应我的白大褂呢?”   “我想了想,医生白袍太庄重了,不能随便拿来玩儿。”周栖看他,“怎么?这件还不满意?我可是挑了好久的。”   宗晋把她扯回来,闻着她肩头散出的体香,“好看是好看,但是心理还是有一定的落差,等会儿看你怎么补偿了。”   周栖哼哼,推他,“才刚吃完饭呢。”   “你给我看这个现在说不要?”宗晋箍住她不由她动,“女人都这么不讲理?”   周栖脱口而出,“不知道啊,你多试几个不就能得出样本数据了。”   自以为俏皮的话,一联系上文,就显得像是故意刁难了。   “又来?”宗晋松开她,肃下脸,“总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   周栖察觉到他好像不爽了,有点儿心虚,转移话题,“路潇潇下午跟我那儿一通夸你呢。”   没反应。   她继续,“说没想到你这么平易近人,让我好好对你哈哈。”   还是没反应。   那两声“哈哈”荡在空气里,因为没人接腔显得特悲壮。   宗晋眼尾轻抬看她,“你刚刚那是好好对我的态度?”   “不是。”   “那怎么办?”   “补偿。”   “怎么补偿?”   周栖抬眼,长睫微掀,伸手把吊带往手臂下一拨。红色的蕾丝胸衣露出来,显三分藏七分,愈发引人无限遐想。   她眨眨眼,“您看,这样行吗?”   宗晋胸腔起伏,太他妈刺激了,白与红的极致对比,若隐若现的弧度曲线拼命冲击感官。行啊,太行了!   但好不容易找回的场子不能轻易丢盔弃甲,于是挑眉冷冷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呵,还上纲上线了。   周栖还不信了,在他意犹未尽的眼神里拉上吊带,“那也没别的法子了,我先走了。”   宗晋闻言,直接贴上去,一手掌住刚才早就锁定的绝对领域,这手感,没谁了,软得跟糯米团子似的。   他压声儿在她耳边碾字:“还想走?我让你腿软得走不出这个大门。”   ***   这一晚,因为有了之前的磨合,又在熟悉的环境里,两个人都放纵欢愉。早上醒来的时候,周栖身旁一侧已经空了。宗晋给她在床头柜留了纸条,说是去公司了,早餐在桌上,起晚了自己热一热。   那行字遒劲有力,像一座壁垒,把她的心也牢牢护住。   她掀开被子下床,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猛地想起某人昨晚那句“让你腿软得走不出这个大门”,脸腾地红了。   她心想:不,一定是缺钙了,等会儿多喝牛奶补补就行。   今天是初七,周栖今天可以休息。周瑶之前和她说因为有同学聚会,所以比大伯父晚一天回来,买了初七早上十点一刻的高铁回景市,所以她打算吃完早饭去车站接人。   早饭刚吃到一半,才八点出头周瑶就打来电话,“小栖,我今天不回去了。”   周栖放下筷子,“怎么了?”   “临时收到学校领导通知,把我分派到明州的分校区了。今天就要去报道入职,过两天再回景市交接之前的工作。”   周瑶的声音听起来很丧,周栖也大概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然挂着一个学校的名头,但无论各种资源还是后续发展,明州的分校区都是远远比不上景市本部的,否则周瑶当初也不用费大劲过来。   周栖问,“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没听你提过。”   周瑶默了默,“上头没明说,但看在之前相处不错暗示了我一下。无非就是有的人仗着家里有权势,非要把别人挤下去。明明我也不碍着她什么,为什么这么看我不顺眼?”   “你说的是?”   “还有谁,上回和你提过的,陈氏实业老董的女儿。” 第47章   周栖驱车到北苑音乐学院。来之前她从官网上找到校办电话确认过今天学校已经恢复运营, 陈璟姚也来上班了。   在门口登记了身份证进校, 按照指示牌走又问了人, 来到一处教工办公楼。这排办公楼位于学校南端, 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前身是旧时租界里的法语学堂, 建筑风格鲜明, 是当时景市首屈一指的校舍。历史变迁, 如今这里除了是北苑音乐学院的标志性建筑,也开放给来景市旅游的游客限流参观非办公区域。   听周瑶说过, 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都是老资格的前辈, 而陈璟姚一入职就直接进入这里办公, 全然得益于她父亲给学校捐建的新教学楼。   因为平常有游客在附近参观,办公区大堂有门卫执勤。   董博正在此处盯陈璟姚, 他守前门, 找了个以前的同行守后门,为避免让人起疑还不时轮换。乍看到一个像周栖的女人进去,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专业的敏锐目光还是让他断定那就是周栖本人, 赶紧掏出手机给宗晋报信。   周栖上前报了要找的人和自己的姓名, 门卫小哥帮她通知上去。   “叫周栖,一个姑娘, 对, 好, 您等等, ”门卫抬头看一眼周栖,捂着听筒对她说:“陈老师让您接下电话。”   周栖接过,“你好,我是周栖。”   “你好。”陈璟姚在电话那头顿了一顿,问,“周——栖,那个谁的女朋友?”   “对。”   “我说这声音耳熟呢。”陈璟姚轻笑一声,“找我什么事儿啊?”   “方便下来一趟吗?我在你办公室一楼大厅等你。”   陈璟姚站起来,朝办公桌对面的女老师指指手机,压低声音,“林老师,我出去接个电话。”   林老师温笑,“行,去吧。”   等她走出去,林老师转头和其他老师夸赞,“小陈这孩子不错,年纪轻轻做事有规有矩。”   另一个老师回:“家世在那里,错不了。”   到走廊,陈璟姚单手支在扶栏上,抠着指甲,“我很忙哟,没空下来。”   周栖平静,“再忙也会下班,我可以等你。”   陈璟姚闻言嗤笑,“毛病啊!你真二十四孝女友呢,替你男朋友来接我下班?”   “我有话问你。”   “问咯。”   “你下来,我们当面谈。”   “干嘛?方便一言不合扯我头发?”   周栖转个身,背靠上登记桌挡板,“怕了?”   陈璟姚停下手里动作,“激我?我陈璟姚就没过怕的时候。”   “哦,”周栖自顾自下结论,“不敢见我,就是怕了。”   这招立竿见影,不到十分钟,就见人下来了。   周栖打量来人,比上回手机屏幕里看到的更瘦,一件贴身薄毛裙还能隐隐透出髋骨的形状。妆容远看完整精致,待她走到面前,细看之下有种难掩的倦色。   周栖先往外走,陈璟姚跟在后头,两个人一起走到大楼外。   陈璟姚双手抱胸,手指轻敲仿佛一折就要断的胳膊,“宣誓主权来了?”   周栖看她,单刀直入,“陈小姐,请你不要把个人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借机为难我的家人。”   陈璟姚挑眉,“你什么意思啊?谁是你家人?”   “周瑶。”   陈璟姚抬头思考片刻,“周瑶?她是你家里人?你们都姓周,姐妹?”   周栖眉心微蹙,判断着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着,“她是我表姐。”   陈璟姚眼尾微挑,“那世界可真小了。我还真不知道她和你还有这层关系。”她放下手,插进边袋,对周栖笑起来,“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哪会那么慈悲心肠把她发配边疆就算完了,肯定让她直接滚蛋哦。”   周栖忍着,“为什么要针对她?”   陈璟姚依旧挂着笑意,“她啊,刚进来两天就处处争表现,把我反衬得跟个二世祖似的,那天还直接在领导面前否定我的建议。你说这样我还能喜欢她么?你有空也开导开导你表姐,为人处世藏着锋芒,不然哪天被人不爽了都不知道。我这人也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看不爽的人,直接踢出视线范围就是了。”   她以笑容和柔和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强势的身家背景是虚妄的底气。   ***   宗晋给周栖打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干脆暂停手上所有事务,抓了车钥匙就往停车场去,时速飚高开往北苑音乐学院。   公司离那里不算远,笔直到头拐个弯就到。   中途接到董博的来电,把他听清的内容一五一十交代,还原出周栖来这一趟的缘故。   有董博在,即使两个女人动起真格来周栖也有帮手,但他还是不放心。开到学院前,匆匆把车停在路边,走路带风。   周栖此刻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职场上的不公待遇她不是没有见过或遭遇过,出了社会甚至在学校里就该清楚没有哪个环境是绝对公平公正的,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那么轻易地审判一个才相处不过几天的同事,用那样不屑一顾的态度,仿佛别人在她眼里如同蝼蚁一般,仅仅因为她有权有势,所以一切公理和道义统统靠边。   最气人的是,无处可诉,你拿她没办法。   她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陈璟姚瞥了一眼她的手,“怎么,想打我?为你表姐还是为你自己?”说着往前走一步,对周栖扬起下巴,“想打就打咯。你打了我,我就去验伤,然后把照片和报告一起发给宗伯父看,让他老人家瞧瞧自己儿子看中的女人骨子里是个暴力狂呢。”   董博在不远处以树木作掩,也蓄势待发着,要是那两个人真动起手来,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得第一时间出去阻止。   说真的,周栖做事从来没考虑过用武力,对自己的武力值完全没有概念,陈璟姚所说的后果她也能想到。但此刻,新仇旧恨摞到一块儿,对着那张毫无顾忌的嚣张面孔,可真他妈想一拳闷上去啊!   她感觉到自己的拳头在发抖,像是剑即将出鞘。   剑拔弩张的一刻,拳头忽然被人轻轻裹住。   她愣愣地转头,见是宗晋。他应该是跑过来的,胸膛起伏喘着气。   他问:“怎么不接电话?”   周栖拍了拍口袋,随即道:“忘带了。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   宗晋不言其他,只对她说:“这事你别掺和,我来处理。”   陈璟姚似笑非笑看着,“可以啊。这是夫妻二人其利断金呢?”再用手指戳了下额头,“不对,你俩还不是夫妻,有没有这缘分还两说。”   宗晋沉声,“给我闭嘴。”   “嘴长我身上,我想开就开。”她语气忽然暧昧起来,“要不然,你吻住我?那我不就说不了了。”   宗晋哼笑一声,“就你这样的,我亲只狗都比亲你强。”   周栖一脸问号看向他。他轻拍她的脸,“乖,我不是说你是狗,打个比方而已。”   俩人这亲昵劲着实碍眼,陈璟姚眼里酝出不平,嘴角的笑还是未撤下,“你是亲过狗还是亲过我?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亲狗比亲我强呢?   宗晋斜睨过一眼,“这还需要试?只要知道狗比你强不就行了。”   “你!”   陈璟姚第一次被人怼到无路可退,气结之余对这个男人倒多了分出于人性本贱的欣赏。   宗晋敛起神色,逼近她,“陈小姐,我劝你适可而止。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哦?我还就偏爱走夜路,鬼有什么好怕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说的没错。”宗晋眼廓深邃,眸里没有一丝温度,“所以,我有钱,也能让鬼替我推磨。”   “你什么意思?”   “你不招惹我和我女朋友还有她的家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招惹了,也别怪我不看长辈情面。”   陈璟姚眼底的疑惑转瞬即逝,耸肩道:“你这种光会放嘴炮的男人我见多了,什么时候咱真枪实弹地来一炮?”   说实在的,回国这段时间她都还没物色到入眼的男人,一段时间没开荤,真有些难忍,难得遇到个对口味的,又是父亲中意的人选,不扑上去咬一口说不过去。   说话间她整个人都已经贴了过去,可宗晋早有预料,利落闪身让她扑了个空,还险些栽倒。   她站稳身体,强行挽尊,“在女朋友面前装贞洁烈男是吧?行,给你这个表现机会。想我了随时找我哟。”   宗晋面无表情看她,拉了周栖的手就走。   ***   周栖一屁股坐进自己车里,任窗外宗晋怎么敲打都不开门。   理智告诉她,男人不该打女人,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火气正在头上,陈璟姚都欺负人到这份上了,他居然放了两句狠话就拉着她走了?   ok,知道他们两家有情分,但且不说自己,周瑶何其无辜。她既为陈璟姚肆无忌惮在她面前勾引自己男朋友生气,更为不能帮周瑶讨一个公道而懊恼。虽然知道这一笔不该也算到宗晋头上,但不管了,统统算他头上!   宗晋人高马大,样貌又出众,一直在车外敲窗着实引了不少路过的音乐学院学生侧目,纷纷指指点点。   周栖的车被前后塞着,宗晋站的位置又刚好堵住唯一能打出去的方位。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深吸一口气,“啪”一声推开车门。   宗晋反应够快,及时闪开,随即一个跨步弯腰坐了进来。   周栖捏着方向盘,“开你自己的车去!”   宗晋转过身面对她,“生气了?”   “废话!”周栖怒回,然后转头瞪她,再拿手指戳他胸肌,“你是不是还想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宗晋握上她拼命戳的那根手指,“见个屁!那张脸我见一次妊娠反应一次!”   一点都不好笑,周栖冲他翻白眼,“你还起反应了?”   “靠!”宗晋要死了,聪明的女人吵起架来,摘字摘句能断章取义死你,“我起个JB反应!”   说完很后悔,直觉告诉他周栖能把这句话歪曲成“我JB起个反应”,赶紧无缝接话道:“你先别气。放心,这女的我有办法收拾。你表姐的工作也不用担心,这个学校的校董我认识,她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调回来是一句话的事。”   周栖瞟他一眼,语气平缓下来,“什么办法啊?”   宗晋无奈摇了摇头,把手机打开给她看。   他说:“这种事情本来不想让你掺和。你看一眼就得了啊。”   周栖往他手机屏幕一看,差点没喊出声。   “你这……哪儿弄来的?”   宗晋“咔”一声按灭屏幕,把手机揣回口袋。   “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48章   视频只匆匆看过两眼。昏暗的房间里烟雾缭绕的众男女东西方面孔混杂, 衣不蔽体。透过激光灯凌乱光线的折射, 陈璟姚在一群人中间的显眼位置, 正跪坐矮桌前半仰着头和周身两个人一起吞云吐雾。   周栖在宗晋按灭手机屏幕的前一秒判别出来, 她吸食的应该不是普通的烟。   周栖曲起手指压了压突突作跳的太阳穴,“这算什么, 犯罪证据?”   宗晋倾身环过她肩膀替了她的手, “不算。”   且不说陈璟姚在这个视频里身处的环境很明显是在国外, 就算她真的在国内□□,也顶多是违反了治安管理法, 只能被处以治安拘留和强制戒毒, 以她的背景周旋一二十有八九不了了之。   周栖脱口问:“那你拿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打算用你的媒体关系曝光吧?”   她短暂思考, 能对陈璟姚起切身影响的只能是这个视频外泄,让她的对外形象崩塌, 也就自然断了宗老撮合的念头, 但这事如果真这么处理未免太绝,陈家也势必追根溯源找出散布源头, 到时陈宗两家的关系也就得转友为敌。   宗晋果然摇头,道:“事情当然有办法闹大, 但对我们没有好处。”   周栖想了一下他的话, 他说得没错,一旦两家结仇, 宗老这笔账除了要算到儿子头上, 难保不会迁怒于她。纵然解决了一个陈璟姚也泄了愤, 但于他们的关系而言, 弊大于利。   见周栖默然着,宗晋问:“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是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周栖扯了扯嘴角,“我没这么说。那你到底准备怎么做?”   “很快就会知道了。”宗晋握上她的手,又强调一遍:“周瑶的工作调令我会处理好,你让她不用担心。”   周栖垂着眼睫看他的那只手,不再多问,只淡淡应声:“嗯。”   “小栖。”   “嗯?”   “既然我们决定在一起,无论如何我都会尽最大努力排除前面的障碍。”他的手掌紧了紧,“可以相信我吗?”   周栖抬头,撞进他眼里的挚诚,包含坦荡和无畏,心里仅剩的那点儿火苗瞬间被浇灭。   她说:“我知道,你要平衡各处,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刚才不该把火发你头上。”   “我是要平衡,但是你的想法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你不喜欢,直接告诉我,就算是发脾气,我也受得住。”   “我相信你能把一切处理好。”周栖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摸他的脸,“再说了,我可不喜欢莽夫。”   “哟。”宗晋嘴角勾起笑,“哪家姑娘这么善解人意?”   周栖看着他没挪眼,“老宗家的呗。”   这话回得人心神荡漾,宗晋一把揽过她,压上她柔软的唇。   周栖喘着气推他,断断续续道:“外面……有人啊。”   宗晋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反倒问了句不相干的:“你直接从我家过来的?”   周栖得以喘息,下意识回答:“对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宗晋的手已经解了她的外套,从毛衣下摆探上去。周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喂!”   宗晋滚烫的手掌长驱直入,直到覆上毫无遮盖的浑圆处,哑着声在她耳边低语:“果然啊……我就说,昨天那套胸衣都被我扯烂了。”   “……”   “你就这样招摇过市?”   周栖无语,“有什么好奇怪的,很多女的冬天都不穿内衣的好么?反正胸不大,衣服厚点就看不出来了。”   宗晋忽地用食指指尖挑弄一下。周栖浑身一麻,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羞耻得不行,“哎,大街上呢!”   “外面又看不进来。”   “那也不行。”   “怎么不行?”   周栖单手一伸,从仪表台上抓下一个车载相片框,那是她和奶奶的合照,一直被她放在车里。她跟出示证件似的亮给他看,“奶奶is watching you.”   宗晋一瞧,老太太对他笑得可慈祥,简直了,“你太狠了!”   他收回手,顺带帮她把毛衣拉平整。   周栖系好腰带,“你回公司吧。”   “你呢?”   “随便走走。”   “跟我一起回公司吧,中午我们在一楼餐厅吃。”   周栖想了想,“好。”   ***   两个人的车前后开到恒亚传媒的大楼。   前台两位接待人员见到老板起身喊“宗总”。宗晋自然地搂着周栖的腰,微微颔首。两位前台互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电梯直通顶层,这一层是宗晋的独立办公室。两道黑色大理石纹的门,按下指纹推入。   里面的布置很简单。左右两边都是落地窗,视野开阔,离门口近的是待客区,摆着一套黑色皮质沙发和透明茶几。一张宽敞的办公桌正对着大门,后面是连排书柜,旁边还有一道小门。   周栖指指那道门,“这间是?”   宗晋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休息室,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打开门,侧身让周栖进去,“午休的地方,有时候事情处理得太晚就睡在这里。”   周栖环顾一圈,发现这个休息室和他公寓的卧室装修得几乎一样,“你还挺专一啊,房间风格都这么一致。”   “那是。”宗晋从背后环抱她,“是不是看到这房间就想到昨天晚上……”   周栖耳朵痒死,“收一收你的邪念,好好工作。”   确实还有不少事情,宗晋放开她,“你要是想睡个回笼觉可以在这里歇会儿,饭点叫你。”   周栖也不想在外面打扰他,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外面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宗晋走过去接起,“嗯,让他上来吧。”   挂下电话,他回头和周栖说:“陈璟姚父亲,没想到还亲自过来。”   周栖不太明白,只想到问:“我要不要出去回避一下?”   宗晋:“没关系。你可以呆在休息室里,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睡觉。”   周栖关上门。休息室是整个办公室隔出的空间,从里面还是能听外面一定范围内的声音。   等陈璟姚的父亲陈华庭被秘书引领出了电梯,宗晋走出去,“陈伯父。”   陈华庭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笑着拍他肩,“小宗,陈伯伯冒昧前来,没打扰你吧?”   宗晋也笑,“没有,哪里的话,里面聊。”   陈华庭还带了个助理,朝他做了个手势让他在外等候,和宗晋一起进去。   宗晋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您坐。”自己也绕过桌子落座。   秘书倒了杯水过来,出去时关上门。   等空间全然安静下来,陈华庭看了一眼宗晋桌上的文件,“看来陈伯伯来的不是时候,忙呢?”   宗晋把东西收起来放进抽屉,“都是瞎忙,跟您比起来不算什么。”   “谦虚,你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华庭微微叹了口气,“老宗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个能干顶事儿的儿子。”   宗晋淡淡地笑一下,不再回客套话,让气氛陷入刚刚好的微妙。   陈华庭双手交扣放到桌上,“陈伯伯不耽误你时间,有话就直说了。”   宗晋颔首,“您说。”   “你应该也猜到我是为了璟姚的事情来这一趟。这次的事情伯父真要好好谢谢你。那些东西要是流传出去,甭管怎么压都难免有损女儿家名声。”   “应该的。陈伯父和我父亲是老友。既然碰巧让我知道了,我不会坐视不理。”宗晋神色肃然,“您放心,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了,后续不会有任何泄露的可能。”   陈华庭看他,“是,多亏你了。我这个女儿,从小还是很乖巧,只是在国外的那些年我和她妈妈疏于管教,她交往的又都是些搞音乐搞艺术的,行事作风上难免放纵肆意了些。”   宗晋听出这番话里的护犊之意,“能理解。”   陈华庭又叹口气,“小宗,你看这事儿弄的。本来伯伯还想着你要是真能和小女成一对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没想到最后还让你看笑话。”   “您别这么说。”宗晋淡淡地,“这件事就此翻篇。”   陈华庭闻言面容松动,收回手,“陈伯伯来这见你就是为了当面谢谢你。还有,你放心,我会去和老宗说,璟姚还要多历练几年,暂时不会考虑婚嫁之事。”   说话间他已站起身来,“不打扰你了,陈伯伯也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你要有空去我那里喝茶,我从武夷新得了一批金骏眉,我们叔侄一起谈天品茶。”   宗晋送人到门口,“好,改天一定去拜访。”   ***   当晚,陈宅,陈华庭的书房里。   陈璟姚快疯了,“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事儿明显就是他弄出来的!”   陈华庭狠狠拍桌,“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明摆着啊!”   “就算真的是,如果你自己行为检点,会让人抓到把柄吗?!”   “他就是为了甩脱我,所以拿这个视频威胁我们!”   “威胁?”陈华庭站起来,走近女儿,气势迫人,“这个视频在有心人手里就是个隐患。宗晋就算故意为之,起码也拆了导火线。”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不会再散播出去?”   陈华庭掐了掐眉心,“我比你了解宗家人。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你以后给我注意言行举止,不许再和那些三教九流厮混,否则以后别想从我这里拿一毛钱!”   陈璟姚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父亲把话说到这份上,可见这事是真让他觉得丢了脸面。僵持许久,她恨恨地摔门出去。 第49章   自从宗晋和陈华庭的那次对谈之后, 陈璟姚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随着假期彻底结束, 宗晋和周栖的生活恢复到各自忙碌的轨道里。   周瑶很快被调回了学校本部, 周栖不想横生枝节, 也没有和她提是因为宗晋打通的关系。于周瑶来说,算是一场有惊无险。   周常东这些日子又跑了趟国外处理海外代理的事宜。周栖没忘记答应过宗晋要带他见家人, 奶奶也一直盼着念叨着, 催着周常东赶紧处理完事情回来好办家宴请栖栖男朋友来吃饭。   最后合计出一个日子, 周常东回国后的第二天。   这天周栖休息,宗晋从确认下来去她家的日期就着手调整工作安排, 空出这一整天时间。昨晚周栖在他家睡, 清晨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到腰上搭着的手抽离, 随即床一侧轻微动弹一下。她半搭着眼皮瞥一眼床头柜的时钟,才六点一刻, 于是又沉沉睡去。   八点多再次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起身拉开遮光帘,阳光正好, 往远处眺望,能看到高架上车辆往来。城市的周末依旧忙碌, 每个人都有他们要去往的地方, 就像湛蓝天空中的云被风吹动飘浮向远方一样自然。   昨晚吃了宵夜,现下还没有饥饿感, 周栖回床上, 竖起枕头当靠垫, 翻起一本《口腔医学解剖图谱》。   看了几页, 卧室门被极缓地推开,宗晋往里探一眼,见她已经醒了,便将门大开走进来。   “不去吃早饭?”他坐到床上。   周栖注意到他已经换上一身正装,这和平日不同,以前他都是临出门前才会换下睡衣。她把书倒扣到被子上,“昨天晚上吃太多,一点不饿,晚点再吃。”   宗晋“嗯”了一声,“那你帮我出出主意。”   周栖问:“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他要让她出什么主意。宗晋从衣帽间拎进来好几套西装,挂上卧室里的衣架,一件件比到身前给她看。   “帮我看看今天穿哪件合适,这件怎么样?”   “好看。”   “这件呢?”   “好看。”   “配这条领带?”   “好看。”   宗晋把衣服挂回去,抬眸看她,“周栖。”   周栖真的不擅长给人出搭配衣服的主意,脑袋已经开始漂拖鞋,趁他刚才转身偷偷重新拿起书,刚看了半行又听他叫自己名字,头还埋在书里,随口应:“嗯?”   “你的词汇还能再贫乏一点么?”   周栖点点头,“好。”   “……”   宗晋捏一下鼻尖,走过来蹲到床边一把抽走她的书,“敷衍我呢?”   周栖伸手去捞自己的书,“还我!”   他就把书举过头顶,“不还。”   周栖腾起身,攀着他手臂去撩,才刚碰到一个书角,那本书就被他往后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悲惨的弧度。   宗晋按住她肩膀把她压回床上,周栖乐得不行,“这位大哥,你刚才都让我看几套搭配了,以为自己是奇迹暖暖呢?”   “什么是奇迹暖暖?”   “换装游戏。”   “……”宗晋肃下脸,“你给我端正态度。”   周栖看他,“你不会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是在配衣服吧?”   宗晋抿着嘴,表示默认。   周栖快笑死了,“一顿家宴而已,要不要这么紧张的?”   宗晋沉声,“喂。”   周栖看出他脸上的焦躁,一点儿都没了往日里对一切都有把握的笃定模样,收起笑容,捧住他的脸,“乖,别紧张。谁还不是第一次了?我也是第一次带男人回家啊。你看我都没有紧张。”   “你这女人,能不能有点正常人的情绪波动?”宗晋掰她手指,“就没想过万一你家里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周栖还挺惊讶,这才发觉自己确实忽略了什么。他会这么紧张,不是因为这顿饭本身,而是因为她,因为要获取她家里人的认同,这次赴约便有了不同于任何场景的意义。   再一想,如果以后他带自己去见他的家人,她大概会比他现在还紧张。同理心一出来,她就能理解了他的反常表现。   “怎么会呢?”她跟哄小孩儿似的,“你看你,又高又帅,腰窄腿长皮肤还有光泽,都是肉眼可见的优秀。谁还能不喜欢你?谁不喜欢你我跟谁急。”   宗晋被她这一番夸赞过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现出个笑,“你就胡说。”   “没有没有,都是真心话。”周栖凑到他耳边,“我里里外外都验证过了,绝无虚言。”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耳根泛红起来,没辙,要哄人高兴就不能要脸了。   宗晋彻底笑开,拍了记被子里她的腿,“行了,快起床,吃完饭换衣服出门。”   “这才几点?定的中午十二点,从你家过去开车半小时就能到,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宗晋往后衣架上看一眼,“这些都不行,我们去附近商店买新的。”   周栖一头栽进床里,“天,有完没完!”   ***   临出门前宗晋又仔细检查一遍要带上门的礼物和红包。   周栖看着大包小包,又捏了捏红包厚度,啧啧称叹,“大手笔啊。”   宗晋把东西清点好,“钱虽然不是衡量诚意的唯一标准,但是也看出个心意,能做到位的我一分都不会马虎。”   他今天真的很不一样,没了你来我往的调侃劲儿,语气是全是正经和严肃。周栖忽然觉得,嗯,有点迷人。   她跪在椅子里,双手撑到桌上,贴过去给他一个吻,是安抚也是奖励。   宗晋站着,一手环上她的腰,低头加深这个吻。周栖脖子成片发烫,手不老实地隔着里面的衣服抠他肚脐。   宗晋一把抓住她那只手,“别玩。”   周栖眸里漾开水波,“你不喜欢么?”   “喜欢。”宗晋俯身,盯着她看,“但是我们今天要先把正经事办了,再办不正经的。” 第50章   两个人把东西放进后备箱, 从地下车库出来。   宗晋开车, 周栖坐副驾驶上。他家附近有一个商圈, 开在寸土寸金之地, 入驻的品牌大多是走高端线的。开车过去十分钟不到,正好能凑到开门营业的时间。   中途周栖接了个电话, “梁师兄, 嗯, 还在考虑,下星期四可以, 好。”   挂了电话手机进来一条微信信息, 是一个餐厅地址和约定时间, 周栖把它复制下来黏贴进行程提示录里。   宗晋开到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停下来,随口问:“要去校友聚会?”   周栖退出行程单软件, “不是。一个大学师兄, 以前是我们学生会主席,最近准备从他们医院出来独立执业开口腔诊所, 问我有没有兴趣合伙。”   宗晋问她:“你有这个打算?”   周栖:“这个师兄家里有这方面资源,一直有心在大医院历练几年后出来单干。他已经敲定了另外两个合伙人, 就看我这边的消息了。下星期也是先和他们吃个饭聊一下看看。”   红灯换绿灯, 宗晋起步开出去,“之前没听你提过。”   “我本来是打算拒绝的。现在这工作我挺喜欢, 人事也简单, 再说我们医院现在正缺人手。不过如果真的能合资开诊所, 前景应该不错。他们几个人出资比例大, 我也不用投太多钱。”   周栖按下些车窗让温和的风吹进来,跟宗晋实话实说:“我打算今年买套小户型的房子,多挣点钱把首付凑齐了,以后还贷压力也能小点儿。”   宗晋看过来,把她的话重复一遍,“小户型的房子?”   小户型,很明显就不是在说他们以后的婚房,是她要置办自己的婚前房产。   他略微眯眸,神色难辨。   周栖理所当然把这种反应理解为生气,“这是我很早之前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我不是怕我们以后有什么变数,真的。”   房子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是归属感的代名词。周栖八岁那年,周梓雨跟着闻姨进了周家。彼时周常东的生意正跌至谷底,他们没有多余的钱换一套更大的房。奶奶和何妈住一个屋,唯一能容纳周梓雨的就只有周栖的小房间,于是至此以后,她的单人小床被换成了上下铺,她的书桌对面多了一把椅子。   周栖睡在下铺。她时常觉得,头顶那张木板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在暗夜里会沉沉压下来。很多次夜里醒来,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是闻姨进来帮周梓雨掖被子。她都背过身把脸贴进冰冷的墙面,借此逼退将流未流的眼泪。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她好想有自己的一处容身之所。它不是学生宿舍,也不是租来的房子,而是要买下来,完完全全任她一人独有的天地。   宗晋开进商圈范围降下车速,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心,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她的手,“我又没说什么。”   周栖盯着他看,“真的没生气?”   宗晋噙笑,“不管是刚需还是投资,女人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都是好事。我老婆这么有长远目光,我高兴还来不及。”   周栖听出他没在说反话,心神松动下来,哼哼唧唧,“谁是你老婆,国家允许你这么叫了么?”   “谁昨天在床上喊我老公谁就是我老婆。”宗晋目视前方,嘴角的笑意更浓,带着玩味,“要不要我学给你回忆一下?”   周栖拿手机扇风,怎么这么热?   宗晋看她一眼,笑着问:“有看中的楼盘吗?”   “什么?”周栖还沉浸在他刚才挑逗的话语里,反应过来后道:“哦,之前观望过一些,比较下来景江岸三期挺合适,预计年底能建成。我有个同事亲戚在售楼处上班,估计还能帮忙弄个内部折扣什么的。”   宗晋把车停好,想了一下她说的楼盘,“那地方太偏。”   “以后会开通地铁线的,有了地铁就很方便啦。”周栖攀他的胳膊,“再说我也就是打算先买下来,就像你说的当个投资也好。”   宗晋顺手帮她解了安全带,“还差多少钱?”   周栖警惕,“干嘛?”   “问问。”   “用上公积金,首付的话还差个五六万吧。”   周常东给过她一张储蓄卡,里面的钱付一半房款绰绰有余,但她不想动那张卡。既然是买自己的房子,就要用自己的钱。   宗晋又问:“全款多少?”   周栖:“九十来万。”   宗晋:“不够的我给你。你把房子定下来,至于工作要不要换,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周栖摇头,“不要。”   宗晋:“为什么?”   周栖:“这样很奇怪。”   宗晋:“哪里奇怪?”   周栖仰头思考片刻,“这样的话……我就很像被你包养了啊!”   宗晋嗤笑出声,“那你以后记得好好服侍我。”   周栖神色认真起来,“我说真的,不用你借给钱。我自己量力而行。”   宗晋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小栖,我觉得我们之间不用划分得这么清楚。我知道你在经济上一直很独立,但这钱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我们的。”   最后三个字,他加重语气,把自己的确信毫无保留和盘托出。   周栖眼角发涩,这个男人,用自己的一套方式,一点点瓦解掉她原本给自己浇筑的壁垒。他提醒她,从此以后,不是你和我,而是我们。   宗晋看她沉默不语的模样,又道:“没事。你如果不想要就不要,需要了再问我拿也行。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钱这方面的问题影响工作上的选择。”   周栖抬眸看他,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宗晋慌了,忙去用手擦她脸,“怎么了这是?”   周栖不是个爱哭的人。泪水就跟零钱一样,在储蓄罐里储多了,一砸开就哗啦啦往外淌。   宗晋手忙脚乱,感觉自己可能是惹祸了,干脆把人抱住拍她后背,“乖,乖,不委屈,不委屈啊。我就这么一说,没有拿钱压你的意思。”   原本周栖哭一下可能也就结束了,可被他这一安慰,直把人心里最深层的情绪全调动出来。她肩膀一抽抽地耸动,明明觉得要命了可太丢脸了赶紧止住啊,偏偏就事与愿违。   宗晋不停说:“真的,你这样很好,自己赚钱自己买房子,太励志了!”   “我不就有俩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哟我的妈,别哭了,待会儿去你家你家里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听到这一句,周栖终于止住抽泣,一时之间又下不来台,只好闷在他肩头恨恨道:“你就是欺负我!”   宗晋可太冤枉了,又不敢反驳,只得顺着她的话:“对,我衣冠禽兽!妄图砸钱包养清纯美女医生。八块腹肌也救赎不了我这龌龊的思想。”   周栖不行了,彻底破涕为笑。   宗晋听到她笑声,松一大口气,这才放开她。   周栖把脸抬起来,离开他的肩膀,黑色西装外套上已经被泪水浸得湿漉漉一大滩,还有些她心知肚明那是什么的粘稠体……   宗晋往左肩上一看,一时无言。周栖抽出纸巾帮他擦,“我不是故意的……”   宗晋看她情绪彻底平复,“别擦了,直接去买新的换吧。”顿了顿,又斟酌着问:“我刚才……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   女人的心思太难猜,死也要死个明白,以后避开雷区,这是他的想法。   周栖闻言一怔,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就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以后越来越依赖你,离不开你。”   宗晋的心“嗵”地一声被击中,浑身跟过电似的。这表白可真他妈令人通体舒畅!   “傻姑娘,就为了这个?”   “怎么,不行吗?”   “行,行。”宗晋心疼得要命,又抱住她不撒手,“你放心,天上下刀子我都不离开你。”   周栖笑,“那我可能得先跑。”   宗晋扯下嘴角,“你这女人,深情不过两秒就翻脸无情,还好其他方面持久力还不错。”   “……”死流氓,臭流氓。   两个人出车,周栖眼睛还残留着哭过的红血丝,都不敢和路人对视。   进了商场,宗晋把她带到洗手间门口,“去洗把脸,都哭咸了。”   周栖点点头,“那你在外面等我。”   宗晋:“好,去吧。”   这家商场的洗手间规格也比一般商场大,进去后一眼看到光洗手池就有十多个,间隔着一些距离一字排开。   周栖就近在最外面的一个打开感应水龙头。因为是回自己家所以也没有刻意打扮,早上出门时就涂了个口红,刚才在宗晋衣服上还蹭掉一大半。她直接用手捧水洗脸,凉悠悠的水扑到脸上可舒服。   洗完脸扯了些纸巾擦干,她从包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正准备再涂一下,就听到旁边有人喊她:“周栖?”   周栖应声扭过头。佟芷一手拿着蜜粉盒,在最里的洗手台前冲她打招呼。 第51章   佟芷借着洗手间里明晃晃的灯光确认了对方, “真的是你啊?”   对于这位高中同学, 周栖觉得有些奇怪。她一向和周梓雨走得近, 因为和路潇潇素来不和, 连同对周栖都一直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以前在上学时属于在楼道里碰见都不会打招呼的关系。可自从上次在电视台碰过面之后, 这种态度仿佛有不一样的转变, 甚至还打过电话邀约她出来喝下午茶, 被她回绝了。   周栖不喜欢这种没来由的热络,只淡淡道, “嗯, 挺巧。”   佟芷合上手里的盖子, 往前走近,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 “你也这么早就来逛街啊?”顿了顿, 试探着问,“和朋友还是男朋友一起?”   周栖对这人没好感, 一方面有路潇潇这层关系,另一方面也是知道了她插足她们电视台台长婚姻的事情。与她无关, 但多少看着膈应。再者, 她总觉得佟芷这个人,前一秒盛气凌人后一秒就能谈笑风生, 变脸速度实在令人费解。   周栖不想多作寒暄, 刻意略过她的问询, “我先出去了, 还有人在外面等。”   “好。我也出去了,一起。”佟芷自然地要去挽她的手,被周栖一个状似不经意的挽包动作打断,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佟芷半路进来个电话,是她的情夫打来的,于是放缓一些脚步,“行了,我好了。你走过来吧。”   周栖走出洗手间,宗晋上来捏她脸,“嗯,不粘了,挺滑手。”   她拍下他的手,往后一看。   佟芷也出来了,在后面朝他们笑,“你们感情真好啊,好羡慕哦。”   周栖挽上宗晋的手,“我们先走了,拜拜。”   刚走出没两步,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从旁边的店里走出来和佟芷说话:“你怎么每次上个厕所都这么长时间?”   佟芷拉扯他手,“行了行了,陪我逛逛去。”   那男人瞥着嘴往别处看,目光正巧落到宗晋身上,愣住片刻,甩开佟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招呼:“宗总!”他脸上堆笑,挤出几道横肉,“我还以为看岔眼,没想到跟这儿能碰见。”   宗晋站着没动,轻轻笑一下,“蔡台长,好久不见。”   “是,咱这都有大半年没碰着面了吧?上回那个拍卖会我看名单上有你,到了现场只看到董特助。”   佟芷心里冷笑,她这位情夫本以他电视台台长的身份是不需要如此巴结人的,可惜这位子全仰仗他老丈人省委宣传部部长的关系才坐上。本人没有什么才干自然只能在人际关系上下功夫。   只是能让他这么逢迎的人毕竟也不多。她双眼微眯,心里对这位宗先生的猜测愈加得到证实。   他们没寒暄几句就散开了。   她走上前,笑笑问,“你们认识啊?”说着挽上蔡台长的手,“那女的是我高中同学,旁边是她男朋友。”   蔡台长原本还想在外多少避点儿嫌,听她这么一提,倒挺惊喜,“这么巧?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佟芷故作疑惑,“提什么?”   “那位是恒亚传媒的宗晋。你不知道这茬啊?”   佟芷心下了然,打马虎眼过去,“哦你说这个啊。他这么低调难道我逢人就说我认识恒亚的大老板?”   蔡台长点头,心里打着关系网的算盘,“也是,不过我又不是别人,以后这种事情你可以跟我说。”   佟芷颇得意,“那要看你表现好不好咯。”   “走走,今儿个既然出来了,想买什么,挑个尽兴。”   ***   周家今天格外热闹。   何妈原本就起的早,今天更是天还没发亮就起来出门去菜市场买菜,生怕自己记漏了要买的东西还专门用笔一字字写到撕下来的日历背面,揣着大菜篮出门。   她认识不少摊主,逢人就提今天周栖要带男朋友来家里做客的事,眉飞色舞的劲儿特减龄,顺利获得不少葱蒜的馈赠。   鸡鸭鱼肉海鲜调味料一一清点了一样不少,这才往家赶。一上午没停歇,给周家人做完早餐就着手准备腌肉剃鱼鳞切菜。   奶奶年纪大觉浅,何妈出门前就给奶奶备好了稀饭送进她房间。   周常东和闻姨起得晚,起来后一起用餐。   闻姨收进个微信,放下手机对周常东说:“我把小雨叫上了,她晚点过来。”   “你叫小雨做什么?”周常东搁了牛奶,“她和栖栖到底还有隔阂,别到时候……”   闻姨打断,“她们两个终归是姐妹。哪有姐姐带男朋友来家里,妹妹不见人的道理?再说,你这两个姑娘都长大了,很多事情要用大人的方式去和解,避而不见不是个长久之计。”   “小闻,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也知道她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我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是个高兴日子,不要又弄得不欢而散。”   闻姨把蛋饼卷一卷,抬眼看他,“瞧你这话说的,小雨也是家里一份子,她想回个家你个当爸爸的还不让啊?而且你也别老把俩姑娘看得跟抢糖吃的三岁小孩儿似的。”   闻姨早年跟着周常东摸爬滚打,在公司里很多事情甚至比他更能拿主意。话说得四两拨千斤,让周常东没了反驳的说辞。   临近中午,周梓雨先到。   她一边扶着鞋柜拖鞋一边喊:“妈,爸!”   闻姨刚选好披肩,往客厅走,“你爸在书房打电话呢。”   周梓雨放好鞋,往屋里走,“奶奶呢?”   闻姨扯了扯披肩,轻声一笑,“一上午都在房里倒腾她那些老物件,说要把周栖的照片奖状找出来给她男朋友瞧瞧。”   周梓雨冷哼一声,“奶奶还真是偏心,没见她这么关心过我。”   “啧,”闻姨拍女儿肩膀,“这话你就当着妈妈面说说,别让老太太听到不高兴。她的关心值几个钱,值得了我和你爸给你备的那些嫁妆本吗?”   “也是。”周梓雨挽上母亲的手,自然地亲昵,“别说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我又还没有要嫁人。”   “这话你也就骗骗别人。妈妈还不知道你?想嫁小林都想疯了吧。”   “哪有啊。”周梓雨笑起来,“不过我们两个关系确实比之前缓和很多,他都愿意和我出去吃饭了。”   闻姨拍拍她的手,“是吧?”   “是啊,都是您这位大神的功劳。要不是您和他谈,他现在还钻着牛角尖呢。”   那次和林祁南不欢而散之后,周梓雨把事情告诉了母亲,但没想到她会亲自去找人谈。最后的结果是林祁南愿意去周常东公司做事,只是要先把手头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   她庆幸自己有个能依仗的好母亲,即便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替她解决,但在她的终身幸福上,也算为她绞尽了脑汁。   闻姨道:“小林这个男孩子优秀惯了,有些事情拉不下脸面很正常。我们做女人的,身段放得软一些,多从他们男人的角度看事情,适当给台阶下,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周梓雨努努嘴,“我们现在还没确立关系呢,他心里那个结还没解开。”   “不要急,早晚是你的。”闻姨一脸笃定,“你姐姐都要带人来家里了,结婚就是提上日程的事情。她一结婚,小林还不断了念头?”   周梓雨点点头,“我知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我就是看她那个男朋友不顺眼,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   “你又来了。这些想法即便有也要放心里,待会儿见了人记得都收起来,该给笑脸就给笑脸,不许耍小孩子脾气。”   “哎呀知道了,”周梓雨晃她手臂撒娇,“瞧您紧张的。”   “我不是紧张她,我是紧张你。虽然你爸爸一向疼你,但周栖到底也是他亲生女儿。你和小林的事情他即便没怪你,你也要把皮绷紧点,不要和你姐姐再起什么冲突。尤其是你还想和小林继续发展的话,至少在你爸爸面前,能让着周栖就让着她。”   周梓雨懒得再听教诲,用手指圈出个“OK”的手势表示收到。之前和周栖冷脸相对,那是因为和林祁南的关系陷在僵局里。