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大的皇帝是病娇(重生)》   作者:堇色蝉   文案:   玉明熙贵为郡主,一身荣宠却识人不清,错付真心。最后叛军围城,皇帝被害,她死在了自己痴恋的情郎手中。   重生回十五岁,玉明熙再不求什么真爱,她要握紧权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从奴隶贩子手上买下一个苗疆少年,那是前世遗落民间,皇帝至死都不忘的小儿子,裴英。   她将少年养在身边,教他读书识字、骑射乐理,只等他至尊九五,自己就是护国公主。   可玉明熙并未发觉,逐渐长大的少年看向她的眼神中已经染上了别样的情愫。   第1章 、1   ◎前世错◎   深秋霜寒露重,秋风卷席着落叶在皇城之中飘荡,新皇登基,城中却不见迎接新帝的喜庆热闹,只有秋意萧瑟。   郡主府中一方小院是玉明熙的囚笼,曾经众星捧月的贵女现今只穿得起朴素的棉布,府中仆从作鸟兽散,只有贴身女使小燕留在她身边,两人相依为命,勉强度日。   看着寂寥的庭院,玉明熙心中仍存希望,时局动乱,好在她还活着,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   小燕从外头匆匆跑过来,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到玉明熙,慌忙推门进来,等不及玉明熙开口问便说道:“郡主,外头都传开了,赵洵向新帝请旨,说要纳您做妾!”   玉明熙闻言微微一怔,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都渐渐熄灭,只剩下死寂的淡漠。   尽管没了富贵权势,好在还有尊严能让她支撑着平淡度日。如今郡主下嫁为妾,满京城人尽皆知,赵洵这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随后泄了力气似的松开手,从窗前起身,冷冷道:“他与新婚夫人恩爱甜蜜,让我做妾无非是想羞辱我……”   缺乏打理的庭院落了厚厚一层枯叶,微风一起吹的满院狼藉,阴沉的天色压在心上,让人喘不过来气。   十四岁那年,年少无知的她被赵洵的才情打动,不在乎他出身低微,为他谋划前程,铺平仕途,只因他承诺过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惜她懵懂天真,相恋八年竟没看透赵洵的真面目。   小燕被外头传的风言风语气的狠了,替玉明熙鸣不平道:“郡主您可是先帝义女,怎能屈身给那负心人做妾呢?”   玉明熙微笑着看她,摸摸她的头,无奈道:“李禄谋反逼死先帝,登基为帝,赵洵是李禄近臣,如今得势,定然要拿我开刀。我在京中没有了依靠,手上又没有权势,只能任人拿捏。”   曾经的她是皇帝义女,与太子亲如兄妹,爹娘征战沙场虽然早亡,却留下近卫军护她周全,忠心耿耿,那时她风光无限,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破。可她痴恋着赵洵,迟迟没有定亲。   现今新帝厌弃她,断了她的俸禄将她幽禁在此,门庭冷落,京中朝臣上赶着去巴结新贵,哪里还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秋风吹打门窗,玉明熙走过去将门扣紧,却被一人伸手挡住。   待看清门外的男人人,小燕抢先一步上前来挡在玉明熙面前,威慑道:“这是郡主闺房,大人怎敢擅闯!”   赵洵冷眼看她,强行开门,对身后的随从说:“把这丫头带下去,叫个人牙子来卖去青楼。”   “不要!”玉明熙将小燕往回拉,委声求道,“别这么对她,小燕从小就跟着我,求求你让我留下她吧!”   高高在上的贵女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先帝薨逝,太子病死,近卫军也被赵洵策反,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玉明熙眼中含泪,赵洵却冷若冰霜,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分开了她与小燕,厉声道:“若非留着你有用,今日便是你们主仆二人一起被卖入青楼。”   几个随从上来将小燕拖走,小燕拼了命的挣扎,却拗不过粗蛮大汉的力气,哭喊着,“郡主!奴婢就是一头撞死也不会辱了郡主名声!”   眼看着小燕被人带走,她却被赵洵扣着动弹不得,玉明熙心如刀绞,被赵洵扣紧的手腕勒得青紫,她眼中只剩麻木。   “赵洵,我已落魄至此,你为什么还要囚着我不放,难道要我声名狼藉,上吊抹了脖子你才肯罢休吗?”   “你若死了倒简单了!”   赵洵泄愤般将她甩到地上,瘦弱的身子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玉明熙咬着牙没发出声响。面前的男人卸下了温柔的伪装,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厌恶。   他揪住她的头发,俯下身看她,“若不是为了替皇上笼络前朝旧臣,我绝不会让霜儿受这委屈。”   玉明熙发根生痛,冷笑一声:“大人与夫人果真情深义重。”   谋反成功后第二天,新帝登基,玉明熙被禁足在郡主府,赵洵当天就迎娶了如霜,一个娼妓,十里红妆,好生热闹。   玉明熙终于知道,他不娶她并非是为了功名,而是他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赵洵只是把她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去博取权势富贵,送给他心尖上的霜儿姑娘。   说什么爱情,什么会让她幸福,都是骗人的。她怎么那么蠢,把自己的一切都错付给了一个骗子。   她曾经拥有那么多,却天真的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一个根本就不爱她甚至厌恶她的男人。   是她痴心错付,作茧自缚!   现在连小燕都保护不了,连带着她的尊严都被赵洵踩在脚下。   “赵洵,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爱上了你,你毁了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玉明熙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眶蓄满了苦泪,倔强着不肯在他面前落泪。   她原本已经不在乎了,原本想着哪怕是苟且偷生,能活着总还有希望。   可是赵洵连她唯一剩下的尊严都给碾碎了,他还要利用她的身份,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她不会让他得逞。   “你和李禄想利用我笼络人心,除非你与如霜和离,不然我就告到朝堂上,让当朝元老们都看清你们的嘴脸!”她知道赵洵的软肋,哪怕玉石俱焚也不会让赵洵和李禄的阴谋再得逞。   “想让我放弃霜儿,痴人说梦!”赵洵顿时神色大变,将玉明熙从地上揪起来,眼中透出杀意,“我现在就打断你的双腿,看你还怎么去告状。”   玉明熙的威胁刺激到了赵洵,他猛地推开她。玉明熙只觉得脚下失去重心,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摔去,重重的撞在地上。   耳边咚的一声,玉明熙但是感觉头晕目眩,耳边被嗡嗡的耳鸣声覆盖,紧接着,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后脑勺,慢慢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躺在地上,视线渐渐模糊,身体慢慢变冷。她要死了吗?   活了二十二年,到死尽是遗憾与不甘。   她没能护住小燕,那孩子不爱服软在那肮脏的地方要吃多少苦头。   赵洵这个混蛋,欺骗了她这么多年,却没有遭到报应。她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赵洵却春风得意,佳人在怀。   还有先帝……那个年迈的老人待她如同对待亲生女儿,可她却没能在叛军围城时救他一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李禄逼到吐血气绝。   她也曾想过一死落得干净,可先帝临终前吊着一口气,紧紧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喃喃念叨着有一个遗落民间的小皇子,若是不能找到他,死也不能瞑目。   “朕身边已经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你一定要活下去,替朕找到那个孩子。”   就算是报答先帝的恩情,她也要活着。   带着这个信念,玉明熙委曲求全活到了今天,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直到临死,她才明白自己失去的一切原来是多么美好,可是全都被毁了,她好恨啊。   恨赵洵,也恨她自己。   玉明熙的意识渐渐消散,闭上眼睛沉沉的睡过去,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瑟的秋风卷席着乌云,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雨声掩下郡主府中骇人的寂静,唯有深入骨髓的寒冷,久久未散,拖着她向更深处坠去。   ——   好冷。   身体好像被冻僵了似的无法动弹,彻骨的寒冷从四肢蔓延到心脏,耳边隐约听到有人从门外路过的声音,玉明熙定定的躺在床上,仿佛被梦魇住一动不动。   冰冻的心脏突然开始跳动,玉明熙像窒息了许久的人终于浮到水面上一样大口吸气,心脏正常的跳动起来,四肢也开始渐渐回暖。   玉明熙猛然从床上坐起,惊得一身冷汗。   她环视四周,是她在郡主府的卧房。紧接着不可置信地握住了手掌,确认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后,顿时陷入深深的绝望。   难道她没死成?   还要再被赵洵继续利用下去?   手掌下意识的向后摸到后脑勺上,却没有碰到料想中的伤口,那里没有受过伤的痕迹。玉明熙不解,起身下床,打开窗户,庭院春色如许,和暖的春风吹进屋里,消解了她身上的寒气。   神识渐渐清醒,玉明熙暗自疑惑,她不是摔破了头死了吗?怎么一觉醒过来不但身上没有伤口,外头竟也从秋天变成了春天。   窗外,小燕欢快地向她跑过来,开心道:“郡主,您今天醒的那么早啊?”   再次看到小燕的笑脸,玉明熙惊喜万分,开了门让她进来,捉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她,“你去哪儿了?”   小燕疑惑,歪着头问:“郡主您说什么呢,我不是替您去给赵公子送回礼去了吗?”   听到赵洵的名字,玉明熙顿感惊恐,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送过他什么礼,皱着眉头呢喃道:“我送了他什么?”   小燕笑道:“郡主您还没睡醒吧,您不是说太子殿下赏的那副千里江山图最配赵公子的才气,让奴婢送过去吗?”   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万金,多少文官才子只盼一见的千里江山图就这么被送给了赵洵,这件事她是记得的。   那是她与赵洵相识一年时,她送给赵洵的回礼,而赵洵送她的不过是一个针法粗糙的荷包,还被她当做宝贝似的戴在身上,任别人笑她戴这丑东西丢了皇家颜面,她也不在意。   如今想来,一个破荷包就把她哄得那么高兴,真是愚蠢。   也是在这次赠礼后第二天,赵洵向她表露爱意,她与赵洵定情,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过,她不但没有死还回到了与赵洵定情前一天……   说不定,她能改变过去。   她所经历的重生闻所未闻,惊诧过后,玉明熙迅速恢复了冷静,乌黑的眼眸微垂,思索着如何与赵洵划清界限。仔细想来,她与赵洵如今有什么关系?她是郡主,赵洵不过是个小门户的庶子,只要她不理会赵洵,他都找不到见她的门路。   他就是个普通人,是她的喜爱才让他在她眼中变得特别,现在她看透了赵洵的野心,对他没有半分好感,连再见一面都觉得恶心。   除却赵洵,她应该……去找那个遗落在民间的皇子。   对,她要找到那孩子。   即便她能改变现状,也无力医治太子日久缠身的顽疾,日后没了太子哥哥和陛下的庇佑,她总得有个可以依仗的势力——与其向李禄屈身,不如她去找到小皇子,握在手里做个护身符。   回想前世先帝在她耳边的嘱托,那个孩子身上的胎记,随身的信物,以及失踪的地界。   理清思路后,玉明熙即刻动身,同小燕说:“你去收拾行李,我们去南边走一趟,若是有人问了,就说我回广阳府为爹娘祭奠。”   小燕疑惑道:“我们突然回老家,那赵公子怎么办,他说想见……”   玉明熙按住她的肩膀,认真道:“别管他了,人生苦短,何必将大好岁月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昨日还对赵洵情深不能自已,睡了一觉突然就变了心意,小燕不懂也不多问,乖乖去收拾行李。   玉明熙提笔给广阳府的叔父一家写信,托他们帮忙找人。   她一定要找到那孩子,为了陛下也为了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努力日更中。   如果喜欢本文可以点一个收藏哦,感谢支持!   下本开《偏执战神抢走了公主》哭包小美人×忠犬侍卫(孤狼大将军),求预收~   大靖七公主肤若凝脂,面若桃花,是个乖巧能哭的小美人。可惜她生母卑贱早亡,又不得父皇宠爱,从小被兄姐排挤。   新帝登基后,七公主从云端跌落,被打断双腿,嫁给傻世子做填房,成了京城的笑柄。   出嫁之日,花轿与战胜归来的大将军撞在了一起,众人冷眼瞧着公主哭得梨花带雨,竟被大将军连人带花轿一起抬回了将军府。   此后,人都猜公主还能活过几天。   左等右等,没等来公主的死讯,却等来十里红妆,公主凤冠霞帔,嫁给了尸山血海里闯出来,连新帝都要敬畏三分的大靖战神。   新婚夜,红烛泣泪,粗蛮的将军跪在地上,轻捧小美人一双玉足,抚着那狰狞伤疤,心疼道:“是奴无能,让公主受苦了。”   公主咬着唇又羞又怕:她真倒霉,赶出府的奴才竟成了大将军。   ——   人都道大将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手握屠刀,杀人如麻。无人知他曾深陷污泥,舍命厮杀供人取乐,幸得七公主恩典,脱了奴籍,做了她的贴身侍卫。   再造之恩,梁言许愿以命相报。   是夜雨落京城,公主被雷声吓哭,闪着一双被泪水模糊的眸子,赤脚扑到他怀里,温香软玉将他一颗赤胆忠心磨的粉碎。   他想护着她,疼她爱她一辈子。   卑劣的爱意疯长,梁言妄想得她半分垂怜,却被惊惧的公主一巴掌打醒,将他赶出府。   再回京城,梁言骑马撞停了花轿,将他心上的娇花救离苦海,跪地发誓,许诺此生以她为尊,绝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最新评论:   【不错】   【打卡】   【看错了又看一遍还是有】   【就是说这本书的文案呢?底下全是预收文案,我看个屁】   【   【爪】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浅存一下】   【。】   【存存感觉会好看呐】   【我对你的预收很感兴趣。。加油写!!】   【   【虐嘛π_π?】   【看来离完结还远着呢,亲卫背叛,前世夫君和反王勾结的事现在还没说,火葬场才刚刚开始】   -完-   第2章 、2   ◎奴隶少年◎   明熙郡主请旨去祭亡父亡母,皇帝称赞她孝心至纯,准她回广阳府小住。   京城与广阳府相隔千里,骑快马也要走整整两个月才能到。为了尽快到达,玉明熙轻装快马,无需马车,只带了小燕和两个护卫一路骑马随行。   离乡十年,她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经历过生死后再次回乡,玉明熙心中百感交集,思念爹娘也思念亲人,同时,她也为自己前世的愚蠢感到不耻。   她是定远侯独女,娘亲出身将门,自己虽然武艺不济,但娘亲传授给她的箭术却时常练习,不敢懈怠。她有着让人骄傲的爹娘,却为了一个男人鬼迷心窍。   近乡情怯,玉明熙不止一次的反思自己的过错,也下定决心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会再受他人的利用和摆布。   两个月的路程,从暖春走到初夏,从嫩绿青葱的北方原野走到南方小桥流水人家。南方入夏的潮湿闷热让玉明熙感到熟悉,生在京城里的小燕和两个护卫却不习惯这气候,水土不服,吐了好几日。   走进广阳府城里,玉明熙看什么都觉得喜欢,一双杏眼四下打量,这里充满了她儿时的回忆。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   也是爹娘长眠的地方。   五岁那年,北边蛮夷侵占大靖边疆国土,爹娘被征调去北境抵抗入侵、收复疆土,苦战一年后,边疆恢复太平,回到广阳府来的却是二人的骨灰。   后来叔父继任家主,抚养了她一段时间,皇帝感念定远候夫妻为国战死、平定边疆战乱的功绩,将她接进皇城里,封了郡主,金尊玉贵的养着。   从前玉明熙对这样众星捧月的生活习以为常,直到失去才知道后悔。   前世因她目睹李禄逼死先帝,被李禄忌惮,将她囚禁起来,远在广阳府的叔父一家也受牵连被抄家流放,下场凄惨。   因为她的无用,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连带着家人也深受其罪。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来到玉府门前,玉明熙翻身下马,小燕也紧跟着下马来,二人将缰绳交到两个护卫手中,护卫牵着马走去后门,玉明熙带着小燕从正门走进去。   刚迈进门里,守门的下人看见她顿时愣住了,下一秒回过神来,欢喜着迎她进门,“奴才给郡主请安,郡主快请进!”   骑马太久,玉明熙身子骨都要被颠散了,正趁着走进院子时晃动晃动腿脚,在叔父家里,她不用拘束。   下人进后院报了郡主回府,家主玉天恒立马带着夫人卢氏出来迎接。   客套的走了一套行礼的流程后,卢氏拉着玉明熙的手坐下,关切道:“我们一早就收到了你的家信,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我跟你叔父前些日子把你爹娘的墓翻新了一遍,若要祭奠,七天后是个好日子,你一路赶来太过疲惫,休息几天也好。”   玉明熙微笑着答:“谢谢婶娘关心,既然算好了日子,那就都听婶娘的。”   玉天恒看着她,一时间想起了自己亡故的兄长,忍着哽咽说:“你有孝心,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会安息的。”   闻言,玉明熙也感悲伤。   眼看这叔侄二人就要抱头痛哭起来,卢氏见状,调高了语调说道:“明熙,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已经叫人去军营里找你哥了,晚饭前他一定能赶回来。”   玉天恒也说:“对对,让显儿也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聚聚。”说着就唤外头的小厮进来,吩咐,“快去让厨房里备上好酒好菜,晚上宴请郡主。”   玉府里热热闹闹的准备着晚上的家宴,外头人来人往渐渐忙起来。   玉明熙饮下一盏茶,定身问:“叔父,不知道我托您找的那个人,可否有下落了?”   回到老家让她倍感舒适,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十几年前失踪的婴儿并非易事,玉明熙仍记得前世陛下说过,小皇子的生母是个苗疆女子,失踪地点是在渝林,一个临近苗疆的边陲小镇。   广阳府在大靖最南边,有一半的城镇都临靠着苗疆,玉家在此地颇有人脉,应当多少会有些线索。   果不其然,玉天恒说,“收到你的信后,我即刻就派人去渝林打听,托人去寻找消息,前些日子,确实找到了这么一个人。”   “他在哪里?”玉明熙激动起来。   玉天恒安抚道:“具体的地方我还不知晓,显儿应该知道,说是怕打草惊蛇,不让我再派人过去探查。”   “打草惊蛇?”玉明熙有些紧张,“难道是那个孩子遇到危险了?”   玉天恒有些为难,说:“你应该知道,苗疆人擅长制蛊制药,买卖奴隶在他们那里是常事,我听显儿说,那孩子好像是在一个奴隶贩子手里。”   听罢,玉明熙眼中的光亮稍稍暗下去,独自流落在外的孤儿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但得知天之骄子沦落为任人买卖的奴隶,她依旧于心不忍。   她知道那种尊严被践踏的感觉,也受够了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日子。   她一定要救他。   傍晚时分,院子里掌了灯火,一身黑色劲装的玉显姗姗来迟,总算没有误了家宴。   在桌上嘘寒问暖过后,说起了玉明熙托他们去找的那个孩子。   玉明熙的家信中只说那孩子是恩人遗孤,家里人也不多问,纷纷出人出力去寻他下落。   随后,玉显告诉玉明熙:“那个奴隶贩子游走在苗疆和广阳府境内,如今正徘徊在连奉一带,已经派人跟踪了他三日,不敢有大动作,怕惊了他伤到孩子。”   得知下落,玉明熙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轻松道:“从此地去连奉起马无需半日就到了,我明日就去将那孩子带回来,也算了却恩人遗愿。”   玉显不放心,提议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多个人路上也安全些。”   玉天恒忙应和,“你哥说的对,如今你是郡主千金之躯,万一碰到危险,有他在身边也好护你周全。”   叔父和堂兄的担心不无道理,玉明熙犹豫再三,说:“哥哥是广阳府守将,与我同行必然惹眼,你们放心,我带了护卫在身边,也不好因为我的私事耽误了哥哥公干。”   她身边带着的护卫是爹娘留给她的护卫军中最得力的两人,玉天恒和玉显知道她有人保护,便不再强求。   第二日清晨,玉府下人就备好了马车。   玉明熙梳妆打扮后,出门坐上一辆朴素的马车,扮作一位商户之女,带着小燕和两个护卫一同前往连奉。   来到玉显说过的那个奴隶贩子经常出没的地方,果然,在连奉城外,听到了卖奴隶的吆喝声。   “各位瞧一瞧,这都是苗疆训出来的人,听话懂事,长得也俊,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只要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一个回去!”   身着苗疆服饰的男人卖力的吆喝,碰到有人上来看,就拉动手边的锁链,牵着奴隶上前让人挑选。   被圈在场上的有四五个奴隶,看着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还有好几个被关在边缘的铁笼里,脖子上都带着项圈,像狗一样蜷缩在狭小的笼子里,被人像审视商品般随意打量。   苗疆人长相秀气,人都想瞧个新鲜。路过的行人逐渐聚集到周围,想买的已经在挑选,不想买的也凑过来看个热闹。   一辆马车停在人群之外,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马车上走下一位妙龄少女,身段纤细,步履端庄轻盈,搭在侍女手背上的手掌白如葱色,乌黑的长发垂落腰间,衬得肤白胜雪,唇色嫣红,一双明眸闪着动人的光亮,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被锁链禁锢的奴隶身上。   似乎是看到少女一身高贵气质,人群不自觉的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奴隶贩子也像是看到了大赚头,走过来问。   “小姐要不要看看?这批奴隶可是很不错,年纪小还听话。”   靠着圈人的场地近了,闻到地上淤泥一般的气味,小燕撇撇嘴,替玉明熙回话道:“我们小姐要买一个回去做小厮,还不把他们带过来给我家小姐过过眼。”   闻言,奴隶贩子立马露出笑容,要去把人挨个牵过来给她看。   玉明熙的视线在场上扫了一圈,所有的奴隶都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也不敢给人碰。   视线扫到角落里少年时,玉明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那孩子正定定的看着她!   他蜷缩在铁笼里,双臂抱着双腿,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她,没有光亮的眸子一片漆黑。   他好像不怕人。   玉明熙觉得怪怪的,看了看小燕又用余光瞄了一眼人群,更加确定,他就是在盯着她看。   “那个孩子……”玉明熙叫住奴隶贩子,指着角落里的少年说,“能不能让我看看他?”   奴隶贩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转回脸的时候脸上笑意更深,说:“行,我这就把他带过来。”说着,走过去打开铁笼子,牵着少年脖子上的铁链将人带到玉明熙面前。   瘦弱的少年站直了也只到玉明熙肩膀那么高,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风餐露宿,整个人显得十分瘦小。   玉明熙看着他的眼睛,站在近处的少年却不动声色的撇过脸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少年身上并不干净,一身破烂衣裳被清晨的露水打湿,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小腿上隐隐露出淤青,那张清秀的小脸也被划破了几道伤口,伤处结了薄薄一层痂。脖子上带着的项圈坠着沉重的锁链,将他的脖子磨破了好几处,有几处还在往外渗血。   打量了他身上的伤处难以数清,玉明熙心疼不已,想要拿手帕替他将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止住了这股冲动。   她镇定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少年沉默不语,垂在额前的碎发因为缺乏打理显得杂乱,遮住了他脸上麻木的表情。   奴隶贩子瞧见这富家小姐对少年感兴趣,立马上来回答,“这些奴隶哪有什么名字,小姐若喜欢,叫小猫小狗都成。他今年刚满十二岁,身体好的很,替小姐跑腿做事都不在话下。”   这孩子处在如此境地中却不露惧色,直觉告诉玉明熙,他定非常人。   玉明熙清咳两声,小燕便捏了手帕上去拨开少年额前的长发,说道:“长得倒是不丑,只是不知这脸上的疤痕是从何而来,万一以后好不全,可就是破相了。”   奴隶贩子尴尬道:“这……好得了,不过是赶路的时候被树枝子划了两下,小孩皮娇肉嫩的不经碰,抹点药就能好了。”   小燕与奴隶贩子交谈的时候,玉明熙看清了少年的面容,他五官端正,尚显稚嫩,眉眼之间竟与陛下有几分相似,最重要的是,在他左眼眼尾处有一点泪痣,与陛下口中所说的“胎记”不谋而合。   就是他!   玉明熙激动的捏紧了手帕,面上还要端着不要被人察觉,说道:“就他吧。”   付钱后,奴隶贩子将少年的双手捆起来,这才将他脖子上的项圈解下,沉重的锁链被收起,少年的喘息才终于舒畅一些。   玉明熙坐上马车,为了避免惹人注目,便让两个护卫带着少年跟在马车后头走,等走到人少的地方,才让小燕把人带到马车上。   她安抚少年道:“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买你回去干活,你的家人对我有恩,我要报答他的恩情,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你。”   小燕坐在一旁帮腔,“有我们小姐在,以后你就不用过那些苦日子了,乖乖跟在小姐身边,保你荣华富贵吃喝不愁。”   主仆两人说的热闹,少年却对她们的话没有一丝反应,表情依旧木讷。   玉明熙察觉他的不对劲,目光落在少年手上,见他双手被捆,忙给他把绳子解开。   小燕觉得奇怪,说道:“人都已经卖给我们了,那个奴隶贩子怎么还要把他的手绑起来?真是多此一举。”明明卖出别的奴隶的时候,并没有绑手这一项。   绳子解开后,少年手脚松快,抬头看了玉明熙一眼,紧接着——撩开车帘跳了下去。   马车正跑得飞快往广阳府赶,耳边只听得见马蹄奔踏的声音,玉明熙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坐在对面的少年就不见了人影。   小燕大叫一声,“小姐,他跑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是脏兮兮的小少年,洗干净就好看啦。   ◎最新评论:   【撒花】   【郡主出远门只带两个护卫?不担心有强盗吗!】   【女主能找到,皇帝找不到吗?】   【撒花】   -完-   第3章 、3   ◎咬痕◎   这下,主仆两人才知道为何那奴隶贩子听说她们要买下少年时如此开心,还特意将少年的手捆起来。   想来是被卖出去后,逃跑不止一次了。   玉明熙急忙叫停了马车,扒着车窗看向少年逃跑的方向,“如松,成柏!快去把他追回来!”   跟在车边的两个护卫也发现了从车上逃下来的身影,听到郡主吩咐,二人即刻调转缰绳,奔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追去。   此处正在山林间,为了尽快赶回广阳府,车夫抄了近道,马车压出来的小路上长满了青草,路旁边是幽深的树林,一眼看不到尽头。   南方湿热多雨,正值夏季,树木长得高大茂盛,瘦小的少年逃进去后瞬间没了影。   两个护卫跟进去好一会儿,只听得四散的飞鸟扑扇翅膀的声音,紧接着是骏马的嘶鸣声,玉明熙等在马车边,心急如焚。   那孩子为什么要逃?   如松和成柏对这里的地形不熟,又水土不服,就这么钻进林子里不会遇到危险吧?   久久听不到回响,小路上也不见有其他的行人,玉明熙提起裙子跟着马蹄印的方向走了过去,小燕一同跟了上来。   树林间高低相错的树木遮蔽了视线,渐渐西移的阳光错落着照进林中,让林间的光影显得迷离梦幻。   走到深处时,脚下的马蹄印断在了此处,玉明熙抬头看太阳的方位,确定方向后继续向前走。半人高的灌木丛将她半个身子都遮起来,再回头时,方才还跟在身边小燕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人都不见了,是迷路了吗?还是说这林子里有吃人的野兽?   玉明熙越想越害怕,慌忙想往回跑,却瞧见不远处的树丛晃动了两下。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还没靠近树丛就看到前头草地上沾着些许血迹。   蹑手蹑脚地靠近,拨开树丛,躲藏在里面的少年惊恐地看着她,身子不住的往后缩。他只动了两下,突然表情狰狞着低下头去,紧咬牙齿堵住嘴中的痛呼,捂着左手手臂往身后藏。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玉明熙蹲下身来,掏出手帕去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   少年逃跑时身形敏捷迅速,她真没把握能再找到他,如今找到人,又见他脸上表情痛苦,察觉他应当是受了伤跑不动,才不得不藏在这里。   面前的少年像只受了惊的野兽幼崽,被她的手帕碰了两下就浑身发抖,玉明熙尽量放轻动作,生怕少年再一次从她面前逃开。   因为身体不适,少年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触碰,玉明熙打量着他的身形,觉得自己应当有力气把他背回去,小声说:“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身上有伤,自己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还是跟我走吧。”   少年恶狠狠的看着她,不应她的话也因为身体的疼痛无法有大动作。   玉明熙小心翼翼伸出手,却见少年猛起扑过来,他忍着疼痛想要撞开玉明熙,却身体虚弱,整个人扑到了她身前。玉明熙被这虚弱的力道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顺手收拢了手臂,将不听话的少年箍在怀里。   “放开我……”他咬着牙发出低喘。   总算听见他开口说话,玉明熙微笑道,“你什么时候能乖乖的不要逃跑,我就什么时候放开你。”   她抱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起身,掂量着他的体重,就像个十岁小孩一样。太瘦了,以后得多喂他点好吃的。   现在的玉明熙刚满十五岁,抱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却游刃有余。只是怀里的少年十分不老实,又是推她又是甩着双腿挣扎,让这条路走得很不轻松。   “小姐!你在哪儿啊!”   远远就听见小燕的声音喊她,玉明熙高声回答,“我在这里!”紧接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眼见主仆二人就要会合,少年更加急切的想要挣脱,可身上一阵接一阵的疼痛让他使不上力气。   呆在少女怀里,看她身上白净亮丽,说话时漂亮的脖子轻轻颤动,脖间佩戴的珠链被阳光照到闪闪发光,少年注视着如此美好的一幕,眼中陡然生出一股暴虐的破坏欲:想要看那白嫩的脖颈沾满鲜血的模样,想要看她跌倒在污泥里,将她脖间的珍珠连在她的骨头一起碾碎。   身体内部的疼痛让少年渐渐意识模糊,他狠狠的盯着近在眼前的脖颈,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一口咬下去。   “啊!”脖颈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玉明熙小声痛呼,低头一看,发现少年正死命的咬着她的脖子,这劲头怕不是想咬死她。   她放松了身体,感受到怀中少年止不住的颤抖,知道他正处在极度的恐惧中,并不呵斥他松口,而是轻轻抚他的头发到后背,温柔的安抚着这个受尽苦楚的孩子。   玉明熙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由衷的心疼,她没有办法对他受过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温柔的接纳他。   好痛。   一行温热的液体从脖间流进衣领中,玉明熙知道自己的脖子被咬破了,她柔声说着“别怕”,随后感觉到少年咬她的力气渐渐变小,最后松口了。   他终于想通了?   玉明熙开心的看向他,却发现少年双手搭在她肩上,双腿无力的垂下,已然晕了过去。   面前的树丛被一层一层剥开,小燕紧张地走到她面前,“小姐!我还以为我会也找不到你了,这里的灌木太深了,我都分不清方向,刚刚我碰到了如松,他就在那边……”   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的话,小燕突然反应过来玉明熙怀里抱着个人,正是害她们这么狼狈的小兔崽子。   “小姐您怎么能抱他呢!”小燕惊叫一声,上手去拉他下来却被玉明熙转身躲过。   小燕不悦道:“小姐,你看他身上哪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您抱着他也不怕弄脏了衣裳,还是让我来背他吧。这臭小子净想着逃跑,还是用麻绳捆了最放心。”   玉明熙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小燕的头,“别说这种话,咱们快回去吧,一会儿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两人一同往回走,刚走没几步小燕就瞧见了玉明熙脖子上的伤口,惊讶:“这孩子竟然还咬您?”   说着,忙掏了手帕过去按在伤口上,心疼不已,“郡主是千金之躯,连皮都没擦破过,却被这没良心的咬成这样,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一点小伤不碍事。”玉明熙小声嘱咐小燕,“以后别对他那么凶,这孩子吃多了苦头不敢亲近人,得慢慢教化才行。”   “奴婢知道了。”   玉明熙认定的事,别人很难劝得回来,之前她迷恋上赵洵,连太子的劝都听不进去,如今不知为何非要来找一个孩子,不但百般照顾还拿他当宝贝似的疼着。小燕看不透自家郡主的想法,但只要是郡主的吩咐,她再不情愿也会遵从。   走到半路时,正巧碰见了如松和成柏,二人牵着马一身泥土,脸上还有擦伤,齐声对玉明熙控诉,“这孩子用藤蔓绊我们的马腿,我们两个差点没被摔死。”   看着两人的惨状,玉明熙颇为无奈,“看来这孩子不太好管,以后我得多下点功夫才行。”   趁着少年晕厥的空档,一行人回到了小路上,天黑前回到了玉府中。   ——   第一缕晨光照进院子中时,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浇散了夏季的闷热。雨滴从屋檐上落下,滴进窗台下的花丛中,浸润了一方土地,空气中飘着潮湿的泥土香气。   躺在床上的少年在睡梦中皱起眉头,紧接着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敏锐的察觉到危险,瞬间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   端着一锅粥走进来的玉明熙看到从床上坐起来的少年,嘴角扬起微笑,“你醒了?刚好我给你端了早饭过来。”   少年警惕的看着她,又看向她手里端着的粥,隐隐闻到了肉的香气。   许久没有进食,肚子空空,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少年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玉明熙没有笑他,而是坐在桌边,用瓷碗从砂锅里盛了一碗粥出来放在旁边,又盛了一碗自己吃,喝粥的间隙抬起头来看向少年,说:“床边有鞋子和衣服,快起床来吃饭,不然一会粥就凉了。”   闻言,少年收回了视线,看向床头,果然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床下还有一双新鞋。   低头时,他注意到自己身下的床又大又软和,他身上也白白的,感觉身体轻盈,还散发着一股清淡的药香。   昨夜趁着他昏迷,玉明熙让人给他洗了澡,量了尺寸,今天一早就去买了新衣服回来。她还请了大夫来为他看伤,开了一些药,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好生调养就能康复。   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少年表现的十分惊奇,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洗澡穿新衣服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玉明熙穿上衣服鞋子,然后走过来。   窗户开着一个缝,门也没有从里面落下门闩,少年的视线从门窗上掠过,最后落回到香喷喷的肉粥上。   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外人好,他经历了前几个买家,也受够了奴隶贩子的肆意打骂折磨,深知唯有自由才能脱离苦海。   看玉明熙吃的香,少年咽了咽口水,确定粥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后,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洗干净的少年肤白如玉,眼下的泪痣清晰可见,头发也变得柔软顺滑,乖乖地束在脑后,一身竹青色衣服衬的他笑脸愈发秀气。   眼看着快要见了锅底,玉明熙对外头吩咐:“小燕,去端些茶点过来。”   “是。”站在檐下的小燕撑起伞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茶点进屋。   精致的点心摆在桌上,少年没有吃饱,看着香甜的茶点却不知从何下口。   一只白嫩的手捏了一块软糕送进口中,少年盯着她,亲眼看着玉明熙把几样茶点都尝了个遍,确定安全后,才学着她的样子把剩下的吃点吃了个干净,喝下一杯热茶,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玉明熙看向他,眼中满是温柔,面对自己未来的护身符,她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少年却很不受用,扭过头去故意冷落她,视线已经开始打量窗外。   玉明熙提醒他,“外头正下雨,府上各处都有人,你跑出去不但逃不出这院子还要淋一身雨,得不偿失。”   少年愣了一会儿,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小姐把他的心思都看透了。暴露在别人视线中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没好气道:“少管我。”   玉明熙见他依旧满心戒备,只得嘱咐他好生休养,起身出门,去婶娘那里吃茶。   见识过少年逃跑的劲头,这次她向玉显借了几个得力的手下放在院子里。   主母院里,卢氏低头绣花,穿针引线时注意到玉明熙领口中露出的纱布,担心地问:“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玉明熙抬手捂住伤处,眸色微恙,“没事,昨天在路上被树枝划了一下,敷两天药就好了。”   卢氏轻叹一口气,说道:“虽说你现在是郡主,可也要学会照顾自己,你叔父和哥哥在广阳府当差,你远在京城,我们帮不上你什么忙,有的时候还要沾你的光……”   一个女儿家独在异乡,虽有皇恩浩荡庇佑,可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亲戚又能替她做什么。   卢氏没有女儿,看待玉明熙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心疼道,“现在陛下宠爱你,自是生活无忧,可难保你一生都没有意外,安稳时总要想想以后,居安思危。”   婶娘的担心不止一次对她讲起,可玉明熙从前年纪小,又痴迷于赵洵,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苦口婆心的规劝。   今日听她说起,玉明熙心中感慨,“婶娘说的对,我得为今后做打算。”   “你想做什么?若是有我跟你叔父能帮得上忙的……”   “婶娘不必担忧,回京之后我会向太子讨个差事做,虽然说不上能有多大权力,但至少可以为陛下分忧,也为自己搏个前程。”   玉明熙想得清楚,她不能单单依靠一个小皇子,该为自己积累资本,才能免除祸端。   看她心里有谱,卢氏也就放心了。   入夜后雨声小下来,庭院中静悄悄的。   少年躲在房中,听到外头巡夜人的脚步声渐远后,他爬上房梁,掀开头顶的瓦片,爬上了屋顶。   虽然那个小姐待他很好,但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一切让他无法相信别人。少年头也不回的往外逃,却在硕大的宅子里迷失了方向。   绵绵细雨带着凉意落在身上,少年不知该走去哪个方向,晃晃然被不远处的光亮吸引过去。雨夜里,各房里都早熄灯休息,只有那个房间里亮着明亮的烛火。   他踩到房顶上,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听那声音,不是将他带回来的那个小姐?   孩子的好奇心让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揭开两片瓦,偷听里面人在说什么。   屋里水汽袅袅,地上还留着沐浴时洒落的水渍。   玉明熙穿着中衣坐在桌边,小燕拿来药瓶放在桌上,拨开她脖子上缠着的绷带,看到那深深的咬痕,又疼又气,一边上药一边埋怨。   “小姐,您想报恩,给他买几块田留些银两就行了,何苦非要把他带在身边。看他把您给咬的,大夫都说这伤指定要留疤了。”   “又不疼,没事。”玉明熙方才沐浴过,身上没有珠饰,柔顺的长发散在身上,显得格外温和。   “怎么没事,脖子的疤痕不好遮,要是被看见,岂不是要被人说闲话,您的婚事可怎么办?”   婚事……她已经不想什么姻缘了。   玉明熙摇摇头,只说:“我现在别无他想,只希望能照顾好他,我看他对人太过防备,万一再从我身边逃跑,我找不到他,才是真的有事。”   屋里两人没有丝毫要加害他的意思,反而还很关心他的安危,少年心底有一丝动容:她人还挺好的,买下了他还给他吃的,没有打他更没有背后瞧不起他,要不然……不跑了?   他犹豫着站起身来,正打算往回走,不料脚下的瓦片淋了雨水后打滑,他刚迈出步子,就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包扎好伤口后,玉明熙起身走去床边休息,忽然听得头顶咔嚓两声,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带着碎落的瓦片掉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在她身上。   ◎最新评论:   【哇塞,女养成男,爱了爱了】   【新年快乐,啊啊啊啊啊】   【这本书终于开了】   -完-   第4章 、4   ◎“她对我好”◎   前一秒刚刚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下一秒就遭了报应。少年看着被自己砸到倒在地上的小姐,满心恐惧。   听她身边的丫鬟说过的话,再看这偌大的宅子,就知道小姐是多么尊贵的人。他竟然把她给弄伤了,还是第二次,这下危险了……   少年慌忙站起身来,落在身上的瓦片应声掉落,溅开一片灰尘,呛的玉明熙直咳嗽。   小燕看到罪魁祸首正是郡主百般护着的孩子,满心想着把他打出去,却不得不顾及郡主的嘱咐,忍住愤怒绕过他去把玉明熙扶起来。   “小姐,你先在床上坐会儿,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别……”玉明熙拉住她,在床上坐下后,揉着自己差点被摔断的腰,小声说:“我没事,都这么晚了,别大张旗鼓的惹人来看。”   一个人从房顶上掉进来砸在身上固然疼,但好在房顶并不高,她摔一两下也没什么大事,倒是这孩子,别被吓到才好。   玉明熙看过去,这一次少年竟然没有逃跑,他站在桌边一脸愧疚的低着头,稍稍抬眼想要偷看她的情况,却在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后,慌忙低下头。   丝丝小雨顺着房顶的大洞落进来,原本舒适的屋子顿时潮湿起来,玉明熙吩咐小燕去把侧房收拾出来,她今晚换间房就好。   小燕实在看不得没良心的少年,听了吩咐去侧房。   房中只剩下两人,玉明熙轻声问道:“你没事吧,若是伤到了就跟我说,我房里还有些伤药。”   少年摇摇头。   玉明熙起身去拿了架子上的毛巾擦拭身上的灰尘,不经意地说:“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害怕被人骗,所以才总想从我身边逃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   半夜外头下着雨,他却从房顶上掉下来,猜知道他是要逃跑。想来守院的人也没料到一个受了伤的孩子能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   玉明熙暗自叹息,堂堂郡主竟然连一个孩子都哄不好,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刚认识肯定会生疏些,等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的真心了。”   她说话的声音好像蓬松柔软的棉花,轻轻软软的,少年没有接触过多少美好的东西,只能用匮乏的字眼来形容她。   面前的小姐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比他大不了几岁,这个年岁被娇养出来的富家小姐多少有些脾气,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的过错,不,她根本就没有为他的不老实生过气。明明被他砸到,被他咬了,她却丝毫不在意自己,反而还一直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就像那个丫鬟说的,若是为了报恩,给他一些钱财也就够了,为什么要让他留下,又为什么这样在意他……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她口中所说的真心。   脑中一片混乱,少年紧咬着牙齿,因为愧疚而攥紧的拳头藏在身后,半晌才从唇边漏出几个字,“你没事吧?”   这是在关心她?   玉明熙脸上的笑容忽然明媚起来,拿着毛巾走过去,替他擦拭身上的灰尘,笑着回答:“没有大碍,只是摔的屁股有点疼。”   少年没有避开她的触碰,解释说:“我害怕你们欺负我,所以想离开,但是外面下雨,而且你很好,所以我不走了……”   像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她。   愿意留下来,多少是有些愧疚在里头,他三番两次的害她受伤,受他照顾却还一走了之的话,岂不是忘恩负义。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小姐一样对他好的人,哪怕是因为她要报恩,哪怕这温柔只是一时。   听了少年的话,玉明熙顿时开心的不能自已,激动的把人抱在怀里,“你总算愿意留下了。”   身高上的差距让少年双脚离地,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吓到了,他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等反应过来,又赶紧把她推开。   玉明熙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开心道:“带你回来一天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被她盯着,少年有些不自在,低声回她,“我,裴英。”   他从不曾把这个名字告诉别人,当少女粉嫩的唇轻轻吐出他的名字时,裴英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暖意,娘亲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再唤过他的名字。   “裴英,真是一个好名字。”这个名字就像他本人一样,少年英气,还带着些南方山水之间的清秀。   玉明熙声声夸赞让裴英害羞的低下了头,她正想摸摸他看上去就毛茸茸很好摸的头发,就听裴英别扭的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玉明熙正要回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急慌慌的走向这边,紧接着半掩的房门被推开,卢氏走了进来,看到房中一片狼藉,吓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婶娘,您怎么过来了?”屋里这番景象,玉明熙有些难以解释。   卢氏惊讶道,“我刚躺下就听到你院子里轰隆一声,吓得我跟你叔父赶紧过来看看,这好端端的,房顶怎么破了这么大个洞?”   闻言,玉明熙往门外打眼一瞧,叔父和哥哥都在外头,是担心她院子里出事,来跟过来看个究竟。   房屋里外突然多了几个人,裴英皱起眉头,怕自己弄坏了房顶被责罚。玉明熙见状将他拉到身后,对卢氏解释:“下了一天的雨,想是瓦缝里进了水,这才塌了下来。”   卢氏紧张道:“那你有没有事,瓦片打到你了没?”   “没事,就是屋里漏雨有点冷,我让小燕把隔壁屋收拾出来,我今晚住那儿就行。”玉明熙余光看向受惊的裴英,忙哄卢氏出门,可卢氏已经注意到他。   “这孩子怎么在这儿?”惊讶中更多的是疑惑,昨天玉明熙带了少年回来,府里人都认识了他就是玉明熙口中恩人的遗孤。   虽说只是个孩子,但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玉明熙转了转脑筋,解释说:“他刚进府里怕生,晚上做了噩梦,这才来找我。”   卢氏半信半疑的走出去,紧接着想起什么似的同裴英说:“若是晚上睡不着,就让厨房给煮点安神汤,在咱们府里住着,不必拘束。”   裴英没敢应她的话,站在原地局促不安。   玉明熙好说歹说终于把婶娘和叔父劝出去,又被玉显按着看了身上的确没有受伤,一家人才放心的回去。   隔壁房间已经收拾妥当,小燕请她过去换身干净衣服然后休息,玉明熙站在门口,回头看房里形单影只的裴英,他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像在思考什么。   玉明熙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雨伞放到他手中,轻声问,“在想什么?”   裴英摇摇头。   玉明熙也不多问,叫了守在院外的如松过来带他回住处去休息。   撑着雨伞站在屋檐下,裴英回神看她,眼中摇曳着烛光的倒映,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还没有跟我说,名字。”   “哦!”原来他还记得这事,玉明熙欢喜道,“我姓玉,你可以叫我明熙。”   细如松针的雨丝点在伞面上,裴英觉得自己的心里照进了丝缕光线,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明日长乐,春景熙熙,带着温温暖意钻进了他潮湿阴冷的心。   被他暗算过的护卫送他回房,路上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甚至还给他找了换洗衣服,叮嘱他早点休息。   换下被弄脏淋湿的衣服,躺在床上的时候,裴英渐渐缩成一团。   这里的人对他太好了。   就像把他当做家人一般。   从未有过的舒心让他放松了身体,仿佛之前经历过的苦痛只是一场噩梦。   躲在温暖的被子里,少年很快就困意沉沉,渐渐闭上眼睛,脑袋里浮现出少女看向他时明媚的笑容。   阴雨昏沉的夜里,床帷间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清少年白净的手臂上错落着几处淡淡的伤疤,忽然左手腕的皮肤下突起一个指甲大小的鼓包,缓缓的沿着血管向肩膀上游去,刚刚入睡的少年被左臂的疼痛惊醒,紧咬牙齿死命按住肩膀,那鼓包不得前进,才缓缓退回手腕。   手臂中血肉被不断啃咬的疼痛让裴英冒出一身冷汗,他咬住唇边的被角不愿发出痛呼让人看到自己这副骇人的模样。   他不容易才得了一时安稳,不能再失控,如果连玉明熙都害怕他,那他就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患得患失的思绪中突然冒出第二个声音。   她长得真好看。   好想咬断她的脖子,吃掉她。   “不行!”裴英冷声呵斥自己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却无法控制那些邪恶的念头,他们存在于自己的身体中,与他共生。   赶紧逃走吧,就算她一时原谅的过错不跟你计较,等以后腻了累了,不还是会把你扔掉。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抱什么希望。   “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裴英闭着眼睛,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呢喃道:“她对我好,她把我当成一个人,而不是可以随便丢弃的小猫小狗……”   语毕,脑海中的声音没有再辩驳,不知是赞同他,还是觉得他愚蠢的不可救药。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   【大大,除夕快乐!!】   【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5章 、5   ◎“日后,有我护你”◎   雨后晴天,炎热的烈日灼烧着地面,街上整齐平坦的石板路被太阳照到发烫。城中车马来往不绝,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家售卖武器的铺子里,立着婷婷倩影,引得街上路人暼眼去瞧,好奇是哪家闺秀误入了刀剑铺中。   “真是一把好剑。”玉明熙掂量着手上的长剑,爱不释手。只可惜她耍不了剑,不过拿去送给玉显哥哥做礼物,他一定会喜欢。   把看好的剑放到店老板手中,玉明熙又跑去看弓,一眼就看中了墙上挂着的牛角弓,老板让店小二取下来给她细看,“小姐好眼光,这是我前两天刚从师傅那里取来的,这样好的弓,一个师傅一年都做不了两个。”   牛角和竹子做成的弓拿在手上轻便,拉弓时也能承受更大的力,射得更远。玉明熙把玩了一会便买下了它。   紧接着,她看向站在身边的少年,稍稍俯下身问:“有没有看着喜欢的?”   裴英摇摇头,他从来没有碰过兵器,何谈喜欢不喜欢。   玉明熙轻笑一声,“那我替你挑件可以防身的兵器可好?”   裴英答:“我不会。”   站在两人身后的小燕看自家郡主对裴英关照的无微不至,这小没良心的还不领情,她气不打一处来,插话说:“不会可以学,你一个男子总不会比不上我们家小姐吧,她可是神箭手,一射一个准。”   听罢,裴英抬起头来看向她,眼中满是敬佩,随即转回视线,小声说:“我学。”   玉明熙没听清他说的话,被另一边挂在墙上的匕首吸引了过去,短小的匕首只有半臂的长度,拿在手里轻便,也好隐藏在身上用做不时之需。   回京城要走两个月的路程,来的时候快马兼程,回去时却要顾及着裴英,他还是个孩子,身体有些瘦弱还不会骑马,带他上路只能坐马车,一路上停停走走,买些兵器防身最好。   买下匕首,玉明熙双手将它递到他手中。   裴英接下匕首,心有不解:她怎么能把利器交到他手上,不怕他会威胁她的安危吗?   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脑中响起。   杀了她,从她身边逃开,你就自由了。   手臂中血肉扭曲似的疼痛强迫他回想起自己遭受过的打骂侮辱,一时间,裴英退却了。他从来没有离自由这么近过,没有锁链和看守,像正常人一样走在街上。   如果不杀了她,如果不离开,你就不怕哪一天你不乖了,她会一箭射穿你的头吗。   疑神疑鬼的揣测击溃了少年本就脆弱的心防,裴英颤抖着后退一步,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样,缓缓将匕首拔出……   “等一下。”玉明熙按住他的手。   以为是坏心思被看破,裴英慌张的抬头看她,却见玉明熙唇边带笑,从腰带上解下一颗玉珠,穿了红线流苏坠在他握在手中的柄上。   “开了刃的刀剑有戾气,拿红绳白玉压一压。不过给你匕首是为了防身,可不能用来伤人。”玉明熙说着,宠溺的抚摸他的头。   听罢,裴英微红着脸低下头去,为自己控制不住的恶念深感愧疚。   买好兵器后也到了用午饭的时候,旁边就是一家酒楼,三人进去上二楼点了几道菜,温一壶热茶。   饭菜刚上了一半,楼下卖糖葫芦的商贩吸引了小燕的注意,裴英也跟着看过去,被那红宝石一样的色泽吸引了眼球,魂儿都快跑到楼下去了。   果然孩子心性,玉明熙掏出碎银子给他,“下去买吧。”   抓了银子,裴英立马起身下楼,小燕在他后面焦急地说,“给我也买一串!”   裴英扶着楼梯站住,回过头来看小燕,对着她点点头。   昨天前天还总是想着跑,现在都愿意理小燕了,玉明熙在一边看着格外欣慰,站在窗边看他小跑出去买了糖葫芦,然后又跑回酒楼里来。   坐在二楼等了一会,迟迟不见裴英上来,小燕担心道:“小姐,您让他一个人出去,他会不会带着银子和糖葫芦跑了?”   “应该不会……吧。”玉明熙没什么底气,忙起身走下楼梯去找人。   主仆二人走到一楼大堂,看到地上被踩烂的糖葫芦,还有一圈人围着在看热闹。两人走过去,拨开人群看见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将裴英死死按住,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员外正对他拳打脚踢。   “住手!”玉明熙冲上去推开那员外,“你凭什么打他!”   员外长得肥头大耳,身形不是一般的圆润,被玉明熙大力推过来也只是向一旁歪了一下,下一秒就回正了身子。   看玉明熙穿着打扮是个富家小姐,员外压下怒气说道:“之前我买了他回家,结果他整天想逃跑,我气不过就把他给卖了,可他走之后不久我儿子就染了病,一定是这苗疆来的小子用巫术诅咒了我家,要是我儿子好不了,我就打死他!”   玉明熙挡在裴英面前,驳斥说:“如今我买下了他,他就是我的人,不是任你打骂的奴隶。”   一个富家小姐竟然会护着一个奴隶,员外挑起眉头,调笑说:“既然是你的奴隶,我打死了他再赔你一点银子就是。”   玉明熙紧皱眉头,“人命关天,岂容你放肆!”   两方看着都是有钱有势的主,酒楼老板谁都得罪不起,赶紧上来劝架,“哎呦,两位贵客何苦为了一个奴隶伤了和气。”   小燕见玉明熙那么生气,心里跟着慌起来,凑到她身边小声说:“小姐,强龙不压地头蛇,您别太逞强了,还是等我回府去搬救兵过来……”   两个小女子如何能扭得过三个大汉,何况这员外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上,恐是个不怕事的。   裴英被卖过的旧主太多,惹过的人自然也不少,自己犯的错就要自己偿还,碰上了胖员外也没打算求玉明熙救他。吐掉口中的血沫,劝说道:“小姐,他愿意打就让他打吧,别为了我伤着你。”   “不行,若是我在这里还护不了你,岂不是白活了这一世。”玉明熙热血上头,满心想着自己前世落魄时,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如今她还是郡主,竟然连一个不知名的员外都敢骑到她头上来。   玉明熙一手摸到裴英衣襟里,掏出了她刚送给他的匕首,抽出匕首指向员外,“快让你的人放了他,不然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锋利的刀刃折射出寒光,员外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不占理,更怕那刀刃伤了他,便让底下人放了裴英。   小燕拉了裴英走出酒楼,玉明熙才收起匕首跟着出去。   在小姑娘面前吃了亏,员外觉得脸上挂不住,在三人身后讽刺道:“你是哪家姑娘啊,年纪轻轻不学好,买个奴隶放在房中,是养宠物还是给自己养个亲相公啊?”   一番话惹的看热闹的人群哄笑起来,再加上员外在城中有些势力,众人不敢惹他便将矛头对准了玉明熙,高声低声的讨论起来。   “这奴隶长得俊俏,难免小姐看了喜欢!”   “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却为了这个奴隶动刀,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说不定早就已经是郎情妾意……”   “住口!”玉明熙被这些污言秽语气的脑壳疼,站在大堂门口却不屑与他们理论,只对那罪魁祸首的员外警示道,“你信口雌黄污我清白,等我告上府衙,府尹大人自会还我一个公道!”   “还你公道?”员外冷笑,“只怕还没把我抓起来,你跟那小奴隶的丑事就传遍广阳府了吧。”   世间怎会有如此无耻之徒!   玉明熙被气的牙根痒痒,还没措好辞句去骂,就听身后传来马蹄声停在她身侧,马上之人低声道:“朱员外好本事啊?”   听到这声音,酒楼大堂中看热闹的人连带着方才不可一世的员外都噤了声。   转头看到从马上下来的人,玉明熙露出笑容,“哥哥!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军营吗,怎么过来了?”   玉显揉揉她的头,“我再不过来,你就被这群好事之人给活吞了。”说着,凌厉的目光看向朱员外,吓得他那肥胖的身体止不住的肉抖。   不过是为了挽回一点面子才说那些话,哪曾想到这小姐有玉显将军撑腰呢。朱员外赶忙道歉,玉明熙撇过脸去不接受。   “哥哥,这个人污蔑我清白,你替我处置了他吧。”   “就交给我吧,你玩够了早点回府去,别为这些污遭事坏了心情。”玉显走上去一把就将朱员外的衣领揪起来,在他结实的肌肉面前,朱员外气势全无,拼了命的求饶也无济于事。   原本开开心心出来逛街,结果碰到这种事,饭也没吃,糖葫芦也碎了,裴英更是脸上挂了彩。   回到府中,玉明熙翻箱倒柜找药给裴英抹,想起刚才他被人按着打还咬牙不出声,她就心揪似的疼。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脸上青了一块,嘴角还有血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像一只被人弄坏的瓷娃娃,满身伤痕,心里更是千疮百孔。眼眸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光亮,也因为今日的遭遇熄灭在沉寂的死水中。   “我找到药了,抹上就不疼了。”玉明熙柔声安慰他,看他鼻尖微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若只是自己受伤,他也不会这么委屈。裴英暗自神伤,玉明熙对他那么好,却因为他被人无端指责,那些人说的那么难听,他却连站出来保护她的力量都没有。   弱小的身体,卑微的身份,他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裴英低着头,默默擦掉嘴角的血迹。   “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玉明熙坐下来替他上药,“日后,有我护着你,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裴英看着她的眼睛,一双黑眸好像跌进了星河之中,浸润了星光璀璨,温柔而耀眼。仅仅偷看一眼,都觉得心脏紧缩。   裴英默默点头,心中另有他想。   就像小燕说的,他不会做可以去学习,那没有的东西也可以去争取,如果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做到事事优秀,会不会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活了十二载,第一次被人看重,他怎能辜负这份感情。   而玉明熙不知少年心中所想,只觉得原来倔强冷漠的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像现在这样乖乖坐在她面前让她擦药,比起之前的冷淡来已经好了太多。   这样,回京后,等她把裴英送到陛下面前,他也会惦记着如今的好吧。   玉明熙承认自己很疼惜这个孩子,对他的好意和照顾也都是发自真心,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裴英很重要,但她的安危,她的未来,于她而言更重要。   作者有话说:   一有存货就发出来,绝不私藏,小可爱们,爱你呦~   ◎最新评论:   【"忧"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是优秀哦】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好哎开文啦】   -完-   第6章 、6   ◎“别怕,我抱你睡”◎   祭奠过爹娘后,玉明熙向叔父一家辞行。   回京的路程并不算平坦,骑在马上,玉明熙想到自己回去之后要面对的人和事,难免忧心:赵洵一个穷举子不成气候,李禄却是当朝三王爷,脾气暴躁,说一不二。她明知李禄有造反之心,却不知该如何对付他。   还有太子哥哥,他的病十几岁就有了,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看遍了天下名医也找不到根治之法。   明明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当下她能做到的事太少了。救不了太子哥哥,也扳不倒李禄。无能为力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思绪拉扯着,小燕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小姐,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裴英他不太好。”   玉明熙拉住缰绳,下马去看,“吃了药也不济事吗?”   小燕拉停了马车,无奈的摇摇头,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体质这么脆弱的人,赶了三天路程便又晕又吐,眼看着小脸一天白似一天,真怕哪天马车稍快一些就把他颠去半条命。   “中午吃了药才好些,一路走过来,我听他在车上状况不好,此处人烟稀少,怕也找不到医生替他诊治。”   听着小燕的话,玉明熙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看到坐在里头的裴英一张惨白的脸,他缩在马车一角,双眼迷茫地看向她,抿了抿唇勉强说:“我没事,别耽误了小姐回家。”   还说没事,听着声音都在发颤。玉明熙四下看了看,吩咐跟在马车后的成柏去找个开阔地方,喂马休息。   不多时,成柏从前面赶回来,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了几百米,在路边的一处小空地上停下来。   天色渐晚,林中空地上升起火光,小燕煮了吃的,成柏和如松在一旁喂马。玉明熙将裴英从马车上抱下,给他盛了一碗热汤,虽然他胃口不济,多少吃了些。   吃过饭后,玉明熙扶着病殃殃的裴英坐到火堆旁,关心道,“身体不舒服就跟我说,别总硬撑着。”   裴英摇摇头,迷糊的头脑让他眼皮沉重,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了玉明熙肩膀上。   夏夜微凉,脚下是沾了露水的草地,头顶是璀璨的星河,身边靠着的人没有推开他,而是将他搂进了怀里。她的手臂软软的搂在他肩膀上,他靠在她颈窝上,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好像春日枝头上甜甜的花香。   她的怀抱,好暖。   手上拨弄着篝火,玉明熙低头看一眼,靠在她怀里的少年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就这么睡着了。   他长得太瘦了,身体也很弱,被她抱在怀里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像一只淋了雨的兽崽一样。这样的体格怎么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皇子,玉明熙心想,等回京之后一定得好好给他调养身体。   两人搂在一起的背影被身后正在吃饭的三人看得明明白白。   小燕嘟着嘴满心不悦,却不敢说什么。   如松话少不问,成柏却难掩好奇心,小声问小燕,“那个男孩到底是咱们郡主的什么人啊,就是恩人家的孩子也不用照顾的这么无微不至吧,我可没见郡主对谁这么上心过。”   小燕撇嘴,醋道:“我也不知道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苗疆出身的野孩子,怎就得她如此偏爱。”   “会不会是郡主一个人在京城住得无聊了,所以才领这孩子回去养着,又能报恩,又能添点乐子。”成柏觉得自己猜测有理,说话声不自觉就大起来。   “别说了。”如松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淡淡的说,“郡主做事自有深意,我们做好分内事即可,不要妄加揣测。”   谈话到此结束。   玉明熙抱起少年上马车睡觉,小燕也睡在马车上,两个护卫接替着守夜。   幽深的夜里,蛙叫虫鸣声不绝于耳。   裴英在睡梦中蜷缩起身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左手蔓延到全身,再睁开眼,发觉自己被浸泡在绿色的药液中。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从药液中逃离,身后有千万只蛊虫追着他撕咬,有几只已经咬破了他的皮肤,顺着药液钻进了血肉中。   肺中的空气逐渐稀少,裴英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终于在最后一丝空气耗尽时爬出了药缸,紧接着,顶上一只大手按着他的头让他再次按进水中,这一次,任他再怎么挣扎也无路可逃。   身体好痛,感觉血管中游进了异物,鼻腔中灌进了药液,又苦又辣,他快要死了……   “啊!”从噩梦中惊醒,裴英紧抓着手边的衣物大口的喘气。   异样的声响吵醒了小燕,她迷糊着嗯了一声,对裴英的喘息声没有反应。玉明熙揉揉眼睛,看到了狭窄的马车中那双恐惧又无神的双眼。   她抱着被子挪到他身边,“做噩梦了?”   裴英抬眼看她,不敢说话。   看他的反应,玉明熙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小时候半夜睡不着,娘亲都会温柔的抱着她给她哼歌。爹娘去世之后,她也经常被噩梦惊醒,那个时候,她多想娘亲还在身边,可以抱抱她,给她哼歌。   “别怕,我抱你睡。”说着,她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人拉到自己被子中,轻抚他的后背,轻不可闻的声音缓缓的哼着记忆中的曲调。   少年趴在她身上,温暖的体温驱散了梦中的寒冷,身体的疼痛也渐渐消散,裴英忽然很想哭。   如果这是一个美梦,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   清晨的微光照在空地上,玉明熙悠悠转醒,看着睡在自己臂弯里的小少年,忍不住多看几眼。他呼吸清浅,睫毛微微扇动,脖颈处露出的白皙细嫩的肌肤被深色的被面衬得更加莹润。   真可爱。   玉明熙不禁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博得陛下喜爱,又生下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按照玉显打听来的说法,裴英的生母应当在很年前就去世了。而他孤苦无依,受尽苦难活到现在,已经十分不易。   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玉明熙心疼之余也暗暗替他高兴,等到回了京城,找到合适的时机让他和陛下能父子相认,这样,裴英找到了亲人,她也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为了照顾体弱的裴英,两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三个月。   走进京城,玉明熙撩开窗帘兴高采烈的给裴英看城中繁华之景,少年来到陌生的地方难免会害怕,听她话中喜悦之情,却隐隐觉得不安。   一路走来,他能感受到玉明熙对他的关心照顾,也同样察觉到她想要带他来到京城的热切。   就像是为了完成任务,把他带到这里,就是她的目的。   回到郡主府中,玉明熙让人给他安排住处,添置衣物,又特意请了宫中御医来为裴英诊脉,开了许多调养身体的方子。   明熙郡主回府,身边带着一个陌生少年,又为他多费心思,必然惹得外人注意。   御医诊脉开了方子之后,提着药箱走到院外,小声问小燕:“不知道屋里那孩子是什么身份,郡主怎会带一个陌生人进府?”   并非是他们多嘴多舌,而是御医出诊需要记录在案,他们总得知道自己所看的病人是何身份,回宫也好答复。   小燕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从院外走来的玉明熙大方道:“他是我远亲家的表弟,无依无靠,便让我领了来。”   御医恍然大悟,“原来是表公子,失敬失敬。”   玉明熙追问:“太医不必多礼,不知这孩子除了体弱之外还有什么病症。”   回程三个月,她发觉裴英有失眠多梦的症状,还常常冒冷汗,路上也请大夫替他诊过,却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什么病。   御医回答:“表公子体弱气虚,是常年营养不良、担惊受怕的缘故,按照我开的药膳吃上半年就可改善。他身上有些经年旧伤,好在表公子年纪小,坚持抹药,几年后便能消去疤痕。”   “多谢太医。”玉明熙躬身行礼,亲自送御医出府。   送走了御医,玉明熙整理衣装进宫去面圣,说的都是些客套话,因着外头还有大臣等着同皇上谈论国事,她也不好为私事而浪费陛下的时间,便退了出来。   她没有告知陛下有关裴英的事,现在还不到时机。   一来是裴英身体欠佳,而且他已经十二岁却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这样的他就是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也斗不过李禄。二来是她的私心,与裴英相处了几个月,他虽然愿意亲近她了,但心里仿佛藏着秘密……   当年他为何会遗落民间,他的母亲是陛下心里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为何会死得无声无息。   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事之前,玉明熙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做事不考虑后果,她已经吃过一次亏,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有完全的把握后,才能动裴英这张底牌。   入夜,玉明熙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新衣服早早的就钻进被窝里躺着。   小燕在房中为她熨烫明日要穿的衣服,手上忙着,还能顺便陪她聊天解闷。   玉明熙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管家怎么让裴英住清竹轩,那个院子有些偏吧。”   她让管家给裴英安排住所,从宫里回来后才知道他住的那么偏,但天色已晚,院子也都收拾好了,这才没问责管家,先让裴英住一晚,明天再亲自为他挑一间院子。   小燕解释说:“他一个男子当然不能住的跟您近了,管家给他安排偏些的院子,方便他静养,也是为郡主您的名声着想。”   “我都说了他是我的表弟,而且他这个年纪,外头人能非议什么。”   “他才不是您的表弟,这不过是您想要把他留在身边才造的身份。”小燕嘟起嘴来,话里话外都是醋意。   玉明熙躺在床上看着小燕的身影,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小燕比她小一岁,却事事为她着想,替她出头,帮她说话,明明比她年纪还小,却总爱替她操心。   玉明熙缓缓道:“他是我恩人的孩子,孤苦伶仃,我怎能忍心看他流落在外。”   “说的也是……”   小燕对玉明熙说的话向来没有分辨力,看她是报恩心切又是心善之举,也就不那么醋了,尽管她不知道郡主口中的恩人到底是谁,但既然是郡主说的话,自然是没错。   夜色渐深,小燕叠好衣服回房休息。   玉明熙躺在床上,闭了眼睛却睡不着:裴英有没有吃药,他夜里总做噩梦,一个人住在那院子里,万一被噩梦吓哭了怎么办?   翻来覆去,脑袋里止不住的担心。思前想后,起身来披了外衣穿上鞋,蹑手蹑脚的走出去。   初秋时节,夜里的虫鸣和鸟叫都少了许多,漆黑的夜空中流淌着亮闪闪的银河,洒下星光点点,照亮了偏僻的庭院。   翠竹环绕的庭院里寂静无声,房中没有点蜡烛,床上坐着一个人影定定的出神,难以入睡。   他又做噩梦了。   独自一人身处陌生的环境,裴英没有安全感,坐在床上如坐针毡。   这里的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无论是管家丫鬟还是为他看病的御医,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些疑惑和不悦,好像玉明熙带他回来是一件错事。   少年的心思敏感多疑,对别人散发的恶意耿耿于怀。   他好怕,好难受。   仿佛身处漆黑的牢笼,没有人听得到他,没有在意他,放他一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忽然,外头传来两声敲门声,裴英立马警惕起来,是有人要来杀他?还是要趁着天黑把他赶走?   摸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少年躲在床上战战兢兢,紧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压低了声音问,“裴英,你睡下了吗?”   没有听到回答,玉明熙心想他应该是睡熟了,便没有逗留,轻手轻脚的离开。   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身后的房门打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来到她身后,少年的手臂搂在她腰上,软乎乎的小脸贴在她后背上,带着哭腔说:“别走,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英英小哭包   ◎最新评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戳我了,小哭包】   【小哭包什么的也太可爱了叭】   -完-   第7章 、7   ◎“叫姐姐”◎   回身去看,少年软嫩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憋在心里的情绪一瞬间全都爆发出来,红了眼眶,眼泪挂在细密的睫毛上,像珍珠一样往下掉。   他头上的发带都没有解,柔软的头发乖顺地伏在脑袋上,玉明熙揉揉他的头发,被人依赖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的想要抱抱他。   玉明熙觉得自己捡回来的是一只小野猫,刚开始在她身边还会炸毛惊恐,现在却如此信任她,任她揉脑袋也不生气。她俯下身托着他的腰把人抱起来,裴英就像受了惊吓的猫拼命的往主人怀里钻。   抱着少年进屋去,玉明熙道歉说:“是我考虑不周,让府里人轻慢你了,明天我亲自给你挑间院子,再给你拨两个近侍。”   “我不要。”裴英搂着她的脖子,两只手紧紧的抓在她背后。   玉明熙轻声安抚,“府中人多院子也多,外头京城更是人多路杂,你不识字,我怕你迷路被人拐了去,还是带个人在身边的好。”   不识字。   听到这里,裴英自卑的低下头,“我可不可以去上学堂,虽然我不识字,但我会努力去学,你不要讨厌我……”   来到京城住进郡主府里,裴英只觉得现在的宅院比广阳府住过的那个府宅还要大一倍,他不知道小姐和郡主之间的差别,只是从别人对待她的态度中隐约能看出,玉明熙是一个很尊贵的人。   像她这样美好的人,身边一定不缺亲朋好友,府里光干活的下人就有几十个,他还看见有提着刀四处巡逻的护卫,威风强健,哪一个都比他更讨人喜欢。   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玉明熙离他好远,就像他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星星。   如今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她抱着他还跟他说话,裴英就好像拥抱着触不可及的星辰,偷看她眼中的光芒,希望自己能站在她身边。   少年的上进心让玉明熙十分惊喜,当即就说:“我明天就去找先生,初秋正是入学的日子,刚好能赶得上。”   “嗯……”   玉明熙将他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被子下一只小手偷偷的捏住她的衣角,生怕她离开。她装作没有看到少年的小动作,坐在床头边,轻拍他的肩膀哄他入睡。   靠得这么近,裴英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花香气,精神渐渐放松下来,听她说,“我跟人说你是我的表弟,你以后见人的时候可不要说漏了嘴。”   “表……弟?”裴英不解,想到什么似的,脸颊羞红,“你是要认我做弟弟吗?”   玉明熙擦擦他脸上的泪痕,轻笑两声,“当然不是,只是为了不落人口舌,不能让外头人欺负你。”   认皇帝的儿子做弟弟,她还没那个胆子。三个皇子中,只有李乘风疼爱她叫她一声妹妹,她才敢称一声太子哥哥,其余两位,她平时都是见不到面的。   况且她找回皇子在陛下那里是大功一件,但她怂恿着少不经事的皇子与她姐弟相称,那可就是居心不轨了。   因此玉明熙只在表面上叫一声表弟来隐藏他的身份,并不敢真的同他结拜为姐弟。   闻言,裴英有些失落,但没有特别难过。他期望有人能将他当做家人看待,也希望自己能够有力量保护在意的人,明熙已经对他够好了,而他还不够强大。   在轻柔的曲调声中,裴英渐渐闭上眼睛,安睡过去。   玉明熙靠在床头上差点睡过去,打了一个哈欠站起身来,掖了掖被角后,走出房门。   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头顶着银河星光,玉明熙心底一片宁静。裴英是一个好孩子,这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她现在没有与李禄争斗的力量,急需培养自己的势力。   如此乖巧的裴英,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第二日,玉明熙起了个一大早,梳洗打扮后,让人去喊裴英起来吃早饭。   早饭摆在后厅里,玉明熙让小燕把满府的人都叫来等在这里,裴英走过来,就看见几十号人对他行礼,喊着,“见过少爷。”   他没见过这场面,吓得后退半步,看向玉明熙,而她正向他招手,让他坐去她身边。   裴英坐过去,听玉明熙正言道:“以后你就是府里的小主子,有事就吩咐下面人去做,有不知道的也可以问他们,对了!”玉明熙向人群勾勾手,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到他们跟前。   “奴才永福,给少爷请安。”   裴英向玉明熙身边靠过去,微皱眉头,“我不要。”   玉明熙微笑着说,“他读过几年书,我想把他放在你身边做书童。你不是说过想去学堂读书吗,身边带个书童对你读书也有帮助。”   一听到对读书有帮助,裴英眼中的抗拒顿时少了几分,犹豫了一会儿后,点头收下了永福。   三天后,裴英住进了新院子,就在玉明熙的主院隔壁,离着书房、后厅都很近。住进新屋子的第二天,他就带着永福去上学堂了。   玉明熙为他找了京城里最好的学堂,裴英没有基础,只能从头学起,好在身边有永福能指点一二,开窍之后,进步飞快。   裴英上学堂后,玉明熙也有了空档去拜访太子,她得给自己找件正经差事做。   坐在太子府前厅里,刚满三岁的太孙抱着她的胳膊不啃撒手,太子妃长孙怡在一旁哑然失笑,“你回乡小半年,澈儿想你想的紧。”   玉明熙抱着小太孙逗弄他,捏捏鼻子戳戳嘴,“澈儿是想拉着我去跟娘亲一起玩对不对?”   小太孙吱吱咯吱的笑起来,长孙怡笑道:“我看是你长得好看又温柔,才招人喜欢,赶紧议亲说个夫君,也必然是不会差的。”   说到议亲,玉明熙尴尬的笑笑,“嫂嫂别取笑我了,我身无长物,议亲还是再等两年吧。”   长孙怡只当她是害羞,不再催促。外头下人禀报说太子回来了,长孙怡知道他们兄妹有正事要谈,便将儿子抱过来,“来,澈儿跟姑姑说再见。”   小太孙奶声奶气的跟着娘亲学,“姑姑再见。”   太子妃抱着小太孙回房去,不多时,李乘风走上厅来。   已经去世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玉明熙顿时红了眼眶。她重生回来近半年,第一次来见太子哥哥,在她的记忆中,太子哥哥因病去世,临死前拉着她的手将嫂嫂和澈儿托付给她,她却没能护住她们,愧对哥哥的在天之灵。   “太子哥哥,你身体还好吗。”玉明熙起身向他行礼,关切道,“我从广阳府带回来一些丹参,对心脏有好处,你平时可以多用。”   李乘风淡然一笑,一身天青色称的面庞温和儒雅,“在屋里坐久了憋闷的紧,真担心我的身体,就随我去花园走走吧。”   “好。”玉明熙起身跟上。   太子府的花园不比宫里的御花园,但胜在精致小巧,山石花草打理的井井有条,池水清澈见底,游鱼悠然自得,可闻潺潺水声从假山中流淌下来。   两人走在花间小路上,贴身女使和近侍远远的跟在后面。入秋花落,不见群艳争芳,田中播撒的菊花开的最盛,远处亭中摆放的桂花香飘甚远。   李乘风走路慢慢的,说话也轻声细语,“我听说你带了个表弟回来?”   太子虽身有不治之症,但这几日气色不错,玉明熙走在他身边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丝毫不敢放肆。   “他是个苦命孩子,无依无靠,我在京城一个人住也无趣,就把他带回来了。他很乖巧,如今正在学堂里念书。”   “他懂事就好。”李乘风放心的点点头,又问,“你跟赵洵怎么样了,这次回来有没有去见他?”   “没有,我见他做什么。”玉明熙慌张地要跟那穷举子撇清关系。   李乘风驻足,好奇的看向她,“上次不还跟我说你喜欢赵洵,想嫁给他来着?怎么回了一趟广阳府就变了性子?”   玉明熙低头,为自己从前的无知之言感到无地自容,“我那是一时冲动,我才不喜欢他,更不可能嫁给他。”   “怎么说?”   玉明熙知道,其实太子哥哥并不想让她和赵洵在一起,只是拗不过她一意孤行才不反对。她直言:“陛下和太子哥哥宠爱我,我应该为你们分忧才对,不该年纪轻轻沉迷男色,恃宠而骄。”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说出“沉迷男色”这种话,李乘风忍不住笑出声,为玉明熙突如其来的懂事而欣慰。   “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想做官……”玉明熙小声说道。   听罢,李乘风有些惊讶,“熙儿,做官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你有资格进官场,但你年纪还小,有很多事你都做不来。”   玉明熙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忙说:“为臣之本,我读太学时学过,只求太子哥哥给我件差事,哪怕没有官职,我也愿意。”   见她如此认真,李乘风心软了,“我手上的确有许多事没人做,前些日子户部尚书还来我这儿求人,你若是想,就去户部的司金局帮忙吧。”   “多谢太子,臣女一定尽职尽责。”   “行了行了,不必行这些虚礼,你能把差事办好就是给我长脸了。”   “我一定不会给太子哥哥丢脸。”   如愿以偿得了差事,玉明熙陪李乘风在花园走了两圈,晚饭之前才回府。   正在书房中翻找书本,就见裴英从外面走过来,额前的头发长长了些,小小少年紧张的绞着手指,磕巴道:“郡主,可以去吃晚饭了。”   玉明熙从书堆中抬起头来,拍拍手上的灰尘,叫上同样埋在书海里的小燕去吃饭。   裴英等在门边,当她走到他身边时,他就跟在她身后,永福与小燕一同跟在后面。   玉明熙皱眉,回头去把人拉到身边,“今日的功课都写完了?”   裴英点点头。   玉明熙摸摸他的头,感觉裴英这几天按时吃饭吃药,好像长高了点,“以后不要叫我郡主,太生分了。”   “那叫什么?”少年懵懂的抬起头。   玉明熙戳戳他又白又嫩的脸颊,“叫姐姐。”   裴英愣了一下,脸颊微红,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姐,姐。”   作者有话说:   玉明熙:英英好可爱,戳戳。   小裴英(星星眼仰望):我要保护姐姐一辈子。   ◎最新评论:   【"啃"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肯】   【呜呜呜,男主好可爱】   【啊啊啊啊啊啊啊对“姐姐”毫无抵抗力】   -完-   第8章 、8   ◎“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很冷”◎   她不是姐姐。   少年稚嫩的笑容完美的隐藏了心底的成算,他贪恋明熙的温柔,想留在她身边,所以会听她的话叫她一声“姐姐”也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夜晚的噩梦越来越淡薄,逐渐清晰的是数次将他从黑暗中救出的明熙,她眉眼之间的笑意,杏眸中淡淡的水波,还有那如盛夏日光一般灼热的心,每当他被玉明熙拥抱在怀里,他都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听见她胸膛里欢快的心跳声。   他要和她站在一起,想要被她信任,也想……成为她的家人。   少年的心思,玉明熙并没有看透,只觉得如此乖巧的一声“姐姐”让她十分受用。   一直以来,她就像柔弱无依的菟丝子一样依附着太子哥哥和陛下,但如今她也懂事了,想要自立,也想成为别人的依靠。   秋风吹过,玉明熙撩起鬓边的发丝,与裴英一同去用晚饭。   秋日在落尽的树叶中结束,绵绵冬雪落下,三年时光转瞬即逝,转眼间,京城街上挂起了彩灯,为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添上了喜庆氛围。   将近年末,户部司金局里外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到了散值回家的时间,户部里外仍旧灯火通明,大小官员伏案理账,来回奔波找财务目录对账。   户部主管金银财政,年前几日就要将下属州府上缴的赋税、朝中官员俸禄、边疆粮草军饷以及宫中用度都要理清成册,上呈给户部尚书检阅,再由尚书大人将这一年的花销用度上报给皇上。   小官抱着厚厚几本账目送到玉明熙面前,“大人,这是总共三十二个府的赋税目录,请您过目。”   玉明熙正坐在案前核对司储局那里送过来的国库目录,抬头看他一眼,“放下吧,忙了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们了。”   “年末是最忙的时候,下官们辛苦一点也没什么,大人你注意身体,下官先行告退。”小官放下账目后退了出去。   在户部办差三年,入秋的时候,老司金请辞回乡,司金部许多差事都无人分拨料理,尚书便让玉明熙临时顶上,做了几个月后,她便转正做了新司金。   自从入了冬就每日忙得晕头转向,已经是整整三天没有回府了。   小燕跪坐在她身边整理书册,一边磨墨一边说:“这册子堆的比山都快高了,再看一整天都看不完,看来今夜又得宿在这儿。”   玉明熙校对着目录,回道:“只是暂时睡几天而已,你若是睡不惯司金局的厢房,可以先回府去。”   “我不回去,我要陪在郡主身边。”   闻言,玉明熙抬手用毛笔杆敲了下小燕的脑袋,“都说了,当差的时候要喊我大人。”   小燕乖乖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漆黑的夜里,户部的灯陆续灭了几盏,几位女官进出为熬夜办差的官员送吃食,司金局的院子里一直亮着烛火,直到半夜都没有熄灭。   夜色渐深,郡主府中仍有一盏灯火未灭,裴英放下书本走出书房,永福抱了披风跟在他身后,“少爷,当心着凉。”   裴英有些失落,看着隔壁院子黑漆漆的没有光,也不见外头有人回来。   十五岁的少年个子长得特别快,这会儿已经比永福还要高出半头去,略显担忧的脸上带着些少年没有褪去的稚嫩。   三年日夜苦读,他总算是跟上了同龄人的水平,明日就要进太学读书了。之前无论是他生日还是过年过节,玉明熙都会陪在他身边,可今夜怎么不见回来。   难道是忘了他明日升学吗?   裴英知道她这一阵子很忙,可还是忍不住期待她会出现。   期待落空,一夜未眠。   第二日进入太学,堂上先生讲述的内容有些晦涩难懂,他便将内容一一记下,等到回复后再查阅书籍。   读书仅仅三年,裴英在学识上跟得快,但笔下这一手字却不堪直视。坐在一旁的同学瞥眼瞧见了他写的字,眼中露出鄙夷之色,转过头去与他人低声讨论这个“新学子”的粗陋。   下学后,裴英起身收拾书本,就见三个少年走到他桌前将他围了起来。   为首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一双鼠眼上下打量着他,撇嘴道:“你就是明熙郡主的表弟?乡野出身的穷小子也敢进太学,真是脏了太学的门槛。”   裴英不理会他们,自顾自的收拾好东西就要往外走,却被他打掉了手里的书。   他镇定道:“你们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让你知道谁是这里的老大,别以为你有郡主撑腰就了不起,我爹可是督察院金御史,颇受三王爷青睐。”   金城自豪地夸耀一番后,伸手拍打他的脸,威胁道,“以后见了我,要毕恭毕敬的叫声金公子,若有好的东西,也得送到我手上来,明白了吗。”   同在一个学堂里读书,金城比班里的学生都年长几岁,虽然面貌丑陋却身材高大,再加上有个做御史的爹,一般人都不敢惹他。   裴英不想第一天来这儿就惹麻烦,应了声“知道了”。   听到回答,金城顿时笑的不能自已,还以为这冷着脸的臭小子有什么了不起,没想到是个任人揉捏的软包子。   金城的气焰更加嚣张,张狂道:“看你这么听话,等我娶了玉明熙,就赏你做我的洗脚奴。”   身边两人面色有些尴尬,小声提醒:“金城,非议郡主是要落罪的。”   “这哪是非议,我与她同是十八岁,我爹说了,等开春就去郡主府上提亲,到时候,玉明熙就是我的美娇妻。”金城说的像确有此事,声音大到学堂外头都听得见。   被藏在心里珍视着的人别人口中却像一件便宜玩意儿。裴英紧皱眉头,蹲下身将书捡起,起身后,抬手给了金城正面一拳,打的他措不及防。   “我爹都没打过我,你竟然打我?!”金城怒吼着攥起拳头,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少年冲上来钳住裴英的手脚。   双拳难敌四手,裴英顿时被打得鼻青脸肿,连书都被踩烂了。   外头有几个下学晚的路过,瞥见了屋里的情形却无一人进门阻止。半炷香的时间过去,金城打累了,起身踹了他一脚,愤然离去。   等在太学外的永福许久不见裴英出来,看到金城怒气冲冲走出来,顿感不妙,偷跑进去,看到裴英低着头从屋里走出来,脸上的淤青挡也挡不住。   “少爷,您这是……”   “我没事,不要跟郡主说。”应了这一声后,裴英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府中,坐在书房里读了三本书,依旧不见人回来。整整四天,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虽然有丫鬟在他读书时进来剪灯花,却没有一个人会像玉明熙一样抚摸他的头,夸奖他勤奋好学。   冬夜寒冷的风从窗外呼啸而过,书房里烧着炭火很暖和,裴英将柜子里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心却一片空洞。   明明炭火烧的那么旺,他却觉得很冷。   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在他面前走过,裴英却觉得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比身上的伤还痛。   听到那个丑陋又狂妄的纨绔说会娶玉明熙时,他压抑很久的怒气忍无可忍,他很生气,不想她被那种无耻小人玷污,但同时,他也在害怕——明熙早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如果真的有一天,她嫁给别人有了新的家人,那他又将身处何地?   “明熙……”处在变声期的嗓音略显沙哑,这个在心底唤了无数次的名字,今天第一次念出口。   好冷,好害怕。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看着圣贤书,心思却早已飘去了他深深思念的人身边。   清冷的月亮被乌云遮蔽,风中吹散零星的雪花,白似鹅毛,轻盈落下,不多时便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趴在书案上熟睡的少年习惯了风吹窗户的声音,没有注意门扉被人推开。直到一阵暖意将他的身子包裹起来,裴英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了梦里的人。   玉明熙正把雪裘披在他身上,不料惊醒了他,小声说:“回房去睡吧。”   裴英不言,伸开双臂将人拉进怀里,半梦半醒的迷蒙让他暂时忘却了规矩本分,紧紧抱住这个美梦。   被迫坐在他腿上又被圈住肩膀,玉明熙有些局促不安,他是睡傻了吗?   原先那个瘦弱的少年被她养的又白又俊,现今个子比她都高出半个头去,力气也涨了不少,玉明熙稍稍用力就被他抱得更紧。   屋里没有光亮,她看不清裴英的表情,只是从他的动作里察觉到他不太开心,轻声问:“进了太学不高兴吗。”   裴英低头埋在她肩膀上,沙哑的嗓子低声道,“没有不高兴,只是……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很冷。”   相同的地点和事物,她在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她不在,裴英只觉得天地黯淡无趣。   少年微哑的嗓音近在耳边,玉明熙感觉心尖痒痒的,抽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头,“乖,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回来陪你过年。”   虽然他撒娇的样子很可爱,但公务可不能耽误,玉明熙拍拍他的后背,“回房去睡吧,明天还要去太学,别耽误了时辰。”   裴英起先赖着不动,玉明熙只得装作生气才哄了他乖乖去睡。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京城都铺满了白色,今年的初雪落下,一大早就有公子小姐出门赏些个诗情画意,看一幅洁白的雪景。   玉明熙起得早,正要去户部,刚走门口就见外头有架四匹马的车架停在府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玉明熙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督察院的御史金理。紧接着跟在他身后下来一个少年,她并没有见过,但隐约猜到那应该是金理的儿子。   父子二人走进府里,直直向她走过来。   玉明熙与督察院并无交集,对二人的到访颇为不解,维持着郡主的仪态微笑着问:“金御史一早过来,所为何事?”   金理板着脸,拉着金城的手臂将他推到玉明熙面前,没好气道:“郡主请看,小儿脸上的伤是贵府的表弟所致,微臣今日上门就是为了讨个公道。”   作者有话说:   关注一下场上情况,可以看到裴英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喜可贺。   再看玉明熙,叠了绝情buff,专心搞钱钱发展事业的觉醒女性,好羡慕她手里每天能过那么多钱。(富婆,饿饿)   ps:架空设定,大靖国对女性压迫并不很严重,类似于唐代的开明开放。官职之类有参考但并不严谨,请勿考究,蟹蟹。   ◎最新评论:   【所以三年过去了,送给渣男的那副珍贵的画还没要回来吗?】   【冲冲冲】   -完-   第9章 、9   ◎“她总会嫁人,而你也要娶妻”◎   “舍弟昨日才刚进太学,为何会与你家公子起争执?想必其中是有误会吧。”   金理阴阳怪气道:“能有什么误会,他打了人就是他的不对,郡主可不要包庇亲眷,寒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   玉明熙不相信这番说辞,裴英被她养在身边三年,读书勤奋,乖巧懂事,识了规矩又常习武艺强身健体,她费尽心血培养的孩子,定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仔细看了金城的脸,脸上的确有块淤青,玉明熙依旧疑心父子二人登门的动机:真是裴英打了他,昨晚下学就该过来讨说法了,为何非要等到今天。   虽有不解,但牵扯到督察院御史,她多少也要忌惮些,客气道:“金御史先去厅上坐会儿,我去叫舍弟过来当面聊聊,若真是他的错,我必然会狠狠责罚。”   说罢,玉明熙吩咐底下人去户部替她告假半天,又亲自进后院去寻裴英。   裴英正在后厅里吃饭,刚放下筷子就看见早已经出门的玉明熙折返了回来,他赶忙低下头去。   玉明熙向他走过来,距离不远的时候就隐约看到他脸上有伤,她站到他面前,一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额头上的伤口,唇边的淤青都暴露在她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玉明熙怒意渐起,她昨夜回来时天色已晚,裴英的书房里没有点灯,她就没有看见他一脸的伤。   如今见他眼神躲闪着不愿开口,又联想到昨天他抱着自己说什么“冷”,玉明熙这才回过神来——他在太学被欺负了。   对比两个人的伤,玉明熙猜也猜到是金城欺负了裴英。真有意思,裴英被打了却不跟她告状,反而是金城找了亲爹来她面前要说法。   “走,跟我去把这事儿说清楚。”玉明熙拉着裴英走去前厅。   厅堂之上,金家父子坐在椅子上悠闲喝茶,金城急切的在父亲耳边低语:“爹,一个野小子都敢对我动手,你可得帮我出这口恶气。”   金理轻松的抿一口茶,“不过是个没有门户的远亲,想来郡主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想修理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多谢爹爹。”   “修理他是小事,还是要让明熙郡主多看你两眼,见过了面,等到开春后再提亲,才是名正言顺。”金理微笑着,一切尽在掌握。   不多时,玉明熙与裴英走进来,   两方人对峙,玉明熙严肃道,“金御史,我表弟身上的伤可不比你家公子轻,究竟是谁打了谁,想必你也能看得清楚吧。”   “是他先打我的。”金城开口说,矫情的捂着自己挂了彩的脸。   裴英冷哼一声,“是你挑事威胁在先,出言不逊在后。”回想昨日金城口中粗鄙之语,裴英仍旧心里有气,恨不得再给他一拳。   金理坐在椅子上神情紧张,似乎是没想到玉明熙会为了一个乡下来的远方表弟跟他正面硬来,“这……既然是裴公子先动的手,那就对犬子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   “不行,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道歉。”玉明熙站在厅上,紧皱眉头,“挑事威胁,出言不逊……此事定要有个说法。”   玉明熙骨子里倔强的很,认定了一件事就很难回头。硬是拦下了金家父子,两家一同前往太学,辨个分明。   明熙郡主与金御史一同来到学堂中,当堂的先生惊诧中感到一丝不安。   玉明熙站在一众学子前,问昨日有没有人看见裴英和金城之间发生了什么,语毕,屋中没有一人敢应。   督察院御史位高权重,明熙郡主更是受皇帝宠爱尊贵无比,自是哪一方都惹不起,正在读书的少年们大都是官员侯爵家出身,深谙世事,自然不愿掺和进来。   没有人回答,玉明熙心中怒意更深,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太学教人读书明理,惩恶扬善,既然无人应答,想来诸位是不知内情。”   什么劳什子的太学,教出一群书呆子,只知自保清白,冷漠旁观。   不如给裴英换家学堂上。   玉明熙正准备唤裴英回去,余光瞥见一个少年从座位上站起,他神色冷淡,平展的嘴角仿佛从来没有笑一般,有种少年老成的早熟感。   少年还没开口,站在一旁的金城脸色有些不好看,小声说:“傅琛,你昨天下学不是早走了,你可不要乱说。”   傅琛对金城的话并无反应,淡淡道:“学生昨日下学后去向先生请教了几个问题,离开太学时路过屋外,听见金城言语侮辱郡主,裴英才打了他,随后金城带着人打了裴英。”   侮辱郡主是要落罪下牢的,金家父子顿时紧张起来,金理指着傅琛厉声呵斥,“你是哪家的,竟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傅琛不理会他,又说:“学生从不说谎,御史大人不信,学生可立书为证。”   有了傅琛的证词,金城的两个小跟班害怕被怪罪,慌忙站起来向玉明熙认罪。此情此景,终于真相大白。   金理为免儿子牢狱之灾向玉明熙求情,玉明熙也不想逼人太紧,问了裴英的意思后,但且放过了金城这一回,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太学中能有傅琛这般正直而不畏强权的学子,玉明熙十分惊喜,打消了让裴英换学院的想法。裴英能跟傅琛一起读书,对他的成长必定有益。   当晚下学后,玉明熙着人准备了礼物,让裴英去向傅琛道谢。   一来二去,裴英与傅琛便相识了。   少年之间的友谊来的快,玉明熙请傅琛上门与裴英一起品鉴书画,傅家老爷夫人也热情的招待出身并不高的裴英。   傅家虽是小门户,但家教甚严,傅琛看不上金城顽劣不堪,却对勤奋上进的裴英颇有好感。裴英对傅琛的仗义执言很是感谢,更敬佩他文章写得好,更是写得一手好字,二人互相欣赏,没几天就成了好友。   一天下学后,裴英与傅琛一起去茶楼吃茶听书。   傅琛说起裴英字写得难看,虽然写文章有几分深意,但日后想要考取功名,怕是没有机会。   “考取功名?”裴英不解,“姐姐让我读书是想让我明事理长学问,并没有说过要让我去考功名,而且……我也没想过做官。”   真正想要考取功名的人从五岁就开始准备了,而他十二岁才识字,三年能学到如今这个水平已是很不容易,真要去参加科举,反而是难为他。   傅琛面无表情的喝茶,“你有一个好姐姐做靠山,既然不想做官,为何不去寻个别的出路。”   小门户出身的傅琛从小就读书学习,只为考取功名,日后谋个一官半职奉养父母。他当裴英是朋友,提醒他眼下虽好,也该为以后做打算。   他好心劝导:“郡主总会嫁人,到时你也到了娶妻的年纪,等到搬出郡主府,也得有个能在谋生的手段才行。”   嫁人,娶妻。   年岁见长,裴英越来越多的听到这两个词,逐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横在他和玉明熙之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将他们两个人隔得越来越远。   他习武读书,她忙于公务,每天只有早上晚上能见,临近年末她忙得不可开交,自从上次金城一事后,到现在已经是连着半个月没有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想到玉明熙会嫁人,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组成家庭,他忍不住的心痛。仿佛是看清了被珍藏在心里的人,并不属于他。   裴英感到不安,眸色深沉下来,攥紧了左手,杯中的水波荡了又荡。他低声说:“我不想跟她分开。”   傅琛皱眉,放下手中茶杯。   普通人听见这话只当裴英年纪小,亲近自家表姐。心怀叵测的会怀疑他舍不下郡主的荣华富贵。但傅琛听出了别的意思。   少年不懂情愫,总是后知后觉。傅琛不想点破裴英的心思,转移话题,“你想留在她身边,就得成为一个对她有用的人。”   “对她有用……”裴英暗暗思考。   “只有有用的人才不会被丢弃,手上握了牌才有与人博弈的资本。若想博得美人一笑,就给她她想得到一切。”   美人……   听到这里,裴英眼前浮现出少女的面容,不由得红了耳朵。   作者有话说:   再过几章就长大了,期待俩宝的感情发展(雾)   一般晚上更新,日更   ◎最新评论:   【   【助攻啊这小子】   【撒花花】   【沙发!】   -完-   第10章 、10   ◎他的恐惧与执念◎   坊市间的灯火还未亮起,冰冷的雨丝落下,路面湿滑寒冷,行人躲避落雨退进巷子里,刚才还热闹的街市渐渐冷清。   玉明熙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哈欠,忙了小半个月,已经忘了上一次睡到自然醒是什么时候。手里捏着司储局送来的国库库存名册,这是最后一本,今夜还要再核对,万一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郡主,下雨了。”随侍在马车外的小燕被雨丝淋到,到后面去拿了车上的雨伞来。   玉明熙撩开车帘看向外面,路上人马不多,便吩咐说,“让车夫走快点吧,冬日寒冷,小心淋了雨冻出病了。”   “是。”   马车穿过略显空荡的街市,在府门前停下,小燕撑着雨伞接她下来,二人走进府门,小燕在她耳边说起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明天户部各局汇总,您要跟司储局、司的几位大人一起向尚书大人提交今年的明细还有明年的财政计划,具体的内容还要等尚书大人定夺。”   “嗯。”   “太子府下午着人送了请柬过来,是小太孙的生日宴,日子在五天后。”   李澈的生日正巧在新年前半个月,历年太子府都会在这个时候举办生日宴,喜庆又热闹,今年,小太孙就满五岁了。   玉明熙拍着脑袋反省,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了,“小燕,一会儿你让管家去仓库里把今年夏天陛下赏的云锦拿出来,我记得还有一块沉香木,拿去外头雕成小老虎的样式,澈儿一定喜欢。”   “是,奴婢记下了。”   “这几日还有其他的安排吗?”   两人走进后院,玉明熙撩开厚厚的门帘走进后厅,屋里烧着新炭温暖如春,她解下厚厚的雪裘,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还有……”小燕收起雨伞靠在墙边,欲言又止。   玉明熙喝一口茶,“怎么不说了?”   小燕小心地说:“太子府的人送请柬时传了太子妃的话给奴婢,说是您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陛下忧心国事无法操持此事,便让太子妃为您寻几个合适的郎君,若是您有空了就去见两眼。”   温热的茶水差点被喷出来,玉明熙努力咽下口中的水,一口拒绝,“我不去,你帮我回绝嫂嫂吧。”   “郡主,恕奴婢说句多嘴的话。这事儿说来也是陛下的旨意,太子妃她也不能不办,您不去,太子妃没办法向陛下交代。”   真回绝了此事,就是得罪了太子妃和陛下……玉明熙觉得头疼,说来他们也是好意,只是她自己不想嫁人而已。   纠结再三后,玉明熙松了口,“那就等有空了去看看吧。”   “郡主英明。”   听完这几日的安排,晚饭也已经备好了,玉明熙没有等到裴英,迟迟不下筷。早已经过了下学的时间,外头还下着雨,裴英怎么还不回来?   玉明熙正叫了人出去找,就听到了永福的声音,“少爷,您还是先去洗个澡吧,淋了一路雨,当心受凉生病啊。”   这么晚不回来,还淋了一路雨?   玉明熙撩开门帘出去,就见裴英正站在屋檐下,一身衣衫湿了大半,被打湿的额发微卷着贴在脸上,皮肤像是冰冷的大理石般白皙,透明的雨水从脸颊滑下,落在朱砂色的唇瓣上。   少年五官深邃,轮廓分明,挡在她面前的身形强健体态端正,是他日日早起习武锻炼的成果。   裴英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高了,她就算踮起脚来也只到他的耳朵,玉明熙暗暗咽了下口水,察觉到他投下来的视线,立刻严肃起来,“这么晚不回来,去哪儿了?”   “跟傅琛去茶楼吃了盏茶,回来的时候下雨了,我没有带伞。”裴英如实回答。   玉明熙拉着他的袖子将人带进房中,让他坐在炭盆边烤一烤,小燕递了毛巾过来,玉明熙接了毛巾,站在他身后替他擦头发。   解下发带,竖在脑后的马尾倾泻而下,乌黑微卷的长发散在后背上,玉明熙细细擦拭,随口说:“傅琛是个做官的好苗子,你能跟他合得来也好。”   裴英沉默不答,即使他日夜苦读也不敌傅琛一半的学识渊博,他已经落后了太多,走科举行不通。   察觉到少年的失落,玉明熙又说:“我不求你能做大官,只要你能平安长大,能够保护好自己,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为什么?”裴英不明白,别人家都会对晚辈有所要求,玉明熙却从来不要求他什么。   玉明熙微笑说:“因为你爹是个好人,我受过他的恩惠,自然不会再要求你什么。”   又是那个男人。   裴英并不喜欢与人提及自己的父亲,这次也没有接她的话。   玉明熙不知他心中苦闷,擦干了头发,两人一起吃晚饭。下人准备好了热水,裴英用过饭后就回房去洗澡。   雨声小下来,玉明熙坐在书房里,看着名册打哈欠,单手撑在桌上,合上名册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小燕坐在屋檐下守夜,余光瞥见窗上灯影闪烁,便站起身来进去剪灯花。   手刚贴到门上,耳边便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裴英从院子外走来,手上执了一柄灯笼,身上好像还在冒着热气,是刚洗完澡就过来了。   “姐姐还没睡?”   “郡主还有一本名册没看,这会儿应该也看完了。”小燕说着轻轻推开门,还没瞧见屋里的人,就被裴英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他将手上的灯笼递给小燕,“我跟姐姐说会儿话,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小燕不明所以,接过灯笼,不忘提醒说:“屋里的蜡烛快要灭了,少爷你别忘记去剪一下灯花。”   裴英应下,随即将门从里面关上。   灯火摇曳,裴英缓缓走向她,发现她坐在书案前,撑着手臂睡着了。   他本想来问玉明熙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又或者是喜欢什么东西,他才能投其所好,换她愿意将他留在身边久些。   他很怕,随着年岁增长,他越来越害怕玉明熙会放开他。他已经被丢弃了太多次,如果连玉明熙都离开,那他该怎么办才好……   少女熟睡的面容安静祥和,粉嫩的唇紧闭着,暖色的烛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   裴英静静坐在她身边,嗅到她身上的花香味,心脏砰砰跳了两下,紧接着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的皮肤很白,华贵的发饰衬得她五官端庄优雅,但那小巧的耳垂、饱满的唇却让她显得十分可爱。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那优美的脖颈,以及……淡淡的咬痕。   那是他少不更事的时候咬的,因为咬的太深,即使用了最好的药也不能完全去除疤痕,他一直因此心怀歉疚。   还会痛吗?   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指,想抚平这道疤痕,少女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他手腕上,裴英顿时觉得左手生痛,收回手来。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她好香,想吃掉她。   裴英收回眼神,按着左手的痛处,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他觉得心里怪怪的,难以形容的奇怪。   为什么姐姐不是我一个人的呢?   好想独占她,想把她藏起来,但是别人会找到她的。不如把她杀了吧,最好吃掉她,这样我们就一辈子不会分开了。   响在脑子里的声音仿佛将他控制,裴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正在休憩的玉明熙抱了个满怀,注视着脖颈上的咬痕,对着那里又咬下去,血腥味充满了口腔。   晃动的烛火熄灭在灯油里,房中一片漆黑。   好痛!   玉明熙从睡梦中惊醒,恍然发现自己上半身躺在书案上,脖子一阵刺痛,紧接着传来湿濡的触觉,她心惊不已,猛地去推压在身上的人,“你是谁?竟然敢对本郡主无礼!”   少年起身,舔去唇边点点血迹,一双眼眸在漆黑中隐隐散发幽光,那冷到骨子里的眼神让玉明熙瑟瑟发抖,“裴英,你在干什么?”   ◎最新评论:   【小狼狗吗这么会咬人(狗头)】   【撒花】   【按爪】   -完-   第11章 、11   ◎安抚不乖的小狼狗◎   屋中漆黑不能视物,玉明熙却记得裴英身上的味道,明明是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怎么突然……感觉那么陌生?   “姐姐……”少年带着哭腔喊她,鼻子一酸,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手背上落下两滴水珠,玉明熙坐起身来终于看清了那张楚楚可怜的俊脸,眼角的泪痣被泪水浸润,格外勾人。她想裴英的长相一定是随他娘亲多一些,不然怎会如此貌美,嘴唇一抿,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怜惜。   “别哭了,我不是怪你,我还以为是别人。”玉明熙一手摸上被咬的地方,胡乱擦了一手血,心骂两声小野猫。   虽然有点生气,但她的脾气没处发,罪魁祸首在她跟前哭的梨花带雨,玉明熙瞧见他的眼泪心都碎了,哪还顾得上训斥,捧着他的脸,替他擦拭脸上的泪痕。   “你年纪小,一时好奇冲动也是有的。”借口都给他想好了,玉明熙柔声劝着,终于止住了裴英的眼泪。   少年红唇微吐,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书案上的姐姐,按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执拗道:“如果我说我就是想咬你呢?”   “啊?”玉明熙被他说愣了,忙抽回手来。   裴英确实得寸进尺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思敏感叛逆,因为出身低贱和为奴数年的经历让他自卑又压抑,好日子过久了,并没有让他忘记过去,反而更加介意那些对他而言十分痛苦的事。   他疯狂的想要确认玉明熙对他的重视,甚至没有反驳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而是被它驱使着,做了自己内心深处想做的事。   除了明熙,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再对他无条件的好。一直以来被她关爱,被她在乎着,他感觉到幸福,却由爱生怖。   如金城、傅琛所言,如果有一天,玉明熙不再关注他,如果她那双温柔的眼睛转向了别人,那他该如何自处?   “是不是我不听话了,你就会把我送走。”他缓缓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裴英。”玉明熙轻声唤他,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只得站起身来捧住他的脸,让他转过脸来正视自己,“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向最听我的话,今日突然跟我怄气,是碰到什么事了吗?”   “我没有怄气,是……就是想咬你。”少年眉头紧锁,“姐姐若是不高兴,就打我吧,不然我下次一时兴起,还是会咬的。”   爱咬人?这是什么怪癖?   玉明熙摸在他脸上的手是收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不容易把小奴隶培养成乖巧听话的表弟,她还指望着他与陛下相认后,能为她与朝中的各方势力牵线搭桥,也好扩充自己的权力。   她已经在户部站稳脚跟,正准备借着太子哥哥的手去接触大理寺和刑部。正值她地位蒸蒸日上的好时机,怎么能让后院失火。   为了权势和地位,在他这儿吃点儿亏也值了。玉明熙咬咬牙,“等你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事事都能自己做主了,我就……让你咬几回也无妨。”   闻言,裴英一脸惊讶的看着她,顿时脸上展露笑容,“不许反悔!”   “嗯。”玉明熙答应的爽快,心里盘算的也美。少年人心性总是活跃些,等他再长几岁估计就把这事忘了,即便他还记得,可这世上事事都能自己做主的人又有几个呢,总归啊,裴英是没有机会再对她不恭敬了。   一番许诺后,总算是把裴英哄去休息了,书房里烛光熄灭,她也懒得再点,直接去了卧房。   小燕端着水盆走进房中,瞧见坐在梳妆台前的郡主正对着镜子里仔细端详,她放下水盆走过去,赫然见玉明熙脖子上两道血痕,竟是生生被咬了两个血窟窿出来。   玉明熙仿佛不觉得疼,小声嘟囔着,“犬齿长得不错。”   “郡主,这是谁干的?难道府里进野猫了吗?”小燕又气又急,本来就玉明熙脖子上的伤疤就好不全,平日要尽力遮掩着才不会被人注意,这下又伤了,可怎么得了。   玉明熙不甚在意,从抽屉里拿了药粉出来抹在伤口上,“没事,是裴英长了年岁心思敏感,咬我一口也是想我多疼疼他。”   “少爷干的?他是要吃人吗?”小燕一脸惊恐,随即劝道,“少爷这举动不太正常,要不咱们找个人问一问,万一是苗疆的诅咒……”   “住口。”玉明熙表情严肃起来。   小燕赶忙躬身,“郡主,您别不当回事,少爷他被苗疆人贩卖,苗疆不拿奴隶当人看,说不定真有人对少爷做过什么。”   与裴英有关的事,玉明熙早在三年前就托广阳府的玉显去查,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完整的信息,只知道裴英年幼丧母,而他的母亲是苗疆人。   她从未听裴英主动说起他小时候的事,甚至有一次她耐不住好奇主动去问,被裴英冷落了好几天,之后她也不敢触他的逆鳞。   “我知道了,我会找人问问。”玉明熙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洗漱过后,便休息了。   ——   将手上的公务都完成后,玉明熙终于睡了几天安稳觉,养足精神,太孙生日宴当晚,她带着裴英一同赴宴。   黄昏时分,陆续有宾客进门,玉明熙来的早,与裴英一起帮忙接待来客。   太子妃要照看小太孙,太子身体一直不太好,玉明熙身为郡主又与太子兄妹情深,义不容辞替他料理宴会事宜。   前来的宾客都是朝臣及其亲眷,玉明熙就是没见过也都听说过,面对金理金城父子也要笑脸相迎,不能落了太子府的面子。   入夜时分,傅琛也带着礼物前来,玉明熙便让裴英去跟傅琛去宴会上逛逛。   迎客的时间快结束,太子府的管家上来接替她迎接晚到的客人。玉明熙走进院子里,就听府门外迎宾的下人喊了一句,“林太师与礼部林侍郎进礼!”   林太师回京了?!   玉明熙恍然记起,十八岁那年,她的至交好友奉命回京,前世她因为痴迷赵洵,冷落了身边人,今日又见故人,心中格外激动。   她提起裙子小跑着到前院,隔着老远就瞧见了人群中那抹月白色,谦谦君子陪在老父身边,缓缓走来。   父子二人见了玉明熙,躬身行礼,“见过郡主。”   玉明熙扶起林太师,“太师不必多礼。”紧接着看向林枫眠,“多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我?”   林枫眠轻笑,“臣与郡主青梅竹马之谊,怎会忘记。”   来到宴会席上,林太师去寻了几位老友喝茶,玉明熙便拉着林枫眠到花园小亭中叙旧,自从十岁那年,林枫眠随父亲一起调去苏州,他们已经有八年没见了。   “怎么回京了也不跟我说一声?”玉明熙颇为幽怨,她在京中的朋友屈指可数,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林枫眠轻声细语,“昨日方归,去礼部办了交接,任了职,今天一大早又忙着收拾府上,实在忙不过来。”   “你在礼部做了侍郎?我瞧着你的才学和能力,做尚书也是绰绰有余。”   林枫眠微笑,不骄不躁,“慢慢来吧,日子还长着,无需着急。”   “你还真是悠闲,我可就没你那么好的脑子,现在还只是个司金。”   闻言,林枫眠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你有郡主的爵位,自然不能再任要职,不然几位王爷拿你说事,怕是要给你扣个以权谋私的罪名。”   玉明熙凑到他跟前吐吐舌头,“我也就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   夜晚的花园里点上了灯,但宴席那边缺人手,这里便见不到人。冬日的花园一片萧瑟,唯有几株红梅开的正盛。   玉明熙小声问:“枫眠,你见多识广,我想问问,我养了一只小狗,一直很乖,但是前几天突然咬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   林枫眠认真答:“想是察觉到周遭事物变化,没有安全感,你平日里多加安抚即可。”   “原来是这样。”   玉明熙恍然大悟,正欲再问,就见下人来请,说是宴会那边比赛射彩球,彩头是一只镂空银花镯,让二人也去瞧瞧。   有彩头的比赛怎能不去,玉明熙催促林枫眠起身,二人同去。   消失在视线中许久的玉明熙与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宴席上两人有说有笑还靠得那么近。裴英攥进了桌下的拳头,起身走过去。   宴席从正厅摆到院里,整个太子府灯火通明,悬挂在前院正中的彩球下面围着一圈人,玉明熙抬头眺望,好奇谁能拿到彩头。   忽然,玉明熙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了,她转头去看,裴英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正一脸警惕的看向她身旁的林枫眠。   少年眸色阴沉,不悦道:“他是谁?”   被他这样盯着,玉明熙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慌张为他介绍:“你应该没见过他,这是林枫眠,是我的朋友,昨天刚回京。”   林枫眠注意到少年看他的眼神,心底偷笑:原来是养了这么一只小狗……爱咬人的话,应该是只小狼崽子才对。   作者有话说:   裴英(奶凶):姐姐是我的!   玉明熙(微笑):只要你听我的话,你说什么我都认。   ◎最新评论:   【喜欢咬人的小狼狗,斯哈斯哈】   【太太能不能固定一个时间更新QAQ每过段时间看有点分心没办法学习QAQ】   【撒花】   -完-   第12章 、12   ◎“不给碰,怕我吃了你?”◎   裴英不动声色的俯身向林枫眠行礼,不等林枫眠张口,便起身同玉明熙说,“刚才太子妃叫人过来找过你。”   “你怎么不早点来叫我,误了太子妃的事怎么办。”玉明熙心里着急,拉住裴英的衣袖就要离开此地,裴英站在原地不动,手臂自然地虚搂在她后腰。   刚才还跟林枫眠站在一起的玉明熙,被他三两句话就哄到了自己身边。裴英面色如常,余光警惕着瞥了一眼林枫眠,随后道。   “姐姐莫急,太子妃不就在那儿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长孙怡抱着刚满五岁的儿子走到高高挂起的彩球之下,她面容祥和,散发着大家主母的亲和力,说道:“今日是我儿生辰,诸位前来为我儿恭贺生产,我便设此箭射彩球的游戏为大家助兴,十米之外能射中彩球的人,便可得彩,第一轮的彩头便是这个银花镯。”   能被太子妃拿出来当做开局彩头的东西,必然是珍宝。宾客中几个年轻的公子小姐走过去,拿起弓箭跃跃欲试。   长孙怡走回到屋檐下,将孩子交给奶妈照看,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玉明熙,招手让她过来。   玉明熙走过去,裴英紧随其后,回头看林枫眠没有跟上来,才放心跟过去。   长孙怡拉着玉明熙的手,热情道:“你哥哥身体不适不能出面,今天辛苦你帮我们待客。”   玉明熙微微低头,嘴角带笑,“哥哥和嫂嫂待我好,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素闻你精通箭术,这游戏是我专门为你设的,还不去搏个好彩头?”长孙怡笑着推推她,“今日宴上有不少青年才俊,若是见了你的英姿,说不定能成就一段良缘。”   闻言,一步之外的裴英黑了脸。宾客们的注意力都在庭院正中的彩球上,无人看到他眼中陡然升起的怒意。   长孙怡是好意,玉明熙却不敢应承,忙说自己昨日不小心伤了肩膀,怕去了比不过人家会丢脸,悄悄退了出来。   走到人群边,玉明熙长舒一口气。   她可不希望在宴会上露脸,万一真被哪家公子看上了,她还要周旋应付,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情情爱爱对她而言已经一文不值,还是经营好眼下的事业最为重要。   “裴英?”   熟悉的声音让裴英回神,他别扭着问,“你不去射箭赢彩头吗?”   玉明熙摇摇头,“府里要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这个银花镯就让给他们争去吧。”   他继续问:“那你是要跟林枫眠去单独喝茶?”   玉明熙顿了一会,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可目光扫了一眼人群却不见林枫眠,又想起刚才在花园时林枫眠的嘱托,要给他安全感,好生安抚他。   于是她轻声说,“不找他了,他也有别的朋友要见,我们两个去吃酒吧,偏厅人少,就去那儿。”   听她说不找林枫眠而是同他一起去,裴英的眼睛亮了亮,羞涩着点了点头。   两人结伴向人少的地方走去。   忽而一阵风吹过,庭院中的彩球挂在半空晃晃悠悠,好几支箭都因这阵风偏了位置,惹众人一片唏嘘。伴着微风响起一阵空灵的叮当声,如同水滴落在透亮的冰洞中,声音清脆响亮。   美妙的声音有着穿透嘈杂的力量,众人稍稍安静下来,一同看向了被摆放在檐下桌上的彩头,那只镂空的银花镯子。   宾客们终于领略到这珍宝的魅力,镂空的镯子还没有一指粗,放了几颗小巧的银铃铛,平放时不会发出声音,但戴在手上垂落后就会发出仙乐般的响动。   裴英听到这声音,停下了脚步。   他记得这个声音,在他很小的时候,娘亲还没有去世,她的手上就戴着这样一个镯子,时常用这镯铃声逗他笑。那是他为数不多会怀念的时光。   后来岁月艰辛,突生变故,娘亲染了病,他只能亲手将娘亲的所有遗物都烧掉了,这里怎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镯子。   面前晃动的手让他回过神来,抬头看到玉明熙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怎么不走了?”   裴英犹豫片刻,说:“那个镯子,我娘亲从前有个一样的,但是她死后,所有的东西都被我烧掉了……”对母亲的思念让他开了口,斯人已逝,哪怕有件东西留念也是好的。   玉明熙也听到了那清亮的镯铃声,没有犹豫,转身比赛场那边走去。   虽说不想在人前出风头,但为了裴英,稍微破一次例又能怎样。   “姐姐,还是算了吧。”裴英跟上来。   玉明熙自信答:“放心,我一定会赢。”   刚刚还听她说肩膀受伤了不能拉弓,裴英感到愧疚,她的伤是他咬的,却还要为他一句话去出头,小声劝她:“没有也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玉明熙脚步稍缓,摸摸他的头,“等我一会儿。”说罢,拨开人群与他分开。   裴英费了些气力走到人群最前面,冬日的月亮圆润清冷,月下院中灯火通明,挂在正中的彩球坠着轻盈的飘带,晃晃悠悠。   他看到玉明熙拉开长弓,厚厚的披风挂在她肩膀上,随着手臂展开,露出粉白披风下一习烈烈红衣,在辉煌的灯火中如同一只燃烧的凤凰。   她神情专注,宾客们的称赞或非议都不入她耳,瞄准一点后,松开指尖,木箭嗖的一声飞出去,从彩球正中心直直穿过,最后落在了另一头的屋檐上。如此力道和准心,引得宾客们欢呼叫好。   “不愧是明熙郡主,箭术了的啊!”   “若是郡主早些出手,我们也用不着在这儿拿着木头打彩球了,哈哈哈!”   毫无疑问的赢下了这一局,丫鬟将彩头双手捧来,玉明熙拿起镯子道声谢,走出人群后就将镯子放到了裴英手中。   裴英握着镯子,抬头看她,心中感觉很奇怪。她明明不愿出头,却当着众人的面为他去赢这镯子,就好像是承认了他是特别的,愿意为他破例。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裴英却感到无比的安心。   赢了彩头的下场很快就来了,陆续有几家夫人着人请玉明熙去偏厅吃酒,推辞掉一家又来一家,不好次次都推,只得让裴英自己先逛一会,她去应付一下。   来到偏厅瞧见座上七位夫人,玉明熙陆续问候,接了她们的敬酒,紧接着就听她们说起自家儿子的好。别家也就算了,连金城和林枫眠的娘亲也在这里,真是叫她哭笑不得。   热酒暖胃,冬日里喝了暖身,玉明熙酒量不好,平日里还有小燕在身边监督着,今日却将她留在了家里,带了裴英出来。   身边没人管,玉明熙越喝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受不住七位夫人的连珠炮,只得喝酒躲避。   夜色渐深,箭射彩球的游戏也玩过了三轮,宾客们打道回府,在偏厅里吃酒的夫人也已不胜酒力,陆续离开,玉明熙单手撑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再睁开眼,偏厅已经没人了。   走出门去,外头正在打扫的丫鬟见她醉意熏熏要来扶她,玉明熙摆摆手拒绝了她,自顾自走去院外要找自家马车。   太子府很大,喝醉了的玉明熙找不到方向,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明亮的月实在迷人,便寻着月光走到了空旷的花园。   “姐姐!”裴英在她身后紧跟着进了花园,他找了她好久,总算碰到了。   玉明熙眼神朦胧,对身后传来的声音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月亮。   皎皎月色洒落在她洁白胜雪的肌肤上,醉意让脸颊泛着一抹朦胧妖娆的红云。裴英站到他身边,注视着她迷离的眼神,艳若桃花的脸蛋,微微敞开的领口,少年蓦地咽了一口唾液,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移开眼睛,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她好美。   裴英不是第一天知道她长得好看,却是第一次在夜深人静,在月光下,凝视她绝美的容颜。   她的视线从月亮落回地面,向前迈了一步,整个身子便无力的向前倒去,好困……   玉明熙没能被摔醒,她被人搂住了。   是谁那么大胆敢碰她?少女杏眸一挑,看向身旁,嘴角微微勾起笑意,指尖戳在他手背上,调笑说:“你是哪家的小公子,怎么敢对本郡主无礼?”   靠在胸膛上的脸颊一片温热,裴英觉得自己抱了一坛桃花酒在身上,又香又醉人,听她那慵懒中透着诱人的声调,身体一阵悸动,清秀的脸上泛起红霞。   “姐姐别闹了,我带你回去。”他极力压抑着心尖酥麻的感觉。   “嗯……?”玉明熙晕乎乎地垂下头,身子柔弱无骨的贴在他身上,要不是他的手掌紧紧地咬住她的腰,她恐怕找就软倒在地上了。   跟喝醉的人说不明白,裴英干脆俯下身将人抱了起来,玉明熙被披风厚厚的裹在他怀里,本就因为醉酒而发热的身体逐渐滚烫起来,一双小手摸索着能让她凉快的东西。   她勾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脸上,凉丝丝的,好舒服。   如此亲昵的举动吓坏了裴英,他整个身子都僵了,心脏的跳动快了不止一拍,脸上的红晕更深,细长的眼角也泛起春意。   “别这样……”压低的声音有些沙哑,裴英努力维持平衡向前走,怀里的醉鬼却一点都不领情。   “你长得真好看。”玉明熙睁着迷离的眼睛看他,手指勾勒着那俊朗的下颌线。   听不到少年的回答,玉明熙自顾自问道,“这样抱着我,是对本郡主心怀不轨吗?”话尾带着笑意。不听话的手指顺着优美的颈线滑进了领口,一遍又一遍描摹他锁骨的形状。   游移在身上的手指让裴英感觉全身都痒了起来,不得不在假山后将人放下,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不要这样。”   玉明熙憨笑,“不给碰,怕我吃了你不成?”她半眯着眼睛,看不清眼前人,又因为充斥在身上的酒香味,分辨不出裴英身上的味道。   “还是说,你有了喜欢的姑娘,所以才瞧不上我?”开口只是为了逗弄眼前的小公子,话说一半却想起了前世将她抛弃的恋人。   话中悲凉之感,让她收敛了笑意。表情的变化被裴英看在眼里,他一时慌了神,不知自己为何惹了她伤心。   “我没有喜欢别人,我只对你……”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更分辨不清此时在心底汹涌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他将神志不清的玉明熙按在假山后,外头传来叫喊声,是太子府中的仆人在寻他们。   月色寂静,人声吵闹,裴英缓缓俯下身,在她发间落下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说:   除夕休息一天,给大家拜个早年~   从下一次更新开始,早六点更新,大晚上的等更新多累呀,摸摸头,祝大家过个快乐的年~   ◎最新评论:   【撒花】   【新的一年,祝小可爱们心想事成,所有的梦想都实现,小钱钱装满口袋!】   【虎年快乐!新的一年如虎添亿妙笔生花喔(超大声)】   【大大,狗赵会重生追妻火葬场吗】   【除夕快乐大大!】   -完-   第13章 、13   ◎“调戏了一个小公子”◎   经历过前世的悲痛欲绝,玉明熙深藏自己重生而来的秘密,对权力的渴求和谋划需要她时刻保持理智,但今天她真的喝多了。   没有心腹小燕在身边为她把关,再加上与林枫眠重逢的喜悦,她便觉得多喝两口也没什么,大不了被林枫眠送回家,又不是没被他看过自己狼狈的样子。   她信任林枫眠,前世叛军围城之时,她亲眼看见林枫眠带林家亲兵进皇城救驾,也因此为林家带来灭顶之灾,下场凄惨。   但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林枫眠回来了,她就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帮手,真好。   稍稍松懈下来的神经被酒精麻醉的不分天地,玉明熙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睛,她眼中的光影朦胧模糊,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在他的注视下,她缓缓伸出双手。   许是看出了玉明熙的诉求,裴英主动上前一步,牵过她的手,让她如愿以偿地摸到了他的脸。   真是一个俊俏的小公子,玉明熙心底偷笑,手掌从微抿的嘴角慢慢向上摸去,脑海中描绘出少年清秀的骨相,微凸的眉骨,瘦削的脸廓,高挺的鼻梁,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长相。   脑袋醉成一团浆糊,玉明熙慵懒地依靠到他身上,掌下触碰的身体温热,她的身子也被酒气熏得热腾腾,在干燥寒冷的冬夜中,逐渐发困。   怀中抱着玉明熙,裴英裹紧了披风将她藏起,即使他们已经如此亲密无间,他却依旧控制不住对她的渴望,这样还不够——   姐姐依赖着他的模样,小鸟依人,娇柔可爱。   他不想让别人打扰这来之不易的独处空间,更不想让别人看见玉明熙眉眼间的春情。   隐藏在假山下的阴影中,只能从山峦错叠的缝隙中窥到些许月光,裴英抱着醉酒的玉明熙,心跳急促又紧张,好想碰她……既然姐姐也将他认错成了陌生人,那他可以做一些不恭敬的事吧?等到姐姐酒醒之后,也不会知道是他。   扶在她腰上的手渐渐下移,拨开厚重的披风,碰到了热乎乎的衣服,轻盈柔软的流光锦勾勒出她紧致苗条的腰身,裴英咽了一下唾液,手指按在她后腰眼上,惹得玉明熙发出一声迷糊的嘤吟,“痒……”   听到她的声音,裴英觉得喉咙有些干热,害怕玉明熙突然清醒过来当面撞破他的恶行,却仍旧不知悔改,手掌抚摸她的后背,顺着弯曲的脊线摸上凸起的蝴蝶骨。   她的身体好柔软,曾经能够轻松将他抱在怀里的手臂原来那么纤瘦,可以让他依靠的肩膀居然又窄又小,他一只手臂就能将她圈在怀里。   手掌下摸到的心跳好快,冷风从侧脸吹过,吹散了些许倦意。玉明熙迷蒙的眼睛看向少年,隐约感觉到自己身上被人碰了,她很少让人近身,也没见过这样不知礼法的狂徒。   只是那小心翼翼的触碰不像是胆大妄为的纨绔,倒像是在触碰玉尊佛面一般,想要得到,却不敢亵渎。   真有意思。   玉明熙嘴角勾笑,一手推开少年,醉醺醺的靠在身后的假山上,眼角熏红,粉唇微张,“你这是想,跟了我?”   闻言,少年颜色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终不予置否。   “哈哈哈。”少年的反应让玉明熙笑了好一会,她眼睛渐渐闭上,实在是困的没有力气了。说话声传到假山外,外头寻她的人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郡主,你在里面吗?”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裴英攥起了拳头,不得不扶着玉明熙主动走出去。   林枫眠站在小桥上,后面跟着几个太子府上的下人,瞧见玉明熙被人扶着走出来后,他松了一口气。来接母亲的时候得知玉明熙醉了酒在偏厅休息,去了偏厅却不见人,这才一路找到花园。   看到裴英与玉明熙单独在一起,林枫眠眉头微皱,不等裴英开口,便说:“还是小公子知道郡主的脾气,及时找到了郡主,不然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即使听出他话中有意为二人的独处找借口开脱,裴英也不领他的情,若不是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姐姐本可以一整晚都跟他在一起。   林枫眠见裴英没有好脸色,他也不恼恨,遣散了跟在身边的下人,陪同裴英将玉明熙带去马车那边。   路上,林枫眠见玉明熙步伐不稳,想扶她一下,却被少年无情的别开手,竟然当着他的面就将玉明熙打横抱了起来,光明正大的宣誓自己的主权,警惕着他这个入侵者。   明熙这是哪里认的表弟?   林枫眠又好气又好笑,目送二人上了马车后,还不忘劝告裴英,“今日天色晚,别人不会注意,但以后可不要再这般意气用事,你也不想毁了她吧。”   名声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而言有多重要,裴英不会不明白。他催促车夫快马回府,脑海中却回想着玉明熙说的那句,是不是想跟了她。   一想到她会对一个陌生男人说出这样的话,裴英心里十分不痛快,坐在马车里,微带妒意地咬上她的耳垂。   转念一想,心里又有些羞耻,因为他的确是想……想跟在她身边,无论是做弟弟还是她的……别的什么人,只要能成为她的人,他怎样都愿意。   浓烈的感情压抑在心底,他紧紧抱着熟睡的玉明熙,却忌惮着林枫眠说的话,不敢再有逾矩之举。   冬日白光照进房中,房中门窗紧闭,只开了一个缝隙透风,屋里暖如春日。   躺在床上的少女面色疲惫,缓缓睁开眼睛,觉得耳垂有些发痒,下意识摸过去,竟然肿了一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虫子叮过。   从床上坐起,玉明熙顺了一下糟乱的头发,如平常一般起床洗漱。   进来服侍的小燕一边为她梳妆一边问,“郡主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玉明熙摇摇头,“该忙的事都忙完了,总算能休息几天,身子再累也能养好。”   小燕撇嘴,“这也不是您喝醉酒的理由吧,喝酒伤身,少爷在您身边又不规劝,难怪您会醉成那样。”   醉酒?   昨夜发生的事一瞬间在脑子里炸开,仿佛迸发的泉水一样冲来,她差点没坐稳。   天呐……!我做了什么罔顾礼法的恶行,竟然调戏别人家的小公子,那孩子好像比我还小,我竟然搂他抱他,还说出那种虎狼之词,丝毫没有郡主的端庄和规矩,要是那小公子从此记恨上我怎么办。   做贼心虚又羞愧万分,玉明熙垂下头,脸颊染红。   抱着很快就会有人上门问罪的想法,玉明熙吃饭都不香了,小燕瞧见不对劲问了两句,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干的龌龊事,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只是一天两天过去,始终没人上门问罪,反而来了太子府的人请她过去吃茶。   这回是太子妃找她说私房话,意在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玉明熙有些不情愿,她还有很多事要忙,哪有功夫浪费时间在这儿女私情上,况且她已经吃过一次亏,尽管生活已经与赵洵再无交集,可她依旧没有原谅那个混蛋。   茶室里只有二人与两个贴身女使,长孙怡见她对婚事毫无兴趣,苦口婆心劝说:“陛下子嗣不多,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再加上你,整个皇室就只有两位待嫁的贵女。”   玉明熙小声道:“四公主与我年纪相仿,她都没有议亲,我着什么急?”   “公主的婚事关乎大靖国运,如今南边苗疆和北面的草原部落多少都与大靖有冲突,迟早有一天,陛下会用和亲来换太平。公主生在皇家没得选,但你还来得及。”   长孙怡是国公府出身的贵女,嫁给太子后能独自料理府上事务,人脉广,见识深远,只看现在,便忧心皇族之女的未来。   明白其中利害,玉明熙也不得不多加考量,“嫂嫂的意思是?”   长孙怡语重心长地说:“你的爹娘为国牺牲,陛下不想再牺牲你的终生幸福,所以才让我给你选几个郎君相看,若是你有喜欢的就更好了。”   “我哪有?”   “现在定下亲事,好过以后时局纷乱被迫和亲。”长孙怡拉住她的手。   “嫂嫂的苦心我知道,那便相看几家。”玉明熙再三思虑,终于松口。想起昨夜醉酒遇到的小公子,好像对她有那么几分情意。   犹豫片刻后,直言:“嫂嫂可否为我找一个人?”   枯木终于开了花,长孙怡欢喜道:“你尽管说,满京城里就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玉明熙微红着脸,放低了声音说:“前天晚上澈儿生辰,我喝多了酒神智不清,进园子里逛了逛,然后……调戏了一个小公子……好像他也对我有几分喜爱。”   闻言,长孙怡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还以为你是无心情爱,没想到是醉酒见真性,千里姻缘一线牵。”   “嫂嫂不要取笑我了。”玉明熙羞得不想见人了。   “不笑你,等我找到那小公子,替你们牵线搭桥,也好成就一段姻缘。”长孙怡眼睛发亮,志在必得。   ◎最新评论:   【撒花】   -完-   第14章 、14   ◎他终究是长大了◎   走出太子府,外头阳光正好,玉明熙舍不得浪费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让车夫驾了马车先行回府,她同小燕走着回去。   街边小摊上的暖手炉精致可爱,玉明熙走过去拿起两个放在身前比划,又拿给小燕问她喜不喜欢,小燕却没兴趣,把手炉放回摊子上。   玉明熙疑惑:“你平素不是对这些小玩意儿最感兴趣吗?怎么今天不喜欢了?”   小燕请她到一边悄声说:“我还以为郡主这两天不高兴是为了什么,没想到是有了艳遇,还藏着不告诉我。”   闻言,玉明熙温柔的笑笑,拉起小燕的手轻声道歉。她六岁进了京城,暂住太子府,小燕是太子亲派给她的贴身女使,她长大之后搬到郡主府里也只将小燕带在身边,到如今,她们二人已经有十几年的感情。   “这败坏名声的事我怎么敢开口,今日说出来也只是找个由头挡嫂嫂一阵,就算真的找到了那个小公子,我也不会与他谈婚论嫁。”   街上马行人走,玉明熙的声音被淹没在滚滚人流中,小燕走在她身边,不解道,“郡主,可我觉得太子妃说的对,要不然您就挑个好人家相看相看,总归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您就算是现在不想,也得为以后做打算。”   “我不是不想嫁人,只是没有时间去想,也没有遇到对的人……”玉明熙深知人心叵测,若非有足够的了解,她怎敢托付终生。   两人走在街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小燕终是没能说服玉明熙,被两串糖葫芦哄得高兴了,不再同她怄气。   郡主府中。   裴英下学回来,解了披风扔给永福,进院子里同自己的武学师父练拳脚,十六岁的体格竟与正值壮年的屈山不相上下,打的有来有回。   一番打斗下来,裴英满身是汗,呼出口的热气都变成了白雾,外头冷,他进屋才敢解开衣扣散散身上的热气。   坐在椅子上稍歇一会儿,屈山坐在对面笑说:“你身法越来越好了,力气也够,只是有些放不开手脚,下一回可要与为师认真比,不要束手束脚。”   “我怕打伤你。”裴英低着头,双臂撑在膝盖上,视线定在自己左手腕上,那里微微凸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随着他急躁的心跳上下起伏。   屈山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深了,“看来你知道自己有本事,以后也不怕你在外头吃亏。”他走到裴英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裴英摇摇头,暗暗攥起拳头,“我没本事,读书比不过人家,文章浮于表面,考不上功名,只会给姐姐丢人。”   “此言差矣。”屈山严肃道,“文人治国,武者□□,既然你读书晚了走不了科考这条路,何不从军护卫国家百姓,日后若有军功在身,也能给给郡主长脸面。”   从军?裴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可又不敢深想,如今在太学读书与她已经是很少见面,若从军出去了,只怕是几年都见不到一面。   屈山豪言壮志想要宽慰裴英,却见他眼中略带忧愁,身为过来人,赶忙说:“当然,跟亲人分隔两地的滋味不好受,我当初也是为着这个原因才没有在军队里待下去,虽说白费了这一身武艺,但好在能跟家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听到他的安慰,裴英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他很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也不知道以后要走什么路。   小的时候只想能够留在姐姐身边就好,可在京城住了这几年,读了书,明了事理才发现,想要长久的和她在一起对他而言是一件多难的事。   她要议亲了。   玉明熙被太子妃请过去,一定是去见哪家的公子了,太子妃一心想为玉明熙相看个好夫君,这些心思都被他看在眼里。裴英很难受,却又不能做什么。   她已经到了年纪,总是要成亲的,就算现在能拖个把月,也改变不了她会嫁人的事实。   可是,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想起那晚花园中,明月照流水,山下阴影中,怀中人娇柔甜美,只是抱着她的身子,他便忍不住的浑身燥热,甚至还……亲了她。   唇瓣触碰到轻柔的发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那样近距离的看着她的脸,那迷离的眼神,染上绯红的脸,软嫩中透着水光的唇,若是一口咬下去,会不会尝到甜甜的花香……想到这里,裴英的喉结滚了滚,连吐出的呼吸都变得更热了。   可是她醉了,根本不记得他。   裴英心里很乱,一边庆幸玉明熙不知道他对她有过逾矩之举,却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知道他亲过她,还想将她占为己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在屋里歇息了片刻,屈山整理好衣服回家,裴英送他出门,远远的看见玉明熙和小燕说说笑笑的走回来。   冬天日短,临近过年,天很快就黑了,两人回来的正是时候,郡主府里刚刚点上灯。   裴英快步迎上去,“姐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玉明熙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裴英,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养在身边的弟弟怎么看怎么顺眼,随口说:“太子妃找我说话,还想给我牵红线,不过我哪有心思想那种事,就找个借口推脱了。”   她对裴英不设防,又觉得这点小事用不着遮掩,便实话实说了。   闻言,裴英眼底露出喜色,随即又试探着问:“姐姐不是跟林家的公子关系很好吗,就没想过……跟他家结亲?”   自从林枫眠回京,玉明熙一得空闲就要去他那儿说话聊天,裴英插不进二人的缝隙,越想越气愤。   “跟他家结亲?”玉明熙笑着放慢了步子,走近郡主府中,才小声说,“林太师声望也高,林枫眠长得俊人缘也好,满京城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想跟林家结亲,我不想跟别人争,还是顺其自然吧。”   裴英心有愧疚,为了私心试探她的心意,实在不耻,但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更慌了,顺其自然,不争取也不拒绝……岂不是变相的说只要林家有意,她也愿意。   心里拧巴着,晚上吃饭也没有滋味,一直等到玉明熙睡下,裴英在主院外守到了出来的小燕。   冬天夜里冷得紧,瞧见等在院外的裴英,小燕疑惑地问:“少爷这么晚不睡,在这儿做什么?”   裴英微微低着头,青涩的俊脸被蓬松的额发遮了大半,“我有事想问你。”   小燕脑筋直没多想,一口答应,“少爷想问什么尽管问,奴婢知无不言。”   “姐姐跟林枫眠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小燕微笑说,“他们的关系当然好,林公子跟郡主是青梅竹马,当时还有人说他们能成一对,可后来林太师调去苏州,林公子不得不离开,如果林公子没走,说不定真能跟郡主定下婚约,也就不会有赵洵什么事儿了。”   青梅竹马,还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裴英心中怒火积怨越烧越旺,隐隐听出小燕话中突然提到的陌生人,“赵洵?”   小燕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巡夜的护卫远在别处,才小声说,“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我从没见过郡主那么喜欢一个人,什么好东西都送给他,也丝毫不嫌弃他出身低微,一心想嫁给他。”   “那,我怎么没有在京城听说过这位赵公子。”裴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那个曾经得到玉明熙的爱的陌生男人的名字。   “他本不是个人物,后来郡主回老家祭奠老侯爷,便冷落了他,之后有好几次赵洵托人来求见郡主,可郡主一次都没去见过。”小燕唏嘘道,“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半年前,科考落榜了,如今也不知是在哪里讨生活。”   听说一个陌生人的遭遇,裴英内心并无波澜,可他好生羡慕林枫眠和赵洵,无论是青梅竹马,还是年少时的心动,至少他们曾短暂的得到过玉明熙的喜欢。   而他与她之间的距离那么短,却远到让他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被郡主养在府里的表弟,依附在她身边,受人诟病,被外人嚼舌根……再不改变这个现实,他如何能得到心中所想。   悠闲的年假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很快就过去了,玉明熙回到了户部,与礼部的林枫眠时常有公务来往,二人珠联璧合,扭成一股绳。   李乘风的病加重,不得不卸下了手上的职责,将刑部和大理寺的空缺职位交给了他提拔上来的新秀,刚入职场的官员不依附大势力很难往上爬,玉明熙时常去提点帮衬,不希望太子培养出来的新人被埋没。   朝中势力复杂,官场混迹不只要靠能力更要靠人脉。玉明熙升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再向上就会触碰到别人的利益。   想要得到更大的权利,得师出有名,要有更大的靠山……太子哥哥病重,她只能……   玉明熙的主意打到了裴英身上。   如今少年已经识字明理,身体健壮,长相秀美,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有些冷淡但颇为讨喜的孩子,若是陛下见了也一定喜欢,况且他已经十五岁,上完太学就要回原籍参加科考,以她的能力,不足以为他安排一个多么重要的职位。   还是早早与陛下相认,封个亲王,也好让她升职位更加顺畅。   做好了打算,玉明熙晚上回府的路上就在脑中思索措辞,希望突然说出真相不会吓到他。   饭桌上,玉明熙犹豫着没敢开口,害怕隔墙有耳,却听裴英开口说,“姐姐,我决定从军。”他表情严肃,并非一时兴起。   突如其来的请求打乱了玉明熙的计划,她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温柔道:“怎么突然想从军?在太学读书不好吗?”   “我喜欢读书,可是起步太晚,去考科举也够不到门槛。还是去军营历练一番,定一定我的……心性。”裴英低着头不敢看她,生怕自己的小心思暴露。   “这也太突然了,你怎么不提前问我?我也好给你安排安排。”玉明熙心里有些慌乱,与裴英同吃同住三年,他一直乖巧懂事,怎会突然想离开她去那苦寒的边关军营,难道是她哪里做的不对了?   “不用,姐姐已经够累了,不要再为了我浪费心力。”裴英缓缓抬头,视线从她脖颈落到那双亮如星海的眼睛上,“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会走好。”   眼看少年心意已决,玉明熙只能顺从他的意思,“那……你带上常柏和永福,他们可以保护你,照顾你。”   常柏是爹娘留给她的护卫军之一,为人亲切老实,是她信得过的人。永福也跟在裴英身边几年了,做些杂活小事也用得顺手。   裴英点点头。   三天后,少年匆匆上路,冬末的风寒冷又干燥,脚下被冻上的土还没化开,玉明熙一路送他出城门,嘱咐他好好保护自己,若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裴英停下脚步,将缰绳递给常柏,转身同她说:“姐姐,你会想我吗?”   压抑在心中的情感让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可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只能浅浅的问这么一句。   “我当然会想你。”玉明熙声声嘱咐,“你在外头不要轻信别人的话,记得我教给你的道理,不要跟奇怪的人来往,保命最重要,还有……”   看着娇小的少女为他担心的模样,裴英心中的愁闷稍稍散开了些,微笑说:“都听姐姐的。”   冷风吹动枯枝簌簌的响,澄澈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远行的人消失在城外平坦的原野尽头,玉明熙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呆望着地平线,心里空落落的。   一开始是算盘打错的失落,紧接着心底泛起淡淡的忧伤。明明只是将他当做棋子养在身边,可相处那么久,怎能对他没有感情。   曾经依靠她才能活下来的少年,终究是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我出去鬼混回来啦   走完了亲戚过完了年,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了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   【男主赶紧长大吧】   【啊啊啊啊啊】   【大大请自觉加更四章!】   【有预感,一从军,就又要开启时光大法了】   -完-   第15章 、15   ◎止不住的想他◎   清晨的饭桌上新添了一道点心,碾碎的绿豆和了细腻的糯米粉做成圆溜溜的果子,洒了桂花糖浆,一口咬上去软软糯糯,满口香甜。   玉明熙对厨房新做的点心赞不绝口,捏了一个给站在身边服侍的小燕尝尝,小燕一口吃掉果子,满脸惊喜。   “厨房的师傅做饭越来越用心了。”玉明熙喝一口小米粥,抬头说,“让厨房也送一份去裴英的院里,这会儿他应该还在练武吧。”   小燕咽下口中的糕点,提醒说:“郡主,少爷都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了。   恍如梦醒,玉明熙拍拍脑袋,“这几日早出晚归,我还以为他在读书,所以总见不到他的面。”   小燕撇嘴,对裴英的执意离开心有芥蒂,“当初您带人回来我就担心他会不会有别的心思,这回人家翅膀硬了,自己出去闯天地,果然把您撇到脑袋后头去了。”   玉明熙哑然失笑,“你这丫头,他出去闯荡是他的事,难道我养了他几年,他就要把我放在脑袋里天天想着吗?”   “去从军得了功名是他自己的,若是不得脸,还不是要回京来靠您过日子,左右他都吃不了亏,我看他盘算的比谁都精明。”小燕一张巧嘴不饶人,也是看不得玉明熙吃亏,想替她多骂两句。   玉明熙并不将小燕的话听在心里,她将裴英养在身边的目的本就不纯粹,她只需要一个听她话的傀儡,所以裴英书读的好不好,从军能得个什么结果,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她只期盼着裴英能早点回来,跟陛下相认,这样她才能做上户部尚书的位置,然后就有足够的权利去对付三王爷李禄。   手握各州府的赋税明细,京城官员的俸禄以及宫中的花销都从她手中过录,如今的她为尚书分担了不少职责,只是碍于少有女子入朝和皇族不得委以重任的不成文的规定,她始终没有升上去的机会。   若能有个合适的人为她开了这先例,以后的路也能顺畅许多。   裴英……   他一个人在边关过得好吗,会不会遇到危险,怎么常柏和永福还不传密信回来,该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吧?   止不住的担忧像搬进心脏的蚂蚁,爬来爬去,从冬末一直持续到入春,寒冷的北风被温暖的东风吹散,京城郊外的草地冒了新芽,来往的客商行人行囊轻备,却始终不见她期盼着能见到的人。   “明熙?”   熟悉的声音将她从胡思乱想的担忧中扯出来,玉明熙回过神来,看清了手上拿的礼部这个月的用度支出,抬头看见了在她面前摆手的林枫眠。   他一脸担忧,“我跟你说了下个月的祭祀大典用度,你有没有听进去?”   玉明熙不好意思笑笑,拿起桌边的印章盖在折子上,“听进去了,就按照你的计划来吧,我给你批了,折子递给司金局就成。”   今日天气甚好,户部官员各司其职,小燕偷闲去外头买蜜枣糕,玉明熙身边只有前来谈公事的林枫眠。他上手摸她的额头,另一手摸着自己的,“没发烧啊,你怎么不太精神,有心事?”   玉明熙忧心道,“裴英他去边关两个多月了,从开春到现在我连封信都没有收到……他会不会出事,他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我就不该同意他去从军。”   “少年心气儿足,想建功立业是人之常情,你若硬留他在身边才是耽误了他。”   林枫眠学识渊博,说的话定然不会错,玉明熙自认心慌意乱,道歉说:“抱歉,是我忧心太过。”   林枫眠并没有怪她,抬手轻抚她的头发,“你年纪小,自己都还没长大就要兼顾着别人的前程。如今好不容易做了侍郎,得把责任担起来,不能被人捉住错处。”   玉明熙点点头。   她在京城并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太子哥哥是一个,然后就是林枫眠。她知道李禄派人去接触过林枫眠,试图将他招安到自己名下,可林枫眠数次婉言拒绝,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跟她站在同一边。   李禄是王爷,她只是一个上不得皇家族谱的郡主,林枫眠愿意为她舍弃唾手可得的权势,她心中很是感激。   六个月后,盛夏和暖,祭祀大典顺利举行,林枫眠得到皇帝奖赏,官至礼部尚书。   入冬时节,皇帝最疼爱的四公主出嫁了,典仪盛大,极尽奢华,三王爷李禄亲自护送公主远去西梁国。