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后我成了暴虐世子的掌心宠 作者:柘玥寒   文案:   林姝蔓重生了,回到她嫁人前。   上一世,她收敛全身脾气,替刘怀玉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只为得到他的一点喜欢。   可最后却被刘怀玉囚禁起来,最终更是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她这时才明白,刘怀玉爱的一直另有她人,娶她不过是为了她的嫁妆和家势。   重活一世她仍旧是广平候府嫡长女,被爹娘兄长宠在手心的娇娇女,这一次她发誓要改变自己的悲惨命运。   却没成想,一次善心,一次意外,她嫁给了京城中暴虐无道,性格乖张怪异的镇国公世子贺千空。   林姝蔓成婚前,全京城都幸灾乐祸,   谁人不知镇国公世子贺千空嗜血好杀,性格更是古怪乖张,林姝蔓此番是要有苦日子过了。   却不成想,林姝蔓越过越好,日子犹如泡在蜜糖里,转眼就当上国公夫人。   而传说中桀骜不恭的贺千空,竟然在一次赏花宴上公然弯腰替林姝蔓理衣角。   先婚后爱,甜宠爽文。 ==================== 第1章 前世   成景第十五年,三皇子继位,冬。   刚下过一场雪,整个京城白雪皑皑,银妆素裹。城北刘府宅巍峨高耸,气宇轩昂,此时正张灯结彩,张罗喜事。期间进出奴仆各个面带喜色。   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刘府西北角里,却有一丫鬟捂着胸口急匆匆的小跑。丫鬟跑到一偏僻花园角落,园中枯草枝桠从青石板缝隙中伸展,小路尽头是一破旧房舍,房舍老旧不堪,破败漏风,门扉摇摇欲坠,从缝隙中能看到里面的一点微弱烛光。丫鬟左右瞧见没人就推门进入。门扉发出吱呀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妇人。   林姝蔓回头,正见到丫鬟海棠推门而入:“夫人,看我拿到什么了?”她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的碎肉,碎肉已经冷了,看模样是厨房剩下不要的边角料,此时却被海棠捧在手上,当作珍宝。海棠将肉递到林姝蔓跟前,巴巴说:“夫人快吃点。”   那肉上面的油渍已经凝固成白花花的猪油,林姝蔓突然有点想笑,这种肉放在之前都送不到她面前,可如今,却是海棠冒着危险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她目光上移,海棠腕上衣角已经泛起毛边,脸上面黄肌瘦,曾经油亮的黑发只剩下干枯。这还是曾经那个光彩夺目的大丫鬟么?   林姝蔓自嘲一笑,干枯消瘦的手摸上脸庞,曾经细腻如雪的肌肤如今瘦成一层皮贴在骨架上,曾经三千青丝,如今枯黄稀少,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名动京城,艳绝群芳的广平后嫡女林姝蔓了。   她叹气:“还吃什么,刘怀玉决计不会留我性命,吃了不过苟延馋喘。”   海棠眼中盈满泪水,哀求:“夫人……不,姑娘,快别这么说,我听仆人议论,太子的军队已经围城,老爷就在里面,你再坚持一下,老爷就能救姑娘出去了!”   林姝蔓侧耳倾听,笑道:“你听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如果我没猜错,刘怀玉今天就要将周青青扶正。”   北风呼啸而过,窗牖被吹的叩叩作响,林姝蔓的声音飘荡在狭窄的屋内:“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和心爱的人厮守,又怎会留这个活死人继续占着正室的位置,我这样的碍眼,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病逝,腾出位置给周青青。”   她的话语轻飘飘,像空中袅袅的轻烟。海棠的泪再也止不住,呜呜咽咽。   林姝蔓不可抑制的回忆起从前,作为手握兵权的广平候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可谓备受宠爱,父母疼爱,哥哥怜惜,她在家中,千宠万娇,只待及笄后挑个好夫君出嫁,继续这美好的日子。可这时刘怀玉出现在她的人生中,刘怀玉家中贫寒,可他自己却金榜题名考中进士,与哥哥结交,哥哥赏识他和他交好,时常邀请他来自己家中拜访。   一次偶然间,林姝蔓遇到刘怀玉,她迅速被刘怀玉所吸引,他身上的文人气质,纤细身骨,完全不同于广平候一家的武将身姿,让林姝蔓深深折服,林姝蔓坚持要嫁给刘怀玉,父母本不同意,却耐不住她一遍遍磨人,只得定下这门婚事。   就这样,林姝蔓带着巨额嫁妆下嫁到刘府,她为了刘怀玉收起自己所有的棱角、脾气,为他侍奉公婆,操持家务,用自己的嫁妆养活刘府一大家子,在外,她的父兄处处提携刘怀玉,就这样,刘怀玉崛起,刘府也日益繁茂,刘怀玉渐渐不需要广平候一家,不需要林姝蔓这个他根本不爱的妻子。   是的,根本不爱。直到刘怀玉带着周青青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林姝蔓才真的明白过来,刘怀玉从始至终都不爱她,他只不过在利用林姝蔓,利用她的嫁妆、资源好一飞冲天。他真正爱的人只有周青青,林姝蔓不过是他的一块垫脚石,包括他们的初遇,都不过是刘怀玉的设计,好让林姝蔓爱上自己,其实他厌恶林姝蔓已久,厌恶到不愿意林姝蔓生下自己的孩子,厌恶林姝蔓恨不得她去死!   真是可笑啊,林姝蔓从回忆中惊醒,多年的枕边人,她却一直没有发现他的真心,一直活在自己的梦中,只觉得自己多年以来如此幸福。直到太子失踪,三皇子继位,父兄被贬,广平候府失势,林姝蔓无依无靠,刘怀玉才露出他的真面目,一举囚禁林姝蔓在此,将她身边忠心的仆人或卖或散,只剩下海棠一人。   正想到此处,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海棠赶忙将纸包塞进怀中,挡在林姝蔓面前,虎视眈眈盯着门扉。   门扉吱呀响动,一张枯瘦的脸出现,是刘怀玉身边管家刘二。刘二身后跟着几个壮实奴仆,其中一人手捧托盘,上放匕首、白绫、酒杯等物。   林姝蔓看到这里已经明白,她的心中这一刻没有恐惧:“看来刘怀玉连晚上都等不到了。”   刘二心下一颤,不禁抬眼望去。被囚禁多日,缺衣少食,林姝蔓已面容饥黄,可此时她坐在木板床上,却如端坐在织锦雕花座椅上,周身富贵之势,可窥见从前。   刘二定了定神,想起刘怀玉嘱咐,硬着头皮道:“夫人何必想不开呢,如今您病了这些时日,少爷也是为你着想,让你不受病痛之苦啊。”   病痛之苦?林姝蔓心中讥笑,不理这话,只问:“他刘怀玉怎么不来?岂不是做贼心虚。”   这话刘二不敢接,额头沁汗,一个眼色,身后几个奴仆上前,将海棠钳住,又摁住林姝蔓。   刘二端了毒酒上来:“夫人别为难小的了,这酒一杯下肚,一会人就升天,最是无痛无苦,小的就替夫人做主选了这个。”   他钳住林姝蔓下颌,逼迫她张嘴,将毒酒倒进去。林姝蔓不停挣扎,却动弹不得。   一杯毒酒入喉,胃里迅速泛起热气。林姝蔓眼前模糊,过往回忆涌上心头。她不甘!她还想再见爹娘哥哥一面,还想再见雪梅海棠忠心的丫头一面,刘怀玉毁了她半生,踩着她爬上了高位,她如此不甘!   她嘶哑着嗓子叫喊:“告诉刘怀玉,我会看着他!太子的兵马就在城外,三皇子逆臣贼子必没有好下场,刘怀玉这个三皇子的走狗哪里逃,我会看着他家破人亡!”   她声音暗哑,有血沫随着激动的话语喷洒,按住她的仆奴都吓坏了,不禁对她的钳制。刘二面色惨白,怒斥:“不长眼睛的东西,还不快捂着她的嘴!这话让少爷听到,还有你们的好!”   奴仆慌乱上前,捂住林姝蔓口鼻,不过片刻她就没了声息。刘二这才长出了口气,可林姝蔓死前的话浮上心头,又平添了几分阴影。   屋内烛火摇曳,屋外寒风凛冽,谁也看不见,林姝蔓的魂魄飘起,飘荡在刘府,注视着这个地方。   她看着她最后的大丫鬟海棠亦死在毒酒之下,两人的尸体被弃尸荒野,孤苦伶仃。她看着刘怀玉取新妇,周青青坐上正室位置,周青青所出的一男一女也都变成嫡子嫡女,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她的存在没人想起,没人忆起。   林姝蔓耐心等待,终于半年后,镇国公世子贺千空统帅三军攻破京城,擒住三皇子。太子继位,三皇子一脉树倒猢狲散,刘怀玉一家接被捕。   她看到年过半百的父亲抱着她的遗物哭泣,她的灵魂亦涌起无限的痛,可天人永隔,她不过是缕不甘的残魂。   继位的太子实行仁政,战火纷飞的京城很快稳定下来,可这都不是林姝蔓关心的。直到刘怀玉被斩首那天。   她看着刘怀玉、周青青一如她当初的狼狈模样,穿着囚衣,绑在囚车中游行,一阵阵快意涌上心头。她听着判官宣读刘怀玉的罪行,注视着斧头斩落刘怀玉的人头。   人头落地,一瞬间,她的时间流动,她的不甘消散。林姝蔓开始消散,这一生纷扰划过脑海,她长叹一声,闭上眼。 第2章 今生   成景十年,春。   彷佛一场大梦,林姝蔓猛地惊醒,金丝缠蝶花的大红被子从她胸口滑落,乌压压的黑发散落在后,头顶是柔软清透的蛟纱帐,屋内香炉正飘荡缕缕轻烟。   一切都那么的平静、祥和。   一只手挑开帘子,海棠明艳的脸出现:“姑娘醒了,正巧夫人差琥珀来问,姑娘可要跟着去礼佛?”   林姝蔓愣住了,这一切怎么回事?自己和海棠不是死了么?娘?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不再枯瘦干枯,手指细嫩白皙,指甲玲珑剔透,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难道自己回到了过去?   她试探的问:“我有些睡糊涂了,今个是什么日子?”   海棠抿嘴乐:“姑娘忘了,今个四月十五,夫人打算去明安寺礼佛呢。”   四月十五礼佛!她想起来了,她回到了五年前!没出嫁前!   太好了,她可以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她可以不用嫁给刘怀玉……   不对,林姝蔓脸色煞白,窥着海棠小心翼翼问:“那刘怀玉……”   海棠奇怪她直呼其名,却还是回答:“大少爷说刘公子要下午才能过来。”说到这里,海棠抿嘴乐:“夫人也说了,姑娘想要等刘公子,就不用和她去礼佛。”   果然,林姝蔓手指尖颤抖,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和刘怀玉定亲了!   林姝蔓只一瞬间就冷静下来。定亲又如何,她如今回来,定要和刘怀玉退亲。   可怎么退亲却有些犯难。之前爹娘其实都反对两家结亲,是林姝蔓磨了很久说动两人,定亲后,刘怀玉表面做戏,对她呵护备至,容忍她的骄横脾气,爹娘渐渐对他改观,反倒庆幸这门亲事结的好。如果现在林姝蔓又去说退亲,不说爹,娘都不会同意。   再来,林姝蔓也不愿自己先退亲。这世道对女子苛刻,退亲的女子总会被人议论,即使女子没有过错,也会被人猜测。退亲后,刘怀玉却可以有万种理由开脱,再继续找个高门女子当作跳板,官途依旧明亮。这是林姝蔓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如今退亲,就要找到刘怀玉的错处,让退亲的理由无懈可击。   想通后,林姝蔓镇定下来,又想到今天的事情。在记忆中,自己肯定是拒绝和母亲去礼佛而等刘怀玉。可重生回来,林姝蔓却再不想见到刘怀玉的脸。   想到此处,她一扬脸:“让琥珀去回娘,我梳妆完就去。”   海棠心中疑惑。姑娘平日里听到刘公子要来,必定旁的都不管,只一心一意扑倒刘公子身上,今个倒是罕见。   心下如此想,她却还是俯身退下回了琥珀。又回来伺候林姝蔓梳妆打扮。   因去寺庙,只别了一只金丝蝶舞镶红宝石簪子,蝴蝶翅膀用金丝钩勒,在空中轻轻舞动。海棠又取了件淡蓝色襦裙要给林姝蔓换上。   林姝蔓皱眉:“换一件,太素净。”   海棠愣住。   林姝蔓明白她如何想,刘怀玉偏爱女子穿的素净,林姝蔓那时一心想让他喜欢,即使自己不喜欢也一直穿戴朴素,想博他开心。直到后来,她看到周青青身着淡蓝,头上只簪银钗盈盈下拜时刘怀玉眼中的迷恋,她才明白,刘怀玉是因心爱女子爱穿浅色才有所偏爱,她林姝蔓不管怎么学,都被他厌弃。   而如今重活一世,她只想自己开心最重要,刘怀玉的喜好见鬼去吧。   林姝蔓道:“去拿前日新做的那件鹅黄色。”   海棠疑惑,却还是取了衣裳服饰她换上。   镜中女子容光如雪,肤若凝脂,眉眼熠熠生辉。海棠只看一眼就呆了,口中喃喃:“姑娘可真美,鹅黄色真趁您的肤色。”   林姝蔓弯起唇角,镜中人笑得明艳不可方物,她轻启红唇,蝴蝶簪子在头顶轻轻摇曳:“好了,我们去母亲那。”   林姝蔓所住春意阁离正院不远,院中小桥流水,楼阁水榭,无一不精致华丽。林姝蔓穿行其中,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泪盈于眶。半盏茶功夫,穿过回廊,就见正方五件,廊下立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看到林姝蔓都笑:“姑娘来了。”争抢着打起纱帘。   帘栊摆动,林姝蔓进入内间,就见一妇人身着金织红窄袖短衣,下穿大红百蝶绕花马面裙,面容白净,温柔稳妥。林姝蔓暗自红了眼眶喊道:“娘。”   王氏一愣,女儿性子娇惯,家人都疼爱有加,平素少有落泪,今个怎么了?想到女儿主动要和自己礼佛,而不等下午就来的刘怀玉,心中猜测两人是不是吵架了。王氏连忙揽林姝蔓在怀:“哎呦,这是怎么了。”   林姝蔓低头拭掉眼角泪水,再抬头时面带盈盈笑意,顾盼生辉间,光彩夺目:“没事娘,只是早起时做了个噩梦,心下不安,想一起去烧香拜佛抚慰一下。”   王氏心中早有猜测,听了这话只觉得林姝蔓欲盖弥彰,但女儿不愿意说也不好勉强,不如和她同去,她窥了时机好宽慰一下,遂点头:“那也好,既然有心就和我一起去一趟。”   这厢正说着,外面丫鬟报车马已经布置好,王氏携了林姝蔓并丫鬟们上了门口的绀青马车,奔着明安寺。   前世林姝蔓不信佛,可如今重活一世,却对冥冥中的天意产生了畏惧。金身佛像前,她盈盈跪拜,虔诚上香,只希望佛陀保佑,今世不再重蹈覆辙。   上香完,已是晌午,寺庙打扫了两件正房供母女午休。晌午饭食皆是寺庙内的斋饭,用餐时,王氏皱眉,屋外总有甲冑敲击之声传来,王氏一扬脸,旁边侍立的琥珀点头退下。   一刻钟,琥珀回来低声道:“说是有贼子进入寺庙,高大人带人排查。给夫人休息用的正房都在后院,不会打扰到。”   王氏缓缓点头,不再说什么。饭后,林姝蔓服侍王氏睡下后,自己回了隔壁屋子。   正房早就打扫好准备迎接贵客,屋内案几上的青瓷花瓶插着几株含苞待放的玉兰。林姝蔓环视一周,满意点头,唤了海棠进来就往床铺走去,今天的事情实在太多,纷纷扰扰缠绕她的心思,此刻她只想好好休息。   