如今自己这儿眼看拨开乌云就要见明月,她便不介意继续维持从前那样表面的和平。   身后有开门声,母女俩回头看去,周栖和宗晋正拎着东西进来。   周梓雨深吸一口气,挤出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往他们走去,“姐,你们来啦?” 第52章   周栖甫一进门看到周梓雨, 微一怔, 倒没有想到她也会来。   宗晋下意识往她身上看, 见她面无表情与周梓雨错身而过, 挽着他的走继续往里走。   闻姨顺了顺披肩上的流苏,笑道:“小雨, 去叫你爸爸和奶奶下来。”又朝周栖道:“小栖, 来, 你们把东西放这里就可以了。”   周梓雨肃下张脸往他们飞过一眼,朝楼上去。   周栖和宗晋把礼物放到客厅茶几上, 满满堆了大半个桌子。闻姨扫一眼, 礼物的品种涵盖他们家里每个人的喜好, 从周常东惯常喝的信阳毛尖到她用的高级肤护品,还有奶奶和何妈适用的各种东西。   她淡笑:“来就来, 还带这么多东西。你爸爸和奶奶马上就下来了, 先坐会儿吧。”端详着周栖身旁的人,“小栖男朋友一表人才, 怎么称呼?”   宗晋礼貌答:“我叫宗晋,您可以叫我小宗。”   闻姨眼尾轻抬, “这个姓氏倒是不多见, 小宗是景市本地人?”   宗晋:“是。”   她有识人之慧,看出周栖这位男朋友穿着和言谈之间的气派不像普通人家, 还想往深里探问, 就见老太太和周常东已经下到客厅里来。   奶奶一见周栖和宗晋高兴得一双眼睛在老花镜里眯缝起, 往厨房方向喊何妈, “小何,别忙活了,快出来!”   周栖和宗晋同一时间起身去迎老太太。宗晋自觉喊人:“奶奶,伯父。”   周常东微笑颔首。奶奶迫不及待握住宗晋的手仰头看得仔细,“瞧瞧,这是我们栖栖男朋友,长得跟电影画报似的。”   宗晋柔笑,“您长得才像画报上的女主角。”   周栖忽然发现,他作乖巧状的时候还真具有欺骗性,把一身隐形流氓气质藏得无影无踪,瞬间化身老人家最喜欢的那一款。   “噢哟,讲得我这个老太太脸都要红嘞!”奶奶心花怒放,看未来孙女婿越看越欢喜,追着问:“你个子真高,有没有一米九?”   周栖笑出声,“奶奶,哪有那么高啊?一米八三点五不能更多。”   奶奶强势忽略她的精确数据,“我看有的。个子高好,和我们栖栖配,以后生出来的小娃娃可以去当篮球运动员。”   周栖:“???”不用规划得这么远啊奶奶!   何妈从厨房出来,“栖栖来啦?”看到宗晋一愣,“哟,这是栖栖的男朋友?”   奶奶忙抢答:“对的,对的。”   何妈眉眼开笑,如出一辙夸:“我们栖栖眼光太好了,小伙子长得跟电影明星一样。”   无论是哪个年龄的女人,颜值果然还是第一征服力。   周常东对何妈道:“小何,午饭准备好了吗?”   何妈:“马上就好,还有一个菜和一个汤。餐桌已经铺好了,你们先去坐。”   周栖温笑,“是我们来早了,何妈你慢慢弄。”   ***   人齐入座,何妈把菜布好,也被奶奶招呼着坐下一起吃。   预热过一番,周常东与宗晋举杯碰盏,“听栖栖说小宗你自己开公司?”   宗晋不拘谨,谈笑有度,“是家父创办的公司,现在由我接手管理。”   周常东喝下一口红酒,点头道:“不知道是哪方面的生意?”   就连周梓雨也不得不承认,周栖这个男朋友言谈举止确实讨长辈欢心。眼看周常东对他也露出欣赏之意,她板着脸和母亲对看一眼,见母亲不动声色地用眼神安抚她。   眼前的菜看着无味,她百无聊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见有一条未读信息,是佟芷发来的。   自从之前齐嘉靖粉丝爆出视频害得她在电视台被领导轮番批.斗之后,佟芷虽帮忙疏通过一番,但她自己也是靠着见不得光的关系上位,关系托关系,效果甚微。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愿意再费这个心力,忙着自己的节目,和在台里被边缘化的周梓雨日渐疏离。   见这个久久没和自己主动联络的人忽然发来信息,周梓雨怔住片刻,点开来,待看清内容,瞠目抬头,旁若无人地朝宗晋提声:“你是恒亚传媒的老板?!”   此话一出,周常东和闻姨都愣住。   他们不了解娱乐圈,但恒亚传媒的名字还是知道:国内首屈一指的综合娱乐集团,不少大制作电影的片头都印着这个公司的名字。集团产业链布局深广,光是旗下的线下院线都已经遍布全国各个大中型商圈。   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宗远梁他们更是早有耳闻,为人杀伐果决手段凌厉,背后的宗家势力在外人看来错综复杂,只能窥得一二。   宗晋放下酒杯,对上周梓雨的诧异脸色,淡声道:“对。”   周常东和闻姨互换眼色,本以为周栖找的对象只是和他们家背景相当的小企业老板,全然没料到是这样的来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闻姨端起酒杯就着喝下一口,定神道:“我说宗姓在景市很少见呢。宗先生年纪轻轻就管理那么大一个集团,真是青年才俊。”   这一出口,称呼就转成了“宗先生”。宗晋也不在意,有礼有节道:“都是上一辈累积下来的基业,我只是接过来继续运营。”   “你太谦虚了。”闻姨在桌底下暗暗掐了一把周梓雨,提醒她不要如此失态,“不知道你和我们小栖是怎么认识的?”   宗晋含着笑看一眼周栖,扯了个体面说辞,“朋友介绍。”   周常东若有所思点头,“是这样。我看小栖平时来往的人都是同学和同事,没想到还能和宗先生有这样的缘分。”   “是,所以我们都很珍惜这个缘分。”宗晋握了握周栖的手,“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小栖。”   周栖抬眼看他。两个人相视一笑,默契自不用多说。   奶奶听不懂他们前面说的,只这一句入耳,连连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们以后好好的。奶奶可是把栖栖的喜被都缝好了,待会儿你们来我房间看看。”   “妈。”闻姨朝老太太笑,“您这说太远了,看把两个年轻人弄得脸都红了。宗先生就是过来做客吃个便饭,我们互相认识一下。”   ***   吃过饭,奶奶在她的房间里把周栖从小到大的战利品都找出来,对着宗晋如数家珍。   “你看,这是我们栖栖小学四年级运动会长跑第三名的奖状,这是区里奥数比赛拿了第一名的奖杯。还有这个,她掉的乳牙。”   周栖看着那个装牙齿的小玻璃瓶哭笑不得,“奶奶,您居然连这个也留着?”   宗晋笑着接过来轻轻一晃,跟着奶奶的叫法:“我们栖栖牙齿从小长得就好。”   “瞧瞧,我们小宗有眼光。”奶奶扶了扶眼镜,凑近宗晋,“奶奶还留着栖栖大学毕业的学士服。她和那会儿一点没变,还能穿上给你看看呢。”   宗晋朝周栖挑眉勾笑,“好啊。”   奶奶起身往旁边的衣橱里翻,“好好,我找给你们。”   周栖踢一脚他,压着声,“想什么呢你?!”   “你说呢?”宗晋往老太太那儿看一眼,手盖到她腿上,凑近她呼出热气,“等下问问奶奶能不能带回家。”   周栖耳朵痒,“你别想了,这都是我奶奶的宝贝,根本不会给别人。”   “就是这套,找出来了。奶奶转身,“你们看,奶奶都留着呢。”   宗晋站起身双手接过,“奶奶,这个能送我吗?我想留个纪念。”   奶奶:“当然可以啊,这儿还有一顶帽子呢。你喜欢的话奶奶都给你。”   周栖:“……”   ***   周常东的书房里。   周梓雨双手撑到书桌上,“爸,妈。你们真的觉得那个宗晋是个善茬?他是恒亚的老板,齐嘉靖是恒亚的艺人。现在想想,上回我那事儿指不定就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闻姨蹙眉打断女儿,“没有证据的事情你也不要乱说。”   “刚才吃饭我已经忍下来了。他们两个人联着手欺负到我头上,我为什么不能说?如果不是宗晋授意,齐嘉靖当时怎么可能一点面子不给?”   闻姨把披肩扯下往沙发上一扔,“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提了。就算真的是这样,你现在追究还有用吗?”   周常东单手叉腰,对周梓雨道:“小雨,你先出去,我和你妈妈有事商量。”   周梓雨看一眼他们,克制着情绪走出去带上门。   待女儿走了,闻姨才坐进沙发里。周常东从书桌后走出来,坐到她旁边,“小闻,你怎么看?”   闻姨把沙发背上挂着的披肩拿下来,放在膝盖上叠,“这是小栖男朋友。我能有什么看法?”   周常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别这么说。你和栖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既然她把人带来家里,你作为长辈就有权利把关。”   闻姨闻言拍了拍周常东的腿,“常东,你能这么尊重我的意见我很开心,真的。不过宗家的人实在不是我能把关得了的。他们家的背景太深,我们这种人家从何去评断?”   “是。”周常东沉下口气,“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原本想着栖栖看中的人,和我们门当户对最好,要是差着一些也没关系。这突然说是那个宗家,宗远梁的独子。我这心反倒提起来了。”   闻姨顺着他的话,“要是他们真的结婚,以后过得好自然是特别好,要是……怕是对方稍稍动一动手指,我们在这个地界就呆不下去。”   “你说得没错,况且娱乐行业的人终归比我们普通人家复杂很多。我也是怕栖栖生性单纯,以后吃不住对方。”周常东看着她,“你看,上回小雨那个事情,我算是见识到了舆论的威力。像他这样能一手操控舆论的角色,我们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常东,你也不要想这么多了。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难道还能干涉吗?”   “女儿再大,婚姻大事也要爸爸点头。”周常东拧一把眉心,“还有,我是怕小雨以后要是真的和林祁南在一起。这两对悬殊太大,以后往来间她怕是要受气吃亏。”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好了,这事我再和栖栖聊聊。你把她叫过来一下。”   周栖被喊进周常东书房,“爸。”   周常东笑着,“来,坐爸爸旁边。”   周栖走过去坐下,“您有话对我说?”   “是。”周常东拉过她的手,“你和小宗见过他家里人了吗?”   周栖垂眸看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还没有。”   周常东又问:“那你知道他大家族里都是做些什么的吗?”   “他和我大概提过。”   “他的工作呢?我是说,你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你了解他的工作性质吗?”   周栖抬眼,对上周常东的眼神,对视片刻后缓声反问:“爸,你不满意宗晋?”   知父莫若女,周常东解释:“爸爸不是不满意。小宗确实是难得的人才。爸爸只是觉得,你们应该多相处两年再谈婚姻大事。两个家世背景悬殊的人,不是互相看对眼就行。”   周栖靠到沙发上,“可是我想结婚了。”   “他们宗家势力太大,爸爸怕我们家攀不住。栖栖,你要想清楚……”   “嗯,想清楚了。”   周常东被打断,面有不悦,放开她的手,沉下眸色,“你既然把人带家里来,就一点也不听爸爸的意见吗?”   “爸,无论未来如何,我都自己负责。”   “这话怎么说的?你是可以自己负责,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有商有量,而不是偏执己见。”   周栖极轻地笑了一声,仰起头盯着天花板墙纸上的一条细微裂缝看,“那您要把林祁南叫进公司的事,和我商量了么?”   这件事,周栖还是昨天从罗静学姐那里才辗转得知。   周常东一时语塞,半晌道:“这个是公事,我们现在谈的是私事。”   周栖收回眼神看他,“那您还真是公私分明。”   周常东气得不行,“你!你这是从哪里招来的戾气?是不是和那些娱乐圈的人呆久了……”   周栖出声,“和别人无关。”   “就算我和你闻姨还有你妹妹都对这个人持保留意见你也要一头扎进去?”   “是。我今天带人来,是为了让大家认识一下,但结婚这个事我们作为两个成年人可以自己决定,事实上不需要任何人首肯。”   周常东站起来,“好,好。女儿大了我管不着了。你要结就结吧,反正我也做不了你这个主意。”   周栖也起身,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抬步出门。   ***   奶奶年纪大精力有限,吃过午饭又高高兴兴聊过一会儿后就有些发困。宗晋扶她睡下后,进周栖的房间等她。   门开了,周栖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宗晋过来低头看她,“怎么了?”   周栖抬头,眼里氲着淡淡的雾气。   宗晋把她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放得更柔一些,“不舒服?”   周栖不发一语,忽然伸手一把揽下他修长的脖颈,仰着下巴紧紧贴上他的唇。   因着这股力道,两个人一起往门上倒。宗晋一时愣神,下意识把手垫到她腰后,在撞上门板的一瞬间吃痛地“唔”了一声。   周栖反应过来,忙拉出他的手看,“痛不痛?”   “没事。”宗晋贴上她额头,沉着声,“你怎么了,和你爸爸谈得不愉快?”   周栖只摇头,又吻上他。这一次她吻得几乎是忘情,带着浓烈的情绪,尽力索求,将他口腔的每一寸都与自己深深贴合。   宗晋胸膛起伏,双手往下托着周栖的臀一抬。周栖顺势将双腿紧紧缠到他腰上。   他声线低沉沙哑,咬住她耳朵,“可是没有带套。”   周栖眸色已然镀上欲望。   “别停。” 第53章   宗晋穿了一套正装, 简约低调的款式。暗蓝色的西装外套, 内搭的白色衬衫上镶嵌的领扣乍看是墨黑, 在窗外投进来的侧逆光照射下闪出与外套颜色相呼应的暗蓝色流光。   是周栖上午陪他选的, 挑了挺久,试过几套才定下来。   他的身型极适合穿正装, 背脊挺拔双腿修长, 把衣服撑得四平八稳。   他今天的表现也全然配得上这身着装, 不用刻意起范儿,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间整个人就散出一种稳重气质。   周栖心里真的不平, 为自己, 更为他这场完美但徒劳的奔波。   她深咬下唇, 又重复一遍,“别停。”   宗晋明显感觉出周栖非同寻常的情绪, 炙热又无措。交缠在他腰间的双腿像两株柔软的藤蔓绕上坚实的树干, 无声地,紧紧地依附。   此刻她要的不是刨根问底的探究, 而是触手可得的抚慰。他心知分寸,但那一声又一声的“别停”算是彻底打破了防线。   “好。”他应声, 从她的耳尖开始, 一路往下,沿着下颌曲线吻过细白的脖颈。   周栖反手落下锁扣。宗晋托着她三两步走到床边, 单腿膝盖支在床沿, 把她往上放。   周栖依旧把腿缠在他腰际, 勾着他整个人往她身上倒下才肯放开。宗晋将她的长裤褪尽, 一片腻白恍然入眼。   周栖的房间在二楼。床边的正方形窗户像一个取景框,圈进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椿树和耀进中庭的明朗阳光。午后安静,连不知名的飞鸟在光秃秃的树枝间来回扑闪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入耳。   两个人纵情亲吻,他修长的手指像洒进房间的阳光一样充盈她的身体。   周栖曲起腿,用膝盖点上宗晋早已隆起的某处,声线迷幻又急切,“用这个。”   宗晋额头上渗出密密的细汗,“别。”   他手上的动作未停下,周栖弓起身子一阵呜咽,“你可以不要在里面……”   宗晋附身到她耳边说:“我知道,但万一没忍住。”喉结翻滚一下,又柔声道:“你乖,我们回家再……”   周栖眼底布着血丝,“我不乖,我才不要乖!”   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撒泼耍赖的频率越来越高。   如果可以选择,其实她从来不想当什么乖孩子,而她确实也越来越不自制。因为有了眼前这个人,在按部就班的人生里,压抑着的自我破茧而出。   如果以后她有了孩子,一定要给他全部的爱,哪怕太多,哪怕过分。   宗晋看到周栖这幅模样,简直像个赖着要糖吃的小孩儿,终于还是投降,抬起下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如她所愿。   临近最后一刻,他忍着冲动要退出来,周栖却用手紧紧箍着他的后背不让他动。   宗晋都快疯了,“别这样……”   周栖置若罔闻,“我就要你。”   突然间,敲门声响起,何妈高扬的声音随即在门外出现,“栖栖,小宗,出来喝糖水了!”   紧紧贴合着的两个人顿时噤声。刹那间,周栖身体里涌进一股热流。   宗晋低骂:“操!”   周栖忍着笑,平复心绪,回外头:“好,我们等下下楼喝!”   何妈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还未分开的俩人对视着,一时无言。   半晌,周栖可怜巴巴地:“你骂我吧。”   宗晋看着她,“骂你什么?”   周栖:“随便什么。”   他轻叹口气,“现在可以说了么,到底怎么了?”   两个人在周栖房里的淋浴间简单冲个澡,从床下找到各自的衣服穿戴整齐。周栖盘腿坐在床上,把之前的对谈转述给宗晋,最后下结论:“你看,你爸不喜欢我,我爸不喜欢你。我们可能要黄了。”   宗晋坐在床边,侧着身看她,“你说认真的?”   周栖往后一倒平躺下来,双手枕到脑后,“没听过一句话么?不被家人祝福的婚姻是注定没有好结果的。”   宗晋摇头,“没听过。”   周栖轻轻笑起来,“其实仔细想想,我们就算分开也应该能各自再找到不错的对象的,对吧?”   宗晋倾身过来,捏她下巴,“你要死了,刚吃干净我就说这种话?”   “那怎么办?”   “别怕。来日方长,我会找机会和伯父单独谈谈。”   周栖又坐起来,抱住他,“跟你开玩笑的。我才不怕。”   宗晋单手揽着她的腰,“真的?”   “嗯。”周栖说:“就算他们都不看好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把证领了。”   宗晋抿着嘴笑,“就这么想嫁我?”   周栖松开怀抱,“只是忽然想结婚,这不刚好你在嘛。”   宗晋掐一把她的腰,不上当了,“啧,又来?”   周栖这才认真起来,“说实话,你没生气吧?”   “气什么?”   “你这么好,他们凭什么不喜欢你?”周栖怒捶床,“啊!我都快气死了!”   宗晋拍了拍她的头,“事情无非两个结果,成或不成,都是预料之中。以后的日子还长,没必要为了这些事情生气。”   周栖闻言,默然片刻,看着窗外的景色,“我爸为了周梓雨,要把林祁南拉进他的公司。”顿了顿,长睫微掀,“曾经我觉得,虽然我不是他心里偏爱的那个,但至少从小他没有让我缺衣少食,偶尔也会关心我的学业工作,让我狠不下心来怨他。可是这一次,我彻底看清,他对我何止是不偏爱而已。”   这是周栖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把自己对父亲的看法剖析给人听。面对至亲,那种将恨未恨的感觉最是折磨人。   宗晋心里一紧。这个女人,已经把她所有的脆弱摊开给他看。虽然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是因为对他有了绝对的信任。   他从背后把人裹进怀里,“我最偏爱你,这辈子都交待给你。”   周栖愣住,低头漾开一抹笑意。   窗外那棵椿树紫灰色的树干上正蕴出一株小小的鲜嫩的绿芽。因为这句话,她心里那些密集的小刺顷刻间尽数被抚平。   ***   两个人下到客厅的时候,只有闻姨和何妈在。   何妈看到他们下来,忙招呼,“快,来喝糖水,再不喝就凉了!”   周栖递过一碗给宗晋,自己又拿了一碗喝,夸赞道:“何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好喝。”   何妈可开心,“喜欢就多喝点儿,锅里还有。”   待何妈转身去忙活了,闻姨才出声道:“小栖,晚上和宗先生也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周栖放下碗,“不了,晚上还有事,我们等下就走了。”   这话听得出是推托之词。周栖疲累,经过中午那一吵,实在没有心情再吃一顿没滋没味的晚饭。   闻姨看她,“你不要怪你爸。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情难免多虑。最近公司有些棘手事,你爸一天到晚都在忙。你看今天是周末,他也一刻不停在书房打电话处理那些问题,你也要多理解他。”   周栖看一眼宗晋,不想多言,只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闻姨也不多挽留,“好,我把你爸叫下来,你们打个招呼再走。”   “不用了,他既然在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周栖挽上宗晋的手,“帮我和奶奶说一声,我们改天再来看她。”   “好。”闻姨笑了笑,又对宗晋道:“宗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招待不周。”   宗晋淡笑:“哪里,谢谢伯父伯母的招待。改天等伯父有空,我再拜访。”   闻姨怔了怔,这才点头,“那好,我送你们出去。”   两人出了周家,宗晋把车开出小区所在街道,进入主干道后缓缓行驶。   周栖捏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消消乐,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车子在半路靠边停下,才抬眼,“不是回你家吗?”   “等我一下,去买点东西。”宗晋开门出去。   周栖继续低头玩游戏。   没多久,他拎了一袋东西回来。周栖一看,袋子上印着药房的名字。   宗晋从里面掏出盒药递给她,又在车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把药吃了。”   周栖看着药盒上的名称,笑,“挺有安全意识啊。”   宗晋睨她一眼,“废话,你一个当医生的这点儿常识没有?”说着把她手拉过来接过水瓶,摆出个严肃姿态,“下次别这样了,药吃多身体得废。”   周栖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得很对,那不吃了。”   “……”宗晋也是无可奈何,“周医生,想搞事呢?”   周栖贴过去,“怎么?怕我带球跑赖上你啊?”   “怕个屁。啧,水要洒了。”宗晋看她手里满满一瓶水就要晃荡出来,赶紧握着她手自己先喝掉一大口。   周栖今儿个也是被刺激到了,口不择言,“那我们就来个先上车后补票怎么样?到时候看他们怎么反对。”   宗晋:“姑奶奶,你这是病急乱投医。”   周栖一头歪在他肩上,“没错,我就是病急乱投医。”   宗晋轻了声,“如果你怀孕了我一定会负责,但是你想想,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你?是,现在这种事情不少见,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不想让人觉得你是不清不楚跟的我。”   周栖原本说这话真是一时头热,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解释,嘴角勾起笑,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是不行。”   宗晋低头看她,“又怎么了?”   周栖直起身,“给我换瓶水,我不喝你口水。” 第54章   宗晋眼瞧着周栖作势把矿泉水递回来, 眉尾微挑, “不喝我口水?”   周栖佯装认真, “唾液里有很多细菌的。”   宗晋:“就这一瓶, 爱喝不喝。”   周栖往车窗外看,“那儿不是有便利店么, 再去买一瓶。”   “嫌弃我还想差遣我?”宗晋靠过去, 隐着笑意, “亲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穷讲究。”   “……”周栖顿时无言以对,默默扣下药片, 吞水服药。   宗晋重新把车开上路, “我要出差几天。”   周栖把水放回原位, “去哪里,几天?”   