同月,李乘风病情加重,玉明熙连夜赶到太子府,在太子的病床前陪侍了一天一夜。   太子府中格外安静,压抑的氛围让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蹲在灶台边熬药的小丫鬟都察觉不对,偷偷抹眼泪。   李澈懵懵懂懂的知道父亲很不舒服,乖乖的站在病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宽慰父亲。长孙怡站在房门外眼睛都哭肿了,不忍心进门瞧见夫君一脸憔悴的病态。   “哥哥,你会好起来的。”   玉明熙坐在床边将李乘风扶起,曾经站在她身前发誓只要有他在就会护她周全的哥哥,被顽疾拖垮了身子。高大健壮的身体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温润如玉的脸上一片苍白,眼睛也渐渐混浊。   不该是这样的,哥哥本还能撑两年,病情怎会突然加重。   她忍不住多想,前世也是如此,太子哥哥病重之后,皇帝迟迟没有再立储君,因为丧子之痛拖垮了年迈的身子,让李禄趁虚而入。   玉明熙突然害怕起来,她还没有准备好,如果没有了太子哥哥,她一个人如何撑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明熙。”李乘风声音微弱,干瘦的手轻轻按在她手上,“你已经能独当一面……是时候自己去干一番事业,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给人欺负了……”   “因为有哥哥在,我才有底气做官,我一个人不行的。”玉明熙鼻头一酸,眼泪落了下来,她能感受到李乘风呼吸的微弱,连心跳都慢了下来。   李乘风眼中无神,看向床尾的李澈,李澈忙走上来坐在父亲身边,哽咽道:“父亲你别走……”   李乘风摸摸儿子的头,抬起手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澈儿乖,父亲走了还有姑姑在……姑姑害怕一个人,澈儿就和姑姑在一起,听姑姑的话,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走了之后,自己的儿子年纪还小,虽然有沛国公长孙家的人护着,但长孙家自己也有儿子,对待李澈必然不会尽心尽力。而玉明熙没有定亲,嫡亲的家人也不再京中,想要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合作抱团。   为了李澈的未来,让他和玉明熙亲近是李乘风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李乘风的双眼渐渐睁开,口中呢喃着自己早逝的母后,玉明熙见状不对,浑身紧绷着让李澈来扶住他,她赶紧出去把长孙怡带了进来。   “夫君!”长孙怡泣不成声。   听到妻子的声音,李乘风稍稍恢复了一些意识,紧握着她的手,“怡儿,这辈子我对不起你……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说罢,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消瘦的身子弓起来,呢喃着,“母后,母后……儿子好想你……”声音渐渐落下来,李乘风像一片枯叶从树枝飘落,落在地上了无声息。   压抑在心上的悲伤瞬间爆发出来,长孙怡抱着太子的尸身痛哭,李澈也哭红了眼睛,玉明熙抱着年仅六岁的李澈,泪水止不住的流,哭声压在喉咙里。   穿白衣,挂白绫。   太子府上下死寂一片,朝臣上门送行祭奠,抬棺起灵,玉明熙一手操办了李乘风的葬礼,不施粉黛的脸上挂满泪痕,可她不敢松懈,李澈与长孙怡比他更要悲伤,她要替太子哥哥支撑下去。   宫里没有传出消息,待太子的棺木下葬皇陵后,玉明熙悄悄进宫求见圣上。   走进御书房,坐在书案前的皇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憔悴,只是眼神难掩悲伤之色,皇帝从奏折中抬起头来看她,轻叹一口气。   “乘风的葬礼是你操办的?”   玉明熙慌忙跪下,“是,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若有逾矩,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深呼吸后身子靠在椅背上舒展开来,“因为这病,他母后早亡,他也受了二十多年的苦,如今……算是解脱了。”话中竟有几分释然之感,与前世的悲痛欲绝截然相反。   玉明熙隐隐觉得不对劲,她只改变了赵洵和裴英的人生,为什么李乘风的死和皇帝的反应都与前世不同。究竟是哪里变了?   “朕听人说,你在户部声望很高?就连尚书也得看你的眼色行事?”皇帝话锋一转,狐狸的眼神看向玉明熙。   “臣惶恐!”玉明熙心脏一紧,伏低了身子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卑微,“臣一介女流,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为百姓做事已经是三生有幸,怎会仗势欺人,自毁名声,还请陛下明察。”   君王的猜忌对臣子而言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随时随地会要了她的命。   玉明熙承认自己在户部是积累了不少名望,可她对尚书从来是毕恭毕敬,从未起过争执,怎会有人诬陷她。   皇帝冷冷道,“你爹娘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做高官享厚禄,日后本分些,别再让朕听到旁人说你不务正业。”   “是,臣谨遵圣意。”   玉明熙双目凝视地面,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陌生,帝王心术她不明白,大概知道是有人在背后编排她,这话甚至都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她在明敌在暗,该收敛锋芒。   从宫中出来,玉明熙的脸色明显不好,小燕轻声问了,却被玉明熙警示不要多说。   四公主出嫁、太子下葬、皇帝的敲打,一系列的事砸下来让她忙到头脚倒悬,从宫里出来回到府中,玉明熙看着落了雪的院子被园丁打理的细致美丽,无心欣赏。   明明府中有那么多人住着,她却觉得十分空荡,没有人与她在饭桌上闲聊,没有人听她的悲伤委屈,独自在书房对账到深夜,却被皇帝敲打。   她走到卧房里,翻出裴英一年来给她写的信,只有三封,问候她身体可好。   屋里烧着暖暖的炭盆,玉明熙突然觉得自己孤家寡人分外凄凉。太子哥哥没了,陛下对她生了疑心,反而是被她当做工具利用的裴英在关心她。   他真傻。   少女轻伏在桌案上,手指轻捻薄薄的信纸,看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亲笔写下的书信。他写的字还是那么难看。玉明熙能想象到少年握着笔写信时的模样,思索良久却只落笔几字,笨拙可爱。   想到这里,玉明熙轻轻抚上脖颈处淡淡的疤痕,想起年少时怀中抱着的男孩,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思念。   如果他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不在,只有她一个人面对世事无常的变故。   半年时间转瞬即逝,玉明熙二十岁生日宴办得很低调,没有收到皇帝的赏赐,也没敢邀请官员,更不敢让林枫眠来趟她这趟浑水,只与长孙怡和李澈外出简单吃了一顿。   自从太子去后,皇帝就像犯了疑心病一般,对底下的大臣格外苛刻。玉明熙兢兢业业做事,受不了这压力,便从户部接了一份随军押送粮草的差事,暂时离了京城。   君心难测,仕途难走,李乘风当年劝诫她的话,她如今才切身体会到。   ——   春末入夏之际,草原上放眼望去一片碧绿,还有闲散的牛羊点缀其中。靠近边界的一处山林地中,平北军驻扎在此。   平坦的空地上士兵们正在操练,军帐后的阴影中,有个瘦小的身影躲在草丛里,手里握着一只鸽子,正竭力往鸽腿上绑东西。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永福一跳,他赶忙把鸽子藏到身后,“少爷,我没干什么,您不是在练兵吗?”   “拿出来。”裴英向他伸出手,眼神凌厉,身上的盔甲泛着寒光。   永福犹豫片刻,将鸽子拿到身前,“我正要给郡主传信呢,少爷您别误会。”   “传信是常柏的事。”裴英打量着他手上的鸽子,因为慌乱而缠成一团的线,眼中神色阴沉下来,拇指推开了剑鞘,拔出剑来对准了永福的脖子,“这不是姐姐养的鸽子,你在为谁办事。”   刀刃离他的脖子只有半寸,永福说话都磕巴起来,“少爷,我对您忠心耿耿,这真的是误会……”   剑锋划破喉咙,永福痛苦的捂着脖子倒下去,手上的鸽子在地上扑腾几下,被裴英一脚踩断了脖子,鲜血流了一地。   常柏听到声响赶过来,看到永福的死相心下一惊,站直了身子恭敬问道:“将军,这要如何处理?”   “扔到山那头喂野鹰。”裴英擦干剑上的血迹,将地上小小一张密信拾起,上头只写了“一切安好”几个字。   常柏找人来拖了尸体往外走,裴英将密信撕的粉碎。   ◎最新评论:   【他的字还是那么难看哈哈哈】   【撒花】   【赶紧见面呀】   【要见面了吗】   【啊,这皇帝…重生女主还想帮他报仇呢,我看干脆别救了,让他死吧,让男主上位当皇帝】   -完-   第16章 、16   ◎绮梦◎   两年前,裴英初到军营,人人都瞧不起他,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公子,裴英不屑于同他们辩解,在练兵之时一枪挑翻了带头挑衅他的人,将底下人挨个打了一遍。   少年初次崭露头角,连跟在身边的常柏都觉得惊讶,刚出来时以为少爷只是一时兴起,打完这一架后发现,裴英是铁了心要在平北军中立稳脚跟。   半年时间不到,裴英升了校尉,一年前军中副将莫名失踪,他便升了副将,练兵时下头士兵不免议论这个年轻的小将,被裴英当着众人面揪出来单挑互搏,成功将他们打服了气。   裴英渐渐喜欢上军中的气氛,干净直率,有什么不满和怨气都当面发出来,打一架之后还能做好兄弟。   半年前,北边的辽族部落有几一个分支偷进到大靖国境内,裴英带兵前去驱赶,意外造成了冲突,裴英便下令剿灭了这个分支。   平北大将军封巍得知此事,觉得裴英在冲突中作出的决断太过无情残忍,一度不给他好脸色看,后来探子这个分支是在辽族部落里叛乱失败了被赶出来的,裴英剿灭他们不仅没有让辽族首领敌视,反而得到了赞赏。   封巍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奖赏,他便提拔了裴英去玉门城外的军营中做了将军。   两年时光,裴英在军中声望提升不少,虽然有人依旧不喜欢他没有人情味,但军中兄弟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战场上拼下来的情谊,自不会把这种小小的芥蒂记在心上。   处理完永福的尸体,常柏回到营帐中,看见裴英也走了进来,便问:“虽然永福最近的举动是有点不对劲,但就这么杀了他,如何跟郡主交代?”   裴英解下身上沉重的盔甲,表情淡然从容,仿佛杀一个人在他眼中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即便是他身边的近侍,触了他的逆鳞,也不能留活口。   “我们不回去,姐姐就不会知道没了一个人。”   常柏面露难色,“今年也不回去?”   “不回了。”裴英神色微变。   常柏不解,“刚到这儿的时候,您不是挺想回去见郡主一面吗,怎么日子越长便不想回去了呢。”   “如今我只是个将军,高不成低不就,回去帮不上姐姐的忙,她……还是拿我当小孩子看。”   他给玉明熙写过几封信,每次提笔都要犹豫好久该对她说些什么,真情实意送过去的信并没有得到期盼中的回应,玉明熙的回信就像是安慰一个远行的孩子。明明他已经长大了,可在她的心里,自己又算什么呢?   军营里的多是些粗糙大汉,少年情窦初开的细腻心思无人可说,憋在心里成了症结,不敢回去面对她,却私心泛滥的希望她会来见他,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依靠的少年将玉明熙当成他最信任的人,可他不知道玉明熙是否也如此看待他。她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仿佛夜空里群星围绕的明月,抬头就能望见却永远都不属于他。   再立几个军功就回去。   手中的权力还不够,不然怎么配站在她身边——没有用的人,随时都会被抛弃。   裴英整理好衣装,走出军帐,四处巡视。走到一片营帐外时,听到里头莺莺燕燕的娇软声响,或是高声吟唱或是低声调笑,他皱起眉头,停了脚步往回走。   走到训练场,隔着训练用的靶子,隐约听到从场上走过的几名士兵私下谈论:“今天晚上也去吗?”   “当然去,我憋的都要上火了。”   几人大笑起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调侃说:“说起来也奇怪,咱们裴将军早就到了通人事的年纪,怎么从来没见他去过?难不成……是个不中用的?”   “这种话你也敢说,不怕被将军拎出去打?忘了你上一次笑话他被打得脸都青了。”那人戳戳身边人的脸,“瞅瞅,伤还没养好,就是改不了嘴碎的毛病。”   “我也是好奇嘛,都是男人,年轻气盛的,难道他就不想?”   “人家是将军,少年自有佳人美女投怀送抱,大不了进城去青楼楚馆里消遣,哪想我们,只能去军妓那里泄火。”   “小点声。”一人四下环顾,像是发现了训练场的边缘有人,催着同伴赶紧闭口离开。   站在裴英身后的常柏一道完整的听了几名士兵的对话,宽慰说:“他们都是乱说的,将军洁身自好是好事,别为了这些闲言碎语动气。”   “我没生气。”裴英愤愤甩开衣袖,手腕上的镯子发出空灵的玎珰声。   出来久了,什么污糟的场面没见过,边境上的流民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他见了也不放在心上。   他心里只有玉明熙,想留在她身边,想和她见面。   当天夜里,空气突然沉闷下来,天上乌云压着却不落一滴雨,初夏的闷热让军帐中的裴英睡得很不踏实,身子好热,好闷。   掀了半边被子,解开中衣也无济于事,少年的呼吸渐渐加重,袖口露出的手臂上出了薄薄一层汗,修长的手指虚握着被单一角,仿佛在梦中忍受煎熬。   梦中是十五岁那年,他意外闯进茶厅,听到里头的呼吸声,鬼使神差走到屏风后,侧卧在软塌上的浅眠的美人展露在他面前。   夏季闷热,屋里放了冰块也消解不了热气,少女着一件粉白色的内裙,外面只搭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流光纱,几乎透明的纱衣遮不住少女身前春色,露出大片白嫩的脖颈,轮廓分明的锁骨,还有那处柔软的胸脯中若隐若现的阴影。   因为炎热的天气,少女脸上浮着淡淡的红,纱衣下的香肩如同成熟的水蜜桃一般粉红柔软,她轻轻吐息,樱桃小口红润水嫩,叫人忍不住幻想若是俯身吻上去,会是怎样一番滋味。   彼时的少年只看了一眼便羞涩的逃了出去,从不敢将这个秘密对人讲。可在梦中,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拘谨的郡主府少爷,而是掌握生杀与夺的裴将军。从青涩迈向成熟的身躯精壮结实,坐到软榻上,暗自滚了滚喉结。   因为常年握剑而略显粗糙的手指自她侧脸轻轻划下,停在脖颈与肩膀之间的咬痕处细细摸索,微痒的触感让睡梦中的少女发出一声轻嘤,抬手落在了裴英手臂上。   好热。   裴英觉得身体燥热,喉咙里干的说不出话来,若他能发出声音,必定哑的厉害。   燃烧在心里的火苗渐渐抬头,抵不住诱惑,他拨开那层轻若无物的纱衣,俯身轻咬少女娇软的肌肤,睡梦中的少女无意识的搂住身上人,给了少年无声的鼓励,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将礼义廉耻抛之脑后。   “裴英?你在做什么?”   身下的少女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向他的眼神惊讶中透着可怜,声音微弱沙哑,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小白兔。   裴英顿时心中擂鼓,从沉梦中醒来。   外头天还没亮,视线有些昏暗,丝丝细雨从军帐外滑落,透心的清凉让裴英很快清醒,看向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咬紧了牙齿,羞愧难当。   ——   “喂,裴英,要不要一起去放马!”骑在马上的女子朝着训练场上的裴英大喊。   裴英没有理会她,独自打磨自己的剑刃。   得不到回应,女子并不气馁,反手从腰间摸出匕首高高举起,“你的宝贝匕首在我这儿,不跟我来的话,我就把它丢了。”   裴英抬头看她,回摸自己腰间,玉明熙送他的匕首不见了,他收起剑走过去,面色不善,“你偷我的东西?”   女子计划得逞,得意的笑着,“早上趁着你练兵的时候偷的,不高兴了吧?有本事追上我,追到了我就还你。”说罢拉起缰绳,策马狂奔。   裴英随手拦下路过的马夫,接过他手上的马,骑马追过去。   两个骑马追逃的身影在草原上十分显眼,一炷香的时辰过去,跑在前头的女子终于体力不支慢了下来,裴英站上马,飞身去够女子腰间的匕首,拿到手里后,落到地上,拉停了缰绳。   女子气喘吁吁,下马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你还真有毅力,不就是把匕首吗,还坠个花里胡哨的玉珠子,是哪家小姐送你的定情信物啊?”   裴英收起匕首,“它对我很重要。”   女子抬头对上裴英阴沉的眼神,慌忙解释,“你别生气呀,我是看你整天打打杀杀的人都要魔怔了,才把你哄出来逛逛。”   裴英冷冷道:“薛兰儿,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把你逐出军营。”   “属下知错了,裴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我计较。”薛兰儿插科打混的本事无人能比,刚认错道歉下一秒就调笑,“大不了回京之后,我帮你跟你的心上人说亲,也好解你相思之苦。”   “你!”裴英脑中回忆起昨晚的绮梦,脸色微红。   看着他想骂又骂不出口的样子,薛兰儿大笑起来。   空中盘旋的鹰凝视着地上岿然不动的二人,静静飞了许久,忽然一个俯身冲刺下来,赫然一声长鸣。   地上二人听到鹰的叫声抬头看去,顿时大惊失色,眼看利爪就要抓到薛兰儿的肩膀,裴英抽出佩剑上前抵挡却被鹰灵活避开,薛兰儿大叫一声。   利箭划破空气,刺穿鹰的翅膀,将它的身躯远远的钉在地上。   鹰爪之下得以逃生,裴英顺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眼中神采亮了起来,顾不上查看受了惊吓的薛兰儿,向着那人奔跑过去。   姐姐!   作者有话说:   “亲情”变质   ◎最新评论:   【……】   【哦呦,做美梦了】   【好耶!姐姐来了!】   -完-   第17章 、17   ◎“你是我的裴将军”◎   大靖国箭术最精湛的将军可以一箭射落飞在天上的鹰,继承了她箭术的是将军唯一的女儿,玉明熙。   按理说春夏草盛物丰,草原上的鹰不该攻击人才对。玉明熙将弓挂在马背上,在身后众人的称赞中谦虚道声“献丑”。   看见向她们跑过来的男子,玉明熙一时有些恍惚,那人身形高挑,一身湖蓝色劲装称的他身姿健壮匀称,随着他奔跑的动作,隐约能听到风中传来玎珰的铃响,还未看清他的相貌,玉明熙已经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抬手叫停了身后的队伍,翻身下马,凝视着奔跑过来的裴英和他身后的女子,看那姑娘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个副将。   从苍州的平北军总营过来,玉明熙得知了玉门外有个少年老成的裴将军,抱着试探的心态亲自过来送军粮,果真碰见了裴英。   他长高了许多,白皙的皮肤也被风吹日晒成了健康的肉色。   裴英跑着来到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身边,恍然如梦境一般,她还是那么美,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微笑,仿佛春日熹微的阳光,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切感。   分隔两年,他对她消息的打探没有停过,直到她忙于政务从未议亲,也知道太子去世、皇帝疑心对她的打击,那个时候他太弱小,不能在她身边保护她。   如今再见,裴英难掩心中喜悦。   他一直想要确认自己在玉明熙心中的地位,这一次的重逢无疑是告诉他,玉明熙是看重他的,她也在想他。   押送军粮的队伍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裴英走近玉明熙,压抑着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半跪下去行礼,“微臣参见郡主。”   “裴将军不必多礼。”玉明熙将他扶起来,手掌扶在那结实的手臂上,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心中微动。   二人面面相觑,满心的话想要倾诉,可身边太多人看着,只能克制自己遵循礼数。   玉明熙轻咳两声,正经道:“将军,我奉命押送粮草前来玉门,还请将军带路。”   裴英赶忙收回自己定在她身上的视线,恭敬答,“郡主请随微臣前来。”   公事公办,裴英扶玉明熙上马,牵着两匹马跟过来的薛兰儿到了二人跟前,将裴英的缰绳还给他,一齐上马。   裴英压抑着内心的思念,看着右前方的玉明熙,不敢与她多说话,怕说错什么给人落了把柄,玉明熙在京中受到了皇帝的怀疑,已经步步维艰,他不能再给她添乱。   脑袋里理智的思考利弊,可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已经落在了她身上,草原上清柔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撩起耳边的长发,露出小巧的耳垂和耳后白中透粉的后颈,裴英深吸了一口气。   微风落定,乌黑的青丝缓缓落在她娇小的后背上,发梢垂到腰间,入夏穿的单薄,粉色的腰带勾画出不盈一握的腰身,若是他稍稍上前勾住她的腰,就能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   脚下的草地开着零零碎碎的野花,颜色淡雅,马蹄踏在花草之上,空气中植物的芳香愈发浓郁。   少年想要采撷的花近在手边,被风吹来的软袖从他手背滑过,撩动他压抑许久的心跳。   裴英好像变得很沉默。   玉明熙想回头看他,却碍于身后一众耳目,此行是户部与兵部一同派官员押送,随行的护卫有她的亲卫但更多是兵部调用的金吾卫军。   她知道是皇帝故意派互不相熟的两派人马前来押送军粮,彼此监督。或许是因为她前些年做官弄权操之过急惹了皇帝注意,又或许是李禄见李乘风去世,想方设法清算太子一党。   李乘风已经去世半年,皇帝却久久没有立新太子,君心难测,谁也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准备传位给太孙李澈、三王爷李禄,还是平庸的五王爷?   “多谢郡主救命。”   身旁的女副将骑马凑上来,玉明熙转头看她,瞧她笑容爽朗,心中生出好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敢问将军名姓?”   薛兰儿自豪的报上大名,又腼腆地说:“我是平北军玉门营的副将,跟裴英共事快一年了,早在京城时就见识过郡主的英姿,想要结识您却没人引荐,没想到今天能见到您。”   闻言,玉明熙笑意更深,“我知道你,出发之前,你爹爹还托我带家书给你。”她本不认识薛兰儿,兵部尚书薛庆托她问候他女儿时,她才知道薛家有这么一个女中豪杰在边关保家卫国。   “爹爹他就爱操心,不住的写信过来,我离家一年,他给我写的信都有三十几封了。”薛兰儿颇为无奈。   听了别人家父女情深,玉明熙心里发虚,裴英离家两年,他们之间来往的信件屈指可数。   薛兰儿并不很会看脸色,继续问:“郡主,您能在这里待几天啊?”   问完话,一旁的裴英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他也想知道。   玉明熙细细思考,“需要清点粮草,查看消耗和损耗的情况,做完这些事便回京复命,应当能留三天。”   “那我带郡主去吃烤全羊,我们军营不远处就有一个牧民聚集地,骑马过去,还可以在路上打几只野兔子。”薛兰儿兴致冲冲,对比她大一岁,身材却娇小一圈的玉明熙十分亲近。   同样都是女子,薛兰儿瞧不上娇柔造作的花瓶,却十分欣赏温柔可人的玉明熙。   二人一路说笑着回到军营,薛兰儿自请去将粮草卸进粮仓中,玉明熙向她答谢,吩咐底下人,“你们跟着薛副将去安放粮草,做完后就可以休息了。”   一行十几人领命跟去。   玉明熙翻身下马,落地时身形不稳向后踉跄了一下,一只手掌拦在她腰后,扶住了她。   夏季衣物单薄,他手掌的热度透过薄薄的云缎传到她后腰上,玉明熙腰眼一麻,仿佛被那点温度烫伤了一般,身子怔住。   感觉到她不自然的僵硬,裴英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是在人前失礼,赶忙收回手去。军营里四处都是人,根本没有让他们独处的机会。   “姐姐,去我的营帐吧。”裴英低声提议,眉眼微垂,不敢看她的眼睛。   “嗯……”玉明熙没有犹豫,随他前去。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在人前要端着郡主的规矩,做不到薛兰儿那样肆意洒脱。   走到营帐前,裴英撩开门帘,就见常柏在里面收拾,拧了抹布看向门外,瞧见裴英和玉明熙站在外面,他忙把抹布扔进水盆里,端起水盆走出来。   “属下参见郡主。”常柏半跪行礼。   玉明熙还没回答,就听裴英压着嗓音说,“我跟姐姐有话要说,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一个时辰内,附近不需要人。”   “是。”常柏起身端着水盆离开。   主仆二人动作迅速,玉明熙感觉有些奇怪,原本她身为郡主走进裴英的营帐商谈军事并不惹人猜疑,可他为何将附近巡逻的人都撤了?仿佛进去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裴英,万一被人发现你撤掉了巡逻的人,会被人误会的。”她站在营帐外迟迟不肯走进去。   踌躇不前的玉明熙并没有等到裴英的回应,站在身前的少年侧身过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腕,玉明熙愣了一下赶忙要把手抽出来,结果手掌直接滑进了他手中,被握的更紧了。   光天化日,怎好如此?   玉明熙没来得及挣扎,整个人都被拉进了营帐中,身后的门帘落下,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手中握着少女柔软的手,裴英舍不得放开,带走到桌边,声音喑哑,“姐姐别怕,我只是想单独跟你待一会儿,不想被别人打扰。”   玉明熙站在他身旁,看着如今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裴英,心中五味杂尘。她本想让他老老实实的走她安排好的路,却又不忍心剥夺少年珍贵的心性,许他从军来了这儿。   裴英是个可塑之才,看他有所成就,她深感欣慰,却也隐隐担忧,若是以后他兵权过大,不再受自己管控……   想到这儿,玉明熙心底发寒。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陛下对她的态度会有那么大的变化。追求权力,总要付出代价。   脑海中天人交战,手掌却自然而然的抬起来,缓缓的抚摸他的头,“裴英,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姐姐,我……我很想你。”裴英迟迟没有放开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着迷地盯着她乌黑明亮的眼眸,沉浸在一片星光的柔光里。   玉明熙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捋顺他的头发,温柔道:“我也很想你,但是我一心扑在政务上忽视了你,都没有给你写几封信,也没有来看你,是我做的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而且你这不是来见我了吗。”裴英将她另一只手给抓住,在玉明熙小小的惊讶中,俯身将自己送进她怀中。   孤身在外,斩杀敌人,威慑士兵,还要与上司周旋,为了博得军功配得上她,他强硬冰冷、不近人情、手段残忍也在所不惜。   他记得自己也曾有过悠闲欢乐的时光,能够放松的地方,只有在她的怀抱里。   玉明熙站在原地,被坐在凳子上的裴英拦腰搂着,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自己身前来回磨蹭,像只撒娇求摸的小猫,他低声呢喃着:“姐姐,你不会不要我吧?”   少年声量很小,带着变声后的沙哑,他问得小心翼翼,将玉明熙抱得更紧,生怕再与她分开。   “我不会的。”玉明熙微笑回答。   在听到少年的疑问和惧怕后,她心中的猜疑瞬间消散,心中升起莫名的成就感——她做到了,将裴英完完全全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摸摸他的头,轻声细语,“你是我的裴将军,我的裴英,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最新评论:   【www,养成系太戳心了】   【"群"给作者大大捉个虫~郡】   【戳xp了嘿嘿】   -完-   第18章 、18   ◎害怕被抛弃的少年◎   自从有记忆开始,娘亲的脸就总是冷着,她守着一个男人的尸首跪了一整天,在一个下着暴雨漆黑的夜里,娘亲淋着大雨将那个男人埋了,在他的坟边挖了一个大坑。   年仅三岁的裴英预感到了娘亲的决绝,一个不想活了的人即便还没有死也已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   破败的庭院被野草覆盖,矮小的茅草屋被雨淋塌了大半,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小裴英长得又瘦又小,脸色蜡黄,甚至没有力气跑起来,眼看着娘亲熬过一天一夜,在天亮之后走进埋葬了那个男人的树林。   他费力的追上去,与娘亲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他哭喊着:“娘亲不要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眼泪流进嘴巴里,视线被泪水模糊,裴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走在前面的娘亲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对他说:“阿英,你爹爹是为我而死的,我们发过誓言要同生共死,黄泉路上,我不能抛下他一个人。”   这是娘亲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她为了那个他并没有见过几面的“爹爹”,为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将年幼的他抛弃,死在了她为自己挖好的坟坑里。   娘亲死后,来了一群不知道是什么人,哭着喊着找儿子,把坟堆里的男人挖了出来,带走了他的尸骨,还在裴英娘亲的坟堆上吐口水,骂她“该死的狐媚子”,“不守贞洁要下地狱”。   他们来时声势浩大,走时寂寥无声。所有人都看见瘦小的裴英站在篱笆院子里饿的面黄肌瘦,但没有一个人上前跟他说话。   瘦弱的孩童就站在那里,看着来往的人哭笑,求生的意志逐渐淡泊,仿佛他是一个透明人,别人看不到他,更不会在乎他。   如果他再乖一点,娘亲是不是就愿意留下了呢?   为什么没有人要他呢?   午夜梦回时,裴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明白,一无所有的他随时会被丢弃,他不值得被人爱。   烙印在潜意识里的恐惧和不安让他更加依赖玉明熙,他甚至会羡慕那个所谓的“爹”,死了也有人愿意为他殉葬,他渐渐理解娘亲的无情和决绝,为了真心相爱的人,有什么不能做。   娘亲和爹爹没有婚礼也没有祝福,甚至他们没有在一起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但他们就是属于彼此,情愿为了对方去死。   裴英不奢求自己像爹娘那样能完整的拥有一个人,能得到她的肯定,能够拥有她的温柔,足以让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脸庞埋在她柔软的腰身上,裴英一点点收拢手臂,玉明熙感觉有些喘不上气。还以为他长大了会疏远自己,没想到会比之前更要黏人,是太久没见,想她了吧。   “裴英,太子哥哥没了,我们以后在朝中立足只能依靠彼此,你会帮我吧?”趁着现在气氛正好,玉明熙出言试探。   抚在他头发上的手上柔软而温暖,裴英坚定答:“姐姐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为你拿到手。”   玉明熙心中喜悦,“你真好。”   刚夸了他两句,就听裴英酸说:“可是你身边有林枫眠,我比不上他家世好又学术渊博,姐姐若是与他联姻,必定事半功倍吧……”   少年嫉妒的语气让玉明熙有些心虚,刚才还那么乖巧,怎么突然说起林枫眠来。她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虽然我与他是朋友,但他有自己的家族需要顾虑,必不能事事向着我这个外人,而我们是亲人,你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拿你当自己人看待。”   她与他是亲人,是自己人,而林枫眠是外人。裴英心中偷喜。   玉明熙轻吐一口气,林枫眠和裴英对她而言都很重要,林枫眠更加聪慧理智,他们之间的利益和情感都是一致的,从来不会问彼此这种问题。而裴英好像很在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小半个时辰过去,裴英从她身前抬头,双手扶住她的腰,“姐姐来的突然,来不及搭更好的营帐,你今夜就睡在这儿吧,我去别处睡。”   “好。”玉明熙温柔应下。   二人说了许久的体己话,出营帐时已经是下午了,玉明熙放心不下粮仓那边,过去查看。   这次出来她没带小燕,只带了如松和几个亲卫,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敢放心。   走到粮仓,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薛兰儿抹掉头上的汗水向她招手,玉明熙被她率直的性子感染,轻笑一声。跟在她身边的裴英微微皱眉,幽怨的盯着像的像朵花似的薛兰儿,恨不得在她身上开个洞。   “兰儿,辛苦你了。”玉明熙走过去掏出手帕替她擦掉额头的汗,“去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我来盯着就好。”   薛兰儿接过她手上的帕子,像得了珍宝似的放在唇边嗅嗅,不愧是郡主用过的东西,连帕子都带着花香气。   “这才卸了一半都不到,郡主你体格比我还弱都能做得了,我也想替你分担一些。”   玉明熙微笑,耐心道:“我力气不大,搬不动多少,只要告诉下面人怎么做,他们做的会比我好的多。”   薛兰儿疑惑,不过是搬东西而已,还要跟下头人怎么说?   玉明熙将兵部侍郎的家书双手递给她,“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看看你爹写给你的信,剩下的我会安排好。”   说罢,玉明熙将队伍中的三个领队叫过来,了解了存放新粮和剩余旧粮的粮仓数,将十五个人分成三组,两组将新粮搬进两个粮仓,一组清点旧粮重量,查看损耗情况。十几个人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一炷香时间不到就把剩下的粮草都搬完了。   薛兰儿手里捏着家信,感叹,“郡主真厉害,我要是个男人,就把她娶回家。”   站在前面的裴英冷冷回头,“你跟她才认识不到一天,就想娶她?”   薛兰儿傻笑,“郡主温柔又聪明,是个男人都想娶她吧,她对我比我娘都温柔。要是我哥能把她娶回家给我做嫂子,我们薛家祖坟都得冒青烟。”   听了这话,裴英愤怒的攥起拳头,严肃道:“我记得这几天在北线巡视的队伍回禀说北线有陌生马队出没,薛副将既然闲来无事,今晚便由你带兵去巡查吧。”   “可是我前天才去过北线!”薛兰儿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了裴英不高兴,“将军,再有一会儿天都黑了,你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你想违抗军令?”   “不敢不敢。”薛兰儿双手合十,服软,“我这就去。”   “站住。”裴英喊住她,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在薛兰儿的疑惑中,抽走了她手上的帕子,“我替你还给郡主。”   吝啬鬼!薛兰儿敢怒不敢言。   裴英看向玉明熙的背影,偷偷走回营帐把帕子洗干净,拧干了不知道挂在哪里晾晒才不会被人看见,便贴身放到胸口上,用体温将它烘干。   他从床下翻出一个箱子,拨开狼牙项链,搬出几块拳头大的宝石,最后在角落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落日黄昏,玉明熙拿着整理好的书册往回走,在粮仓忙碌半天的士兵们也散开去休息,她计算着粮食消耗的数量,在纸上写下要向上汇报的内容。   突然察觉面前路上站了个人,抬起头来,是裴英,他双手放在背后,耳朵微红,好像有话要对她说。   玉明熙左右看看没有别人,才问:“有什么事吗?”   “姐姐,把手递给我。”裴英向伸出手。   玉明熙心有疑惑,合上书册,将右手搭在他的右手上,裴英展开左手,露出一串淡粉如初春桃花瓣色的宝石手串,宝石闪耀的光芒缓缓绽放,犹如春花绚烂般映入眼帘。他为她戴到手上,动作虔诚。   “送给你。”   “?”玉明熙看着手上的宝石链,被那美丽的色泽和温润的触感吸引,好奇道:“这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你从哪得来的?”   裴英淡淡道,“并非稀罕物,能讨姐姐欢心就好。”   玉明熙欣慰的笑着,收下了这个礼物。   夕阳照在身上,面前的少年被光芒镀了一层金边。他拉住她的手往外走,玉明熙看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眨眨眼睛,“裴英,你要带我去哪?”   少年回头露出一个微笑,额发下清秀的五官惹人心醉,“草原夜色甚美,姐姐陪我一会吧。”   扑通扑通……   是因为夕阳太美还是因为从他的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感到了温暖,玉明熙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看着少年微红的侧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融化了。   作者有话说:   一起出去?   裴英:跟姐姐约会……(脸红)   玉明熙:是在哄孩子!   ◎最新评论:   【小裴好可怜】   【爹……爹爹???这又是哪来的?皇帝被绿了?】   -完-   第19章 、19   ◎“跟我在一起,就不要想别人了”◎   温柔的风从面颊吹过,出了驻扎营地的山林后,平坦宽阔的草原在眼前展开,一望无垠的墨绿色与天空的深蓝相接。   策马在前的少年意气风发,空灵的镯铃声让玉明熙心跳跃动起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裴英指向前方,隐隐能在昏暗的天色下看到火光,“再往前走不远有一个牧民聚集地,那里晚上很热闹。”   玉明熙想起了薛兰儿说要跟她一起去吃烤全羊的地方,向他喊,“就只有我们两个去?兰儿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吗?”   才认识不到一天就这么关心那个丫头,裴英心里泛起醋意,却也得意自己没让薛兰儿真把姐姐抢了去,回头说:“今天轮到她去巡夜,姐姐现在跟我在一起,就不要再想别人了。”   玉明熙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能跟薛兰儿交朋友虽好,但不能耽误了公务,巡夜守边是大事,而且……她也好久没跟裴英单独呆过了。   天顶繁星初现,两匹骏马停在牧民的帐篷之外。聚集地中心燃烧着熊熊篝火,经过一整天的放牧,入夜便是放松快活的时间。   在马匹栓在帐篷外,裴英走到玉明熙身边为她引路,“姐姐跟紧我,这里鱼龙混杂,当心被人盯上。”   边境线上不仅有牧民,也有许多流放至此的逃犯、从辽族跑来的流民,躲在这里求一时太平。他们与接纳自己的牧民和睦相处,对外来的人却并不完全抱有善意。   察觉到看向自己的陌生眼神,玉明熙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弓箭还在马背上挂着,想去取来却又怕身带武器会被人敌视,便看向了身边的裴英。   曾被她轻松就能抱在怀里的少年,如今再给她两只手都抱不起来了,长得那么结实,有他在身边,玉明熙很有安全感。   身边跳动的火把点亮了脚下的路,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手背轻碰手背,裴英深深吸一口气,曾被他握在手里的小手触手可及,他却没有了胆量。附近都是人,想来姐姐是不愿意给他碰的。   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小指,裴英顿时紧张起来,耳尖涨红。紧接着,她灵活的手指自然而然的牵住他的手。   裴英转头看她,流苏珠饰从发髻上垂下来落在耳后,在热烈的火光中泛着细碎的微光。轻柔的鬓发下是一张华贵可爱的小脸,明亮的眼眸好奇的看向前方,侧脸突出一个软软的弧度,仿佛绵软的酸奶团子。   好美。   比他在梦中描绘了几百次的模样还要美,如果说薛兰儿是放荡不羁的野马,那姐姐就是温柔可爱又亲人的小团雀。   刚被她买回来的时候,裴英总觉得她肩膀很宽,手也很大,只要被她抱在怀中,自己就逃不掉了。长大之后才发现,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娇小,樱桃大的小口,玲珑小巧的耳朵,还有只到他肩膀的个头,让他忍不住想要守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姐姐……?”他轻声问着,回握住她的手。   “啊?”玉明熙抿住下唇,杏眼里满是羞意,抬头当对上少年的眼时,又慌忙垂下眼睫,解释,“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牵着手不容易走丢,也安全一点。”   她整张脸都红了。   玉明熙在心中自我安慰:裴英可是她养大的孩子,自己牵他的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以两人现在的身高差来看,仿佛不是姐弟而是兄妹,明明她才是年纪大的那个……   裴英腼腆的笑着,领她走去篝火前。   隐藏在暗处的不安分的视线瞧见二人牵住的双手,缓缓退去。躲在帐篷后的阴影里,一伙人小声商量。   “大哥,那小姑娘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咱们怎么不动手?”   “你个憨货,没看见带她来的是什么人,裴英的人你也敢动,你不怕死我还想活呢!”声音消散在深沉的夜色中。   盛大的火光中,牧民中的年轻男女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玉明熙被热情的草原姑娘邀请去跳舞,裴英不放心也跟上去,几轮舞伴换下来,两人中间隔了四五个人。   被两个姑娘拉住的裴英无法脱身,跳舞的姿势僵硬又勉强,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玉明熙,保证她在自己的视线中。   玉明熙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会,没有礼教规矩约束,就算牵了陌生人的手也不会有人小题大做,发自内心的欢笑声让她感到轻松而愉快。   歌声停下来后,围在篝火边的男女退下来,另外有人牵着舞伴围上去。   玉明熙理了理鬓发,准备去跟裴英汇合,面前突然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牧民的传统服饰,光着半边膀子,肌肉是健康的小麦色,站在玉明熙面前就像一座山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疑惑的抬起头,男人微红着脸颊向她伸出手,“你愿意跟我一起跳舞吗?”   眼前的男人看着憨厚老实,不像是坏人。但玉明熙还是不太敢接受陌生男人的示好,在男人身上吃亏,经历一次就够了。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了。”她向后退半步,婉言拒绝。   草原上的男人并不轻言放弃,喜欢就一定要争取,他坚持道:“刚刚你跳舞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如果能和你一起跳舞……”   “她不愿意。”裴英突然出现,打断了男人的深情告白。   “裴将军?”男人有些惊讶,看裴英将少女护在身后,粗着嗓子不满道:“将军,虽然咱们敬重您,但草原上的规矩是公平竞争,既然这位姑娘没有婚嫁,那每个人都有机会追求她。”   裴英双手抱在胸前,自信答:“那你可以问她,是选你还是选我。”   男人看向玉明熙,见她小小一只躲在裴英背后,像只受惊的幼崽般惹人怜爱,他放低了声音问:“姑娘,你想选谁?”   玉明熙不明所以,她为什么非要在他们两人中间选一个?但男人锲而不舍的等她一个答案,她不想今夜时间都浪费在与生人纠缠上,抬手落在少年结实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想跟裴英一起。”   没有得到玉明熙的芳心,男人虽有不满但也不再纠缠,远离了二人。   看到男人走远,玉明熙紧张的心终于落回原处,默默牵回裴英的手。两只温热的手相触,裴英回头看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姐姐不用害怕,这里的人都是直来直往,凡事明面上说开就好,再见还能做朋友。”   玉明熙点点头,好奇的问:“刚刚听他的语气,你们认识?”   裴英领她坐到一旁席上,两个姑娘正在切烤全羊分给在座的众人。   “他是这个聚集地里最有力气的汉子,叫阿木尔,我刚来玉门时,跟他摔过跤,差一点就输了。”   玉明熙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自己在玉门的经历,视线描摹着他剑锋般的眉,微微凸起的眉骨,浅棕色的眼瞳中倒映这温暖的火光,从她的视角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角下的一滴泪痣,挺翘的鼻梁下,粉色的唇一开一合。   “姐姐?”裴英叫了声出神的玉明熙,将羊肉推到她面前,“还热乎,尝尝吧。”   听人说话都能出神,玉明熙赶忙岔开话题,“他叫阿木尔啊,他的爹爹姓阿吗?”   裴英轻笑一声,“这里的人没有姓氏,他们也没有固定的居住地,名字是在祭祀时由族长定下的。”   “哦。”玉明熙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试探着问,“那你姓裴,是跟了娘亲的姓吗?”   闻言,裴英轻松的表情瞬间消失。   如果问这个问题的是别人,玉明熙毫不怀疑裴英会甩手走人,但他只是沉默了一会,沉重道,“娘亲喜欢的人姓裴,让我跟了他的姓,喊他爹爹。”   作者有话说:   真的不想给人家一个评论吗?   人家也想看评论,也想回复小可爱们(星星眼)   然后圆溜溜滚去码字(新年吃太胖了)   ◎最新评论:   【好看】   【宣誓主权大成功!】   【不错】   【   【作者大大最好了,快点更文好吗???】   【嘿嘿,大大好可爱ε(*?ω?)_/?:?☆快更文!】   【撒花】   -完-   第20章 、20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走失的皇子要认一个陌生男人做爹,皇帝口中的宠妃在失踪之后竟然不找回京城,而是另寻新欢,搭伙过日子?   玉明熙突然发现,自己对裴英的过去只是一知半解,这么多年过来,他对自己童年的经历闭口不提,而她是被周围人宠着长大的,不会想象得到无依无靠的裴英是如何活下来的。   她向裴英身边坐过去,小声说:“你知道你爹娘的墓现在在哪儿吗?或者,我陪你回你的老家一趟?”   没有了爹娘,远离童年居住的家乡,他是不是会思念那里?玉明熙这样想着,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裴英做什么。   “姐姐,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些。”少年凝固的表情渐渐放松,仿佛释怀了一般,手掌轻轻按在她手背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英俊的侧脸上愉悦能读出几分成熟的意味,褪去了孩子的稚气,与玉明熙对视:“爹娘走的早,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但我现在有你,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浓浓的柴木燃烧的气味包裹住空气里的烤羊肉的香气,沿着篝火边的石堆星星点点向外迸溅,木头炸裂的响声时而厚重时而单薄,,灼烧的热度汇成一团橘橙色的火焰,将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染上温暖的滤色。   “砰砰砰”   耳边的声响被渐渐放大,玉明熙不知道这是她胸腔内跳动的心脏,还是舞动在墨色夜空里的花火。   不可以对他动真感情,她只是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她对视的眼眸中是浓浓的珍视,玉明熙能看到他心底的感激与深情。他把她当做家人,她却在算计他的未来。   原本只当他是养在身边的小猫儿,可这些年下来,她已经不能忽视自己对裴英的在意。   心底泛起愧疚,但对悲惨命运的恐惧又让她硬了硬心。她挽住少年的胳膊,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坚实的身体因她的倚靠而微微颤动,少年耳朵涨红,转过头去羞的不敢看她。   玉明熙凝视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它今夜辉煌如日中天,但明日到来,留给它的就只有灰烬和残破的木炭。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裴英,我就是你的家。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我一辈子对你好的。”她轻声呢喃着,说给身边的少年听。   一份有条件的宠爱在普通人眼中是明摆着的居心叵测,但在裴英这里却是不可求的珍贵。他像个得到奖赏的孩子一般笑着点头,承诺,“我听话,无论姐姐让我做什么,我都无怨无悔。”   半夜时分,二人骑马回营。   将马匹交给马夫,裴英领她回营帐休息,半路经过训练场,不远处的火光吸引了玉明熙的注意力。   整个营地黑漆漆的隐藏在稀疏的林中,少有地方点火把,怎么单单那里亮堂着。她疑惑的看过去,只隐约看见几个大敞着门帘的营帐,还没等她看到更多,就听到几声高亢的叫喊,媚若无骨,直听得她耳朵都酥了。   玉明熙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军营遍地都是男人,而那夜半明亮的地方是给他们发泄的……   未经人事的少女羞红了半张脸,自己活了两辈子到现在还没嫁人,对那种事一知半解又羞于提起。裴英在这里待了两年,他不会也碰过那些军妓吧?   同样听见了声音的裴英闭口不言,牵着她的手走回营帐,才哑着嗓子说,“刚刚那边是军妓住所,姐姐不要靠近那里。”   玉明熙乖乖坐在凳子上,“嗯。”   “姐姐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裴英将自己的被褥抱走,让人换了一套新的来给铺上。   趁着裴英不在,玉明熙喊住了端水进来的常柏,小声问:“我来了一整天了,怎么不见永福?”她刚到军营的时候就察觉不对,裴英身边只有常柏跟着,原先陪在他身边的书童一直不见人影。   常柏身子一怔,答:“回禀郡主,永福他死了,被边境马贼所伤,回天乏术。”   身在混乱的边境线上,生离死别是常事,玉明熙心中微微感伤,想着只能回去厚待永福的家人,不枉主仆一场。   收拾营帐,常柏就要退出去,生怕被玉明熙拦住了细问永福的事。   “等等。”玉明熙叫住了他,在常柏胆战心惊地思考如何圆谎的时候,却听到她扭捏地问,“裴英他有没有跟哪个姑娘有来往啊?你跟在他身边有两年了,男人的心思,你应该也清楚吧?”   常柏稍稍愣了一会儿,疑惑郡主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脑筋转过弯儿来了想起她半夜才回,许是听到了军妓那边的声响才担忧将军会染上恶习。   “郡主不必担忧,将军他洁身自好,两年来读书练武一样都不落下,带兵打仗更是神勇,至于姑娘家,将军无心招惹,也就是薛副将那样活泼的姑娘才能近得了将军的身。”   常柏说起实话滔滔不绝,玉明熙放下心来的同时又觉得怪怪的。   她刚来的那天正碰见裴英和薛兰儿在草原上,当时她没多想,如今听了常柏的话,不由得担忧起来,裴英是不是跟薛兰儿有些什么……   年轻男女在军营中日夜相看,时间久了难免处出感情来,她的爹娘也是在军中看对了眼成就了姻缘。玉明熙安慰自己这都是常事,裴英有了心上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兰儿是个好姑娘,他们如果能在一起,是件好事。   明明是件好事,为何越想越觉得难受?   躺在被子里,玉明熙忧思过甚,连睡觉都不得安稳。   凌晨天还没亮,外头传来几声嘈嚷,玉明熙从浅眠中醒来,听到外头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出了事。   她穿上外衣走出营帐,前头训练场上一大片火光,在将明未明的深蓝色天空下格外刺眼。玉明熙走过去,守在她营帐外的小护卫在半梦半醒中揉揉眼睛,紧跟着追了上去。   被火把围在中间的士兵从马上下来,有几个身上负了伤,被人扶着抬到担架上。玉明熙穿过人群看到了裴英,他半跪在薛兰儿身边,两人正贴耳谈着什么。   明艳活泼的女子身上浸染了鲜血,垂在手边的大刀被砍断了一截,她虚弱的躺在裴英怀里,受伤的手臂血流不止。   玉明熙想要上前查看薛兰儿的伤势,可怎么也挪不动步子。裴英曾经那么冷僻,从来不与人亲密接触,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看见他怀中抱着另一个女子。   她好卑劣。   一个是她真心结交的朋友,一个是她养在身边的弟弟,理智告诉她应该为他们两人的感情送上祝福,可这一幕展现在她面前时,她只觉得自己是个不该出现的外人。   玉明熙走去问一个刚下马的士兵,“发生什么事了?”   士兵脸上有血,还没从刚刚的激战中缓过神来,回禀说:“属下跟随薛副将去边界巡夜,原本一切安好,与第二支巡逻队伍交接之后按原路返回,谁知在归途中被一支辽族士兵堵截,他们人少但个个下手狠毒,薛副将冒死抵挡才保了我们几人的性命逃回来。”   出去巡夜的士兵回来不到三成,对方是下了死手。   边境线上势力众多,马贼、流民、牧民还有游荡在附近的辽族人。正值夏季放牧牛羊的好时节,辽族怎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挑衅?   玉明熙不安道:“辽族恶意截杀我们的士兵,闹大了可是要到两国开战的地步。”   “他们有备而来,是我轻敌了。”裴英起身,军医将薛兰儿抬下去。   空气中飘着潮湿的雾,玉明熙穿着单薄的外衣,轻轻打了一个喷嚏。裴英从她身边经过,带着少年体温的外衫披在她肩膀上。玉明熙追逐着他的身影,只看到少年单薄的背影。   主帐中,几位副将与裴英在沙盘上制定围剿计划。不过多时,玉明熙走了进来。   “将军可否听我一言?”她看向裴英。   裴英抬起头来,“郡主有何高见。”   “方才我问了营中士兵们近几月的巡夜情况,发现辽族人马频繁出现在这些地方。”她走到沙盘边,指了指图上的位置,“这几处分散在苍州城周围,一无居民二有驻军,辽族人以放牧为生,出现在这几处牧草并不繁盛的地方,恐另有图谋。”   裴英接话,“他们是想引蛇出洞,抽空营中兵马,真正想要占的是苍州城。”   “他们的士兵数量并不足以和平北军抗衡,攻打苍州城怕是拼死一搏。”玉明熙指向沙盘上一点,“这是所有小队路线相碰的中心,应该是他们的大本营。”   要绕过在外游荡的辽族部队到他们后方烧掉粮草,断其退路,可灭其战意。   玉明熙话毕,帐中无人应声。   薛兰儿重伤的惨状历历在目,骁勇善战的辽族人出手凶狠,一支小部队尚且死伤如此惨重,要绕过十几支小部队去偷袭大本营,谈何容易。   一人提议:“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去苍州请示封大将军再做定夺吧。”   其余几人纷纷应声。   裴英沉着道:“打仗重在把握先机,去苍州来回近两天的路程,倘若我们的动作被发现,敌人必定会改变计划,到时再反击只会处于下风。”   他力排众议,吩咐下去,“组织人马,今夜动身。”   战场上刀剑无眼,此去凶多吉少,玉明熙紧张道:“我跟你一起去!”   裴英从她身边走过,替她拢起外衣,极尽温柔,“郡主需留在此地,将士们才安心……我也能安心。”   作者有话说:   傻女鹅什么时候开窍呀?   傻鹅子你再主动一点呀!   ◎最新评论:   【码字没动力?来瓶营养液!写文没灵感?来瓶营养液!营养液——对作者大大最深沉的爱~】   【投一颗地雷,表达对你的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决、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精彩】   【男主怎么能抱别的女人呢??正直男主在这情况下因为情势紧迫可以理解,但咱们小裴可不是什么正直男主,他是个病娇啊,啊喂】   -完-   第21章 、21   ◎遭遇背叛◎   苍州处在大靖国最北边,以苍州城为中心,东到墨川西到玉门都有平北军驻扎,以抵御北面辽族的骚扰入侵。   玉门军营中组起一支精兵小队,由裴英亲自带领,前去攻打辽族后方。   黄昏时分,一行人准备离开,玉明熙拉着裴英的手,“我已经让手下化装成百姓进了玉门城,最晚子时就能赶到苍州,等封大将军收到消息,定会派兵支援你们。”   她有些后悔自己揭破辽族人的把戏,她没想让裴英身处险境,但他如今是三品将军,自己在军务上不比他有话语权。   “裴英,若偷袭不成,你就赶紧撤回来,身后还有平北军作为倚仗,不会让辽族人占到便宜。”她怕裴英逞强,提前说了这番安慰的话。   但两人都知道,驻扎在苍州城的平北军统领大将军封巍上了年纪,处事谨慎,即使有玉明熙的口信也要探清情况再出兵。若裴英偷袭成功,不但能挫辽族人的锐气,更能避免两国正面交战,不让边境的百姓卷入战乱之苦。   裴英一身戎装威风凛凛,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眼神,回握住玉明熙的手,“郡主不必担心,我会活着回来。”为了身在军营的她的安全,他必须要成功。   天色黑了下来,目送队伍远去,玉明熙在营中整顿,今夜有一场硬仗要打,巡夜不能停,不能让敌人发现异样。   四处安排好后,玉明熙发现身边一直跟着个小护卫,常柏跟裴英一同去了,如松不知道在哪儿,倒是这个小护卫勤勤恳恳紧跟在自己身边。   她轻声问:“你叫什么?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突然被问话,小护卫一时紧张,磕磕巴巴地回答:“属下青竹,因为年纪小,上头不常给我安排事,所以很少在郡主面前露脸。”   玉明熙环顾四周,“你可知如松去哪儿了?我领他来保护我的安全,刚才一片混乱,竟然找不到他的人。”   青竹仔细回忆,“属下好像看到,如松大哥往伤兵营那边去了。许是受了伤去找军医吧……”   今日凌晨多了那么一大批伤兵,正是军医最忙碌的时候,如松一直待在军营里能受什么重伤,怎么单单挑这个时候去伤兵营?   玉明熙察觉不对,往伤兵营赶去。   是她放松警惕了,前世她的护卫军中就有人被赵洵那个王八蛋策反,今生她没有与赵洵再有任何往来接触,便没有细想护卫军中事。这次回京后,她得仔仔细细的将护卫军全部清查一番,作为她的亲兵,绝不能藏污纳垢。   赵洵,怎么走到哪儿都能想到他!已经五年没有再见过,连他的丁点都消息不再出现在耳边,可这人仿佛阴魂不散一样时刻提醒着她前世的凄惨下场。   顺手取走路过士兵身上的短刀,道一声“借用”。   来到伤兵营地,大开的营帐里躺着受伤的士兵,军医有的在晾晒药材,有的在为伤患清理伤口,见到玉明熙正要行礼,却被她此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夏季夜里闷热,营帐大都敞开门帘透风,却独有一个营帐落着门帘,玉明熙问过军医才知道那是为女兵准备的,薛兰儿就躺在里头。   营帐中微弱的火光映出一个走动的人影,只一瞬间,就消失在火光熄灭后的黑暗中。   兰儿!   玉明熙心中一惊,急忙跑过去,扬开门帘正撞见如松在薛兰儿病床前,他手上握着匕首,下一秒就要落在昏迷着的薛兰儿身上。   “住手!”玉明熙将手中的短刀飞出,刀刃从他手背划过,将营帐上刺穿了一个洞。如松吃痛松开匕首,惊讶的看向玉明熙,跟在身后跑来的青竹见状,冲上去擒住如松。   玉明熙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如松一直跟在她身边,与薛兰儿无怨无仇,来到玉门之前,他们甚至都没见过,如松为何要对她下杀手?   “你家中有妻儿,我亦不曾薄待于你,为何要背着我害人!”她的声音不大,怕惹来外头人看到这一幕,引起混乱。   如松淡然的看着玉明熙,“郡主,你斗不过他的。”   “谁?你在为谁做事,”玉明熙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在朝中可曾树敌?“是李禄?还是……陛下。”   如松没有正面回答她,腹中仿佛剧痛,渐渐跪下身去,嘴角溢出黑色的血,“关于你的一切他都知道,郡主,你选错了路……我不能跟着你……只有这样,我的家人才能……活。”   服毒自尽!   “如松!”玉明熙激动的走到他身边,恨道:“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   直到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如松都没有再说出半个字。   玉明熙崩溃的捂住脸,明明没有赵洵,亲兵还是背叛了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青竹小心地问:“郡主……尸首怎么处理?”   “拉出去烧了,留下骨灰带给他家人。”再怎么也跟过她一场。如松的背叛让她更加感到危机,有人在阻拦她争权,无论是李禄还是陛下,都不可信。只有培养自己的势力才能长久。   一瞬间,她不再担心裴英的安危,转而担忧此战能否成功。只有打赢这仗,得一个指挥得当的军功,才能在朝堂上赢得声望。   薛兰儿仍在昏睡,玉明熙将地上的血液擦干,默默退了出去。   薛家在兵部颇有声望,若是薛兰儿死了,身为上级的裴英难辞其咎,京中无人不知裴英是她的表弟,这样下来,兵部敌视她,裴英的名声也岌岌可危。一石二鸟之计,想的真是周全。   知晓她一切的人,挑唆如松,指使他下手的人,究竟是谁?   零落的星光照在天顶,玉明熙从未觉得黑夜如此漫长,天快亮的时候,有人来报苍州出兵支援裴英,战况形势大好,裴英不但烧了辽族前哨的粮仓,还生擒了对方一个将军。   天色蒙蒙亮起时,玉明熙怎么也睡不着,出了营帐骑上马,在宽广的草原上停下来。   再往前就是辽族兵马出没的地带,她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坐在马上看着一望无垠的原野,希望能看到胜利凯旋的裴英,哪怕只有一个人影,也能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草色茫茫天色明,空旷天地间她独身一人凝视着远方,恐惧和焦虑快要将她淹没。   缓缓升起的太阳照在身后,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几个人影,他们骑在马上飞奔而来,看清他们身上平北军的盔甲后,玉明熙拉动缰绳迎了上去。   在人群中看到裴英,玉明熙喜不自胜,“结果如何?”   裴英面色有些苍白,回她:“有援兵相助,此战大获全胜。封大将军正在打扫战场,我便带他们回来治疗休整。”   听罢,玉明熙随他们一同赶回军营,安置好所有的伤患后,她的心总算落了地,四处寻找裴英的身影,看到他禀退常柏独自一人走进军帐,好奇裴英的奇怪举动,她跟了过去。   打了胜仗安全回来,怎么裴英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刚才也是,回了军营也不见他跟自己说几句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是……   玉明熙脑海中满是裴英揽住薛兰儿的画面,此刻薛兰儿还在昏睡中,裴英是因为担心她才不高兴吗?   她本想将如松谋害薛兰儿一事告诉他,可见他这状态,自己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让他静一静吧。玉明熙这样想着,却管不住自己的脚往裴英的营帐走去,她心里好乱,哪怕是裴英喜欢兰儿,想与她划清界限,她也不会让他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走到营帐前,撩开门帘,玉明熙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盔甲零落地掉在地上,身着深蓝劲装的少年倒在地上,眼神迷离,粉白的薄唇被鲜血染红,肌肤在猩红的血色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   “裴英!”她惊叫着冲过去,将人从地上扶起,“你受伤了?我去叫军医过来!”   裴英剧烈的咳嗽着,口中的血像止不住一样往外呕,玉明熙用袖子替他擦拭身上的血迹,不一会儿就染了满袖血红。   终于吐干了淤血,她用足了力气将人扶到床榻边坐下,刚站起身却被少年扣住手腕,虚弱的声音挽留她:“姐姐别走。”   玉明熙急哭了,眼泪像珍珠一样止不住的滚落,裴英受了重伤忍着不说,她却在恶意揣测他。   “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去看军医,非要逞什么强?”她心疼的抽泣着,被少年搂住腰身按到怀中。   心跳声近在耳边,温热的大掌捧住她梨花带雨的小脸,为她拭去眼角的泪花。   “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这副模样。”裴英微闭眼睛喘着粗气,“姐姐,不要怕我。”   “我怎会怕你?”玉明熙乖乖靠在他胸膛上,生怕自己动弹会弄痛了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落在他抚摸在她脸颊的手掌上,隐约看到他手腕的皮肤下好似游走着一只小虫。   伴着他呼吸的节奏,那小虫沿着手臂向上爬去,玉明熙一脸惊讶的跟着向上看去,正对上少年阴鸷而刺骨的眼神,那视线仿佛要将她的眼眸刺穿。玉明熙倒吸一口凉气,心底升起恐惧。   他的左眼,是血红色的。   作者有话说:   病娇小裴登场   感谢在2022-02-13 17:42:01~2022-02-14 16:4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06179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鹤卿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第三段“化妆”错了   是化装】   【女主应该把如松家人解决了,让那些想背叛女主的人知道,背叛了女主家人一样活不了】   【撒花】   【情人節快樂】   -完-   第22章 、22   ◎“姐姐,你身上好香”◎   异色瞳让他的眼神看上去诡异冷淡,玉明熙不由得瑟缩了身子,声音都颤抖起来,“裴,裴英,你的眼睛……”   她并非没见过受重伤的人,有些人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内出血,眼白会因为充血变成红色,但裴英的眼睛是瞳仁变了颜色,原本是浅棕的琥珀色,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血色的红宝石。   刚刚扶他起身的时候还很正常,只一会儿的空档……是那只奇怪的虫子?   玉明熙终于明白了裴英为什么让她不要害怕,少年凌乱的额发垂在脸上,没有擦去的血迹在他苍白的脸上更显妖冶。耳边的心跳声如同暴雨骤落,激动澎湃,他仿佛一只嗜血的野兽,下一秒就会咬断她的脖子。   裴英身上没有皮外伤,玉明熙双手能触及到的他的衣物干燥而温暖,想起他方才吐血时的惨状,大概能猜到他是受了内伤,五脏六腑出血会让人极为痛苦,他脸上却没有明显吃痛的表情,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好想吃掉她。   啃食她的骨肉,吮吸她的鲜血,把她养在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会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鬼魅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响起,裴英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将她困在自己的视线中。手掌描摹着她柔软的脸,拇指似有若无的划过她的唇,修长的手指沿着脖颈的曲线向下拨开她的外衣。   “裴英,你干什么?”玉明熙紧张的攥紧衣领,眼前的少年好似十分陌生,他好像魔怔了,眼睛死盯着她看,半晌都没有眨一下。   小小的手横在两人中间,裴英没有动怒,虚弱的声音悄声诱哄,“姐姐听话,衣裳染了血穿在身上会过血气。”   他的声音低沉微弱,手上的力气却大的不像是受了内伤的人,轻而易举掰开了玉明熙的手,十指相扣按在她榻上。慢条斯理的剥去她的外衣,像是拆开期盼已久的礼物。   时值夏日上午,天气正热,玉明熙被剥了外衣也不觉得冷,虽不情愿在他面前失了做姐姐的威严,但碍于他是个伤患,不敢挣扎太过伤到他,苦口婆心地劝他:“裴英,我们出去找大夫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裴英眉头一皱,沉声道:“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待在这儿。”   他手上力气大,玉明熙怎么都挣不开,着急道:“可是你身上有伤,我刚刚还看到你手臂里有虫子,是不是染了什么怪病?”   闻言,裴英低笑一声,他缓缓吐息,松开了她的手,在自己最信任的姐姐面前展开自己的身体,邀请说:“姐姐想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何不亲自来看。”   血色染在他的脸上如同杀神阎罗,玉明熙心想裴英有点疯,今日一反常态,罔顾纲常伦理,不但敢脱她的衣服,还主动让她去看他的身子。   莫不是被敲了脑袋,犯了疯病?   就算如此也解释不了他身体里的虫子是从何而来,玉明熙不相信是自己眼花,微微抬眼看他猩红的双眸,被那诡异的瞳色吓得赶紧低头。   双手发抖的解开他带血的衣衫,手指触及的地方浮起异样的热度,俊美的脸庞布满细密的汗水,衣衫滑落,一寸寸白皙的肌肤透出艳、红。   他像是忍耐着痛苦,紧咬着牙齿不发出声来。玉明熙看着他紧实的胸肌,结实有肉的臂膀,浅浅的伤痕分布在少年的皮肤上,没长好的还泛着粉红,轻轻一碰就会让少年禁不住颤抖……   那只虫子在他的皮肤下游走,玉明熙想要按住它却无济于事,它数次从脖颈游向心脏的位置,却在半路就被血液推向了肩膀。   身体在她的眼神中泛起燥热,裴英内心冲动地想要将人按住,他在梦中不止一次的对玉明熙做过不轨之举,如今人就在他面前,他只要伸出手就能得到她。   她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在人前他们姐弟相称以礼相待,只有裴英自己知道,他有多想独占玉明熙的温柔,想得到她的爱,甚至在精神虚弱的时候会受不住脑海中的恶念,疯狂到想去摧毁她。   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裴英喘着粗气渐渐逼近,“姐姐,你身上好香……”   玉明熙发觉形势不对,自己衣衫不整,裴英更是裸、着半身,听那极度忍耐的低语,玉明熙还没回过神就轻拍了他一巴掌,“你疯了吗?”   若是一个陌生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又对她步步紧逼,玉明熙绝对会将他大卸八块。但对裴英,她相信他这番举动一定是有苦衷。   “姐姐,我病了。”他将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心脏上,除了心脏的跳动之外还能感受到血管内衣物的蠕动。   玉明熙心感惊恐,“这,这是……”   “是蛊虫。”裴英淡淡的说:“苗疆炼蛊人为了得到强大的蛊王,将各种毒性极强的虫子饿上七天,置于方寸大的地穴中让他们互相厮杀,七七四十九天后,能够杀掉所有的对手吃掉他们的尸体活下来的,就是蛊王。”   早听说苗疆人用蛊之术颇为阴毒,如今亲眼见到,玉明熙不寒而栗,“所以你身体里的是……”   裴英微笑着,眼眸中闪着可怖的红光,“是我吃掉了它。”   在长达四十九个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年仅四岁的孩童数次从被毒死的边缘醒来,吃掉了最后一只也是最为顽强的一只蛊虫,但他却没能将它彻底融进血肉中,任它在自己的血脉中流动,与他共生了十三年。   “它每一天都在折磨我,蛊惑我,想要喝干我的血,吃掉我的心。”他轻轻靠在玉明熙肩膀上,将脸埋在她颈窝里,“但自从有了姐姐,我很少再听到它的声音。”   遇到玉明熙之前,他卑贱到要依靠体内肮脏的蛊虫才能坚定活下去的意志。遇到她之后,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他就觉得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姐姐,不要离开我。”少年的乞求卑微又可怜。   玉明熙疼惜他经受过的苦难,剜心似的疼,“我不离开你,只要有我在一天,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她多想抱抱他,可裴英光着膀子,让她着实不好意思下手。   “裴英,我去给你拿件衣服好吗?”   说罢,腰身又被裴英搂紧了一圈,勒得她差点没喘上气来,赶紧说好话给他,“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乖一点好不好?”   娇软的声音落在耳边,裴英根本无法拒绝,只能松开手。   玉明熙得了空隙赶紧下床来,去衣柜里翻了件干净的衣裳和外衫,递到床前让他穿上。   裴英一板一眼的穿着衣服,眼睛定在玉明熙身上一刻不敢放松,衣带还没系上,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常柏进门前还吆喝一声,“将军,将士们都回来了,请您前去检阅。”   撩开门帘,只见裴英坐在床榻上拉开外衣,白花花的衣服落下来,将他怀中少女的身子遮了大半,只露出粉白的裙边,一双淡色绣花鞋,和浓密的发顶。   少女受了惊吓般瑟缩在将军怀里,裴英揽着她的身子往怀里搂,额发垂落堪堪遮住骇人的左眼,看向常柏的眼神带着杀意,冷冷呵斥,“滚!”   常柏心慌意乱,躬身请罪,“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让将士们暂作休息,请将军好生休养。”   逃似的出了营帐,常柏给了自己一巴掌,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偏今天没规矩撞见了这场面,天要亡我。   尽管裴英及时将人藏起,常柏也不难猜到那是谁——营中穿着打扮如此的女子只郡主一人。   外头人以为他们是表姐弟,但常柏当初陪着玉明熙回广阳府,十分清楚裴英是玉明熙“恩人的遗孤”,二人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是日久生情?还是郡主一时冲动?之前可从没发现他们是这种关系。   这种事猜也猜不对,更不好问出口,常柏只能憋在心里。   出了营帐没走几步,正面青竹走来,也要往营帐里去,常柏当即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青竹懵懂,从衣服里摸出一封信来,“我刚刚瞧见郡主来了这儿,苍州封大将军的亲笔信,要交给郡主。”   常柏拉他离开,“郡主正跟将军商量正事,不要去打扰他们。”   外头两人走远,玉明熙扯掉他的外衣,跪坐在床沿上,羞愤难当。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元宵节快乐,感谢大家的喜爱和支持,本文将于17号0点入v,届时万更掉落,评论抽红包,爱你们哟   下本开《偏执战神抢走了公主》哭包小美人×忠犬侍卫(孤狼大将军),超甜,求预收~   ◎最新评论:   【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爪】   【按爪】   【男主勇敢一点呀】   -完-   第23章 、23(超甜信我)   ◎他是她饲养的宠物◎   营帐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再听不见两个护卫对话的声音,玉明熙抱起手臂坐在床沿上,看了一眼被裴英扔到床下的她带血的外衣,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再捡回来。   “姐姐,怎么了?”裴英亲昵的凑过去想要讨一个拥抱,却被玉明熙别来开脸躲过。   她咬着嘴唇,满心都是方才被人撞见时的羞耻与惊恐,轻轻推开他,“你别闹了,都被人看见了,我怎么去解释啊?”   “解释什么?”裴英不解。   玉明熙七手八脚的笔画着,着急道:“刚刚你那样,常柏会以为是我为长不尊欺负你,哎呀……我到现在都没招惹过哪家公子,没想到会栽在你身上。”   谁说没招惹,裴英心里暗羞,太孙生日宴那晚,穹顶明月下,温香软玉入怀,到现在他都不曾忘记。   他握了她的手腕,又靠过去,放低了声音可怜道:“姐姐不喜欢我吗?”   听他语气中的委屈,玉明熙暗道自己是急昏了头,再怎么也不该对裴英发脾气,压下心中的急躁,摸摸他的头,安慰说:“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男女之间的界限,刚刚常柏进来,我们坦坦荡荡的见他就好了,何必要遮掩,本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躲藏起来反而显得心虚。”   裴英听懂了她的埋怨,虽然内心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眼眶却蓄起了泪水,“姐姐是怪我在人前不坦荡?”   从小到大,玉明熙哪曾责怪过他,今日这事又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只是被自己人不小心撞见,她竟然会如此在意。   裴英觉得委屈,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埋怨,更多的是她与他关系如此亲近还讲男女之别,却认为自己光裸的手臂被常柏看见是坦荡之举。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两人之间和谐的亲情,心里的压抑和煎熬,她却不知晓半分。   少年的眼泪落下来,玉明熙顿时慌了,想掏手帕为他擦拭,却记起手帕给薛兰儿拿去了,只能用手为他拭泪。   她柔声安抚少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害怕,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常柏是个老实性子,又时常跟在你身边,万一觉得我们两人心术不正,他不再忠诚于你,岂不是损失了你一个助力。”   更是损失了她的助力。   护卫军中或许仍有外人的内奸,她好不容易将最信任的常柏安排在裴英身边,若失去了他,想再安排一个眼线可就难了。   裴英对玉明熙没有戒备心,红着眼睛说:“我不后悔,他敢把这事传出去,我就杀了他。”   玉明熙捂住他的嘴,严肃道:“不许胡说,常柏是个老实人,他家里还有父母兄弟,出来谋生活都不容易,怎能轻易谈及生死。”   裴英拉下她的手一同握在手里,硬气道:“我不管,若是姐姐的身子被外人看去,我就抠掉他的眼睛。”   什么给外人看去?她自己都没在意,他还把这当成大事儿了。玉明熙羞斥:“你这,脑子里都想什么?”   瞧见玉明熙不自然的眼神,裴英得寸进尺,仗着自己身上有伤,她不敢动他,便凑过去用脸颊蹭蹭她的额头,声音喑哑道:“脑子里想的都是姐姐。”   “你!”玉明熙脸色涨红,被少年出口之言惊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心道小狼崽子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竟然敢调侃到她头上来了。   她可不敢再将裴英当小野猫养着了,又是做了将军又能上战场杀敌,还在军营中树立威信,一言定安危,身负重伤吐了血还能在她面前谈笑自如。哪里还是她能捧在手心里把玩的小野猫,分明是只狼崽子。   “让你读书学的礼仪廉耻,进军营几年就都忘干净了吗,净学些登徒浪子的孟浪之言。”玉明熙红着脸甩开他的手,抚摸自己快要被捏红的手腕,不悦的眼神愤愤落在他身上。   “姐姐赠我的书我一直带在身边,时常翻阅,不敢落下功课,给姐姐丢人。”裴英微微低头,“行伍之人皆是直来直往,我想什么便说什么,若是姐姐不喜欢,我便不说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倒显得玉明熙是得理不饶人。   “我只是不太适应,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玉明熙想了想,她对裴英处处照顾,那他心里想着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是他因为身上受伤而压低嗓音,说出话来才显得有那么一丝别样的情愫。   该是她想多了。   裴英那么乖巧,怎么可能会学坏。   交谈之间到了正午,外头常柏轻声询问:“将军,郡主,午饭做好了,是否需要属下为你们端进来?”   “不用!”裴英冷声拒绝。   眼看着又要给人误会,玉明熙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对外头说:“别听他的,你进来吧。”   没再听到裴英的声音,常柏才走进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午饭,一直低着头将眼神钉在地上,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玉明熙从容起身,吩咐他:“我的衣裳脏了,你去我的营帐里拿件外衣过来。”   “是。”常柏如释重负,放下饭菜后,走了出去。   陪裴英闹腾了这么一会儿,玉明熙早就饿了,穿上常柏拿过来的外衣后,坐去桌边喝了一口清粥,看向坐在床上的裴英。   受了内伤还不肯去看大夫,不清楚他的身体情况,午饭也不敢给他吃,玉明熙轻声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开了愿意去看大夫,就什么时候给你吃饭。”   裴英捂住自己的左眼,眼前的血红色还未褪去,他不敢让外人看到。   视线中的玉明熙清晰而明媚,是裴英看到最清楚的事物,红色映在她身上仿佛待嫁的新娘,妖娆美妙。少年耐不住心痒,低声祈求:“姐姐,我身上好疼,姐姐抱抱我好吗?”   玉明熙顿了一下,放下筷子。本想训他不知礼数,却又疼他低微乞求。   对他真是硬不起心来。   可她堂堂一个郡主,就算是对自家弟弟,抱也不能白抱,与他商量说:“那我抱了你,你就要乖乖让军医看病,不然这新伤旧伤加在一块还讳病忌医,只怕是你要先离我而去,留下我孤孤单单的。”   她说得煞有其事,裴英思虑了好久才答应,“好吧。”   玉明熙走到床前站定,她个头只比坐着的裴英高出那么一尺,身量却较小许多,无法将他整个肩膀抱住,退而求其次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跟我说过蛊虫还有你爹娘的事。”   裴英回抱住她曼妙的身躯,贪婪的吸引着她身上的香气,仿佛美梦成真一般,想将此刻深深的刻在脑子里。   他说:“我害怕,我能留在姐姐身边已经是三生有幸,若是被人知道我这副残破的身躯,知道我是个不伦不类的蛊,被别人指指点点,姐姐还会要我吗?”   强硬和孤僻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他的心底满是恐惧,因为在意她而患得患失。   少年第一次袒露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玉明熙只觉得心疼,“你是我奔赴了几千里买回来的,我怎会不要你。”   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坚定的告诉他:“裴英,你对我而言很重要,别再看轻自己好吗。”   从她身上得到的肯定和宠爱,一次又一次的给予他活下去的意义。   是因为她的美丽与温柔,是那夜在假山之下醉酒之后的误会,还有千百次魂牵梦萦的思念,裴英早就知道,他对玉明熙的依赖已经不是普通的亲情可以解释的清楚。   他想得到她,独占她。   而现在,他得到了她的拥抱,更进一步的是……裴英滚了滚喉结,喉咙不自觉得发干,犹豫了半晌才问:“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   玉明熙脸色羞红,瞬间松开他,向后撤了两步与裴英保持距离,故作愤怒的训斥,掩饰自己的心慌。   “自己多大年纪了心里没点数吗,你都十七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子呢,再这么不正经,我,我就罚你抄书两百遍。”   玉明熙的反应让裴英感到心凉,还未烧起的火焰被凉水浇灭,失落道:“我没有不正经,只是长这么大都没有人亲过我,或许我就是不值得就让人疼吧。”   小狼崽子低着头,玉明熙甚至感觉他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楚楚可怜。   真是恨铁不成钢,玉明熙愤愤道:“刚刚再跟你说不要轻视自己,你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说罢,抬起头来看向门帘,极力放低了声音训他:“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抱一抱尚且要避着人,怕惹人非议,我要再亲你,这郡主和你裴将军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裴英不抬头,委屈巴巴地嘟囔:“别人不会知道的。”   看他这副可怜样,玉明熙心理就是再有气也撒不出来,侧过脸去,“你别这样,让兰儿知道,她会伤心的。”   裴英疑惑:“她怎会为这种事伤心?”明明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怎么扯到薛兰儿身上去了。   玉明熙惊讶于他的反应,支支吾吾道:“你们两个……不是情投意合吗?我刚来那天就撞见你们在草原上幽会,那日兰儿负伤回来,你还当着这么多人抱着她。”   他们两个是表姐弟都不敢在外面那样抱着,虽然同为武将,不拘小节,未免也太亲近了些。   “我没有抱她,是她从马上掉下来砸到我了。”裴英轻柔额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薛兰儿的嫌弃,“她穿的盔甲很重,把我半边肩膀都压麻了,当时情况紧急,我才没跟她计较。”   “啊?”原来是这样吗?   玉明熙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感觉自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原来姐姐一直有在看着我啊。”裴英突然高兴起来,微笑着看她,带着着孩子气的幽怨,“我还一直担心你喜欢薛兰儿,会把我忘在脑后。”   少年的笑容纯粹而灿烂,玉明熙只看一眼就被他眼中的温柔戳中了心,伸出手指在那英俊的脸上捏了一下,逗弄他,“兰儿活泼可爱,你是乖巧懂事,但你是我的表弟,我自然喜欢你多一些。”   喜欢……   听到这两个字,裴英害羞的低下头,心里仿佛炸开了一片烟火,闪着细碎的光芒在他心里噼啪作响。   见不到她的时候夜夜入梦相会,站在她身边就觉得心情很好,想要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还借着她的疼爱要亲要抱,只要是和玉明熙在一起,再怎么亲密都觉得不够。   萦绕在少年心头的疑惑有了最清楚的解释,他喜欢玉明熙,想要做她身边唯一的男人,属于她的男人。   早在通晓男女之事,梦到她欲拒还羞那夜,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心,直到今日,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   少年低着头红着脸,玉明熙只当他是得了夸奖心里高兴,趁着他出神思考的空隙,说了声“我去请军医过来”便出了营帐。   被裴英缠着困在营帐里大半天,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玉明熙去伤兵营请了资历最深的军医过来,顺路去看了还在昏睡中的薛兰儿。   走出伤兵营,青竹很快找了过来,将封巍的亲笔信交给她。   玉明熙打开细看,信中是封大将军夸奖她与裴英配合得当,尤其赞赏裴英深入敌营作战勇猛,邀请参与此战的将领前去苍州赴宴,接受嘉奖。   将士的荣誉是用生命搏回来的,裴英不要命的拼杀换来荣誉,玉明熙感到很心疼,但同时也觉得很欣慰。   裴英是她手上最珍爱的棋子,裴英的成功相当于为她增添了更多筹码,他在无形之中帮了她很多。   他已经能独挡一面。   是时候该让他回京,与陛下相认了。   拿定主意后,玉明熙让青竹去将常柏带到自己的营帐里,她要开始着手清理自己的护卫军。   半柱香后,常柏来到营帐中,玉明熙让青竹去外头守着,见他出去后才说:“常柏,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郡主饶命,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常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求饶把玉明熙吓了一跳,紧接着脸颊染红,轻咳两声,“我不是问你那个,是想问一下你与裴英在外这两年,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没……没有……”常柏下意识的回答,心里却浮起了以死之人的名字,永福。   玉明熙冷了眼神,厉声道:“常柏,我相信你是一个诚实的人才找你过来细问,如松已经死了,他被别人收买背叛了我,我现在并不确信你的忠诚,所以你最好如实回答。”   如松……死了?   上一次见他还一起喝酒,互相约定日后功成身退,也不会忘记兄弟情意。   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会背叛郡主,从玉明熙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常柏愣了一会,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恐惧。   郡主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她从来没有下手动过人命。护卫军都是跟着老侯爷在疆场上拼杀过的人,如今从战场上下来,跟在郡主身边,有人感念玉明熙的善良温柔,也有人觉得她懦弱无能。   曾经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女孩,什么时候变得不甚在意生死。   常柏想不明白,但他还是选择如实禀告,“来了边境后,永福经常给人写信,一开始说是家信,后来传的太频繁被将军注意到,他便偷偷用信鸽传信,将军发现他是给外人传信,然后就……”   永福是被裴英给杀了。   关于他的死,玉明熙从未问过裴英,裴英也没有主动对她讲起,原来是有内情。   普通人家养不起信鸽,永福家不过是勉强糊口的平头百姓。冒着被裴英发现的危险也要传书出去,很难不怀疑他是被别人收买了。   玉明熙耳边响起如松临死之前说过的话——“他知道你的一切,你斗不过他”。   如松、永福都是她颇为信任的人,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与她做对的人,到底是谁?竟然利用她的信任来对付她自己。   玉明熙一拳锤在桌上,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带我去看永福和如松的遗物,我就不信他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异样,打草惊蛇,玉明熙借口说亲自为他们整理遗物,将东西翻了个仔细装进包裹。   什么都没有,全都是最普通的玩意,找不到任何不同的细枝末节。   看不清对手的眉目,玉明熙甩袖离开,气得偷偷抹眼泪。对方只是安插了两个人就让她最乱阵脚,草木皆兵,连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你们先退下吧,我想自己静一会儿。”她禀退了常柏和青竹,骑上快马奔驰。   置身于苍茫的天地之间,头顶青天脚踩大地,玉明熙深深呼吸:她不能再像一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她已经死过一次,该学会冷静思考,不能再蠢到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镇静下来后,玉明熙仔细思考了已死的二人共同之处:永福是跟着裴英出了京城之后才为幕后主使传信,如松是来到了军营里后,想要刺杀薛兰儿嫁祸给裴英。   一个监视,一个动手。他们直接针对的目标都是裴英!   幕后之人并没有想直接动她,而是想毁了裴英,削弱她的势力。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玉明熙思绪一下子打开。   想要削弱她的权力有更直接的方法,刑部、大理寺、户部、礼部都有她的人,对方不动官场上的人却果断的对裴英出手,就是欺负裴英没有家世也没有亲信,远在边关便不会有人细查。   那个人定是在京城。   理清思绪后,玉明熙骑马赶回军营,亲自写信,飞鸽传书给小燕,让她去调查永福和如松的家人。想要收买人心,恩情与权钱,必定有一样会将人勾连在一起。   望着远去的鸽子,玉明熙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又去嘱咐常柏注意保护裴英的安全。   做完这些事,天都快黑了,伤兵营里传来消息,薛兰儿醒了。   玉明熙赶去探望她,撩开门帘听到了那熟悉的热切的声音,“郡主!”   薛兰儿坐在床沿上,旁边一个小士兵正要扶她站起来行礼,被玉明熙按回原处,“你身上还有伤,不必行礼,好生坐着就成。”   薛兰儿憨憨一笑,对玉明熙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我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喝药之后睡到现在,可精神了。”   看她精神气很足,玉明熙邀请说:“封大将军说让我们去沧州领赏,既然你身体好了一些,明日就随我们同去吧。”   薛兰儿连连摆手:“我去什么呀,裴将军打仗的时候我在睡觉,醒来后也听人说了,这次出战是郡主您出的计策,裴将军亲自带兵攻打,这功劳苦劳当然都是你们的,我就不去了。”   玉明熙微笑说:“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巡夜得当,我们又怎能发现辽族人的阴谋呢。既有功劳,便该安心受着。”   薛兰儿被夸的心里乐开了花,不好意思的说:“那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郡主。”   “嗯。”玉明熙轻拍她的肩膀,打心里喜欢这个爽朗率直的姑娘。   人心难测,就连身边人都有可能背叛她。揣测人心,谋夺权利让玉明熙感到疲惫,有时看到薛兰儿,忍不住会想如果这世间都是如她一般纯真善良之人该多好。   薛兰儿让小兵先出去,小声说:“郡主,我听人说那天我砸在裴将军身上了,你千万别介意,我既然跟裴将军在一个营地里,但我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我不介意。”玉明熙隐隐想笑,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纠结这件事。   “毕竟您是将军的家人,我真想跟您做朋友,不想被您误会。而且我喜欢的是那种知书达理的男子,裴将军虽神勇果决,但我只当他是上级。”   “你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玉明熙放松道,“我刚看到时还真以为你们两个有什么,那时觉得不太舒服,也是怕裴英日后娶了亲就跟我不亲近了吧,但现在想想,他如果真有了喜欢的女子,我该为他高兴,毕竟我们是彼此的家人。”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杏眸中含着温暖的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亲切的气质。   女子之间将话说开了才不会留下心结,薛兰儿对玉明熙的喜爱之情陡然升高。   与薛兰儿聊了一会儿,从伤兵营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军营中点起了火把,几个副将在空地上烤羊犒劳将士,玉明熙从一旁经过,听到他们谈话之间对裴英的敬仰和尊重,自己也感到高兴。   本该在自己的营帐前停下脚步,可瞧见几步之遥的营帐中点着火光,照在帐上的影子是少年弓着后背让人上药。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向她撒娇卖乖的可爱模样,玉明熙忍不住挪动了步子。   他小的时候生了病不愿说话,逞强装没事,不想让她担心。如今又因为身体里养着蛊虫而不敢见人,军医能让他乖乖吃药吗?   为了裴英的身体好,玉明熙果断的走向了他的营帐。   小心的撩开门帘,只见少年光着上半身坐在床上背对着她,老军医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为他抹药,头都不敢抬高。听见有人进来,转头来看,恭敬道:“参见郡主。”   “不必多礼,请先生快为将军医治。”   玉明熙走近一些,看到少年后背大片发黑的淤伤,心下一惊,那淤伤占了他半个后背,她不敢想象自己抱着他的时候若是稍微用一下,裴英该多疼。   来自她的视线落在光、裸的背上,大大小小的伤在他身上留下疤痕,兼具美感与力量感的肌肉、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优雅的脊线落进腰带下,她视线所经之处泛起淡淡的热度。   少年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绯红渐渐爬上脖颈,心跳加速。他努力攥紧手,捏住了想要趁机游进心脏的蛊虫。   玉明熙轻声问:“先生,不知将军的伤情如何?”   军医手上忙着,答:“将军身体底子好,后背受了重击,内脏有些出血,但好在没有伤到脏腑,在下已经开了药,只需外敷内用,半个月可见成效。”   “多谢先生。”   “不敢当,这都是我们做军医的本分。”说话间,军医用干净的纱布将敷了药膏的地方缠起来,为裴英穿上衣服,弓着腰退出去。   裴英系上腰带,走下床来,耳朵到脖颈泛着一片诱人的淡红,抿唇道:“姐姐,你方才去哪儿了。”   玉明熙掏出信件来递给他,“封大将军给我写了信,让此次立功的将领去苍州领赏,这一仗打得漂亮,定能得到将军的重视。”   “嗯。”裴英的手伸过来,没有接信件,而是将她的腰身搂了过去,低头埋在她肩膀上轻轻摩挲。   “诶?怎么还抱上了。”玉明熙微微一怔,瞧他受了疼痛一脸憔悴的模样,心软没有推开他,把信件收回袖里,笑叹,“不知裴将军如今几岁了?”   裴英贪婪的将人抱紧,呜咽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三日之期已到,玉明熙明日就该启程回京了。裴英没见到人,怎么想都觉得玉明熙会不告而别。   真是个惹人疼的小狼崽子,玉明熙心道裴英的心难道是琉璃做的,怎么一碰就碎,她不过是在外头忙了一下午没得空来看他,就让他暗自神伤到现在。   “我就是回去也要先去苍州与同来的官员会和,等明日跟你一起见了封大将军之后,我再走。”   她正解释着,就觉脖颈间的呼吸越发炙热,裴英缓缓咬开她的衣领,露出一小片白净的肌肤,犬齿在她最脆弱的脖颈处轻轻摩挲,稍不留神就被他下重力气咬下来。   迟早会被他咬死。   玉明熙一直感觉裴英脑袋有点病,得知了他体内养着蛊虫之后就更加确信他不正常。正常人怎么会喜欢咬别人的脖子?还总是对着一个地方咬?!   脖颈处的疤痕敷了几年药总算是淡了些,再给他咬一口,这几年的药不就白敷了。   玉明熙在心底冷哼,他就是成心不想让她的伤疤好全!   “裴英,你松口!”她小声呵斥,丝毫没有威慑力。   少年轻咬一下口中的软肉,不情愿的松口,“姐姐不愿意亲我,又不愿意给我咬,说什么喜欢我会疼我,原来都是骗我的。”   这是什么歪理?   玉明熙被少年理直气壮的抱怨给弄迷糊了,要不要让军医给他看看脑子?说不定是心没被蛊虫吃掉,脑子给吃空了。   “别同我胡闹,我还有正事跟你说呢。”她巧妙的转开话题,扶住他的肩膀,向后撤了撤身子,“我在朝中好像得罪了人,有人想对付你,你平日注意安全。永福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藏着,你也别怪罪常柏,是我逼他告诉我的。”   “嗯,我知道了。”裴英不经意的答了,手臂微屈,将她后撤的上半身捞回来,灼热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   明熙好小一只。他两只手掌就快将她整个后背都盖住,裴英想起自己的草原上抓过的小团雀,小小一只握在手里,又软又乖。   玉明熙也很乖。   裴英知道她忌惮他身上有伤不会乱动,所以才敢逾越礼数将人抱在怀里。蛊虫在他脑海里的声音逐渐与自己的心生重合:不想让她走。   少年的动作逐渐放肆,手腕上的镯铃声愈发明显,玉明熙向后逃,却给了裴英更多得寸进尺的空隙。   她拗不过一个身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男人,哄他说:“裴英啊,别再闹了,你看外头天都那么黑了,我得回去了,青竹还在外头等着我呢。”   恍然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裴英眼神一沉,在玉明熙的惊呼中将人打横抱起。   “裴,裴英?你不是受伤了吗,快放我下来,别扯到后背。”过于担心裴英的伤,玉明熙竟然没觉得他的举动有多么大逆不道。许久听不到回答,颤着声音问他,“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蛊虫……”   “不是。”裴英轻手轻脚将人放到床榻上,眼睫微垂,“是我不想让姐姐走。”   分别整整两年,他想写信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夜夜都做梦,说他发了疯似的想她?   还在京城的时候,玉明熙是个大忙人,被人情往来和政务包围着,她身边有护卫军、林枫眠、李乘风,还有很多明里暗里想要娶她的青年才俊。即使两人日日相见,裴英仍旧觉得离她很遥远。   他们之间的地位是天上地下,及时他拼上了性命为她奔赴一生,也得不到她。   早就知道自己这份感情不会有结果,但他无法停下。   他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觉得离你很遥远,等你走了,就只留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呢?”如同野草一般低贱的出身,越想走近她,就越觉得自己卑贱得配不上她。   委屈的眼泪落下来,啪嗒啪嗒滴在她衣服上,玉明熙又是心疼又是可怜。   该对他怎么办呢?   人都说姑娘家是水做的,在她看来裴英才是水做的,分明是个大男人,却动不动就眼红哭鼻子,偏偏她就吃这一套,一瞧见他的眼泪就心软。   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出。   他只是想让她多疼疼他,也不是什么过错。看着他脸上滑落的泪珠,玉明熙觉得自己是太冷落裴英了。家人之间亲昵一些,加深一下感情也好。   她从床上坐起,小腿垂在床下。伸手拉他俯下身来,捧住他的脸,左眼已经褪去红色,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是我思虑不周,让你难过了。”玉明熙轻声安抚他,手指穿过他手腕与银镯之间的缝隙,痒到心尖的触觉惹得少年羞涩低头。   他是她饲养的宠物。   他手腕的银镯子是她赢来的,圈在白嫩的手腕上,如同解不开的锁链拴住他的心,是他独属于她的证明。   如果裴英是不正常的疯子,那也是她养的,有她的责任在里面。   她只需要一个无底线信任她、服从她,以她为尊的傀儡。被这样带着私心的爱意养大的孩子,多少都会有点问题,她不会在乎。   她知道裴英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有着自己的执念和秘密,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底细。他没有亲人,只要她给他足够的关爱,他就会安静的待在她身边。   她利用了这个少年纯粹的感情,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又怎么样呢?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她不再相信深深倾注的感情会得到圆满,早就受过了因为愚蠢犯下的罪。即使欺骗裴英一辈子又怎样,至少她不会让他送命。   拉着他的手臂缠在自己的身上,玉明熙任由少年将她抱住压倒在榻上,她用肩撑住他的头,在他耳旁细语,“乖乖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帐中的烛火被吹灭,候在外面的青竹与常柏面面相觑,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夜色寂静,深蓝色的天顶流淌着绚烂渺茫的银河,苍穹之下是蓬勃生长的野草,在雨露的滋润下,疯狂蔓延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玉明熙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白雾,耳边是厉鬼哭嚎,她独自一人走在奈何桥上,前无故人,后无留恋。脚下是汹涌的冥河,有个声音催促着她:跳下去。   如果爹娘还在,他们一定会护着她。   如果太子哥哥没有死,她一定还是太子府里最受欢迎的客人。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留她一人享受荣华富贵,担下所有的责任,恐惧、孤独、压力,离了花言巧语的赵洵后,她选择独自面对这一切。   “姐姐。”   有人在叫她。   玉明熙从桥上回头,睁开了眼睛。   深夜月明,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边是侧卧着的少年,如同一尊白玉雕塑的神像。一头长发散在枕上,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死死的盯在她脸上。   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接触,玉明熙从梦中惊醒,在一片黑暗中对上了少年诡异的眼神。   她轻声问:“裴英,你没睡着吗?”   听到声音后,裴英僵硬的表情有了变化,淡笑着替她拢了拢被子,“睡不着,姐姐睡吧,让我在你身边守着就好。”   玉明熙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转过身后又睡过去。   确认她睡熟后,裴英试探着碰了碰她的头发,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偷偷凑上去撩开她后颈处的头发,在那白嫩的肌肤上轻咬一口。   明熙,你是我的。   虽然现在还不行,但迟早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的得到她。   作者有话说:   求问:小裴哭了几次。   本章留评抽红包呦~   ◎最新评论:   【恭喜!】   【撒花】   【恭喜入v(不知道抽奖的幸运儿有木有我)】   【撒花撒花】   【撒花?】   【弟弟逐渐茶里茶气了起来】   【弟弟逐渐茶里茶气了起来】   【哇哦】   【恭喜入v】   【码字没动力?来瓶营养液!写文没灵感?来瓶营养液!营养液——对作者大大最深沉的爱~】   【手动星星眼。多给你浇浇水,还请茁壮成长啊,小树苗。】   【此评论超时未审,暂被系统自动屏蔽,审核通过后即可展示!】   【哇】   【   【来了】   -完-   第24章 、24   ◎允许他的放纵◎   晨起时,外头温暖的阳光照在帐外,营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玉明熙揉着眼睛坐起来,如同往常一样伸手去够床边的衣物。   床头放了干净的衣服叠得整齐,玉明熙看着手上的衣物,环视陌生的营帐,挂在床尾的盔甲,床榻下的靴子,桌上一碗热茶剩个底,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处处都留着男人生活过的痕迹。   昨夜未解衣带,身上的衣服被压的皱皱巴巴,玉明熙慌忙换上衣服,暗自羞愧。   本想等裴英睡了自己就回去,怎么就睡着了呢?   一觉睡到大天亮,连身边躺着的人起床了都不知道。自己睡的倒是舒坦了,裴英该怎么看她呀?会不会给他看到了她睡觉时不端庄的样子?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玉明熙一边穿鞋子一边想,裴英在军营里接触的都是些心直口快、不拘小节的人,他们姐弟之间秉烛夜谈睡过了头,应该不是大事。   若与她同榻而眠一晚的人是林枫眠,她指定会逮着这件事笑他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还要挑几句圣人言来敲诈他几件珍奇异宝。   偏偏是裴英,他心思敏感,倔强又爱哭,要是让人知道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裴将军在她面前撒娇……玉明熙不敢再想。   裴英的营帐里面没有梳妆镜,只在矮柜上有一只牛角梳,玉明熙走过去拿起梳子,坐在桌边梳头。   解下珠饰,耳坠。   阳光在门帘被扬起的时候照进来,营帐里顿时亮堂起来,随着门帘落下,光线又弱了下来。有人走进来了。   玉明熙下意识的缩紧了身子,偏过脸去不让那人看见自己妆发不整的模样,“谁?”   那人不答,拿了凳子在她身后坐下,顺手将梳子从她手上拿去,为她梳发,话中略带笑意,“姐姐醒得真早。”   裴英刚练兵回来,身上散发着热气和汗水的味道,轻挽起她柔软的长发,指尖不经意蹭过耳后的肌肤,用凉水洗过的手触碰到皮肤的时候凉丝丝的,惹得玉明熙轻轻一缠。   除了贴身照顾她多年的小燕,她没有让别人碰过她的头发。玉明熙心中微恙。   她什么都没说,裴英竟然会主动为她挽发,他好像变温柔了。   分明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爱撒娇求抱的小狼崽子,昨天还想咬她,还好她机智没有给他可乘之机,不然请军医来给她敷一次药,可真是丢人丢到玉门来了。   昨晚已经给了一个甜枣,今早就不能太惯着他。玉明熙正经道:“你起得早怎么不把我叫醒,都这个时辰了,青竹该到处找我了。”   闻言,裴英不悦。   如今人还在他帐中坐着,开口不问他如何,反倒担心一个籍籍无名无名的臭小子。裴英冷言,“不过是个小护卫,他愿意找就让他找去,难为姐姐想着他。”   “我哪有想着他。”玉明熙被他没来由的吃醋逗的哑然失笑,解释说:“如松没了,我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青竹虽然年轻,但勤奋又老实,十四五岁正是讨人喜欢的年纪,我也想将他放在身边培养培养。”   裴英眼中满是嫉妒,“姐姐喜欢他?”   手上打理好她的长发,裴英为她戴上珠饰,捏着小巧的耳坠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放在她手上让她自己戴。   “又犯什么傻。”玉明熙戴上耳坠,摸摸他的头,很自然的转了话题,“你吃早饭了吗,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得出发去苍州了。我昨天还叫了兰儿一起去,一会你记得让人叫上她。”   说着站起身来,光明正大的从裴将军的营帐中走了出去。   这时候军中的将士都在训练场上,没有士兵看见玉明熙从裴英帐里走出来。候在外头的青竹瞧见玉明熙出来,慌忙跟了上去,“郡主,早饭已经备好了,您要在哪儿用饭?”   “去我帐里。”她坦坦荡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回头问裴英,“将军,要与我一同用饭吗?”   站在营帐门口的裴英看着她身后的青竹,脸色阴沉,攥紧了拳头跟上去,走在玉明熙身边,自然的将青竹给挤开,嫌弃地推了他一下。   青竹一个踉跄退下来,察觉裴将军在给他下马威,不敢言语,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玉明熙看不到身边人的小动作,仰头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升高的太阳,你越想起昨夜好像做了一个梦,看向身边的裴英,轻声问:“你昨天晚上没睡吗?”   昨夜梦到自己下了地府,然后好像听到有人叫她,然后就看到裴英眼神空洞的盯着她,想起那双漆黑的眼睛,玉明熙心里直冒冷汗,真是一个噩梦。   裴英好像没事人一样,轻松答:“我早早的就睡了,是姐姐在做梦吧。”   “也对,可能是我做梦昏头了。”玉明熙点头,发丝微微蹭到后颈,隐隐发痒。   两人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谈笑自如,不失礼数,落在营中将士们眼中就是一对感情甚好的姐弟,也是互相帮扶的臣子。   用过午饭后,玉明熙亲自与青竹收拾行李,打包装上马背。裴英去喊薛兰儿一同上路。   “郡主,这个箱子是我们的吗?”青竹指着从床底下拉出来的箱子问。   玉明熙绑好弓箭,走进来看到一个略显破旧的实木大箱子,看上去分量很重,青竹费力把它拉出来,累得满头大汗。   “不是我带来的,应该是裴英的。”玉明熙没有多想,她暂住的营帐原本就是裴英的住处,东西大部分都是他的。只是这个箱子没有上锁,看上去好像经常打开。   好奇心驱使着她想要瞧瞧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但想着裴英都已经是将军了,里头装了骨头刀剑之类的东西还好,万一是姑娘家送的定情之物,被她看见可就尴尬了。   还是不看了。   “给他放回去吧。”   “是。”   来的时候没有带太多东西,不到半个时辰便收拾好了。玉明熙骑上马背,前去军营之外的草原上,与她同来的金吾卫与近卫军已经整装完毕,候在此处。   等裴英与薛兰儿一行人也到之后,队伍往苍州的方向前进。   没有了来时携带的笨重粮草,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日落时便到达了苍州。玉明熙前去驿站与兵部的官员会和,裴英则带着自己人前先去将军府赴宴。   与玉明熙同来的张贯也才理清粮草的损耗情况,二人在驿站互通了信息,将苍州粮草的使用情况整理成册后,天也快黑了。   玉明熙邀请张贯,“今夜大将军府中宴请武将和官员,大人何不一同前去?”   张贯受宠若惊,谨慎道:“微臣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哪敢与郡主同行,还是郡主先走,微臣随后再到。”   “你我共事数月,无需如此生分。”玉明熙起身道,“张大人做事谨慎,不出纰漏,我甚为欣赏。”   “郡主过奖了。”张贯做人谨小慎微,办差事没出过大问题也没有过大成就,押送粮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本都是些年纪大、低品级的官员来做,他却能碰见玉明熙。   按说郡主有荣宠与富贵加身,就是在府里做个花瓶也没人敢说什么,但玉明熙却偏要扎进人情复杂的官场,做的还是最累的活,五年下来,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眼看着就要让年迈的户部尚书退位让贤,却自请来押送粮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玉明熙这官做到侍郎就是到了头。   前朝虽有女官上朝的先例,可玉明熙有郡主的头衔在身,就是半个皇家人,皇族不得担任要职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虽然是为了限制王爷们结党营私,但玉明熙也逃不过这规矩。   朝堂上的官员对玉明熙的看法褒贬不一,有人觉得她一介女流借着太子的势力进入官场是图谋不轨,有人觉得她希望有所作为来告慰定远候夫妻的在天之灵,也有人认为她是年轻气盛,野心勃勃。   张贯只是一个小官,并没有立场评断郡主的是非,但几个月共事下来,无论是在路上体恤下属,还是来到苍州之后的公事公断。她不像别的高官端着架子轻视他品级低微,只是与他一同尽心尽力做好分内之事。   拗不过她真诚相邀,张贯与她一同前去,在这个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姑娘面前,也稍稍放松些。   驿站与将军府隔着两条街,走路过去很近。   玉明熙主动找话,“再回京就是秋天了,办一趟公事来回三个月,怪不得户部少有人愿意接这个差事。”   张贯答:“这个时候朝中正乱,等我们回到京城,尘埃落定,日后我们做事也方便些。”   听出话中别样的意思,玉明熙追问,“敢问张大人,近日朝中因何而乱?”   张贯思索片刻,为难道:“我也是在务公时听封大将军提起的,好像是与三王爷有关的事。这几日郡主不在苍州,难怪不知道。”   李禄?暴躁又专横的三王爷,仗着自己身子强健扛造,母妃受宠,恨不得在京城里横着走。   他能出什么事?   还没来得及细说,两人已经到了将军府外。对门外小厮亮了号牌表明身份后,府中佣人带二人来到宴席上。   宴席刚刚开始,助兴的舞女在院中翩翩起舞。张贯被安排在末席,玉明熙则被人领到了主位之下的副席,看到了坐在对面的裴英,对他微微一笑。   “见过封大将军。”玉明熙向主位的封巍行礼。   封巍微笑,亲切道:“明熙啊,你叫我伯伯就好了,当初我跟你爹一起为陛下打天下,那也是有穿过一条裤子的情谊,他要是能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聪慧,还有这么一个骁勇善战的表外甥,指定要在我面前炫耀。”说着,转头看看裴英又看向她。   爹爹走的时候,玉明熙年纪还小,自是不记得与爹爹关系好的将领,对封巍的亲切不敢全盘接受,坐下客气道:“封伯伯过奖了,若非有您的提拔和信任,裴英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玉明熙看向裴英,示意他说点好话。   裴英起身拱手道:“谢大将军栽培。”   左右坐着故人的亲眷,封巍打心眼里高兴,“我听人说你练的一手好箭,可射落飞鹰,百步穿杨?”   “伯伯过奖了,这是娘亲留给我的本事,当然要时时勤练,不能荒废。”   “你娘是女中豪杰,能教出你这样一个女儿,自然也不会差的。”封巍笑道,看着玉明熙感叹道:“当初我跟你爹何等的潇洒自在,后来他去了广阳府,遇见了你娘,这心呀就栓在人家身上了,再后来有了你,我还去参加过你的满月宴。”   年纪大了回忆起旧事总会忍不住悲伤,封巍喝一口烈酒,忍不住叹气。   玉明熙渐渐放下防备,看着面前快奔五十的大将军,不由得幻想爹爹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是这样洒脱,只是有娘亲在一边盯着,爹爹定是不敢喝酒的。   他们的面容,在她脑海中早已模糊。   玉明熙不知道要如何怀念他们,微笑说:“爹爹和娘亲能有您这样的朋友记得他们,在天之灵也会感到高兴的。”   闻言,封巍低头淡笑,举杯一饮而尽。经年的友情,都在酒里了。   歌舞声落,封巍嘉奖众将士,玉明熙也在其中,记了一个二等军功。裴英最为英勇,记一等功,官升一级。   听到裴英升官,玉明熙比自己升了官还要高兴。但在人前不能表现出来,只偷偷给裴英眨眼睛,表达自己的喜悦。   宴席结束之后,众将领前往客房休息,张贯回了驿站。封巍留了玉明熙在院里说些旧话,酒杯不离手,没一会儿就喝了个烂醉。   玉明熙心里还想着来时张贯说的李禄出事了,便试探着问封巍:“伯伯,我今日回到苍州,听一同共事的张大人说京城里出事了,伯伯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封巍摆摆手,迷糊道:“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三王爷私德不检被人当朝揭露,陛下龙颜大怒,罚了三王爷闭门思过,不许上朝。”   这还不算大事儿?   玉明熙又惊又喜,李禄吃了苦头她当然高兴,但私德不检这种罪名,是谁揭露的?   事情传到苍州来就只剩个大概,其中细节,远在边疆的封巍不一定能知晓,她又问:“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封巍迷迷糊糊的思考一会儿,“大概是在半个月前,我向京城递了折子,传令官从京城回来时把这事告诉了我。”   此事有些蹊跷,李禄是有些风流,但他家中美妾无数,三王妃宽容大度从来不理这些污糟事,怎么偏这一次被人告了私德不检?   涉及皇族私德的话不好在外人面前说起,玉明熙按耐住内心的疑惑,不再追问。等回到京城,一切自会分明。   天色已晚,玉明熙告退离开。   喝的醉醺醺的封巍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等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近侍上前来扶,被封巍抬手拦住。   正值壮年的大将军站起身来,看向玉明熙离去的方向,眼神清明。   近侍低头:“将军,您不是定远侯的关系一向很冷吗,今日在宴席上为何要那样亲近郡主?”   “小姑娘人挺聪明,逗逗她,气气她爹的冤魂。”封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近侍紧张道:“将军,明熙郡主在朝中弄权惹皇上忌惮,您跟她关系近了,万一惹皇上不高兴……”   夜晚月色如水,热闹的宴席到只剩下残羹冷炙。   封巍露出愁容,叹道:“皇帝老了,原想着太子宽厚仁义会是个明主,如今人也没了。一个暴戾的三王爷,一个平庸的五王爷,还有一个小太孙才七岁,你猜这皇位会传到谁手里?”他转头盯着近侍,嘴角勾起戏谑的笑。   近侍低着头不敢接话。   封巍笑说:“我跟玉天磊暗地里斗了几年,想着总有一天要让他倒在我的刀下,没想到他会死在我的城门之外。他生了这么一个聪明乖巧的女儿,是想向我索命?”   “将军不要多想,郡主只是出来久了在意京城的事而已。况且当年之事,也不是将军的错。”   已经过去十几年了,真相如何,根本就没人在意了。   封巍冷笑一声,到满了酒杯,洒在地上。   他从腰间掏出令牌扔给近侍,“明日临行前,把这个给郡主送过去,告诉她,我与她父亲兄弟情深,日后若需要我出面,便以令牌为号。”   “将军,她不过一个郡主……”   “你见过哪家郡主会在朝中弄权,还亲临战场出谋划策?”封巍淡笑,“小姑娘心里指定藏着事儿,我倒要看看她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   夜半时分,街上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照亮脚下的路。在青竹的陪伴下,玉明熙回到驿站,青竹不比小燕话多爱唠叨,一路沉默。   躺在床榻上,玉明熙睡不着,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爹娘。   关于他们的事,她很少听人提起,每每从外人口中听到定远候与黎将军,都是满口的溢美之词,褒奖他们为国殉身是忠义之臣。可她记得的是娘亲抱着她骑马,爹爹在后面追着他们跑,那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玉明熙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孤独就像海一样向她蔓延过来,渐渐将她吞没。   她想哭,又觉得不需要哭。   裴英愿意在她面前哭,是因为知道她会为他的眼泪心疼,而谁会为她心疼呢?   屋中寂静,夜风缓缓从门外吹过,院子里的树枝叶茂盛,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一枝树枝刮在她门上,发出有规律的吱吱声。   “咚咚咚。”声音轻微,混在风声中。   “咚咚。”声音又起。   玉明熙从床上坐起,摸了一旁桌上锐利的簪子,警惕地看向窗外,听到少年的低语,“是我。”   对面房间里住着张贯,玉明熙不敢闹大了声响惹人来看,悄悄打开窗,便见少年站在窗外,一身夜行服是有备而来。   “你怎么来了?”   “姐姐明天就要走了,我舍不得。”裴英说着,准备翻窗进来,被玉明熙伸手拦住。   她侧过脸去,“别进来。”   女子闺房不能随便进,玉明熙虽然疼爱他,却不是毫无底线,而且这院子里还住着其他人,两个人闹出动静来被人看见,她不敢冒这个险。   被她拒绝,裴英便乖乖站在窗外,从怀里掏出一支金簪来递到她面前,微笑说:“今日在街上看到店里摆着,觉得与姐姐十分相配,便买下来赠予你。”   玉明熙悄悄把手上握的簪子收在腰间,接了他递过来的金簪。簪子上有三朵金片打造的桃花,花蕊是更为精细的镂空雕刻,如此精细的工艺,与她手上戴的宝石手链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收起这礼物,轻声说:“裴英,此战之后,北辽也能安分几年,再过三两个月秋收,你便请调回京城吧,留你独自在边关待着,我总不放心。”   站在月光里的少年浑身淋着月辉,梳在脑后的马尾仿佛闪着银光。俊美的脸上光影分明,一双浅棕色的眸子专注的盯在她身上。玉明熙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耳垂嫣红。   “为什么不敢看我?”少年大着胆子伸手去碰她,扶着她的肩膀将人正过身来。   “没有不看你,是太晚了,我犯困。”玉明熙垂着眼睫,随便找了个借口堵他。   在宴席上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玉明熙心事重重。后来又见封巍留她一个人说话,便猜想她是思念爹娘了。   姐姐心事很重。   她明明那么温柔,却很少向人倾诉。   看她眼中忧伤,裴英心里很不好受,握着她的双手,将人往怀里搂。半身高的窗横在两人中间,玉明熙一手撑在窗台上,上半身歪在了少年胸膛上。   “裴英,我跟你说正事呢!”她有些急躁。   少年的声音不再稚嫩,低沉充满磁性,“我会听你的话调回京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做。”   他自己也没有感受过多少亲情,不知道如何分担她的思念之苦,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姐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耳边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告诉玉明熙他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   她安静的待在他怀里,任由少年的体温将她暖化。她允许裴英的放纵,让他变成自己心上的港湾,成了月光透过树影落下的花火,晃在他的心上,伴着夏夜轻柔的风,一次又一次让她心动。   门没有打开,窗也慢慢落下。望着少年翻墙出去的身影,玉明熙站在原地,许久没有挪动步子。   她没有让他进来,裴英也没有硬要留下。   他果然是个乖孩子。   但不知为何,玉明熙觉得有些失望。明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可被裴英抱着的时候,她居然幻想着,今后若是能够有他相伴……   玉明熙拍拍自己的脸,暗叹一声:别犯糊涂了。   一夜安睡。   天色刚亮,玉明熙起床收拾了东西,出门准备上路。   将军府里的近侍找到驿站里来,在无人处将封巍的令牌交到她手里,“大将军今日酒醒后,着小人来将此物交给您。”   “如此重要之物,我怎能收呢。”玉明熙推拒着不肯收。   “大将军说了,他与定远候情同兄弟,定远候在时二人没能常相聚,如今人走了也没能留个念想,这令牌赠给郡主,也算是纪念这份情义。”   平北大将军的令牌,往大了说可以号令平北军,往小了说也是两家互通来往的信物。   收了令牌,也就是接受了封巍的助力,这对她来说是件大好事。但玉明熙总觉得不对劲,因为与爹爹的情谊,愿意帮她这个小辈,能够做到大将军之位的人,会这么感情用事吗?   “我不能收。”玉明熙依旧拒绝,笑说:“陛下不喜我在前朝做事,说不定我哪一天就会树倒楼塌,不好因为我牵连到大将军,这令牌,您还是还给他吧。”   不给近侍再劝说的机会,玉明熙走去人马集结的路上,翻身上马。   玉明熙与张贯带着人马出城。城门之外不远处是裴英和薛兰儿远远的望着他们。玉明熙一眼就看到了裴英,她没有上去跟他告别,只是稍稍抬臂向他挥手。   停留在苍州的这几天,她拥有了很多美好的回忆。眼下只是短暂的分离,他们会在京城再见。   ——   一个月后,盛夏的炎热渐渐消散,暖暖的阳光照耀着夏季末尾依旧青葱的树木。   玉明熙回到京城述职,清晨进城,一整天在户部兵部来回跑,好不容易忙完今天的公事,晚上回家吃饭就碰见上门探望的林枫眠。   “问月斋的鲜花饼,特意排队去买来给郡主尝尝鲜。”林枫眠说罢,他身边的小厮将点心递到小燕手上。   “林尚书还真是有闲心,不像我去苍州跑了一趟,回来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看看,批折子批的手都扭了。”两人一同走进郡主府,玉明熙可怜兮兮地把手伸给他看。   林枫眠探出扇子擎起她细嫩的小手,用手掌轻轻揉按,关心道:“走这一趟辛苦了,等你忙完这一阵,我请你去家里吃酒,我亲自酿的梨花醉。”   “梨花醉倒是诱人,我只怕酒还没吃上,就被你娘逮到,劝我跟你议亲。”玉明熙把手抽回来,面露难色。   林枫眠思索一番,轻笑说:“那我请你去游湖,带上两坛梨花醉。”   玉明熙展颜,曲了胳膊轻撞他一下,“这才是真朋友!”   跟在两人身后的心腹对这画面早已经见怪不怪,小燕脸上挂着喜悦的笑,看前面青梅竹马的主子调笑嬉闹,怎么看怎么登对。这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走到后厅上,玉明熙坐下来对坐在身边的林枫眠小声问:“枫眠,我走的这几个月,京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这……”林枫眠欲言又止。   小燕看林枫眠不好意思说出口,主动说:“群主您不知道,这阵子京城里最热闹的事啊,就是——王妃打花魁!”说罢,捂着嘴嬉笑起来。   玉明熙不解,瞪了没规矩的小燕一眼,让她收敛了笑声。   林枫眠解释说:“你也别怪她,这件事的确闹得不好听。三王爷与一娼妓在五王爷的诗会上苟合,被几个官员当场撞见,第二天就有人在朝上参了三王爷私德不检,如今,三王爷还在关禁闭。”   自幼只读圣贤书的林枫眠亲口说出这污糟事,脸都快羞红了。   盯着那张温润如玉的俊脸,玉明熙觉得好笑,“咱们不过是私下聊聊别人的闲话,你一个大男人,羞什么。”   林枫眠羞愧低头,像是回想起了骇人的画面,磕巴道:“当时我也在诗会上,与人一同去赏荷花,然后……就撞见了。”   感情他是那几个当场撞破三王爷奸情的官员之一。玉明熙实在憋不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所以,三王妃气不过,就去打了那个娼妓?”   林枫眠点点头。   小燕在后面插话,“三王妃平时看起来柔弱,下手打人真狠。听说如霜姑娘那张脸都给她抓花了,咦——想想都疼。”   “谁?”玉明熙心下发寒,顿时收起了笑脸。   “如霜姑娘啊。”小燕呆呆道,“就是城北最大的青楼,软香阁里的头牌,咱们府上离那儿很远,我也是听说了这事儿后才知道那个娼妓叫如霜。”   “如霜……”前世被赵洵迎娶进门的夫人,一个出身青楼的娼妓。   玉明熙喃喃道,“她怎会跟三王爷搅和在一起?不应该啊……”   她送了赵洵一幅千里江山图,就算拿去卖掉也足够他赎出如霜。他那么爱她,做高官时都丝毫不在意她的贱籍身份,怎会不救她,任由如霜被李禄欺辱?   如果赵洵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在乎,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欺骗她的感情,毁掉属于她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赵狗冒头   玉明熙:打狗头!   裴英:杀狗。   ◎最新评论:   【好看】   【撒花】   【往小树坑里浇营养液,会长出参天大树吗?】   【喝了这瓶营养液,明日再战三万三!】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完-   第25章 、25   ◎两只醉鬼◎   墨绿的草原之上顶着一片阴沉的天,压抑潮湿的空气让人精神不济。   徘徊在云端的飞鹰画着圈绕在山坡顶上,军营驻扎的山林外,坡下堆着十几具腐烂的尸体。野鹰翱翔许久不见猎物露头,俯冲到山坡之下,啃食几具白骨上残存的腐肉,利爪在骨架上留下划痕。   两国之间紧张的局势让边界线上的居民战战兢兢,频繁的出兵试探吓跑了草原上的动物,野鹰只能以战死后无人收尸的人肉为食,长此以往,养成了攻击人的习性。   清晨时分下起雨来,清凉的雨丝冲散了空气中的压抑。因为下雨推迟了练兵,训练场上显得空荡。   薛兰儿起了个大早去找裴英,要与他商讨日后边境线巡逻的路线和时间,来到营帐外却被常柏告知,裴英不在帐中。   雨水将训练场淋的泥泞,少年站在雨中,执一柄弓,将羽箭对准了百米开外的靶子,将弓拉满,松开手指,羽箭从靶右边错了过去。   靶子后的地上扎着好几只脱靶的羽箭,虽有雨水模糊视线,但裴英还是发现不对劲。   “将军的箭术有待精进啊。”薛兰儿撑着伞从他身后走来,半是玩笑半是安慰说:“你家里已经有一个射箭高手了,将军不必非得有郡主那么准的水平。”   “嗯。”裴英随口应了一声,垂下手臂。   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又握起左手十指,明显察觉出两只手的反应不同——他的左手反应迟钝了。   儿时吞下蛊虫后,它就存活在自己身体里。小的时候有好几次差点没活过来,是蛊虫为了自己能存活,在他身体里疏通血脉续命。长此以往的饮鸩止渴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如今才十七岁,左手的肌肉和血脉都仿佛迈入了老年。   此症无药可解。   裴英惧怕会有大夫看出来他身体上的残缺,所以他很少看大夫。但是上一次被玉明熙哄着看了军医后,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病症不是普通大夫能诊治出的。   他还有几年能活呢?如今左手已经开始老化,接下来就是手臂、胳膊、肩膀……迟早有一天,他身体会被蛊虫吃空。   “裴将军,您发什么呆呢?”薛兰儿在他面前比划手,伞沿上滴落的雨水浇在他头发上,薛兰儿抱歉的后退,裴英却没反应。   还是这么不爱理人。   薛兰儿暗地里叹一口气,郡主来的那几天多好,裴英会说会笑还像个人似的,郡主一走他又变回高冷沉默的冰美人,别人在他面前说了半天,只要是他不想听的,是半句话都不会回人家。   郡主那么温柔可人的姑娘,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冷僻的表弟。   心里嘟囔着裴英的古怪脾气,面上还是要跟他好好说话,日后回了京,不还是要靠着他跟郡主打好关系嘛。想到这里,薛兰儿脸上重新挂上微笑,“将军别淋雨了,要是冻出病来,郡主可是会心疼的。”   她会心疼?   听到这里,裴英终于有了反应,转开视线,背着弓箭走去主帐。   薛兰儿跟着过去,看他在主帐里写好了巡逻的新路线和时间安排后,才问,“将军,我听说您跟上面请示了要调回京城去?”   裴英点头,“离家太久,难抑思念之情。”   薛兰儿表示理解,好奇地问:“等您走了,咱们军营里谁做主呀?佟副将?郭将军?……总不会是那个老掉牙的孙老头吧?”   “佟桦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我走之后他会接替我的位置。”裴英正色道,“这样副将之位会有空缺,之前我也物色了新的人选,你可以多关注着。”   主事人让佟桦来做,薛兰儿完全没意见,但是副将的新人选?她想起自己前几天在军营里看到的新人,不敢相信的问道,“您说的人选,不会是那个身高九尺的草原汉子吧?”   “阿木尔对草原很熟悉,让他在新兵营里锻炼几个月,就可以留用了。日后一定是个堪用之才。”   裴英说起正事向来都是一副不容再议的口吻,况且他这番安排缜密周到,既不会让老将争权夺利,又拉拢了草原上的牧民,一举两得的好事。薛兰儿就是再不情愿,也没理由开口反对。   外头的落雨渐渐小了下来,没有了聒噪的人声,裴英连呼吸都自在了许多。独坐在帐中,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子,睹物思人。   想的不是葬在土里的娘亲,而是远隔千里之外的玉明熙。   ——   郡主府的饭桌上摆了丰盛的晚饭,是玉明熙的接风宴也是她与林枫眠的酒会。   玉明熙本不爱喝酒,但长久在户部里办公,与其他五部之间工作往来人情往来久了,渐渐喝得习惯起来,又因为心里总是压着事儿不能告诉别人,愁闷只得借酒来消,便喜欢上了酒的味道。   自从那年宴会上吃酒吃醉后调戏了人,她痛定思痛,如今只跟信的过的人单独吃酒,   打小一起长起来,玉明熙连林枫眠大腿上的痣都戳过,哪怕是吃热了吃醉了,对着他啃上一口,都不觉得害臊。   林枫眠替她倒酒,不经意地问:“你去苍州的时候,见裴英了?”   “嗯。”玉明熙盯着他将酒杯倒满,迫不及待端到手里,抿一口醇厚的酒香,继续道,“押送军粮的时候去了一趟玉门,在那待了个三四天,看他率军作战,英勇无畏,我这心里还挺自豪的。”   “那就好。”林枫眠若有所思,淡淡道,“他既然有这个本事能够保家卫国,想必留在玉门……对他而言是好的。”   玉明熙摇头,“不能让他在那儿呆着。”liJia   “为什么?”林枫眠惊讶,玉明熙的回答不在他意料之中。   家中远亲能出一个将帅之才是多大的幸运,她堂哥玉显是个可用之人,可如今守在广阳府中戍卫南境,只能算是个地方官。裴英在平北军中有军阶有声望,若能长久安排在那里,必然能为他们在朝中谋取更多的话语权。   林家本是支持太子,如今太子去了,剩下两位王爷实在不堪用,便筹划着支持小太孙。玉明熙当初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利用小太孙的影响力拉拢原先的太子一党。如今好不容易能与李禄分庭抗礼,她就开始犯糊涂了吗。   玉明熙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说:“你就信我吧,裴英回到京城里来,远比他留在玉门要有用的多。”   看她胸有成竹,林枫眠点点头,没有多问。他们之间有利益有成算,但更多的是相伴多年的情谊和信任。   他不知道在他远去苏州的这段时间玉明熙经历了什么,但总感觉眼前的玉明熙有点不一样了。   从前的玉明熙胸无城府,天真可爱,就是一个娇生娇养的千金小姐。现在她已经二十岁了,依旧没有议亲的心思,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了政务上,唯恐手中无权,任人拿捏。   酒喝多了,情绪起伏也变大了。玉明熙心里很不好受,前世受过的伤切实的印在脑海里,并非说忘就能忘。   她恨赵洵欺骗她的感情,实该带着人去打他一顿出口恶气。但她也怕赵洵,怕他用龌龊的手段毁掉她,伤害她身边的人。   这么多年过来,她从没打听与他有关的消息,只当世上没有这么一个人。埋头于专注于养精蓄锐,培植势力,恍然间再听到与他有关的事,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   如霜,李禄……赵洵。   几个名字在她脑海里翻腾旋转,三杯酒下肚都浇不灭心中的烦躁。   偏偏是在她出京城的时候,李禄出了事,事情还牵扯到了如霜。三王妃气不过李禄在一个娼妓身上吃了亏,也顾不上王妃的端庄,跑去软香阁打了人。   这件事里最该出现的那个人反而不见踪影,他没有为李禄出谋划策化解灾祸,也没有出面救下如霜。   赵洵是死了吗?   他若是死了,事情倒是简单了。   玉明熙晃晃悠悠的要去拿酒壶再倒一杯,手指刚要碰到,就被林枫眠给拦了下来,柔声劝她:“明熙,醉酒伤身,你喝的已经够多了。”   拿不到酒壶,玉明熙也不硬抢,乖乖放下了酒杯。一只手捂在脸上,滑向脸侧,捋了捋头发,深吸一口气后稍稍清醒了些。   她向候在一旁的小燕招招手,“小燕,我之前传书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小燕走到她身边,看了看林枫眠,小声道:“郡主,您不是正在吃酒吗,正事可以等用过晚饭之后再聊。”   玉明熙往杯子里倒了一点热茶,喝下一口,放松道:“你就放心说吧,如果是我连枫眠都信不过,那可真就是举目无亲、孤家寡人了。”   “别这么说。”林枫眠放下酒壶,“若你有事要办,我就先回去了。”   玉明熙按住他的手臂,“枫眠,你就坐在这儿,跟我一起听。”   少女表情沉重,因为醉酒而微红的脸颊显得她精神慵懒,一双眸子像是起了薄雾,深藏在眸底的却是从表面看不透的坚韧与决心。   两人经常在一起吃酒,林枫眠却是第一次见到玉明熙这副表情。她心里好像藏着很大的秘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很心疼。想要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又觉得这样不合礼数的举动像是轻薄于她,最终也没伸出手。   小燕看着两人,视线最后落在玉明熙身上,表情不自然的说:“郡主您刚回来,奴婢本想等郡主事忙完的时候再说,既然您现在想听,奴婢就只能说了……但提前说好了,郡主您千万不要生气。”   玉明熙察觉到事情不对,严肃起来,“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事能让我生气。”   小燕咽了咽口水,小心道:“你让我去查的事,我私下找人去盯了他们一个多月,发现……永福和如松的家人曾经接触过羽林卫。”   羽林卫是宫中保护皇帝安危的部门,一般很少出宫门办事,不该在平民百姓家中出现。   玉明熙紧张的攥紧了林枫眠的袖子。   小燕又说:“我去当铺和钱庄问过,他们两家分别在两年和一年前兑现过一笔数额不小的银票,够他们几辈子吃穿用度了。羽林卫不是一般人能调动的,所以……郡主您要让我找的那个人,应该是……”   是陛下……   小燕不敢说出口,玉明熙也沉默了。   坐在一旁的林枫眠听她们主仆二人对话,似懂非懂,接话说,“说来倒也有趣,新晋羽林都尉没什么背景,竟是一个科举落榜的书生。”   小燕疑惑:“书生能做羽林都尉?”   林枫眠放低了声音,“原本我也不知道,是我爹进宫与陛下下棋的时候听到的,那人在两年前的科考中落榜,不知找了什么门路进宫做了侍卫,如今成了陛下的心腹。”   玉明熙追问:“你可知那人叫什么?”   “只知道是姓赵。”   短短一句话,玉明熙心下一紧。紧张过后,很快她就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姓氏相同,大靖国姓赵的书生多了去了,怎么可能会是他?   热茶下肚,玉明熙向林枫眠讲述了自己发现身边的人被收买后背叛她,她让小燕为她调查的事。   林枫眠听后顿时明白了局势,首先就猜想是陛下借羽林卫来收买她身边的人,削弱她的势力。但还是很奇怪,陛下想要敲打玉明熙,她却还好好的坐在这里喝酒,明天正常去公务,反倒是李禄被关了禁闭。   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二人还没思索出结果,酒壶已经空了三个,玉明熙醉醺醺的趴在林枫眠肩膀上想睡,林枫眠一手撑在桌子上,有些犯晕。   天色已经很晚,林枫眠起身要走,玉明熙挽着他的手臂留他,困倦道:“别走了,我府上空房多的很,在这睡一晚吧。”   林枫眠实在困了,便答应留下。   侍女带林枫眠前去客房,玉明熙也被小燕搀扶着往卧房走,刚走出后厅,就见外头小厮跑进来禀报,“郡主,外头有位大人说想见您。”   玉明熙不耐烦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上门来,是哪个大人啊?”   “那位大人没有通报姓名,只说让奴才把这个呈给您。”说着,小厮从腰间拿出一物双手承到玉明熙面前。   被捧在双手中间的是一个绣工极其粗糙的荷包,绣着鸳鸯戏水,以表爱情忠贞。看清此物,玉明熙瞬间清醒,醉意在惊惧中消散。   这个荷包,她也有一个。被她压了箱底,整整五年都没有动。   是赵洵送给她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20号要出行,更新会晚一点哦,到时更个香香的大肥章。感谢在2022-02-17 23:25:46~2022-02-19 01:0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子味凉皮5瓶;叶鹤卿、好想笑哈哈哈哈哈、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卧槽】   【弟弟快回来啊】   【哇去真是赵询啊】   【撒花】   【撒花】   【按爪】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啊,想看甜甜的恋爱,进度快进www】   【我上不管天,下不管地,中间也不管空气,只管用手榴弹埋了你!】   【郡主赶紧把狗男人打死算了】   【好看】   -完-   第26章 、26(小裴回来啦)   ◎在她脸颊蹭了个吻◎   粗糙到不堪入眼的绣工,弯弯扭扭的荷包,曾被玉明熙捧在手心里珍爱着,后来看穿了男人的真面目,笨拙可爱的荷包也变成了取笑她愚蠢的恶心玩意儿。   可惜她没有那么狠的心,没有将荷包烧毁扔掉,而是扔到箱子里再也不打开。如同她对待赵洵,哪怕上辈子因他而受尽屈辱,这一辈子也始终无法对他痛下杀手,只冷漠避开,期盼此生不负相见。   心软是她最致命的短处。   “定情信物”的出现,在她心上撞响警钟,苦心谋划的一切,就要因为那个男人毁于一旦。   玉明熙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慌张而激动的心催促着她去见他,当面问一问,他到底有何脸面上门来见,毁了她一辈子还不够吗?   抓起小厮手上捧着的荷包,玉明熙快步走去前厅。小燕见状,赶忙拿着灯笼追上去,不知内情,话也不敢多说。   府里的下人并没有放那男人进来,玉明熙来到府上侧门内,隔着紧闭的门,压抑下颤抖的心脏,沉声道:“我与你之间的情谊早在五年前就断干净了,为何非要纠缠我不放?”   门外的男人隔了一会儿才恭敬应声:“大人甚是思念郡主,只求一见。”   陌生的声音将情绪激动的玉明熙暂时拉回理智中,她示意小燕去拉开门,透过半开的门缝,只见到一个身着常服的男子在夜色中微弓的身子,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不像赵洵。   玉明熙皱眉,“你是什么人,怎会有他的荷包?”   男人冷静答,“属下是羽林卫中人,替都尉大人来传话,冒犯郡主,还请见谅。”   新晋的羽林都尉赵大人,果然是他,竟然是他。玉明熙早该想到,前世赵洵为达目的不惜耗费多年时间博取她的感情,今生,他同样会不择手段地向上夺权。   她今天早上才刚刚回京,赵洵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来给她送荷包,定是筹谋已久。   羽林卫又说:“我家大人说了,郡主您手底下的人已经查到了他身上,于情于理都迟早是要想见,与其让您再浪费时间去找,不如他主动来见您。”   “我为何要见他!”玉明熙压抑怒气,驳回他这一番替她省力的“好意”,“你回去跟他说,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才与他交往过密,如今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又想见我?真是可笑。”   不过是用钱财收买她身边几个人而已,休想逼迫她就范。   羽林卫不曾抬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恳切,“郡主切勿动怒,大人还说了,您能在官场上做到现在的位置不容易,他在御前若是说错了话……那郡主日后将如何自处呢?”   玉明熙语气冷了下来,“你威胁我?”   身后的小燕见过了荷包后,愣愣地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开口骂道:“你家大人落魄时,我们郡主不曾奚落也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送了不少稀奇珍宝,够他吃一辈子的了,没想到如今赵大人发迹了,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不是上门来道谢,反而派了你来威胁人,若传出去,是要给全京城的人耻笑吗!”   羽林卫低着头,“小人只是个传话的,一切都是大人的意思,事情如何,还是要看郡主的态度。”   玉明熙按住情绪激动的小燕,回道:“赵大人如今只是一个四品羽林都尉,也敢来威胁我了,若我这一次纵了他,那这郡主的身份还真是轻贱了。”   说罢转身,小燕气哄哄的上去关门,外头人眼疾手快,抬手拦住。   “大人知道您脾气倔,特命我将此物呈给您。”说着,羽林卫从衣服里掏出几张纸,从门缝里递给小燕。   小燕看不清上头的字,将其呈给玉明熙。   昏暗的夜色中,唯有小燕手上的灯笼略微有些光亮,玉明熙借着灯光看清上头的字,是一些状纸、籍契,还有口供,“这是什么?”   羽林卫平淡答:“这是沛国公长孙家所犯的罪证,不过是些借着太孙的名去强占民田、当街打人、逾制铺张的小罪过,不足以呈上去让陛下亲看。但若是一条一条去府衙里告,哪怕是国公府家的公子,也是能告的成的。”   玉明熙心下一惊。   沛国公家中人口众多,长孙怡是大房嫡女,她下头还有几个弟弟,更别说二房三房的叔叔和堂哥堂弟,这么多人总会有几个心思不正的,自己犯了错自己受着就是了,偏偏还会牵连国公府的名声。   自从太子李乘风去后,皇帝并没有立新皇储,太子下葬之后不久,长孙怡便带李澈回了自己原先的宅子去住,就在国公府隔壁。   沛国公家出了罪人,长孙怡与李澈也只是在名声上不好听。但他们借太孙的名头去欺压百姓,追查下去,李澈必定会受到牵连!   玉明熙攥紧了手上的状纸,这些都是临时抄录来的备份,及时她撕了干净也无济于事,“他这是在逼我……”   羽林卫不予置否,轻声答:“明日春昕茶楼雅间,恭迎郡主驾临。”   如此淡然的态度,俨然不将她的怒意看在眼中。羽林卫只是一个替主子办事传话的人,他的态度就是赵洵对她的态度。   玉明熙深感自己轻视了赵洵的傲慢与成算,拦住了要出门打人的小燕,冷声应道:“他连沛国公家的罪证都有,想必早已经把我的软肋捏在手里了,那我还真得去看看,赵大人是个什么人物。”   “多谢郡主体谅,那小人就回去复命了。”说罢,羽林卫从门外走开,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沉沉夜色中万家灯火安详和美,小燕关上侧门,压着声音委屈道:“郡主,他们也太欺负人了!难怪您当时突然跟赵洵断了联系,原来他是这么一个恩将仇报的无耻之徒!”   不知是酒意太盛还是方才被气得不轻,玉明熙腿虚的没有力气,半边身子都依靠在小燕身上,“是我太看轻他了,当初就应该……”   应该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扔到乱葬岗,永绝后患。   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玉明熙觉得恐惧。往事不可追,后悔是没有用的,可她……怎么会想到杀人呢?   一路走来,她只知道兢兢业业的做事,与人为善,笼络人心。从未想过自己会用杀人来解决问题,她不想变成如李禄、赵洵一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哪怕自己利用了裴英,也从未想过要夺去谁的性命。   是她错了吗?   还是说……要想手握权力,就要以鲜血铺路呢。   她下不去这样的狠心。哪怕真的能回到当初,她也无法下手杀死赵洵。如今被他卷土重来,上门威胁,终究是躲不过。   黑夜深沉,院中石灯照亮回卧房的路,玉明熙步伐缓慢,掩面流泪。   小燕心疼地安抚:“郡主您别哭……”   小燕想说有皇帝会给她们撑腰,但玉明熙就是因为受了皇帝的训斥才收敛锋芒。她又想说至少有长孙怡与李澈会与她一条心,但母子二又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握着。想来想去,还有一个她一直瞧不上的裴英,如今正是用到他的时候,偏偏人还在边关回不来。   眼下真成了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玉明熙比小燕更要清楚这一点,与她交好的官员并不少,若她非要拉赵洵下马,明日早朝便可带人联合上奏。但李澈的把柄被赵洵握在手里,李乘风死后,李澈就成了联合太子旧党的关键,如果他出了事,那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将会迅速崩塌。   她需要裴英回来,只要他认回皇家,不仅可解她此时之困,更能稳固她的势力。   可是他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曾在她耳边说过,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当时听在耳里只当成是年少戏言,如今困顿之际,多希望他的话是发自肺腑的承诺。   想到这里,眼泪哭得更凶。玉明熙抽泣着回到房中,小燕扶她上床,听她口中隐隐呢喃着“裴英”,心中微痛。   郡主都给人欺负哭了,还想着那个没良心的小少爷。   小燕服侍她躺下,拭去她脸上泪水,轻声问:“郡主,林公子今夜不是宿在我们府上吗,你若是心里不舒坦,不然奴婢去将他请来,或许他能为郡主出谋划策呢。”   卧在床上的人儿眼眶含泪,鼻头微红,紧咬了下唇,摇摇头,“别去找他了,林太师年纪大了,林家指着枫眠当家作主,若是被我和赵洵的恩怨牵连,反而是我害了他。”   她知道林枫眠的为人,知道他一定会帮她,所以更不敢对他提起。   她没有爹娘,嫡亲的家人远在广阳府,受不到她的庇护也不能给她多少帮助。林家一大家子人都在京城里,指望着林枫眠一个人撑起家业,若是他出了事,整个林家都会跟着遭殃。   既然是她与赵洵的恩怨,该由她自己来解。   客院宁静,一轮弯月在夜空中若隐若现,被风吹散的云彩遮在月光前,如同飘渺的仙雾遮在一明瞳前,夜色中的京城,叫人看不分明。   临睡前,府上的丫鬟送来了解酒汤,林枫眠喝下后脑袋舒缓了许多,他没有喝的很多,神思比较清晰。   坐在床榻上回味着玉明熙喝醉时的神情,涨红的脸颊,撒娇时的模样极为可爱。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看过对方最为狼狈可笑的模样,彼此之间虽有秘密,但最为信任。   无论是半路冒出来的裴英,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比不上他与玉明熙的情比金坚。   可今夜吃酒,他渐渐发觉,玉明熙对他隐瞒了很多事。他有机会去细问,却没有开口。若是明熙心有谋划却不愿意对他讲,他能够理解,却也难免失落。   曾经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成了官场上荣辱与共的臣。究竟是幸运,还是无奈。   林枫眠正要睡下,外头小厮敲门来报,“公子,我听有个小丫鬟说郡主哭了,也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闻言,林枫眠赶忙下床来,穿上外衣就走出来。“郡主的主院在哪个方向?”   “我带公子过去。”   主仆二人一路走去,玉明熙住的院子就到眼前时,林枫眠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小厮疑惑:“公子,郡主的住处就在前头了,您怎么停下了?”   林枫眠微微皱眉,白净的脸上展露忧虑,长袖下的掌心紧握,“如今已是深夜,我一个外男私入郡主寝院,传扬出去,会坏了她的名声,还是等明日……”   小厮跟在林枫眠多年,知晓他看重礼仪廉耻,读的都是圣贤书,劝道:“公子与郡主是总角之交,怎能算是外人。太子走后,郡主在京城无依无靠,只有您是她最信任的人了,若是您都不管她,郡主得多伤心。”   闻言,林枫眠走进院去,一路被几个丫鬟看到,他无暇解释,在几不可闻的议论声中,敲响了玉明熙的房门。   “明熙,你睡下了吗?”   屋里无人应答,片刻过后,小燕从里面打开门,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林公子,郡主她已经睡下了。”   林枫眠向里看了一眼,瞟见她的外衣整齐的挂在衣架上,低下头不敢再看,问:“我听府上的丫鬟说她哭了,你可知是为何?”   小燕从容道:“郡主只是喝多了酒,想家人了,林公子不必担心,您回去睡吧。”   “她真的没事吗。”林枫眠又问一遍,狭长的凤眸中满是担忧。   小燕微笑说:“真的没事,郡主睡前还说明日要请您去茶楼品茶,公子快回去养精蓄锐,明日才好陪我家郡主吃茶。”   听她对答如流,又说明日安排,林枫眠只得相信。即使他不信,也不敢闯进玉明熙的闺房中,便应了声好,离了院去。   房中,玉明熙躺在床上里偷偷抹眼泪。   朦胧的月光洒在窗外,染了夜色的树枝微微泛光,繁盛的叶子藏在阴影中,在天明到来之前,只得委曲求全。   第二日睡醒,眼睛红了一圈,小燕端来热水泡了也不见好。   玉明熙换好衣服,梳妆打扮,去后厅吃早饭。小燕陪在身边,小声问:“郡主您真的打算去见赵洵吗?万一他下套欺负您怎么办?”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坏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玉明熙细细思索,喃喃道:“既然是私下会面,必不能带太多人手惹人注目,带上两个信的过的护卫即可,青天白日,天子脚下,料想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在府中吃过早饭后,林枫眠去了礼部,玉明熙去户部,两人约好中午空闲时出来吃茶。   林枫眠见玉明熙神色如常,这才放心。   两人刚从茶楼出来,林枫眠就被礼部来的人叫了回去,他还有很多公务没做完,便向玉明熙告辞。   看着林枫眠离去的身影,玉明熙转身往回走,没有回户部,而是去了离此两条街之外的春昕茶楼,赵洵约她相见的地方。   身边只带着小燕与两个护卫青竹和杨宏,玉明熙走进茶楼,便见昨日那个身着便服的羽林卫等在一楼,看到他们一行人后,将人引到楼上。   羽林卫打开门请她进去,玉明熙迈进去后,羽林卫拦住了她身后的人。   玉明熙对着屏风后那个模糊身影冷道:“赵大人要同我说什么要紧的事,连我身边人都不能听?”   那人微微勾起嘴角,听到她的声音后,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说道:“郡主不必担心,这里只有臣一个人,皇城根下,臣怎敢对郡主无礼,只是想与郡主说些知心话,还请郡主垂怜。”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玉明熙都已经快要忘记他了。五年过去,他的长相与脾气,在她脑海中早就模糊了。   玉明熙看房中的确没人,又见羽林卫身上没有带兵器,才说:“让我的贴身女使进来。既然赵大人想说知心话,那让她一同听着,也并无不可吧。”   那人爽快道:“自然可以,只要郡主想,哪怕是将皇上请过来坐在这里听,臣也是愿意的。治平,不必拦着了。”   装腔作势。玉明熙走向屏风,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吩咐自己的护卫,“你们现在门外候着,既然赵大人问心无愧,那你们也不必拘束,若听到有什么声响便进来。”   “是。”二人应声,与宋治平分门而立。   小燕跟在她身后,露出袖子里藏着的玉簪,小声道:“郡主别怕,他若是敢动坏心思,奴婢就戳瞎他的眼。”   玉明熙摸摸她的头,走向屏风后。   站在窗边的男人面容清冷,鼻梁高挺,生的一双惑人的狐狸眼,只朝人看一眼,抬眸间便能勾了姑娘家半条魂去。身为羽林都尉,他却穿着如同书生一般,一身绣了墨梅的白衣穿在身上,文静雅致,长发半束半散,轻盈发带垂在身后,由白染黑。   五年过去,他还是如初遇那天一般,谦谦君子,不染纤尘。对着她微微一笑,眼中却早已没了当年的青涩羞意,而是志得意满的傲气。   “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玉明熙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一个崭新被重物压的有些变形,一个因为长时间的佩戴有些褪色。   她伸出手去,赵洵却并不伸手来接。   玉明熙的手悬在半空伸不是收也不是,一转身,将荷包放在了桌子上。   赵洵对她的动作并无太大的反应,只是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她长高了一些,但身量还是小小的,杏眸明亮可爱,鹅蛋脸圆润白净,若是笑起来一定极美。   他淡笑着将自己戴了五年的荷包拿起,上前两步,被少女警惕的向后躲开,呵斥:“你做什么?”   赵洵微笑,将挡在她身前的是女使拨到一边,强行拉住玉明熙的腰带,“郡主不要乱动,若把腰带扯坏了,才是真说不清了。”说着,将荷包小心翼翼的系在她腰带上。   “你这是干什么,谁要你的东西。”不等他松手,玉明熙便要将荷包扯下来。赵洵戴过的东西,还想往她身上挂,谁稀罕。   赵洵低下视线,声音微哑,“熙儿,这原本是我的,还给我可好?”   男人指尖所握并非那泛旧的荷包,而是玉明熙的手。深情款款,惹人心动。   “啪!”玉明熙抽出手来扇了他一巴掌,怒道,“赵大人若是特意来戏弄我,我就不奉陪了。”   玉明熙转身要走,赵洵在她身后站着,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垂下手来,冷言道:“郡主若想让太孙平安无事,最好乖乖跟臣待在这儿。”   小燕拦在他身前,“不等你去告太孙的罪,我们先去府衙告你一个以下犯上!”   主仆两人就要走到门边,屏风后的赵洵依旧神色不改。   玉明熙打开门。   “三月三,宫墙外,马蹄声起兵刃落,故人去,黄鹤归,闺房娇娘……嫁与谁。”窗边的男人念着词句,仰望着楼下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声声入耳。   玉明熙僵在了原地,门外戏台上曲调婉转,品茶看戏的客人坐了满院,热闹的世间众生相精彩而充满生气。她整个人停在门前,发间步摇轻动,她缓缓回头,几乎忘记了呼吸。   小燕疑惑,拉着她的袖子问,“郡主,咱们快走吧,您还等什么呢?”   玉明熙神情紧张起来,反手拉过她的手臂,将人推到门边,“小燕,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跟赵大人聊。”   “郡主,您不会喜欢他念的几句酸词吧,咱们快走吧,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小燕,出去。”玉明熙冷了声音命令,将人推出门去,关上门,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三月三,是前世李禄带兵围宫的日子。赵洵念的不是词,是在说前世李禄造反,害死皇帝后,她等在郡主府,被迫嫁进赵府做妾。   难怪,一个落了榜的书生只用两年时间就成为皇帝心腹,轻轻松松就收买了她身边人,还让李禄在人前出丑犯错。   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玉明熙走到屏风后,眼中除了愤怒更添一丝恐惧,她看不透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他的目的更不知道他今日约她出来所为何事,难道是为了前世的恩怨,特意来羞辱她?   “不走了?”赵洵从窗边转头,眼角微挑,露出狡黠的微笑,“郡主可否为臣戴上?”   玉明熙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被她放在桌子上的荷包,那是被她压在箱底的那一只,五年间她甚至忘了这个东西的存在,一个定情信物。今日带过来就是为了与他彻底一刀两断,没想到会自取其辱。   她倔强的站在原地,“你怎么会知道三月三,难道你也是……”重生之人。   本以为自己再活一次已经是天下奇闻,没想到还会碰到第二个。可自己是死了之后才重生回来,赵洵当时得势又受新帝宠幸,身边还有娇妻相伴,他是怎么死的?   “郡主想知道的事,臣自会相告,但是……”他走两步来到她面前,指背轻抚她面颊,“郡主要亲自为臣系上荷包,互换了信物,臣才好开口。”   就是想羞辱她罢了,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玉明熙敢怒不敢言,如今赵洵不单是皇帝的心腹,还与她一样同是重生之人。她不知道他手中握着什么把柄,他知道的比她更多,这一次敢拿李澈来威胁她,下一次就有可能是林枫眠,是整个玉家。   少女像是被欺负的狠了,白皙的肌肤泛起淡淡的粉色,昨夜哭红了的眼睛,如今微微噙着泪水,走去桌边,拿起荷包回来,缓缓系在他腰带上。   