甫一靠近床榻,一股细微的血腥味涌在鼻尖,玉兰的花香也遮掩不住,林姝蔓心中警铃大作,朱唇微启正要叫人,一只沾满血迹骨节分明的手掐住她的喉咙,随后低哑暗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 第3章 贺千空   远处钟声拨开云雾披散而来,晨光透过和合窗照射到屋内案几,案几上玉兰摇摆绽放。   一切都那么祥和宁静,如果忽略眼前这个男人。   床铺上,贺千空的血迹蔓延开去,月白外衣大半变红,他眼瞳漆黑,下颌骨的线条流畅优美,一派高贵英隽之势。   可此刻林姝蔓半点欣赏的心情也全无,贺千空一手钳制住她的脖颈,视线如鹰隼将她定在原地,轻声说:“让你的丫鬟退出去,别想叫人,我会在人来之前扭断你的脖子。”   他目光如炬,林姝蔓被盯的额头沁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胸口涌去。这个人应该就是沙弥口中的贼人,却不想在官兵严防下,还进入到后院女眷休息处。   林姝蔓咬牙,前世她并未随母亲礼佛,根本不知道当时寺庙发生了什么,按照前世,此间屋子应该没人,可如今自己重生回来,碰巧碰到这贼人,真是命运造化。她暗自思索,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活下去。   她一摆手道:“海棠你下去吧,把门关好,我要睡会别让人打扰到我。”   海棠没有怀疑,应声退出去。门扉合拢的一刻,林姝蔓察觉到脖颈边男人的手有些颤抖,她抬眼偷偷打量眼前人伤势,横贯腹部的伤痕极深,他眉头紧锁,额头沁汗。   他伤得很重。这个猜测让林姝蔓鼓起了勇气。   她低眉顺目,轻声开口:“大人的伤口很深,可需要包扎一下?”   贺千空目光如电,如同凶猛野兽睁开了圆睁的双眼。   林姝蔓垂头挤出几滴眼泪:“大人,小女无意误入此,只想活着回去,小女手无缚鸡之力,对大人没有任何威胁。”她保持低头的姿势,将柔顺白皙的脖颈露在人前,希望能博得眼前人的怜惜。   伤口撕裂处疼痛一波波蔓延开来,贺千空紧锁牙关,眼前还是不可抑制的阵阵漆黑。自己必须得止血、包扎伤口,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告诉他。可眼前这个人能否值得信任?   她乌黑长发柔顺垂落,如同她此刻的姿势,澄澈杏眼中波光粼粼,细瞧能看出背后形状优美的肩胛骨微微颤抖,白皙纤细的手指骨节发白。   她在害怕。   贺千空垂眸。他不怕她害怕,就怕她不害怕。只要害怕,就可以掌控。   又一波风吹过窗牖,贺千空沙哑开口:“给我包扎,别动歪心思,我会在你叫喊出声前掐死你。”   他同意了!汗水浸透了鹅黄色上襦,林姝蔓心中的石头落地,连忙娇声应着:“大人放心。”   话音坠地,林姝蔓将视线移到他的伤口上,伤口深可见骨,看模样是被利器划伤,及其可怖。   林姝蔓心口一跳,下意识就要撇过脸,视线却又触及到男人腰封上悬挂的绀青宫绦,宫绦被血污染成红色,可挂的双鱼戏珠玉佩却还温润翠绿,细看能看出是名贵的和田玉雕刻而成,价值连城。   她难以置信,这玉佩前世她成孤鬼漂浮人世时见过,正是太子大军进军京城,领率镇国公世子贺千空腰间玉佩正是这枚!   心乱如麻间,她偷眼去看男人被血污覆盖的脸,依稀可见眼眸深邃,鼻若悬梁。此刻细细打量,林姝蔓意外发现男人果然与前世她所见的镇国公世子面容相仿,只是更加年轻。   居然是他。恐惧渐渐被压抑,一种莫名兴奋涌上心头。   镇国公世子贺千空出身贵冑,父亲乃是镇国公,母亲为皇后娘娘妹妹,他自小又被选为太子伴读,身份地位显赫自不必多说。但贺千空的权势并未止于此,前世,贺千空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太子登基后感激他功劳,将他封为大周第一个异性王,从此真可谓权势滔天!   而今,如自己就下他,林姝蔓全身兴奋得战栗,救命之恩,他必定会成为林家的靠山。   这完全就是个金大腿!   林姝蔓恐惧消散,心下镇定稍许。撕裂狰狞的伤口在她眼里都不再恐怖。她略一思索,起身来到内室,从镂空黄梨木行李柜中取去内衫。   回到床榻旁,面对贺千空疑惑的目光,林姝蔓有些脸红的解释:“大人的伤口需要包扎,我略懂些,包扎伤口最好用棉布,我只有……只有内衫用细棉布裁制……大人觉得是否可行?”   她头垂得更低,内衫乃女子贴身衣物,为求细软服帖接用好戏汗透气的细棉布缝制,确实最适合包扎,可内衫是闺阁女儿家的私密之物,她还主动拿出来,着实羞人。可此时环顾四周,只有这东西适合。   贺千空眉头紧锁,目光复杂,眼前女子羞得耳根绯红一片,娇嫩细白的手指仍旧捧着内衫。   这个女人难不成是蠢的?   他闯进她闺房,威胁钳制她,她却如此替他着想?   贺千空微微倾身:“你为何如此?我死了岂不更好?”   他话中风雨骤降,林姝蔓只觉得一阵寒栗划过脊骨,她维持低垂顺目的谦卑姿态,娇颤颤:“我观大人手上有茧,乃是常年握剑,此伤口亦是利器所致,想必大人定是出征的军士。”   她抬起眼角,露出绯红的眼尾:“我乃广平候府嫡长女,父兄皆为武将,士卒保家卫国,我辈心中佩服,怎会希望大人死呢?大人如今必有苦衷,我不待多问,只想让大人平安归去,亲人团圆。”   平安归去?心中某个角落好似被触动。这话多少年不曾听见?贺千空神色恍惚,从母亲去世后,再没有如此殷切备至希盼他平安,他的父亲视他如仇敌,继母处处算计,如今却有个陌生人语气盈盈希望他团圆?真真是……可笑至极。   贺千空阖上眼,疲态备露:“你包扎吧。”   真是个蠢人……却也蠢的值得相信。   林姝蔓如蒙大赦,赶紧将内衫撕成一条条,敷在伤口上,俯身包扎。两人接静默无语,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之声。   良久,林姝蔓方长出口气,轻拭额头汗水,轻声道:“好了,大人。”   细密白布缠绕在腹部,密密匝匝,她的手艺确实不错。贺千空睨了一眼,点头表示赞赏。   林姝蔓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刚要开口,就听门外一阵骚动,似乎有兵器相撞之声,更尖利的是海棠的呵斥:“你们什么人!这里住的是广平侯府嫡长女吧,尔等怎敢轻易闯入!”   低沉的男声回应:“我乃顺天府府尹高明成,此番为捉拿贼人,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果然还是来了。贺千空眼神一暗,修长手指暗自用力,身子却无法挪动半分。他需要休息。   林姝蔓轻咬下唇,不过犹豫片刻低声道:“大人放心,我来挡住他们。”   不待贺千空有何反应,她从容起身,抽掉发髻上别着的金丝蝴蝶钗,三千青丝铺散,应得脸庞莹润如雪。她又理了理襦裙,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切准备妥当,她才走向雕着五谷丰登图的红木漆门走去。   无论如何,她要抱住这条金大腿。决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第4章 玉珮   高明成烦躁异常。   这种烦躁从今早刑部司狱李晨来报官开始。李晨声称家中贵重物品被贼人偷盗,让顺天府捉拿归案。   如此小事按理说顺天府不该接,李晨也不过是不入流的从九品,可就因为李晨是李家人。   京城中提起李家只有一个,李大学士一家,李大学士乃是内阁首辅,权利滔天,其嫡女更是宫中李贵妃,深得帝心,皇后都要让其三分,更是育有三皇子、大公主,权势地位不可小觑。   正因如此,当李晨报官时,高明成即使心中不耐烦却也不得不应,还得亲自带人来搜索明安寺。   可事态发展越发出乎他的意料,晌午,他派人在前院大殿等处搜索,只有点滴血迹显示贼人潜入后院。听到这个消息,高明成更加郁闷,后院多是给前来礼佛的达官贵人准备的小憩之所,一个不好就可能冲撞显贵,可李晨还三催四请,严明被偷走的东西异常重要,语气中暗含威胁。   无奈,高明成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后院搜查。前几间屋子还好,多没有人住,可如今这件却是难办。   他皱眉看向门口做阻拦状的丫鬟,衣着甚是华美,一个丫鬟衣着首饰都如此贵重,此间人物必然不一般。再听丫鬟所说,居然是广平候府,更是难办。   广平候手握兵权,朝中能量不可小觑,其妻子更是内阁王大学士小女儿。广平候共有两子一女,传言中他小女儿千娇百媚,他也最是疼爱这个女儿。   可在他的分析中,按照线索,贼人最应该在此间,若就此放弃也无法给李家一个交代。   两难之间,只能门扉“吱呀”一声被从内推开。   曼妙女子漫步走来,她睡眼惺忪,漆黑乌发在身后摇摆,翩若惊鸿,艳绝群芳。轻启朱唇,只听女子娇声颤颤问丫鬟:“海棠,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不可以打扰我睡觉么?”   高明成呼吸一窒,万没想到广平侯嫡女居然美成这个样子。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林姝蔓上下高低起伏的轮廓,既娇且媚,叫人酥了骨头。   高明成忽然理解广平侯,如此女子,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心动,却该养在深闺。   林姝蔓装作刚刚睡醒,眼波横扫,纤白手指一点高明成,娇俏问:“你们是何人?不知道我爹爹是广平侯么,居然打扰我小憩?”   她杏眼微睁,明明是生气,却带着一股子娇俏。   高明成深深看了她一眼,先前的气势早就消了大半,此刻满心是打扰佳人的唐突。   他轻轻行了一礼:“打扰林姑娘了。林姑娘见谅,明安寺中进了贼人,为了确保客人安全,顺天府不得不一一排查。不知姑娘房中可有异动?”   林姝蔓见他低头,更是不饶人:“哼!贼人我倒没看到,饶人清梦的烦人精倒是有一个。”   她如此得理不饶人,却因配上一幅花容月貌,叫人气不起来。   高明成无奈苦笑,看她样子已是断定贼人不在此处,若在依小娘子性格哪里会如此清净,必会闹出大动静。   想到此,高明成也明白自己唐突,态度陈恳道:“千错万错都是高某的错,高某唐突林姑娘,定会择日去府上赔罪。”   话毕一摆手,随从兵士皆去往下一间。   走出一路,高明成回头望去,只见林姝蔓已转身回屋,下摆襦裙在空中划过的弧线,也在他心上划过一阵涟漪。   他心中波澜阵阵,不知如此人间绝色,会被何人摘取。   屋内,林姝蔓三言两语搪塞走了海棠,正倚着门扉惊魂未定。   刚才的镇定不过是装出来的,冷汗早就润然透了后背的上襦。   所幸有惊无险,高明成也被自己打发走了。   正思索中,帘栊摆动。贺千空高大的身影出现。   他目光深邃幽暗,如警惕一切的狼王。   林姝蔓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即使知道贺千空不会对她做什么,可这个男人身上的威压依然令她害怕。   贺千空眼神锐利,早就察觉到她的颤抖。   他道:“他们定还会来,我在这里与你有碍。”   不待林姝蔓开口,他轻巧解开腰间宫绦,将那枚双鱼戏珠和田玉珮放在林姝蔓手上。   “如有难事,可去城东长春阁,将此物交给钱掌柜。”他的语气凉薄,如同一股冬日的寒风。   话音甫落,他身影一晃,从后窗中接连几个跳跃,消失在林姝蔓的眼前。   好半天,林姝蔓才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只有床榻间的血腥味,证明他来过。   午后,绀青纱帐马车中,王氏才听说下午高明成来过一事,不禁眉头紧锁,暗自后悔:“明安寺防范如此疏忽,是娘没想到。”   林姝蔓倚在她的怀抱,撒娇:“这不怪娘,礼佛还是挺有意思的。”   王氏看不到的角度,她眼眸如火,一想到胸口中的玉珮,喜悦就在胸腔中乱窜。   王氏失笑,点她嫩白鼻头:“你呀你呀,礼佛如此庄重,也就你敢说有趣喽。”   林姝蔓撒娇笑,车内温馨一片。   正笑闹间,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绀青纱帐被掀开,一男子拱手行礼:“娘,妹妹,你们可回来了!”   他身高修长,朱唇皓齿,英挺俊美。正是广平侯嫡长子林青峰。   只瞧了一眼,林姝蔓眼眶禁不住红了。她顾不得其他,扑进林青峰怀抱,叫喊:“大哥!”   这就是她的大哥,前世三皇子登基,林家因为一直支持太子被褫夺爵位,流放出京。大哥在流放过程中病逝。林姝蔓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等到的就是大哥病逝消息的薄薄信笺。   从此天人永隔。   林青峰一个不妨,被林姝蔓扑得趔趄,训斥:“蔓蔓,你也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如此撒娇。”嘴上如此,手上却加大力度,稳稳接住林姝蔓。   王氏被丫鬟们搀扶着下轿,看兄妹两人和睦,也笑吟吟道:“我的儿,你怎么来了?”   林姝蔓心情平复稍许,站定后也有些奇怪。   林青峰卖关子:“你们看这是谁?”   话音坠地,一旁有人款步上前,他之前一直站在阴影中,不声不响看林家诸人和睦融洽,此刻听到林青峰招呼才走上前来。   暮光洒在他月白色长衫之上,他漫步走来,清风徐徐,一派君子气度。   可林姝蔓却眼中喷火,双拳紧攥,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面庞狰狞。   男子躬身施礼:“王夫人。”   他又将脸转向林姝蔓,眼中深情可叫人溺死:“蔓蔓。”   不是刘怀玉又是哪个? 第5章 皇后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林姝蔓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她柔美细长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泛白。   看着刘怀玉温情脉脉的深情模样,林姝蔓只觉得可笑。   前世他也是如此费尽心思接近自己,塑造深情的一面,让自己沉溺。   而前世的自己也确实坠入圈套,最终下嫁于他。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知晓一切,刘怀玉再想故技重施是不可能的。   她却不知,刘怀玉此刻心中也打鼓。   今个他因着去看周青青,来林家稍晚,却不想林姝蔓撂下自己前去礼佛,午后才归家。   自打他略施小计让林姝蔓对自己死心塌地,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刘怀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得装作深情,   林姝蔓只觉得恶心,刘怀玉那深情款款的目光令她作呕,她真想撕破他伪装的面皮。   可她知道她不能。   她如今闹起来家人定会同意她退婚,可即便答应了,林家也会脸上无光,且今后自己谈婚论嫁,总会有长舌妇拿退婚一事作伐子。可刘怀玉却半点事没有,照样可以取个官家女子。   