宗晋:“美国, 十天左右, 快的话一个星期就可以。”   周栖想到之前看到的新闻,恒亚传媒已经与美国著名的国际销售公司达成国际销售合作协议, 未来将会深入发展海外电影市场的制作和发行。想必宗晋这趟出去,也是为了与之相关的事务。   周栖点点头, “好。”   “你好好的, 工作再忙也别乱吃外卖。我卤了点猪脚鸡爪,你待会儿装回去, 放在单位家里慢慢吃。”   周栖笑, “你这作风越来越像何妈了。”   宗晋也不恼, “我会尽快处理那边的事情, 等回来就找伯父谈我们的事情。”   “不用急,工作重要。”周栖想了想,又说:“还有,既然去美国,可以多陪陪你爸。”   宗晋过一个弯道拉直车头,空出一只手用手背贴她脸,“我媳妇就是懂事。”   周栖把他手放回方向盘,淡声道:“好好开车。你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就只能嘱咐这些了。”   宗晋看她一眼,“我以为你对娱乐圈不感兴趣,你要有兴趣我可以和你说。”   周栖目光一亮,“真的吗?那我可以问八卦吗?”   “谁的?”   “王一诺啊,上回和同事一起看《追踪者》,他演的反派超带感!你知不知道他的八卦?我问路潇潇,她说没合作过不清楚。”周栖挺兴奋,“哎,你能帮我们要几张签名照吗?”   “……”宗晋扯了扯嘴角,“不熟。”   “我记得他是你公司的艺人啊?”   “签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   ***   宗晋不在的这段时间,周栖照常上下班,门诊日渐忙碌起来,也没有多余闲暇思考其他。俩人算着时差和彼此休息的时间通视频,日光与星辰相对,小小的思念悄然滋长。   这天周栖休息,约了周瑶一起去售楼处。   她和宗晋最后商量出个折中办法,他先帮她补齐首付款,后续还贷周栖自己来。房子目前在预售阶段,周栖确认过信息之后付了定金,算是把买房这事正式落实。   从售楼处出来后她和周瑶一起去吃午饭。   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泰国菜餐厅,点完菜,周瑶说:“小栖,这顿我请你。”   周栖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你陪我出来,应该是我请你啊。”   周瑶给她倒了杯水,“因为我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疏通关系,让我能调回来。”周瑶笑了笑,“你别瞒我了。这事儿我一直奇怪呢,按理说调令都下达了,怎么会还有回旋余地。后来还是和我一关系好的领导和我透的消息,我才知道原来是宗先生,也就是你男朋友那边找了校董帮的忙。”   周栖喝一口水,“最近怎么样,回来之后一切都好吗?”   “嗯,挺好的。陈璟姚也没再针对我。”周瑶说:“说来也挺奇怪,她不像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她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了。”   周瑶看她,“是不是也是宗先生帮的忙?”   既然周瑶都知道了,周栖也不否认,只淡淡地笑一下。   “我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周到的男朋友。我这是占了爱屋及乌的便宜。”   “你是我表姐,这是应该的。”   “经过这个事情我也学乖了,以后在职场上还是不能太出风头。”周瑶下了结论,“改天我还要请你们一起吃顿饭,真得好好谢谢你男朋友。你帮我问问他什么时间有空?”   “好。他现在在国外,要等回来之后再确定。”   “行。”周瑶点头,“对了,我听我爸说你之前带他回家见过你家里人了?”   “嗯。”   周瑶显然也知道事情的结果,伸过手来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你不要担心,他这么有本事,你们的事情早晚都能定下来。”   周栖反手握住周瑶的手,“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是心里有些不平。”   周瑶宽慰,“我明白。你们家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些。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或者我爸帮忙的,你一定告诉我。”   待菜上齐,周瑶把周栖最爱的菠萝饭推到她面前,“吃这个,招牌。”   菠萝饭黄灿灿的,上面还点缀着萝卜丁青豆虾仁,周栖难得吃了个精光。   周瑶看着她把菠萝饭扫光,“我爸也特爱吃这家的菠萝饭,来景市才没多久就来吃过好几回了。不过他最近忙得不行,都没时间和我一起出来吃东西。”   周瑶爸爸在周常东公司做事,周栖回想起闻姨之前说的话,顺嘴问,“大伯父最近都在忙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周瑶说:“你爸的公司好像遇到点儿麻烦,挺棘手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听我爸说,公司里的人最近都忙成一团。”   ***   周常东这段时间过得可谓焦头烂额。年前他的公司通过层层关卡与一家权威医疗器械研发机构签订合约,对方的科研实力在景市乃至全国都是首屈一指。他对这个合作项目信心十足,投下大笔资金,渠道工厂也都筹备到位,可万万没料到,产品样机的试验环节却出了问题,种种预期的技术效果无法达成,更遑论进入临床试验取得经营注册证。   最令他头疼的是,当初与合作方签立的合同因为前期的盲目自信,不少条款订立得很有争议,面对对方的推诿束手无策。   在这行里,周常东没有背靠大树的资源,全靠多年沉浮累积下的资本运作才得以在这两年有了看似不错的成绩,但公司毕竟规模有限资金有限,若这个项目失败,将是一击重创,足以把他们和他们的公司打回原形。   面对各路分销商的施压,周常东几近崩溃,看上去一下老了十几岁,连海外代理的事情都全然搁置起来。   周常东的办公室里。   闻姨关上门走过来,将杯子递到周常东面前,“常东,喝杯枸杞茶润润吧。”   周常东眼眶发黑,说话声音都降了几个调,“嗯,放着吧。”   闻姨把茶搁到桌上,“小雨打电话来问,林祁南入职的事情什么时候能确定。”   周常东抚了把额头,“你和她说,等过段时间吧。现在公司这个状况,小林进来看到也不好。”   闻姨点点头,又怅然道:“我就怕过段时间事情也不会有转机。”   周常东抬头,眉间压出深深的“川”字纹,沉了声:“小闻。”   闻姨看着他,还是道:“眼看展会就要到了,如果我们还不能在近期解决这些问题,怕是和那些代理商交代不过去……”   周常东不耐烦打断,“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闻姨深叹口气,本想着等这个项目做好,资金宽裕了,如果以后林祁南真和周梓雨修成正果,他们也能渐渐放权给他,让他进入管理层,当他们两个的接班人。   只是世事难料,没想到有此一难。   她又道:“那头都已经把人撤走了,我们从哪里去找能处理这些难题的人?”   周常东翻出资料,“国内掌握这个核心技术的机构寥寥无几。这段时间我四方打听,才找到一家符合要求的科研机构。”   闻姨眸光一闪,“那我们……”   “你先听我说完。”周常东接过话头,“我已经想办法接触过,他们不打算和我们公司建立合作。”   闻姨一瞬间又泄了气,“真的无路可走了吗?常东,我不信。”   周常东深掐眉心,“你不信没用。小闻,我失败过一次,这次如果再跌倒,怕是没有心力从头开始了。”   闻姨握住他的手,“别这么说。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要给我们的女儿一个好的生活,要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们……”   曾经的承诺现下听来格外刺耳,周常东心头一阵烦躁难抑,“是!是我没用!”   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皆沉默下来。   人到中年,这样的打击,不是谁都能承受。   忽然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   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让周常东夫妇都一时愣神。   响过三声,周常东才敛神接起。   “是,我是。”他的声音低沉,听对方一番叙述后,神色乍变,“您是说……好,好!时间您来定,我们这边随时可以!”   待他挂下电话,闻姨急匆匆问:“怎么了?”   “小闻,有转机了!” 第55章   此刻宗远梁的高层公寓落地窗外, 曼哈顿中心区的夜幕降临, 入目皆是耀眼华贵。宗晋坐进沙发里, 望向外面的繁华景象, 眼前渐渐勾勒出的却是一盏昏黄灯光里那个时而认真看书时而伏案而眠的身影。   身后响起一道沉厚的声音:“没事做么?在这儿发呆。”   宗晋长臂抻到沙发靠背上,扭头看宗远梁。吃过晚饭, 小老头儿换了身黑灰色格子长款大衣, 室内白光一打, 对比强烈,还挺有年轻时候那个英挺范儿。   宗晋食指轻敲沙发背, “刚吃完饭不适合动脑, 容易消化不良。”   宗远梁轻哼一声, “歪理邪说越来越多。”   “什么歪理,都是医学常识。”宗晋说:“就没见过你这么不养生的老头。”   宗远梁双手背到身后, 一脸肃然, “少对你老子指手画脚。”   宗晋毫不在意,哼笑一声, “固执。”   宗远梁缓步绕着沙发走到他面前,“说我固执?你自己好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人在这里, 就不知道你在国内做的那些事情。”   陈华庭之前和他说搁置撮合两家小辈交往的事情, 听得出来用的是惯常借口,实情隐得严实, 但他也猜出几分, 想必是自己儿子从中作梗才弄成这样。   宗晋闻言笑了笑, “您手眼通天, 我就没想隐瞒。”   “少给我嬉皮笑脸,”宗远梁睨儿子一眼,“还好你陈伯伯没怪罪,要是因为你小子怀了我们两家多年情分,我唯你是问!”   “这您放心,我又不是横冲直撞的愣头青。您这点儿情怀我怎么也得呵护到位了。”宗晋从衣兜里掏出支烟,碍于宗远梁在旁,只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公司的年报看了吧?”   宗远梁坐下,淡淡扫他一眼。恒亚传媒集团最新披露的年报数据可谓相当漂亮,为业界所称道。新一任的掌门人更是各路媒体争相邀约,想拼得首个视频采访的机会。   宗远梁无法否认,这张成绩单确实交得令人心服,更完全是在他预期之上的。   宗晋刚才语气里的邀功意味毫不遮掩。宗远梁轻咳一声,道:“别以为做出点儿成绩就能在我面前卖弄,讨价还价。”   啧,这老头儿,说句夸人的话能要他命了?   宗晋把烟搁手里转来转去闲玩,“没别的,就是让您了解一下,您儿子还是有点儿能耐,用不着什么商业联姻来巩固江山。”   宗远梁一瞬不瞬盯着儿子看。   那眼神,宗晋觉得挺陌生,不是责备不是轻视,极为纯粹又令人一时捉摸不透。   半晌,他听到宗远梁出声,“小晋,你爸我不是非要逼着你娶哪家名门之后,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门当户对这个道理不论放哪个时代都有它的实际意义。人啊,别太一根筋,凡事给自己留个余地,多比对比对总归没错。”   抛开上一任集团老总的身份,他把自己彻底摆到父亲的角色上。   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爱情和婚姻,和宗晋的母亲一见钟情,两个家世背景截然不同的人彼此被对方身上与己不同的经历和气质所吸引,不顾家族反对硬是走到一起。日子一长,初初的激情褪去后,双方之间思想上的差异越来越明显,由此产生的争执也日渐增多,多到足以让两个曾经深爱的人分道扬镳。   他嘴上说宗晋一根筋,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儿子随老子,骨子里他们就是一类人。而他是过来人,更不想儿子走自己的老路。   宗晋默然许久,手里的烟被他捏起,“爸。”   宗远梁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奇怪地看他,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护身符道:“这是周栖陪她奶奶去庙里的时候求来的平安符,托我带给你。灵谷寺的,很灵。我也有一个。”   宗远梁倒是没料到这么一下,怔然片刻,接过平安符看了看,道:“那你替我跟她说声谢谢。”   话说出口,他恍然发现,宗晋已经把态度摆明给他了。没有硬碰硬的抬杠,却足以让他明白他的决定。   宗晋勾起个浅笑,“行。”   宗远梁轻叹一声,“哎,你这臭小子……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我可是听你三叔说了,你求他去帮忙解决周栖父亲公司的危机。”   “我三叔这人还真是瞒不住事儿。”   宗家家族的人行业涉猎面广,宗晋的三叔是一家国内著名综合性医用材料设备科研机构负责人。   之前在周家的时候,他听周栖的继母说起周常东近来在工作上遇阻的事。听者有心,让董博私下去打听过一番,大概弄清来龙去脉。后来又知道了周常东去接触的研究所,就和三叔通了个气,但一个项目要启动合作程序复杂,还真不是他一个外行能左右得了的。只是三叔也肯给面子,答应和周常东方面当面谈一谈。   宗远梁睇他,“不是你三叔瞒不住事,是根本没打算瞒我,他还揣着奇怪想问我具体怎么回事呢,就没见你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过。你还真以为你一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全了?”   宗晋坦荡,“做不全,尽力而为。”   “上赶着帮人家解决问题,你这是拉低自己身份。她家里人就真会念你的好吗?”   “这不重要。”   周常东夫妇念不念他的好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如果这事儿三叔那边真能确认办成,他有自己的打算。   “你就什么都不重要,女朋友最重要。”   “哟,火眼金睛,全让您看出来了。”   宗远梁嗤声,“碍眼玩意儿。事情处理完了赶紧给我滚回去,留这里看着烦。”   虽是呵斥,但这番夜谈下来老头儿话里话外态度显然松动了几分,或许是因为知道和陈家结亲家无望,又或许是因为对他这一脉相承的顽固态度无可奈何。总之,虽然还未完全松口,但总算有了些转变。   宗晋松了松肩膀,笑起来,“那看来周栖的好意白费了,还让我多留几天陪陪你。穿了外套是要出去散步?一起吧。”   ***   周栖算着宗晋回来的时间,飞机落地是晚上十点半,下班后她直接开车去了他家,准备把公寓稍微打扫一下,干干净净的看着也舒服,还买了些食材,能做顿清淡的宵夜。   从电梯出来开了门,周栖熟门熟路地去按鞋柜上方的灯。   按了一下,不亮。   又按一下,还是不亮。   她连续按了好几下,室内都是黑蒙蒙,只有远处从落地窗外投进来的灯火堪堪映亮旁边摆置的长沙发和前面的一片区域。   她自言自语:“没看到有停电通知啊。”然后抹黑弯下腰脱了鞋子放进鞋柜,开了手机灯光往里走,想着去杂物间拿个应急照明灯出来用。   宗晋其实下午就回来了,他故意把航班号往后报一程,又算准了她会来取应急照明灯这个行为,此刻就躲在杂物间里准备闹一闹她,来个小别后的惊喜。   周栖举着手机往杂物间走。说实在的,手机灯在黑暗里投出来的光还真有点儿渗人,尤其是路过一面装饰镜的时候,瞥过一眼,里头那光影效果,简直了,堪比恐怖片。   好不容易颤颤巍巍走到杂物间门口,她转了转门把,动不了。   好像有股力反作用着。   见鬼了。   周栖吞了口口水,收敛心神,握着门把又转了一下,还是打不开。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的电量格突突作跳,“咻”地瞬间熄灭。   她心想这太魔怔了,腿都有点儿发抖了,正要把手收回来,那道门蓦地从里面被打开,然后黑暗里伸出一双手把她猛地拽进去。   “!!!”   那人瞬间抱她个满怀。   周栖被吓个半死,第一反应是这么高级的公寓楼还能进变态!还好人有急智,电光火石间想到个招。   一个高抬腿,猛攻对方下.体!   宗晋刚准备出声,跟她说“我回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顷刻间化为一声哀嚎。   ——“我靠!屌爆了!” 第56章   电闸开启, 客厅灯光大亮。   周栖面若寒霜。   “你怎么能干出这么幼稚的事儿?”   “脑子是被海关扣下了吗?”   “啊, 还是落在飞机上了?”   死亡三连问, 宗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坐在沙发里闷闷不出声。   周栖难得见他这幅懊恼模样,憋着笑语气生硬:“还痛么?”   宗晋点点头, “你也太用力了。”   “我生命都受到威胁了还不用力?”周栖双手环胸, 自上而下看他, “这招不还是你教我的吗?”   当初他教学的时候可是重点强调要使全身力气于一处,一击必中。她这脑子好使, 全记得的。   宗晋:“……”好一个自食恶果。   周栖俯身下去扶他, “行了, 去医院做个B超检查看看。”   宗晋抬眼看她,神情肃穆, “你开玩笑么?”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不去。”   “自尊心还挺强。耍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严肃。”   宗晋沉声警告:“周栖。”   “哎, 好了好了。”周栖眄他一眼,“那……你确定不去医院真的没事吗?”   宗晋伸手解皮带, “你等等,我确认下。”   周栖捂脸, “……”大哥, 你这是不是太过于旁若无人了?   宗晋确认完毕,“好像有点儿发肿。”   周栖脸发烫, 目光虚虚投到别处,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周栖抓一把头发, 往厨房走, “冷敷冷敷,给你找冰块!”   一桶冰块到位,还冒着腾腾的白气。周栖从茶几下面的医药箱拿出一叠纱布,连带冰桶一起推到他面前,“你自己敷。我还有报告要打,先去打报告了。”   宗晋拉她手不让人走,“你把我弄成三级伤害就这么一走了之?”   “没见过你这么恶人先告状的。我这是正当防卫,你要是不揣着捉弄我的心思能……”周栖顿了顿,目光掠过某处,“能这样吗?”   宗晋委屈,“我想给你个惊喜。”   周栖扯了扯嘴角,“呵呵,你对惊喜的认知有偏差。”   这声冷笑彻底让宗晋丧气了,“我这是第一次给人惊喜,确实没有经验,尺度没把握好。”   这认错态度听上去太诚恳了,周栖都不好意思再揶揄他,“好了。我又没有怪你。”   “真的?”   “真的。”   “那你帮我敷。”   “……”你去死好吧?   “不帮我就是还怪我。”   周栖可不上当,“那你就当我还怪你吧。你自己弄,我走了。”   说着扒拉开他的手,准备反身,就听他幽幽道:“先别走,你的心还在这里。”   “???”什么玩意儿?   宗晋朝那桶冒着白烟的冰块微抬下巴,“你看,你的心都在这里,冷冰冰的,一点儿关爱都不给。”   周栖一身鸡皮疙瘩起来,“神经病啊!”   “你还骂我,”宗晋把冰块放纱布里面裹起来,捞过她的手放进去,“快点。你是医生,比我专业。”   周栖还在想这还需要什么专业,手就已经被他带着往裤子里探了。她反应过来,耳廓绯红,挣扎着要脱离出来。   “别乱动。”宗晋控制着她手,让她掌心的冰块一下下按下冷敷,“害羞什么,又不是第一回打照面。”   周栖咬牙切齿,“你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宗晋的手机就响起来。   他说:“帮我递一下。”   周栖空着那只手捞起手机给他,瞄了一眼,是个什么经理。   宗晋接起,“你说。”   对方应该是在汇报工作,他间隙应声表示让对方继续,又一本正经问:“剧场项目的总体功能定位都明确了吗?”   说话间还往周栖手上看一眼,嘴角带笑,邪性。   落地窗映出屋内的景象。她跪坐在地毯上,他下半身衣衫敞开,一只手拿电话,另一只手还搭在她帮他冰敷的手上。谁能想到电话这头是这幅场景,简直了。   宗晋还在那儿说:“那个项目可以先放一放,重点跟进手上这个,这周务必出结果。”   周栖心下一动,手包着纱布里的冰块稍稍用力往下一按。   宗晋一声痛呼:“嘶——”   对方肯定在问他怎么了,宗晋瞪一眼始作俑者,肃声回:“没事,你继续说。”   等挂了电话卸下伪装,他狠狠捏住周栖的手,“别以为我这样就办不了你!”   周栖咯咯笑,“礼尚往来。谁让你吓我,我这人记仇。”   宗晋拿开她手里的纱布往桌上一丢,拽着人往沙发上倒。   周栖抵着他胸,“你干嘛?”   “我更记仇,让你尝尝冰棍!”   “……”   ***   周常东今天约了科研机构的负责人谈事。他把地点定在景市一处高档会所,环境幽静雅致,消费不低,算是表现诚意的第一步。   这个饭局凑巧和一个行业小会撞期,闻姨便替他去参加会议,没有一起过来。   这位负责人姓陈,叫陈拓,五十多岁,本人看上去比照片上五官更深刻。周常东甚至觉得,这人眉目间看上去有几分熟悉感。   项目时间紧迫,他来之前已经把所有资料备齐,等入了包厢,一番寒暄几杯红酒过后,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给对方看。   周常东陪着笑脸,“陈老师,您看,这是关于我们这个样机的详细材料,之前也发你们看过了。不瞒您说,我们的时间确实很紧,如果要赶在展会前取得注册证,是一刻都耽误不起了。”   陈拓放下酒杯,“周总,这个项目我们和科研部讨论过,不是不能做,只是目前来说几个团队手上都有重点项目。你这边又这么着急……”   “是,这事儿确实为难,”周常东频频点头,“要不是棘手,我也不会劳烦您来这一趟。”   他又端起酒杯敬酒,“我也不说客套话了,就当我周某求您。要是这个事情能落实,您这人情我记着。”   陈拓轻轻碰杯,“话说重了,谈的都是工作,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顿了顿,又问:“不知道贵公司和之前的那家机构的合同……”   周常东一听有戏,“这个您放心,不会有冲突,我这边都会安排妥当。”   陈拓微微颔首,和他讨论了一下项目情况,末了道:“我还得回去开会讨论过后才能给你答复。你这边急,后天之前我给你消息。”   “那可太谢谢您了!”周常东眉间舒展,“我这边随时等您回复。”   “周总不用谢我。”陈拓站起身拿外套,“我也是受人所托。”   周常东之前还在奇怪,怎么对方突然愿意详谈了,一听这话忙问:“受人所托,是……”   陈拓穿好外套,一身背脊挺拔,全然没有中年人的油腻感,“我侄子,宗晋。”   周常东愣住,半晌道:“他……他是你侄子?”   “是。”   “但你们……”   陈拓知道他要问什么,“我随母姓。他是我亲侄子,如假包换。”   周常东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找补回来,“那可太巧了。”   陈拓笑了笑,直白坦言,“其实我对这个项目本身没有太大兴趣,只是我这侄子难得求我办回事,我怎么也得尽力而为。”   “是,是。”周常东说:“那就麻烦您。”   “别客气。”   两人走出包厢。   包厢在一楼,会所分为三层,出了走廊是大厅,中间一座白色大理石蓄水池流水潺潺,琴声悠然入耳。   二楼扶栏处,宗晋曲臂搭在上头往下看。   周常东似有感应,头一抬正巧和他对上。   周常东不自觉地眯了眯眼。或许是自下而上仰视的视觉角度使然,他觉得宗晋今天与那日来周家的时候气质截然不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漠冷僻。   陈拓顺着他目光往二楼看去,轻呵一声,对周常东道:“周总,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常东回过神来,“啊,那我送您。”   “不用。”陈拓拍了拍他肩膀,“我侄子好像有话要和你说。” 第57章   沿着楼梯而上, 会所二楼的空间更为静谧, 连音乐声都像隔着一层轻纱缥缈清远。   