指腹柔软,灵活的手指在他腰带上穿梭,人却小心翼翼的站在离他半臂远的地方,保持着较为安心的距离。   看着她低着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模样,赵洵恍惚间看到了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单纯天真,无论他说什么话,她都一脸欣赏的看着他,相信他。   小姑娘就在他身边,只要他伸出手就能碰到,赵洵滚了滚喉结,抬手想要触碰她。却听那灵动的声音冷道:“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三月三的,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记忆中崇拜而欣喜的语气在眼前中只有冰冷和恨意,赵洵轻叹一口气,眼中生出疼惜与得意。   他说:“在你走之后,大概过了三年时间,新帝为人暴戾,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后来因为暴虐无道被义军讨伐,我死在了战乱之中,再醒来,发现自己不但没死,还年轻了几岁。”   不同的是,他被玉明熙给拒绝了,重生回来的时候,赵洵刚刚落了榜,家徒四壁,箱子里是玉明熙当初送给他的贵重物品,他守着读书人最后的底线,没有变卖这些信物。   靠着前世在官场上的经验和明里暗里收集的各个官员的罪证,他成功走到了御前。   “我只是在皇帝跟前待了两年,就发现郡主你与之前天真可爱的模样大不相同,不但不求姻缘不议亲,还在官场上大放异彩,便知道了,你与我一样。”   说着,赵洵伸手轻挑的在她柔软的面颊上轻抚,“熙儿,没想到你为了不嫁给我做妾,能做到如此地步。”   玉明熙拍掉他的手,后退两步,厉声道:“我从来都没把你放在眼里过,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你想挡我的路,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曾经将她当做工具来利用的赵洵,在暴露了真面目之后,从来对她没有好脸色。此刻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脸上笑意更深。   他不顾她的拒绝,牵住了她的手,调笑说:“熙儿,你不是能混迹官场的人,你的心不够狠,就算不是我出手阻止你,也会有别人眼红你的权势,给你使绊子。”   “少在这花言巧语。”玉明熙用力想要挣开他的束缚,却拗不过他的力气,“我没有因为前世的事以直报怨,你却本性不改……既然如此,我们官场上见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少女冷漠的眼神让赵洵神色一怔,他松了她的手,说道:“傻熙儿,我是在帮你啊。”   “你想害裴英,这也是在帮我吗?”玉明熙转过头去,不想看他。   赵洵对她解释说,“我为了你,连三王爷都设计了,日后没有人威胁我们的安危,我会让老皇帝好好活着,等到李澈再长大些,我们二人一同扶植他坐上皇位,我做我的摄政王,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护国公主,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话语间满溢激动之情,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他不仅要做摄政王,还要迎娶玉明熙,做大靖国权力最高的男人。   他的计划非常完美,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偏偏跑出来一个裴英,乖乖在京城里做一个无才无德的少爷就算了,到边疆后不但挣了军功,还一路升军职。前几日听人来报,裴英已官至三品,比他都高一级。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远方表弟,成了他迎娶玉明熙的最大障碍。   李澈也好,林枫眠也好,他们都有复杂的关系网和家族,只要用心去查去找,总会有软肋和把柄。裴英却是个特例,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一心忠于玉明熙。   若不除掉他,他们姐弟二人一文一武说不定真能搞出点名堂来。   “熙儿,你不需要他,你的身边有我就够了。”赵洵笑着,一身书生装扮却不见一点斯文气质,满心的老谋深算,狡猾狠毒。   “你做梦!”玉明熙怒道,“你敢动裴英,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赵洵完全不把她愤怒看在眼中,反而更加想将人收在手中把玩,自信道:“已经晚了,只要他离开苍州,就绝对不会活着回到京城。”   闻言,玉明熙转身就要往外走,赵洵拉住她,“我知道前世对你有亏欠,这一辈子我会好好补偿你……我会娶你做我的妻。”   “放手。”玉明熙冷言。   看她态度如此坚决,赵洵有些急躁,“熙儿,只要你与我联手,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住口,你不配叫我的名字。”玉明熙甩掉他的手,打开门走出去。   在热闹的戏曲声中,玉明熙带人离开,走到长街上,回眸看了一眼茶楼上的男人,扯下腰带上的荷包,扔到脚下,眼中满是愤恨。   客人走了,宋治平未加阻拦,等他们走远后才进房中,恭敬问:“大人的事可办成了?”   赵洵看到楼下少女扔了荷包,眼中露出一丝不悦,“有了底气果然是不一样,不过也就让她任性这一时,过两天那个臭小子一死,她没有了靠山,不还是要回到我身边来。”   “那就提前恭祝大人,大权在握,成功抱得美人归。”   离了热闹的街市,玉明熙急忙派人去兵部与吏部打听平北军中的人员调动。   地方驻军内部的职位升降不归朝廷统管,兵部与地方军打交道多一些,能知道一些。若是裴英已经请调回京,折子很快就会送到吏部,由吏部官员安排新职位。   赵洵这个大恶人,前世祸害她还不够,这一辈子还要来对付她。说什么联手,明摆了就是让她放弃夺权,臣服于他。   所有人都以为她想要推举李澈做皇储,只有她自己清楚,裴英才是她的底牌。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兵部与吏部一点消息都没有。飞鸽传书两封,一只原封不动的飞回来,一只现在都没有回来。   玉明熙心急如焚,饭都吃不下,白日里还要去户部做她侍郎的本分,回了府就着急的问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是不是真出事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半个月后,秋叶初落。飞出去的信鸽一只接一只,终于有一只带着信件飞回。   “行至景州,路遇流寇,遭围困数日,方才脱困,将军重伤……”后面的字被血晕染,已经看不清了。纸上的字端庄方正,一看就不是裴英的笔迹。   手里攥着信纸,眼泪登时落了下来。信上日期是在三天前,景州就在京城之外,骑马两天就能到。   玉明熙拿下挂在墙上的弓箭,抹掉眼泪,叫上小燕与府上的护卫军,不到二十人,以去郊外秋狩之名,出了京城。   一路走官道,刚出京郊十几里地,便见不远处一行人马慢悠悠的向他们的方向行来。   看着那渺小的人影,玉明熙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看不清那些人,但直觉告诉她——是裴英回来了。   初秋的风带着暖阳的温度从衣衫上吹过,路边满树的绿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她砰砰跳响的心脏。身背长弓策马狂奔,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她看到对面队伍中有一人冲在前头,向她奔来。   两支队伍皆被甩在身后。   顷刻间,二人在路上相遇,拉住缰绳。骏马长啸,少年片刻也等不及,跳下马来跑到她身边。   “姐姐!”少年喘息声未定,在她身侧张开双臂。玉明熙坐在马背上失了神一般,激动、惊喜、失而复得,所有的心情在这一刻交汇在一起,她说不出话来,扑进少年怀中。   “为什么不回信,我还以为你……我都要担心死了。”玉明熙倚在他臂膀中,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裴英对她的“撒娇”十分惊喜,将人抱得更紧,“我想早些回来见你,便提前请调回京,路上走了快一个月,又出了些事,失了唤信鸽的笛子。”   玉明熙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裴英好好的在她身边,这就足够了。   “你受伤了?”玉明熙想起信上所写,慌忙起身,生怕自己不小心就压到他的伤口。   裴英点点头,不经意地把人拉回怀里,轻声答,“在腰上,姐姐若是心疼我,回府后可替我上药。”   本是求宠戏说之言,玉明熙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如今裴英就是她的救星,她要把他放在心尖上宠,让那个混蛋赵洵看着,她的裴英是如何的文武双全,天之骄子。   长久分别的思念让裴英迷恋与她拥抱的感觉,将人圈在自己怀里,仿佛将她独自占有,再也不分开。   秋日暖光迷离了眼中景,玉明熙的宠爱给了少年错觉,更想再进一步,以解相思之苦。两支队伍的马蹄声渐渐靠近,两人独处的时间就要结束。   裴英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在她脸颊蹭了个浅浅的亲吻,哑声道,“我好想你。”   玉明熙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被亲了之后,脸颊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还要装作大度的模样轻拍他后背,“我也想你……嗯,裴英,你抱得太久了,放开吧……”   赶紧松开,两拨人都快到眼前了!   作者有话说:   玉明熙:得搞掉赵狗。   裴英:亲亲姐姐,抱抱姐姐,打爆赵狗!   ◎最新评论:   【靠,赵狗真无耻】   【,,,,,死过一次的人还这么软弱,女主这圣母是真圣母,给你扣个666】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   【妈的赵狗无耻】   【书币赵狗】   【你写,或者还在写,地雷就在那里,只增不减。】   【赵狗乍一看有点割裂感,一边做着类似那种追妻火葬场的事情,一边想法和说辞又显得很看不起女主。后来想想这样更现实了,爱你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刚好那么美又那么弱,非常好掌控,我敲赵狗真的太坏了,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花花】   【好耶】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晋江,营养液浇灌,码字翻一番~】   【个臭书币赵洵】   -完-   第27章 、27   ◎请君入娇闺◎   初秋的郊外草丰树青,纷乱的马蹄声在路上停下,小燕坐在青竹身后,在他的帮助下艰难下马,朝着玉明熙的方向跑去,来到她身边还未开口关心,就见裴英活生生的站在玉明熙面前。   小燕本想惊叹一句“少爷终于回来了”,却极为不巧的瞧见青年一双手掌温柔缱绻的勾着玉明熙的手指,甚至她都走到跟前来了,青年也毫不避讳。   那眼中深情款款,直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小燕暗道不好,径直走到两个人身边,把玉明熙的手抢过来,自然道:“郡主担心少爷出事,一大早上就出门来找,如今少爷平安归来,您总算可以放心了吧。”   玉明熙并不避讳小燕,但被她瞧见自己与裴英这般小孩子气,还是有些羞赧,顺势应答,“平安回来就好,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吧。”   小燕点头,对裴英解释说:“郡主听说您在景州出事,便带我们出来寻,对外人只说是出来狩猎,回去早了怕别人察觉我们说谎,今儿天气不错,咱们在外头逛逛也好。”   裴英看着脸颊微红的玉明熙,挪不开眼睛,痴痴点头,“都听姐姐的。”   两方人马迅速合成一队,裴英带回的人并不多,只有常柏和七个愿追随他而来的心腹。   京城里面遍布各个朝臣的眼线,裴英是武将回京,只要踏进城门就会被人报进宫里。他活着回来的事若是给赵洵知道了,必定会用更恶的手段报复回来。   此地远离京城几十里,再往前三四百里地就是景州的地界。   路上行人稀少,道路宽阔,裴英的人马刚从围困中逃出,又连夜赶了三天的路,身上血污未洗,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玉明熙记得自己方才路过一个客栈,便提议先过去修整一番,傍晚时分,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再入京城。   一行人往京城的方向走出半里地,便见路边小茶摊旁的林子里矗立着一座两层高的客栈,其中庭院宽阔,马厩里只有零星两只低着头吃草。   客栈里的小孩儿瞧见外头来了这么一大帮行客,欢欢喜喜出来迎接。   裴英下马来,站在玉明熙身旁,抬起手来扶她下马。不等玉明熙开口,便同小二说:“我们外出打猎,在此暂时歇脚,劳烦准备几桶洗澡水,一些饭菜,再要一间上房。”   小二听了吩咐,马上去办事。   玉明熙听裴英安排得当,心中喜悦。不愧是做了将军的人,说话做事当真是不同了。   不一会儿,客栈大堂里五张桌子都摆上了饭菜,正巧日头高升,在这儿吃一顿午饭。   洗去身上的血腥气后,裴英神清气爽来到楼下,邀请玉明熙上楼议事。玉明熙也有事要与他说,便舍了小燕在楼下,独自上楼去。   跟在他身后走上二楼,玉明熙脑子里有些乱,她该怎么对裴英讲呢?又要对他讲多少?   普通人不可能会理解死而复生这种事,她要劝裴英与她一起对付赵洵,既不能把实话全说出来,也不能编得太不像话,只能是半真半假,就算是给赵洵听到,也挑不出错来。   楼下的护卫与裴英亲兵坐在一起,同为护卫军出身的常柏,如今已经做了裴英的心腹,也赚了个校尉的军职,几个护卫打趣说。   “看你如今都是平北军校尉了,不枉跟在少爷身边吃了两年苦。”   常柏笑笑,谦虚道:“我哪有什么本事,功名都是跟着将军才挣出来的,如今将军调回京城,我也就没有军职了,看吏部将将军调去哪里,我就跟他去哪里。”   一帮大男人喝酒说笑,小燕坐在边上听着没意思也插不上话,无聊的吃花生米。青竹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的扒花生,壳扔掉,仁放到小燕碗里。   谈话间,常柏看了看大厅里的人,疑惑地问杨宏,“郡主这次出来怎么只带了这些人?万一路遇强盗怎么办?”   杨宏喝一口酒,答他:“如今郡主身边的近卫军就只剩下我们了。”   只一句话,常柏就明白过来。当初在军营里如松和永福的死仍记在他心里,郡主说过她身边的人有被收买过,如今只剩下这些,想来是经过筛选清查后的结果。   虽然好友分别让他感到不舍,但故友的背叛更让人心痛。   时局变了,玉明熙不再是那个受宠纯真的小郡主,身边能留下些人也好,至少郡主身边还是有人可信,不至于孤立无援。   想到这里,常柏抬头看了一眼二楼,只瞟见少女粉嫩的裙角消失在关紧的门缝中。   杨宏轻叹:“郡主被人盯上了,这些日子等将军等的心急如焚,如今总算想见,他们一定有很多事要聊。”   护卫军们将郡主心事重重看在眼里,又知道羽林都尉收买了永福、如松一干人等,为的就是削弱郡主的势力,打压郡主府。如今裴英回来了,不但玉明熙能定心,他们也有了血性。   郡主太过心软,在外头被人欺负了都不会想着打回去。非得让她听听裴英的话,才能狠下心来报复回去。   护卫军们期待着两位主子的强强联合,常柏欲言又止,只得喝了一杯酒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当初在军中所见,他还没忘记。   只是到现在都不清楚,将军对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刚才又见二人相见时从容自然,坦坦荡荡,常柏难免怀疑是自己多想,心说:郡主踏进官场之后就再没有对男人动过心,即便是将军有心,郡主也必定不会纵着他。   楼上房中,玉明熙坐在桌边,面色严肃地要说正事,还未开口,裴英便落了门栓走到她面前。   他神色微恙,眼中藏着羞怯,问道:“方才在路上,是我唐突了,姐姐莫要怪罪。”   在路上?玉明熙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裴英在自己脸上亲了那一下。她心事太多,哪还有功夫惦记这种小事,忙说:“无碍,你远归疲惫,累昏了头也是有的。”   “我不是昏了头,是太思念你,而且……你出来接我,我很高兴。”裴英站在她面前,有满腔的话想告诉她。   玉明熙看不到青年心里的喜悦,急切的想要让他与自己一同对付赵洵,“裴英,我知道你刚回来不能太累,但是有些话,我必须现在告诉你……”   听她话中的紧张与疲惫,裴英拿了凳子在她面前坐下,点点头,“姐姐说吧,我听着呢。”   青年的身形高大矫健,肩线结实而优美,玉明熙稍稍晃了一下神,想起方才自己扑进他怀里时那瞬间将她包裹的安全感,心尖发痒。   她缓缓说道,“我前不久查到了收买我身边人的幕后之人,他是……我年轻时招惹的书生,与我有些过节,如今得了势便来杀我的威风,前些日子还故弄玄虚请我喝茶,劝我与他一同扶植李澈上位。”   朝中官员相互帮衬是常事,玉明熙在户部得势时也有很多人上赶着来巴结,如果是普通官员前来结盟也无可厚非,偏偏这人与玉明熙有过节。前有恩怨竟然还来谋共主,必定是心怀不轨。   裴英沉声道:“那人是谁,姐姐告诉我他姓甚名谁,我替你除去他。”   “他叫……赵洵,是御前的羽林都尉,如今正得皇上宠信。”   玉明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我没有要你替我去杀人,你如今有官职在身上,你我联手,一致对外,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除掉他。”   裴英不解,“姐姐有什么打算?”   玉明熙犹豫了一会,环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说,“当初我跟你说过,你是我恩人的儿子,如今,我也该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了。”   闻言,裴英仿佛预知到她要说什么,瞬间站起身来侧过身去,就差把不想听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我的爹娘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乖巧的小狼崽突然就生气了,玉明熙心道自己是不是太急了,就这么不带一点铺垫就跟他说这些。   但是她已经等不及了。赵洵手里握着沛国公家的罪证,她顶上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掉下来。如今客栈里没有外人,除了他们两人,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   玉明熙起身去到他身边,软声道:“裴英,你不是说过会听我的话,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吗?”   青年僵硬的身子不肯转身,被触及到心里阴暗的角落,十分不自在。   正要借机转开话题,腰间忽而缠上来一双纤细的手臂,雪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串粉宝石串成的手链,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朦胧的映照在她手上,宝石折射粉嫩的光芒荡漾如染了花色的水波一般,在她的手腕上摇曳出迷人的晕圈。   她一直都戴着……?   裴英心尖微动,察觉到后背贴上来一具柔软的身子,方才洗浴过,温热的皮肤格外敏、感。她轻柔的吐息捂热了脊背,裴英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脸在自己后背上轻蹭,仿佛一只乖巧的小鸟在依恋自己的主人。   他承认自己对玉明熙有以下犯上之心,却从未敢幻想她会在他面前显露如此娇软可爱的一面。   如果不是刚刚听了她提及他的生父,裴英甚至怀疑,玉明熙是不是对他也有那种心思。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裴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玉明熙,早在他痴恋她的温柔,将她看作人生中唯一的光时,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他愿做她的群下之臣。   娘亲和所谓的爹爹早就已经离他而去,他们谁都没有在乎他的生死,而玉明熙在乎他。   如果是为了她……   身后的少女温柔娇小,扣在他身前的手指紧张的交错在一起。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在他背后道歉:“对不起,现在告诉你这些太突然了……如果你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   滑音刚落,青年拉住她的手转过身来,一手揽过了她的腰肢。手掌上薄茧有些粗糙,竟让玉明熙腰身一颤。   “是我慌不择路,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此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玉明熙道。   她一只手撑在裴英胸膛上,想要从他怀中离开。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感觉身上发热,裴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香,落在自己腰上的手炙热而有力,不得不让她另生他想。   裴英是不是太黏她了?普通人家的姐弟会这么亲近吗?她对玉显和李乘风也很亲近,但并不会这样抱在一起。   短暂的疑惑消散在青年的说话声中。   裴英扣紧了她的腰,将人按回怀中,“在遇到你之前,从来无人管我生死,单就这份情意,我对姐姐必定无有不从。可是爹娘虽离我而去,仍旧对我有生养之恩,我要想一想……”   他们曾经聊过那个姓“裴”的爹爹,当时只是几字带过。如今听裴英话中意味,显然是知道,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   “那等你想好了,我再同你讲。”   玉明熙不敢再逼他,只默默的靠在他胸膛上。微微仰头看他脸色,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湖蓝色的衣领宽松的敞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仿佛正在洇出微光。   她见过不少青年才俊,赵洵的清冷中透着魅惑,李乘风是端庄君子,林枫眠温柔爱笑,却爱端着圣贤书里的规矩。他们谁都没有像裴英这样,冷傲中透着野性的美,他的身体上遍布伤痕,刚刚成年的青涩身体,因为大大小小的伤疤而显露出成熟的魅力,有一种独特的力量美。   他的力气很大,玉明熙体验过在他手中无法挣脱的窘迫。可他抱着她,拉她手的时候却是那样的轻柔,好像生怕弄疼了她。   这世间有多少好男子,她不在乎。情、爱在她眼中毫无意义,她只要眼前这个人,只要她的裴英。   紧绷了半个多月的神经,总算得到喘息之机,玉明熙依恋的靠在他身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手掌下的身体渐渐放松,软绵绵的靠过来,裴英低下头来,怀中少女的睫毛微闭,神情放松,一点唇珠嫣红,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颊边显出一个极浅的梨涡,仿佛跌落凡尘的仙子飘进了他怀中。   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吻住她的唇。她整个身体都被他掌控在手中,无法逃脱。   试探着伸出的手在少女轻松的呼吸声中停在半空。裴英犹豫之间,手掌轻轻抚了她的后背,心里轻声劝自己,来日方长。   如今她一心想要除掉赵洵,他要为她达成这个心愿,然后再……   二人从房中出来时,楼下二十几双眼睛祸事光明正大或是偷偷瞧,看二人的表情——裴英脸上笑意柔和,少了许多戾气。玉明熙表情轻松自然,不再那么心事重重。   众人心里偷偷为他们感到高兴。   不管如何,有两位主子相互支撑着,他们郡主府就不会倒。   ——   修整过后回到京城,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边夕阳染红浮云,橘暖色的光辉照在身上,在身侧拉出长长的影子。   后厅备了丰盛的晚饭,玉明熙给裴英夹菜,满心喜悦地同他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多么期盼他能早些回来,而裴英竟然真的回来了,就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似的。   当天夜里,二人早早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玉明熙去了户部,裴英刚吃过早饭,正欲出门就接到了吏部的任命书。将他派到城北军营中做统帅,同样是三品官位。   见了任命书后,常柏面露喜色,待吏部小官离开后,才开心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这可是重中之重的军职。”   京城共有三支军队,一是驻扎在城西的城西军,二是维护京城中治安的金吾卫,三是保卫皇城安危的禁军。羽林卫是禁军中独特的一支,直接听命于皇帝,保护皇帝的安危。   裴英得此任命,并不十分高兴,反问常柏:“这样重的职位为何不给资历更老的将军,反而给我?”   常柏没作他想,猜想说:“定是因为将军屡战奇功,就连封大将军都称赞您作战英雄,吏部的人自然要为您安排好职位。”   裴英展开任命书仔细查看,回想起了曾在哪里见过这字迹,微微挑眉,“随我去吏部走一趟。”   “啊?”常柏没明白过来。   主仆二人来到吏部门前,守门的护卫见到脸面陌生的裴英,问道:“请问公子是?”   常柏回他:“我们是城东明熙郡主府上的,这是裴英裴将军,今日早上刚刚领了任命书,来此请教一些任职的细节。”   官员任职后的朝服官制都是吏部操办,裴英借这个名头上门,不算逾矩。   护卫放两人进门,几番查问后便找到了写下任命书的官员,吏部侍郎,傅琛。   刚正不阿的吏部侍郎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块水油不进的石头,多少人想给他塞好处拉拢,他一概不收。直到如今,没有沾染任何势力,无论是李禄、赵洵还是玉明熙,都没能撬动他。   坐在屋里查看文书的青年一身墨色长衫,神色淡然,被埋在黑白相间的书字中,浑然像从书中走出的墨画。   傅琛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只稍稍抬头看清了来人后,便若无其事的垂下头,继续批阅文书,淡淡道:“将军领了任命书,不去城北军中任职,到我这来做什么?”   裴英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军中统帅没有别的人选吗,给我安排这么高的职位,我自然是高兴。”说罢话锋一转,“但我怕你是念着旧情才将我推举上去,若被有心之人揣测,告你我一个私下勾结。”   闻言,傅琛从文书中抬起头来,缓缓站起身,“将军不必担心,这是你应得的官职,我只是秉公办理,认谁都挑不出错来。”   裴英表情放松下来,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许久不见,你的字还是那么好,让我望尘莫及。”   傅琛淡笑,“我倒是欣赏将军奔赴边疆的魄力,如今功成名就,美人在怀……”   当初二人同在太学读书,裴英还跟傅琛差不多高,如今再见,他已经高出傅琛半头去。看上去高大威严的将军,却被傅琛的调笑说红了脸。   “我还没有跟她表明心意。”裴英有些苦恼,但很快又振作起精神,“好在她不曾对别的男子动过心思,身边就只有我。”   相互陪伴,相互依赖的感情,怎能是旁的男人比得了的?   傅琛听后,冷淡的戳破了他的幻想。   “郡主身边可不缺男子,与她共事的官员,高官家里的公子,还有那位青梅竹马的林尚书……前些日子,听闻郡主与林尚书一同吃酒,吃醉了便留人在府上睡了一夜,感情深厚,无人可比啊。”   傅琛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在人前要么就一言不发,只要同人说话,必定是实话。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哪怕是传言,也必定是真的。   屋里只有二人,裴英眼神一沉,想起自己曾亲口听玉明熙说过,只要林家有意结亲,她也不会拒绝。   自己两年不在,他们两个人时时相见,还在夜里一同吃酒!   裴英不可控制的联想到少女依偎在另一个人的怀中,她的手触碰着另一个男人的脸,在他面前展露自己不曾见过的娇美模样。   “我先走了,有空我再请你吃茶。”裴英转身离去,傅琛坐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手上的工作。   太阳渐渐升高,日辉照亮京城每一个角落,议事大殿中投进明亮的日光,气氛却冷的如同冰窖一般。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白须白发,眼眸中生出怒意,一手捶在龙椅上,怒不可遏。   “真是反了天了!”   立在下头的群臣战战兢兢,无人敢应。就在一刻之前,御史台的金理参奏户部侍郎玉明熙以权谋私,利用职权之便贪污公帐上的银钱,惹得龙颜大怒。   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斥责玉明熙,“让她做到户部侍郎已经是抬举你了,没想到一个女儿家还这么不安分!传旨下去,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让她在府里老老实实呆着,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朝上无一人替玉明熙说话,皇帝听下头鸦雀无声,陡然升高的怒气也渐渐平缓下来,随即派了大理寺少卿彻查此事。   下朝之后,官员们三两结队走出来,小声议论着“玉明熙贪污”的罪过。   “这林尚书可是明熙郡主的亲信,方才皇上大骂郡主,也不见他替郡主说句话,可见这官场之上是没有感情可言的。”   “你懂什么,连我们都知道林尚书与郡主关系匪浅,皇上会不知道?如今只是郡主一个人禁足,若是林尚书开口,那个就是两家一起禁足,那才是大祸临头了。”   被几人议论的林枫眠走在很后面,身边也有几个大臣跟着。   一人担心的问:“金理是三王爷提拔上来的人,如今王爷还在面壁思过,他怎么就敢在御前参奏郡主?”   “郡主这一次,能平安过去吗?”   林枫眠安抚道:“不必担心,大理寺主事是先太子称赞过的人,必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郡主清白。”   一人犹豫道:“林尚书,如今郡主已经二十了仍未议亲,再这样下去,怕是陛下会亲自赐婚,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玉明熙的亲事不止关乎她自己,更关乎他们这些追随于她和太孙的大臣。   若是嫁了一个资质普通的驸马也就算了,就怕是会像四公主一样被送去别国和亲,到时不仅是没有人能保护太孙,他们这一党的势力都会大大削弱。   宽阔的大理石路上,朝臣们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声音或近或远,交杂在一起根本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林枫眠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鬓边黑发垂落,垂首低语,“诸位不必担忧,我会去同郡主细谈。”   “劳烦林尚书了。”   时至正午,晴空万里,玉明熙拿着账目与一女官细细比对,两人一手一个算盘,来回敲打,算珠升起升落,忙活了半晌才停下。   将比对好的数目写上,翻到下一页。   外头匆匆忙忙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玉明熙好奇是哪个司人这么莽撞,随即就听到脚步声直奔着自己而来,紧接着“咚”一声撞开了大门。   玉明熙一点惊讶地看着身着银甲的羽林卫,听领头的人说一句“传皇上口谕”,慌忙跪下,女官和一旁的小燕也跪了下来。   “督察御史金理参奏户部侍郎玉明熙以权谋私,涉及贪污。陛下吩咐,让玉大人您在府上安心等待调查结果,这一阵子就不必再来户部了。”   玉明熙低声应答,“臣遵旨。”   说罢,玉明熙将未完成的事宜都交代下去后,随羽林卫一同出了户部。   一对羽林卫将玉明熙与小燕送到郡主府,随后,在府外安排了人马,将大门侧门和后门全都看守起来,绝不许玉明熙出入。   裴英回到府里时,看到了门口立着的羽林卫,皱起眉头,从小厮口中得知了一大早上发生的事,他急忙走去后厅,找到了百无聊赖的玉明熙。   她正在修剪梅枝。   入秋之后,庭院中叶落花谢。仍有一片菊花开得正好,她无心去赏,拿了剪子细细修剪院中的一枝梅树。   天凉了,哪怕正午的阳光如此温暖,也不比夏日的暖风宜人。如今刚刚入秋,玉明熙却一心盼着等到冬日年假,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安心的赏雪赏梅。   乌黑的发丝垂在双肩上,曦光微暖,雪白剔透的肌肤,背对着阳光,轮廓隐隐渗出月晕般的微光来。   裴英看愣了,他本想质问玉明熙与林枫眠的关系,但她不但被人参奏,还被变相软禁在府中。想来她现在的心情一定不好,自己实在不该再去让她为难。   如今,他切实的体会到了玉明熙在朝中处境的艰难。   若是能帮到她……   脑海中回荡着娘亲的声音,从他很小的时候,娘亲就不住地在他耳边念叨一个人,除了爹爹之外的另一个男人。   “他毁了我一辈子,如果不是他,我们一家三口本可以和美幸福……阿英,你要记住,裴嵘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不管任何人告诉你任何话,你都要记住,你姓裴。”   娘亲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可是却没人喜欢她,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骂她“狐媚子”,“不守妇道”。裴英长大后才明白,娘亲经历的苦,都是拜那个男人所赐。   在客栈里,玉明熙对他开口的时候,裴英就隐隐感觉到她说的话与那个男人有关。   他长得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听过那个男人。当初玉明熙将他称作是“恩人的儿子”,他也只当是裴嵘做过的好事。时隔五年,她又一次提起,确实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情况下。   裴英知道自己的爹娘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不可能会对玉明熙的现状有所帮助。所以,她口中所说的恩人,并不是裴嵘。   他转身离开,心情复杂。   她想要什么呢?裴英莫名感到恐惧,他害怕玉明熙对他的好全都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恩人”,如果她知道娘亲对那人的厌恶,又会怎样对待他呢。   他不想对玉明熙撒谎,只能躲开,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月上树梢,入夜静悄悄。   郡主府里的人早早的休息下了,院子里的石灯只点了一半,因为伺候的主子只有两位,而他们平日里忙得紧,夜里睡的实,很少到前院里来。   卧房中,玉明熙早早的在房中泡澡,准备上床休息。总归也没有公务让她做,早些睡下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小丫鬟往浴桶里到了最后一桶热水,被热气熏蒸后困的直打哈欠。   玉明熙坐在浴桶里,微笑说:“已经很晚了,我这儿也没什么需要忙的,你先回去睡吧。”   小丫鬟提着桶微微躬身,“多谢郡主。”说罢,带着东西出门去了。   撩起一捧热水淋在身上,少女舒适的闭上眼睛,没有注意到院子里走来的轻缓脚步声,直到人走到门前,敲响房门,她一个激灵坐正,搅得桶里水花乱溅。   玉明熙忽然有些紧张,小燕去厨房为她端安神汤去了,如果是她回来,不应该会敲门。   片刻后,外头传来男人微哑的声音,“姐姐,是我。”   玉明熙稍稍放松了精神,反应了一会儿后又紧张起来,大半夜的裴英来她院子里做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等明天再说呢?   紧接着,她想起了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关于他的真实身份。   玉明熙心中偷喜,难道是他想开了?   澡也来不及泡,忙从水中迈出,玉手捏了架子上的白棉巾擦水,平常是小燕伺候她洗浴,自己上手就是手忙脚乱的。   “你别走,等我一下。”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身上套衣服,水渍未干,草草穿了一件白色内裙,披一件淡粉色的外衫后,着急地开门请他进来。   门扉打开,热腾的水蒸气迎面扑来,裴英感到眼前朦胧了一会儿,便见少女赤脚走来,被水温润过的肌肤宛如温润通透的白玉,外衫遮不住的肩颈犹带潮红,呼吸之间洇出一痕浅淡的桃花色,显然是沐浴过后,身上热气还未消退。   裴英站在门外,视线从她颈间滑落,白色内裙被水湿了几块,贴在她身上勾勒着曼妙的身姿。再向下看到能看到裙下露出一截雪白玲珑的脚掌,十枚脚趾圆润沁粉,在烛光中闪着水色。   如此香艳的一幕所以让任何男人为此血脉喷张,一时冲动,就会犯下大错。裴英咽了咽口水,直想扑过去将她按在墙上吻个透彻。   收回视线时,连呼吸都热了。裴英扭过头去,“你不必如此着急,若是不方便,我便明日再来。”   实在要忍不住了,口中上牙与下牙打架,磨的心痒难耐。下、腹升起一股燥热,隐隐有抬头之势,再不离开,就要被她发现自己藏着的龌龊心思。   男人转身要走,玉明熙赶忙拉住了他的手,“别走,我没有不方便……你进来吧。”   邀请一个男人走进自己的闺房,玉明熙合该知道这是多么不合规矩,可她偏就这么做了。   她已经等不了了,非得让裴英去认回皇族不可,最好今晚就说开,明天就做回他的皇子。然后她这禁足,不日就能解了。   裴英走进房中,屏风后是热气熏腾的浴桶,一旁的架子上挂着女儿家的衣服,白粉色的云锦之下露出红艳一角,叫人忍不住联想,那雪白的内裙之下是何等春色。   “姐姐请我进来,不怕我吗?”男人的视线盯在那玉白的后颈上,居高临下的视角,甚至能沿着脊线看到她整个后背。   “我怕你做什么,你来找我,是不是……想通了?”玉明熙站定,迫不及待的问。   “是,我想通了。”   随着话语声落下,男人的手指穿插进她发间,点在那脆弱柔软的后颈上,指下的身子一阵轻颤。   玉明熙转过身来,握住了他不老实的手,一本正经道,“不许胡闹,我要跟你说的可是正事。”   裴英淡淡一笑,在少女的惊愕中将人轻松抱起,一手托住她的背,一手勾在膝下,稍一用力,玉明熙便撞在他身上,水渍与水雾借着轻薄的布料在身上晕开,两个人的身子仿佛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   玉明熙羞红了脸,不住地敲打他的胸膛,“裴英你放我下来,这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说:   小裴A上去啦!   感谢在2022-02-20 22:59:25~2022-02-21 22:2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第二份半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urdaddyvv 5瓶;沐·Q、青鸟戚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不是,这怎么回事,被锁了???天呐,写了什么色色的情节吗,斯哈斯哈】   【今天看的好几本都锁了,呜呜呜呜呜呜】   【大大加油!哈哈哈哈】   【呜呜呜,小裴你再大胆一点,老婆不就到手了吗】   【哇哦俩人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   【哇哦】   -完-   第28章 、28   ◎“姐姐,我喜欢你”◎   依偎在男人怀中,玉明熙丝毫没有担心他会伤害自己,脑筋一个劲儿的害怕这场景被别人看见,她就是长了一身嘴也解释不清楚。   裴英抱着衣着单薄的少女,仿佛抱着一个不甚乖巧的孩子,口中不悦道:“姐姐不是说不怕我吗?”   “这不一样,你快放我下来,小燕她一会儿就回来了。”玉明熙轻推他的身体,手掌无意间从他脖颈滑过,所到之处点起一片燥热。   裴英轻笑,原来不是不想给他抱,而是怕被别人看见。他固执的将人抱到床上,让她安心坐下,自己半跪在床边,一手捧着纤纤玉足,取了床边的鞋子,亲手为她穿上。   低头道:“姐姐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尽管说便是,我洗耳恭听。”   脚掌被人握在手里,玉明熙身子轻颤,手心不自觉的握紧了锦被。他的好心好意已经逾越了男女界限,可玉明熙无法出言怪罪,莫名升起一股奇怪的心情。   威名赫赫的裴将军半跪在她脚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虔诚而专注。无论在外面多么冷漠孤傲,在她身边就只是一只乖巧的小狼崽。   这是她为裴英选的路,她要让他成为一代帝王,而她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被他人左右,选择自己的人生。   能够找到裴英,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玉明熙摸摸他的头,手指顺着鬓发滑到他脸侧,轻轻捧起他的脸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裴英,我要说的事可能你一时无法接受,但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也要好好听着。”带着命令的语气并不让人厌烦,裴英仰视着她,心里已经有所准备。   玉明熙继续道:“其实你的亲生父亲就是……当今陛下……他一直很想你。”   话音刚落,裴英眼中升起怒色,“是他?竟然是他?”   他总算明白了娘亲一生的不幸是从何而来,临死了也不告诉他那个恶人究竟是谁,也从未告诉过他为家人报仇。原来那个人高高在上,躲在宫墙里享尽荣华富贵,不在乎他们一家人的死活。   男人皱着眉头看她,“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却一直等到现在才告诉我。”   被他这样盯着,玉明熙有些紧张,解释说:“之前找到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不识字也不懂人情世故,我怕这么大的事会吓到你。后来你入了太学,我想告诉你,但是你突然做决定要去边疆从军,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所以没有说出口。”   看她神情如常,不像是说谎,裴英没有追问下去,反问皇帝,“你说皇帝是我的父亲,那他怎么不来找我,姐姐都能找得到我,皇帝有通天的本事,竟然找不到我吗?”   这倒是问倒了玉明熙,前世她与皇帝关系十分亲近,也是从未从听他说过思念遗失皇子,一直到了临死才对她交代有这么件事。   那时的皇帝失去了太子,送走了四公主,不成器的五王爷让他恨铁不成钢,暴戾的李禄带兵篡夺帝位更让人心痛。   儿女双全的老人到最后却落了一个被亲生儿子逼死的下场。或许是因为结局悲凉,才不由得思念不知下落的小皇子,幻想着如果能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来做继承人,或许就不会是这种结局。   不需要的时候,只当没这么一个儿子。等到需要他了,想起他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人总是在坏事已经发生的时候才想方设法补救,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玉明熙能够猜测出皇帝当时的心境,却无法开口对裴英讲,只能说:“其中内情我并不知晓,但是你的确是皇家的血脉。如今你已经是三品官员,想要面圣只需往上递个折子,然后父子相见……”   男人的眼神稍稍偏向一边,思考了一会后,回过神来正视她,开口问:“姐姐希望我去?”   玉明熙柔声答:“我当然希望你去,虽说当时找到你是想报答陛下对我的恩情,而现在时过境迁,陛下对我早已没有宠信,但你还是皇子,只要回到皇家去,对陛下对我都是好事。”   “如果是姐姐希望的,那我就去。”裴英微微笑一下,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像是将一件珍宝握在了手里。   就这么答应了她。   玉明熙心底微动,喃喃道:“裴英……你真好。”   话音刚落,半跪在脚边的男人站起身来,挡在床边的红烛前,少女瞬间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中,不得不抬头看他。   俊美的容颜在背着光的阴暗中也没有丝毫失色,暗淡的阴影为他增添了几分强势的威压感,哑声道:“姐姐若是觉得我好,便亲我一下吧。”   “啊?”少女透过细密的睫毛,静静仰视着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晶莹透亮,如同单纯的鸟雀一般。   “上一次让你躲开了,这一回,就许了我吧。”男人说着,一双浅色的眸子定在她身上,凝视着少女眉目静澈,面容娇嫩如花,唯有一点唇珠染了胭脂色的嫣红。   裴英缓缓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腿侧,似是不经意的按住她柔软裙边,将人困在自己双手间,叫她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遭。   玉明熙读不明白男人的心思,满心都是胜券在握的喜悦,看着面前如同稚子一般撒娇的男人,心中又喜又得意,她小时候也爱这样向邻家姐姐撒娇,如今也轮到她来哄小孩子了。   双手揽住男人的脖子往下拉,自己个子不够,稍微起身迎合他的高度,粉唇微张,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噗通噗通。   激烈跳动的心脏让裴英皱起眉头,在短暂的亲吻结束时,双手搂住了她将要落下去的身子,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舍不得松开。   “你呀,还跟个孩子似的。”少女的语气无奈中带着宠溺,轻拍他的后背,“只纵你这一回,下一次还是求些别的吧。”   他能求什么?金银珠宝,名利权势,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无非是想要眼前这个人罢了。   男人阴鸷的眼神隐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玉明熙直觉得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她不得不坐回到床上,可身上的男人像是故意卸了力气似的,将全身的体重都压在她身上,玉明熙“哎呦”了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陷在柔软的云锦被中。   靠在颈窝间的脑袋毛茸茸的,像只小崽子一样拱来拱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被他头发蹭到发痒,搂在腰上的手也格外不安分,玉明熙实在忍受不住浑身发痒,笑出声来。   “裴英,别闹我啦,痒死了!”玉明熙笑着拍他的后背。   男人置若罔闻,跪在床下的半身将她裙下并拢的双腿纳在其中,上半身将她雪白的身子拥在怀里,整个人热得跟火炉一样,隔着衣物,玉明熙没有察觉到他身体的异样,反而因为腰间的痒扭的更厉害,小腿不经意间磨蹭在男人腿上,隔着衣衫,碰到了一柄短刀。   身体好热,怀中抱着娇软的美人,裴英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声音哑的不像话,低声唤她:“姐姐……明熙……”   玉明熙渐渐笑的没力气,小腿上被硬物抵住的感觉愈发明显,小声问道:“裴英,你腰下佩的短刀是不是有些大了?”   听到她不带一丝迷离的声音,沉溺在情热中男人瞬间清醒过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明熙只是拿他当孩子一样宠着才没有推开的,他却想着趁人之危,对她……做那种事。   裴英从她身上站起来,转过身去隐藏自己勃发的欲、望。   玉明熙继续说,“贴身的短刀一定要精巧,不然会把衣服磨坏。你带的这个尺寸好像有些大,我明日让人去给你打一把。”   “不用了,我先回去了。”裴英逃似的出了房间。   端着安神汤回来的小燕刚踏进院门,就看见月色下一个男人从玉明熙屋子里匆匆跑出,从她身边经过时,小燕才认出来这是裴英。她还没开口问,裴英就出了院子,背影都瞧不见了。   小燕走进屋里,左右瞧瞧,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那方才,岂不是只有郡主和将军单独在一起?   小燕神色大变,将安神汤放在桌上,同玉明熙说:“郡主,少爷他也太没规矩了,大晚上的,怎么能往您房间里跑呢?简直就是无耻、下流!”   玉明熙从床上站起,看着气鼓鼓的小燕,心虚道:“是我让他进来的,因为有事要说。”   小燕压低了声音谨慎道:“有什么大事儿不能明天再说,万一他有什么坏心思,郡主您怎么斗得过他呀。”   闻言,玉明熙在心里偷笑。他能有什么坏心思,跟个孩子似要她亲,不过是抱了一会就羞得逃跑了,不愧是洁身自好的裴将军。   主仆两人随口聊了几句,玉明熙安抚下小燕后便满心欢喜地上床休息。   裴英明日就会去见皇帝。   她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寂静夜里,夜风吹散了天际的浮云,藏在云后的圆月显露出来,清淡如水的月光洒下,巡夜的家丁只仰头看天地明月,吹灭了手上的灯笼。   院子里不留一人,房中一片漆黑。压抑的喘息声吞在齿缝中,男人满头热汗,身体热的厉害。   脑海中是他偷偷恋着的女子,一颦一笑,倾城容颜,都该是属于他的。   回忆梦境里,她雪白的手指按在他肩膀上,嫣红的唇轻轻吻在他脸上,软嫩的腿坐在他身上欢快的摆弄,像只可爱的小雀儿拨弄着他的心。   “明熙……嗯啊……”   一声叹息过后,屋中只剩下死寂。   ——   第二日中午休息,各部的官员们不约而同的讨论起新任的城北军统帅,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青年担任了如此要职难免惹人羡慕嫉妒。   林枫眠来到礼部后就见手下的礼部侍郎上赶着来同他说此事,神色欣喜,“听说那位裴将军是郡主的表弟啊。”   林枫眠点点头,“他昨日就领了任命书去了城北军中,怎么你们今日才知晓?”   礼部侍郎憨笑说:“之前没注意,城北军统帅的位置都空了小半个月了,如今是我们的人填上去,总算能定下心来了。要不是他一大早请旨进宫去见陛下,这事儿估计还要过两天才会惹人注意。”   “裴英请旨进宫?”   “对啊,今早递的折子,这个时候已经在宫里了。”礼部侍郎对此不甚在意,“裴将军年纪还小,进宫去也无非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想来是领了这要职受宠若惊,才进宫去在陛下面前讨个乖。”   林枫眠疑惑,官职是吏部定下的,之前听说裴英去了一趟吏部,他与吏部侍郎傅琛是同窗,若是对官职有疑问,也应该在傅琛那里弄明白了才是,为什么要进宫呢。   不过他是玉明熙身边的人,做事一定问过她的意思。林枫眠没有多想,公务办妥后,来到郡主府。   因为皇帝的口谕,玉明熙被困在府中不得出入,林枫眠借口看望,塞了些银子给护卫才被放进去。   玉明熙正在前院摘花,几株秋海棠长得正好,她剪下几只养在瓶子里,为房中增添些许花色。将剪下的花枝递给小燕,玉明熙从花丛中起身,看到了庭院中走来的人。   尚书大人容貌清俊,一袭青衣曳地,腰间系一条墨绿色腰带,绾一枚颜色通透的翡翠玉坠子,缓缓走来,步法端庄。   “明熙,你可还好?”未至身前,林枫眠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玉明熙忙把手上的剪子递给小燕,拍拍手上的碎屑,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我都好,你不用担心我,这几日不用忙公务,反而清闲许多。”   林枫眠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扶她。玉明熙将手搭在他手上,从花丛中迈出,踩在鹅卵石小路上,拍打掉裙边上挂着的枯叶。   竹马站在她身前,语气有些愧疚,“之前在殿上我没有跟你说话,是怕……”   “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玉明熙起身打断他的话,微笑说,“枫眠,我们两个人之间不用说太多。”   闻言,林枫眠轻笑一声,低下头去。   二人走去前厅,林枫眠一边走一边问,“有人与我说,担心你的婚事,你如今已经不小了,夫家还没有着落,你自己可有心仪的人选?”   “让我自己来挑?”玉明熙玩味似的微笑着,“那我就挑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长得好看一些,脑袋愚笨一些,不会算计人就行。”   听罢,林枫眠替她补充:“还要对你好。”   “对我好?”玉明熙忍不住笑出声来,“对我好的人多了,为了我的名,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有人对着我当面笑背后骂。这一条是最不重要的,对不对我好重要的不是在我,而是在他怎么看待我,我最讨厌将自己的命运拴在别人身上。”   林枫眠皱眉,“所以你觉得未来的夫君不对你好也无所谓?”   看到竹马脸色有变,玉明熙赶忙扯了他的袖子晃悠着赔笑说:“你不要不高兴嘛,我就是跟你随口说说。真到时候看上了哪家公子,一定拉到你面前让你过过眼。”   “……”林枫眠沉默了一会,开口说,“我娘一直跟我说,让我带你回去见见她,你要是有空,能随我去一趟吗?”   听到此处,玉明熙眼神看向了别处,为难道:“枫眠,你娘的心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这是想让我们两个……凑合凑合。”   “不是凑合。”林枫眠脱口而出。   拉住身边人捏在他袖子上的手,林枫眠鼓足了勇气,暂时将圣贤书抛在脑后,出言不逊一番。   “既然你注定要嫁人,我也没有娶妻,那我们两个在一起,于情于理都合适。”   此言一出,身后陪侍的丫鬟们忍不住捂嘴偷笑。小燕笑得最厉害,差点盖不住笑声,激动的看着二人:等了两年,林公子总算说出口了,只要郡主开开心心的点个头,这段良缘就算是成了!   玉明熙微微挑眉,好看的唇抿起来,良久才道:“枫眠,你是不是糊涂了?”   听到这样的回应,林枫眠瞬间局促不安起来,握着她的手都由勇气成了错,激动道:“我没有糊涂,我原本不想说,但是平民百姓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玉明熙转过身看着他,表情淡然,“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们两个绝对不能结为夫妻。”   “为什么?”   “尚书大人看了那么多书,平日里比谁都要聪明,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玉明熙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心无杂念。   她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情谊即使各自成了家也是不会忘却,但是你并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将你看做一个男人,硬要凑在一起,日后顶好是相敬如宾,万一出了问题,这十多年的感情就白费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仿佛闲聊一样说着人生大事。跟在后头的丫鬟小厮自觉放慢了脚步,远远的跟着,让二位主子能聊的自在。   林枫眠一向恪守礼教,即使不高兴,说出话来也是温声细语:“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玉明熙在外人面前端着礼数,在自己人面前便格外放松,灵动的眼睛看向他,歪头问:“你看到我会有心动的感觉吗,看到我在别的男人身边,会吃醋吗,有没有想亲我,抱我?”   “别说了……”林枫眠掩面,听她说这些只觉得尴尬,连画面都不敢想。   看他的反应,玉明熙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吧,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拿我当妹妹当朋友想护着我罢了。”   林枫眠揉揉额头,“是我糊涂了。”   “没关系。”玉明熙本就不把他的冲动之言放在心上,两个人小时候什么胡话都说过,想摘天上的星星,把宫门上闪闪发亮的金子撬下来,也说过在一起永远不分开。长大之后不觉得当时天真幼稚,反而怀念那段单纯的时光。   林枫眠忧虑道:“你的婚事怎么办,这么拖下去,不怕陛下把你嫁去别国和亲吗?”   玉明熙苦恼起来,“怕呀,你今天来倒是提醒了我,的确得找个驸马了。”   ——   灿烂的阳光照在御书房外,房门紧闭着,所有的太监宫女都在门外候着,里头只有皇帝和新上任的城北军统帅,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都不得入内。   宫人们不敢议论,却在心里犯嘀咕,这位裴将军到底是什么人物,初次进宫面圣,竟然能让皇上把人都赶出来,独留他单独说话。   日头升到最高处,秋高气爽的天气让人神清气爽。御书房中被光线照的通亮,谈话已经到了尾声。   皇帝坐在椅子上,半边身子都被奏折遮住,面容苦涩,脸上的皱纹深陷下去,更显岁月不饶人。   “是朕对不住她,让她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   “娘亲回到苗疆后没有再嫁他人,因为思念父亲久积成疾,不久便过世了。”裴英跪在皇帝面前低头说着悲痛的话,隐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却冷漠而淡然。   皇帝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苍老,对待身边的人也不如从前一般信任。没有了李乘风,剩下两个王爷完全不能入他眼,而眼前这个孩子却恭敬聪慧,更有上战场杀敌的胆魄,正是他理想中的帝王之材。   将近古稀之年还能得到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皇帝满心喜悦,又不得不提防将他养在府中的玉明熙。   “明熙郡主将你带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如今你认回皇家就要搬出郡主府,日后再遇郡主要如何待她?”   裴英从容答:“郡主是陛下认的义女,便是臣的义姐,臣待郡主既然已姐弟之礼待之。”   皇帝又问:“若日后我要处置了她,你又当如何?”   裴英稍稍抬起头,“陛下是天子,当然可以随意处置臣子,臣绝不会徇私枉法。”   听了回答后,皇帝脸上的愁容渐渐解开,一改方才的沉重语气,夸奖说:“先前还觉得她是野心太盛,如今看来就只是个眼界甚短的姑娘罢了。”   皇帝一度以为玉明熙有挟持太孙把控朝政之心,如今他的亲儿子回来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在郡主府里养了几年都没有被玉明熙发现,看来她也没有多么聪明。   裴英的一面之词哄的老皇帝对他和玉明熙放下戒心,叫了人进来拟旨,开开心心封了他一个王爷,还赐了皇族的姓氏,改名为李英,昭告天下。   从御书房走出,太监为其引路,奉承道:“六王爷您请回住处暂等两天,等王府修整好了,大内的人便会帮你立即搬府。”   “嗯。”裴英语气冷淡,丝毫没有为此感到高兴的意思。   权力场上波诡云谲,他在皇帝面前将隐藏身份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暂时让皇帝减少对玉明熙的注意。但是长久下来,总有一天谎言会被戳破。   这样还不够。所有威胁到她的人,他都得为她除去。   晚些时候,皇帝的旨意与昭告天下的告示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间郡主府门庭若市,多少官员上赶着上门结交六王爷,即使裴英未归,他们也要在玉明熙面前露个脸,有照顾六王爷的情分在,无论是陛下还是王爷,都不会亏待了她。   多少年前的宴会上,裴英走在席上都没有人认识他是谁,只当他是玉明熙带在身边的近侍。如今野鸡变凤凰,不仅有统帅的职位,还成了皇族中人。   林枫眠上午刚来过一趟,下午听说了这事,慌忙从礼部赶过来,想要问个究竟。   来到前厅上,看到府里处处都是人,朝臣、官眷连带着不爱凑热闹的武将都在郡主府中,只等着六王爷回来,能够结交一番。   厅中是几个老臣围着玉明熙问这问那,玉明熙显然被问的烦了,不知怎么回答时就只能干笑应对。   “这六王爷真是聪明啊,知道养精蓄锐,避开锋芒,竟然连郡主都不知道他的身份。”   “不过六王爷能找到郡主,依附郡主,也是因为您待人温和大度,若是三王爷那性子,怕是直接把人扔出门去了,哪还谈得上好生教养呢。”   裴英在皇帝面前的说法,没多久就传到了外头,所有人都当是流落在外的皇子为了回到京城,才隐藏身份寻求玉明熙的庇护。   朝臣们都称赞裴英的聪慧,反倒不在意玉明熙的心机,只当她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林枫眠在一旁听了这些说法,对事情也有了了解,走过去将人从老臣中间带走,到人少处才问:“你真的不知道裴英是皇子吗?”   他眉头紧锁,显然是没把外人口中的讨论听进去。她应该是不知道,按照他们两人的关系,有关皇子的消息这么重要,玉明熙不可能不对他讲。   “我不知道。”玉明熙一早便愁自己要如何对外人解释,谁知裴英替她编了一个很好唬人的谎,她便借坡下驴。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突然冒出来一个六王爷,政局完全被打乱了,他们原先想要扶植太孙,现在看来是难上加难。林枫眠有自己的想法,但他更想先听玉明熙的打算。   玉明熙眼中闪着光,难掩心中的激动,“枫眠,这是老天在帮我们,凭着我和裴英的情分,日后他成了太子,我们就再也不会有敌手了。”   林枫眠谨慎道:“可是他值得我们追随吗?万一日后事成,狡兔死,走狗烹……”   玉明熙忙让他安心,“我们是臣子,求的是一位明君,只要安于本心,别的什么都不用怕。”   被老皇帝猜忌久了,难免会害怕哪一天大祸临头。人老了总会有糊涂的时候,而裴英是个年轻人,他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说了一会儿后,玉明熙看向了外头的人群,瞧见了有不少官员家的子弟也来了府上,脸上带笑,同林枫眠说了一声,“我去看看驸马有没有来”,走进了庭院中。   黄昏时分,万众瞩目之下,裴英走进了郡主府。   一众道喜的声音在耳边萦绕,裴英客气的点头示意,视线却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远在庭院一角的一抹淡粉色立在两个青年身边,三人有说有笑,少女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看在裴英眼底格外扎眼。   他听了她的话做了王爷,赶回来想要让她安心,告诉她不用害怕,所有的事都有他来承担。可入眼的却是玉明熙与别人说笑,仿佛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或许是在谈正事?   这样想着,裴英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立在嘈杂的人群中,听着千篇一律的奉承只觉得无聊。   天黑下来后,府中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裴英终于当面见到了玉明熙。   她脸颊绯红,整个人都像是刚从酒坛子里捞出来,软软的趴在桌上,旁边的小燕怎么劝也听不进去,想扶她起身,奈何自己也是个女儿家,力气不够。   “我来吧。”裴英说着,拨开小燕,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   小燕大惊失色,慌张的看向周围的丫鬟家丁,显然他们也看到了这一幕,有的低下头去避嫌,有的躲在不显眼的地方偷看。   小燕忙拦住裴英,“王,王爷……我带郡主回房便好,您早些去休息吧。”   今时不同往日,裴英已经不是可以随便议论的“少爷”,而是皇家血脉,受皇帝宠幸的六王爷。小燕不敢像从前那样对他无礼,说话的语气都恭敬了不少。   裴英没有应她,厉声道:“姐姐说过本王也是这府上的主人,郡主府里的事若是随便传出去,便是本王管治不力。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想用血来祭本王的剑。”   他敢在人前大摇大摆的将人抱在怀里,还怕杀几个人立威吗?   闻言,满院子的丫鬟家丁齐齐跪下去,任谁都不敢说一声不是。小燕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仿佛他之前的不争不抢,乖巧懂事都是装出来的。   玉明熙醉意朦胧,今天是真的高兴才多喝了几杯,迷蒙的睁开双眼,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男子的外衣,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再向上看,终于瞧见了将她抱住的人。   裴英低头看她,迈进院子里,“姐姐今天是跟哪家公子吃酒?”   “你如今成王爷了,我心里高兴。”玉明熙咯咯笑着,“完成了你的大事,我也操心操心自己,选个驸马,早些把自己嫁出去。”   “嫁出去?”裴英停在房门前,将人放下。   玉明熙脚刚落地,晃晃悠悠的扶住他的肩膀勉强保持平衡,天真的说:“对啊,我如今都二十岁了,不像你还不着急议亲。今天那个小公子人挺好的,家世也干净,如果他也愿意的话,我就……”   “不行!”裴英冷冷打断了她。   玉明熙隐约听出他话中的怒意,只当是他不舍得自己成家,安抚说:“我总是要嫁人的呀,你不用担心,他品行很好,以后我们成了亲,我对待你你还是像现在一样,不会因为成了家冷落你。”   “你与他有什么情义,今天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就想嫁给他?”裴英不可控制地放大了声音。   玉明熙酒意上头困得紧,拢起披在身上的外衣,转过身去推开门,“裴英,我们明天再说这件事吧,我先睡了。”   身后的男人不管不顾的冲进来,玉明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住手腕按在了墙上,身旁的门还敞着,随便什么人走进来都能看到他们两人亲密的接触。   “你干什么?”玉明熙醉酒无力,双足酥软,只能堪堪倚靠在墙面上支撑身子不倒下去。   男人一手捏住她两只手掐住高举在头顶,一手掐住掌下柔韧的腰身,将这具柔软雪白的身体揽到自己身前。   蛊虫察觉到他的欲、念,在脑海里叫嚣着:咬断她的脖子!   拧断她的手足,让她永远逃不开。   嚼碎她的骨肉,吮吸她的鲜血。   反正她也不拿你当男人看待,把你的感情看作是儿戏,那你就让她知道你的手段。让她哭,让她痛,让她除了依附你之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玉明熙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眼底烧着嫉妒的怒火,仿佛在下一秒就要爆发,将她摧毁。他果然生气了……双脚不安的并拢在一起,玉明熙不知道该怎样安抚他,只得稍稍上前,往他怀里蜷得更进了一点。   “你别生气,我是醉了,脑袋不清醒,我也不是一定要嫁给他……”   主动贴上来的身躯筋酥骨软,肤柔如绵,带着淡淡的酒香气。裴英浑身肌肉紧绷,缓缓松开了困着她手腕的手,紧接着,脸上一热,十根雪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抚在在了他脸上,宛如一串温润的玉珠。   那张桃花般的脸微微仰起,迷茫而惊惧地看着他,裴英烦躁道:“为什么连那种人都可以,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我一直都想着你啊……”玉明熙睁着眼睛,睫毛上濛濛的都是湿雾,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生气,她为了他的今日苦心筹划,还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裴英再也按不住内心的情愫,直视他的双眼,“姐姐,我喜欢你。”   玉明熙稍稍顿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回他,“我也喜欢你啊,我们是姐弟,这不是应该的吗。”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子不由分说的压过来,玉明熙再一次被迫靠在了墙上,身后是冰冷的墙面,身前是男人灼热而结实的胸膛,他的手捏着她的下颌,玉明熙被迫抬起头来,粉唇微张,吐出一口酒气。   男人锋利的犬齿咬着唇线,显出紧绷的下颌线,在少女迷茫的眼神中,一口咬住她的唇,含着肖想已久的唇舌挑、弄吸、吮,动作不可控制的粗暴起来。   喝再多的酒也无法让玉明熙觉得这是个梦,她快要窒息了。   作者有话说:   郡主算计小裴那么久,接下来,就是小裴的主场了   ps:郡主就是个有点小心机的笨蛋美人,没那么厉害(不然也不会被窝边草给吃了)重生只改变了她对待爱情的态度,不可能把脑子也换了(所以不要再说郡主重生还那么废的话啦,她本来就很废呀)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   【有道理,重生了性格什么的也不会变的,又不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时候登基,快点,等不及看小裴大开杀戒了】   【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   【晋江潭水深千尺,不及地雷砸你情~】   【好耶】   【哦莫哦莫终于!】   -完-   第29章 、29   ◎他成功手握帝位◎   从未被触碰过的唇被男人霸道的掌控,他的动作青涩急躁,夺去她口中的空气。   玉明熙快要无法呼吸了,她感到惊恐,不只是因为裴英反常的举动,更因为他带有入侵性的吻让她脑中一片混沌,无法思考。本就虚浮的双腿无力的垂下去,整个身子跟着坠落,被男人一手捞住,往他身上带了带。   唇齿之间晕开淳厚的酒香,她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醉了还是裴英醉了,绵软的身子无力挣扎,双瞳渐渐涣散。   少女的不反抗在男人眼中就是无言的默许,他吻住那软嫩的唇,如同含住一片渗出露水的花瓣。心底一片痴想,妄想着自己炙热的感情能够得到回应。   她能与林枫眠彻夜醉酒欢歌,可以跟几个刚认识的公子嬉笑言谈,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呢。   他要把姐姐抢回来。   时至今日,裴英已经有了底气,他不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奴隶,有了足以保护自己也能够保全她的地位和权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玉明熙身边,甚至不会在意有人撞破他们两人的春、情。现在的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断一条性命,还有什么值得顾忌。   绵长的深吻让二人中间的空气热烫起来,裴英揽着她往床边走去,可少女走起来摇摇晃晃,如弱柳扶风一般。   他低头看一眼,玉明熙脸色涨红,睫毛微微一颤,因为长时间的呼吸不畅,已经处在半昏迷中,连反抗都没有。   裴英心下一惊,赶忙放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就听到玉明熙倒吸一口气,紧接着猛烈的咳嗽几声,终于喘过气来。   她一手扶在桌上,抬起眼来看他,眼中的迷蒙之色一扫而空,一双乌黑的瞳闪着泪花,像是半融的冰雪挂在眼角。   从窒息中缓过气来,少女眼角的红飞快地消退,薄唇微抿着,被男人欺负到水润生艳的唇珠格外惹人怜爱。   裴英在她面前俯下身,想要将人抱起,却被玉明熙向后一个踉跄躲开,没有摔倒在地上,反而坐在了凳子上。她大口的呼吸着,沉静的容色还未褪去红艳。   “你,你别过来……”玉明熙抬手阻止他。   少女的反感和排斥让裴英滚烫的身子瞬间冷了下去,低着头喃喃道:“姐姐,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是不是喝多了?怎么醉的比我还厉害。”玉明熙迷糊着,怎么都无法理解裴英方才的举动,他不是洁身自好,从来不喜人近身吗?   “是姐姐你喝醉了,竟然想着嫁给一个刚认识的男子,他容貌地位样样不如我,你愿意屈身嫁给他,为何不能和我在一起?”裴英声声怨恨,一双剑眉紧蹙。   原来是吃醋了……   玉明熙揉着发晕的脑袋,没有力气去安抚他,只说:“我实在困了,明天再说吧。”   裴英站在原地不愿离去,身旁烛火斜倾,在他身上荡开一层细碎而朦胧的金光,玉明熙迷蒙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无法聚焦,只隐隐看到男人满是不悦的表情。   如今他才只是个王爷,就敢对她的婚事指手画脚了。玉明熙心里十分烦躁,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林枫眠都贴心的体谅她的决定,向来听话的裴英却因为这事儿跟她较劲。   她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身后的男人纠缠着要跟上来,还没拉住她的手,脸上便接了少女扇过来的一个耳光。   裴英捂着脸,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玉明熙紧皱着眉头,因为醉酒而垂下的眸子散发着怒气,渐渐有些口无遮拦,“不要得寸进尺,我的婚事我自己会做主,你只不过是我的义弟,有什么能耐来替我做决定。”   说完之后,手上的麻劲儿渐渐清晰,玉明熙意识到自己打了人,眼神稍稍清明了一丝,回过身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喝醉了管不住自己的手……”   男人沉默了好久,高大的身影在少女面前只剩下落寞,淡淡道,“姐姐打的对,是我不知身份冒犯了姐姐。”   房中一片寂静,玉明熙扶着床柱没再说话,直到听见男人转身离开后关上门的声音,才终于卸下一身防备,倒在床上。   昏睡之间,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走来,玉明熙眼皮沉重,睁不开眼。   小燕端着醒酒汤在院里撞见了从屋里走出来的裴英,这一次,裴英没有匆匆逃开,而是停在了她面前。   “你想对郡主说什么?”阴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夜色中,那张英俊的面容隐隐透着几分阴森气,小燕低下头怕道:“方才那场面,满院子的人都看见了,郡主是一府之主,即使奴婢不在她面前开口,她也会从别人口中知道。”   “那你就告诉她,本王也想知道,在姐姐心里究竟是看重我多一些,还是更看重那几个公子。”说罢,裴英走出院子。   小燕立在院子里久久不敢动身,她跟在玉明熙身边久了,虽然时常替主子抱不平,但比玉明熙年纪还小些,为人处事更是单纯。如今见识了成了六王爷的裴英,只敢在心里唾骂“男人有了权就会变坏”。   走进房中,瞧见趴在床上睡熟了的玉明熙,小燕赶忙放下醒酒汤上去帮她解衣就寝。   睡梦中的玉明熙警惕的抓住小燕的手,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贴身女使后才放心的松开。   小燕一边帮她脱鞋一边告状,“郡主,王爷他也太不懂事了,竟然大庭广众的就敢对你无礼,都已经十七岁了还跟别家的公子争风吃醋,哪有一点王爷的做派。”   这话做实了玉明熙的猜想,裴英果然是因为她说要嫁人才感到了不安。   她前脚才听了林枫眠情真意切的说要娶她,如今就更不信裴英的冲动之言。往好了想是裴英担心她所托非人才冲过来毛遂自荐,往坏了想就是他按不住性子,堂堂一个王爷竟然嫉妒一个小官家的的公子。   玉明熙躺在床上,慵懒的吩咐小燕:“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不要在外头讲。”   她了解裴英的为人,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连身体里养了蛊虫这种事都愿意告诉她。他们两个只有互相帮衬才是铁板一块,一旦任何一方有异心,都不会落得好下场。   这样想着,玉明熙却不得不留个心眼。   “我记得再过两天就是五王爷生母的祭日,你叫人去库房里挑几件好的送去,算是替我尽礼数了。”   “是,奴婢明天就去办。”   秋日冷风渐起,天顶的乌云厚厚的压下来,只叫人喘不过气来。院子里的落叶铺了一层,丫鬟们细心打扫,堆成一堆埋在花丛中,期盼来年花开更艳。   饭桌上,裴英一身天蓝色衣衫神色如常,同玉明熙说着自己一早上朝时的境况。   昨日有多少人来府上向他恭贺道喜,今天早朝就有多少大臣被人弹劾意欲勾结六王爷,把控朝政。   朝堂上的势力派争无可避免,鲜少有人能像傅琛一样独善其身,互相之间除了明摆着的对立,都多少会给些好脸色,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到处树敌,最后落得李禄那样被幽闭思过都无人帮忙的下场。   裴英平淡道:“我同父皇说了解除你的禁足,他已经同意了。”   “你在朝堂上说的?”玉明熙惊讶,把毛拿起手帕擦掉嘴角的糖渣,“你如今才坐上王爷就当着陛下的面替我求情,这不就是结党营私吗?万一陛下因此怪罪于你,你反而要被我牵连。”   裴英丝毫不在意,“京城里谁人不知道我是在姐姐府上长大的,即使我避嫌,别人也会把我们打成一党,还不如早早摆明态度,让他们知道,我就是向着姐姐。”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们两人关系紧密,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别人看成是一伙的。与其躲躲藏藏遮掩,不如光明正大的较量。   玉明熙称赞裴英的果断,也高兴自己终于能重回户部。   果然,裴英就是她的福星。   正当她喜悦之时,裴英喝下一口汤,坐直了身子看向她,一身凛然正气,仿佛接下来要说的是很严肃的话,“昨夜之事,是我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不要与我计较。”   当着厅上的下人说出来,大晚上见不得人的事摆到了明面上,玉明熙眨着眼睛说不出一句不是。   她的唇到现在还有些肿,想要兴师问罪打压一下裴英的气焰,却苦于等不到时机。裴英已经认回了皇家,两人就是名正言顺的义姐弟,她怎么敢说他的不是。   今天的裴英好似十分乖巧,不但在皇帝面前为她求情,还主动道歉,一副知错悔改的模样。   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破坏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玉明熙微微抿唇,“也怪我喝醉了,还动手打了你……”   裴英微笑着:“是姐姐打醒了我,哪怕日后我搬出府了,也不会忘记与姐姐的情义。”   男人脸上的笑容发自肺腑,玉明熙见了不由得动容,他们二人是一体的,哪怕有了矛盾也能很快说开。   “我就知道,你是最乖的。”玉明熙吃完起身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安抚说:“如今解了禁足,我就要忙起来了,怕是没有心力再选驸马,日后,还要仰仗王爷。”   她知道裴英的不安,如果林枫眠娶妻,她也会担心林枫眠会只顾他们小家的利益而不顾全他们二人之间的同盟。裴英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人一力支撑,裴英越是看重她,就越合她的心意。   伺候在厅上的下人们听不懂两位主子之间的对话,他们所见只是昨夜裴英抱了玉明熙,就连小燕也不知道二人在房中发生了什么。   外人眼中只当他们是表姐弟,怎么都不会想到别处去。两位主子越是得势越是团结,他们郡主府的日子就越好过,下人在外头见了别人也能昂首挺胸。   吃过早饭,玉明熙先行离开去往户部。   路上坐在马车里,小燕在外头借着嘈杂的声音偷偷问,“郡主,礼物已经送去五王爷的府上了,按照您的吩咐,也给张家和薛家的公子送去了一份。”   玉明熙淡淡答:“你做的很好。”   小燕不解,“可是王爷迟早会知道府上往外送礼的事,他要是疑心您与五王爷,因此生了嫌隙怎么办?”   玉明熙丝毫不怕,如今户部、礼部、刑部、兵部连带着大理司都有她的人,而她又是裴英最有力的支持者,她能把裴英捧到那么高的位置,也可以把他拉下来,换别人上去。   昨夜的事给她提了一个醒,人总有私心,若有一天裴英的私心让他不再听她的话,她也要有应对之策。   她就是要让裴英知道,他如果不乖巧不听话,她随时都会选择别人。   现在的朝堂上,除了皇帝还能处罚她,她已经不用再怕任何人了。   哪怕是赵洵,也休想再威胁她。   郡主府中,裴英走出门,身边跟上来许久不见的常柏,低声说道:“王爷,属下去查了昨夜那两位公子,底细的确干净,而且今天一大早,群主就派人去给他们两家送了礼,说是欣赏二位公子的人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玉明熙是何用意,哪怕她今日说事务繁忙,没有闲空再选驸马,迟早有一天也是要嫁出去的。   昨夜的冲动之举让他看清了,玉明熙从来没有将他看作一个男人,哪怕被他吻了也毫不生气,反而气他插手她的决断。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义弟,裴英却不能如她的愿。   现在还只是一个王爷,顶多与她平起平坐。如今京城里唯一能支配她的,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   主仆二人骑上马前往城北军营,走到人少的地方,常柏才说:“郡主今日不但给那两位公子送了礼,还派人拜访了五王爷。”   事情在裴英意料之中,玉明熙是被他昨晚的举动吓到了,想要拉拢五王爷来做退路。跟在她身边久了,裴英很好地揣测到了她的心思,他不答此事,反问常柏:“姐姐已经开始防备着我了,日后她若向你问起我的近况,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常柏骑在马背上,突然觉得自己是骑虎难下。他原本就是玉明熙派到裴英身边的,一开始是照顾他保护他,如今夹在二人中间,不论跟了哪一个,另一个人都会敌视他。   “属下谨遵王爷之命。”常柏并没有思考很久,瞬间就臣服于裴英。   他如今的官职是跟在裴英身边才得来的,虽然他暂时看不通裴英的想法,但至少能确定,王爷一定不会伤害郡主。   ——   京城城门大开,城中民坊街市热闹繁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铺子间的烟火气升腾到天空中,远望伫立在京城正北的皇宫,一派威严肃穆,在渐冷的秋日中,红墙衬着琉璃瓦,更显皇族贵重荣耀。   皇帝解了玉明熙的禁足后没几天,大理寺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户部确实有贪污受贿的官员,却并非玉明熙,而是户部尚书。   人证物证具在大理寺留存,当天,工部尚书就被抓进了刑部,连带着诬告的督察御史金理也一起关了进去,等候皇帝定夺处罚。   老皇帝坐在御书房中愁的弯了腰,桌上的折子只增不减,可他年纪大了有心无力,便随手判了户部尚书官降三级,金理告错了人罪过不大,只罚奉半年。   二人的处罚判下来后,户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下来,皇帝放眼望去整个官场,只有玉明熙最熟悉户部的情况,能替他打理好这一团烂账。   秋末时分,玉明熙领了任命书,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一时风头无两。   帝华殿中,老皇帝被太监扶起来吃药,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精神十分憔悴。喝下药后,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疲惫的坐回床上。   太监退下后,外头躬着身走进来一个身穿盔甲的身影,跪在龙床前回禀,“陛下,六王爷今日又去了郡主府上,二人过从甚密,在朝堂上又沆瀣一气,只怕是……”   皇帝垂着松垮的眼皮看他,“他们姐弟关系好就随他们闹去,朕如今的身体是不行了,迟早要把这皇位传给我的皇儿。”   闻言,赵洵只得又说:“朝中近日有人在背后议论,说……六王爷并非陛下的亲生骨肉……”   “胡说!”皇帝拍着床板猛然坐起,“当年朕与月娘情谊深厚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朕微服私访时遇到歹人袭击,是她舍命相救,母子二人坠入悬崖才换来朕一命,是谁敢造次,竟然怀疑皇家血脉!”   赵洵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关上帝华殿的大门,赵洵眼中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   自从裴英认回皇家之后,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如今在皇帝的眼中,裴英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甚至为了让他继位,故意给玉明熙放权,就是为了让她支持裴英,帮他稳固朝政。   赵洵不由得害怕,他曾经几次三番要杀死裴英,等到日后裴英登基大宝,他哪能有活路。   宫墙之外热闹喧嚣,宫墙之内围绕着垂垂老矣的皇帝,谁都不敢闹出大动静惹皇帝厌烦,墙头停了叽叽喳喳的麻雀,浑圆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满目秋日萧瑟之景。   帝华殿外台阶下,宋治平抬头看着从殿门外走下来的赵洵,恭敬问道:“大人,陛下可曾有吩咐?”   赵洵从他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宫墙之外,两侧高高的红墙遮挡视线,抬起头来只能看到高墙之上一方天地。   “你可知道我一个文人是如何坐到现在的位置?”   “自然是大人聪慧谨慎,颇得圣心。”   赵洵摇摇头,走在前面步伐轻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因为我知道,形势比人强,与其依靠一成不变的宠信,不如牢牢把握时机,搏出个天地来。”   宋治平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谨慎道:“如今朝中只有一个太孙可用,大人想要搏,总该名正言顺才是。”   赵洵轻笑:“秋叶快落干净了,再能熬的烛心也要被这秋风吹灭了。”   秋风之后,便要入冬了。   漫漫长街上,卖糖的小摊前排了长长的队,正值秋收结束的时候,新熬的麦芽糖格外甜腻,小孩子们纷纷跑出门来买上一块糖吃。   玉明熙抱着小侄子站在队伍里,身上披着披风,显然有些吃力。身旁的小燕和长孙怡都想把李澈接到自己手里,被玉明熙谢绝。   “好不容易陪嫂嫂出来逛街,说好了我来带澈儿,怎么能食言呢。”   许久不出府门的长孙怡笑起来有些勉强,他在娘家隔壁院子里住着日子也不好过。家里那么多亲戚并不都是好相与的,澈儿年幼,她又没有权利能保全他,只能对家里人陪笑,寻求庇护。   好在他们母子二人并不是完全被人遗忘,玉明熙时常派人去他们府上送东西,有她照应,娘家人不会对他们娘俩太苛刻。   玉明熙不经意的说,“嫂嫂若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对我说,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仰仗了乘风哥哥,必定要好好对待你们母子。”   太子去后,连带着府邸、荣宠、尊重全都没了,虽然皇帝并没有忘记有这个孙子在,但他忙于政务又要权衡朝堂上的各方势力,必然不能像重视太子一样重视李澈。   长孙怡并不傻,她知道玉明熙有利用李澈的意图,但她没得选。她不能得罪娘家,还要找个能真正庇护李澈,对他好的人,玉明熙是最好的人选。   “我能有什么难处,如今你得势了,我们母子也跟着长脸。”长孙怡微笑着应她,眼神中却带着些许疲惫。   玉明熙犹豫了一会儿,杏眸微动,“嫂嫂若是愿意,可以带着澈儿搬到我府上。”   长孙怡心中一惊,思索着她话中的意思。是想要庇护他们母子,还是想挟持……   看出长孙怡的愕然,玉明熙感到心中悲凉,曾经她还是个有名无权的郡主时,嫂嫂待她推心置腹,现在她手握重权,有左右立储的声望与权势,嫂嫂反而怀疑她的用心了。   她把李澈抱给小燕,让她们两个等着买糖吃。自己拉着长孙怡走到一边,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光明正大的谈论。   “我听说沛国公府上有人不老实,借着澈儿的名头出去为虎作伥,之前我自身难保,也没能替你们处理这些事,如今把你们接到府上,澈儿可以安心读书,您也不用再操心与娘家的关系。”   长孙怡低下头,眼中已经物是人非,“明熙……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然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玉明熙因她的疏离而心痛,“嫂嫂,我还是我啊,走到如今的位置是动了些心机,但我没有害过人命,我问心无愧。”   长孙怡没有立刻答应她,只说“让我想想吧”。   久违的一同出门逛街就这样不欢而散,只有李澈抱着玉明熙的脸亲了又亲,舍不得离开姑姑,又不得不乖乖跟着母亲回府。   手上拿着没吃完的麦芽糖,玉明熙望着母子二人乘坐的马车渐渐远去,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   明明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为什么长孙怡看她的眼神中满是警惕。   自从裴英搬府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他来府里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二人更多的是在官场上相见。玉明熙作为户部尚书,有资格进入议事大殿上早朝,她站在裴英右后侧,瞧见他穿朝服的样子,那样的端正而陌生。   她记忆中的少年不是个懂规矩的人,是她让他套上了王爷的身份,穿着一丝不苟的朝服,扮演着一个忠臣良将。   熟悉的人一个个远去,玉明熙看着自己身上华丽的衣服,空荡荡的手腕,将麦芽糖放到口中,一口吞下,齁的嗓子疼。   “郡主,麦芽糖不是这么吃的。”小燕着急的喊出声来。   玉明熙环顾四周,轻易就从人群中分辨出自己的护卫,瞧见了几米之隔的距离外,青竹手上也拿着一支糖。   她看向小燕,笑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找到了好人家,挑个吉利日子,尽早成家吧。”   小燕看到了她身后不远处的青竹,软嘟嘟的脸害羞的低下去,“不要,我不嫁人,我要永远陪在郡主身边。”   玉明熙摸摸她的头,“傻姑娘,你就算嫁人了,也还是可以在我身边服侍的。”   两人慢慢的在街上走,难得的悠闲。   玉明熙将自己的安排娓娓道来,“兰儿的兄长薛庭掌管着京城的金吾卫,他手下缺个副将,我看青竹老实肯干,打算让他过去。正是年末最重巡查安全的时候,如果他能做好,就能留在金吾卫中。”   小燕害羞的点点头,对玉明熙的安排很是感激,随即,听到她问。   “小燕,你觉得我变了吗?”   即将迈入年关,玉明熙就要二十一岁了,普通的女子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孩子的娘亲了,她却仍是孑然一身。   小燕看不懂玉明熙的惆怅,笑眯眯的说,“郡主容貌过人,只这么看一眼还当是十六七的姑娘呢。”   玉明熙低声笑了一下,也就小燕心思单纯,与她之间的关系不掺杂任何利益才觉得她一如从前。   已经走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而且,她并不后悔。   步行间就来到了软香阁楼下,红红绿绿的灯光下是衣着单薄撩人的妓子在门外用尽手段招揽嫖客。   看到两个姑娘直直往门口走来,妓子们声声调笑,催促着二人赶紧回去,“这位小姐看好了,我们这儿是青楼,可不是姑娘家能来的地方。”   小燕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走到了这儿,她只是跟着玉明熙的步伐,得了她的授意后便掏出钱袋子来给妓子们一人一个银元宝。   出手如此阔绰,妓子认钱不认人,忙将二人请进去。   来了这么一位大方的小姐,老鸨赶忙下楼来迎,还要避着些楼里的客人,不能让他们吓坏了金贵的小姐。   “小姐来我们这软香楼是吃茶喝酒,还是欣赏舞乐?”   玉明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亲和有礼,“劳烦妈妈,我要找你们这儿的一位姑娘,名叫如霜。”   闻言,老鸨的满脸堆笑瞬间垮了下来,为难道:“您这是……她之前惹了些事端,如今不方便见客……”   小燕掏出一锭金子放到老鸨手心,握住金灿灿又分量十足的金元宝,老鸨立马痛快答应,引着玉明熙去后堂,一边走一边说,“这如霜之前可是我们软香阁的头牌,后来被人打坏了脸,不能接客了,只能打发她在后头做些粗活。”   走来的地方一路污浊,脚下除了灰尘就是泥水,穿过满是油污的厨房后来到洗衣房,里头四处堆着散发着异味的衣物被褥,尽是青楼里污秽的味道。   狭窄的洗衣房里坐了三个浣洗女,有两个年纪大了,听到来的人便机敏地抬头。唯有一个低着头坐在矮板凳上,狠搓着手上的衣服,不理会来人。   老鸨没好气的吆喝她:“如霜,有位小姐来找你,快出来见人。”   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缓缓站起,遮住自己生了粗茧的手,转过身来时露出那张被毁了的脸,脸上尽是被抓伤啃咬的疤痕,乍一眼看上去十分骇人。   玉明熙将人安静的置物间,留了小燕守在外面。   她随手坐下,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女子,心中淡然。若是从前的她定会同情这个不幸的女人,可她知道如霜与李禄、赵洵之间纠葛不清的关系,对她生不出一丝可怜。   “你与赵洵是什么关系?”   坐在面前的贵人衣着华丽,举止端庄,谈吐之间尽是大家风范。如霜自卑的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粗糙的手上,回她,“奴婢与赵洵是同村,他来京城考功名,奴婢为谋生入了软香阁。”   能来到这儿问她这个问题,如霜猜想到面前的人是个大人物,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到了如今,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他与你感情深厚,为何没有赎你出去?”   “他科举落榜那天来找过我,说自己手上有笔钱能赎我出去……但是我没跟他走。”   “为什么?”   “王爷能给我的,他永远也给不了我。”   早在赵洵落榜之前,李禄便成了她的恩客。沦落风尘的人哪里还会想着情爱真心,没有钱,一切都是妄想。   玉明熙没有继续问下去,如霜却自言自语的继续说,“后来他又来找我,说有办法帮我做王府的侧妃,我信了他。那天他帮我扮成丫鬟混进五王爷的诗会,三王爷一见我就喜欢的紧,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   落魄的女人叹息着自己的遭遇,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玉明熙已经不想听了,起身走向门边。   如霜情绪激动,冲着她说:“他变了,他不爱我了!赵洵心里有一个必须得到的人,为了得到她,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玉明熙背对着她,眼中露出惊讶,只片刻便消退下去。   她忽然想笑,表情却依旧苦着。   原来他的爱从来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蓄谋已久的接近,只不过是因为遭情人与旧主背叛而伤透了心。   期待已久的寒冬伴着大雪降临,京城铺上一片宁静而纯粹的雪白。   孤寂的雪天中,汤药按时端到帝华殿,老皇帝坐在床上,屋里烧着热烘烘的炉子却暖不了他逐渐枯死的身躯。   半碗汤药下肚,老皇帝面容狰狞的抓住了喂药的小太监的手,青筋紧绷的手被慌张的小太监一把甩开,随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动弹。   皇帝大病的消息传来,玉明熙连夜进宫,并非是为了看望老皇帝,而是要亲眼盯着传位的圣旨从帝华殿中被请出来。   她来的还是晚了些,殿外的雪地上跪倒了一片妃嫔,皇后和五王爷,连同被禁足的李禄都在,独独不见裴英。   过了许久,一身黑衣的男人拿着圣旨从帝华殿中走出,冷风吹动手腕上的镯铃声,在黑夜中宛如一曲悲鸣。   随后走出的老太监不敢直视裴英,仰天痛呼:“陛下驾崩!”   “父皇!”五王爷哭喊着冲进殿中。   李禄愤怒的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揪住裴英的衣领,“父皇为什么只让你陪侍在身边,一定是你做了手脚!”   “王爷慎言!”玉明熙走上去拉开李禄。   当着众人面,裴英微笑着将圣旨捧到玉明熙面前,他什么都没说,玉明熙却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欣喜,在这悲怆寒冷的雪天,她后背发麻,鬼使神差接过圣旨。   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王爷李英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听罢,殿下跪着的人纷纷应声,“谨遵陛下旨意!”   李禄挣脱拉住自己的护卫,愤怒地冲向裴英,出言不逊道:“我不服!一个苗疆贱人生的贱种,污了我皇家血脉,还要夺大靖国帝位,这天下是李家的,还是他苗疆人的!”   玉明熙忙收好传位诏书,生怕诏书受损。身旁的裴英看了她一眼,绕开她走到李禄面前,一个过肩摔将人重重的摔在地上,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落雪声中十分清晰。   他没有带刀,却按耐不住惩治李禄的心,拧住他的手腕向后掰,连着着手臂肩膀通通碎了骨头。   大殿之外凄厉的嚎叫伴着低低的哭泣,在雪夜中回荡。   作者有话说:   小裴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对郡主下手啦!感谢在2022-02-22 23:00:22~2022-02-23 22:5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第二份半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呜呜呜,终于等到了】   【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要对姐姐下手啦】   【终于要对姐姐下手了!】   【搞快点搞快点,是我心目中的女主,一巴掌就完事了】   【哇哇哇哇哇】   【就要登基了,真快】   -完-   第30章 、30   ◎帝宫金锁囚佳人◎   漆黑的夜空中落下鹅毛大雪,殿前几乎没有一丝风,寂静的让人害怕。   脾气暴躁的李禄即使被打断了一身骨头也不服输,被宫人抬下去的时候还一边呻、吟一边用虚弱的声音质疑着,“打死我都不服……父皇凭什么选你!他老人家身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故去……”   声音被淹没在轻盈的落雪声中,抬他下去的宫人多少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应和。   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殿前,冷漠的眼神俯视殿下跪着的众人,听到她们压抑忍耐的哭声,裴英甚是烦躁。转头看向玉明熙,她却只是盯着那一卷圣旨轻抚出神。   宽厚的雪裘将少女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张莹澈洁白的小脸,乌黑的眼眸闪闪发亮,小巧的鼻子下一点粉红剔透的唇珠,透出惹人疼爱的颜色。   裴英从帝华殿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在薄薄的一层雪地上,她像一朵春日里盛开的娇花,即使冬日寒冷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   他看到她神色焦急,担忧她是不是急着赶来看老皇帝,又有一丝期待:姐姐是不是为他而来?   如今她神色安稳下来,拿着诏书满心欢喜,却对他没有半分关心,甚至没有走进帝华殿去看一眼老皇帝的遗容,连五王爷的半分孝心都比不上。   裴英终于看透了她。   当初说什么感念恩人的情意才找到他,将他养在身边报答恩人。今时今日再看,分明是她贪恋权势,利用他的皇族血统在朝堂之上为自己增加筹码。   从前对待他的好,说什么永远不会离开,会保护他……都是骗人的吗?   落下初雪的冬夜寂静无风,裴英心底一片寒凉。   身旁的少女丝毫没有察觉男人的深重心思,一脸欣慰的看向他,小声说:“裴英,我们总算熬出头了。”   裴英看到她转过来的正脸,脸上自然的勾起微笑,答她:“无论姐姐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从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玉明熙甚感欣慰。   从欣喜之中回过神后,玉明熙又紧着问他,“陛下走之前有没有留什么遗言?”事发突然,玉明熙没能及时赶过来,也就没能是侍候在老皇帝病床前,她很好奇皇帝在临死之前还会说出什么秘密。   裴英只是笑笑,手掌垂在身边却没有在放肆的去牵她的手。   自从那夜放肆被玉明熙打了一巴掌之后,他就“学乖”了,知道她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便乖乖往后退去,不再越雷池一步。   “父皇病的厉害,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倒是念叨了几声我娘亲的名字。”裴英从容淡定,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思念母亲的悲伤之意。   大殿中隐隐传出五王爷的哭声,玉明熙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么多,忙收了声。   大雪未曾停歇,第二日国丧,皇帝病逝后传位于六王爷李英的事昭告天下。   玉明熙在宫里宿了一夜,一直到天明,看到老皇帝的棺木停在宝鹭殿中受香火供奉,悼念的经文挂满了大殿。她站在殿外,环顾四周都是身着素缟的妃嫔,身后是两位王爷及其家眷,裴英作为继承人正在殿中为亡故的皇帝诵经祈祷。   玉明熙悄悄从人群中走出,问一早进宫来陪她的小燕,“你站在这儿有没有看到太孙与嫂夫人?”   小燕摇摇头,“没有看到,许是雪大天冷,夫人不想让太孙受寒,没有出门。”   玉明熙低声呵斥她,“今日是国丧,皇族子弟无论如何都要来悼念,皇太孙怎么可能不来。你快派人到各处找找,别是跑丢了,我出宫一趟。”   说罢,玉明熙走出宝鹭殿的院子,带着几个护卫骑上马出了宫。   出宫门后,身旁的杨宏有所疑问,直言说:“今日宫里的禁军好像少了很多,原先宫门处至少有十二个人把守,刚才手下看着少了一半不止。”   一人答:“或许是抽调去帮忙办理国丧了?”   玉明熙听到几人的议论,插话说:“国丧自有大内与礼部一起操办,再怎么也轮不到禁军去帮忙。事有蹊跷,你们两个去城内金吾卫与城北军营里嘱咐两声,新帝还未登基之前,绝不能让京城里出乱子。”   护卫领命,调转马头去了别的方向。   面前吹过来的雪花还没贴到脸上就被呼吸的温度烫化了,玉明熙骑在马上,呼出口的气化成白雾散在身后。   终于来到沛国公府上,清晨的微光照在国公府的大门上,玉明熙敲响大门,里头小厮紧跟着开了门。   玉明熙开口就问:“太孙和太子妃何在?”   小厮迷糊了一会儿,这会儿天刚刚亮,府里的老爷公子们原本是要出门办公,可宫里的布告传下来,他们只得紧赶慢赶地换了衣服,准备进宫去奔丧。   他想了一会儿说,大概天还没亮的时候,有一队羽林卫过来,说是宫里出了大事,他们要护送太孙和太子妃进宫,便将人带走了。   “天还没亮,那就是一个时辰之前……”玉明熙察觉不妙,地上的马蹄印早早被落下的大雪覆盖,如今不知他们去向。   羽林卫接了人也应该往宫里送,怎么会不见人呢。   玉明熙恍然惊醒——是赵洵!   她瞬间回想起来数月之前在茶楼里,赵洵慷慨激昂的对她讲着自己的谋划与野心,那时他还是皇帝身边的心腹,为了让她俯首称臣拿李澈做把柄。如今皇帝去了,他难道是想挟持李澈造反不成?   玉明熙瞬间慌乱了,这种事赵洵当然能做得出来,他前世就已经借着李禄做过一次了。   “快随我回宫!”玉明熙一把抓起马背上挂着的弓箭背在背上,策马冲向宫门。   刚才还大敞着的宫门,如今紧闭着。护卫上去敲打大门,得不到里面人的一点反应。   大白天的闭上了宫门,不是蓄意造反是什么?玉明熙赶忙让人去找来金吾卫和城北军,准备撞门。   宝鹭殿中冲进来一群禁军,吓坏了众人。来人不由分说将所有的皇族人包围起来,用刀剑威吓,将他们一一捆绑起来。   赵洵走进来,身着泛着银光的铠甲,一副尽在掌握的从容模样。身边人前来禀报:“郡主不在这儿,倒是抓到了她身边的女使,大人要如何处置?”   赵洵眼角微挑,“只有女使在这儿有什么用?郡主去哪儿了?”   宋治平回:“刚才宫门那里有人来报,说有一队人马出了宫,想来应该是郡主。”   “她出去了?”赵洵微微皱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微垂深思,“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我拿下宫里这一群人,她早晚也要听我的吩咐。”   赵洵踏着雪走进宝鹭殿,迎面就看见还未登基的新帝站在先帝的棺木旁,两个羽林卫倒在血泊中,死的无声无息,一个被卸了胳膊,一个肚子上被捅了一个大窟窿,死相凄惨。   看到外头又来了人,裴英用袖口擦干净自己的匕首,收回腰间。俯下身从已死的羽林卫身上捞了一把刀握在手上。   他凝视着赵洵腰间羽林都尉的令牌,冷言道:“你就是赵洵?”   “见过六王爷。”赵洵虽然不会武功,硬碰硬肯定比不过眼前这个武将出身的王爷,但他有底气的很,外头捆了那么一群都是他的人质,还有小太孙在手上,该害怕的是裴英。   裴英从刀上抬眼看了一眼外头被捆着的皇亲国戚,眼皮都不眨一下,“先帝驾鹤西去,你带禁军入宝鹭殿是何意图?”   赵洵在他面前恭敬道:“王爷该知道我的意图,劳烦王爷退位,保举皇太孙继位。”   大殿中诵经的僧众哆哆嗦嗦的不敢冒头,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手上的佛珠不小心掉下来落在木鱼上,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在殿里回荡。   飘扬在大殿中的经幡如同难以安息的鬼魂无风自起,裴英手起刀落,砍断了飘在他与赵洵之间的两片经幡,随着半截经幡落地,裴英面不改色地看向他。   “本王为何要听你的?”   他太从容了,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筹谋利害得失,赵洵觉得很奇怪,但立马就威胁说:“王爷若是不从,那这外头的雪可就要染些血色了。”   听罢,新帝脸上终于显露出表情,他淡淡一笑,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乐子一般,把弄着手上的刀,笑说:“好啊,就请赵大人不要手下留情,本王也想瞧瞧,这一地的白雪究竟要杀多少人才能染得透。”   瞧这脸色和语气,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仿佛等不及要看他杀了这一院子的人。   赵洵渐渐蹙起眉头,厉声道:“人命关天,王爷竟然还笑得出来?就不怕让郡主知道了你的本性?”   “你如果抓到了她,还会跟本王说这些废话吗?”裴英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起来,一双浅色的眸子,隐隐透着血光。   赵洵有些被逼急了,他知道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发现皇宫里面的异样,城北军和金吾卫迟早会拿下宫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抬手示意,宋治平立马走向外面,挑了两个人出来,说道:“你们都听着,是六王爷冥顽不灵,不管你们的死活,下了地狱别忘了去阎王那里告他一状。”   说罢,禁军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国丧之上见了血,有人尖叫有人哭,赵洵颇为得意的盯着裴英,笑眯眯道:“你今日就是不退位,我也要杀光这院子的人,所有人都会怪罪你和玉明熙,你们两个别想好过。”   听到她的名字,裴英眼中寒意更深,一手上去捏住了赵洵的脖子,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它拧断。   还未看清身前人的步法,脖子就被人捏在手里,几乎快要窒息。赵洵却忽然大笑起来,他终于知道了这个人的软肋,不由分说的大声嚷道:“原来是她!你竟然对她……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给我住口!”裴英低声呵斥他。   赵洵置若罔闻,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本想拿皇族的人命来威胁新帝,没想到裴英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生死,而她真正在乎的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羽林都尉被人捏在手里,跟着造反的禁军也慌乱起来,宋治平提着刀过来要解围,却被裴英掐得更紧,赵洵几乎要昏死过去。   裴英厉声对外道:“你们这些造反的叛军若是现在放下刀剑自回原处,本王还可以不追究,若是不知悔改,本王杀了这叛乱之臣后,你们也要跟着殉葬!”   语毕,一大半的人害怕的赶紧逃了。院中还剩下一多半的禁军,刀剑冲向他,随时会冲上来杀他灭口。   忽而,外头传来马蹄声。   宫门早已被撞开,援军赶到,瞬间清理了外围的叛军,解救下被抓的人质。   带兵前来的薛庭半跪在地上回禀,“微臣薛庭奉郡主之命带金吾卫前来救驾!”   赵洵输得彻彻底底。   曾经被他看不起的娇弱女子带了援军来打乱了他的计划,眼前这个看上去仁义忠信的王爷是个人面兽心的恶人,不但觊觎自己的义姐,还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真真是可笑之极。   事情至此,赵洵收起了笑声,不经意道:“李澈和长孙怡在我手上,如果我死了,他们两个也别想活。”   裴英犹豫了,他知道那两个人对玉明熙的意义,如果他们因为自己而死,那玉明熙就再也不会信任他了。   他还没有得到她,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失去她。   裴英松开手,赵洵剧烈咳嗽着坐倒在地上,调笑似的说着,“她知道你的心思吗,眼中乖巧懂事的义弟竟然想着要同她做夫妻,熙儿一定觉得恶心,只怕是再也不会见你了吧!”   熙儿?裴英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冰雪般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杀意。   “别说这些废话,赶紧滚。”   赵洵不听,玉明熙还没有来,他哪里都不会去,继续在裴英面前胡侃,“她的心可是玻璃做的,又温暖又漂亮,但是一旦打碎,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东西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而赵洵失去了两次,事到如今,才有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赵洵站起身来,扶着门框走出来。   身后的裴英犹豫着抬起刀,将要走出去的这个人是玉明熙的初恋,他不但对玉明熙有野心,还妄想觊觎这顶天的权利。   他太会抓人软肋,从前是先帝,现在是皇太孙,再往后就是玉明熙。裴英眸色一沉,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提在手上的刀还未砍下去,宫苑之外射来一支箭,在盔甲保护之外的脖颈,被一击刺穿。沉重的身体重重的倒下去,登得浑圆的眼睛里还倒映着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飘摇的落雪中,一身白衣的少女手握弓箭,站定如松,长臂收展有度,眉目之间是愤恨的疏离,为他们两人的孽缘做了决断。   被他欺骗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她变了,就在她用箭对准他的喉咙时,就再也回不去了。   玉明熙愣在了原地。   她杀人了。   明明薛庭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她还是出手杀了赵洵。   只有他死了,自己重生的秘密才不会被人知道,才不会有人再用她的软肋威胁她。他带着叛军造反,他必须死。   她缓缓落下长弓,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在一声声称赞与道谢中走向宝鹭殿。   裴英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等待着她来问自己一句“好不好,怕不怕”,却见少女在他面前蹲下身去,半跪在倒下的罪臣身边,眼眸被湿漉漉的雾气浸润。   这是她曾经爱过一世的人。她曾经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也恨他恨到就算是死也忘不了他的背叛。   她跪在他身边,呢喃着,“如果有下辈子,别再来找我了。”   赵洵的眼睛缓缓闭上,终于断了气。   眼眶中的泪珠始终没有掉下来,她心中感到悲哀,不是为赵洵,而是为自己。无论自己选的是什么路,到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站起身时,玉明熙表情已经没有异样,她看向裴英,男人很好的隐藏起怒意,微微笑着扶她走出殿外。   新帝命令薛庭,“凡此院中叛军,杀无赦。”   站在一旁的玉明熙看着杀伐果决的裴英,心有不忍,却没有开口为叛军开脱,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杀了赵洵,裴英处死这些人,为的都是一个目的,走上权力的巅峰。   第二天,先帝的棺木下葬皇陵。   不久后,李澈和长孙怡在郊外被人发现,母子两人被绑到这偏僻荒野里待了三天,被营救回京城之后,第二日便举家搬到了郡主府上。   玉明熙帮着忙里忙外安放东西,长孙怡将她拉到无人处小声道歉,“之前你让我搬过来,我犹豫着不过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对不起,是我疑心太过,忘了你是真心关照我们母子。”   玉明熙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们放心在府上住着,自己会派人保护他们的安全,不会插手他们母子的生活。   先帝已经去世七天了,今日裴英前去皇陵祭奠,明日就是登基大典。   正午时分,冬日的暖阳照在外头雪地上,趴在书房的桌案上都能瞧见外头显眼的白光。   玉明熙小憩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爹娘没有去世,他们一家三口骑着马在马球场上与林家三口人一起比赛,林枫眠不擅长骑马,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她身手去扶,被围观的官眷们起哄,说他们两人是天作之合。   她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梦里李乘风的病被治好了,与长孙怡夫妻恩爱,又给李澈生了一个小妹妹,一家人乘着小舟游览湖上风景。她坐在另一页小舟上,从他们身边游过,开心的互相打招呼。   李乘风笑着劝她:“你不适合做官,日后是要吃苦头的。”   她笨拙的笑着,没有回答。   梦里先帝还是生龙活虎的模样,信任她宠爱她,把她当做亲女儿一样疼爱,不在意她的笨拙愚蠢,只求她能平安喜乐的做一个笨笨的郡主。   她傻笑着点头,没有答应他。   梦境的尽头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他那么瘦小的身子蜷缩在茂密的树林里,虫子爬在他身上,雨水淋在他身上,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个孩子,只有她走过去抱起了他。   小小的少年颇为郑重的说:“姐姐,我喜欢你。”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心脏止不住的跳动。她已经忘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那个时候她问林枫眠的那些话,有没有吃醋,有没有心动,那种酸酸中透着些许甜蜜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我不会再喜欢一个人了。”她回应了少年的感情,没有逃避,没有反驳,只是平淡的告诉他,“我的心就像是死去的湖水一样没有办法再掀起波澜,即使你喜欢我,我也不能给你同等的爱意。”   少年眼神坚定,仿佛一双经历了千年时间沉淀后再次打磨出来的琥珀,晶莹透亮,他说:“即使你这么说,我也还是喜欢你。”   他的感情纯粹而真挚,是他最珍贵的宝物。玉明熙无法接受,她会毁了他的这份心意,她不能接受。   ……   从梦境中醒来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玉明熙揉揉眼睛,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却记不清自己都做了什么梦。   这个时间,前去皇陵祭奠的队伍已经回来了,明日是登基大典,她有些担心裴英能不能本本分分的守着规矩。   如此让人高兴的日子,不找个人吃酒可不行。玉明熙想了想,林枫眠身在礼部,这样盛大的场合最是忙了他,薛庭近日因为叛军的事也有的忙,倒是张家的小公子跟她跟说得来,不知道有没有空。   撑着书案站起身来,玉明熙刚站稳身子,外头小燕推门进来,瞧见她睡醒了,关心道:“快到晚饭时间了,奴婢来叫郡主去用饭。”   玉明熙摆摆手,“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得去喝一杯才行。”   小燕皱眉,“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您万一喝多了,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玉明熙轻松道:“没关系,我只喝一点点,走吧走吧。”说着就拉着她要一起出门,小燕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玉明熙回头看她。   小燕低下头,羞道:“我原本答应了青竹,晚饭之后陪他回家去见见他的家里人。”   “啊!”玉明熙惊讶,耳坠子差点都吓掉了,“哦,我忘了你们两个快到婚期了,去见见他的家人也好,那今晚你就不用跟着我了,记得对人家爹娘好点。”   小燕害羞的不敢看人,“奴婢知道。”   “那你就留在府里吧,我先出去了。”玉明熙走出院子,心里很为小燕高兴。小燕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如今终于能嫁出去,也有自己的家庭了。   如今只剩她一个孤家寡人。   玉明熙轻叹一声,带上两个护卫便出门了。   等在酒楼里,没有一会,张家的小公子便上楼来,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双腮雪白,如含苞玉兰,配着一身橘红色的衣服,显得很有福气。   “祈安,在这儿。”玉明熙招手让他过来。   张祈安急忙走过来,不好意思的坐在她面前,解释说:“来的路上马车打滑,让郡主久等了,是在下的不是。”   玉明熙摆摆手,“我也才刚到,你爹知道我叫你出来喝酒,没有生你的气吧?”   “没有,家父知道是郡主请我吃酒,挺高兴的,说让我陪郡主解解闷,是我的福气。”张祈安乖巧的坐着,仿佛一块干净纯粹的玉石,不曾被世事沾染。他今年刚满十九,亦没有谈婚论嫁。   玉明熙喜欢他的单纯可爱,很像从前的自己。虽然自己现在也没有聪明多少,但心境已经苍老了好几年,不像十七八的时候那么轻松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让张祈安入府做驸马,也挺好的。   冬日煮酒,热酒下肚,整个身子都跟着热乎起来。玉明熙说着些没边际的话,什么功成名就后告老还乡,要策马去边塞,还要去东海沿岸抓鱼吃,还没喝几杯酒就有些醉了。   张祈安坐在她对面安静的倾听着她的胡言乱语,颇为仰慕的看着这个大靖国权势地位最高的女人,关心道:“郡主少吃些酒,醉酒误事啊。”   闻言,玉明熙刚要送进口中的酒杯停在半空,缓缓放了下来。她还没喝醉,不过也觉得祈安说得对,稍稍节制了些。   温顺的青年察觉出玉明熙的情绪有些不对,用糖糕一样软糯的声音问她:“郡主,您的贴身女使怎么不在啊?”   “她要成亲了,今天要去见未来的婆婆公公……今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玉明熙难掩失落之意。   “郡主若是觉得一个人呆着太孤单,我愿意陪着您,无论是吃酒还是赏雪看灯,能给郡主做伴,是我的荣幸。”青年真挚的眼神看向她,玉明熙被这直白的感情表露戳中了心。   她心里藏的事太多,有很多心里话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敢说。碰见张祈安这样单纯的公子,很难不心动。   玉明熙轻抿红唇,点点头。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因为小燕要嫁人,她害怕落个孤单一人,开口又说:“等到正月十五之后入春,你可以来郡主府……提亲……”   话刚说完,脸就红了一半。这是她自己选的夫婿,人也是她喜欢的性格,想到以后成婚的景象,难免感到羞涩。   “……嗯。”青年回应了她。   互通心意的两人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店小二又上两道菜来,楼下传来急速的脚步声,伴着哒哒哒的上楼声,常柏走上楼来。   他来到玉明熙面前,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陛下请您入宫。”   裴英找她。   玉明熙看着对面一脸纯洁的青年,反问常柏:“陛下让我入宫所为何事?”她约了张公子出来吃酒,人家好不容易赶过来,这个时候走了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常柏答:“陛下没有细说,只说让属下如此传话,去或不去由郡主定夺。”   玉明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来。同张祈安抱歉道:“宫里可能有急事,我得进宫一趟,你……”   “郡主有事就去吧,一切以陛下的事为大。我会……自己回去。”张祈安无辜的看着她,清纯透亮的眼睛惹人怜爱。   玉明熙于心不忍,但还是匆匆下楼。明日是登基大典,今晚可千万不能出乱子。   至于张祈安,她都已经决定了要让他做驸马,他们的以后还长着呢,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   经过整修翻新的帝华殿更加华丽,几十盏烛灯点起来,照的四处亮堂堂。落下的淡黄色轻纱遮掩住龙床,书案摆在西侧,原先装饰用的古董花瓶山水字画全都被撤换掉。   玉明熙走进大殿中时,入目便瞧见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横挂着一幅千里江山图,正是他当初送给赵洵的那一幅。   赵洵死后被抄了家,贵重的物品被充入国库,出现在帝华殿里并不意外。   “来这里。”   男人的声音指引着她看向殿内,身着黑金色长袍的男人正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壶酒,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大晚上的把她请进宫来,就是为了跟她吃酒?   玉明熙一面觉得裴英能察觉到她心情好想吃酒,果然是个贴心的人,一方面又觉得只是为了吃酒就把她请进宫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陛下忙于政事,竟然还得空请微臣来吃酒?”她词恭敬,说出话来却是调笑的语气。   男人抬头看向她,仿佛一座静默的玉雕缓缓张开口,“姐姐,你还和从前一样叫我裴英吧,我不想因为这身份,让我们的关系就此生分了。”   长发一半用金冠绾在发顶,余下一半如丝缎般垂落在双肩,长眉凝霜,眼睫之间流转着愁绪,浅色的眸子在明黄色的烛光中微微闪光。男人如同一个坠落人间的神祗,被裹挟着坐在孤寒的高处,受人敬仰,亦无人可诉心中事。   玉明熙心中微痛,是她把裴英推到这个位置上。如今木已成舟,她不再去想自己的对错,只期盼着能够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我跟你开玩笑呢,许久未见,你还好吗?”玉明熙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桌子,随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身后的殿门被关上,玉明熙好奇的回头看一眼,环顾四周才发现帝华殿中竟然没有一个服侍的宫人。   “我知晓姐姐最爱在冬日里喝热酒,便让人温了最好的佳酿,请姐姐来品。”裴英亲手倒一杯酒放在她面前。   “这……”玉明熙没有伸手去接,她方才已经陪张祈安喝了一会儿,在外头天寒地冻的脑袋还能清醒,帝华殿里的炭火烧得如此旺盛,只怕再喝一杯热酒,她就要醉了。   玉明熙推辞说:“我还是不喝了,万一喝醉了做出什么无礼之举,罪过可就大了。”   “以姐姐的酒量,只喝一杯并无大碍。”   “额……”玉明熙不敢跟他说自己跟张家公子吃酒的事,上一次她跟人家吃酒就惹了裴英吃醋,差点没把她嘴唇给咬破。虽然后来他道了歉,在她面前依旧乖巧听话,可玉明熙是不敢再这么光明正大的惹他不快了。   裴英微微挑眉,问:“难道姐姐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所以才瞧不上我这里的酒。”   “不是不是,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我怎么会瞧不上呢。”玉明熙无奈端起酒杯,紧咬着牙,一饮而尽。   柔顺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去,玉明熙被辣的闭紧了眼睛,喝完了还不忘夸道,“还是你做事最顺我的心意。明日登基之后,你就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了,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吃酒。”   裴英面色沉静,黑发垂肩,眼眸中金光暗转,“当然有机会,姐姐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   玉明熙有些不胜酒意,坐在板凳上,眼前有些发昏。她看着裴英站起身朝她走来,说道:“你坐着就好,我没事。”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裴英说着,半跪在她面前,伸出手轻抚她的面容。   脸颊被粗糙的手掌抚着痒痒的,玉明熙憨笑着说:“不要离我这么近,一会儿我酒意上头可是不认人的,万一把你当成哪家小公子给欺负了,你可千万不要定我的罪。”   “姐姐,我真的喜欢你……”裴英一脸虔诚的仰望着她,期待着她会像从前一样拥抱他,摸着他的头安抚他敏感的心情。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把手肘支在桌上,缓缓闭上眼睛。   药力发作了。   他伸出手去,解开了女子的腰带……沿着优美的脊线将外衣一层一层剥下,露出女子如新雪般的手腕,肌肤凝白,腰身清瘦。   空荡的帝华殿中,烛火不安的跳动着,模糊的人影被光照在窗上,殿外的宫人只敢低着头,谁人都不敢多看一眼。   男人低声呢喃着,“姐姐,你哪里都不用去,留在我身边就好。”   “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既然你没有选我,那我替你做选择。”   只着内裙的少女缩在男人怀中,她似乎正在昏睡之中,双目紧闭,肌肤却渗出动情的粉色。脖颈间落下锋利的犬齿,狠狠咬下去,血色顿时染红了男人的双眼。   ——   头好晕,身子好重。   脑袋里像灌了石头一样重的抬不起来,玉明熙迷糊着醒过来,看着头顶粉色的床帐,感觉十分陌生,环视四周之后更加确定,这不是她的房间。   这甚至不是一个房间,四面都是墙,只有正对面的墙上有一个类似门的轮廓,身下是一张巨大的床,几乎占了一半的空间,哪怕六个人躺上来也显得很宽松。   玉明熙回神了好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她正身处一个密室之中。   她尝试着坐起来,头疼的厉害,抬起手来想要揉一揉,却发现手腕上有一个镣铐,上头连着长长的锁链,一直连接到密室的一角。不只是手上,连脚腕上都有,她被锁在这里了!   是谁要害她?   今天可是登基大典,她怎么能不到场?她还等着新帝加封她为护国公主呢!   玉明熙忙从大床上爬起,踉跄着从床上走下,就在双脚刚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拴在两只手上的锁链就到头了,怎么扯都扯不动。   借着密室里的烛光,玉明熙看清了困着自己锁链的模样,竟然是用金子打做的。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她赤着脚踩上去也不觉得冷。   玉明熙忽然心底生寒,她看到自己双脚□□,然后是光裸的腿,丰润的臀,她的身上竟然只穿了一件内裙!   简直是泼天的荒唐事!   堂堂一个郡主,统管整个户部,咳嗽一声就能让朝中局势因她而动,今日却被歹人绑架,连衣裳都给扒光了。真是阴沟里翻船,倒大霉了。   玉明熙愤愤摔动手上的锁链,可除了把自己的手腕磨红之外,没有一点用处。   她努力回想着昏睡过去之前做的事,她跟张祈安喝酒,之后进了宫,裴英给她倒酒,她喝下去后就睡了,睁开眼就在这儿了!   裴英给她倒的那杯酒……   玉明熙怎么也不敢相信。   密室门移动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识,眼睛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门口,紧接着,身着龙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3 22:51:26~2022-02-24 22: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ki咩咩10瓶;第二份半价、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哇塞,每一章的字数都是整数,这是怎么控制的啊。】   【哎呀,又追平了】   【手动星星眼。多给你浇浇水,还请茁壮成长啊,小树苗。】   【作者大大加油啊,很好看!】   【好看!!】   【   【来了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能断在这里】   【啊啊啊啊啊来了来了!!】   【!!!!!!!啊啊啊啊!!!!】   【雅虎呀呼】   【哼!!看,看在你更新的这么辛苦的份上,多给你浇些营养液!要,要加油哦!!!】   【撒花花】   【裴英竟以为姐姐贪恋权势,呸,瞎误会,这是女主想的吗,还不是因为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要不是被逼的这么狠,谁愿意走上这条吃人的道路,谁不喜欢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平淡普通的过一生,哼】   【来了】   -完-   第31章 、31   ◎“我想要你这个人,你愿意给吗?”◎   石墙之外是温暖而空旷的帝华殿,透过石门移动的缝隙,能够隐约看到如云雾一般飘动的轻纱,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间错着照在轻纱之上,摇曳起来如同酒盏中荡开的水波,粼粼波光,恍若仙境。   穿过重重轻纱,半开的窗户缝隙中映着还未化的白雪,一片冬日寂寥而祥和之景。   帝华殿中的暖风顺着打开的石门吹进来,让本就温暖如春的密室更添几分热度。玉明熙僵坐在原地,身处暖室却仿佛如坠冰渊。   一身龙袍的男人向她走来,他身后的石门渐渐关上。玉明熙的视线从那威严的金龙刺绣上移,描摹着男人愈发成熟的身形,受过伤的腰腹,曾经让她依靠过的臂膀,曾将她的手紧紧抓住的手掌颇具玩味的交叠在一起拨弄那精致的银镯,再向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的脸,很好的杂糅了男子的阳刚与女子的阴柔,分明只是一个青年,他眼中的稳重和波澜不惊却经常让玉明熙忘记他的年纪。   他只有十七岁,是性格最为冲动,做事最不计后果的年纪。玉明熙却称赞他的懂事,教他隐忍,一昧的相信青年心中纯净无杂念,从未想过他会把自己的心思隐藏的那么深。   玉明熙嘴角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她宁愿相信是有人绑架了她,也不愿意相信是裴英骗了她,用那一杯酒将她锁在这里。   即使她再抗拒这个现实,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男人脱掉厚重的描金龙袍,身下只着一身简单的金缎,神情如常,缓缓向她走来,在大床边上站定。   坐在床上的女子着一身素色,在粉色的床帐之下显得干净又可人。仿佛误入花丛的鸟雀,被金丝缠住了手脚,无法逃脱。   裴英静静的欣赏着这一幕,他眼睫低垂,琥珀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少女羞怯瑟缩的身子,仿佛脉脉含情。   他许久不开口,只是静静坐在床边,一指撩起困住少女的金链轻轻挑弄,锁链打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张而静默的气氛让玉明熙心弦紧绷,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露怯,开口问道:“裴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怎么会被锁在这里……”   男人坐在床边,停下手上的动作,专注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喜悦,“姐姐,你还不明白吗?”   “不……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有人逼你的,还是说……是先帝让你这么做的?”玉明熙努力维持着镇静,想要找到裴英做出反常之举的原因。   “姐姐,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傻?”裴英眼中的喜色渐渐褪去,“是我在昨夜给你的那杯酒里加了点药,让你昏睡到现在。”   我骗了你。   男人的话仿佛一记重击反反复复地击打在她的心脏上,将她最后的精神防线都击溃。玉明熙感到身体垮了下来,她已经支撑不住了,视线被泪水模糊。   “为什么?”玉明熙带着哭腔质问他,“我一心一意的帮你登上皇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既然是一心为我,那如今做些牺牲对姐姐来说也不是难事吧。”裴英扯着金链,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淡淡道,“登基大典已经结束了,我现在是大靖国名正言顺的皇帝,可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玉明熙猛甩箍在身上的锁链,激动道:“你还能有什么心事,把我捆在这里还不够,还想杀了我吗?”   “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到这里,我怎么舍得杀了你。”裴英笑道。   他俯身压到床上,顺着金链子摸到少女的脚踝上,轻轻一扯,玉明熙便柔弱无骨的倒在他身边,绵软的身子扑进他怀里,仿佛一只招之即来的宠物依偎在主人怀中。   玉明熙只觉得头脑发晕,当即就明白他在酒里下的药让她浑身软弱无力,原本就抵不过他的力气大,如今更是任人拿捏。   “别碰我!你这个骗子……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相信你!”玉明熙心里撕心裂肺的痛,却极力压抑自己的哭声,她不想在这个坏人面前哭的厉害,平白让他看自己的笑话。   细微的挣扎在裴英眼中不足为惧,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低头在那雪白柔嫩的腮上咬了一口。微痛的刺激伴着湿濡的触感传来,玉明熙当即“嘶”了一声,浑身一颤,瞬间老实下来。   玉明熙转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突然痛呼了一声,反手捂住自己的脖颈,露出一抹痛楚之色。   随着身体五感渐渐恢复,脖颈上的疼痛越发清晰,玉明熙看不见疼痛的那处,方才挣扎之间扯到了脖子,才发觉,自己脖子上捆了一圈白绷带。   她又被咬了!   除了裴英这个恶种,谁会有这种怪癖。   难不成他是被蛊虫吃了脑子,才要吃掉她?当初就应该去苗疆找个苗医把那只虫子剜出来。悔之晚矣。   玉明熙战战兢兢的生怕他再咬上那么一口,自己的小命就要断送在这里了。却听他在耳边沉声道:“姐姐不是说为我谋划吗,现在也该替我分忧才对。”   “别叫我姐姐,我可受不起。”玉明熙不给他好脸色。她能分什么忧,难不成要给他咬死才算完?   闻言,男人微笑着点头,“是不该这么叫了,那……明熙,与我做个交易可好?”   玉明熙想都不想就拒绝,“不……”   后半句被堵在了口中。   微抿的双唇被男人咬在口中,在那点淡红色的唇珠上,如涂口脂般细细描摹咗弄,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攻城掠地,一截香舌成了男人的玩物。   就在她快要窒息时,男人及时松口给了她换气的机会,紧接着又吻下来,循环往复,叫她在松气与窒息之间反复,不能得一个痛快。   金冠在满室烛火的映照下浮动着灿烂的金光,垂在鬓边的发丝落下细细的暗影,交织在少女因为呼吸困难而憋红的面颊上,蹙烟的眉,细密的眼睫,和一点嫣红欲滴的唇珠,在裴英眼中美的仿佛是天境仙女,深吻之下,少女眼角染红,透出一点勾人的色香,宛如一朵任人采撷的娇花。   她逃不了,对他的得寸进尺无计可施。   裴英心底升腾起幸福的喜悦,萦绕在眉目间的阴郁在甜蜜的吻中散去,长眉微舒,唇角带笑。   盛夏的腰身不过一揽,少女妖娆的身段你靠在他手臂上,裴英随手揽住她雪白的后背,将人半抱在怀里,一手拢住那丝缎般的青丝,拨在颈侧。   为了防止她自戕,裴英叫人卸了她的钗环,淡素的装扮已经足够美丽,再加上因为受了羞辱,肌肤上沁出鲜润的红,更加惹人垂怜。   这是只有他能见到的景色,裴英低头微笑,结束了这一吻。   玉明熙抬手擦掉唇边溢出的涎水,倍感羞耻。她越发摸不清楚了,裴英究竟想干什么。   抬眼看他,只见男人眼神阴鸷,手掌沉迷的扶在她腰身上,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命令的语气说:“明熙,我愿做你的傀儡,而你,要做我的皇后。”   “不……不……”玉明熙害怕地倒退,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一直疼爱的义弟竟然想把她困在皇后的宝座上。   她原本只想得到一个护国公主名声,这样不但不用远嫁和亲,也不用依靠联姻维持自己的声望。她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驸马,两个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用在掺合朝堂上的争斗,也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都已经快要成功了,只要她去登基大典上,只要裴英乖乖听她的话。   偏偏在成功的前一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护国公主做不成了不说,裴英这个骗子竟然想让她做皇后?想夺去她的权势,让她一辈子困在后宫里,做他的玩意儿吗?   她绝对不能接受。   重生回来苦心孤诣谋划这几年,争权夺利,就是为了以后不再受人制肘,为了自由、安稳的生活。   一旦入了后宫,就是陷入了新的轮回,踏入无休止的争斗,为了活着,为了子嗣,为了家族,不仅要跟前朝的官员斗,还要跟后宫里的女人斗,而她的荣宠生死,却掌握在一个欺骗了她的男人手里——她绝对不要这样活着。   她已经失去了爹娘,没有了乘风哥哥的庇护,也没有了愿意骄纵她的先帝,就连小燕也要成家了,她只有自己了。   如今,裴英连她自己都要夺走。   “我不会答应,我不需要陛下做我的傀儡,也绝不会做你的皇后。”她的眼睫上濛濛的挂了几株泪花,仿佛落在睫毛上半融化的冰雪。   “姐姐,别哭。”裴英怜爱的捧住她的脸,语气稍稍放软了些。   被捧在手心里的面孔雪白娇软,泛着霍心的粉色,宛如雨中桃花,一双乌黑的瞳孔湿润而柔软,含着泪水不肯落下,颇有几分稚子般的天真与执着。   看到她委屈的模样,裴英不得不稍稍服软,哄道:“没有让你立刻答应我,你可以在这里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开了,我再娶你。”   “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吗?”玉明熙生气的拍他的肩膀,结实的肌肉硌的她手疼。   “我不要做皇后,不会嫁给你!你……放我走……”说着,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再怎么没用再怎么愚笨,也是一朝郡主,就算比不过公主王爷那么尊贵,也有些名望。她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像一个妓子,任人玩弄的奴隶一般被栓在这里。   前世赵洵逼迫她做妾已经将她的尊严击个粉碎,让她恨透了算计她感情的臭男人。为什么裴英会这样对她?   “裴英,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玉明熙泣不成声,本就绵软的身子更加无所依靠,陷阱男人怀里。   她肌肤雪白,如掌心明珠般在烛光中晕出一片温和的光辉,即使身在见不得人的密室,也无法让人忽视她精致美丽的身体。   裴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喉结滚动了一下。   哑声答她:“我说过,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你让我去死,我也绝不会犹豫。”   他低头亲亲她的睫毛,吻去眼角的泪珠,苦涩道:“可是你对我的好是出自真心吗?还是说,将我推到现在的地位后,你便可以名利双收,功成身退,带着你心爱的小公子远走高飞,留我自己在这宫墙之中,孤独一世。”   裴英所言皆是她心中所想,是她曾经在张祈安面前说过的醉话,他怎么会知道?   玉明熙一脸惊讶的看着他,怪不得先帝死后,他变得那么沉默听话,原来是早已经在背地里准备算计她了。   看她变了脸色,裴英勾起嘴角,笑道:“惊讶吗,你对他说的话,怎么就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眼前的男人早已经不是她能够随意掌控的少年郎,他心思深沉,仿佛一只狩猎的野狼沉寂在黑暗的森林中,暗中积蓄力量,只等待一个时机,瞬间亮出利爪,将她扑倒,一口咬断她的脖颈。   玉明熙满心惊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没想到自己算计裴英许多年,到如今却反被他困在局中,彻底败在了他身上。   裴英微笑着,仿佛炫耀一般继续道:“你把他当成知己,还想嫁给他,就没有想过他也会背叛你吗?”   说着,将人圈在怀里压倒在床上。   玉明熙从他颈肩处探出一只手来,挣扎之间扯乱了男人头上的金冠,柔顺的头发如瀑般散落,迷离了她的双眼。   她低声呢喃着,“祈安不是这样的人,你别想离间我们……”   裴英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压在枕边,方才游刃有余的笑脸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冷嘲热讽说:“这才认识多久,就叫上祈安了,你跟他是我们,那你跟我呢?!你这么信任他,他怎么不来救你?”   一向沉默镇定的男人在她面前爆发了,玉明熙吓得身子发抖,只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她不认识这样的裴英,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她。   她救了他,给了他可以避风的港湾,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却独独没有给他一份真挚的感情。   她对他的所有好,都是有条件的。对他的所有温柔,在背后全都是算计。甚至为了自己能安稳生活,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把他推上皇位。   全都是报应……   如果说裴英欺骗了她,那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他说一句真话,更是可恶。   她竟然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欺骗利用别人感情的人。   玉明熙将头偏向一边,卸了所有的脾气,眼泪落在枕头上,冷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利用你作为博弈的工具,是我的错。”   她不敢奢求裴英的原谅,只是想对他道歉,尽管一切都已经晚了。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裴英怔住了,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道歉只是形势所逼,她只是因为现在的境况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依旧想着那个张祈安,还是想着从他身边逃走。   玉明熙并不十分聪明,做事只用阳谋,不会杀人灭口也不会威逼利诱。这样的做事风格给她积累了不少声望,让朝中一些品格正直的臣子愿意为她做事。但弊端也很明显,她不会揣测人心,看轻了人性的恶。   裴英顺势而为,一手按在她腰间,勾着那轻盈的腰带把玩,随时都能扯断它。   “你如果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嫁给我,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做大靖国最尊贵的女人。”他的语气稍稍放缓了些,从刚才的暴怒中平复下来。   身下的少女小声抽泣着,裴英随手一扯就会让她衣不蔽体,她又羞又怕,开口道:“我不能……”   闻言,裴英又一次强硬起来,俯下身去吻她,被玉明熙恐惧的躲开,哭道:“你别碰我,你如果敢动我,我……我就咬舌自尽!”   “你敢自杀,我就屠了整个郡主府给你陪葬。”裴英不由分说的扯掉她腰间的衣带,束缚着内裙的腰带如同绽开的花瓣一样滑落向两边,玉明熙惊叫着伸手去挡,却被裴英的肩膀压的结实,动弹不得。   她的尊严,她的身子如今全都在裴英的掌控之中,这个男人会把她吃得骨头连都不剩。   玉明熙满心恐惧,哭的梨花带雨,“裴英你不要这样,我……我害怕,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对我……”   她强硬撑着的尊严碎了一地,早在她被金链锁在密室里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尊贵的郡主,只是一个被新帝囚禁的罪人罢了。   玉明熙止不住哭声,又委屈又害怕。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有这具干净的身子还想留给未来的驸马,可是……她还能出得了这密室吗,裴英还能放过她吗。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   裴英从她身上坐起,皱着眉头,一听到她的哭声自己就忍不住的难受。   她躺在绣了花色的锦被上,雪白身子上松垮的穿着内裙,因为哭泣而微微抽搐着。眼中仿佛盈了一汪泉水,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枕上云鬓乱挽,秀颈缠着一圈绷带,仿佛是锁着她的项圈。   高高在上的郡主,成了他的帐中人。   裴英感到畅快的同时,也因为她的眼泪于心不忍。   “你自己想想吧,要么嫁给我,要么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这儿。”裴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石门边走去,随着石门的移动,他的身影消失在密室之外。   玉明熙哭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确定他暂时不会折回来之后,慌忙坐起身来,柔软的内裙从身前滑落,她赶忙用手拢住,从床上摸回腰带,重新系好。   静静坐在床榻上,玉明熙忍不住抹起眼泪。   ——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宫人们清扫大殿,礼部的人一同善后。林枫眠从议事大殿里出来,路上听到走在前头的官员小声议论。   “这么重要的日子,明熙郡主竟然没到,真是可惜了。”   “说不定是天命如此,女子入朝,怎么说也有些僭越。或许是郡主也觉得不能风头太盛盖过天子,才称病不来吧。”   “所言极是,想来郡主是有自己的打算,高瞻远瞩,不是我等能猜得透的。”   两人结伴走远,留下林枫眠在后面陷入深思。今日登基大典上不见玉明熙,他本没有多想,冬日寒冷,生病告假的官员也不少,可现在想来,越想越不对劲。   玉明熙如此看重裴英,今日是他的大日子,更是她能够一展风头的时机,她却没有来。   林枫眠不敢多想,出了宫门后,同车夫说:“先别回府,去郡主府上吧。”   小厮在马车外提醒:“老夫人说了今天让您早些回去。”   林枫眠回道:“娘亲无非又是要劝我早些成亲,都是些老话了,不听也罢。明熙她病了,我若是不去看她,只怕她怕苦不肯乖乖吃药。”   小厮不情愿的嘀咕:“郡主又不愿意嫁给您,您这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呢。”   林枫眠撩起窗帘,皱起眉头,“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多少年的情分在这儿,岂能只为了男女之情。”   小厮并不觉得理亏,小声说:“可是郡主不是有意于张家的小公子吗,说不定张公子如今正在郡主的病床前服侍,您去了……就不怕当场撞见人家郎情妾意?”   玉明熙近来与张祈安走的近。身在高位,亲近谁疏远谁,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盯在眼里。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放不下她。   林枫眠轻叹一声,狭长的凤眸微微垂下,“别说了,他们有感情是他们的事,我不去探望是失了我的心,总归要看看她病得重不重,不然我不放心。”   如此坚决的态度,小厮也不敢再多言。   马车在郡主府前停下,林枫眠走到府门前,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许久之后里头才有人来应门,站在门里说,“郡主染了风寒不能见客,烦请大人回去吧。”   小厮回他:“我们是太师府林家的,我家大人与郡主是知交好友,得知郡主生病特来探望,烦请开门让我们进去。”   里头人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门。   林枫眠走进郡主府,路上的雪扫的干净,他走在路上环顾庭院,并未察觉异样,下人们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事,一片井然有序。   一个小丫鬟为他们引路,来到郡主寝室的院子。   院子里服侍的女使瞧见来了客人,神色有些紧张,上来对他说,“郡主病了,暂时无法见客,还请大人回去吧。”   外头开门的家丁说了一遍还不够,女使又上来说。林枫眠感觉不对,问道:“怎么是你在这里,郡主身边的贴身女使呢?”   女使不知如何回答,眼神躲闪着垂下头去。林枫眠便往院子里头去,走到她卧房门外,犹豫着推开了门。   门里走来一人,正是玉明熙的贴身女使,伶牙俐齿的小燕看到门口站着人,张口就说,“大人不要进来,郡主病中仪容不整……不能见外人。”   林枫眠心中担忧,问道:“她病的很重吗?有没有好好吃药?”   小燕紧着回答:“郡主是受了风,有些发烧,现下吃过药,已经睡着了。”   既是她的贴身女使这么说了,林枫眠也不好久留,嘱咐了她们好生照顾郡主,便离了院子。   林枫眠走在路上,总觉得哪里说不通。玉明熙没有去登基大典,新帝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听说她生病了也没有显露担心之色,好似漠不关心一般。   刚走出不远,路旁突然跑过来一个孩子,手上攥着巴掌大的雪球,跟身边与他同龄的小厮打雪仗,一个雪球扔出来,打到了林枫眠身上。   孩童的欢笑声戛然而止,两个孩子看着林枫眠,有些紧张。   “见过小王爷。”林枫眠躬身行礼,在起身时就瞧见长孙怡从一旁院门边走了过来,看到李澈沾了雪的手和林枫眠脚下的雪球,顿生怒色。   长孙怡把李澈拉到身边,好一顿训斥,“如今你姑姑生病没好,不要在她院子附近打闹,打扰她休息。”   李澈委屈的低着头,“孩儿知错了。”   长孙怡又看向林枫眠,“澈儿不懂事,给大人添麻烦了。”   林枫眠躬身行礼,“见过誉王妃。小王爷活泼可爱,颇有誉王当年的风范。”   新帝登基后,追封了先太子为誉王,李澈年纪还小暂无封赏,便尊称一声小王爷。   长孙怡腼腆的微笑着,问他:“你见到明熙了吗?”   林枫眠摇摇头,问:“王妃何出此言?”他一个男子不好进玉明熙的闺房看她衣冠不整的模样,但长孙怡是女子,应该进去看望过她才对,为何要这么问他呢。   长孙怡面露难色,“昨夜明熙从外头回来就说身子不适,进了院子后一直没出来,也没有让我进去看望,我有些担心她是不是染了重病……”   她的夫君从前很健康,十几岁的时候心脏出了问题,后来久治不愈,撒手人寰。长孙怡经历过生离死别,对这些病痛灾祸格外害怕。   林枫眠安慰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她身边的贴身女使都说没事,王妃您也不用太担心,当心身体才是。”   虽然这么说,但见不到人,难免要多想。林枫眠留了一个心眼,问,“您昨晚瞧见她回来了?”   长孙怡点点头。   “亲眼看到是她吗?”   “这倒……”长孙怡回想昨夜听到侧门处有马蹄声,离她住的院子很近,她以为是玉明熙深夜晚归,便出门来看,“当时院子里的石灯被雪埋了一半,夜里太黑,灯光有些昏暗,我只看到一个背影。”   只看到背影……   林枫眠疑心道:“王妃可知道昨夜明熙去过什么地方?”   站在两人中间的李澈抢着回答说:“我知道,姑姑昨天说她心里高兴,就出门去找张家的哥哥吃酒去了。”   林枫眠若有所思。长孙怡看他表情不对,心慌问:“她没事吧?”   林枫眠微笑着回她:“王妃不用担心,明熙她应该是在户部累着了,再加上天冷冻出了病,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   简单寒暄过后,林枫眠走出郡主府。   他的心好像被一根线提起,总感到不安。   是不是他想多了呢?玉明熙好久都没有因病请假了,之前她就算是生着病也要硬撑着把手上的事做完,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政局稳定下来,她终于敢放松一下,才借着病忙里偷闲。   当天夜里,天上又下起大雪,纷纷扬扬,将漆黑的夜景染上雪白。   身着轻甲的羽林都尉进御书房禀报,“今日有几位官员前去郡主府探望,听说郡主因病不能见人,他们便没有进府,只有林大人一人进了院子。”   来人抬起头,正是裴英身边的常柏。经过叛乱一事后,宫内的禁军上下清洗一遍,将领通通斩首,家眷流放三千里,又招纳了新的将士补充,常柏便顺势被提拔为了羽林都尉,彻底成为新帝的心腹。   坐在案边批奏折的新帝没有抬头,捏着朱笔问:“杨宏没有说漏嘴?”   同是郡主的护卫军出身,常柏与杨宏有些交情,害怕新帝迁怒到自己的故友,忙说:“他不敢,这算是为了郡主,他也不敢。”   裴英抿着唇,俊美的脸上已生愠色,“为了郡主?”   常柏平日里对着裴英毕恭毕敬,神色如常,这会儿却仿佛受了惊吓,微微瑟缩了一下,忙改口,“为了……娘娘……”   “别人不知道就罢了,你如今为朕做事,就该知道,她是朕的女人。”   常柏跟在他身边久了,瞬间就听出了他语气里不加掩饰的杀意,当即跪下,“是微臣失言,请陛下饶恕。”   御书房里明亮的灯火照得奏折上的字如此清晰,裴英的视线落在奏折上,看到臣子们上表的字端正俊秀,他的批阅去字迹潦草,一时感到头疼。   做了皇帝,字可以写的不好,做事可以不用再顾及别人,可以为所欲为。   但依旧得不到她的人。   就算得不到,至少现在想见就能见到,除了他,谁都见不到她。   裴英放下朱笔起身,离了御书房,踏着雪走回帝华殿,心情急切,归心似箭,身侧打伞的宫人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走到一个拐角,转过去便是帝华殿前的宫苑,裴英却稍稍放慢了脚步。   静静的雪夜里,几个扫雪的小宫女趁着夜色天黑没人看管,握着扫帚聚在墙角处嚼舌根,他们背后议论的内容,常柏听了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一个声音尖利的女声神秘道:“你们知道吗,昨晚明熙郡主进了陛下的寝宫,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可是我看到郡主出来了呀,还出了宫去呢。”   “那才不是郡主,只是一个穿着郡主衣服的大宫女,她连马都不会骑,出宫的时候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差点没摔下来,怎么可能是郡主。”   “怪不得呢,昨夜陛下突然请郡主进宫吃酒,原来是存了那种心思……他们可是姐弟呀!这都能下手……”   那尖利的声音不自觉扬高了声调,“宫里这种肮脏事可多了去了,我听说先帝还在的时候,宫里宠极一时的月妃,其实是陛下强抢回来的,人家早就有一个心上人,后来趁着陪先帝微服出巡,带着皇子逃跑了。”   “怪不得先帝那时没有去找陛下,原来是强抢民女,心里有愧呀。”   宫里的传言从老一辈传到小一辈嘴里,八九不离十。   有损皇帝声誉的传言在宫人中流传,再说下去,只怕是明里暗里都要知道了。   常柏从裴英身后走出,就要去制止这群多嘴多舌的宫女,裴英却拦住了他,饶有趣味地听着她们谈话。   “郡主也太可怜了,好不容易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位,新帝刚登基就宠幸了她,也没说给个什么名分,若是我这样不明不白的侍了寝,一定咬舌自尽,以证清白!”   “你说的倒是轻松,郡主府里近百口人呢,郡主死了,你去养他们呀?”   “都说帝王薄情,没想到连窝边草都不放过,郡主以后可怎么做人呀。”   谈话在一群叹息声中结束。   几个宫女敷衍的扫着脚下的雪,反正扫了也会落上新雪,现在下力气都是白费功夫。   突然,转角处走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当今新帝,宫女们纷纷跪下,噤若寒蝉。   裴英神情冷漠,没有拿正眼瞧她们,却在路过她们身边时,同身边的大太监玳令说,“正下着雪就不用着急扫了,今夜让她们去帝华殿伺候洗浴。”   玳令记下吩咐,走到四个宫女面前安排此事。   四个宫女都是只能在外头服侍的低等宫女,很少在主子面前露面,更不用说被皇帝安排差事了。如今不但不用受着冻干扫雪这样的苦差事,还能进陛下的寝宫里服侍,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   走进帝华殿,炭炉中升腾的热气将屋里熏得暖暖的,身上落的一层薄薄的雪很快就化在了衣服上。   烦躁的拨开轻纱,裴英一手解了外衣扔在龙床上,走到柜边,按动机关后,平整的墙面上突然浮出一扇门的轮廓,紧接着石门向内移动,显现出里面亮堂堂的一间密室。   铺了鹅绒被的大床上躺着一具雪白的身子,身上严实地裹着淡粉色的锦被,只露出温润的小脸和一双小巧的脚掌。   她睡着了。   裴英只中午来了一趟,见了她的眼泪便不忍强求,留她一人在此。如今已经快到半夜了,她身在密室之中不分昼夜,不知是何时睡去。   他踏进密室中,并未关门。   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去,将熟睡中的玉明熙从被下捞进怀中。娇软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显然是外头吹进来的暖风吹到了她的身子,下意识地往身边热烘烘的怀抱里钻。   裴英微笑着:原来她也有这么乖巧黏人的时候。   裴英心头火热,显然对玉明熙难得的亲近受用无比,将人抱在身上,扶着两条玉白的腿横坐在自己腿上。   身体被人移动,玉明熙“唔”了一声,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被子不见了,正揉着眼睛,就听到耳边紧靠的身体下传过来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   玉明熙赶忙睁开眼睛,睡过一觉果然恢复了不少力气,她一个翻身滚到地毯上,从他怀中逃脱,跪坐在地上警惕道:“你赶紧放我走,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现在放你走,你也不会原谅我。”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极度压抑的情、欲和晦暗不明的爱意。   “你!”玉明熙时常被他堵的没话说,环顾四周,看到了大敞的石门,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赶忙起身,拼了命往门口跑去,大声喊着救命。   还没到门前,拉扯到头的金链子就扯住了她的身子,玉明熙大声呼救,却听不到一丝回应,仿佛偌大的帝华殿里没有人一样。   玉明熙嗓子都要喊哑了,从被关进来到现在,她一滴水都没喝,一口饭也没吃,神经紧绷着,不敢碰外面送来的吃食,生怕裴英会给她下药。   等她挣扎到没力气,绝望的跪倒在地上,裴英从她身后走来,轻松将人抱起回到床上。   “明熙,我让你想的事,你想通了吗?”他温柔的询问,仿佛还是从前那个乖巧的少年。   玉明熙皱眉,愤怒的扭过头,“我说过了,我不可能会嫁给你,你别做梦了。”   裴英将人放下,玉明熙脚刚碰到床面就跑去门边,带动四条金链子晃动出悦耳的声调。少女眼巴巴的向外望着,只期盼着有人能来救她。   裴英颇为无奈的看她,眼中渐渐浮起笑意,对她说:“你想出去见人?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明熙郡主上了皇帝的龙榻?”   一句话点醒了玉明熙。   她不想嫁他,如果被人亲眼看到她衣冠不整的跟裴英单独待了这么长时间,那她就是不想嫁也抵不过外头多嘴多舌的人。人言可畏,她如何能躲。   玉明熙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裴英,着急道:“你到底想怎样?除了嫁给你除了做皇后,我什么都愿意,你放我走吧!”   裴英走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怜爱地轻吻她的额头,缓缓道:“我想要你这个人,你愿意给吗?”   