如此得不偿失,不可冲动。   思及此,林姝蔓拿金丝芙蓉色帕子掩了脸,跺脚作娇羞模样:“哥哥!”就匆忙离开。   远处只听得林青峰爽朗笑声:“哈哈哈,蔓蔓害羞了,怀玉你见谅。”   待走远,林姝蔓放下帕子,澄澈双眸中一片冷静,哪有半点害羞样子。   她偏头问旁边的海棠:“你哥哥在外院伺候?”   海棠点头不明所以。   林姝蔓望着远处春光下的楼台水榭,轻声道:“明日找个时间,让你哥哥来,我有事让他办。记住,这件事谁也不能知道,老爷夫人甚至我哥哥都不可以。”   她的声音娇柔,却带着不可抵挡的气势。   海棠身子一颤,赶忙低头应是。   春日明媚阳光中,林姝蔓微微勾起嘴角。前世这个时候刘怀玉已经同周青青勾搭上,还诞下一子。   男子成婚前有通房妾室世人不会议论,可如果这个妾室有了庶长子,那可就要背上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宦官人家也多不愿将女儿许配过去,嫁过去就要当娘,这谁能同意。   到时候就看刘怀玉要如何收场。   此刻。皇宫金銮殿中。   年逾四十的成景帝正端坐御座之上,他明黄桌上放着本被血迹晕染了封面的账册。   他的目光落在殿中袅袅升腾的烟雾,轻声道:“千空,此次你立功了。”   贺千空撩袍跪地道:“是臣无能,只拿到一本私帐。”   成景帝的面容在青烟之下叫人看不清,只有声音幽幽传来:“这怎么能怪你。贩卖私盐,李家的心真是太大了,也许当年我就不应该扶持李家。”   贺千空低头不语。   成景帝年少即位,却命途多舛。刚登基时,高太后垂帘听政,连同高家一起把持朝政,成景帝在李家帮助之下才夺回政权,覆灭高家。   感激李大学士,他取了李贵妃,又对她千般娇宠。可不过短短十年,李家借着两人一飞冲天,气焰嚣张直逼当年高家。   更重要的是,贵妃所处三皇子文采斐然,礼贤下士,贤名直逼太子。   成景帝实在不愿看到兄弟相残。太子乃是他一手培养的储君,他已经做好将江山交付的打算。三皇子一直也是他宠爱的儿子,可如今三皇子似乎不想做个闲散王爷。   手心手背都是肉。   成景帝轻叹:“这朝中也该肃静一下了。”   成景帝话锋一转,笑道:“你此次回来,也多去陪陪皇后,你许久没来,她总跟朕念叨你。”   听到皇后,贺千空绷紧的侧脸也柔和下来。母亲去世后,皇后选他为太子伴读,接他入宫,悉心照料,情分不同常人。   谢过恩,自有小太监带路,来到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凤仪宫华美大气,器宇轩昂。因皇后不爱薰香,室内只有淡淡花香和果香。   贺千空甫一入内,没等跪拜,就被御座上皇后叫起,皇后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当,肌肤细腻紧实,眼波流转,端庄大气。   她叫贺千空起身,坐在离她最近的小檀叶雕兰花木椅上,细细打量他。许久长叹道:“瘦了。皇帝惯会使唤人,看你瘦的。”   贺千空闭口不语。天底下如此大胆议论陛下的也只有皇后一人了。   皇后又絮叨起来,无非是些多吃,平日里注意冷暖的嘱咐。她最知分寸,贺千空替皇上办什么事一概不问,只做不知。   也因着这个,她二十年稳居皇后宝位,不管李贵妃如何气焰滔天,也奈何不了半分皇后宝位。   念叨半天,皇后有些口渴,捧着茶碗啜了几口又继续:“你呀,京城里和你一般大的公子哥都生子了,你倒好,现在还没成亲。”   贺千空闭口不言。   一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皇后就头疼,“你总不娶亲,让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你母亲当年托我照顾你,如今你还是孤身寡人,岂不让我为难。”   提到故去的母亲,贺千空脸色稍缓。   皇后见状又道:“宫里六皇子也要选妃,淑妃为此暗地里打听了京城适龄女子,你也可以瞧瞧,若有相中的就跟我说。或你自己可有喜欢的?”   喜欢的?倏然,贺千空心里浮现女子含泪脉脉的星眸,白嫩细长手指尖的温度,和倾身交错间流淌的袅袅香气。   他现在已经知道女子的名字,林姝蔓。   可知道有如何。想到林姝蔓已有婚约的消息,贺千空眼底深邃。他们两个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偶然的一次交集,何须在意。   贺千空道:“没有喜欢的。我的亲事但凭娘娘做主。”   皇后意外地笑了。贺千空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得他承诺,皇后也可为他相看姑娘。   皇后又留了他用晚膳,饭毕,贺千空方出宫。   风衣殿中烛火明亮,大丫鬟春晓吞吞吐吐:“娘娘,我今日闻到……贺大人身上有股香气,闻着像是女子的……”   话一出,皇后眉头轻皱:“你没闻错?”   “绝没有,我们殿中不点薰香,是以贺大人身上味道明显。”   夜风袭来,吹动屋檐下的六角铃铛。   皇后心中复杂。一半欣喜外甥通晓人事,一半又担忧不知女子心性如何。   最后沉甸甸地汇聚成疑问:为何千空不说出来? 第6章 求助   翌日黄昏。   昏黄的夕阳光透过窗牖缝隙洒落,案几上摇曳的烛火发出“呲呲”声。   银色素锦织就的八面襦裙在烛光中闪烁,映着女子沉静瑰丽的侧脸,交相辉映。   林姝蔓面色沉静,心却如这晚风幽幽沉下。她轻声问面前海棠:“确定查不到?”   海棠跪在地上,头埋在胸口道:“姑娘,我哥哥说刘怀玉素日极其谨慎,平常上朝回府行程还算好跟,可每次他去往城东偏僻的胡同,总会跟丢……我哥哥这方面功夫实在浅薄。姑娘,不若跟老爷提一下?老爷底下的人手最是能干……”   “不。”话没说完,林姝蔓已经蹙眉打断:“这件事不要告诉我爹和哥哥。既如此,就让你哥哥回来吧。”   她无奈轻叹。按她的估算,这时候刘怀玉已经和周青青搞上了,庶长子都出生了。   前世,刘怀玉就是在外置办屋子安置周青青母女,直到林家倒台,他才接周青青等人回家。   林姝蔓本想让人跟着刘怀玉,定会找到周青青住所,到时候将此事再行告诉爹和哥哥,也好退婚。   可如今却是难办。林姝蔓也只知道周青青大概位置,没有详细地址,找起来就有难度。没想到刘怀玉如此谨慎,海棠哥哥也算能干,居然屡次被甩开。   可她手头再无可用人手,她毕竟只是闺阁女儿家,外头的事多是爹娘做主,如果她动用那些人手,爹娘必会第一时间知道。   如果家人知道,她又该如何解释她知道刘怀玉有外室一事?重生过于离奇,说出去家人会信么?   烛火幽幽,夜风寒凉,林姝蔓不由烦躁起身。腰间桃红宫绦上系的地心锦环佩叮当作响。   她定住脚步,如闪电般的思绪划过脑海,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   她紧咬下唇,须臾终是按下决心。   “海棠,明日备车,我要去城东看看头面。”   海棠一怔,吃惊之下更是疑惑,却也得应下。   马车辚辚,车马御街,人声喧沸,吹拉弹唱,京都街道小巷繁华恍若一场梦。   绀青帷帐车马中,林姝蔓透过缝隙向外看去,车马辘辘,行过客满盈门的商铺,在一间门可罗雀的商铺停下。商铺牌匾上书“长春阁”。   海棠搀扶林姝蔓下车,打量几眼商铺嘟囔:“姑娘,这店里人好少,伙计也不热情,不若去隔壁的天香阁吧,你不最爱那里的头面?”   林姝蔓摇头,她今天可不是真的买头面来的。   她径直走进店内。店内烛光暗淡,不多的首饰头面敷衍的被摆在柜台上。   中间柜台还趴着一个正在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   林姝蔓蹙眉。海棠会意踏前一步,冲男人叫道:“喂!起来做生意了!”   喊了好几声,中年男人才幽幽转醒,他身材不高,偏胖的脸上睡意朦胧:“客人……客人随便看。”   如此敷衍的态度让海棠气的跺脚,“你……”   林姝蔓轻轻摆手,叫停海棠,将怀中双鱼戏珠环佩递到中年男人面前,轻声道:“我找钱掌柜,请问他在么?”   中年男人只瞧了一眼玉珮,睡意立时消了大半。那玉珮分明是自家主子随身携带的!怎么跑到个小娘子身上?   不待细想,他连忙从柜台后小跑出来,圆胖脸上堆起笑意:“姑娘,我正是钱掌柜,不知道姑娘是贵客,有失远迎了。快快请二楼。”   态度如此前后变化,海棠都吃了一惊,凑到林姝蔓耳边小声道:“还是姑娘有本事,一出手就让这掌柜服了。”   林姝蔓清浅一笑,哪里是她有本事,是贺千空的本事。   如今她也又些明白,这长春阁开在闹市,人流却如此稀少,想必本意就不在经营,估计背后另有用途。   二楼空间比楼下小些,却处处透露着精致。   黑漆嵌螺纹柜子错落有致。支摘窗上步步锦图案熠熠生辉,窗下黄花梨雕兰花方凳椅上铺着素白狐裘织锦垫。   钱掌柜请林姝蔓坐下,沏茶、上茶果,一应俱备方陪笑:“请姑娘略等些,已有人通知主人,估摸过些时候能来。”   林姝蔓求人办事心中忐忑,哪里还要求别的。   钱掌柜一旁打量林姝蔓,心中好奇。他跟着主子也有些时候,很是了解主子脾性,主子平素最不近女色,如今不说娶亲,家中通房一二也没有,公子哥中实属罕见。又因为早年参军,打了胜仗,却被京城传出流言,说主子嗜杀成性,暴虐无道,京城女子见了主子更是躲得远远的,哪里有人主动来找。   可如今却有如此一个美娇娘来。虽带着帷幔,可这女子身段窈窕,婀娜多姿。飞天髻上斜插红宝石钗钿,更显肤若凝脂,白皙细腻。   如此美人拿着主子贴身玉珮来找人,钱掌柜禁不住浮想联翩,直把平素看的话本子情节都翻腾了一遍。   林姝蔓忐忑见到贺千空要如何请求,钱掌柜正翻腾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屋内静谧,只有一旁的鎏金浮雕莲花纹三足鼎铜炉袅袅升腾烟雾。   贺千空一跨过门槛,正看到如此景色。   雾气升腾,烟波流转,林姝蔓正低头顺目置于其间,端庄大方,又含着酥了骨头的妩媚。   像一幅美人图,又像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贺千空的心如被纤纤素手拨弄起了一层涟漪。   后一种的想象如此突兀进入他的脑海,令他蹙眉。   钱掌柜被眼前人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喊人。心中泛起嘀咕,从叫人到来人不过半个时辰,主子真是对此事上心。   贺千空微微点头,看向林姝蔓。   林姝蔓已从思绪中惊醒,连忙起身万福道:“大人。”   贺千空点头,坐到林姝蔓对面的黄花梨方凳上,他身姿挺拔如竹,晨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淡然问:“何事?”   这就是他的性格,简单明了,直切主题,从不与人多废话。   可林姝蔓被吓了一跳,脸如被上色一般,红了个透。   让未出阁女子提自己姻缘婚姻,实在羞人。   “大人……”她翦水秋瞳中暗含渴望,“能单独与大人言说么?”   钱掌柜立时明白,看到贺千空微一点头就轻巧退下,海棠也立在门外。   门扉阖上,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晨光倾洒在二人肩膀。   静谧良久,林姝蔓终于鼓起勇气:“大人,我想退婚,还请大人帮忙。” 第7章 赏花   惠风轻轻徐来,屋外的柳树飒飒作响,屋檐下铃铛响了两声。   屋内,林姝蔓涨红着脸,磕磕绊绊说完了前因后果,只觉得燥热不已。   实在太羞人了。   贺千空呷了口茶,“你想找出刘怀玉外室,让他主动退亲。”   他一句话总结了林姝蔓磕绊了半刻钟的话。   林姝蔓点头,“女子大多囿于名声,若我主动退亲,必会惹人非议。”   叮当的铃儿不停作响,和林姝蔓紧张的心跳同频。   贺千空神色平平,语气淡淡:“天色不早了,林姑娘回吧。”   一瞬间,林姝蔓的心如被浸在寒凉冷水中。   却又听到贺千空低哑声音:“林姑娘所求之事,必会如意。”   话音甫落,林姝蔓鼻尖一酸,她突然很想哭。   可又生生忍下,只用那双湿漉漉的双眸盯着贺千空,福身一礼,语气满是郑重,“大人恩重,必不能忘。”   贺千空脚步一顿,走向门口的背影却没回头,只微一点头,推门而去。   他一路疾步,心却不平静。   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听她说退婚之事一阵欣喜。   也许希望救命恩人能顺遂平安吧。   他想。   林姝蔓甫一踏进广平候府内院,就见琥珀来请:“姑娘可回来了,夫人请你去正院。”   林姝蔓简单换身衣服,梳洗一番来了正院。   这个时辰,王氏刚处理完一日内院事务,正是空闲时候。   果然一进正院,就见王氏歪躺在小叶檀香四足床榻,身边放着糖蒸酥酪、玫瑰花饼。   王氏听到动静,连忙招呼:“蔓蔓快来,今个可买到什么?”   林姝蔓只说没看到新样式搪塞过去。   两人坐立,丫鬟们添了茶水,又上了点心瓜果。王氏才道:“你回来的正好,宋家刚送了帖子,说是家里梨花开的正好,约了人一起去赏花呢,你可要去?”   王氏提的宋家乃是礼部侍郎宋明仁一家,官职正三品,虽官位不高,可深得圣人心,更是满门清贵,家风严谨。而宋家二娘宋若静年芳十六,已与林姝蔓大哥林青峰订婚。   前世林姝蔓很是喜欢宋若静这个嫂子,她端庄大方,文静却不沉默,与林姝蔓也算闺中好友。   可前世这个时候,林姝蔓正痴迷刘怀玉,这些女儿家的闺中聚会她都鲜少出现,成亲后更是一心扑在刘家。   思及此,林姝蔓不禁感慨,好在这一世她可以补救。   她点头道:“我自是要去呢,顺便看看静姐姐,许久未见也很想念。”   这一世,她要好好生活,刘怀玉什么的,她抛之脑后。   很快,四月二十日到了。   这果然是个好天气,碧空如洗,春光灿烂。   宋府巨大的匾额下车水马龙,往来多是女眷车马,徐徐惠风掀起幔帐,带着阵阵香粉气息。   这样的赏花聚会除了让女儿家放松聚会,也多是当家主母相看挑选儿媳的好时机,所以能接到邀约的,不是和宋家交好,也是名门望族、清贵冑家。   而宋府门口特意有小厮检查过往来人请帖,这样的聚会可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的。   林姝蔓挽着王氏行进门前,见这番热闹场景心下感慨,多少年没来了。   海棠递了请帖过去,立即有穿红着绿的丫鬟请两人往里走,“林夫人姑娘可来了,夫人和二姑娘正念到呢。”   小路曲折逶迤,路旁花草树木,楼台水榭,无一不华美精致。   刚行至半路,就见一妇人面色慈爱,芙蓉色长裙曳地摇摆,她看到两人先乐道:“你们可算来喽,蔓蔓可是许久不来了。”   林姝蔓脸色红红,福了一礼道:“宋夫人。”又冲宋夫人右手旁着葱绿色襦裙的女子甜甜笑道:“静姐姐,我可想你了呢。”   宋若静拿帕子掩嘴一乐:“你这丫头惯会嘴甜。”   她上前拉起林姝蔓的手,宋夫人道:“你们两个小姐妹去玩吧,别拘着了。”   两人正有此意,又告别行礼一番方手牵手向一旁蜿蜒小路走去。   宋若静道:“你可算来了,近来忙什么,整日不见你人影,阿杏念叨好几次了呢。”   她口中阿杏乃是刑部尚书吴尚书的大女儿吴青杏,三人一直交好,平日常互通书信,乃是闺中密友。   