宗晋定的包厢隐在长廊最深处。待周常东走上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外面了, 留了一个服务生引他进去。   周常东听闻姨提起过宗晋当时说还会再去拜访他, 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此情此景,以这样的方面再度碰面。   侍者帮他打开门, 他拉直衣角, 平了平西装外套才往里走。   包厢空间宽大, 不同于刚才周常东的那间。这间里面没有圆台面餐桌,而是两把黄花梨木圈椅搭着一张同款的茶台, 上头摆着茶盘, 一派古朴雅致, 很适合谈话。   宗晋就坐在圈椅里,见人进来, 起身, “伯父。”   周常东微微颔首,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 那声“小宗”没叫出口,“你好。”   周常东落座, 宗晋将沏好的茶递过来, “伯父,喝茶。”   周常东接过, 是他惯常喝的信阳毛尖, 汤色清冽。他品一口, 放下茶杯, 等了半晌都不见对方再开口。   宗晋捏着杯子,就以一种不咸不淡的笑容面对他,留出沉默在宽绰的空间里打转,撞得周常东心头一阵莫名忐忑。   茶叶沉入杯底,周常东打破沉默,“我听陈老师说了,是你委托他帮的忙。我该和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帮我这回。”   宗晋把玩着翠绿冰裂纹的茶杯,淡声道:“事情还没确定能成,伯父不用这么快谢我。”停顿片刻,又道:“而且,我也不是为了您。”   周常东微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他明显感受到,今天看到的宗晋,显露给他的是不同之前的另一面,商人的凌厉作风毫不隐藏。   他轻咳一声道:“是,我知道。就算最后还是不成,我也得谢谢你费这个心。要是成了,你和栖栖的事情……”   没等他说完,宗晋将杯子磕到桌上,溅出几滴水花在台面上晕开,“你把你女儿当什么?谈判的筹码,还是附赠的礼物?”   周常东矢口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宗晋一双深眸如渊,“怕我和我三叔不尽全力帮你推进这个合作,所以以此作为交换条件。”   周常东看着面前的人,那逼人的气势仿佛掀开一切伪装。   他张了张嘴,无法再一次辩解,默了片刻,沉着语调问:“宗先生,我想你找我不是为了剖析我的心理,肯定是有话和我说。”   宗晋开口,“我听我三叔说过你公司目前遇到的技术难题。如果他们机构最后决定不做这个项目,你准备怎么办?”   周常东掐了把眉心,“还能怎么办。投了这么多钱,如果无法完成这个项目,资金链断裂,能不能挺过去,全看天意。”   “看天意?”宗晋笑了笑,“老天爷可没空管这么多。”   “你……”周常东咬着牙关,最终还是把话吞回肚子。要求人办事,就得有伏低做小的觉悟。   宗晋轻抬眼皮,“我是个外行,弯弯绕绕的只能略懂一二,但做生意这事万变不离其宗。说白了,转来转去就逃不开一个‘钱’字。”   他长腿交叠,单手搭在腿上轻敲,“这样,万一做不成项目,需要多少钱补漏洞,我来出。”   周常东这下是真愣了,“你……你什么意思?”   宗晋不理他的惊愕表情,“三个条件。”   周常东反应过来,这才是今天这场谈话的重点,收敛心神道:“你说。”   “第一,不许让林祁南进你的公司。”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   周常东话音未落,宗晋就拍了一份资料到台面上。   “林祁南的父亲,H大附属医院神外科行政主任,利用参与采购医用材料医疗设备的职务便利,数次影响中标结果从中牟利。”   “这份举报材料是和林祁南打官司的病人家属收集的。那帮人背景深门路偏,要的可不仅仅是让他一个人完蛋,这些资料他们已经准备递交卫计委,反贪局找上他父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伯父,你也是懂行的人,这上面的涉案金额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情节的严重性。”   周常东看着白纸黑字,上面列明的种种汇总起来,判个受贿罪绝不冤枉,牢狱之灾三年起跳。   当初提议让林祁南进公司做事,一方面是小女儿对这个人念念不忘。另一方面,他没有明说,其实也是心知林祁南父亲的身份或许在日后能为公司销售发展提供助力。他把算盘打得精细,想着两全其美,却唯独没有考虑过周栖的感受。   万万没想到,这后面还能牵扯出林祁南父亲贪污受贿的破事。   如今他自顾不暇,更不敢招惹这样的是非。宗晋带来的这个消息,反倒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顺阶而下,“好。那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分公司股权给周栖。”   “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   “这是我和小闻一手建立的公司。栖栖是我女儿没错,但公司股权我不可能划分出来。”   “是么,”宗晋冷着声线,“那据我所知,周梓雨可是每年都在分你们公司的红利。”   “你查我们?!”   “这还需要查么?”   周常东噎住半刻,“小雨不一样,她毕竟是小闻的亲生女儿。这公司是我们夫妇二人的,我就算有这个心,也不能一意孤行。”   “你这父亲当的,还真是公允。”   这话讽刺得太过明显,周常东一腔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你没做过父亲不知道,一个家庭要维持运转,不比经营一家公司容易。”   “所以为此可以牺牲周栖的感受是么?”宗晋说:“那现在呢,我投钱,就有资格谈。”   “如果到时候陈老师那边给了好消息,你就不用投钱进来……”   宗晋嗤笑,“伯父,您别忘了我三叔是为什么愿意答应跟您碰面。”说白了,陈拓愿意帮忙全因着这个侄子的关系,如果他不愿意了,和他三叔一说,这事儿左右还是得搁置。   话至此,已经带了一丝威胁的意味。宗晋这回算是彻底捏住了周常东的软肋,摆明了无论如何,他要想把公司转活了,就得答应他的条件。   “这个事情我得回去和小闻商量商量。”周常东皱眉。   “行。那我就说第三个条件了。”宗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把周梓雨弄出景市。”   “你!”周常东的声调都在颤,“这不可能。她是我们的女儿!再说了,她的家人工作都在这里,你让她去哪儿?”   “去别的城市也好,出国也好,你们看着办。总之,别让她在周栖面前瞎蹦跶。”宗晋搁下腿,略略倾身,平声道:“看着烦。”   周常东重复:“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的,都事在人为。伯父,我也是个做生意的,既然要付出,总归得让对方达成我的预期愿景。”宗晋声线平稳,“本来我也不该以私事来作为交换条件,显得小家子气。但没办法,谁让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遇到问题总想一次就给解决了。”   不等周常东给回复,他已经起身,“伯父,您不用着急答复我。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您可以回去和夫人谈谈。”说着双手递出一张名片,“上面有我联系方式,您有决定了随时找我。”   周常东接过,看着黑底烫金字的名片,身体一阵无力。这回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宗家的人不好惹。   宗晋捞过大衣,准备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我有一个事情一直不明白。”   周常东愣愣出声,“什么?”   “小栖她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   “没有,栖栖她很好,从小就不用大人操心。什么都好。”   “可是你不喜欢她。”   “我没有……”周常东本能地否认,对上宗晋一双看得人无所遁形的眼睛,瞬间叹了气。   他和两个女儿母亲之间的前尘往事说起来复杂纠葛。当年是他出轨在先,但周栖的母亲明知他在外有家室,也一度容忍,偏到了他财务陷入危机之时断然离去,留下年幼的周栖让他抚养。追根溯源,是他犯错在先,没有恨的立场,但不代表不恨。那个女人,至始至终都是为了钱将自己和他绑到一起。   如果不是周梓雨母亲的不离不弃,开解扶持,他在生意失败那年可能就会选择结束生命。   一份怨怼,一份感激,延伸出对两个女儿不同的情感投射。尽管他想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似乎一直以来都未能做到。内心的不甘是最大的推手,把周栖往他们一家人的世界外推。   周栖懂事,从小到大纵有不平也几乎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当面质问。   今天宗晋把话摊开了说,周常东心里那些阴暗的角角落落便一瞬间暴露到阳光底下,情绪翻江倒海,交织缠绕,一时无言,仿佛说什么都不足以解释过往种种。   出了会所,外头日光正盛。   宗晋进了车子,打转向灯出来,手机铃声响起。   周栖的声音悦然入耳,“我今天一直打喷嚏,是不是你在说我坏话?”   宗晋愣了愣,笑,“是说了挺多,都是好话。”   “我不信。阿嚏——你听!”   “啊,我知道了。”宗晋把车身回平,“昨天冰棍吃太多,感冒了。”   “……我挂了。”   “等等,你在哪里?”   “今天休息,在家呢。”   “好,我来找你。”   “不怕我感冒传染你?”   “不怕。”宗晋滑下车窗,让阳光顷刻洒入,暖回身心,“我想来抱抱你。” 第58章   周常东回到公司, 刚好闻姨也开完会回来, 连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周梓雨。   周常东见她们一起进来微怔, “小雨, 你怎么来了?”   周梓雨搀着母亲的手,笑意盈盈, “我在附近谈事, 打包了下午茶孝敬二老呀。”说着另一只手勾着袋子在周常东面前晃了晃, “喏。”   这几天家里气氛不对,她回去也能感知一二, 听母亲说是公司项目遇到些麻烦, 今天也是凑巧在附近餐厅吃饭, 就带了些招牌甜点上来给他们调剂下。   周常东接过来,挤出个笑容, “乖。”   周梓雨俏皮道:“那当然, 我不乖谁乖。”   闻姨拍一下周梓雨搀着自己的手,“小雨, 你先去外面坐一会儿。妈妈有点儿公事要和你爸爸说。”   周梓雨点点头,正要往外走, 被周常东叫住, “不用,小雨留下来吧。”   她回头, 先和母亲对视上一眼, 见她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不由心生疑惑。按以往来说, 他们夫妇二人谈公事都是把旁人支开的,难道今天要谈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闻姨不疑有他,女儿也不是外人,便直接问道:“刚才怕打扰你也不敢给你打电话。你和陈拓谈的怎么样?”   周常东:“你们先坐。”   周梓雨拉着母亲坐进沙发,齐齐等着周常东开口。   周常东把甜点搁到办公桌上,“陈拓答应帮我们和机构方面沟通,后天之前给答复。”   闻姨舒眉,“那太好了。他这次既然主动约谈,合作的希望应该很大。”   “你先别高兴。”周常东靠在桌沿,视线在妻女之间来回,斟酌着用词,最后还是单刀直入,“陈拓,他是宗家的人,宗晋的三叔。”   周梓雨先急声而出,“什么?”   闻姨先是一愣,继而从鼻腔轻声一哼,“我说对方怎么突然改了主意,看来是有人做了背后推手。”   周梓雨扯着母亲的胳膊问:“妈,这个人对你们的那个项目很重要吗?”   周常东代为回答:“很重要。可以说,能决定你爸妈这个公司的存亡。”   周梓雨刹时缄默,偏头去看母亲,期待从她那里得到不一样的回答,却见她神色如周常东一般深沉。   半晌,她虚声道:“他是周栖男朋友,动用家里关系帮个忙只是举手之劳。再说……我们又没有求他。”   还是闻姨深谙人际之道:“他肯帮这么大忙,一定有所求吧。”   周常东点头,“让我答应三个条件。”   “三个?”闻姨冷笑一声,“那可还真不少。你说吧,他要我们答应什么条件?”   周常东眉眼间尽是难色,沉默半晌,沉着声一口气将宗晋的要求转述出来。   语毕,周梓雨一跃而起,五官拧作一团,“他是有病吗?!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家家事指指点点!以为自己是谁?!”   周常东看着女儿这样,想伸手去拍她肩膀,却攥成了一个拳头在腿侧隐隐发颤,“他有这个资格。钱势就是他指点江山的通行证。”   周梓雨本能地反驳,“有钱了不起吗?!他要真有你们说的这么能耐,干嘛找周栖?八成就是个外强中干的!”   等她发泄完,认真去辨周常东看着自己的表情,心头一凛,一种古怪又难抑的感应涌遍全身。   “爸……你……”   “小雨。爸爸活到这把岁数,要是这次熬不过去,是真的再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爸,您什么意思啊?”   周梓雨眼圈发红,不敢置信。这个从小将她捧为掌上明珠的至亲之人会在某一刻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闻姨不停地拍女儿后背,强作冷静,“小雨,你先别哭,听你爸爸说完好吗?”   “小雨,你现在电视台的工作也停滞不前,不如爸爸出钱,让你去国外进修两年,等回来选择余地也更大些……”   “呵。”周梓雨脸色青红难辨,“进修?我不要。”   周常东身心疲惫,手指按着突突作跳的额头,“小闻,你的意思呢?”   闻姨停下手里动作,轻叹口气,“常东,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还可以再……”   “能想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你应该很清楚。”周常东说:“关键是,时间不够了。”   周梓雨字字碾牙,“所以你要答应那个人开的条件是吗?全部答应。”   周常东阖上眼,“是。”   听父亲亲口确认,周梓雨终于无法抑制地哭出声来,推搡周常东,“你从小就不让我受一点点委屈……现在……你怎么这么没用……”   “小雨!不许这么说你爸,他的难处你知道多少?”闻姨厉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又缓下声,“这样吧,你看,妈妈帮你去和小林说,你和他可以一起出国,游学也好散心也好。你们两个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增进感情。”   “不行。”周常东打断,“林祁南父亲那摊子事早被人盯上了,早晚惹祸,你让女儿和他在一起是害她。”   周梓雨颤着声,“他家里是他家里,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周常东说:“这是一辈子的污点。你知不知道这种事情对爸爸妈妈这个公司来说有多敏感。要不是宗晋这次提醒,我们被人拖累了都不自知。”   “说来说去,你就是自私!”周梓雨狠狠瞪他,“现在看宗晋好看了是吗?因为你知道了他有办法帮你。那周栖呢,你是不是也要捧进手心里?有他们两个在,你这破公司还能万古长存!”   “好了!”周常东呵道:“别说了,你先回去上班吧。”   周梓雨浑身发抖,嘴唇咬出血痕,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终于摔门而出。   这一刻,她以为将终其一生享有的庇护片霎崩盘。   初春的日光该是温暖和煦,照到她身上却像是火烧过原野,灰烬下尽是愤恨。   不甘,太不甘。   她周栖凭什么能借到这样的势,凭什么。   攥着手机的那只手不住地颤抖,找到周栖的名字,拉出黑名单。   ——“你在哪里?” 第59章   周栖刚挂了宗晋电话, 手机屏幕就跳出来一串眼熟的号码。这是周梓雨的手机号, 自从她把自己拉黑之后, 自己也删了这个号, 没想到对方还会打来。   本想掐掉,想了想, 生怕万一是关于奶奶的事情, 还是接起。   周梓雨激戾的声音猝然入耳, “你在哪里?!”   周栖冷声问:“什么事?”   “我有话要问你。”   周栖听出她打来是要说她自己的事情,放下心来, 缓步进厨房倒了杯水放到流理台上。   “你问。”   “你在哪里?我要当面问!”   “那你开视频咯。”   “你!”   说完这话周栖觉得自己变得蔫儿坏, 都会耍人玩儿了, 低头沉思片刻,嗯, 跟某人学的。   电话那头周梓雨被她这一派淡然轻松的语气刺激得更加气急败坏, “我知道你今天不上班,是不是在家里?我来找你!”   周栖拿起水杯喝口水, 顺带挂掉电话。   铃声又躁动地响起,她干脆一把拉黑, 眼不见心不烦。   ***   宗晋把车开到景市口腔医院所在的道上, 再往前开一段拐个弯儿就是周栖家。   车载电话响起来,他看一眼来电显示, 按下接听, “妈?”   “在干嘛呢?”   “开车。”宗晋笑问:“怎么忽然想起关心您儿子了?”   “这话说的,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宗母叶清在那头道:“我这不一得空闲就飞过来看我未来儿媳妇了。”   宗晋诧异:“哟!”   母亲这雷厉风行的劲头还真是始终如一, 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杀过来。   “哟个什么劲,快来接你妈。”   “您在机场?”   “没呢,在你女朋友工作的医院门口,可惜问了前台她今天不上班。我本还想来个突击微服私访,先不表明身份,看看她表现。”   宗晋一言难尽道:“我给她看过您照片……”   “……”那行吧,叶清问:“你离这儿近不近,远的话我自己先打车回酒店。”   “巧了,我就在这条路上。”快开到医院门口,宗晋放缓车速,“您等着,接您一起去看周栖,她就住医院附近。”   叶清五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很显年轻,精神烁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能减个十岁,坐飞机图舒适穿了一身白色休闲装,拉个行李箱在医院门口站着还挺显眼。   宗晋靠边停车走出来,“妈。”   叶清看见人,上前一把捏住儿子脸,“啧,臭小子,比上回见你容光焕发多了,有爱情滋润就是不一样哦。”   宗晋故意叫唤两声,“可轻点儿拉扯,您儿子还指着这张脸给您骗个儿媳妇呢。”   “那行,等你把人姑娘骗进门了我再捏。”   “左右逃不过您这双魔爪。”   “去你的!”   母子俩说说笑笑,宗晋把行李箱提起放进后备箱。叶清在一旁提醒道:“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知会一声?万一你姑娘在家穿着睡衣,妈这突然造访别弄得人家尴尬。”   “还是我妈细致。”宗晋嘴甜,“我和她说下。”   车载电话是免提的,宗晋跟周栖说:“我妈回国了,现在就在我车上,等会儿我们一起过来你家。”顿了顿,又补充道:“大概十分钟。”   周栖这一下就紧张了,“啊?那……我什么都没准备呢!”舌头打结一阵,“你妈喜欢吃什么水果啊,我下楼去买点儿……”   “不用,我妈不爱吃水果。你别忙活,换个衣服就行。我们过来接上你一起去吃个饭。”   “那那……我去换衣服。”   周栖一溜小跑进卧室打开衣柜,“等等你别挂,你妈喜欢什么风格啊?我不知道换哪套好,还有还有,她喜欢什么颜色?”   这一通乱问,她猛然回想起宗晋去她家拜访那个早上的样子,自己还嘲笑他太紧张。这回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了。   叶清觉着这姑娘特有意思,没憋住笑,出声道:“我喜欢蓝色。”   那头有东西掉地上的声音,片刻后周栖弱弱打招呼:“……伯母好。”   “你好。”叶清语气和善,“小栖,我能这么叫你吧?”   “当然可以。”   “小栖,没事儿你别紧张。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咱们权当普通朋友见个面,没那么多讲究。”   周栖顿时心定不少,应声道:“好。”   ***   周梓雨断定周栖就在家里,到了小区门口就往里闯。   门口有岗亭,保安出来拦住她不让进。   “小姐,我们这儿非住户的人员得有住户登记过的信息才能进。要不你给周小姐打个电话,让她出来接你一下。”   “她不接我电话!你们让开!”   两个保安看出这女的来者不善的样子,“那我们就更不能放你进去了,你也别为难我们。”   “我今天还就非要见到人!”周梓雨推搡着保安,无奈对方身形高大,即便没对她使蛮力,到底也是力量悬殊,“你们这里有没有住户的电话,你给她打!”   “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负责帮你往里边联系。再说,你要打不通,那我们也一样联系不上啊。”   周梓雨继续推人,“你松开!”   保安也挺无奈,这女的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力气倒不小。他们也不敢跟一个女的起冲突,否则事后还指不定被人说成什么样儿,只得堵着她继续劝解:“小姐,你别闹了啊。”   一辆黑色路虎放缓车速朝这里开过来,保安赶紧对周梓雨说:“有车来了,你小心着点儿。”   待车里下来了人,其中一个保安打招呼,“宗先生来啦。”   这片小区的安保部门归物业公司管理,宗晋过年前给他们物业派过红包,让他们平时多关照着周栖一些,要是有点儿小问题能及时给解决。红包数额挺好看,他们见到人也就格外热络。   周梓雨听到保安的话,往后看去。宗晋正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叶清下车。   周梓雨一把推开保安走过去,“是你,你来的正好!”   宗晋和叶清闻声均是一愣。   宗晋先一步反应过来,把母亲挡到身后。   周梓雨冲到他们跟前,食指一横,“宗晋,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两个保安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另一个:“这要不要给周小姐打个电话?可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行,我有她号码,我打一个。”   叶清见人来势汹汹,戳一下宗晋后背,“儿子,这是惹风流债了?”   “……”   宗晋没回头,直视周梓雨,面色凌厉非常,“伯父没跟你说清楚么?我不负责和你解释。”   “你到底想怎么样?砸钱收买人心是吗?!”   “是又怎么样。”宗晋淡声,“关键在于,是不是行之有效。”   这话一下戳到周梓雨的痛点,语气又凶戾上几分,“你帮我们家是应该的!你想和周栖结婚,也得看我爸妈同不同意!”   宗晋轻嗤一声,“你比我想的更无耻。”   “我无耻?你让我爸答应那三个条件哪个不是无耻到了极点!你以为自己是谁?!”   宗晋声线沉缓有力,“我是周栖未来的丈夫,不过你不用管我叫姐夫。”   叶清在后头听到这份上,大概也理出个头绪,之前听儿子大概提过周栖家里的情况,想必眼前这位就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宗晋不再理会,转头对母亲说:“妈,您先回车上,我把小栖叫出来。”   叶清看一眼周梓雨,道:“别,你别让她出来,进去陪她吧,我自个儿回去。我这次来会多留几天,饭改天也可以吃,不急这一时。”   周梓雨听到宗晋管身后那女人叫妈,急声道:“你是他妈?你知不知道自己儿子搅得别人家鸡犬不宁?你可是真会教啊!”   宗晋厉声,“你给我闭嘴!”   叶清刚要开口,就见一个身着湖蓝色羊绒裙的姑娘急匆匆往门口小跑而来,“儿子,那是不是小栖?”   保安见到周栖赶紧提醒,“周小姐,你小心点儿,那女的特能吵。”   周栖急急道谢,跑出门口。周梓雨憋着劲不敢和宗晋一个大男人动手,一看到周栖出来就恨不得上去手撕,却猛地被身后一股力道扯住。   