作者有话说:   玉明熙:一退,再退,还退,没退路了   裴英:步步紧逼,逼到墙角,抱得美人归   感谢在2022-02-24 22:38:54~2022-02-25 22:4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2瓶;Ajing、天王星引力、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大大什么时候更新啊】   【玉明熙: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已经被我射杀了。】   【疯批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从喝了营养液,除了更新,不想干别的。】   【往小树坑里浇营养液,会长出参天大树吗?自从喝了营养液,除了更新,不想干别的。】   【“虽然我脱了奴籍、摆脱必亡的命运、登上皇位坐拥江山,但我失去了本来就不爱我的爱人啊!”   ………甘霖娘,吔屎啦你。】   【   【火葬场!!!太过分了裴英,必须得付出代价!】   【我不管,我要火葬场,不要多严重【太轻了也不行,但必须有,啊呸,看把我们女主吓得喝了这瓶营养液,明日再战三万三!】   【啊,小裴这就过分了啊,信不信让你追妻火葬场【指指点点.jpg】】   【啊啊啊啊啊啊来了来了】   【"想来郡主室友自己的"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码字没动力?来瓶营养液!写文没灵感?来瓶营养液!营养液——对作者大大最深沉的爱~】   【来了来了~】   -完-   第32章 、32   ◎“世间繁花万千,可我只想要你”◎   十四岁的春天,玉明熙爱上了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跟在他身后听他吟诗作对,解出词句中隐藏着的爱意绵绵,她高兴了一整天。   二十二岁的秋天,被爱人背叛后,玉明熙看清了情爱的虚无,决心再也不会将真心托付给别人。   十五岁的初夏,她将一个奴隶少年收养在身边,寄予厚望。   二十岁,寒冬落雪,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抱在怀中,意味不明的吻落在额头上,炙热的身体让她头脑不清醒,恍若梦中。   “啪!”清脆的耳光声让跳动的烛光也为之一震。等玉明熙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已经麻了一片,收在身前的手臂好久都不敢动弹。   裴英维持着脸被打了的模样,侧着半张脸自嘲似的勾起嘴角,眼神渐渐沉下,深藏在眼底的阴鸷叫人不寒而栗。   她打了他,第二次。   如果仅是如此,玉明熙心里可能只会有点愧疚,但现在,她吓得直冒冷汗——她打了当今皇上。   哪怕他只是个将军,玉明熙都不会如此慌乱。她已经是朝中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偏,上头压着的人是裴英。打这一巴掌倒是解气,但后果会很惨烈。   “我……我不是……”再怎么解释都是苍白的,玉明熙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脱罪,干脆破罐破摔,理直气壮的质问他:“陛下是大靖国的九五之尊,想要什么女人得不到,为何偏偏要对自己的义姐下手,若传扬出去,令人不齿!”   “是吗?只是这样你就厌恶我了?”裴英握住她的手腕,强迫那只刚刚从他脸上扇过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他低声说着,“我十五岁的时候就不拿你当姐姐看了,我在军中时,听着外头夜半声响,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他向她逼来,遮挡她眼中的所有光芒,在她耳边缓缓吐息,仿佛逗弄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鸟儿。   粗糙的手掌咬住一手可握的腰肢,薄薄的茧子在蝴蝶骨上摩挲,惹的她轻轻颤动。   如果她是一只飞鸟,他一定会将她的翅膀砍下,用锁链将她困在身边,日日相看,而他已然这么做了。   玉明熙挣脱不开,整个人都被困在他怀中,曾经能够拉开长弓的手臂,在他面前仿佛可以轻易折弄的花枝,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折碎。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她想要逃避,却怎么也逃不出裴英的手掌心。   犬齿咬住绷带轻轻扯开,露出渐渐凝了疤痕的伤口,有几处已经结了痂,还没长好的地方隐隐渗出血丝,脆弱可怜。   从他齿缝中漏出沙哑的声音,“那时,我常与姐姐在梦中做一对恩爱夫妻……贪恋你柔情似水,情深不能自抑……”   声声入耳,玉明熙只恨的自己不是个聋子,羞愤得红了一张脸。   这算什么?裴英拿她当傻子哄吗?   就在她私下里担心裴英有没有与人鬼混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少年梦中之人,罔顾人伦礼法,简直荒唐!   “你放开我!”玉明熙激烈的反抗。   她一心扑在政务上,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即便进过青楼也是心境清明,只做正事,从不多看多想,不将那些劳什子的污言秽语听在耳里。哪怕与男子同处一室也从未想过那事,她连喜欢一个人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人骗,又怎会轻易将自己托付出去。   发觉自己逃不掉,玉明熙软声劝道:“你别在我身上费工夫了,你真想与人……就应该去选秀充实后宫,我年岁比你还大些……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何必呢。”   “世间繁花千万,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枯枝烂叶,踩在脚下都嫌脏。”   裴英毫不犹豫拒绝了她的“好意规劝”,,他一手箍着她的腰肢,一手在她脸颊轻抚,无声地欺近,凝视着她的眼眸,几乎贴着玉明熙的面颊,吐出一缕轻飘飘的气音。   “我只想要你。”   温柔缱绻的话语落在玉明熙耳朵里仿佛一记炸雷,让她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变得更加崩溃——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她以为裴英将她关在这里是生气她利用了他,如今听了这番话,她越发不明白了。   方才一时激动才说出什么都愿意这种话,当下冷静下来,玉明熙又一次拒绝了他,冷言道:“我不会答应你,你不要再逼我了,哪怕是被困死在这里,我也绝不会答应……”   心里冷下来,玉明熙总算明白,裴英不达到目的是不会放她出去的。   那她干脆就呆在这里,即便他是皇帝有她掩盖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的事实,用不了两天就会有朝臣发现她失踪,到时满京城里找人一定会把事情闹大,她就不信裴英能坐得住。   另一方面说,她就不信裴英没有软肋,蛊虫、那个姓裴的“爹”……总有一些事是他不能见光的。   与其可怜委屈的求他放过,不如养精蓄锐,趁他不备,反手一击。   想到此处,玉明熙不情愿的看了他一眼,跟个没事人一样开口道:“我饿了。”   因为她倔强反抗的态度,裴英心里很不高兴,正要给她使点手段瞧瞧,没想到她瞬间变了脸,在他面前喊饿。   她这是什么态度?刚才还哭着求他放过,这才多久就忘了自己是只被圈养起来的鸟雀了,裴英不悦道:“给你送了东西你不吃,现在才喊饿。”   玉明熙不高兴地推他一下,“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吃的里面下药,毒死我也就罢了,万一放点儿……”她才说不出那种脏东西,扭过头去,“哼!”   既然知道了裴英非要留她在身边,她就肯定了,他一定不会让她死。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玉明熙也没有轻易死掉的打算。她一定会逃走,一定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心理有了奔头,玉明熙说话都更有底气起来,阴阳怪气道:“陛下不给饭吃就算了,饿死了我,也算是个解脱,到时还能给陛下配个阴婚。”   闻言,裴英又气又想笑。   不愧是明熙郡主,拿准了他不会让她死,竟然还敢反过来威胁他了。这种情况下还能思索利弊,冷静对待,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   裴英宠溺道:“一会儿让人给你去备饭。”   “为什么要一会儿,我现在就要吃!”玉明熙得寸进尺,捶着他的肩膀无理取闹。裴英不是想娶她吗?那她就任性乖张,搅得他心烦意乱,让他厌烦生气,最好乖乖认错然后把她送出去。   突然转变的态度不得不让裴英起疑心,他很快就摸透了玉明熙的计策,顺水推舟,将人打横抱起。   双脚悬空,玉明熙赶忙缩紧了身子,疑惑道:“你又要干什么?我饿了,现在没力气陪你闹。”   裴英淡淡道:“洗浴过后才能吃东西。”   闻言,玉明熙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突然又慌起来,“洗浴?谁?你要洗就滚出去洗,我没兴趣给你做下人。”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看到裴英的身体,她羞愤的推搡着身边的人,可挣扎却只让男人抱得更紧。   他嘴角勾笑,在她耳边道:“是我来服侍姐姐。”   轻佻的语气就差把事情挑明了,玉明熙慌张失措,雪白的手肘抵在他胸膛上将两人稍稍隔开,“谁要你服侍,你滚!我不吃饭了,我……我困了,我要睡觉。”   少女一双手不听话的在他身上乱抓乱打,她指尖透着淡粉色,仿佛春日里探在枝头上初生的花苞。裴英没有丝毫恼怒,只淡淡的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等会儿叫人过来看见姐姐这副娇俏的模样,我甚为欣喜。”   听到这话,玉明熙终于收敛了动作,她可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么一个端庄的郡主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样打骂人。   即使不能打他,玉明熙心理的怒气也很难平复,“你是故意的,要叫人看见我出丑!”   裴英不答,算是默认了。   大雪从天上飘落,大殿之外刚扫干净的路很快就被雪覆盖,晶莹的雪花一朵一朵堆积起来,路上走来几人,在薄雪之上踩下脚印。   细看几个人身着宫女服饰,正是方才路上被皇帝钦点了进殿内伺候洗浴的四个宫女。四人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帝华殿。   帝华殿内的大宫女锦蓉带着四人拨开轻纱往里走,低声吩咐着:“少看少动少说话。”   几人始终低着头,只有一个胆大的偷偷瞄一眼空旷的殿里,皇帝的寝宫之中空无一人,就连殿里的大宫女也要候在外面吹着冷风等候服侍,听到陛下有吩咐才敢进来。   四人常年在宫苑外做粗活,第一次走到离皇帝那么近的地方,心中难免激动。   走到龙床边,不见上头有人。视线转向一边,偌大的墙面上竟然有一个门,打开的门缝中透出袅袅水雾,里头赫然是一个密室。   宫女们惊讶了一会,很快就反应过来,帝华殿在先帝去世之后就大修了一遍,不仅宫殿里的布局改变了,还多了这么一个藏身的密室。   大户人家经常在屋里留一间密室来藏些钱财,但所谓密室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新帝盖了这么一间密室出来,怎么会放心让他们几个宫女进去侍候呢。   正疑惑着,走在头里的锦蓉停在了密室之外,吩咐她们几个人进去,明摆了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四人低头走进去,脚踩着柔软的地毯,密室里的温度甚至比外头还要高一些,他们穿着厚厚的冬衣,很快就沁出汗来。   密室中有一张大床,墙上挂着壁灯,靠近门边的位置放了一个大浴桶,里头热气袅袅,还撒了花瓣。   四人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迟迟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却听到几声女子不情不愿的轻嘤,“我不需要人服侍,你快让他们走吧。”   玉明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能不知道这宫里传言的厉害。本也没人瞧见裴英对她动手动脚,再怎么传也只是空口无凭,如今四个人同时看到他们二人身处一室,等她们服侍完后退下,指不定要怎么传她的闲话。   郡主勾引陛下,狐媚惑主。   郡主不知廉耻,妄想染指义弟。   她最重尊严与名望,怎能让这种污糟事毁了她几年积攒下来的声望。   裴英睁着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无辜道:“你不要我来服侍,如今给你拨了几个宫女也不合你的心意。究竟要我如何做,才能讨姐姐的欢心呢?”   “别叫我!”玉明熙小声呵住他,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   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听到来了人赶忙扯了被子藏起来,这会儿早就给人看光了。   这哪里是讨她的欢心,分明是在逼她服软,这回是叫四个宫女来,下一回是不是要让整个宫里的人都排着队来看她的笑话。   玉明熙蜷缩在被子里做缩头乌龟,宁愿躲到热水变凉也不愿意冒头给人看一眼。裴英越是逼她,她越是要躲,就不信他这个一国之君能跟她耗到天荒地老。   裴英坐在她身边,一手环着鼓鼓囊囊的被子,两条长腿自然的垂在床下,脸上带着笑意,美的像一幅画一样。   他不问玉明熙,转头看向门边跪着的四人,脑海里还没忘记她们先前在外头嚼舌根说的闲话,冷言道:“帝华殿里的景象你们都瞧见了吗?”   下头无人敢应答。   裴英继续道:“这是朕未来的皇后,你们都抬起头来看看她的模样。”   面对阴晴不定的新帝,宫女们生怕说错一个字招来杀身之祸,声音都颤抖起来,“奴婢们不敢……”   男人如峰般坚毅的眉狠狠蹙起,厉声道:“都抬起头来!”   宫女们吓得赶紧趴下去,有个胆小的甚至小声哭起来。如此强人所难,摆明了是要在几人面前立威,说不准下一秒就会叫人把她们拖出去都砍了。   “别!”玉明熙从锦被中冒头,她心肠太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因为自己牵连到无辜,她就是活着也会彻夜难安,“你别这样,我让她们服侍就是了……”   闻言,宫女的哭声小了一些。   裴英坐在床边看着她站起身来,牵动着锁在四肢上的金链子一起动起来,玉明熙垂着眼眸不敢看人,仿佛一个游街示众的罪人承受着众人审视的眼光。   她没有罪过,但从高位跌落到尘埃中,就是人人可以议论的笑柄。世人都艳羡名利双收的人,但当比他们身份更高的人落下来时,有人会觉得可惜可怜,但更多的人是觉得解气,好笑。   前世她被迫给人做妾,还没有被抬进赵府中,京城里的风言风语都已经要把她淹没。   无论她之前是多要强的人,在她从郡主沦落为妾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人人都能踩一脚骂一句的贱婢。   水玉雕成的美人赤着脚走到浴桶边,抬手解了发髻,一头青丝垂落,遮住雪白的后背。她阖着纤长的睫毛,双唇微闭,莹润饱满的唇犹染春色。   皇帝渐渐支起身子,细细欣赏,即便她留给他的只有背影,裴英也看得饶有兴趣。   他喜欢看她服软的模样,再怎么要强也不得不在他面前妥协。   他的视线从少女秀美修长的颈子,一路到那花枝般的指尖,她身体的每一寸线条都是柔和的,虽然有些瘦弱娇小,但其中蕴含的气性和倔强正是让他欲罢不能的源头。   温柔而坚定,倔强而心软。   明明可以像枝菟丝子依赖他而活,却偏偏不愿意接受他给的皇后宝座。矛盾的性格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她身上有太多东西值得裴英探求。   “请……郡……娘娘更衣……”小宫女跪到她身边,吓得直哆嗦。   听到那刺耳的称呼,玉明熙恨得直咬牙,侧过脸去不悦道:“叫谁娘娘呢,我可消受不起。”明里呵斥宫女,其实是说给裴英听。   小宫女吓得身子都蜷缩起来,“奴婢该死,还请……请姑娘恕罪!”   既不能叫郡主得罪了皇帝,又不能喊娘娘惹了郡主生气,被夹在中间的宫女左右为难,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扫雪的时候胡言乱语,被皇帝派了这么一个苦差事,真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办事。   裴英支着手臂看她,调笑说:“不是说饿了吗,这会儿再拖时间,岂不是给了我下药的机会?”   “你快住口!”玉明熙羞愤的低着头,四周有人看着,他怎么能把下药这种事挂在嘴边。   瞧见他没有走出去的意思,玉明熙知道裴英是铁了心要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了,听到身边的宫女发抖着说,“奴婢为姑娘更衣。”   玉明熙一手拦住她,踩着木阶梯迈进了浴桶中,热水浸泡她的身体,很快就将内裙浸湿,但在四肢上的金链子搭在浴桶边上,富余的长度让她手脚能够自由活动。   士可杀不可辱,她偏不让裴英如愿。   躲在水里,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和袅袅热气遮掩了水下雪白的胴体,只露出半张脸在水面上呼吸。   宫女们被她的举动吓坏了,生怕一旁的皇帝看到她们服侍不周,一道旨意下来要了她们的小命,便七手八脚的上去服侍玉明熙洗浴。   被水打湿的内裙连带着粉嫩的肚兜一起被宫女捞出来拧干了送到外头去,守在密室外的锦蓉瞧见之后,忙叫住了那宫女,“将这衣服送去烧掉。”   宫女疑惑,“可这是姑娘的贴身衣物……”   锦蓉是帝华殿的掌事宫女,已经是三四十岁的年纪,最会揣摩帝心,自然知道裴英不会让外人拿到玉明熙被困在帝华殿的证据,明熙郡主的贴身衣物更是不能出现在宫里。   她皱着眉头吩咐,“想保住你这条小命,就乖乖把这衣服拿去烧了,然后去尚衣局取几件新衣服过来。”   密室里,几个人伺候玉明熙洗浴,清水从她发间缓缓落下,玉明熙始终背对着裴英,绝不肯给他一个正脸。   裴英凝视着水雾中的背影,隐约从她发间窥视到那染了春红的脸颊,隔着一段距离,良久的沉默,耳边只听得见从肌肤上滑落的潺潺水声,仿佛牵动着他的心跳,噗通噗通。   从前,他与玉明熙地位悬殊,即使他就在她身边,也总是入不了她的眼。   后来,他们之间总算能门当户对,可她还是不拿他当一个男人看待,张口闭口只有她的义弟。   一直到现在,他站的比她更高,甚至能够掌控她的生死。他强行将她绑在身边,让玉明熙除了他之外谁都看不到,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看他。   她不爱他,可能连一丁点喜欢都没有。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她一丝不挂,成了笑柄,也依旧不愿意正眼看他。   裴英实在不甘心:为什么不看我……   想到这里,裴英胸中顿生怒意,如果坐上了皇位还是得不到她,那自己忍着恶心认那个老皇帝做爹是为了什么?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裴英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浴桶,一手扎进水里捉住了她的手腕。玉明熙惊叫一声,战战兢兢的地转过头来,一双睫毛都被雾湿透了,如同被雨打湿的黑羽一般垂落着。   她很害怕,但她无话可说。   面对无耻的裴英,她除了恨就只有厌恶,身子被热水泡化,玉明熙慵懒着什么话都不想说。   她跟裴英说再多都是白费力气,这个固执己见的皇帝,比李禄还要倔,脑袋仿佛坏掉了一样,完全听不进她的话。   裴英原本想要让她转过身来,强迫她看自己,要她眼中除了他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极端着想要抠下她的眼睛,更想斩断她的手脚,让她引以为傲的自尊全都变成废物!   锋利的眉紧蹙着,眉头间紧锁的愁容让裴英咬紧了牙齿,他的心好痛,一次又一次的为她心动,心动之后便是几乎绝望的痛苦。   为什么不爱我?   为什么对我好却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你也想要抛弃我,也把我当成一个用完就丢的奴隶吗!?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裴英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看到玉明熙冷漠的反应,更是怒不可遏,甩手离去,走出密室后,一拳捶在了墙上,连石门都跟着抖三抖。   一柱香的时间后,玉明熙洗浴过后换上了新衣服,总算能够穿着得体。   浴桶撤了下去,因为洒水而弄脏的地毯也换了一张,四个宫女忙里忙外处理这一切。干完活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干完了所有的事,宫女们也没能离开,被锦蓉挨个叫住留下来听训。   隔着层层轻纱隐约能看到坐在龙榻上的男人神色不悦,低声问:“今日你们在帝华殿所见之景可都看清楚了?”   宫女们跪在外头,低着头不敢回话,颤声道:“奴婢们,什么都没看见……”   回话之后,站在宫女们身边的锦蓉走上去训话,“陛下问你们是不是看清楚了,好好回话!”   宫女们只得道:“看清楚了。”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皇帝语气稍微轻松了一些,又道:“既然你们已经看到朕与明熙的关系,那今后……再让朕听到宫中再有关于她的流言,朕就一个一个拔了你们的舌头。”轻松的语气顿时变得诡异凶恶。   宫女们吓的直哭,咬紧了嘴唇不敢露出声音,一直到出了帝华殿才敢大口喘气。   出了宫苑,四个宫女一改之前伶俐多言的模样,一路走去宫女所,谁都不敢说话。仿佛半夜去这一遭是见了阎王爷,勉强才死里逃生。   帝华殿内,一扇石墙将两人隔开。   宫女送来了夜宵,玉明熙看都没看一眼,缩在被子里装睡,又是一口都没动。   卧在榻上休息的裴英辗转难眠,想要去见她,脑海中却总是那样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见了只会让他生气。   圣洁的雪铺满大地,寒冷的冬夜渐渐吹起风来,雪花撞在窗户纸上,渐渐堆在窗前,埋没窗沿,连带着寂静的夜空一同倒映在洁白的雪上。   第二日一早,郡主府又迎来了客人,是林枫眠始终放心不下玉明熙的病情,前来探望,被小燕一顿推辞,还是没能见到人。   究竟是生了什么重病不能见人,郡主府里的人都说不清楚。   林枫眠察觉事情不对,特意派人去宫里偷偷查问,是哪一位太医为玉明熙诊的病。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为玉明熙看病的太医,连当夜看诊的时间、诊单和药方都在。   细细看了诊断和药方,看不出问题来。   越是没有问题,林枫眠就越觉得蹊跷,坐在礼部院里,看外头落雪纷纷,他心中十分不安。   虽然他与玉明熙也常常见不到对方,但那是因为彼此公务繁忙,私下里聚不到一块儿去,如今玉明熙没有务公事,她府里的丫鬟却想方设法的不让他见到她。   就连他手上拿着的这个诊单和药方也格外蹊跷,林枫眠疑惑道:“没有郡主的允许,他们竟然也敢外泄诊单?”即使他使了些门路,应该也只能打听到些大概,不可能会弄到这么精细的东西。   除非,是有人故意要让他看到。   一直见不到人,心中的不安无法消除。林枫眠站起身来,决心去弄明白,玉明熙究竟为何不肯示人。   小厮跟在身后劝,“大人啊,郡主她又不是小孩子,您不要再整天替他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了,您想想自己吧。”   林枫眠理智道:“这朝廷内外谁人不知我与明熙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她真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我就能独善其身吗?”   小厮不懂这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察觉自己失言,忙闭了嘴。   乘车来到张家,见到张祈安后,林枫眠眼前一亮。   面前的小公子面若冠月,眼神澄澈,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连微笑都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切感。   得知来人是玉明熙的青梅竹马后,张祈安笑得更加灿烂,“早听说郡主身边有大人您为她分忧,甚得她心,如今一见,果然是谦谦君子,在下自叹不如。”   林枫眠渐渐理解了玉明熙为什么会如此亲近这个小公子,张祈安如今的脾气像极了玉明熙十四五的时候,那时她还没想着做官,心如明镜,见谁都是好人,瞧谁都心生欢喜。   如今在官场上混迹多年,早已经没有了当初那样单纯的心境。难怪她会喜欢张祈安,想来是看见他如同看见自己的初心一样。   两人交谈之间,林枫眠得知,玉明熙那夜的确与张祈安一同吃酒,但是吃到一半便被皇帝身边的羽林都尉常柏给请进了皇宫去。   林枫眠谢过张祈安后,又着人去宫门外的摊贩商户那里打听。   折腾了一天后,终于找到了亲眼见过玉明熙进宫出宫的人,一个卖馒头的小贩。   小贩站在热气腾腾的摊子后仔细回忆那夜看到的景象:骑着马进宫的那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的雪裘,英姿飒爽,还有好几个护卫跟在她身后。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夜也已经很深了,我才看到有人从宫门里出来。按理说那个时候宫门早就落下了,但偏偏为了她一个人又开了宫门,我记得特别清楚。”   “你当时看到那个女子有什么不寻常的模样吗?”林枫眠追问。   小贩仔仔细细的回想,“嘶”了一声,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她骑马的姿势不太对,虽然我不会骑马,但是我一看就知道她出宫时骑马明显比之前生疏了不少。”   林枫眠正细细思索,身边的小厮插嘴说,“那也有可能是在宫里喝了酒,或者是半夜困了迷糊,才显得在马背上不稳当。”   小贩觉得有道理,随口道:“或许吧,贵人们的事我哪能看得懂呢。”   查到现在,天色也已经晚了。   林枫眠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何登基大典之后玉明熙迟迟不露面,难道真是为了避锋芒?   心中的不安压得他头疼,林枫眠暗暗下定决心: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去郡主府亲眼见她一面。见不到人,决不罢休!   ——   御书房中,新帝仍在批阅奏折。   裴英不悦的将几个奏折扔在地上,命令玳令,“将这几个奏折打回去,告诉他们再敢上奏此事,朕绝不轻饶!”   玳令弓着身子将奏折一个一个捡起来,出去递给小太监,让他们出宫把奏折送回上奏大臣,期间他也稍稍偷看了一眼,竟都是催促着皇帝早立皇后,充实后宫的内容。   这可真是犯了新帝的大忌。   玳令轻叹一口气,斜眼偷瞄御书房里那位不好伺候的主子。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监,终于被提拔到太监总管的位置,却是头一遭碰见这样的主子。   说皇帝杀伐果决,快刀斩乱麻是真的,可滥杀无辜,牵连甚广也是真的。   登基才第二天,宫中人人噤若寒蝉,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从御书房出来后,裴英没有回帝华殿,而是躲去春鸾庭吃了一会儿闷酒。春鸾庭本是赏春夏明媚之景的好地方,冬日里通风寒冷,所见之处皆是白雪。   皇帝心情不高兴,人人都看得出来。可无人知道如何疏解他的情绪,他不爱听唱曲,不爱与人聊天谈话,更是对女色毫无兴趣。真要说有什么喜欢的,恐怕也只有生了病的明熙郡主。   自从那夜进宫吃酒后,玉明熙已经整整两天没有露面,皇帝在上朝时,还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关心她的病情,真情实意惹人动容。   喝到半夜,裴英站起身来,感觉眼前有些晃。   他总算知道了玉明熙为什么喜欢喝酒,这种迷茫梦幻的感觉,仿佛将所有的苦楚烦恼都抛之脑后……可他知道,这只是一时的麻痹。   喝再多的酒,也得不到她。   迈入帝华殿中,殿中热度让裴英感到不适,因为喝多了酒,身体内仿佛有一股流窜不出的热气四处乱撞,他衣襟半敞,腮边渗着醺醺的嫣红。   呵退了跟在身后的宫人,他一边拨着眼前萦绕的淡黄色轻纱,仿佛将暖金色的烛光拨成飘摇的软绫。一手扯开累赘的腰带,露出光洁而结实的胸膛,上头微微渗出热汗,仿佛缭绕着未散的酒香。   他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静静睡去,站在龙床边,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床榻,便转身走向墙边。   石门打开,里头安睡的少女不安的醒来,抱着身前的被子警惕的看向他。   胸中酒意上涌,裴英仰着头,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脚下软软的踩着棉花,每走一步都好像快要跌倒。   石门关上后,他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向床边,裸露的颈肩燥热无比,一身的热气不知该向何处纾解,他扯了扯襟口,坐在床边,缓缓躺下去。   身下的触感有些不对,裴英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便见一张惊愕而面含春色的容貌,仿佛梦中的仙子。   他枕在一片绵软的锦被上,缓缓闭上眼睛。跪坐着的少女微微一颤,双手抵住他的肩膀,用足了力气试图推开他,没想到无赖的醉鬼没有被推动半分,反而侧过身来搂住了她的腰,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你少跟我耍无赖!”玉明熙无情的推搡着他,奈何力气比不过,男人一动不动。   她不悦的一拳捶下去,睡梦中的男人仿佛条件反射般瞬间接住了她的拳头,睁开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她。   被他这样盯着,玉明熙忽然有些心虚。liJia   男人没有更多的反应,反手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住,呢喃道:“有我在,你别怕……”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小事,更新比平时晚,抱歉让大家久等啦感谢在2022-02-25 22:48:40~2022-02-26 23:5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浅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鱼22瓶;绛橘色日落10瓶;sh 3瓶;Ajing 2瓶;沐·Q、打包蛋黄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大大今天更新吗】   【今晚不更了吗】   【来了来了~】   【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有权势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裴英怎么敢的啊,必须火葬场骨灰拌饭,咽不下这口气】   【啧不行,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火葬场】   【妈的,还有几章火葬场,越看越气,操,果然,地位高了就是牛,把以前的小裴还给我】   【来了】   -完-   第33章 、33   ◎“是灭了林家还是跟了朕?”◎   玉明熙不记得裴英喜欢喝酒。   记忆里的他无欲无求,性格冷僻,连几个能坐在一起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她曾经想过若是裴英身边能有一个像薛兰儿那样灵动活泼的女子陪在他身边该多好,也不至于他一直孤孤单单的。   她从不把醉话当真,可是耳中听了裴英的梦中呢喃,心底却忍不住动容。他想要保护的人是谁呢?是她吗?那为什么他还要用这种方式伤害她……   人总是矛盾的,她恨裴英的忘恩负义,却又忘不掉他曾经的温柔。   喝醉酒的皇帝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乖顺。因为上涌的酒意,眯着的眼睛里透着醉醺醺的慵懒,眼睫越来越沉,不知不觉枕着白玉光洁的腿,又一次闭上眼睛。   一只手掌被他握在手里,碰了他手心的热汗,玉明熙尝试着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睡梦之中,裴英喃喃自语,“别走,求你……”声音轻柔可怜,不知又是险在了怎样的噩梦中。   玉明熙细细的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皇帝,他双目静阖,呼吸浅浅,高挺的鼻梁之下是。染了酒香气的薄唇,清晰硬朗的下颌线勾画出他俊美的面庞,轻柔的额发散在脸上,遮住了那时常皱紧的眉头,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玉明熙已经很少见到他这样神情放松的模样,自从她让他进宫面圣,成了王爷之后,裴英脸上总是挂着消不去的愁容,在见到她时才硬撑着扬起一个自然的微笑。   当时她只觉得是裴英一边担任武将的职位一边又要担下王爷的责任,才身心俱疲。现在想来……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认回皇家?   她在他的人生路上推波助澜,将他从一个心冷的小奴隶推上了皇位,可是他好像并没有变得开心。   裴英到底想要什么呢?   玉明熙不明白裴英怎么会对她下手,如果她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一定会着手去筹划自己最想要做的事,难道对裴英来说,将她困在身边就那么重要吗?   无论是为了制衡她在朝中日渐膨胀的势力,还是真的对她有那么一丝男女之情,玉明熙都无法接受裴英的背叛。   她总是要离开的,裴英的所作所为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权利只是工具不是目的,她为了争夺权力已经快要失去自我,如今更是被迫在这里与裴英博弈。她要想办法离开京城。   想到这里,玉明熙心里对裴英的态度软化了许多,她依旧没有放弃自己要成为“护国公主”的念头,如今能给她这个名誉的人就只有裴英。   玉明熙挽起袖子,拖着男人的两只胳膊往自己身边拉,往外推推不动,向里拉却是轻松的很。   感觉到一具温暖的身子将他拥融入怀中,裴英没有抵抗,顺势凑上去,搂住那柔软的腰腹,往床上一躺,继续安睡。   玉明熙的表情有些不耐烦。这张床那么大,她本来好心把裴英托上来让他好好睡,没想到这个醉鬼反而顺着她的姿势靠上来了。不但搂着她的身子,还要抢她的被子!   明摆了就是耍无赖!   玉明熙气呼呼的闭上眼睛,忽然就很怀念小的时候可爱又软糯糯的小裴英。那时候多好啊,他那么瘦小一只,追在她身后软软的喊“姐姐”,又有礼貌又懂事。   现在身边躺着的这个坏男人,长得又高身板也硬,罔顾人伦礼法,才不是她的裴英!   男人身上浓厚的酒气侵略性的向她袭来,玉明熙渐渐感觉脸上发热,锁了金链的手腕无力的垂下去,沉沉睡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玉明熙在梦境中漫无目的的向前走,拨开重重迷雾,发现自己身在无垠的草原上。   面前的篝火燃得热烈,仿佛将她的身子也一起烤热了。   坐在身边的少年举着酒杯看向她,眼中含情脉脉,嘴角勾笑。玉明熙转头看他,或许是看的有些久了,竟然注意到少年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这只是个梦,玉明熙却感到十分欣慰。   这才是她喜欢的少年,年少便身负盛名的裴将军,听他在耳边小声说着草原上的趣事,玉明熙心中溢出淡淡的喜悦。   不知什么时候,少年的手揽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靠在他身上。   原本她心如止水,可是潜意识里忘不掉裴英对她的非分之想,便向一旁挪去,与少年隔开一段距离。   身边人的动作毫不遮掩,裴英再次看向她,眼中止不住的失落,委屈道:“姐姐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是厌弃我了吗?”   “不是,我没有……”玉明熙慌张着不知道怎么解释,看着可怜兮兮的裴英,那张俊美的脸与囚禁她的坏人渐渐重叠在一起,她气不过,小声嘀咕,“是你先欺负我……”   少年凑过来,眼中满是无辜,“我怎么欺负姐姐了?”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又大又亮,好像初生幼崽一样,很容易激起人的怜爱之心,让人对他卸下防备。玉明熙咽了咽口水,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你竟然跟我说喜欢我,还想对我……”   被自己的义弟撩拨,玉明熙连说出口都觉得恶心。   少年明显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轻声问她:“我就是喜欢姐姐呀,你呢,你不喜欢我吗?就没有哪怕一次……为我心动过。”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被少年的质问堵得说不出话来。   说没有为他心动过是假的,她有着正常女子的情感,喜欢鲜衣怒马的少年,也喜欢陪伴在侧的公子,但那感觉只是一时的。她容许裴英的亲近,只是因为她将他当做家人,所以能够心无杂念的与他拥抱。   很多事,不是只要喜欢就可以。   一时冲动的情感会让人冲昏头脑,她知道任性妄为的后果,所以从未想过越雷池半步。   她说:“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可以信赖的家人。”   不只是裴英,她早已经无法爱上别人。即使愿意嫁给张祈安,也只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中最合她心意的人。   听清楚回答后,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灵动的双眸暗淡下来,空洞的望着眼前憧憬的女子,心如刀割般疼痛。   玉明熙看着他压抑痛苦的表情,自己的心也仿佛被撕裂一般。她与裴英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清晨的光照进大殿中,白色的阳光透过淡黄色的轻纱照在地上,恍若一幅波光粼粼的画卷随风流动。   龙床之上空空荡荡,铺得整齐的被褥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碳盆里的碳木烧的火热,散发着火红的光,偶尔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低低的在殿中回荡。   地上散落的腰带衣服被宫女收拾下去,锦蓉眼看着天光大亮,再不久就是上朝的时辰了,帝华殿中却没有任何声响。   玳令等在殿门外,急躁说:“这都快到时辰了,昨夜陛下醉酒,是不是今日起不来了?”   “再等等吧,这不还有半个时辰呢。”锦蓉虽然也很担心,可也没有胆子走进帝华殿中催促皇帝。   侍候在帝华殿中的宫女太监多少都知道陛下如今躺在哪张床上,身边又是谁在服侍。   皇帝的脾气本来就古怪,生杀与夺全在他一念之间,昨日那四个宫女背地里议论玉明熙,就被他拎过去亲眼见了个实景,杀鸡儆猴。如今更加没有人敢去触皇帝的逆鳞。   皇宫里的人以服侍好自己的主子为重,新帝登基后,后宫无人,能叫得上名头的太妃太嫔不是被送去道观清修就是被送到了最偏僻的宫里养老,除了照常领到月例之外,与冷宫无异。   先帝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唯一一个亲生的女儿四公主已经远嫁,三王爷又因为顶撞皇帝被打了一个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过活,再也没有了原先嚣张跋扈的气焰。太后身边没有可以庇护她的孩子,只能收敛锋芒,自请前去皇陵为先帝守墓,远离这是非之地。   偌大一个皇宫,真正的主子就只有皇帝一人,自然所有事都以他为尊。   朝堂上官员上书请奏新帝选秀充实后宫的折子通通被打了回去,皇帝的态度十分明确,没有人可以对他的婚事指手画脚。   他真正想要的人,如今就陪在他身边。尽管手段不正当,可她只要还在他身边一天,他就绝对不会放手。   从睡梦中醒来,裴英摸着自己的头,仍然觉得身体有些重。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的里衣不知何时被人扯开,少女一双纤细的胳膊从腋下穿过围着他的胸膛圈了一圈,而他的手臂则圈住了她的腰腹。   两人竟然就这么相拥着睡了一夜。   裴英靠在她的颈窝中没有乱动,他留恋这安静的美好,哪怕只有短暂片刻。   在她身边的人,能够拥有她的人,是他。   腹中空空,整整两天没吃没喝的玉明熙被饿醒了,打了个哈欠就发现自己下巴上抵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原本束在发顶的金冠也在昨夜的睡梦中松松垮垮的掉了下来,滚落在枕边。   盯着金冠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龙,玉明熙砸吧砸吧嘴,忽然很想念府里做的点心。她饿极了,现在恨不得大吃一顿。   回过神来后,她恍然想起昨夜裴英衣衫不整、一身酒气的闯进来,然后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玉明熙赶忙松开了被压麻了的手臂,将怀里的人推出去,双手挡在身前,“你无耻!”   短暂的温情被打破,裴英缓缓坐起身来,一手抓了额发往后顺,露出平滑饱满的额头和一双迷蒙的眼。   沙哑的声音慵懒道:“难道不是姐姐趁我醉酒偷揽了我同眠,怎么成了我的过错?”   玉明熙不高兴的扭过头去,小幅度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将散在肩上的长发捋顺,才道:“我才不跟醉鬼计较,陛下有空在这儿跟我拌嘴,不如早些去办正事。”   闻言,裴英也意识到自己好像睡过头了,可他没有半分着急,反而凑到玉明熙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在她唇上轻吻一口。   得了香吻,裴英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没有在为难她,站起身来,“那我去会一会群臣,姐姐等我回来。”   平白无故被偷亲了一下,玉明熙又羞又气,怒道:“谁要等你,别来找我了!”   裴英拿她当什么啊?随意调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玉明熙气的猛锤枕头,软绵绵的打在手上,身体一动便牵动垂在地毯上的金链子一起晃动,响起一片叮当声。   即使是被锁在笼子里的鸟,也能仰头看一看天空寄托希望。她被困在这严严实实的密室里,走出去的男人身姿端正高大,留给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石门之外。   玉明熙感到烦躁,气她的无能为力,她的愤怒和厌恶,裴英全然不看在眼里。   ——   在议事大殿外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群臣在下头窃窃私语,新帝登基才几天就开始懈怠,长此以往,不得不让人担心。   林枫眠与刑部尚书站在一起,大理寺主事走过来询问两人,“你们可曾见到明熙郡主?我昨日去她府中拜访,没有见到人,听闻她病得厉害,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好些。”   刑部尚书摇摇头,说:“我也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我是前天上门去,郡主府的人说郡主病重不宜见人,我也没能进去……”   两人一起看向林枫眠,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得紧张起来。   “难道郡主真的生了大病?”   林枫眠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总觉此事不对,明熙她就算真的生病了也不会一直躲着不见人,除非是真的出了事。”   大理寺主事有些紧张,关心说:“郡主若是因病退下去,朝堂上怕是……”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被皇帝新提拔上来的暂时接替玉明熙公务的官员资历尚浅,虽然没出什么大错,但也只能办一些临时的事,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声望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德不配位,才不配位。户部掌管整个大靖国的财政,一个小环节出错都有可能导致一整年的钱财出问题。关乎民生的大事,怎能潦草对待。   林枫眠低声道:“今日下了早朝,我再去郡主府一趟,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亲眼见到她。”   二人拱手还礼,“那就劳烦大人了。”   又等了一会儿后,皇帝身边的主事太监玳令终于走出来,宣召众臣进殿。   朝堂上,兵部尚书薛庆参奏说:“启奏陛下,西南的山匪隐隐有聚团强大之势,西南驻扎的守军长久固化,内部甚至有与山匪勾结之乱臣,还请陛下尽早处置,剿灭山匪之乱。”   裴英眼神锐利,丝毫不见宿醉的混沌,问他:“爱卿以为可派谁人前去?”   薛庆回道:“臣以为平北军封巍大将军武德充沛足以震慑山匪,可担此重任。”   裴英顿了一会儿,说道:“封巍大将军手握平北军,安我北境,让他前往西南未免有些不妥。朕记得你的女儿也在平北军中……”   皇帝三言两语将话头转到薛兰儿身上,薛庆顿时有些紧张,他明白自己女儿的斤两,忙推辞说,“臣的女儿脑筋简单,心无城府,承蒙陛下恩典才做一个军中副将,怎能担任剿匪大任。”   裴英淡笑,“若非爱卿的女儿,朕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位将军可可担此要职。”   话语间便将薛兰儿推到刀尖上,薛庆爱女深切,便举荐说,“臣女在佟桦将军麾下,陛下可任佟桦将军为主帅,臣女为副将,前往西南为陛下分忧。”   裴英微微一笑,显然这样的安排正合了他的心意,“准奏。”   佟桦是他还在军中时提拔上来的,他手底下的阿木尔和薛兰儿一直屈居在平北军中,有了能力却没有施展的空间,上头压着一个不能得罪的封巍,军职升无可升。   裴英做了皇帝,自然要提拔自己的亲信,但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便要借臣子的口说出他心里想的安排,既不会给亲信惹眼,还能让薛庆不得不因为女儿忠诚于他。   坐在龙椅之上,不得不玩弄权术。他只有紧紧抓住权力,才能把玉明熙抓得更紧。   玉明熙现在的权力太大,户部没有了她,办事效率大打折扣。裴英想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却因为不了解户部的内部情况,迟迟没有成功。   因为她的称病不见人,已经有很多朝臣为此窃窃私语。即使她人被锁在密室里,她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减。   一想到她还有能力逃脱,裴英就感到不安。   当天中午,派兵前往西南剿匪的令书被送往苍州。佟桦被任命为征西南大元帅,薛兰儿与阿木尔被提为将军,一左一右听命于佟桦。   一国的政事有大有小,下头各州府的府尹也有请安折子送进来,裴英批了一上午的折子,中午得了空去秋音阁用膳。   看着满桌菜肴,裴英还未下口,便问身边的宫女:“她今日用饭了吗?”   被问话的锦蓉一脸惊恐,跪到地上,“奴婢无能,送了两次饭,娘娘一口都不肯用,连水都不喝……”   裴英不悦的将金筷子拍在桌上,“她又耍什么脾气?”   锦蓉伏跪到地上,“陛下息怒,是娘娘她……她说她担心饭菜里被下药,奴婢们为她试菜,她也不相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裴英轻轻叹息,昨日玉明熙在他身边喊饿,说怕他在饭菜里下药。没想到她真的会倔强地一口都不吃。再这样下去,人还没得到手就要饿出病来了。   裴英吩咐她:“再备一份饭菜送到帝华殿。”   锦蓉小心翼翼的抬头,“陛下是有办法了?”   裴英随即站起身来,浅色的瞳孔中透出些许玩味,“朕亲自去为她试菜。”   与此同时,林家的马车又来到了郡主府门前,府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自从玉明熙对外称病后,林枫眠是日日都来,哪怕见不到人也硬要走这一趟。   郡主的寝院里,丫鬟们面露愁容,因为一直紧绷的神经,眼神都有些发愣了。   卧房边的耳房中,小燕在屋中来回踱步,紧张的把十根手指头挨个啃了一遍,口里不停的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她从没想过自己要面对这样的难题,那天夜里,她跟随青竹回家一趟,相谈二人的亲事。就只那一晚,她没有跟在玉明熙身边,然后就出事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等在玉明熙门外要服侍,却迟迟听不到里头人起床的声音,好奇之下,她推开门去看——屋里的人与她面面相觑。   那女子身上穿着玉明熙的衣服,身形也与她相仿……进府里来的“郡主”是人假冒的,玉明熙就这么莫名失踪了。   小燕想要审问那个陌生女子,却被赶来的杨宏拦住,两人私下谈过,她才知道,玉明熙那夜进宫之后被陛下留在了宫里,如今这个女子只不过是来掩人耳目的宫女。   皇帝与权臣之间的利益争斗让人看不透,小燕不想弄懂这些事,却也根本没办法救出玉明熙,她只是一个丫鬟。   郡主府里有护卫军,但是经过玉明熙的筛查清退,如今只剩下十几人,势单力薄。哪怕奋力一拼杀进皇宫去抢人,也没有胜算。   小燕想不到好办法,杨宏也因为玉明熙的安危被皇帝捏在手里而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被迫帮忙隐藏玉明熙已经被困的事实。   已经过去了三天,焦虑和紧张萦绕在郡主府中,几个心思敏感的下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同时也知道把真相泄露出去对郡主府有百害而无一利,谁都不敢说。   玉明熙现在只是失踪,一旦事情暴露,皇帝随时都有可能杀害玉明熙。   如果玉明熙死了,郡主府也会被迫闭府,满府的下人全都要被发卖转送,没人能得到好下场。   与往常一样,林枫眠又来看望。门口的小厮劝了一遍,他不听,走到院子里又被小燕拦住,他停下了脚步。   “公子您就不要执拗了,让郡主好生休息吧。”   小燕心力憔悴,作为郡主的贴身女使,在玉明熙被扣在宫中之后,她要维持府里安定,还要应付外头来客,甚至因为这件事,与青竹的婚事也不知道要延期到什么时候。   雪停后难得的晴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仿佛宝石一样清透的蓝,高升的日光洒在雪地上,凉凉的没有温度。   院子里没有一点生气,仿佛郡主这一病,将整个郡主府的生气都抽干了。   林枫眠被拦了三次,明显注意到小燕的情绪变化。第一次她游刃有余,第二次略显疲倦,到今日,已经明显的开始紧张。   说谎说的越久,就越害怕谎言被戳穿。   林枫眠作势转身,在丫鬟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反向前面冲去,噗通一声撞进门里。   躲在屋里的宫女看到闯进来的陌生男人,不由得一脸惊恐。   这时林枫眠才发现,所谓的卧病在床的玉明熙根本不见人影,反而是这么一个叫不上名字来的小女子坐在这屋里。   博览群书,谦逊优雅的君子罕见的显露了怒意,他走到那女子面前,看到她身上穿的宫女服饰,再加上自己前些天各处问过的玉明熙的行程,已经猜到了半分。   “郡主在哪里!”他恶狠狠的问。   小宫女被吓坏了,结结巴巴的不敢张口。脑海中还是那夜被人拎出来送到皇帝面前,她跪在地上,只能看到天子的脚尖。   那冷漠而威严的声音居高临下的命令她,“把自己藏严实了,敢让人发现,你就自裁谢罪吧。”   回到当下,小宫女久久不敢回神,想到陛下的命令,一手拿起桌上的剪子,对着自己的身体就猛刺下去。林枫眠猛的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快住手!”   他只是问了一句话,没想到这女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林枫眠能够联想到她背后的指使之人是多么冷血残忍,事情暴露,就杀人灭口,毁灭罪证。   “你冷静一下,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此事,你就是死了也无法阻止我去找到郡主。”林枫眠同她陈清利弊。   小宫女听不太懂,但是能感觉到这位大人温和有礼,与皇帝的脾气完全不一样。   人都怕死,小宫女没想太久就松了剪子,只是依旧什么都不愿意说。   林枫眠只道:“就算你不说,我也已经知道了。”   进宫去的是玉明熙,回府来的却是一个小宫女,任谁都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他转过身去看向小燕,看她眼中紧张的神色,走过去说:“我会去把她找回来,在此之前,不要让此事泄露。”   小燕点点头,她只能信任林枫眠。   ——   密室中,床上摆了一只矮桌,上头放满了美食珍羞。玉明熙坐在一边,闻着食物的香气忍不住流口水,烦躁的拧着金链子。   裴英在矮桌另一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一边吃着一边说,“由我来亲自为姐姐试菜,你总该放心了吧?”   玉明熙倔强的扭过头,“谁知道你是不是之前吃了解毒药来的。”   闻言,男人并不生气也不解释,只是默默吃饭,喝一口茶水漱口,端坐后同她说:“想用绝食来威胁我没有用,你再不吃饭,我就断了郡主府的俸禄,让你的好侄儿和嫂嫂都没饭吃。”   玉明熙转回头来,皱眉道:“平白无故断我的俸禄,你就不怕群臣参奏?”   “我不怕。”裴英看着她,微笑起来,“除了你之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如果你愿意,这皇位也可以给你。”   浅若琉璃的双眸看着她,格外认真。玉明熙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避,矢口拒绝,“少戏弄我,我可不想做乱臣贼子。”   耍小心思不成,只能伸手去拿了桌上的筷子,乖乖吃饭。   吃着美味的饭菜,玉明熙也不忘警惕地盯着对面人的举动。已经过去三天了,裴英倒是没有再对她动手动脚,只是……他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正常的绑架犯总会担心被人家发现,更何况在朝中还有那么多向着她说话的朝臣,裴英这个龙椅想要坐的舒服就不得不依靠她的权势,如果被人知道他对她做了这种事,只怕他这个皇帝做的就不安稳了。   当初为了保他做皇帝,她继承了李乘风在朝中的势力,拉拢了林枫眠与她一起保举李澈,连长孙怡的母家沛国公府也得跟她站在一道。   她的失踪必然会引得朝中大乱。   可直到如今,裴英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惧色。他到底是早有预备,还是真的如他所说,什么都不在乎……   用过饭后,裴英离开帝华殿,他还有很多奏折需要批。   玉明熙在密室里待的无聊,便跟外头的宫女要了一些书来,《史记》《政论》《战国策》,坐在床边一本接着一本看。   在另一边,玳令走进御书房,面容紧张,“陛下,外头林尚书求见。”   裴英坐在桌前,轻轻挑眉,“林枫眠?他来做什么?”   玳令顿了一刻,紧张道:“尚书身边带了小桃,应该是为……为了娘娘的事而来。”   闻言,裴英狠狠的合上手里的奏折,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冷眼看着他,眼眸中透出的杀意让身在皇宫几十年的老太监都忍不住害怕,跪下身去,“陛下息怒,林尚书是心思良善之人,他必定会顾全大局。”   裴英表情放松了些,仰头看看房梁,稍稍舒展身体,“让他进来吧。”   “是。”玳令起身出去。   没一会儿,林枫眠走了进来,表情严肃,站在皇帝面前,恭敬道:“参见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裴英看着他,身子向后靠去,“爱卿有何事要奏?”   林枫眠抬眼与他对视,“臣要报明熙郡主失踪,登基大典前夜,郡主受陛下邀请进宫吃酒,之后便失踪了,如今已经有三天三夜不见人,臣恳请陛下在宫中搜寻郡主的下落。”   裴英不动声色,反笑着问他,“郡主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失踪?她不是称病在家吗?你们两个人一人一个说法,朕反而不知道该信谁了。”   林枫眠心中焦急如焚,看裴英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真的不知情一般。   人心难测,林枫眠直接搬出人证,激动地说:“郡主根本不是生病,那天夜里从宫中出去的不是郡主,只是一个穿着郡主衣服的宫女,她装成郡主的模样在郡主府中掩人耳目,真正的郡主如今仍在宫中!”   一向温润有礼的林尚书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模样,裴英原本只是做个看客要瞧他紧张害怕,如今亲眼见他如此关心玉明熙的安危,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厌恶来。   皇帝的身子向前倾,胳膊肘支在书案上,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枫眠,“是哪里来的宫女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充郡主?”   林枫眠回怼:“陛下说的对,一个宫女哪有这么大的胆子,除非她背后有人指使。”   裴英依旧不慌不忙,捏起朱笔来,顺手批了两本折子,不经意道:“那爱卿不如把人叫进来,听她亲口说一说,是受了谁的指使。”   仿佛真问心无愧一般。   林枫眠没料想到皇帝会是这个反应,按照他的猜测,扣住了玉明熙的人应该就是……可皇帝的反应也太冷淡了。   虽然心有顾虑,但人已经来到御前,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玉明熙。   小桃被叫进御书房中,跪在皇帝面前,不敢抬头。   林枫眠说道:“臣去到郡主府后,发现郡主房中不见别人,只有这名宫女。郡主失踪是不争的事实,还请陛下尽快下旨寻找。”   裴英站起身来,不听林枫眠的话,径直走到小桃面前,冷声问道:“刚才林尚书说你背后有人指使,那朕就问问你,是何人指使了你,又指使你做了什么事?”   屋中的气氛骤降,仿佛寒冰将整个屋子都冻住了,小桃跪着的地方离着火盆不远,她却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快要死了。   极度的紧张之下,小桃盯着面前的脚尖磕磕巴巴,“奴婢……无人指使……”   “没人指使?”皇帝调高了声调,略微显露怒意,“若无人指使,林大人会将你带来?”   小桃顿时改口,“有……是……”她缓缓抬起头,身边站着林枫眠一身正气,直视前方。面前的皇帝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彻骨的寒意钉在她身上,随时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让她消失。   “是林大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林大人把奴婢带过来,让奴婢指认郡主失踪,都是林大人的主意!”小桃说着越来越激动,仿佛是被吓疯了。   林枫眠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又看向裴英,后者满意的笑了。   “林尚书好手段啊,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宫女,就想借着搜寻郡主的名头搜查整个皇宫,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莫大一个罪名砸下来,林枫眠跪下去,“臣只为寻找郡主,绝无私心,还请陛下明鉴。”   裴英皱眉,走到他面前,冷冷道:“你是想说朕罔顾事实,故意将罪于你?”   “臣不敢。”   “林枫眠,藐视君威,造谣生事,罚禁足一月,任何人不得探视。”裴英吩咐下去,一旁的太监已经拟好了旨。   林枫眠震惊的抬起头,“臣绝没有造谣生事,还请陛下明察!”他还想再解释,几个太监却不再给他机会,连扶带拖,将他带出了御书房。   一道旨意下来,林枫眠便被禁足在家中祠堂,羽林卫专门看守,就连家人也不得探视。   夜半,玉明熙疲惫的揉揉眼,长时间对着烛火看书,有些累。她合上书本,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趴到床上去。   密室中沉寂了没一会儿,石门轰然打开,玉明熙从床上爬起,看着从门外走来的裴英,他直直的盯着她,仿佛压抑着怒气。   男人向她走来,随着距离靠近,玉明熙的眉头皱起来,迫不及待的向前问他:“你是不是见枫眠了?他是不是来找我了?”心中一半期待一半欣喜。   听到她的语气,裴英紧咬着牙齿,低沉的嗓音问道:“你怎么知道?”   玉明熙激动的说:“他常常熬夜看书,他家里用的灯油烧久了会有一股松香味,你身上也有,一定是你见了他,所以才沾了他身上的香味。”   “对啊,我是见他了。”裴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金色的镣铐落向手臂,困得更紧。   男人的神色渐渐变得狰狞,一步一步逼着她后退,狠狠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情真意切啊,他想找你都求到我面前来了,而你……你叫他枫眠,你知道他家里烧什么灯油,还知道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神中透着无法隐藏的兽性,高大的身体向她逼近,玉明熙甚至能看到他脖颈处紧绷起的青筋,还有血脉之中缓慢游走的蛊虫。   每当裴英情绪过于激动或者身体虚弱时,蛊虫都会在他身体之中活跃起来,吸食血液,助长他的狂暴。   她伸手去碰他的脸,希望能安抚他,“裴英,你冷静一下,我跟枫眠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让我怎么冷静!”裴英咆哮着,失去理智一般甩开她靠过来的手,“一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你就这么开心,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有笑过一次吗!你真以为我不会强迫你吗!”   “裴英,是我不对,你别激动。”玉明熙的视线被那移动的蛊虫吸引,沿着他的襟口,甚至能看到蛊虫缓缓向他心脏的方向游去。   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裴英要是死在这里,她这一辈子都出不了这密室了。   步步后退,玉明熙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男人两只手臂撑在她身侧,她整个人都被困在他的胸膛和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中,仰头看他。   浅色的瞳渐渐染上红色,仿佛是鲜血渗进了眼中。裴英几乎是咬着字说出来,“玉明熙,你眼中只能看着我。”   “林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言,玉明熙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处在噩梦之中,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林家世代清流忠臣,你不能伤害他们!枫眠他一心为国为民,从来都没有犯过错,你伤了他,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裴英伸出手指戳在她心上,点着那柔软的胸脯,威吓说:“我杀了他,扬了他的骨灰,至少你心里能空一点位置给我。”   “不要!”少女一双眼眸顿时闪出泪花,“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不能动他!”   看着她的崩溃,裴英的心越来越痛。她的心被另一个男人牵动,为了他笑,为了他哭,而他,只能利用那个男人才能换她一时的服软。   他想要的东西,从前得不到还可以委曲求全。如今做了皇帝还得不到,那就是枉做了这帝位。   裴英冷漠道:“明熙,你来选吧。”   被困在阴影中的少女抬起头来,恐惧而无助的看着他。   高高在上的男人俯视着他的猎物,“朕不喜欢强求,所以……是灭了林家,还是跟了朕,由你来选。”   玉明熙偏过脸去,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紧咬着牙关,心中天人交战,带着哭腔犹豫道:“裴英,我真的不能和你……我,我还没……”   闻言,裴英眼中杀意更甚,松开手,转身就要往外走。   看他要离去,玉明熙踉跄着跑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后背上,感受不到男人的温度。近乎乞求的语气哭道:“你别去,我……我愿意。”   洁白无瑕又高不可攀的月亮,终于在这一刻,坠落在了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可爱们的评论,让我在码字的时候感到了快乐(有人跟我互动诶,嘿嘿)   感谢在2022-02-26 23:56:41~2022-02-27 23:3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喜丸子、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后面章锁了】   【作者大大的脑洞棒,快来一瓶营养液继续头脑风暴吧~】   【作者大大加油哦】   【   【期待下一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这……第一次真的要在这种情况下吗【我这该死的仪式感】,啧,火葬场还有几章,我明天就开学了www,放假回来能看到火葬场吗】   【我用尽一生一世将你供养,愿营养液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恋爱脑快从皇位上下来,哼。   ╯^╰】   【狗皇帝的火葬场务必请烧旺一点】   -完-   第34章 、34   ◎“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自从有意识开始,裴英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冷冷的,别家的孩子都有娘亲抱着,有爹爹疼着,他却独自一人从天亮饿到天黑。   不知为什么,娘亲与所谓的“爹爹”总是在哭,常常在他们见面的时候,会有人从林间的路上冲过来,把爹爹带走,说是绝对不会让他与一个不清白的女人在一起。   在争吵与眼泪中长大的裴英,渐渐封闭了心门,他羡慕那些有人疼爱的孩子,羡慕别人安详幸福的家庭,那都是他没有的东西。   反正也得不到,期盼再多也没有用。   自暴自弃的思想麻痹了男孩的思想,他知道自己不配得到爱,即便是不被人祝福的爹娘,也会互相爱着对方,而他却像被扔在路边的石头一样,即使饿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一直到现在,他坐在高位之上,手握着掌控整个大靖国的权力,放眼望去,这秀美河山,满朝文武,尽数被他握在掌心。可是,他没有一天是真正的开心。   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小奴隶,想要被人疼爱,却怎么也得不到一份真心。   听到少女的妥协,裴英瞳孔一震,他缓缓回过身来,扶住她的肩膀,压抑着激动的语气说道:“你再说一遍。”   少女抬起头来,落了泪痕的面庞如雨中被打湿的玉兰花瓣,白嫩丰润,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向他,却在与男人对视的一瞬间羞怯的偏过脸去。   向他妥协已经用尽了她的精神气,在这密室里呆久了,玉明熙已经不觉得身上拴着的锁链有多么沉重,她甚至要了很多书来准备沉下心跟裴英来一场消磨时间的冷战,可他不会轻易放过她,达不到目的,他怎会罢休?   她是悲剧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轻信,赵洵、裴英,也不会得到足以反噬她的权力。   她以为自己能玩弄权力,利用权利,却没想到自己成了牺牲品。   看着眼前的男人,玉明熙心中涌起莫名的愧疚,是她把裴英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也是她安排了他的命运,她不知道裴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此刻也只能给他他想要的。   红润的唇犹豫着张开,回应了皇帝的要求:“我愿意跟你……求你放过林枫眠。”   前半句话值得裴英为此而兴奋,后半句却直直的把他从云端拉到天上,男人皱起眉头,捏在她肩膀上的手像是惩罚一般加重了力度,“看来你为了他,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为了一个朋友,值得做到这种程度吗?裴英疑心更深,继续说:“那今后我将林枫眠拿捏在手里,姐姐是不是就可以任我摆布了?”   玉明熙慌道:“你是天子,该要一言九鼎,我既然已经许了你,你就不能再动林家。”   她的眼睛仿佛一对漆黑的贝珠,哭的眼都要肿了,裴英伸出手去抚在她脸上,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珠,低声问:“明熙,你的心肠这么软,为什么对我就那么心硬呢?”   独揽大权的皇帝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他俯下身,鼻尖轻轻蹭在她额头上,柔软的唇吻去她眼中的泪水,仿佛在亲吻一片衔了露水的花瓣。   玉明熙闭上一只眼睛,对于他的亲昵明显招架不住,只能伸手躺在他胸膛上,固定在密室四角的金链将她当做囚犯一样困住,如同裴英偏执的恶念将她紧紧锁住。   她十分无奈,“那是因为你骗我,虽然我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我向你道歉了,也愿意补偿你,可你却一定要让我……”   人是有底线的,若不是裴英一次又一次的威胁她,她本也可以和和气气的与他谈。   可是他想要的东西,自己真的给不了。   听了他她的话,裴英也不由得设想,如果当初没有给她下药,他们两人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关系——   恭敬和睦的义姐弟,朝堂上两相对立的君臣,他不但要将自己的心意深深掩埋,还要亲眼看她嫁给别的男人。   他绝不能接受!   裴英收起了短暂的善心,志得意满的在她面前说:“没关系,这些都过去了,什么林家张家,我都可以不管。反正他们都是姐姐的人,日后姐姐做了我的皇后,他们自然也会忠诚于我。”   听罢,玉明熙紧张起来,不情愿的向后退去,“我没有答应要做你的皇后,一码归一码,你别想诓我。”   愿意侍寝是一回事,做皇后是另外一回事。哪怕这身子不干净了,至少她还能找一个不介意她过往的人共度余生,就算找不到,那她也是自由之身。若是做了皇后,后半辈子都要葬在宫里了。   裴英将她的排斥看在眼中,微微笑了一下,轻松道:“就算你现在不愿意,日后我也有办法让你答应。”   玉明熙警惕的看着他,垂下了手,金链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密室中。   渐渐逼近的身体,热烫的呼吸,还有男人不容拒绝的吻,身子被他搂住,手臂甚至不能从他的桎梏中抬起,玉明熙本想反抗,可又想起自己方才已经许了他,便自暴自弃的随他去了。   反正她都已经二十了,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一定会被人嘲笑。都是女子,总归是要受这一遭的。   玉明熙在心里安慰自己,男人的吻深深压过来,唇齿碰撞之间,呼吸都粗重起来。他的吻越发熟练,霸道而不容拒绝,玉明熙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无法呼吸,仿佛是被他调、教得已经习惯了这样不由己的亲昵。   想到等会儿要受的罪,玉明熙怕的想哭。嘴唇因为他的深吻而热烫起来,身子里仿佛穿过一阵一阵电流,双腿发软,只能将身子依托给他。   忽然,一阵热流从心脏窜到小腹,肚子里头好像捂了暖炉一样酥酥麻麻的,齿缝中溢出娇软的闷哼,“嗯……”   意识到自己在裴英面前的失态,她脸上瞬间热起来,逃又逃不掉,只能闭上眼睛装傻,期盼裴英没有发现自己的窘态。   那声喘、息仿佛泡在糖罐子里一样甜腻,裴英听了这么一声,身体如同烧起一团火。他松开玉明熙,看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眼神迷离,身子绵软,倚靠在他身上,仿佛快要融化一般。   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   裴英心中暗喜,本以为是自己的独角戏,没想到姐姐也并不完全是水油不进的石头。   玉明熙低低喘息了一会儿,半边身子都靠在男人身上,脚下却软软的站不稳,只能抬手轻轻的抚在他肩膀上,勉强支撑自己。   她不敢看他,视线看向一边,转过头去的动作牵动丝缎般的青丝从肩上滑落,露出一点儿耳垂在他眼前,微微透着些胭脂色,软糯的声音低低问道:“你……不要吗?”   少女的声音紧张中透着羞涩,裴英心情大好,手掌捧着她的脸颊,温柔道:“今日太晚了,我不能误了明日的早朝,而且……我想多留些时间,为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做准备。”   玉明熙脸色更红,小声呵止,“你,住口。”   美人在怀,裴英感到心上的空洞中渐渐蔓延出一些暖意,仿佛寸草不生的泥潭中开出了一朵花,为他的一片灰暗的心上添了一丝亮色。   俯下身去,亲吻她的面颊。少女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好似两情相悦一般,裴英心中又生出一丝期待。   玉明熙软绵绵的捏了捏手下的肩膀,嗔怒道:“不是说不要吗?”   裴英轻笑一声,勾起她的下巴,“先讨些利息。”说罢,在那红润的唇上亲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在二人中间是不可多得的静谧,沉默之后,裴英转身离开,玉明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心里酸酸的,身子一软,坐在了床上。   长夜漫漫,帝华殿中烛灯长明,被暖光映在窗户上的身影穿梭在飘渺的轻纱之间,比起刚回殿中时,皇帝的身影明显轻松了许多。   守在外头的大宫女默默看着那高大威严的身影,只在雪中缓缓摇头。   天边方才破晓,一缕晨光照进殿中,龙床之上的人微微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身来,叫外头人进来侍候。   龙床前掩映的轻纱仿佛仙子垂落人间的披帛,走进殿中的人隔着重重轻纱,不能直视龙床,只能朦胧的看到皇帝的人影。   宫人们跪在地上捧着水盆毛巾,因为看不到龙颜,无法猜测陛下今日心情如何,只能更加毕恭毕敬,生怕做错一点事惹皇帝不快。   里头的人影,拨开轻纱走出来,脸上难得的露着笑意,洗漱过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帝华殿。   经过锦蓉身边时,裴英吩咐她:“今后按每日三餐给她送去,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奴婢遵命。”   吩咐过后,裴英前去上朝。   宽敞明亮的议事大殿中,群臣在殿中站定。裴英走上龙椅坐下,就听下头大理寺主事禀报,“林尚书向来忠君爱国,在礼部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还请陛下解他禁足,让林尚书继续为国效力。”   同朝为官做事,朝臣们私下有交情也是人之常情。林枫眠与玉明熙在朝中声望很高,出了事自然也有人会为他们求情,裴英本也没想重罚林枫眠,不过是借着宫女的口给他一个下马威,断了他想救出玉明熙的心思。   如今玉明熙已经答允了他,他也没必要把林枫眠困得太死,便借坡下驴。   “林家世代忠良,偶尔犯一次错也情有可原,那就解了他的禁足,改罚一月俸禄。林老太师年事已高,教育儿孙甚为辛苦,也一同给他送去些奖赏,算是朕的心意。”   说罢,众臣齐呼:“陛下圣明!”liJia   随后,督察御史金理出列上表,“臣有事启奏。”   “爱卿有何事要说?”   金理俯身恭敬道:“陛下是天下之主亦是皇宫之主,如今凤位悬空,后宫无人管理必生事端,臣奏请陛下迎太后回宫,主管后宫事宜。”   此言一出,群臣中响起一片低声唏嘘。   谁人不知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太后亲子三王爷蛮横张狂,被陛下打到半身不遂才老实下来,要让陛下把太后请回来,岂不是抬高了三王爷的身价。   众臣对新帝并无微词,新帝虽然生母出身不好,但颇受先帝器重,登基之后几日勤勉于政务,积极提拔新臣的同时对旧臣也并无过于苛责。   昨日林枫眠无端受了责罚,激起一片旧臣的不满。生怕新帝会以此为开端,整治打散旧臣。但方才皇帝新下的旨意又格外开恩,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这督查御史提起太后一事来,看着像是为皇帝着想,但一下子戳在皇帝的逆鳞上,只怕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臣子们小心翼翼揣测皇帝的心思,上奏此事的金理也有些紧张,随即就听到皇帝说:“太后既然愿意追随先帝替他守墓,朕怎能打扰他们的深情。此事容后再议吧。”   金理追问:“可是太后……”   “朕说,容后再议,爱卿就不要多言了。”裴英不给他机会,对此事绝不松口。   下朝之后,群臣散去,三两结对。   有人说自己的家事,有人担忧朝中国事。有人夸赞皇帝对林家的体恤奖赏,也有人背地里不满金理的一意孤行。   “谁不知道金大人当初深受三王爷看重,如今三王爷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竟还想着把他的母后请回来替他撑腰,真是狼子野心。”   “不过后宫一直无主实在是个问题。”   “陛下没有选秀的心思,我们能怎么办,你不知道吗,前几天递奏折进御书房请陛下选秀充实后宫的官员被陛下派人斥责了。说来说去,后宫之事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想。”   “今天怎么没看到傅琛啊,他官升一级,我们该去祝贺才对。”   “最近吏部忙着呢,快到年底了,他们还要准备明年三月份的春试,傅琛才刚升到尚书的位置,还有的忙呢。”   臣子们渐渐散去,在宫门外坐上马车,各自回去忙公事。   与此同时,皇帝解除林枫眠禁足的旨意被送到了林府。太监总管玳令宣完旨意后又叫上来皇帝给予的赏赐,亲自宽慰林太师。   林家昨日还觉得自家儿子惹了事端,没想到今天得到了皇帝的奖赏,受宠若惊。   玳令传了旨意后,守在林家祠堂里的羽林卫就此撤下,玳令将跪在祠堂里的林枫眠扶起。   外头日光正好,暖暖的照在雪地上,积了几天的雪缓缓融化,屋檐上有融化的雪水滴下来,林枫眠站起身,一身青色衣衫一丝不苟,及时跪了许久,身上也没有一丝褶皱。   他心中已有定数,裴英反常的行为已经给了他答案:不需要搜查皇宫,玉明熙就在裴英手中。   温润如玉的君子面对着皇帝身边的太监,怎么也露不出好脸色。   玳令也没有在意林枫眠的沉重表情,低声在他耳边提醒,“陛下说了,只要大人安稳沉静,郡主便能平安无事,等到陛下与郡主把事情谈定后,郡主这病还是能痊愈的。”   这是要他闭嘴,放弃追究玉明熙的去处。   林枫眠不会迎合奉承,温和应答,“在下已经知错,还望公公传达,告知陛下微臣知错悔改之心。”   为了玉明熙的安全,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暂时捂住这风声,也让皇帝放松警惕,私底下再谋求机会,救玉明熙出宫。   玳令微微点头。   送走玳令与羽林卫一行人后,林府中默默寡言,林太师重学识道理,西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做宝贝一样疼爱教养着,经过这两天的一落一涨,难免心惊胆战。   稍晚些时候,屋檐上朝着阳光的雪已经完全化成了水,连水渍都被阳光晒干。背光的一面仍有一堆雪积在那里,染了脏污的水渍,洁白的雪堆变得斑驳不堪。   林太师将林枫眠叫到书房里说话,遣散了书童小厮,父子两个偷偷说些私话。   林太师捏着胡子,不解道:“你昨日进宫到底犯了什么错?陛下为何惩罚你?”   林枫眠轻声道:“陛下他……把明熙关起来了。”   闻言,儒雅的老头眼中一惊,“郡主不是在府中养病吗?你怎会凭空说出这话?”   林枫眠眉头间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怨气,镇静答:“爹爹,您也知道我跟明熙的感情颇深,她从前生病哪怕是出水痘也从来不避着我,偏偏在登基大典时称病不见人,您就不觉得奇怪吗?”   林太师也跟着皱起眉,“你是说,陛下故意关押了郡主,昨日降罪于你也是为了掩盖此事?”   林枫眠点点头,“陛下是个心思深重的人,他与明熙原本情同姐弟,即使将她关押你应该不会苛待于她,我只怕……陛下是想夺了她的权,紧接着就是我。”   为帝王者,必然要大权紧握,要保证臣子的忠心。如果臣子有二心,那就要想方设法撤旧臣换新臣。   林家在官场多年,见惯了君王手段毒辣,林太师当年也是因为权力太圣,被先帝远派到苏州,明升暗降。自是深谙此道。   林枫眠求道:“爹爹,此事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只是要同爹爹说一声,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带着明熙离开京城,还请您……不要怪罪儿子不孝。”   屋檐上的雪水滴答滴答落下,林太师沉默许久,转过身去叹了好长一口气,才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就走吧。”   书房中格外寂静,林枫眠跪在地上,长久不起。   ——   黄昏时分,天边的夕阳在被雪水浸湿的屋檐上落下深红残光,天际烧着的云彩仿若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冲苍穹,光芒被埋在一片深重的乌云中。   皇宫大内,红砖绿瓦墙中,一层又一层的巡逻禁军,数不清的宫女太监在宫中来回走动服侍。   帝华殿的大宫女从路上走过,路边的小宫女见了都要俯身行礼。   跟在大宫女身后的是个年近五十的嬷嬷,踩着锦蓉的脚步慢慢的走,也不敢问是去什么地方,更不敢问要见的是哪位娘娘,只是隐隐察觉今夜有大事要发生。   来的路上,遇见不少忙活的宫女太监,大多都朝着景泉宫的方向去,就连司衣局的宫女都连夜织秀,不知是在为哪位贵人缝制新衣。   一路来到帝华殿,嬷嬷等在殿门外,锦蓉走进去,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叫她。   走近殿中,四处见不到人,嬷嬷疑惑道:“锦蓉姑娘,不知我们要见的是哪位娘娘啊?”   锦蓉冷道:“嬷嬷无需多问,等见到了娘娘,好生教她便是。”   “是,老身多嘴了。”嬷嬷赶忙闭嘴,弯下身去,跟在锦蓉身后,在淡黄色的轻纱之中走过,抬头便见墙上赫然出现一道门。   走进密室之中,坐在床边看书的倩影淡雅如菊,雪白的身子静坐在书堆旁,一身粉色衣裙柔软娴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长裙之下探出一双白嫩的小脚,赤、裸的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神情专注,翻看着手中的书本。耳边石门开启的声音都无法打断她,不知是太过沉醉书中内容,还是因为对来人漠不关系。   那妙龄女子转过头来,瞧见了陌生的嬷嬷,合上了书本,问:“她是谁?”   锦蓉换下一张冷脸,微笑迎合:“回娘娘,这是宫里的教习嬷嬷,陛下特意让她来教您一些规矩,过一会儿她会告诉您侍寝时如何服侍陛下。”   玉明熙不高兴地垂下眼去,学规矩,还要服侍他?她什么时候答应过。   不悦道:“我不需要听。”   锦蓉躬下身来,好声劝道:“娘娘还是听些吧,也能少些苦头吃,即便是外头的大家闺秀,嫁人之前也要听家中年长的妇人讲习此事。”   闻言,玉明熙算是明白了裴英的打算,他所谓的做准备,原来就是让她听这些东西。   她更加抵触,没好气道:“你去同他说,不是我上赶着要跟他好,他若是再拿这种事来恶心我,我就一头撞死。”   锦蓉见玉明熙一脸不高兴,忙拉着身旁的嬷嬷一起跪下身去,可怜道:“还请娘娘垂怜,奴婢们也是听命做事,若办不成事,惹了陛下生气,只怕……奴婢们这条命都要没了。”   做奴才的哪能替主子做主,玉明熙知道她们只是遵照裴英的吩咐做事,内心纠结一会儿,还是松了口。   “行了,让嬷嬷留下,你出去吧。”   “多谢娘娘垂怜。”锦蓉起身退出去,石门缓缓关上。   玉明熙放下书,从床边走过来。   当她站起身后,嬷嬷才发现她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金色的镣铐,仿佛是加大加厚的金镯子,但上头无一不系着一条长长的金链,金链的另一端则拴在墙根上,囚着她这只笼中雀。   玉明熙的心早已麻木了,拎起手上的链子,眼中只有无奈,“让嬷嬷看笑话了,我一个阶下囚,听这些也是迫不得已。”   教习嬷嬷没见过这种场面,虽然外头总传宫墙之中的污糟事,但听说和亲眼见是两回事,听的时候只觉得污秽,如今人就站在她眼前,嬷嬷却觉得不忍心。   “陛下疼爱娘娘,为何会如此对待您?”   这个问题,玉明熙自己也想知道。裴英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对她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除了因为他是个疯子,她找不到别的合理解释。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如今被困在这里,半步都走不出去,他捏着我的亲朋好友威胁我,甚至让我……”   玉明熙深呼吸,缓缓吐气,许是好久没见过一个正常人了,总想吐露自己心情,“算了,您随便说两句就出去吧,我还有说没有读完。”   教习嬷嬷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开始教授:“天地之物分为阴阳两端,极阴极阳之身会损害根基,唯有阴阳相交才可维持平衡,周公之礼是为采阴补阳,延绵子嗣……”   只听了一个开头,玉明熙就受不了了,羞愤难当,“我不听了,我又不是他的嫔妃,凭什么要学着伺候他。”   教习嬷嬷劝她:“娘娘三思,这世间的女子哪有不依存男子而活的呢,陛下喜欢您是您的福气呀,只要有陛下的宠爱,您就是整个皇宫里最有荣宠的女子。”   玉明熙更加排斥,情绪激动起来,“我要依存他而活?简直就是笑话,你给我滚!再胡说八道,我,我让人把你赶出宫去!”   “老奴失言。”教习嬷嬷俯下身子。   “滚,都给我滚!”玉明熙委屈的哭起来,她安安静静的读书还能暂时躲避现实,听了这些话,不得不直面,自己就要委身于裴英的事实。   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真这么做了又是另一回事。她趴倒在被子上,恶狠狠的咬着被面,眼泪都流尽了。   埋在被子里哭了好一会儿,连门开关的声音都无法让她止住悲伤。   踩着地毯走进来的脚步声十分稳重,带着寒气的身躯坐到她身旁,粗糙的大掌替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谁惹你生气?”   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端正坐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落魄模样,倔强的抹掉眼角的泪,冲他怒道:“还能有谁,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裴英微笑着把玩她的裙角,将裙褶一片一片捋齐,柔声问:“教习嬷嬷说话不好听?”   玉明熙伸手一扯,连裙角都不想给他碰,“不关她的事,谁要伺候你,我……我没那么卑贱,陛下若是喜欢迎合奉承的女子,外头青楼楚馆里一抓一大把,何苦非要揪着我不放。”   壁灯洒下的暖光照在二人脸上,曾经相互依偎的日子就在眼前,如今相见相对,却只剩厌烦。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中,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就只是他们两人的小世界。   “我谁都不要,只要你一个人。”裴英轻声说着,伸出手来将他一直仰望的明月搂在了怀里。   他不后悔自己做的所有事,他的心早已经麻木,为了得到她,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   事情如他料想的一般顺利发展着,裴英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摩挲,“明熙,你愿意跟我好,我真的很开心。”   他像个得了心爱之物的孩子,掩饰不了内心的激动与兴奋,开心的提议说:“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成为夫妻了,我总叫你明熙也不太合适,不然,我以后喊你熙儿如何?”   玉明熙一口拒绝:“别这么叫。”   “为什么……是因为赵洵曾经这么叫过你吗?”裴英的表情忽然冷下来,手掌在她头发间轻抚,语气中满是嫉妒,“你说你年轻时招惹过他,可我怎么感觉,他对你情谊非浅呢?”   又来了。   他的情绪时好时坏,总是要借口说到别的男人身上,然后再对她发脾气。   玉明熙感到疲倦,她实在无法应付阴晴不定的疯子,只冷漠回应:“我跟他没什么,你想这么叫就叫吧。”   男人的双手落到肩膀上,轻蹭她脖颈上新包扎的绷带,被咬伤的地方抹了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我怎么听说他曾经单独约你相见,他本可以杀了李澈母子玉石俱焚,可他死了,却还留了那母子二人两条命,你跟他真的没什么吗?”裴英一字一顿的说着,恨不得让人去扒了赵洵的棺,搅碎他的尸骨,以此泄愤。   玉明熙不悦的推开他,情绪几近崩溃,“他人都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你还在这儿跟我说什么情意匪浅,裴英,你脑子里疑心除了我和别的男人互生情谊,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这样激烈的反应,反倒让裴英找回了一些理智。   的确是她亲手射杀了他,哪怕真有情义,在那一剑穿喉的瞬间也该散干净了。   裴英脸色瞬间软下来,又把人抱回来,在她耳边温言软语,“如果姐姐能一心一意对我,你让我想什么,我就去想什么。”   做梦。   玉明熙在心中暗骂,整张脸都被迫埋在他胸膛上,有再多的气也只能往心里咽。   她一定要逃跑,离裴英远远的。   是夜,裴英没有宿在密室中,玉明熙始终看不透他怎么想的,睡在密室里,思索着如何逃跑,还有……与他约定好的事。   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她会遭受怎样对待……   在紧张不安的等待中过了两天,密室中进来了几个宫女,她们手捧着华贵的礼服,是只有皇后才能穿的正红凤冠霞帔,织着缕缕金线,辉光熔金,艳压群芳。   玉明熙坐在床边,看着那美丽的婚服,心中顿感悲凉。她答应过张祈安要与他定亲,可她终究是没有两全法。   她像一个没有了灵魂的木偶,被宫女们肆意摆弄,挽发梳髻,簪花描眉,额贴花钿,唇染胭脂色,指拈凤尾花,臂挽绫罗披帛如夕阳染红的云霞,轻盈热烈。   站在门前,仍有一双红绣鞋还未上身。   “请娘娘稍等。”说罢,宫女们悉数退下。   身着隆重的婚服,玉明熙只觉得是千斤枷锁,头顶的凤冠在鬓边垂下两缕珠帘,摇晃着她的视线。   片刻之后,外头又走来一人。   一身红衣的男人垂首而立,衣袂翩翩,背后的光亮在他周身晕出飘渺而皎洁的金光,他的唇角浮起笑意,满眼欢喜,   看到自己今夜的新娘如此美艳,裴英脸上笑意更深,“姐姐,你真美。”   玉明熙羞愤的看向他,“你还好意思叫我姐姐。”   裴英眉眼间笑意不减,向她走来,“你是我见过,这个世间最美的女子。”他半跪在地上,从腰间掏出一个细小的钥匙,解开了她脚上的镣铐。   咔哒两声,玉明熙双脚恢复了自由。紧接着是手腕上,所有的镣铐都被解开,扔在地上。   她一脸惊讶的看向他,“你想干什么?”   裴英收起钥匙,半跪在地上,将门边的一双绣鞋拿在手上,一手捧住她的脚掌。玉明熙识趣的抬起脚尖,任他为自己穿上绣鞋,那温热的手掌仿佛要把她的脚尖都烫化了。   裴英站起身来,开心的像个孩子,“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我怎么能让你受委屈。”   他垂下手去,拉住她身侧的手。   在惊讶和疑惑中,玉明熙跟着他往外走。   她就这么走出了密室,竟然这么容易?裴英竟然会放她出来,他要带她去哪,难道不怕她逃跑吗。   男人的手掌紧紧的握着,另一手拨开层层轻纱,带她走向外面。仿佛是怕她误会,小声在她耳边说:“你不用怕,我……我已经十八了,我会好好对你。”   短短一句话,玉明熙不争气的脸红了,羞涩的抿着唇,没有答他。   走到殿门之前,候在门边的宫女走上来为她盖上红纱,半透明的头纱遮在头上,让她视线受阻的同时,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锦蓉高声道:“新人缔约,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身边的男人牵着她走出去,隔着半透明的红纱,眼前展开一路铺着红绸,宫墙内外挂着大红的灯笼,连两边侍候的宫女太监身上都带着红绸,在刚入夜的冬日中,仿佛温暖的火焰从殿门一直延伸到宫苑外。   如此大的阵仗,比起迎娶皇后之礼有过之而无不及,玉明熙紧张的看向他,“裴英……”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她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自己不会做他的皇后,他却为他准备了这样一个新婚之礼。   “姐姐别怕,我没有强迫你做我的皇后,这是我想给你的尊荣,相信我好吗?”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声声安抚,声声乞求,好像那噩梦一般的背叛从未发生过。   走在红绸之上,玉明熙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在一声声祝贺词中,她不安又紧张的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今夜十分安静,一丝风都没有。   所见之处都被大红的灯笼照亮,垂落在脸侧的珠帘闪耀着斑驳的珠光,玉明熙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这一切太过梦幻,身边的裴英安静而温柔,让她无法松开他的手。   若是从这里逃跑,走过哪个宫门,穿过哪条路,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迈出脚步。   深宫之中禁军守卫太多,今夜裴英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她当众逃跑,穿着厚重的婚服,跑不出几米远就会被抓住。不但无法逃脱,还会加重裴英对她的防备。   玉明熙乖顺的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听着步摇在耳边缓缓摇动的声音,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忽然,手背上落了一片凉丝丝的雪,她好奇的看了一眼,正撞上身边的裴英也看向她。   视线隔着红纱相碰的一瞬间,玉明熙的心砰砰跳动起来,看到裴英穿着婚服的模样,那张俊脸笑起来竟然是那样勾人心魄,她缓缓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害羞。   裴英看着她,微笑了一下,也害羞的转过脸去,轻咳一声,“下雪了,姐姐怕冷吗?”   玉明熙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小声说:“你,以后可以叫我明儿,我娘亲和我爹爹都是这么叫我。”   闻言,裴英高兴的“嗯”了一声,兴奋的心情无法平复,仿佛连脚下的路都变长了。   “雪要下大了。”   “嗯?”玉明熙还没听清他说什么,下一秒就被他松开了手,打横抱了起来,玉明熙只觉得身形不稳,两只手下意识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小裴在疯批与乖宝之间疯狂切换,真演技派   感谢在2022-02-27 23:32:46~2022-02-28 22:5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2瓶;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作者我买不起啦,收藏的文太多啦,都超好看,没钱啦】   【啊啊啊啊啊啊,继续】   【男二真是个君子啊】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演技炸裂啊】   【下一章不许失败哦!】   【啧啧啧,狗皇帝仪式感还挺强的哦】   【啧啧啧,狗皇帝仪式感还挺强的哦】   -完-   第35章 、35   ◎郡主侍寝◎   大婚之礼在每一个女子心中都是无比重要的仪式,玉明熙未曾渴望过今生可觅得良缘,但孤身一人久了,偶尔会期待身旁能有一人相伴良久。   眼前飘落的大雪轻柔冰凉,玉明熙眼中所见之景从未如此清晰,正红的嫁衣上被路旁的灯笼照的一身金绣闪耀光辉,白润的珠帘轻贴在她脸上,带着冬日的寒凉让她保持清醒。   冷风吹在耳边,身前的怀抱却是温暖的。两只手一旦揽住了他的脖子,就不好再松开了。   路两侧每隔一米就站着一个宫人,尽管他们的视线低微的垂在地上,玉明熙仍然觉得自己是处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她阖着睫毛,羞耻得微微发抖。   裴英这是在做什么?   这样盛大的仪式,仿佛是在向所有人昭告她的身份,哪怕见不得光,也要在夜里让所有人看见。   见识过他的背叛、疑心、狂躁还有病态的征服欲,玉明熙很难轻易再相信眼前的男人,这究竟是他的用心准备,还是又一个圈套……   犹豫片刻,玉明熙小声说:“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裴英温柔地收紧了手臂,俊美的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别动,我想抱着你。”   身着厚重的婚服,玉明熙的动作难免迟缓,可裴英将她抱在怀里好像毫不费力一般,轻轻松松走出很远,接着一路灯笼的暖光,他悄悄低头去看怀中新娘的轮廓,仿佛金龙窥探自己的宝珠,每每能感受到她的温顺,他心中便越发高兴,看向她的目光也亮晶晶的。   他要成亲了。   哪怕没有三书六聘,也没有亲人好友的见证。即使玉明熙不同意做他明媒正娶的皇后,裴英也要给她正妻之礼。   他要娶她,做她唯一的男人。   这是他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执念,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完成,全了他的心事。   低头看到她羞涩的面庞,想她也并不排斥这样的仪式,裴英满心欢喜,更加快了脚步。   纷纷大雪仿佛从天上落下的银花,落在他们的婚服上,在一片正红的苏绣上描摹画卷。   跟在身后的宫女赶忙上来打伞,一柄油纸伞在头顶张开,玉明熙仰头看到伞面上是雪落梅花,景和冬日的美景,视线回落,又看到裴英脸上。   他好像很高兴,脸上的表情温和又亲人,玉明熙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开心的样子。   从前,玉明熙以为裴英就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乖孩子,无论是金钱、权力还是美人都不在他眼中,哪怕是做了皇帝,他也没有笑的这么高兴过。   蜷缩在他怀中,耳边是男人曾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的诉说衷肠:姐姐,我喜欢你。   她从来没有将他看作一个有感情的男人,连他的喜欢在她眼中也只是小孩子不懂事,时至今日,时至当下,玉明熙对裴英的理解才渐渐打破了冰面。   难道,裴英是真的喜欢她?   今夜这般是为了讨她欢心?   这念头只在脑中出现了一瞬就飘然消散。正常人会这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吗?剥夺她的自由,裴英这样对待她,说到底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欲求,靠伤害她的身边人来威胁她,无论出自怎样的真心,都是无耻之举。   夜空飘着雪白的花,道路的尽头是灯火通明的景泉宫,还未走到宫门前就听到了里头潺潺的水声。   看着宫门上的牌匾,玉明熙不由得紧张起来,问他:“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不合规矩,快放我下来!”   景泉宫是只有皇后与皇帝才能踏足享用的汤泉沐浴,虽说历代也有宠妃曾在此侍奉皇帝,但玉明熙现在无名无分,再怎么也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男人的手臂紧紧的箍着她,轻松道:“怕什么,又不是要你做我的皇后。”   玉明熙双手从他脖子上松开,推拒在他胸膛前,慌张说:“可这是逾制,你想害我落罪吗?”   一路走进景泉宫,裴英神情自然,“整个皇宫都是我说了算,只要有我在,不管是逾制还是什么别的罪名,都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玉明熙感到不安,她只要有一个把柄握在裴英手里都会成为他反过来对付她的工具,她低声求道:“我不要进去,我们还是回帝华殿吧,我宁愿你在那里……”   闻言,裴英抿紧了双唇,显出脸侧锋利如薄刃的线条,稍稍皱了一下眉,又不忍心在今天对她发怒,轻声同她说。   “你在怕什么,既然不愿意做我的皇后,那我给了你皇后的尊荣,你也依旧是自由之身。无论在哪里洞房,你都是我唯一的女人。”   男人的柔和与神情让玉明熙招架不住,她垂下视线,“别说这样的话。”   身前的大门打开,玉明熙被抱了进去,身子瞬间被雾蒙蒙的热气包裹。入目是一方宽大的宫殿,东侧白色轻纱遮蔽后是就寝的床榻,西侧则是一池热腾腾的泉水,上头漂浮着鲜艳的花瓣,隐隐散发出清淡的花香。   殿中立着几个服侍的宫女,亦是低着头不敢乱瞧。玉明熙推搡着裴英的身体,终于被他放下,在地上站稳。   二人一身的雪花被殿中温度热化,婚服上洇湿了几块,裴英抬起手来,捏着袖子替她擦拭发顶的雪水,动作轻柔有度。   裴英的精心对待让玉明熙在心思动容的同时也感到不安,急忙与他撇清关系,“我答应你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动我身边的人,从未说过要接受你的心意。”   玉明熙心中不悦,不把事情说透,他还真以为自己会被这些小恩小惠笼络。   她的话明显让裴英有些不快,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牵起她的手,“大喜的日子,姐姐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事了。”   玉明熙脸色一红,急忙看向殿内的宫女,发现她们并没有听到裴英的话后,才稍稍放心下来,略带怨怼的看向他,“你怎么还……”   为了让皇帝注意自己的言辞,她甚至连小时候的闺名都告诉他了,没想到他出口还是这样毫无遮拦。   “这不是还没有成夫妻吗,等今夜一过,你我就再也不是姐弟,那时再改口,也不迟。”裴英说着,揽了她的腰一同向前走去,停在了泉池前。   玉明熙隐隐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害羞的低下头去,“我就不洗了,陛下您洗好了再来找我吧。”说着就要走去另一边。   手腕被人一把抓住,玉明熙刚迈出一步便动弹不得,她总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若是两情相悦,何至如此窘迫,时时都想逃。   “我来服侍姐姐沐浴。”男人的声音靠过来,在她耳边轻咬。   一双手臂从身后抱住了她,玉明熙像只受了惊的鸟迅速逃开,与男人拉开距离,“这里又不是没有宫女,我……我不会服侍人,也不用别人服侍,要打要罚都随你,只是不要再拿这些来羞辱我了……”   明亮的灯火把宫殿中的一切都照的清楚明白,在冬日夜里,外头大雪遮蔽视线,可景泉宫里仿若白日,一举一动都能看清楚。   玉明熙引以为傲的尊严脆弱的像一张纸,数次她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自己的底线,裴英却一次又一次的肆意践踏。   他轻笑一声,不由分说的走过来再一次将她抱紧,抬头对宫殿中的宫女吩咐说:“你们都下去吧,今夜殿中不许留人。”   宫女们俯身行礼,应了声“遵旨”,便推门纷纷退下。   “别躲我。”裴英抱着她,手掌下移,扶住她的腰身,解开了那一丝不苟的腰封。   腰间的束缚一松,压在身上的婚服便像花瓣一样散落在地面上,玉明熙背对着他,低头看着堆在脚下的婚服,方才在路上所见红灯白雪,温言耳语,就像裴英为她编织的一场梦,骗她沉沦,哄她放松警惕。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折服。   雪白的身段被红艳的内裙衬得妖冶美丽,裴英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委屈着诱哄,“姐姐,你我只做这一晚夫妻,哪怕是骗我也好,能不能把我当做你的夫君……”   他的声音是那样恳切可怜,玉明熙无法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立场,心灰意冷道:“谨遵陛下旨意。”   纤细的手指落在他腰上,解了腰带,脱下婚服,男人的身躯如同剥了壳的荔枝在她面前展开,入目是一片光洁硬朗的胸膛,他身上遍布大小伤疤,腰腹上一道骇人的疤痕,仿佛一条手臂长的蜈蚣爬在他腰上,看得玉明熙胆战心惊。   微烫的指尖轻轻从疤痕上抚过,玉明熙颤着声音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伤?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跟你说过的,这是我从苍州回京时在路上被人截杀,杀出重围时被人砍了一刀。”裴英淡然的说着,手掌怜爱的解下了她头上的发饰,“那时你忙于政务,无暇顾及我。”   随着凤冠被取下,一头青丝如瀑般泻下,玉明熙眼眸一颤,看一下男人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忍。   她记得这个伤,当初他从苍州回来便同她说了,可是她只一时心痛,竟然没有关心过他的伤势。她说她问心无愧,却没想到无形之中,冷落了裴英太多。   “对不起。”玉明熙攥紧了柔软的内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英捏起她的下巴,在那染了口脂的唇上亲了一下,笑着说:“你不用道歉,这些事都过去了,今夜,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冬夜漫长,雪落京城。   飘摇落下的雪花一次又一次将事实掩埋,无风之夜,大雪很快堆积起来,趁着夜色宁静,出门赏雪的才子佳人结伴出游。   长街之上,夜市未关。一路明灯照着雪花落下,渐渐在灯笼上也积了一层雪。在热闹的街市之外,是各怀心事的局中人。   郡主府中,无能为力的小燕沉沉睡去,梦里都在纠结要如何救回郡主。   太师府上,林枫眠伏在桌案上写信,手边笼子里养着的是玉明熙送给他的信鸽。他在等一个时机,等到落笔成书,雪落天明,还能为她讨一线生机。   民坊中的张家早早熄了灯,张祈安在房间里看着院中越积越厚的雪,感叹来年三月一定是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皇宫里一片安静,一路红绸被雪掩盖,方才声势浩大的仪式好像从未发生过。   墙上挂着的红灯笼执着的亮着,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宫人,今夜是个不平凡的夜晚。而皇帝愿意为此大操大办,他所思所念,心中执着放不下的,是那个无名无份却可以穿着皇后婚服在景泉宫侍寝的明熙郡主。   衣衫半褪,宫殿里弥漫的雾气熏得人头脑发懵,玉明熙不情愿的站在裴英面前,眼神看向别处。   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男子的身躯,玉明熙有些遭受不住,好在裴英没有要硬逼她的意思,直接将人抱起来,未着寸缕的手臂与雪白的后背相触,灼热的温度在身后蔓延,玉明熙紧握着身前的内裙,闭紧了眼睛。   飘着花瓣的汤泉升腾着袅袅水汽,身躯没进水中,红色的裙摆如同鲜艳的梅花在水中展开,湿漉漉的触感让玉明熙紧张的抱紧了身边人。   虽然谈不上多喜欢裴英,但她更不想自己被淹死。   怀中少女的依赖让裴英心情大好,稍稍垂下视线就能看到她细长的颈线若隐若现,没了碍眼的绷带,那优美的脖颈完全的暴露在他眼中,任人采撷。   玉明熙温热而急促的呼吸吐在他胸口上,随着两人身体一同没进水中,红色的花瓣在汤泉中荡开水波,温热的水挤进两人中间,带着春意盎然的潮湿,仿佛雨后勃发的藤蔓,将二人紧紧缠绕。   这太奇怪了。玉明熙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坐在了汤泉中,而自己正坐在他大腿上,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热水渗透了她身上仅存的衣服,柔韧的布料如层层蚕茧般禁锢着她,在泉水的热度蒸腾中,少女不自觉已经遍体晕红,披在身上的长发也湿透了大半,眼角一丝胭脂红格外勾人。   男人的手掌撩起水波落在她身上,格外认真地为她清洗身体。   不管他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玉明熙至少感谢他还给自己留了一条能遮身的裙子,不至于赤条条的暴露在人前。   可裴英却不让她如愿,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手指摸到了水下的衣带,毫不费力的一扯,正红的内裙便没有阻力,直接浮上水面。   察觉现状,玉明熙惊叫一声,也只是小小的,不敢声张。殿中只有他们两人,可玉明熙还是担心外头会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别看我。”玉明熙羞得无地自容,抱紧了他的脖子,借此遮掩自己的身躯。   水面上的花瓣落了水雾,清透的水珠在花瓣上灵动的滚落。少女雪白的颈肩,浑圆的肩头露在水面上,水面之下身躯被花瓣半遮半掩,看不真切。   娇柔的身子羞怯的倚靠过来,裴英的呼吸渐渐加重,勾起她的下颌,欺身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让玉明熙压在喉咙里的声音突然一颤,搂在男人身上的手臂猛地收紧,从喉咙底下渗出一丝微弱的呻、吟,不甚情愿,却无可奈何。   她像只娇嫩的奶猫,被裴英捉在手心里任意把玩,稍微触碰到水下的身躯,便能听到她软中带颤的娇吟。   “你别……太欺负人了。”得到呼吸的间隙中,玉明熙断断续续才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   裴英松了她,亲昵地用面颊蹭蹭她的脸,少女紧咬的唇瓣透着水润的胭脂色,白皙的脖颈上那新长的疤痕更添一股脆弱的美感。   她不高兴的盯着水面,羞赧着并拢双腿,身边倚靠的身子比汤泉里的水还要热烫,在朦胧的雾气中呼吸都变得沉闷,水中被她坐在腿下的地方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躁动起来。   一瞬间,玉明熙脑海中联想到了一些不俗之物,秀气的匕首,威武的短刀,可做防身之物有极具攻击性。裴英身上带着的,明显比她见识过的名家短刀还要宽上一圈,长上一寸。   又想起那夜裴英初次吻她时,她被他身上携带的短刀碰到,原来……是此物。   瘦弱的少年长到如今已经身板结实,能够让她无处可逃,乖乖认命。   她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要受这罪,就应该好好听教习嬷嬷的话,还能少吃些苦头,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受下。   身子泡的舒坦了,裴英从池中走出,顺手掂了一下怀中的新娘,看她洁白玉体紧张的蜷缩着,裴英脸颊勾起微笑。   走向床榻,裴英顺手扯了一块宽大的毛巾递给玉明熙,她接了毛巾迅速遮在身前。   将人放在床榻上,裴英擦干了自己身上的水,转头再看玉明熙,她竟然藏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他。   玉明熙躲在被子里,偏过头去看他,正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浅棕色瞳仁里涌动着令人触目惊心的欲、望。   是躲不过去了。   他欺身压过来,外头的雪稍稍落的小了一些,安静的落在窗台外,被缝隙中透出的热气蒸腾融化。   玉明熙整个人倒在床榻上,身体被迫舒展开来,双手被高高的压在头顶,她紧张的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说:“陛下不知道什么叫快刀斩乱麻吗,何苦如此折磨我。”   她不喜欢疼痛,除了爱咬人的裴英敢给她身上添伤疤,无人能伤她。   如今,这最痛之处也是因他。   脖颈上落下一口雪白的牙,毫不节制的深咬下去。漫漫雪地之上,染出点点血红。   “裴英,不要!”玉明熙失声惊喘道,脸上顿时毫无血色,静谧的黑夜忽然起了风,从窗外呼啸而过,仿若在心上呐喊惊呼。   “我在这儿,你别怕……”裴英低沉温和的声线有些不稳,俯身吻去她颈子上的血珠,“明儿,你就可怜我一份痴心,再吃一点。”   玉明熙紧咬着牙齿,门外的风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坚挺的门窗,再睁开眼时,泪水都快把枕头染湿,她哭着求饶,“不行,我真的要死了。”   雪白的轻纱映衬着喜庆的红色在床榻前飘摇,榻上二人半遮半掩的盖在锦被下,动作细微谨慎。   平时连点皮外伤都没受过的女子一下子承受如此剧痛,说话声都忍不住发抖。原本用花枝托着的娇花,非要戳在铁棍上两相契合,跟上刑有什么区别。   不堪忍受的玉明熙哭的厉害,“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实在是恨我的话,干脆杀了我吧。”   裴英箭在弦上,热气冲上脑门,本什么也听不进去,可面对玉明熙哭的梨花带雨,他竟也觉得心痛。他是想好好对待她的,想要成为她的夫君,日后疼她爱她,可眼中看到的只有她的眼泪。   他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她哭得瞳孔涣散,抹掉了口脂的唇色一片惨白,眼里一片迷蒙的水雾,几近失去意识。   裴英心道不好,赶忙收手,回抱住她的身子,“明儿,你还好吗,你别吓我!”   裴英沉寂片刻,突然听到玉明熙极其微弱地“嗯”了一声,尾音也是委屈的颤着,仿佛能渗出泪水来,“对不起,我是真的吃不消,是我没用,不能服侍你……能不能换别的惩罚,求你不要因为我苛待林家。”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林枫眠。   裴英轻叹一声,将人捞近怀中抱紧,心疼道:“你别哭,我没有要罚你,今日不成,我们以后可以慢慢来。”   玉明熙不答他,只蜷缩着身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雪白的肌肤上落下几点红珠,沿着丰润的腿落进红色的喜被中,一滴两滴,仿佛鲜红的珍珠将少女的气血都抽干了一般。   又哭又痛,玉明熙渐渐在男人的怀抱中昏睡过去。   散发着热气的汤泉渐渐变冷,屋中弥漫的雾气已经消散,屋外落下的雪被风吹着卷上天空又再次落下,明亮的红灯笼在升起的太阳中渐渐熄灭,夜晚的温情在白日到来时逐渐冷却。   今日大雪封路,按例不上早朝。   景泉宫里一片安静,候在外头的宫女听不到声响不敢进去打扰。昨夜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人听了心惊胆战,虽没有亲眼看见,也能猜想到郡主受了怎样的对待。   小太监踩着梯子去把红灯笼摘下来,茫茫大雪中四处不见人,只有下头扶着梯子的同伴能说说话。   二人一路摘灯笼闲的无聊,小声说起昨夜在宫里发生的事。   “陛下弄那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讨郡主欢心,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人家,还是一时兴致上来了觉得有趣。”   “昨夜都侍了寝,如今是真的改口叫娘娘了。”   “你听没听见昨夜那里头的声响,哎呦,娘娘哭的那么可怜,只怕是被陛下……”   “她一个娘娘竟然比我们这些下人还要受罪,真是可怜呀,再怎么说也是先帝宠爱的义女,落到如今这个下场真是可悲。”   红墙下是漫漫白雪,两个小太监在雪中摘灯笼,很快连自己的帽子上也堆了一层雪。雪中不见飞鸟,亦无行人,天地苍茫,一片估计凄凉之景。   景泉宫中,汤泉彻底冷了下来,雾气消散后视野格外清晰,几片轻纱遮掩中,喜红色的床榻间间或露出两条雪白的腿和男人宽大的后背。   好重,快要不能呼吸了。   玉明熙从睡梦中被憋醒,从深埋的胸膛里抬起头来,总算得到一丝喘息的缝隙。身上缠着两条胳膊将她搂得那么紧,差点没把她勒死。   她愤愤的抬起他一只手臂丢到一边,从他怀中钻出来,刚动没两下便觉得身子有些酸痛,回想昨夜,玉明熙脸色涨红:没了清白已经够耻辱,她竟然还在他面前哭的那么厉害。   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他。   看着满殿飘摇到轻纱,玉明熙直想扯下一条来上吊算了。   转头看到熟睡的男人那安详的面庞,只看这张清秀的脸,谁能想到他过于常人,并非凡物,只怕少有人能承受住。玉明熙羞赧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趁着他还没醒过来,玉明熙灵机一动,去门边捡了那婚服裹在身上,忍着身体不适,打开殿门。   从屋外吹来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打在她身上,本就酸痛的身子受了凉,差点没站稳。玉明熙一手扶在门上,踏出一步。   宫苑四处都被大雪覆盖,天空中还在下着小雪,玉明熙刚走出一步,一片雪白中的红色身影就被人发现了。   “娘娘!”小宫女从一旁侧殿跑过来,躬身行礼,“天气寒冷,还请娘娘回去。”   玉明熙看着前头白茫茫的路,寒冷的风穿透了简单裹在身上的婚服,凉透了她雪白的身子。昨夜承欢落了个身心俱疲,今日逃跑又碰上大雪封路,只怕要冻死在半路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玉明熙决定从长计议,退回景泉宫里,关上了殿门。   站在门边,隐隐有冷风从门缝中吹进来,玉明熙觉得腿软无力,只能走回床榻重新钻回了被子里。身边的男人不经意的翻了个身,一只手臂搭在她身上,再一次将她拉进怀里。   他在装睡。   玉明熙背对着他,听到那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明白了皇帝是在戏弄她,分明已经醒了,还要看她会不会逃跑。   她翻了个身面向他,赌气说:“还想装到什么时候,戏弄我很好玩吗?”   裴英缓缓睁开眼,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慵懒的声音低哑道:“起的真早,看来是昨夜让你睡得太早了。”   听罢,玉明熙胸中的闷气解了半分,垂下眼眸说:“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许了你一次,我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了,你就把我放了吧……这样我们以后还能做回君臣。”   “昨天我们有圆房吗?”裴英侧躺在枕上,疑惑的看着她。   玉明熙瞪大了眼睛,红着脸说:“有啊!你不会赖账吧,我,我人都……”   “可是我都没吃到多少。”被下的双手围在她肩膀上,九五至尊的皇帝像个拿着糖果却不舍得吃的孩子,可怜的说,“因为明儿哭了可怜,我刚进去就出来了,昨夜忍得厉害,如今还难受的紧。”   喜被下相拥的两具身躯坦诚相对,一点小的触碰摩擦都有可能激起熊熊大火。   玉明熙被他说的没了底气,冷言道:“那你想怎样,总归我是受不住你,没那么好的福气能伺候你,陛下还是另找他人吧。”   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脖颈处磨蹭,玉明熙无奈的看着他,皇帝看向她,一双眼睛无辜纯净,“明儿,你不要这么说,我会难过的。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去找别人。”   帝王深情不知真假,玉明熙轻叹一声,“裴英,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思到底有多深,但是……我对你真的没有男女之情,即便像现在这般躺在一块,我对你依旧没有非分之想……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人,何苦囚着我不放。”   闻言,裴英沉默了好久,俯身吻住了那张总让他感到心寒的唇,不给她喘息之机。   口中的空气被尽数夺走,玉明熙睁着眼睛看他把自己推倒在软绵绵的床上,隐藏在被中的野兽隐隐有苏醒的架势。   她快要无法呼吸,艰难的挣扎着,最后被裴英咬住下唇松了口。   惩罚似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裴英眼神晦暗的看着她,“明儿,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我说过只想要你一个人,既然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三次,我就不信,你吃不下。”   玉明熙急促的喘息着,被裴英的一番话彻底浇灭了心中的希望。   他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见事情没有转机,玉明熙只能退守一步,小声问:“我是不是还要回到那个石头屋子里?”   裴英顿了一下,于心不忍,说:“你若是愿意,可以睡在帝华殿里。”   玉明熙没有过多犹豫,点头同意。   能够让他松口也是好的,逃出帝华殿比逃出那四面密不透风密室要容易多了。既然裴英迟迟不肯放下执念,她只能顺道而行之。   玉明熙温顺的靠在他怀中,收敛了一身的怨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温柔的说:“裴英,你既然当我是你的妻子,那……可不可以不要再锁着我了?”   少女的态度变化让裴英觉得很有意思,趴在她身上摇摇头,“明儿神通广大,我可不敢放手一搏。”   他不轻易上钩,玉明熙伸出自己的手放到他眼前,“你看,我被你锁了这些天,手腕都磨红了,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越说越难过,仿佛真受了委屈似的,泪眼汪汪。   裴英沉默了一会儿,将她的手拉到眼前,看着手腕上一圈红红的印记,有些心疼。   在这深宫里处处都是他的人,玉明熙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裴英思索一番,终究是为她心软了,“那就不锁了。”   玉明熙心中暗喜:他果然吃这一套。自己从前跟他硬碰硬真是太不理智了,果然对付疯子,就要利用他的感情。   还没高兴一会儿,就听裴英轻声补充道:“我这一次相信你会乖乖的待在我身边,但如果被我发现你逃跑,就不只是锁住手脚那么简单了,明儿,你的身体那么漂亮,可要好好珍惜啊。”   玉明熙心中恶寒,还是要硬着头皮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回答:“我知道,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当然会留在你身边。”   闻言,裴英满意的笑了。   大雪一直到中午才停下,被挡在乌云身后的太阳散发温暖的光辉,阳光透过层层乌云从天空上照下,仿佛金线穿插在厚重的白灰色布料中。   处理政事的皇帝在前朝和御书房中忙碌,玉明熙则在帝华殿中读书写字,俨然已经习惯了当下的处境。   坐在书案旁,看书看的眼睛累了,玉明熙身子向后倚去,无意间看到桌下抽屉里露出白白一角,像是一张纸。   她伸手打开抽屉,发现里头躺了一叠纸张,拿出纸来挨个看了一遍,上头无一例外,歪歪扭扭的写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的字还是这样叫人不忍直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玉明熙无奈的摇摇头,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心酸。他心里渴望的感情,自己给不了。   看着宛如蛇爬虫歪的字,玉明熙不禁想,如果裴英喜欢的人不是她是别人,他们两个人或许就不像现在一样落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收起纸张,玉明熙无心再看书,踱步走向床榻。裴英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并不打算等他,干脆自己先睡下,也省得他回来了又缠着她要这要那。   刚在床上坐下,忽然听得窗外传来翅膀扑闪的声音停在窗台外。   冬天会有鸟吗?玉明熙脑中一惊,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一个缝隙,果然看到外头站着一只灰黑色的鸽子,鸽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她心中大喜,一手把鸽子抓到手中。紧接着就听得外头有人走来的声音,吓得她赶忙关上窗户,把鸽子藏进袖子里。   等过片刻后,外头那人没有走到门边,想来应该是巡夜的宫女。   玉明熙走到书案前,拿出小竹筒里的信,两指长的纸条上写着,“每日入夜,以此通信,你在何处。”   这字迹她认得,这鸽子她也记得,林枫眠果然来找她了。   对自由的渴望让玉明熙激动的忍不住发抖,可外头裴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她赶忙在信纸背面写下,“帝华殿,勿去圣前。准备人马,带我离京。”   把信纸装回去,玉明熙又走到窗前,打开一个缝隙。   “娘娘?你在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让玉明熙顿感不妙。窗外一只手从缝隙中穿进来,把窗户打得更开。常柏看向玉明熙,疑惑道:“冬日寒冷,娘娘小心着凉。”   玉明熙警惕的看着他,将鸽子藏到身后,经过驯养的鸽子在她手心格外安静。同样都是她养的,人却不如鸽子忠心。   玉明熙出言讽刺:“当初我将你拨给裴英听用,你果然不负我所望,攀了高枝,坐上这羽林都尉的官职,而我却成了笼中之雀,还要劳烦你来看守,听你喊一声娘娘。”   闻言,常柏拱手行礼,“郡主,是属下失礼。”   玉明熙冷道:“你既然叫我一声郡主,我也不查问你如今到底是为谁做事,只希望你不要忘了,当年背叛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属下不敢忘。”常柏没有抬头。   “你退下吧,我开窗透透气。”   “是。”常柏后退两步,转身向宫苑外走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玉明熙才把手中的鸽子拿出来,放飞了。   转出宫苑后,常柏停在门外拐角处,立了一会儿后便听见天空中有声响,仰头看去,是一只鸽子。   他从郡主府出身,自然知道郡主府里驯养鸽子的本事。看着那远去的飞鸟,一直到它消失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之外,常柏才转回头来。   正对面不远,皇帝的銮驾走了过来,看到呆站在宫门边的常柏,裴英坐在銮驾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饶有兴趣的看向常柏刚刚盯着的方向。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常柏跪地行礼,“属下失职,还请陛下恕罪。”随即回答,“不过是看一朵被风吹起的雪花,让陛下见笑了。”   裴英看着他,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没爹娘的娃,啥都不懂   感谢在2022-02-28 22:56:33~2022-03-01 22:5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不会前戏】   【   【撒花】   【气死我了这男主,真无语】   【气死我了这男主,好想骂人!   cao'cao'caocao!】   【好样的,跑路了让狗皇帝哭去吧】   -完-   第36章 、36   ◎“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你夺走”◎   銮驾在帝华殿外停下,皇帝从上面走下来,在外面稍站一会儿,看宫苑中四处安静祥和没有异样。   着急走过来的大宫女在皇帝面前跪地行礼,“恭迎陛下。”   裴英看帝华殿里烛光微弱,眼神中露出警惕之色,问她:“殿里的烛灯熄了多少,为何如此昏暗?”   锦蓉紧张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冬日的夜又长又冷,皇帝回来的比平时早一些,依旧是天黑了一个时辰才到。平日里殿中的灯火烧的亮亮的,灭了一盏还要及时替换上新的,一直保持殿里明亮温暖。   “陛下恕罪,烛灯灭的时候奴婢们想进去收拾,但是娘娘说她就要睡了,不需要那么多蜡烛,没有让奴婢们进门。”   一听是玉明熙额意思,裴英心中的不满很快消散,随手遣散了下人,进到殿中。   坐在床榻上的美人刚解了外衣还没躺下,听到门边有动静便停了手上的动作,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皇帝的身影从轻纱之外缓缓走来,他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都轻松许多,来到她面前笑着问:“一日没见,想我了吗。”   昏暗的烛光中,男人的身影渐渐覆盖上来,玉明熙心感不安,稍稍退后,视线不自觉的落到自己方才挂在衣架上的外衣上,口不对心,答:“当然想你,我一个人在这大宫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无聊。”   实事是她看了一整天的书,还翻看了一些裴英偷偷写下的字,根本没想他。   而裴英不在乎是真是假,他只喜欢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想听的话。   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轻柔却不容拒绝,与她一同坐在龙床上。她的手掌十分娇小,被裴英捏在手里来回摩挲,紧接着,随着他的动作,玉明熙一双手被按到了他腰上。   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可言说的情愫,低沉的在她耳边响起,“明儿,为我更衣吧。”   玉明熙的视线落在他手上,宽大的袖口里露出一节银白的镯子,在身着龙袍头戴金冠的皇帝身上,这样一个银镯子显然不配他的身份。   他喜欢她。这样的字眼在玉明熙脑海中挥之不去,心里想着别的事,替他脱衣服都不觉得有多为难了。   脱下龙袍后,玉明熙起身去把衣服挂好,紧接着站在衣架旁,背对着他整理龙袍。   “过来。”坐在龙床边的男人微笑着看她,向她招招手,玉明熙不得不走去他身边。   裴英揽着她的腰,把人轻而易举地带到了怀里,抱在膝上。将脸埋到她软软的胸脯上,痴迷的嗅着女子的体香,隐约带着昨夜汤泉沐浴时清淡的花香气,让他不禁回想起昨夜那亲密无间的肌肤之亲。   无处安放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玉明熙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会让男人得寸进尺,忙收了手臂垂在身侧,别扭的转过头去。   她想起自己儿时怕黑爱哭,娘亲就给她买布娃娃,晚上抱着睡。每当爹爹娘亲外出练兵不在府中,她也能抱着布娃娃安睡一夜。   裴英是把她看作布娃娃了?   可怜他儿时遭罪,一没有爹娘陪伴在侧,二没有朋友亲眷能诉说衷肠,孤零零一个人从虫子堆里爬出来,难怪会长成如今这样一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性子。   一时心软,玉明熙上手摸了摸他的头,不知道说什么话便选择了沉默。   忽然,搂在腰上的手臂忽然发力,玉明熙感到一阵失重感,整个人向后倒去,被男人压在了被褥中。   染上情、欲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轻咬在耳边,“明儿,我想要……”   玉明熙心下一惊,垂在两边的手臂惊慌失措的推在他胳膊上,精致的小脸露出些许惧色,小声拒绝:“不行!”   “为什么?”裴英道,双手把住她的双臂按在两侧,把她彻底压进了自己的胸膛里,枕在那片柔软的身子上,迷恋她身上的香味。   昨夜初历一遭,只是回想些许画面,都能让她红透了脸,轻咬粉嫩的唇,羞耻又纠结。裴英没有强迫她承受太多,她心中是有些动容的,但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玉明熙又恢复清醒。   不能因为一时的放过而谢他,归根到底,是裴英不该背叛她,剥夺她的自由。   玉明熙沉默一会儿,才勉强说出口:“昨天被你弄得,现在还不舒服。”   裴英缓缓从她身上撑起身子,一脸无辜道:“可是我没有进……”   “别说了,疼就是疼,你既然拿我当妻子就应该疼我爱我,如今竟然为了一己之私欺我,哼!”玉明熙仗着自己拿捏着他的喜欢,先拉进二人的关系,她怨他把自己越推越远,说话稍微有些不知轻重。   “别,我又没有非要。”裴英就吃她这一套,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手背,“我不动你,等过两天你养好了,再行房不迟。”   “行什么房,不许说!”玉明熙低喘一声。裴英喉结滚动,低头看她,嘴巴却被捂住了。   他轻笑着捧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唇边,轻吻她手心。   玉明熙轻咬下唇,默许了他的亲昵。总要给些甜头,不然自己还是免不了要在他身边受罪。   裴英处理了一天政务,回到她身边便放松了身躯,专注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这会儿额头有些痛,回来的路上吹了夜风,身子有些不适,沉甸甸闭上了眼睛。   高大身子又一次压下来,玉明熙闷哼一声,看着他闭上眼睛,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却不肯放松。她小声问:“你不睡吗?”   “头疼。”裴英答,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松开她的手腕翻身向一旁躺过去。   手掌还没松快一会儿,身旁躺好的皇帝又把她捞了过去,玉明熙靠在一片温热的胸口上,胸膛之下沉静的心跳声仿佛夜里默默的潮水,在耳边平稳而有规律的响起。   处理政务的疲惫,玉明熙也切实体会过,再过不久就是年节,正是朝堂上最忙的时候,她还是户部尚书的时候经常忙的头昏脑胀,幸而身边有个贴心的小燕为她按按肩膀捏捏背,缓解疲劳。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比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处理的事更多,操的心也多。   少年为帝,为国家大事和朝堂上的权力争斗磨耗了不少心力。他的精神时常紧绷着,玉明熙能够看得出他心底隐藏的癫狂,尽管她的妥协让裴英得到了一时的满足,让他暂时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但这样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他在害怕什么?是真的把所有的心思都拴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吗?   不……他一定隐藏着什么,他还有秘密,即使坐上了皇位也得不到解脱。   玉明熙看不透人心,为了获得自由,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十指穿过他的黑发,学着记忆里小燕其他按摩时的手法,揉按起皇帝头顶的穴位。   她这双手本是用来提笔写字批阅折子,时而拉弓射箭,练练力气,如今却成了伺候人的。真是越活越落魄了。   雪白纤细的手指在发间轻按,裴英脑中的闷痛渐渐平复下来,静静享受来自玉明熙的无言的关心,仿佛自己一心所愿的夫妻相爱已经实现了一般。   他阖着睫毛,把人抱在怀里,唇角含笑,抬起一只手捉了玉明熙的小手,向下抵在脸颊边,缓缓摩挲起来。   亲昵的接触让玉明熙脸颊温热,软着嗓子说:“你若是难受,可以让太医时常为你按一按,或者配一些药膳调理。”   无论是真的关心他,还是装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来放松他的警惕。说这些话总是没错的,玉明熙这样想着,往他怀里靠过去半分。   大殿中最后一盏蜡烛也熄灭在了灯油中,黑暗吞没了视野中的所有。   困意袭来,玉明熙缓缓闭上眼睛,耳边隐约听到裴英朦胧的声音倾诉着:“我只相信你,只有在你身边,我的心才能得到宁静。”   见一片安静黑暗的氛围中,他的睫毛越垂越低,安全感和内心的宁静让他无比的放松,没过多久,混沌的睡意彻底淹没了他,呼吸声慢慢拉长。   冬夜中万家灯火中暗藏暖意。   冷风敲打着房门,吹不散心中浓浓暖意。待到太阳高起,雪地洁白,天空蔚蓝,天地一片澄净。   街巷中,推着车卖糖卖鱼的小贩声声吆喝早早的响在了院外。街边卖早点的摊子支了起来,热气腾腾的米粥和馒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京城的冬日处处都能看到蒸腾的烟火气。   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上早朝的官员也陆续出门,坐上马车,前去皇宫。   时辰未到,众臣在议事大殿外等候,几位官员不动声色的走到了林枫眠身边,青绿色的身影站的笔挺,在一片雪白朱红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有生气。   大理寺主事凑过来说:“郡主这病再好不了,户部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嗯。”林枫眠浅浅应了一声,正值年关,是户部上下最忙碌的时候,如今玉明熙不在,户部能管事的人职位又不够高,难免上下懈怠,拖得越久,账目便越发混乱不堪。   他说:“我正准备向皇上上奏此事,户部掌管财政关乎国家生计,如此重任不能儿戏对待。”   听到他的打算,大理寺主事不免紧张起来,“我也曾想过上奏此事,可若是陛下借机剥夺了郡主的职位,岂不是对郡主不公。”   林枫眠端正道:“官场之上的位置本就该留给有才干之人,明熙身体不适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好全,就该让陛下安排有能力的人去接替她的职位,不能让整个户部因为她一个人的病而耽误大事。”   肺腑之言惹人钦佩,大理寺主示意点点头,“不愧是出身林家,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我等望尘莫及。”   随着大太监传召进殿,众臣走进议事大殿,皇帝从后面走进来,坐在龙椅上。   工部尚书率先汇报了在江南修建的两处水利工程已经完工,赶在年前完成了工事,明年夏天就不用再担心水涝侵袭南方。   吏部尚书傅琛上奏了明年的春试的准备情况,继而又说:“考试院有几处破损,臣向户部那边递了折子请拨款来修,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天了,户部还没有消息,臣只怕过年之前修不好考试院耽误了明年的春试。”   “春试是大事,无论如何不能耽误。”裴英坐在龙椅上看向下面,问:“户部今日是谁来议事?”   听到点名,户部侍郎跪下身去,回道:“回陛下,尚书大人身体不适已经告假多日,这几日都是微臣前来议事。”   裴英微微挑眉,问他:“刚才傅卿所说的问题,你几日能解决?”   户部侍郎思考了一会儿,紧张答:“回陛下,不是臣不想尽心去办,而是年关将至,户部近来事多又杂,没有尚书大人分派管理,许多事都堆积在一起,实在是有心无力……”   闻言,裴英不悦的皱起眉头,“你在户部做了十几年,明熙郡主在户部才呆了几年,怎么没了她,户部就成了摆设了?”   眼见龙颜大怒,户部侍郎跪得更低,“陛下恕罪,臣虽然在户部办事多年,但与其余各部的联系较少,郡主在时自有她将与各部的沟通做好,臣等只需要完成她交代的事,通力合作,把事办好。”   同在一个部门,官员之间的分工合作更为重要,没有上司的分派管理,便常有互相推诿、不负责任的情况发生。   看账簿是每个户部官员最基本的能力,但是任用贤才,选贤举能却不是每一个高官都能做到的,更多的是任人为亲,只顾自己和家族的利益,便顾不得公家账上钱多钱少。   新帝登基不到一月,眼看着户部要出大问题,裴英心中又有自己的算盘,怎么也不愿意放玉明熙出宫,一时竟有些为难。   正当局面僵持之时,林枫眠出列上奏:“启奏陛下,臣举荐翰林院学士邹诚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可解陛下之忧。”   “哦?”裴英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疑虑,“爱卿举荐之人可有保障?”   林枫眠躬身道:“邹诚在翰林院颇有声望,明熙郡主曾与与臣郊谈过,说起邹诚人品贵重,为人聪慧,可堪大用。臣想既是郡主看重的人,必然是个人才。”   裴英是从军中起来的,亲信都是武将,在朝中也只有傅琛一人对他绝对忠诚,如今春试未开,想要找人去填玉明熙的职位,就只能从翰林院里选。   虽然不是他了解的人,但裴英相信玉明熙看人的眼光,也记得她说过林家一心为国,想来不会为了私人恩怨暗动手脚。若是邹诚真的有问题,他这个举荐之人也脱不了干系。   “既然林爱卿都说了,那就准奏。”裴英立马让人拟旨送去翰林院。   敲定几件大事后,散了朝。   大臣们各自坐马车回家回部中,林枫眠同往常一样前去礼部,时至正午,林枫眠的小厮单独从礼部出来,特意走的后门,躲着视线,像是担心被人看见。   走街穿巷,借着热闹人群的遮挡,几经周转后来到郡主府的侧门,在外头敲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应门。   里头人开了门让他进去,看他们外没有人跟着小燕赶忙关上门,拉着小厮走到墙角隐蔽处,问:“怎么样了,林大人有没有我家郡主的消息?”   小厮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正是昨夜从宫里飞回来的鸽子所携带的密信,上头还留着玉明熙与林枫眠的笔迹。   亲眼看到玉明熙的字迹,小燕激动的差点哭出来:赶紧手帕这么久,总算是找到人了,郡主被扣在宫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小厮继续道:“我家大人说了,郡主如今被扣在宫中生死未卜,陛下此举只怕是要夺权杀人,他正在布局,只要找到机会就会将郡主从宫中救出,随后离开京城,远走广阳府。”   闻言,小燕慌张的看向四周,确信无人才道:“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京城呢,这两大家子人怎么办?”   小厮记着林枫眠对他的嘱咐,细细解释说:“姑娘不必担心,我家大人都想好了,只说是郡主久病不愈,难忍寒冬,去南方母家养病。我家大人会一路相随。”   墙外是热闹的人声,路上的雪被行人踩化,走路都带着水声。墙里的二人只用极低的声音互相交谈。   小燕静默了良久,感叹说:“林大人他……竟能做到如此?”   小厮也颇为无奈,“你还不知道我家大人吗,他待郡主比对待亲妹妹还要上心,况且他们二人在朝堂上从来是荣辱与共,如今郡主受陛下忌惮,被扣押许久,我家大人只怕也是唇亡齿寒,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共进共退。”   “嗯,你说的对。”小燕非常认同他的话,她知道这是林枫眠意思,也很庆幸郡主还有他这么一个值得托付性命的竹马。   当今陛下武德充沛,处理政事却有些力不从心,急需培植自己的忠臣。玉明熙与林枫眠二人一体,权力过重,树大招风,既然已经被陛下忌惮了,尽快脱身便是最好的退路。   她看着纸上玉明熙的字,又一遍确认,“那我让青竹把府上的护卫召集起来,时刻待命,请林大人一定放心。”   小厮点点头。   说完话后,趁着门外没有人,林家小厮又悄悄出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太阳西移,温暖的日光洒在庭院中,为寒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   正值五王爷生辰,皇帝为显兄弟和睦,赐五王爷封号为“敬”。双喜临门,敬王爷便在府中大摆宴席招待众人,几位国公与誉王妃母子也被邀请到席上。   庭院中几桌子宾客齐齐到场,主屋里的桌上更是皇亲国戚,好生气派。   宴席刚开,府门外便有下人急忙来报,气喘吁吁的走到席上,大喘一口气,站直了吆喝:“圣上驾到——”   席上众人纷纷起身,见庭院外走来一身着描金玄锦袍的男子,忙跪地叩拜,“参见陛下——”   裴英看着席上众人,正中间的桌子上。左侧是沛国公英国公两家老臣,右侧是誉王妃母子,坐在主位上的正是他刚封的敬王爷。主桌之外还有大小七八桌,有文臣武将,也有还未入仕的世家子弟。   他走到主位上,李闻忙向一边退去,恭敬道:“陛下要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臣弟好去门外迎接。”   裴英抬手,随意道:“今日是你的生日宴,朕过来是为自家兄弟,不必拘束于君臣之礼。”   “谢陛下隆恩。”李闻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裴英,瞧见他神色如常后才敢起身。   宴席上来了皇帝,坐在主桌上的众人难免拘谨,裴英看向李澈,微笑着问长孙怡,“澈儿如今几岁了,在郡主府上住的可还舒坦?”   长孙怡答:“多谢陛下关心,小儿刚满八岁,郡主之前为他找了名师指点,如今正在府上读书,再过几年就能进太学了。”   裴英看着怕生的李澈扑在自己母亲怀中,他只淡淡的笑着。玉明熙有多么信任李乘风,他是知道的,他更知道玉明熙看重这母子二人,哪怕命都不要也会护他们周全。   若是能把这二人也带进宫里,不止是玉明熙要任他摆布,就连长孙怡的母家沛国公府和李乘风母后的母家英国公府也都要忠诚于他。   既做君王,便要舍弃私情,更何况他对席上一众“家人”没有一丝亲情可言。   被人盯得久了,李澈感到害怕,抱着长孙怡不敢看裴英。小孩子不会隐藏情绪,只知道在母亲怀里是最安全的。   裴英缓缓收回了视线,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母子分离、受人掣肘的苦他受过,若是真强行将这二人关进宫里,那他与自己儿时最厌恶的那一群人又有什么区别。   裴英看着李澈,又觉得不甘心。李乘风是个顶好的人,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会是一位贤明的君主,朝中更有数不清的官员受过他的恩惠,到如今还记着他的恩情。   人都已经死了,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甚至连玉明熙都对他念念不忘。   裴英想要维护自己的权力,必然不能纵着李乘风的儿子茁壮成长,继承他的遗志,未来动摇自己的地位。   他开口道:“朕如今后宫无人,忙于政务无心纳妃立后,膝下无子……”   话说到此,稍顿一下。席上众人瞬间明了皇帝的意图,却无一人出来阻止。   长孙怡忙带着儿子跪到地上,请求说:“陛下正值壮年,日后必定能有自己的子嗣,妾身与王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是陛下心爱,妾身可常带小儿进宫面圣,只求陛下为王爷留下一个血脉。”   说罢,敬王爷也在一旁小声劝,“陛下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不愁没有子嗣。大哥哥一脉就只有这么一个男孩,若是过继出去,这一脉就断了。还请陛下垂怜。”   敬王爷虽然才学平庸,为人却重情重义,见寡嫂孤儿无人帮,忍不住出来说两句。   虽然劝的有道理,可裴英却没有听进去多少,继续道:“既然敬王心疼誉王一脉后继无人,大可以从你府中挑几个好的孩子过继过去。”   闻言,席上几人脸色不好起来。   能听见此事的人都明了,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抢誉王的孩子。   眼见事情就要敲定,长孙怡慌张起来,想尽了方法,最后说:“郡主疼爱澈儿,如今郡主卧病在床,陛下真要过继,也请等郡主病情痊愈后让她知情后再办。”   玉明熙疼爱这个孩子。   裴英轻松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锋利的眉颦蹙,最后淡笑一声,“誉王妃说的是,如今你与澈儿都是住在郡主府上,既然你们感情深后,朕也不想夺人所爱,过继一事暂且就不提了。”   “谢陛下隆恩。”长孙怡总算松了口气。   坐在皇帝身边,主桌上的人坐立难安,筷子都不敢动几下,倒是没什么心眼的敬王爷与皇帝有说有笑,面对着这个失踪多年的弟弟,真有那么几分热心兄长的样子。   有了敬王爷从中调和,桌上的氛围渐渐和缓起来,不谈政事,只饮酒茶。   坐在外头的宾客与皇帝离得远,也就没那么多规矩束缚,喝酒对诗,投壶射箭,好不畅快。   裴英只喝热茶,看到外头世家子弟们比赛射箭赢彩头,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李澈的生日宴上,玉明熙那一箭穿花的风姿,起身走出去看。   守在门边的羽林卫身着常服,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危。裴英走出来,几个羽林卫便跟在他身后保护。   路过一桌旁,隐约听到几个公子谈笑之间高声道贺,“真是恭喜你呀,守得云开见月明,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觅得佳偶。”   裴英觉得那人群中有道熟悉的声音,转头去看,在那几个公子中一眼看到了面庞秀丽的张祈安,小公子比他还大两岁,微红着脸坐在凳子上,像是被人灌多了酒,眼神有些迷离。   身旁的好友也喝了不少,有的揽着他的脖子,有的在一旁为他倒酒,口中依旧是止不住的道贺,庆祝他即将到来的好姻缘。   这是玉明熙想嫁的人。   只是想到这几个字眼,裴英就咬紧了牙齿,转过头站到几人面前。   喝醉了的公子们迷迷糊糊瞧见来人玄衣上的龙纹,一个接一个慌忙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常柏从一旁搬了椅子过来,裴英坐在张祈安面前,饶有兴趣地问:“朕听到你有一桩好姻缘,不知道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张祈安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回话,半醉的脸像成熟的苹果一样通红,“回陛下,没有什么姻缘,都是朋友们喝多了乱侃乱说的,还请陛下不要往心里去。”   看着他干净又纯真的眼神,裴英好像明白了玉明熙为什么会选他。   张祈安跟他不一样,小门小户出身,没有什么背景,心思单纯,身边还有亲朋好友陪伴,人也格外亲切。跟天煞孤星的他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裴英嫉妒的看着他,恨不得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张祈安什么都不需要做,哪怕还未科举,身无功名,只要维持现在的本心,玉明熙就会喜欢他。而裴英却要尽心竭力的去拼杀,要有军功在身,要认回皇家,要坐上皇帝,才能换她留在身边,然而即使他做了这么多,玉明熙也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他。   裴英一早就知道,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无论她心里想着谁,想要嫁给谁,都只能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女人。   到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她,但那种喜悦是短暂的,在看到张祈安后,他更加的嫉恨起来。   得不到填补的心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空洞,裴英要不停的从玉明熙身上获得感情来填补进去,看到爱慕她的张祈安即使见不到她的面你过得如此舒坦,裴英心中十分不悦。   他的世界只有玉明熙。   如果没有她,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   裴英越想越头疼,回想起了景泉宫那夜未完成的周公之礼。   还没做全,那就不是真的夫妻,玉明熙就不会拿他当真正的夫君看待。   他要得到她,完整的她。   闷痛的心脏激烈的跳动起来,热闹的宴席在他眼中愈发无趣起来,舍了张祈安在原地,裴英简单同敬王说了几句,便出了府去,坐上回宫的马车。   撩开窗帘,裴英同常柏说:“去寻几本春、宫图来。”神色凶狠,仿佛是命令手下去杀人的语气,要的却是夫妻房中用物。   常柏是有家眷之人,自然懂得皇帝这个年纪的莽撞,洞房花烛那夜,想来是没成。   低声应了后,常柏消失在队伍尾。   马车进宫,正值黄昏,天色将暗未暗,裴英回到御书房批阅今日新送来的奏折,看到将近天黑之时,桌上的折子终于一本不剩。   他向后躺在椅子上,稍稍吐出一口气。今日在宴席上,看别人夫妻和美,母子情深,家人团聚,他就像是个外人一样旁观着别家的美好,自己仍是孑然一身。   除了紧握在手中的权力,他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不……”裴英闭上眼睛,轻声呢喃,“我还有明儿,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有她就够了。”   候在门边的太监隐约听到皇帝的呢喃,却不敢应声。随后就听到外头有人求见,小太监忙走到裴英面前禀报,“陛下,羽林都尉求见。”   裴英赶忙坐正,“让他进来。”   语毕,小太监去开门。常柏走了过来,看小太监退出去后,才说,“陛下,这是您让臣去找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常柏衣裳里仿佛藏着数不清的宝贝,他陆续掏出一本图册,一个白瓷瓶,还有一张药方,献宝似的放在他面前,“陛下,这是我家独传的生子秘方,还请陛下笑纳。”   桌上摆的三样东西,封面朴素的图册最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裴英伸手去取,稍稍打开看了一眼,那细腻的画法,生动的表情动作,瞬间给了青年帝王最大的冲击。   没有来得及细看,表情僵硬的合上书本,裴英脸上发烫,清咳两声维持镇静,又指着那白瓷瓶问,“这是什么?”   常柏腼腆一笑,为他解释:“这是玫瑰膏,可以让女子少吃些苦头,对身子没有伤害。”   说着还打开瓶塞,将瓶中的香气轻轻扇到皇帝面前,香味清淡,比房中的熏香还好闻些。   年少的帝王不过是个十八岁的男子,家中有没有长辈教习此事,又不会虚心求教,便只知道横冲直撞,一昧用力蛮干,惹的郡主哭叫喊疼,可怜可叹。好在常柏年纪大些,懂得也多,还能在皇帝身边说上几句话,才将这些物件传授给他。   裴英的视线在桌上扫了一眼,将东西收进自己袖中,唯独那张生子秘方放进了手边的抽屉里,现在用它还太早。   “天黑了。”裴英不经意道,“你先退下吧,朕要回宫就寝。”   常柏默默退下。   许久不见的圆月挂上枝头,没有一丝乌云的天空仿佛一块深邃的蓝宝石,清凉的月光洒在窗外,即使路上不点灯,也能清晰的看到宫苑中的每一块石板。   玉明熙坐在窗边,一手支在左边的梳妆台上,眼神却直直地望向窗外,月光凄美,她想去外头走走,却被人看守着,踏不出去半步。   昨夜与裴英相安无事,她也渐渐大胆起来,总归她知道裴英喜欢她,如果是他再动坏心思,她也能用这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的不敢动她一下。   “唔……”玉明熙打了个哈欠,痴痴的望向外面。没有等到林枫眠的信鸽,她不想睡。   睡意沉沉,玉明熙稍稍闭上眼睛,小憩一会。   “明儿。”男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面前轻声呼唤,玉明熙朦胧的睁开眼睛,直觉得身前坐着一个男人,一双浅棕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底深邃得一望无际。   他坐在她面前,上半身稍稍倾向她,双腿修长将她的双腿夹在中间,手指在她眉毛上轻画,仿佛是把她当成了画中美人一样描摹。   玉明熙揉揉眼睛,下意识的说:“你回来了?”   裴英微笑着点头,手指向下落在她下巴上,轻轻抬起,很自然的凑过去同她接了个吻。   玉明熙迷糊的眨着眼睛,总觉得今天的裴英有些不一样。他的脸有些红,又不像是喝醉的嫣色,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见了心爱的姑娘,也像新婚蜜意的郎君面对自己的新娘,羞赧万分。   男人的吻一次比一次熟练,玉明熙的身子止不住热烫起来,思绪被迫集中在与他纠缠的唇齿之间。   腰带松开,外衣被褪下。玉明熙想要推开他,却被这个绵长的吻逼的身体发软,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不但使不上力气,还要把他抱得紧紧的才能撑住自己的身子不倒下去。   他今天是怎么了?   男人与平日不一样的热切让玉明熙感觉很奇怪,她低低的喘息,被吻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待怀中人不再抵抗,裴英两手一搂便将她从外衣中剥出来,像搂着一只乖顺的鸟,将人抱到床上。   龙床之上一片金黄饰物,华贵的被面,苏绣的枕头,都是千金之宝。明亮的烛光照在女子染上潮红的脸上,两唇相分之时,她低喘一声,好似柔软的猫叫,一声一声挠在他心上。   裴英落下床帐,龙床上瞬间暗了下来。玉明熙还没回过神,就察觉一股重量压了过来。   帝华殿中的烛光一盏接着一盏地灭,淡黄色的轻纱随着床帐中的声响微摆微停,像风中的芦苇伴着响动轻轻的摇。   习武之人的手掌有些粗糙,但心中爱惜,像是故意讨好,又像是野兽在吞噬猎物之前的假意蛊惑,让她放松警惕,而后一口吞下。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凉凉的光辉穿过淡色的轻纱落在地面上,仿佛凝固在夜中的水波。随着晃动的轻纱,在逐渐升起的热度中,仿佛能嗅到花开时的清香。   宫殿之中端庄圣洁,一尘不染。   守在大殿外的宫女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穿再多的衣裳也无法抵御寒夜,只盼着夜晚赶紧过去,明天会不会是个好天气。   眼下正值寒冬,寒冷的风敲打在窗外,宫殿中烧着暖暖的炭火,床榻上交织的空气格外炙热。   不容外人踏足的领地是只属于裴英的所有物,他沉迷在与她相拥的幸福感中,无法自拔。   鼻间嗅着那陌生而好闻的香气,玉明熙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也张不开口去问。她不受控制的抱紧男人的身躯,来不及问一句他在做什么。   耳边的低喘从压抑变得急躁,玉明熙的呼吸也乱的不行,在他手下毫无抵抗之力。   “嗯,别……”控制不住的娇吟从喉咙中挤出,玉明熙咬紧牙齿,闭上眼睛,意识都快要被烧成火焰。   男人在她身上低下头,深情款款的唤她,“明儿,我喜欢你,明儿,你是我的,谁都不能把你夺走……”   紧随着让人心动的告白而来的,是刺骨的痛,玉明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口咬在了自己肩膀上,痛得她叫出声来。   比起肩膀上的咬伤,别的地方反而没那么难受,玉明熙轻嘤几声,雪白的十指泄愤似的扣住了男人的后背,留下十道红红的指印。   作者有话说:   生理卫生知识很重要哦   感谢在2022-03-01 22:53:28~2022-03-02 23: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贪吃的猫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间晚照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攻"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应该是宫】   【加油啊,冲冲冲】   【叮叮叮,您的营养液已到货,请更新查收!】   【   【冲冲冲冲】   【大大32章锁了】   【真的是狗男人,属狗的】   【来了】   -完-   第37章 、37   ◎“朕喜欢咬着那处,听她求饶的声音”◎   月光如水,威严的皇宫在淡色的月光中褪去了耀眼的朱红。掌灯的宫女在无人处悄悄打着哈欠,空荡的皇宫中少有宫苑彻夜亮着,平日夜里最亮堂的帝华殿也熄了灯。   静谧的夜中,大殿里隐约传出几声似哭似痛的低吟,恍若路边墙角的猫叫。   守夜的宫女在外头廊下忍着冬日寒冷,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那痛苦中夹杂着甜腻的声响,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要细听时,那声音又渐渐落下去,不知被吞进何处,消失不见。   巡夜的侍卫从宫墙之外走过,脚步声沉重,响在寂静夜里,宫女无心分辨,裹着厚被子,又偷偷睡去。   漆黑的大殿被窗外照进来的月光照亮一片,轻轻摇晃的床帐之中是女子疲惫的低喘。   不知过了多久,度日如年一般被折腾了好久,玉明熙浑身绵软,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伏在床上,半抱着顺滑的枕头面,枕在自己手臂上,呼吸轻微而悠长。   侧卧身边的皇帝餍足地看着她,结实的身躯挡在外侧,仿佛野兽看守着他的猎物,哪怕是在情意绵绵的龙床之上,也不会给她一丝一毫逃脱的生机。   “可缓过来了?”沙哑的声音掺杂着别样的意味,手指撩过她丝缎般的青丝,细细拨开她面颊上粘连的发丝,露出女子一张潮、红犹未褪尽的桃花面。   玉明熙累得不想动,静静阖着眼,她不理会裴英,雪白的后颈濛濛带汗,又热又痛。   借着床帐缝隙中透进来的丝缕微光,能隐约看到她脖颈到肩膀连带着后背大大小小印着□□处牙印,肌肤下泛着水嫩的红色,有几处牙印缓缓渗出血珠来,咬在后颈的那处是两个牙印交叠在一起,显然咬得很了,已经破了皮。   她一动不动的模样十分温顺,裴英轻轻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唇边的笑意如同弯月一般,“明儿,我这次是不是有进步了?”   听不到回应,裴英也没有气馁,得偿所愿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亲昵地把脸凑过去,在她背上轻蹭,羞涩道:“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希望你难受。”   后背上火辣辣的疼,身上的热度渐渐散去,伤口的疼痛越发明显,玉明熙在热痛交加之中还要听他在耳边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她不耐烦的把脸转过去朝着床里,缓过气后,闷哼一声,“陛下事事都好,臣女恭谢陛下大恩。”   