林姝蔓有些愧疚,刚想解释,就见前方一团火焰迅速飘过来。   离得近些一瞧,才发现,哪里是什么火焰,正是着了百蝶穿花大红遍地锦襦裙的吴青杏,她明灿如烈阳,几步就行到两人面前。   站定后吴青杏叉腰皱眉:“好啊,林姝蔓,你还好意思来!你说说,你多久不来看我,也不给我写信,就追着你的怀玉哥哥,你说你啊!”   她气急败坏,可明眸善睐,巧笑倩兮,让人生不出半点不快。   “好阿杏,之前是我错了,疏忽了你们,可饶了我吧。”林姝蔓赶紧上前挽住吴青杏胳膊,摇晃着撒娇。   这般模样,如同平时跟爹娘撒娇如出一辙,不达目的前,她就拿水波粼粼的双眸盯着你,磨着你。   吴青杏本就不是铁石心肠,她外热内柔,不过半晌,就投了降。   “你你你……”吴青杏绯红脸,憋了半天只能道:“下次再有必不原谅你!”   这狠话撂的,宋若静忍不住噗嗤一声。林姝蔓也弯了唇角,心却温暖如春,她的朋友们,对她如此包容。   “好啦好啦。”宋若静恢复平静,上前一左一右牵起两人,“快随我去春水亭吧,那里准备了烤鹿肉,还有果子酒,我们去边吃边聊。”   春水亭临水而建,两岸绿柳荫荫,梨树层层,雪白的花瓣堆叠在青石板路上,如同冬日白白皑雪。   春水亭旁,或三两女眷聚集游水,或妇人闲坐聊天,熙攘间好是热闹。   三人一路穿梭,寻了处阴凉地玩耍嬉笑。   正说着,就见一丫鬟匆忙走到宋若静边,面露难色道:“二姑娘,门外有小娘子嚷着要进来,拦都拦不住。”   宋若静蹙眉:“什么人,没有请帖一律不让进你们不知道么?”   丫鬟吞吞吐吐:“是,可她,她说她叫刘怀瑾,是……林姑娘夫婿的妹妹……”   这话一出,三人都是一愣。   三人都是世家贵女,平日里这种聚会多有参加,第一次听说有人居然要硬闯?!   不说林姝蔓还未嫁过去,只说刘家什么身份,刘怀玉也不过一届进士,在户部做个正八品提举。他的亲妹妹哪里有资格来这里。   可如今居然来了,还嚷着要进来,这等脸皮实属罕见。   宋若静最先反应,已是吩咐:“那就快让刘姑娘进来吧,来着皆是客,可别怠慢了。”   确实如此,不管怎么说,让刘怀瑾继续闹下去,对林家脸面也不好,只能先让进来再议。 第8章 初醒   丫鬟得了吩咐匆忙下去。   吴青杏第一个忍不住,她快人快语:“真是没见过这种的,没收到请帖就借着蔓蔓的关系非要进来,什么人啊!”   宋若静心思细腻,此话一出,赶紧一手暗地里扯吴青杏裙角,又一边偷偷瞟林姝蔓,生怕她生气。   如果前世林姝蔓定会不自在。前世她把刘怀玉看得极重,连带刘怀玉的家人她都关怀备至,特别是刘怀瑾。   刘怀瑾是刘怀玉的亲生妹妹,如今不过十五岁,平素在家被母亲大哥宠的不知分寸,性子偏狭又冲动。   前世林姝蔓为她是操碎了心。刘林两家接亲后,刘怀玉母亲周氏就眼高于顶,只觉得自己家跻身成了名门世家,连带对刘怀瑾的亲事也提高了要求,平常的书生清贵一个都看不上,心里想着儿子能去镇国公嫡女,女儿也应该嫁个不差的公侯伯爵。可哪家名门之后能瞧上刘怀瑾,不说家境门第,就刘怀瑾本人也是才学样貌样样拿不出手。   可周氏不这么认为,只觉得闺女千好万好,就差没人认识。怎么认识名门贵族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参加宋家赏花宴等一系列活动,这里本就多是当家主母相看儿媳。   如此就又需要林姝蔓帮忙,因为刘家的地位连这种赏花宴的门槛都摸不到。前世刘怀玉跟林姝蔓一提,林姝蔓自是上心,不待刘家多说就忙前忙后,带着刘怀瑾参加宴会,尽心尽力。   无奈刘怀瑾实在拿不出手,几番波折下来,也只有几个正六品小官相中她,还是看的林家姻亲关系。   就因着这,前世林姝蔓还遭了周氏和刘怀瑾好一通埋怨,嫁过去一段时间内,婆母周氏认为她没尽心出力,对她百般刁难。   而如今,林姝蔓听到吴青杏直言,一点气都没有,反倒笑吟吟道:“是我不好,连累静姐姐还要招待她。”   宋若静心下诧异,面上却还是温和笑,“这有什么。”   谈笑间,刘怀瑾跟着领路丫鬟前来。她身子不高,却穿了条曳地牡丹缠花金丝锦下襦,上身大红海棠勾勒的袄子。整个人似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极不协调。   吴青杏一瞧,赶忙别过脸,省得自己偷笑出声。   可刘怀瑾根本没认识到,她只觉得自己穿了件好衣裳,金光宝气,心中得意。   她却不知,真正名门早就不兴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力求素雅中奢华。   就如林姝蔓今日襦裙,水绿色打底,其上团花水纹刺绣简单大方,阳光下看却熠熠生辉,乃是绣线中掺了金丝织就,一条价值就过百两。   刘怀瑾甫一见到三人就又些埋怨,“蔓姐姐!你不知道,这家下人真是不知礼节,还敢拦我!”   “不知礼节”的宋若静脸上闪过尴尬。   林姝蔓歉意的看了两人一眼,不理刘怀瑾的话。   刘怀瑾却没眼力见,撒娇撒痴坐到林姝蔓旁边,亲热道:“蔓姐姐这几日怎么都不来看哥哥,哥哥好生想你呢。”   如此不知礼数的话当着闺阁女儿面讲,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林姝蔓缠着刘怀玉,林姝蔓眼中嘲讽之色一闪,道:“慎言。”   她声音冷冽,脸上笑意全无,与往日皆不同,唬得刘怀瑾一怔,嗫嚅不语,倒是安静下来。   吴青杏冷冷睨了刘怀瑾一眼,却也没理由赶人走,一时之间,三人也不好再说悄悄话,只闲谈些近来京都趣闻,把酒闲言。   三人把酒言欢,刘怀瑾在一旁却坐立不安。母亲特异嘱咐过,这次花宴会上多高门主母,让她切忌留个好印象,嫁入高门。来之前她本想林姝蔓定会如往日,为她忙前忙后,将她介绍给诸位主母,却不想今日林姝蔓态度冷淡,此刻更是晾她在一旁!   想到完成不了母亲嘱咐,刘怀瑾心下焦急。终忍不住抽了个空档插言:“蔓姐姐,我们不去那边逛逛么?”她指的方向正是河岸边柳树下,一群妇人聚集乘凉。   “去哪里做甚,你要想去大可以自己去!”吴青杏早就看刘怀瑾不顺眼,此刻第一个呛呛出声。   刘怀瑾脸色涨得通红,眼神求助望向林姝蔓。   林姝蔓却端坐如山,只理了理鬓角碎发,柔声道:“阿杏所言极是,我们闺阁女儿聚会玩乐,何必去凑热闹。”   刘怀瑾气得仰倒,她们肯定不担心了,可自己的亲事怎么办,心里不由怨恨起林姝蔓。   她坐了片刻,越想越气,见林姝蔓几人玩闹,索性自己起身往柳树下阴凉处去了。   吴青杏看她走远,噗嗤乐道:“她还真去,上赶着也不怕人笑话。”   闺中女子,即使谈论婚事也遮遮掩掩,哪里像刘怀瑾这样把嫁入高门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上赶着推荐自己。   宋若静心里也如此想,可顾着林姝蔓面子,还是扯了下吴青杏衣角,让她别再多言。   林姝蔓却大大方方道:“阿杏说的极是。”   “你……”吴青杏美眸圆瞪,难以置信。以前的林姝蔓哪里能听得下一句刘怀玉的坏话,即使是刘怀玉家人的亦是不可。   宋若静若有所思:“蔓蔓近来变了许多。”她旁观林姝蔓对刘怀玉的迷恋,早就察觉不妥,可之前几次提醒都被敷衍过去,如今再看,林姝蔓好似从迷雾中清醒,让她不禁欢喜。   “是啊是啊!”吴青杏倒豆子一般:“你以前总操心刘家的事,不说你没嫁过去,就说嫁过去你这姿态也太低些了。”   林姝蔓握着两人手,心下感动,她俩看得比前世的她更加透彻,反倒自己,之前如在雾障中,看不清猜不透,反丢了性命。   林姝蔓郑重道:“此番犹如大梦初醒,再不囿于从前。”   她已经重新来过,前世的错再也不会犯了!   这边林姝蔓心情大好,姐妹们放开笑闹。那边刘怀玉处境却不大好。   今日他送刘怀瑾去宋家参加花宴,本想着林姝蔓在,定会照顾妹妹。   哪知不过半个时辰,刘怀瑾成了马车就回了家,一进家门就扑到周氏怀里,眼泪扑簌簌落下,一看模样就受了委屈。   周氏疼的心肝都颤,连忙安慰,几番安抚之下,刘怀瑾情绪稳定,眼眶还是通红。   她冲着一旁的刘怀玉大喊:“哥哥,不要娶林姝蔓!那个女人心肠坏透了!”   一语刘怀玉脸色立沉。 第9章 委屈   却说刘怀瑾赏花宴上独自前去妇人堆,走到近前才发现自己连人都叫不出来。   这些妇人都穿金戴银,她全然分辨不出是哪家夫人。以往她来拜见,都是林姝蔓引着她认人,根本不需自己操心。   可一想到林姝蔓的态度,刘怀瑾忿忿跺脚,自己往妇人堆中专去。   哪知她一进去,那些夫人们眼神嘲弄打在她身上,好像在看不合时宜的小虫子,看的她全身烧起来,一阵阵羞恼。   更有刚成亲的夫人,嘴角一弯讥笑:“这赏花宴可真是落寞了,什么人都敢出现。”   这些刺耳的话刘怀瑾哪里不明白,脸唰的绯红一片,整个人只恨地上没缝。如此一来,她哪里还敢多待,也没知会别人就上了马车归家。   路上她越想越委屈。往日里她跟着林姝蔓,断然没人给她脸色瞧,还会对她嘘寒问暖,殷切备至。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却没想,那些夫人消息最是灵通,素日里不过是看在广平候嫡女林姝蔓面子上,给她三分薄面,否则,就刘家这不入流的小官,哪个有功夫理会。   可刘怀瑾不明白,思前想后,最后到怨上了林姝蔓。她不去想自己没有请帖还要硬闯赏花宴让人难堪,只将一切怪罪到林姝蔓头上,如果林姝蔓领着自己,岂不就没这么烦事。且今日林姝蔓态度冷淡不同以往,她心里早就不舒服,此时又将所有事翻腾起来,越想越气。   待到下车时,眼泪止不住的吧嗒吧嗒掉,扑进周氏怀抱就将今天的委屈哭诉。   周氏听完连忙一阵安抚,脸上也多了埋怨,“蔓蔓这是如何,怀瑾小孩家家不知事,她就把她撂在一边么?”   刘怀玉抿起嘴角,目光复杂,眉头不由自主蹙起。   他心里也是烦闷。近来林姝蔓不知为何,不似往日那般黏他,导致他进来连面都见不到。   刘怀瑾抽噎道:“蔓姐姐今日好生冷淡,还不如青青姐对我耐心。”   周氏也皱眉,“我看林姝蔓那身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何必和她家接亲,还不如青青,脾气模样都没得挑,还生了乖孙,儿呀……”   “娘!”她话音刚坠地,刘怀玉双目圆瞪打断她的话,又一扫屋内奴仆呵斥:“刚才夫人说胡话了,你们什么都没听见!可知道!”   仆役们惶恐点头。刘怀玉又是一挥手,仆从如云匆忙下去。   待屋内安静,刘怀玉才道:“娘,你再干什么,青青一事我三令五申不可泄漏,你如今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传到林家耳朵里可怎么办!”   周氏委屈:“青青是你表妹,又替你生了大儿,我的乖孙孙,是刘家功臣,林家怎敢不容她!林姝蔓不容青青就是善妒!”   刘怀玉听得脑壳疼。周氏一生中一直以来就是以夫为天,女子若是定了亲,就是男方的人家,该迁就男方,若是被退亲,更是该找根绳子吊起来,还有什么颜面。   她用这种思维揣度,只觉得林姝蔓得迁就讨好刘家,说是刘怀玉有个庶长子,那也应该宽容大度。   刘怀玉也知道周氏性格,心下烦躁不安。   近日来,林姝蔓不知为何不似往日粘着他,他已经隐隐察觉不妥。他当初费尽心思与林青峰做朋友,进而接近林姝蔓,诱惑她痴迷自己定下婚约,如今婚期临近,他万不希望节外生枝扰乱这场婚事。   广平候一家门第高贵,有了这一家姻亲支撑,刘怀玉才能在官场上施展抱负。否则就靠刘家这点根基,在京城这种王孙贵族聚集之地,哪有半点前途。   所以这场亲事至关重要,林姝蔓亦尤为重要。而林家高贵,如何能容忍未嫁过去,男方就有庶长子。周氏还是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即便周青青是自己心爱之人,还诞下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搅黄这门亲事。   想到这儿,刘怀玉板脸,阴沉面容道:“娘,我说过此时不可再提!家里任何人不得提起青青!”   周氏像来听儿子的,自从刘家老爷病重不理事,家里大事小事都由刘怀玉来管,周氏更是不敢反驳。   如今刘怀玉一强调,即使心中满是委屈,周氏还是点头应了。   刘怀玉脸色稍缓,沉甸甸的目光又望向刘怀瑾,“你也谨记,姝蔓是你未来大嫂,别的胡话不可再说!”   刘怀瑾在他冷冷目光中打了寒战,唯唯诺诺点头。   刘怀玉这才阴云转晴,又嘱咐二人两句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院中,他才长吁口气,家中父亲病弱,母亲软弱妹妹骄蛮,一家子大小事项都压着他的肩头,疲惫不堪。   他和衣躺在三面屏风罗汉床上,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到林姝蔓他心情不由复杂。   林姝蔓国色天香,又高贵优雅,又这样一个女子痴迷于他,他很是窃喜和得意。   可刘怀玉却实在不喜与林姝蔓接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黑暗中,他翻个身继续任思绪纷飞,可能就是从发现他俩人家境反差巨大吧。   印象最深的一次,林姝蔓下身穿了件金丝织锦绸缎的大红长裙,裙中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见了只是随口夸赞,可一次他路过商铺,才知道这种绸缎一寸就价值百两,他一年的俸禄都买不起一条。   此后他渐渐发现,林姝蔓吃穿住行样样精致,所耗费财富巨大。   这些差距让他越发自卑阴郁,他在林姝蔓面前抬不起头。   也是此时,周青青家出了变故,父母皆亡,只有周青青一人活了下来,她一届寡女只得奔赴周氏寻找帮助。   周青青纤细软弱,如白莲一般清香娇柔。她寄宿在刘家,日日与刘怀玉低头不见抬头见。   渐渐,她那双如水的、总带着崇拜的眼眸深深印在了刘怀玉心上。   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周青青爬上了刘怀玉的床。周氏很是喜闻乐见,她本就喜欢这个侄女,更不忍儿子孤枕难眠,如今这个结果她最欢喜。   刘怀玉呢,他虽喜欢周青青,心里却也知道婚前有个通房妾室还好,所以每次云雨过后,都会盯着周青青喝下避子汤。   本应万无一失,却没想周青青还是有孕,且他知道时已经三个月。   刘怀玉瞬间就明白周青青做了手脚,可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跪在脚边哭哭哀求,自己母亲也声嘶力竭要保住刘家血脉。   刘怀玉心软了。于是他留下周青青和孩子,却在外置办房屋,雇佣奴仆安置母子俩,且地址只有自己知道。   这是他想到的,既能保住婚事也能保住周青青的两全法。   此刻,窗外阴云密布,隐约有雷声震荡。罗汉床上一片冰冷。刘怀玉不禁有些想念周青青,若她在必会红袖添香,好一番良辰美景。   如此一想,他心猿意马再也忍不住,叫道:“备车,我要出门!”   许久没见到青青了,也是时候看看母子俩。 第10章 心思   城中暴雨如柱,雨滴敲打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大雨磅礴,路上行人稀少。