她回头叫嚷,“宗晋你给我放手!”   周栖跑得脸色通红,瞥一眼周梓雨,先急声和叶清道歉,“伯母,不好意思……”   宗晋单手就把周梓雨牢牢制住,根本近不了周栖的身。   她奋力挣扎无效,干脆语言攻击:“周栖你装什么?”对冲着叶清道:“我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好货色!她跟前男友在一起八年被人一脚踹了,你想想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儿子就是一捡破鞋的!”   这话说得简直恶毒至极。宗晋眸间纵上火色,手里下了狠劲把她往地上推。   周梓雨倒地吃痛,愤恨道:“恼羞成怒了是吗?我要报警,告你故意伤人!”   周栖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和宗晋母亲见面就是这种局面。周梓雨的话当然全不是真的,可被不知真相的长辈听去,难免会往心里去。宗晋的父亲本就不看好他们,这下又让他母亲亲眼所见她家里这一地鸡毛,简直无地自容。   她的背脊绷得极紧,眼角眉梢全是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像是被灌进岩浆一般堵得她说不出一句话。   手不受控制地发颤,却片刻间被人握住。   她愣愣地转头。   叶清握着周栖的手,凑近了。   “别怕,伯母我在德国学过跆拳道。她要敢打你,我拿她练手。” 第60章   派出所里, 周梓雨冲做笔录的民警道:“我要告他故意伤人!”   民警把材料记录在案, 抬了抬眼皮, “小姐, 我们根据监控录像和小区保安的口述证明,是你这边先挑起的冲突。当然对方动手肯定不对, 但如果你坚持要告的话, 恐怕还得去医院验伤。”说着往眼周梓雨那只受伤的手看了一眼, 也就是普通的皮肉挫伤,“你这伤口也不严重, 要不还是私了算了。”   周梓雨提声重复, “我要告他!”   民警按捺着不耐烦, “你看你……”   周栖看她这幅不饶人的样子,正欲站起来开口, 被宗晋一把拉回椅子里, 只听他不急不缓道:“警察同志,那就麻烦你们派个人带她去验伤, 该担的责任我担。”   坐他旁边的叶清接过话,气定神闲着, “姑娘, 这事情原是你起的头,耽误到现在也差不多了, 该赔你的钱我们一分不少赔你就是。你要非纠缠到底, 我们也保留追究你恶意诽谤的权利。”说话间偏头看宗晋, “儿子, 人证都是现成的对吧,要不要把你那个律师叫来?”   宗晋勾笑点头。他这位母上大人,不轻易跟人较真,但要较真起来,那真是谁也比不过。宗远梁在商场上多厉害一角色啊,对上叶清那也是一百个招架不住,每次都能碰一鼻子灰。   民警也看出这对母子气场不像普通人,又听他们说什么律师啊这些个话,好奇地去打量周梓雨的反应,见她脸色都泛着白,咬着唇不发一语。   还没等周梓雨再说话,周常东和闻姨就急急赶来。   闻姨一进来就去看周梓雨手上伤势,“怎么样啊,怎么还弄到派出所来了?”   周梓雨瞪向宗晋,无声控诉。   周常东后脚跟进来,看了眼周栖,对宗晋道:“宗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你看这……”又想到什么,看回周栖,问:“栖栖,你没事吧?”   周栖默然摇头。刚才来的路上,宗晋把前因挑了重点和她说过一遍,周常东这个反常态度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周常东看到叶清,“这位是……”   叶清伸出手,“你好,我是宗晋的妈妈。你是小栖爸爸吧?”   “啊,你好。”周常东忙不迭握上,“真是太抱歉了,让你也过来这一趟。”   叶清笑了笑,“小栖爸爸,这事说到底是我儿子不该动手推女孩儿,但是你那位千金说话未免也太难听,哪里有妹妹对姐姐的丁点儿尊重。你看两个女儿都是你心头肉,本该相亲相爱,弄到这份上也实在没劲。”顿了顿,又说:“当然,这也是我多管闲事,只是小栖是我儿子女朋友,我多少也得为她说两句话。至于赔偿的事情,你看需要多少,我们这边不会抵赖。”   周常东忙道:“不不,你说得对。这就是个误会,你们别往心里去。”   周梓雨在后边恨声:“爸!”   周常东蹙眉两步走过去,拉起她,“回家!”   周梓雨挣扎着,“放开我!”   “我说,回家!”   “你现在这样真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你说什么?”周常东面色肃杀起来。   闻姨一见情势不对,赶紧劝和,“小雨,你懂事一点,别再惹你爸生气。有什么回家再说!”   周梓雨第一次见周常东对她露出这种神情,简直可怖,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顿时噤声,任由他们把自己拉扯了出去。   周栖看着他们走出去,周常东经过的时候和她对视一眼。   那目光她恍惚间解读出了恳求的意味。   太陌生了。   说不上高兴还是失落,只觉得那情绪已经隔着山海,牵不动末梢神经。   ***   折腾了这一通,等周栖他们出来,天色已深沉。   三个人就近找了家中式餐厅一起吃饭。   餐厅内部中国风的装修风格极其雅致,江南丝竹萦绕耳畔,令人躁动不安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落座后周栖先给叶清斟茶,”伯母,对不起,本来应该好好招待您,没想到还连累您刚回来就进了趟派出所……”   叶清接过茶杯,笑道:“小栖,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哪门子的歉。”说着饮下茶,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来,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周栖双手接过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复古别致的胸针,银白的底托着红玛瑙雕刻而出的郁金香。包厢的暖色灯光一照,别有一番被时光晕染过的独特风情。   怕周栖推脱,叶清又补充:“这是我在柏林一家古董首饰店淘的。十九世纪流传下来的小玩意儿,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周栖轻声道:“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伯母。”说完发现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准备,一时局促。   宗晋看出她的紧张,笑着朝母亲摊出手,“您就送她一个人啊,我的呢?”   叶清拍掉他的手,“你的问你爸要去。”   “老头儿以前送你的礼物都一只手能数得出来,别我说这儿子了。”宗晋说:“我看我还是问我媳妇儿借来戴戴过过瘾得了。”   周栖成功被逗笑,合上首饰盒躲开他的魔爪,神经病啊,这是女式胸针!   叶清也跟着笑起来,“你这一口一个媳妇叫着,人家小栖答应你了么?”   “她都跟月亮发过誓了,此生非我不嫁。”   周栖:“???”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叶清一听这话就是瞎掰扯,“你别胡说八道,要是互相认定了就直接去领证。”   周栖踌躇着,“我还没见过伯父。”   叶清听儿子说过宗远梁的态度,乐道:“你管那老头儿干嘛?他就是一倔脾气。你们不用太顺着他,就按自己的进程来。到时候把结婚证往他前面那么一摆,他还能把你们吃了啊?”   宗晋附和,“我妈说得对。我爸那人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心里早就默认了。”   周栖看他一眼,“不管怎么说,我们要结婚也希望得到他老人家的祝福。”   “好办。”叶清对宗晋说:“儿子,手机借我用一下。”   宗晋不明所以地递过去,叶清找到宗远梁的名字,直接开了视频通话。   宗远梁一接通,看清对方,一时愣住,“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宗远梁眉头深蹙,“你和宗晋在一起?”   “是啊,”叶清举着手机绕一圈,“还有周栖。”   “你回国了?”   叶清对宗晋小声道:“你看你爸还是这么爱问废话。”   宗晋憋着笑,可不敢搭腔。   声音虽小,那头宗远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你!哼!”   叶清重新看回屏幕,“你在休养就不要动不动发脾气,这把年纪了还没学会修身养性呢?”   “不用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你啊?我这是要管我儿子和周栖的婚姻大事。”   “什么婚姻大事,”宗远梁凑近镜头,“他老子同意了吗?”   叶清强势忽略这张怒刷存在感的脸,把摄像头调转到后置,“来,小栖,跟你未来公公打个招呼。”   周栖默默咽了口口水,努力淡定,“伯父,您好。我是周栖。”   宗远梁压了压嘴角,沉着声,“你好。”   叶清把镜头调回,“怎么样,儿子有眼光吧,漂亮吧?”   宗远梁哼声,“没看清!”   “没事儿啊,”叶清说:“等他们俩明天去领了结婚证,拍照发你看个够。”   “你!”宗远梁被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刺激得都快炸了,“你这是胡闹!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叶清声比他还高,“有你这么当爸的吗?儿子都看中意了,你还阻三阻四的,想让他当一辈子光棍啊?!”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叶清宣布,“行了,你爸没问题了。你们两个约个时间就把事儿去办了。”   宗远梁:“……”   周栖:“……”   周栖这下算是彻底弄明白了,宗家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也是有命中克星的。   宗晋也没料到他妈这么牛逼,快笑死了,凑上前,“爸,别动气,我待会儿给您发个大红包,算是我们两个孝敬您的。”   宗远梁拿着手机在屋里一通乱转,末了大手一挥,“行了行了,爱结就结去!”   挂下电话,宗远梁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情绪还挺复杂。其实上次宗晋回来,他已经摸清了儿子的态度,只是到底心里还有个坎迈不过,生怕他步自己后尘。   这下突然接到这个电话,就像是一个意外的台阶,让他虽有不甘心,却也能顺势而下。   他轻叹口气。罢了,都是缘分,难以抵挡,一如当初。   或许他们两个能凭借这份执着,走出个不一样的婚姻。   佛堂里,宗远梁对着佛祖诚心祈求——   “保佑我儿子他们小两口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第61章   叶清来之前已经定好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她在景市也有一处房产, 只是疏于打理, 就算回来也不会住那里, 就图酒店方便, 什么都有现成服务也周到。   宗晋和周栖把她送到酒店门口。   叶清接过宗晋推来的行李箱,“行了, 你们回去吧, 我自己进去。”   周栖问:“伯母, 您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在这儿有些老朋友,既然回来了就和他们聚一聚, 到处走走看看。”叶清说:“你不用担心冷落我, 我自己有节目安排。你们忙你们的, 我忙我的。”   “今天太仓促了,我一定得再请您吃顿饭的。”周栖笑, “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在家做顿饭招待您。”   “你乖。我知道你们两个平时都忙,你们敲一下时间, 定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   目送人进了酒店,宗晋自然问, “回我家还是回你家?”   周栖轻笑, “各回各家。”   宗晋纠正,“这是选择题, 不是填空题。”   “……”也是无言以对, “回我家吧, 我出来得急, 电视还没关。”   ***   回到周栖家,两个人脱鞋进了门,客厅里的电视正亮着荧荧的光,播放着片尾曲。   周栖一边走过去一边问,“你要看吗?不看的话我就关了。”   宗晋双手插裤兜跟在后面,随口应:“放着吧。”又问:“有吃的吗?饿了。”   周栖扭头看他,“不是刚刚吃过晚饭吗?”   宗晋走到她面前,抬手看一眼手表,“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你不知道人在愉快的情绪下胃肠蠕动会加快吗?”   倒是有医学依据,周栖嗤笑,“你这消化器官可够强大。”   宗晋凑近她耳边意味深长道:“何止消化器官强大。”   腔调低缓,音色沉沉,酥得人腿软。   周栖强撑着淡定偏开头,眼尾轻抬瞧他,“只听过饱暖思□□,没见过你这样饿着肚子还想这些的。”   “是不是与众不同?”   “可求求你泯然众人吧。”周栖眼神在屋里搜刮一圈,“你怎么不早说,我们来的路上可以买啊。我这里还真没什么吃的。”   宗晋低头,茶几上的果盘里将将还剩两个青苹果,“去给我洗个苹果吃。”   “呵,”周栖瞧他一副大爷使唤丫头的样子就不爽,“自己去。”   “去不去?”   “不去。”   “那没有苹果吃,”宗晋眯起眼凑过来,“我可要吃别的了。”   周栖不明所以,“什么?”   他上下打量,“你说呢?”   “……洗就洗。”周栖认栽,赶紧抓了苹果往厨房走。   开了水龙头冲洗,没过一会儿宗晋也跟着进来。   周栖拿捏着怪腔怪调:“宗大爷,您就沙发里坐着,小的给您洗干净苹果端过来。”   宗晋抄手笑,“乖,大爷来监督一下你的工作完成度。”   周栖恢复正常调调,“我就洗个苹果,有什么好看的?”   宗晋不搭腔,靠到台沿上,自上而下看她。   周栖今天为了迎合叶清的喜好,特地从衣柜里找了件湖蓝色的连身羊绒裙穿,这颜色衬得她肌肤白得发亮,V字领敞开处漂亮的锁骨和微凹的肩窝显山露水。   贴身的剪裁裹得曲线毕露,稍稍一动即引人遐想。   周栖专心洗苹果,对一切毫无感知,关了龙头,抬手从旁边抽了张厨房纸准备擦苹果上的水。这个动作把长裙腰间拉出几道微褶,衣料贴得更紧,尤显腰肢细软。   宗晋眸色一暗,从后头将人抱住,指尖轻轻在周栖小腹上打圈。   周栖吓一跳,“哎干嘛呀,”说着在他怀里转过身,面朝他,“苹果都给你洗好了,你可不许说现在要吃别的。”   宗晋嘴角勾个笑,两手一托,把她放到水池边上的台面。   周栖两腿悬空荡在他腰间,一双手因着刚才的动作还挂在他肩头,撤下来后无处安放,只得撑在台上。   宗晋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直到把她盯出个面红耳赤,才缓缓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和你谈个正事。”   这是谈正事的姿势吗?!   周栖心里翻个白眼,还是问:“什么事?”   “搬去和我一起住吧。”宗晋道:“你看你买了房子以后要还贷,租这里也是一笔支出。反正我那儿地方挺大,住两个人还能养条狗。”   “谁要和你养狗。”   “不养狗,养个孩子也行。”   “……”   “反正我们早晚要住一起。我公司和你们医院也顺路,上班可以带你,多不了太多时间。”宗晋微抬下巴,“你可是答应我妈了,明天跟我去领证。”   “我没这么说啊……”   “不否认就是答应。”宗晋拿出手机,“要不然你现在给她打电话说你还没准备好。”   “呵呵,”周栖干笑着推开手机,“可是我明天要上班。”   “请假。你今年年假还一天没用过。”   知道得还挺清楚嘛!   宗晋变着法儿诱惑,“早点住一起,我的果汁分你一半。你的工资全存成私房钱,多好。”   “好像还不错。”周栖被他说得笑出声,单手绕上他脖颈,“说到钱,我也要和你谈谈。”   宗晋了然,“你爸爸公司的事?”   周栖点头。   宗晋坦然认错,“是我擅做主张了,该和你商量一下。”   周栖轻哼,“你少来,和不和我商量,你要做的事情都会去做。”   宗晋捏了捏她下巴,“这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这样好吗?”周栖说:“我是说,你就算不帮这个忙,于道义上讲也没有任何人能指责你。”   宗晋神色认真起来:“小栖,我跟你说句实话,可能不太好听。”   “嗯?”   他沉下口气,“你爸和那对母女的为人我是极看不上眼的,一想到他们让我女人受委屈这么多年,我恨不得……”   周栖把头埋进他肩膀,“我知道,不提这些了。”   “好,”宗晋拍着她后背,“但是你还有个奶奶,她对你的好我也看在眼里。我是不忍心看她老人家该是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要亲眼看到自己儿子一无所有。”   周栖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其实原因她也隐约猜到了,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心中莫名酸楚。   宗晋继续道:“所以想了个折中法子,让他们答应我提的条件。”   他等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没有说话,连应声都没有。   他紧了紧喉咙,“你要觉得我开的条件太过分……”   “没事。”周栖抬头看他,“他们有选择权,要是觉得过分,自然不会答应。”   宗晋:“会答应的,这点我能肯定。”   从小耳濡目染,加上这几年在生意场上周旋,他早就练就了看人的本领。周常东的服软,已经显露端倪。   周栖沉吟片刻,问,“如果你投钱,是不是需要很多钱?”   宗晋半开玩笑道:“还好,按我的资产比例来算还真不是什么大钱。”   “我一直没问你,你到底有多少身家啊?”周栖凭着被限制的想象力联想一二,“是不是那种,钱存在户头里数不清楚后面几个零的?”   宗晋被她逗乐了,“花个三天三夜还是勉强数得清。”   “那就是很多很多了?”周栖托着下巴思考起来,“也是啊,光说路潇潇一年的片酬就是好几千万。不提一线明星,听她说就算是二三线的一年也有不少进账呢。这么看来,身为他们老板的你,一定是非常非常有钱了。”   宗晋佯装严肃点头认同,“这逻辑没毛病。”   周栖看出他憋着一肚子坏笑,“你就笑话我,不瞒你说我第一次听到路潇潇说她接一部电视剧的片酬都快吓呆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具体有多少钱,我怕我心脏病发。”   宗晋一只手隔着布料贴上她胸口,“别怕,我帮你按着。”感受一会儿,心神荡漾,“软死了。”   “大哥,心脏在左边。”   “哦对。”宗晋换一边揉捏,“这里?”   “……”周栖抓住他不老实的手,语气严正道:“不如我们签个婚前协议吧。”   宗晋怔一下,道:“没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这个必要。”周栖说:“我们两个的个人财产相差太多了。你以后的事业版图也会扩张……”   “喂。”宗晋蹙眉打断她,似是不满,“你又来了,有必要和我分得这么清楚么?”   周栖捧他脸,“生气了啊?”   宗晋看着她不发一语。   周栖轻叹口气,“我不是和你生分,但就像伯父考虑的那样,虽然我们现在彼此相爱认定对方,可是婚姻本身是充满变数的,其实谁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未来一如今天。你就不怕万一……对你来说是很大的损失吗?”   这无关信任和爱情,她当然是认定了这个男人,但关乎钱财之事,谈恋爱的时候都还好说,一旦进入婚姻,就不得不正视两个人之间财力的差距。她不想占他经济上的便宜,只因为想交付的是最纯粹的初心。   宗晋把掌心覆到她捧着自己脸的手上,“那你会让这种万一发生么?”   周栖为难道:“这个不好说呢……”   宗晋掌力收紧,“再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周栖吃痛,“我……我尽量……”   宗晋力道又加重几分,“尽量?”   周栖好痛啊,求生欲瞬间踩过理智的肩膀,“不会!”   “嗯。”宗晋满意点头,松开力道,把她手拉过来吹,“疼吗?”   ——你说呢?!   周栖把手收回来,背到身后,才又开口,“但是光我一个人努力没用啊,还有你,还有无法预料的外力,总而言之……”   “总而言之,”宗晋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要是那个时候没有你拉我一把,我或许根本没有命来赚这些钱。”   所以,我的命都是你的。   “我的钱,别说一半,就算都让你拿去又怎么样?”   周栖愣住,感动得快哭了,拍上他的肩膀,“要是你的钱我能都拿了的话,能包养好多男明星吧,那就先不和你结婚了。”   神他妈转折,宗晋气得半死,“你还是不是女人?我他妈深情告白你就和我说这个?”   周栖柔软的唇贴上他嘴角,软声轻语,“是不是女人,你最清楚啊。”一边脚尖还故意蹭他大腿。   宗晋脑子轰一声炸开,压着兴奋道:“还不够清楚,趁领证前需要再验一验。”   周栖头一偏巧妙躲开他正面贴过来的唇,拿起旁边的青苹果塞他嘴里,“不是饿了么?吃苹果。”   这女人,太坏了,勾着人心痒死才罢休。   宗晋拿下苹果,“水果没味,我要吃肉。”   周栖装个听不懂,“晚上吃肉会长胖。”   宗晋坏笑,“不会,待会儿运动量大,还有输出。”说着一把把她抱离台子,直接往卧室走。   周栖紧紧环在他肩头,“等等!”   宗晋口干舌燥,脚步不停,“怎么了?”   周栖轻咳一声。   “为了食品卫生,要不要先洗一下食材?” 第62章   从浴室到卧房, 周栖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两腿发软, 真不知道某人近期经历了什么, 坐着站着都能……简直比看片还花样百出。   两个人全身发汗, 黏黏糊糊弄在一起,又冲洗了一遍才算清爽。   周栖在微信上和科室另一位医生调好班, 又和主任请完假之后就瘫进被窝里。   睡前宗晋还在一旁拿她的笔电处理工作。天气日渐转暖, 他索性也不穿留在周栖家的睡衣了, 直接裸着上半身,被子掩在腰间, 将电脑支在大腿上。   周栖侧过身朝向他, 眯缝起眼睛, 一条细白手臂从被子下面穿过横到他腰腹上,感受到坚实的肌肉下气息起伏, 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 “还有很多工作?”   宗晋敲着键盘“嗯”了一声,敲完一行问:“是不是有声音睡不着, 我去外面弄?”   “没事,打字的声音还挺催眠。”周栖略微思忖, “如果很忙的话, 也不一定非要明天去。”   “不差这点时间。”宗晋垂眸看一眼她,“你可别想找借口临阵脱逃。”   “少瞧不起人, 你敢娶我就敢嫁。”   “嗯, 有魄力。”   周栖嘴角漾起笑, 指尖在他腰侧抚了抚, 忽然问:“在忙什么?”   工作的事情说来枯燥,宗晋捎带而过,“之前我们和IK公司达成海外销售协议拓展境外业务,新一轮的发行计划正在推进,所以需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   周栖应了一声,又道:“我看新闻写IK因为跟恒亚的合作,上个月在国内开设了代表处。”   宗晋闻言微诧。这种新闻虽然和娱乐业有关,但不是八卦绯闻,也没有铺天盖地发通稿,一般非业内人员根本不会注意到。周栖突然这么一问,让他挺意外。   他淡笑看她,“这么关注我的事业动态?”   周栖发丝蹭过他腰腹的肌肉,带去一阵酥麻,“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有打打闹闹卿卿我我呀,总得有共同话题吧,不然你很快就会嫌我什么都不懂。”   “怎么会呢?你懂的也不少,你看我们两个都合作过多少次了。”   周栖没听懂,“嗯?”   宗晋压低了声,“合作出多少个新姿势了。嘶——别掐!”   “刚才还觉得你认真工作的样子挺迷人,现在崩盘了。”   “还有得挽回吗?”   周栖想了想,“那你和我说说你工作上的事儿吧,随便什么,我想听。”   