谢他赏了自己这一身伤。   什么装乖巧套近乎,什么让他放松警惕,玉明熙的冷静镇定都在灼烧似的疼痛中被愤怒冲昏: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捉着她翻来覆去的折腾,如今浑身上下酸痛得像是被石头压过一样,没有一寸地方能动弹。   如果她还有点力气,一定会当着他的面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可她连动一下都觉得身体要散架了,态度冷冷的,要跟他划清界限。   感受到她的冷淡,裴英欢喜的心情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但体恤她身子疲惫,任性一些也是有的,便将手臂搭在她腰上,将人搂过来。   “明儿,如今我可是你的夫君了,日后不许再对我这么生分。”   如飞雪一般轻柔的语气说出命令的话,竟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新婚燕尔的夫君还是不容置疑的皇帝。   玉明熙感觉自己天上地下走了一遭,如今身体里只剩下半缕魂了,就是死也没什么好怕的,态度依旧冷淡,“臣女怎敢把陛下当做夫君,这可是大不敬的死罪,陛下可驱使臣的身子,臣可不敢以下犯上。”   分明是夫妻恩爱的亲密时刻,她挂在嘴边的却句句都是君臣之别。裴英眼中的喜悦渐渐被怨气覆盖,扣住她的手腕,冷声道。   “这是你答应过我的,是你自己愿意的,如今又是什么态度?”   是她自己愿意的?   玉明熙冷笑一声,撑着疼痛的身子从他臂弯中坐起,冷嘲着说:“对,是我贱如奴婢,巴不得陛下扣押我,宠幸我,我一个郡主被你囚在身边当做玩物一样摆弄,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声声质问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在帝华殿中,吓醒了外头守夜的小宫女,抱着被子站起身来,侧耳听宫殿里的动静,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查看。   后背的血珠顺着优美的脊线滑下,仿佛一只朱笔在那雪白的后背上画下一笔,做一幅红白画卷。   女子的身躯稍稍颤抖,伴着低低的哭声,泪水模糊了双眼,“裴英,你从前不是这样的……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我?”   她坐在床里,身上搭着软软的绒被,只露出白皙的脚,脚腕上一圈淡淡的淤青,暴露在温暖的空气中。   裴英无奈的坐起身来,盘腿在她面前坐定,一手抓了额发顺到脑后。   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因为刚才的放肆,发丝凌乱蓬松。宽阔的肩线衬得他身姿挺拔,就算是坐着也比玉明熙高出一大截。   “你能改吗?”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锐利的盯着她,褪去温柔的假象,仿佛在审问一个犯人,“我说我喜欢你,我希望和你在一起,你能做到吗?”   被直视的玉明熙裹紧了绒被,眼眸低垂,弱弱的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为何不能勉强?”裴英逼问,语气渐渐激动起来,“姐姐让我去认了老皇帝做爹,我不也是去了吗,就像你期望的那样,同他做一对和睦父子。”   玉明熙转过脸来正经道:“这怎么能一样,你们有血缘关系,哪怕分离再久,也改变不了他是你父亲的事实。”   “不……”裴英欲言又止。   听到他的犹豫,玉明熙乘胜追击,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裴英,你不懂什么是爱,所以把对我的依赖误认为是爱,当你再长大一些,你就知道,我们之间这根本就不是……”   裴英眼神一变,捏住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气,“怎么不是,你还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吗?”   玉明熙疼的“嘶”一声,抽回手时,手上的淤青还没化开,隐隐生痛。   她喃喃道:“爱是包容,是成全,在一起能开开心心,即使要分开也能从容放手。”   在单纯天真的少女时期,她也曾经真心爱过别人,明白那种与人相爱的美好,但爱情不讲道理,哪有什么永恒不变的长久,不过是哄得一时和哄得一世的区别。   若还是姐弟,她能哄裴英一世。若做夫妻,是一时一刻都觉得难熬。   坐在他面前的裴英静静的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紧接着扯出一个邪魅的微笑,眼尾那一点泪痣为本就俊美精致的脸添了几分邪气。   染了几点口脂的唇缓缓张开,“不,爱是占有,是毁灭,是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你,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碰你。就算痛苦就算一起下地狱,我也绝不会放手。”   男人眼中是宁毁不放的执念。   看向她的眼神如同地狱中的恶鬼仰望人间被阳光照耀的花,想要与她一同生长在阳光之中,更想将她拉下地狱,与他一同在地狱的烈火中陷入疯狂。   “你……简直不可理喻。”玉明熙偏过头去,直觉得自己方才说那么多是对牛弹琴。   裴英缓缓靠近,凑在她颈窝边,声音压抑低沉,仿佛前来索命的阎罗,“明儿,哪怕你讨厌我,我也要让你知道,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我愿意为了你乖巧听话,知书达理,也可以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   恐惧从心底生起,玉明熙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   裴英把她拥入怀中,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既然不想听我说话,那就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   “不……”玉明熙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堵在了喉咙里。   噩梦一般走不出来。   殿中月光东移,月沉星疏,太阳从东方宫墙之外升起,丝缕阳光照进大殿,落下的床帐被照的暖暖的。   一只肌理分明的手臂从床帐中伸出,挑开了半边床帐,男人坐到床边,神情轻松的穿着衣服。   被盖在被子下的女子背对着男人,仍在昏睡中,蜷缩着受尽折辱的身子,睡梦中都不安稳。微微有亮光照在她头发上,凌乱不堪的发丝下是雪白的肩背,上头遍布咬痕,泛着嫣红,触目惊心。   皇帝穿好衣服便站起身来,看外头天色大好,他心情也很不错。   走到门边,吩咐说:“进来几个人为她清理清理,这样睡久了对身子不好。”   候在外头的宫女已经换了一波,不知昨夜殿内的疯狂,只当是寻常清理,端了热水毛巾便进殿来。   皇帝照常去上早朝,帝华殿里只留了锦蓉管事。   小宫女们端着热水,拿着毛巾,小心翼翼绕过零落在地上被撕烂的衣裙,走到龙床边。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多看,拉起床帐来,便见躺在床间的女子如同盛开的花一般红艳美丽,惹人怜爱。   玉明熙沉沉的昏睡着,一整晚都不得一丝歇息的空隙,直到一个时辰前,她才闭上眼睛,此刻是任谁叫都醒不了。   进来伺候的宫女年纪还小,手指也嫩,轻碰在玉明熙身上竟也没被察觉,就这样把她的身子稍稍往外带了些。   直到那具满是伤痕的身子暴露在明亮的大殿中,涉世不深的宫女们惊吓的捂住了嘴。   一身的咬痕,手腕脚腕上一圈淤青,还有点点血迹渗在床上,俨然一副受过虐待的可怜模样。   初次见这景象,小宫女向一旁挪去半步,不小心打翻了床头的小瓷瓶,咕噜咕噜滚下来,又是另一番惊吓。   “快把它捡起来,别洒了。”   站的最近的宫女把白瓷瓶捡起来,看过之后才松一口气,小声说:“还好里面是空的,不然把东西洒了我们罪过就大了。”   一人紧张道:“陛下的床边放个空瓶子做什么,快把它放回去,也不知道是装什么的,别乱动了。”   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好像懂了些什么,随口说了句,“陛下还真是疼爱娘娘,竟能用空了……”一边轻叹,一边拧了毛巾为玉明熙擦拭身体。   身体好痛,头也昏沉,玉明熙只感觉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半梦半醒中感觉自己被人动了两下,然后再有触感时,身下的床单变得又软又暖,被子也轻柔了许多,能让她继续安眠。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时,能看到外头阳光灿烂,从窗户上照下来的阳光是金色的,在偌大的殿里投下一个又一个光影,温暖明亮。   她抓着床沿从床上爬起来,喉咙又干又疼,轻轻唤了一声“来人”,出口的声音沙哑干涩,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听到殿里的声音,锦蓉推门进来,隔着层层轻纱看不清里头人的模样,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玉明熙揉揉疼痛的太阳穴,说:“我想喝水。”   锦蓉应了一声,忙出去叫人准备饭食。   坐在床边,玉明熙的五感渐渐恢复,低头见自己身上清凉一片,想起昨夜之事,看向地面,被裴英撕毁了扔到地上的衣服不知所踪,连她贴身的肚兜都不见了踪影。   身上干净清爽,应该是有人进来服侍过,顺带着连那些碎衣服片都收走了。   玉明熙头疼的捂住脸,昨夜的疯狂让她在极乐与痛苦之间来回撕扯,如今清醒过来就只剩下一身伤痛。   “来人。”她又唤一句。   锦蓉耳朵灵敏,赶忙走进来问,“奴婢在呢,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玉明熙忍着喉咙的疼痛说:“去给我拿一身干净衣服过来,还要一碗……避子汤。”   闻言,锦蓉吓得跪在地上,“娘娘三思,衣服早已经备下了,但是这避子汤对您身体有害,您千万不能用啊。”   玉明熙向后靠在床边,无力的吐出一口浊气。这皇宫里外都是裴英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她得罪皇帝,仔细想来,开医院配什么药用什么药都会记录在册,哪怕裴英现在忙于国事无心查看,以后也藏不住。   尽管身体已经清洗干净,玉明熙仍然觉得难受,就好像切身的感受到属于别人的灵魂钻进了自己身体中,然后会在她身体中孕育成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她和裴英的孩子。   真是可笑。   他不会放过她,他要拉着她一起下地狱,没有了锁链,还有这种遭人唾弃的关系。   想到这里,玉明熙一阵恶寒,胃里一阵翻涌,扶住床头干呕,肚子里没有东西,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娘娘!”锦蓉忙跑到床边,轻拍她的后背,“奴婢这就为您叫太医。”   “别去,我不需要。”玉明熙一把推开她,威胁说:“既然你不肯为我取避子药,那就闭紧你的嘴,若是让皇帝知道此事,我没有好下场,你也别想活。”   “是,奴婢绝不多言。”锦蓉跪在地上。   玉明熙艰难的吐息,每动一下都会牵动身上的伤,疼痛难忍,“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是,奴婢告退。”锦蓉退下去。   大殿重回安静,玉明熙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她却不能走出去半步,因为昨夜之事,她更没有注意到林枫眠的鸽子有没有来,会不会错过了。   眼眸缓缓低垂,视线从一个雪白的瓷瓶上掠过,玉明熙心中泛起怒意,拿起那瓶子狠狠的摔到地上。   碎裂的瓷瓶在地上溅开,清淡的花香气从瓷瓶的内壁上弥散开来,与她昨夜沉浸其中的香气别无二致。这本是寻常夫妻会用东西,玉明熙却只想冷笑。   后背抹了药膏,缠了好一层绷带,穿上衣服又用过饭食,已经到下午了,玉明熙踏着虚浮的步子走去书案边。   裴英不在的时间,她还能安静的看一会儿书,到晚上他回来,恐怕又没有一刻安宁。   快要入夜时,守在外头的宫女按照惯例要换班,常常是白天一拨人,晚上一拨人,日夜交际时便是他们换班的时候,玉明熙摸清楚了这规律,也知道她养的聪明鸽子会在这个时候来。   爹娘在世的时候,府里就养着鸽子,他们时常去外头打仗,离家远的时候,驿站送信的速度太慢,便在身边带几只鸽子和鸟哨。   到如今她府里的养鸽人已经有几十年的经验,鸽子一代一代的驯养,越发聪明。   外头暂时没有人,趁这空档,借着昏暗黄昏的遮掩,一个黑影迅速的飞到了窗外,鸟嘴啄着窗户,发出铛铛的声响。   玉明熙面露喜色,拖着酸痛的腿来到窗边,打开窗缝,一手把鸽子捉了进来。鸽子识主,在她手心里安分的躺着,任她把小竹筒拆下来,一声不吭。   打开纸条,玉明熙一边看一边走回书案,纸条上面写着,“宫宴可出?灯会可出?”   是在问她能不能出席几日之后的宫宴,或者是一个多月后的元宵灯会。年节之前宫里会设宴席宴请群臣,就连边关的大将军和各个州府的府尹都会上折子请求前来参加宫宴。   而灯会则是设在皇宫之外,正月十五,皇家亦要与民同乐,在皇宫正北门之外的长街上,设一条长长的灯街,与百姓们赏灯看花,灯会之上的猜灯谜更是世家子弟们相互较量的乐趣,可赢得一个灯王的美誉。   灯会太晚了,玉明熙已经等不及了。而且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裴英带她出宫门,但若是设在皇宫里的宫宴,她还能试上一试。   玉明熙提笔在纸上写下,“宫宴可试。”   她还想再问问别的,她被关押之后,户部的情况如何,与她交好的几位臣子有没有受到牵连,还有小燕与青竹的婚事,是不是因为她的失踪没办成。   被关在宫里太久,许多事情都不能得知。玉明熙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来了多久,身在密室的那几日,不分黑夜白天,后来又被他折腾的厉害。今天是几月几日,她都要想不起来了。   犹豫了片刻,没有写其他的。   她相信林枫眠,信他会救自己,也信他能在前朝替她安排好。他们之间无需说太多。   放飞鸽子后,换班的宫女也过来了,玉明熙忙走回桌边,装作无事的模样,继续看书。   昏暗的灯光下,读书也觉得疲惫。玉明熙犯困,自顾自走到龙床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来到了石墙前,学着裴英的样子按动机关。   为了参加宫宴,她得让裴英同意她在宫里走动。对待他那样一个恶种,不但要用软的,还要智取。   走进密室中,里头的蜡烛早就已经熄灭了,玉明熙有些怕黑,硬着头皮关上身后的门,耳边瞬间安静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将她淹没。   侧卧在床上,手上摸到束缚她多日的金链子,冰凉刺骨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这链子又长又硬,还有一头固定不动,她若是拿一节绕在裴英脖子上,一定能把他勒死。   又动了杀人的念头。   玉明熙松了那金链子,暗笑自己也快被裴英逼疯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杀人,而且……裴英再怎么疯也是大靖国名正言顺的皇帝,如果杀了他,自己怕是要落得个斩首示众,株连九族的下场。   身处黑暗如同跌进深海,玉明熙浅浅的呼吸,身上的绷带仿佛也没那么明显了,她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移动的声音惊动了她,玉明熙没有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守株待兔。   男人的脚步声踩在地毯上,几不可闻,紧接着是衣物被扔到地上的声音,他不小心踩到了金链子,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在金链碰撞的声音中,玉明熙分辨出了一阵好听的叮当声。   那是她送给裴英的镯子,他竟然还带着。果然如他自己所言,裴英对她情根深重。   这样疯狂而病态的爱,她不需要。   男人坐到床边,柔软的床稍稍矮下去一些,他的重量完全压上来,一双手从后背缠绕到她肩膀上,在她耳边呢喃,“怎么回到这儿了,不喜欢在外面睡吗?”   玉明熙缓缓吐息,刚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慵懒,淡淡道:“没事,你不用顾及我。”   她越是这么说,裴英便越想顾及她,真当她受了什么委屈似的,急不可耐要为她出头:“可是在外头住的不习惯,还是谁让你不舒了?”   玉明熙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经意的说:“睡在这儿跟睡在外面不都一样吗,反正在哪儿都能伺候陛下。”   她声音低低的,没了昨夜的傲气也没有了一丝生气,裴英有些愧疚,“别说这样的话,你哪里不满意可以直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办了。”   皇帝金口玉言,无论视高官厚禄还是金银财宝,只要她开口就能轻而易举的拿到手中。可玉明熙丝毫不在意,反而转开话题。   “我想问你,你把我绑在身边,是不是就为了跟我做那档子事。”   她身子瑟缩着,领口中隐约露出缠绕在身上的绷带,女子身上的体香被一股淡淡的药味遮盖,好像一个易碎的瓷器,美丽精致却受不得丁点摧残,稍微用一点力气就会把她打碎。   当年鲜衣怒马的郡主,京中人人惊叹她的美貌,叹服她的才能,只是站在他身边都能让他心安,如今却被他折辱到这种地步。   裴英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仿佛撕裂一般疼痛,“不是这样,我是想好好珍惜你的……”   最初是这样的,他想要努力留在她身边,想要和她站在一起,想要娶她。   是什么时候忘了初心,他发现玉明熙的野心,知道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一枚棋子,还不如一个刚认识的公子在她心里分量重。那个时候,他的心都要碎了。   自己是埋在心底的爱意,在她眼中不过是儿戏,他总算认清了,玉明熙不会接受他的爱意。   他把人扣在宫里,和她成为夫妻,他想好好对她,想她眼中也能看到自己的好,可是她总是不听话,总是想要离开,要和别人在一起,他越爱她就越不能放手。   裴英收紧了手臂,偏执的说,“我们都做到了那个地步,你还是不肯正眼看我,如果我放手,你连看都不会再看我一次。”   他的不安和恐惧仿佛隐藏在丛林中的野兽,在黑暗之中将她重重包围。   玉明熙惊叹一声,翻过身来,闭着眼睛靠在他胸膛上,“裴英,我们两个就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就……这样……”   妻不是妻,妾不是妾,无名无分,藏着掖着,如此这般。   一句话就让裴英慌乱起来,忙对她解释:“不是这样,只要你点头,我一定昭告天下,娶你做我的皇后。”   密室中黑的厉害,甚至看不清身边的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小小的,生怕扰了这寂静。   沉默了好久之后,玉明熙才无奈地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先帝义女,我们两个是义姐弟,你娶了我就是违背纲常伦理,你就不怕天下人的耻笑,不怕人骂我狐媚惑主?”   裴英毫不犹豫答:“我不在乎他们如何笑我,但是,我绝不会让别人在背后议论你半句。”   玉明熙的手指不老实的在他胸膛上画字,悠悠道:“人言可畏,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裴英声音低下来,“我定有办法,你信我。”   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的说一场话,或许是因为半梦半醒的迷糊,玉明熙觉得内心十分平静,耳边听到的属于他的心跳声也十分平稳。   玉明熙转回了最初的话题,“裴英,我想出去走走。”   裴英警惕道:“出去做什么?你要去哪?”   玉明熙靠在他胸膛上,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快要睡着了,“我哪儿都不去,只是想出去晒晒太阳,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裴英还没开口拒绝就被她堵住了话,里头凑到她耳边,脸颊蹭蹭她的耳朵,享受着这一时宁静的亲昵,“我没说不行,但是你只能在帝华殿附近走动,我会派一队人保护你。”   “嗯。”玉明熙不再答话,心里却忍不住生气,把监视说成保护,真会说好话。   听怀中的人没有了动静,裴英沉了声音又说:“别想着离开我,不然我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骇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地狱恶鬼的低语,玉明熙心底一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迷迷糊糊的说:“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能做什么?”   “你是我的吗?”裴英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觉得你的心离我好远。”   空洞的心永远都填不满,做了一直期盼的事会高兴一时,但那种喜悦很快就会淡下去,他就需要寻找新的目标——就像此刻,他期望着玉明熙也能喜欢他,哪怕只有一点点。   怀中的女子好久都没有回答,在沉寂的黑夜里,二人相拥睡去。   紧靠在一起的身躯相互取暖,胸膛之下的两颗心靠得那么近,连心跳声几乎都与对方同步,可心思却永远都不会想在一处。   这一夜过得安稳,玉明熙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睁开眼,就见裴英坐在身边,已经穿好了衣服,头发还散着,看到他的侧影,俨然一个刚睡醒的俊公子。   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扯了床尾的外衣穿上,随口说,“我给你梳头发吧。”   说着走下床穿上鞋子,就像这房里的主人一样从容自在,走到门边打开了石门,径直走出去,留裴英一个人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因为那夜的亲热,明儿终于愿意接受现实了吗。裴英这样想着,站起身来走到外面。   坐在镜前,纤细的手指从他发间穿过,轻柔的束起头发,为他带上金冠。身后人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看看怎么样,我不常给人梳头发,可能有些不好看。”   “这样就很好。”裴英看着镜中自己,又看向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玉明熙,脸上勾起笑容。   如同一对平凡的夫妻,玉明熙送他出门,像一个温柔的妻子那般同他说:“你下了朝之后若是得空,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饭。”   “嗯,我得空。”裴英一口答应下来。   玉明熙试探着问,“那我……在秋音阁等你?”那里离着御书房和帝华殿都很近。   裴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点头同意。   看着裴英离开的身影,玉明熙关上殿门,长舒一口气。装贤惠也太难了,为了重获自由,受这一时憋屈也认了。   总算能在宫里自由走动,玉明熙换了衣服便走出帝华殿,外头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玉明熙抬头看看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虽然冬日冷,但心中格外暖。   身后跟着锦蓉和四个羽林卫,玉明熙让人备了早膳送到秋音阁,她走的慢悠悠,美名其曰散步晒晒太阳,实则认一认宫里的路。   太阳渐渐升高,阳光越发暖起来,玉明熙解了身上的披风扔给锦蓉,脚步更加轻盈。   身后的羽林卫寸步不离,就像看守囚犯一样。   算着快到散朝的时间,玉明熙才不紧不慢地往秋音阁走,走到半路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头路口走过。玉明熙心脏一紧,提起裙子追过去。   她没敢开口喊,怕认错了人。   直到来到他身后,听到脚步声靠近的男子停步转过身来,身上戴的朝珠激动的微微晃动。   看到他的脸,玉明熙平静的心顿起波澜,心中积攒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瞬间爆发,她扑进男人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来,“枫眠,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枫眠亦是震惊,几日不见,她瘦了一圈。他轻抚她的后背,关心道:“明熙,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身后有五个人盯着,二人说话都要掂量。   玉明熙不敢乱说,只在他怀里哭。林枫眠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些人多问,不住地安慰她,“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宫墙之内,皇帝捧在心尖上的人与前朝的大臣抱在了一处,幸而这个时间路上人少,若被宫女太监看了去,怕是要传遍整个皇宫。   眼看二人抱了许久都不松开,锦蓉上去提醒,“娘娘,若是给陛下知道,龙颜大怒,就不好收场了。”   玉明熙抽泣着向后退去,林枫眠听到那一声不同寻常的“娘娘”,清俊的脸顿时不好看起来,“明熙,她为什么喊你娘娘,陛下是对你做了什么吗?”   “我没事,你别问了,快走吧。”玉明熙抹着眼泪从他身边走过。   看着她走去一边,那条路通向内宫,朝臣不得进入。林枫眠在她身后问,“明熙,你的病还会好吗?”   玉明熙破涕为笑,回头说笑似的向他喊:“傻枫眠,病好的时候肯定就好了!”   林枫眠愣在了原地,他听懂了话外之意:宫宴之日,是非走不可了。   小时候被他护在身边的玉明熙,会仰着头喊他的名字,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男女之情,却是他心里放不下的妹妹。   今日见她,林枫眠心中更加不安,她袖口里露出的淤青,脖子上缠着的绷带,还有那声“娘娘”。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玉明熙遭遇了什么,心疼地紧咬牙齿,借着抬头看太阳,把眼泪往回流。   那么一个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姑娘,就这么无名无分的被……还是委身于自己的义弟,她该受了多少委屈。   林枫眠是为了政事要前去御书房禀报,他人还未到,方才在路上那一抱便传到了裴英耳朵里,传话的太监退到一边,不敢看皇帝的神情。   “砰!”朱笔被扔到地上,滚出去好远。   裴英气的狠了,一拳捶在桌子上,咣当一声,黄花梨的书案抖三抖,上头叠的几摞奏折都倒了。   正在此时,外头太监来报,“陛下,林大人求见。”   裴英一字一字咬着,“让他进来。”   林枫眠走进来,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笔,俯身捡了起来,走到里面又看见散落一地的奏折和站起身来的皇帝。   裴英面色不善,双手伏在书案上,手指都快要扣进木头里,“爱卿求见所为何事?”   林枫眠双手将朱笔呈放到桌上,俯身恭敬道:“臣此行是来禀报与南疆国的议和之事,两国友好十年之约只剩下最后一年了,臣恳请陛下派遣使者前去南疆签订友好条约,利国利民。”   “此事朕会考虑。”裴英冷冽的眼神看向他,“你没有别的事想要禀报朕?”   闻言,林枫眠站直了身子,“臣不解,陛下为何将郡主扣留宫中。”   “还叫郡主?”裴英冷笑一声,“你刚才不也听见了别人喊她什么,既然听了,就应该知道我与明儿是什么关系。”   明目张胆的挑衅,林枫眠宽袖之下攥紧了拳头,压抑着怒气慷慨陈词,“郡主是陛下义姐,于情于理都不得纳入后宫,还请陛下为了皇家名声,及早放郡主出宫。”   裴英冷道:“她既然到了我身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陛下,郡主她不能……”   “你知道吗。”裴英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她后颈上有一颗黑痣,朕最喜欢咬着那一处,听她求饶的声音。”   林枫眠眉头紧皱,不悦道:“陛下自重。”   裴英突然大笑起来,收敛了笑声后,语气更加冰冷,“你让朕自重?她是朕的女人,朕宠幸自己的女人是天经地义,无需爱卿操心。”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郡主,快被咬死了   感谢在2022-03-02 23:42:01~2022-03-03 22: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贪吃的猫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大大以后会虐男主的身吗,他的那个蛊虫好担心他英年早逝,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个蛊虫好可怕,他手都老了】   【问我爱你有多深,营养液代表我的心~】   【名副其实的狗皇帝】   -完-   第38章 、38   ◎“你想在他面前被朕弄哭?”◎   明媚的阳光照在窗外,在一场一场冬雪后带来了久违的温暖,烧着炭炉的御书房开了窗户通风,微风吹进房中,碳盆里烧的发白的木炭时白时红,扬起的灰烬被炉罩挡住,无声无息的落回去。   房中无人说话,压抑的氛围却让人十分不安。被盛放在桌上的朱笔因为桌子细微的动而滚到皇帝面前。   在朝堂之上任用贤才,可听臣子之言的皇帝在私下也受到朝臣们的敬重。   新帝年纪不大,但处理一国政事松紧有度,勤勉用心,不但能提拔新臣,对待一众旧臣也不会过于苛刻,除了不许人议论后宫之事,找不出太大的过错。   林枫眠在前朝时也以为皇帝是个英武的君主,在君主眼中,夺权杀人不过是为了集中权力到自己手上的一种手段罢了,林枫眠虽然担心自己会被皇帝夺权,但他理解皇帝的做法。   今日听了这些,林枫眠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从未想过,皇帝将玉明熙扣在宫中会那样对待她。这早已不是争权夺利,已然超出了君臣的界限。   裴英践踏了玉明熙的尊严。   失去了尊严和自由,对玉明熙而言是诛心之痛。   林枫眠懂她,所以更加心疼她。   一身朝服端庄整洁,金色的阳光照进来,衬得他衣服上的五彩绣精致斑斓,林枫眠拱手行礼,“陛下,郡主乃是千金之躯,还请陛下珍惜郡主,不要苛待于她。”   谦谦君子仿佛阳光照射下一潭平静的池水,温柔的滋养万物,盘旋原地,不争不抢,哪怕天雷落下在他身边炸一个坑,他心中慌乱也不会失了君子翩翩气度。   裴英最讨厌这种人。   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们的心,林家一家子都是底细干净的,连一点把柄都抓不到。无法招揽到自己身边做忠臣,也不知用什么手段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除掉。   身为皇帝,裴英知道要安排合适的臣子会自己做事,林枫眠德才兼备,如果愿意忠于他,他也不是不能放过他。可他们君臣二人中间有一个无法调解的矛盾,玉明熙。   林枫眠愿意侍奉明君,裴英却并非心底纯净之人。若是放了玉明熙,林枫眠必然会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但裴英死都不会放手。   他硬要留玉明熙在身边,就必须要拔除她的爪牙,扯掉她的翅膀,彻底断了她的退路。   衣冠楚楚的皇帝略显嚣张,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臣子,不仅没有半分收敛,反而继续说:“如今朕与姐姐日夜恩爱,早已与夫妻无异,若是林尚书愿意为我们二人做个见证,也好让朕给她一个名分。”   这是要让林枫眠替他出头,皇帝迎娶郡主是何等丑事,即使林枫眠在朝中名声再好,沾了这件事,也必然会遭人唾弃。   林枫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冷静地说:“陛下抬举了,臣不过一介文官,主掌祭祀典仪,遵循礼法,若违背此规,臣宁愿辞去此官。”   “哦?”裴英微微一笑,这正合他心意。   “朕一直觉得礼部那些老家伙太过迂腐,还想着你正值青春壮年,会通情达理一些,没想到也是个不会转弯的木头脑袋。”   “陛下教训的是。”   裴英淡笑着,眼中露出得偿所愿的欣喜和计谋得逞的狡黠,“既然你不愿意为朕做事,那便同你自己所说,辞了这官职吧。”   在礼部做了许多年,却被皇帝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夺去了他的官职,林枫眠心中寒凉,他担心了许久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枫眠不吵不闹,默默的接受了皇帝的命令,“臣领旨。”   走出御书房,思绪许久都没有缓过来。苦心经营多年,本以为仕途正好,能够在父亲之后再次光耀门楣,可以与玉明熙在朝堂上互相依仗。结果却是官职被夺,玉明熙也被迫困在宫中。   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皇帝看他时的眼神,好像在看掌中钉肉中刺,他没敢抬起头来与皇帝正视,却依旧忘不掉那凶恶眼神中散发出来的彻骨寒意。   伴君如伴虎,如今也算是得了一个自由身,解脱了一身的压力。   御书房外的路宽敞明亮,林枫眠走到宫墙边,正要转过去走来时的路,就被门边守着的羽林卫拦住,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林枫眠不解,“我为何不能走那条路?”   羽林卫冷道:“还请大人谅解,这是陛下的意思,为防路上看到什么让大人分心,还请大人不要无端惹陛下生气。”   他来时看到了玉明熙,自然想着回去的路上还能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也能让他心里安定一些。   裴英却不让他如愿。   “林大人不是要出宫吗,怎的还逗留在这儿,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朕吗?”身后的声音渐渐靠近,皇帝意气风发,解决了一大麻烦,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   林枫眠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只瞧见几个宫女扫着路上的积雪,温暖的阳光照在内侧墙上,将那朱红色的墙照的通亮。   眼神掠过宫中长街,林枫眠回身向皇帝行礼,“是臣失礼了,臣拜别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快回去吧,别让你的家人等着急了。”裴英云淡风轻的说着,锋利的眉微微挑起,说话时咬着“家人”二字,无言的威胁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林枫眠读出他话中之意,心中难免恐惧,忙退了下去,乖乖走了羽林卫给他指的那条路。   宫墙之下被折射而来的阳光照的发烫,红砖金瓦,暖阳晴空,身着一袭桃粉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墙下,负手而立,时而盯着干净的地面,时而仰望天空,眼神不经意间瞄向道路尽头的路口,期待着会有人从那里经过。   微风从裙边吹过,衣袂翩翩起舞,女子像一只被困在冬日的蝴蝶,飞不出无尽的寒冬,也找不到能让自己的一时庇护的港湾,只能在这冬日里消耗自己的精神,日渐萎靡。   人人向往的皇宫,锦衣玉食,有数不清的人在宫里伺候,成了百姓们口中顶天的好去处。玉明熙身处其中,仿佛坐牢一般。   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皇宫,从前先帝还在,她也经常进宫,但从不把自己当成宫里人,也不觉得自己是皇家人。皇宫再好,终究不是她的归处。   裴英给她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时而温柔时而残暴,对待她跟驯养宠物又有什么区别。   刚才已经绕去秋音阁,这一会儿又借机走回来,玉明熙的心思,连跟在她身后的锦蓉都能看的明白,得了空便劝她:“娘娘,路上风大,咱们还是去秋音阁等陛下吧。”   “我要在这儿等。”她看了路口一眼,依旧无人走过。   玉明熙有些担心,刚才她见到林枫眠太过激动,一直控制不住就抱了他,还在他怀中哭成那样,万一事情传到裴英耳朵里,只怕不会让林枫眠好过。   成大事之人要三思而后行,可玉明熙被困在帝华殿里那么久,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熟悉的人,身边的这些又全是裴英的眼线,她话都不敢多说,生怕给人抓住把柄。   身边没有可信之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玉明熙只恨自己不是个哑巴聋子,白白的要受裴英欺负。   耳边隐隐听到脚步声,玉明熙心中涌起期待,小心翼翼往路口那边走去,满心欢喜地想着要对林枫眠说些什么。   还没张开口,路口那边出现的人影让玉明熙的脚步停在了原地,脸上喜悦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心虚的看向地面。   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的羽林卫和锦蓉一同跪地,“参见陛下。”   皇帝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玉明熙面前,阳光照在她身上,轻柔的发丝散在后背上,仿佛在发光。发髻上戴着璎珞珠饰,白中透粉的珍珠垂在她发间,温润的珠光衬得她肤色雪白柔嫩,让人忍不住想要疼爱。   裴英身上披着黑色的貂裘,本就高大的身子更显壮实,一个杀伐果决的男人,偏生的一张清俊容貌,不知情的人见了定然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贵公子,怎会想到他手下攥着多少人命。   他来到她面前,微笑着看她,关心道:“穿这么少不冷吗?”说着把身上的貂裘解下,披到玉明熙身上。   突然压过来的重量让玉明熙有些站不稳,扶着墙面,勉强说:“今天太阳好,我想走走,所以穿的轻薄些。”   裴英身手将她鬓边的头发向后挽去,疑惑道:“你这头发怎么还散着?”   玉明熙不解:“嗯?”   裴英微抿下唇,柔声在她耳边说:“女子许了人家便要挽发为妇,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你还留着姑娘时的发髻,别人看见了会当我不中用。”   他说话的声音正常,不仅她能听得清楚,连二人身后等着服侍的一群人都能听到。玉明熙羞红了半张脸,低头将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貂裘里。   顶着一张热烫的脸,玉明熙正经道:“陛下慎言,臣女从未婚配人家,这头发……我想怎么梳就怎么梳,不过是许了你一次,便连我梳什么头发都要管吗?”   裴英看着她又害羞又着急的样子,心中觉得甚是可爱。   他轻抚她的发顶,温柔道:“说的也是,那明儿喜欢怎样就怎样。”   玉明熙别扭着转过身去,看到来的人不是林枫眠是裴英,她心里那点燃起的希望也破灭了,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便抬了步子往回走。   九五至尊的皇帝像只忠诚的狼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好奇地问:“早上不是说了要去秋音阁用饭,你来这儿是特意要等我吗?”   玉明熙犹豫着没有回答。   裴英继续追问:“不是来等我的,那你是想等谁?”语气显然冷了下来。   再这么问下去,怕是他就要在外头失控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像个疯犬一样对着她乱吼乱叫,玉明熙自己受着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家瞧她推举上来的皇帝是如何不堪,真是丢人。   她深呼吸后缓缓说,“我没有等别人,不过是散步到了这里,你不要误会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等等。”裴英拉住她的手,“我觉得还是把事分辨个清楚最好,不然我心里有疙瘩,你心里也不一定好受。”   真是没完没了。   玉明熙感觉裴英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哄了一时还不够,还要不住的哄,一旦哪一件事做的不合他心意了,就像点燃了炸药桶一样,引火烧她身。   她轻吐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要讨好他,不能跟他生气,为了重获自由,一定要沉得住气。   手掌被他握在手里,玉明熙心一横,回握住了他的手,云淡风轻道:“刚才我瞧见林枫眠了,许久未见,我有些想他,所以等在那里那里想看他一眼。”   虽然她想说些好话来骗裴英,但听到他刚才的话,就知道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非要让她亲自说出来。   裴英冷冷地拉住了她,“你就那么想他?”   两人停在路上,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也停下。明媚的阳光将众人的影子映照在朱红色的墙上,仿佛在一瞬间定格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玉明熙缓缓说:“裴英,我爹娘死后,我远离家乡,一个人来到京中,那个时候就只有林枫眠愿意护着我,跟我做朋友。你跟傅琛是朋友,你之前回京不也第一时间去见了他,我和林枫眠也是这样啊。”   她言辞恳切,真心想要让他放下芥蒂。   “你对他没有一丝男女之情,那他对你呢?人心难测,你能轻易信了别人,我却不能。”裴英道,稍稍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来,合着厚重的貂裘将娇小的女子裹在其中。   “这,这是做什么?”玉明熙惊讶着,心道自己又哪里说错了惹了这疯子,轻轻推他,卖乖说,“裴英,有什么事我们单独解决,别这样,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在他面前,玉明熙就像一支随时任君采撷的桃花,只要想了,便能随手捉了亲昵一番。   裴英大步向前走,面无表情,眼神中透着不甘心,不悦道:“你把他当朋友,而我是你夫君,只要你承诺日后在你心里把我看得比他重,我便原谅你。”   卧在他怀中,玉明熙有些紧张,看看他明显生气的神色,还有这幼稚的要求,竟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戏耍她。   玉明熙小心翼翼试探,埋在他胸口小声问:“真的只要承诺就行?……你不怕我口是心非?”   裴英冷笑一声,轻轻掂了一下怀中的人,便听她紧张的“啊”了一声,攥紧了他的衣襟。他轻松道:“你若是口是心非,我便如你所愿,把他带到你面前,解你相思之苦。”   玉明熙疑惑,一双好看的弯眉颦蹙起来,乌黑的眼眸眨巴眨巴,好像一只天真的幼崽,格外惹人怜爱。   皇帝放慢了脚步,一手托稳了她的腰臀,抬高手臂将人按在自己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只是想知道,明儿是一心一意想着我,乖乖做我的妻子,还是……想在他面前被朕弄哭?”   腿上被捏了一下,隔着衣衫并不很痛,却足以提醒玉明熙,这个疯子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玉明熙认输,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别说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得到想听的回答,裴英露出满意的笑容,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后背,自己却更像一个孩子,“真乖,你对我真好。”   一事落罢,二人同去秋音阁用膳。   温暖的阳光晒化了积雪,京城路上随处可见几滩积水,马车行进带起一路水声。   明媚的阳光在冬日颇为难得,早有民妇洗了衣服晒在院里,大街上也能看见有人挂了洗净的桌布,毛巾挂在栏杆上晾晒。   隔着宽敞的大街,路边的商铺老板互相招呼行礼,恭祝对方生意兴隆。推着小车贩卖糖果点心的小贩卖力的吆喝,悠长的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   林家的马车走在路上,林枫眠时不时撩起车帘看街上行人马车,看着自己儿时生活过得地方,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不舍。   很小的时候,他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不比其他的孩子会讨大人欢心,虽然成绩优异,却常被戏称为只会读书的傻子。家中爹娘重视他的教育,也时常带他出去游玩,可是却没几个朋友愿意和他一起玩。   世家子弟之间多少带着些亲戚关系,互相提携,为日后进入官场做准备。林枫眠却不懂得走这些捷径,不愿替别人行方便,便总遭人白眼。   后来,学堂里来了个小姑娘,是太子疼爱的义妹,太学里的人都上赶着巴结她,小姑娘却怕生,并不与生人交心。   学堂考试,林枫眠得了第一,谁都没想到第二会是刚入学没多久的玉明熙。有人羡慕也有人记恨,喜爱读书的二人就这么相识了,时常在一起读书写字,交流诗词,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那时无忧无虑,心中只想着日后入仕可以为百姓谋生计,为国家谋前途。如今时运不济,遭了皇帝猜忌,仕途就这么断送了。   隔了许多年再看这街上之景,依旧是处处有烟火,处处有人行。   林枫眠一颗赤子之心仍似当年,这天下之主却被个人私事蒙蔽,要一错再错下去。   马车停在林府门前,身着朝服的林尚书从马车上下来,面容温和,对着前来迎他的看门小厮微微一笑,很好的隐藏起来内心的疲惫。   看门小厮开了府门让林枫眠进来,同他说:“少爷,张家的小公子来拜访您,说有事要求问您。”   “他人呢?”   看门小厮回道:“老爷请他进去里面坐了,说您回来若是有空就去见见他。”   林枫眠点点头,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厮,“苏墨,你过去通传一声,跟张公子说我已经回来了,换下朝服就过去。”   “是。”苏墨转身去了前厅。   林枫眠换下朝服,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冬衣,来到前厅之上,见厅上坐着自家爹爹和张家的小公子,从容走上去,对着爹爹行礼,“见过爹爹,孩儿回来了。”   林太师看到孩子回来,心里也有很多话有问,碍于厅上有客人,起身道:“张公子今日是过来找你的,你们两个有事先聊,我就先去后边了。”   说罢起身离开,林枫眠对着爹爹离开的方向躬身行礼,张祈安也起身恭送老太师。   后厅只剩下二人和服饰的下人,丫鬟上来为二人倒了茶。   张祈安转身拱手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林枫眠走过去将人扶起,“无需多礼,请坐,有什么事可以直言。”   二人一同坐下,张祈安喝了一口茶暖暖身子,才说:“我……许久没见到郡主了。”   他一开口,林枫眠便猜到了他的来意,静静听他说,“之前我听说郡主生病了,但是我爹官职不高,我也没有门路能拜进郡主府里去,一直没能上门去看她。”   张祈安穿着一身橘暖色的冬衣,领口还有一些毛茸茸的白绒,看上去就像他人一样温暖又童趣,粉白的脸担忧道:“郡主待我很好,如今她生病,我却不能上门看望,实在于心不安。”   林枫眠安慰他说,“她是生病了,不方便见人。”   张祈安手捧着茶杯,追问说:“但是我听说您去看过她,这才斗胆来问,郡主的病情还好吗?”说着,稍稍低下头去,“她已经病了小半个月,我爹说陛下已经将户部尚书的职位暂时给了别人,所以我担心,是不是郡主她不太好……”   户部尚书这样重中之重的职位,稍有变动就能引起朝中局势变动,新任的户部尚书邹诚是三年前中举的举子,因为出身低微,一直待在翰林院没得到重用。   张祈安的爹张贯也只是个低微小官,之前有幸与玉明熙共事过一阵子,曾听她说过翰林院有几个可堪大用的人才。   新帝登基之后朝中官员职位变化不大,倒是外头的武将新提拔了几个大将军。   若玉明熙现在还是尚书,定然能将翰林院中的贤才安排得当。如今却是一病不起,连自己看中的人才也要让别人推举上去。   林枫眠看出小公子的慌乱,安抚他说:“你不用担心,她现在还没事,只不过病情有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张祈安愧疚的笑笑,“您不用对我细说,我只要知道她身体还好就够了。”他满怀希望的说,“等到开春,我就要去参加春试了,若能中举,也不辜负郡主对我的一番好意。”   涉世未深的小公子活的像一个小小的暖炉,不似太阳那样温热耀眼,却有足够的热情和细腻的情感供养心上的人。   他的单纯向善是不可多得的宝贵,林枫眠看着他,觉得小公子很像还未入官场时的玉明熙,便多说了一句,“我听明熙说过,她有意于你。”   突然说起此事,张祈安害羞的咳嗽两声,说话都结巴起来,“这……都是郡主垂爱,我这种身份实在不值得的。”   林枫眠轻笑:“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明熙看重你,你更要心无杂念,好好准备春试。”   “这是自然。”张祈安从一旁拿出个木盒子来,递到林枫眠面前,“这是我祖母家里送过来的山参,可以补血益气,虽然没有千年人参那样珍贵,但还请尚书大人可以替我送到郡主面前,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尽管知道玉明熙根本用不到这东西,林枫眠还是收了下来。   玉明熙闭门不见客的这段日子,有些臣子心慌,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林枫眠只能尽量多做一些事安抚他们。   “放心,我会送到她面前的。”   “多谢尚书大人。”张祈安起身,“那在下就先告退了。”   一方庭院唯有冬青点缀,枯木在冷风中仿佛被冰冻一般僵硬,外头阳光大好,驱散冬日的寒冷却也只是片刻。   林枫眠起身送他,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在宫中受罪的玉明熙,张口喊住了他,“张祈安。”   张祈安回过头来,疑惑道:“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林枫眠犹豫着问,“你对郡主可有爱慕之心?”   一项正经端庄的林尚书竟然会开口问这些情情爱爱,张祈安有些惊讶,随后天真的笑着,“郡主人美心善,对我又好,我自然是爱慕她的。只是像我这样的门户在京城有很多,郡主可以选我也可以选别人,她疼我,我很高兴,但如果有一天她选了别人,我也……”   他没有说完,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生在小门户,能得到郡主的垂怜已经是三生有幸,哪里真敢奢望着入府做郡马。   林枫眠没有多言,只说:“春试快到了,你要勤于读书,暂时先把这些情爱放在一边吧,考个好名次才是正道。”   能在春试中夺得好名次,日后的仕途必然不会太差。翰林院七品,与二品郡主之间虽有差距,但在官场混迹几年,总有能与她并肩的一天。   二人相视一笑,张祈安转身离开。   林府之外的街上热闹,隐藏在人群中的几双眼睛盯着府门的方向看,没过多久,张祈安拜访林枫眠的事便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常柏将手下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裴英。   走在御花园里,一片冬青梅花,有雪的时候是一番美景,雪化之后便只剩下雪水打湿的污泥,乱糟糟的没眼看。   裴英随手揪下路边的枯叶,捏在手心里碾碎,张开手便被冷风吹到身后,落进污泥中。   他不经意道:“一个小门户的公子罢了,不值一提。倒是不知道林枫眠会不会乖乖辞官,他官职太高,与明儿又有多年情谊,不除掉他,朕心里总是不安。”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让人恐惧的话,常柏忙提醒说:“还请陛下三思,林尚书与娘娘是年少知交好友,若是除了他,只怕娘娘与陛下会离心。”   裴英看了身边人一眼,又说:“这些朕自然知道,用不着你时刻提醒朕。”   “属下失言。”   皇帝的依仗穿过御花园,来到宴梅宫。   不小的宫殿被层层梅花包围的中间,盛开的红梅鲜艳美丽,间或有修剪梅枝的宫女在其中忙碌,其间鹅卵石小路重重叠叠,若到冬日雪夜,必然有绝佳美景可赏。   年节将至,宫里也要照例举办宫宴,宴请功程重臣,皇亲国戚。   宫宴当天便是裴英登基满一个月,是时候让地方府尹和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来拜见他这位新帝,他的亲信们自然也会来。   裴英吩咐说:“今年的宫宴务必要给朕办好,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太监总管玳令领命,随后又小心翼翼的说:“陛下,历代都是由皇后来操办宫宴,如今后位空悬,老奴与内务府自可以为陛下分忧,只是怕办的不合陛下心意……”   裴英眉头一皱,冷道:“你什么意思,连操办宫宴这种事都要朕亲自做吗?宫里养你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想问,要不要让帝华殿的娘娘来操办此事。”   “她?”裴英竟然认真思考起来,说:“若是由她来办,我自然能放心,只不过……怕是太纵了她。”   闻言,常柏也躬身说:“陛下深爱娘娘,自然要以后计一计。娘娘本是做大事的人,赋闲久了自然会生不满,若是将后宫事宜交于她手,不但能为陛下减轻负担,也能让娘娘能分心做事。”   此话说的不无道理,裴英也觉得不能将人捆得太紧,要时紧时松才能抓的牢靠。   裴英松了口,“那就把后宫事宜交给她吧,总归她是朕的妻子,早些习惯这些事也是好的。”   二人齐呼,“陛下圣明。”   脚下的步子拐进梅花林中,梅枝上有几处还凝结着雪水结成的冰,晶莹剔透地冻在上面,反射灿烂的阳光耀眼透亮,仿佛宝石一般挂在枝头。   身着玄衣的男人抬起手来,一手捏碎了枝子上冻结的冰,碎裂的冰渣掉落下来,闪着细碎的光。   天色未暗,快到用晚膳的时间。   身着粉衣的女子坐在秋音阁里,刚从外边走回来,一身寒气。她靠在暖炉边烤火,神情是难得的清闲。   用过早膳之后她就在宫中各处走动,一路见到的只有太监宫女和侍卫,宫里的太妃太嫔都被送出去礼佛修道了,连太后都因为驾驭不了这位皇帝,逃去皇陵。   找来找去,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先帝还在时,这后宫里多热闹。如今正儿八经的女主子就她一个,真是寂寥。   若是裴英没有把她掳进来,她多少得劝他纳些妃嫔充实后宫。让那些柔媚无双的女子把裴英治得服服帖帖的才好,管他什么疯病癫狂,都得醉倒在温柔乡里。   想到这里,玉明熙忍不住笑出声来,摇摇头,直觉得自己想的有些离谱了。   嘎吱一声,门从外头被推开。玉明熙转头看过去,身着玄衣的男子走进来,看着她脸上带笑,“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想晚上吃什么。”玉明熙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宫里的御厨比我府上的手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托陛下的福,我能有幸吃到这么好的御膳。”   她心情看起来挺不错,裴英见了也觉得开心,走过去,伸出手来送到他眼前。   视线中闯进一枝红梅,红艳艳的好像血珠一样,淡色的花蕊点缀其中,隐隐还能嗅到一股梅香。   玉明熙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接过梅花,“陛下,这是何意?”   裴英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人捞进自己怀中,坐在他腿上,亲昵道:“今日去了宴梅宫,瞧见梅花开的正好,折来一枝给你玩。”   他一边说着,身上披的貂裘滑到了地上,玄色衣袖下精悍的手臂与她雪白清瘦的手腕缠在一起,仿佛缠绕生长的藤蔓一般。   玉明熙的睫毛微微一闪,紧张的捏着梅花枝,“天还没黑呢,陛下不要荒废朝政。”   裴英凝视着她,沉声道:“你觉得我会是这种人吗?既然我得空来找你,必然是已经将今日的折子都处理好了,明儿不用担心。”   他伸出手,用拇指揩了揩玉明熙紧抿起来的唇,让她不得不乖乖张开口,手下的力度极其轻柔,依旧把唇瓣揉成嫣红色。   美□□人,心爱之人就在手边,裴英不可能坐怀不乱,微闭双眼,一口咬在了她唇上。   天色未暗,渐沉夕阳洒下的暖光从窗外斜斜地晒进来,从他肩膀上铺过来,玉明熙抓紧了花枝与他的后背,口中发出不清晰的呜咽,被迫陷入深吻的窒息感中。   尽管被吻了很多次,她还是很难习惯这种感觉,掌握不了呼吸节奏,被迫张开口,涎水顺着她流畅的脸部曲线滑落下去。   喉咙一口浊气上来,玉明熙被呛了一下,赶忙推开了裴英,朝一旁咳嗽。   青涩的反应让裴英很是喜欢,轻拍她的后背,安抚说:“这么不会服侍男人,明儿以后还要多学习。”   玉明熙没能回答他,赶忙用袖子擦掉了唇边的涎水。   回过身时,裴英颇为可惜的看着她的脸,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唇上轻轻摩挲,遗憾说:“口脂都蹭掉了。”   说着便从她手上的梅花枝上捏了一片花瓣下来,在指尖碾碎,染了一指鲜艳的红色,轻轻抹在她唇上,顿时花汁的苦味与花蕊的清香染上了她的唇,水润红艳。   玉明熙顺着那只手的力道抬起下巴,被男人凑过来又亲了一下。   裴英心情很好,唇上染了一点红色,说:“最近宫里要准备办宫宴,后宫事多,我打算把后宫事交给你处理,你意下如何?”   玉明熙眨着眼睛,眼中顿时闪起光来,“你的意思是,让我管理后宫事?”   岂不是可以在宫宴上动手脚了。   裴英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当是她被迫赋闲了太久,得了差事才这么高兴,“嗯,皇宫是我们两个人的,我管前朝,你管后宫,我们两人夫妻一体,日后才能走得长久。”   玉明熙高兴的点点头,她才不想什么夫妻一起走的长久,她只想自己逃出皇宫,走的远远的。又不太确定的问一句,“那……我也可以去参加宫宴吗?”   她从前年年都参加,哪怕受凉吃完也要去席上露个面,独独今年缺席,对外不太好解释。   裴英意味深长的笑了,抚摸宠物一样轻柔她的头发,“你当然要去。”   作者有话说:   可怜小林,被迫做情敌   感谢在2022-03-03 22:58:20~2022-03-04 23:1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红尘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害,看到这儿了的姐妹们消消气~(我气过现在又好了哈哈哈)   毕竟病娇跟正常人难以沟通嘛,句句都是跨频交流【无奈jpg.】】   【拳头硬了,我真的很讨厌这种男主】   【大大第五段里的“全”力】   【跑路!带球跑!快】   【能不能快进,看不下去这个傻逼男主了……   】   -完-   第39章 、39   ◎“朕欲娶郡主为后”◎   微凉的清晨,丝缕阳光从宫墙之上照进来,帝华殿里安静无声。   候在外头等着服侍的宫女在天刚蒙蒙亮时进来添了一次炭,炭盆里热烘烘的烧着。隔着薄薄的轻纱,能看到龙床之上的锦被微微动弹两下。   “唔嗯……”玉明熙从男人的臂弯中醒来,半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有些别扭,这样睡了一晚,身子都要僵了。   她缓缓从裴英身边爬开,自顾自缩到床角去,捶两下酸痛的腰。手臂动得厉害了,肩膀上也带起一片疼痛,龙床下散着一圈圈雪白又沾染了草药味的绷带,她后颈的咬伤才刚好一点又添新伤。   伸手扯下脖子上最后一圈绷带,随手扔到床下去,手指试探着摸到脖颈处,刚一碰到那火辣辣的伤口,便疼的“嘶”一声,收回手来。   人前衣冠楚楚的皇帝,竟会有这种虐待人的爱好,玉明熙疲惫的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手上一圈将退未退的淤青,还未好全,昨夜手臂又被抓痛,清晰的印着手掌的红印子。   他两只手就好像千斤重枷一样箍在她手臂上,让她动弹不得,哭着接受他肆意发泄的情绪。   玉明熙委屈的擦擦自己眼角的泪痕,只觉得在宫里这些日子就好像噩梦一样,每次她得到片刻放松,能够理智思考,裴英就会拖着她下一次地狱,让她一遍又一遍的经历苦楚,不让她从梦中醒来。   这是裴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对他而言却是避之不及的噩梦。   昨日得了掌管六宫事宜的权力,玉明熙有意奉承裴英,让他放松警惕。她已经与林枫眠约定在宫宴上脱身,那时正值宫里最为忙碌,人员流动复杂的时候,只要安排得当,有九成的把握能够逃脱。   趴在床上,脑袋里想着安排脱身之计,昏昏沉沉又闭上眼睛。   每一次被迫侍寝,裴英总要折腾她到后半夜,觉总是不够睡,趴在床角缩成一团,很快又睡了过去。   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裴英缓缓睁开眼,发现倚在自己臂弯中的人不见了踪影,反而是锦被在床里的一角下鼓起了弧度。   他坐起身来,靠过去合着被子把人抱过来,剥壳鸡蛋一样,把被子掀开一角就看见里面露出一张犹带泪痕的小脸,仿佛挂着露珠的花瓣,俯身轻轻吻在她面颊上,男人嘴角才浅浅勾起一个微笑。   说什么感情不能勉强,即使玉明熙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他”,他们两人不还是在一起了,只要他想,总能有办法让她妥协。   外头隐约能看到阳光,裴英在床间与她耳边厮磨了一阵,便起身穿衣梳发,去上朝。   早朝上,兵部尚书容光焕发,眼角带笑向皇帝禀报:“恭喜陛下,西南传来大捷,佟桦大将军清剿山匪战胜归来,不仅还了西南百姓一方安定,还整顿了西南军中的腐败贪污之事。”   佟桦是裴英一手提拔的人才,他能有如此战绩,也为裴英积攒了不少声望。   裴英心情大好,“佟桦解了朕心之忧,立下大功,等到他回京述职,朕一定要好封赏他。”   “陛下圣明。”   一件喜事刚过,沉默了许久的林枫眠,走出列来,躬身说道:“陛下,臣请辞礼部尚书一职,还望陛下恩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不安静了。林枫眠在朝中一向有声望,哪怕是与他政见不同的官员也甚为称赞他的人品,如今他突然请辞,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裴英心中暗讽:不愧是君子,答应了的事真的会做。面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爱才惜才,关心道:“爱卿何故如此?”   林枫眠没有抬头,解释说:“明年便是我大靖与南疆十年友好之约到期之时,臣有心去两国交界之处看察民情,方便日后两国签订友好盟约,还请陛下恩准。”   说罢,群臣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有人赞赏他亲力亲为的责任感,也有人觉得这种小事大可不必让尚书大人亲自去办。   裴英却不想那么多,装作为难的样子挽留他,“爱卿是国之栋梁,远赴南疆勘察民情,没有三年五载是办不成的,大可以派别人去做此事。”   林枫眠心意坚决,“事关两国百姓,臣必得亲力亲为才放心,还请陛下恩准。”   几番拉扯之后,裴英才终于被他说服,“那就依照爱卿所言,朕封你为巡南御使,在必要时机可以主管与南疆签订友好协约一事。”   “谢陛下。”   有了巡南御使的名头,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林枫眠从中央下放到地方,还能堵住朝臣们的悠悠众口,明升暗降,将重臣贬去边关。   下朝之后,裴英一身轻松。解决了林枫眠这个麻烦,日后玉明熙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本事了,他总算能安心的迎娶她做妻。   来到御书房,折子满满的堆了一桌子。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外头照来的光线,仿佛一座山一样把书案埋了起来。   裴英走过去翻了几本,里头上奏的都是要紧事,有边关局势,还有北方的寒冻之灾,不办不行。   做皇帝可以独揽大权,但这折子却是日日不断,如同吃饭喝水一样,从未断过。   想要把权力握得紧紧的就要付出代价,裴英放下折子,不由得嘲笑一声。从前他在郡主府里的时候,心里总是会埋怨玉明熙为了处理公务冷落了他,如今自己要忙的事比她多上百倍,不知道她在宫里是想他呢还是乐得轻松。   坐到桌前,裴英开始处理公事。   从太阳升起一直到夕阳落下,皇帝待在御书房里半步都没出,只有午膳和晚膳按时送进去,时不时还有大臣来到御书房禀报公事。   晚饭吃了没两口,裴英就又坐回了书案后,忙碌一整天,桌子上的奏折只减少了三分之一,还剩下数不清的大小事宜要处理。他忽然庆幸自己把宫里的事交给了玉明熙,不然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渐渐变暗,天边的霞光缓缓落下,被光照亮的云彩暗淡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山的尽头。   御书房里点起了灯,守在御书房外的羽林卫已经换了两班岗,门边的小太监也无声的打起了哈欠。   冬日夜里的温度下降很快,渐渐能看到窗户纸上凝结起霜花,玳令将书案边的蜡烛灯花剪了又剪,看外头天色太晚,小声关心道:“陛下,夜深了,您该注意身体才是。”   裴英置若罔闻,提笔在奏折上写了批阅后,扔给他,“北边的辽族被打怕了,这一阵子倒是老实的很,反而是这南疆,友好盟约还没到期呢,就开始惦记着与我朝联姻,是以为我朝无兵无将吗!”   手上不稳的端着奏折,玳令不敢打开看,俯身道:“陛下息怒,先帝送四公主去西梁和亲,想来南疆也是想和亲换太平。”   说着说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如今皇族适龄未嫁的女子只有玉明熙一人,剩下的都还不到年岁。南疆若是想要迎娶大靖的皇女,那摆明了就是冲着玉明熙去的。   又或许他们是想送自己的公主来大靖和亲,可这更加不可行,皇帝心中只念着与玉明熙朝夕相对,清空了后宫也不纳后妃,更不用提娶什么南疆公主了。   若两国想诚心和谈,大可以互相交换利益,和亲也只是和谈的一种方式,可南疆使者上来就提和亲,着实让人联想到他们心怀不轨。   见裴英怒不可遏,玳令忙劝说:“陛下不是派了林大人前去主管和谈一事,日后定是有转机的。”   听罢,裴英才渐渐收敛了怒意,又拿过折子批起来,“到了年末事多,你叫人去帝华殿里跟明儿说一声,不用等我回去了,让她早些休息吧。”   “是。”玳令退下去。   相隔不远的帝华殿中,玉明熙正在翻阅书籍,为筹备宫宴做准备。   眼看着月亮都要升到正当中了,玉明熙才合上书籍,走去床边,刚解下头上的发饰就听到外头小宫女来报,“娘娘,陛下忙于公事,今夜就不回来了,说请娘娘早些休息。”   今夜不回来了?   玉明熙眼睛一亮,反而停下了解衣服的手,遣退了小宫女之后,她又一次走到书案边,随手拿了一本书过来,从里头撕下一张纸,放在灯火中,看它慢慢烧尽。   第二天,玉明熙起了个一大早,没有缠人的裴英拦着,她很快去到了宴梅宫,让人叫来了内务府主事。   站在一片红艳沁香的梅花林中,玉明熙仰头看着气派的宴梅宫,一层的宴客大殿足有普通建筑的两层高,红墙金瓦,尽显奢华。   玉明熙拿足了架子,郑重的吩咐说:“皇上让我来操办宫宴,我必然不能马虎对待,接下来我说事是你们都要乖乖照做,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让皇上不满意了,我拿你们是问。”   她本就是侯府之女,将门出身,又有郡主的尊荣在身,哪怕如今被困在宫里不得出宫,也是正儿八经的贵女,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疼。   手上拿捏了权势,做起事来就方便很多。内务府总管恭敬应答:“奴才遵命。”   玉明熙指着空荡荡的大殿说,“宫宴当天,陛下要宴请群臣,我想着这大殿里摆什么都显得空荡,不如在顶上挂一个龙凤戏珠的大彩灯,在殿中四角再挂上不同样式的彩灯,一定要做得又大又亮,才显出皇族的气派。”   总管殷勤点头:“好说好说,去年灯节时宫里还留下一些彩灯,堆在库房也没人用,挂在这宴梅宫里最好。”   玉明熙做思考状,走进宴梅宫中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房瓦,“可只挂彩灯又难免花哨,还要有些轻纱从殿中央灯上落下来垂到大殿四角上,众星捧月,才好看。”   总管立马会意,应承说:“夏天苏州府尹进贡上来的浣云纱质地轻柔,随风而动,挂起来最是漂亮。给陛下新修帝华殿时用了一半去,如今还剩一半,也足够装点宴梅宫了。”   玉明熙满意的点点头,走到承重的房柱边上下打量,颇为忧虑道:“这柱子有些掉漆了。”   跟在她身边的锦蓉解释说:“娘娘不知,这红漆在冬天因为天气寒冷而不显色,等到春夏暖了,颜色自然就漂亮了。”   玉明熙摇摇头,“宫宴一定要喜庆,这四根柱子隐隐泛粉,实在不妥。”   总管为难说:“可是这种漆料库房里暂时没剩多少了,重新刷漆怕是来不及。”   “那就上一层松油吧,松油和漆显色,暂时应应急。”   “好,奴才这就去办。”   从宫殿装饰到摆宴几桌,从宴席上吃喝用度再到分派人手各司其职,安排了整整三天才妥当。宴梅宫一改空旷的景象,从里到外都张灯结彩,连外头的梅花林里都挂了漂亮的彩灯,夜里亮起灯来,格外精致美丽。   宫宴的帖子都已经送去了受邀的朝臣家中,玉明熙这边事情办得顺利,连着三日都不见裴英,不仅夜里睡得好,白天也更有精神。   转而看向裴英那边,整整四天就在御书房与议事大殿两头忙,桌子上积累的奏折总算是快处理干净了。   今日天气不算好,乌云压在天上,一丝阳光都看不到,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眉头锋利的男人端坐在御书房中,有些疲惫的合上眼睛,揉揉额头,似乎是这几天熬的有些久了,身体有些不适。   他深呼吸一会儿,手掌向下按压在心脏上,呼吸渐渐有些困难,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宽大的玄色衣袖下,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在手臂上缓缓移动,仿佛水中的游鱼一样轻松自由,向上穿过肩膀,渐渐能在领口露出的脖颈中看到虫子移动的痕迹。   他伸出手去按住了游在他脖子里的蛊虫,受到挤压的虫子本该逃回手臂,此刻却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不逃反冲,沿着脖颈处的青筋向下没进胸膛里。   噗通噗通——心脏短暂的停滞,裴英睁大了眼睛,握着朱笔的手猛然一松,笔身从桌上滚落下去,落在他脚边。   屋外阴沉的天气让房中有些暗沉,裴英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笔,按着胸口俯下身去够笔,手指抓住笔身,准备起身时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咣当!”椅子倒地的声音格外响亮,紧接着就是人倒在地上的闷声,后在门边的小太监听到声响赶忙跑了过来。   倒在地上的皇帝手里虚握着一支笔,面色苍白,仿佛重病之人,吓坏了小太监,忙上去将人扶起来,“陛下,您怎么了?”   裴英紧咬牙关,“朕没事……”话还没说完,便倒头又往地上栽去。   “陛下!”小太监慌得厉害,声音细来了外头的玳令,眼见此景,忙吩咐外头人:“快去传太医!”   头晕目眩的裴英感冒呵住了他,“不许叫太医!”   玳令站在门边左右为难,紧张道:“可是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啊!”   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阴暗,被小太监搀扶着站起来的裴英虚弱的将左手撑在桌上,手臂却像脱力一样按不住,弱弱的垂在身侧。他狠道:“不许去,谁敢叫太医,朕第一个斩了他!”   小太监扶着裴英往书案对面的软榻上走去。趁着皇帝掩面忍痛,玳令小声吩咐身边人,“快去把娘娘叫过来。”   随着天色渐晚,乌云越发浓厚起来,玉明熙有些担心,坐在帝华殿里看着外头天色,只怕会下一场大雪。   皇宫里没有几位正经主子,她虽然得了掌管六宫的权力,但要做的事并不多,除了筹办工业就只需要按时给那些出宫修行的太妃太后送去养老钱。空闲时,她还去私下问太医院的人要避子汤,还是被拒绝了。   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玉明熙隐隐担心,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前些天裴英缠她太紧,每天折腾到后半夜,万一真的中了,她岂不是还要受罪。   眼看着宫宴的日子渐渐逼近,玉明熙愈发不安起来,她准备了那么久,甚至还会搭上林枫眠的前程,若是不成……她会不会又被裴英套上锁链关进密室里里。   只是想到那样的画面,玉明熙就觉得心底生寒。   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对她怀着那种心思,若是前世的她经历这种事,只怕要一头撞死。现在的她只觉得心寒,哪怕是被他逼的底线一退再退,她依然对他没有半分爱意。   从前那些片刻的心动,到现在已经被消磨的什么都不剩了。原本就已经不信情爱,经历了这一遭,是连人都不敢信了。   “裴英啊……”玉明熙轻轻念他的名字,就像从前那样。如今物是人非,没有半分留恋。   轻叹世事无常,外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还在殿里就听到外头小太监吆喝,“娘娘!奴才求见娘娘!”   着急忙慌,像出了什么大事。玉明熙起身走到门边,正听到锦蓉敲门询问:“娘娘,是御书房的小太监前来求见。”   玉明熙打开门,打量着门外有些面熟的小太监,好像是在裴英身边服侍的人。开口问:“来找我有什么事?”   小太监着急喘着粗气,跪在地上说,“陛下身体欠安,请娘娘去御书房看看。”   闻言,玉明熙不悦道:“他生病了应该去请太医才对,来请我做什么,我又不会看病。”虽说她要掌管六宫,可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   请不动人,小太监才小声道:“陛下他不让奴才们请太医,奴才也是没办法了,才请娘娘过去。”   这事似曾相识。   玉明熙眉头一皱,想起了当年在玉门军营时,这小狼崽子也是这样冥顽不灵,忍着一身伤痛也不去看大夫,就因为他身上带着蛊虫,害怕被人发现他是个怪胎。   或要是他真病死了,不会要让她殉葬吧?玉明熙转念一想,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同小太监走这一遭。   苗疆的人神秘寡言,大靖国也找不到几本有关南疆的书籍,玉明熙不理解蛊虫的危险,倒是好奇,裴英如今都做了皇帝,完全有能力寻访天下名医来为他杀死身体里的蛊虫,为何他一直闭口不言,反而害怕被人发现。   思索间就到了御书房,门都不敲直接走进去,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男人面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一副身体虚弱的模样。   他也有今天。   玉明熙走到床榻边,身边的太监搬了椅子来让她坐下。刚在床边坐稳,男人隐约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眼皮吃力的抬起来,看向她。   “裴英,你怎么了?”玉明熙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手帕擦拭他额头上的冷汗,手指触碰到他额头,高热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惊,转头问玳令,“烧的那么烫,他干什么了?”   玳令回话:“还有三天就休年假了,各部的折子堆在那儿不能不管,陛下早上饭都没吃就坐在御书房了,昨天晚上熬到半夜,只睡了一个时辰,早上上朝的时候就有些不舒坦。”   身子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叫太医。   玉明熙皱起眉头,吩咐说:“快去叫太医。”   在皇帝的床榻前,太监们格外谨慎,玳令小声说:“陛下说了,谁要去叫太医,就斩了谁。”   “那我还真要谢谢陛下,自己病死了不算,还要拉着我一起陪葬。”玉明熙冷嘲热讽一番,朝着他摆摆手,“快去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再怎么说我也是有管理六宫之权,这点责任还是负得起的。”   “奴才遵命。”玳令领命出去。   床单上的男人虚弱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好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呢喃着:“明儿。”   “你还没死呢?”玉明熙嫌弃道,随手想要甩开他,似乎是因为病中虚弱,原本抓的很紧的手,她稍微一用力气便扒开了,“说了多少遍不能讳病忌医,就是不知道听,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让你病死,我反而落的清静。”   裴英的手空在一旁,眼神中透着失落,像个受了训的孩子一样问她:“明儿……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想我吗?”   平淡的心湖因为他的话荡开一层涟漪,玉明熙本不是会说狠话的人,若又不是被逼的狠了,她与裴英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大靖国的皇帝,你若是死了,岂不是给李闻和李禄高兴坏了。”玉明熙做出深沉思考的模样,“让我想想,等你死了之后,我去辅佐谁呢?”   她一番认真的话让裴英顿生危机感,伸手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只握了她的袖子,求道:“别走,你只能待在我身边,那两个蠢货都不值得你辅佐。”   玉明熙冷冷的看着他,这样病弱的裴英一点威慑都没有,原本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在此刻完全发挥不出来,连抓住她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刀枪不入,他也有弱点,而且是这么致命的弱点。   她扯下了男人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按回被子里,“那你就乖乖看大夫。”   他现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即使心中还不太情愿,也不能真的这样苦熬着身子,自己死了倒是不要紧,万一玉明熙真的跑去了别的男人身边,他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   没过多久,太医匆匆赶来,看过了病情又开了药方让太监去太医院抓药。   在皇帝病床前,太医只说是风寒发热,玉明熙却看见他诊脉时神色不对,便趁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把人叫到一旁私下询问。   “陛下究竟是何病情?”   “回娘娘,陛下他只是夜里受了凉,又有些疲惫,染了风寒。”太医的回答十分谨慎,但紧张的神色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乱。   “少跟我废话,这些我不知道吗。”玉明熙直接逼问他,“我是问你,他身体里那个虫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太医抬起头时神色有些惊讶,但看到玉明熙如此镇定,就知道她通晓些内情,不好骗,只得说:“臣也不太清楚,只是在涉猎医书时偶然翻到过,说是苗疆巫医会用毒虫炼蛊,还有更甚者……”   声音颤颤巍巍停了下来。玉明熙不悦皱眉,催促说:“继续说呀。”   “有更甚者,会用小儿与毒虫搏斗,说是炼蛊,实则是用人肉喂食毒虫,增强蛊虫的毒性。”太医的头沉沉低下去,继续道,“陛下他身体有亏,是与蛊虫共生,被蛊虫吸取鲜血,气血两虚。”   玉明熙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他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请过太医为他诊治,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查出来?”   太医道:“那个时候陛下身体还年轻,蛊虫也没能侵入太深,方才微臣诊治的时候,甚至摸到蛊虫在陛下胸膛的位置,那里已经很靠近心脏,再这样下去,陛下恐怕是要……”   “你是说他没几年可活了?”玉明熙轻松的问出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胸膛里酸酸的。   太医不敢言,转口说:“此病也并非全无可治,陛下勤于习武,身板还不错。以后只要控制脾气,不要过于生气,再清淡饮食,把身体养好了,开刀取虫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玉明熙注意到一点,问他:“为什么不能生气?”   “气血上涌会导致身体血液流速过快,会让蛊虫活跃起来。今日也是,陛下身体病了,才管控不住蛊虫。”   听罢,玉明熙忽然发觉了什么,原本裴英身体里的蛊虫没有那么明显,是不是因为前些阵子老是跟她生气还有过于频繁的房事才……她不好意思问出口,心中生出了别的算计。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太医,你知道陛下为何生病了也不传唤你来吗?”   太医脸色一变,“娘娘,是你让微臣说微臣才告诉您的呀。”   玉明熙拍拍他的肩膀,安抚说:“你不用害怕,我不是陛下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我只是想要问你要一点药。”   二人躲在屏风后面,太医为难道:“陛下身边的内官早已经吩咐过,说不准给您用任何药,娘娘就饶过微臣吧。”   “你放心,我问你要的药,他绝对查不出来。今日之事,我在陛下面前永不提起,就让他以为自己只是生了风寒,你我都不会惹上麻烦。”   太医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   按时用药两天后,裴英的风寒好全了,夜里又缠上了玉明熙。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宫宴当天,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忍着一身酸痛,起身去穿衣服。   今日就能见到李澈和长孙怡,说不定还能看见林枫眠和刑部尚书他们,她在皇宫里待的太久,许多消息都不知晓,现在很好奇自己的职位是被谁顶替了,还有张祈安,许久未见,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为春试做准备。   满心的期待,玉明熙穿了一身红衣,腰间束一条黑色衣带,上头绣着白鹤祥云。   床上的男人翻了一个身,半梦半醒之间呢喃着,“明儿……”   玉明熙坐在镜前梳妆,没有转头看他。   担心许久的雪没有落下来,天空依然阴沉着,连续三四天没有放晴,冬日的空气干燥寒冷。玉明熙从首饰盒子里掏出一个细小的纸包,塞到腰间。   身后的男人坐起身来,衣服都没穿就走到她身边,站在身后俯下身抱她,“今天怎么起得那么早?身上还痛吗?”   玉明熙对着镜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陛下垂爱,我还受得住。”   “是吗?看来我的明儿很有长进啊。”裴英满意的笑了,“前阵子我忙着处理朝政又病了几天,让你独守空闺是我的不对,合该补给你才对。”   说着,大手摸向了纤细的腰肢。玉明熙暗道不好,忙站起身来,按住了他的手,“我刚穿好的衣服,别闹。”   “可是我想你。”俊美的脸庞凑到她眼前,怜爱的亲吻她的脸颊,从眼睫到鼻尖,呼吸渐渐加重。   腰上藏的东西要是被发现,她准备许久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玉明熙心一横,闭上眼睛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学不会裴英那亲吻的技巧,便敷衍着在他唇上嘬了一下。   松口之后,羞红的脸撒娇似的靠在他胸膛上,“别闹我了,我好不容易准备的宫宴,你总得让我风风光光的出去见人吧。”   依恋在他肩膀上的女子仿佛一只被驯养的画眉鸟,说话灵动好听。裴英心神荡漾,回味着方才柔软的触感,嘴角不自觉浮起笑意。   她变得越来越温柔,晚上侍寝哭的少了,在他生病的时候还关心他给他喂药,平时更是主动把皇宫里的事处理的妥贴。裴英甚是满意,这就是他所期望的夫妻生活,甚至从她的点滴退让中,感受到了些许爱意。   果然,只要他耐心调、教,玉明熙是会爱上他的。   看在她那么乖巧的份上,裴英松了手。   二人穿戴整齐,裴英去上朝,玉明熙则去宴梅宫监督宫人们把事情做好,准备迎接客人。   黄昏时分,陆续有朝臣进宫来,到了宴梅宫一眼就瞧见了玉明熙一袭红衣烈烈,面色红润,惊喜道:“郡主!好久不见啊!”   玉明熙微笑着答:“我病了这么些日子,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后头紧接着到的大理寺主事也走过来,“郡主!许久没见你出府门了,我们都很担心,没想到你来的比我还早些,怎么宫门边不见你家马车?”   玉明熙从容道:“我大病初愈,想说多动弹动弹,是走着来的。”   几人恍然大悟,点头称赞,“是该如此,锻炼好了身子,日后就不容易生病了。”   几个宫女领着朝臣们去入坐。玉明熙也坐到了她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离着门的位置很近,方便她看到来客。   每个臣子走到门口就会看到玉明熙,激动的上去跟她问好,宾客陆陆续续到达,连李澈和长孙怡都到了,依旧不见林枫眠。玉明熙察觉到不对,走到大理寺主事的桌边问他。   “郡主您不知道吗?林大人他已经辞去了礼部尚书一职,前些阵子已经前去南方了。”   “他走了?”玉明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就是为了逃出皇宫,可如果外面没有人接应,她就算是逃出去也跑不出京城,早晚会被抓回来。   原本充满期待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窟,玉明熙强装镇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考如何应对。   这时李澈从长孙怡身边跑过来,跑到她身边扑进她怀里,奶声奶气的喊她,“姑姑,澈儿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不找我玩儿?在想什么呀?”   玉明熙收回心神,轻抚他的头发,“姑姑想朋友呢,今天见不到他了。”   正在她失落之际,李澈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偷偷塞到她手心里,小声说:“这是林叔叔让我偷偷给你的,姑姑不要不高兴了,澈儿陪着你。”   手心里握着纸条,玉明熙激动起来,借着李澈在身前遮挡,她低头看纸上的内容,“宫门外,我等你。”   他没走!   玉明熙心中重燃希望。   天黑下来,宫殿中的彩灯齐齐亮起,仿佛倒悬在房上的灯海,惹得众人抬头观赏,齐声夸赞。   待到朝臣们全都到齐,主位两侧一边做着战胜归来的佟桦大将军,一侧是武德充沛的封巍大将军,玉明熙的位置较偏,最先看到驾临来宴梅宫的皇帝。   裴英一眼就看到了她,对着她微微一笑,随后从她身边走过。   空荡了许久的宫殿第一次这么热闹,皇帝嘉奖群臣,封赏了李澈为亲王,在众臣面前着重夸奖了得胜归来的佟桦,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坐在席尾的玉明熙融不进这氛围中,有些紧张,在前排席上热意吃酒时,她掏出了腰间的小包,将粉末沾到指甲里。   她端起一杯酒,将一个指甲放进去,里面的药粉很快散入酒中,她要去给裴英敬酒。   还未站起身,忽然听到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喊她的名字,“明熙,到朕面前来。”   被他发现了吗?   玉明熙紧张的抬起头,放下了手上的酒。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走到裴英面前。   皇帝小酌了两杯,脸颊微微泛红,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示意她过去坐。玉明熙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原本欢乐谈笑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皇帝身边的位置除了皇后能坐便是宠妃妖妃,如今他却邀请明熙郡主上前,二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扑朔迷离起来。   玉明熙走上前去,坐在他身边。   当着群臣的面,裴英一手握住了她的手,开口直言,“不瞒各位爱卿,朕心许郡主已久,欲娶郡主为后。”   雄厚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玉明熙惊讶的看向他,却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下头群臣被吓得不轻,大理司尚书打哈哈说:“陛下莫不是吃酒吃醉了?这历朝历代哪有皇帝娶郡主的说法?”   裴英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的说:“此事朕早已定下,今日只是告诉各位爱卿一声,未免日后放到朝堂上讨论更加麻烦,朕打算年前就把婚礼办了,让郡主入宫来。”   群臣窃窃私语,宴会上的气氛瞬间凝结。长孙怡喊了一声:“郡主,你说句话呀,陛下所言是你心中所想吗?”   玉明熙紧咬下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游街示众的罪妇,裴英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给她了,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逼她做皇后。   她端起手边的酒杯,指尖不经意从酒水中点过,柔声回应,“臣女谢陛下恩典!”   声音虽小,却让群臣顿时安静下来,有些看不懂两人:究竟是皇帝逼迫,还是郡主勾引?又或是说二人……两情相悦?   玉明熙的敬酒递到裴英面前,“臣女敬陛下一杯。”   裴英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酒,在玉明熙的注视下,将酒水泼向了地上。   玉明熙心脏咯噔一下,抬头看男人得意的笑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明儿,想用下药来对付我,你还真是心善。”   他站起身来,拉着玉明熙的手众人面前抬起二人十指相握的手,“郡主并未上我皇家族谱,不过是父皇口头应下的义女,如今我二人成婚是喜上加喜,若有人不满,自可来朕面前分说。”   声音落罢,有人愤然离席,也有人即刻噤声,整个大殿陷入死寂的沉默中。   作者有话说:   相信我,下一章就跑路   感谢在2022-03-04 23:14:19~2022-03-05 23:3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糖麻花粘牙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后面两章没买,不过看标题和评论也知道个大概,只能说,女主属于比较矫情而矛盾。如文案所言,女主重生后只想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情爱的考虑微乎其微,为此培养结好各方势力并且入仕为官,而在目前局面下宁愿选择小张也不愿为后,理由是有危险且不能无拘无束。问题是,假设继续为官依然是刀光剑影要卷入斗争何来无危险之说?莫非要宣布在朝堂永久“中立”不成?假设不为官,势力消散,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何来真正的无拘无束?而如文中进度一别并不能两宽(我不知道具体是正常逃离还是让男主受伤还是喝了忘情水,不管哪种情况,女主没有掌握最高权力就无法掌控命运)事实上,这种情况下男主已经为她给出了最优解,既然不在乎情爱,那么做皇后平分最高权力,完全掌控命运。看到这,只能给人感觉,女主如此行事的真正理由,只是不想和男主过姓生活而已】   【作者大大很好看,加油啊】   【撒花~】   【赶紧跑,不跑就麻了】   -完-   第40章 、40   ◎杀了他◎   冬夜寒风凛凛,偌大的京城有灯火通明的街市,也有民坊早早熄了灯,城门口走来了前来换班的金吾卫。   城墙上,两个将军在火把的映照下,守着一方矮桌吃酒,天气虽冷,几杯热酒下肚,身子也渐渐热烫起来,呼出口的热气散成白雾被风吹走。   “兄长你看,皇宫里亮着一片灯,里头一定很热闹。”   薛兰儿痴痴的看向离城门很远的皇宫,四周只有几条长街亮着灯,皇宫里隐隐亮着柔和的光,不禁让人遐想其中该是怎样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看那做什么,你也就年节能跟着佟桦回来一趟,回来了也不是让你享福的,该做事还是要做的。”薛庭教导妹妹几句,又递给她一杯酒,“喝点儿吧,今天要守一晚,别冻坏了。”   两家染红的薛兰儿不悦地接过酒杯去,“原本今日就不是我的班,要不是兄长你非要拉我过来,我早就跟着爹爹一起去参加宫宴了。”   薛庭伸过手指去在她头上弹了一下,“那是陛下犒赏群臣,你一个不大不小的武将过去做什么,家里又没饿着你。”   捂着额头,薛兰儿清醒了一些,“吃饭喝酒倒是其次,只是我回来都好几天了,一直没见到郡主,我重新拿回来还给她带了些礼物的,如今人都见不到,那些花哨的首饰我又不会带,堆在手里可惜了。”   想起上一次与郡主相见,都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   这半年里她跟在佟桦身边有了不少长进,既然依旧不喜欢阿木尔那粗野的性子,但一起在西南剿匪多日,时间久了,看他也顺眼多了。   架在城墙上的火把熊熊燃烧着,高处风大,却也能瞧见下头城门里外情况,薛庭与薛兰儿有的没的聊着,听她说起玉明熙,不由得皱起眉头。   “京城贵女那么多,怎么不见你给别人带礼物。以郡主的身份要什么珍宝没有,何须你特意送上门去。”   薛兰儿一拍大腿,“兄长此言差矣,满京城里哪有姑娘家会跟我做朋友的,如今我也是有军功在身,结果人家背地里还是嫌弃我不像个姑娘。”   她好像喝的有些多了,说话也有些迷糊,“现在这京城贵女里只有郡主跟我交好,兄长若是有本事,把郡主娶回家里给我做嫂嫂,那我可真要叩拜祖宗,半夜做梦都能笑醒了。”   不过脑子说出来的醉话,差点吓破了人胆。薛庭咳嗽几声,正色道:“这种话你少在外头说,当心惹祸上身。”   薛兰儿豪放的摆摆手,“你放心吧,郡主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不是郡主,是怕皇上。”薛庭道,眼神不自觉的垂下去。   “皇上?”薛兰儿眨巴眨巴眼睛,坐在小板凳上像只好奇的小狗,神神秘秘道,“再怎么说我也在皇上手底下做过几年事,他竟然没请我参加宫宴,也太小气了吧。”   薛庭忙伸手堵住她的嘴,紧张道:“你敢非议皇上,不要小命了?”   薛兰儿憨笑两声,把他的手从嘴上拉下来,“皇上脾气是有些怪,但就是冷僻一些不爱亲近人,兄长也不至于这么害怕。”   薛庭脸色不好,“你刚回来有很多事不知道,皇上他……”   打残了三王爷,欲夺誉王之子,吓跑了太妃太后,暗地里惩治杀害了不少臣子,贬斥林枫眠,还囚禁了明熙郡主……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大变样了。   许多事都是背地里做的,在百姓们入睡休息时,薛庭作为维持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在夜里巡逻时亲眼见过了不少暗杀现场。   前羽林都尉笼络的禁军将领,在那日叛乱之后陆续被暗杀,对新帝有微词,意图扶植敬王爷的大臣也有几个在夜里突然中风,家里人说是有人下药,告到府衙去,查了多日也没有结果。   只走明路的人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刑部也见惯了这些手段,历朝历代的新帝上位都会扶植新臣,清理旧臣,无非是手段轻重的区别。   “我们家若不是有你还算得皇上信任,只怕是爹爹也会受此一遭。”薛庭轻叹。   薛兰儿听着这些惊悚骇人的事,有些无法理解又觉得害怕,颤巍巍的问,“你是说……皇上他连郡主都不放过?”   她心思单纯,没想过郡主称病不见人的背后会有什么内情,从兄长口中得知此事,感到震惊。   喝了一肚子热酒,冷风一吹,酒意上涌,薛兰儿摇摇晃晃的向一边倒去,薛庭走过去扶起她,“外头太冷了,今夜也没什么事,我带你回家吧。”   薛兰儿迷迷糊糊道:“别,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吧,兄长你擅离职守,当心被皇上怪罪。”   薛庭若有所思,把人扶起来走下城墙,小声说着,“怪罪就怪罪吧,也不止这一件。”   冷风穿过宽阔的街道吹在高大的宫墙上,从打开的宫门中呼啸而过。今日宫宴,宫门外都是朝臣武将家中的马车,齐齐停了一大片。   踏过整齐的大理石板,从宽阔的广场绕到后面的御花园,御花园的最东面是盛大的宴梅宫,四周被梅花林围绕,其间间或点缀着彩灯,暖黄色的光映照着红艳的花瓣,仿若梦幻仙境。   宴梅宫更是明亮繁华,宫殿外头屋檐下挂了灯笼,走到大殿中,最惹人眼的便是挂在大殿正中央上方的龙凤戏珠彩灯,足有两个桌子那么大,轻柔的浣云纱从上方垂落,下头舞女起舞翩翩,极为美丽。   宴席上走了几个人,多是些年纪大的老臣,及时是没走的,听了皇帝方才的话,心中也颇有微词。   皇帝在处理政事上是雷霆手腕,对贪污腐败之臣毫不留情,连根拔起,同样对于不愿臣服于他的,也是不讲一丝情面。   恩威并施之下,众臣即便对皇帝有所不满,也无法完全否认他作为皇帝的治世之能。   只是可惜了郡主,本是登阁拜相之才,却要深陷后宫,再无自由可谈。   看皇帝态度如此坚决,长孙怡还是不想放弃,站起身来说,“陛下若想迎娶郡主,就是否认了她先帝义女的身份,岂不是对先帝不敬?”   皇帝看向她,脸上明显不高兴,一双狭长的眼眸冷冷的注视着她,“既然誉王妃如此尊重长辈,就该把沛国公家里的一众长辈亲眷管束好了,少让他们惹出些祸事,摆到朕的面前让朕烦心。”   沛国公家中亲属多有不善之辈,长孙怡虽是嫡女却也管束不了自己的堂兄叔叔们。皇帝此言将她的过错摆到明面上,顿时长孙怡面上无光。   皇帝紧握着身边人的手,继续道:“若是王妃无力管束亲眷,朕不介意把澈儿接进宫里来。”   闻言,长孙怡瞬间住了口,坐在她身边的李澈也像是被这话吓到了,抿着嘴唇,眼泪滴滴嗒嗒落下来。   宴席上的氛围越来越压抑,玉明熙张口道,“王妃,我看澈儿身体有些不适,你先带他出去透透气吧。”   长孙怡抬头看了她一眼,见皇帝没有反驳玉明熙的话,回道:“谢郡主好意,妾身先带小儿下去了。”说罢,牵着儿子走出宴梅宫去。   就连与郡主关系如此亲近的誉王妃都劝不动皇帝,还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要抢走儿子,众臣心中惧怕,不敢再多言。   眼见没有人再反对,裴英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浅棕色的眼眸瞥向玉明熙身上,与她一同坐下去,大手松了柔软的手掌,反上去搂住她的肩膀。   哪怕是普通夫妻在人前也不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裴英此举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玉明熙,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阻止,什么礼仪廉耻道德伦理,在他面前都是空话。   玉明熙如坐针毡,想着那杯被他泼出去的酒,已经开始害怕: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   她一言不发,裴英反倒担心起来,抬手勾着她的下巴,小声在她耳边道:“怎么?没喝你的酒,生我气了?”   “你怎么知道……”她侧着脸,柔软的长发垂落在腮边,一头的金饰华贵惹人注目,耳朵尖微微发红,颤声道,“明明我没有告诉别人。”   裴英轻笑一声,饮过酒水,脸颊微微泛红,看向她的眼神中得了几分玩味,“你向来都是走明路的人,我阳谋比不过你,但暗地里那些勾当,你做的不比我熟练。”   在他风寒好后,轻而易举就得知玉明熙曾经与那日为他诊病的太医单独待了一段时间,在太医身上用了些小手段之后,他便将一切都合盘托出了。   她想要借药物催发他身上的蛊虫,等他因为蛊虫的吸食而昏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宫。   只是她低估了裴英对手下人的威慑力,虽然把掌管六宫的权力交给了她,但裴英依旧派羽林卫监督着各处的异动,她自以为是私下的交易,却不知道一切都暴露在裴英的眼中。   得知来龙去脉,玉明熙没有太过震惊,只是微微一笑,“你这样深沉缜密的心思,天生该做帝王。”   先帝为何选择一个走失多年的儿子继承帝位,玉明熙如今才明白,秉性相同的人互相吸引,或许先帝在看到裴英的第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本性,而玉明熙却吃了许多苦头才看明白。   他收拢臂膀将人拉进怀里,在下头众人或是不屑或是偷看的神色中,与她说悄悄话,“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做回原来的裴英,在你面前就只是裴英,不是皇帝。”   可以因她疯,也可以为她佯装正常。   只要有她在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   玉明熙轻轻推开他,视线投向下面众人,眼神中生出些不忍心。裴英跟她说话的时候从来没用过“朕”,他想用真实的自己来面对她,却还是用帝王的权利强迫她臣服。   “虽然你性子有些极端,但脑袋还是清醒的,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她低声呢喃,伸手去倒了一杯酒。   裴英饶有兴趣的靠在她耳边,“是什么?”   “我动不了阴暗的心思,只会阳谋。”玉明熙说着,将那杯烈酒洒到自己身旁的地板上,像是在讽刺被他倒在地上的那杯下了药的酒。   裴英有些看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她有些悲伤,他伸过手去想要拉她的手,玉明熙不着痕迹地躲开他,一手摸到发髻上,从坠着步摇流苏的发髻上取下了一只金簪。   “你还记得这只簪子吗?”她问。   大殿之中歌舞升平,虽然朝臣们不怎么说话,欢悦的曲调声遮掩了沉默,舞姬们摇曳的步伐宛如脚下生莲,在彩色的花灯之下绽放迷离梦幻的美。   裴英看向她,一边慢慢咳了几声,唇角微微泛红,“当然记得,这是当初你离开苍州时我送给你的,但是我没见你戴过几次。”   那是一只雕刻了桃花的金簪,厚薄适中的金片雕成了栩栩如生的桃花模样,连花蕊都清晰可见,四五朵簇在簪子上,格外精美。   玉明熙一手捏着簪子,手指蜷起,细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一片清明,“金身困住花色,它本该开在春天,却被塑在冰冷的金子里,虽然美丽却没有生气。”   语毕,她攥着金簪,狠狠的扎进男人靠近自己的左臂里,动作之大,连下头宾客都发现了异样。   裴英微微皱起眉头,反应迟钝的左臂顿了片刻后才因为疼痛蜷缩起来,扎在上面的簪子掉在了地上,胳膊上的血窟窿涌出鲜血,将他衣袖打湿。   “明儿……你!”裴英捂住疼痛的伤口,震惊的看向玉明熙,还未质问出口,突然间猛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猩红的血迹。   “郡主!”封巍站起身来。   坐在另一侧的佟桦见状,赶忙向裴英身边跑去,“陛下!”   玉明熙急忙起身,跑到一旁,推倒了顶梁柱旁的宫灯,火焰掉落在地板上,点燃了她泼洒在地上的酒液,一团火焰在地上烧起来,吓坏了身后的宫人,慌忙叫着上来要灭火,在他们即将靠近时,火焰点燃了顶梁柱。   抹了松油的柱子被瞬间引燃,吓坏了宫殿中众人,建宫殿时所用的木料上都会涂一层防火涂漆,燃烧的柱子也只是燃起了表层的松油,但紧接着火焰攀升着爬上房梁,挂在上头的轻纱和彩灯尽数被火焰吞没,整个宫殿的房顶瞬间被笼罩在赤红色的火光中。   “救火呀!”   “陛下受伤了!快去传太医!”   “救命啊,着火了!”liJia   宫殿众人手忙脚乱的逃跑呼救,玉明熙提着裙子从主位上跑下来,一路毫无阻拦跑出了宴梅宫,身后是不断坠落的燃烧着的彩灯,整个宫殿都要被火焰吞没。   朝臣们惊慌失措的逃出宫殿,裴英捂着伤口被人扶着走下来,眼前是已经被点燃的桌椅坐垫,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口有一口浊气堵在那里,胸膛里燃烧着火焰,又气又急,却脚步虚浮。   金簪上抹了药,她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伤他,为了逃跑,是连名声和性命都不顾了吗。   佟桦将他扶出,紧接着就见宫人们慌忙冲进去救火救人。   宴梅宫里人多,逃出来的朝臣也不敢乱跑,一个个都挤在梅花园里,等着看皇帝如何处置此事。   从火焰中走出的男人的侧脸锋利而英俊,刀裁般的长眉愤怒的颦蹙在一起,长长的睫毛下赫然是一双戾气冲天的赤红眼瞳,像是倒映着火光,更像是从地狱烈火中走出的阎王。   “去给朕把她抓回来!”裴英勃然大怒,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一掌打在门上,半扇门摇摇欲坠,“关上宫门城门,绝不许让她逃出去!”   羽林卫听命,常柏带人前去追。   裴英的双眼烧得通红,吓坏了众人。扶在他身侧的佟桦轻声提醒,“陛下不要动怒,先救火安顿朝臣要紧。”   冬日水池里的水都冻住了,宫人们只能从相隔很远的水井里打水来救火,干燥的天气吹着冷风,打开的殿门让朝臣们能顺利逃出,也让风顺利的吹进殿中,助长火势越烧越大。   裴英愤然松手,拖着流血的胳膊离开宴梅宫,因为扎进伤口中的药,他步伐有些不稳,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击打伤口,用疼痛维持清醒。   在夜色之中,玉明熙跑过一扇扇门,躲避巡逻的禁军,逃出内宫后远远的就看见议事大殿,然后就是前面的宫门。   宫门处亮着火把,因为宫宴的缘故,宫门此刻还开着,附近有不少禁军看守,她强装镇定,低着头快步走到宫门前,被禁军拦了下来。   “这个姑娘是哪家的?宫宴还没结束,宫中不许随便出入。”禁军看她低着头,凑过去看,觉得有些面熟。   “郡主?”认出人后,禁军脸色顿时不好,“陛下下过死命令,绝不许郡主出宫,还请郡主回去吧,不要让末将为难。”   话音刚落,打开的宫门外无声无息摸进来几个黑衣男子,涂了麻药的弩箭打在禁军身上,几个大男人齐齐应声倒下去。   玉明熙一袭红衣站在宫门口,迎面吹来的寒风撩起她的裙边,寒意彻骨。   黑衣人来到她面前,为首的人摘下面巾,是她府里的杨宏,“属下恭迎郡主。”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玉明熙回头看一眼,隔着相当一段远的距离,常柏带着羽林卫举着火把追过来。她冷冷道:“带我的弓了吗?”   身旁的护卫将背在身上的弓箭递给杨宏,杨宏将其双手呈给玉明熙,她背上箭筒,转过身去拉开弓,在黑夜中凝视着向她奔来的火把,松开手指。   “嗖——”一声箭破长空。   追在最前头的常柏眼看着迎面射来的箭从黑暗中出现,来不及避闪,被射中了腿,利箭从骨头旁擦身而过,刺穿了他整个大腿。常柏吃痛,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大人!”羽林卫们紧张的围了上来,常柏摸了一把腿上的血,痛苦的咬牙,顿了片刻后才说,“快去……快去追……”   射出箭后,玉明熙握着弓在杨宏的指引下骑上快马,一行五人朝着城门飞奔而去。   冷风打在脸上,刺骨一般疼痛。装饰在发髻上步摇在颠簸的马背上一个接一个掉落,玉明熙渐渐觉得一身轻松,在宁静的黑夜里,穿过长街,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前方是广阔的天地。   她逃出来了。   回头看一眼皇宫,隐隐能看到里头窜起的火光,巨大的烟雾直冲天际。   从城门上走下的薛庭扶着睡过去的薛兰儿,正面看到了骑马奔来的几人,借着街上的灯光,他看清了其中红衣女子的脸,看她表情淡漠,眼中却闪着希望的光辉。   薛庭没有过多停留,转身走去了另外的方向,躲开了这麻烦。   守在城门边的金吾卫看到来人,拔出刀剑来喝住他们,“还不到开城门的时辰,还请诸位退回去。”   杨宏掏出令牌,厉声道:“我们是明熙郡主府上的,奉命前去锦州,还请尽快放行!”   明熙郡主……士兵犹豫了一会儿,又不见薛将军在,不敢耽误了郡主的大事,只能开城门。   玉明熙一行人出京城之后,羽林卫才追到城门边,“刚才有没有一行人带着一个红衣姑娘到这儿?”   士兵答:“他们拿着郡主府的令牌,说是着急出去办事,我们便放行了。”   羽林卫大怒,“陛下刚下了令,绝不许放郡主离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开城门,不要脑袋了吗?今夜值守的将军是谁?!”   几个守城门的士兵慌忙跪地,“我们也不知道,郡主她犯了什么事吗,今夜是薛庭将军值守,但是他方才不在这儿,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们实在不知……”   怪就怪羽林卫慢了一步,命令还没传到就让人逃了。   羽林卫们继续追出去,追击的马蹄印转进了一片树林中,消失在了枯萎的草地上,彻底失去了踪迹。   “怎么办?都尉不在,如今又找不到去向,我们还要追下去吗?”   “要不还是先回京去复命吧,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见,走错一条路就找不到人了。”   领头的人犹豫不决,紧接着就听到身后来路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去看,是一队禁军,骑马在最前头的人一身玄衣,面容在火把的映照下渐渐清晰,眼中是愤怒燃烧的火焰,隐隐泛着红光,叫人不寒而栗。   羽林卫们齐齐下马,“参见陛下!”   裴英拉起缰绳,骏马嘶鸣,他从马上下来,一脚踹倒了离他最近的羽林卫,暴怒道:“没用的东西,人呢!朕让你们追她,怎么停在这儿了!”   羽林卫战战兢兢,颤声回答:“郡主他们逃进了树林里,追不到马蹄印了。”   追不到,她逃走了……裴英急促的呼吸着,手臂上的伤还在往下滴血,他却没有心思顾及,翻身上马,将挂在马背上的匕首装到腰间,大喊道:“把所有的羽林卫金吾卫都调出来,人手不够就再去城北军营调,大路小路,码头渡口,无论如何,务必要给朕找到人!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禁军与羽林卫一同应声,“谨遵陛下旨意!”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从大路绕进小路,骑马走了两个多时辰,半夜时分,在路旁客栈中换了马之后,继续向前奔去。   “郡主,你还好吗?”杨宏在她身边关心道,“我们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我没事,尽快走吧。”玉明熙拉着缰绳,呼吸吐出的白雾在脸上结成一层霜,脸颊爬上霜花,冻的发红。   京城是回不去了,广阳府的玉府也不能去,裴英肯定会找到那里去,她突然有些迷茫,要去哪里呢?虽然逃离了裴英,心中却仍然觉得恐惧,若是被他抓回去,自己就真的没有好日子过了。   困在宫中许久,如今骑在马背上也觉得自在,以后做不成官,做个游历四方的商人也不错,总还有些家底能把日子过下去。   暂时忘掉身后的追兵,眼前的未来一片光明。   从天黑骑到天亮,整整一夜的奔波,马匹在京城与景州交界的码头上停下,早有一艘船等在港口。   下马来,可见天边泛起鱼肚白,天地细碎的星光被明亮的日光遮掩,光芒洒在江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漂浮着碎冰的江面上静静的浮着几艘船,离着港口最近的船上搭下来木板,船上是熟悉的身影。   青衣男子走上船尾来,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仿佛天上谪仙来迎她远离凡尘。   “明熙。”他语气淡淡的,却掩盖不了心底的喜悦,向她伸出手,“快上来。”   从他身后冒出来一个衣着桃红的身影,见了玉明熙又哭又笑,踩着木板就从船上来到她身边,“郡主您总算来了,我等的都快急死了,要不是林大人说我不会骑马去了会碍事,我早就到宫里去接你了。”   玉明熙摸摸她的头,疲惫的扯出一丝笑意,担忧道:“你不是要和青竹成亲吗,怎么来这儿了?”   小燕扶着她上船,害羞道:“我跟他商量了,最后我们两个都决定要追随郡主,至于什么时候成亲,等群主安定下来也不急。”   走上船来,脚下踩着有些虚浮,玉明熙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们愿意跟着我,我必定不会让你们漂泊无依。”   小燕笑道:“不管是漂泊无依还是找个地方定居,只要能跟在郡主身边,我在哪里都觉得开心。”   身后几人陆续上船,最后一人撤掉了木板。杨宏走去前头准备开船。小燕看玉明熙起马骑了一整夜,也去船舱里准备热水。   林枫眠走到玉明熙身边,看她腰身上洇出一片汗迹,不忍地抚摸着她汗湿的脊背,指腹含情,如同抚摸着一本珍贵的书籍,“天气冷,出汗小心受凉,你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玉明熙疲惫的低下头,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会等我……”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为什么要辞官,你离了京城,那伯父伯母怎么办?”   林枫眠安抚她说:“不用担心,我现在是巡南御使,出来是为了公事,陛下他不会动我的家人。”   “你要去南方?”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对,近来朝廷要准备与南疆的和谈事宜,我提前去边界上探查情况,知己知彼,到时谈判也容易些。”林枫眠反问她,“那你呢,有没有想过出来之后要去什么地方?”   玉明熙思索一会儿,虽然犹豫不决,在脑中冒出了第一念头果然还是回家,“我好久没回广阳府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在五年前。如今身上没了官职,身后还有追兵,算是半个逃犯,但不回去看一眼,总觉得遗憾。”   闻言,林枫眠微笑起来,“那就回去吧,陛下在京城还有国事要忙,不可能追你到天涯海角,既然自由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玉明熙开心的点点头。   冬日的寒风从江面上吹过,大船在破碎的冰中渐渐远离港口,水流带着浮冰撞在码头上,发出清脆的破冰声。   清晰的声响之外,隐约能听到匆匆马蹄声,玉明熙看向岸边,冬日清晨的码头上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船夫来查看自己的船,随着马蹄声渐渐逼近,她看到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正在向这个方向赶来。   玉明熙心中暗道不好,忙催促林枫眠躲进船舱中。   林枫眠也看到了那群人,认清是城北军的衣着,紧张道:“陛下竟然连城北军都调动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玉明熙推着他往后走,“你快去船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如果被他们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伯父伯母就危险了。”   林枫眠紧张道:“可是你……”   “别担心我了,他们要是有胆量杀了我,我也没机会逃到这里。”玉明熙拿起了被放在船板上的弓,船下的水声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守在船上的护卫们听到马蹄声,知道是追兵赶来,忙从船上各处集中到船尾,十几号人在玉明熙挡成两排。   杨宏记得看着码头上,“追兵来了,郡主请去船舱躲避。”   看着骑马奔来的男人,玉明熙精神渐渐绷紧,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她张来,在她身边编织成坚固的金丝笼。   她与岸上的男人遥遥对视,心中不安,问:“船还要多久才能离开?”   杨宏答:“今日风向顺,码头上船不多,用不了多久就能驶出码头。”   话音刚落,身着玄衣的男人在码头上拉紧了缰绳,轻盈的身姿踩在马背上飞身一点,跨过水面,落在了船尾,他站稳身子,粗重的喘息与激荡的水流共同起伏。   玄衣上绣着的金色龙纹彰显着男人尊贵的身份,护卫们有些不敢动手。   经过短暂的冷静后,杨宏大着胆子呵斥道:“我家郡主要走了,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闻言,裴英疯了一般向玉明熙怒吼道:“明儿,你是我的皇后!现在随我回去我还能原谅你,要是你再执迷不悟下去,这一船的人都别想活!”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玉明熙吓得发抖,她明明控制了药量,为什么裴英疯的更厉害了。   身上系着一整船人的性命,玉明熙很快就冷静下来,冷言道:“臣已经没有官职在身,如今是自由之身,就算是天子也不能无缘无故抓我回去,所谓的皇后不过是你一厢情愿,我绝不会再回那个牢笼。”   “玉明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逃的掉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裴英狠狠的攥紧了拳头,干涸的血液染红了他的左手,整个人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暴戾恐怖。   玉明熙大声道:“恭请皇上下船!”   语毕,十几个护卫冲上去围攻裴英,岸边上的城北军见状,下马来摆阵拉起弓,对着护卫们射去。   有几人中箭倒下,杨宏被裴英一手掐住脖子,只见眼前寒光,腹部一阵闷痛,低头看去,裴英手上攥着一把匕首,血淋淋的捅进了他肚子里,血流一地。   “杨宏!”玉明熙惊叫一声,从身后的箭筒中摸出羽箭,冲着裴英拉开弓。   手上沾满了鲜血,裴英将半死不活的杨宏扔到一边,着魔一般转向玉明熙,朝着她走过去,瞪大的眼睛遍布血丝,左眼猩红,右眼的浅棕色中也夹杂了渗人的红色。   “你又骗我,为了逃跑在我面前卖乖,我以为你有点喜欢我了,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明目张胆的从我眼皮底下逃跑!”他的声音沙哑,表情狰狞,两手都是鲜血,简直就是一个前来索命的恶鬼。   “我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什么要走!”   手起刀落,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倒在血泊中。九五至尊踏着一路血脚印向她走去,血腥味在冷风中蔓延。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玉明熙站在船尾,看着渐渐逼近裴英,恨得心痛。   她的心脏好像被撕裂一样,原本已经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可裴英却阴魂不散,步步紧逼。她曾经多么期盼着与他相见,如今却只想与他永不再见。   一个天生的恶种,没有爹娘好生教养,在蛊虫堆里活下来,被奴隶贩子鞭打着长大的孩子。她竟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教化好他,却是将自己送入狼口,哪怕能逃脱,也要生生被撕下一块肉去。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才能断绝她的痛苦。   玉明熙紧咬牙齿,松开手指,羽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冲力阻停了他的脚步。裴英倒退一步,震惊的看向她。   狰狞的表情瞬间凝滞,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中鼓起蛊虫的轮廓,那双妖冶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眼中含泪,眼睫朦胧如雾。   男人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一步一步向她走来,仿佛是怕她被自己伤害,松了手上的匕首。   他身上的怒意随着肩膀上流出的血液一起涌出,整个人好像冷了下来,呆呆的看向玉明熙,委屈道:“为什么要走?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   玉明熙步步后退,紧张之下,再一次摸出羽箭,对着他张开了弓,强装镇静道:“你不要再过来了,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后来是你对不起我,你放我走,我们就两清了。”   眼泪从眼眶中滚出,裴英好像麻木了一样,血液从肩膀上流到脚下,玄衣上的金龙也被鲜血染红,他脚边积了一滩血液。   眼中倒映着他求而不得的挚爱,裴英哭着说:“姐姐,你杀了我吧。”   得不到她的爱,他的心就像被碾碎一样。他的头脑在清醒和疯狂之间游走,身体遍布伤痕,内里被蛊虫侵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我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值得我留恋,如果不是你,我活不到现在,姐姐,你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现在又要把我推回去……”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裴英渐渐觉得身体乏力,因为流血过多,身体失温,他缓缓跪在地上。   听到他声声哭诉,玉明熙眼角留下一滴清泪,她放下了弓。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一直都知道。”她走到裴英身边,将人扶起,“我待在你身边服侍你,是赎我的罪孽。”   重伤的身体变得格外沉重,裴英视线模糊,想要抓住扶着他身体的手,却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哭着问:“你就没有一点喜欢我?一点都没有吗?”   玉明熙带着他走到船尾,沉默良久,轻吐一口气,寒风吹在脸上,连泪痕都刺骨一般疼痛。   “有。”她淡淡道,“你为我准备的那个洞房花烛夜,你抱着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天上在下雪,我有一瞬间想过,是不是能做你的新娘……就只有那一瞬间。”   可惜人生太长,一瞬间的错觉决定不了任何事。   站在船尾,下面是汹涌的江水,摇晃的船身离着岸边越来越远,岸上的城北军已经叫了船,正往这边驶来。   玉明熙迎着风闭上了眼睛,“裴英,别再见了,今日之后,无论生死,我们都不要再打扰对方了。”   她松开了手。   身子一轻,裴英模糊的视线急剧下坠,看着逐渐远去的女子,他的身体好像死去一样,掉进了浮着冰渣的江水中。   作者有话说:   郡主跑路,小裴要开始漫漫追妻路啦   基友黑糖茉莉奶茶的《贵妃金安》正文完结啦,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去瞅瞅哦~   ◎最新评论:   【哼!!看,看在你更新的这么辛苦的份上,多给你浇些营养液!要,要加油哦!!!】   【爪爪】   【期待更新】   【来了】   -完-   第41章 、41   ◎一别两宽,莫再相见◎   大船渐渐驶离港口,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船尾,注视着被抛在船后江中的男子沉没在水中。   寒冷的风吹散了她身上的血腥气,但从他身上洇染过来的鲜血浸透了她半边肩膀,将一身火红的衣裙染的鲜亮。   被射中一箭又掉进江水中,哪怕能被及时救上来,他那残破的身体也必不能快速好全,京城里还有很多事等他处理,想来是没有精力再来纠缠她了。   裴英,再也不要见了。   玉明熙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一下已经冻僵的脸,沾了一手的眼泪,她不争气的抹掉脸上的泪痕,回身看见小燕带着几个丫鬟从船舱里跑出来,一个个面色焦急,拿着药箱救治受伤的护卫们。   受伤的护卫们有的已经陷入昏迷,有的因为疼痛爬不起身来,船板上沾满了血液,连她脚下也都是血。   松了手上的弓,玉明熙紧绷的心渐渐放缓,吐息之间才发觉身子冷得像冰一样,她站在原地,很久才挪动步子。   她走过去问小燕,“船上的药还够用吗?”   小燕扶着中箭的青竹坐在船板上,小心翼翼的往他伤口上撒金疮药,听到玉明熙来问,忙抬起头来忍住哭腔说:“郡主放心,船上什么都不缺,当时就想过不可能会走的那么容易,药品食物都备得齐全,以防不时之需。”   虽然甩掉了追兵,但他们自己伤的更重,裴英疯起来下手没轻没重,杨宏失血昏迷,被人抬到了船舱里。   玉明熙自责难忍,蹲下身去,看到一旁被裴英扔下的匕首,拿过来,握住青竹身上的箭头,用匕首砍下,这才将箭身取下。   她愧疚地对小燕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们本应该好好的成亲过日子。”   小燕赶忙抹掉泪水,说:“郡主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您,我和青竹也不会相遇,我们都是做下人的,命运都系在您的身上,若是只为了自己快活,让您一辈子困在宫里,那才是罪孽。”   玉明熙低头不语,攥着匕首起身,匕首上满是血液,已经分不清是谁的。   “小燕,你带青竹去治伤吧。”说罢,玉明熙转身走向船头,她就像是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脑袋里回想着方才裴英被她射伤时一副震惊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她本可以对准他的脖子,脑袋,或者是心脏,她有机会杀了他,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狠心。   那是裴英啊,她曾经那么信任那么喜欢的孩子,被偏执的恶念蒙蔽了双眼,又被蛊虫掏空了身子,人在眼前,她却再也看不到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还有什么比被最信任的亲人背叛最难以让人接受的事。   自从杀了赵洵后,玉明熙彻底把前世的恩怨放下了。她射出了那一箭,把裴英推到江中,希望这苍茫的江水能把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冲洗干净,还她一个清静安宁的下半生。   什么功名利禄,君臣姐弟,她全都不要了。   就这样随着江水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在爹娘长眠的故土之上,安稳的度过余生。   想清楚了一切,她的心却依旧拧在一起,仿佛被一根丝线从中勒紧,心脏紧绷着,连呼吸都不太畅快。   裴英……   脑海里的声音不住的念叨这个名字,想起与他的初遇,想起他曾经在她身边长大的那些年,还有那声清朗的“姐姐”。   她终究是失去了他。   从身后靠近的人不忍心打扰她,伸到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下,一身青衣在寒风中慢慢走在她身后,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看着她望着江面发呆。   林枫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着女子娇小而孤独的背影,他甚至没有勇气上去抱住她,给她安慰。   身着红衣的青梅沉默了许久,身子在冷风中摇摇欲坠,林枫眠眼疾手快上去接住了她,低头一看,人竟然晕过去了。   ——   静静激荡的江水寒冷彻骨,耳边是浮冰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声,被他带在手上的银镯中部镂空,灌进了冷水后彻底失了声音。   裴英沉重的身子不断的下坠,视线中最后的光线也被江水吞没。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尽办法拿到手里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哪怕为她费尽心血,错了开头,就不会有好结局。   那个死去的老头在他耳边说过类似的话。   下着大雪的夜里,外头跪着哭泣的皇亲与后妃,寂静的帝华殿里就只有裴英守在病重的老皇帝床上。   突然病重的老皇帝苍老了很多,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一双浑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陪在身边的儿子,呢喃低语,仿佛是在同幼年走失的皇子忏悔一般。   “朕对不起你娘亲,当年她有了心上人,朕却痴恋她的美色温柔,强行将人带进宫里,以为她生了孩子就能定下心来,跟在我身边。”   临死之前才想起这些旧事,又或是埋在心里半辈子,不想把这点愧疚也一起带进棺材里。   坐在床边的裴英面无表情,看着床上的“父皇”,就好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老皇帝含含糊糊的说着:“没想到,她为了离开朕,宁愿带着你跳下山崖。朕以为你们死了,朕良心难安……”他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儿子的手,在床边摸索半天,被裴英嫌弃的躲过去。   他又问:“如今朕时间已经不多了,就只想问问你,你娘亲她原谅我了吗?”   外面的阵阵哭声,耳背的老皇帝听不到,裴英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大雪纷飞,雪白的花落下来,遮掩了所有不堪入目的丑恶。   裴英冷冷的看着床上的老人,语气波澜不惊:“娘亲已经把你忘了,她跟她深爱的男人死在了一块,我想她死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男人,应该没有想过你。”   “是吗?”老皇帝的声音越发疲惫,倒吸了一口气后舒出长长一一口气,“这样也好,反正她也从来没有爱过朕,这样也好……”   裴英低笑一声,“这样的确很好,我娘亲与我爹爹生不能同床,死也能同穴,都是拜你所赐。”   他声音不大,但两人坐的距离太近,老皇帝听到了他的话,顿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裴英稍稍放大声音,又道:“我说,我只有一个爹,我娘从小就教导我,我姓裴。”   老皇帝目憎欲裂,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手锤床,怒道:“你!你是我的儿子,怎能跟那乡野村夫姓。”   少年眼中没有一丝波澜,看着这个自己认回来名义上的父亲,他苍老的面容,暴怒时无可奈何的模样,裴英心里隐隐有一丝痛快,“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娘跟我爹早就应该成亲过日子了,我也不会孤苦伶仃,受人虐待。”   在这一刻,少年剥下了他乖巧懂事的面具,露出里头被伤的血淋淋的心,狠狠的报复回去,“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病重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老皇帝想起了自己之前喝过的汤药,顿时明白了幕后黑手就是眼前的少年。   “你……咳!咳咳咳!”老人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竟然为了皇位,谋害……咳咳!”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裴英嘴角渐渐勾起诡异的笑容。   老皇帝忍着身体的不适骂道:“你竟然为了皇位干出这种事,早知你是如此虚伪凶恶之徒,朕就不应该让你继承……”   但是一切都晚了,遗诏早就已经写下。所有的皇亲后妃都被拦在外头跪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身上,寒冷麻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他们只知道哭,没有一人敢擅入。   裴英用一碗汤药为自己的娘亲报了仇,看着老皇帝暴毙,他心中却依旧空落落的。虽然仇人死了,但他的爹娘也回不来了,他身上经历的苦痛也不可能因为仇人的死而消散。   不过没关系,他得了皇位,他会成为大靖国至高无上的帝王,然后……   他会得到玉明熙。   这皇位本不属于他,但他还是拿到手里了。就算玉明熙是他名义上的义姐,他也照样有手段能娶了她。   水中的寒冷让他的身体渐渐僵硬,肩膀上的伤口涌出鲜血,染红了一片江水。脑海中回忆着玉明熙最后一次扶他时,他臂弯中触碰到的娇小纤瘦的身子,他想要再抱紧她,却被她慢慢远离。   “裴英,别再见了。”   “今日之后,无论生死,我们都不要再打扰对方了。”   她的表情那样冷漠,仿佛噩梦一般在他眼前挥散不去。裴英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质问她,为什么那样心硬?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不!”   裴英猛地睁开眼睛,刺骨的寒冷和伤口的疼痛像海浪一样打在他身上,他“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缓缓从床上坐起。   身边是前来护驾的佟桦和一同跟来的太医,裴英冷冷的看着他们,视线转向外头热闹的街市,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客栈的二楼,相隔不远的地方还能看到潺潺流动了景江。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一身湿衣服也换掉,裴英下意识的摸到腰间,只剩下一柄刀鞘,匕首丢了。   “陛下,您还好吗?”佟桦与裴英差不多年纪,先前一直在他手底下做副将,后来得了他的提拔成了玉门军营的将军。裴英做了皇帝以后,特意拨派他去西南剿匪,如今战胜归来也得了大将军的封号。   裴英摇摇头,头脑还有些发晕,“朕睡了多久。”   佟桦回话说:“您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城北军将您从江里捞起来的时候,你身上伤的厉害,他们不敢带您车马劳顿,只能就近在这儿休养。”   那日一双血红的双眸吓坏了众人,连佟桦也不由得担心,“陛下,属臣多言,您身体有亏,太医诊治了,说您体内有……蛊虫。日后切勿动怒,把身体调养好了才能开刀取出。”   闻言,裴英只觉得好笑,转过头看一旁跪在地上的太医,“你觉得朕还有得治?”   太医把头磕到地上,紧张道:“陛下是天子龙体,只要好生调养,总还有转机。”   裴英追问:“有几成把握?”   太医犹豫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大靖国内并无蛊虫入身的病例,臣等也只是在医书记载中略微习得一二,并不熟悉其中诊治医理,若是能请到南疆巫医,必然能增加成算。”   客栈楼下的路直通码头,正值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一声吆喝闯进楼上人的耳朵中,“糖葫芦——”   裴英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窗外,看不到那包裹着糖衣的红色果实,只听到这一声吆喝便心痒难耐,吩咐说:“去给朕买个糖葫芦回来。”   身在皇宫的皇帝什么珍羞美味没吃过,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吃饭不喝水,竟然开口要冰糖葫芦。佟桦摸不着头脑,谨慎地问:“陛下若要用膳,下头厨子都已经备好了。”   佟桦为人温和,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与裴英待在一起并不过分拘谨,是君臣也是战场上一同拼杀过的战友。   坐在床榻上的皇帝面色苍白,眉眼间是阴鸷的锐利,“用膳不急,去买吧。”   佟桦不解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两人,裴英又问:“若是蛊虫取不出,朕还能活几年?”他低着头,微垂的眼睫漆黑浓密,如寂静深沉的夜色一般,看向太医的眼神莫名阴郁。   寄生在身体里的蛊与他共生了多年,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也时常让他饱受折磨。若能有办法将它取出必然是好的,但开刀取蛊这种事又不是吃药喝汤,不能百分之百成功。   一国之君身体有亏,反而要倚仗苗疆的巫医前来整治。这消息若是传到南疆去,只怕对两国的议和没有好处。   南疆国小民弱,向来是对大靖没有威胁,若是被他们抓到大靖皇帝的弱点,难保他们会以巫医交换什么利益,万一再让巫医动些手脚,他依旧是处在危险之中。   太医恭敬应答:“若是放着不管,陛下……恐活不过三十岁。”   说完只剩下冗长的沉默。   透过二楼窗子的缝隙能看到外头江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冬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的灌进来,屋里烧着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细微的声响在沉默的范围中无限放大。   过了许久,裴英垂下的头稍稍抬起,阴郁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早知道这么短命,朕还做什么皇帝,不如死在战场上的好。”   若是当初没有回京,没有做劳什子的皇帝,哪怕是战死沙场,玉明熙也能记着点他的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避他如蛇蝎。   太医卑微的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裴英厉声吩咐:“今日此事不要再对别人讲起,若是泄露出去,朕要你的命。”   “是,臣不敢。”   过了一会儿,佟桦拿着一支糖葫芦回来了,敲过房门走进来,将糖葫芦呈到裴英面前。   裴英捏了竹枝,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裹着红色的山楂,满怀期待的咬下去,入口是酸甜的滋味,是他小时候想吃一直没能吃到的味道。原来也没那么好吃。   吃了一颗后,把剩下的随手一放,裴英皱着眉头问,“追到她了吗?”   佟桦脸色有些不好,立马跪在地上,“郡主的船已经使出了景江,我们临时准备的船不比大船帆大风足,追了一天后,跟丢了。”   裴英眼睛一闭,攥紧了拳头。   “陛下切勿动怒。”佟桦跪在地上抬头看他,规劝道,“恕臣多言,以下乃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的帝王,不该为男女私情左右,郡主再怎么说也是先帝义女,誉王妃母子、林太师一家,乃至微臣麾下的薛兰儿都颇为敬重郡主,陛下若是执迷不悟,只怕是要惹群臣众怒。”   “你也觉得朕做的不对?”裴英道,眼神冷漠空洞。   佟桦紧咬牙关,冒死进谏,“陛下,您是帝王,首先要考虑的应当是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大靖国的前程,若非如此,只会导致国家混乱,时局动荡。”   宫宴当晚,皇帝当着众臣的面宣布要娶郡主为后,当时就已经有几个老臣受不了这荒唐之事愤而离席。哪怕后来没有几人出口反对,但心中却也已经生出不满。长此以往,君臣离心,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这些事,裴英自然也知道,只是他不在意而已。   面对佟桦的劝谏,裴英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冷冷问他,“你可知朕当初为何要从军?”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进入军营,在新兵营里熬了半年便展露头脚,在战场上碰到辽兵丝毫没有惧怕,一柄长剑砍下多少头颅,稚嫩的脸上沾满血腥的红,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男子从军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却没有一人像他那样拼命。   大多数士兵家中仍有亲眷,身在战场,心系家中,不敢用尽全力。也有人是父子兄弟上阵,互相交付后背,为了保全自己身边人才拼尽全力去搏杀。   可裴英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年纪轻轻就心如槁木。   人生总要寻找一些意义,有人追求功名利禄,有人妄图读尽天下书,也有人只求家人安康,而裴英的追求简单又几乎无法实现。   他从小没有爹娘疼爱,看尽了世态炎凉,没有一天不再吃苦。只有玉明熙,她说只要有她在,就不会让他受欺负。   裴英信了,为了她,他可以生也可以死。   佟桦只看到裴将军表面的英勇无畏,却不知他躯壳之下是怎样一颗空洞的心。佟桦渐渐明白,皇帝远不像他表面看上去这么英明神武。   “臣不敢多言。”   裴英眉毛一挑,从床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谁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好话,朕问你,若要你舍弃父母性命换一生荣华富贵,你愿意吗?”   佟桦恐惧道:“臣怎□□华富贵罔顾爹娘性命。”   裴英移步走到他面前,挺拔的身子在他身上落下阴影,说话声阴冷凶狠,“那你又为何会觉得,我能为了百姓为了大靖,舍弃玉明熙。”   佟桦沉默了。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怎会觉得疼,他以为的儿女私情,对裴英来说却是求而不得的一生挚爱。而在裴英眼中,父母亲情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人们常常以己度人,又有几人能舍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裴英从来不期望有谁能理解他,信手拿起挂在一旁的外衣披上,忍着肩膀上的疼痛,道:“下发通缉令,务必要找到她的行踪。”   “是。”佟桦道。   “等等……不行……”裴英犹豫了一会儿,补充说,“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只发密令到各州府,让他们私下找人。”   那么一大船的人不管进了哪儿都会让人注意,广发通缉令抓人反而会打草惊蛇。不如下发密令,暗中行事。   皇帝推开门,外头客栈下等候着数名城北军。没有过多停留,一行人向北启程回京。   从城镇旁经过的景江一路向冬流进运河,帆船一路沿运河南下。   摆脱追兵后,大船在运河上行驶了两天,停在了苏州。船上下来几个丫鬟去采办药品,小燕特意去请了个郎中上船看病。   玉明熙昏迷了整整三天,躺在床上毫无生气。昏倒的时候手心里还紧抓着没了刀鞘的匕首,身上沾满了鲜血,唇上却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是即将枯萎的花一样萎糜不振。   仿佛做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在一个没有云的大晴天,仰头看着天顶灿烂的阳光,玉明熙身着朝服踏进议事大殿,在新帝的登基大殿之上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护国公主。   她成为了新帝的左膀右臂,为他排除万难,尽力辅佐新帝成为一代明君。   到了二十二岁那年,玉明熙隐约想起自己曾在这个年岁死过一次,细枝末节的事她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如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了了。   登基一年后,皇帝也快到十九岁了,陆续有朝臣督促皇帝立后纳妃,充实后宫。   列入选秀名册的女子太多,皇帝拿捏不准分寸,请玉明熙入宫与他商议。   身着龙袍的皇帝威严又端庄,在她面前却毫不隐藏自己稚嫩的神色,担忧道:“朕不知道该选谁,是与老臣联姻还是选一个清流门地的女子,还请姐姐为朕参详一番。”   坐在御书房里,玉明熙既是臣子又是义姐的身份为皇帝分析利弊,“皇后是要与你相伴一生的人,若是你有喜欢的,不管是旧臣家女还是清流门第,臣都支持陛下的决断。”   皇帝一脸温柔地看向她,眼神中透着柔柔深情,“姐姐待朕真好。”   玉明熙轻笑,只觉得神清气爽,外头照进来的阳光暖暖的,把视线中的所有都照的金灿灿的,格外美丽梦幻。   “姐姐……”皇帝欲言又止,从书案后站起身来,问她,“为何姐姐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   男人走到她面前,迎着阳光,好像在容貌之上镀了一层金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那眼角的泪痣和手腕上的银镯都在提醒玉明熙,这是她教养长大的少年。   身为臣子的她不敢在站着的皇帝面前坐着,想要站起身来,肩膀却被他一手按住。玉明熙抬眼看他,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才道:“微臣不信情爱,只信自己。”   皇帝追问,“那姐姐信朕吗?”   玉明熙微笑道:“微臣自然相信陛下,愿一生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男人的眼角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柔情,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变得格外温柔,勾着手指轻贴在她脸侧,那低沉又充满自信的嗓音随着俯下的身子响在她耳边。   “那姐姐,可愿做朕的皇后?”   一言击碎了梦境。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在看清男子面容的一瞬间,却发觉自己身处黑暗的密室,她坐在床上,衣冠不整,身躯被金链束缚,从光明被拖入黑暗之中。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依旧笑意盈盈,他按揉她的唇瓣,温柔缱绻的吻了上来。   不……不要!   玉明熙从梦中醒来,惊得一身冷汗。   睁眼看着陌生的船舱,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已经逃出来了,她感到头晕目眩,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却发觉身体热一阵冷一阵,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隐约能听到外头水波击打船身的声音,玉明熙感觉喉咙发干,咳了两声,虚弱道:“来人,我想喝水……”   船舱里细小的声音被外头人注意道,林枫眠正巧端着药进来,看见她醒了,忙把药放在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水端到床边,将人扶起。   一杯水下肚,身子总算舒坦了些。   林枫眠扶着她坐在床榻上,玉明熙虚弱的身体柔弱无骨的靠在他身上,疑惑道:“我们到哪儿了?”   林枫眠关切道:“我们在苏州停了一天,眼下正朝着南方杭州去。你已经昏睡四天了,昨天请了大夫给你诊脉拿药,说是感染风寒,你好生休息吧。”   依偎在男人怀里,玉明熙稍稍安心了些,又问:“大概几天能到广阳府?”   清俊的君子哪怕美人再怀也能坐怀不乱,怜爱地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掉额头的冷汗,“再快也要十几天,你就不用担心了,船上有我料理。”   玉明熙迷迷糊糊地点头。   船行十几日,年节之前,大船在广阳府下最大的码头上停泊,一行人下船来换乘马车。   从船舱中走出,温暖的海风从海面上徐徐吹来,玉明熙抬头看天空中灿烂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照在远处的海面上,映出一片透亮的海蓝色。   广阳府处在大靖国的最南端,北接沣江,东南临大海,西南接壤南疆国,时常能看到苗疆人在国界线上来回走动。   在船上吃了十几天的药,玉明熙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来到四季如春的广阳府,她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与林枫眠并肩而立,二人一同走下船来。   玉明熙开心道:“从前我便想着带你来我家看一看,这里四季如春,就算是冬天也很暖和。”   林枫眠点头微笑,看她精神气好了很多,自己的心也算放了下来,“看你恢复的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再过两天就是年节了,现在乘马车往广阳城赶,应该还来得及。”玉明熙拉着他一同去坐马车,小燕跟在二人身后也坐进马车里。   随行的护卫养了十几天的伤,基本上能走能跳,只有几个伤的重的还不能下地,坐在另外的马车里一同前去。   赶了一天路,将近黄昏之时,在城门落下之前,进了广阳城。   时隔五年重新回到家乡,这次回来心境与上一次完全不同,更多了些回到避风港的安全感。玉明熙撩开窗帘看着外头熟悉而陌生的人和事物,心中融化一片温情。   “我打算在这里久住。”玉明熙道,落下窗帘后同二人说,“经历了这么多事,发觉还是有家人在身边最好。”   有没有虚名都不要紧,总归她人还活着,家中积攒多年的钱财也带在身边,足够下半辈子养活自己和身边人。   闻言,小燕有些害怕,“可是陛下也知道您的家人在这儿,万一带兵追来……”   玉明熙原本闪着光亮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你说的对,他迟早会找过来。我知道他的手段,哪怕我不在这里,他也来广阳府抓我的家人要挟我。”   除非是裴英能够大彻大悟,放下执念。   不然,无论她在不在这,裴英都会来这里对付玉家人。   要么就是他永远都不来,他们两人分开各自过自己的日子,要么就是他一路追来,两人终将再见。   “他再来纠缠着我不放,我就一箭要了他的命,然后再自刎谢罪,断了这段孽缘。”曾经眼中满是温柔善良的女子,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展露杀意。   小燕看着这样的玉明熙,眼神中多了一丝敬畏,可也不敢说什么。   坐在外侧的林枫眠见状,插嘴问一句,“明熙,你还没告诉过我家中有什么人口,不如现在告知一声,我好提前准备见面礼。”   玉明熙抬起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一改方才的阴沉。   “我爹爹是兄弟妹三个,爹爹去世之后,叔叔做了家主,姑姑嫁了广阳府的府尹。我还有一个小舅舅,不过他在通南府,是那里的守将,我也有好久没见过他了。”   林枫眠是家中独苗,家中一脉单传,没有叔伯,亲戚也少,听了她的介绍,有些羡慕,“没想到你家中人口挺多。”   玉明熙自豪的说,“我还有一个堂兄,是广阳府里的守将,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他。”   林枫眠羞愧道:“我连骑马都不会,下来与你堂兄说不上几句话。”   玉明熙咯咯咯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堂兄人可好说话了,他很敬佩读书人。”   一路说笑着来到玉府门前,玉明熙开开心心地走下马车来,小燕前去叩门。   看门小厮见是玉明熙回来了,脸上一阵惊喜,“郡主,您都好久没回来了,快请进。”说着,就催促府里的家丁前去禀告老爷。   在前院忙活的管家最先过来,瞧见玉明熙后,脸上带笑,“郡主回来啦,老奴给郡主请安。”   “刘伯,我的马匹车辆还有护卫都在外面,你帮他们安置一下吧,他们有几个身上伤还没好全,你叫人去外头请几个大夫过来看看。”   “是,老奴这就去办。”刘管家请安之后,走去她身后安排事宜。   玉明熙身后跟了四个丫鬟,身边是女使和一个青衣男子,走在府里颇为惹眼。   有几个玉府下人在廊下悄悄议论,“你们瞧见了吗,郡主带了个男人回来,莫不是在京城成亲了,这次回来是带人见老爷和夫人的?”   “不应该吧,成亲这么大的事儿,再远也应该邀请老爷和夫人进京去参加才对,我看不像。”   “我也觉得郡主跟那个男人不像是一对,应该只是朋友。”   “可是等过年之后,郡主都二十一岁了,这个年龄还不成亲,外头人都要笑她是老姑娘了。”   几人叽叽喳喳的说着,没注意身后走来一身劲装的男人,他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不由得眉头一皱,怒道:“明熙贵为郡主,她是不是婚配,想不想出嫁,用不着你们操心。”   几个下人忙低下头去求饶,“少爷息怒,奴才们不敢了。”   玉显呵斥过几人后,朝前头正厅走去。   走到正厅上,正看见自家母亲拉着玉明熙的手嘘寒问暖,一旁就坐着那个陌生的青衣男子,那男子见了他,起身作揖行礼,翩翩君子做派,惹人心生好感。   玉明熙见了自家堂兄,脸上笑意更甚,“哥哥!”跑去来扑进玉显怀里。   原本许久不见,玉显也想好好宠玉明熙一番,此刻厅上有外人在场,他只轻拍她肩膀,“这般失礼,不怕被人看见?”   宽大的手掌拍在肩膀上,牵动一片旧伤生痛,玉明熙轻轻咬牙,不露痕迹的撇嘴道:“哥哥一个武将,合该不拘小节才是,怎么学起了京城门户的酸腐规矩。”   玉显被她说动,无奈的将人抱起,哄孩子似的上下动了两趟,强壮的身躯抱她就像拎小鸡崽一样容易。   玩闹够了之后,玉明熙为堂兄介绍了林枫眠,紧接着说:“我打算在广阳府常住,不知道叔叔婶婶和哥哥愿不愿意留我?”   卢氏笑的花开一般,“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你去京城住了这十多年,我们都见不到你,如今你愿意在这儿安定下来,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坐在主位上的玉天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你在京城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来定居?”   此言一出,玉明熙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起来,卢氏和玉显也好奇的看向她。   坐在一旁的林枫眠出言解围,“明熙做了几年官,累着了,前不久还因为受寒染了病,回到这里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最适合放松身体,静一静心。”   几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玉明熙有些不好意思,顺着他的话说,“我做了几年的户部尚书,每天每夜忙到头脚到悬,时间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便辞了官职回来。”   一个女子单独在外总是不容易的,卢氏心疼道:“回来就好,不管怎样,最终还是要自己高兴才是真的好。”   玉府大院里热闹的张罗起来,准备在新年夜亮起的彩灯今天就挂了上去,府里准备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共享团圆家宴。   席上玉明熙喝的没几杯便醉了,散席后,林枫眠扶着她出来,犹豫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把人抱起来。   刚要伸出手去,后头便冒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壮的如同山石一般,因为常年在军中练兵,皮肤是像熟透的小麦一样的颜色,与读书写字的林枫眠相比,就像是粗壮的松树干与挺拔细长的竹子。   玉显不由分说把人从林枫眠手下抢过来,两手一拎,背在背上。   他不怀好意的看着林枫眠,警惕道:“明熙说你是她的青梅竹马,你这趟陪她过来,真的只是顺路?”   林枫眠轻声道:“我的确有公务在身,过年之后要到通南府去。”   玉显收回目光,背着睡着的玉明熙走在月下,目光隐隐透着不安,“我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可是,我这个当哥哥的看也能看出来,明熙她有事瞒着我们……”   作者有话说:   郡主对小裴的心情就是,养了只小狼崽子可爱听话还让顺毛,长大之后大黑狼野性暴露,反手咬了她一口,她生气伤心还恨他背叛,但是忍不住怀念他还是小可爱的时候。   (养过宠物的应该会理解)(人家被自己养的猫抓伤过,呜呜呜)   感谢在2022-03-06 23:15:17~2022-03-07 23: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染红尘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好看】   【今天不更了吗】   【男主为了生存养就了一身的狼性,而这狼性似乎就成了他的罪,人们爱他像狗一样温驯的样子,当他展露出狼性时又避之唯恐不及,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爱他,但他却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就无可自拔。他为爱癫狂的样子就像身处悬崖边,没有人愿意拉他一把,没有那么一个人爱他就算被吃掉也不悔,而女主却想着把他推下悬崖。虽然女主认为先背叛的人是男主,但她抱着利用的目的与男主培养姐弟之情,让对方入戏而自己却不抱一颗真心,只关心他死没死能不能成为她的工具,那些曾经片刻的心动和怜惜在触碰到自己的利益时均能化为云烟时,注定了女主对男主的背叛,既无情爱何必纵许在他当弟弟时的逾越之举,给人希望后又让人在绝望中一遍遍生受爱不得的痛苦。看到最后我觉得一杯忘情水让男主解脱,女主从此在宫外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宠物可不兴养啊,自己都被搭进去了】   -完-   第42章 、42   ◎她是他的救赎,是唯一的光◎   除夕当日,城里四处挂起红灯笼,街上小商小贩也不出摊了,商铺关了门贴上喜庆的春联,街巷里跑着身着花衣裳的小孩子,手上拿着新年收到的拨浪鼓,欢快的奔跑。   大靖国最热闹的日子,连皇帝也不会在年假忙朝政,最要尽忠职守的将军也会在除夕夜前赶回家里,好好过一个年。   广阳城里的大户,玉府大门外早早的挂起了灯笼,坠着长长的流苏,暖风一吹,灯笼摇摇晃晃,甚是漂亮。   门口的石狮子重新刷洗打磨了一番,经历了一整年的风吹雨打,要清理干净过新年。   府里上下忙碌着,贴春联,赏下人,厨房里忙碌的准备着今夜的团圆宴,丫鬟们打扫房间,连墙角的灰尘蜘蛛网也一并扫下,除旧迎新。   前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上头铺着新裁的红纸,青衣男子执一墨笔,信手一挥写下一手好字,三两下写出一个福字来。   从小被教养着习武打拳的玉显站在一旁都看愣了,他不是没瞧见过别人写字,自家爹爹也写的一手好书法,却不比林枫眠这一手字隽秀飘逸。   玉显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玉明熙从林枫眠身边抬起头,拿了一张写好的福字递到玉显手边,“哥哥别看了,快去把这福字贴上,新年要迎好福气进门。”   玉显接了福字,忙出去将字贴在门上。   一旁走廊里小燕与青竹一边说笑着一边走来,快到前厅时二人分开,青竹走去院子里打扫,小燕抱着一堆新布进来。   “小姐,夫人从库房里翻出来这些新布,说是让你挑几匹喜欢的留着做衣服,剩下的就赏给下头人,让他们带回家去做年货。”   玉明熙抬头看了一眼,“我衣服够穿了,你要是有喜欢的就留着,盛夏的都分下去吧。”   说着转头看向专心写字的林枫眠,说道:“枫眠,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一匹上好的苏绣,是水青绣竹的花样,给你拿去做衣服吧,过些阵子你去通南府上任,总要穿戴整齐才气派。”   林枫眠落下最后一笔,写好一副春联,才说:“你素来穿粉色,怎么会留着水青色的料子?”   玉明熙顿了一下,一旁的小燕去口没遮拦,说:“那是之前小姐准备了要给……”   意识到说这话不太对,小燕赶忙住了口,打哈哈说,“奴婢先把料子拿下去了,后头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呢,奴婢告退。”   林枫眠并没有因为小燕的话而改变神色,只淡淡道:“你在这定居,应该也想过他会找过来吧?”   广阳府的玉府,她曾经带裴英来过,在这里短暂住了几天。如今是年节,水运大部分都停了,就连皇宫朝堂在这段日子也不会忙碌,只处理一些加急的事件,剩下的都要等年后才会处理。   那日在船上,她将人推下去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与他相见,就算是见了也不会是什么好场面。   前世的自己因为将一切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临了了无权无势受人胁迫,她已经怕极了。这一辈子本想握紧权力,做个权倾朝野的护国公主,没想到还是栽在了男人身上。   或许她招惹的都是烂桃花,天定了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如今虽然没有了权势,但好在生死由己不由人,身旁还有家人陪着,还有这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别说爹爹还留给她很多产业,大部分都在广阳府,在京城住了十多年,回头才发现自己家乡的好。   “我已经不去想他的事了。”玉明熙轻松的微笑着,长长的眼睫上下翻飞,拿着一副春联去递给丫鬟。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他,辜负了他一番情意,但是他脑子疯的厉害,听不进去我的话,也不愿意放过我。”好像是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玉明熙语气平淡。   利用裴英是她的不对,她也想过弥补,可裴英什么都不要,就只要她。   两个人的想法从来都撞不到一处去,各自为政,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看她一脸淡然,林枫眠说起当年一桩旧事:“你可还记得我刚回京那一年,太孙的生日宴上,你喝醉了。”   玉明熙点头,“我当然记得。”   那天她被好几个夫人请到侧厅喝多了酒,出来的时候瞧见外头月亮很美,不知不觉就走去了花园,然后在假山边碰见了一个小公子。   那公子脸皮薄,被她靠了一下就面红耳赤,说话声都不稳当了。那之后一阵子她还为此事忧心,生怕自己是招惹了哪家的贵公子,怕人家爹娘带着儿子找上门来,到后来,即使她把此事告诉了长孙怡,也始终没有找到那小公子。   许是没缘分吧。   认识张祈安的时候,玉明熙有一瞬间觉得他有点像那夜她招惹过的公子,相处之后才发觉,张祈安那样单纯的性子,与她单独相处都怕坏了礼数,想是不会喜欢酒后失德的她。   