刘府门前却吱呀一声,钻出辆马车。   马车疾驰,却小心谨慎,不直奔目的地,反而在小胡同中拐了好几弯,又穿过京城大半城区,方才小心翼翼停在一处胡同的门房外。   刘怀玉一掀帘,四下一瞧,滔天雨雾中,人影难辨,只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却看不人。   他正要下车,就见雨雾中一把油纸伞袅袅婷婷,伞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   周青青满脸惊喜,眼眸含泪道:“表哥,你总算来了。”   再看她,半边身子被雨水打湿,薄薄的襦裙贴合在凹凸不平的曲线上。   刘怀玉道:“这么大的雨你撑伞出来做甚。”   “我想早点见到表哥。”周青青满眼深情。   刘怀玉只觉得一阵慰贴。周青青总是如此,姿态做得很低,不像林姝蔓满身贵气,可刘怀玉就吃这一套,每次周青青如此看他,他就觉得自己自尊心得到了满足。   这次亦是,他一听大为感动,下了马车与周青青同乘一把伞,安慰:“你看你,我说了会来。儿子怎么样?”   他俩互相搀挽,嘴里絮叨家常,像一对寻常夫妻一般走进屋内。   却不知雨幕中,看不见的角落有人正注视着他们。其中一人对另外一人道:“你回去禀告大人吧,刘怀玉外室的住所已经找到,看大人下一步有何指示。”   大雨珠帘一般密集,万家灯火中却隐隐有些什么在蠢蠢欲动。   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刘怀玉一夜春宵过后精神抖擞,出了屋宅上马车,周青青一路相送,眼中满是不舍:“表哥何时还来,我与孩子都很想你。”   “青青且安心,我一有空必来看你。”刘怀玉安抚,转身上车离开。   只剩下周青青,站在大雨过后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远望许久。   这条胡同往来屋宅林立,早有妇人早起洗衣做饭,看了周青青那痴痴样子,有个妇人“啧”了声别过脸,高声道:“什么狐媚子外室也在这住,脏了我的眼。”   当下有婆子高声附和,也不点名道姓,一番含沙射影,直说得周青青脸色通红,眼神凌乱,握拳跺脚终是关门回屋。   她一回屋,婆子们更没了顾忌闲谈起来。原来周青青刚来,婆子们见她年纪轻轻还带孩子,邻里间很是帮助,周青青只说自己丈夫外地经商,时常不在家。可时日久了,刘怀玉每次来也避不开人,婆子们哪里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男人养的外室,还生了孩子!   婆子妇人们都是正室,哪里看得惯她,加上周青青总是矫揉造作,不是爽利人,再也没人和她走近相处。   周青青回了屋,屋内狭隘不透光,毕竟刘家亦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刘怀玉手头银子有限,给周青青置办的屋子也算不得好。   屋内天井狭小,阳光稀少,墙壁处浮现点点潮湿的霉斑。   这里环境如此破败,人也不好相处。家中就刚几个月的孩子和婆子丫鬟,周青青越想越难受,泪珠扑簌簌落。   她从老家投奔姑姑,姑姑周氏和善亲和,表哥刘怀玉一表人材风流倜傥。那段时光可多美好,她与表哥情投意合,每晚红袖添香好不快和,周氏更是亲和,刘家虽是不入流的宦官人家,也比周青青原本小门小户要好,吃穿用度皆是上了一层楼。   可好景不长,从表哥定亲之后日子就变了,表哥不许她怀孕,每次云雨过后都要服用避子汤。周青青心中不甘,只觉得都是表哥未婚妻林姝蔓善妒,才会容不得人,于是她设计买通下人调换了汤药,怀上了孩子。本想如此定会嫁给表哥做妾,却不想表哥怕得罪林家将她送出来养在外面。   如今一月才能见表哥一次,吃穿用度皆没有刘府里好,周青青真真欲哭无泪,心中更是怨恨林姝蔓,只觉得是她在才让自己与刘怀玉不能在一起。   思及此,悲从中来,正流着泪,就听门扉发出叩叩声,丫鬟青梅赶紧跑来开门,周青青远远瞧见,便见门扉缝隙里探出个芙蓉如面的美娇娘。   美娇娘自称夫家姓孙,刚搬来这条街上,备下礼物拜访邻里。   周青青本不想理,却见孙夫人手上匣子材质不是俗物,料想里面东西也不差,便点头让丫鬟放她进来。   请孙夫人到了内堂,丫鬟上了茶点果品,两人闲谈起来。   闲谈中,孙夫人说自己相公在外地做生意,不太常来。这熟悉的说辞让周青青一怔,她打断孙夫人问道:“夫人是外室吧。”   如此直白的话语一下子让孙夫人红了个透,也正击穿了孙夫人的弱点,她红着脸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如此周青青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孙夫人想也是哪位人家养在外的外室,和她处境相似,倒让周青青生了些许怜悯之心。   周青青安慰:“妹妹别怕,说来惭愧,姐姐也是。我与夫君情投意合,奈何夫君的夫人家室强悍,端不容人。”   孙夫人红了眼眶:“怪道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我家夫君也怜我爱我,可家里那是只母老虎,总是磋磨我,夫君无法只得在外将我安置。”   说完眼泪扑簌簌落下又道:“我初来乍到,本想和邻里好生相处,却不想外面那些婆子当面嘲讽讥笑,我……”   周青青一听,两人同病相怜,安慰:“妹妹别怕,那些腌臢婆子不必理会。唉,这些正室女,不得夫君喜欢就磋磨我们,只可怜我们。”   两人一见如故,周青青许久没人陪她说话,闲聊间将自己与刘怀玉前后过往都透露出来,只隐去具体姓名官位。   孙夫人听了也大为同情,待听到周青青都诞下长子后更是吃惊,忙道:“姐姐,你这可就糊涂了!你都有了儿子怎还偏居于此,你可小心将来正室嫁过来,要抢你儿子呢!” 第11章 亲事   周青青一听脸上诧异混着害怕,忙问怎么回事。   孙夫人满脸痛惜道:“你在外和儿子住上一段时间,待正室过门,和你夫君处出了感情,美娇娘在侧,你夫君定是怜惜万分,如果林家小姐允许纳妾还好,可看这情况,她必是个善妒的,哪里允许纳妾,娇妻在怀,过上一段时间,她再寻个由头,将孩子带回府里抚养,独留你一人在这里,姐姐说到那时候,还有谁能想起你啊!”   周青青下意识反驳:“不会的,表哥说过他最爱我的!娶林家小姐不过为了她家势力……”   孙夫人道:“姐姐且想,如今你多久见回夫君?等他有娇妻在怀,哪里还想得起我们这些外室啊!正室再给纳几个良家妾,又哪有我们立足的地方!”   周青青心乱如麻,自从搬出刘府在外独居,她见表哥次数就渐渐少了,最近都月余才见他一面。   孙夫人窥见周青青脸色,不动声色继续道:“姐姐可要多想想,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才多说许多,请姐姐勿怪!”   “怎么会!”周青青一把抓住孙夫人袖中双手,慌乱道:“妹妹,你说我如今该怎么办!”   “这……姐姐若是听我的,妹妹倒有有些想法。”孙夫人面露难色,半晌方道:“姐姐为刘家生下长子,且刘家夫人正是你姑母,那有何不好办。姐姐就回去刘府,说孩子得了重病,你姑母心软定会让你留下。”   “可表哥知道定会生气,他三令五申不然我回府……”   “唉,姐姐听我说,你选个日子,最好林家来做客的日子,到时候你在门外哭诉一番,再跟林家剖析表白,你只求个居家之地。那林家小姐都定亲了,还敢退亲不成?且当着那许多人面,还能不容人么?!”   她继续道:“姐姐可得想想自己和孩子啊,可别人老珠黄被夫君冷淡,落得个凄凉下场。”   她的话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可周青青却听了进去,盖因周青青心中早就想回刘府许久。   外室的日子压抑难过,且她心底里也怕刘怀玉忘记自己。   看周青青神色动容,孙夫人突然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家去收拾一番,姐姐且仔细想一想。”   话音刚落,便扶着丫鬟的手摇晃出门。   孙夫人转了弯进道斜对面一间屋子,刚进屋关门,她全身松懈下来,长吁口气。   她坐到铜镜前拆头上钗钿,一边吩咐丫鬟道:“你去给大人传信,周青青已经意动,不出五日,我定会让她去刘府大闹,定会让林刘二府婚事作废。”   四月二十五,京城多日大雨,今个终于放晴,艳阳高照,清风徐徐。   刘府正迎着贵客,正是姻亲广平候林阳烈和夫人王氏。两人相携而来,正是为了商议两家亲事细节。   一路上,刘怀玉殷切备至,亲自迎接两人进了内屋,又吩咐丫鬟们上茶果点心。   如此细致入微,态度谦卑,令王氏频频点头。   内屋间,帘幔轻动,周氏和刘怀玉并广平候和夫人王氏相谈甚欢,外头忽然匆忙进来个丫鬟,神情惶恐,礼都行的囫囵。   刘怀玉正要呵斥,丫鬟喘气道:“夫人、少爷,府外头……”   “姑母,表哥!救救我的儿吧!他已经高烧几日了!林家小姐进门,我可以不当妾室,只求救救我的儿,他可是刘家血脉啊!”   丫鬟的话被外面传来女子的凄厉哭喊声打断。   “我的儿啊!表哥,救救我们的孩子啊!”   刘怀玉闻声,脸色霎时难看得不行。   周青青怎么这时候出现!不是让她好好待着么!   周氏却慌了神道:“快!快让青青进来,我的乖孙怎么了!”   如此情景,林阳烈和王氏岂有不明白的,两人脸色阒然难看。特别是林阳烈,他多年从军位高权重,身上气势非比寻常,如今脸色一沉,周身气压肉眼可见低了起来。   林阳烈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刘家未待正室进门,就与自家表妹有了首尾?还有了私生子?”   刘怀玉额头沁汗,“岳父且听我解释,周青青乃是我表妹,她父母俱逝前来投亲,我母亲瞧她可怜,便留她在府里小住,且给她找了门外地的好亲事,前几日她刚说京城纷扰,搬了出去以待备嫁。今日不知怎么又回来,且还满口胡言!”   他深深看了眼林阳烈道:“岳父,我对蔓蔓一片真心,蔓蔓也对我情深意重。有什么事我们两家关起门来商量不好,否则传得满城风雨两家也失了面子。”   林阳烈眼含怒火却沉默不语,这刘怀玉也是聪明,他话中有三个含义:   其一,周青青他会处理,让她远嫁消失,且不让她回京。   其二,林姝蔓对他一片深情,若退亲林姝蔓能否同意?   其三,女子退亲总会囿于礼数成为谈资,让林姝蔓成为谈资,两家失了颜面可就不好。   一时之间,林阳烈也沉默了,他倒不怕名声之类虚名,他只怕林姝蔓不同意退亲。往日里林姝蔓对刘怀玉的痴迷众人看在眼里,当初两家定亲也是因为林姝蔓一再坚持,如今会不会林姝蔓也不想退亲?   霎时,厅堂一片安静。刘怀玉暗暗吁了口气,他知道只要今天稳住广平候,一切都有商量。   他正想再开口表达诚意,周氏却道:“怀玉啊,乖孙可是我们刘家血脉啊,那可是我大孙子,怎么能送出去!男子成婚前有几个妾室有什么问题,林家小姐应该包容,断不可善妒!”   刘怀玉恨不得掐住周氏脖子让她闭嘴。   可已经晚了。   林阳烈双眼一片寒凉,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好好好,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一家子的蠢人毒妇,居然还妄想娶我林家姑娘,真真让我笑掉大牙!这桩亲事就是蔓蔓不同意我也给退了!”   说完,他起身,劲风扫过桌上,茶碗跌落摔的粉碎,“今天这个亲你们刘家不退也得退!”   说罢,他挽起王氏,愤然离去。 第12章 退婚   府外头,周青青抱着儿子声泪俱下,围观者众多,都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林阳烈和王氏并未多看,上了马车便扬长而去。   只不过回府之后,林阳烈和王氏却犯了难,他俩都怕女儿林姝蔓若不接受可怎么好,商议一番没有结论,王氏叹气道:“我们也别商量了,叫了蔓蔓跟她细细说一番。”   林阳烈只得点头。王氏遣了琥珀去春意阁请人。   琥珀来时,林姝蔓正歪在院中床榻晒着太阳,近来京都多雨,今个好不容易是晴天,她命丫鬟搬了?竹塌到廊下柳树荫下,歪着看话本子。   待听琥珀说了来意,林姝蔓忙梳洗一番去了正院。   帘拢摆动,纱帐轻扬,可屋内气氛着实有些凝重。林姝蔓刚一入内,就见爹娘脸色沉重,似有无限心思藏于腹中。   她脚步一滞,心下思索盘算,也不明白两人为何如此。只得按下心中疑惑,轻扬笑脸请安。   这厢林阳烈正犯难,就见林姝蔓缓步前行,婀娜多姿,娉婷袅娜,心里既自豪又心酸,捧在手心十五年的娇娇女,居然碰上这糟心事。   再看林姝蔓脸上浅笑,更是不知该如何说。一旁王氏不停使眼色让他快说,林阳烈无奈心一横,“蔓蔓……你,你和刘怀玉的亲事得退了!”   他这话又沉又重,脸上神色肃穆凝重,果见林姝蔓嘴角笑意凝住,神色惊疑不定。   林阳烈心一横,索性将今日刘府一事全都讲了,末了他道:“刘怀玉外养养外室,还有了长子,属实非良人,蔓蔓这亲必须退,你放心,爹定会为你选个如意郎君!”   话音坠地,林姝蔓方缓缓抬头,巴掌大的脸上泪珠滚落,眼眶通红,抽抽噎噎道:“爹娘,我……”   林阳烈胸口起伏隐隐做痛,双目圆瞪道:“蔓蔓放心,那家子黑心肠的,我定会让他们吃不了兜子走!”   王氏更是跟着掉泪,一把揽过林姝蔓玉手,一手拿出帕子抹泪:“我苦命的蔓蔓啊。”亦咬牙切齿不顾涵养将刘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一番。   王氏本是个贤淑端庄的,可嫁进林家被满屋子武夫气息耳濡目染,再加上心下气愤,口不择言令林姝蔓目瞪口呆。   林姝蔓有些呆滞:“爹娘,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啊!   终于与刘怀玉退亲,那颗压在心头令她日日喘息不得的巨石,终是碎成粉末,从此往事如烟。   可林阳烈和王氏显然误会,更加痛恨刘家欺瞒林姝蔓感情,连连安抚宽慰林姝蔓。   林姝蔓无奈至极,心下如浸泡在暖水中,全身暖意重重。   被人疼爱真的很好。   林府这里三人其乐融融,刘府这厢却乱成一团。   周青青在刘府门口一闹,围观众多,流言满天飞,不消片刻,满京城都得知这消息。   刘怀玉一届寒门子弟攀上广平候嫡女,早就被许多人看不惯,如今两家一退婚,那看热闹的、落井下石的纷纷起了心思。   只是此时刘怀玉还没心思理这个。   林阳烈拂袖而去,他慌忙追了出去,还是来不及,倒被周青青抓了脚踝哭求。   往日他最爱周青青这梨花带雨,娇柔不堪的模样,此刻却恨得牙痒,一把揪起她脑后青丝,半拽半提往刘府走。   一旁围观者指指点点,他黑了脸摆手驱散。推开刘府门就匆忙关上。   正堂内,他松开拖拽一路的周青青,也不管她如何娇喘哀求叫着表哥。   周氏下了一大跳,扶起周青青怀中孩子哄道:“乖啊,乖。儿啊,你对青青这般做甚,可别吓到孙儿。”   刘怀玉眼下黑青,一把抢过孩子递给旁边丫鬟吩咐道:“带小少爷下去,关门之后谁也不许进来!”   奴仆头埋在胸口,纷纷退下。   周氏终于察觉不对,有些瑟缩的退后。