因为确信会和这个人共度余生,便越来越想要了解关于他的全部,包括那部分她还未仔细体会过的领域。   宗晋单手把被子往上拉,盖过她肩膀,笑得一本满足,“行啊。”   后来他一边看计划书一边和她从他第一年进入集团开始说起,直到她睡眼惺忪,依偎在他身侧沉沉睡去。   宗晋想,如果让他从过往的人生里抽取一个片段来定义幸福,大概就是此刻,没有激情无需言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   宗晋睡前特地定了闹钟,早上7点不到就响起来。   周栖昨天身体消耗有点儿大,听到震动声眉心浅皱,赖在床上不肯起,被他拍了下屁股,“快起床!”   她趴在床上,拉了拉被角,含糊道:“你先起吧……”   “要拍照你不用化妆吗?”宗晋隔着被子捏她腰,一捏一个准,“比我耗时多了,快起来。”   周栖眯着眼拂开他的手,翻个身,“你户口本应该不会随身带着吧?你先去家里取了,我们民政局门口见啊。那我还可以再睡半个小时……”   宗晋被她这半梦半醒间的清晰逻辑气笑了,“我已经让苟沐给我送过来,等会儿就到了。”   董博今天要替他参加一个内部会议,所以他昨晚发了信息给苟沐让他去自己公寓一趟取户口本过来。   苟沐这厮整天在酒吧HIGH到凌晨两三点,一般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的,昨晚接到他这任务还特不乐意,问他要户口本干嘛。宗晋卖着关子不让他知道,给他转了个红包堵住他瞎逼逼的嘴,让他务必准点到达。   为了不和结婚证照片背景融色,周栖今天挑了件白色的针织衫,特显气色,化好妆涂上口红更是光彩夺人。宗晋在她家留过几套备用的西装,选了套剪裁平直大气的,往身上一套,那也是英隽挺拔没得挑。   把车开出小区门口,苟沐的车已经在外等着了。   他站在车前,一见宗晋的车出来就朝他们挥手。   宗晋和周栖一起下车,问他,“东西都带了吗?”   “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苟沐从车里拿出来,“喏,你俩的早饭。还有,你的户口本。”   宗晋接过,拍他肩膀,“谢了兄弟。”   “我去,跟我假客气什么。”苟沐嘿嘿笑,笑完发现哪里不对劲,这俩人穿得怎么看怎么正式,又一大早让他送户口本过来,智商瞬间被打通,愣愣问:“你们俩……不会是要去领证吧?”   周栖一懵,问宗晋:“你没和他说?”   “我靠!哥你特么瞒得也太严实了!”苟沐兴奋得不行,“嫂子牛逼,这就把景市颜值第二高给收入麾下了!”   周栖憋笑,顺着他话问,“那谁是第一高?”   “舍我其谁!”   宗晋一脚踢他屁股,“滚蛋!”   兄弟之间相处没个正形,苟沐这人扯起话头就能聊到外太空。宗晋抬手看了眼时间,再不去就得排后面了,赶紧把人打发走,和周栖一起开车去民政局。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来领证的情侣还挺多。宗晋和周栖一过来,引得旁人侧目,男才女貌气质出众,格外惹眼。   填表宣誓合影,最后钢印一盖,代表一生承诺。   出了民政局,周栖拿着红本本翻来覆去瞧,“好神奇啊,这就婚了?”   宗晋沉浸在喜悦里,“是啊,叫声老公来听听。”   周栖笑得温柔,拖出缱绻的音调,“老——公——”   “靠!太好听了,再叫一次。”   “老公!”   “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大白天听你叫我老公。”   “……”大喜日子就不让你去死了。   宗晋抱起她转圈,“老婆,亲老公一个。”   周栖眉目含情,对准他的嘴巴就是一个深吻。   周栖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要回医院,宗晋也要回公司。两个人回到车里,周栖把他那个小红本也拿来,两本放到一起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宗晋发动引擎,“等会儿把图转我,我也要炫耀。”   周栖心满意足把结婚证收好,“你一炫耀明天就得上头条了。”   “一辈子一次的事儿,还不让我出个风头了?”   “行行行,”周栖嘴角扬着,“反正我只拍了封面,没人知道和恒亚集团大佬结婚的是我哈哈!”   “明天就带你去我们集团大楼溜一圈,让各部门员工认认老板娘。”   “低调,低调。”周栖刷新一下朋友圈,一下多出好多条留言。   路潇潇:【我的妈!周小栖你厉害了,说结就结了!拜见老板娘!您看我下跪的姿势还标准不?】   纪子霖:【周医生,听到我心碎的声音了吗?比牙还疼,噼里啪啦稀里哗啦……】   苟沐:【嫂子好!晚上来MISTY,不醉不归!】   宗宁:【恭喜,百年好合:)】   宗晋打着方向盘,“是不是很多评论,都说什么了?”   周栖胡诌,“随机抽取一条朗读啊。有位朋友说,娶了我的人,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   宗晋咧嘴一笑,“这位朋友很有见地,我也认同。”   前方路口红灯停车,周栖凑过去掰过他脸,“那给你一个宇宙限量版的吻。”   ***   中午和闻姨在办公室吃饭的时候周常东看到周栖上午发的那条朋友圈,片刻愣怔。   女儿结婚了,他却是从朋友圈里得知。这滋味堵得他食不知味,说不上是失落更多,还是愧疚更多。总而言之,自从上次和宗晋那次深谈之后,他心底那些长久以来积压的昏昧被彻底掀开,逼得他不得不直视自身。   这几天他睡眠极差,半夜惊醒,在一片深沉的黑色里,想起很多往事。关于周栖的母亲,关于周栖,关于他曾经和周栖相处的种种。   当他细细回想一切,仿佛能够从中抽离,站到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而以这样视角回顾时,才发现自己以往对周栖的所作所为真的称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   或许就像周梓雨说的那样,抛开父亲的身份,他就是个自私的人。   如今,为了这个他苦心打拼的公司的前途,他不得不再一次做出自私的选择。   思及此,周常东不由地叹出口气。   闻姨搁下筷子,“怎么了?”   “栖栖结婚了,今天领的证。”   闻姨微怔,沉下口气,道:“挺好的。”顿了顿,又问:“常东,刚才你是不是接到陈拓电话了?”   “嗯,”周常东说:“他说商讨结果出来了,那边愿意和我们合作。”   闻姨也未见喜色,“那就是说,我们该履行答应宗晋的三个条件了。”   “是,他特意强调,这事还得以他侄子的确认为准。”   闻姨犹豫一会儿,“其实我之前就想和你说,要不然……你和小栖去谈一谈,求求她出面让宗晋取消那三个条件,或者前两个条件我们答应他,但是不要让小雨离开景市。”   周常东深深拧了把眉心,“你不了解宗家的人,但凡有商量的余地,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做。何况……”他默然片刻,“以前我们那样对栖栖,又阻拦她和宗晋结婚,你让我还有什么脸去和她说这些?”   “可小雨已经是成年人了,她的去留我们根本也没办法干涉。”   “你还记得佟芷吗?”   闻姨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佟芷她当然记得,小雨从高中起交往的闺蜜,现在又在同一家电视台工作。以前上学的时候,还经常去他们家吃饭,人挺漂亮嘴巴也甜。   “记得啊,小雨的朋友,怎么了?”   “现在我们说什么小雨都听不进去。她是小雨最要好的朋友,又对她有提携之恩。我已经联系过她,请她帮忙去说服小雨。只要小雨肯离开一段时间,等到事情淡了,是可以再找机会让她回来的。”   “你怎么和她说的?”   “还能怎么说,”周常东说:“那女孩儿也是心思伶俐的人,直说了帮忙可以,但原因必须如实告知。罢了,到这地步,家丑外不外扬的,也不重要了。”   这话刚说完,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推开。   周梓雨怒意骇人,“你和佟芷说了什么?她和上头通气,要辞退我!”   闻姨忙起身道:“小雨,有话慢慢说。”   周常东怔住,片刻后站起来,“我只是让她开导开导你……”   “开导?”周梓雨双眼血丝布满,“自从她知道周栖男朋友是宗家的人之后,就一直明示暗示我要讨好他们。你倒好,直接把话和她挑明了,让她和她那个姘头知道周栖和宗晋有多恨我,恨到要我消失在这个地方!”   其实本来佟芷没想做这么绝,说到底她和周梓雨也有往昔的同学情分,只想着如果能借此帮宗家做件事也算是为自己多铺条路。   原本她是打算劝周梓雨先去外地避一段时间,等到时间久了当事人忘得差不多了再回来,至于工作可以停薪留职。   事情坏就坏在她和周常东谈完后转头把谈话内容都转述给了她那个情夫。蔡台长早就想攀宗家的关系,正愁没有合适的契机,一听佟芷这样说,索性来个利落干净,揪着周梓雨之前工作上的错处放大,直接做主通知人事把人辞退,借此讨好宗家人。   既是人为,也是因果。   行业圈子说小极小,她在电视台被公开辞退,以后的职业之路只会举步维艰。   事业、爱情和亲情,到头来,全是虚妄。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周常东不发一语。周梓雨咬破嘴唇,一股腥甜猛地冲进口腔,才让她刹那间找回一丝存在感。   闻姨看着女儿这幅模样心疼不已,“小雨啊,你听妈妈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啊?!”她不断后退,退至门口,“好,那我就如你们所愿!”   ***   周栖下了班,给宗晋打电话:“老公,忙完了吗?”   隔着手机这声“老公”听上去别有一番感觉,宗晋耳朵都酥了,“差不多了。晚上定了餐厅,我们来个烛光晚餐。”   周栖笑,“好啊,那今天我们二人世界庆祝。明天晚上约咱妈到家里,我做饭给你们吃。”   “我老婆就是乖。”宗晋合上文件,“老公得奖励你一套限量版性感内衣。”   “这是奖励我还是奖励你?”   “都奖励不行?”   “行。”   “这么爽快?那必须奖励两套。”   周栖笑出声,“只要你不怕肾衰。”   “肾衰是谁?我不怕他,从今以后我就怕我老婆一个。”   周栖快笑死了,“别贫了,我过来找你。”   餐厅在恒亚集团大楼附近,周栖懒得回家取车,打算出去打个的直接过去,刚出了医院大门,手机乍响。   她掏出来一看,是周常东打来的,犹豫片刻,还是接起。   “栖栖,小雨她出事了!” 第63章   周梓雨在自己家服用安眠药烧炭自杀, 对门的邻居闻到臭味通知物业, 物业报消防, 看到现场情况后当即把人送去最近的医院抢救。   送至医院时已经停止心跳, 一氧化碳中毒过深, 呼吸循环衰竭,经抢救无效死亡。   周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警察介入。   她自报了身份,一位办案人员宽慰过两句对她交代了一下情况:“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死者自杀过程用手机录的视频。她到后程应该是后悔了,想去拆除装置,可惜在此之前服用过量安眠药再加上中毒导致神志不清, 所以……”   太平间外,闻姨悲恸欲绝,已经哭得不成人形,下眼睑浮肿异常。周常东瘫坐地上,神色颓然,见到周栖来才算回过一些人气,拉住她裤脚嘶哑着声道:“别进去了, 今天是你好日子……”   周栖眸色深暗,背脊僵直地定住半晌才缓缓蹲下.身子, 轻轻拍了拍周常东的背,想了想, 终究还是说不出话来。   闻姨眼神失焦地喃喃着:“小雨她不会自杀……她只是想吓吓我们……想让……让我们让步……她……”她颤着手捂住脸,“她怎么会……”   随着声音渐弱下去, 她猛地站起, 将周栖重重推搡到地上, “都是你!你去死!你去给我死!”   周常东把人拦住任她挣扎撕扯,“小闻,你别这样。这和她没有关系。”   “没关系?!”闻姨兀自一笑,那笑极凄厉,“是了,你怎么会怪她?现在小雨没了,你还指望她给你送终呢。周常东,我真是跟错了人!”   有社会新闻记者收到线报赶来采访,正巧撞见这一幕,立马嗅到热点素材的气味,示意摄影师在不远处赶紧拍照。   摄影师迅速调好焦距,才拍了两三张,相机就被人抢走。   宗晋调出照片按下删除,把相机丢回去。   那女记者见状忿然作色,“你干嘛,你谁啊?”   宗晋不发一语,食指挑出她隐在外套里的工作证,按上面印的报社名拨了个电话。通话过程简单,那女记者的脸色却是从愤怒瞬间转为疑惑。   对方那头刚挂下电话,她这边就接到上头指令让她不用跟这条新闻了。   待确定他们离开,宗晋才上前。闻姨已经虚脱,挂在周常东身上再也无法动弹,周常东拍着她的背,和他对视一眼,沉默以对。   宗晋拉了下裤管蹲下,轻声唤:“小栖。”   周栖被他扶着站起来,将头埋进他胸口,“老公。”   此刻她的情绪杂陈,过往的种种交织翻涌。对周梓雨这个妹妹,固然有恨意,但不至于盼她死,听办案人员的解释,联想到她死前的挣扎,更是说不出的憋闷。   更让她心忧的是,等奶奶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对她老人家又是怎样的打击。   ***   两个人回宗晋的公寓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烛光晚餐自然是泡汤了,宗晋揽着周栖坐到沙发上,蹲在她面前问:“想吃什么,我去做点。”思及她大概也没心思想吃什么,又道:“做个蛋炒饭吧,很快。”   周栖点点头,“好。”   宗晋看着她默然片刻,“这事也怪我,当时太激进。”   周栖拉起他的手,“你别揽自己身上,和你一点关系没有。”停顿半晌,又道:“或许闻姨了解她,她并不是真的想自杀,其实只是希望借此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个习惯被关注呵护的人,用了一个极端的方式想引得重视,却将自己的生命都折送进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道她会想些什么。愤怒或忏悔,不甘或心死,都随着炭火的燃尽一同消亡,无法追溯。   说来唏嘘。很多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蛋炒饭出锅装盘,上面还卧了块金黄微焦的鳕鱼排。   周栖吃了几口,食物的热气从喉入胃,像是打通身体的郁结,疲惫感拂去不少。   宗晋看她动勺才从自己盘里切了鱼块进嘴里,“我和妈说一下,明天晚上就先不聚了。”顿了顿,又说:“明天我陪你回家去看奶奶吧。”   这个事周常东最后也没说什么时候告诉老太太,但瞒得住今天瞒不过明天,总归是要让老人家知道的。有他们两个小辈在一旁,多少能起到些宽慰作用。   周栖把勺子放下,淡声道:“对不起啊,今天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要和我道歉。”宗晋看着她,“以后开心的日子多了去,不差这半天,吃饭吧。”   周栖目光虚了虚,心头残留的那点儿阴郁仿佛一块冰块被丢进温水里,慢慢地沉入,慢慢地融解。   是啊,岁月且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未来依然会到来。   她扒了两口饭又抬头,“好吃。”   宗晋笑,“废话,也不看看谁做的。”   周栖想了想,“可是领证的庆祝晚餐是两碗蛋炒饭,很寒酸。”   宗晋挑眉,“还嫌上了,这不还给你加了块鳕鱼吗?好货色。”   “等等。”周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出手电筒,反向扣到桌上,“你看,烛光晚餐。”   宗晋愣了愣,彻底笑出声。   他的女人,无论何时,都在顾及他的情绪,想要逗他开心,想要在今天结束之前尽力给他们的结婚日留下一个美好的记忆。   虽然简单,绝不敷衍。   “傻子,烛光晚餐要关灯。”他说着起身按掉餐厅区和周边的灯光,又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启灯光,并到周栖的手机旁。   一片暗色中,手机暖黄色的灯光将两人的剪影投到墙上,相对而坐,影子便合二为一,相交缠绵。   从今以后,必有欢愉,亦有苦痛,一起分担,不分彼此。   周栖眼角发涩,身体像海岸被温柔的潮水轻轻拍打。   她声线柔顺,“老公。”   宗晋轻声应,“嗯?”   “我爱你。”   “我也是。”   “特别。”   “非常。” 第64章   景市入了梅雨季,天幕整天都是阴沉沉的, 一场雨连着一场雨, 淅淅沥沥。人一出门就像进个焖锅, 从里到外都黏黏糊糊。   周栖和宗晋去周家探望奶奶。   老太太自从知道那个噩耗之后, 表面上强撑着,实则心神黯然了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周梓雨都是她孙女, 无论如何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 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人到这把年纪,最怕的就是遭遇这种事。   好在这段时间周栖和宗晋一有空就一起或者轮流过来陪她说说话,给她带去很多时下的新鲜玩意儿。何妈也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天天不带重样。这几天老人家的精神头总算是复原一些, 吃饭也逐步恢复成以往的量。   从奶奶房里出来,迎面碰上走廊上站着的周常东。   他消瘦不少, 脸上颧骨都外突出来, 急增沧桑感。   他在等周栖,“栖栖,爸爸有话和你说。”   宗晋自觉和周栖说, “我去楼下等你。”   周常东却叫住他, “没事。你们已经是夫妻了, 也没有什么话听不得。”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 递给周栖, “栖栖, 这段时间一直没时间把这个交给你, 这是爸爸给你的嫁妆本, 你拿着。”   周栖没有伸手接,淡声道:“不用了。您自己留着吧。”   “拿着吧。”周常东说:“上回你来把爸爸之前给你买房子的卡还回来,那里面的钱爸爸也一并存了进去,凑个吉利数。”   见周栖还是没有接,他又道:“公司现在能正常运转全靠小宗家里人帮忙,这些钱比起来真是不算什么。”   周栖和宗晋对视一眼,才开口,“我真的不缺。闻姨现在这样,这钱您留着傍身吧。”   自从周梓雨去世后,闻姨整日恍恍惚惚,时而狂躁不安时而又会突然哭泣。周常东带她去看医生,诊断出来反应性抑郁症,现在就靠心理治疗和药物抵抗着。   周常东疲顿地抬了抬眼皮,拉起周栖的手把卡塞进去,“我知道小宗一定不会亏待你,但这是爸爸欠你的。”默了默,又道:“岂止这些。”   宗晋搂过周栖肩膀,示意她别再推脱。周栖把卡收进手心,一时无言。   时至今日,往事都像是列车过了山洞,朝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开去,不再回头,不必追。   而未来已经到来。   半晌,她终于笑了笑,“谢谢,爸爸。”   周常东听到这声“爸爸”,百感交集,眼角浸了湿意。   ***   由宗晋监制路潇潇参演的电影完成了后期制作审片,三天后将在全国各大院线上映。   今天举办国内的首映式,安排在市中心流量最大的商圈顶楼电影院。   路潇潇在首映日期确认下来后就和周栖不停唠叨:“阿栖,你必须来看!这是我路潇潇打开国际市场的代表作!就算那天天上下刀子你也得来啊!”   周栖笑应,“行行行,我现在就去把班调好,务必空出那天。”   “乖死了!”路潇潇掐她脸,“到时候我让王大嘴领你进去。”   “不用。”周栖眨眨眼,“你忘了我老公是谁么?”   “我了个去,虐狗!这绝对是虐狗!”路潇潇咬了口苹果嗷嗷叫,“我都忘了这片儿是咱老板监制的啊,不过他也会去么?我倒是没听他们说起。”   “我让他去呗。”周栖拉过她手上的苹果在另一边咬上一口,“给你撑场子。”   “我上辈子积了什么福啊这是,”路潇潇可开心,“这要是让乔斯琪知道大佬现场给我助威,气不死她呢。”   娱乐圈明星众多,周栖认不全,“谁是乔斯琪?”   “哦,也是这电影里的女演员。”   “你们有过节?”   “也不算过节吧,反正在这圈子里你得要是个小透明才可能没人眼热,要是红了肯定不少对家。我跟她本来就有那么点儿撞型,这次又在一部电影里出演,粉丝且掐着呢。她也看我特不顺眼,在剧组的时候没少挤兑我。”   周栖来了点儿兴趣,追着问:“那这次你们两个戏份谁比较多?”   “本来应该是差不多的。”路潇潇托着下巴,“但是后来导演让我补拍了挺多场,剪出来正片好像是我比重比较大哎。”   周栖有点儿心虚,可不就是先前宗晋为了独占她的时间,让人导演硬留着路潇潇补戏的么,没想到还歪打正着成就了一桩好事。   晚上七点的首映礼,周栖和宗晋六点多到场,由董博引进去。   主创人员还未登台,各大媒体已经集齐,粉丝观众也早已在候场,乌压压一片。周栖不是第一回看电影首映,但现场这个阵仗还是让她看得颇为震撼。   周栖这才有些担忧,拉了拉宗晋衣袖,“你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啊?”   宗晋笑,“没事,让人打过招呼了,没人会来打扰我们。”   周栖点点头,又问,“这是你第一部 参与监制的电影,你真的不露面么?”   宗晋拉着她坐下,“你想我登台?”   “随你啊,你高兴就行。”   “我高不高兴取决于你高不高兴。”   “好绕,我挺高兴啊。”周栖翻着分到手的影片宣传册,“原来乔斯琪长这样,和路潇潇也不是很撞型嘛?”   路潇潇外表属于娇俏型,在这部片里又带了点儿知性风,而这个乔斯琪显然走的是美艳路线。   宗晋瞥过一眼,“电影里对她们的造型着重做了区分,加上乔斯琪的团队也想借此寻求转型。女明星年纪到了分水岭该转型不转型就等着被淘汰。”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周栖撇了撇嘴角,“你倒是对她了解得很深入嘛。”   宗晋也不恼,凑过来压低声磨着周栖耳朵,“要谈深入这个事儿,还属你跟我最深入。”   “……”周栖反手就把宣传册往他头上抡。   “不是你说想多了解这些,我才告诉给你听。”   这话没毛病,确实是她说想要多了解他工作相关的方方面面的。周栖把册子卷起来,放过他了。   时间一到,主持作简单开场介绍,主办方领导和导演发言后,大荧幕开始放映。   一场电影两个半小时,节奏剧情特效都是一流。周栖看得入神,紧张处还揪着宗晋胳膊不撒手。宗晋早先已经看过一遍剪出来的成品,这会儿就耍坏小声给她剧透,恨得她牙痒痒,又不好在影院里发作,气个半死。   待彩蛋也播完,全场响起掌声,如雷鸣。   灯光打亮,主持再度就位,一一引出导演和主演。每报一个名字,现场就起一阵欢呼,尤其是几个国际大腕儿,甚少出席国内活动,这一出现就是焦点。   这电影本身是个科幻商业片,女演员戏份总体来说都不算多。好在路潇潇的粉丝来得挺多,鼓掌不遗余力,硬是比乔斯琪出场时的掌声响亮不少。   周栖也把手拍得呼呼生风,对着路潇潇挤眼睛,路潇潇也默契地定位到她,冲她挑眉回应。   常规的主创人员拍片心得体会分享过后,抽取现场幸运观众上台。规则是每个观众可以上台要求和明星做一个互动,外加问一个问题。   抽到和路潇潇互动的女观众一拿起话筒就来了个生猛的,“请容许我问一个和电影无关的问题,你和易向北的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也不知道是哪家粉丝还是纯属吃瓜路人,反正问题一出,各路媒体都能吃了兴奋剂似地蓄势待发。   主持人及时救场,“不好意思这位朋友,我们还是要围绕这部电影。”   那女观众却挺顽固,“你刚才没有说一定要问和电影有关的呀。”   还未等主持人回应,路潇潇已经拿起话筒从容应对,“关于这个问题之后我的团队会有公开解释。今天是电影首映会,这位小美女,我们还是回归电影本身吧。”   路潇潇私底下放浪形骸,一进入工作状态还是相当专业。周栖暗暗有点儿小佩服。   接下来是乔斯琪的互动时间,刚好抽取的就是她的一位粉丝,从她的穿着就能看出来,印着后援会的名称和LOGO。   那女孩儿先要了个抱抱,然后问:“乔乔,在电影里你出演的角色和男主角是隐婚状态,不知道在生活中你是否会选择这种婚姻方式?”   不亏是粉丝,明明问的是八卦,还能绕进影片内容,问题本身也有话题性。   乔斯琪轻拨卷发,尽显妩媚,笑着回答:“我当然希望跟大家分享我的快乐,但如果对方不希望我公开,我也会尊重他的意见。”   