玉明熙自嘲的笑笑,紧接着就听林枫眠说:“那日我在花园找到你的时候,是陛下扶着你,后来又亲自将你抱上了马车。”   因为醉酒根本记不得的事,听在耳朵里格外陌生。   林枫眠继续道:“我当时以为你们是表姐弟,觉得陛下的举动也并无不妥,后来得知陛下对你……现在回想起来,他是不是早就对你……”   那个时候,裴英才十五岁。   玉明熙惊奇的皱起了眉头,她隐约还记得裴英说过“十五岁就不拿你当姐姐看待了”,那时自己只顾着生气,没有想过裴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难道是因为她?   她醉酒之后,都对裴英干了什么啊?   玉明熙羞愧的捂住脸,暗在脑中骂自己自作自受。   平平淡淡地将所有的红纸都写好字样,林枫眠收起笔来,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我同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烦恼,只是怕你弄不清楚当年之事,总归离了京城,算是把过去事抛在身后了。”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好好跟过去道别,别留遗憾,也别再一知半解。   玉明熙缓缓吐息,平复了心情,努力扬起一个微笑,“管他的呢,天高海阔任鸟飞,我以后再也不想他了。”   外头贴好了春联,布匹银两都发给了下人,夜幕降临,各处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小巷到大街一片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   鞭炮炸裂的声响迎来喜庆的除夕夜,带着硫磺味的烟被吹散在空气中。   玉府中团圆宴上其乐融融。   相隔几千里的京城中更是一番热闹景象,街上处处散落着鞭炮落下的红花纸,家家户户都冒出炊烟准备年夜饭,沿着长街走去,一向灯火通明的皇宫在大年夜里却显得暗淡了,不仅没有放鞭炮挂灯笼,连宴席都没有摆。   飘然的大雪落下来,很快覆盖了一片荒芜的御花园,花园尽头的梅林也被白雪覆盖,枝头挂的红梅更显艳色。   从空中落下的白雪掉进一地灰尘中,被大火烧过的宴梅宫一片漆黑,虽然整体房屋的架构没有倒塌,但柱子房梁上都被火烧成了黑色,房屋上的瓦片也掉落了不少。   雪花从屋顶的破洞中落进来,宫宴那夜的繁华犹在眼前,所见却只剩破败苍凉之景。   灭了大火之后,皇帝并没有让人重修宴梅宫,只简单清扫了一遍便丢着放在那里。掉进江里之后,皇帝连养伤都来不及就赶回京城来。   因为郡主逃离,皇帝怪罪了很多人。失职的薛庆,准备宫宴的内务府总管,抓捕不利的常柏,甚至迁罪到了长孙怡和李澈母子。守宫门的禁军,守城门的金吾卫,一干人等不是关了禁闭就是下狱。   顿时京中人人自危,正到了一年末尾阖家团圆的时节,却碰上这样的祸事。   薛庭下狱后第二日,薛兰儿便进宫求见皇帝,来到御书房,跪在地上慷慨陈词。   “家兄在先帝出殡之日带领金吾卫进宫救驾,还请陛下看在家兄曾为陛下铲除过逆贼的份上,饶过家兄这一次!”   薛兰儿从来是个直性子,不屑与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懂皇帝心里那些阴暗腌臜的心思。   回京不过三天,受过责罚的官员已经有近十人,大多都是与玉明熙关系交好的。甚至那夜不同意皇帝迎娶郡主的老臣,也在暗中被敲打,家中不是儿子摔断了腿,就是女儿不小心掉进了河里。   裴英就像疯了一样伤害那些有可能是帮助玉明熙逃跑的人。   他身上的伤久久未愈,刺骨的疼痛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玉明熙离开他时是有多么坚决,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换不来她的垂怜。   坐在椅子上,男人的身体稍稍向后倾去,连续两夜没睡,眼神中略显疲惫。   这几天已经不止有一人来他面前求情,有人痛斥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失职,也有人哭着喊着只要公道。   好吵。   裴英听着耳边的声音,仿佛与他毫不相干一样,像是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吵。   从老皇帝手里接过来这个位置,他从来没有觉得皇位对自己有什么吸引力,如果不是为了得到玉明熙,他一辈子窝在军营里做个莽夫,至少能落得个耳根清静。   这些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吗?既非亲朋也非故交,不管做不做这个皇帝,他总是孤身一人,身边之人要么是畏惧他的权力要么是害怕他的武力,有谁是真心愿意在他身边呆着呢。   反正他就是个暴君,连自己喜欢的人都笼络不住,哪里还期待别人会理解他。   “你兄长在当值的时候喝酒,半夜打开城门,故意放玉明熙逃走,以为朕不知道吗。”   裴英冷冷地说着,脸色略显病态,“你让朕念旧情,只怕是他跟玉明熙的旧情更深些。”   “可是郡主她不想嫁给您,您就算当众逼迫她也无济于事,为何不将心思放在朝政上……”薛兰儿激动起来,说到一半抬头看到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裴英冷笑一声,心境更加憔悴,“朕原想着你在朕麾下也做过几年事,才提拔你跟去西南剿匪,重整朝纲时也没有动你的家人,没想到你心里也是这么想朕的。”   好累,他整个人就像垮掉了一样。   好像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待在皇位是为了什么?为国为民,为了朝臣为了将领,可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圣人吗?这个世间给了他多少善意,值得他不求回报的付出。   他只是想要玉明熙,就仿佛在跟全天下做对。可这天下又给了他什么?   跪在地上的薛兰儿不愿无功而返,出言劝道:“陛下,这世间女子数也数不清,您何故揪着郡主不放呢?”   “你以为朕想娶她就只是为了男女之情,满足私欲?”裴英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从来没有人愿意听。   站在地狱那么久,他本已经习惯了黑暗,他会杀死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他可以抛弃任何让他感到威胁的事物,他什么都不在乎。   偏偏玉明熙买下了她,抚摸着他的头,让他收起了尖牙利爪,从黑暗的过往中走出来,想要走进光明与她站在一起。   那种感情在心中沉淀了许多年,已经不是简单的爱情可以概括。   她是他的救赎,是唯一的光。   裴英已经不想多言,连他自以为可以相信的近臣都觉得他的追求是个错,是皇帝做的有什么意思。   许久的沉默,薛兰儿好像看懂了一些。她想起了当年在军营之中,她注意过好几次,裴英看向玉明熙的眼神中爱慕透着向往,就像是虔诚的信徒仰望他的神明。   九五至尊的皇帝也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末将愿意前去为陛下寻找郡主,还请陛下原谅末将的无知。”薛兰儿一个头磕在地上,衷心可见。   忽然转开的话锋让裴英眼睛一睁,疑惑道,“你以为这就能救了你的哥哥?”   薛兰儿抬头道:“家兄的确是失职,末将也不为他辩解了,只是陛下心事未了,这对大靖百姓而言不是好事,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要找到郡主才行。”   “她……想是不肯原谅朕的。”裴英放软了态度。   薛兰儿积极道:“不可能,我知道郡主的性子,她人那么好,只要陛下诚心向她道歉,事情或许就有转机呢。”   “你让朕跟她道歉?”裴英皱起眉头,“朕做错了什么,有什么好道歉的。”   孤苦无依的孩子不知道要如何去爱一个人,只一昧凶狠的把人捆在身边,不让她辩解,也不给她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薛兰儿是被家里好生养着长大的,上头还有兄长疼爱着,自然是比皇帝更通人情世故。   “郡主对陛下的疼爱,末将可是看在眼里的,可陛下您做了皇帝之后不但囚禁人家,还在宫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她的脸,郡主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肯受人胁迫。”   她那么要强,不肯屈服于赵洵,自然也不会做他的附庸。   薛兰儿喃喃道:“郡主疼您、信您、宠爱您,唯独无意于您。”   她小心翼翼的说着,您知道自己说的是大不敬之语,却又不吐不快,想要点醒皇帝。   一连串的话语如同轰隆隆炸鸣在裴英的耳廓里,“您囚她、辱她、胁迫她,却说是钟情于她,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无法接受,您又如何怪罪郡主想离开京城。”   普通人都能看懂的事实,对于深陷执念无法自拔的裴英来说,在这一刻才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颓废许久的身体仿佛醍醐灌顶,裴英有些手足无措的揉揉脑袋,随着思绪渐渐清晰,身上的伤痛也加重了许多。   他忍着伤口的疼痛,说:“你说的对,朕是得好好想想。”   “那,末将去找郡主?”薛兰儿抬眼偷瞧他。   “不必了,朕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先回家去过年吧,团圆的日子,别让家里人担心。”裴英难得的说了句关心人的软话,也算是报答薛兰儿愿意点醒他。   看着外头翩翩落雪,裴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就像是从循环无尽的噩梦中醒了过来,现在才察觉到,自己做的有多错。   几天后,赶在除夕之前,因为郡主逃跑被牵连的人悉数被放回家里。   众臣担忧暴怒的皇帝会做出什么反常之举,接连上书问安,竟然意外地得到了皇帝的回折,不忍直视的字迹一一回谢了臣子的好意。   或许是因为新年即将到来,就连皇帝也不忍心将今年这些污糟事延续到明年。   除夕夜,皇宫里并不热闹,规规矩矩的点了几盏灯,伺候皇帝用过晚膳之后,皇宫复归宁静。   听着外头百姓们热闹的鞭炮声,裴英独自呆在帝华殿里,只觉得万家灯火长明,却没有一个人会陪在他身边。   身在宫墙之中,失去的不只是自由,还有生活的气息。   他像是被砌进了高高的神像里,所作所为不再只为了自己的意志,要顾及的东西很多,想得到的却离他越来越远。   “明儿……”男人缓缓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那夜羞赧的新娘。   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如果还能再见到她……   ——   庭院里的花树开了,粉色的花朵挂在树梢,散发着浓密的香味,吸引来了不少蜜蜂,树下的女子扶着梯子,仰头看站在上面的男人。   “枫眠,你摘那一□□个好看!”玉明熙开开心心的给他指着花枝的位置。   向来只会舞文弄墨的林枫眠哪里干过上树摘花这种事,扶着梯子站在高处,颇为为难,耐不过下头的小青梅眼巴巴的等着,只能尽力伸手过去把花枝摘下来。   离开京城整整一个月了,除夕已经过去两天了,温暖如春的广阳府没有冬天,花树一茬一茬的开,花香味沁人心脾。   摘了一捧花枝,林枫眠小心翼翼从梯子上爬下来,将花送到玉明熙手里,看她笑靥如花,他便觉得再累也值了。   玉明熙捧着花送到鼻子前嗅一嗅,香的她打了个喷嚏,笑说:“这花香味那么浓,我要把它们酿进酒里,来年等你再过来,我请你喝酒。”   林枫眠宠溺的拍拍她的脑袋,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待在一起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端着茶点的小燕走进院子里来,瞧见花树旁挨着个梯子,又见自家小姐手里捧着一束花枝,忙走过去,“小姐,您怎么又折腾林大人,也不怕摔下来伤着人。”   玉明熙把手里的花分一枝给她,开心道:“有我扶着他,不会摔的。”   小燕将茶点放到一旁石桌上,接过玉明熙递过来的花,担心地对林枫眠道:“林大人明天就要走了,可千万要当心才是,这边境线上时常有苗族人出没,您可千万不要被他们盯上,万一对你下个蛊施个诅咒,可太吓人了。”   说罢,就被玉明熙当头敲了一下。   “瞎说什么呢,就是些江湖小把戏,被人传的神乎其技,苗族人真那么厉害,也不至于被大靖国压制了那么久。”   林枫眠看着主仆二人,从中调和说:“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苗族人神秘又有点小把戏,不至于神化他们但也不能过分轻视,等我去了通南府后,将那里的民生商贸都调查清楚,也方便两国日后的谈判往来。”   小燕夸道:“林大人是做大事的人才,奴婢佩服万分。”   玉明熙将人拉到桌旁坐下,刚才还喜笑颜开的脸渐渐有些失落,“若不是因为我,你现在说不定已经登阁拜相了,何苦去通南府那样山岭险峻的地方。”   林枫眠微笑着,如同春风拂面温柔道:“也不全是因为你,是我读书太久,有些认死理,去地方看看也是好的,见识越多,读的书才有地方用。”   “那你什么时候再回京城呢?”玉明熙关心道,“伯父伯母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在身边,他们会担心。”   说到此处,林枫眠低低笑出声来,“我活了二十二年,这是第一次离开爹娘。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日后才能好好孝敬爹娘。”   看他如此坦然,玉明熙心中的愧疚也少了几分,“那你就放心去通南府吧,等我在广阳府安定下来,得了空就去看你。”   “我知道。”   玉明熙又想了想,眼睛一亮,“对了,我舅舅在通南府呢,我一会儿就修书一封寄给他,让他加派些人手保护你的安全,毕竟是在边境线上,事事都要当心。”   两人在院子里聊得开心,小燕站在一旁为二人斟茶。   从院外路过的人瞥眼瞧见这一幕,只当是花树下有两个神仙容貌的公子小姐在谈情说爱。   玉显躲在院门外偷看,看里头二人笑的开心,他眉头却越皱越深。   身旁跟着的随从西山抬头看看将军又透过半开的门看院里一片落花,粉嫩的花瓣随风而落,宛若一幅画。   行伍出身的西山是个泥腿子,看不懂这画中的男女痴情,抬头问:“将军,您扒在郡主院门外好一会儿了,到底是在看什么呀?真有事儿进去问问郡主不行吗?”   玉显啧了一声,一手敲在他脑袋上,打的西山叫疼,“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叫郡主,我妹妹都说了不想让人惹人注意,以后记住要叫小姐。”   西山“哦”了一声,捂着脑袋说,“那将军您不进去,咱们能走了吗?”   玉显扒着门偷看,瞧着里头的林枫眠对玉明熙亲密无间,越看越生气,“谁闲的没事会领一个男子回家里来过年,我看明熙跟林枫眠肯定有事。”   军营里的糙汉子没心思去管小姐公子们的事,西山只急忙催促说:“您就别看了,府尹大人一早派人来传口信,说见您有要事相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刚过年才几天,府尹就派人来找他,指不定又有什么公事派下来。   玉显不悦的从门前走开。   除夕刚过几天,街上还没有多少人,玉显骑在马上往府衙赶去,一路通畅,来到府衙前,外头有个小衙役在等他。   “将军您可来了,府尹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衙役引他进去。   看衙役着急的样子,玉显有些不解,问道:“府尹是有什么要事相告吗?”   衙役道:“小的也不知道具体,好像是上头发下来的密令,府尹大人刚看过就派人去叫您了,或许是要抓什么人吧。”   要在广阳府里抓人,不仅需要在府衙里找户籍名册,更需要守城的将士关城门,四处查访。文官与武将通力合作,才能顺利将事情办成。   走近府衙后面,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妇人与男人相互争执的声音。   妇人声音有些激动,又叫又摔东西:“我打死都不会同意的,那可是我大哥哥家的遗孤,是我们玉家的血脉,你要去抓了她,你干脆把我也一起抓起来吧,连带着我给你生的儿子女儿都别放过。”   男人语气隐忍,“你在这儿跟我撒泼有什么用,这是上头传来的密令,我还能违抗不成?你是不知道当今皇上的脾气,谁敢跟他对着干,那是全家性命都别想要了。”   “那皇上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把人抓起来吧,你再看一眼那密令,连罪名都没有,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也不明白呀,按照上头的意思,是要把人抓了送回京城还是抓起来先关着?”男人“嘶”了一声,坐了下去。   妇人听罢又怒道:“说了不许抓,这都没出正月,你去抓人那不是招晦气吗。”   男人无奈道:“行了行了,我不是已经派人去找玉显了吗,等他到了咱们一块商量商量,你也不用在这儿跟我置气了。”   说罢,外头衙役就领着玉显走到了后厅上,“大人,夫人,玉显将军请到了。”   府尹夫妻两个见了玉显就像见了救命恩人似的,两人一起走过来,一人拉着一只手将人带进去,顺手禀退了一众下人。   玉显在外头听了两嘴,没听全,疑惑的坐在椅子上,“大人,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广阳府的府尹郑崇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确定里外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才说,“我昨日夜里收到的密令,看完之后一晚上没睡着觉,找你来一起想想办法。”   “什么密令?”   郑崇神神秘秘道:“是陛下派羽林卫下达到各个州府的,说是要,抓郡主。”   玉显瞪大了眼睛:“哪个郡主?”   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玉盈等不及了,给了二人一人一拳头,敲在脑瓜上,“咱们大靖国还有第二个郡主吗?!”她放低了声音,“不就是明熙吗,她现在就在你家里。”   玉显依旧没回过神来,“她说是厌倦了官场,以后要在这定居了,皇上闲的没事儿抓她干什么。”   郑崇紧张道:“我们也不知道啊,密令上就只说找人然后抓起来,也不说是抓了送回京城还是就地关押,圣意难测,这大过年的,因为这一张密令,我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看着惆怅的姑姑和姑父,玉显颇为无奈,提议说:“要不然大人您上书去问问我妹妹她犯了什么罪,要是罪过不大,咱们就秉公处置,要是……”   “呸呸呸,别瞎说。”玉盈打住了他的话头,“明熙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犯罪。”   “那也总得把事情弄清楚吧。”玉显道,“我当然也相信妹妹,但咱们被蒙在鼓里,办事也不方便呀。”   都是玉家人,多多少少都沾过定远候的光,玉明熙是定远候的血脉,是被玉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一张密令虽然让人心慌,但他们更加担心玉明熙是惹上了什么事端。   玉盈想了想,又说:“要不然,你回家去问问她,明熙不是从京城回来的吗,她既然说要在这定居,肯定不是无缘无故,你去把事情问清了,我们再讨论怎么办。”   三人一合计,决定就这么办。   为了不惹人注意,玉显装作没什么大事从府衙出来,转头就去了军营,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玉府。   他走去玉明熙的院子找人,却只见到在院子里扫花瓣的丫鬟。   “小姐呢?”   “回将军,小姐去林大人住的厢房去了。”   “什么?!”玉显顿时怒意上头,他们两个人果然有事!气轰轰的走去厢房。   走到门外就听见里头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门扉大开,里头人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玉显走进去,才看到一屋子加上丫鬟家丁就有七八个人,手忙脚乱的整理着。   “哥哥回来啦!”玉明熙从箱子旁站起身来,擦擦额头的汗,“枫眠明天就要去通南府了,我叫了人过来帮他收拾行李。”   “哦。”玉显愣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妹妹啊,你跟我过来一下。”   闻言,林枫眠转了目光过来,有些担忧的看着二人。   玉明熙看了林枫眠一眼,眨了下眼睛让他定心,自与玉显一起走出去。   二人走到无人的墙角,玉显小声问:“我今日去见姑姑姑父了。”   玉明熙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桃花般粉嫩的小脸淡淡道:“今天不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哥哥去见姑父,是为了公事吧。”   玉显低头看着娇小的妹妹,过了那么多年,她也没有长高多少,甚至比之前还消瘦了一圈。她眼中不再是孩童的天真可爱,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忧愁。   他低声说:“上头下了密令说要抓你,你这次从京城回来,不是厌倦官场争斗那么简单吧?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我……”玉明熙努力想让心情平静下来,可怎么回想都是与那人纠缠在一起时的崩溃,她缓缓抬起头,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我应该是得罪了皇上,他找我回去,可能就……再也不会放我自由了。”   “你怎么会得罪……皇上?”玉显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自家妹妹说着这样让人惊恐的话,竟还能笑得出来。   “哥哥,那些旧事我不想再提起了。你如果担心我会给家里添麻烦,就把我送去府衙关起来吧。”   “胡说什么,你是我妹妹,我可干不出那种大义灭亲的事。”玉显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安慰说,“你不用担心,这事儿我帮你扛了,上头真要来人,我哪怕卸甲还家,也一定要保住你。”   有家人在身边,玉明熙终于感觉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依偎在堂兄的怀里,收起了勉强的苦笑,泪湿眼眶。   额头上的冷汗被微风吹过,一阵凉意从脑门儿冲到全身,玉明熙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忙推开玉显,跑到墙边去扶着墙干呕起来。   还没吃晚饭,胃里空空,怎么吐都只有酸水。   玉显又吓了一跳,忙去她身边,轻拍她后背,“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给那小子收拾行李累着了?”   ◎最新评论:   【撒花撒花,欢迎新生命】   【宝宝?】   【这是。。。。。有了?】   -完-   第43章 、43   ◎“孩子不是他的”◎   扶着墙干呕了一会儿,玉明熙感觉浑身不适,原本粉嫩的小脸也褪了一半血色。她摇摇头,“我没事,许是中午吃得多了,肚子里有些积食。”   玉显扶着她站稳,担忧道:“你这小身板都多少年了也没长两斤肉,我真怕哪天刮大风把你给吹跑了。”   兄妹两人年龄只差了两三岁,体型却相差甚大,玉显一只胳膊比玉明熙的腿还要粗,也难怪他总放心不下这个堂妹。   玉显安抚她说:“过年吃的当然多,你若是受不了,便让人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开两副健胃消食的方子,也少受这些罪。”   请大夫……   玉明熙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犹豫了许久才说,“不着急,还是先送枫眠离开再说这些无关要紧的小事。”   张口闭口都是林枫眠,玉显格外不舒坦,心思直的大男人不懂得隐藏心事,直言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关系怎么那么好,都把人带到家里来了,还说只是普通朋友,给外人看了,还以为是带了上门女婿回来呢。”   被堂兄半怨半打趣地说这样的话,玉明熙羞红了半张脸,胳膊肘轻轻捣了他一下,“别瞎说,他只是顺路送我过来,明天就要走了。”   玉显赌气说:“赶紧走了的好,虽然我也很欣赏他才华横溢,但总不好让你们两个再花前月下,给府里的下人看见了,背后说的可不好听。”   “行了行了,哥哥别打趣我了。”玉明熙松了他的手,走去厢房。   天色渐渐暗下去,天边的夕阳仿佛烧着的火焰一般染红了飘浮的云彩,金色的阳光洒在庭院里,从屋檐上落下来仿佛一道金色的瀑布,带着微烫的温度划过指尖。   厢房里是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大大小小好几箱子,过来帮忙的下人出了房间去,原本拥挤的屋子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坐在桌边,玉明熙支着桌子托着脸,微笑着看对面的青衣男子。   他身上穿了新做的水青色春衫,端着茶杯亲抿一口。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林枫眠被她盯得有些自在,抬眼回视她的目光。   “看我那么久,想什么呢?”   玉明熙轻笑两声,坐正了身子,两鬓边垂下来的流苏晃出轻微的幅度,被外头照进来的金光映照的金闪闪一片,连她脸侧的轮廓都柔和了许多。   “如果当初你说要娶我的时候,我早早答应你就好了,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烦心事。”分别就在眼前,玉明熙也不禁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早早的成了亲,断了裴英的念想,或许就不会连累林枫眠到如今这个境况。   往事不可追,她也只是想想,对着朋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林枫眠知道她的心思,云淡风轻道:“人各有命,经历了这一番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吃过了亏,看遍了人心,日后再怎么往前走,心理也有定数了。”   玉明熙点点头,微笑着,“你说话总是有道理,我……也会好好思考以后要怎么走。”   林枫眠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伸过来,在她头上摸了摸,视线看向窗外的院子。   夕阳的光辉渐渐落下去,院子里暗下来,依稀能听到隐隐虫鸣。夜里的温度有些凉,二人喝着热茶聊天谈心,即使物是人非,至少还有彼此能信任依靠。   第二天一早,行李被搬上了马车,玉明熙起了个大早前来送人。   “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不说一定能帮你解决,至少能帮你想想办法。”玉明熙拉着林枫眠的手一起走出府门,走到马车前也不舍得松手。   玉显骑上马,看两人难舍难分,插话道:“昨晚说了半宿的话还没说够啊,再不赶紧启程,天黑之前可就到不了驿站了。”   林枫眠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我,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了。等我把差事忙完,再来与你喝茶。”   玉明熙点点头,依依不舍的松了手。   护送官员前去上任,如此重任自然要玉显亲自前去。一行人离了玉府,往城门边驶去。   共同携手共度几年的好友,如今远去履行他的使命。玉明熙站在府门边,远远的眺望着离去的马车,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伤感了半日后,玉明熙翻出了父亲和母亲留给自己的遗产。   当初她远赴京城,而双亲留下的遗产大多数都在广阳府,京城也有一些,只是不多,而她又在官场上忙碌,无心打理,便将那些京城的铺子转手卖掉了。   现在已经决定了定居在广阳府,便翻出了田契铺约,好生打理起来,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坐在院子里,旁边是落英缤纷的花树,玉明熙与小燕、青竹、杨宏一起翻看遗产。   在一堆泛旧的纸张里,小燕挑出一张来递给她,惊喜说:“小姐,这个宅子位置好,里头还有一个湖,咱们就去住这儿吧。”   玉明熙接过房契,仔细端详几眼后,认真道:“这是我祖父留给我娘亲的宅子,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没人住了,若是要住进去,少不得要添砖加瓦,修修补补。”   杨宏笑道:“小姐不必担心,咱们都是干力气活出身的,如今弟兄们都养好了伤,正愁着没处施展拳脚呢。”   青竹也找出了两个房契,一处在广阳城郊外,是原先踏青修养的落脚处,只小小一个院子。一处是在城里,地段闹腾了些,出门就是闹市,不必小燕找出的那个宽敞清静。   在几个宅子里选了一下,还是小燕找出的最合适。   玉明熙单单留下了一张,剩下两处宅子将房契放到另一边,抽个时间卖掉。   选定了宅子,又将田产铺面梳理清楚,足有二百多亩良田,十几个铺面,还有两家盐庄,她不在广阳府的时候,这些都是交给管事打理,定时将银钱存进钱庄,她身在京城也能花销。   理清手上的产业后,玉明熙第二天便去了宅院,那宅子与玉府只隔两条街,出了门就是清水河,门口种了一排垂柳,在微风中轻拂水面。   宅子的院门并不大,只开了一个正门,上头挂着“黎花园”的牌匾。   走到门前,玉明熙抬头瞧见牌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牌匾的字刚劲有力,你看就知道是爹爹的亲笔,只是这直白的名字,取自她娘亲的姓名“黎花骄”中的“黎花”二字,一看就知道是娘亲为这宅院取的名字。   小燕也瞧见了这名字,琢磨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写错了吗,梨花园?”   她是在玉明熙入京后才跟在她身边的,自然不知道定远侯夫妇的事。   玉明熙注视着那牌匾看了好久,小时候的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但看着这字就好像亲眼看到娘亲在爹爹身边指挥着他写字,她微笑着:“娘亲读的书不多,倒是爹爹宠着她,取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名。”   听罢,小燕有些明白过来,羡慕说:“早听说侯爷和夫人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原来他们除了骑马射箭,还有这样的小情趣。”   瞧着比自己年纪小的小燕羡慕自己的爹娘,玉明熙调笑说:“我瞧你也有人疼了。”   丫鬟打开门锁,二人走进宅院,后头跟着几个丫鬟。   脚下踩到杂草,小燕害羞道:“小姐您说什么呢。”   玉明熙停下脚步,拍拍她的肩膀,“如今我也要安定下来了,怎么能把你的事儿给忘了呢。我看中了一个宅子,就在这个宅院后边那条街上,走侧门很快就能过去,我打算把它买下来,给你和青竹做婚房。”   闻言,小燕害羞的把头撇向一边,“小姐您别说了,我跟青竹也不着急,而且,我们怎么能用您的钱买宅子呢。”   玉明熙微笑说:“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也不缺这点银子。只是苦了你和青竹,不能把家人接过来见礼。”   小燕摇摇头,“能伺候小姐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等到咱们在这安顿下来了,他若是想把爹娘接过来也来得及。”   一行人走进庭院,脚下踩着的石板路落满了灰尘,路旁杂草丛生,草根甚至挤裂了几块石板。前头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多年没有修剪的树长得格外茂盛,甚至把屋檐一角都顶破了,树下落了厚厚的枯叶。   开了门锁,走进前厅去看,里头家具还是完好的,只是过了那么久,多少有些掉漆。墙上处处都是蜘蛛网,还有几处瓦片掉落下来。   从前厅出来,沿着屋檐下的走廊穿过圆门走到后院,视线豁然开朗,后厅前赫然一个宽大的池子,虽然落了不少树叶,但水质清澈,里头隐约还能看到游鱼。   从长廊下走出就到了池上的小桥,沿着小桥走过去,隔着不远就能看到后厅,同样被锁住。跟在身后的丫鬟找了半天才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到开门的钥匙。   黎花园虽然不比郡主府大,但胜在后院有个宽敞的池子,小而雅致。   看过了宅院之后,玉明熙吩咐丫鬟们去请人来除草清塘,不但要刷漆打扫,还要修理一下疯长的树木。这么多零散杂碎的活,只靠随行的护卫做,短时间可做不完。   七天之后,护送林枫眠前去通南府的玉显回来了,玉府摆了宴为他接风洗尘。   席上,玉明熙瞧见桌子上的美味佳肴,闻到油腥味,胃里一阵翻涌,忍着装作没事人从屋里退出来,没走两步就在廊下吐了起来。   听着外头的声音,方才回来的玉显疑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总是吐。”说着就要起身去看。   刚准备起身去关心的卢氏听到了儿子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头有事儿,忙拦住了玉显,小声问:“你妹妹之前吐过?”   玉显回忆了一会,“就是那次给林枫眠收拾行李的时候,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吐了好心酸水,妹妹是不是肠胃不好啊?”   听了这番话,卢氏在脑子里想了好一会儿,玉明熙来到广阳府已经一个半月了,她是跟林枫眠一同来的,两人青梅竹马,同乘一条船,在船上相处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卢氏越想越害怕,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玉明熙从外头从容的走进来,抱歉道:“扫大家的兴了,我近日肠胃有些不好,吃不了荤腥,就不动筷了。”   玉显走过去扶着她来坐下,“早跟你说过请个大夫看看,是不是又没听话?”   玉明熙垂下眼睫,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这几天忙着整修宅子,等忙完有时间了再看大夫吧。”   玉显不解,“你修什么宅子?住在这儿不挺好的吗?”   玉明熙伸出手去替他夹了菜放到碗里,“哥哥日后也要娶亲,我一个未嫁的女子总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   见玉显张口要挽留,玉明熙忙说:“那宅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从前我在京城,顾及不到这里,现在决定要搬回来了,自然不能让爹娘的产业荒废了。”   玉府再好也是叔叔家,黎花园是祖父留给娘亲的私产,娘亲又留给了她。   卢氏从中调和说,“显儿你就不要操心你妹妹了,她想做的事就让她去做吧,当初大哥哥和大嫂也没过几天安宁日子就上了战场,只给那宅子提了个名,都没能住上几日。”   说起去世的侯爷和夫人,宴席上的几人神情略显悲伤。   玉显虽然不舍妹妹要搬离玉府,但也拗不过她,好在两个宅院隔得不远,他从军中晚归的时候还能路过,方便去看看她。   宴席过后,玉明熙借故说宅院那边有事要她去处理,着急忙慌的要走,却被卢氏挽留下来,带着人进了后厅。   前后关上了门,连贴身女使都被赶到门外去等着,确认四下没有人后,卢氏才问:“你这身子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年长的妇人紧张的看着如花般娇嫩的女子,后者轻轻摇头,“真没什么事,婶婶不用担心我。”   卢氏不信,“我也是女人,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肠胃不好可不是你这个吐法,你要是真不想让我担心,去找个大夫来,让他为你诊诊脉。”   闻言,玉明熙警惕的抬起头,踌躇着走向一旁,轻咬下唇,“我……我真没事。”却是越说越没底气。   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更加惹人疑心,卢氏走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明熙,你娘亲走得早,有很多事她没教给你,我也是怕你做错事。你告诉婶娘,你是不是……有了?”   从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玉明熙先是惊讶一怔,随即委屈的垂下头去,“我……我不知道。”   与裴英共度的那几夜,仿佛噩梦一样纠缠着她,夜不能眠。   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忘掉过去的事,努力经营好当下,可是总有事会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想忘掉没有那么容易。   是不是因为她犯了错,就不可能轻轻松松从中抽身,上天是在惩罚她……   刻意忽视了那么久,身体的不适已经越来越明显,卢氏的关心让玉明熙在心中围绕着那不堪的记忆筑起的高墙轰然崩塌,顿时红了眼眶,泪珠一滴滴滚落下来。   “我不知道,婶娘,我害怕……”玉明熙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指甲压进皮肤里去留下一道道红印,她抽泣着坐了下来。   刚才还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会子哭的那么可怜,卢氏看在眼里,心都要碎了。自己的孩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到家里也不敢跟家人说,只自己承受。   她走到玉明熙面前,将人抱在怀里,安慰说:“别害怕,有婶娘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跟婶娘说。”   已经哭到了这份上,玉明熙泪眼婆娑,依旧紧咬着牙齿不肯透露半句。   她还没有嫁人就已经没了清白,还是被她一手带大的义弟给……她怎么说得出口。即便说了又能怎样,难道要让叔叔婶婶去京城给她讨公道?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等不到她开口,卢氏只能提议说:“那咱们先请个大夫来看看,心里也好有个定数。”   玉明熙纠结了许久,自从身体有些不适,她一直不敢看大夫。害怕噩梦成真,更怕自己的丑事暴露,家里人面上无光。   但卢氏已经有了猜想,并没有因此生气,玉明熙也不得不直面,点了头。   稍晚些时候,卢氏出了后厅,说是自己吃坏了肚子,让底下丫鬟去外头请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没过一会儿,大夫匆匆赶来。   外头阳光大好,照进窗里来,后厅的门依旧关着,却挡不住外头灿烂的光芒。厅上三人面色凝重,大夫仔细诊脉,玉明熙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一旁的卢氏更是紧张。   终于,大夫松了手,脸上露出微笑,“恭喜夫人,恭喜小姐,是喜脉。”   玉明熙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卢氏,刚才哭红的眼睛又流出泪来,仿佛失了声音一般,紧咬着牙齿,捏着手帕,木讷的擦掉脸上的泪。   瞧见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大夫察觉事情不对,起身站到一旁不敢说话。   卢氏忙拉大夫到一旁,私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塞了些银钱让他瞒住此事,才将人送走。   稍晚些时候,在前厅的父子两个得知卢氏请了大夫过来,也走来后厅,却只见到前来看诊的大夫匆匆离开,噤口不言的样子明显是藏着事。   父子二人走进后厅,一家四口面面相觑,玉明熙一双哭红的眼怎么也无法遮掩。   玉天恒沉默了。   玉显猛敲一下,简直要把桌子锤裂了,“简直岂有此理!我就说那小子跟你亲近的有些过分,我还亲自把他送去通南府,就应该把他捆过来,向你认罪!”   玉明熙捏着手帕,小声啜泣,“别去找他。”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遮掩,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事那就得认。”玉显说着就起身向门边走去,“你等我把他提过来,一定得把这事说清。”   “你别去,这不干他的事。”玉明熙叫住他。   沉默寡言的玉天恒劝道:“明熙啊,都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这屋里内外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就让你哥哥把那位大人请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被三个人围着出主意,玉明熙又无奈又委屈,只得说:“孩子不是他的。”   “什么?!”一家三口齐声惊呼。   “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卢氏愁容更甚,“你还没出嫁就多出了个孩子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玉明熙抹掉眼泪,表情清冷:“婶婶不要难过,这个孩子我不会留下。”   “话可不能乱说,这怎么说也是条人命,你就告诉婶婶,孩子他爹到底是谁,我也好替你出主意呀。”   玉显紧接着问:“京城传了命令说要抓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   “哥哥,你不用为我操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办好。”玉明熙咬紧了下唇,手帕都快被扯断了,羞愧道,“我知道我这样是个玉家丢了脸面,连带着你们为我烦心,是我不孝。”   玉天恒抬头看她,眉头紧皱,“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怪罪你,只是事情弄不明白,也不能给你想个办法,日后婚嫁可怎么办呢。”   玉明熙坐在椅子上,缓缓吐息,像是看淡世事一样,已经没了那股向上的心气,“我现在吃穿不愁,还可以去赏花看海,可以去爬山礼佛,人生在世,又不是非要嫁个夫君不可。”   卢氏坐在她身边,伸了手帕来给她擦眼泪,“你这说的是孩子话,现在年轻力壮自然什么都不怕,等到日后年纪像我这样大了,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身边若没有个老伴相互扶持,这日子只会越过越没意思。”   “婶婶说的是,但是像我这样……只怕没有哪家郎君愿意娶我吧。”   听她话中有意,卢氏一改方才的愁容,鼓足了精神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只要你愿意,婶婶为你操办。”   玉明熙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想着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渐渐生出些别样的感觉。   她要跟裴英断绝关系。   这个孩子不能留。   这样想着,就同意了婶娘的提议。她要向前看,把日子过下去,没了这个孩子,她才是与裴英恩断义绝。   她要嫁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   脑子里想的明明白白,可心为什么那么痛。   作者有话说:   逃避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小裴快来,你孩子要没了!   感谢在2022-03-08 23:18:05~2022-03-09 23:3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Q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打卡君问更新未有期,巴山营养液涨秋池~】   【虐起来】   【就应该把孩子打掉,真正的火葬场就应该让男主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火葬场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要是让裴知道,他估计立刻就支愣起来了】   -完-   第44章 、44   ◎“我会是大靖国权势最盛的女子”◎   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宫门大开,皇帝前往灯会与民同乐。   京城的冬日依旧寒冷不减,进入年关时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雪,如今积雪还堆在地上没有化干净,一片雪白沾染了几点污渍,被人踩在脚下,渐渐化进泥水中。   仰头能看到漆黑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月光之下是光彩各异的花灯,几个孩子一人提着一只兔子灯从人群中穿过,言谈嬉笑,好生快活。   年前宫宴上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仍旧是京城百姓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怪谈。   灯谜大会的台子下聚集着数不清的人,只等着看今年的灯王花落谁家,也有许多败下阵来的秀才举子,眼看着彩才无望,便聚集在一起顾左右而言他。   “明熙郡主都已经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怎么也不见皇上去将人捉拿回来?”   “逼婚这事儿就是皇上的不对,若是世家大族的贵女也就算了,明熙郡主是什么人,那可是定远侯独女,她娘也是出了名的女将军,皇上不拿点诚意出来,竟然当众逼婚,郡主能答应才怪了呢。”   “你还想着郡主能答应?他们两个可是姐弟,真要成了亲,咱们这些还未入仕的读书人看着无所谓,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最守礼法规矩,怎么会允许皇帝娶自己的义姐呢。”   “虽然说是这么说,可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没听说有哪个老臣为这件事跟皇上过不去啊。”   “敢跟皇上过不去,除非他们是不要命了。从西南打了胜仗回来的佟桦大将军被派去执掌城北军,皇上将军权握在手里,还不把文官们捏的死死的。”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有一人提着手上的莲花灯,默默听同伴们说话,自己却没有言语。   站在身旁的人笑着问他:“祈安啊,你怎么不说话呀?我记得当初明熙郡主对你可不错的,如今人走了,也不见你说声思念。”   张祈安圆润的小脸在粉色的灯光中映衬的格外可爱,与一众举子同行,只小声说:“郡主她一定会回来的……”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你莫不是输了灯谜气坏了脑子,郡主可是为了躲皇上的逼婚才逃去了广阳府,她回来可就是往刀口上撞,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张祈安软软道:“我觉得郡主不是那样的人,她向来不把感情纷争看的重,如今出走也只是为了避一时锋芒,等她想明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只靠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皇帝的执念就是玉明熙的劫。如今逃脱在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仍然要受皇帝裹挟。   若想得一个安稳自由,只有夺得更多的权力与皇帝抗争。   一个刚登基还不到半年的皇帝做出这么多荒唐事,即使朝臣们迫于他的武力威胁不敢多言,心里也一定埋下了不满的种子。   而玉明熙在朝中立威多年,对待同党用尽仁善,哪怕是与她政见不和的朝臣也不得不为她的人品折服。这些才是她不可被替代的理由。   张祈安虽然认识玉明熙的时间并不长,但两人经常吃酒互诉心事,所谓酒后吐真言,他听了不少玉明熙的真心话。   “为何我身为女子一定要依托男子而活,夫君高兴了便对妻子好一些,生气了便随意冷落打骂,为何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郡主想要活出个什么样子呢?”   “我要站到那最高处,要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在意的人,再也没有人敢骗我,也绝不许人任意践踏我的尊严,迟早有一天,我会是大靖国权势最盛的女人。”   醉酒的女子脸上带着让人心醉的红晕,张祈安痴痴的望着她,仿佛仰望着一束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她那样瘦弱娇小,分明只比他大了一岁,却仿佛历经了许多年的风吹雨打,眼中是他无法企及的野心。   在登基大典前夜,张祈安前去赴她的约,一路走来心情畅快。   她的野望即将实现,他怎能不为她高兴?   朝臣中明面上与她站成一派的有十之二三,都是德高望重,能力超常之人。满朝文武更是有过半之人与郡主一心,张贯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看这些朝中之事却是见微知著,张祈安跟在爹爹身边,自然也看得明白。   在即将权倾朝野的前一夜,玉明熙跌下了云端,张祈安不知道她在“重病”的那一阵子发生了什么,但得知她被皇帝逼婚后,心中隐隐为她心痛。   天之骄子熬过了那么多年,却毁在了背叛自己的义弟身上。   她心中该是有多痛。   张祈安眼中有些失落,他终究位卑言轻,不能像林大人那样为她的自由放手一搏。但他仍旧相信,明熙郡主一定能从伤痛中走出,重拾她的宏图大略。   挂了满街的彩灯仿佛坠入人间的银河染上了数不清的颜色。灯会上是相恋的男女并肩而行,执一柄鸳鸯灯,一生一世一双人。   年纪稍大些的妇人也与自己的夫君一同赏灯看花,还有一些被自己的姐妹拉去一起猜灯谜,落了单的老爷们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被清静的茶楼吸引,躲进去偷闲。   大理寺主事陆万走进茶楼,迎面就看见刑部尚书与御史台的督察御史金理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陆万惊得恨不得擦亮两只眼睛,这可真是百年见的奇景。   当年李乘风还在世的时候,金理效忠于三王爷李禄,没少跟他们作对,甚至还参奏郡主贪污,却是阴差阳错的让玉明熙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陆万走过去,一脸惊奇的看着刑部尚书,“屈兄,这林大人和郡主才走几天呀,你这是打算和御史台的谋划什么好事儿?”   屈荣祖抬头看他,笑着向他介绍,“陆万啊,你也别在这儿说酸话了,如今这世道,陛下为了娶郡主,把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挨个罚了个遍,同病相怜之人,何苦互相为难呢。”   说着,屈荣祖过来把人拉到桌边坐下。   正是灯会最热闹的时候,茶楼中间的台子上唱的正热闹,他们不靠得近一些都听不见对方说话的声音。   三人坐在一桌上,金理向陆万行了个礼,以示友好。   看着小桌上摆着的茶果点心只剩下残羹,陆万没好气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我在大理寺看卷宗连晚饭都没吃,方才陪着夫人过来看灯。”   金理立刻会意,叫来小二添了两碟点心,叹道:“谁说不是呢,我在御史台也不好做,递上去的折子,只要参奏陛下的近臣,他一律不批。佟桦将军是尽忠职守,可他手底下的那些将士未免太野了些,又是占用民田又是当街打人,连金吾卫都打,简直是持功倨傲,无法无天。”   屈荣祖也道,“自从陛下当政以来,刑部的案子一天比一天多,只怕再过两三个月,刑部大牢就要塞满了。”   说起朝堂上的混乱状况来,三人一个比一个苦水多。   当今皇帝铁拳铁腕铁手段,稳定了朝纲是好事,却也有些过犹不及。一昧的提拔近臣,打压老臣,闹出不少祸事来。   原先还为势力争斗而互相看不顺眼的朝臣渐渐也受不了新帝的手段,每天每夜都有做不完的公事,哪还有力气再斗来斗去。   陆万吃点心填肚子,一边吃一边问:“怎么只见你们两个人,不见邹诚啊。”   金理摆摆手,“户部比我们的事儿可多了去了,郡主生病的那阵子,户部堆下来的折子都要排到明年三月去了,邹诚新官上任,听说连大年夜都是在户部过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上头皇帝随便一个决定,都会在朝廷里激起数米高的浪花。   户部尚且有邹诚填补了尚书一位,虽然事多些,但总还有点指望。   再看礼部,主管大权的林枫眠被贬去了通南府,新上来的尚书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他可不比林枫眠有精神气,做事慢慢悠悠,谨慎万分,生怕出一点差错就被皇帝关进大牢里。如今整个礼部死气沉沉,效率低下,让人忧心。   工部与地方接洽还好些,吏部的傅琛一向独善其身,三月春试在即,他也闲不到哪里去。   兵部尚书薛庆把自己关在家里,连带着儿子女儿也不让出门,一家子噤若寒蝉,生怕再被皇帝的怒火牵连到。   整个朝廷的官员心中都颇有微词,只是为人臣者,怎敢与皇帝对着干,顶多了就是在背后说嘴两句,等上朝,面对暴戾的皇帝,就得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人人惧怕的皇帝并不在灯会之中,身着玄衣的男子站在宫之上,视线穿过长长的街,望去城门之外。   那广阔天地中,藏着他心里放不下的人。   “朕想去找她。”裴英喃喃道,声音有些苍凉。   陪侍在身边的常柏微微躬身,之前被长箭刺穿的腿还隐隐作痛,他恭敬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该以天下苍生为重,万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弃朝政于不顾。”   裴英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他渐渐明白了玉明熙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在这样的高位之上,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只能牺牲自己压抑自己,为的只是保全手上那些权力罢了。   他如今成了权力的傀儡。   前去广阳府来回两个月,不放下皇位,他根本没有那么多自由的时间。若是放下皇位,他还能用什么抓住她的心?   两难之下,裴英抬起头看着圆圆的明月,任月光洒在他脸上,缓缓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下令说:“去广阳府把人抓回来,哪怕是朕做的不对,也要见了她的面,亲口对她说。”   对她的执念就像是一个漩涡,自从陷进去那一天就没有生还的可能。   常柏躬着身子,眼神有些说不清的担忧,小心翼翼的问:“若是娘娘不在广阳府?”   “那是她的家乡,她的叔婶都在那儿,我记得她哥哥好像还是一城守将,除了广阳府,满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地方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呆着了。”   裴英说着,将视线转向常柏,阴鸷的眼神仿佛要吞了他似的,“因为你的失职,已经放跑了她一次,这次不许再出差错。”   常柏惊恐万分,“属下遵命。”   长街上的灯火越燃越盛,灯谜大会的台子上已经决出了最新的灯王,傅琛拿着赢来的双鱼彩灯走下台来,走向了人群中。   双鱼戏珠的样式,下头坠着明黄色的流苏。灯身上还写着灯王花王的题词,比普通的花灯都要大上一圈,格外惹眼。   傅琛表情淡淡的,面容不带一丝喜悦。   一向刚正不阿,从不看重权势的吏部尚书大人罕见的站上了灯谜大会的台子,还赢得了第一。他拿着花灯走在路上,端正的仪态,俊气的容貌,被不少小姐姑娘们偷瞧几眼。   从灯会的长街上离开,傅琛一路向前走,身边连个跟着的小厮都没有。   路边门户外点着花灯,他停在了薛府门前,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敲了敲门。   前来开门的小厮瞧见是来人,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不知这位公子是?”   “在下吏部尚书傅琛,求见贵府二小姐。”   听到来人是个大官,小厮眼睛一亮,却也不敢开门放人进来,只说:“大人先稍等一会,我家老爷下了门禁令不许人随便进,小人去替您通传一声。”   “麻烦了。”傅琛微微躬身,一身深紫衣在暖光的映照下泛着紫红色的光。   门从里面被关上,傅琛站在门外,没一会儿就听到一旁墙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小姐,您别出去了吧,老爷都说了不让府里的人出去乱走。”   “我爹就是瞎操心,哥哥因为郡主的事儿被关进去了几天,后来皇上不也开恩把他放回来了,何至于像惊弓之鸟一样,门都不让人出。”   话音刚落,傅琛就看到一边的墙头上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没有发饰也没戴耳坠。直到她整个人跨坐在墙上,傅琛才看清那人。   薛兰儿坐在墙头上,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傅琛,疑惑的看着他,回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指着他说:“我记得你,我小时候是不是抢过你的糖?”   看着墙头上的女将军明艳肆意,傅琛稍稍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嗯。”   女将军疑惑的看着他,“你来我家做什么?”   向来镇定自若的傅大人说话突然磕巴了起来,“今日灯会,我,我想着你在家,过来邀你一起……”   还没听完,薛兰儿就从墙头上跳下来,刚落地就听到里头人喊,“小姐呢,小姐跑哪儿去了!”   紧张之下,薛兰儿拔腿就跑,顺手把站在门口的傅琛也一起拉跑了,薛府里的人打开门,不仅不见了小姐,连等在外头的傅大人也不见了。   跑到巷子里,看不到后面有人追过来,薛兰儿才停下来,松了手,不解地看着面前人,“我爹爹和我兄长跟你在政务上没有什么交集,你来邀请我做什么?”   傅琛是个读书人,比不上薛兰儿体力好,跑了一会儿,气息有些不稳。听到姑娘家问了,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将彩灯奉上,暖色的灯光衬的他雪白的脸隐隐泛着粉红。   “我瞧见这灯,便想到了你……不知道将军可愿与我同游灯会?”   薛兰儿听了这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是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抢你的糖吃,才特意来戏弄我呀?”笑了一会儿意识到男人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笑声小了下来,有些不自在的搅搅手指。   傅琛站在原地有些紧张,“从前我家门户小,我没有颜面登门。若是将军瞧不上我这灯,我便等明年再来。”   薛兰儿是在外的将军,一年也只有年关到灯会这一阵子会回来京中,等到正月底,她就要启程去驻地了。   “没有瞧不上你,的灯。”薛兰儿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的礼物,伸手拿过来,瞧见双鱼戏珠的灯模样精致,心生欢喜。   她提着灯走出巷子,奔着那亮堂的灯会走去,一身浅紫色的劲装如同盛开的兰花,张扬美丽。她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傅琛,脸颊染红,“走吧,不是说要请我一起去游灯会吗。”   傅琛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灯会上光彩绚烂,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穿过层层云海,同一片月光之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广阳城中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身着粉衣的女子手上提了四只花灯,跟在身边的贴身女使手上也挂了好几只,有小老虎灯,鱼灯,还有莲花灯,圆圆的月亮灯。   二人提着灯走在路上,见了小孩子便随手送人家一个。   这样送了半路,手上才终于轻快了,还没走出多远,又迎面走来一个公子,将手上的花灯递过来,“我与姑娘一见如故,还请收下我的花灯。”   玉明熙面露难色,摆手拒绝,“不必了,多谢公子好意。”   多番推拒之后,总算离了灯会。   今夜来灯会原本是为了见婶娘为她找的议亲对象,她与那人也没什么可说的,浅聊几句后便出来赏灯,结果一路被许多陌生公子送了好多花灯。   小燕跟她一夜,也要被折腾坏了,累道:“小姐,您若是看不上那位来议亲的公子,刚才送你花灯的公子那么多,随便挑上一位看得上眼的也成啊。”   随便挑一位。   玉明熙眼中微动,摇摇头。   来了广阳府之后,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亲事久久未定,又因为没出正月,想打掉孩子都找不到愿意开药的大夫,谁也不愿意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办这种缺德事。   走路回黎花园,心事重重。她为了躲开京城那个孽障才逃到这里,如今不仅要担心京城里的人追来,还要害怕会因她牵扯到家里。   处境被动,事事都在凑合。   原先胸怀大志的野望,如今越来越遥远。玉明熙渐渐迷茫,她以后要做什么呢?嫁人生子,那是她想过的人生吗?   轻柔的风从裙边吹过,河边柳枝轻抚水面,河上游来许多花灯,点缀在倒映着圆月的河水中,梦幻迷离。   回到园子里,青竹迎面走来,看了她身旁的小燕一眼后,恭敬道:“小姐,叔老爷来了。”   “嗯?叔叔有说是为什么过来吗?”玉明熙觉得奇怪,她搬到黎花园里有四五天了,向来是婶娘白日里来看她,堂兄晚上归家时顺路过来看她,叔叔却是第一次过来。   青竹答,“说是听婶夫人说您跟公子去游灯会了,他来问问你对那公子满不满意。”   给家里女眷说亲向来是当家主母的事,极少看到家主插手的。   玉明熙不明白叔父的来意,走向前厅。   坐在厅上的玉天恒面色沉重,看到玉明熙走进来,有些着急的站起身,看她身后还跟着女使,又端着长辈的尊严坐了回去。   “叔叔,您这次过来是?”   “我有些话要问你。”玉天恒看了看她身后的小燕。   玉明熙立刻会意,将前厅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小燕最后一个走出门,走出去之后把门带上,站在外头守着。   屋里没有外人,玉天恒才说:“你在京中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玉明熙有些惊讶,反应也没那么大,坐在叔叔对面,淡定道:“姑父是府尹,京城里的事他早晚会知道,想来是姑父知道了告诉叔叔的。”   “你姑父知道那些事,但是你……”玉天恒放低了声,皱起眉头,“肚子里这个,只有我和你婶娘你哥哥知道,你之前一直不肯说,是不是因为这孩子的父亲是……”   郡主病重多日,终于在宫宴上出现,却当着众臣的面被皇帝逼婚。随即火烧宴梅宫,逃离京城。   这么大的事传到耳朵里,是个人都要吓怕了。   玉明熙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今的自己无权无势,对付不了皇帝,只能躲得一天算一天,“叔叔若是担心我连累了家里人,我可以离开广阳府,天下这么大,总不会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傻孩子。”玉天恒叹了口气,“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怪罪你,但是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原本高高在上的郡主,如今流落到这广阳府里隐姓埋名过日子,肚子里有个没名没分的孩子,还想着随便找个合适的男人成亲,平平淡淡的度过后半生。   她从前那引以为傲的尊严,去世爹爹和娘亲的名声,全都被埋进了土里。   玉天恒以一个父亲的口吻劝她,“你婶娘说要给你相看郎君,我以为你是真心想嫁人才答应下来,如今看来,你是为了躲京城那位才随便应承下来。”   被戳中心事,玉明熙万分无奈,“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受人束缚,但后有追兵,前路茫茫,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心中想走的路被堵死了,她除了妥协,去走所有女子都要走的路之外,实在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玉天恒耐心道:“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意进宫为后?”   玉明熙答:“他骗了我,我当初推举他坐上了皇位,他却背叛了我。依靠着我的权力上位,却想把我束缚在后宫,做他的附庸!”   压在心底的事终有重见光明的一天,玉明熙越说越激动,“若是我想做人附庸,早在及笄那年就可以找个王公贵族嫁了,何需耗费六年时光来让他做这个皇帝?”   她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如今却流落在外,被人追捕,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看着眼前的侄女,玉天恒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玉天磊和黎花骄,一个骄纵高傲的侯爷,一个野性难驯的将军。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哪怕是被养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也是天生的野心家。   玉天恒试探道:“所以你当初是想借用新帝登基在朝中稳固势力?”   在自己家人面前,玉明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渐渐放大了声音,怒道:“难道我不能吗,我既然能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为何不能做护国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来求他施舍给我权势和地位?”   她攥紧了手掌,狠狠锤在桌上,数日来压抑在心底的不悦尽数发泄出来。   连续两次栽在男人身上,她对真心再没有一点渴求。因为裴英的背叛,毁了她筹谋六年的计划,如今是名声也没了,权力也没了。   若是裴英真心想让她做皇后,与她分权,二人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事实却是他只拿她当做想要得到的女人,并非平分权力的合作伙伴。   她绝不会原谅他。   说完了话,心里的怒火也消了下去,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些都是旧话,如今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玉天恒认真的看着她,“你有野心,想要做官是好的,如今不过是失败了一次,你就怕了?”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玉天恒摇摇头,沧桑的面容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来,像是放心了似的,劝说她:“逃避无法解决问题,你真想活得轻松肆意,迟早要面对皇上。”   “叔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天恒起身,“你爹娘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你也不该落入俗流。明熙,别因为一时的颓废迷茫选错了路。”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开门,离开了。   玉明熙起身站在原地,没能挪动步子去送他,只愣了好一会儿。   打开门后,小燕走进来,看着玉明熙一脸迷茫的表情,疑惑问:“叔老爷都走了,小姐您怎么也不去送送?”   玉明熙抬起一只手,让她噤声。   庭院里亮起了灯,穿过挂了花灯的长廊走到后院,坐在池塘边的石桌边,看着被下人们装点过的池子,上头飘着一片莲花灯,晃动的火光映照着粉嫩的颜色,在池塘上投下一片光影。   她屏退了小燕,“你先下去吧,今夜也不用派人服侍我了,我有些事要想。”   小燕疑惑的看着她,虽然不明白玉明熙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退下。   看着小燕离开的背影,玉明熙叫住她,“小燕,你生在京城,青竹一家也在京城,为什么你愿意跟我来这儿?”   小燕回过头来,微胖的小脸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因为我是小姐的女使啊。小姐做官,我就给小姐磨墨收拾书册,小姐嫁人,我就给小姐缝新衣带孩子,小姐想要在广阳府定居,我就来广阳府嫁人。”   说着说着,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小姐的女使,自然要事事向着小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其位,谋其政。”   在其位,谋其政。   侯府独女,先帝亲封的郡主,皇帝的义姐,如今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   她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心里堵,不仅仅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更为了她本不该如此的命运。   小燕离开后,她独自一人坐在池边,池下的游鱼在水中悠游自得,时不时探出水面来吃掉落在水上的花粉。微风一吹,院子里的花树纷纷落雨,花瓣被卷到天上又在她身边落下。   离开京城后,她在船上病了好几日,不得空思考。在广阳府安定下来后,又总担心牵连到家人,更不敢再争尖冒头。   想要嫁人,想要打掉孩子,都只是因为她想要远离被裴英欺辱的那段日子。   面对裴英的紧逼,她总是步步后退,被逼得退无可退了,宁愿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愿意出手反击。   玉明熙轻笑了一声,伸手捏住了落在她袖子上的花瓣,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心。   她既然可以射杀赵洵,当然也可以给裴英一个了断。   她不能龟缩在这里,不能再因为恐惧而逃避。因为最初的利用之心不纯,她已经把身子赔给了裴英,接下来,就该轮到裴英向她赎罪了。   爹爹和娘亲都是那么要强的人,哪怕是在战场上被杀死也绝不后退半步,她又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失败而放弃自己,辱没了爹娘的名声,丢掉她身为郡主的高傲。   玉明熙深吸一口气,隐隐嗅到空气中的花香,郁闷了许久的心情,豁然开朗。   家乡是避风港,避过一时风雨后,迟早要离开,直面风暴。   月亮渐渐升到正空,粉白的花树在月光照耀下更显洁白。玉明熙起身走到树下,伸手就能接到缓缓飘落的花瓣。   眼中的愁绪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重振旗鼓的信心。一幅宏图伟业在她心中展开。   第二日,玉明熙起了一个大早。   小燕刚走到卧房前就瞧见玉明熙穿戴整齐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是许久不见的明艳笑容。   “小姐,天才刚亮,您怎么那么早?”   玉明熙微笑着从她身边走过,“以后还是叫我郡主吧,你去让青竹准备一艘船,然后收拾收拾行李。”   闻言,小燕顿时紧张起来,慌乱道:“怎么这就要走,咱们才安顿下来几天呀,难不成是京城的人追过来了?”   玉明熙轻声说:“京城的人迟早会过来,我们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动身去做正事了。”   小燕跟在她身后,“做什么正事?”   “上船再跟你说。”   玉明熙走着去前厅,对下头人吩咐,“不必再打扫了,我今日是以郡主的名分吩咐你们,愿意跟我走的就去收拾行李,想要留在广阳府的,可以带着令牌去玉府,我叔叔和婶娘会收留你们。”   几个丫鬟和十几个护卫纷纷看向玉明熙,本是一只乖顺的鸟雀来檐下躲雨,外头风雨未停,她却像凤凰一样磐涅重生。   “属下愿跟随郡主!”   “奴婢愿跟随郡主!”   看着忠心耿耿的众人,玉明熙露出满意的微笑,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还有那把失了刀鞘的匕首,握着匕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将那手帕钉在了前厅桌上。   今朝黄粱梦醒,定要大权在握,生死由己不由人!   ——   清晨的港口格外繁忙,摇曳的船身下是波光粼粼的海水,浅浅的蓝色下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连光芒都透不进去。   玉家人站在渡口上依依惜别,卢氏哭得不成样子,擦眼泪的帕子都浸湿了,“你这才回来多久,待了一个月就要走了,不是说要定居吗?”   玉明熙解释说:“婶娘,通缉我的密令在姑父那儿压了好几天,我再不走,京城派来抓我的人就要到了。”   “那你打算去哪儿,这样亡命天涯,要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玉明熙低头微笑,语气格外轻柔,“对呀,逃避不是办法,我这次离开就是去解决问题的。”   “那你还回来吗?”   “婶娘放心,不管我在外头是好是坏,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一旁的父子两个沉默不言,玉明熙昨夜已经同他们说了她今后的打算,虽然有些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但……这才是她真正想要做的。   向往天空的飞鸟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会躲在安全的地方寻求存活,当她明确了方向,哪怕外头是狂风暴雨,也要一头扎进去,奋力搏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   玉明熙乘船离开。   她走后一个月,一队人马进入了广阳府,前来府衙问话。   府尹郑崇小心翼翼道:“上头发下密令的时候也没有说明罪状,那位可是贵人,我们不敢轻易捉拿,但是派了人在他家附近监视,如今人就在宅子里。”   当初皇帝也说抓人不能兴师动众,常柏对府尹的做法无可指摘,便让府衙里的衙役带他们去黎花园亲自拿人。   敲了院门半天,里头始终没人应声,从外头撞开府门,走进去才发现院子整洁干净,里头却没有一个人。   常柏大惊失色,察觉进了圈套,可半天也不见玉明熙出面,便让手下四处搜查。   “大人,前厅有东西!”   常柏循声走过去,瞧见了被匕首钉在桌子上的手帕,他费力拔起匕首,展开手帕看到上头写着四个字:“背叛,忠诚”。   身后传来异响,他转过身去,却见自己的手下已被尽数制服,一个并不陌生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握着腰间的大刀看向他。   玉显身披盔甲,趾高气扬的看着他:“上次见面,你还只是我妹妹身边的一个小护卫,这才过了几年就成了羽林都尉,听说还成了皇上的心腹?”   常柏知道自己逮捕旧主并不光彩,向他鞠躬赔礼,“命都握在别人手里,我哪有的选。”   玉显抽出腰间的刀来,指着他的脖子,用下巴指指他手上捏着的帕子,“怎么没得选,这是我妹妹给你的选择,也就是她心善,还愿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常柏云里雾里,“我不明白……敢问郡主何在,我能见她一面吗?”   玉显的刀逼近几分,“一仆不侍二主,皇帝和郡主,你选谁?”   作者有话说:   郡主彷徨了很久,终于走上了正路。   小裴的火葬场会很惨,这才刚刚开始。   ◎最新评论:   【火葬场】   【会是真的火葬场吗?   】   【火葬场赛高!】   -完-   第45章 、45   ◎可驯恶狼,亦可屠龙◎   初春时节,冬雪融化进广袤的土地中,新生的牧草还没冒出地面,草原上一片光秃秃的深褐色,映照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朝阳,一幅苍茫宽广的边塞风光。   清晨时分,苍州城门打开,陆续有人进城门,一队人数颇多的商队进城,守城门的士兵叫停了一行人,走到最前头的马车前。   “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啊,出来露露脸,例行检查。”   马车里的女子从里面撩起窗帘,眼波流转着看了士兵一眼,俨然一个富家小姐。   站在外头只看得见小姐的半张脸,士兵正欲走近些看她全貌,请跟在后面的护卫下马走过来,偷偷塞了一锭银子给那士兵,“我家小姐第一次出远门,怕生人,还请您高抬贵手。”   士兵掂了掂银子的分量,足有二十两,够他几个月的花销了。清咳一声,装作没事人,放了一行人过去。   第一次来到北疆边界,小燕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不会骑马,却没有跟玉明熙一同坐在马车里,而是与青竹同骑一匹马。   她坐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青竹的腰,小燕小声问未来的夫君,“你说,郡主这么打算真的能成吗,我有点害怕。”   青竹一手拉着缰绳,一首按在小燕抱在他身前的手上,清朗的声音安抚她:“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还没过门的妻子在他背后用额头轻撞的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嘟囔:“就是因为有你我才怕呀,真要打起仗来,可不是被砍两刀的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怎么办呀?”   上一次在船上,只有裴英一人,用一个短短的匕首就把他们一整船的护卫砍伤了一大片,血淋淋的伤口犹在眼前。   青竹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拉紧缰绳放慢了马行的速度,让二人落在队伍末尾。   “小燕,你还记得当初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吗?”   小燕抱紧了他,“当然记得了,我说你要是娶了我,就得跟我一块一辈子对郡主忠心,在我心里,郡主排第一,你排第二,我排第三。”   “是啊,若不是因为跟着郡主,我们哪有之前那样的好日子过,哪怕现在四处奔波,也从没缺衣少食,过得比外头的富户还强上许多,这都是沾了郡主的光。”青竹轻声说,“想要过上好日子总要付出点什么,郡主做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我们既然选择了追随,就要相信她。”   “嗯……”小燕缓缓的靠在他后背上,“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总是觉得害怕。”   独身一人时,心里一心一意只有郡主,哪怕要为她去死,小燕都不会有半分犹豫。可现在心里多了一个人,不仅要担心郡主,还要担心自己未来的夫君,一颗心劈成两半用。   见过了玉明熙跌落低谷,也见过青竹中箭重伤,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着实让她经受不住。   “没事,我们这不是在一处呢,郡主你担心我,才让你过来跟我一起。”青竹的身板算不上健壮,年纪也不大,但在她面前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哪怕最艰难的处境,就算是对未来感到迷茫,两人相互扶持就能互相定心。   走在最前面的马车里,玉明熙端坐,脸色泛白,阖眼冥想,一路走来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南方的春暖花开北上跨过冬末的风雪,来到了初春的草原。   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绿,如今却只剩下寒冬过后的萧瑟。   萌发的春意还未冒头,寒冷的风刮在街上,行人寥寥。   她这一路想了很多。   因为她而被贬官的林枫眠,为她担惊受怕的玉家人,如今身在京城的长孙怡与李澈也不知是何境况。她一人的退缩,不仅牵动着自己的命运,更让那些她在意的人遭受打击。   回想当初与林枫眠饮酒夜谈时发下的豪言壮语,重整朝纲,扶植新皇。追逐权力的过程让她感到心安,不再像一颗漂浮不定的芦苇,而是展翅翱翔的飞鸟,搏击风浪,向着那更高一层的天空。   思索之间,马车在客栈前停下,一行人进客栈暂时休整。   小燕下了马就跑到马车边扶玉明熙下来,关心道:“郡主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客栈的厨师去做,赶了那么久的路,您也得补补身子。”   玉明熙的脚步有些虚浮,在小燕的搀扶下,她走的依旧很艰难。   眉眼颦蹙,额头冒出虚汗,玉明熙紧咬着牙齿走进客栈里,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小燕扶着她慢慢走,看她一脸不适,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跟在后头的马车上下来四个丫鬟,瞧见玉明熙走的有些慢,忙上来搀扶。   直到走进二楼房间,小燕打发人出去买些温补的药,关上门走到玉明熙身边,站在一旁坐立不安,“郡主,咱们还是叫人去请个大夫过来吧。”   玉明熙坐在床边,拉住她,“如今底下人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就需要我在这儿定心,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去。”   “可是……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办?”小燕苦心劝她,“之前急着赶路,又是坐船又是骑马,好不容易让您坐上马车挨到了这里,您就是不为肚子里这个,也要为您自己想想呀。”   身体出了问题,许多计划都要耽搁了。玉明熙耗费不起,紧咬着牙关,点点头。   “一定要避着些人,只说我是旅途劳顿,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她轻轻抚着肚子,直觉得腰腹间一阵一阵坠痛,仿佛连内脏都在被拉扯着要碎掉了似的。   “奴婢知道。”小燕扶着她缓缓躺下。   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满三个月,正是需要安胎的月份,她却往来奔波,忧心劳力。在广阳府的时候还好些,自从决定了离开,一直北上,气温的变化与昼夜不停的赶路让她的身子越发虚弱。   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打掉孩子,不知是诡异的母性作怪,还是觉得自己后半生不会再有闲暇与人孕育一个生命,可能这会是她唯一的孩子……   时间在犹豫不定中过去,小腹中的不适感越来越重,下了船后她就一直吐个不停,前些日子换了马车赶路,总算不吐了,身体却日渐消瘦下去。   有时候夜里做梦,梦到娘亲和爹爹抱着她在马场上玩,隔着遥远的距离,她注意到了躲在马场外树林里的孩子。   她看不清那个孩子的面孔。   始终无法分辨出,那是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还是被她推下江的裴英。   玉明熙缓缓闭上眼睛,身体的不适让她眼前出现幻觉,仿佛身处刚长出新草的马场上,看着那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双幽怨的眼神死死的看着她。   被梦魇住一般,她浑身冰冷一动不能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人推门进来,玉明熙才从梦魇中惊醒,看向门口。   小燕领着大夫走进来,看见躺在床上的郡主脸色憔悴,外头的冷汗落下来浸湿了枕巾。小燕赶紧把门关上,走到床边,心疼道:“郡主,您哪里不舒服,我把大夫叫过来了,一会儿给你开了药就好了。”   大夫坐在床边问诊,摸着脉象,脸色渐渐有点不好看。   玉明熙忍痛说道:“究竟我身体如何,先生请说便是。”微张的唇没有血色,仿佛一片枯萎了的花瓣。   房中只有三人,大夫大着胆子说:“恕小人直言,夫人脉象虚浮,只怕是有滑胎之兆。”   语毕,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夫也想说几句好话宽慰她,却实在找不到乐观的情况,看她情绪还没有那么激动,又补充说:“孕妇不宜多动,不宜多思多想,夫人身体欠佳,有些营养不良之症,供养不起胎儿……”   沉默了许久后,玉明熙紧咬着牙关,平静道:“您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注定保不住了?”   大夫低下头去,默认了。   玉明熙没有在人前哭闹,只让小燕付了诊金把人请出去。   她早该想过,她并不在意这个孩子。一直犹豫着没能打掉它,时局却为她做了选择,不够强健的体魄撑不起两个人的身子,她并不适合做一个母亲。   泪水渐渐模糊双眼,玉明熙躺在床上,泛白的指尖紧紧扣住床单,口中时不时发出疼痛的呻、吟。   外头的太阳渐渐升高,照在窗外的阳光温度上升,房屋里却冷得像冰窖一样。   小燕再进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碗汤药,她看着玉明熙,于心不忍,“郡主,您真的要……”   玉明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接过她手里的汤药,下定了决心,“既然留不住,又何苦在为了它折磨我的身子。”说罢,饮下了汤药。   腹中的坠痛越发明显,空了的药碗失了依托砸在地上。因为身体的疼痛,玉明熙整个身体都紧绷着,随时都会失去意识,她紧紧的握住小燕的手,口中咬着袖子,硬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小燕陪在她身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郡主实在太苦了,当初那样明艳的一个贵女,却要落到如此境地。   她抱着玉明熙,渐渐感到手上握着的力气松了下来,松开一看,竟然是晕了过去。   “郡主?郡主!”小燕胆战心惊的伸出手去放在她鼻间,微弱的呼吸从她指尖吹过,她这才放下心来,将人放在床上,掀开被子一看,下头已然被染红了一片。   郡主没有真心爱过一个男子也没有嫁过人,却流掉了一个孩子。   小燕心中痛恨,如果不是因为京城那个昏君苦苦相逼,郡主怎么会受这么多的苦。   中午时分,苍州城里人来人往多了起来,街上还能看到牧民与前来商贸的辽族人,自从去年夏天一战打压了辽族人的势力后,辽族在边境线上老实了许多,渐渐试探着与大靖国人做生意。   直到傍晚时分,长街上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客栈楼下大堂里坐了两桌子客人,宴席上的烤羊腿又香又大,香味传到楼上,躺在床上的女子觉得肚里空空,被饿醒了。   身上换了一身新衣服,床单败露也换了新的,玉明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身子有些乏力,却像是刚刚洗浴过一样,浑身暖暖的。   从床上坐起来,玉明熙下意识的摸到小腹上,那里依旧是平坦温暖,仿佛怀上孩子又流掉孩子,只不过是个梦。   短暂的失落后,是发自心底的轻松。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至少割舍掉这个孩子,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来人。”   外头的护卫听见了,打开一个门缝,隔着距离问:“郡主有何吩咐?”   玉明熙扒着床头去看,瞧不见人走进来,有些虚弱的说:“进来听问话,隔着这么远,想让我把嗓子喊哑了不成?”   外头的护卫犹豫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来,是杨宏,站在桌边问:“郡主身体可好?”   玉明熙微微挑眉,轻轻咳了一声,说:“我没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想来你们也累了,休息一两天吧。”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杨宏眼中满是担忧,“郡主该好好休养。”   一个大男人拿刀枪拼杀都不怕,看到她这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却害怕了,玉明熙觉得好笑,“你当初被捅了一刀,修养了一个多月,到现在不也是活蹦乱跳的,我这点小伤算什么。”   杨宏并没有刻意求问玉明熙的病情,早上进客栈时她身体欠佳,看过大夫后一直从早上躺到了晚上,方才醒来。   玉明熙摸着肚子,“是不是到晚饭时间了,你们吃过饭了吗?”   “回郡主,我们已经用过了。”   “怎么不见小燕?”   “小燕姑娘去给郡主煮鸡汤了,说是郡主身体欠佳,需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两人正说着,外头就传来着急的脚步声,小燕端着砂锅走进来,看着屋里两个人,视线停在杨宏身上,赶忙把砂锅放在桌上,走到杨宏面前,打趣道:“杨大哥,我才是郡主的贴身女使,你想抢我的活计,是不是不太合适?”   孩子似的玩闹逗笑了玉明熙,“行了,杨宏,你先下去吧。”   杨宏点点头,走出房间,顺手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缺人外面没有人偷看,小燕走到床边拿了枕头垫在玉明熙身后,不厌其烦的唠叨着,“郡主您现在身体虚,少说话少动弹,要好好吃药才能把身体调养好。”   玉明熙坐在床上,看她去把桌子搬了过来,又将砂锅放在桌上,搬了板凳来坐在床边。   揭开锅盖,热腾腾的雾气升起来,一股鲜甜浓郁的鸡汤味扑鼻而来,玉明熙饿了许久,闻到这香味顿时十指大动。   砂锅里放了一整只鸡,还飘着红枣人参等许多药材,小燕舀起一小碗来,用勺子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看她吃的开心,小燕也觉得高兴,“还好此行带着张公子送的山参,郡主多吃一些,益气补血,对身体大有好处。”   生嚼了一片山参,带着鸡汤的鲜美还有一股药材特有的甘苦,玉明熙疑惑道:“张公子送的?什么时候的事?”   小燕一边喂她一边解释,“当初郡主被扣在宫里那一阵,对外不是说生了重病吗,然后张家的小公子说是门低太低,进不得咱们府上来,便托林大人送了好几盒山参过来,当时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把山参和其他的药材一起带上船了。”   “原来是祈安啊。”玉明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是个很好的人,若是有机会,真想再见见他。”   “肯定有机会,郡主是做大事的人,迟早是要回京城去的。”小燕笑着,“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永远相信郡主,就是下辈子,我也要跟在郡主身边,一辈子服侍你。”   发是真心的话听在耳朵里,一颗心好像被泡进了温暖的泉水中,玉明熙深感欣慰。   她抬手摸摸小燕的头,“你放心,咱们下半辈子一定能安稳平安。”   大堂里是逐渐喝醉的客人们,吵闹的声响被隔绝在门外,透过窗子能看到二楼下繁华的夜市,玉明熙坐在床上,喝了人参鸡汤后,原本惨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黑夜过去,白日即将到来。   修整了两天两夜后,玉明熙一天三顿吃了小半盒的山参,第三天一早便能下床了。   从小骑马射箭锻炼起来的体质,再加上孩子月份本来就不大,对她身体的损害也小,搭配上温补的食物药材吃了几天,身子好的很快。   外头阳光正好,玉明熙起了兴趣,披了披风出门去。   走出客栈后,粉嫩的小脸被阳光迎面洒下,呼吸之间心旷神怡,久病初愈,一身轻松。   身边带着小燕和杨宏,玉明熙在路上随意走走,没有带面纱也不带兜帽,并不刻意隐藏自己的面容。   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人前露面,跟在她身旁的二人有些紧张。杨宏在她耳边小声劝说:“郡主,如今各个州府都得了密令要抓捕你,咱们这样走在街上,若是碰见官差可就……”   在广阳府的时候,有姑父哥哥帮忙压着,自然什么都不怕,如今身在异地,是事事都要担心。   玉明熙摇摇头,“你忘了,这苍州城里除了府尹衙门还有一个封大将军。”   “郡主这是,愿者上钩?”   玉明熙微笑,耳上坠的小玉环轻轻摇动,闪着温润的光泽,“咱们就看一看,这苍州城里究竟是府尹大人神通广大,还是封大将军手眼通天。”   闹市之外不远便是大将军府,府里的管事匆匆忙忙推开院门,一直走到后院。   后院一片宽敞的空地上横七竖八摆放着数不清的兵器,其上有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正在舞枪,初春微凉的风打在脸上,男人只轻松的吐出一口白雾,被岁月刻下皱纹的脸上是淡然的冷静。   一套枪舞下来,男人舒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枪扔给下人,随即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管事正巧进来。   管事跑得气喘吁吁,禀报说:“大将军,外头有人禀报说在街上看见郡主了。”   “郡主?什么郡主?”封巍接过下人为他倒的茶,喝了一口。   “就是陛下下密令要捉拿的那一位明熙郡主,外头人瞧着那姑娘与画像有九成像,特意来府上禀告。”   听到玉明熙的名字,封巍惊得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咽下茶水后,走过去细问,“她怎么会来这儿?陛下正在满天下捉拿她,她不逃去老家,也不跑到别国躲着,来苍州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道。”   为了查清是不是外人看错了,封巍亲自带人出门,出了府门,在外头的眼线就带着几人走进闹市中。   绕过几条长街,停在了一家酒楼外,封巍皱眉,看向手下人,手下人被盯的有些害怕,一再确保,“那姑娘真的在里面,她带着一个女使和一个护卫从客栈一路散步到这儿,进去了半个时辰,现在都没出来。”   封巍走进去,酒楼的掌柜站在柜台里,一眼就看到了贵人进门,热情的上来迎接,“封大将军,您今日怎么有空上门啊,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封巍没有立刻答他,在一楼大厅环视一周,没有瞧见单独用饭的女子,视线看上二楼,只看到一排一排的门窗。   “我问你,刚才有个姑娘带这个女使和护卫过来吃饭?”   掌柜的想了一会,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人,她一个人点了两个人都吃不完的菜,还都是些山珍野味,滋补上品,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吧。”   封巍一时有些疑惑,急着见到人问个清楚,追问掌柜,“她在哪个房间?”   若是寻常男子追问一个姑娘的下落,掌柜必然要留个心眼,但眼前这位可是在苍州城里说一不二的封大将军,他可不敢造次,答:“在天字二号房。”   听罢,封巍带着人上楼,走到门前正欲敲门,却发现门没有关,特意留了个门缝。   封巍走进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女子,一身粉嫩的衣服衬得她娇小可爱,头上挽了精致的发髻,一左一右坠着两只步摇,听到门边传来声音,她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封伯伯,你来的正好,菜刚刚上齐,我替你温了酒。”对于封巍的到来,她没有一丝惊讶。   封巍来到桌边坐下,“你知道我会来?”   “试问这苍州城里,还有谁的耳目能比得过封大将军?”玉明熙笑着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   进城后,她在客栈里躺了几天,没有在外头露面,自然不会惹人注意。今日此举,是特意撒下鱼钩,要请封巍这个贵客在酒楼中一叙。   封巍的手下站在门外,他接过了玉明熙递过来的酒,做出身为伯伯的架子,问道:“如今整个大靖都在通缉你,你不想着逃跑,却来我这儿,是有何深意啊?”   玉明熙摆摆手,站在她身后的小燕与杨宏会意,走出门去。封巍见状,知道她是要说些外人听不得的话,也让自己的手下人出去候着。   外头人关上门后,玉明熙才道:“若是我离开大靖,怕是这天下都找不到能制服李英的人了。”   敢在边疆大将面前直呼皇帝的名讳,封巍虽然有些惊讶,却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当初裴英在他的麾下做过将军,裴英与玉明熙的“姐弟情义”,他也是见过几分的。   封巍心生警惕,“郡主何出此言?”   玉明熙从容道:“封伯伯,如今我是个被通缉的罪人,我唤你一声伯伯是记着您对我说过您和我爹之间的兄弟情分,您也不用叫我郡主,可唤我一声明熙。”   她这样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一个四处逃窜的通缉犯,更像是微服私访的王公贵族。   封巍越发看不明白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改了口又问:“那明熙,我们就当是拉拉家常,我想问你,来到苍州找我,所为何事?”   明人不说暗话,玉明熙说道:“伯伯,半年多之前我们在庆功宴上见过一面,那之后你派人送了令牌来给我,我没有接。”   说起旧事,勾起了封巍的好奇,“你那时不肯接我的令牌,难道是现在想开了?”   玉明熙道:“我没接令牌,可是救了伯伯一命。”   “这话从何说起?”   “当初您要将令牌交给我,无非是看出了我培养李英是有意参与王储之争,当时朝中只有李禄李闻两位王爷,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太孙,而我在朝中的势力再加上裴英的军权,足以扶持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也可以随手压制下其他两个。这令牌交过来是锦上添花。”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竟然把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比起她爹来聪明多了。封巍忍不住笑出声,“那你又为什么不接呢?”   “这正是我说的那一句,我不想将伯伯卷入势力更迭的漩涡中,伯伯在边疆的地位无人可比,就算不帮我,您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若是帮了我,那就是跟我站在一边,我若是得势还好,若是像如今这样成了带罪之身被人通缉,伯伯您又能独善其身吗?”   逼婚不成后,玉明熙被暗地里通缉,与她关系亲近的臣子将领多少都受到牵连,尤其是京中那些,下狱的贬官的,数都数不过来。   封巍人在边关,在宫宴结束之后便早早的回了苍州,没有被波及,却多多少少听了一耳朵。   “谁能想到他们三个你谁都没选,竟然选了一个遗失在民间的皇子上去,我当时以为那是你的福气,没想到皇上会那样逼迫你。”宫宴之上,封巍没有为玉明熙说话,如今面对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他可以做一个好将军,却不是一个好皇帝。”玉明熙说着,为封巍把酒杯斟满。   看着手中渐满的酒杯,封巍有些紧张,“此话何意?”   “我可以把他捧上去,也可以让他摔下来。”玉明熙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脸上却是从容淡定的微笑,“我并非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李英也并非贤明君主,他既然苦苦相逼,为何我不能反他一击?”   如果说半年多之前,封巍还觉得她是一个颇为聪慧的小郡主,如今看在眼中的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权臣。   她的确是个权臣,即使上头有皇帝打压,也无法轻易撼动她在群臣心中的地位,多年以来的善行善举,亲和拉拢,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忘记。   封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冷静问她,“所以你是要拿我的令牌?”   玉明熙轻轻摇头,说:“我要兵符。”   闻言,封巍登时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一个文官,要兵符做什么?”   大靖国东面靠海,北面是北辽,南面是南疆,西是西梁。在与三国各自接壤的地界,分有平北军,镇南军和西南军三个大军,其中三位大将军各自掌握一块兵符,凭借兵符可以在战时调动相邻州府的守将兵马前来支援。   苍州与京城之间只隔着两个州的距离,围绕着京城的景州,徐州,天金府,其中的兵马都可以凭借凭平北大将军的兵符调动。   玉明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淡淡道:“有伯伯的兵符在手,我可以统帅兵马,攻下京城。”   “你……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要想清楚了。”封巍面色沉重,站在原地看着她。   玉明熙转过脸去笑着看他,“伯伯觉得我有几成胜算?”像是不懂事的学生请教先生,问的却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封巍不敢回答。   若是他做这件事,一成胜算都没有,即便他有声望能调集起兵马,也师出无名,就算兵至城下,也会被京城里那些文官儒生给骂死。   若是玉明熙做,兵临城下后,说不定守城的将领都念着她的旧情不忍抵抗,满朝文武有多少是她的人,又有多少人念着定远侯夫妇的英武,当今陛下强娶义姐又因为随意的调动导致朝纲混乱,人心不古。   看他久久不答,玉明熙也站起身来,面色严肃道:“我来找伯伯,是因为这条路最快,就算拿不到兵符,我也有兵马可用,虽然少些,但也不是毫无胜算。”   封巍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真的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吗?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爹娘上战场的时候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吗?”玉明熙静静的凝视着他。   说起死去的定远候夫妇,封巍脸色一沉,不予应答。   玉明熙看着他躲开自己的视线,就知道当初在庆功宴之后,他拉着自己说什么兄弟情深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   “上阵杀敌是保家卫国,他们要护着天下百姓,护着他们身后的大靖国。”玉明熙慷慨陈词,“如今一个疯子坐在龙椅之上,你远在边关独善其身,保是你自己的家,保的是谁的天下?”   定远候夫妇死了,封巍却活着。当初与北辽一战,他们二人杀敌最猛,死的也最惨。封巍做事留有余力,活到了现今,还做了平北军的大将军。   战场之上混乱的厮杀仍历历在目,封巍愤愤地扭过头去,极度的愤怒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被岁月越冲越浓的罪恶感。   玉明熙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高低交错的民坊,“我爹娘愿意为了大靖国而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封巍缓缓坐了下来,两手捂住脸,“我就知道,像你爹那样狂傲不羁的人物,生下来的女儿也不会是个安分的。”   玉明熙转头看他。   封巍在心里挣扎了很久,又喝了一杯酒才吐露真言,“你爹和你娘并非死于战乱,而是因为在军中声望太高,功高盖主,被先帝……暗中了结。”   窗外吵嚷的声音在耳中越来越大,玉明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眨了眨眼睛,想要说什么来反驳,却因为封巍的话像这些年的事都串联在了一起。   先帝宠爱她,不但给她郡主的位分还把她接进京城抚养,名为抚养,实则是拿捏玉家的人质。   她爹娘都是出了名的英雄,堂兄和舅舅却被困在地方不得重用。   察觉到她有野心后,先帝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后来又因为立了裴英做继承人而默许了她的放纵,因为没什么根基的新帝上位需要有权臣支持。   原来她这一生,都是被别人拿在手里的棋子。   玉明熙冷笑一声,看清了真相之后的悲痛让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她捏住酒杯,摔在地上。   “原来封伯伯是怕落得像我爹娘一样的下场才畏缩不前,那我也不必劝了,你安心做你的大将军。我自会去皇城,向皇帝讨我的债!”说罢,玉明熙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等等!”封巍在身后叫住她。   玉明熙没有回头。   “兵符我给你。”封巍坐在原地,表情挣扎。   玉明熙冷冷道:“为什么?”   “我欠你爹的,也欠你的。”封巍拉过酒壶给自己倒酒,“我跟他争了半辈子,功不如他过也不如他,如今,连他的女儿都不如了。”   “至少你告诉了我真相,谢谢你。”说罢,玉明熙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当晚,兵符被送到了玉明熙手上,与兵符一起送到的,还有一个令牌——上头雕着一个“玉”字。   前来送东西的副将站在门口等问话,玉明熙坐在桌边细细端详着那令牌,摸着那熟悉的触感,一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副将主动道:“当时将军收拾定远候与黎将军的遗物,黎将军的令牌被送去了通南府的小黎将军那里,玉天恒不为官也不为将,大将军便将这令牌留了下来,如今替侯爷传给郡主。”   作者有话说:   傻白甜终成黑莲花   感谢在2022-03-10 23:10:53~2022-03-11 23:1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经病枪手、汐落鲸落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来了来了】   【来了】   -完-   第46章 、46   ◎“我不要这江山,我选你”◎   生铁打造的令牌握在手里格外有分量,玉明熙翻来覆去的摩挲,眼中恍然看见儿时追在爹爹身边,能看到他腰间挂着这样一个令牌。   现在令牌传到了她手中,爹爹却已经不在了。他本可以和娘亲一起在广阳府安稳的过一生,却因为先帝一纸诏令被调来北疆与辽族交战,仗打赢了,先帝便忌惮他军功太盛,除之以绝后患。   身为臣子,若是效命于一个不值得的君王,便要葬送身家性命。   定远候去世十几年,当初在他手下为官为将的人如今不是高官厚禄就是驻守一方。   得见兵符,地方守将还有些疑惑,但看到玉明熙身上挂着的令牌,知道她是定远候的后人,是京城中人人景仰的明熙郡主,纷纷俯首称臣,愿追随其左右。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玉明熙集结了一万人马向京城逼近。   三月初春风和暖,温顺的风吹来了湿润的雨汽,天空中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皇城之中,街上的摊贩看着雨势渐大忙收了摊子,路旁的店面也收起了招牌。   走在路上的行人跑起来躲避雨水,刚才还繁华拥挤的街道渐渐冷清下来,石灰色的路上撑起了花花绿绿的油纸伞。   雨珠滴在精致的伞面上落下来,伞下的男子伸出手来,指尖落了雨滴,他从伞下抬起头,脸若银盘,眉如远山,瞧着阴沉的天色,放缓了步伐。   身旁的小厮宝贝的护着一摞书,手上撑着伞,催促说:“公子,眼看着春试没剩多少天了,您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淋雨伤了身子。”   张祈安收回手来,一身橙暖色外衣阴雨天中仿佛一支长燃的灯火,即使身处灰暗,依旧长明不息。   他微笑说:“春雨贵如油,如今这时节下了雨,是好兆头。”   小厮跟着笑:“真要是好兆头,就该保佑公子您在今年春试中大放异彩,不但能上榜,最好能得个状元,老爷得开心坏了。”   张祈安撑着伞漫步在雨中,“苦读十年,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不光是为了爹娘,还有……郡主也曾叮嘱过我的。”   开了春,便去郡主府提亲。   她说的话,张祈安一直记到现在。   站在一旁瞅着自家小公子的脸染上淡粉,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惹火的事,小厮忙给他泼盆冷水,浇灭那些不该有的心。   “公子,郡主都已经离京好几个月了,音讯全无,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回京了,就算是她能回来,那也是……皇上想要的人,咱家是什么门第别人又不是不知道,您就算是高中了状元,那也争不过皇上啊……”   主仆二人说着,拐进了无人的巷子里,继续向家那边走。   张祈安看到四周无人才说:“可是她不喜欢皇上,她让我去提亲,不就是……愿意和我结成夫妻的意思吗。”   “郡主跟您说过这种话?”小厮大惊,活见了鬼一样,“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传到皇上耳朵里,咱们家可就完了!”   张家官小,一家子谨小慎微,家主张贯更是从不掺合朝堂上的斗争,关起门来主事,生怕摊上什么大事,让本就没什么根基的张家瞬间覆灭。   从前张贯与玉明熙共事过一阵子,那时玉明熙在朝中势力正盛,碍于情面,便让自家小儿子去过几次郡主府的宴席,没想到一来二去,张祈安就被玉明熙给看上了。   小厮的好言相劝并没有让张祈安死心,借着雨声,他大着胆子说:“我相信她,说不定等春试结束,她就回来了。”   跟在身旁的小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些事儿您就放在心里自己偷偷想吧,过个两三年,也就能忘了。”   张祈安没有应他的话,只稍稍低头,看着雨落青石板,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京城雨下的大些,与京城相隔的景州只吹来一些细微的雨丝,蒙蒙细雨下了小半天就停了。   景州将军府中,将士们严阵以待。   前厅上坐着一位女子,明眸善睐,樱唇玉肌,指尖轻捏着茶杯柄,水润的唇轻轻吹去茶水面上散出的热气,微微抿唇品尝一番茶水滋味。   景州守将坐在自家厅上,却正襟危坐,面对着女子不敢失了礼数,看她喝了一口茶,才说:“末将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品茶,还望郡主不要怪罪末将这茶粗陋?”   玉明熙微笑:“将军客气了,既是将军府里的茶,必然是好的。”   守将又问:“郡主,咱们兵马都已经置备齐了,不知您准备何时出发?”   “快了,将军不必着急。”玉明熙说着,看上了外头院里。   微微湿润的地上跑来了一位熟人,走上前厅来,看到玉明熙后一脸的喜悦,正准备上去问候一番,却瞧见旁边还坐着个中年男子,便收敛了放肆,规矩道:“郡主让我去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我也已经等你好久了。”玉明熙站起身来。   茶叶飘在杯中,屋檐上落下雨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地面透着一股子潮湿气,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皇宫中一片死寂,御书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暴怒的吼声,紧接着是摔打椅子的混乱声响,站在屋檐下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朕让你去抓人,你竟然敢空着手回来?”年轻的皇帝脸上青筋暴起,气的抓到桌上的折子就甩下去。   跪在地上的人被折子当头打来也不敢吭一声,低着头承受皇帝的怒火,小声说:“太医叮嘱过您不要动怒,陛下……要为龙体着想。”   裴英置若罔闻,细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浅棕色的眸子,他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心腹,隐隐透出杀意,“她怎么可能不在广阳府,她还能逃到哪里去,找不到她,朕留着你又有何用!”   在玉明熙离开的日子里,他过得越发煎熬,每日沉浸在懊恼与悔恨中,灵魂仿佛被撕扯成了两段,一边觉得自己对不起玉明熙,一边又因为她的逃离而暴怒不减。   整日整日的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直到今日,常柏带人回来,却说没有找到玉明熙。   “这不可能,朕……”裴英虚脱了似的坐在椅子上,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去,朕要下旨把玉家人抓起来,她……她那么看重自己的家人,她一定会出现的……”   “陛下,你是一国之君,若为此惩处玉家人,只会让天下人寒心啊。”   “若不是因为留着你还有用,朕早就把你砍了,一个个都是废物!咳咳!”情绪激动之下,裴英止不住的咳嗽。   外头天气阴沉,皇宫之中人人自危。   皇帝最近疯的厉害,前几天因为司衣局的宫女绣坏了明熙郡主穿过的那一身嫁衣,皇帝大发雷霆,把整个司衣局的人都打了板子,哀嚎的哭声传遍了整个皇宫。   有个小太监提了一嘴皇帝前去灯会可遇良缘,便被生生拉下去割掉了舌头。   皇宫像一个巨大的金笼子困着一条陷入癫狂的金龙,日渐疯魔的神智让他脱落了一身金色鳞片,成了一直乱杀乱咬的野兽。   萦绕在京城上空的乌云久久不退,春雨落定后,夜色寂静。   守城门的将士打了个哈欠,眼看着快到子时,只等着赶快来人交接换班。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踩着还没干透的地面,凝视着远处移动的火光,刚开始只有小小几点,像是赶夜路的商客,可渐渐那火光越来越多,连成一片一片向京城前压来。   “有……有人带兵攻城!”士兵吓得腿都要站不稳了,急忙走下城墙去要去吹号角。   刚踩下一层台阶,就见迎面有人踩着台阶走了上来,正是守夜的将领薛庭。他转头看着渐渐逼近的火光,眼中没有恐惧,反而有几分宽慰。   他按住惊慌失措的士兵,“传令下去,开城门,迎郡主。”   士兵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将军,这可是叛国的大罪呀,您糊涂了吗?”   “新帝重病,暴戾无道,疑心忠臣,混乱朝纲。如今郡主回来,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难道你想下半辈子都活在屠刀之下?”   薛庭凝视着他,士兵犹豫了一会,回道:“属下遵命。”   夜色之中,进城的兵马迅速分成两队,奔跑的马蹄声沉压压一片跑过,惊醒了熟睡中的百姓。   有人偷偷打开门缝往外瞧,见到街道上跑的都是带着刀剑的士兵,赶忙把门关上。   披了外衣出来的女人打着哈欠问,“儿他爹,外头闹哄哄的是怎么了?”   男人落好门栓,背靠着大门,小声说:“说话小点声,外头闹兵乱了!”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久久不停,仿佛汹涌澎湃的江河从门前冲过。人马很快聚集到了宫外,守在宫中的禁军听到了异响,紧张的召集了人马前来守宫门。   宫墙之上站满了弓箭手,齐刷刷拉开弓,瞄着了下面的叛军。   禁军太尉急忙派了人去禀报皇帝,随即站在宫门之上大喊:“尔等逆贼,不可靠近皇宫半步,再上前来,必定死无全尸!”   宫墙下骑在马上的玉明熙回话道:“皇帝不是一直通缉我吗,如今我来面圣,烦请将军去通报一声!”   听到声音后,禁军太尉向下看去,在人群中分辨出了那抹粉色的身影,政事皇帝数月以来日思夜想,为之着魔的明熙郡主。他不敢轻举妄动,大喊道:“就算是郡主前来,也不能带那么多兵马入京!”   “我此行只为面圣,不会轻易杀生,还请将军慎重行事!”玉明熙看着宫墙上跳动的火光,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宫墙之上。   那人站上宫墙后径直走向了禁军太尉。   “太尉大人,奉陛下口谕,开宫门放行。”常柏冷着脸,额头上好几块淤青,眼睛上也肿了一块,显然是被皇帝打的不轻。   火把的光芒在夜风的吹拂中晃动不停,禁军太尉看了看常柏,紧张说:“陛下怎么会同意开宫门?若是逆贼进宫,陛下的安危可就……”   上一次叛乱后,禁军之内的将领被斩杀殆尽,眼前这个禁军太尉是新上任的新人,年纪也不过三十一二,想着有前人惨死的教训,不敢轻易松口。   常柏冷冷劝他,“新上任不到半年,太尉大人觉得这官做的如何?”   还能如何,日夜提心吊胆。就连常柏这样的心腹都能遭受如此毒打,更别说他们这些不得圣心的。禁军太尉有些为难,低下头。   常柏又道:“已经变天了,是追随皇帝还是信郡主一次,太尉大人请尽快抉择。”   残□□杀无辜的皇帝和温柔善良又理智的郡主,不论是谁都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宫门打开,弓箭手们齐齐退下去。   玉明熙骑马跑在最前面,终于回到了曾经困住她的牢笼。只是这一次,她心中再无恐惧,可以坦然面对。   城北军被玉显带兵拿下,杨宏带兵回到郡主府将长孙怡母子保护了起来。皇宫之中,老太监慌慌张张的敲响了帝华殿的大门,“陛下,陛下不好了!”   不过多时,大门被人从里面暴力拽开,皇帝身上松垮的穿着一件黑金外衫,中衣襟口开到了腰腹上,他头发未梳,散在肩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前的人。   “有什么大事把你吓成这样?常柏呢,他不在这儿为朕守夜,跑到哪儿去了!”   玳令紧张道:“陛下息怒,外头叛军闯进宫里来了,老奴刚才看到羽林都尉往外头去了,还以为他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才离开。”   “叛军?”裴英回到帝华殿,提了剑走出来。   外头人马攒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裴英刚刚走下台阶就看到宫苑外的路上闪动着火把,仿佛熊熊的火焰燃烧过来。   火光照亮了骑在马上的女子,许久不见,她的脸庞再一次出现在视线中,仿佛做梦一样,裴英扔了剑向她奔去。   “明儿,你终于来见我了!”   玉明熙从马上跳下,身后是黑压压的兵马,齐齐抽出刀来向着皇帝,她站在最前面看着衣衫不整的皇帝,冷道:“微臣来见陛下,恭请陛下退位!”   身后众人齐声高呼:“恭请陛下退位!”声势之大,连整个皇宫都被震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造反?”裴英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眼中渐渐生出些恐惧,“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赵洵教你的!当初他造反的下场你也看见了,难道你也想像他一样死无葬身之地吗?”   玉明熙缓步走向他,她身上没有佩戴弓箭也没有佩剑匕首,连发髻上簪着的也是桃木簪,上头镶了两颗雕成桃花的粉色宝石,在火光中闪着温润的暖光。   她眼中平静而柔和,乌黑的眼眸倒映着男人的模样,她走到离他一步的距离,抬起头来看着他,“裴英,我离开京城后想了很多事,我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太多,就像是理不清的丝线缠成一团,我始终不知道要如何让你放手,所以我决定回来。”   “你想废了我,再扶持一个能听你话的傀儡?”   看着那平如水面一般的眼眸,裴英倒退半步,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你别想了,李禄已经被我打残废了,李闻也是个不中用的,脑子还不如个三岁孩子,你竟然想选他们!我告诉你,你只能选我!”   他疯了一样怒吼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为了得到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你宁愿推翻了我让那些庸才做皇帝,也不愿意爱我吗!”   玉明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疯狂,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裴英,你若是乖乖退位,我还能留你一条命。”   裴英内心是无尽的恐惧,做皇帝做久了,高高在上的权力让他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的恶,他可以肆意追逐自己得不到的爱,也因为这权力,他才得了玉明熙的身子。   如果他失去了这一切,玉明熙哪还会再看他一眼。   “不……我不能……”他低声呢喃着,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不住的后退。   哪怕穿着最坚硬的盔甲,他的内心依旧是那个害怕被人抛弃的孩子,裴英知道,玉明熙跟他说这些,就是要抛弃他了……   “裴英,佟桦已经被我的人拿下了,金吾卫和禁军也都倒向了我,还有你身边的羽林卫,是他帮我开的宫门。”她云淡风轻地说着,将男人心底的防线一层一层击碎。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力,在玉明熙的温柔善意之下土崩瓦解。   “怎么会,常柏他背叛了你,怎么可能还会帮你?”   女子粉色的裙边离他越来越近,她蔑视地看着他。   “你忘了吗,常柏一开始就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只是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以为你做了皇帝就能任意摆布我,但是你忘了,是谁保举你做了这个皇帝,又是谁为你脱了奴籍带你来到京城。”   他只是一个奴隶,一个不能被皇帝光明正大提起的弃子,裴英惊恐着不敢开口,在步步后退中,脚后跟踩到了台阶,狠狠的向后摔去。   玉明熙站在高处俯视着他,慢慢俯下身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你说你爱我,囚禁我,强迫我侍寝,将我当成一个玩物一样随意摆弄,这就是你说的爱?”   “不,我是想和你好好在一起的,可是我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心。”男人颤着声音回话,像是一个犯了错被训哭的孩子。   玉明熙呵住了他的狡辩,大声道:“是我给了你这样的权力,现在我也可以收回来,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玉明熙不是一个能任人摆布的人!”   失去了兵权的皇帝在前朝更不得人心,裴英知道自己败局已定,依然想要挣扎。他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再失去帝位,他会沦落到污泥里,受人冷眼,为人笑柄。   曾经被他折磨过的人,转眼就会将那些恶意加倍还到他身上。曾经因为他是皇帝而效忠的臣子,转瞬就会离他而去。   曾伏在他身边温言耳语的玉明熙,看向他的眼神只有厌恶和蔑视,就像是在俯瞰积在地上的一堆土,稍稍抬脚一踩,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她冷言道:“微臣恭请陛下退位,立先誉王之子李澈为继人。”   听罢,裴英震惊道:“他不过是个孩童,姐姐你疯了吗,你为了拉我下龙椅,竟然让那个孩子做皇帝?!”   玉明熙伸出手去捏住他的下巴,看他长发凌乱的狼狈模样,轻笑一声:“乘风哥哥对我有恩,长孙怡将我视为亲人,澈儿叫我一声姑姑,他们一家才是我的家人,而你,我把你当成家人,你把我看成什么?”   没有得到过家人关爱的人,怎会给予别人亲情,没有被人真心爱过的人,哪怕用尽了全力去爱一个人,也只会给对方带来伤害。   春夜微风从发间吹过,皇帝抬头仰视她。松散地披在身上的外衣从肩上落下,黑金色的外袍落在手腕上,带着中衣敞开大半,露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肩膀上的箭伤留下一个狰狞的疤痕,在火把的光芒下隐隐能看到蛊虫在他肩膀上肆意游走,光洁的肌肤透着病弱的惨白。   稍有凉风吹过,他身子便微微一颤,看向她的眼神被水雾模糊。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却与他针锋相对,拔掉了他的爪牙,将他死死的控制在手中。   裴英好想起身拥抱她,想对她诉说自己的思念,可他的身体已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迟缓着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他带着哭腔乞求,“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划过棱角分明的脸落在她手心里。玉明熙厌恶的松开手,以盛气凌人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我只是把我给你的东西拿回来,这就是逼你了?在你的眼里,皇位就那么重要?”   “不是的,姐姐,我好不容易才能站在你身边,如果我从皇位上走下来,那我就……就什么都没有了。”皇帝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眼中再也不见暴戾,只剩下委屈和恐惧。   “给我住口!”玉明熙一手抓住他鬓边的头发,扯着他往自己面前凑。   裴英渐渐收敛了哭声,惊惧的看着她。   今日带兵过来的不管是谁,裴英都可以拔出刀剑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面对玉明熙,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捉伤她。   她是心尖上的光。他已经伤害过她一次,将两人的关系隔裂出一道永远都缝不好的伤疤,他怎么敢再伤害她。   数百眼睛看着二人,大气都不敢出。   任谁都想象不到,疯魔癫狂的皇帝在郡主面前就像一个耍无赖的孩子,苦苦抓着皇位不放,在她面前止不住的流泪。   玉明熙听他的哭声听的烦了,蹲下身来,平淡道:“你不写退位诏书,我就只能杀了你,大不了背了这骂名,离了你,我以后的日子一定比现在自在许多。”   是恐惧死亡,还是恐惧死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裴英费尽全力攥起了右手,高昂的头像失去了生气的草垂落下来。   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写,既然是姐姐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给。”   他终究是比不过她。   输在了人心,输在了感情。   看他静静崩溃,玉明熙心中毫无波澜,嘲讽说:“陛下与这江山无缘,以后,就乖乖在皇宫养老吧。”   裴英抬起头来,泪水打湿了脸庞,一双隐隐泛红的眸子楚楚可怜的看着她,“姐姐,我不要这江山,我选你。”   深情的话语落在她耳朵里格外讽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选我?你以为你有得选?”   说罢,再不听他多言半句,派手下将领将人扶进帝华殿里,磨了墨递了笔。   玉明熙就站在殿外台阶下,抬头看天上久久不散的乌云,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雨,还是即将迎来一个晴天。   片刻过后,玳令从殿里走出来,双手捧着金黄色的诏书呈给玉明熙。   她拿过诏书后看了内容,下令退兵。   第二日,乌云散去,天光大亮,高坐明堂之上的皇帝站在群臣之前宣布退位。   同一天正午,艳阳高悬头顶,新帝李澈登基,大赦天下。尊称李英为太上皇,送去城外道观养病,奉长孙怡为太后。封玉显为镇南大将军,赦免佟桦继续担任城北军将领,薛庭官升至三品。   城中兵马来的快去的也快,众臣对昨夜的乱事仍然是云里雾里,猜测到底是哪方神仙下凡来治了太上皇。   众人心中猜测,在朝堂上也不敢多言。   在皇帝封赏完之后,听到议事大殿外传来环佩轻撞的叮当声,有人好奇的回过头去看,只一瞬间,眼神就离不开了。   离京许久的明熙郡主身着朝服走进议事大厅,她面色红润,浅施粉黛的脸如同娇嫩的花反着淡淡的红,眼神专注而庄重,踩着大红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到最前排。   她走到敬王爷李闻身边,在二品大员的位置站定。随即就听到老太监高声宣读,“郡主玉氏品性端庄,温顺贤良,理政有功,政绩过人,为先帝义女,太上皇义姐,新帝念其在幼时招抚,满门忠良,封为护国长公主,予其摄政理政之权!”   玉明熙恭敬跪下,对着龙椅上的孩童高声喊道:“微臣谢陛下恩典!”   下朝之后,道贺叙旧之人将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玉明熙一一道谢,只说自己才疏学浅,年纪也小,日后朝政还要仰仗各位大臣。   走出宫门上了马车,耳边才终于清静下来。小燕跟在马车外,吩咐马夫赶车回府。   马车驶进闹市,走了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玉明熙撩开窗帘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燕脸色有些不好看,“回长公主,是府里人过来禀报,送太上皇出宫的车队被人发现全都晕在了路上,太上皇逃跑了。”   “什么?”玉明熙震惊,小声道,“不是已经叫人把他的手脚都锁起来了,这都能让他跑了?”   “谁说不是呢。”小燕恐惧道,“听传话来的人说,太上皇好像疯了一样,连眼睛都变成红色的了,说不定真是被苗疆的巫术给诅咒了。”   在路上也问不清楚,玉明熙吩咐车夫赶快回府。   回到府中后,叫了人来细问。   来人回禀:“车队一行人都被太上皇给打伤了,好不容易有一个眼尖跑得快回来报信,等金吾卫出城去查看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地上还有些血迹,一直追着那血迹追到河里,然后就找不到了。”   “他逃去哪儿了?”玉明熙皱起眉头。   “回长公主,薛将军派了人在城外寻找,现在还没有信儿传来。说是此事不宜闹大,怕扰了民心。”   玉明熙深感头痛,今日登基大典费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外头已经黄昏了,她连口饭都没吃上,这个裴英真是个孽障,大势已去,他竟然还贼心不死。   来人又道:“薛将军说,太上皇武功高强,精神有些不正常,万一回到京城里来,只怕是……还请长公主加强府上防卫,您的安全最为要紧。”   玉明熙揉揉脑袋,“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信息及时来报。”   金黄色的太阳从天边落下,阳光淡去,夜色覆盖了京城,夜市上的灯亮起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公主府里,玉明熙坐在书房中,对着明亮的烛火批阅奏折。   夜色渐深,快到子时,她困倦的从奏章中抬起头,隐隐感觉到门外好像有人在看着她。玉明熙揉揉眼睛,对着外头喊,“小燕?你在那儿吗?”   没有回应。   她吹了烛火,在一片黑暗中站起身来,顺手取了压在书籍下的匕首,警惕地向门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落魄裴小狗   ◎最新评论:   【开心了】   【新更新的看着挺爽的,但是为什么还要让他跑了不直接杀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要再造反一次,然后让狗男人又登上皇位吧。   或者让这个狗男人把女主绑走吧,一定要恶心读者吗】   【噢耶好爽】   【   【为啥不干脆宰了他忘恩负义还脑子有病   你不更文,我怎么买文,我不买文,怎么会有营养液,你说咋办吧!】   【哦,这个场面我看着开心】   -完-   第47章 、47   ◎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新帝登基,许多前朝积弊的问题亟待解决。   朝臣们有些不太放心尚为年幼的新帝,但好在太后是个明事理的人,又有长公主摄政,他们都是誉王一派出身的人,延续的是李乘风的仁政,以后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得多。   夜半时分,薛庆从兵部走出,前来接人的小厮关心道:“老爷今日出部也太晚了,家里头夫人和少爷都等急了。”   薛庆扶正自己的官帽,微微躬身走进马车里,疲惫的靠在马车上,“近来事多,又赶上登基大典,这不到一年换了两个皇帝,边关的粮草该送也得送,兵马又不能轻易削减我是紧赶慢赶都看不完那些折子啊。”   小厮跟在马车外,宽慰他说:“日后朝堂上有长公主摄政,她一向是温良能干的,一定能把朝政理清,老爷您也能轻松些。”   马车在路上慢慢的走,接近夜市末尾,路上的灯只有几盏还亮着,夜市上的小商贩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休息,京城复归夜的宁静。   薛庭阖目休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的也是,长公主不像太上皇一样没章法,她是个心里有谱的。”   小厮道:“之前长公主逃出京城那阵子,小人还担心太上皇会不会对咱们家下手,好在天佑长公主,如今总算是功成名就,万事顺遂,日后最好也别起什么风浪,等新帝安安稳稳的长大,大靖国就有望了。”   常年跟在主人身边,小厮说的也都是薛庆的心里话。   马车驶回薛府,出门迎接的并非看门小厮,而是一个金吾卫,面色严肃,走上来扶薛庆进门。   薛庆疑惑地看着他,进了府门之后才问:“这么晚了,金吾卫何故上门?”   金吾卫答:“今日下午,护送太上皇出城的人马遭受袭击,太上皇不知所踪,薛将军带了人前去追踪,现在也没有找到人。将军害怕太上皇会回到京城里来,特派属下带了人保护薛家。”   “太,太上皇逃跑了?”薛庆吓得眼睛都睁大了,紧张的抓着金吾卫的袖子问,“他跑什么呀,退位诏书是他亲自写的,连他的亲信都被长公主收编了,他还想干什么呀?”   没有人能猜到太上皇的想法,还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他就想一出是一出,当初在宫宴之上逼婚寒了多少臣子的心,哪怕他逃跑了,如今也是翻局无望。   薛庭不仅当初放跑了玉明熙,昨夜又给玉明熙开了城门,一来二去,是把太上皇得罪了个透。   “庭儿他在外面不会有危险吧?”薛庆担心道,“能被太上皇记恨的人可多了去了,他不会要一个一个把人都杀了吧?”   想象着那血腥模糊的场面,薛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金吾卫忙安慰他,“大人不必忧心,太上皇虽然逃跑,但他身体已经不复从前,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一定能制服他。”   院子里来了人把忧心忡忡的薛庆扶进屋里,金吾卫赶忙叫的人把府门关好,院子里的灯也点亮,彻夜值守。   宁静的春夜里吹着凉凉的风,公主府的大门紧闭,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片护卫,周身没有血迹,像是睡着了一样。   主院外的墙上靠着一个女使打扮的姑娘,是刚出院子就被人打晕了放在那儿,身边是熄灭了的灯笼。   公主府是今日才改的名字,牌匾挂上去还没有几个时辰,许多要整修的地方也没来得及修,府里的家丁丫鬟也少的可怜,长公主忙于公务,还没来得及给府里添置人手。   四周格外宁静,缺乏打理的草木肆意疯长,夜里的潮气在灌木丛中凝聚成水滴落进土中。   玉明熙将匕首藏在身后,缓缓打开了门。   漆黑的夜幕之下站着一个有些狼狈的男人,他身上衣衫破了几处,好像刚从水中爬出来,外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伤痕累累的身体被裹在玄衣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垂落身侧。   夜色昏暗,玉明熙站在门口看他,视线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白净的手腕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勒痕,再向下靠近手掌的位置被砸的血肉模糊,流到手掌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空气中隐隐散发着腥气。   一见裴英惨淡的面色,便知他强行挣脱枷锁,怕是这一双手都废了。   浑身雪白的青年站在院中低着头,有些胆怯的偷看她一眼。绸缎般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侧,他轻抬起手掌扶住自己的左臂,像一只被雨浸湿的小狗。   被玉明熙看的久了,他有些心虚似的说:“姐姐,我听说你今天受封,我想过来见你一面。”   微凉的夜里,男人冻得发抖,脚下踩着一滩水,衣服上湿哒哒的往下滴水,玉明熙冷冷道:“你神通广大,既然想来,自是没人能拦得住你,见也见了,太上皇就请回吧。”   看她没有一点动容,裴英心中恐惧,哪怕玉明熙恨他厌恶他也比如今这样冷漠无情的对待他要好的多。   “姐姐,我觉得好冷……”   他颤着声音,一双浅色的眼眸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像个流落在外的乞儿看着衣着亮丽的玉明熙,想被她拥抱,想依偎在她身旁,想从她身上得到哪怕一点爱意。   玉明熙双臂抱在身前,冷漠的语气没有一点波澜,“城外的道观不会让你缺衣少食,你如今还有着太上皇的名头,想来陛下也不会让你暴尸街头,丢了皇家颜面。”   若不是为了拉拢裴英身边的旧臣,她早就了结了他。如今他是蛊虫侵身,伤痕累累,想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玉明熙如今是权势顶天的护国长公主,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但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就看着裴英日复一日的忍受病痛的煎熬,然后在无人在意角落里孤独的死去。   在门口站的久了,对着他也无话可说,玉明熙将匕首藏在袖子里,走出书房,从他身边绕开,要去外头看看。裴英能站在她面前,想来是把她府里的人都制服了,这样一个没法控制的疯子放在院子里,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稳,得找人过来将他扭送出去。   她刚走到院子里,被无视的男人就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觉得自己沾了血的手会弄脏她的手,裴英的手向下滑落,只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颤抖的声音在后面低低响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玉明熙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不动声色道:“松手。”   裴英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手。看着与自己不过一臂之隔的女子,她曾经那样温柔可爱,现在对他冷若冰霜。   眼眶中的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在她面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着求她:“我知道我不是东西,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知道错了,只要姐姐能出气,你打我骂我我都认,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刚迈出步子的公主定在了原地,她侧过身来,“跪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天上被风吹动的云。   裴英看着她的侧脸,她瘦了一圈,原本丰润的脸如今更显娇弱,脸上抹了脂粉,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是他最喜欢扑在她怀里轻嗅的味道。   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双眼睛却再也不会对他流露出哪怕一丝的在意。   他的心好痛,比发病时的蛊虫噬咬还要痛上千百倍,极度的痛苦让他眼泪像水一样流下,视线渐渐模糊,他跪在地上,在她面前放下了男人的尊严,膝盖隔着湿透的衣服与地面接触,刺骨的寒冷传来,他整个身子都被寒意侵透。   玉明熙转过身来看他。   她给他留了体面,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太上皇,已经是仁至义尽。偏偏他还这样贼心不死的来纠缠她,说什么认错什么原谅,她最后一点耐心都要被耗尽了。   心底燃起的愤怒让她高高抬起手,握在手里的匕首在夜色中闪着寒光,落下匕首,刀尖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半寸的时候,裴英抬起头来委屈的看着她。   眼神相碰之时,玉明熙忙收住匕首,只这一瞬间的迟疑,她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裴英不是赵洵。   他的血会弄脏她的手。   玉明熙愤愤将匕首甩出去,恨道:“你说知道错了,那你错在哪儿了?”   裴英苦苦支撑着随时都会倒下去的身子,痛苦道:“我□□熏心,骗了姐姐,还让你……我一定会补偿你的,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去那偏僻的道观。”   玉明熙冷笑一声:“本宫如今是长公主,你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我要的?是你这条命,还是你这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裴英膝行两步跪到她面前,湿透的衣服拖在地上染了灰尘,又脏又皱,他却丝毫不在意,身体的不适无法让他回神,一双哭红的眼睛定在玉明熙身上。   “姐姐,你杀我一刀吧,只要能让你解气,我什么都愿意。”   所有的暴戾疯魔在她面前都落到了尘埃里,他极力放低自己的位置,从孤傲的野狼落魄成了任她欺辱的小狗。   可悲的是,玉明熙不屑于欺他,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刚刚那一刀若是落下来,裴英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可玉明熙偏偏没有,连一个让她赎罪的机会都不给。   她不怪罪他,不原谅他。   是彻彻底底的抛弃他了。   男人心底满是恐惧,他受够了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日子,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在意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来,陷在淤泥中爬不出来。   “姐姐,我从小无父无母,我不知道要怎样对一个人好,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越抓越紧,我……我真的错了。”他哭喊着,身子一寸一寸伏低,一头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面对着他痛苦的哭嚎,玉明熙心中已经无法再起波澜,“裴英,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   她轻轻俯下身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手掌捏着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来。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怀疑自己碰到不是人而是一块寒冰,他的身体冷的像是从河里爬出来的浮尸,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两样。   玉明熙平淡的说:“我知道欺骗你是我的不对,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心就不纯,我想对你好,也曾经想过对你好一辈子,不管这好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都是一辈子的亲人。”   裴英缓缓抬眸,从眼睫之下窥探着她脸上的表情,看到她眼中的平淡渐渐泛起波澜,质问他,“我为你脱了奴籍,教你习武读书,供你衣食住行,你生病了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写了错字我一笔一画教你改正,别人找上门来欺负你,我替你撑腰。而你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心虚得不敢应答,女子的语气更加激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而你只看到我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夺取政权,你囚禁我,侮辱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逼我嫁给你,这就是你所说的爱?你把我当什么?!”   裴英被她的怒意吓得哭得更厉害,“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是人,我连狗都不如,求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玉明熙咬牙说:“这话我也对你说过,我说我知道利用你对你不公平,我知道是我的错,我说我们可以商量,可你给过我机会吗?”   他们两人之间横了巨大的沟壑,从前他害怕这个生人,咬她打她,她也从不生气,还在人前维护他的颜面。   后来,他们成了姐弟,住在一起,成了一家人。   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心底肆意增长的渴求毁了这一切,他得不到她,连二人之间的美好回忆也一并失去了。   他哭得眼睛疼,他浑身都在疼,他的心脏跳的越来越慢,随时都会停下来。   如果他死了,玉明熙会原谅他吗?还是会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把他忘却,能陪在她身边的人,终究不会是他。   “姐姐,别丢下我……”   男人的声音越发虚弱,支撑不住身体的手臂像干枯的树枝一样折了下去,裴英半边身子都趴倒在地上,玉明熙后退半步,看着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眼眶涌出的泪水划过眼角,流在了地上。他的身体那么冷,眼泪却是温热的。   看着她的身影从院门边消失,裴英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拖着傀儡一般的身躯倒在地上。本不属于他的月亮,哪怕追逐再久也终究不属于他。   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黑夜中。   天空中的乌云被风吹着缓缓移动,渐渐能看到月亮的光透过乌云洒下来。   玉明熙走在院子里,因为生气走的比平时都快一些:再怎么说也是太上皇,明目张胆的从护送的车队里逃跑,脸都不要了,还要来她面前认错求原谅,简直就是故意来给她添麻烦。   一路上瞧见了好几个晕过去的丫鬟家丁,玉明熙没时间把她们挨个叫醒。   一路走到外院,瞧见了被打晕的杨宏青竹,他们靠在门边上,显然是守门的时候被打晕的。玉明熙走过去,揪住杨宏的衣服使劲晃,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有反应。   从这儿出去找金吾卫要半个时辰,去府衙就更远了。玉明熙没办法,揪住他的衣领,猛的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手掌火辣辣的疼。   突然传来的痛感让杨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玉明熙满脸愤怒。杨宏意识到自己护驾不力,赶忙站了起来,“公主,您怎么会在这?”   放眼望去满院子都是像他一样被突然打晕过去的人。来人显然手下留情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背后偷袭,也没有下杀手。   杨宏紧张道:“难道是太上皇过来了?”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感到一阵钝痛。   玉明熙气道:“他人现在就在我院子里躺着,本宫让你们看家护院,你这办的什么事儿啊?这么大一个人闯进来,你们这一群人竟然都对付不了他?”   回忆当时的情况,杨宏也说不出来,解释说:“属下也不知道,这门也没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就一个回头的功夫,青竹就被打晕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是睡过去了,正准备过来查看,然后我也被打晕了。是属下失职,还请公主恕罪。”   生过气后,玉明熙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全怪你们,本来他也是个不要命的人物,赶紧把人都叫起来,然后去把太上皇带走。”   “带到哪里去?”   “还能带到哪儿,他夜半闯入民宅,袭击朝臣,当然是送到刑部大牢里去。”玉明熙怒甩衣袖,“把人押过去的时候,记得让狱卒给他多上几个枷锁,本宫就不信,他还能长了翅膀再飞出去!”   杨宏有些犹豫,为了确认玉明熙不是气急了说胡话,又问一遍:“公主,太上皇可是有皇族血统的,即便是没了权,也还是当今陛下的皇叔,送进大牢是不是有点儿……”   玉明熙看着他,正色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今日能摸进本宫府里,明天就有可能闯进皇宫,若是当今陛下有不测,你能替他担了这罪责不成?”   “公主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杨宏不敢再怠慢,赶忙叫醒了一众被打晕的护卫,随即去主院里提人。   借着夜色掩盖,昏迷的太上皇被人架着肩膀拖了出去。   府里下人过来把院子里打扫了干净,玉明熙才放心进屋去休息,将匕首放在枕头下,才勉强心安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玉明熙前去上早朝。   坐在龙椅旁边的珠帘后,玉明熙看着下头群臣与从前别无二致,龙椅上的小皇帝格外乖巧,一面看着大臣们,里面又偷偷转过头来看她。   她一身淡粉色的盛装,裙边绣边用金丝绣了祥云,头顶带了一顶金冠,中间镶着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象征着无上的权威和荣耀。   吏部尚书傅琛出列道:“启奏陛下,三日后春试即开,今年来京中参加考试的举子人数众多,臣奏请陛下拨派金吾卫维持考试院秩序,以免人多杂乱,生出是非。”   小皇帝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玉明熙的应答,转过头去看她,玉明熙朝着他点了一下。小皇帝便奶声奶气对下面说:“准奏。”   “谢陛下。”   紧接着礼部尚书出列道:“启奏陛下,臣已将近古稀之年,身乏体弱,自觉担不了礼部尚书这一重任,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   小皇帝不过九岁,坐在龙椅上,脚都够不到地。他听得懂下面的老头在说什么,没有问询玉明熙的意思,直接道:“爱卿年纪大了,也到了该安享天年的时候,那你把现在的公务交接好之后,就回家乡去吧。”   听了皇帝的旨意,礼部尚书心中喜悦,却迟迟没有退回去,直到听见摄政长公主说,“礼部事忙,既然大人无法胜任,便接了陛下的旨意,回乡去吧。”   听罢,礼部尚书心中的重担终于放下,跪地谢恩,“臣多谢陛下恩典,多谢长公主恩典。”   随即,玉明熙又问,“如今礼部尚书职位空缺,众卿可有推举人选?”   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有个臣子站出来说,“礼部尚书一直关系着我国的外交礼仪与祭祀典礼等国之重事,臣推举巡南御使林枫眠担任此职。”   林枫眠在任的时候,礼部上下无一不心悦诚服,其他各部的人也将他的功绩看在眼里。如今人走了,留下一个礼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理,着实让人忧心。   玉明熙道:“林大人确实是料理祭祀礼仪的好手,但他人在通南府,短时间回不来,众卿可推举其他人选。”   大理寺主是陆万出列道:“臣推举光禄大夫陈宗毅。”   此人玉明熙也曾有所耳闻,他本是李禄一派,后来李禄被打成了残废,裴英也没有放过他的同党,裁撤贬官,一个都没留下。而这个陈宗毅没有明显的把柄,被夺了实权后,在家赋闲了好几个月。   玉明熙道:“本宫记得,陈宗毅原本是工部的人,贸然接触礼部之事怕是应付不来,如今工部侍郎的位置还空着,就让他去那儿吧。”   陆万躬身谢恩,“谢长公主惜才之恩。”   “众卿家可还有人选推举?”   有一个站在最后面的臣子走出来,说道:“公主若是不放心外道人从事礼仪,臣推举礼部员外郎玉凤暂时担任此职。”   听名字,这是个女官。   玉明熙没有一口同意,问道:“员外郎是六品官,从六品直上三品,爱卿确信此人可当此重任?”   那人道:“回公主,臣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勉强能上议事殿。公主让臣等推举有才之士担任重职,臣看重此女的才华,觉得她可以为陛下为公主分忧。”   玉明熙考虑了一会,鉴于她并不了解玉凤,只能说:“本宫会好生考虑此事,下朝之后让玉凤去御书房,给本宫和陛下见一见。”   “臣遵旨。”   朝堂上更换新帝,事务繁忙,早朝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中午才散朝。   坐在上龙椅上的李澈硬撑着没有乱动,在玳令的指引下走下龙椅,走到议事大殿后才敢大声说话。   他站在原地等着玉明熙走过来,回头见她,欢天喜地的笑着迎过去,仰慕道:“姑姑,你好厉害啊,两个多时辰坐在那一动不动,还听下面那些人又说这个又说那个,我脑子都要糊涂了,你竟然能一下子处理那么多事。”   玉明熙轻抚着走到面前的孩童的脸,蹲下身来问他,“刚才大臣们说的话,你能听懂几分?”   李澈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摇摇头,带着婴儿肥的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去,“他们好好说的时候我就能听懂,但是有的时候就听不懂了。”   “怎么说?”   孩子稚嫩的声音认真道:“就像那个要辞官的,我之前看了礼部的折子,的确是混乱不堪,我还想怪罪他来着,但是想想他年纪的确大了,做官做到这个年纪很不容易,就不忍心斥责,放了他回老家。”   玉明熙点点头,“用官用人要知人善用,像这种身在其位却不能把事做好的,就要给他们安排别的去处,他今日辞官是有自知之明,像这种就不能过于怪罪他从前的过错。”   李澈似懂非懂,“先生教过我,但我不知道原来当皇帝要做那么多的事。”   玉明熙耐心教导他:“皇帝身上担负了很多责任,只有你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才会国泰民安,少有事端,需要你处理的事才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多。”   反而言之,像裴英那样只顾着巩固自己的权力而闹的朝堂上事堆成山,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姑姑,等到我成为了一个好皇帝,你还会帮我处理这些事吗?”   “你现在年纪小,从政理政之事可以慢慢学,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处理政事,姑姑就把大权还给你。”   “可是我害怕,我怕我做不好,惹姑姑生气。”   玉明熙煞有其事道:“姑姑要是生气了就罚澈儿一个月不许吃糖。”   李澈圆嘟嘟的小脸瞬间皱起,委屈巴巴。   玉明熙使使劲把人抱起来,因为生养的好,九岁大的孩子抱着分量十足,她柔声哄道:“澈儿不用害怕,现在有姑姑在,你做不好的事我可以帮你做,但是以后,姑姑总要离开你,澈儿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做主。”   小皇帝依偎在玉明熙怀中,良久才答一声,“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二人从议事大殿离开,长孙怡就在外头等着,看见二人走来,笑着过来从玉明熙手中把儿子接过去,让他站在地上自己走。   长孙怡替儿子整理整理衣服,问他:“今天上朝没有乱动弹吧?”   小皇帝站得笔直,“没有,澈儿可乖了。”   长孙怡站起身来看向玉明熙,“我让御膳房备了午饭在秋音阁,明熙你也来一同用饭吧。”   过一会儿还要在御书房面见臣子,玉明熙没有过多的犹豫,点了点头。   一行人往秋音阁走去。   身在高大的朱墙中,玉明熙心里一片宁静,她曾经在这儿度过的并不为人知晓的日日夜夜,曾让她无比煎熬的每一天,在她心上刻下了伤疤,然后留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这皇宫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当时的窘态,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张嘴说出来。   被她烧毁的宴梅宫在长孙怡的授意下正在重新修建,路过帝华殿时,能看到宫苑里头逐渐被捣塌的宫殿,粉尘漫天,满地都是断壁残垣。   登基大典结束后,玉明熙做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帝华殿推倒重修。   那个密室,那些曾捆过她的金链子,绝不能留下半点痕迹。司衣局那件皇后的嫁衣一直没有补好,玉明熙叫手底下的人取了去,扔进火炉里烧了。   所有的痛苦记忆都会被埋在心底,哪怕不能彻底遗忘,也绝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不堪。   吃了午膳,陪同李澈在御书房里见过了玉凤,考了她一些问题也见了见她的言谈举止,玉明熙很满意这个女官,便让皇帝开口,许了她礼部尚书一职。   直到下午玉明熙才从皇宫出来,坐上自家马车回府,府里也有一堆事在等着她。   刚进府门就见刑部的人站在前厅上等她,看到人回来了,忙上来向她请安,“小人给公主请安。”   “你过来有什么事?”   那人道:“昨夜公主府里扭送过去的那位……在牢里格外不安分,屈大人不知道是要将他送去府衙查办,还是关多久,想着是公主送去的人,便差小人过来问问公主的意思。”   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的男人一副脆弱虚脱的模样,没想到他进了牢里又折腾起来,玉明熙心烦道:“他犯了错,送去府衙审问就是。”   来人又说:“本该是送去府衙的,但……毕竟是皇家体面,真要过了明面,外头百姓免不得要议论,咱们新帝年纪还小,根基不稳,万一被太上皇这不好的名声牵连,事情可就大了。”   同是一个家族,都是李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皇家真要出了这么一个被送上公堂的太上皇,那就是全族丢脸。   玉明熙咬紧牙关,叹息道:“罢了罢了,我随你走一趟吧。”   “多谢公主体恤。”   回到公主府坐都没来得及坐一下,出门去上马车赶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后一排一排牢房,玉明熙让随行的侍从们跟着马车等在刑部外,只带了小燕一个人进去。   走到最里层的地牢,踩着台阶走下去,明媚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来,落在地上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玉明熙踏进潮湿的地牢中,嗅到腐烂的草味还有些许血腥味,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引路的狱卒走在前头,抱歉说,“这地牢里不干净,公主这样的贵人屈尊大驾,小人实在惶恐。”   被关在牢房中的犯人们穿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的扒着门求饶,看到有贵人过来,更是放大了声音喊冤。   玉明熙不将这些哀嚎听在耳朵里,这地牢里关的都是重刑犯,不是杀人放火就是作奸犯科,只等着秋后问斩。   她心中惊讶:裴英竟跟这些人关在一起。   但想了想,裴英疯起来根本没人能控制得住,关押重刑犯使用的镣铐最重,牢房也最结实,的确是他该呆的地方。   走到里面,越发潮湿昏暗,两旁的牢房里也不再有人,狱卒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同玉明熙说道:“因为里头那人叫嚷起来的声音太过骇人,就把他单独关在里面,还请公主见谅。”   玉明熙拿帕子在面前挥挥,想要散掉鼻尖那股潮湿的霉味,“没事,你们说的对,顾及着皇室的面子也不能姑息了他。”   又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拐过弯去,隔着好几间廊坊看到了那个身着玄衣的男人。   地牢里晒不到阳光,墙上开着一扇小小的窗,只比人的脑袋大了一点,让人能看到外头的蓝天,却不能从牢房中逃脱。   玉明熙在牢房前停下,狱卒开了门放她进去,随后走了出去,将钥匙交给了小燕,消失在长公主视线中。   被关在地牢里的男人散着头发跪在地上,双手被锁链捆住,腰上有一个沉重的枷锁,连着沉重的铁链钉身后的墙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察觉到面前有人也没有力气抬头,看到那粉红的绣鞋出现在视野中,他猛的抬头,露出一张俊美但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哭肿了,眼睛上一周都是红的,身上穿的不是囚服,是昨夜被打湿的衣服,此刻已经干了,沾了牢房里的霉味,那他整个人显得格外颓废。   玉明熙站在他面前,冷冷道:“本宫听说你在牢房里闹腾的厉害,如今看来,是折腾累了?”   裴英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委屈,咬着嘴唇不敢说一声不是,沙哑的嗓子说:“如果这样能让姐姐出气,我在这待一辈子也行。”   