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一旁支摘窗缝隙中送来几缕清风,吹得帘幔忽起忽落。   刘怀玉脸色黑的吓人,一脚踹在周青青胸口,在周氏的惊呼中,周青青人往后伏倒在地。   “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这了!”刘怀玉却不理,又上前拽起周青青头发,怒斥。   周青青吓得哇哇大哭,不再是之前那娇柔模样,脸吓得惨白,身子颤抖瑟缩。   她心中一片冰凉,一直以来她视为天的夫君,居然对她如此,彷佛往日温情都是假的。   抽噎中,她不敢隐瞒,赶忙将孙夫人和她说的一并讲了。   末了,她恳求:“表哥,表哥,我只是一时糊涂,饶了我吧,看在儿子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我饶了你,谁来饶我!”刘怀玉俊脸扭曲,“你们两个,我千叮咛不要出现在林家面前,不要提这事。到头来呢,把这事抖搂出来的就是你们两个!”   周氏蜷缩成一团,再也不敢出声。   “现在可好,亲事被你们搅黄!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那是我低声下气才求得林姝蔓对我痴迷,才求来这门婚事,有了它我才能飞黄腾达。   现在可好,刘怀玉趔趄坐在一旁绣墩,失魂落魄。   广平候林阳烈本就宠爱女儿,更别提林青峰对这个妹妹多么疼爱,这两个人的怒火他怎么能承受住。   几天前他还是广平候女婿,人人都要高看他一眼,可如今。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翌日,晴空万里,碧蓝如洗。   多日烦心事一消,林姝蔓夜间睡得踏实许多,这一觉直睡到近饷午才醒。   春日灿阳透过楹窗缝隙照进来,屋梁都变得金灿灿。   林姝蔓睡眼惺忪坐起身,海棠伺候她盥洗穿衣。   对镜簪一只白玉簪子,林姝蔓忽瞥见八宝桌上的翠玉匣子,奇怪道:“这是什么?”   海棠绾起她三千青丝,解释道:“是昨日姑娘睡下后,大少爷送来的,只说给姑娘赔罪。姑娘可要打开看看。”   林姝蔓轻微点头。海棠忙取了匣子打开。   匣子质地已经不俗,里面的东西更是流光溢彩,珠光宝璀。林姝蔓眼中惊异一闪,拿了只翡翠耳铛细看,翡翠水头极好,一看便知价值千金。   海棠惊呼:“这些首饰可真是极品。”   林姝蔓叹气阖上匣子,知道哥哥心结。当初刘怀玉先是和哥哥做好友才接近自己,订婚时,哥哥还替刘怀玉人品做过担保,如今出事,哥哥想必很是自责。否则也不会连夜送来这些。   她坐回妆镜前吩咐:“给我梳头,我这就去见见哥哥。”   话音甫落,她突得想起贺千空,此番退亲必是他的手笔,她最该感谢的人也是他。   窗外玉兰花摇摆不定,她按下决心,是该寻个空档感谢一番。 第13章 蚂蚁   长春阁后院。   如果有人进了这铺面后院,会惊异于这里的美景。   假山堆叠,小溪潺潺,有亭落横跨玉河,其间灌木丛生,泉水汩汩。   赵明月也是如此感慨。   钱掌柜一路领他穿梭曲弯深邃小路,到了亭落中,贺千空端坐在雕荷花大理石方凳上,面前石桌摆着一壶清茶,一桌棋盘。   他眼眸深邃,鼻若悬梁,一手摩挲棋子,沉思棋盘之中。   一般看到这幅景色,客人定会安静下来,恐打扰了主人思路。   可赵明月却反其道而行,他摇摆手中折扇,朗声道:“你可好,再没人想到你居然在京城铺面中修了一座扬州风格的庭院。”   不待别人招呼,他就自顾自坐在剩下的方凳上,给自己斟了杯茶,又是感慨道:“嗯,滋味浓醇,鲜爽回甘,定是武夷岩茶。”   “喜欢就自己修一个。”贺千空终于抬头,一手将棋子落回棋碗,一面挥手让钱掌柜退下。   “啊!我哪里像你啊,修一个这种亭子要多少银子,我就是有我老爹也不让。”赵明月大倒苦水。   赵明月乃是当今皇后胞弟,赵大学士的小儿子,今岁不过二十,性子却最为跳脱。   赵大学士一生清正廉洁,最看不惯骄奢淫逸,几个孩子多是如此性子,反倒是小儿子赵明月,小了还好,越大越爱那些身外之物,吃穿用度皆有要求,力求精致。   别人家也许还好,可赵大学士就看不惯,但凡赵明月衣着华丽些都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哪里肯让赵明月修个如此费钱的亭子。   赵明月大为惋惜:“唉,不说这个了。你不知道如今京成里都在传什么……”   贺千空呷口茶,并不发言。赵明月的性子,即便没有人附和也能自说自话。   “哈哈哈,你说刘怀玉这傻子,有了外室还生了庶长子,这婚事哪还保得住。他倒也有意思,广平候府退了亲后,他每天都要去门口等着,哀求自己知错了,啧啧啧,那态度……”   “我找你来,正为商议此事。”贺千空声音清冷。   “啊?”赵明月回过神,“不是吧,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一个退亲的趣闻……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小姐……”   贺千空一个眼风扫过,赵明月剩下的话立马咽进了肚。   “广平候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一直对陛下忠心,对太子三皇子并无倾向。可三皇子手中无军中的人,他们必会好好拉拢一番。”   贺千空把玩手中棋子,声音低沉暗哑。   赵明月也正色起来:“你想趁此机会拉拢广平候?即使拉拢不到也想卖个好。可该如何?”   他皱眉,广平候朝中老人了,虽武夫出身,却心细如发,平素行事滴水不露,难有机会卖好拉拢。   “广平候素日最为疼爱他家女儿,此番刘怀玉做了多次大事,他心中能没有气?可刘怀玉也是聪明人,每日去候府门前哀求,在京城那么多围观众人眼下,即使广平候想使阴招也无处可使。”   清风吹起湖面,泛起点滴涟漪。贺千空继续道:“再说刘怀玉这事,可小可大。往小了说不过是沉溺美色,可往大了说……”   他眼光如刀:“自身德行不足,家室不宁,何以为官!”   随着他话音的是棋子落地的“啪嗒”声,贺千空缓缓收手。   赵明月往棋盘中间看去,方才贺千空所执白子已经布好局,包围了黑子。   明明是春天,肃杀之气却蔓延开去。   赵明月还是有些不解:“这你为何不上奏?”   贺千空眸光深邃,缓缓道:“我是孤臣。”   赵明月瞬间明白。   孤臣,只忠心皇帝,做皇帝手中的刀。不结党不营私,这就是为何作为皇后外甥、太子伴读却稳得帝心。   所以这件事,太子党做得,赵明月做得,独他自己不可以。   只是赵明月还是有些奇怪,贺千空对此事似乎过于上心,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多问。   三日后又逢朝会,果然有赵大学士学生上书刘怀玉不修其身不足为官。   成景帝对京城中传闻也略知一二,广平候一直忠心尽职,此番出了这事这几日也是憔悴了。成景帝思及此,用毛笔沾了朱砂,在奏折上写了个大大的“准”。   不过瞬息,刘怀玉的命运就被决定,辞去官位,永不录用。   就如同一只蚂蚁,被人发现后轻轻碾死再拂去尸体,没人会在意。   当贺千空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他只略一点头,蚂蚁怎么样没人在意,知道碾死了就可以。   只是那人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他脑海略过一张如玉含泪的娇柔面孔,也算不负她所托。   五月份,天气带了闷热,京城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刘府门前更是热闹,一群看热闹的围住刘府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刘怀玉被褫夺官位,刘府没了来钱路,周氏和周青青才知道着急,可天下没有后悔药,无论她们怎么悔不当初也无能为力。   没了银子,吃穿用度都要缩减,可家里余钱本就没有多少,很快就入不敷出,起初刘怀玉还不死心想留在京城,可林阳烈哪里能让,刘怀玉去哪里打工教书都没人敢收,即便去街上摆摊写信,林阳烈也早就雇了街头混混掀翻他的摊位。   如此不过五六天,刘府就过不下去,为了还债,只好将京城宅子卖掉,举家回老家,好求得一丝生机。   林阳烈也不打算不留生路,只要刘怀玉不在京城恶心人,他也不会赶尽杀绝。   今日正是刘怀玉离京的日子,他这几天都是京城流言主角,有什么动静满城皆知,林姝蔓也得了消息,早早来到刘府对面的茶楼,要了个包间,点几道点心,心情舒畅瞧着热闹。   这茶楼装横简陋,茶水也一般。平日里林姝蔓碰都不碰,可今日她却喝得津津有味。   配合着刘府的热闹更是开怀。   她许久未有这畅快心情,觉得茶楼包间中简陋的布局都瞧着顺眼。   正啜饮,刘府大门开了,刘府一家人缓缓走了出来。 第14章 感谢   只瞧了一眼,林姝蔓嘴角便噙了一抹笑意。   刘怀玉搀扶着周氏,周青青抱着孩子,奴仆早就散了,就剩这四口,都精神萎靡,衣衫不整。   此时的刘怀玉眼下淤青,满脸蜡黄,哪里还有以往翩翩公子的模样。脚步踉跄,万没有往日的风流倜傥。   林姝蔓眼中笑意欲浓,如此可好,刘怀玉不是和周青青是真爱么,这辈子她便要看看这对鸳鸯过得如何。   跟在刘怀玉身后的周青青也好不到哪去,往日的娇柔纤楚已然消散,脸颊凹陷,丰润的嘴唇干枯破裂,眼神中再不复之前的柔情。   马车也不过一人宽,包裹都放在车顶,车夫满口抱怨,行李多钱给的还少,这趟活真是亏大了。   刘怀玉点头哈腰应付着车夫,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银子,请不到车就只能徒步离开。他低三下四的模样再看不出往日文采斐然的进士郎。   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位极人臣的权臣。   不过是地上的蚂蚁,长裾上的灰尘,轻轻一拂,了无痕迹。   清风从窗牖缝隙中袭来,带着五月特有的闷热,林姝蔓最后撇了一眼刘府,往后再也不用来了。   她起身带上幂篱,马面裙上的金丝团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脸色有些苍白,可双眸坚定。   海棠扶她上了马车,绀青帷帐中,林姝蔓慵懒到:“走吧。”   再也不用来了。   马车发出辚辚之声,车轮轱辘轱辘前行,照旧是繁华熙攘的街市,药坊铺子、酒肆茶寮、各种各样的布匹首饰店面,林立繁盛。   马车却停在了门可罗雀的长春阁前,黑漆漆的匾额似乎有些蒙尘,足见主人家多不用心的经营。   钱掌柜再次看到这闺阁小姐出现,脸上已经没了惊讶,很是从容殷切的迎上。   虽然这家小姐用帷幕遮脸,可不论是华丽的马车,精致高贵的襦裙都透露这家小姐身份高贵。   再加上她与主家关系似乎颇为不一般,钱掌柜自此留了个心眼。   如今看到她出现,钱掌柜早有准备,放下手上算筹,赶忙作揖问道:“小姐来的巧,我家主子正在后院,请小姐二楼坐一会。”   林姝蔓着实没想到,此次她来自是为了感谢贺千空所做一切,口头空手感谢实在不妥,故她带了东西来,本想放在长春阁由钱掌柜代为交托,却不想贺千空居然在。   如此倒不如当面感谢一番,更显郑重。   林姝蔓点头上了二楼,有了上次经验已经不显局促。且这次没了心思,她斜倚在交床靠椅,透过楹窗欣赏街市上人来人往。   细瞧之下她才发现,长春阁的位置真真是好的没话说,四通八达,地处中心,前后往来行人皆能经过于此。   如此好地段,势力金钱缺一不可拿下。   可见贺千空两样都不缺,只是如此好的铺面地段,经营却如此差,着实令人惋惜。林姝蔓暗自感慨,如果稍稍用心,这家铺面都可门庭若市。   正感慨间,门扉轻动,帘幔摇摆,日光中,贺千空颀长的身影亮的晃眼。   他头戴玉冠,身着藏青色暗金纹长裾,身无别饰,唯有腰封上挂着的上好玉佩轻轻摇摆。   周身微风在他出现那一刻好似凝结,他带来肃杀之气蔓延到整个屋子。   这气息让林姝蔓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挺起了脊骨,似乎每次见到贺千空她都会紧张。   她从小生于钟鼎之家,见过王孙贵族、达官显贵数不胜数,无人如贺千空一般让人看不透,猜不着,他似夏夜的雷雨,捉摸不透又避不开。   即便他此次出手相助,林姝蔓心底依旧隐约有些惧怕。   她福下身道:“大人。”   贺千空并不惊讶,随意坐在离得稍远的大理石方凳上,脊骨挺拔如竹。   他随意瞟了一眼眼前女子,“何事?”   如此简洁干脆。   “上次之事多亏大人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备下了礼品代为酬谢,希望大人别嫌弃。”   林姝蔓素白玉手拨弄开桌上紫玉嵌螺纹镂空匣子,露出里面东西,“请大人过目。”   里面大红团花绸面上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只象牙刻海水龙纹狼毫笔,一块颜色漆黑幽深的方墨。   贺千空随意拿出方墨嗅了嗅,香气清幽淡雅,定是加入了麝香、冰片等名贵药材,阳光下方墨内里隐隐有光点闪烁,应是加入了金箔,整个方墨颜色乌黑又有光泽,看样子应该是徽州漆墨。   徽州制墨最为出名,漆墨更是名声在外,这样一块墨就价值连城,还不是任谁都能买到。   还有那象牙狼毫,不去看亦知价值不菲。   这两样礼可当得是份大礼。   可贺千空脸上神色丝毫未变,眼底甚至毫无波动,他只略看下便将方墨放回匣中,“多谢。”   正因这样,林姝蔓更加无措,看不透眼前的人,就像夏夜突然来临的暴雨,也如幽深不见底的大海。   林姝蔓指尖微微颤抖,低低问:“大人可是不喜欢?”   贺千空蹙眉。   他一贯对笔墨无过多要求,可如此贵重风雅的礼物怎会讨厌?   他道:“没有。”   没想不过一句话,眼前女子却绽开笑靥,眸中荡漾水色,如石涧清泉汩汩流淌。   林姝蔓轻声道:“大人喜欢便好。此番多谢大人相助,若大人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上,请尽管跟小女说。”   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这话甫要张口说出,贺千空却停住了。他恍若看到一条细丝薄如蝉翼,一端缠绕在他手腕,一端在林姝蔓纤细皓腕。   那是从寺庙意外蔓延的牵绊。   这让本该没有交集的两人有了一次次接触。而到了这一刻,两人的交集也该到头,此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贺千空犹豫了。   他极少如此,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胸口涌起,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变了。   他道:“确实……有一事。”   