话音刚落,前排媒体记者忽然插进来发问,“前段时间这部电影的监制也就是恒亚集团的宗总被爆在朋友圈晒了结婚证,引起了不小讨论,第二天您就在微博里发了一张戒指的照片。大家都在猜测这是不是一个暗示?听说您为了参演这部影片推掉了一个热门综艺的常驻嘉宾机会,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那位记者连环炮似地发问完毕,周栖晕晕乎乎的,默默扭头看了一眼宗晋。   宗晋面色无异,“看我干吗?”   “贵圈好乱……”   “……”   路潇潇都快被气成河豚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最近她忙着拍另一部电影,年后就一直呆剧组里也没空关注娱乐八卦,现在暗自一梳理,根本活脱脱就是个炒作手段。乔斯琪在这方面可谓是前科累累,从当红流量明星到知名导演,她不知玩儿了多少次这种把戏,故意透出暧昧不明的信息引人遐想,从而炒出话题。   乔斯琪接下来的应答果然如她所料,“这个涉及到个人隐私,我不方便回答。”   好嘛,该说清的不说清,反正甭管人信不信,先把焦点集中到自个儿身上再说。   此话一出,果然现场一片哗然,大家都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路潇潇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用眼神和周栖进行远程交流,可惜隔着有点儿远,对是能对上,读取不出具体信息。   她恨不得把乔斯琪手上话筒抢过来,来一句:你丫可拉倒吧,我们老板的老婆是我闺蜜,去你奶奶的鸡大腿儿!   想想不行,冷静冷静。万一他俩还不想公布,那自己这是帮倒忙。   周栖戳了戳宗晋胳膊,“我们回去吧。”   宗晋看她,“这就走了?”   “不走留着干嘛,等你被人发现拉上去和她喝交杯酒啊?”   宗晋眼底蕴着笑意,“啧,酒味没闻到,醋味倒是挺浓郁。”   周栖双手环胸睨他,“你别得意。我可不要个绯闻缠身的老公,擦干净膝盖回家跪键盘。”   “你看不出这是炒作?”   “看不出。”周栖干脆耍无赖,“看你对她的了解程度,谁知道你们以前有没有暧昧过。”   天大的冤枉,光是乔斯琪这个名儿,他都是担任了电影制片以后才知道的,暧昧个鸡毛。   “你等等。”宗晋忽然把她手拉过去,十指交扣。   “干什么?”   还没等周栖反应过来,他已经利落拿起手机拍下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双手。   没过多久,人群中有人惊呼,“宗晋发微博了!”   作为头条新闻,推送消息很快就传来。   这位娱乐业大佬除了两年前开微博时发了条打招呼的内容就隐匿起来,时隔两年这条最新微博横空出世,那效果简直了。   内容倒很简单,无非就是前来现场观看新片首映,希望大家5.16日去影院支持。   就是配图挺劲爆。   一张现场照片,以及另一张两个人的牵手照。周栖的手叠在上面,纤细的无名指上一枚款式简洁的婚戒恰好露出。   周栖要昏倒了,“太刺激了吧?”怎么有种会在现场被人捉奸的错觉?   宗晋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你等等啊,我回复个网友留言。”   点赞前几位一条留言:大佬这是顺便秀了个恩爱?我也在现场呢,你和老板娘在观众席里?   宗晋回复:是的。   就这么轻轻松松,破除流言。   前排媒体纷纷往后看,其中不乏一两家采访过宗晋的纸媒有幸见过他的样子,也在人群里找到了人,但来之前就被打过招呼,不敢当众出声,憋得怪难受。   乔斯琪脸色都变了,简直是打脸现场。   周栖屏住呼吸,努力降低存在感,寻思着等热潮过去赶紧溜人。   突然就听到旁边有个男生喊,“哎?在这儿呢!你们看她戴的戒指!”说着还拿手机上的图比对,“一毛一样!”   周栖吓得一缩手。这位小兄弟,作为一个男性,你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八卦了?   眼看着人潮骚动,纷纷聚焦到他们两个身上。   ——“那个是恒亚的老板?我的妈呀太帅了吧!”   ——“旁边那个就是他老婆吧,也好漂亮,是不是明星啊,演过什么?”   ——“不是吧,没见过!”   ——“自己老婆怎么会让她出道抛头露面,肯定藏家里当阔太太啊!”   ——“对对对!”   周栖生平还是第一次享受万众瞩目的待遇,心跳指数直线飙升。   她大气不敢喘,颤着嘴角问始作俑者,“怎么办啊?”   宗晋笑得笃定,坐看人头涌动,蓦然间紧紧抓起她的手。   ——“傻老婆,跑啊!” 第65章   番外   夏日午后一道惊雷破开蓄谋大半日的闷热,阵雨裹挟着狂风呼啸而来。   周栖在厨房接了杯水, 遥望公寓落地窗外, 视线被密集的雨水遮挡得模模糊糊。   她走出厨房, 将杯子放到茶几上, 坐进沙发里。虽是20层的高楼, 但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仿佛能闻到泥土被雨水冲刷出的青草香气, 是属于盛夏的气味。   暑假伊始, 来牙科看诊的学生络绎不绝,加上同科室一位医生回甘肃老家结婚, 导致周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得了这一日休息,便哪儿也不想去, 只想宅在家。   也不知是近日来工作压力大还是天气原因, 整个人都沉沉的提不起劲,格外嗜睡。就像此刻, 在沙发上坐了不过两分钟,她就头一倒躺平了身子准备小憩。   意识刚临近睡梦边缘, 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路潇潇的气音夹杂着急促的雨声鬼鬼祟祟地传进来, “阿栖, 老板在家吗?”   周栖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来,“在公司呢, 你找他?”   “没, 我找你。”路潇潇继续压着声, “我在你们家楼下,没卡刷不进电梯,你下来接我一趟呗。”   “你今天不是有通告么?”   “提前录完了。”   “嗯,那你等会儿,我现在下来。”   路潇潇戴着沉黑大墨镜加同色系口罩全副武装,进了门才敢摘下。   她拿着口罩扇风,“闷死我了!”   周栖给她倒杯水递过去,“谁让你大热天戴口罩,也不怕闷出痦子。”   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暴雨天,路上行人都没了,也不知道她这副严实的装扮是防谁呢。   路潇潇咕噜噜灌下整杯水,缓下口气,神色肃正道:“阿栖,我可能怀孕了。”   周栖一愣,脱口问:“谁的?”想了想,又道:“易向北?”   路潇潇点点头,“没别人。”   “你们不做安全措施啊?”   “哎呀,就那么一回,情不自禁嘛。”路潇潇烦乱地抓了把长发,“我大姨妈一向很准的,这个月都推迟一个多星期了,不会那么倒霉就中了吧?”   “去医院查过了吗?”   “哪敢啊,去医院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了。”路潇潇说:“虽然公开了恋情,不过我们两边的粉丝谁都觉得对方高攀了,还撕着呢,这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还不得闹翻天。”   周栖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放下,转身往外走。   路潇潇拉住她,“哎哎,你去哪儿啊?”   “楼下有药店,给你去买验孕棒验验。”周栖蹙眉看她,“这事儿耽误不得,要是真有了你得赶紧和他商量怎么办。”   路潇潇低头,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倒出好几支验孕棒,“买,买了。”顿了顿,忐忑道:“你得陪我,我好紧张。”   难怪把自己包得跟抢银行似的,原来是去买这个了。   周栖难得见她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怪她在娱乐圈行走不谨慎行事又不忍心再苛责,软下态度,点头道:“去吧,我在洗手间外面等你。”   几分钟后。   路潇潇怕一根不准,特地拆了两根来测,此刻紧闭双眼,举着那两根验孕棒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响。   周栖扶额,“你这是验孕还是烧香啊?”   “都有,求老天爷放我这一回,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路潇潇用力闭着眼,“不不,我不做人!求老天别让我做出个人来,我还没准备好!千万别让我乌鸦嘴说中!阿栖,你帮我看吧,我不敢……”   周栖凑过去一瞧。   路潇潇颤巍巍问:“几条杠?”   周栖摸着下巴,“两条。”   “完了完了完了!”路潇潇嚎叫,“我还不想当妈啊!”   边嚎边睁眼,只见周栖憋着笑指着她手上的两根棒子数数,“这根一条,这根也一条,加起来两条。”   “我去!!!”路潇潇腾得站起来,“不带你这么耍人玩儿的!吓死我了!”   周栖眉尾轻挑,“吓吓你,好让你长点儿记性。”   路潇潇把东西丢垃圾桶,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长了长了这下是真长了。”   周栖捏了捏眉心,“被你弄得一惊一乍的,我气都短了。”说着掩嘴打了个哈欠,“你自个儿呆会吧,等雨停了再走。我困死了,先去睡会儿。”   “等等。”路潇潇叫住她。   “又干嘛?”   “药店买二送一呢,还多一根没用过的,你要不要验验?”   “神经。”   “不是,”路潇潇拦住她去路,“你这几天状态不对啊,怎么老是喊困啊困的。”   “累的呗,最近医院事情多。”   这么听来也挺合理,但是路潇潇被自己这事儿一折腾,此时雷达大开,第六感直窜脑门,“你这个月大姨妈来过么?”   周栖一想,还真没有,不过她不像路潇潇,一直都有痛经的毛病经期也不准,迟来一周左右都很常有,看过妇科痛经就是原发性的,周期也是因为个人体质差异,没有其他毛病。   路潇潇继续问:“是不是还没来过?来来来,别浪费,测测!”   周栖被她推着进了洗手间。   没过多久,验孕棒上显出两条杠,只是其中一条颜色较浅。   周栖自己是医生,知道这代表弱阳性反应,即很可能已经怀孕,但因为时间略早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她在洗手间里捏着那根小棒棒愣神。一会想到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一个豆大的小生命,这感觉好奇妙,一会又怕万一测得不准闹个乌龙,心里一阵忐忑轻划过。   一上一下,挠得人心痒痒。   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等暴雨骤停,周栖和路潇潇两个人出门。   天空一碧如洗,空气里满是细润清新的味道。   路潇潇开车把她送到妇儿医院门口,“真不用我陪你进去?”   周栖点头,主要顾及到她好歹是个女明星,进妇儿医院万一被拍到那真是说不清,“你先回去吧,我出来自己打车。”   “没事,我就坐车里等你。”路潇潇还挺坚持,主要是想着真有好消息能第一时间知道。   周栖进了医院大门。路潇潇无聊在车里用手机看综艺节目,等她看到第三集的时候周栖开了车门坐进来。   路潇潇凑过去问,“怎么样?”   周栖扬起化验单,笑道:“真有了。”   “哇塞!”路潇潇那个兴奋,“恭喜恭喜!我太厉害了,一猜就中!请叫我神算子·路易斯。”   什么中不中西不西的怪名儿啊?周栖嘴角漾着笑,“还好你就算别人算得准。”   “哟,可别提我那茬了,怪不好意思的。”路潇潇脸红,“走,送你回家。”   “先不回家,”周栖一颗心按捺不住,“去恒亚。”   ***   到了恒亚集团大楼,路潇潇晚上还有公益晚宴要参加,先走一步。   周栖进去,一楼大堂前台小姐姐见人起身。   今年集团春酒老板携新婚夫人出席,让大家认了个眼熟,自此周栖一来就无需自报家门更不用管预约,前台直接就引她去坐电梯。   前台帮她按下电梯按钮细致交待,“宗总在22楼的会议室和企划部的高管开会。”   周栖淡笑,“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自己上去。”   周栖原本想着去宗晋顶层办公室等他,手一伸,按电梯楼层时却按了22楼。   想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就真的一秒也不想多等。   电梯直升22楼,电梯门正对着分层的前台。   这楼的前台是上星期刚到岗的姑娘,不认识周栖,礼貌问道:“小姐,请问您找哪位?”   周栖见人眼生,想了想措辞,“我找宗总。”   “宗总正在开会,”前台姑娘说:“您这边是有预约过吗?可能需要再等一会儿。要不您在旁边坐一下。”   周栖退到一旁待客区的沙发坐下,手里还捏着化验单。   坐了十来分钟,初初那股冲劲褪去,想想自己有点儿搞笑,就这么迫不及待奔来公司了,其实晚上回家也可以说啊。   又一想,他最近大小会议轮番开,自己不打声招呼过来说是惊喜,实则也挺添乱。也不知是不是怀了孕的关系,好像心思都比以往更纠结。   周栖定定神,把化验单放进包里,起身准备回家。   这时会议室的门由内往外被推开,一群正装笔挺的人拿着笔电或会议资料三两交谈着走出来。   为首的宗晋看到不远处的人稍怔,“老婆?”   在他身后的几位管理层都闻声看过去,把周栖看得可不好意思。大家都有眼力见,不一会儿便撤得干干净净。   宗晋过来把人搂住,“怎么突然过来了?”顿了顿又问:“等了很久?”   前台姑娘一听老板这话有点儿发慌,“老板,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您……”   “没事,”宗晋这么问也不是要寻员工错处,“你忙你的。”   回到顶楼,宗晋直接扶着周栖的腰把她往自个儿腿上一放,就势长臂一伸圈着她腰间最纤细处,下巴磕在她肩头,“神神秘秘的,到底什么事儿啊?”   周栖忽然间巨想喝酸梅汁,“好渴啊,冰柜里还有没有酸梅汁?”   宗晋以为她这是故意卖关子呢,手臂一紧以示惩戒,“先说事。”   “哎!”周栖赶紧去抓他手,“别箍我肚子,里边儿有人!”   宗晋乐得,“谁在里边儿啊?”   话一出口,自己就愣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这话的深意,“靠!有了?”   周栖笑得肩颤,“你是不是傻,还问谁在里边儿,要不你自己敲门问问。”   宗晋赶紧把手劲放松,眼底浸润喜悦与温情。   “不敲不敲,摸摸就行。”他这手也是一阵慌乱,生怕没掌握好力度坏事,隔着周栖薄薄的纱裙抚上她的小腹,心尖一阵悸动,良久出声道:“你好。”   ——欢迎你来到爸爸妈妈的生命里。   周栖嗤笑,“现在还是颗种子呢,没法儿回应你。”   宗晋摸着她肚子说:“你看看你妈,特别不浪漫。”   “现在就嫌弃我了,以后孩子生出来,我这地位岌岌可危啊。”   “不会,我这人讲究先来后到,以后在咱家,你排第一,孩子第三。”   “不不不,”周栖偏头看他,“你排第三。”   宗晋也不恼,“行吧,第三就第三。对了,要喝酸梅汁是吧,冰箱里有酸梅粉,我给你泡一杯。”   周栖拿捏上了,“我要喝信远斋的桂花酸梅汁。”   “什么斋?”   “信远斋。诚信的信,远方的远。”周栖一字字解析,“老北京特产,我特别喜欢那股桂花香味。”   北京的特产就算景市有,真要找一时半刻也难找。周栖虽然是真想喝那个牌子但是说出来也就是逗逗他,没想到宗晋沉吟片刻,对她道:“等着。”   他出去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背身后,一到周栖跟前往前一摊,赫然出现两瓶矮矮胖胖的信远斋桂花酸梅汁。   宗晋语气骄傲,“以后想吃什么喝什么,哥都给你弄来。不就两瓶酸梅汁么,多大点事儿啊。”   这下轮到周栖懵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上哪里弄来的啊?”   “你一说这牌子我想到今天早上路过前台的时候看到有一大箱快递外盒上就写着‘信远斋’。刚才下去一问,是楼下小姑娘网上买的,就讨了两瓶来。”   这行为可太不总裁了……   “这不太好吧,没见过老板问员工讨饮料的。”   “我还让她们帮我订了三箱寄来呢。”   “……”   “给了钱的,放心。”   周栖笑得温软,打开一瓶,淡淡的桂花香气萦绕鼻尖,凝成甘甜的滋味。   ***   周栖的孕程算是平顺,没有太大的妊娠反应,三个月后嗜睡的症状也逐渐消失。   宗晋找了专业的营养师排菜单,那上头写的菜名营养自是没话说,但看着就让人提不起食欲。关键是,他还把这菜单复印给何妈。何妈一收到就严格执行,每次周栖回去都按照上头写的做给她吃,连量都控制得分毫不差。   自打知道她怀孕之后,宗晋把她医院同科室的同事也都交待了个遍。那些同事平时没少吃他贿赂的东西,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把她看得紧紧的,让她都没机会碰那些不健康的零食外卖。   那些营养菜品,周栖吃到孕中期,真是够够的了。   还说什么想吃什么都给她弄来,男人的话真是不可信。   近日来她的口味变得愈发刁钻,大半夜的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要吃盐酥鸡一会儿要吃酱肘子,都是些以前她不太碰的重口味。   每次宗晋都没脾气地起床,可也不给她买她想吃的,就按照食谱上建议的夜宵做给她吃。什么翡翠豆腐羹,萝卜清炖牛腩,是很营养没错,但谁要吃,谁要吃啊?!   周栖看着碗里的东西就没劲,“求求你了,去买对炸鸡翅回来吧。”   手里做个“拜托拜托”的动作,增加可怜度。   宗晋把碗放到床头柜上,“这都半夜两点了,店都关门了。”   周栖对答如流,“楼下新开了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宗晋挑眉,“我一妙龄美男,大半夜出去万一被人劫色了怎么办?”   “那你让劫色那人快点完事,两点半前把炸鸡翅带回来就行。”   “……”宗晋气笑,“你这说的是人话?”   周栖拽着他胳膊撒娇,“求你了。”   宗晋不为所动。   周栖不屈不挠,为一对鸡翅折断了腰,“哎哟,真的,求求你了。”   宗晋看着她,无奈地撇撇嘴,“行吧,我去买。”   大获全胜!周栖躺回床上,等着人买东西回来,脚趾都忍不住起舞。炸鸡翅的香气仿佛已经飘进了鼻子。   不过一刻钟,人回来了。   她起床出卧室,兴奋地搓手,一看到他手里的袋子,心蓦地凉了。   啥玩意儿?   纸袋上一行楷书加粗:梁记滋补蒸鸡。   谁要吃?谁踏马要吃啊?!   宗晋轻扬纸袋,笑得讨好,“都是鸡,差不多。”   “……”炸鸡的关键在于“炸”不是“鸡”,你小学阅读理解几分啊大哥?   周栖含泪委曲求全吃了滋补蒸鸡,心里那个苦啊,苦里还带着涩啊,涩里还透着不甘心啊。   转机发生在第二天晚上。   宗老爷子宗远梁来了。   老爷子在国外将养许久,身体逐渐恢复,颇有点儿容光焕发的意思。   这是他第二次和周栖见面,第一次是三个月前在他们的婚礼上。   他来之前没打招呼,宗晋打开门看到父亲和他的随身助理还挺诧异,“爸,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啊?”宗远梁面无表情,“又不是来看你,我来看我儿媳妇和孙子。”   宗晋让开身,“没说您不能来,欢迎欢迎,什么时候回国的?”   宗远梁抬手看表,“两个小时前。”   助理也跟着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都是母婴用品,一看包装就是高档货。   周栖从卧室走出来,惊喜道:“爸,您怎么来了?”   宗远梁眯眼笑得可慈祥,“来看看你和咱老宗家的新成员。”   宗晋一听,得,一样的问话,这差别待遇可太明显了。   宗远梁对助理说:“小陈,把东西放桌上吧。”   周栖看着铺满了整张桌子还不够得堆积起来的母婴用品,上面一水的英文字母,应该是在美国置办的,一时又高兴又觉得实在有点太多。   宗远梁似是看出儿媳妇的为难,道:“我一老头子也不懂这些,反正店员说好的都给搬回来了。衣服颜色挑的黄色绿色,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穿。你要觉得东西太多了送一部分给朋友同事也行,随你。”   周栖感恩,“谢谢爸。”   “一家人,说谢生分。”   周栖算是看出来,宗远梁这人是实打实的面冷心热。婚礼那会儿给他递儿媳妇茶的时候,她都看见他眼角泛出泪光了,事后还嘴硬,“别以为结了婚就万事大吉,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们两个看着过,过不好别来见我。”   宗远梁想起什么,对宗晋说:“楼下车里还有几袋玩具,小陈拿不过,你去拿一下。”说着把车钥匙递给他。   宗晋不疑有他,接了车钥匙往外走。   等他一出门,宗远梁就从桌上一个纸盒里掏出个包得严实的袋子,“小栖,看看这是什么?”   周栖打开袋子一瞧。   哇塞!炸鸡翅!   “爸……”   “我都听他妈妈说了。这小子也真是,偶尔吃点别的怎么了,非得把人逼疯了才高兴。”   自从周栖怀孕之后,宗远梁和叶清算是有了共同的话题,再加上周栖从中柔化,两边逐渐恢复了联系。感情虽然不再,但亲情犹存,彼此渐渐也不再和以往那样针尖对麦芒。   周栖闻言差点儿没给宗远梁作揖,到底还是老年人有见识,英明啊!   宗远梁指使助理,“你去门边守着,听到动静给我们报信。”又对周栖道:“赶紧吃,过过嘴瘾也好。”   宗晋刚出电梯,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啊,小陈都把东西放下了,宗远梁干嘛不差遣他再下来拿一趟?   知父莫若子,想到宗远梁方才说话时表情里一闪而过的诡诈,心呼上当,转身回去。   小陈从猫眼看到宗晋折返,赶紧报告老爷子,“回来了回来了!”   宗远梁惊讶,“怎么这么快?”   周栖刚把一对鸡翅吞下肚,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一听见那声“回来了”,赶紧把鸡骨头包进袋子。宗远梁又拿过袋子往空盒里一塞,牢牢盖住。   天衣无缝,一百分!   宗晋走进来,鼻子对着屋里空气嗅上一嗅,“什么味儿啊,挺香的,好像是炸鸡的味道。”   周栖:“……”   宗远梁:“……”   一百分,扣完。   待把老爷子送走,周栖俯首认罪,“我是吃了炸鸡翅,和其他人无关,我一力承担。”   宗晋双手环胸,斜眼看她,“你还挺讲义气。”   “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周栖抬头挺胸,“我绝不会让请我吃鸡翅的人受连累。”   宗晋快被她这慷慨就义的姿态笑死了,“炸鸡翅好吃吗?”   周栖猛点头,“好吃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它能那么好吃呢?”   “干吃不渴?”宗晋抿笑,“下去喝杯奶茶?”   周栖不敢置信,“这是诱供吗?”   “今儿个老头给你保驾护航,反正戒也破了,干脆让你吃齐一个套餐圆满完成心愿,不然老想着这茬过不去。”他说:“怎么,不想喝?”   “想想想!”   “走着?”   “走着!”   俩人踏着星辰散步去麦当劳,周栖挽着宗晋的手臂,“你有没有觉得,爸跟变了个人似的。”   宗晋轻笑,“返老还童了是吧?好事。”   “说正经的呢。”   宗晋停下脚步,和她对视,“老婆,我和老宗都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夏日晚风悠悠,吹得人心神荡漾。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润朗,“谢谢你的出现,让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我们这个家都离不开你。”   周栖眼角发热,想起宗远梁的话,“一家人,说谢生分。”   宗晋一个吻就这样落了下来,从她的额头亲到嘴唇,动情动心。   “乖,再给你加对鸡翅好不好?”   “好。”   “去皮,皮我吃。”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