牢房里只透着一点光亮,玉明熙见他满脸灰尘,气道:“那你闹腾什么?是想让整个刑部都知道你尊贵的太上皇在这牢房里面受苦吗?”   “我不想的……”裴英仰着头看她,好像失去了力气似的,“蛊虫在我体内发作的时候,我生不如死,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   十八岁的年纪,不知受了多少伤,承受了多少痛苦。   玉明熙觉得心痛,恨自己拿裴英没办法,他如今这个身子,正常的时候一人打一百个都不怕,发病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发病过后就像纸一样脆弱,随手一碰就会碎掉。   对待投诚的臣子她尚且仁慈以待,眼前这个可是太上皇,真要惨死地牢,她怕是要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玉明熙把心一横,松口说:“你只要答应我能老实呆着,别再动歪心思,我就让人把你接回宫,找所安静的宫苑让你养病。”   裴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呆滞的眼神可怜道:“我不想去宫里……我只想呆在你身边,能让我看着你就行。”   他不敢再奢求爱意,远远的能看她一眼就行。不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了。   玉明熙气道:“你还得寸进尺了?”   裴英不答。   可玉明熙知道他的本事,说不定等他发病了,连这个地牢都困不住他。他对她的执念就那么深吗?   说到底还是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玉明熙觉得心里很乱,新帝方才登基,朝中事物繁杂,一团乱麻一样等着她一件一件去理清,要是赶在这个时候再为太上皇举办葬礼,只怕她这个摄政长公主还没光鲜几天就累死了。   权衡利弊之下,玉明熙叹息一声:“那我把你接进公主府里养病。”   听罢,裴英眼中闪起光亮,高兴的点点头,“我一定听话,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玉明熙看他一眼,补充说:“你进我府里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也绝不许近我的身,一旦你犯一条,我立刻就把你扔出去。”   感受她态度的缓和,裴英开心的笑了起来,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从今以后,我生是姐姐的人,死是姐姐的死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玉明熙摇摇头,背对着他离开牢房,留下冷冷的一句:“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要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2 23:05:37~2022-03-13 23:4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ki咩咩5瓶;我爱不二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好哀。舔狗是真的可怜】   【哈哈哈,男主终于吃瘪了,让他知道女主的厉害】   【女主心软了】   【来了】   -完-   第48章 、48   ◎“太上皇竟如此自甘下贱”◎   春光和暖,将近黄昏时分,街上依旧有很多人,口中谈论的是近日里京城的大事。   街尾的几个妇人坐在一起晒太阳,手里剥着果子,闲聊说:“听说太上皇被送去城外的道观养病了,就他那性子,竟也肯离宫去外头?”   “哟,齐家婶子,你连宫里的事都知道?”   那妇人自豪的夸口,“我家那口子有个亲戚在宫里做内官,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多少能透露点出来。”   “咱们这些做百姓的连太上皇的面都见不到,哪里能猜到他的性子,不过年前我也偷偷瞧见过太上皇骑着马出城,好像是去追捕逃跑的郡主来着,那个时候偷看了他一眼,那面相,像是个天煞孤星呢。”   “可不是吗,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不纳妃嫔也不立皇后,直到退位了身边也没个知心人,如今孤零零的去了道观,说不定是看破红尘,要在里头做道士了吧。”   “太上皇做不做道士我倒不关心,我就期盼着我家侄子能考个好成绩,今后我们家就有指望了。”   “对了,再过半个时辰,考试院就开门了吧,今天考试结束,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你侄子?”   “去什么呀,考试院外头里里外外都是人,我剥了这果子,等他回来了,给他送过去补补身体,那考试院可不比外头能住的舒坦。”   谈话间,几架马车从妇人们身旁的路上跑过,急急忙忙赶去考试院。   院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等着举子考试结束出来的人,一层一层围的水泄不通,马车只能停在最外围。   三年一考的春试持续了三天后顺利结束,在考试院里待了三天三夜的举子们走出院门,有的被自己家人接走,也有州府来的,没有亲人在京城,便与同行的举子一起离开。   几个小厮在外头睁大了着眼睛朝着门口张望,终于瞧见了自家公子,上去把他手里的书箱拿过来。   “公子终于出来了,老爷在那边等着呢,家里备了酒菜,就等着公子回去让公子好好补补身体,在考试院呆这几天,公子都瘦了。”   张祈安圆润的脸瘦出了一个有棱角的下巴,他抬手摸了摸,笑说:“瘦一瘦也好,母亲把我生得太好,我比几个哥哥都胖些。”   小厮笑道:“公子说笑了,您就算再胖上一圈,那也是个俊美的公子,多少千金姑娘瞧见了都要心动呢。”   闻言,张祈安脸颊微红,轻轻拍他一下,小声嘀咕:“别乱说。”   小厮会意,引着张祈安从人群中走出,小声在他身边道:“长公主府的人昨日就送了礼品到咱们府上,还传话说是公子考试结束之后若是有空,可到长公主府上坐坐。”   听到与玉明熙有关的消息,张祈安心中不免激动起来,低声问他:“爹爹知道这事吗?”   小厮面上有些为难,“老爷也知道,但是他好像不是那么高兴,现在长公主正是当红得势的贵人,像咱们这样的门户,就算是高中的状元也是高攀了人家。”   张祈安微微一顿,温润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我知道爹爹在愁什么,但是我对长公主之心……并非一朝一夕,若是真能与她成就一段姻缘,我此生就无憾了。”   主仆二人说着,走到了自家马车边,上了马车后,张祈安与张贯对坐,一旁坐着的是母亲吴氏。   父母二人对他嘘寒问暖,确实都没有提及玉明熙曾派人上门这件事。   张祈安隐约察觉到双亲的意思,忍不住问出口:“爹,娘,我听说长公主让我有空去她府上拜会,我瞧着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张贯清咳一声,脸色僵住了,“你与长公主还是少来往的好。”   张祈安紧张道:“为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长公主是什么人,她如今扶持幼帝,有摄政理政职权,权位比皇帝还高,你要是真同她结亲,咱们张家怕是也要被卷到朝廷斗争中。”   坐在一旁的吴氏也说:“安儿,咱们家不比那些王侯将相尊贵,你要真做了长公主的人,家里也不能给你什么助力,万一长公主日后为了巩固权力联姻收宠,你一个大好的男儿,难道真要在公主的院子里跟一群男人头争宠斗法吗?”   张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只是个普通的商户,二儿子在外头打理自己的田庄,只有小儿子张祈安品学兼优,得入春试。   家里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举子,眼看着考完试了,孩子不担心自己的名次,却一门心思想着去见长公主。父母两个忧心的狠。   其中道理,张祈安自己也懂。若玉明熙只是个郡主,他们二人在一起还能相敬如宾。但如今她已经是长公主了,权比皇帝还要大些,虽然也有圈养男宠的权力。   但张祈安相信她绝不是贪恋男色的人,做不出利用联姻来巩固权力这种事。   说服不了爹娘,张祈安只能说:“毕竟长公主府里的人都来传话了,若是儿子不去,怕下了长公主的面子,爹娘就让儿子去一次吧。”   夫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点头默许了他。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云彩,像被手扯散的棉花一样零零散散,被风吹着在天上飘动,像是滴在染缸里的颜色渐渐融入湛蓝。   与考试院相隔不远的长公主府中,泥瓦匠正坐在屋顶上修补房瓦,房檐下的园子里,好几个园丁在修整草木,还有几个丫鬟婆子正在草丛里面栽种花木。   今日阳光温暖,迎面吹来的微风也是温和的,玉明熙特意叫人把桌子椅子从后厅里抬出来,她就坐在后院里听下头的人来禀。   小燕将外头人递来的文书念给玉明熙听,旁边桌上坐了来府里务公的女官,专门记录长公主的旨意。   “大理寺那边收了几个案子,是沛国公家的公子去酒楼吃酒时与人大打出手,将对方打断了一条腿,他们已经查清了确有此事,不知如何判罚,还请长公主定多。”   晒着温暖的阳光,整个身子都舒坦下来,玉明熙心情不错,处理这些糟心的事也得心应手,回她:“既然是犯了错,就应该受罚。沛国公年纪大了管束不了他的儿子,太后也碍于亲戚颜面不能例行约束,那就我来当这个恶人吧。让大理寺秉公执法,给予重罚,好好威慑一下沛国公家不懂事的人。”   “是。”处理完一件事,小燕便将奏折递给女官,女官在上头写下旨意后送还给原处。   “礼部尚书玉凤上书来说,礼部侍郎对她颇有微词,倚老卖老,故意给她使绊子。”   玉明熙眉头微皱,“她年纪还小,资历也不够深,让她坐上这个位置,下头人指定会有不服气的,告诉她凡事要学会沉得住气,不要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名声。”   “户部尚书邹诚上书写明了太上皇的俸禄,问这笔银子日后是送去外头道观还是让长公主代为转送。”   听到有关裴英的事,玉明熙刚才还轻松宜人的心情渐渐拧巴起来。   当时实在看不下去他在牢中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才趁着半夜把人接进自己府里。对外头只说他是被送去了城外道观,没有人知道太上皇被她养在家里。   关于这俸禄,他人又不在道观,送去城外未免浪费,让她代为转送就是凭添一条烦恼,每日从她手中过的折子数都数不清,哪有别的心思来管他一个月几百两的俸禄。   “告诉邹诚,就说日后太上皇的俸禄日后由我来管,我来供养他,不用再让户部单独再开这一份了。”   小燕疑惑道:“这……合适吗?”   玉明熙不甚在意,“我的俸禄养这满府的人都绰绰有余,他吃的不多,平日里吃的药贵一些,我也是能供得起的。就怕他有了银子不做正事,还是好生管控更稳妥。”   小燕点点头,又道:“兵部尚书薛庆提议裁减西南军一千人,每年可以节省军费三万两白银。”   “四公主嫁去了西梁,有这层关系在,我们跟西洋的关系这二三十年都不会太差,西南军的确可以裁剪些人,准了。”   玉明熙说完后缓缓闭上眼睛,身子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小燕继续说下去,睁开眼睛去看,小燕一脸惊喜的把文书递给玉明熙,“这是林大人的奏折。”   将折子拿到手上,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玉明熙会心一笑。   折子上写了林枫眠这几个月在通南府与苗疆的边界线上所见所想,他甚至跑到苗疆去待了一个月,考察了许久才上书这个折子,认为大靖与苗疆的百姓们可以和睦共处,但苗疆的国王是个刚过二十岁的青年,做事有些冲动,可能会因为他个人对大靖的态度影响两国之间签订协约。   玉明熙伸过手去,接了女官递过来的毛笔,亲自在折子上批奏,让他在苗疆注意安全,等到协约签订结束后就会把他调回中央。   大大小小的事一直处理到日头正午才结束,女官和另外两个文官抱着折子下去,小燕叫人过来把桌子擦干净,上了两碟点心一壶茶。   结束公事后便是自己家里的私事,管家刘叔和杨宏过来询问她的意思。   杨宏禀报的事简单一些,无非是护卫里来了几个新人,又有几个人因为娶媳妇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他说完了之后,刘叔有一大堆事儿等着问,从府里栽种的花树种类,到官员公爵们送来的礼,还有泥瓦匠修缮的院子和府上丫鬟家丁的采买。   问过了这些琐碎事后,才问出最重要的一件,麦色的脸堆起笑来,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住在偏远那位,说是想见您。”   说起他来,玉明熙刚捏起点心的手就松开了,不悦道:“本宫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按时给他送饭送药别死了就成。他以为让你来求我两句,我就会多看他两眼?”   刘叔是公主府里的老人了,玉明熙刚自从太子府出来立郡主府的时候,他就是府里的管家,自然知道玉明熙与裴英之间的纠葛。   公主府里的人都知道太上皇被养在府上,但玉明熙不允许有任何人称呼他的身份,渐渐的,下人们也都改回旧称,只叫他“少爷”。   虽然玉明熙态度坚决,刘叔却没有立刻退下去,而是说:“并不是少爷让老奴来求的,是伺候少爷用药的丫鬟说听见少爷夜里做噩梦哭,一直说着想见您,断断续续有四五天了。”   裴英十二岁入府的时候,刘叔就在府里,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少年长成了男人,心性却一天比一天脆弱。   收拾整洁的庭院被阳光照的明亮而温暖,修剪整齐的灌木靠在窗边,萌发的新芽泛着绿意。   站在桌边的小燕为玉明熙斟了一杯茶,清热去火。   玉明熙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口中留着温润的口感和苦涩中的回甘。   没有听到长公主的吩咐,刘叔继续道:“少爷他年少时候没过过好日子,后来跟在公主身边才读了书习了武,他自然是拿您当最亲近的人看待……”   被拔去了利爪和尖牙的狼蜷缩在偏僻的院子里偷偷哭泣。一想起他来,玉明熙总会觉得心痛,哪怕是养歪了,她也无法完全忘记两人共同度过的岁月。   行至如今,她还是孤单一个人。   听闻张祈安参加春试,她心中为他感到高兴,却也有些不安。期盼着他能考个好名次入朝作官,为她和皇帝分忧,却隐隐担心,他名次太好,然后娶她做驸马是委屈了他。   她有惜才之心,不想因为儿女私情断送了张祈安的前程。   想到这里,她心中并没有多少伤心,而是自然而然的开始考虑,等到赏花会的时候再相看一下别家的公子。   轻松的心情之下是已经枯萎的心,她不觉得如今会有人真心爱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心如死灰的她从来都无法理解裴英的心情,他是怎么样爱一个人爱到疯魔,因为一个执念越走越错,哪怕知道是错的也义无反顾的一头撞进去。   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用在别的地方一定能成事,用在她身上却是白费了。   不过他能力的确很强,做个戍边的将军绰绰有余,只是开始读书的年纪太晚,涉及到朝政文书一类,就有些力不从心。还有那一□□爬一样的字,难为了朝臣们能看得下去。   玉明熙转头问小燕,“今天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   小燕想了想,“英国公家的孙子满月,送请帖来请您去吃酒。还有三王爷家今晚举办赏花会,请您过去一观。”   玉明熙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英国公那儿送礼过去就行了,至于李禄,他之前顶撞太上皇,近来听到风声说他在背地里议论我,这次请我过去准没好事,不用理会。”   “这两个您都不想去的话,那今下午就没什么事了。”小燕说着,看向刘叔。   刘叔忙求说:“还请公主垂怜少爷,老奴实在是心疼他身染重病,只怕是时日无多……”   自从把人接进府里后,玉明熙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到如今有十多天了。   他在府上还算老实,玉明熙冷了他这么多天,他也不吵不闹,乖乖吃饭吃药,连请来给他看病的太医都说裴英近来少有发病的情况,恢复的还不错。   但也只是恢复的不错,身体里的蛊虫不挖出来,他照样活不成。   玉明熙觉得心里很乱,一想到会看见他的脸,就又生气又纠结。但想想他孤零零一个人,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的欲望,就只想着见她一面。   就算是可怜可怜他吧。   玉明熙站起身来,理了理坐皱的衣裙,特意将发上尖锐的簪子取下来,让一旁陪侍的丫鬟送回她房里去。   “把桌椅都收了吧,我去偏院一趟。”   声音落罢,刘叔跪地道谢,“多谢公主体恤,老奴替少爷谢谢您。”   玉明熙走出院子,沿着一条搭在竹林里的小路,走去了偏院。这院子本是修了来让犯错的小姐公子关禁闭的,平日里连下人都不会靠近这边。   围绕在竹林里的小院子,地上洒落竹叶的影子,与明媚的阳光一起在地上交汇出一幅水墨画。   有竹林的隐蔽,这里不比外头暖和。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凉,玉明熙收紧了外衣,走到院门边,推门而入。   一方小小的庭院里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耳边只听得见风吹竹叶的声响,他背对着门,一半长发用深蓝色的发冠束起,剩下一半散在肩上,长发及腰。   犹记得他最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只是后来做了皇帝就换上了深邃的玄色。如今穿了一身淡色的蓝衣,比穹顶的天色深不了多少,颜色更深的腰封将他精瘦的腰身勾出硬朗的曲线。   听到门边传来声音,男人迟钝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露出手上捧着的小碎花,原来是站在那里摘花丛里的小花。   偏院缺乏打理,种的花也是最便宜最简单的小花,正是春日暖时,外头原野上花开的美丽,一抓一大片,都比他手上的要好看许多。   男人一张脸清冽宛如冰雪,丝绸般的发丝垂落肩上,乌黑细密的睫毛底下,一双晶莹的浅色眼眸懵懂地望过来,宛如稚子。   站在门边的女子只是看着他,并不再往里多走半步。裴英看她肌肤娇嫩,透着花苞般的淡粉,知道她这些日子虽然忙,但一定没有太多烦心事,心情好了,神态也很放松。   她竟然会来看他。   裴英微张的手掌上是一捧细碎的花,春花开的烂漫,他本想一支一支摘下来托人送给她。如今人到了跟前,身上穿的是一尺百金的云锦苏绣,挂在腰间的玉佩晶莹剔透,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温润有光泽,头上戴的发饰更是以金为底镶嵌宝石。   她就像是一个仙子,短暂的出现在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的不堪不配,连手里的花都不好意思递出去,缓缓合起手掌。   他不敢靠近,就站在原地对着她微笑:“姐姐怎么来了?”   说完了听不到她回答,裴英局促不安起来,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她上门来训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躲闪的眼神让玉明熙看了莫名生气,之前还在她面前发疯,这才过了多久就跟个无辜的小白花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恶人,故意关了他在这儿。   玉明熙向他走去,发间的金饰碰撞间发出细碎的声响,“我听人说你想见我?”   裴英低下头去,“我只要知道你好就行了。”   玉明熙站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捏住他的下巴,“你只要乖乖在这呆着别给我惹事,我自然能过得好。”   裴英没有驳她的话,只因为她稍稍用力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皮肤而发出几声闷哼,仿佛是只被人捏在掌心里肆意揉捏的幼犬,那闷哼声里透着委屈,连眉毛都垂了下来。   面前的男人乖的不像话,玉明熙却不相信他,她早就受够了裴英的装模作样,故意说话激他,“如今春试结束,朝中的事一天比一天顺,我也要为我的终身大事做准备了,如今我还能留你在这住着,等到我成了亲,府里有了驸马,太上皇还是另择别处居住为好。”   裴英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偷偷看她的裙角,看她的袖子,还有那戴着珍珠项链的脖颈,他的心好痛,可如今的他连句错话都不敢说,生怕连她最后的一点同情都留不住。   “那姐姐一定要嫁一个爱你的人,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   他的语气温柔而隐忍,玉明熙听在耳中竟有一丝动容,甩开手,“我嫁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操心,日后有多少喜欢的都收到府里来做男宠,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闻言,裴英眼中不但没有愤怒,反而闪起了一丝微光,轻声问:“那……姐姐可以留我在府里做个男宠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在玉明熙耳朵里砸下一记闷雷,脑海里不可控制的幻想出身材绝美的男子衣着单薄,跪在她脚边服侍的模样。   她脸色涨红,被这羞耻的话听的脸上发热,果然是乡间小地方出来的,真是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   “你还要不要脸了?我真没想道太上皇竟如此自甘下贱!”   说什么收男宠不过是为了激他说的气话,玉明熙真没想到裴英不但不为此生气,还想着赖在这里做什么男宠。   玉明熙后退半步,立马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想要伸手拉住她,却怕她生气,只敢站在原地,对她说:“因为我爱你,只要能在你身边呆着,只要你能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经历了起起落落,得到又失去,失去又得到,他渐渐明白,爱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就算不能得到她的回应,能够爱她,能够看到她,就已经是他的幸运。   玉明熙停下脚步,听了他的话,心中泛起酸涩,低声道:“可我并不爱你。”   裴英望着她的背影,虔诚道:“没关系,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攥紧了手掌,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脏被酸涩感填满,眼眶里盈满泪水,哑声道:“姐姐,你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在乎过我的人,或许那些关心照顾在你眼里微不足道,我曾误以为你是为了利用我才对我那么好,但现在想来,你对我是有过真心的。”   “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对,我每天每夜都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你。姐姐,我想你好,哪怕没有结果,因为爱你,我才感觉生命才是有意义的……”   男人哭的梨花带雨,晶莹的泪滴一点一点打在玉明熙心上,她的心忍不住揪痛起来。   世间真的有这种人吗?   因为爱她而疯魔,也因为爱她而清醒。   作者有话说:   论一个幡然醒悟的病娇如何逻辑自洽   ◎最新评论:   【码字没动力?来瓶营养液!写文没灵感?来瓶营养液!营养液——对作者大大最深沉的爱~】   【撒花】   【我来了】   -完-   第49章 、49   ◎她心里是有他的◎   世间的事大都分个是非对错,处理政务只需要平衡好各方利益,惩恶扬善,可感情上的事却虚无缥缈,没有度可以衡量,也没有书本可以教她该如何做。   我没有近他的身,只从袖子里扯出一条帕子扔给他,低声道:“把眼泪擦擦,一个大男人成天哭什么哭。”   说罢,径直走出院门。身后的裴英捏着帕子对她问:“姐姐,你还会来见我吗?”   玉明熙咬紧牙关,没有回应他。   如今事事顺遂,没人能给她找不痛快,可是见了裴英这一面,她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散了。一手捂着发烫的脸,脑袋里想的全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想要找一个如意郎君近乎是不可能的。要么找一个与她势均力敌的人,像林枫眠、薛庆那样的,强强联手,相敬如宾。要么就寻一个门第、官职都普通的,这种人一抓一大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婚姻在她眼中就成了权衡利弊的工具,曾经也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到了现在,不但给不了别人真心,还要担忧别人有没有爱慕之意。   那些想要娶她,想要做驸马的人。究竟是真的爱慕她,还是贪恋她的权势地位?   随着年岁的增长,玉明熙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心境不复从前。生病的人分明是裴英,可她自己也变了。   第二日下朝,玉明熙回到府里,进了门就见小厮笑着向她禀告:“公主,张公子来了。”   玉明熙随口问他:“那个张公子?”   小厮笑盈盈的说:“还能有哪个,就是张贯大人家里的小公子,昨日春试刚结束,您不是还叫小的们去他府上送礼了吗。”   玉明熙想起了他,赶忙走上前厅去,粉色的倩影被阳光温暖的照着,连发丝都闪着光。   坐在厅上的公子一身橙色衣衫,像是夕阳即将落山前洒在云彩上的光辉。青年比之前瘦了一些,饱满的额头被额发遮住,显得他相貌格外稚嫩。   睫毛下的双眼看向了走进来的玉明熙,青年眼中一亮,站起身来向她请安,“小人见过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玉明熙让人过去将他扶起,“我们许久未见,你不用多礼。”   张祈安在她面前站的笔直,看到公主那一张粉白色的脸好像雨后的芙蓉花一样娇嫩可爱,他忍不住红了脸,稍稍低下头去遮掩自己的羞涩,“小人昨天刚结束春试,得知公主给下人送了许多礼品,特意上门来道谢。”   他也想过送些什么回礼,但张家门第不比那些达官贵人,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东西。想来长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也是看不上他家东西的。   “你如今考过了试,是天子门生,不必为了这么点儿东西特意上门。”玉明熙扶着椅子坐下去,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喜悦,“若是不着急回去,我让下人准备酒菜,咱们喝一杯?”   张祈安点点头。   不一会儿,后厅上摆了酒菜,玉明熙与张祈安一同走去后院。   在后厅上坐定,玉明熙喝了一口酒水,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敞开心扉同他说话,“我听人说你在太学里的时候成绩不错,这次考试……名次想来也会是好的。”   张祈安端着酒杯没有喝,看着她说:“小人也不知道,名次考得好了能光耀门楣,考的差了怕是要给家里人丢脸……”   他像是有心事,说话吞吞吐吐的。   玉明熙又喝了一口酒,“我希望在朝为官的都是有志之士,有才之人,皇帝年纪还小,有很多事都要慢慢去学,我不能时刻陪在他身边一五一十的教他,只能期望朝臣们都能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你也是,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考试结果如何,不必过于担心。”   张祈安乖巧的点点头,偷偷抬眼,有些犹豫的说:“比起春试的名次,我……我还担心与您的……亲事……”   今时不同往日,玉明熙已经不再是三品的郡主,她身为二品的公主,比皇帝还要尊贵,她的婚事自然也关乎大靖的国运,不会轻易敲定。   张祈安知晓这一点,在家里的时候也被父亲揪着耳朵说了好多遍不要痴心妄想也不要自甘堕落,可他心中还是抱着一点期望。   玉明熙放下酒杯,看着坐在对面的青年脸颊熏红,她心中微动,   她很想知道,张祈安对她有没有爱意,若是有,这爱意又有几分。忍不住试探说:“如果我说,我不能嫁给你了,你怎么办?”   若是对她怀有真心,应该会在这时表露心意吧。   这样想着,专注的看着张祈安,青年却好像怔住了一样,愣在原地,脸上的羞涩如潮水般褪去。他脑中好像激起了几声闷雷,听了玉明熙的话后,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他对玉明熙的感情很复杂,崇敬她的功绩,仰慕她的英明神武,也喜欢她的娇柔可人。此生若是能娶到这样一个女子做妻,一定是他三生有幸。   脑海中回想着父亲与他秉烛夜谈时说的话——“长公主为国事操劳,如今二十多岁都没有与别家的公子有什么来往,更别说嫁人为妻了。她忠于大靖国,醉心权势,对待感情一事却最为凉薄。”   一直以来都是他追逐着玉明熙的身影,但是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太大了,从前她并不在意,张祈安便能坚定信心走向她,今日听她说出这番话,他心里一阵寒凉。   他们二人从来都不是恋人,比起朋友,更像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玉明熙喜欢他的乖巧,愿意在他面前吐露心声,而张祈安敬仰她的尊贵,甘心聆听她的倾诉。   他们之间有过喜欢吗?   张祈安忽然犹豫了,他的父亲一辈子谨小慎微,他也知道小官更需要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可能丢官,做回平民百姓。   若是长公主不愿意嫁给他,那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不成的。   张祈安恭敬答她:“您是长公主,小人自然什么都听您的。都是小人笨拙,明明知道自己的门第配不上长公主,还说这样的胡话。”   女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眼眸微垂,“除了门第之外,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张祈安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我……我很敬仰长公主的果敢刚毅,心怀天下,日后若是有幸入朝为官,也一定会报效大靖国,为陛下为公主分忧。”   玉明熙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高兴道:“你有这样的心就好。”   一壶暖酒喝尽,两人客客气气的告别。玉明熙看着张祈安离去的身影,眼中满是落寞。   跟在身边的小燕皱着眉说:“公主,您对张公子说那些做什么,您之前不是挺中意他的吗,等人家春试名次出来了正好来上门提亲,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稳了,您今天说这些,我看啊……这亲事又黄了。”   “我也不知道。”玉明熙无奈的笑了一下,“他是个很有才能的人,真要做了我的驸马,只怕他日后在官场上的路不好走。”   小燕接话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公主您只要稍加提拔,那张公子以后肯定官运亨通啊。”   说完,就接到玉明熙一记眼刀,她隐隐有些发怒,“我身为一个女子做到这种高位,你以为事事都是容易的?如今朝政不稳,因为我能稳定这局势,所以下头朝臣才不会反对我,等到有一天,太平盛世,河清海宴,等到朝廷不需要我了,我还想着安稳的度过下半生呢,怎么能任人唯亲、暗箱操作。”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谨慎行事,更何况她还要教导李澈成为一代明君,自然要管控好自己的言行。   小燕小声问:“那您的亲事怎么办?公主你年纪也不小了,身子也有亏损……这些事越拖越晚,奴婢实在是担心。”   前不久,小燕与青竹成了亲。自己有了家庭后就更加担心玉明熙的终身大事,公主身边没有父母兄弟,连唯一能说得上几句私房话的林枫眠都不在京中,这亲事又能与谁商量呢。   玉明熙走回厅上,坐在板凳上小酌几口,“你觉得我和张祈安能成为夫妻吗?”   被她这么一问,小燕说话吞吐起来,她与人相恋过,自然知道相互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而她站在一旁看公主与张公子之间的对话的举止,完全体会不到两人之间有一丁点爱意。   公主顾虑太多,张公子谨小慎微。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这杯中的酒一样淡淡的。   需要公主操心的事实在太多,她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了解一个人,爱一个人。所以期待着对方对她的爱意浓烈一些,这样才能维持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显然张祈安不是这样的人。他对玉明熙的敬多于爱,在感觉到冒犯了长公主的威严时,那点爱意也被深藏起来。   他并不是不爱,只能说是不够爱。   而玉明熙对他只有怜惜,并没有半分爱意。   小燕想了一会儿,在她耳边劝说,“公主,以您现在这样的权势地位,想求一份真心……怕是不易。要不然就找一个合适的结亲吧?”   “合适?”玉明熙喝了一杯又一杯,淡酒入喉带起一段灼烧感,落进肚子里,腰腹上烧起了一片热热的,“我的心好像死了,明明现在我想要什么都轻而易举,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看见她失落的模样,小燕也跟着难过,上去拿开酒杯,“公主别喝了,您要醉了。”   玉明熙半趴在桌子上,小声啜泣。   外头天色正好,日光仿佛金色的绸缎垂落在屋檐下。院子里打扫修剪树木的家丁在低头做事,从后院走过来的丫鬟身前抱着要拿去洗的棉被。   丫鬟走在路上,瞧见前头走来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反应了一会儿,左右看看都有人,她赶忙迎上去,紧张道:“少爷出来是有什么事吗?若是有事要做尽管吩咐奴婢,少爷可以先回院子里休养。”   裴英看着她皱起眉头,“我想去看望看望姐姐,你不要挡我的路。”   “公主现在正在跟张家的小公子喝酒呢,怕是没空见少爷,少爷您还是回去吧。”   听罢,裴英怒道:“姐姐只是说不让我见外人,从没说过不让我出院子吧,我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太上皇,你一个小丫鬟也敢来堵我?”   “奴婢不敢。”小丫鬟微微躬身,不敢再拦。   听说玉明熙再与别的男子吃酒,裴英心中醋意大发,一边走着一边想怎么收拾那个张家小公子,又要把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又不能惊动玉明熙,不如晚上趁着夜色去他家里把人揍一顿。   心中酸涩难忍,裴英努力压制怒意,这些日子他一直避免生气,尽管他拿蛊虫没有办法,那还想多活几年,多陪玉明熙几年。   等他走到后厅,却不见有什么陌生的小公子,只有一个喝的半醉的女子趴在桌上,身旁是小声规劝的女使,嘴里还说什么“这门亲事不成了,咱们可以慢慢物色别家”。   裴英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走到她身边去,问小燕:“姐姐喝醉了?”   小燕对他还算是恭敬,但也怕裴英会对没有还手之力的玉明熙做什么,便说:“公主喝多了一点,我正打算扶她去花园里散步,醒醒酒。”   裴英蹲下身来,醉酒的公主也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坐起身来转头看向他。   女子一头乌发如丝缎,伴着鬓边的流苏一起垂落在柔软的云锦之上,她坐姿端正,脸颊被酒意熏红,双唇嫣然含朱。   外头是在庭院里忙碌的下人们来回走音的声音,身旁也有小燕小声劝着,可裴英好像听不见他们,眼神定在她脸上,心跳加速,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管看多少次,他都忍不住为她心动。   这是他费尽了心思想要得到的女人,此刻醉醺醺的坐在他面前。一双黑曜石般清透的双眼中透着些许纯稚的茫然,像是尚且不谙世事的孩童,心思纯澈。   他并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玉明熙,十五岁那年,他在后花园里被她调戏,那时的心动一直持续到现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裴英试探着问:“姐姐,你还好吗?”   “裴英?”玉明熙认出了蹲在她面前的男人,眼神中露出欣喜,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异常的举动把一旁的小燕吓了一跳,她忙掂了掂桌上的酒壶,竟然已经空了。刚才在酒桌上,张祈安只倒了一杯,都没有喝多少,显然是玉明熙把这一壶都喝光了。   “少,少爷,还是让我来扶公主吧,她……她醉的有点厉害。”   小燕心生恐惧,这两个人可是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呀,这搂搂抱抱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这……公主醒了不得气死。   她走过去想要把玉明熙从裴英身上拉开,却被裴英一手推开,眼神不善的警告她:“既然知道她醉得厉害,你不赶紧去准备醒酒汤,还在这做什么?”   小燕左右为难,赶忙出去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汤,而后又转回来看两人。   玉明熙抱着裴英唧唧歪歪的不肯松手,一只手在他头上摸来摸去,迷迷糊糊说着醉话,“你回来京城,我们互相倚仗,以后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她说的是一年前裴英从苍州回京的事,或许是心里一直想着,如果那时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走下去,如今也会事事安稳,中间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波折。   已经有多久没有再被他拥抱过,裴英贪恋她身上的温度,双臂环上她纤瘦的腰,“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裴英……等你长大了,我为你相看一个好人家,给你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玉明熙说着,双臂松开他的脖颈,两只手扶在他颈边的肩膀上,一双迷茫中透着希冀的眼睛直视他的双眼。   身边没有亲人的滋味,她知道。她一直想着裴英是孤零零的长大,一定希望能够组建自己的家庭,她会为他办好这些事。   “姐姐,明儿……”裴英沉声呢喃着她的名字,脸颊凑到她脸前,轻轻磨蹭她的鼻尖。   我不想娶别的女人,我只想要你。   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玉明熙诉说,可在这里,外头有多少眼睛都看着,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小燕在门边警惕地盯着。   裴英直起身子,一手托住她的腿,一手搂住她的后背,把人抱了起来。   “我有话要跟姐姐单独说,你就不要过来了。”说着,直接甩掉小燕走去离后厅最近的他原先住的院子。   小燕察觉不对,一路追过去,跟在后面喊他:“少爷您千万别冲动啊,如果公主醒了后知道您对她这样无礼,她会更恨您的。”   裴英在路上站定,回声同她说:“我只是有话要跟她说,你不用担心。”   他表情十分淡定,丝毫不像是冲动发疯的模样,垂首低语,黑发垂落,颇有几分淡然从容之意。   小燕停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再追下去。看见他把公主抱进了院子里,赶忙转身去叫人来。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拗得过太上皇,还是叫几个护卫过来帮忙更稳妥。   院落里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房间里依旧保持着他当初离开时的模样,裴英抱着走进房中,玉明熙坐在他手臂上,抱着他的脖子说胡话。   “我知道你从前过得十分不易,以后有我在,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裴英坐在桌边,把人放在在对面的椅子上,拉住她的手。他的心跳快要飞出来了,咬着唇,同她说:“姐姐,我喜欢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醉酒的玉明熙没有立刻理解他的意思,两只手捏着他宽大的手掌,微笑着说:“可是我们是姐弟啊,而且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我怎么能和你在一起呢?”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我从来没有把你看作是我的亲人……”裴英说着渐渐急躁起来,他靠近了一些,想要再次把人抱进怀里。   玉明熙没有容许他的放纵,身子上后撤了一下,醉红的脸不甚清醒的面对着他,渐渐觉得心脏有些涨,娇嗔道:“瞎想什么呢。”   “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他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去。   玉明熙眨着眼睛看他,面前的男人长得好看还乖巧。衣领处置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线条柔和而优美,仿佛正在洇出微光。   是她喜欢的相貌。   这么俊俏的小公子自己送上门来,如果不是义弟,她可能早就下手了。她笑了一下,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要不高兴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只是醉酒之言,却让裴英倍感震惊。   他心中酸涩万分,流下泪来。   原来玉明熙不是不能接受他,哪怕知道他是义弟,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是他太急于求成,总是急躁的想要她,步步紧逼,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刚才还脸红羞涩的男人突然就哭了,玉明熙歪着头看他低下去的脸,温柔的问他:“我刚答应,你就后悔啦?”   裴英抹着眼泪摇头,“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对我的珍惜。”   玉明熙晕乎乎的看着他,伸出双手去搂住他的腰,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别哭了,都会过去的。”   说着,她抬头碰凑到他唇边偷亲了一下,吧唧吧唧嘴,笑说:“原来这里是软的。”   裴英收紧了双手将人抱的更紧,短暂的犹豫后,吻了下去。   ◎最新评论:   【等待更新?】   【趴】   【有好文兮,见之不忘,猛灌营养液,为之轻狂加油大大】   【来了】   -完-   第50章 、50   ◎用我的命换你一滴泪◎   玉明熙是个非常容易心软的人,半醉半醒中,男人的唇压过来,攫取她口中的温度,分隔许久的思念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压抑,他想要这个人。   嘴巴被人堵住,玉明熙忘记了怎么呼吸,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两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想要推他,可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迷迷糊糊之间,睡了过去。   外头小燕早早的找来了两个护卫,来到紧闭的房门前,踌躇着没有走进去。   但凡里面有点什么声响,她也好名正言顺的进去护主,可里头两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连一点说话声都没有。   阳光照进房中,裴英吻着吻着就察觉到怀里的女子没了反应,松开她之后才发现人已经睡过去了。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虽然裴英自知自己不是好人,可也不敢再对她无礼。   一个浅浅的吻是情难自抑。   他将人抱起,走向床边,轻轻将人放下,让她平躺在床上好好睡。   她睡觉的样子又乖又温顺,像一只雏鸟缩成一团,呼吸都是温热的。   裴英舍不得走开,搬了一旁的椅子过来坐在床边,手掌轻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看她渐渐熟睡。   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宁静的时候,吃了许久的药,裴英不像之前那样容易动怒,如今看着她,虽然还是难以放下独占她的念头,但想起自己从前做过那么多的错事,便不敢再奢求更多。   能这样待在她身边,时常能见她一面,就足够了。   裴英在心中暗暗发誓,愿将后半辈子都赔给她赎罪,只求……求她能原谅自己。   外头的日光渐渐西移,屋里的光线稍稍昏暗下来,不知睡了多久,玉明熙揉揉眼睛醒过来,只觉得脑袋有些晕,随即就看到床边坐着的女使。   小燕似乎在这里坐了很久,脑袋靠在床柱上,连眼睛都闭着,好像睡着了一样。   玉明熙从床上爬起来,刚打算叫醒小燕,忽然发现她躺的并不是自己的床,而是裴英之前住的屋子。醉酒时做的荒唐事一下子在脑中涌现,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颤抖的手抬起来落在自己唇上,玉明熙不敢相信那是她做的事。她明明恨透了裴英,明明说过再也不会原谅他,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放不下他。   现在的裴英对她而言没有一点攻击性……就像从前那样。只是一个心里有她,一心为她的男人。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可兜兜转转,走到现在,却是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除却利益上的纠葛,满溢在心底的感情是惊诧和怀疑。她找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会像裴英一样爱她爱得疯狂,可同时,她更担心这样疯狂的情感会像火焰一样,一旦她靠近,就会让两个人一起燃烧起来,烧成灰烬。   嘴唇上萦绕着淡淡的药香,玉明熙轻咬下唇,却不可控制的回想起依偎在他怀中的感觉。她孤单太久了,如今有了权力也有金钱,可身边还是没有一个能与她共享冷暖的人。   地位没有稳定下来之前,玉明熙把自己的心压得紧紧的,不想因为私情耽误自己在官场上的前途。如今,藏在心里的少女开始萌芽,渴望着有一份值得她一同奔赴的爱情。   那个人会是谁呢?   反正不可能是裴英!   玉明熙愤愤的攥紧拳头,吃亏吃一次就够了,她怎么能再重蹈覆辙。想想赵洵那混蛋,背叛她的人都该死!   细细想来,赵洵和裴英好像也不一样。赵洵是从来没对她有一点真心,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而接近她。而裴英……他是走错了路,他做了很多错事,可他的心是真的。   反而是她,接近他,利用他。   玉明熙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两个已经扯平了,现在谁也不欠谁的,再纠结这些前尘往事也没什么意义。   她碰了一下坐在床边的小燕,睡梦中的小燕瞬间清醒,看着已经坐起身的玉明熙,关心道:“公主,您还好吗?头晕不晕啊,厨房里煮了醒酒汤,我让他们端过来吧。”   玉明熙点点头,从床上下来,有些不自然的问:“我记得我发酒疯的时候是裴英把我带到这儿来的,现在他人呢?”   小燕不好意思的支吾着说:“少爷他陪了您一会儿就回偏院去了,说是怕您酒醒了看见他生气。”   玉明熙冷哼一声:“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走出门去,刚到下午,还有许多事要等她去处理。   小燕跟在她后面走出去,问她:“公主,你打算让少爷在府里住多久啊?”   “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小燕转了转眼睛,勉强说:“您是这公主府里的主子,奴婢们都以您为尊,但是少爷他……他再怎么说也是太上皇,刚才您喝醉了的时候,本来是奴婢在您身边照顾的,可是想到少爷过来了,非要抢着陪侍在您,奴婢也不好说什么。”   这么说来的确是个问题。玉明熙认真思考起来,一府不能有二主,她清醒的时候还好说,万一她哪天不在府里或者又喝醉了意识不清晰,岂不是给了裴英钻空子的机会。   可是裴英在她身边就会很听话,这阵子好好吃药,也没再瞧见过他发病。万一把他送走了,他又情绪失控……   发了疯的太上皇什么做不出来,能半夜摸到她府里,万一闯进皇宫里伤害小皇帝……!   想到这里,玉明熙一阵后怕。   实在不成的话,就了结了他?   玉明熙认真思考起来。   ——   半个月过去了,四月中旬春暖花开,京郊的草地绿了一片,潺潺的河水从城外流过,春风吹过京城,出了嫩芽的树枝上成群的鸟儿叽叽喳喳,好生热闹。   春试放榜那日,张家关起门来拜祭祖宗,全家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家宴。家里最小的儿子张祈安考中了榜上十一名,进了翰林院,成了张家的骄傲。   公主府里派人送来贺礼,却再不提公主与张祈安一同吃酒游玩一事。这段姻缘终究没能露在在明面上,就这么夭折了。   新选拔上来的学士都入了翰林,玉明熙借着这个机会将朝中一些空缺许久的职位填补了人上去。   小皇帝登基一个月,朝中的事务在摄政长公主的辅佐下已经清晰了许多。各部的大臣在忙碌了一个多月后,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下朝之后,屈荣祖笑容满面,今日在朝堂上,刑部最后一件堆积的事务也被解决了,日后他只需要处理新增的事,再也不用回过头去顾旧事。   大理寺主事陆万也格外高兴,同金理一同走出来,上前去与屈荣祖一起走。   陆万说道:“近日城郊的花都开了,不知道两位大人有没有打算带家眷去郊外踏青一番?”   正值春日好时节,是各家未有婚配的儿女相看的时候。一同春游踏青,赏花看景,还能为家中子女解决婚姻大事,岂不美哉。   屈荣祖笑说:“我就不去了,我家最后一个女儿也已经定了人家,就是在去三王爷府上赏花的时候看中的姻缘,这春游踏青啊,还是你们二位慢慢打算吧。”   一旁金理皱眉道:“你竟然去了三王爷家的赏花会?现在谁不知道三王爷最不得圣宠,从前太上皇就瞧不上他,如今长公主也不喜欢他,你竟然去凑他家的热闹?”   听罢,屈荣祖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这不也是为了我家女儿的婚事吗,再说了,赏赏花而已又不谈政事,下回就不去了。”   “说到三王爷,我记得再过几天就是春猎了,三王爷身体病成那样肯定不能出面,不知道会是他家哪个儿子参加。”   “他家的儿子想参加?”陆万不屑道,“只怕是他还没说想去,长公主就把褶子给他扔回去了。”   三人笑笑,这皇室之间的恩恩怨怨掰扯不清楚,他们偶尔说几句,也不过是当做闲聊。   朝中的奏折送到公主府,玉明熙从一堆奏折中挑了一个出来,看了上面的内容后,写下了批阅。   小燕过来收拾桌子,偷偷瞄了一眼,随口说:“三王爷不是瘫痪在床吗,怎么还要去参加春猎?”   玉明熙道:“他是替他儿子来求,那孩子叫……李宸来着,今年也有十七八了吧,让他进猎场练练也是好的。”说着,十分不上心似的,拿起了另一本奏折开始看。   小燕疑惑的皱皱眉,“奴婢听说三王爷跟太上皇之间矛盾很大,万一小王爷跟太上皇在猎场上起了冲突,那皇家的颜面……”   玉明熙摇摇头,并不回答她。她心中有别的打算。   李禄与裴英之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裴英不但截掉了本该属于李禄的帝位,还把他打成了残废,到现在都只能窝在家里做个废人,他心里肯定是恨极了裴英。   李禄虽然废了身体,但还有王公的名爵在,哪怕是死了,他儿子也会承袭王爷的名位。   李宸这个人跟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火药炮仗,一点就着。李家留着这么一个人在,无疑是给李澈埋下的一个危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跟他爹一样起兵造反。   之前裴英被她收在府里,平日里这两个人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这次趁着春猎,让这两家仇人相见,最好斗个你死我活,不管是哪一方死了,她都可以给另一方治罪。   此乃一箭双雕。   对于一个从政者而言,她要拔除掉一切不稳定的因素,不管是李禄还是裴英,如果不能让他们乖乖臣服,那就只能连根拔掉。   春猎当日,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的从皇宫中出发。   玉明熙坐的马车就在皇帝的马车之后,她身后是太上皇的马车,毕竟是一年一度的春猎祈福的盛事,自然要皇族所有人都出面。   来到京郊之外的猎场上,下人们在空地上扎营,玉明熙从马车上下来,环顾四周,看到了敬王爷李闻,三王爷之子李宸,还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公子和几位将军,另有城北军负责保卫安全。   猎场上的人很多,刚来到此地,众人在扎旗的大营里朝拜了小皇帝之后陆续骑上马进入林中狩猎。   皇帝年纪尚小,不能骑马也不会拉弓,前来春猎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玉明熙安抚好小皇帝后走出营帐,外头空地上能看到形单影只的裴英,离他很远的地方,是李闻与李宸牵着马在说话。   玉明熙叫上自己的护卫去骑马,她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他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一行人进入树林,杨宏和青竹跟在她身边,看她骑马骑得越来越快,青竹关心道:“公主慢些,林子里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千万要当心啊。”   玉明熙一手握紧了搭在肩上的弓,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够远了,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这个决心除掉裴英和李禄,绝不能回头。   骏马在茂密的树林中奔驰,马蹄声惊起了一片飞鸟,隐藏在灌木丛中的小兔子蹦跳着远离,隔着远远的距离能看到有红狐狸和梅花鹿在荒忙逃窜。   为了分心,玉明熙拉紧了缰绳,拿下弓,从挂在马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拉开弓对准了远处的一只狐狸,那红艳的毛色在一片葱绿的树林里格外显眼。   拉满了弓,心中却拧巴的紧。她在做她以为是对的事,可为什么松不开手。   缓缓收起力气,玉明熙啧了一声,懊恼的把弓箭扔到一边。她在干什么?她是想要了裴英的命,连他的死都要利用吗?   公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狩猎的心思都没了,杨宏在一旁敦促道:“公主是有什么心事吗?今日是春猎,打到猎物供奉给先祖,就能祈求一年的好收成,公主若是不想打猎,只怕这风头就要被别人抢了去。”   闻言,玉明熙怒火中烧,转过头去生气道:“本宫如今是什么地位,还需要跟别人争这么点风头吗?”   杨宏知错低头,为难道:“是属下失言了,但正因为您是公主,所以才要比别人更出彩才行,万一被三王爷和敬王爷家的人露了脸,这猎场上的世家公子和将军们会怎么看呢?”   坐在高位上,一举一动都被别人注视着。正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更要事事优秀,因为一旦出了什么错,有哪里不如别人,就会被人在背后说嘴。   她一直努力想要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公主,努力到现在,仿佛这条追逐权力的路没有尽头一般。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所以她才想要除掉一切她无法控制的人和事,可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玉明熙难受的闭上眼睛,她忽然很想念林枫眠,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为她想到平衡这一节的方法。   青竹下马把弓捡起来,双手奉上,劝说:“公主,我们再往里走走吧,里面野兽更多,公主若是累了,属下们愿为公主代劳。”   向前是幽深的树林,后面是来时马蹄踏在草丛里踏出的一条路,玉明熙犹豫了一会儿,接过了弓,吩咐说:“那就再往里去吧,本宫就打一只大的给他们瞧瞧。”   说罢,骑马向前,坐在马背上,她看到了   前方灌木丛的隐藏中有一只身形巨大的老虎在悠闲的走来走去,玉明熙赶忙勒停了马。   拉开弓,搭上两只利箭。闭上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瞄准相隔百米的大老虎,屏住呼吸。   羽箭射出去的一刹那,后背升起一股寒意,玉明熙身子向前一倾,手上的羽箭抖了一下后射了出去,一支偏了位置射在树上,另一支射中了老虎的肚子,顿时林中响起巨大的虎啸。   玉明熙没来得及看自己的箭飞去的位置,只觉得后脑勺的发丝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转过头一看,竟然是一支羽箭从她身旁的林子里射过来,若不是她动作快,那箭刚才就会射中她的脑袋。   两个护卫警惕起来,拔出剑来,看向羽箭来的方向,并没有发现人马。   “是谁,竟敢对长公主行凶!不要命了吗!”   “谋害公主是死罪一条,劝你赶紧放下武器,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牵连家族!”   二人大声喊着,隐藏在树林中的人却没有要回应他们的意思。声音落定之后,只听得沙沙的树叶摇动声,又有两支箭飞过来,带着一股强劲的风从玉明熙肩膀上擦过,顿时划破了她的衣服,细嫩的皮肤被箭刃割开,洇染一片血色。   “公主!”青竹努力镇定的想要寻找藏在树林中的敌人,可是这几支箭来的方向都不一样,只怕是有人蓄意谋杀。   杨宏紧张道:“敌在暗,我在明,此地不宜久留,公主我们快回营地吧。”   三人调转马头,刚走出去不到百米,就见树上跳下来五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上拿着双刀,背上背着弓箭,刀柄挥向马腿,三只马顿时吃痛,不受控制的混乱起来。   被甩下马,玉明熙撞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撞疼了,吐出一口血来。   两个护卫从马背上掉下来,在地上稳稳落下,与五个刺客搏斗起来。打猎本就不会在身边带太多人,那样只会惊动林中的野兽,没想到现在却给了这些刺客可乘之机。   皇家猎场中竟然会进刺客,想也知道肯定是这次参加春猎的人中有个内鬼。   玉明熙精于箭术却不通武艺,在两个护卫的保护下,被五个刺客团团包围。   刺客下手狠毒,刀刀致命,玉明熙努力镇定躲避,不让自己慌了阵脚,但身上还是被砍了一刀,大腿上立马染了一片的血。   玉明熙吃痛,咬紧牙关倒在地上,冲着刺客们怒道:“你们竟敢谋害本宫,是谁指派你们的,他出了多少银子,本宫出十倍!”   听到有银子,刺客们稍稍停下了动作,却并不为她给的条件而心动,反而出言骂道:“你一个外姓女子未入皇族族谱,竟然挟持幼帝干政摄政,我们今日杀了你,是为皇帝为皇族!”   刺客们高声齐呼:“杀玉氏,扶李家!”   说罢,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两个护卫勉强杀了四人,身上也负了伤,但紧接着暗处又赶来了更多的黑衣人,十几个人将三人团团包围,举着刀砍过来。   玉明熙从腰间摸出匕首,挡在胸前自卫。刺客随手飞来一刀,将她手中的匕首给打飞了,玉明熙的手掌都被震麻了。   眼看着今日凶多吉少,玉明熙不肯认命,捡起掉在地上的弓箭,拉开弓对准了前面的人,一箭射出去被刺客打歪了,那人飞似的冲到她面前,玉明熙第二箭还没搭上,刺客已经到了眼前。   他高高举起刀,重重落下。   刀刃停在半空,一柄长剑从身后刺穿了刺客的心脏,伤口迸出的血溅在了玉明熙的裙子上。她愣在了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忘记了呼吸。   刺客嘴边流血,手上的刀掉在了地上,扎在心脏上的长剑收回去,高大的身体就像一块巨石一样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刺客的身体倒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眼神坚毅,一身藏蓝色衣衫绣着金边,仿佛深海之上倒映着夕阳的金色光辉。   情况紧急,他连句话都来不及说便转身去对付其他的刺客。潇洒敏捷的身影挥舞着锋利的长剑,迅速的解决掉了来势汹汹的刺客,解了主仆三人之围。   沾满了血液的长剑就像扔进了红色染缸的宝石,滴滴嗒嗒落着血滴,剑刃闪着寒光。   林中复归安静,一身染血的男人抹掉自己脸上的血滴,背对着玉明熙。   两个护卫小声道谢:“多谢太上皇出手相救。”   玉明熙踏着青草走向他,站在他身后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按照她的猜想,裴英这个时候应该跟李宸起冲突了才对,怎么会到她这里来。   刚刚杀了十几个人眼都不眨一下的男人,听到公主的质问后竟然胆怯起来,不敢回身被她看到自己一身鲜血的模样,就站在原地回她:“林中多野兽,我担心你的安危,进来找你,树林太密,我找了好一会儿……”   他担心她的安危?明明他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他竟然还担心她的安危?   玉明熙攥紧了拳头,冷冷道:“裴英,转过来看着我。”   近乎命令式的语气让裴英不得不转过身来。男人白净的脸上被血抹花了一片,衣领间露出的脖颈微微爆出青筋,高挺的鼻梁上是一双染了红的眼眸。   尽管他极力克制,但杀戮还是激发了心中的血性。   他这是在折自己的寿。   每这样发作一次,蛊虫在他体内的侵蚀就会加剧一分。好不容易吃药养着身体平稳了许多,今日却因为救她,什么都不顾了。   他把自己一颗真心都捧了出来,玉明熙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想着害他,想利用他,可裴英竟然为了救她宁愿伤害自己的身体。   玉明熙气愤的抓住他的衣领,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正确,向他吼道:“你为什么要过来,就算没有你,我也能……”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裴英警惕的抬起头来看向着玉明熙身后,隐藏在灌木中的箭瞄准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拉住了她的手,挡在她身前,将人护在身后。   他僵硬的手握不住她,玉明熙身子不稳摔倒在地上,睁开眼向身前,亲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被利箭贯穿了心脏。   温热的血洒在她脸上,玉明熙眨眨眼睛,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裴英……裴英……”她失去理智一般叫着他的名字,抓着被踩烂的草从地上爬起来,却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心脏撕裂的疼痛让裴英几乎失去意识,他想要转过身去安抚玉明熙,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从胸膛上涌出的鲜血仿佛流成了河,不断的抽干他的生命。   他一手拿起长剑,旋转着甩向了箭飞来的方向,紧接着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惨叫。   两个护卫时刻警惕着四周,赶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裴英缓缓跪在地上,玉明熙爬到他身边,从身旁扶住他的身子,用手捂住他的伤口,那血仿佛怎么也止不住一样,瞬间把她的手吞没。   恐惧就像汹涌的海水向她袭来,一次一次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玉明熙按着他的伤口,想要扶他起身却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身子,颤声音说:“裴英……你别害怕,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不会死的。”   灌木丛那边还隐藏着几个刺客,两个护卫陷入激战,无暇顾及这边。   玉明熙从未感到如此绝望,她明显的感觉到裴英的生命正在流逝,他的身体随着不断涌出的血液慢慢冷下来,曾经吻过她的唇变得那样苍白,曾经注视在她身上的眼眸褪去了血红,渐渐失去了神采。   “不……你不能死,我……”玉明熙抱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人抱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人抱起一点,紧接着又重重摔下去。   他靠在她身上,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摸索着,手腕上的银镯熠熠生辉,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   玉明熙赶忙拉住他的手,握在手中,“我在,裴英……我在这儿……”   裴英虚弱的张开嘴,想要唤她的名字,却吐出一口血。   她赶忙捧住他的脸,抽泣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恐惧感将她包围,玉明熙用袖子踩掉他脸边的血,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们两个早就扯平了……”   “姐姐,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裴英忍着剧痛一字一顿道,“我永远都欠你的,哪怕用这条命来弥补也不够……”   “不,我不要你的命!”   从来冷静理智的公主在这一刻崩溃了,她从来都不想杀人,竟然会想要他的命,恨意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   裴英缓缓闭上眼睛,眼中落泪,回光返照一般说:“姐姐,我可能要先走了……你能不能原谅我,来世,我一定好好对你,我想请你看花灯,想看你戴着最漂亮的簪子,等你爱上我……我再娶你……娶你为妻……”   “来人!来人啊!”玉明熙怒吼着,哪怕她权倾朝野,无比尊贵,在这一刻却无能为力,眼看着男人血流不止,她什么都做不了。   两个护卫正与刺客缠斗,根本分不出身来。几近绝望之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是在林中巡查的城北军。   骑在马上的薛庭发现了此处的混乱,隔着老远射杀了几个刺客。护卫终于从中抽身,赶到二人身边。   城北军来到众人面前,看到满地的残尸和重伤的太上皇,心惊胆战。   薛庭忙让人把太上皇抬上马送回营地。他跪在玉明熙面前请罪,“臣救驾来迟,请公主饶命。”   哭到失声的玉明熙擦掉脸上的泪水,被护卫搀扶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脚把他踹倒,“城北军就是这么保护本宫安危的!给本宫查清楚刺客是怎么闯进来的!”   薛庭跪正身子,伏地道:“微臣该死!微臣一定尽心查办!”   玉明熙闭上双眼,只觉得身子都冷了下去。方才,她就那么抱着裴英,看他在自己怀中渐渐变得冰冷。   她狠厉道:“太上皇若是有什么意外,本宫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薛庭心中恐惧更甚,“是臣保护不力,臣甘愿受罚。”   从密林间照进来的阳光是温暖的,玉明熙身上的血一片冰凉,她骑上马背。   胳膊、腿上的伤口生出剧痛,就像是刀子割在肉里,伴随着马背的震颤一下一下让她痛得更深,玉明熙几乎快要疼晕过去,但想到裴英很有可能在她昏迷的时候丢了性命,她不想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努力维持清醒,眼中全是那个被她看着长大的少年。   直到这时她才看清自己的心。她施众恩却薄情爱,她贪恋权势不想被人掌控,却陷进了追逐权力的漩涡中,迷失了自我。   她想要有人坚定的站在她身边,自私的想要自己成为那个人心上的唯一。那个人不会是将她看作亲人的林枫眠,也不会是把它她当做长公主来敬仰的张祈安。   从头到尾,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爱的,就只有裴英。   作者有话说:   公主和小裴都很孤独,如果能在一起互相取暖就好了。   感谢在2022-03-15 22:47:18~2022-03-16 23:4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广生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趴】   【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地雷般诚挚的心么?】   【我怎么感觉又要重生一次】   -完-   第51章 、51   ◎裴英,你的命是我的◎   长公主带着护卫赶回营地,密林中的薛庭带着一众城北军收拾满地的尸体。   确认长公主已经走远,副将一边抬尸体一边问薛庭:“将军,您跟公主交情不浅,她怎么会因为太上皇跟您生这么大的气,外头不是都说公主与太上皇早就决裂了吗?”   方才玉明熙怒斥薛庭,所有的城北军也一同跟着跪下听训。   他们为了猎场的安全,提前四五天就在这里布下了防卫,可依然没想到会有漏洞。   薛庭挨个扯掉刺客的面罩,需要确认他们的身份,一边看一边回答:“这次是我负责猎场的安全问题,没能及时赶来保护公主的安危,是我作为臣子的失职,公主训斥我是应该的,与交情深浅无关。”   薛庭没有怪罪他,副将抢先认错,“是属下无知,只是实在看不懂,长公主和太上皇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止他看不懂,这满京城的人就没有一个能看得明白的。   这两个人说是姐弟,却没有血缘关系。   说是政敌,但太上皇在位时只是打压了长公主一派的官员,并没有动长公主。而现在长公主掌权,也只是架空了太上皇,并没有伤他的性命。   联想当初宫宴上的逼婚一事,实在不由得让人猜想,这二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能摆到明面上的关系。是太上皇一厢情愿,还是二人真的有过什么……   王公贵族的私密事从来都是京城百姓们最爱在背后议论的事。长公主人品贵重,温柔又善良,是人们口中和善的贵女,而太上皇却风评不好,这两个人被说到一起,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地上躺了十几具尸体,城北军是骑着马过来的,没有办法一下子带走这么多尸体,只能派几个人先回营地去拉拖车来,原本是用来拖野兽尸体的,却装了这些恶人。   副将费了大力气把尸体一具一具抬到拖车上,又来了更多的城北军以此地为中心,向四周展开搜寻,查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将军,尸体都装好了,咱们回营地去吧。”副将擦擦脸上的汗看向薛庭。   薛庭脸色有些难看,副将以为他是在担心回到营地后会被长公主责罚,宽慰他说:“属下一定张将军查清此事,将功赎罪,下来公主应该不会太过怪罪。”   树林之上的天空澄澈明亮,薛庭愁眉紧锁,吩咐人先把尸体带回营地,他留下一部分人在此处,势必要追查到刺客的来历。   薛庭留下了副将,“我虽然担心公主责罚,但是更害怕……太上皇他出什么意外。”   如果李英真的因为他的疏漏死了,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忧心忡忡之时,听到不远处有士兵跑过来禀报,“将军,属下们抓到了一个刺客。”   薛庭惊讶,“竟然还有活口,在哪儿?”   士兵指向他身后的方向,“属下奉命在四周巡查,发现灌木丛中有血迹,顺着血迹找到了一个受伤的刺客,现在我们的人正把他往这边带。”   死人嘴里问不出是非来,如今逮到了活口,只要能把事情常问明白,他身上的罪责也能减轻一些。   薛庭等不及了,带着人追过去,正碰见被两个士兵架着拖过来的刺客。那人满头是汗,肚子上一个好大的伤口,是被剑刺伤的,薛庭走过去扯掉了他的面罩,看清那人的脸,他当时就怔住了。   围在一旁的士兵也看见了刺客的真面目,顿时局促难安。   副将不安道:“将军,这……该怎么办?”   薛庭冷道:“带回去,交给公主处置。”   营地里乱成了一团随行的五个太医在太上皇的营帐里进进出出,时不时端出一盆被血染红的水,整个营地无人敢靠近那里。   小皇帝听到外头的混乱,本以为是谁打了猎物回来,欢欢喜喜的走出来看热闹,出来时去看见玉明熙抹着眼泪从马上爬下来,她一身的血,整个人虚弱的都要站不稳了,依旧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老太监跟在小皇帝身边,瞧见小皇帝奔着长公主过去了,赶忙叫上满营帐的羽林卫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危。   “姑姑!”李澈两条小腿跑得飞快,靠的越近,越能清晰的听到玉明熙的哭声。   在他记忆中的姑姑从来都是温柔的美人,可今日所见却是她满身伤痕,混乱不堪,显然是从一场厮杀中侥幸存活下来。   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姑姑。   李澈越想越害怕,还没跑到玉明熙面前,眼中就蓄满了泪水。   小皇帝跑过去停在她面前,本想抱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可他长得太矮,还不到姑姑的脖子高,只能拦在她面前问:“姑姑这是怎么了?是被野兽袭击了?快,快去找太医过来!”   去路被拦住,玉明熙看着不远处裴英的营帐,想要走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抬起一只手,把血蹭在衣服上,随后用稍微干净些的手轻轻抚摸李澈的头发,“澈儿乖,姑姑有事要忙,你先回营帐去,一会儿姑姑忙完了就来找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皇帝往一旁推,营地上服侍皇帝饮食起居的宫女见状,赶忙过来扶住她的身子。   玉明熙艰难的往前走,伤口血流不止,她疼的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只凭着一个模糊的轮廓,坚定向前,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如果今日没有裴英救她,那死在林中的人就会是她。   小皇帝被玳令领着往营帐走,他转过头来看着玉明熙的背影,心中满溢悲伤,小声问玳令:“姑姑她,她不会死吧?”   玳令低声安慰,“长公主洪福齐天,她一定没事的,咱们带了很多太医过来,他们会治好她的。”   此刻所有的太医都在太上皇的营帐里,止血,配药,五个太医还有数不清的医女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神情紧绷。   玉明熙让两个护卫去找医女拿药把伤口敷一敷,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营帐。   医女端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跪在床前,一块柔软的毛巾擦拭男人身上的血液,没两下,雪白的毛巾就被染成了黑红色,在水盆里洗干净了,又接着重复,不一会儿整盆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身负重伤的玉明熙走进来,太医看到她身上的伤势,着急道:“公主怎么也……”说着转头就吩咐医女,“快再去拿两份止血散!”   又一个太医过来劝她:“公主快别在这里呆着了,您需要静躺着,不然失血过多您也会有性命之忧啊。”   “我知道我的伤到不了死人的地步,找个人给我包扎一下就好。”她坐在营帐中的桌边,目光落在昏迷的男人身上。   “可是您身体金贵,还是赶紧回营帐去好好处理伤口……”   玉明熙冷声打断他:“不用再多说了,我要在这里看着他,不管是生是死,我都得在这陪着他。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救治太上皇,若能把他救回来,本宫重重有赏!”   太医们眼下也忙得手脚倒悬,看玉明熙神情坚定,流了那么多血还依旧保持神志清醒,知道她现在身体里有一口气撑着,便顺了她的心意。   “是,臣等一定尽力。”   没过一会儿,有个小医员提着药箱过来,跪在她面前。   “公主,小人失礼了。”   玉明熙紧咬牙关,“快点吧。”说完转过头去吩咐宫女,“快去营帐给我拿件干净的衣服。”   宫女领命离开,医员从药箱中拿出剪子,将她腿上伤口四周的衣裙剪开,大腿上的刀伤几乎快要砍到骨头,一片血肉模糊。   用烈酒冲去伤口四周的血迹后,将白色的止血散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让玉明熙攥紧了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她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可是迷迷糊糊望着躺在床上的裴英,他的胸膛微微的起伏着,双眼紧闭,仿佛在下一秒呼吸就要停止。她不能昏过去,如果连她都不在,裴英还能靠谁支撑。   他们都没有父母,一个亲人远在边境,一个亲人不像亲人。她怕极了被人欺骗,对待感情小心翼翼,而裴英从小缺爱,对她的疯狂生长。   明明可以拥抱在一起取暖,却生生被对方逼成了仇人。   割肉刮骨一般的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玉明熙一手撑在桌子上,额头上冷汗直冒,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医员抬头问道:“公主,不然您先喝点酒吧,一会儿我要为您缝合伤口,怕是要疼得更厉害。”   她脸上一片惨白,疼的嘴唇都发白了,摇摇头,“本宫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可他却满身都是这样的伤,你就缝吧,我还受得住。”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伤,伤口有手掌那么长,类似的伤口,她不止一次在裴英身上见过,甚至在他腰上的那一处,足有小臂那么长,伤好之后留下的疤像一条蜈蚣一样盘踞在他腰上。   伤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那有多痛。   医者父母心,身在皇宫的医员不常替人缝补如此狰狞的伤口,再过一会儿,他要用针线将伤口缝合,只是看着都觉得要痛入骨髓。   医员劝她:“公主,太上皇正在昏迷,您就算不在这里他也不会知道的。”   “他知道……”玉明熙忍着痛说,“是他救了我的命,我绝不能留他一个人。”   医员劝不动她,掏出了银针在火焰上消毒后,扎进了血肉中。压抑的痛呼堵在喉咙里,玉明熙整个下半身都疼的失去知觉了,上半身摇摇晃晃,被一旁的医女扶住才没有歪倒。   疼痛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玉明熙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缝伤口结束后,医员将她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胳膊上被箭划破的伤口并不深,散了止血散后也一并包扎好。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玉明熙一身衣服被血和汗水浸透。   她看向躺在床上的裴英,营帐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人,只有一个太医在他床前喂药。   玉明熙在医女的搀扶下硬撑着站起身来,宫女将拿过来的新衣服围在她腰间遮住了被剪破的衣裙。   她坐到他床头边,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心中万分忐忑。   她真的好害怕,如果裴英死了怎么办?她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零零散散的汤药喂进去,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身体抽搐起来,紧接着胸口猛烈的震动着,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口鼻处流出血来。   玉明熙大惊,忙坐到床上将他上半身扶起,让他顺利将口中的血液咳出。   她着急的问太医:“他伤情如何?”   太医苍老的面容苦着低下头去,“直中胸口那一箭,伤到了太上皇的心脏,回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微臣已经尽了毕生所学之能,如今血止住了,剩下的就看太上皇的命数了。”   就连皇宫里自有资历的太医都这么说,玉明熙心凉了大半,抱着人靠在自己怀里,问太医说:“有几成把握?”   老太医犹豫答:“三……三成。”   “哼。”玉明熙冷笑一声,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和悲伤,流下泪来。   太医小心翼翼地劝她:“公主,您身上还有伤,千万小心啊。”   玉明熙摇摇头,倔强着抹掉眼角的泪珠,平淡道:“都下去吧,本宫想跟他单独待会儿,没有本宫的吩咐,谁都不要进来。”   闻言,老太医无奈的起身。营帐里正在忙碌收拾的众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向玉明熙行礼后,退出营帐去。   耳边的吵闹顿时静了下来,仿佛入梦一般。   外头的暖阳照在草地上,连营帐里面都暖烘烘的。和暖的风从外面吹过,隐隐能听到树林中风吹树叶的声响,还有骏马的嘶鸣和树间的鸟鸣声。   一切都是那么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经历了数次大雪后迎来的春天,是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季节。   落下的门帘阻隔了里外两个世界,外头春光明媚,里面是浓浓的血腥气和久久不散的压抑。   医员医女们不敢擅自离去,候在营帐外随时听吩咐。老太医去向皇帝禀明情况,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营地上的城北军就增加了两倍。   树林中的刺客尸体尽数被运出来,为了方便识别身份,被一个一个摆在空地上。   营帐里面安静了好久,玉明熙抱着昏迷的裴英,手指穿过他手腕上的银镯按在他脉搏上,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   她小声呢喃着:“你若是喜欢我,为什么不大大方方的追求,非要堵着我,强迫我,你说是我了,哪怕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会觉得害怕吧。”   “虽然现在是这样埋怨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若是我能好好教你,或许你也不会走这么极端的路。”   哪怕裴英生命中出现任何一个好人,他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孤僻疯狂。   她也不是好人。   如果她对他付出全部的真心,并不总以利益衡量两人的关系,裴英也不会与她离心。   玉明熙抱着男人温凉的身体,努力搂紧了他,想要以自己的体温去暖他,她小声啜泣着说:“对不起,我利用了你,我知道错了,你别走,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辈子,你如果走了,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哪怕重生过一次,她依旧害怕失去。就算还能再回到十五岁,她也不会再拥有怀中的这个男人了。   说了这么多,男人就像死去一样平静,对她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玉明熙的心一点一点烧成灰烬,向更深处的黑暗跌去。这世间再没有这样一个爱她爱到疯狂的男人,再也没有了……   地上洒着一片又一片的血水,还没收拾完的绷带被血染红染脏,堆在桌边。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二人。   陷入绝望的玉明熙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裴英……我……我曾经怀了你的孩子。”   她低头啜泣,在他耳边说:“那时候我很害怕,我想过把孩子打掉,但是我下不去手,后来……孩子没能保住,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到这里,手指下按到的脉搏忽然强劲的跳了一下,玉明熙擦掉眼泪看他,裴英的呼吸深了一些,手指微动。   眼前一片黑暗,裴英连呼吸都很困难,在人生的走马灯中,他看到了已经面容模糊的娘亲,在大雨夜被埋进坟墓的爹爹,把他拐走的巫医,狭小的地穴里,那些咬了他四十九天的虫子,还有把他卖来卖去的那些奴隶贩子。   那些冷漠的脸上蒙着一层黑雾,人生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   十岁那年,他从主人家逃跑被打得半死,被抓回去后又被卖掉,有一次好不容易逃跑了,结果在外面饿了三天三夜,奄奄一息的时候,被路过的奴隶贩子抓到,当他关在铁笼里,像一只没有尊严的狗可以任人□□践踏。   痛苦灰暗的日子占了他人生的大半,直到被关在铁笼里的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人群中最鲜亮的身影。   玉明熙就像是一个从天上飞来的仙女,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从此之后,他的生活有了光与暖。他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想要拥有她,独占她。   他终究没能拥抱自己的月亮。   濒死之时,她的声音穿破重重黑暗在他耳边响起,裴英听得见她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心也在跟着痛。   听到她说他们竟然有过一个孩子,裴英再也无法随着黑暗一同沉沦,他的心脏跳动起来,挣扎着求生,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女子梨花带雨的脸,细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裴英伸出手去想要替她拭去眼泪,手伸到一半就没有力气了,在坠落下来的一瞬被她接住握在手里。   他竟然醒了,玉明熙觉得不可思议,结巴着问:“裴英,你有没有哪里难受?我让太医进来再给你看看。”   染血的红唇中吐出一个字,“不。”   玉明熙以为他实在硬撑着不想让太医进来,紧接着就看他眼中流出悲伤,沙哑的声音虚弱的说:“明明你不愿意,我还硬与你有了孩子,是我混蛋,哪怕你恨我一辈子,我也……没有怨言。”   “别说了。”玉明熙低下头去在他脸颊上蹭蹭,“我不恨你了,这世间恩恩怨怨那么多,都会过去,我……原谅你了。”   裴英轻咳一声,吓得玉明熙后背一颤,生怕他再吐出一口血来。好在这一次并不见血,手上按着的脉搏也比刚刚强劲了许多。   是他强烈的求生意志在支撑着,玉明熙继续道:“我要向你道歉,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皇子的身份,所以才买下你,将你呆带在身边教养,我利欲熏心想利用你,是我对不起你。”   裴英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如果想知道,就给我活着,把你这条命攥在自己手里。”玉明熙握紧了他的手。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虚弱的吐息着,“如果是为了姐姐,我愿意再多活几年。”   他的声音十分微弱,玉明熙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坚定一次又一次的触动她的心,被深深藏起的心,因为他而雀跃起来。   刚刚哭的厉害,脸上都是泪痕,这时却觉得脸颊一片热烫。不知是因为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的微笑还是因为他的一句“愿意为你而活”——是他毫不掩饰的爱意。   他的状态比刚才好了一些,玉明熙将人平放在床上,安抚他:“你乖乖躺着,我去叫太医过来。”   “嗯。”裴英微微偏过头来看她。   几乎经历生离死别,二人冰释前嫌,心中都轻松了许多。尤其是玉明熙,因为重生而来,她心里多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告诉别人自己的秘密。   “来人!”玉明熙中气十足的喊,外头候着的宫女医女立马走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   “去把太医叫过来,给太上皇把脉。”   “是。”医女领命下去。   宫女站在门帘边说:“公主,薛庭将军回来了,说是捉拿了这次谋害公主与太上皇的主谋,此刻就在外头候着,请公主驾临定夺如何处罚。”   玉明熙坐回床边,看着床榻上的男人,不想离开。裴英的情况很不稳定,万一出什么意外……   裴英看出了她的担忧,微弱的声音安抚她说:“姐姐去吧,我感觉好多了。”   玉明熙摇摇头,“你这是逞强。”   裴英微笑着:“我的命是姐姐的,为了你,我不会死的。”   玉明熙看了看宫女,又看向裴英,伸手去将他额前的头发拨开,“你的命是我的,在我回来之前,你给我坚持住。等你把伤养好了,我……我陪你去踏青,等明年,也可以和你去灯会……”   说到最后,语气有一丝娇羞。   裴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心跳的更快了,失血过多而疲惫的身躯,就因为她这么一句话,好像瞬间就有了力气似的。   他重重的应答一声:“嗯。”满是欣喜。   玉明熙站起身来,走出营帐,紧接着两个太医就走了进去。   她不放心又回身看了一眼,让医女和医员们都留下照顾他,敞开了门帘通风,看见里头太医一边把脉,脸上展开了放心的微笑,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   前头不远处的营地上排着死去刺客的尸体,在那前面,跪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脸上面罩已被扯下,容貌暴露在青天之下。   皇帝年纪还小,照顾他的老太监没有带他出来,怕让他瞧见这血腥的场面吓到孩子。   玉明熙远远的看着,薛庭带着自己的两位副将跪在一旁,先去林中打猎的公子和将军陆续有几人回来,瞧见这一幕,心中不免害怕。   眼瞧着营地上的人越来越多,玉明熙的衣裳破了好几处,被血浸的湿哒哒的,有碍观瞻。她没有走到人前,先回自己营帐里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换了身衣服才过去。   看见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年,玉明熙心中一惊,没有立刻审问,而是吩咐宫女:“去把皇帝请过来,让他也来见见这场面,看清自家的亲戚究竟是人还是鬼。”   宫女离开后,玉明熙指了一下薛庭,“你起来吧,刚才是本宫气急了,既然你抓到了内鬼,今日之事,本宫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你可有怨言?”   “末将谢公主宽恕。”薛庭叩头谢恩。   玉明熙指了指黑衣少年身后躺着的那些尸体,问薛庭:“那些人身份都查明了吗?”   薛庭点头,“大部分是三王爷府上的护卫,还有几个身份查不到,应该是在黑路上接活的刺客。”   玉明熙了然,目光落在了少年身上,他双手双脚被捆,被破布堵住了嘴巴,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恨意,她冷笑一声:“李宸,你跟你爹还真是一个脾气。”   她真是小看了这个父子,本以为今天许他来参加春猎,他顶多会欺负有名无实的太上皇,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冲着她来的。   说话间,小皇帝被请了过来。看到满地的死尸,他有些害怕,不敢上前来。   护卫们搬来了两个椅子,玉明熙在李宸面前坐下,拍拍身边的椅子,“澈儿,过来坐着,看看你的堂兄和叔叔都是什么人。”   空气中飘着血腥味,自小被金尊玉贵养着的李澈哪见过这种场面,站在原地畏缩不前:“姑姑,朕……怕……”   玉明熙静静站起身来,转过去走到小皇帝身边,在他面前蹲下,冷静道:“陛下,你是一国之君,哪怕害怕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而且有臣在,陛下不用害怕。”   李澈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担忧道:“姑姑身上的伤都抹药了吗?然后说如果受伤不好好治的话,身体会坏掉的。”   玉明熙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多谢陛下关心,刚才已经让人包扎过了,现在还有点疼,但臣会好好养伤的。”说着撩开自己的袖子,给他看了胳膊上包扎的绷带。   瞧见她身上干干净净,伤口也包扎了,李澈这才松了一口气,郑重的点点头,乖乖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玉明熙也坐过去,让薛庭松了李宸口中的破布。   嘴上刚松快,少年便破口大骂,“你还真是厉害,若不是有那个孽种坏我的事,你现在早就死透了,哪还有命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玉明熙并不为他的痛骂而有任何情绪波动,冷冷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谋害当朝公主,重伤太上皇,哪怕你是皇亲国戚,本宫也绝不会姑息。”   “贱女人,你连我们皇家的族谱都没上,要不是你手上捏着这个小兔崽子,你能有今天!?我们李家的基业,怎么可以毁在你手上!”   李宸知道自己被抓,命不久矣。哪怕是死,也不能灭了他这一腔怒火。   玉明熙淡淡道:“你觉得澈儿不配做这个皇帝?”   “一个黄毛小儿如何能执掌大权!还不是你牝鸡司晨,携天子号令群臣,你以为我们李家人都是眼瞎的吗!”少年面相并不端正,张口就是骂人,像个火药桶一样随时都在爆炸。   玉明熙冷静的问他:“若澈儿不做这个皇帝,那你觉得李家谁人可胜此任?”   少年怒道:“要不是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孽种伤了我父王,如今这皇位早就该是我父王的了,你们姐弟两个狼狈为奸,抢了我父王的天下,如今又想来杀我?!”   玉明熙轻声笑着,戏言道:“若是让你父王来做这个皇帝,大靖国不出五年就覆灭了。”   “你胡说八道!”   “像你这样的孩子,在家中肯定是天天听你爹骂人如何对不起他,他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欠他的。不管自己做的对不对,这一张嘴先骂了再说。”玉明熙靠在椅子上,比刚才更放松了些。   听到这话,少年短暂的沉默了。   “你如此咒骂本宫,是觉得本宫的政绩不佳,认为本宫对不起大靖国的百姓,还是眼红本宫手中的权力?”   少年被问住了,但他只是顿了一刻,立马转开话题骂她:“你们抢了我爹的皇位,你们姐弟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连骂人都被捆着和裴英一起被骂,玉明熙心中偷笑,无奈道:“本宫与太上皇并非姐弟,既然连你都说了本宫没有上皇家族谱,那这姐弟不做也罢。”   听罢,李宸不屑道:“哼,若不是当年皇爷爷认你做了义女,你现在还在广阳府的穷乡僻壤里呆着呢!”   提及此事,玉明熙表情严肃起来,“小王爷说的真是轻飘飘,当年若不是本宫的爹娘在边关御敌,只怕你还没有命活到现在来骂本宫。”   “你胡说什么?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爹娘战功赫赫,惹了先帝忌惮,他派人谋害我爹娘,随后又把我收养在身边做质子,让我玉家只能蜷缩在广阳府中。”玉明熙声声控诉,将这段不为人知的阴谋公诸于世。   她冷言道:“你若想争权夺利,本宫奉陪到底,但你想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杀我,本宫也绝不会轻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6 23:46:38~2022-03-17 23:5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91517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ki咩咩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来了来了】   -完-   第52章 、52   ◎不再疯魔后,反而太乖◎   定远侯夫妇的去世在当年是一桩震惊京城的大事,于是先帝将侯爷的独女迎来京城时,朝堂上并没有人反对,对待玉明熙格外的宽容。   此事的内情并非无人知晓,不过是没有人敢提起罢了。   若不是出了今天这样的事,玉明熙也不会把旧事抖出来,驳了先帝的面子,也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   她转过头去问李澈:“陛下,臣与小王爷已经无话可说,不知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与其让小皇帝听人在背后非议她,不如光明正大的把事情摊开,让他瞧瞧李宸李禄都是些什么人。   李澈摇摇头,“如果是皇爷爷做了对不起姑姑的事,那朕替他向你道歉。”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堂兄,态度严肃起来,“堂兄心怀不轨,光天化日刺杀公主,真是心肠歹毒,就交给姑姑处置吧。”   原地上的阳光格外温暖,脚下的青草地软软的,青草叶上挂着的水珠折射阳光,微风将空气中弥散开的血腥味儿吹散。   小皇帝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玉明熙冲着李宸厉声道:“罪臣李宸谋害本宫,致太上皇重伤昏迷,罚废为庶人,秋后问斩。”   听罢,刚才还格外嚣张的李宸更加暴躁起来,带着身上的伤暴起,“你敢杀我,你竟然敢杀我!我爹和叔叔可都是王爷!你杀了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站起身子,闷着头就往玉明熙身上撞过去,要来个玉石俱焚。   一旁的薛庭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伸手挡在玉明熙身前,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地上,整个人像个无法翻身的虫豸在地上打滚。   玉明熙冷静的站起身来,“把他的嘴堵上,送去刑部。”   她走到皇帝面前,在宫女的搀扶下微微俯身,“春猎还要三五日才结束,不要因为这些小事惹了陛下不快,臣身上有伤,不能陪伴陛下打猎了,臣先告退。”   李澈关心道:“姑姑快回去好生休养,这里有城北军和羽林卫保护朕,姑姑不用担心。”   玉明熙从人前走开,吩咐自家护卫去准备马车。猎场里缺药,吃的也不比家里好,她要带裴英回府去。   走到太上皇的营帐前,一面就有一个太医走出来,脸上是轻松的表情,见了玉明熙,行礼说:“老臣给公主请安。”   玉明熙看着营帐里面的人,问道:“太上皇伤情如何,可有好些?”   太医道:“比刚才好多了,刚才臣为太上皇喂了些护心固神的药,太上皇神智也清醒了,接下来就是要好生养着,按时服药敷药,平日也要多吃些滋补的吃食,补气益血。”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好?”   “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像太上皇这样,再怎么也得修养个半年才行。还有公主您,您腿上有伤不宜走动,方才缝合了伤口,千万要当心才是。”   听闻裴英保住了这条命,玉明熙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失了血色的脸更显白嫩,宛如温润通透的白玉。   她谢过太医后,瘸着一只腿走到床边,被宫女搀扶着慢慢坐下,看着床上男子越发清醒的神情,她唇角含笑,抚着男人的发顶,接过了医女手中的毛巾,为他擦拭脸上的汗。   “猎场里事事简陋,一会儿马车过来,我带你回府里去。”吐字温婉而又柔和。   裴英刚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轻薄而柔软的白衣勾勒出他精悍矫健的腰腹曲线,一头蓬松的长发散落在结实的肩膀上,脸缓缓转向她,为刚才听到的温文耳语心动,犹豫道:“这样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姐姐把我带进府里了?”   刚刚是有些冲动了,玉明熙细想来,也顾不得许多,“道观偏僻多山路,宫里你又没个亲信照顾,临时找个安静的庭院给你修养也来不及……就去我府上吧。”   整修过的公主府比先前宽敞许多,之前她留长孙怡和李澈在府里住过一阵子,她小时候还住过太子府,只要住的舒坦安全,别人怎么说就随他们去吧。   过了一会儿,杨宏从外头走过来,“公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玉明熙吩咐人把裴英抬进马车里,她也跟着坐进去。   宽敞的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坐在里面的人才不会受颠簸。宽敞的路上,马匹慢慢的走,马夫尽量放慢速度,哪怕走的慢些也不能让马车起颠簸。   一众护卫骑马随行在马车旁,玉明熙坐在里面,扶着裴英虚弱无力的身体。   日光斜照进马车里,随着时开时落的窗帘在男人强健的身体上落下一层光辉。他像只乖顺的宠物依偎在女子肩膀上,双眸微垂,小声问道:“姐姐,你真的原谅我了?”   玉明熙偏过头去看他,手臂揽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男人身上的体温,心中格外平静。   “裴英,不要再说这些事了好吗。”玉明熙温柔的注视着他,手掌在他肩膀上轻轻抚摸,“我的心里话都跟已经你说了,你不需要怀疑。”   闻言,裴英微微闭上了眼睛。   玉明熙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心中有些慌乱,微红着脸又说:“我退了与张祈安的亲事,你以后也别再记恨他了。”   裴英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她,被玉明熙羞涩的转头去躲开他的视线。   “我不记恨他,可是……姐姐为什么要特意我说此事?”他两只手无力的捏住她的裙子,比平日里的粉白多了几分红,桃红色的衣裙捏在手里又软又滑,裴英不敢使大力气,一双浅瞳色的眸子颇为期待的看着她。   从身旁传过来的视线好像一团火一样灼伤着她的神经,玉明熙觉得脸上热热的,清咳两声:“还不是因为你总是敌视与我亲近的人,我现在跟你说清,你以后可不许去找别人的麻烦。”   她这样可是为了公为民,才不是在意裴英吃醋了会伤人。   女子微红的脸颊好像成熟的水蜜桃一样,不但色泽红润,还散发着幽幽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裴英瞧见她侧脸上的红晕,滚了滚喉结,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玉明熙也曾为他心动过,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他的心意。只要他正常一些,别再走那些极端的路子,说不定……   越想越激动,多年的痴想并未错付。裴英大着胆子试探说:“我喜欢姐姐,日后定然以你为尊。”   玉明熙强装镇定,“哦。”   她没有反驳,脸上却红得更深,从她肩膀上传来的温度越发炙热,裴英仿佛能听到心上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也变得很快,俊美的脸上洇出红色,两只手臂微微抬起来圈住了她的腰,缓缓收紧。   玉明熙并没有因为他的接触而生气,只是心跳更快了,只能假装看着窗帘外的风景,一只手似不经意的摸在他手上,缓缓覆在他手背上。   两人之间不再有言语交流,在漫长的沉默中,听着外头马蹄声,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   春猎结束后的祭天仪式格外盛大,在新人礼部尚书的操办下,仪式举办得格外顺利。供奉在祭坛上的是春猎时打来的野物,摆在最中间的是一只巨大的老虎头。   贵公子们发现它的时候,老虎身上扎了一支箭,失血过多已经昏迷了。公子们便将老虎抬回了营地,后来查问了虎身上的箭,才知道这是长公主打下的猎物。   近几日,长公主上朝时来的晚走的早,众臣都知道长公主在猎场里受了伤,罪魁祸首就是三王爷李禄和他的独子李宸,经此一遭,三王爷一脉算是彻底没落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值得官眷们在背后关注。   长公主迟迟没有议亲,之前还有意相看几个驸马人选,最近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人人都知道太上皇又住回了公主府里,猎场救驾后,二人的关系总算破了冰。   几个官眷在花园里私下议论。   “当初太上皇还没有认回李姓的时候,他们二人便时时形影相随,我早看出来他们两个不对劲,又是异性又没有血缘关系,不生出感情来才怪呢。”   “不过长公主真能和太上皇在一起吗?不会不合规矩啊?”   年纪大些的贵夫人耐心道:“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公主这封号是当陛下亲封的,若是能与太上皇结亲,不就是亲上加亲了。”   “要是这么说,那为什么当初太上皇还在位时要娶公主,会有那么多人反对呢?”   “自然是因为群臣都向着公主了,你想想,当时公主在朝中声望多高,她只在户部做了几个月的尚书,就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才屈居后宫,那才是大靖的损失呢。”   相隔不远的公主府里,小燕端了汤药进屋里来,苦着脸说:“公主,您大摇大摆的把太上皇接回来,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咱们府里住了位贵人了。”   玉明熙坐在床上靠着身后的软垫,接过小燕递来的汤药,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久久退不去。   “他们私下想说就说吧,只要朝上没人参我就成。”   有关玉明熙的事,时常被人挂在嘴边。如今她是当红得势的人,免不了要被别人议论,只要话传不到她耳边,她就不在意。   小燕搬了凳子坐在她床边,去一旁拿了药过来,掀开被子为她换药。   解开带血的绷带,那狰狞的伤口上还有没取掉的线,小燕每看一次心里都咯噔一下,心疼的不得了。她家公主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   她极力放轻了动作,抹一下药就问一声,“公主,疼不疼?”   玉明熙面色温和:“有点疼,不过都是皮外伤,疼一会儿就过去了。”   “都怪那些杀千刀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害人,自己丢了性命还不算,还把公主伤成这个样子。”小燕一边说着一边抹药,小声抽泣,“这得养多久才能好啊。”   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伤口上还有几处没长好的软肉,胳膊上的倒是长合了,只是留了一条长长的疤,平日里也要抹上特制的膏药去除疤痕。   这阵子去上朝,玉明熙坐在马车上稍有点播都会疼得死去活来,她真想不到自己当初是怎么忍着疼接受缝合的。   换好了药和绷带,小燕端着药碗和带血的绷带出去。   玉明熙坐在床上,看外头艳阳高照,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到院子里修剪整齐的灌木和开的茂盛的花树。   温柔的风带着花香从外头吹进来,从她颈间吹过,撩动长发飘向一边。   时间过得好快,眼看着就要入夏了。   整整六年,走到如今总算是称心如意,日后也再无仇怨可扰她清静了。再过七年,李澈也长大了,等她还政给皇帝后,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了。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正在幻想未来的美好,脸上的微笑淡然平和,像是绽放的桃花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院子里走来一个男人,走到树下时便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了屋里的女子,二人目光交汇,玉明熙赶忙把头转过去,伸手把身上盖的被子捂严实了。   裴英健步如飞,推门进来,手上戴的银镯子在风中发出空灵的响声,伴着缓缓飘下的花瓣落在玉明熙心里。   他走进房中如入无人之境,自顾自搬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下,“姐姐今天的气色好多了,想是太医院的太医尽心照料,再过不久就能痊愈了。”   “额……嗯……”玉明熙的视线落在被面上,心不在焉道,“我伤的浅,好的自然快。”   她以为自己的恢复已经算快的,却怎么也没想到那日奄奄一息的裴英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能下地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医还信誓旦旦的跟她说要休养半年,她甚至都打算哪怕裴英再也站不起来,成个病弱的残废,她也愿意供养他的后半生。   真没想到,年轻人的身体这么抗打。   她的愧疚感还没过去,裴英便来探望她的病情,一天两趟,日日不落下,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情何以堪。   裴英坐在床边微笑着看她,“城北的聚芳斋新出了一种蛋黄莲蓉酥,听说味道特别好,每天都有人排着队去买,我已经让人去排队了,再过一会儿,就拿来给姐姐尝尝。”   讨好卖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大狗,眼睛再尖些,说不定还能看到他身后甩的尾巴,高兴和开心都快溢出来了。   他的好意如此热情,玉明熙实在吃不消,红着脸说:“府里要什么吃的没有,何必去凑那热闹。”   坐在床榻上的女子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没有发饰也没有耳坠,脖子到颈肩一片雪白,身上只穿着暖黄色的轻衫,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柔的气息。若是能把她揉进怀里,一定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一样又软又暖。   裴英不敢碰她受伤的肩膀,只伸出手把她的手掌握在手里,心疼道:“都快一个月了,姐姐因为身上的伤极少出门,只有早上出去一趟上朝,这大好的春色,都为这伤耽误了。”   宽大手掌的掌心带着薄薄的茧,将她的手攥在其中,热到发烫。   玉明熙的视线从被面转到他手上,低低道:“一会儿小燕就回来了,你不怕给她看见?”   孤男寡女独处,坐的那么近,手还叠在一起,像是真有什么情义似的。   裴英向她凑近几分,一双明眸弯出好看的弧度,微薄的唇轻声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对姐姐的心思,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行了行了,说这样肉麻的话也不怕酸掉牙。”玉明熙低头扶额,无奈的笑了一声。   女子轻盈的笑声击中了裴英的心脏,他凑到她面前,沉声道:“姐姐,府里的花开的很漂亮,你想不想去看?”   玉明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算了吧,我这腿走一步都疼,为上朝忍忍也就算了,为了看花,不值当的。”   “那我抱姐姐去。”   “啊?”   玉明熙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握住自己的手就突然松开,掀了被子,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一手从膝下穿过,她就这么被抱起来了。   突然离地那么高,玉明熙紧张的搂住他的脖子,“你,你干什么呀?你才刚好,也不怕伤到,快把我放下来。”   “我身体好的很,姐姐不用担心。”裴英说着,轻轻挪动手掌,将人往自己胸膛上滑。   玉明熙不受控制的往他身上靠过去,脑袋靠在他颈窝上,肩膀压着他的胸膛,隐约能感到他胸腔里欢快跳动的心脏。   鬼迷心窍似的,她将身子压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羞涩道:“那你走慢些,要是颠着我了,我就再不让你抱了。”   肩膀下的心跳越来越快,随即听到男人开心的应了一声“嗯”。   公主府中的下人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扫干净路上的灰尘,整理房中的摆设,趁着天气好将衣服被褥抬出来晒。   隔着一段距离,可以瞧见花园里有个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衣衫,头发全都束在脑后,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男人走的很稳当,怀中抱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一身粉白的轻纱云锦将她包裹,像是从荷花里开出来的仙子,只露出两节藕白的手臂搂在男人脖子上,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的玉足,娇嫩可爱,在温暖的阳光下白的发光。   二人站在花树下,微风一吹,便有纷纷花瓣从头顶飘落。   那姑娘从男人怀中抬起头来,一脸惊艳的欣赏这落花雨,抬起一只手去接花瓣,又把手上的花瓣吹在男人脸上,但他被戏弄的模样,姑娘笑的格外开心。   下人们虽不敢言语,但瞧见这一幕,心中也不由得为公主高兴。已经有好久没见过公主笑得这么开心了。   入目是飘落的粉色,清香怡人,玉明熙心生欢喜,抬头看他,“裴英,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一早就知道你是皇子的事,你不好奇吗?怎么不问我?”   “我怕我追问太紧,怕姐姐生气。”裴英低头,将落在自己唇边的花瓣吻在她脸颊上。   玉明熙噗呲一笑,“你啊,改了那疯魔的性子,反而变得太乖了。”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裴英没有答她,顺着她的话问:“那姐姐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玉明熙收起了笑容,深呼吸后,郑重道:“其实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话说一半,她注视着裴英,想看他的反应,是好奇、恐惧还是不相信。可她看到的却是满眼的心疼。   裴英皱着眉问:“那你疼吗?”   “啊?”玉明熙无所适从。   裴英追问:“你死的时候,很难受吗?”   “倒也没有疼太久,时间太久,我都快忘了……”玉明熙睁着眼睛,脸上又热了一片。她说了这么不可思议的话,裴英竟然只关心她疼不疼,该说他是太相信她呢,还是用情至深呢?   作者有话说:   吃糖,我要吃糖!按头让他俩亲,嘿嘿嘿   ◎最新评论:   【"首"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手】   【"尔"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耳】   【趴】   【",身手把身上盖的被"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伸】   【来了】   -完-   第53章 、53   ◎“我对你的心思,你都知道的”◎   因为错信了一个人,她落魄至死,重生而来,关上心门,一心一意想要坐到高位。   “我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在朝中稳下权势,没想过你的心情,从未把这些事情向你吐露,也怨不得你因此跟我翻脸。”她低着头,眉目静澈,丝缎般的乌发落在肩上,间或点缀着粉嫩的花瓣。   再说起这些旧事,玉明熙心中格外平静,曾几何时,她为此心事重重,哪怕面对林枫眠也说不出这些话。   吹在耳边的风格外温柔,头顶的花树落下纷纷花瓣,透过开的繁盛的花枝可以看到湛蓝的天色,她蜷缩起十指,靠在裴英胸膛上。   她轻声道:“裴英,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既然你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那我再为你安排别的住处吧。”   花树下站着的身影格外笔直,裴英抱着怀中人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一样,“姐姐,我不想离开你。”   连死过一回这样的不可思议的事,她也愿意对他讲,裴英知道她心里是有自己的,什么赵洵什么林枫眠,都只是过去式,现在留在她身边的,只有他。   裴英抱着她缓走几步,轻轻停下,将人放在树下的石凳上,单膝跪地,在她面前真诚道:“余生那么长,姐姐可愿与我作伴?”   半跪在面前的男人身躯那样高大,玉明熙眨着眼睛看他,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刚想说几句漂亮话安抚他,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余生作伴,那不就是要……成亲?   回想起那时两人身着喜服在景泉宫里的肌肤相亲,心脏仿佛是被电了一下,玉明熙收回手来,慌张说:“我没想好。”   看到她紧张的反应,裴英也察觉自己的话说的有些早了,可他就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双手按在她膝盖上,追问说:“驸马也好,男宠也罢,我不在乎名分。只要能陪在姐姐身边,我怎么都是愿意的。”   闻言,玉明熙抬起头来看他,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也是做过皇帝的人,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吗?”   男人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那姐姐愿意吗?”   “不愿意!”玉明熙别扭的转过头去,脸上红了一片,“别以为我对你态度好一些,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你再这么纠缠我,我就把你赶出去。”   被大声训斥了,裴英眼中却没有失落,他笑意盈盈的盯着玉明熙红透的耳朵,又将人抱了起来,很自然到转向了别的话题,“听说你把薛兰儿调回来了?”   放才被拒绝,裴英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玉明熙疑惑着搂住他的脖子,答:“我听说薛家和傅家要议亲,他们两个年纪都不小了,我自然是要成人之美。”   裴英淡笑着:“对啊,人生短短几十年,能有个知心知底的伴侣也是好的。”   玉明熙觉得他话里有话,又不想再谈及那个话题,便装聋作哑,将头埋进他胸膛里。   花开的季节很快就过去,又过了小半个月,彻底入了夏季,玉明熙腿上的伤总算拆线,可以正常下地走了。   一天上朝回来,玉明熙走下马车,进到府里,院子里面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后厅里备了热乎的饭。   原本她一回家就有人上来各种询问,满府的事都等着她一个人处理,心烦意乱的很,这几天,不光是下头丫鬟家丁不来烦她,就连刘管家也很少来找她了。   这些都亏了住在府上的太上皇,他从前在宫里如何管教宫人,如今就如何管公主府里的人,不过用的手段温和了许多,连打人都不往死里打了。   留他在府上帮自己管事也是好的,玉明熙这样想着,同身边的小燕说:“你觉得裴英留在府里好吗?”   小燕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公主还有别的打算?太上皇除了咱们这儿敢留他,他还能去哪儿啊?道观、宫里或是另给他找一处宅子,只怕他自己一个人呆着又要犯病了。”   玉明熙走进后厅,苦恼道:“可是无名无份的,总让他留在这也不太好。”   主仆两个还没说几句,裴英便问训走来了后厅,“姐姐今日可还顺心,朝堂上那些老头没有让你烦心吧?”   说着,走到玉明熙身边揽着他一起在桌边坐下,俨然把自己当成公主府上的男主人了。   玉明熙僵着身子坐下,对他冷言道:“这倒没有,把你留下的那些烂摊子处理好之后,我一天比一天顺,只要你别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闻言,裴英垂下头去,额发遮住眼睛,声音可怜道:“都是我的错,姐姐若是生气的话,就罚我吧。”   堂堂一个大男人,委屈起来像小姑娘似的,说哭就哭,玉明熙被他这一闹弄得手足无措,忙指着小燕让她转过头去别瞎看,回过身来安抚他说:“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也不是生你的气,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是被恶念冲昏了头,姐姐留我一条命,我已经知足了,日后一定诚心悔改,伴你左右,再不生事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泪花,格外真诚的看向她。   被裴英这么盯着,玉明熙只觉得自己后背发麻,心里头热乎乎的,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异样,伸过手去用拇指抹去他脸上的泪珠,“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以后不提这些旧事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覆了上来,按在她手背上,问:“姐姐今日可有空?”   “嗯?”玉明熙没转过弯来,随口道,“应该没什么大事,倒是还有些折子要批,不过也不多,一个时辰就够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英闪着水润的眼眸看她,可怜兮兮的垂眸,道:“正值入夏时节,郊外碧湖里的荷花开的甚美,我叫了船也备了美酒佳肴,想请姐姐一同去游湖,不知道姐姐肯不肯赏这个脸?”   “就只有我们两个吗?”玉明熙不由得紧张起来,攥着两只袖子,“这不太好吧。”   裴英对她的心思明晃晃的摆在那儿,玉明熙平日在府里避不开,好在府上下人多,他也不敢真对她动手动脚,这要是去郊外,不但身边没有耳目,在那小小的游船上,跑都没处跑。   回想当初裴英对她的暴行,现在还觉得还后怕,哪怕是解了心结,她还是不太敢接受他,万一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就惨了。   裴英直言:“姐姐是怕我?”   玉明熙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孤男寡女,不太合适……”   想起什么似的,裴英脸色微红,低着头小声说:“若是姐姐不点头,我不会碰你的。”   一句话又勾起了她脑袋里日夜承欢的场面,玉明熙胸膛中涌出一股怒火,差点没一拳把他打出去。   眼前坐着的可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裴英,而是被她强迫着改邪归正的太上皇。玉明熙张开嘴刚要一口拒绝,忽然觉得总这样逃避不是办法。   自从猎场之后,裴英回到府里住了他打小就住着的那个院子,离她的主院很近,这都没什么。可他人前人后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心思,满府的人都见过他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还腻腻歪歪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满心忙着政事,不爱搭理他这些小把戏,裴英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指使她府里的人越发得心应手,只怕这府里的人真把他当男主子看了。   “陪你去就是了,不过提前说好,我不喝酒。”因为喝酒做出多少荒唐事,她下定决心下半辈子一定滴酒不沾。   得了她的答应,裴英一改愁容,微笑着点点头,“那我叫他们备上茶点。”   用过早饭后,玉明熙回书房去批奏折。   大靖与南疆的和平协约即将签订,再过一个月,林枫眠就会与南疆的使者一同回到京城,到时在京中会商定双方的协约内容。   北边的辽族渐渐又不安分起来,好在封巍正值壮年,有他镇守,辽族人掀不起大的风浪。   政务已经回到正轨,在夏日来临之前,南方的水坝已经修缮完毕,如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批完所有的奏折,玉明熙从书案后站起来,走出房门,被屋檐上撒下来的阳光照在脸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候在门边的小燕走来说:“公主,少爷已经在侧门等着了。”   玉明熙咬住下唇,不悦道:“他倒是积极。”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自己答应下的事还是要去应约的。外头太阳晒,玉明熙进房中去换了身衣裳,青绿色的襦裙陪着淡黄色的外衫,柔滑的布料贴在身上格外清凉。   走出门来,看到小燕偷笑的模样,玉明熙不解道:“你笑什么?”   小燕憋着笑,说道:“公主,您这样像是要去见情郎的小姑娘。”   玉明熙脸色涨红,青玉的耳坠衬得耳垂格外红艳,“你这丫头瞎说什么,我是怕出去晒得久了,把胳膊给晒黑了。”   说着就问心无愧的往外走,身后小燕追上来,笑着说:“可是您见林公子个张公子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心思啊,奴婢也好久没见过公主如此开心了。”   从前还是姑娘的时候,小燕总替她说话,如今出嫁做了人妇,反倒是把她当小姑娘看。果然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玉明熙不再理她,硬着头皮往侧门走。   出门去,裴英就在外头等着,扶着她坐进马车里,除了车夫外,再无别人随行。   “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去?”玉明熙坐在马车里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在给我下套吧?”   “姐姐如今是一国公主,我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能对你做什么呢?”裴英向她身边靠过来,一只手自然搂住她的腰,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亲昵道,“我知道姐姐是疼爱我才愿意与我一起游湖,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说的好听。   玉明熙低头看着搂在自己腰上的手,伸手去打了他手背一下,他却像察觉不到痛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玉明熙眯起眼睛,开口小声道:“既然别无所求,那你就放开我,动手动脚,哪里是君子所为。”   “我好久没亲近姐姐了,身子冷的紧,不信你摸摸看。”说着,把她一只手拉过去贴在他脸上,让她感受自己的体温。   男人的皮肤意料之外的好,触感滑滑嫩嫩,像冰凉的玉石。手掌触及的体温的确是低于常人,玉明熙弄不明白他身上奇怪的症状,就像他现在这样正常的模样,是她之前从来不敢想的。   裴英就像个黏人的大狗整天跟在她身边,除了进宫上早朝的时候能离他远些,平日里就跟背后长了个尾巴似的,给他逮到机会就贴上来。   昨天夜里批奏折的时候,还被他借着送茶水的名义堵在房里好一顿撒娇,晚上睡觉都会梦见他趴在她腿上笑,差点没把她吓醒。   比起之前那个不受控制的暴君,如今的太上皇可以说是格外温顺听话,玉明熙不敢奢求其他,只期望裴英能安分的呆着,别给她惹事儿,其他的,忍忍就过去了。   她忍得越久,裴英便越发锲而不舍。   缠在腰上的手臂越来越紧,玉明熙感觉自己要被抱起来了,忙将身子往后倾,双手推在他胸膛上,“你又要干什么?”   男人微笑着,俊美的脸凑到她面前,近到她能看清他脸上的泪痣,美的像个妖精。玉明熙赶忙伸手挡住自己的脸,“别凑过来了,有话直说。”   还没听到他声音,就觉得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手掌上,紧接着,微凉的唇贴了上来,在她掌心轻吻一下,随即退了回去。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对你的心思,你都知道的。”   玉明熙愣住了,她知道,她不讨厌,甚至觉得这样的裴英很好,可要让她成亲生子,她心里是怕的。   作者有话说:   努力拐向he的大路上去   ◎最新评论:   【甜甜甜!玫瑰开在九月里,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一颗地雷送给你!】   【甜甜甜!玫瑰开在九月里,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一颗地雷送给你!】   【趴】   【目测要he】   -完-   第54章 、54   ◎愿意嫁给你◎   京城外的碧湖连接着宽敞的护城河,是由春入夏时踏青最好的去处,湖边围绕着一片青草地,再往外就是一望无垠的树林。   玉明熙走出马车,裴英已然站在下面向他伸出手,玉明熙目测了一下高度,没有让他扶,自己走了下去,落地的时候身子不稳,向一旁倒去,被裴英伸手捞住往他身边拉过去,砰一声撞在他胸膛上。   因为常年习武,裴英刚十八岁,身量便脱离了少年的范畴,四肢胸腹健壮修长,肌肉的线条也很清晰。玉明熙只在那胸膛上靠了一下,便从他身边走开。   “不用你扶,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路。”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刚才撞那一下,她鬓边垂下的流苏都乱了。   她独自走在前头,踏在石板路上,路旁的草长得十分茂盛,草地上开着一片一片的花,五颜六色点缀在青绿的草色中。   初夏的阳光温暖,并不炽烈,照耀在树丛间,草地上闪烁着点点金斑,玉明熙饶有兴趣地看着四周景色,她整日忙于政务,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来碧湖是什么时候。   走过稀疏的树林,眼前是开阔的草地和一片平静的湖面,倒映着湛蓝的天色,暖阳高悬,暖光倾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湖上有几艘游船,湖边的草地上能看到奔跑着放风筝的孩子,玉明熙吸一口从湖上吹来的宁静的风,只觉得心情格外平静。   一只温热的手从身后抚上了玉明熙的脑袋,轻轻的抚摸。   好在周围没有别的人看见,玉明熙只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便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一边说:“有闲暇时间出来走走也是好的,但你该给我收敛一些,别这么没规矩,叫人看见了,丢的是你们李家人的脸面。”   身后的男人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走到她身边,自然的拉住了她的手。   玉明熙猛然顿住,往一旁撤一步,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抢出来,却被他拉了过去。男人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姐姐放松些,我不是老虎,不吃人的。”   听他这么说,玉明熙觉得自己是有些反应过度,虽然每天都能见到裴英,可她还是没法习惯,和他独处久了还会止不住的紧张。   牵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玉明熙轻轻吐息,尽量放轻了声音同他说:“我们又不是恋人,你这样……是过界了。”   裴英听罢,没有失落,反倒往她身边凑来几分,胳膊碰着她的肩膀,笑道:“早就过界了,我喜欢你又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你不是也知道吗?”   即使知道他的心意,也愿意留他在府里,并不抗拒与他的接触,还接受了他的邀请来游湖。   裴英不是普通人,坚持到现在的执念被打碎,他会疯的。   玉明熙无法拒绝他的心意,可又不敢给他一生一世的承诺,只能像现在这样踌躇不前,维持现状。   玉明熙无奈地把视线投向湖面,瞧见湖面上划动的游船在湖面上泛起水波,船上或是几个青年才俊在吟诗作赋,或是小姐贵女们一同插花品茶。   停泊在湖边的游船上站着一位中年船夫,玉明熙走过去,好奇的回看身后的裴英,看他点点头,她才走上船去。   小船不比大船稳当,玉明熙晃晃悠悠的在有两个马车那么大的船舱中坐下,船舱只有一人高,中间是矮桌,左边铺着两个蒲团,可席地而坐。   看着桌上备的茶果点心,她偷偷伸手去捏了一个尝尝,软酪又香又软,比她府里做的奶香味儿更浓,是用了心的。   吃掉一个软酪,裴英也走进船舱里来。玉明熙感觉到船身晃动,游船驶进了湖中。   玉明熙坐在矮桌旁,抬头看着裴英在自己身旁坐下,悠悠道:“再过一段时间,枫眠就要回京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我要你亲自上门去给他道歉。”   当初裴英对林枫眠做的事,她还没忘呢。玉明熙严肃的看着他,“别以为我原谅你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林家不能动,你就是不听,你把林枫眠贬到那偏远的地方,整个礼部都乱了大半,这几个月才好一些。”   “你喜欢林枫眠吗?”裴英仿佛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玉明熙皱起眉头,扭过头去,不悦道:“我在跟你说公事,你不要跟我扯这些情情爱爱的。”   裴英置若罔闻,追问:“你喜欢他吗?”   玉明熙被他的追问弄的心烦意燥,转过头来没好气道,“你是蠢的吗,我要是喜欢他,早在五年前就跟他成亲了,哪还有后面这么多事,你天天把喜欢我挂在嘴边上,究竟是真的为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   “我只是害怕。”裴英伸出手去摸她的手,手指穿插在她手指间,五指收紧,便将她整个手掌都攥在手中。   “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一直那么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笑得很开心,我处处都比不上他,实在怕你会选他。”他的声音落下去,掩不住的失落恐惧。   一无所有的裴英把仅存的感情都寄托在她身上,他只怕自己连这份感情都比不上别人,那他这一生过的,实在太窝囊。   玉明熙看着他落寞的眼神,忍不住为他心疼,安抚道:“我没有喜欢他,对张祈安也只是心有疼惜,只对你……有过心动。我本就是个薄情的人,所以你不要再为这种感情上的琐事惆怅了。”   曾经她也炙热的向往与心上人共结连理,到现在,是想都不敢想了。   在她眼中,裴英是特别的,她对他有愧疚有疼爱,恨过他也对他生出过无法按耐的悸动,她分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跟面前的男人要如何走下去,她找不到答案。   她抬手摸摸他的头,在心里安慰自己:日子还有那么长,两个人就凑合着这么过吧,别去祸害别人了。   裴英伸出手覆在她手上,扶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微闭双眼,脸庞靠在她手心里蹭蹭。   温顺的模样让玉明熙放松了警惕,顺着他的动作,玉明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上了他的眉眼,继而往下顺着挺拔的鼻梁,碰上他微凉的唇。   手指在他微抿的唇角流连,裴英的吐息喷洒在她指背上,带起一片燥热。指腹下传来细腻的触感,令她不由的想到了醉酒时亲在唇上的柔软,若是再放肆一次……   “姐姐,船夫他耳背,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从他口中吐露出低沉又好听的耳语,仿佛声声诱哄,带她走入深渊。   哪怕是在无人能窥视的船舱里,玉明熙的脸颊还是染上了羞赧的桃红。   玉明熙和裴英纠缠了这么多年,对他一举一动早就熟稔,尤其是这几个月住在一处,早就把他的占有欲和偏执看的清清楚楚。如今听他说这几句话,瞬间就知道了他想的是什幺。于是连忙收回了自己两只手,磕巴道:“别以为用点小把戏就能让我上钩。”   她只想维持现状,裴英乖顺不惹事,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并不想更进一步,打破了平衡,她不敢想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玉明熙时常因为一些顾虑和恐惧停滞不前,裴英却并非是个坐以待毙的小乖猫,一双手圈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住她。   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玉明熙睁大了眼睛看着将自己困住的男人,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口中的空气被他悉数夺走,贝齿被撬开,带有侵略性的吻让她节节败退,双臂被箍住,两只手只能抓在他腰上。   他腰腹上有伤,只要她一拳打下去,裴英肯定会吃痛放开自己。可玉明熙狠不下心去,伤口崩裂的疼痛她自己也受过,更何况裴英受伤还是因为她。   “唔……嗯……”缠绵的吻让她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就像从里面烧起了一团火。   小腹酥酥麻麻,肌肤相触的地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裴英体温也在升高,刚才还冷的像块石头,如今却烧成了火炉。   已非处子之身,玉明熙怎会不知道男人的心思,还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她整个人都蜷缩进了裴英的怀里,端正的坐姿也被他的无礼挑衅给弄乱,两条腿紧贴着他的大腿,眼看着就要坐上去了。   情急之下,玉明熙闭紧了眼睛,用力咬了一下,她把力道控制的很好,只会让他吃痛,可裴英依旧没有松口,反而在唇齿间弥散开一股血腥味。   他就像是一只闻到血腥味儿的狼,抓住了猎物拼命撕咬,想把它她拆吃入腹。   玉明熙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声量本就比他小了一圈,在船上还能感受到船行时的飘摇,根本无法从他怀中逃脱。   感受到她的挣扎放缓,裴英好心的松口让她换气,玉明熙眼中刚有一丝清明,半句话都没说出口就被裴英又一次吻住,缠住了舌尖,瞬间酥了半边身子。   裴英双手下移揽着她的腰,把人抱过来并拢两腿坐在自己腿上。   一只手搂在她腰间,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因为无力而软倒在地。另一只手向上抚过她的后背,拨开散在后颈的头发,手指向上穿插在她发间,按在她后脑,强迫她靠近自己,又一次加深了这个吻。   从她口中溢出的嘤语娇软甜腻,耳边是湖水波荡,还能听到远处飞来的野鸭落在湖上的声音。   相拥的身躯越发炙热,裴英一手扯开了自己的衣领,紧接着,摸上了她的外衣。   察觉他在碰自己的衣服,玉明熙赶忙收紧了手臂拢住衣领,用力把他推开,这才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她擦掉唇边的涎水,羞道:“你,你别太过分。”   男人呼吸粗重,一点点向她逼近,手掌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摩挲,凑到她耳边轻咬道:“姐姐答应我前来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我会做什么了吧。”   孤男寡女,连侍从都没带,摆明了就是一个圈套。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进来,若非是真的傻,那就是愿者上钩。   他轻吻她耳下细腻的皮肤,微笑道:“可你还是来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玉明熙一手攥着衣服,一手抵在他胸膛上,他的头发落在自己颈肩上,一片瘙痒,玉明熙不自然的扭过头去,“别说了,我心里很乱。”   他搂住她的身子,欲、火焚身,急躁地我要把她揉进自己身躯中,“姐姐,我想和你做夫妻,你就成全我吧。”   想起那时的荒唐,玉明熙心慌意乱,推拒他:“不行,除了这个,我真的不行……”   “你不喜欢我吗?还是说不想和我有肌肤之亲?”裴英轻轻的说着,却是握着玉明熙虚软无力的腰把人抬起,双腿跨在自己腿上,正面抱住她。   “我不知道……”玉明熙紧张道,“我现在已经是公主,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可是万一我走错了一步,失去了这一切,万一我还是躲不过要死去的命运怎么办?”   即使走到现在这个地位,她心中也并非无惧无畏。   裴英低头轻吻上她的唇,目光温柔缱绻,继而轻声道:“那我就陪姐姐一起死,若有来生,我就来京城找你,若没有来生,我就和姐姐埋在一起,到地下做一对夫妻。”   心中有了寄托,便不再恐惧死亡。   玉明熙看着他,一直堵在心中的石头轰然碎裂。她一直觉得裴英因爱她而生出执念格外幼稚,如今看来,她自己心中何尝没有执念呢。   自从重生而来,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渴求就成了她的执念,为了追逐这个执念,她不择手段,也做过错事,与裴英又有何异。   原来她不过是个俗人。   一个人单打独斗,只会被执念困得越来越深。只有敞开心门让光照进来,才能看破执念,与自己和解。   玉明熙眼中带光,红着脸问他:“你就这么喜欢我?”   裴英闻言,双手环住了玉明熙的腰,脸颊紧紧的贴在了她的脖颈上,叹道,“我爱你。”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三个字就表露了他全部的心意。玉明熙解开了心结,难耐的低头喘息,正看到裴英从她身上抬起头来,额发遮不住他英俊的脸,坚定又认真的表情让玉明熙觉得心里又满又涨。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瞬间填满了,砰砰直跳。玉明熙按捺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凑上去轻轻吻上了裴英棱角分明的下巴。   面对面的拥抱让他们紧贴着对方的心跳,不同的心脏隔着胸腔共鸣。   试探的吻落在他唇边,玉明熙看着一脸惊愕的裴英,顿时羞得没了勇气,想要退下来,却被他抓住手臂捞了回去,双唇相碰,擦出火花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心脏满满的,玉明熙的双臂搭在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抚着他的后背,渐渐沉沦在这迷人的气氛中。   男人的手指不老实的在她腰带上摸索,玉明熙轻咬他的嘴唇,不见效,落下手去拧他手臂,裴英才吃痛放开。   玉明熙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盯着他,软声呵斥他:“不许碰。”   “可是……”裴英的语气很委屈。   那种事食髓之味,何况男人又年轻气盛,尝过其中滋味,怎么可能会不想。软软的小团雀就在面前,野狼怎么会不想咬上一口。   玉明熙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便稍稍松口说:“现在无名无分,我不好让你太放肆……等到成亲之后,想怎样都随你。”   成亲后?   裴英眼睛一亮,一时激动的话都要说不清了,“姐姐,不,明儿……你,你愿意了?”   玉明熙咬着下唇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9 22:54:46~2022-03-20 23:3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拓声疾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使"给作者大大捉个虫~   是】   【冲冲冲!】   【往小树坑里浇营养液,会长出参天大树吗?】   -完-   第55章 、55(超甜)   ◎浓情蜜意◎   多年心愿终成正果,裴英双手将她的手合在掌心,激动得几乎要哭出声来,浅棕色的眸浸了水润的泪珠,盈盈似一泓秋水。玉明熙只看他一眼,心上漏了半拍,慌里慌张地低下头。   答应他来游船,本也是想借着机会同他说清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答应了。   玉明熙羞赧得厉害,小声道:“别以为我答应你就万事大吉了,真要成亲,还得让皇帝太后他们同意才行,你是澈儿的皇叔,抽空该去宫里看看他,不好让叔侄之间的情谊淡了。”   “我知道。”裴英眼中含泪,脸颊凑到她脸上蹭蹭,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抽泣着,“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玉明熙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双手穿过他腋下抚在他后背上,安抚说:“想哭就哭吧,没有别人会听到。”   在人海中漂泊了多年,孤军奋战太久,哪怕功成名就,穿金戴银,心却孤单没有着落。   两个孤岛的相遇,相互扶持、背叛,碰撞之后又和解,试探许久才拉近了心的距离,在世间有了情感的寄托,便无惧未来。   男人的哭泣渐渐大声起来,他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放肆发泄的哭泣,压抑在心底的情感渐渐被泪水冲淡,恐惧、杀念、自卑、绝望,所有的恶念都随着泪水流去。   他紧紧搂着怀中的人,抱着只属于他的珍宝,被她所爱是他在世间存在的证明,能够被她选择,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明儿,我愿为你披荆斩棘,在所不惜。”   玉明熙给他的肯定和爱对他而言是无价之宝,他想要回赠给她更多,想要把满腔的爱意都倾注给她。   怀中的人听了他的誓言,只淡淡的微笑着,手背轻抚在他身后,一下一下,像是在安慰一只淋了雨后无家可归的野兽。他的眼泪浸湿了她肩膀上的外衫,湿哒哒的触感伴着男人热切的呼吸萦绕在她身上。   “裴英,不是你为我,而是我们两个一起面对未来的困难。”她像是教导一个孩子似的耐心道,“所谓夫妻一体,你也要珍惜你自己才对。”   哭泣的男人模糊着应答了声“嗯”,从她肩膀上抬起头来,亲昵地在她脸上贴贴。   脸上的眼泪都蹭过来了,玉明熙抽回手来捧住他的脸,看他远山似的眉颦蹙着,一副乖巧又可怜的模样,破碎到极致的美感让她忍不住心生怜爱。   她竟然会喜欢上一个比她小三岁的男子。玉明熙在心底轻笑,轻抿双唇,贴上那双迷离着水汽的眸子,轻吻了一下眼角。   裴英被她的举动给暖化了,双手搂着她的腰又往自己身上贴近了几分,发出几声轻哼。   身体相触的地方有些不对劲,玉明熙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的大腿了,那异常的温度,显然不是随身携带的短刀。   这个疯子,光天化日竟敢……?   玉明熙推着他的胸膛,想从他身上下来,可力气软绵绵的,不像是推搡,更像是引诱。   亲在眼角上浅尝辄止的吻让裴英心痒难耐,酥麻的感觉从她唇上传遍自己整个身体,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下面,裴英期待她更多的疼爱,可玉明熙就这么停了下来,还想从他身上逃跑。   女子的动作时不时不小心的摩擦到他,裴英咬住下唇才止住冲动,将她死死箍住。   “明儿,别动了……”声音是难耐的沙哑。   玉明熙也发现自己无法轻易逃脱,害羞的别过脸去,“方才都说了不许放肆,你怎么这么……”放荡!说不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当着自己最爱的人起了反应,裴英也无法控制,哑着嗓子求道:“给我抱一会儿就好,行不行?”   不算宽敞的船舱中能够清晰的听到外头湖水波动的声音,相隔不远的地方传来声声琴瑟和鸣,伴着悠扬到古琴声响彻湖面。   外头船上的才子佳人吟弄风情雅致,她却与裴英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说开了心意,裴英心情激动些是应该的,玉明熙并没有怪他的意思,只是自己再怎么也是个大家闺秀,实在不能同他随心随性。   搂在腰上的手臂迟迟不松,男人的唇瓣贴着她的脸颊一路缠绵绯恻,带着暧昧的温度落在她的唇角,在那里轻啄了一下,随后渐渐吻向中心,贴上她被吻的水润红艳的两片唇瓣,轻柔地婉转厮磨。   一旁桌上的茶点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甜腻的味道比不过她的美味。   裴英微闭着双眼,亲吻她的唇瓣并不过于急躁,反而比方才多了很多耐心,像个乖巧求摸的宠物一点点靠近,等玉明熙被他温柔的对待抚弄到呼吸急促,唇瓣微微发烫后,他才张口继续攻城略地,将她含入口中吮吸。   耳边是悠长的乐声,外头温暖的阳光透过船篷照在她手边,散在地上的裙边被明亮的阳光照的暖暖的。玉明熙的眼神渐渐迷离,仿佛喝醉了似的,浸在裴英的温柔中,越陷越深。   心脏中不断涌出的爱意将她整个人都填满了,玉明熙的身子又软又热,脑袋放空,不自觉搂上男人的脖子,将自己送到裴英的怀里。   好久没有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玉明熙被这种奇妙的感觉俘获了。裴英给了她太多第一次的体验,牵手、拥抱、被咬,甚至连初次和初吻也都是他。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她爱上了他。   但她知道这并不容易,是裴英坚定不移的爱意和无法消散的执念捕获了她。   正是这份至死不渝的深爱让她明白,死亡和未知并不恐惧。   爱让他撕毁一切,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们一起毁灭,在火焰熄灭后的灰烬中,获得新生,一起走向未来。   收紧手臂,柔软的胸脯碰到裴英结实的胸口,那激烈的心跳撞的玉明熙胸口一抖,她试探着摸索,五指摸上裴英健壮的躯体。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间的体型被裹在蓝衣下,他站直的时候看上去腰身修长。手下摸到的躯体却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力量感十足。   曾几何时,就是这样的躯体将她覆在下头,星星点点的烛火照亮肌肉的线条,浸着薄薄一层汗,泛着水光,格外美丽。   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想到那些画面,女子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薄红,宛如湖边盛开的莲花,白中透粉,格外娇嫩美艳。在裴英松口的间隙,她轻呼出一口气,眼尾泛上了一抹勾人的红。   骨感分明的指节暧昧地沿着她的腰身上滑,探入外衫之中,贴着玉明熙白嫩的肌肤,落在她后背上。   身子热得厉害,玉明熙赶忙拉住他的手往外扯,在那不安分的手掌放在自己胳膊上,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后,结束了这个吻。   娇嗔着把人推开:“今日是出来散心的,船都要划到湖中央了,我还没走出去看看呢。”   裴英笑地坦然,伸手将玉明熙重新拉回来,“我与姐姐同去。”   玉明熙低头看了他一眼,瞧见他衣衫下的东西安分了许多,才欣然接受,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子。   直到把腰伸站直,玉明熙才发觉自己脚软的厉害,不过是被亲了几下,竟然软到走不动路了。玉明熙觉得很没面子,脸红着往裴英身边靠过去,将自己半边重量都压在他手臂上,掩饰自己站不稳的窘态。   手臂上压过来的重量有些许变化,裴英偏过头去看她,娇小的姑娘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一步一停,像是怕了这随水颠簸的小船,也像是在情、热之下绵软了身子。   他爱惨了她这副模样。   滚了滚喉结,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玉明熙惊讶的“啊”了一声,又怕船那头的船夫会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边拍着他的胸膛,一边小声说:“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男人往船舱外走去,踏在台阶上走得很稳,沉声在她耳边道:“我瞧你走路不稳当,还是我来抱你吧。”   玉明熙忍不住鼓起腮帮子,手指头戳在他心口上,“惯会装好人,我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娇俏的模样像极了恃宠而骄傲的小孔雀,裴英低头用鼻尖轻蹭她的鼻尖,心喜道:“方才是我无礼了,容我跟你道个不是,姐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玉明熙双手抱在胸前,娇气地哼了一声。   走出船舱,眼前豁然开朗。头顶灿烂的阳光照下来,整个身子都沐浴在温暖之中,脚下是宽阔的船头,足以坐下四五个人。   青绿色的湖水近在眼前,仿佛只要伸手就能撩到一池春水,玉明熙单手搂住他的脖子,指指地上一块地方,示意裴英把自己放在那,她要坐在船上玩水。   平坐在船头上,玉明熙伸手想去碰湖水,奈何宽袖太长,总是手还没碰到水面,袖子就已经浸到水里去了。   阳光散满湖面,金光闪闪,不远处水下跳起一只鱼,瑶摆着尾在水面上划出一道弧线,随后“啵”一声掉进水里。   玉明熙被小鱼可爱的模样逗笑,直接脱下外衣扔到一旁,俯下身去撩动水波,在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   淡黄色的衣衫被裴英捡起来,叠好了放在一旁,看她坐在船头上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裴英心中满溢欣喜,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爱人开心更让人幸福的事呢。   她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襦裙,青色的裙子散在腿边,腰上垂落一条长长的碧绿色绸带,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辉。   一头乌发自一根碧玉翡翠簪挽起,发尾垂在腰侧,鬓边垂下两条银质流苏,灵动可爱,清丽无双。   裴英渐渐看得呆了,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自然的靠在她背后,替她把裙子往里拢了一下。   专心玩水的玉明熙转过头来看他,疑惑:“你怎么也坐过来了?不是不会游泳吗,当心掉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   “我想和你待在一处。”裴英说着,亲昵的向她身边靠过去。   两人并排着坐在船头,玉明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一手捉了他藏在自己背后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光明正大的让她搂。   她将裙子挽到膝盖上,双腿垂到床下,一双白嫩的玉足试探着点了一下水,察觉湖水温度不低后,自然落了下去,水面刚好没到脚腕处。   清凉的水将她的双脚吞没,玉明熙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呼,玉足拨弄水波,双目直视不远处的荷花,一片一片开着,硕大的荷叶从水面上顶起,像是伞面一样为水下的小鱼提供庇护之所。   世间在此刻变得宁静怡人,玉明熙歪头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心情格外轻松。   怪不得外人总说成家立业,原来身边有个佳偶陪着是这么一件让人舒心的事,心上有了港湾,自然什么困难也不怕。   她想着如何把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反观身旁的裴英却愣愣的不做声,玉明熙抬起头看他,正瞧见他的眼睛痴痴的盯着她露在外头的小腿上。   刚才在船舱里都给他甜头了,走到外头竟然还这么不知遮掩。   玉明熙不悦地拧住他的手臂,小声警示他:“眼睛再乱看,我就再也不跟你出来了,说了出来散心,你满脑子都想什么呢?”   裴英没有立即收回视线,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如蝴蝶羽翼般的睫毛轻眨,视线上移,从她泛着粉红的膝盖滑过一身青绿的襦裙,从碧绿的腰带,看到被胸带勒得紧绷的胸脯,随后停在那一片雪白的脖颈上。   被他咬过的地方留着淡淡的痕迹,从侧面延伸到后颈。裴英暗暗咽了下口水,一手搂住她的后背,俯下身子在她胸脯上三寸处吻了一下。   隔着皮肤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心脏,玉明熙心脏绷紧,紧张的看着他。裴英却像个君子一般问心无愧,缓缓起身与她对视。   “姐姐身上好香,我想咬一口。”裴英直白的对她说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像是在说饿了要吃饭口渴要喝水似的平常事。   玉明熙一下子被哽住,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羞愤地道,“你个孽障,这般……不知……不知羞耻……”   如此可爱的反应把裴英看笑了,他搂着她,撒娇说:“我也不想的,可是我都已经好几个月没跟你亲近了,眼下又不知道婚期能定在何时,我实在忍得难受。”   双脚浸在湖水中,清凉的触感依旧无法让玉明熙脑袋熄火,她忍着怒意劝解说:“那你就去马场骑马,要么去城北军营找薛庭练练手,好好发泄一下你的精力,别成天想这种下作事。”   裴英靠过来,一边抚着玉明熙的侧腰一边暧昧道:“即便如此,也是治标不治本。”   满口都是不正经的浑话,玉明熙咬着牙,怒道,“难得出来玩,别逼我打你。”   瞧见她生气,裴英见好就收,认错道:“我同姐姐说笑的。”   玉明熙扭过头去,“哼”了一声。   没了他在耳边不正经的戏言,顿时风静水平,天地一片安宁。头顶的阳光渐渐西移,湖边的森林里落下长长的树影,渐渐不再起风,湖边草地上的孩子们收起了风筝,逐渐散去。   在船上享用过茶点,过了一个多时辰,玉明熙才将双脚收回来,在这之前,双脚已经悬在湖面上把水晾干了。   船夫往湖边滑去,玉明熙伸手去够自己身侧的鞋袜,却不想被另一只手抢在了前面,裴英将她青绿色的绣鞋拿过去,半跪在她面前,自然的握住她的脚掌,为她穿上鞋袜。   脚掌被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烫到,仿佛电流一般麻麻的感觉传遍了她两条腿。玉明熙觉得脸上发烫,忙转过头去把视线放在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天空上,哪怕是炙热如太阳,跌进了湖水中也会熄火,可裴英的爱意却比太阳还要热烈,几乎要把她的理智烧没了。   她站起身来整理衣裙,接过他手上递过来的外衫,穿在身上。   下午的阳光没有上午那么晒人,船靠岸后,裴英跨到岸上,伸手来扶玉明熙,玉明熙看着他对自己处处小心照顾,心中高兴的同时也有些不爽快。   明明她才是年龄比较大的那个,可裴英怎么拿她当小孩子看似的。   或许是习惯了护卫和小燕对她的时时照顾,换了裴英来,总觉得有些怪异。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由着他把自己一路搀扶,踩着柔软的草地走上石板路,然后坐进马车里。   马车慢慢悠悠在路上走着,窗帘外的树林中传来空灵的沙沙响,丝缕风从车窗吹进来,男人手腕上戴的银镯子发出奇妙的声响,仿佛奏响仙乐。   玉明熙看着窗外青葱的树林,慢慢将视线转回马车上,坐在对面的男人,正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抚弄,每动一下,他手上的镯子就响一声。   真像是栓了锁链的项圈,一步一响。   她的手指穿过银镯与他手腕之间的缝隙,反握住裴英的手,“就这么喜欢这个镯子?我瞧你时时刻刻的待着。”   裴英勾着的手指,笑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玉明熙回想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她好像没把这个当礼物,只是听他说这个镯子跟他娘的遗物长得一模一样才顺手赢来给他,比起礼物,更像是哄孩子的小玩意。   说起来,裴英倒是送了她不少东西,那个银簪子给她扔了,还有一个粉宝石的手链,不过很长时间没戴了,不知道现在被放在什么地方了。   玉明熙心虚的收回手来,用快手遮住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故作轻松道:“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再送你些别的。”   裴英害羞的低下头去,轻轻摇头,直白道:“我希望你送我东西是因为你想送,而不是因为我想要。”   