他看到面前人双眸似星子般亮起,眼神真挚诚恳道:“大人且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贺千空道:“皇后生辰宴在六月十八,我想让你帮我挑个礼物。” 第15章 礼物   层层叠叠的云在天边缓缓流动,繁华街市上纷飞漫天毛绒的柳絮。   屋外的吹拉弹唱与屋内静谧无声形成对比,在这沉默的气氛中,林姝蔓有些不解。   送礼这种事情,只要依着对方喜好,大差不到哪里去。   贺千空见她有些疑惑,解释道:“前几年生辰,我送皇后的东西,皇后似乎不大喜欢。”   不大喜欢?林姝蔓一怔。   “大人送皇后礼物都有什么?可否说出来参考?”   贺千空有些尴尬别过脸,他说的“不大喜欢”都是遮掩了,当时皇后是气的倒仰,直说他这性子将来定不讨妻子喜欢。   当时的贺千空很是不在意,还暗自感慨女人心思难懂。   如今却有些羞赧。   “之前多是些珠宝首饰,皇后便说没有新意。于是那年我去边疆守城,南疆多野兽,时下正有猎户捕猎到一匹白熊。”他眉头轻皱,似有无限疑惑:“白熊难得一见,我特意送回宫给皇后,她却很是……很是不喜。”   “……”   在生日宴上送一只野兽,喜欢才怪吧。   林姝蔓嘴角抽搐:“大人送的东西……非同凡响。”   贺千空目光复杂,嘴角抿起,有些手足无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送的礼物为何不受欢迎。   他母亲去的早,年纪轻轻就去了军营打拼。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他最是捉摸不透。   他这窘迫模样却缓和了屋内肃杀的气氛,让他多了些人气,亦让林姝蔓消除了最后一丝恐惧,如同雨幕下的深海,能窥见它的广阔却也不再害怕。   林姝蔓嘴角噙抹笑意,“大人放心,我定会帮大人参谋选个妥帖礼物,让皇后娘娘满意。”   贺千空低哑声音,“多谢。”   似又想起什么,林姝蔓忽的皱眉,有些歉意,“只是近来似乎没有时间。”   看到贺千空目露疑惑之情,她又叹气解释道:“大人也知我近来刚退婚……京城近来纷扰,家里的意思让我去京郊北边的庄子上避避风头,不过月余我就能回来。”   说起这个林姝蔓真是满腹心酸。女子囿于世间礼节,即便刘家有错,可她退亲后京城传言却什么花样都有,各种捕风捉影不实消息散播,她即便在家中也受其困扰,苦不堪言。   倒是吴青杏提议,不若出去避避风头。吴青杏家中几年前有个姑姑也退过婚,退婚后去寺庙待上月余,再回京时城内已经少有人提起此事,她姑姑又相看起了亲事。   “毕竟多数人都是健忘的。”当时吴青杏一手拿着糖蒸酥酪摇头晃脑道。   林姝蔓深以为然,出去待一个月,回来这京城的头号八卦主角也得换人。   林阳烈和王氏很是不舍,可也知道此话在理,他俩多番商量,不忍女儿去寺庙吃斋礼佛一个月,最终决定送林姝蔓去林家在郊外的一个温泉庄子。   说是庄子,可因着林家每年冬日都要去泡温泉,庄子里摆设齐全,人手齐备,离京城骑马也只需半个时辰就到。且那里内有温泉,外有大片草地山坡,景色宜人,风景如画,林姝蔓去就当玩乐一番,一个月后再行回来。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不待林姝蔓多解释,贺千空已有所明白。   他点头:“此事不急。”   林姝蔓:“我定会用心思索,必不负大人所托。”   此话落地,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窗外呼啸风声回荡。   须臾,林姝蔓起身告辞。   贺千空道:“让钱掌柜送你。”   他自己不方便出门让人看到。   钱掌柜应声迎了林姝蔓上马车,看着马车发出辚辚之声,渐渐远去。他心中疑惑丛生,一方面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可两人几次见面又都弥漫着客气尴尬的氛围,实在令他想不明白。   翌日林姝蔓就要去庄子上,她本人不觉得怎样,很快就接受了。   可王氏却心痛如绞,心底早就将刘家骂了千万遍,还得强打起精神,使唤奴仆装点包裹箱匣。   按照林姝蔓的意思,只略收拾些衣衫被褥、盥洗用具等必需品即可,庄子上因主子每年都去,也都备至下一套用具,再者去庄子上避风头,也不需锦衣玉食,衣裳少带几件即可。   只是王氏一听连连摇头,她心底里女儿去是受了莫大委屈,哪里能如此草率了事。   一边将林姝蔓收拾好的行囊打开,命令丫鬟们添置物件。   她一会儿怕林姝蔓冷,备下了好几件批锦外衫,一面儿又怕林姝蔓热,又着人预备了数件夏衣。   这边又备上各色首饰头面,布匹珍馐,洋洋洒洒装了几大箱子。   便是这,王氏还犹嫌不够,让琥珀着人采买些吃食。   林姝蔓哭笑不得:“娘,不必如此,庄子边有林子,还有自己养的禽类,吃的不必担心。”   哪知道王氏自有心思:“这我知道,可天天吃也不行,且那里偏僻,有些食材想买都买不到,我先给你预备上,省得你想吃。”   林姝蔓苦笑叹息,再劝不动,最后装车,一车拉人,后面跟着两辆车拉行李方才装下。   林青峰亲自骑马,护送林姝蔓。   王氏见了少不得偷偷落泪,低头抹下不让林姝蔓瞧见。   “爹娘,不必担心,一月后我就回来了。”林姝蔓赶忙安慰,“况且爹休沐还可以去看我,切莫挂念。”   又是一番安慰安抚,林姝蔓方上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前行,向回望去,仍能看见林阳烈和王氏遥望的身影。   一阵颠簸,马车很快驶出城区。   林姝蔓透过帐纱罅隙偷眼看去,出了城门,外面的屋舍渐渐稀疏,大片绿油油的田庄出现在路的两侧,清风漫漫,春光灿烂,树影婆娑间,碎金洒落一地。   让人心情不由舒畅。   林姝蔓突的对庄子上的生活生了些期待,这样的春日,无论在哪里日子也会好过的。   待马车又行进半个时辰,林家的庄子出现在视野内。 第16章 庄子   林姝蔓只瞧了一眼就感慨万分。   素日里,林阳烈多是冬日带着全家来庄子上泡温泉,每次见都是白雪皑皑,大雾茫茫间,格外冷清。   今天却是春光明媚,庄子景色别有一番风味。   门前五六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柳条垂摆摇曳,正院内有曲折弯曲的回廊,回廊旁树木幽深,逶迤曲弯。   后院中的小花圃,茶花、菊花、水仙、美人蕉、一串红点缀其间,初看只觉眼花缭乱,可细瞧便知,每个季节对应一种花,使得这院子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院中屋舍林立,面阔三间,檐牙耸立,不似一般屋舍精致,却自有一番古朴大气。   只瞧一眼,林姝蔓便心生满意,这里环境幽深雅致,禽鸟啾唧,灌木环绕,很是合了她的性子。   早就知道主子要来,院中仆妇俱都换了新装,立在门口迎接。   林青峰翻身下马,指挥奴仆将行李拿进屋子。   有个妇人自称王大家的,殷切伺候林姝蔓下马。言谈中,林姝蔓明白这王大家的夫家就是庄子里的管事,她自己管着妇人丫鬟堆。   王大家的一路领着林姝蔓和海棠,介绍这庄中景色环境,和各式玩乐   她言谈流畅,妙语连珠,说起庄中野味味美鲜活,直说的林姝蔓口齿生津。   海棠道:“你可别是唬人,哪里有那么好吃,姑娘在京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哎呦,海棠姑娘,我怎敢骗姑娘,这野味不同寻常,就是一个鲜字。这庄子后山正是一片林子,这时节还差,待到秋日,好多大官来这打猎,打到猎物就地烧烤,那个味道哟!”   王大家的又道:“过几日我家那位正要上林中打猎,到时候姑娘赏脸尝尝?”   林姝蔓来了兴致,略一点头。   王大家的立马堆笑,“姑娘看,这就是卧房,姑娘可还满意?”   卧房坐北朝南,光线充足,不大的房间立着三面屏风架子床,檀木镂空矮柜,红木雕荷花交床。   墙上悬着山水画,中间檀木屏风遮挡视线。   虽不若京城奢侈精致,却也干净雅致,看得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林姝蔓眼露满意神色,搭着海棠的手又去看了后花园,略略走了一圈,更是满意。   晌午饭过,天色不早,林青峰本该启程回去,可他着实不放心,又单独叫了管事王大,一番交代嘱咐。   林姝蔓明白哥哥最是内疚,退婚一事后哥哥异常沉默,即便林姝蔓直言此事不怪哥哥,他还是郁郁寡欢。   也许有些事只能时间来消散吧。   林青峰又三番五次嘱咐林姝蔓,林姝蔓亦没有不耐烦,面带微笑柔顺点头。   待到日头西沉,再不走城中宵禁再回不去时,林青峰方恋恋不舍上了马。   林姝蔓送他到庄门口,“哥哥放心,我很喜欢这里,你回家和爹娘切莫多挂念。”   林青峰面色低沉,眼中含愁,却无计可施,终得离开。   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邻近这时辰却乌云密布,远处的风也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和雨水的冰凉。   怕是要下雨了。   没成想,这场雨直到第二日才落了下来。   京城暴雨如注,雨点豆大,打在身上生疼。风猛烈席卷,吹得雨丝斜斜打在人身。   这种天气,但凡没事,都要窝在家中。在外面即便支着油纸伞,不出一盏茶功夫,也得全身湿透。   可就是这种天气,金銮殿的白玉石阶上,李贵妃乌发披散于背后,未带钗钿首饰,只穿单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雨水浇透她的身子,带着冰凉渗进骨头,也渗进心底。   她不管身后大丫头的哭劝声,对着金銮殿紧闭的大门虔诚跪下,嘶喊:“陛下,爹爹一直不知道贩卖私盐一事,此事与爹爹无关,求陛下宽恕!”   她声嘶力竭,声音哀哀欲绝,穿过大门缝隙,余音袅袅。   这一天对李家注定不平静,李家旁枝李晨贩卖私盐的账簿本翻了出来,立刻便有刑部人锁了李晨一家子,现已下了天牢。   李晨是李大学士一家旁枝,李大学士立即上书请罪,请求告老还乡,以往这种折子成景帝会立即打回,现下成景帝却态度模糊,模棱两可。   前朝后宫全是人精,就这一举动,前朝刑部虽还对李大学士一家恭恭敬敬,眼神却早就变了。   更别提李贵妃所在后宫,她在贵妃位多年,人又张扬明艳,早就树敌无数,此事一出大小嫔妃闲言碎语便传了出来。   只是此时李贵妃已然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她明白这前朝后宫其他人言语皆为浮云,不需理会,只要成景帝态度转缓,李家这个危机才能真正过去。   于是就有了雨中这幕,李贵妃脱下金钗银钿,雨中请罪。   她陪伴成景帝十五年,最是了解他的性子。成景帝从小并不是被当作储君培养,骨子里少了份天子应有的杀伐果断,恋旧心软。   只要过了这关,一切就都有转机!   李贵妃眸光坚定,再次朝殿门方向重重叩首:“陛下!”   殿内一片静谧,轻透纱帐安静垂落,四下安静,大太监冯总管额头沁汗,却不敢动作唯恐发出一点声响。   成景帝斜倚在榻上,手上半卷《水注经》翻了半天还是那页。   这殿中真正镇定的大概只有一旁立着的贺千空,他着深紫色朝服,低眉顺目立在成景帝身边。   冯总管偷瞟他半个时辰了,他一直这般巍峨如山,面容沉寂,你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殿旁浮雕莲花纹鎏金香炉中,青烟袅袅飘散,屋外磅礴大雨叩打门牖,发出叩叩的声响。   成景帝终是长叹一声,阖上手中书卷,有些怔忡的看向窗外。   冯总管手急眼快,悄悄将桌上的凉茶泼掉,换了壶新的,动作快速,换完就悄无声息立在大殿梁下阴影中。   成景帝又是长叹口气。   贺千空眼皮子都没动,恍若这殿中不知世事的香炉。   可成景帝却问道:“千空,她在外面也有半个时辰了吧。这雨可真大。”   贺千空还是不答,他明白成景帝不需要回答。 第17章 震荡   雨声滴答,雨水如注,过往岁月峥嵘记忆不禁涌上成景帝心头。   先帝在世,皇位争夺激烈,成景帝那时不过是个宫女所生不受宠的皇子,早早成亲去了封地,连个参与争斗的资格都没有。   世事无常,有希望的名贵皇子们竟在争斗中你死我伤,斗到最后先帝在世的儿子竟然只有成景帝一人。   成景帝又从封地回到了京城,身份却大不一样,那一年他二十五岁。   可即位登基后的日子却和想象中不一样,高太后的儿子虽死在争斗中,权势却牢牢在握,后宫前朝她一手遮天,成景帝不过是她的应声虫罢了。   那段时光昏暗压抑,李贵妃李绾便是那时候进宫。   当时的李大学士不过刚进内阁,李绾也只是众多嫔妃中不起眼的一个。   只是她天性烂漫,率性可爱,在成景帝灰暗的日子中恍若一束光,照进心房。   从那时起,她陪伴成景帝已有十五年。今天的李贵妃也二十九岁,不再年轻,可成景帝每每望向她,依旧如同旧时年岁看向那道光。   充满迷恋。   所以他对她娇宠无度,对李贵妃所生三皇子宠爱有加,更给李氏一族满门荣光。   不曾想,李氏一族背后竟然犯下如此大错!   李晨一家贩卖私盐所得的巨额财富,账册上并未标明去处,这样一笔巨款,彷佛消失于世上,成了成景帝的一个心结。   正思索间,忽听外间雨幕中,有丫鬟尖利喊声:“主子!主子你怎么了!快来人啊,贵妃娘娘晕倒了!”   彷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成景帝猛地从榻上起身,疾步行至门口。   冯总管慌忙跟上,一边拿起伞叫道:“陛下,外面冷,且披件衣服。”   可成景帝哪里顾得上这个,他推开殿门,跨出门槛,一眼就望到李贵妃歪到在丫鬟怀中,一张芙蓉面如今惨白,如同雨水打落的残花,娇柔不堪折。   成景帝心痛如刀割:“你……你这是何苦呢!唉!”   李贵妃幽幽转醒,她没有昏过去,只是一时力竭。   “陛下,爹爹和我对李晨所作所为并不……知情……请陛下宽恕……”   她看到来人,挣扎着想起身跪拜,却体力不支,身子一个趔趄就向前倒去。   一个胸膛接住了她,成景帝眉头皱成川字,“你体力不支,不要再用力,快叫太医给贵妃看病!”   立马有小太监飞奔跑出去。   成景帝望向怀中人,她的皮肤紧实细腻,眼角却已有细小纹路,眼眸中更是疲惫不堪。   他们都老了啊。   “你放心吧,朕相信李大学士人品。”他终于说道:“朕会命人彻查此事的。”   听到这句承诺,李贵妃嘴角噙着丝丝笑,转瞬即逝,再看去只能见白玉脸庞上神情感动,她虚弱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别说话了,快歇着,太医立马就到。”成景帝心疼道。   雨幕中,冯总管低头掩盖住眼眸中情绪,看来这宫中,盼着李贵妃出事的人期待要落空了!   过了午时,雨过天晴,碧蓝天空如洗,丝丝缕缕白云如棉絮漂浮。   贺千空围观了成景帝和李贵妃的一番感人至深情谊,不发一言,午后时分便告退出宫。   他面上神色平静,周身却洋溢着肃杀凛冽之气,一路走来,脸嫩的小宫女太监见了他都离得老远绕路。   待刚出了宫门,迎面碰上一只抬着轿子的队伍,贺千空往左边一避。   