男人的心思一向坦率直白,两人已经互通心意,便更不会弄那些弯弯绕绕的。三言两语,玉明熙一听就明白,微笑着说:“那我好好想想。”   从树林中走出后马车转向大路,再走不久便入了京城,外头人声嘈杂,一直走到公主府附近才安静下来。   二人一同走下马车。   小燕早就在侧门等着了,她焦急的走来走去,害怕太上皇不能照顾好公主,更怕两个人起了争执闹得不愉快,万一船翻了,他们两个都掉进水里,身边都没有人能救命。   候在侧门内的女使走来走去格外焦躁,来了好几个丫鬟劝都不管用。青竹被人请过来,他擦擦自己手上的灰尘,走到小燕身边。   “我听人说你在这儿等了好久,是担心公主吗?”   小燕点点头,担忧道:“虽然说太上皇已经弃恶从善了,可他怎么说也是一个大男人,万一对公主有什么鬼心思,公主怎么打得过他呀。”   越是这么想,她就止不住的心慌意乱。   青竹从背后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按揉她的胸口,让她能缓解一下胸闷心慌,带着人到一旁廊下桌边坐下。   “太上皇对公主的心思虽然不单纯,但他是真心爱着公主的,既然是真爱,定然不会逼迫她。”他轻声说着,安慰自己的妻子。   小燕将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却更加害怕。那个意外流掉的孩子早就证明了一切,太上皇肯定逼迫过公主,如果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孩子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小燕不敢将此事散布出去,只低着头紧张道:“太上皇当初在宫宴上逼婚闹得京城人尽皆知,我家公主差点因为此事嫁不出去,事到如今,叫我怎么能放心。”   青竹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好久了,若是抓着旧事不放,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为过去的事烦闷纠结,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他说的有道理,可小燕不得不为玉明熙担心,她难受的捂住自己的脸。   “我没有爹娘,打从懂事时就在太子府里做使唤丫鬟,后来有幸被拨到了公主身边做女使,就这么跟在她身边过了十几年。我已经习惯了为她着想,替她担心,如果她信错了太上皇,岂不是又重蹈覆辙?”   侧门附近没有人走动,青竹的双手拉下她的双手,柔声道:“公主已经不是个小孩了,连皇上都要依仗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都一定有她的道理。”   小燕抬起头来,“可是……”   青竹伸出手指覆在她唇上,充满少年感的脸上是开朗的笑容,“公主想要跟太上皇解开心结,那是她的决定,也是她自己的人生。而你也不要总操心公主,想想你自己吧。”   “我自己?”小燕认真的想了想,“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啊?”   青竹嘟起嘴来,失落道:“你都已经三两日不回家了,我问过旁人,公主明明放了你夜里回家来,你怎么不回来?”   公主府里不缺服侍的女使丫鬟,小燕并不总是需要时时陪侍在玉明熙左右。   她心虚的低下头,“我就是觉得,如果不能为公主做事的话,我会怕公主会提拔别人做她的贴身女使。”   这主仆两个各有各的执念,在一起待久了必定难舍难分。青竹没有同她生气,而是耐心开解说:“你与公主之间的情谊那么深厚,她让你晚上回家是关心你,你若是不领她的情,她该多伤心啊。”   小燕知道自己最近有些魔怔了,诚恳的道歉说:“或许是最近总看着太上皇和公主亲近,我担心太过,冷落你了。”   青竹摇摇头,“冷落我倒是其次,别把你自己给忘了才是重中之重。”   他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娘子,咱们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为公主省心。公主的事她自己会考虑,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多想想我们这个家。”   两人静坐了好久,一直到下午,听到外头传来马车的声音,才一同起身。   打开门,走进来的是公主和太上皇。   一个满目含情,深情凝视着身边的女子,长袖下的手握住她的手,哪怕进了院子里来瞧见人也不松手。一个自然的同他说着话,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进门来看到有人,赶忙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恢复自己端庄的表情。   小燕与青竹俯身向他们行礼,玉明熙瞧见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在这,面露笑意,同青竹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们怎么不出去走走?”   青竹答:“小燕她担心公主的安危,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如今看见公主和太上皇平安归来,我们也就放心了。”   “担心我做什么,难道他会吃人不成?”玉明熙调笑着看了身旁的裴英一眼,随后同他们说,“现在离天黑还早,府里事不多,你们出去逛逛吧……明天按时来府上就成。”   小燕担心道:“可是公主万一需要我,我不在您身边,岂不是耽误了事?”   玉明熙微笑着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府上还有别的丫鬟,而且……裴英他也能帮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需要人时时照看,你就放心跟青竹去吧。”   小燕依旧放不下心来,便见玉明熙抬手扶住自己的发髻,从发间摘下一只玉簪,戴在了小燕头发上。   接受主子的赏赐,小燕诚惶诚恐地跪下,“公主这是何意?”   青竹也一同跪在身侧。   玉明熙将他们扶起来,对小燕说:“如今我的心事了了大半,剩下的便是你和枫眠,如今你已是人妇,也该为自己想想了,总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这夫妻之间怕是要冷淡了。”   二人在一起十几年,早就已经亲如家人。小燕知道公主是为了自己好,又见公主在太上皇面前已经不再拘谨,想来他们之间的心结已结,她也没什么好愁的了。   小燕点点头,谢了公主的赏赐,便与青竹一起从侧门出去,外头街上依旧热闹,他们可以好好逛一逛。   发髻没了玉簪固定,走两步就散了下来,玉明熙将一头乌发捋到一边,进院子里去让女使给她重新买了一个端正些的发髻。   “为何梳得那么端庄,姐姐是要去哪儿吗?”坐在桌边的男人盯着她镜子里的容颜。   玉明熙当他还知道些廉耻,应该会在院子里等着,没想到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她的闺房,在桌边看着女使为她挽发。   她从梳妆台上拉出一个个首饰盒来翻找着首饰,随口道:“你先出去吧,我一会儿要换身衣服进宫一趟。”   裴英站起身来追问:“进宫去做什么?要让我陪着一起吗?”   玉明熙戴上金耳环,透过眼前的镜子,看身后男人的反应,不经意道:“刚才同你说的事你都忘了吗,你以为我同你说的话只是随口提一嘴?”   要想成亲可没那么容易,最先要过的就是皇帝和太后那一关。   皇叔与姑姑成亲,在小皇帝眼里或许没什么,可对长孙怡而言就严重了,裴英从前怎么对待她和小皇帝的,她可没那么容易放下。   “你当初嚣张的不可一世,得罪了人,现在可有苦头吃了。”玉明熙一边说着,手里捏着刚翻找出来的粉宝石手链,微笑着戴在了手上。   没听到男人的回应,玉明熙抬眼看镜子,镜中的男人表情沉重,仿佛是在认真思考。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放心,我去跟他们好好说,太后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我陪你一起去。”裴英道,抬眼与她在镜中对视。   玉明熙有些不放心,试探道:“你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万一太后生气骂你,你能忍住不还嘴?”   裴英嘴角勾笑,“我当初是做的不对,自然要去跟他们好好道歉。”说的诚恳而温柔,袖下的拳头却不自觉的捏紧,若此刻手中攥着玉石,定能在顷刻化为齑粉。   玉明熙瞧不见他的小动作,只当是裴英真心向善,她十分欣慰。   催促他先出去等着,玉明熙在屋里里换好衣服才走出来,抬头看庭院上的天空,离着黄昏还早,从宫里出来还能赶上晚饭。   院子里的花树在春末时落尽了花瓣,褪去了粉色,如今生出了青葱的树叶,满院子都是青涩的香气。   玉明熙一边走一边与身边的裴英认真道:“在太后那边还好说话,之后还要为我们二人的关系正名,让礼部来办,还要费些时日。”   她如今的公主之位是皇帝亲封,为的是辅佐新帝有功,可依旧没有改变她曾是先帝义女的事实。   对于那个猜忌自己还害死了他爹娘的先帝,玉明熙心中并无多少感情。曾经感念他的恩情,如今想的却是自己爹娘死的冤屈。她知道自己的名分并不是因为先帝的宠爱,而是因为爹娘的威名。   她要将这个名分正过来,不再是李家义女,而是定远候独女。正过名分后,她与裴英也不再是名义上的姐弟,之后再结亲自然无人非议。   说了半晌,直到坐上马车,也没听到裴英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玉明熙好奇问他:“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担心成亲的事?”   裴英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亲昵的在她脖颈间蹭蹭,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只要明儿愿意嫁给我,其他的问题我都会解决。”   双手搭在他手臂上,玉明熙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还有这种本事?”   裴英淡笑,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宠溺道:“明儿是忘了我如何起家的?”   靠打仗。   在边境上一人一马,杀起敌人来毫不手软,哪怕是陷入重围也能单枪匹马杀出来,骨子里的嗜血和杀性是无法更改的,眼下也不过是因为有她在,自然而然收敛罢了。   玉明熙有些不放心,一手抚上他的胸膛,担忧道:“算了,还是我去解决吧,你心脏受过伤,身上的蛊虫到现在还没有挖出来,万一一时激动出什么意外,我可不想自己还没出嫁就做了寡妇。”   “放心,我有分寸。”他握住她的手,擎到唇边,在她指背上吻了一下。   如此淡漠而坚决的态度,才让玉明熙更不放心——他不会心里憋着什么坏吧?   她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你可千万别去伤人,也不许背着我干坏事。吃了这么久的药,好不容易让蛊虫平复下来,万一又发作,你死了倒是痛快,我……我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好不容易才跟他互通心意,人心难猜,爱一个人那么难,走到一起更难。失去裴英,她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裴英低下头吻在她眼睛上,柔软的唇瓣贴在眼皮上,触感软软的,带着他温热的呼吸和长时间吃药萦绕在身上的草药香,让她紧绷起来的神经缓缓放松。   “别怕,我会好好吃药,把虫子根除,会活的长长久久,陪你一生一世。”说罢,唇瓣从她鼻尖点过,向下落在了她唇上。   浅浅的一个吻后,玉明熙也定下了心,既然决定了和他在一起,也该学会相信他。   马车驶进宫门中,进入皇宫,外头热闹喧嚣被落在身后,马车走过宽敞的广场,在进入内宫的门边停下。   随行的护卫走上前去同太监说:“我家公主求见太后娘娘。”   站在门里的太监瞧见来人是长公主和太上皇,忙先将人请进去,随后让人去慈宁宫通传一声。   如今的玉明熙比起太后都要尊贵更多,只是她虽权盛却不持强凌弱,跟从前当郡主的时候对待人的态度差不太多,宽和温柔,只是处罚罪臣时更加果断了。   二人一同进宫,引得了不少宫人的目光,当初两个人之间那些事闹的整个皇宫都知道,那场只在皇宫里铺上十里红妆的洞房花烛夜,是两人都难以忘却的记忆。   “给长公主请安,给太上皇请安。”   “长公主金安,太上皇万福。”   一路走来,被人瞧着看着,宫人们都格外恭敬有礼,玉明熙自己心里却很憋闷。一到宫中,她就会想起那些委屈恐惧的记忆,还有那个发疯到失去理智的裴英。   她心疼那样的裴英,但更多的是恐惧。   哪怕是做了长公主,她也很少一个人重走这条路,在旁人面前,她会压抑自己的心情维持长公主的尊严,可今日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被尘封在心底的那些记忆一股脑的全都冒了出来,被锁、被人看、被强迫的初次,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并不情愿的承欢。   她明明已经原谅了裴英,与自己和解,可怎么也忘不掉这些事。   忽然很想哭,想从这里离开,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些恐惧的记忆全都剜除。   心里难受,再看那些毕恭毕敬的宫人,也不免怀疑他们是真的恭敬,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看着她如今光彩照人的模样,却在心中鄙夷她曾经的不堪。   身后跟着一众护卫和两个女使,玉明熙步伐渐渐放缓,一手扶墙,大口呼吸着。   裴英察觉她的异样,忙将人扶住。   故地重游,难免勾起从前的回忆。他心里格外愧疚,知道自己当初做了那么多蠢事,伤了她的心。哪怕玉明熙原谅了他,可那些创伤依旧存在心里,很难好全。   “明儿,你还好吗?”他用手背探她额头的温度,察觉她身子有些虚冷,在向下摸到胸脯,心脏明显在发慌。   裴英果断将人抱起,吩咐引路的太监:“快带我们去离这儿最近的空的宫苑,再把太医叫过来。”   发慌发虚的玉明熙难受的咬着下唇,眼角渗出泪水,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他胸膛中,颤着声音说,“不能让太后久等……”   裴英安抚她:“姐姐,你别说话了,我会处理好。”一时着急,连称呼都忘了改。   他吩咐护卫去慈宁宫说一声公主突发急症需要休息,要过一会儿再去拜见。   在太监的引路下,一行人很快到了春鸾庭,是个种满了四季花朵的小宫苑,裴英轻车熟路的将人带进房中,让宫女去准备干净的毛巾过来。   将人放在床榻上,他跪在地上,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冷汗,心疼地哭道:“都是我的不对,我罪该万死,竟然对你做出那种事,我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一边说着一边擦眼泪。   他们两人之间的帐纠缠不清,像是两根交缠在一起的丝线,互相缠绕,死死拉紧,留下来的疙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却的。   玉明熙心慌的厉害,握住身边人的手,“别再说那时候的事了,说说之前,在你怨恨我之前……”   在那之前,他们两个有过不少美好的记忆。   裴英抹去眼上的泪水,看到她紧握着自己的手腕上带着那串粉色的宝石手链,一时心中五感杂陈。   “这串手链,是我找一个工匠做的,宝石是我从玉门的宝石商手中一颗一颗挑的,我想让你带着它,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他曾经那么爱她,少年的情愫浅埋在心底,想要让她知道却又怕她知道。   “那一夜我受伤,你照顾我的心情,陪我睡了一夜。我一整夜都没合眼,就这么看着你,我偷偷亲过你的睫毛,碰过你的嘴唇,那时我就想着要做你的夫君,每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声声倾诉让玉明熙感觉心暖暖的,她知道裴英的爱意,却仍然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心思。   在她还未开窍的时候,裴英就已经在偷偷爱她。   直到他们之间的爱情萌芽,裴英都坚定不移的爱着她。   他只是走错了路,并非天生坏种。   玉明熙深呼吸一口,觉得身子稍好了一些。她忽然有些庆幸,如果她永远都不原谅裴英,那些恐怖的记忆便永远扎根在她脑子里,让她一生一世都不得安稳。   现在,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从床上坐起来,张开双手抱住跪在床边的男人,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都过去了。”   裴英睁大了眼睛,口中溢出哭声,抱着她低声哭泣,久久不能平息。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可以甜甜啦,嘻嘻,话说我本来就是个甜文选手,奈何这对笨蛋情侣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只要在我笔下,就要让他们甜到飞起!   感谢在2022-03-20 23:34:56~2022-03-21 23:2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辞10瓶;天王星引力、5664406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瞳孔地震!早上时下一章还是不锁的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好甜,为什么下一章锁了呜呜呜】   【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看】   【来了】   -完-   第56章 、56   ◎“我来伺候姐姐就寝”◎   正值初夏,春鸾庭里开遍了各色的花,一丛一丛鲜艳的色彩将宫苑装点的生动美丽。   或是淡雅或是浓厚的花香掺杂在一起,在无风的宫苑中不得稀释,透过窗户缝隙渗进屋里,浓烈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玉明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裴英听到她打喷嚏,感冒抹抹眼泪抬起头来关心说:“可是受凉了?”   “不是,是花香味太浓了。”玉明熙摸摸鼻子,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尽管她解释了原委,裴英摸着她的手腕能感受到她身子发凉,定是方才因为过去的记忆被吓到了,现在止住了身子的颤抖,体温却还是凉的。   他想也不想就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玉明熙推拒他,却被他按着肩膀道:“刚才姐姐出了冷汗,若是出去见了风着凉就不好了。”   身着蓝衣的公子一副关心人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会疼人。玉明熙披着他的外衣,任男人的体温将自己包围。   她坐在床榻上,觉得头也不晕心也不慌了,便挪到床边要下床来。   “还是等太医来看过再走吧。”裴英站起身来,温声劝导,“姐姐是千金之躯,若是你身子不爽利了,大靖国和小皇帝还能指望谁呢?”   这话未免言过其实,她虽然把持着朝政,但也不至于事事都要插手,六部官员可不是吃闲饭的,不然她也不会提拔那么多寒门子弟入六部理事。   玉明熙知道裴英是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他心里也很愧疚当初的种种。她深呼吸一口气,向他招招手。   裴英不知她要干什么,俯下身去看她。玉明熙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一手捧着男人的脸,一手为他擦拭脸上的泪痕,微笑说:“在我面前哭就罢了,若给人瞧了太上皇哭鼻子的模样,怕是要让人笑话了。”   裴英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他,他一向冷漠的对待那些或是陌生或是认识的人。没有什么不能被放弃,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多虑。   他只要有明儿就够了。   从前只有她会对他好,以后,他所有的温柔和情爱也都只给她一个人。   外头护卫迎着太医走进来,一行人走进春鸾庭,阳光下的花丛中飞着好几只蜜蜂,悬停在花蕊上攫取那甜蜜的汁液。   太医无心欣赏满园繁花,在太监的引路下走到屋前,守门的女使敲敲房门,“禀报公主、太上皇,太医过来了。”   里头并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后才听到裴英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太医低着头进来屋里,躬着身子走到床边为玉明熙诊脉,一旁站着表情严肃的太上皇,太医难免紧张,诊脉时间久,半晌才松开手指道:“公主是受惊心悸,微臣开一副方子,公主睡前服用,吃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玉明熙微笑着点头,“多谢太医。”   都是在宫里做了很多年的老人,宫里发生的事多少都听过,太医自然知道玉明熙的病根在何处,奈何太上皇就站在身边,他也不好明说,只拐着弯劝说。   “公主这病需要静养,身旁不好留太多人,同太上皇在一起,怕是龙体阳气太盛,损了公主的阴气……”   本是为玉明熙身体着想,哪怕会被太上皇看破,太医也不得不说。   哪料罪魁祸首的裴英惊动了他言外之意也没有生气,反而愧疚的低下头,倒是玉明熙站起身来驳了他的好意,“本宫会看着办的,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太医就先请回吧,本宫与太上皇还要去拜见太后娘娘。”   太医躬着身子走出去,临出门还能听到公主温柔的安慰太上皇,“别难过啊,太医他是好意,我不会让你离了我去的。”   三言两语听到耳朵里,太医觉得疑惑又不敢多言,只好奇人心难测,谁又能知道公主和太上皇之间究竟是什么情感呢。   长发披肩的太上皇穿着淡素,哪怕是入宫,身上也没有戴任何金饰,不像是当过皇上的人,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他一身海蓝色的衣衫用银丝绣着祥云,束发的发冠是简单的桃木挽银。   这样一个美人在她面前垂头泣泪,玉明熙怎能不为之动容。   日子终究是要给自己过,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她已经决定放下过去跟裴英在一起了,偏那些过去的阴影追着人不放。   美人挂了泪水的睫毛晶莹潋滟,只看一眼便叫人心动不已。玉明熙咽了咽口水,扶着他的胳膊说,“如今知错也改了错,我也没什么大碍,没事的。”   裴英听得进她说的话,抽泣着抹掉眼泪,与她一同走出房来。   后在外头的女使和护卫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在春鸾庭里耽误了太多时间,走到慈宁宫时,日光冷了许多,拖在身后的影子也变长了。   走在朱红的宫墙中,玉明熙默默牵起了裴英的手,走在前头牵着他,任宫人们看了多么一脸震惊,她依旧坚定的握着他的手。   慈宁宫里烧着清淡的檀香,太后坐在软榻上点茶,看到二人一同走进来,手指不由得攥紧了桌脚。   太上皇与太后位分相同,互相不必行大礼,玉明熙比他们都低一级,俯身向长孙怡行礼,“微臣给太后请安。”   “快快起来。”长孙怡起身来扶起她,“都跟你说过在我面前不必行大礼,这样是见外了。”   玉明熙站起身微笑着说:“娘娘是后宫之主,是陛下的母后,娘娘待微臣好是您重情重义,但微臣不能仗着自己跟您关系亲近便丢了礼数。”   简单问候过,太后请裴英坐下,他们二人坐在软榻上,中间隔着一个矮桌,上头是一壶刚泡的新茶。   玉明熙站在二人面前,汇报公事一般同长孙怡说道:“之前微臣处罚了沛国公家的人,没有提前向太后娘娘禀明,还望您不要怪罪微臣。”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说起家中那些不成器的亲戚,长孙怡心中也格外憋闷。   自从夫君走后,她一个寡妇待在娘家不但要受外人的白眼,还要被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堂兄堂弟借着他儿子的名头在外头耀武扬威,不知惹出了多少祸事。   长孙怡毕竟是沛国公家的女儿,不好自己动手大义灭亲,玉明熙替她惩治了那些人,是为她解决了麻烦。   不止是那些不成器的混账,玉明熙掌权之后处理了许多无为的官员,提拔新官员之前都会把人带到李澈面前让他看过才会任用。   虽然有人会在背后造谣玉明熙居心叵测,任人唯亲,可她提拔的人大都是寒门子弟或是在翰林院中格外出彩的新人。直到现在,玉明熙都没有明确表示过要让玉家人入京,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连桩亲事都没有。   一切的一切都被长孙怡看在眼中,她并不精通政事,现下打理后宫得心应手,时常见玉明熙在御书房教皇帝为君之道,她心中很是感激。   虽然夫君走得早,没能教澈儿多少事,但夫君疼爱的这个义妹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   长孙怡看着玉明熙,感动道:“明熙,你为我们母子做了太多,哀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听她说罢,玉明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微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本不值得夸奖……但微臣的确有件事想求娘娘。”   “何事?”   “微臣希望您与陛下下旨,昭告天下,说明我从前的郡主封号是因为先帝祭奠我爹娘的功绩封的,并非是义女。”   先帝与定远侯之间的事,长孙怡也从外人口中听到一二。玉明熙在猎场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抖出来,众人不敢在明面上议论,背地里却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长孙怡没有犹豫太久,点点头,“毕竟你也不在皇家族谱上,定远候一脉只你一个独女,是该给你正名了。”   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她玉明熙不是李家的义女,而是玉家的独女。   说定此事,玉明熙试探着说:“正名之后,微臣便要嫁人了。”   闻言,长孙怡喜笑颜开,高兴的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不管是哪家,你能有个归处我就放心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当初让我帮你找的小公子我也没给你找到。”   长孙怡一高兴就停不住嘴,看她害羞的低下头去,知道是姑娘家动了真心,追问她:“究竟是哪家的公子?是我认识的吗,还是哪个小官家的公子?”   玉明熙被她拉着手逃不掉,哪怕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从裴英那边投过来的视线,又醋又不高兴,只怕他下一秒就站起身来大拍桌子,让所有人都知道,玉明熙要嫁的人是他。   玉明熙不能让他失控,小声道:“就是……是……”她说不出口,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指向端坐在软榻上的太上皇。   没有弄清楚状况,长孙怡一脸疑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住了。   被人注视的太上皇得意的整了整衣服,随时准备站起来亲自与长孙怡说开此事。   长孙怡刚才还一脸堆笑,瞧见二人的反应,知道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笑容迅速消退,皱眉同玉明熙道:“是不是他逼你的?”   “啊?”玉明熙赶忙解释,“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们两个私下商量好了才过来找您。”   “你跟他商量好?你们之间有什么可商量的!”长孙怡拉高了音调,质疑道:“他当初对你做的事你都忘了吗,宴梅宫里那一场大火,你逃走的时候,我那么为你高兴,怎么你现在却要跳回火坑里?”   她是太后,在裴英面前说这些话,丝毫没有害怕。拉着玉明熙的手苦口婆心道:“你如今是一国公主,想要什么男人得不到,怎么就想嫁给他呢?”   这样激烈的反应,玉明熙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她没有为裴英辩解,也没有陈清其中利害,只说一句——   “当初我托嫂嫂寻的那个小公子,就是他。”   公主脸上是散不去的红晕,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双手垂在身前。   长孙怡又愣住了,想了想当年的事,震惊道:“可是当年……他,他才十五岁啊!”   花季年华的少女,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子?!   这两个人可真是……   “你们到底,这……我……”长孙怡忽然无话可说了,她没想到他们二人那么早就生出了感情,那当初的宫宴逼婚,也必然不是李英的一厢情愿——是玉明熙先招惹的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长孙怡觉得自己再怎么劝都只是瞎掺和,沉默了下来。   玉明熙抬起头来看她,小声道:“嫂嫂,我不是个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能得到您的同意,我和……李英,都会高兴的。”   玉明熙为李乘风一家做了很多,就从来没有求过她什么,今日她难得开一回口,长孙怡也不好拒绝,叹一口气:“行了行了,你们之间的事太复杂,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成亲是你情我愿的事,只要你们两个能好好过日子,我便同意了。”   玉明熙开心道:“多谢娘娘。”   裴英走到她身边,看她开心,自己心里也高兴。他陪她离开,并不理会一旁的长孙怡。   一直走到门口时,裴英回头瞪了太后一眼,长孙怡被那狠厉的眼神直戳心脏,惊得后退一步,坐在了软榻上。   太上皇失势之后很少出现在众人眼中,时间一久,她都快忘了那个男人原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差一点把她的儿子从身边抢走。   他跟在玉明熙身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离了她,说不定又会变成一个疯子。   长孙怡很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硬着头皮掺和两个人的事。   矮桌上的茶还热着,宫人上前来为她倒一杯,袅袅白烟从茶杯上升起,长孙怡轻轻叹息,拈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   从皇宫出来,回到公主府里,正好赶上吃晚饭,二人一同用饭,吃完后,玉明熙便进了书房,刑部送了几个折子过来,她要及时处理,不好把事情堆着耽误了。   四五件案子的处罚结果,玉明熙批完之后让人备了洗澡水,夏夜里并不冷,洗完澡在开窗吹一会儿晚风,一定格外舒坦。   坐在浴桶里,玉明熙阖眼养神。   过了太后和皇帝的那一关,只等明日下来圣旨,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裴英成亲了。   她要嫁人了。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婚后是让他搬到她院子里来,还是再开一个新院子?到时候要请多少客人,还得提前去请叔父和舅舅他们。   举办婚礼有很多琐事需要操心,玉明熙只简单思考了一些,将身子全都浸到热水里,身心格外放松。   身上不着寸缕,难免让人想起一些私密事。她早就已经不是处子之身,可之前都是被他强迫才……万一裴英是装乖怎么办,万一成了亲后,他就兽性大发,那她不是连跑都跑不掉。   想着这些没有边际的事,玉明熙“哎呀”一声,捧了一盆热水拍到自己脸上。果然还是太闲了,如果书房里堆满了奏折,她一定没空瞎想这些。   她才不怕裴英,如果他再骗她,她就把他发配到边疆,让他守一辈子的城门。   女子的心思细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害怕,因为被他爱着而感到幸福,也怕再次被骗,毕竟她已经吃过好几次亏。   从浴桶中走出,女使走过来为她梳头发穿内裙,一会儿又走来两个家丁将浴桶抬了出去,把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时间还早,外头天才刚刚黑下来,玉明熙没有困意便坐在书案边看书。   静下心来看了半本书,手指捻着书页翻过去,就听到外头女使低声禀报,“公主,少爷求见。”   两个人的辈分在外头论是太上皇尊于公主,在公主府里却是她当家作主,裴英只能被下人们称作“少爷”,就像从前那样。   玉明熙抬起头来看向门边,外头天已经黑了,房中点了十几支蜡烛照明,看不清门外的景象。   “让他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要睡了。”玉明熙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白天出去游湖还算是光明正大,大半夜他还要跑过来,那点心思怕是满府都知道了。玉明熙没那么傻,让人打发他回去,她也放下书本从书案前站起,一边解腰带一边往床边走去。   被烛光映在窗户上的倩影娇小纤瘦,裴英站在卧房前的路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她解开腰带,手指勾着轻薄的衣裳挂在衣架上,一举一动都撩动着他的心。   两个女使背对着房间,看不到那勾人的影子,恭敬地请裴英回去。   裴英站在原地,并不理会两人,冲着房里喊:“姐姐,我是想来同你商量些事。”   窗户里传来女子并不情愿的声音,淡淡道:“有什么事非要今晚说不成,还是等明天吧,天色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想见你,我睡不着。”   当着两个女使的面就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裴英看着窗户上的影子,丝毫没把面前的两人放在眼里。   他话音刚落,刚才还动作优雅的倩影突然就像被捏了翅膀的鸟雀一样站起身匆匆走过来,唰的一声,面前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心上人一张泛着薄红的脸出现在面前,裴英微笑着看她,“我一直想着姐姐,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在想我?”   这个男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玉明熙羞愤地着看他,吩咐左右的女使:“你们两个先到院子外面守着吧,没听到我的吩咐不许过来。”   “是,奴婢告退。”女使行礼后退下。   院中没有旁人后,玉明熙上下打量着男人,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穿着上好的天蓝色云锦丝缎,腰间系着金丝勾勒的云纹腰带,这身装扮比起白日里的深蓝显得稚嫩许多,倒更符合他的年纪。   这一番打扮,显然是有备而来。玉明熙稍稍偏过头去,怀疑自己若不让他进来,他怕是要在这院子里站上一夜。   裴英并不主动说,神情自然地同她聊着自己今天下午看了什么书,又亲自去翻了黄历,找了几个合适的吉日,只等她看过便能定下婚期,甚至连请柬都开始准备了。   隔着一扇门,他说的滔滔不绝。玉明熙躲不过他,认输道:“你进来吧。”   裴英嘴角笑意更甚,跨进她闺房中。   她身上只穿着一层宽松的内裙,坐到桌边抬头看他,皱眉道:“今天一整天都同你在一起,走遍了京城内外,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你就让我休息休息吧。”   裴英立在她身旁,垂下浅棕色的眸子注视着玉明熙,“可是我想你了,一会儿见不到你我就心慌的厉害。”   “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做什么要黏着我?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你。”玉明熙转过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喝着。   她没注意到旁边的青年坐到她身后,骨感分明的手指捻住她的一缕乌发,放在鼻尖轻嗅。末了又将鼻尖凑到她脖颈处,呼吸浅浅地打在她的皮肤上。   脖颈处奇怪的触感让玉明熙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她赶忙放下茶杯,一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扭头就看见了裴英那张精致俊朗的的美人面。   看到男人眼底的情愫,玉明熙触电的站起身来,训斥道:“休要放肆,我们还没成亲呢,你要是敢轻薄我,我就……就把你流放,再也不让你回京城了。”   只一个简单的触碰便让玉明熙惶惶不安。   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着淡淡花香,透过半透明的薄袖能够看到她白嫩的肌肤,淡粉色的胸带在身前扎成粉嫩的蝴蝶结,轻盈飘逸。   裴英抬头盯着那雪白的脖颈许久,不动声色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见玉明熙紧张的抬手挡在身前,才依依不舍地移开自己的目光,轻咳一声询问,“我今晚不能睡在这儿吗?”   玉明熙心中惊讶,她都那么警告了,他竟然还敢提更过分的要求。   “你给我住口!”她小声呵斥,“我才刚答应嫁给你,你就这么得寸进尺,怕是以后成了亲,就要把我欺负惨了。”   听了她的“忧虑”,裴英觉得自己很委屈,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姐姐,我们都要成为夫妻了,你不用怕我,夫妻行、房是伦理纲常理,所应当的……”   “才不是。”玉明熙怒道,“那都是你一厢情愿,我才不愿意。”   又勾起了当初的伤心事,他们没什么经验也没有好好听长辈的教导,的确是很糟糕的体验。   看到她应激的反应,裴英想起自己做的恶行,心疼道:“是我混账,我发誓,日后只要你不同意,我绝对不会碰你。”   他试探着走过来,将人拥入怀里,搂着那单薄的身子,空洞的心渐渐被填满。他好想时时刻刻都跟她在一起,可是怪他当初不做人,让她难过了,如今只能自食恶果。   玉明熙靠在他胸膛上,深呼吸几口气后才平复下心情。察觉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轻声道:“对不起,刚刚对你发脾气。”   “不怪你,是我惹姐姐不高兴了。”裴英搂着她低头说,“我看了一些书,学了不少,等到姐姐愿意了,我一定好生伺候。”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倒把玉明熙耳垂都吹红了一片。   她刚才准备睡下,衣衫穿的简单,头发散在肩上,身上也没有珠饰,他的手落在她后腰上,掌心粗糙的薄茧触感格外清晰。   是她反应太大了?   像他说的,那事你情我愿,情意绵绵时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她也并不是完全感觉不到裴英的进步。   想到这里,玉明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羞的厉害。她想什么呢,差一点就被裴英三两句给带跑了。   她清了清嗓子,冷静道:“你抱够了就快回去睡吧,我明天还要上早朝,要早起,不好误了正事。”   裴英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天色,轻松应答说:“天才刚黑,平日里姐姐也不是这个时辰睡。”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玉明熙惊讶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裴英的脸红了一片,害羞的说:“从前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接受我的心意,所以只敢远远的看着,晚上,我都是看你院子里熄了灯,我才回去睡。”   疯子,他脑筋绝对不正常。   玉明熙冷冷地看着他,质问道:“你究竟在背地里偷看我多久啊?该不会是一直都……”   裴英点点头,发现她脸上表情不对,忙解释说:“我都是把自己的事做完了才来看你的,我读了书吃过药,闲来无事才想来看看你,姐姐别生气。”   玉明熙已经算不上是生气了,她只是觉得很无奈,自己果然拿裴英没有办法,“谁让我把你领进府来呢,孤男寡女,怕是外头早有传言,说多了,我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什么传言?”   “当然是我与你暗中苟……”玉明熙顺口就说出来了,赶忙把最后一个字咽下去,“没什么,你赶紧回去吧。”   裴英抱着人不放,低下头来温柔地轻嗅着她脖颈处浅浅的花香,将头拱进去依恋地蹭了蹭,“我不走,你都答应做我的妻子了,我要留在这儿跟你一起睡。”   男人的情话总是信手拈来,夹杂着他无理的要求,让玉明熙格外无奈。   她虽然纵容裴英的无礼,可不是全无底线,理智的拒绝他:“不成,婚礼一天没举办,你就不能踏足我这院子。”   “为何?”不知道的底线为何物的裴英十分不解,委屈道:“之前在军营里姐姐不是也陪过我睡的吗,为何今日我想陪你,你就不愿意了呢?”   相爱的人就应该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干柴烈火,甜蜜美满。可玉明熙为何要处处推拒他,难道是……对他不满?   他心中不安,卑微道:“要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了,姐姐一定要告诉我,你不跟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改才能让你满意。”   感受到男人情绪的低落,玉明熙立场有些松动,“倒也不是你,我只是……”   眼看着房中的烛灯摇摇晃晃的熄灭在灯油中,玉明熙感叹自己莫名的固执。她又不是不知道裴英的脾气,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跟他较劲实在是白费力气。   她放松了身子任他抱紧,“真是输给你了,你想在这儿呆着,就随你吧。”   得到她的允许,裴英立马换上一张笑脸,眉眼都舒展开了,贴着玉明熙的耳边低语,“那我来伺候公主就寝。”   低沉撩人的嗓音仿佛猫爪一样挠在她心上,玉明熙小脸一红,见一张美人面笑吟吟地逼近,她不由自主的吞了下口水,支支吾吾了半晌,低头“嗯”了一声。   含羞带怯的模样格外又诱人,泡过热水的身子又软又暖,像是热腾腾的乳酪一样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在她软嫩的皮肤上咬上一口。裴英当即就把人抱起来走到床榻边,为她脱下鞋子。   姑娘家独自一人睡了十好几年的床,坐进了一个男人。像自己独守了许久的小天地闯进了一个人来,就这样,让他走进了自己心里。   玉明熙趁着他去吹灭蜡烛的空档钻进被子里,扯着被子挪到床里侧。   裴英坐上床来,落下床帐。   眼睛没过一会儿就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玉明熙盯着他脱衣服,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答允了让他睡在她身边,可没有准许他做别的。   刚闭上眼睛,便察觉身后的手掌作势要掀她的被子。玉明熙紧张地握住自己的被子,回头跟他说,“床尾还有一床被子呢,你睡那个,这个是我的。”   一人一个被窝,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玉明熙安排的很好,可裴英在这种时候却有自己的想法,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搂着她的腰,一手支在枕头上,清澈的眼睛痴痴的望着她,“原来男宠们都是这么伺候公主的?”   没来由的说什么胡话。玉明熙张口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过……”   她睁大了眼睛,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英吻了住双唇,顿时连呼吸都乱了。为了推开他,玉明熙不得不把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卯足了力气,双手都推在他胸膛上,依旧无法撼动他半分。   这个无赖,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玉明熙虽然羞愤,可耐不住裴英情意绵绵,拽着她一同沉沦。   外头月上树梢,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落下清凉的月光照在庭院中。   公主府里掌上了夜灯,府院中有护卫在夜里巡逻,厨房里冒出的炊烟被夜风吹散。   丫鬟瞧着到了时辰,从厨房端来了熬好的药,药盏下还冒着热气。一路小心端着过来,刚走到主院门边就瞧见两位女使姐姐没有陪侍在里面,而是守在院门外。   她走过来好奇地问:“两位姐姐怎么不在里头服侍,在这儿做什么?”   二人面露难色,谁都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端的是什么?”   丫鬟道:“是今日入宫时太医给公主开的方子,说是睡前服用,可以治疗心悸心慌,睡前服用,我瞧着快到公主睡下的时辰了,这才端过来。”   平日里是小燕贴身服侍公主,哪怕遇到什么事,小燕也有胆量一人担下,可眼下三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没个定数。   随后,她们一同看向主院里,如水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连树叶边缘都泛着美丽的银色。一片漆黑的卧房里没有传出一丝声音,两位主子显然是已经就寝了。   女使思索片刻,说道:“公主已经睡下了,你就把药端回去吧,以后,我们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过来送药的。”   丫鬟一知半解,疑惑一向勤政的公主怎么今日会睡得这么早,可又不敢多问,谢过了两位姐姐后,便端着药离开了。   在院中听不到声响,再靠近一些,进到卧房里才能听到细微的喘息。   锦被之下是两道呼吸声,二人相互依偎,如梦似幻。   裴英朦胧着双眼看着身上人,心脏充满了幸福与感动,恍惚中想起了玉明熙身着嫁衣的模样。   那夜宫灯明亮照人,她也是这样欲拒还羞,盛装打扮过后的唇红齿白,肤若凝脂,仿若仙子落下凡尘,他拥她入怀,得见心上人娇媚无骨的勾人模样。   她是他曾经的心上人,现在的爱人,也是未来的妻子。   如同花朵一样粉嫩的脸,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容颜未改,甚至比当初更加娇嫩妩媚,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是那样的高贵美丽,温柔绝尘。   摘得天上月,裴英止不住的心动,手掌穿插在她发间,加深了这个吻。   清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纸薄薄的照进来,床帐中却透不进一丝光,也不会散失积攒起的温度。外面清冷安静,里面热切而温暖。   与爱人共处一室,裴英的声音早已不再清明,低沉沙哑,咬着字说。   “姐姐,我想……。”   他向来随心随性,无拘无束,更没有什么道德观和礼义廉耻的观念。在外人面前会顾着玉明熙的脸面,如今只有彼此,他便不再压抑自己的本心。   男人沙哑的声音穿过耳膜响在她脑袋里,伴着他胸膛下怦怦跳动的心脏,在她耳朵里如同擂鼓一般,玉明熙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帐中光线昏暗,视线中模糊看到身下的人喘着粗气,一头柔顺的发丝在接吻时散在枕上,凌乱一片,男人面容俊朗,一双浅色的眼睛格外动人,急切想要听到她的回答。   正在她迷迷糊糊不知如何应答的时候,外头的桌上传来“咚”一声,是她睡前没有放稳的书从桌上掉了下来。被这声音一惊,玉明熙稍稍回过神。   方才还在心里笑裴英没定力,没成想她自己也晕乎得不像样,长发垂在两侧,脸上醉酒一般的酡红,趴在他身上浅浅的呼吸。   听到他的请求,玉明熙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犹豫道:“我怕……万一……”   裴英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抢先回答说:“别怕,来之前我吃了药,不会有意外。”   婚期不知定在何时,若这种时候怀了孩子,对他们对孩子都不好,裴英知道玉明熙要顾及自己的声望,不希望在朝堂上闹出大事来,便贴心的准备好了一切。   听了他的话,玉明熙才知道自己从让他进门那一刻开始就输得一塌糊涂。   像只无知的鸟,一头扎进他怀里。   眼下气氛正好,她靠在他身上懒得动弹,裴英虽急躁却也耐着性子要等她同意。他说他好好学过,不知道学得如何,玉明熙渐渐生出些期待来。   口中溢出娇软的声音,咬唇道:“嗯……”   屋中摆设清淡雅致,桌上的花瓶里是精心打理过的插花,正是这个季节开得最好的,让勤于政务的玉明熙也能瞧见外头的风景。   庭院之中安静无风,宁静之下,暗藏风浪。   ——   夏日的清晨,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   床帐被人撩开,玉明熙隐约感觉到身上热得厉害,身边好像躺着一个大火炉,从半夜烧到早晨,那火炬还过来推推她。   玉明熙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了心上人一副温柔的笑容,像只卖乖的小狗。玉明熙觉得他有些可爱,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他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宠溺道:“姐姐,要起来去上朝了。”   “上朝……”玉明熙张开口说了两个字,嗓子有些沙哑。看他唇红齿白,笑容灿烂,连声音都那么好听,不禁有些吃味。   裴英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来,紧接着下床去给她倒水,捧到她面前,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在脑袋里演习过无数遍。   喝过水后,玉明熙总算感觉身子舒服了一些,简单穿了衣服后,被他搀扶着站起身来。   玉明熙坐在梳妆镜前打理头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后清醒了许多,透过镜子,看到地面上有些未干的水渍,转过头去问他,“哪里来的水?”   裴英不好意思的说,“姐姐睡得太熟,我便让外头那两个女使去端了热水来,我为你稍稍打理了一下。”   “等等,你让她们端水进来了?那岂不是府里都知道了?”玉明熙面露难堪,主院大半夜端热水来,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玉明熙无奈地吐气,“本宫一世英名,还是毁在你手上了。”   裴英俯下身子从身后将人搂住,“这样不好吗?所有人都知道姐姐是我的,我也是姐姐的。”   脖颈间毛茸茸的脑袋不老实的乱蹭,玉明熙一手摸摸他的头发,微笑道:“你还真是孩子心性,不过这样也好,日后我也不怕你会变心。”   裴英脱口而出道:“我要是变心,就在姐姐面前自裁。”   玉明熙笑出声来,一手挽着自己鬓边的长发,看着镜中二人渐渐贴近的身子,轻笑说:“我跟你说笑呢。”   “可我是认真的。”   裴英亲亲她的耳垂,缠绵的吻落在脸颊,一手搂着她的脖颈,诱导她转过脸来跟他接吻,在浅吻的间隙中坚定道,“我本是无情无爱的蛊,死生无惧,因为爱上你,我的生命才变得有意义。”   作者有话说:   终于找回了我甜文选手的主场   感谢在2022-03-21 23:27:12~2022-03-22 23:2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37528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375285 17瓶;久醉繞心弦10瓶;和日又春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果然甜齁了,这个时候就应该虐虐更健康】   -完-   第57章 、57(腻歪)   ◎“再放肆一些也没关系吧?”◎   朱墙金瓦的议事大殿外,群臣们已经等候多时,小皇帝也在后厅等了有一会儿,一会儿坐一会儿站,时不时向侧门外看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玉明熙姗姗来迟,托着长长的朝服,来到小皇帝面前,因为走的着急,头上的璎珞都歪了。   李澈指指她的头发,玉明熙便蹲下身来让小皇帝为她把璎珞扶正,道歉说:“昨夜睡得晚,今日晚到了些,让陛下久等了。”   李澈摇摇头,奶声奶气道:“姑姑来的正好,刚好到上朝的时辰,平日里姑姑来的比我都早,等得也比我久。”   两个人随口闲聊了几句,玳令便到前头去传唤大臣上朝。   近几日朝中没有大事发生,刚过春耕春种的时节,工部尚书禀报说各州府的水利工程有几处需要修缮,请求拨款。   修缮水利是每年都要关注的事,正值入夏时节,再过不久就是洪涝灾害多发的季节,此事倒是牵起玉明熙另一桩心事来。   现在京城里的中央机构已经整治的差不多了,但地方上的府尹通判却还有一些蛀虫需要处理。真正要为百姓好,就要从上到下清澈透明,一旦有一处滋生腐败,下面的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玉明熙问道:“水利工程需要修,也不是处处都要修,具体是哪几个州府的工程?”   工部尚书回道:“苏州,荆州和岳州,其中荆州两处,苏州与岳州各有一处,规模都不算小,算下来总共需要九十万两白银。”   “水利关乎民生大事,不能马虎。”   “请公主示下。”   玉明熙思考片刻,对下头吩咐:“邹诚,你将近五年内各个州府缴纳的税金整理成册交给本宫。”   邹诚出列恭敬道:“臣领命。”   随后,玉明熙又指派说:“陈以先,本宫封你为巡察使,前去苏州荆州和岳州查看当地的水利工程损坏情况,如果属实,便可照实发放修缮金,若是有人谎报实情,你便按照大靖律法予以处罚。”   得派重任的陈以先出列跪地道:“臣多谢公主,多谢陛下看重,臣必当忠于职守,为公主和陛下分忧,为大靖百姓分忧。”   “一人前去怕是应付不了那么多事,本宫再拨派金吾卫副将常柏与城北军一个队的兵力护送你前去。”   “多谢公主,多谢陛下。”   朝上议事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玉明熙端坐在宝座上那么久,站起身来的时候腿都要麻了,她与皇帝一同走去后厅,群臣从殿门外散去。   今日商讨了许多大事,散朝的大臣们一边走着一边聚在一起议论,新添了差事的邹诚最为疑惑:“不过是调查地方水利,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兵过去,岂不是引人耳目?”   薛庆说道:“公主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京中的局面稳定下来,现在空缺的职位都已经补了人上来,没有能力的人也被免官罢职,咱们办事才越发顺畅。”   “这与地方有什么关系。”   “你果然是初入官场,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屈荣祖平淡道,“京中局面稳定,公主自然是要开始整顿下头州府的官员,首当其冲就是府尹和通判。”   邹诚恍然大悟,“所以说调查水利只是个借口,这巡察使真正去做的调查这三个州府的官员。”   陆万接话道:“不只是在朝上说的这三个州府,巡察使所经之处都有权审查当地的官员,公主这是要借着修缮水利的名头下查地方官员。”   缜密的决策让官员们无不赞口。   只有上下一条心,才能将国家建设富强,百姓们人人都有饭吃,官员们廉洁公正,才是一个健康向上的国家。   玉明熙既然为自己争取了摄政的权力,便要履行自己作为公主的义务,为了国家考虑。读史书时也曾瞧见过几个荒淫无度的公主,上层摒弃责任,只顾个人私利,也就离亡国不远了。   她不会让自己的国家没落下去,甚至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尽心尽力,唯有国家安定,她才能有安生日子过。   从皇宫出来,玉明熙坐在马车上,思考着她与裴英的婚事。   出门的时候还因为没睡醒有些迷糊,到现在彻底清醒了,不得不回想起昨夜,裴英像不知道累似的一直缠着她要,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刚开始像是喝了一杯淡淡的蜂蜜水,紧接着越来越甜,味道越发浓稠,然后把她自己给弄迷糊了。   现在坐在马车里,身子只有一些微不可察的酸痛,身上没有很难受的地方。果然如他所言,学得不错。   经此一事,她对从前那些事的阴影也小了一些,可以就仅此而已。日后还是不能让他太放肆,再这么下去,她不就成了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公主了?   时刻警惕,谁都别想拦着她完成自己的伟大事业。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外头传来小燕的声音,“公主,咱们到了。”   玉明熙撩开车帘走下来。   走进府中,看院子里被打理的干干净净,草木生长茂盛,异议能嗅到花香气,就连角落里摆放的石头都是挂了苔藓的松石,衬得修剪过的松树,颇有一番诗意。   自从裴英替她管家以来,府上需要玉明熙操心的事少了许多,而且裴英事事按照她的喜好来准备,不管是院子中的花草树木还是吃饭用的瓷器,桌椅摆设,甚至连她洗澡时用的花油都是他亲自去挑选了之后让人去采买的。   如果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正常人,这样事事细心,的确是个做帝王的材料,可惜了他脑筋不太正常,做不了皇帝,就只能屈居在她的府里做个男主人。   玉明熙知道自己需要裴英在身边,现在是太平盛世,南北和西面都没有大的战事,她才得空整治朝堂上下。   但是和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公主、商贸还是战争,迟早有一天,平衡被打破,陷入大的战乱,就需要一个武德充沛的人来做她的左膀右臂。   她精通政事,可在军事上却不比裴英有天赋,从前她也想过重用薛家,可如今一个家里出了兵部尚书、城北军统帅还有一个在外的将军,属实有些位高权重了。   一个合格的掌权者不单要任用贤才,更要平衡权力,绝不可搞出一家独大。   把薛兰儿召回京城来,是知道她与傅琛互生情愫,一来能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二来也可以稍稍削弱薛家的影响力,以免薛家生出异心。   思考许多,玉明熙情不自禁的感叹,留下裴英在身边是她做的最对的一个决定。   许是她进门以后没说话,跟在身边的小燕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公主,今天早上我回府里来的时候听说……您昨夜召幸了少爷?是真的吗?”   “召幸……?”玉明熙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你听谁说的?”   大白天的讨论这种话题,小燕虽然已嫁为人妇,可也觉得羞臊,小声道:“厨房里的几个丫鬟小声讨论的,我听了几耳朵,她们说满府的人都知道了,昨夜少爷进了您的房间就没出来过。”   “啊,哈哈。”   玉明熙尴尬的笑笑,像是犯错被抓的孩童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府上的主子,没必要跟底下的丫鬟家丁解释,但小燕是她的心腹,两人之间若是互相有事情瞒着,怕是要损伤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身后还有四个丫鬟四个护卫跟着,玉明熙摆摆手让他们自行散了去,随即拉着小燕一起走去偏厅。   两人单独在一起,她才好意思开口,“你都嫁人了,这种事应该比我懂得多,就是你情我愿,稀里糊涂的……然后就……那样了。”   小燕来不及害羞,严肃道:“公主,您一开始把他买下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是好人,您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吗?”   “可是我还挺喜欢他的,而且……”玉明熙指着窗外的庭院给她看,“他能帮我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替我省了不少心,日后外头若是有战事,他也定然能帮上我。”   于公于私,和他在一起都是好事。   小燕却替她担心:“公主您脾气太好了,少爷他又是个见缝插针的性子,不管他提什么要求,只要撒娇卖乖装装可怜,您就什么都答应,这样怎么能成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小燕这么说了,玉明熙才发现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好看的眉眼陷入深思,玉明熙轻声道:“你说的对,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得跟他好好说说。”   说完话后,肚子也饿了。起了个大早去上早朝,眼下日头都起来了,两人从前厅出来走去后院。   刚走进院子里没几步,就看到不远处有人向他们走过来,一身蓝衣的青年精神奕奕,见了她回来,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勾起微笑,“姐姐,早饭已经备好了。”   “嗯,正巧我也饿了,去吃饭。”玉明熙说着走到前面去。   身后的人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手掌垂在身侧,手指勾搭她的手背,三两下握到手里。   被他牵了手去,玉明熙愣愣的抬起手来,瞧见他的手指就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将她的十指缠绕在手中,她手背上还留着淡淡的红痕,也是他的杰作。   “我自己走。”她不自在的把手指抽出来,故意离他远了一些。   突然的疏远让裴英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失落,继续贴过去,伸手揽住她的腰,若无其事地对她说:“方才英国公和沛国公家的人送来了补品,说是听闻你身子不舒服,特意送来给你补补身体。”   昨日她在宫里召见了太医,传了些风声出来。很快就有人来送东西。   “能吃就吃了,不能吃就放去仓库吧。也要准备回礼给他们,不好,因为这点小病欠了人家人情。”玉明熙淡淡说着,伸手把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扒了下来,摆明了是不想给他碰。   裴英再硬贴上去就是不识趣了,他跟在她身边,关心道:“姐姐今天走的早,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玉明熙自顾自往前走,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昨夜的事。   听罢,裴英放心的舒一口气,“没有就好,我还怕自己没有分寸累着姐姐了。”   青年如释重负的语气让玉明熙格外不爽,她原本的作息那么规律,早睡早起,还能在睡前看半本书,但这一切都被裴英给搅乱了,书也没时间看,给他折腾的睡都睡不踏实,今天上早朝还差点迟到了。   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名声,可不能毁在他手上。   玉明熙在前面站定,转过头来幽怨的看着他,想出口训他两句,又碍于小燕在场,把话憋了回去。   走上后厅,桌子上是刚准备好的早饭,粟米粥还热着,玉明熙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吃饭,身边的裴英一边吃着一边看她,时不时也说一些府里的事。   自从他搬到公主府里后很少出去见人,却也不是完全不出门,时常去城北军营里找薛庭切磋武艺兵法,也会去马场骑马,偶尔还去傅家寻傅琛吃几盏茶。   他朋友不多,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和习武,现在又多了一项,打理他与玉明熙的家。   看玉明熙差不多吃饱了,裴英对一边的女使招招手,那女使便带着几个人抱了一个大箱子过来。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方方正正,瞧着有些年头,大小足以放下一个人。   玉明熙看过去,想起来这个箱子她曾经见过,是在玉门军营时,藏在裴英床底下的大箱子。   “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把这些东西整理了出来,现在拿给你。”裴英说着,拿出钥匙去把箱子打开,从里头抱了好几摞房契地契出来。   “这些都是什么?”玉明熙咽下最后一个酒酿圆子,看着他抱出来的纸张。   裴英在她身边坐下,“是我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钱财,我孤身一人也花不了这万贯家产,日后便都交给姐姐了。”   玉明熙惊诧着随手翻了几张,京郊百亩良田,京中铺子,盐庄……数不胜数。   这其中有裴英在边关为将时积累下来的家底,也有他被封为王爷后的赏赐,剩下一大半就是他身为太上皇所拥有的财产,只这些财产,足以买下小半个京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玉明熙看着这么多财产,不在意道:“这是你的产业,你留着自己打理吧,按时交税就成。”   这么多的产业光是打理就需要不少人手,每年交的税少说也有几十万两白银。玉明熙自己管家的时候就是因为无心打理这么多产业,所以才将广阳府的一些产业给变卖了。   裴英又道:“我知道姐姐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今日拿给你过过眼,日后成了亲,便是我们两个人家业。”   在自家府上,说话毫无遮拦。   玉明熙懒得同他计较,吃好了饭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刚走出一步,外头的阳光照在木箱里,里头亮闪闪的反光照在玉明熙眼睛上,让她不自觉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箱子里除了这些契书,还有几块很大的宝石,玉明熙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终于明白了质地这样好的粉宝石是从哪儿来的。   宝石上头还有几个盒子,她拿起来打开,是几支泛旧的簪子,还有项链和干枯的花。   旧物被翻出来,裴英不好意思的走到她面前把东西挨个收起来,“这些不值钱,姐姐别看了。”   “既然不值钱,那你藏起来做什么?”玉明熙拈着那质地轻巧的银簪,一摸就是个便宜货,但样式并不难看。   裴英红着脸低下头来,“我当初离京两年,偶尔瞧见觉得适合姐姐,便买了下来,不成想越攒越多,见不到姐姐,对着簪子想想也是好的。”   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有这么多心思……玉明熙不知道是夸他早熟还是该骂他不务正业。   “既然是送给我的,那我就收了。”玉明熙唤小燕过来,把这些装在盒子里的首饰都递给她,“帮我拿去卧房。”   闻言,裴英着急起来,“姐姐,这些不值钱,你想要,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玉明熙转过脸来看他,粉中透红的小脸露出让人心动的笑意,明亮的眼眸闪着光彩,“银子买不来你的心意,而且这些首饰都很好看,你眼光不错。”   裴英一时哽咽,少年时不便言说的情愫被她看在眼中,能得她一句肯定,自己就是死也甘愿了。   收了礼物后,玉明熙走去书房批奏折,瞧着裴英没跟上来,她总算松了口气。   坐在书房里安安静静的批阅奏折,除了小燕偶尔进来为她端茶,书房中空无一人。半开的窗外照进明媚的阳光,坐在地上落下一块明亮的光辉。   书房里收录着她这许多年攒下来的书籍,有市面上就能买得到的普通书本,也有一些罕见的孤本,是林枫眠送的。   这几日没有再收到通南府递上来的折子,此刻林枫眠应该正与南疆使者一同在上京的路上,若要再见,至少还要一个月的路程。   在他没回来之前,她还不能成亲。   林枫眠为她做了太多,玉明熙将他看作自己的亲人,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得到他的认可。   堆了小半桌的折子费了她不少时间,因为早饭吃的晚,到了中午也没觉得饿,玉明熙捏着毛笔认真思考,直到看完了最后一本折子,才发现外头太阳已经升到正当中了。   看了两个时辰的奏折,玉明熙从书案后站起来,直觉得腰酸背疼。   她在书架面前走走,挑了两本书出来,站在书架前就看了起来。   过一会儿,小燕从外头走进来禀报说:“公主,敬王爷府上举办了诗会,就在今晚,邀请您去参加。”   “大晚上的办什么诗会?”玉明熙专心看书,头都没抬一下。   小燕回道:“说是夏日赏月。”   今夜是满月,诗会饮酒赏月,的确别有一番风趣。   玉明熙虽然觉得有趣,但还是摆摆手,“你帮我回绝了他吧,我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陪他们喝酒吟诗。”   “奴婢遵命。”   小燕正要出去,玉明熙把桌子上批完的作者指给她看,“让人把折子送回去。”   等人把折子都抱走后,玉明熙看了几页的书,把书放在桌子上,准备出去走走放松一下腿脚,坐了太久腿都僵了,站一会儿也不顶用。   打开书房的门,正瞧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俊俏的美人,深蓝色的腰带箍在精瘦的腰身上,衬着他身姿修长挺拔,看到她后,男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姐姐。”   “你怎么过来了?”玉明熙眉头微皱,左右看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是被她打发去送折子了。   他微笑着走过来,“我听说姐姐把敬王爷的诗会给推了,想着姐姐下午应该得空,怕你闲着无聊,便想过来陪你。”   “不,不用。”玉明熙看着他的笑容,总感觉似曾相识,他昨夜也是这么哄她的。   “姐姐是想出去走走,还是看会儿书?”裴英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书房里来,他整个人都站进来后,双手将门合在了身后,关心道,“批了这么久的奏折,身子一定僵的厉害,我为姐姐捏捏肩膀吧。”   玉明熙本想拒绝,但她肩膀的确疼的厉害,便乖乖坐下让他按摩。   习武之人手上力道控制的很好,时轻时重,让她肩膀上僵硬的肌肉很快舒缓下来,玉明熙闭着眼睛放松,感觉身后人将她的头发撩到了一边也并不在意。   男人的大掌捏在她肩膀上,随后是后脖颈,久坐的玉明熙“哎呦”了一声,只觉得脖子是要断掉了。   拨开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他眼前,按摩结束后,裴英摸着她的后颈,心疼道,“我已经很小心了,还是磨破皮了。”   “有吗?”玉明熙摸过去,摸到一处牙印的痕迹,并不很疼,随口道,“没事,这点小伤放着不管一两天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记得我房中有药,一会给你抹。”裴英站起身来走向门边。   看他那副着急的模样,玉明熙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同他说:“不用你亲自动手,你把药给小燕,她会替我抹的。”   裴英停在原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可是我想亲手为你上药。”   那深情款款的眼神瞧得她心都要化了,玉明熙赶忙收回眼神,红着脸低下头。   裴英太主动了。   她有点受不住。   再这样下去,岂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成不成,不能再这样纵着他了,必须要冷他一冷,让他知道这公主府里还轮不着他做主。   玉明熙眼巴巴的看他走出去,只等他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拿药,然后她就能趁机溜出去,逛街,吃茶,听戏,好生放松一下。   院子里再听不到脚步声后,玉明熙活动活动肩膀站起身来,大摇大摆的走出书房。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男人正转身往她这边走。   视线相对时,裴英停下步伐,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她,挑眉道:“姐姐去哪儿?”   被捉了现行的玉明熙有些丢脸,尴尬道:“你不是回去拿药了吗?”   “拿药而已,让小丫鬟替我跑一趟就成了,倒是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来随便走走。”面对着挡在院门前的裴英,玉明熙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她堂堂一个公主,竟然因为怕跟他亲近而畏缩不前,真是丢人。   公主局促不安的模样像个被逼婚的小姑娘,又羞涩又害怕,裴英猜想她是昨夜被欺负得厉害了,人前装的镇定,心里还是很在意的。   他走到她面前,双手按在她胳膊上,清冷的声音低低问:“姐姐怕我?”   “怎么会,是你多心了。”玉明熙勉强笑着打哈哈,却盼着小燕能赶紧回来替她解了这僵局。   裴英显然看透了她的心思,俯下身去,一双温凉的唇瓣蜻蜓点水般轻触了一下玉明熙的脸颊,感受到她惊恐的轻颤,裴英低沉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委屈的情绪,贴住她红透的耳垂可怜道,“我们都快要成亲了,姐姐还是拿我当外人,我心都要碎了。”   这举动弄的玉明熙倒是不知所措了,他脸颊贴在她脸上,声声委屈,声声可怜,玉明熙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裴英靠得实在是太近,她稍微一动唇瓣就会蹭到到男人微红的鼻尖。视线中可以清晰看的他白皙清透的脸颊,柔嫩白净的脖颈。   玉明熙不知所措,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扭过头,似是想逃离这窘境。   想起回府时与小燕说的话,玉明熙觉得自己不能总是那么好说话,她才是这个府上的主子,裴英无名无分,在外人眼中看来不过是个来借住的。   她不能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玉明熙决定拿出一点做公主的威严来,让他懂点分寸。   她清了清嗓子,双手挪过去把他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拽下来,好言相劝道:“那个……裴英,我们毕竟还没有成亲,你这般与我亲近,总归是有些不太……好。”   最后一个字刚落定,裴英便从善如流到将她两只手和拢在一起握在手心,抬起头来害羞道:“原来未婚夫妻稍微亲近些都不行吗?”   玉明熙吞吞吐吐,“倒也不是……”可是都亲近到床上去了,明显是太过了啊。   这满京城也不会有哪一户人会连婚礼都不举办就让一对新人入洞房吧,不讲礼法,没有规矩,成何体统。   她想好了措辞,正要开口好生教导一下他,却听男人失落道:“若是姐姐不喜欢我服侍你,那我便搬到城外道观里去吧,那里清静,也不用留我在这里惹姐姐心烦。”   他垂着脑袋,夏季温暖的风撩动他的长发从她手腕上划过,明明是那么美的一个人,却像失去了生气一样瞬间蔫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玉明熙稍稍放软了声音,安慰他道,“你愿意亲近我,我很高兴……”   闻言,男人眼中多了几分光彩,抬眸看她,怀疑道:“真的吗?”   紧接着又追问,“姐姐不是嫌弃我做的不好?”   一连串的话让她明显感到裴英的不安与自卑,他一直很缺乏安全感,也因为小时候遭受的苦难心有阴影,现在也很难走出来。   是她选中的人,合该让她来治愈。玉明熙轻吐一口气,瞬间把自己方才的野望抛在了脑后,抬起头来温柔的看着他:“没有嫌弃你,我,我觉得你很好。”   裴英计谋得逞,脸上的失落与自卑顿时消散,向她走进一步,唇瓣在她额头轻蹭,沉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再放肆一些也没关系吧?”   “嗯……嗯?”玉明熙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寒意陡然升起。   男人的声音越发低沉,轻笑说:“今早看你穿上这身朝服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一件一件把它扒下来。”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察觉到了危机。   “等等!这样不好吧,还是别……”玉明熙三言两语根本撼动不了他,眼睁睁瞧着自己被人轻松扛起,瞬间身体失重,被扛进了卧房中。   屋里传来几声委婉的劝告,“要不还是出去逛逛吧,那个,我听人说茶馆里来了个新师傅,说书一绝呢。”   男人不答。   紧接着女子的声音变模糊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声紧张呼喊,“朝服很贵,别给我撕坏了……”   随后便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前去院子里拿药的丫鬟在主院外候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里头有人出来接药,有人路过问她在做什么,小丫鬟不知怎么回答,就只说自己是在等少爷。   站在主院外等少爷,路过的女使心下了然。   又过了一会儿,小燕忙完回来了,瞧见主院里面空空荡荡,又听小丫鬟说的话,她心中警铃大作,可也不敢靠近,只能陪着小丫鬟一起等。   足足一个半时辰过去,头顶的太阳都转到西边了。卧房门从里面被打开,穿着整齐的太上皇满面春光走出来,走到院外来拿了药膏,没有多看两人一眼便走回了房中。   玉明熙从床上坐起,系起腰带,紧咬着后槽牙,恨自己心软意不坚,也恨裴英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   裴英坐到她身边,打开药瓶,将膏药轻柔地为他涂在颈间,上午的时候那里只有一个浅浅的牙印,这才过了一个半时辰,又添了两处咬伤,虽然没有咬破,但明显咬的很重。   伤处被触碰,玉明熙苦着脸闭上眼睛,裴英心疼她遭罪,便贴上去朝伤口轻轻地吹气。   清凉的风吹过来,玉明熙立刻就抖了一下,白皙清透的脸上是还未散去的潮红,她紧紧拽住内裙的下摆,挽回面子似的呵斥他:“下不为例。”   裴英低笑一声,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凑过去亲了她一下。   这就是他的回答。   玉明熙又羞又气,明知道自己不能纵着他,可就是忍不住心软。   她这回是输的彻底了。   尽管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不成,也尝试过态度更加坚决,可常常是推拒两回,被他得逞三回。玉明熙自己也很无奈,有个这样乖巧又貌美的未婚夫在府里,若是真冷落了他,她还有些舍不得。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   盛夏的六月,艳阳灼烤着大地,散了早朝之后,玉明熙坐着马车回府,街上安静无风,坐在马车里也觉得憋闷,行到半路时,玉明熙便叫停了马车。   小燕扶着她走下来,“公主,外头很热,要不咱们找家铺子吃了早点再回去?”   一回到府里,裴英便不厌其烦的上来缠着玉明熙,小燕看在眼里,实在心疼自家公主,亲都没成,都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也成,好久没在外面吃饭了。”玉明熙轻摇团扇,吩咐车夫先将马车驾回去,她留了四个护卫和小燕在身边,剩下的也一同回府去。   一行人在路上走着,尽量靠在路边的阴影中。   逛了半条街去,在一家小店门前停下,小燕开心的介绍说:“公主,这家我之前跟青竹来吃过,豆花特别嫩,您一定要试试。”   “那好,今天就尝尝。”   站在门前还没迈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兴奋的呼喊:“公主!”   寻声望去,在人群中有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是个身着劲装的女子,玉明熙看清了她的面容,高兴道:“兰儿!”   薛兰儿跟身边人说了几句后,从马上下来,小跑到玉明熙面前。   瞧着比自己高出半头去的女将军,玉明熙开心的拉着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个把月呢。”   薛兰儿一身紫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因为我当时正巧被调去了中部的荆州征兵,刚好收到了上面的调令,结束了征兵的任务之后,就赶回来了。”   玉明熙问她:“你回家了吗?”   “还没呢,我这不刚进城就在这碰上你了吗。”薛兰儿想起了什么,跑过去把自己的马牵过来,解下马背上的一个包袱递给她,“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有些都是地方官送给我的,但是我一个武将戴这些又不方便,便把好的都留着。”   包袱里都是些女子用的饰品,有镯子项链还有些口脂和香粉,看着是精心挑选过的,玉明熙看着饱经风霜的薛兰儿,心生感激,“谢谢你。”   两人寒暄过后,便一同进店里吃饭,上二楼进了一间靠窗的雅间。   等待上菜的间隙,薛兰儿好奇的问她:“对了,你跟……嗯……太上皇,关系如何了?”   说起与裴英有关的话题,玉明熙紧张的看看四周,楼下没人注意他们,小燕和护卫们都候在雅间外。   听不到她回答,薛兰儿又说:“我之前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担心你在外头会有什么不测,不过后来听说你带兵打回了京城,还让太上皇退位了,我当时可崇拜你了。”   玉明熙扇着团扇,不想给她看到自己心虚脸红的模样,“都是外头瞎传的,太上皇是自己主动退位的,他自己也知道错了。”   “他认错了?”薛兰儿惊诧,“真的假的,太上皇那个脾气,我又不是没见过。”   玉明熙停下了扇风的动作,耐心的解释说:“之前那是他犯了疯病,控制不住自己,现在跟在我身边吃了几个月的药,已经正常很多了。”   “他现在在你府上住着呀?”薛兰儿好奇的追问,视线在娇弱的公主身上停了几分,顿时有些脸热。   玉明熙点点头。   薛兰儿看到她对裴英的态度很好,立刻就明白了两人现在的关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就先恭喜你们啦。”   “恭喜什么?”玉明熙不解。   “当然是你们有情人终情眷属啊。”   这样好的祝福从好友口中说出来,玉明熙却觉得受之有愧,尴尬道:“我们还没成亲呢。”   “没成亲?”薛兰儿羞红了脸,“可你们不是那个了吗?”   闻言,玉明熙是怎么也无法淡定了,脸色涨红,紧张道:“你怎么知道?”   薛兰儿指指她领口中露出来的牙印,“一看就知道了,是他咬的吧。”   夏日的衣服单薄,两人坐的距离很近,一眼就看到了。   玉明熙害羞的挡住半张脸,“哎呀,我们现在就是……住在一起,他总缠着我不放,我又拗不过他,只能……”   “啊?原来还能这样啊?”薛兰儿虽没嫁人,但在军营里对于那种事早已耳濡目染,不似闺中女儿那样拘谨,反而好奇地追问,“那他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   玉明熙柔声道:“没,他比之前温柔多了,服侍我也很用心。”   公主害羞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薛兰儿为她高兴也为她担忧,搬了凳子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们这样……万一有了孩子,岂不是名声不好听啊……”   玉明熙连连摆手:“不会的,他有吃药。”   薛兰儿有点吃惊,但又觉得有趣,叹道:“原来男人也能吃避子药?”吃惊过后,还是要问正事,“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啊?”   玉明熙轻声答:“还没定呢,我想把大靖与南疆之间的和平协定签定,让枫眠重回朝堂,然后再办我的婚事。”   “哦,那快了。”   “何出此言?”   薛兰儿豪迈的喝下一碗豆花,说道:“我在进京之前见过林枫眠的人马,他比我进城还早些,现在应该已经回府了。”   与此同时,公主府里来了一位客人,刘管家欢欢喜喜将人迎进去。   林枫眠被人引着来到前厅稍等片刻。他坐在厅上喝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并非日思夜想的明熙,而是冷着一张俊脸的裴英。   作者有话说:   改文改到怀疑人生,但我要笑对挫折   今天你微笑了咩?   感谢在2022-03-22 23:23:37~2022-03-23 23:4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绘梨衣5瓶;流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天冷了,去看看我的围脖吧~】   【还在锁,天啊】   【给大大浇灌营养液,会长出万字大肥更咩?!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加油作者大大求更新,求速肥,来颗手榴弹激发作者潜能吧!】   -完-   第58章 、58   ◎“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在南方待了半年,林枫眠的公事进行的十分顺利,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与南疆的使者一同入京,把人送到驿站安顿好之后,他才回到林府。   与家人分别了许久,重逢后也有很多事要说,林太师将这几个月京中发生的大事都讲给他听,说到有关长公主的事,林枫眠得知她达成夙愿,心中为她高兴,可听着听着便皱起眉头。   “公主和太上皇住在一起?”温文尔雅的君子一时控制不住声量。   林太师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公主的决定,而且只有她能治得住太上皇的脾气,换了旁人,只怕太上皇不安分又要闹出事来。”   “可是,她……不成,一定是太上皇逼明熙的,这样的把戏,他又不是没有用过。”林枫眠说着激动起来,他在外头时知道玉明熙回到了京城成了摄政长公主,却不知道她跟裴英仍然纠缠不清。   林太师劝他:“眠儿,你冷静一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咱们是外人,不好插手。”   林枫眠站起身来,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我要去她府上看看。”说着就起身前去公主府。   ——   公主府中,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夏日炎热的阳光照在庭院里,新种的灌木和花丛迎着阳光蓬勃生长。   裴英首先沉不住气,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枫眠淡淡答:“刚回来。”   “一路风尘仆仆,既然是刚回来,不在家里侍奉父母,跑到这里做什么?”裴英坐在他身边,一手捏着茶杯,眼神不善。   “听闻太上皇现今住在公主府里,微臣特意来拜见。”   “我不需要你拜见,你以后也少来。”裴英对着林枫眠没有一点好脾气,他好不容易和明熙心心相印,日子过得正甜蜜,偏偏这个人又冒了出来。   林枫眠对他的敌意并不意外,一本正经道:“公主府的主人毕竟是长公主,究竟让不让微臣上门,还是要公主说了算,太上皇如今只是暂住在此,若是越俎代庖替公主做决断,不知道公主会怎么看您呢?”   从前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官员,如今也敢明里暗里的讽刺他了。裴英心中不悦,转过头去怒道:“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面对被轻而易举激怒的裴英,林枫眠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端起茶杯来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浅浅尝了一口茶水。   平静道:“微臣不敢,只是想让太上皇知道,公主天性纯良,不喜欢阴险歹毒、两面三刀之人,太上皇既然珍爱公主,想来也是会为她着想的。”   裴英看着林枫眠,根本沉不住气。   分明他才是这府上的男主人,林枫眠不过是个客人,可谈话之间却句句把自己和玉明熙绑到一处,就好像他们两个才是一家人,而他才是那个外人。   裴英绝对不容许有人撼动他在玉明熙心中的地位,尤其是这个竹马。   “我本性如何,明儿又喜不喜欢,那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跟你一个外人没关系。”   林枫眠沉着冷静,从容应对,“长公主地位尊贵,她的家事便是大靖的国事。微臣不能不管。”   裴英冷哼一声,“你想管?那你说说,你能管什么?”   “你不适合她。”   闻言,裴英睁大了眼睛,顿时摔了茶杯拍桌站了起来,“我不适合,难道你适合?”   林枫眠坐在原处端着茶杯放回桌上,头都没抬一下,“明熙需要一个能体贴她照顾她的人,你身为太上皇,在臣子面前却丝毫不注重自己的颜面,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没有一点身为太上皇和未来驸马的风度。”   熟读圣贤书的林大人最重礼仪,听闻玉明熙与裴英同住,他已经觉得格外不妥,如今到这里见了人,瞧见太上皇如何敌视他,心中就更加不满。   “微臣听人说您已经改邪归正,来之前我还忧心您到底是不是真的摒弃了恶行,如今看来,您只是在公主面前演戏罢了。”   “你懂什么?”裴英怒甩衣袖,大声道,“明儿她与我有夫妻之情,她早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我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们早晚都会成亲。”   他们要成亲了?   这么大的事,玉明熙竟然没跟他说一声。   林枫眠心中凉了半截,失落之后很快理清,猜想玉明熙或许是有别的打算,并不听裴英的一面之词。   他抚平衣袖站起身来,“既然太上皇不想听微臣说,那微臣就先告退了。”说罢向他行礼告退。   裴英巴不得他赶紧走,烦躁道:“赶紧滚,别在我面前碍眼。”   府上的下人在院子里忙活,时不时也注意着前厅上的声音,瞧见林枫眠走出来,家丁赶忙过来为他引路。虽然府上人对林枫眠都很有好感,但谁也不想触了少爷的霉头。   大敞的府门外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一身公主朝服雍容华贵,走进门来,连耳朵上的珍珠坠子都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刚走进来就瞧见庭院里向她走来的林枫眠,许久未见,他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枫眠,你来啦!”玉明熙提起裙子跑到他面前,摸着他的胳膊手背,关心道,“这么久没见,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好友重逢本该是感人的场景,可林枫眠明显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不善的视线,将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柔声叹道:“今日我来的匆忙,等改日我再来登门拜访。”   说着就从她身边绕过,向着大门走去。   “诶?你别走啊。”   玉明熙觉得林枫眠反应很不对劲,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我们好久没见了,留下来坐一会儿吧。”   林枫眠在原地站定,回头看她眼中真挚,无奈道出原委:“我方才见了太上皇,我们二人话不投机,再待下去,怕是会吵起来。”   “你们见过了呀……”玉明熙下意识的撩起长发垂在身前,生怕他也像薛兰儿一样看到那些印记,微微低下头去害羞道,“那个,我跟你解释一下,我和裴英是……恋人。”   “不是要成亲了吗?”林枫眠纠正她。   玉明熙赶忙抬起头来解释:“没有,婚期没定,也没有昭告天下。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算真的和他成亲,也会心怀愧疚。”   她同林枫眠说了两人之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起兵攻入京城,逼裴英退位,接他来府上养病,后来又有人猎场刺杀,她身上落了伤,裴英也丢了半条命去。   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说不动心是假的。两人互通心意之后,虽然没有成亲,无名无份,但在家里已经夫妻无异。   玉明熙日日醒来都能瞧见裴英散着一头长发躺在枕边,瞧着他温柔和顺的模样,她自己心里也满满的幸福感。   “枫眠,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她静静的同他说。这样重要的事本来应该请他过来两人一同商议,可林枫眠先见了裴英,玉明熙怕他心中不满,只能将一切合盘托出。   听罢,林枫眠轻轻吐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太上皇他很敌视我,我怕你们日后成了亲,他还是把我看作眼中钉,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要散了。”   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再深厚也比不过枕边人日夜吹风。   “我会解决此事,让他跟你道歉。”玉明熙承诺。   林枫眠轻轻摇头,抬起手来摸摸她的头发,微笑着说:“若不是真心悔改,就算他上门道歉,愧疚是装不出来的。”   他知道裴英惯会在玉明熙面前扮巧装乖,只要她开口,裴英什么都会做,可若不是出自真心,解不开心结,道歉认错也就只是句空话。   玉明熙抬头看他,原本清风霁月的尚书大人如今风尘仆仆,一身青衫都泛旧了,可见他在南方吃了不少苦。   她还想再同他说几句,林枫眠却不愿再留,只说句有空再聚,便离了公主府。   站在原地看他离去的背影,玉明熙心中很不是滋味。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玉明熙走向前厅。   一个丫鬟收起了桌上摆放的茶具,地上摔烂的茶杯碎片被扫起来,还有一人正跪坐在地上擦拭水渍。玉明熙看了一眼便知道林枫眠为什么要离开了——裴英的确是过分了。   前院里见不到人,玉明熙问丫鬟:“少爷去哪儿了?”   端着茶具的丫鬟回答说:“少爷刚才还在这儿,瞧见您跟林大人说话,他便去后院了。”   玉明熙带着小燕走进后院,先回房去换身衣服。出来问丫鬟,辗转两次之后,才得知人躲去了偏院。   走上小路,路过竹林,夏季的炎热被挡在林子之外,连吹进来的风都清爽了许多。   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走向偏院,还未走到院门前就瞧见旁边竹林中坐着一个人。阳光透过青翠的竹叶交叠的缝隙落下来,丝丝缕缕像金线一样耀眼。   小路之外是修剪过的草坪,上头开着各色的碎花,偶尔还能看到几丛花开在竹下。男人背对着她坐在林中草坪上,长长的头发垂在腰间,被风一吹轻轻飘起,撩拨在她心上。   玉明熙朝着他走过去,绣花鞋踩在草上,一旁的小燕上来要扶着她,被她躲过,小声道:“我自己过去就成,你先在这等一会儿吧。”   说罢,玉明熙踩着松软的草地向那背影走过去,随着距离拉近,她听到裴英手里好像在摆弄什么。   一直走到他身后,裴英都没有回过头来。   “在忙什么?”她站到他身边问。   裴英收回手来,抬眼看她,眼中尽是委屈,“没什么,我自己打发时间罢了,姐姐怎么不去陪林枫眠?”说到最后,尽是醋意。   玉明熙低头看他,男人怀中抱着十几朵或蓝或白的花,绽开花瓣的花朵大的有手掌那么大,小的也有鸡蛋那么大小,都是培植在竹林里的。   怨不得她一路走来没看到几朵开的好的,原来都被他采下来了。   府上种花养花本就是为了观赏把玩,玉明熙并不可怜这些花,倒是很好奇裴英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她理了理裙子坐到他身边,认真问道:“为什么讨厌林枫眠?只是因为吃醋?”   裴英转过头来看她,皱眉道:“我不如他光明正大,也不像他那样博览群书受人爱戴,就连成亲,姐姐也要等到他同意才愿意嫁给我。”   心爱的人身边有这么一个无可挑剔的竹马,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男人很自卑,哪怕是太上皇,也还记得自己出身有多卑微,和玉明熙在一起,是他高攀了。所以他嫉妒林枫眠嫉妒张祈安,因为他们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一切。   “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玉明熙静静的说着,从他怀中捻起一朵花来别在他发间,淡蓝色的花为男人添了一抹清新的色彩,更衬得他楚楚可怜。   “林枫眠对我而言是像哥哥一样的家人,如果和你在一起会让我失去他,我还是会选择你,但我心里会很不好受,你希望我变成孤家寡人?哪怕没有一个人真心祝福我们的婚姻,你也无所谓吗?”   世家大族能够延续的长久,病人是要多结交亲朋,相互联姻,巩固彼此之间的信任。像裴英这样排外的性子,难怪不得人心。   玉明熙一边说着,一边挑选好看的花粘在他头发上,不一会,男人发间就别了一圈大大小小的花,美丽动人。   看着她专注的模样,裴英嫉妒的心稍稍冷静了下来:明熙希望有人祝福他们的婚姻,她愿意嫁给他,和他组建一个家庭,也希望别人能够承认他。   裴英屈服于她的温柔。   他稍稍垂眸,“可是他说我配不上你,说我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前脚听来的话,现在就开始打小报告。玉明熙不禁感叹裴英总在某些很幼稚的地方格外执着,偏执的同时,又夹杂着对待感情的纯粹。   “你的所有缺点,我都亲自见识过了。”玉明熙抬手将他的额发拨到一边,指尖在他额头上划过。   他的缺点何止于此,玉明熙轻轻挑眉。她在官场上见过的人没有八百有一千,但他们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裴英也是如此,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值得她爱的地方也不少。   爱他的专一深情,一往无前,爱他心思纯粹,也容易满足。   旁人要金山银山,登高夺权,而他只要一个简单亲吻就能开心好几天。   玉明熙的手指捏在他脸颊的软肉上,逗弄似的说道:“我也不是一个完人,怎么会奢求你像个神仙似的没有缺点。”   说着,语气渐渐变得正经,深情道:“你就是你,我既然愿意嫁你,便是真心想与你做夫妻。”   她的声音比竹林中的风还要温柔,就像头顶洒下来的金光一样让人醍醐灌顶。   裴英所有的不安都淹没在她给的爱意中,伸出手去将人搂进怀里,什么林枫眠张祈安,通通都不重要,只要明熙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去闯。   他说:“我知道错了,我会去跟他道歉。”   玉明熙露出淡淡的微笑,手掌在他后背上拍拍,“嗯,我相信你一定能把事办好。”   得到她的鼓励,裴英也有了干劲:与林枫眠和解而已,小事一桩。   当天下午,裴英穿着整齐,带上礼物拜访林府,留在府上与林枫眠说了好久的话。   两人谈话不让人靠近,候在外头的丫鬟听到里面刚开始一片安静,渐渐的说话声大起来,好像是吵起来了,可吵了没一会儿,声音便又落了下去。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就连林太师也忍不住过来偷瞧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头踮起脚来还没看到院子里里面的景象,就听到院门从里面打开的声音,林枫眠与裴英一起走出来,二人微笑相对,毫无戾气,已然化干戈为玉帛。   林枫眠亲自将人送出府,徒留林太师满心疑惑,等儿子回来才问:“你跟太上皇究竟说了什么?”   林枫眠轻轻摇头,“没说什么,我们聊了聊长公主。”   两人都喜欢读书,但裴英看的是兵法,林枫眠看的是政略,说不到一处去。但对于玉明熙,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   彼此对对方的成见在沟通之中一化解,称不上知己,但也算是半个朋友了。   ……   夜晚入眠,玉明熙躺在被窝里听身后的男人说自己与林枫眠交心的过程,偶尔能瞧见他话多的样子,感觉也不错。   说着说着,男人的手臂从身后搂住她的腰,轻声问道:“姐姐,林枫眠说下个月初三是好日子,要不我们就定在那一天?”   夏夜闷热,拉起床帐,打开窗户才让屋中凉快一些。   男人的手臂搭在她腰上,玉明熙觉得有些热,但也没伸手去拨开他。听他又谈起婚期的事,玉明熙睁开眼睛看着月光照在树枝间投进来的月影,认真思索了一番。   听不到她的回答,裴英有些紧张,鼻尖在她后颈上蹭蹭,小心说:“若是姐姐觉得太着急,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距离下月初三,算着也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送请柬准备婚仪,还有很多事需要做,的确是太着急了。   但玉明熙还想着别的事。   她翻过身来,男人的脸近在咫尺,她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冷静道:“我明日就让人去广阳府送请柬,等我家人过来少说也要一个月。”   裴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微笑说:“应该的,定在八月也成。”   玉明熙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抚上他的脖颈,眼神有些暗淡。   “枫眠回京之前,我让他帮我在南疆寻了一个有名的巫医……你已经吃了几个月的药,身体已稳定下来了,是时候……”   开刀剜蛊,一听就知道是有风险的事。玉明熙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在婚前要解决此事。   她并不了解这些苗疆的蛊虫秘法,但是去太医那边问了好几遍,知道此事成功的几率并不高,虽然能拖,但拖的越久对裴英的身体就越有危害。可她也害怕,万一裴英有什么意外,他们两人还没成亲就天各一方……   玉明熙颤抖着身子低下头去,小声说:“对不起,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   刚才说起要成婚的事,他语气中都是盖不住的开心,听了她的话后,裴英就沉默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随后笑着说:“我知道姐姐的顾虑,毕竟我们以后要有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得养出一副好身体才行。”   玉明熙抬头看他,忽然很心疼。   两人同床共枕一个多月,裴英身上所有的伤疤她都见过了,数都数不清。   少年时白玉一般的身子便有着许多细小的疤痕,随着年龄的增长,好不容易让那些伤痕淡了一些,可又在从军打仗的时候添了许多新伤重伤。   他明明是那么强健的一个人,可玉明熙看着他身上的伤痕,觉得他其实很脆弱。   手掌贴在他胸膛上,摩挲着他心脏那处差点要了他命去的箭伤,忍不住抽泣起来。她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这个人,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爱上一个人后,连想象失去他也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裴英收紧了手臂,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安抚说:“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向命硬,哪怕是阎王爷真要收了我,我也会为了你从鬼门关爬回来。”   “不许胡说。”玉明熙轻哼一声。   裴英赶忙住口,微笑答:“我不说了。”   他抿了抿唇,一手捏住玉明熙的下巴带着她缓缓抬头,凑过去在她脸上轻吻,从额头亲到眼睛上,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向下吻住了她的唇。   低沉的声音格外坚定,“姐姐别哭,我不会离开你的。”   玉明熙一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爱人俊朗的容颜,听他深情告白:“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3 23:48:35~2022-03-24 23:1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659963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599637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要开始甜甜的恋爱了吗!!】   【终于和平相处了!!!】   【来了】   【按爪~】   -完-   第59章 、59   ◎和你白头偕老◎   清晨,天边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是一天里难得的清凉舒爽。天色大亮,公主府里已然忙碌开来,家丁套上马车牵到大门外,女使按时端了水盆毛巾候在卧房外。   习惯了早睡早起的玉明熙睁开了眼睛,看到外头天已经亮了,慵懒的揉揉眼睛。不动声色地轻轻扒开身后男人搂在她腰间的手。   “醒了?”   感受到她的动作,搂在腰上的手稍稍收紧,男人的声音低沉,将她按在怀里,贴着近在唇边的后颈,对着那处浅浅的牙印细碎地轻吻。   头发被他拨弄着有些发痒,玉明熙拉开他的手,从床上坐起来,“别闹,我要去上早朝了。”   裴英仍然躺在床上,脸颊凑过来贴在她后腰上,双臂揽住她柔软的腰肢,还温柔地摸了摸玉明熙的肚子。   简单打理自己的头发,玉明熙被他搂着,腰上一片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摸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做什么啊?好不容易老实两天。”   裴英从一旁冒出头来,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看她,小声问:“我这两天很老实吗?”   玉明熙认真道:“比起之前安分多了,我总算能按时睡按时起。”说着揉揉他的头发,“你不想起就再睡一会儿吧,等我下朝回来一起吃早饭。”   黏人的未婚夫搂着她的腰,英俊的脸贴在她腰窝上乱蹭,“姐姐要来月事了,小心些不要着凉了。”   “嗯?”玉明熙下意识往自己小腹处摸去,他不说自己还没意识到,好像是这几天,怪不得睡梦中总觉得肚子有些难受。   心中为他的关心而感动,可紧接着又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她自己都记不清楚来月事的时日,裴英一个男人,这些事都是从哪里学的?   裴英从她身旁坐起,脑袋依靠在她颈窝上半闭着双眼,整日吃药的男人不必玉明熙睡眠习惯好,常常是晚上精神,早上起得晚些。   就算起得晚,也定要在玉明熙起床的时候醒过来陪她说一会儿话,等她去上朝了,他再睡个回笼觉才起。   “跟姐姐有关的事,我都知道。”裴英揽住她的肩膀,一边说着一边在她脖颈上轻吻,呢喃道,“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说,你身子娇嫩,万一冻着伤着落下病根,我可要心疼死了。”   刚才还乖巧的像只小狗,现在倒像个唠叨的老先生。   玉明熙微笑着将他的脸从脖颈边推开,咬着牙说,“你要是真心疼我,就管好你的嘴,别总是牙痒咬人。”   她推人的力气并不大,只是裴英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被她推开了就顺势向一旁倒去,挽着她的肩膀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语道:“可是我已经咬得很轻了,姐姐不喜欢吗?”   他最喜欢在那瓷白的身子上落下独属于他的印记。雪白的中衣下是他亲自为她印下的红梅,有几处太过靠近领口,距离太近时会被人看到。   裴英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想到外面那些数也数不清的青年才俊时时刻刻都觊觎着他的明儿,他便咬的更凶,非要让人知道玉明熙是他一个人的才满意。   玉明熙掰开他的手臂走下床来,穿上绣鞋,一手抚上自己的脖颈,站在梳妆镜前看镜中几处红痕,颇为无奈。   “不疼不痒倒无所谓,但是给别人看到也太羞人了。”玉明熙合上领口,看着他严肃地说,“以后不许咬了。”   “可是……”   “没有可是,想和我成亲就要听我的,要不然,你就找块木头抱着睡吧,正好磨磨你的牙。”玉明熙不给他狡辩的机会,转头就把外头候着的女使唤了进来。   洗漱穿衣,梳发髻带头饰,里外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正好赶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出府。   京城的早市格外热闹,从城外送进来的新鲜蔬菜和鱼肉天不亮就摆在了摊位上,天刚蒙蒙亮,卖馒头早点的铺子便升起了蒸腾的热气。   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玉明熙坐在马车上,撩开窗帘看外头的行人,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精神气。   近来京城里的治安好了许多,街上的乞丐也少了。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安稳,她心中也觉得愉悦。   治国不是一两日的事,她要在这个位置上坐五年八年甚至十年,等到国泰民安,河清海晏,李澈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她才能安心退位,把这个国家交给他。   昨日,林枫眠和薛兰儿都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南疆使者也到驿站了。   进入议事大殿,下头群臣已经站好,玉明熙在他们之中找了好一会才在中间的位置看到了林枫眠,他的官阶比之前降了两级,甚至不能面对着龙椅。   今日下头汇报的都是些琐事,玉明熙没有张口,让李澈独自做决定。   直到林枫眠出列说话,她眼中才多了些神采,专注起来。   “启奏陛下,南疆使者已经在京城驿站下榻,微臣请求陛下与公主尽早准备合约签订仪式,唯有边境和平才能保我大靖子民平安。”   玉明熙问他:“林爱卿在通南府待了许久,想来对于签订合约一事胸有成竹,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回禀公主,回禀陛下,臣已经将这些时日在边境上所见所感和对签约一事的拙见写在奏章中呈上,还请公主批阅。”   “好,本宫会好好看的。”玉明熙看着重新回到朝堂上的竹马,心中格外欣慰,迫不及待就想给他安排一个重要官职,可又不能让人觉得她是偏爱林枫眠。   想了想,此事不能着急,等合约签订之后,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为他加官进爵。   太后与皇帝为她正明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多日,在众臣中反响不大,是平淡的接受了这件事,少有听到质疑声。   下朝之后,众臣散去。   林枫眠特意走得慢些,与各位故友一一打过招呼后,果然见身着朝服的公主从殿旁走来,她的朝服不比太后的服饰华丽厚重,但也不是少女的粉嫩,是暗红色的布料上绣了金銮鸟的样式,腰带上坠了一圈金饰,伴着她走来的步伐轻轻晃动,流光溢彩。   “枫眠,今日可有急事?要不要到我府上坐坐?”她微笑着走过来,步伐快了些,身旁的小燕小心搀扶着。   林枫眠淡淡一笑,恭敬道:“公主,眼下还在皇宫,你我太亲近了,被人瞧见会说闲话的。”   从前官位品级相当,自是不怕什么。如今她是二品公主,而他只是一个从四品官员,在议事殿外与公主如此亲近,确实是逾矩了。   玉明熙却不管那么多,走过来挽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走,“你帮我解决了南疆的问题,我谢你还来不及呢,瞧瞧这满朝文武,若都是像你一样上得朝堂下得村庄的能人,我做梦都能笑醒。”   哪怕权势再高,也改变不了她待人的态度。久别重逢,玉明熙有很多事想跟他说,也有事要问他。   “我听裴英说你们两个聊了很多事?”   林枫眠点点头,将她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拉下来,圈起手臂,让她把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太上皇虽然有些莽撞倔强,但也不是全然不明事理,反而还有些赤子之心。”   “不愧是你,竟然能看出他的优点。”玉明熙笑着说,“你们两个能和解再好不过了。”   二人走在议事大殿外的广场上,前头相隔很远的地方能看到散朝离去的官员。   湛蓝的天空中升起一团火热的太阳,阳光洒气的温度逐渐升高,林枫眠看着宽阔的路面,不经意道:“我听闻太上皇在你府上住了有三个多月了。”   被问起他们两个人的事,玉明熙忽然有些紧张,解释说:“是,刚开始是接他去养病,因为他脾气很倔不愿意去道观。后来他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我不忍心让他独身一人,就继续留他养伤……后来就……”   就接受了他的表白,成了那种关系,如今已经同床一个月了。   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事,玉明熙不好意思说,林枫眠隐隐也能也能听得懂,哪怕他们两人之间是清白的,在外人眼中也早就不清不楚了。   不过公主到现在都没有定下婚事,府里有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是陪床还是男宠,只要她能治得住那个嗜血的暴君,别人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们不是打算成亲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传出确切的消息?”林枫眠问。   玉明熙认真道:“裴英他身体有问题,我们打算把他的身体先治好,然后再成亲。”   听到这里,林枫眠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让我去找的那个巫医,是为了给他治病?”   “嗯……太医说过治愈此症有很大的风险,毕竟是苗疆传过来的东西,让巫医来治疗的话,或许成算大一些。”   两个人走得很慢,像散步似的。公主的脚步渐渐有些沉重,林枫眠看出她担忧裴英的病情出意外,想要关心几句,却忍不住问她:“若是不成呢?”   玉明熙定在原地,脸色暗了下来,抓紧了林枫眠的衣袖,淡淡道:“如果他真的走了,我没有那么坚定的心可以陪着他一起去死,但我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孤独终老了……”   她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家族荣耀,亲情友情,大靖国的未来。关于爱情的那一部分已经全部留给了裴英,如果真的没有他,为了其他的事物,她也会好好活下去,只是下辈子,怕是与爱情无缘了。   谁能想到她前世是个满脑子只想着嫁人的傻姑娘,人总需要成长,她愿意和裴英一起往前走,却不能为他而停下脚步。   “日子总要过下去,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国家要安定,皇帝也需要有人辅佐,我堂兄征战沙场,难保没什么意外,总要有人撑住玉家,不能让我的家族没落。”   玉明熙平淡的说着这一切。   看着她担忧却坚定的眼神,林枫眠忽然意识到,明熙已经不是处处需要他守护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公主,需要承担她自己的责任。   他拍拍她的手背,安抚说:“不用怕,太上皇一向身体硬朗,这次也一定会安全度过。”   “嗯。”玉明熙点点头。   当天下午,林枫眠便带着巫医登公主府的门,为了防止泄露消息,特意将年过半百的巫医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   在裴英居住的院中,里里外外候了许多下人,巫医坐在桌边为他把脉,过了许久才皱着眉说,“这只共生蛊在你体内至少有十五年了,若是开刀取出,只怕你也会丢半条命去。”   裴英低声问:“若是不取会怎么样?”   “不取便继续与其共生,平日里常用汤药压制,活到三十多岁应该没什么问题。”巫医说得十分轻松,似乎更推荐这个方案。   在苗疆人眼中,蛊虫像工具也像宠物,并非是避之不及的祸害。   他解释说:“我没猜错的话,这位贵人年少时身体应该很好,反应迅速,力气还很大。”   站在一旁的玉明熙点点头,“他从小就很喜欢习武,教武学的师父也说他有天赋。”   “这就是了。”巫医拿下自己粗糙的手说,“这蛊虫就像是一味药,有些人用了会让身体更加强壮,有些人会让脑子更聪明,也有些人会用在壮、阳上,是药三分毒,用的久了就会透支阳寿,这在我们苗疆是习以为常的事。”   “替我开刀吧。”裴英淡淡道。   巫医皱眉,“你可要知道,这已经透支的身体是回不来的,就算你把蛊虫取出来,你也长寿不了了。”   是身体强健,开开心心的活到三十,还是虚弱无力的活到五十六十。   裴英表情凝重,玉明熙赶忙坐到桌边握住他的手。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他,只说:“这是你自己的身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为愿意支持你。”   “我一定要把它取出来。”裴英转过头来看着她,伸手抚摸她娇嫩的脸,“哪怕是坏了这副身体,我也要和姐姐白头偕老。”   男人坚定的眼神中闪着光亮,玉明熙可以清晰看到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原来,裴英眼中的她是会发光的。   她微笑着握紧他的双手,转头同巫医说:“请您开刀吧。”   巫医看着二人,无奈的摇摇头。   ……   下人们去准备热水、酒和各式各样的止血药。以防万一,玉明熙还让人去请了太医院的院首过来。   一包麻沸散下去,裴英整个人失去意识躺在床上。巫医与太医在为开刀的工具消毒,林枫眠从外头走进来要带玉明熙出去,却拉不动她。   “我想留在这陪他。”   大夫们手上的刀具有的细小有的像水果刀那样,个个寒光凛凛,下去一刀肯定是血淋淋的一片。林枫眠不想让她看见这血腥的一面,奈何玉明熙不愿意离开,他只能留在屋里陪她。   抹了药水的银针扎进裴英的左臂,密密麻麻的一直从手指扎到胳膊,药效渗进血肉之中,许久未曾活跃的蛊虫从手心移动到手腕,经过银针扎进的地方,仿佛受到药性的感染动作慢慢放缓。   等到蛊虫彻底停下不动,刚好是在肩膀下两寸的位置,那处有个明显的伤疤,是玉明熙用簪子扎过的地方。   巫医熟练的用大一点的刀划开皮肉,顿时血液流下来,染红了垫在床上的棉布,玉明熙站在几步之外亲眼看着那猩红的血色,渐渐有些站不稳。   林枫眠扶住她,轻声安慰:“别怕,会没事的。”   这才只是刚开始,割开表层的皮肤之后顺着肌肉的纹理找到一处明显凸起的地方轻轻蠕动着,巫医小心翼翼用着尺寸最小的刀划下去,动作极其小心,不能划伤蛊虫,污染了裴英的血液。   木质的镊子夹出被药物麻痹的蛊虫,家住的只是最圆厚的一处,扯出来的虫子足有手指那么长,通体墨绿色,看了只让人觉得恐惧恶心。   接触到空气的蛊虫挣扎了一会,离开了宿主,它也很快死去。   取出虫子后,将银针取下,太医们开始帮着巫医进行缝合。   足足过去一个半时辰,床上的棉布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巫医终于从床边坐起,抹抹头上的汗,说一声:“结束了。”   玉明熙走过去紧张道:“还请先生您能在府上暂住几天,以免后面再有什么意外,我们手忙脚乱的,耽误时机。”   巫医点点头,后面女使便带着他下去休息了。   没一会儿,太医已经将刀口处理完毕,丫鬟们把染红了的热水端下去,又收了床上的棉布,将屋里一切都收拾好。   玉明熙走到床边看他,裴英躺在床上深深的沉睡着。   因为失血过多,他面色苍白,连充满了力量感的手臂也软软的垂在身侧,他就像是一块易碎的玉石,美丽精致却满身伤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裴英依旧没醒。   他藏在自己的卧房里,就像冬眠了一夜安静的睡着,呼吸心跳都很正常,当时用的麻沸散剂量也没错,可裴英就是没醒过来。   在他沉睡的时间里,玉明熙像往常一样上朝,批奏折,接了薛家与傅家婚礼的请柬,出席林太师的寿宴,出面签订了大靖与南疆的和平协约,提拔林枫眠入中书省为中书侍郎。   整整七天,她做了很多事,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每天去他房里看他,巫医为他配药,安慰说:“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蛊虫离体,就像是身体中的另一个心脏被掏走了,身体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调整过来。”   玉明熙呆呆的点头,心中止不住的悲伤。   入夜时,她躺在自己床上,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床有那么空,那么冷。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有裴英在身边的感觉,他就像是空气一样充满了她的生活。   盛夏的雨突如其来,骤降的暴雨冲刷掉连续半月的炎热,窗外是轰鸣的雷声,大雨桥打在窗外,风卷起掉落的树叶在雨中肆虐。   正值黄昏,天却黑的像晚上一样。玉明熙坐在书房里看书,瞧着晃动的烛火,心中不安。   小燕站在门边,看她皱着眉,担心道:“公主,今日雨这么大,不然您早些休息吧,再过一会儿,怕是房门都进不去了。”   外面倾盆大雨将整个院子都冲了,地上零零碎碎是被打落的叶子和树枝,一脚踩下去水能没过脚踝,照这样下一晚上,怕是府里要给淹了。   嘈杂的雨声打在窗户上,玉明熙没办法静下心来,书也没读进去多少。   站起身来,将书合上,放回原处。   “罢了,我回房去睡,你也早些回去吧,当心雨再下大些就回不了家了。”她到角落里拿了一把伞,自己撑起伞出去。   小燕熄了烛火,关上房门。撑起伞跟她走到院中,朝着她大声喊:“公主,我留在这儿陪您吧。”   雨声大雷声也大,今夜不好安眠。   玉明熙已经走到卧房门前,收起油纸伞,对她说道:“我又不是孩子,自己一个人也能睡得着。你快回家去吧,家里夫君还等着你呢。”   看着公主转身去走近房中,又把房门关上。小燕站在原地,心中有些感伤。   自从裴英陷入昏迷后,公主整个人郁郁寡欢,眼睛里都没有神采了。小燕想劝,可裴英人还躺在床上,无论她说什么,也减轻不了公主的担忧。   瞧见卧房的灯也灭了,小燕撑伞顶着大雨离开。   雷声轰隆隆在天空炸开,玉明熙躲在床帐中缩成一团。她并不害怕打雷下雨,可外头风雨震动让黑夜更黑,将平静的夜搅得不得安宁,哪怕她躺在床上也没有一点睡意。   风声很大,摇晃着门窗,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个屋子都吹垮。玉明熙躺在被子里,一个多时辰过去,被窝里还是凉的,她整个人也因为高度紧张手脚冰凉。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早逝的爹娘,总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在被子里抱紧自己,心脏陷落出空洞。   “呼——”门被风吹开,激烈的撞向墙壁发出咣当的巨响,冷风吹进屋里,耳边的雨声也变大了,玉明熙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撩开床帐。   一道闪电劈下来,外头顿时亮如白昼,映照出站在门口的人影,高挑单薄。   风雨声撞击着银镯叮铃作响的声音在嘈杂的电闪雷鸣格外清脆悦耳。   玉明熙睁大了眼睛,下床穿上鞋走过去,瞧见被大雨淋透的男人,头发上甚至沾了一片草叶。她赶忙去把人拉进来,将门关好。   看着裴英呆呆的站在她面前,玉明熙心中狂喜又有些手足无措,他身上都是雨水,玉明熙赶忙去柜子里翻出了几条白毛巾,将他身上的湿衣服脱掉,用毛巾从头裹到脚,连发丝上的水都拧干。   把湿掉的毛巾随手一扔,将干干爽爽的男人拉到床上用被子裹起来,倒了一碗热水递给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从进门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粘在她身上。   她坐到床边,幽怨道:“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干什么,明天再见又不是不成。”   裴英喝下热茶将茶杯放到一旁,伸手将人抱在怀中,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我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醒之后,特别想见你。”   长时间积在心里的担忧和恐惧在他的怀抱里再也无法压抑。玉明熙小声抽泣着,“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趴在他胸膛上,注意到他无力垂着的左臂,尽管绷带没有被雨水打湿,可因为他一路走来,伤口有些松动,绷带上隐隐洇出一些血迹。   他的身体被雨淋的冰冷,因为刚刚醒来,精神不济,可抱住她的手臂却那么有力。   想着他是如何跨过风雨,在雷声电闪之中前来见她,玉明熙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营养液,谢谢富婆,么么   感谢在2022-03-24 23:17:22~2022-03-25 23:4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话唠君8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来了】   -完-   第60章 、60【正文完结】   ◎公主大婚◎   磅礴大雨中的京城一片昏暗,守夜巡街的金吾卫身着蓑衣顶着大雨在京城中巡逻。茫茫雨帘遮掩视线,放眼望去,不见一点光亮。   公主府中点起的地灯被风雨打湿,满园的花树灌木因为暴风而剧烈摇晃,散落下的枯枝残叶被风卷的到处都是。   外头不住的落雷打闪,卧房中传出低低说话声,伴着清脆空灵的镯铃声,温馨和暖。   在男人怀里哭了一小会儿,玉明熙爬到床上,拉了床尾的一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与裴英在床榻上对坐。   她眼角还带着未若干的泪珠,看着乖巧的男人,忍不住低声微笑,“我记得你小时候刚入府里来,怕生不亲人,晚上睡不着了就跑过来粘着我。”   “有吗?”裴英微红了脸,抬起手来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当然有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就这么大,长得还不如我高。”玉明熙在他面前比量一下两个人的身高,回想起那时候的裴英,她忍不住偷笑,得意道:“你那时候长得特别瘦,我稍微使点力气就能把你抱起来,你应该还记得吧。”   少年时就是一只乖顺的小猫,不但长得瘦小可爱还很听话。玉明熙十分疼爱他。   想起那时候的旧事,裴英有些不好意思。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咬伤了玉明熙又被她抓回来,来京城的路上,他常常做噩梦,也是明熙照顾他的心情,每天都搂着他睡。   “我现在长得比姐姐高,也能抱得动姐姐了。”裴英裹着被子往她面前凑过去。   玉明熙看见他不老实的动作,赶忙将身子向后仰去,警惕道:“你可别乱来,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呢,刚刚还淋了雨,当心崩开了伤口。”   男人整个身子都被裹在淡粉色的锦被中,像穿上了冬日的雪裘一样,只露出一张俊脸来,半干的头发垂在身侧,原本粉色的唇也因为湿冷褪去红色,一双浅色的眼眸痴痴地盯着她身上,模样颇有有几分凄楚之色,玉明熙心弦一动,迎上去亲了一下美人儿柔软的唇。   只轻轻一触便从容分开,安抚道:“今夜雨大风大,咱们早些睡吧。”   “嗯。”裴英沉沉应了一声,掀了自己的被子堆到床边,赤着的身子就往玉明熙被子里钻进去。   冰凉的身体靠过来把她搂住,反客为主。玉明熙早知道他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身上有伤还这么放肆,是吃准了她心软不会拒绝。   敲打在窗外的风雨声从未停歇,玉明熙耳边越发清晰的却是他平稳的呼吸声。她就坐在他怀中,脑袋轻轻往他胸膛上靠过去,就能听到男人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手臂环在她肩膀上,右臂搂的紧,左臂虚软无力便搂的松一些,低下头了缓缓闭上眼睛,在她颈窝中轻蹭,“姐姐,我好冷,你抱抱我吧。”   听罢,玉明熙羞地红透了脸,耳垂因为他的呼吸染上了粉嫩娇羞的颜色,撅起小嘴轻哼道,“瞧你这么大的个头,我可抱不动。”   男人并不在意她的拒绝,反倒在她颈边张开口,对着那处消不去的疤痕轻轻厮磨。   少女时期留下来的伤疤哪怕用最好的药抹了也无法完全去除,被男人的犬齿轻咬,有些疼,但又泛着些麻麻的痒感。   玉明熙赶忙捂住自己的脖子,趁着裴英没有反应过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张开小口警示性地用力咬在他白皙的脖颈上,留下浅浅的绯红牙印。低语道,“不许再咬我了,不然……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不管她说了多少次,裴英总是不知收敛,玉明熙下定决心要把他这个坏习惯纠正过来,普通人哪会对着别人的脖子下口,又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要茹毛饮血。   扶着他的肩膀半晌没听到回答,玉明熙抬起头来看他,却瞧见男人面色绯红,眼中满是心动。   她警惕的松开他,佯装怒道:“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咬人可疼了。”   闻言,男人眼中的光亮更甚,颇为期待的看着她,甚至抬起右臂送到她口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诱哄说:“那姐姐也给我留一个牙印吧,这样,我身上也有姐姐的印记了。”   看着他主动送上来的手臂结实饱满,玉明熙紧张的吞了一下口水,尴尬的推开,支吾道:“你还真是……执迷不悟。”   “姐姐不喜欢吗?”裴英的俊脸可见地开始失落,原本神采奕奕的瞳孔也黯淡了下去,垂下头怏怏地道,“可是我本性如此,若是姐姐不喜欢,我……我就……忍忍吧……”   一副好孩子的模样,倒显得她不近人情了。   玉明熙无奈扶额,总觉得裴英是在算计自己,可听他说这些,又感觉她没有道理因为自己的喜好让他压抑自己的心情。而且,他近来的确是咬的轻了,比起从前动不动就咬破流血,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家财万贯,武德充沛,偏偏是个无欲无求的主儿。满满的心思都在她身上。   现在想想,她自己很在乎皇帝、家族和大靖国,而裴英却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些事,甚至与皇族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事物,她以为理解了裴英对自己的执念,可现在看来,这个男人身上还有许多事值得她慢慢挖掘。   “你要是实在想咬,就留在不会给人看得见的地方吧。”她选择了让步。   裴英很少对她提什么要求,眼下有这么一件,就随他去吧。   坐在他怀中的公主肌肤雪白,透着桃红的脸颊仿佛已经成熟的水蜜桃一样柔软,涂抹着口脂的唇艳红诱人,毫无瑕疵的,如月一样皎洁的女子,是他的。   裴英嘴角微微勾起,拉着她的手臂搂在自己腰上,一起缓缓躺到床上。   两具冰凉的身子在亲吻中渐渐升温。   窗外风雨呼啸,床榻上一片安宁。   从连续数天的沉睡中醒来,裴英没有一丝困意,看着怀中渐渐睡去的爱人,他伸手触摸她的睫毛手指顺着她的鼻梁滑到被他吻到红润艳丽的唇上,回味着那香甜的滋味。   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就像在冬天泡在温泉里,整个身子都被暖化了。   外头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玉明熙按时醒来,听到外头人在打扫昨夜被吹落的残枝树叶,她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向身边安静睡着的男人,手下抚着他温热的身体,一时有些担心,他是睡着了还是又晕过去了?   她紧张的捏他的脸,“裴英?”   男人的手臂缓缓抬起来,握住她的手,慵懒道:“姐姐……早啊。”   听到他的声音,玉明熙总算放下心,从被子中起身下床,同他说:“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在婚礼之前就好好养伤,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裴英坐起来挪到她身边,从身后搂住她的肩膀,听话道:“都听姐姐的。”   玉明熙拍拍他的手又说:“那你这一阵子就在你的院子里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忙,婚礼的大小事宜如果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管家告诉我。”   关于二人的婚礼,裴英一早就开始准备筹划,自是没什么担心的,他搂着她的肩膀不放,不悦道:“不能一起睡吗?”   “不要任性。”玉明熙转过头去看他,对上那一双微皱的眉眼,一指点在他蹙起的眉间,慢慢揉开,“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大夫都说了取出蛊虫对你的身体伤害极大,我托人去寻了好些药材,可单是吃药也不能彻底好全,还需要你清淡饮食,禁怒禁欲。”   裴英冷哼了一声,凑到她脸上亲了一下,“是那个老头说的?”   “巫医和太医都这么说,你就乖乖受着吧。”玉明熙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回过身说,“亏了你年纪还小,现在只是体虚没力气,若真到了三四十岁受这么一遭,怕是连命都没了。”   闻言,裴英没来由的红了脸,伸手将被子遮在身前,哑声道:“我没虚。”   “嗯?”玉明熙有些没听清他的话。   男人身上不着寸缕,从被子里露出来脖颈和肩膀被外头照进来的阳光照的一片白亮,像是素净的白玉。但那脸上的红晕又像是点了两团胭脂,暗含着男人说不出的情愫。   瞧见他不自然的表情和动作,玉明熙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顿时转过脸去,羞道,“总之,在婚礼之前你都不许进我的院子,否则,这个婚不成也罢。”   “姐姐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裴英捂着身子,低下头害羞道,“那……新婚之夜,姐姐可都要补给我。”   虽说只有十八岁,可也是做过皇帝的人,为什么总像个孩子似的爱耍无赖。   玉明熙不看他,也不应承他无理的要求,坐在梳妆镜面前打理自己的头,淡淡道:“说的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你都十八了,又不是个孩子,以后少说这样的话为妙。”   被训斥的裴英并不沮丧,抬起头来看着梳妆镜中她的脸,微笑着说:“别家的姑娘二十一岁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姐姐是不是也要……”   闻言,玉明熙猛的站起,面红耳赤,只觉得脸上一片热烫,转过头去想要骂他几句,可瞧见他那副又乖巧又小心的模样,又不知道要骂什么。   看到她如此可爱的反应,又等不到骂声,裴英得寸进尺,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纯真无暇的眼眸看着她,神采奕奕地说,“我会把身体养好,然后,和姐姐生好多孩子。”   “你……你住口!”玉明熙顶着一张涨红的脸紧张道,“我是为你的身体着想,你想什么呢!”   “姐姐没想过吗?”裴英一脸天真的看着她,满怀期待地说,“我是希望孩子越多越好,姐姐想生几个?”   玉明熙扭过头去,感觉自己说不过他,不如不浪费这时间。   她换了女使进来,梳洗打扮。   期间,坐在床上的男人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除了半张脸,别的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让人看了去。只那张妖冶俊美的脸已经是格外引人注意,偏他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让女使们想忽视都不行。   “我觉得要四个最好,两个随你姓玉,两个随我姓裴……啊,不对,应该是姓李。那就要两个男孩两个女孩怎么样?”   “姐姐,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是觉得生四个太多还是太少?”   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如同孤狼一般嗜血冷漠的太上皇,如今正在长公主的闺房里撒娇卖乖,瞧着那副乖巧又献媚似的模样,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公主养在府里的男宠,这般不知羞。   在男人的说话声中,玉明熙梳理好了头发,穿上了朝服。   忙活完,女使们走出门去,小燕候在门里请她出门。玉明熙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走到床边,托出掌心到他面前,男人从善如流的把下巴搁到她手掌心,扬起一个微笑。   玉明熙捏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答:“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少替我做决定,不然,一个都不给你生。”   她说的郑重其事,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还特意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想要让他吃痛,知道她的厉害。   得到她回答的裴英怔了一下,脸上笑意更深,一双凤眸深邃勾人,松了身上的被子,白花、花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起身来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玉明熙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松了手倒退两步。   她好像上当了,又好像没有。   裴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花上个几年,她很难轻易弄明白。   离开之前,她特意给他把被子裹紧,吩咐女使去给他拿新衣服过来,才出门去上朝。   大雨过后的京城一片清凉,街上处处可见扫水清理树枝的人,玉明熙走出府门,还未坐上马车,瞧见自家大门外街对面种着的一排绿树被风雨袭卷后零落残枝,甚至有一户人家的房瓦都被掀掉了。   玉明熙让人叫来管家,吩咐说:“收拾府中还是次要的,先带人出来把咱们府上附近这几条路清干净,别碍着人走路。”   “是,公主放心去上朝,老奴会办好此事。”   玉明熙坐上马车,外头地上多枯枝落叶,玉明熙便让小燕上来与她同坐,往皇宫赶去。   经过一夜大雨,今日天空澄澈无云,从东边升起的阳光格外灿烂。   来到议事大殿上,照常处理一些事务。前天将协约签订后,便派兵护送南疆使者离京,前去勘察水利工程的巡察使也有密信传回,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臣有一事上奏。”一向在朝堂上寡言的中书令出言道,“臣听闻长公主有意与太上皇结亲,臣觉得此事不妥,请长公主重新定夺。”   中书令已进花甲之年,在前几次宫廷剧变中明哲保身,年纪大了也不想事事都管,这次站起来说话,不但挑明了玉明熙还未公之于众的婚事,也让众臣忍不住在心底嘀咕:中书令是想跟公主作对吗?   第一次在朝堂上听到有人启奏玉明熙的私事,李澈有些不知所措,但又被姑姑教导过不许东张西望,更不许让人看出他的紧张不解,只能呆坐在龙椅上,听玉明熙如何回答。   “南宫大人,本宫的婚事是玉家与李家的事,就算是有不妥之处,也该是由御史台上奏,你是辅佐皇帝的重臣,本宫的小事就不请你操心了。”   中书令是一朝之宰相,从他手中过的都是国家大事,而官员的私德家事若有问题,也都是交给御史台来监督上奏,中书令此举是越权了。   听罢,中书令拖着年迈的身躯跪在地上,诚恳道:“臣恳请公主慎重定夺,太上皇偏执任性,并非良人,身边若有此人,臣担心公主家宅不宁,更担心太上皇是借机报复公主夺权之仇。”   当初宫宴之前,皇帝宴请群臣,又当众求娶郡主。中书令愤而离席,随后家中便有子孙被人推落水中,差点没了命去。   亲身体会过裴英的狠毒,中书令很难接受如今摄政的公主竟然要嫁给那人。   朝堂上有人说出口,必然是背后已经有人知道并且在议论了。玉明熙一向施以仁政,不会轻易打压官员,更何况此事是她与裴英的婚事,解铃还需系铃人,的确需要她出面解释清楚。   “南宫大人将太上皇视为洪水猛兽,本宫问你,若不让他做本宫的驸马,你可有其他的办法让稳妥安置太上皇?”   中书令犹豫了一会儿,认真思考以后回答说:“南方天门府有一处皇家避暑山庄,可请太上皇前去居住,远离京城,可得一世安稳。”   “他若不愿呢?”   当初派了不少人将裴英送出京城,刚到郊外不远就让他挣脱了锁链,还把护送的一众人都打晕了,不但逃回了京城,还闯进了公主府中。   这些事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摊开,但刑部当夜上门逮人,事件原委全部都记录在大理寺的案卷中,中书令位高权重,自然也知晓。   中书令被她问住了,沉默。   玉明熙当着群臣的面说:“太上皇虽然退位,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本宫与他结亲,一来是他有心求娶,二来是我心甘情愿,这第三也是为了朝堂安稳过度,不好再让他生出异心。”   众臣听后,纷纷鞠躬高呼:“公主圣明!”   跪在地上的中书令有些下不来台,玉明熙开口道:“南宫大人,你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为了大靖为了皇帝着想,可本宫觉得,安置太上皇堵不如疏,你觉得呢?”   与其施以蛮力让其屈服,不如以联姻的手段将其柔化同化。   中书令从地上站起,心悦诚服:“臣没有异议了,公主圣明。”   说服了下面一众人,玉明熙终于松了口气。好在朝堂上的人并没有那么死板,看的书多了也不是全无情理可谈,同他们说开此事,她心里的负担也小了许多。   散朝之后,玉明熙走到后厅,看到皇帝站在那里等她,走过去便看到小皇帝嘟着小嘴有些不高兴。   扬起一张小脸气鼓鼓地质问她:“姑姑要和皇叔成亲了吗?”   这一声姑姑她实在不该当,之前已经托长孙怡下了圣旨,断绝了她和先帝的义女关系,现在,她和李澈也就没有名义上的亲戚关系了。   玉明熙没有纠正他,孩子年纪还小,等他再长大些自己就明白了。   她蹲下身来问:“澈儿不高兴吗?”   “不知道……”小皇帝眼角含泪,委屈道,“姑姑成亲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疼澈儿了?”   闻言,玉明熙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问他:“澈儿,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是五皇叔家的晋堂兄。”小皇帝在她面前一向很诚实,有什么便说什么,“他说朕现在能做皇帝都是因为有姑姑的扶持,等姑姑有了孩子,就会让自己的孩子做皇帝,就不要澈儿了。”   简单听这几句,玉明熙瞬间明白这不是小孩子的之间的戏言,定是有人在背后想要破坏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她拉起皇帝的小手,安抚说:“你的晋堂兄说错了,澈儿能做皇帝不是因为姑姑,而是因为你的爹爹。”   “爹爹?”从玉明熙口中听到早逝的父王,李澈更加委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玉明熙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说:“是他当初支持姑姑入朝为官,也是因为他提拔寒门的官员,才让姑姑有了权力保护你。如果没有他,我们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我好想爹爹……”李澈一边哭着一边张开手臂要玉明熙抱。   玉明熙温柔的将他抱起,在他耳边提醒说:“澈儿,姑姑嫁给了你的皇叔,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日后若有人在你面前说姑姑的坏话,你要仔细想想他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嗯。”小皇帝点点头,又疑惑道,“那朕以后要叫你姑姑还是叫婶婶啊?”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问题都难太多,玉明熙一时有些想笑,随口答:“澈儿想怎么叫都成,微臣觉得都可以。”   她抱着小皇帝从侧门出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陛下,虽然微臣不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子嗣,但微臣向您保证,在朝堂之上,臣一心为您和大靖国着想,绝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对皇位有异心。”   皇帝微笑着看她,奶声奶气道:“朕知道,姑姑向来说话算数。”   将皇帝送去御书房后,玉明熙走出门来,面色沉重。   原本拔除了三王爷一家,本以为他们能安分一些,没想到她还没成亲,风言风语都说到皇帝耳边了。   玉明熙没有出宫,在议事大殿旁的偏殿中召见了敬王爷李闻。   王爷走出宫门还没坐上马车就被宫里的羽林卫请了回去。   来到偏殿里,李闻看四周无人,有些不解,走进来看到玉明熙后,他有些疑惑,躬身问道:“不知道公主找我来有什么事?”   从他的反应中看不到害怕和紧张,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是装的太好。玉明熙虽处事温和,却不是能息事宁人的主,遇到问题自然要好好解决,放着不管,日后必生事端。   她开口问:“王爷府上人丁兴旺啊。”   李闻腼腆一笑,“公主说笑了,我不过是喜欢风花雪月,养了几个妾室。”   玉明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淡淡道:“本宫只知道你的王妃为你生了一儿一女,侧妃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至于你的妾室们为你生了多少孩子,本宫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些,李闻更加疑惑起来,“不知公主为何如此关注我家的人口?”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的儿子叫李晋的。据我所知,他并非正妃与侧妃所生,一个妾生子,是如何进宫见了皇帝,又因何在皇帝耳边妄议本宫?”   听罢,李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管面前的玉明熙与他是同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一向胆子小,不掺和朝政,来上朝从来都是走走过场,那成想会碰上这么大的祸事。   “公主明察,小儿不过十岁,他娘亲也没读过几年书,怎么会妄议公主呢。”   玉明熙转过身来冷冷的俯视他,“既然不是他娘亲的事,那定然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在他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让孩子耳濡目染。”   “我不敢。”李闻战战兢兢道,“我在家中一向让孩子们学习诗书乐理,做事奏曲,从来不议政事。”   “那一个毛头小儿为何要到皇帝面前说本宫有易主之心?”玉明熙盯着他,让李闻坐立不安。   “公主可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回府彻查此事。”   “不必了。”玉明熙看向门外,有几人已经等在那里,“你是一家之主,正好让你清查自己的妻儿。本宫已经传了大理寺主事过来,此事他会派人到你府上调查清楚。”   “可是……”   玉明熙摇摇头,俯下身来同他说:“王爷,此事传出去对王府的名声不好,我会让他的暗中调查,不会声张。日后你要管好自己的家宅,再出现第二次,本宫就无法顾及你的脸面了。”   自家府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李闻慌乱的不知道如何处理为好,如今玉明熙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应下。   请李闻离开后,玉明熙又单独面见了大理寺主事陆万,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她才走出大殿。   离开皇宫回到府上,玉明熙进书房处理政事,连裴英想来见她都被拒绝。   吃晚饭的时候,裴英兴高采烈的和她分享自己亲手写的请柬。   玉明熙看着那一沓红色的请柬,忐忑不安地翻开一个,看到那不忍直视的字迹,顿时就合上了,劝道:“到时要请的宾客多了去了,你不会都要自己写吧?交给下面人写算了。”   “我也知道要请的人很多,所以只写了这些,都是与你我关系近的。毕竟是我们的婚事,我想亲力亲为。”裴英说着,温柔的摸上她的手背。   正吃饭呢,瞎摸什么。   玉明熙掰开了他的手,一边吃饭一边问:“离婚礼还有二十几天,你一个人做忙得过来吗?”   裴英认真道:“我不像你是个大忙人,平日也就是管宅子,打理家业,时间够用了。”   “那就好。”   玉明熙专心吃饭,坐在一旁的裴英却像有心事一样,犹豫了一会儿问她:“姐姐,你屋里的床是不是有些小?要不咱们换个大点的吧?”   “我觉得不小啊。”玉明熙抬起头来,“那张床我都睡了十几年了,怎么,你嫌弃它?”   裴英摇摇头,后厅伺候用饭的下人不少,他只得偷偷凑到玉明熙耳边说:“我想和你试试更多……”   春、宫图里五花八门的知识都学到了脑子里,难免有心想实践一下。   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玉明熙一张芙蓉面像是被热水泡过一样,被热气熏得发红,想给他一拳让他知道点厉害,可又忌惮着他身上有伤,只伸手把他从自己耳边推开。   故作冷静道:“你别想了,我一会儿就让青竹去把你房间里藏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了。”   裴英倒不紧张,从容道:“烧它们做什么,只要有心,我去哪儿都能弄到。”   玉明熙无奈地看向他,羞愤道:“我记得你以前挺正经的呀,不是习武就是看书,怎么上进了没几年,现在满脑子都想这些事?”   裴英轻笑出声,伸出手臂支在桌子上,手掌托着自己半张脸在她面前,仗着自己容貌过人,在她面前格外放肆。   “我现在也坚持习武,每天都会看书,还学会了品茶。而且,我想和姐姐亲近可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清朗的声音说着让人羞臊的话,玉明熙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她实在不敢问下去,按照裴英自己的说法,他是刚满了十五就对她有了那种心思……   唉,家门不幸。   玉明熙装作冷静继续吃饭,裴英却在身边动手动脚,一会儿扯她的袖子,一会摸她的腰,见她不愿意搭理,便可怜兮兮地求:“我对姐姐痴心妄想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姐姐就许了我吧。”   “不成,你要是再敢提,我就敢让你新婚夜睡书房。”玉明熙低声说着,一口咬碎了莲花酥。   “那今天能不能……”   “不能!”   盛夏一场又一场的雨下个不停,进入八月后,青天终于多了起来。裴英独守空房二十几日,玉明熙反而夜夜睡的安稳,精神都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忙政事,他忙家事,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后,大婚之日渐渐逼近。   从广阳府赶来的玉家和黎家人如期而至,一行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舅舅舅母,还有几个堂兄表兄表妹,数都数不清。   下榻公主府当日,玉明熙在府上举办了家宴,将裴英引荐给自己的亲人们。   桌上的玉显看到裴英后,面色顿时不好,却没有当场发作,等到家宴结束,众人们一一散去,他特意把裴英单独叫出来,然后……狠狠给他胸口来了一拳。   玉明熙正在屋里与叔父和婶娘说话,没有注意到外头的异样。   被突然袭击的裴英很快反应过来,赤手接下了他第二拳,笑说:“再过两天就是大婚了,你想让明儿的驸马脸上带着淤青见人?”   两拳打下去,玉显气也消了一大半,“末将对太上皇不敬,甘愿受罚。但是末将希望太上皇永远记住,你欠她的,欠她一辈子。”   无论是一开始的恩情,中途的背叛,后来没有落地的孩子。   他作下的罪孽不会因为玉明熙的原谅而被她身边的人当做无事发生。   “我知道,所以我甘愿一辈子被她束缚在身边,画地为牢。”裴英表情淡淡的,看着照在窗户上的玉明熙的身影,眼中闪着光亮,凝视着他一生的信仰。   男人之间直来直往,哪怕有恨和不甘,玉显也不会替玉明熙做决定,只会以堂兄的身份祝福她和驸马幸福美满,半带威胁的对裴英说:“太上皇若是负了我妹妹,末将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替她讨个公道。”   裴英微笑着点头,“我想你没这个机会了。”   ——   一场蒙蒙小雨过后,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天空中有丝缕云彩飘过,被风吹着时不时遮挡在烈日之下,炽热的阳光透过轻淡的云彩后变得温和了许多。   京城中从早上就热闹起来,公主府有大喜事,在府门外的几条街上发喜糖喜饼,街上的小孩子人人口袋里都装的满满的。   府门外挂上喜庆的红绸,府里更是处处贴着红双喜,连下人都要在腰间系一段红绸添喜气。   新房中,玉明熙坐在镜前让小燕为她梳妆,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的女使看上去比从前稳重了许多,看玉明熙的眼神十分柔和。   公主就要嫁人了,小燕期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总算是成真了。   看她眼角染红,玉明熙笑说:“我可从来没瞧见你哭鼻子的样子。”   小燕揉揉发酸的鼻子,“我这是高兴,公主以后有自己的家,就不是孤身一人了,日后有人做你的倚靠,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再害怕。”   玉明熙微笑着看镜中的自己,“对啊,以后我就是有家的人了。”   从外头走进来的卢氏看两个女娃笑得开心,示意小燕先到一旁,她过去拿起桃木梳子,念着“一梳到尾,夫妻和美”的吉祥话,送女出阁。   盘起一头长发,戴上一顶盛大的金冠,从旁插上了金簪银钗、耳朵上挂上金坠子,手上戴上粉宝石穿成的手链,脸上点上薄薄的胭脂,朱唇一抿,染上艳红的口脂,仿若仙女下凡。   小燕把大红的嫁衣捧过来,小心帮着玉明熙一层一层地穿上。   公主的婚服格外隆重,里里外外有五层,玉明熙身段匀称,平日里常嫩绿粉红,总是透着少女的羞涩意蕴,今日端庄正红的嫁衣上身,真正是流光溢彩、美艳动人。   黄昏时分,院子里张灯结彩,挂满红布红灯笼。   来赴婚宴的客人都到齐,坐了一院子,整个前院满满的都是人。上到皇帝太后,下到七品小官,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权贵全都在这儿了。   今日是公主与太上皇的大日子,没有人会缺席这一场盛事。   红烛高悬,灯火通明。   在众人的期待中,盛装喜服的女子头覆红色轻纱,在小燕的牵引下款款步上院中红毯。裴英自厅堂上迎接,亦是一身崭新霁红色锦袍,华贵非常,衬得他面容白净,愈发俊俏。   来客们吵嚷着赞叹这婚礼排场,叹着公主这场亲事来之不易,二人一路磕磕绊绊,总算修成正果。   一阵清风徐来,众人瞪大眼睛,公主掩在红纱盖头下的脸蛋若隐若现,两缕轻柔的发丝垂在身前,虽然瞧不清她红纱之下的脸庞,但京中谁人不知公主的绝美容貌。   走过红毯来到厅堂之上,小燕将她的手放到裴英手中,那熟悉的温暖触感让玉明熙的心放松了不少。   众目睽睽之下,她们是一切的焦点,玉明熙拉着身边人的手,任他带着茧子的手掌将她握紧,那是将要与她共度一生之人。   拜过天地后,二人一同陪宾客吃酒。   玉明熙已经不再喝酒,便以茶代酒,也不让裴英多喝。宾客们知道太上皇身子有亏,也不多让,催促着他们赶紧入洞房。   前院有玉家李家和黎家的人料理,一对新人只简单敬了几杯后,便被亲朋簇拥着进了喜房。   喜房内布置得很是喜庆,床榻上是绣着鸳鸯的合欢被,檀木桌上一壶合卺酒,一对红烛摇曳,还有一根掀盖头用的喜秤。   二人坐在床上接受喜婆的祝词,“早生贵子,幸福圆满,大吉大利!”   薛兰儿拉着傅琛的手,忍不住起哄说:“驸马爷,咱们公主那么漂亮,您不想亲一个呀!”   随即一帮小辈也跟着吆喝起来,“表姐夫,亲一个!”   “皇叔,您顺道把盖头掀起来,让我们也看看新娘子呀!”   在一声声热闹的起哄声中,裴英心情高涨,拿起喜称缓慢挑起盖头来——眼前出现一张柔和的面容。烛光的辉映下,她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金光,粉扑扑的脸蛋儿因为众人的闹腾而羞涩难当。   男人被她的美貌惊艳,微红的脸凑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顿时惹的一屋子的亲朋热闹起来。   “祝表姐和表姐夫新婚称心如意!”   “皇叔和婶婶早生贵子啊!”   “祝公主与驸马凤鸾和鸣,一生携手,余生共白首。”林枫眠在人群之外微笑着祝福他们,得了二人一同点头道谢。   屋里的人尽数散去,在主院依然能听到外头热闹的声音。玉明熙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将自己的领口扯松了一些,盛夏八月,身上穿着这么厚的礼服,她快要被压趴下了。   裴英看出她的压力,伸手替她取下头上的金冠,随后又将礼服脱下三层,里头还剩两层,一件白色中衣,一件红色喜服。   “成亲可真累人。”玉明熙拿了一旁的团扇,坐在床榻上扇风。   裴英起身去将她的礼服挂起来,走过来笑着说:“一会儿还有累人的呢。”   “还有?”玉明熙端坐在床边,抓了床上的红枣,吃了一颗,“有事你自己去吧,我今天天不亮就起了,一会儿就睡了。”   裴英站在床前开始脱衣服。玉明熙呆呆的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同房了。   抬头看他的眼神,死死的盯在她身上,像是要吃人的饿狼一样,玉明熙紧张起来,清咳两声,“那个……今晚就算了吧,你本来就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可别功亏一篑。”   男人强健的肌肉暴露在她视线中,原本虚弱无力的左臂在她眼前伸展自如,胳膊上的线已经拆了,留下了一条狰狞的伤疤。   修长的腿跨上床来,玉明熙紧张的往一旁挪过去。和他在一起久了,只是看眼神,她都能感觉到他今夜不会善罢甘休。   “裴英,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还是身体为重。”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劝说他,“外人又不会知道,咱们今天就偷偷懒,还是早些睡吧。”   一遍又一遍说他身体不好。   裴英咬紧牙关,越发按捺不住心底的□□,伸手去把床上的桂圆花生都扫到床里,收回手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按在她肩膀上,吓得玉明熙一个哆嗦。   她小心地要把他的手掰下来,奈何他手上捏的太紧,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姐姐总说我身体不好……你就不想试试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等她听完这段话,才发觉腰带已经给他扯开了。   “就,不用了吧……”玉明熙还想再挣扎,随即便被男人吻住了唇,唇齿之间蔓延着淡淡的药香。   只一个吻便点燃了汹涌的爱意。   候在院外的女使吃着领到的喜糖,守夜也变得很有滋味,只是随着宾客渐渐离去,夜色渐深,周围变得安静,院子里的声音便格外清晰起来。   熄了烛火的房中看不到任何影子,隐隐能听到房中传来新人缠绵悱恻的爱语。   犯困的女使偷偷靠在墙边休息,没有注意到新房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起先是床角晃动的咯吱咯吱声,紧接着是女子压抑的娇嗔,“你疯了吗?快停下!”   男人不语,身体力行,给予了回答。   宁静的深夜,新房中传来了咣当一声,吓得女使从半梦半醒中清醒过来,转头看新房,只听到公主小声啜泣。   房中一片狼藉,倒塌的床上趴着受了委屈的公主,一边哭着一边生气,“都让你收敛一点了,你还不听,床都给我压坏了……”   “明儿,今夜先许了我,明日任你罚。”裴英从身后吻她脸颊,将她的哭声尽数吞没。   红灯笼挂在院门外,笼中烛火随着风时起时落。   “裴英……”她伸出双臂搂他脖颈,声声呢喃,情难自已。   裴英低笑,撩起她鬓边青丝,吻她唇角,深情款款:“姐姐,该唤我夫君。”   她轻咬红唇,溢出一声绵软轻呼,“夫,君。”   一日夫妻,一生伴侣。   六年半岁月走来蹉跎,也曾少年无知,也曾狂妄不羁,待时间的流沙退去,唯有一颗真心沉在水底熠熠生辉,等人捧起。   互换真心,交托一生。经历过人生的风浪,属于他们二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主线已经走完,接下来就是婚后日常了,纯甜,小夫妻的甜蜜生活~   感谢系统好像卡了,不知道是谁给我投的营养液,但是谢谢富婆呀,么么,感谢小可爱们把我这棵小草浇成了小树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