轿子到了他面前却停下来,轿中走出一人气宇轩昂,英俊不凡,身着绣四龙的金黄色朝服,腰间玉带,以金衔之,装饰东珠。   正是三皇子。   他气度不凡,脸色却铁青,再细瞧,眼中布满血丝,想是没休息好。   贺千空收回目光,行了一礼道:“三皇子。”就继续走。   身后三皇子咬牙切齿:“你站住!你给我……”   话没说完,三皇子就见贺千空转身盯着他,眸光沉沉,如一潭死水,直直盯着他。   三皇子蒋明德打了个激灵,后半截话咽在肚中再出不来。   那目光幽静无波澜,却像是在看死人,带着凛冽和肃杀,只一眼,蒋明德背后被汗水浸透。   须臾,贺千空敷衍行了个礼:“三皇子既无事,臣告辞。”   言罢坐上了路边苍蓝色底色马车,扬长而去。   自始自终都没再看蒋明德一眼。   这样明晃晃被人无视,蒋明德气得浑身发颤。他一出生就是天家冑贵,无数人巴结他讨好他,就算不喜欢他的人也不能如此无视他。   只有贺千空,对他一贯如此态度,无视甚至厌恶。   偏偏蒋明德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少时,贺千空是太子伴读,太子护着皇后疼爱,蒋明德再无法无天对这两人也得礼让三分。待到年长时,贺千空入朝为官,竟一路得到成景帝青睐,深得陛下重用,蒋明德明里暗里上眼药,成景帝还是一如既往器重贺千空。   他也曾想过拉拢此人,贺千空却不为所动,任他如何示好拉拢,连点水都泼不进去。   而今贺千空更是翻出李家贩卖私盐一事,直接击中三皇子一党软肋,如果成景帝心意稍偏,蒋明德将万劫不复。   这让他如何不恨!   偏偏他心中大恨,对上贺千空却半点话也放不出来,那双深眸,恍若再看一个死人,在那眸光之下,他只想逃跑。   此人不除,必成心头大患!   蒋明德坐上软轿,盯着头顶大红底色团花图案暗下决心。   轿子颠簸起伏,蒋明德思绪亦随之翻飞,待半盏茶后,轿子停住,自有小太监打起软帘请蒋明德下轿。   出了轿子,就见眼前宫殿,面阔五间,进深九架,前后出廊,围以石雕的栏杆。顶盖黄琉璃瓦镶嵌绿剪边,整个宫殿器宇轩昂,壮阔非凡。   正是李贵妃所在的未央宫。   蒋明德刚下轿,立马有穿红着绿的大丫鬟前来引路,一路分花拂柳,穿过重重帷幕进入内寝殿中。   这里各处用具奢侈异常,一面巨大的乌木山水屏风挡住视线,穿过屏风,李贵妃脸色苍白,斜躺在黄梨木三面屏风罗汉床上,精神萎靡。   蒋明德心急如焚,上前叫道:“母妃,您怎么样了!” 第18章 拉拢   李贵妃见他来了忙支着身子要起来,身体却颤抖摇摆,蒋明德箭步上前,扶住她稳住身形。   李贵妃有些自嘲:“唉,年纪大了不中用。”   蒋明德眉心紧蹙:“母妃,父皇到底是何意思,如今外祖父还在……”   李贵妃眉头轻蹙,摇头打断他的话,她眼光一扫殿内诸人,丫鬟太监们低头顺目俱都走出殿内,留给母子两个空间。   见无人在旁,李贵妃放轻声道:“你且不用担心,此事陛下心意回转,不会再有牵连。”   得了这话,蒋明德紧绷的身子方松弛下来,他长长吁口气:“这次来的太突然,都怪李晨那个家伙!着实不靠谱,账册也不好好收着,惹出这么大的事!差点牵连到我!”   他在殿内转圈,满腹怒火:“还有贺千空,不是个东西!我的人查到的消息,这次就是他偷偷潜入李晨家,找到了账册!”   这消息李贵妃倒是第一次听说,也蹙眉问:“这些你可曾同你外祖提过?他什么意见?”   蒋明德坐到一旁黄花梨嵌大理石方凳上,有些委屈:“我说了,外祖让我尽可能拉拢贺千空,可是母妃你没看到那家伙什么样子!一副死人脸,半点不给人好脸色……”   “明德!”李贵妃娇颜正色,“明德,既然你外祖如此说,想必贺千空定有过人之处,拉拢过来于我们有大好处。”   见蒋明德不说话,却还是一副不服气模样。   李贵妃扬起上身,温柔到:“你是成大事的人,切莫因小失大。”   须臾,蒋明德叹气:“可是母妃,之前也拉拢过他,他却油盐不进!毫无办法啊。”   李贵妃端起茶碗,掂了掂茶盖,一时也有些为难。   世上之人大多为名为利为财,只是不知贺千空所图什么?   她将茶盖阖上,“我倒是有些许想法。最难消受美人恩,贺千空年已二十,却一直未成亲,孤枕难眠,想想也可怜,如果有个美娇娘在怀……”   这世上最厉害的风大约是那耳旁风,日日吹夜夜吹,任他铁石心肠,也能给吹成绕指柔。   “可如果他不想娶呢?知道是我们的人他万一不娶怎么办?”   李贵妃躺在榻上,长长的睫掩住眸中万千心思,“自古娶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可父母俱在,即便不亲近,那也是他父母。”   蒋明德了然,贺千空父亲镇国公贺慎之不同儿子,天生圆滑,对三皇子一党频繁示好。   李贵妃拨弄衣裙上的荷花纹,“明德,近来你记得务必低调,不可再惹风波,此事能过去完全是圣上念旧情,不可再生事端!”   “母妃我明白的。”   李贵妃瞄他一眼,不欲多说,在她眼里,儿子千好万好,就是有些沉湎声色,平日里还好些,现下风波不断还是要低调,不过看蒋明德应承的快,她也不便多说。   殿外,马车辚辚而行,穿梭街市。   贺千空撂下竹帘一角,隔绝了窗外的吹拉弹唱、熙熙攘攘。   坐在对面的赵明月不停摆弄手上折扇,一会儿开一会儿阖,看得出主人此刻心烦意乱。   良久,赵明月轻声道:“如此陛下是要放过李家?”   透过竹帘罅隙的微光打在贺千空高耸鼻梁之上,他深深看了赵明月一眼,“陛下老了。”   是的,老了。   多年前斗倒手握重权高氏一族的少年天子已不再年轻,鬓角染上点点星霜,曾经的铁石心肠如今已软如柔肠。   即便如此多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也轻易相信李贵妃苍白的辩解。   只因他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宠妃、最爱的儿子和自己信任的忠臣会欺骗自己。   赵明月瘫软在车壁上,叹息:“朝上要乱了。”   成景帝不知道他这一做法,传达出一个信息,他对三皇子背后势力的纵容。   前朝后宫全是人精,从前三皇子和太子就有别苗头的行为,却不明显,如今成景帝这一偏颇举动,无异于对世人宣布他对三皇子一派的宠爱,多少趋炎附势之人将如蝇虫扑向蜜糖,投靠三皇子一派,在这众星捧月中,三皇子即便之前没有野心也会被鼓动出野心。   先帝时诸子争斗的惨状很可能再次重现。   贺千空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呷一口,“回去禀告殿下,天要变了。”   朝中山雨欲来风满楼,远离城区京郊的庄子上,林姝蔓的日子可过的着实悠哉。   这里远离世俗,清静自然,每日别无琐事,岁月静好。   林姝蔓也跟着清静起来,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吃过午食,下午读会书,去庄子中走动一番,日子别有一番风趣。   小主子在庄子上,王大家的打起精神应付,每日饭食不奢侈却也精致。   就如这天朝食准备了碧粳粥,糯米丸子,水晶蒸饺,并时蔬酱菜,各个小巧精致,午膳又置办了白玉丸子汤、芙蓉豆腐、三鲜鸡、炸丸子,洋洋洒洒铺满一桌子,每天还换着花样做,新鲜又雅致。   只是日子久了,也有些无趣。   这里毕竟就林姝蔓一人,海棠、王大家的平日能说下几句,可毕竟是下人,时间久了,林姝蔓些许有些无聊。   这日早上,林姝蔓看天气好,命人将竹榻搬到院中柳树荫下,自己拿了本琴谱翻看。海棠一边打着扇子,一边剥王大家送来的葡萄。   正悠闲处,就听脚步声,却是王大家的,她福了一福道:“姑娘,门外来了两辆马车,有两家小姐来找您。一位小姐称她姓宋。”   静姐姐?林姝蔓喜的豁然起身,将琴谱一阖,忙道:“快请进来,好好招待,海棠,快来给我梳头。”   这几日散漫惯了,林姝蔓晨起懒惰,只懒懒一绾发,不带多余发饰,今要见客,定是不能如此怠慢。   一番梳洗后,林姝蔓携了婢女,拐了几个弯来到正屋内,就见宋若静并吴青杏正坐在上首喝茶。   见她来了,吴青杏快人快语:“本还担心你可会郁郁寡欢,如今看你都胖了,必定心宽,可白担心了!” 第19章 愁绪   林姝蔓脸唰的红了,作势要捶吴青杏,被她一个机敏躲开了。   宋若静赶紧拦着两人,“好了阿杏,可别闹了。”又牵着林姝蔓手,“蔓蔓你这五日可住的惯,我和阿杏怕你寂寞,想来陪陪你,只我家中琐事繁多,今天才得了空。”   宋若静和林青峰的亲事定在了今年秋天,作为待嫁女子,宋若静一直在家准备嫁妆。   “你们能来我就很开心。”林姝蔓牵起两人手,“今个定要好好陪我,我们姐妹几个聚一聚。”   说罢吩咐王大家的,中午置办一桌子好菜,又拿出地窖里的果子酒,这种青梅果子酒,后劲不大,清甜可口,女子孩子也能喝。   吩咐完又拉了两人游玩庄子。   逛了一圈,宋若静点头:“虽离京城远点,到底布置精致,不缺东西,倒放心许多呢。”   三人闲逛间,吴青杏一直默不作声。   林姝蔓奇怪:“阿杏今个怎么了?你何时这样话少过?”   吴青杏跺脚:“我一直这般淑女好么!”话音刚落,自己忍不住叹气。   宋若静一旁解释:“阿杏……这几日在相看亲事。”   亲事一直是女子大事。   林姝蔓了然,也不多言。   倒是吴青杏,扯了路边一朵茶花,不停摆弄,“唉,前些日子相看了卫家二公子,他……我很满意,本来爹娘也都同意,可这几日爹爹却有些反悔。”   卫家也是簪缨世家,身份和吴家很是相配。   吴青杏解释:“最近朝中风波你们也晓得,卫家一贯和李家走得近,爹爹他不想吴家卷进风波,只说要多考虑。”   林姝蔓亦沉默,吴青杏父亲明哲保身,实在不能过多指责。而且据她前世记忆,从这次朝廷风波后,三皇子与太子之间争斗再不是以往小打小闹。   别说吴青杏父亲会这么做,就是宋家和广平候也会如此。   从龙之功向来诱人,可一个不慎,也会将整个家族带入深渊。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只可怜吴青杏,想来卫家公子定是风度翩翩,少女怀春最为美好,却只能早早夭折。   林姝蔓不可抑制的想起自己,重生以来,她一直关注怎么退亲,从来没想过以后,现下也是一阵迷茫,自己会嫁给谁?   一时之间,三人都沉默,明媚阳光温暖如火,却照耀不了她们的内心。   还是吴青杏第一个打破沉默:“好了好了,本来是和蔓蔓玩乐的,怎么我一说完都沉着脸!打起精神啊!”   林姝蔓收回心神:“可不是,我带你们看看温泉汤,现下泡有些热,可那白雾袅袅,好一番景色呢。”   温泉汤果然景色别致,两人感慨一番,午膳置办好,林姝蔓纷纷带两人上坐。   席上两人又是夸赞一番,这里食材大多普通,做法却别有一番风味,其中有道笋煨火肉,是用春笋和火腿肉切成方块,一同煨烂,中间加入冰糖,鲜嫩无比,风味独特。   几人吃的开心,天色已尽黄昏,两人起身告辞。   上了车宋若静有些不放心,回身拉了林姝蔓的玉手,轻声道:“蔓蔓且莫担忧,近来王夫人托我娘相看京中公子哥,定会为你寻个好亲事。”   林姝蔓心中暖暖,她其实并未担忧亲事,但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不知道的是,京城中,王氏近来为她的亲事急得是焦头烂额。   王氏这双儿女,儿子林青峰亲事已定,只待秋季完婚。本来林姝蔓也已定亲,谁知一番波折退了亲,亲事顿时没了着落。   前些日子女儿在,王氏怕女儿担忧,即使心中愁绪千丝,也不敢表露在脸上。   这几日她却吃喝不香,此刻半躺在榻上,手里捻着玉带糕却不吃,心里却盘算起了京城中年岁相当的公子哥。   正盘算着,琥珀打了帘帐走进道:“夫人,高夫人前来拜访。”   哪个高夫人?王氏不解。琥珀忙走到她耳边耳语两句。   王氏蹙眉,原是那次去明安寺礼佛,遇到的顺天府高明成的母亲,言道上次儿子不小心冲撞了贵府小姐,特来赔礼。   楹窗外缕缕春风吹的帘幔忽起忽落,王氏的心也如这帘幔忽上忽下。   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真是赔礼何须这么久才来。   心下疑惑,王氏还是坐到妆奁前,让琥珀伺候她梳洗绾发。梳洗打扮妥当,才扶着丫鬟的手去了正屋。   正屋内,一妇人明艳如烈阳,身着金黄色上襦,曳地金色长裙,头戴八宝攢金钗,手上赤金莲花浮雕镯子熠熠生辉,端的是富贵逼人。   她一见王氏便乐呵呵道:“王夫人,打扰了。上次我儿在寺庙执行公务,不想打扰贵府,今儿我特来赔个罪。”   说罢招手,身后自有三四婢女手捧紫檀匣子,婢女们将匣子放在案几上,又一一退回到高夫人身后。   高夫人面带笑意:“多有得罪,特来赔罪,不知贵府小姐喜欢什么,便都带了些,些许心意,请多包涵。”   王氏一边客气一边打开匣子,匣内珠光宝气,蓝底团花光明锦布上放着一对翡翠玉镯,水头极好,价值万金,这可不是些许简单心意罢了。   她万没想到匣中物件居然如此贵重,一个就罢了,这里三个匣子价值让人咋舌。   王氏忙阖上匣子推了过去,“这太贵重了,断不能收。当日事情我也了解,高公子也是有公务在身,反倒是姝蔓性子娇惯,添了麻烦。”   高夫人将匣子推回去,“哎,夫人尽管收下,这是我儿子的一点心意,自那日我儿便念念不忘,总惦记冲撞了林家小姐,您若不收,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呢。”   这话里有话,王氏眉头轻蹙,此番高夫人来的突然,带的赔礼也过于贵重,不像是赔罪,反倒像……提亲。   王氏心底一阵热切,这可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她心里快速略过高明成的信息,年纪轻轻就任顺天府府尹,家室也是门当户对,真算上天赐良缘。   只有一点,王氏心中不安,近日来高家与三皇子走的颇近。   她非不知世事的内阁女子,听广平侯常提朝中事,对近来朝中风雨有所耳闻。   广平侯素来不想沾染这皇位争斗,一心只忠于圣上,儿子林青峰的婚事定的宋家,宋家亦是满门清贵,远离争斗。小女儿林姝蔓的亲事亦是如此考虑。   是以王氏心下很是满意高明成,嘴上却没应下任何事,只打哈哈过去,将高夫人送走。   待人走了,王氏揉着太阳穴惆怅,小女儿的亲事着实愁人啊! 第20章 偶遇   这边林姝蔓送走了闺中好友,又待了几日,日子过得百无聊赖,渐渐慵懒起来。   今日王大家一早来就见林姝蔓萎在床上,心中也烦闷。   白日里这么睡,到了晚上又睡不着。   想着她转了转眼珠,上前道:“姑娘今个可想去后面林子走动走动?”   后山有片林子,规模不大,却总有小动物,是以京城中时不时有人前来打猎。   王大家的之前一直不想让林姝蔓去,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可就不好。   可今瞧她如此萎靡,庄中这么多日什么新鲜玩意也没了兴趣,再提不起精神怕着了病。   林姝蔓一听也有些意动,招呼海棠一番盥漱打扮,王大家的又亲自跟着护着周全。   后山中树林不大,林中灌木繁茂,禽鸟啾唧,树影婆娑间,碎金洒落一地,别有一番风趣。   这不同寻常的景色林姝蔓看了欢喜,终是露了笑。王大家的也放了心,更是在一旁殷切伺候,指着林间各种新奇物件讲解起来。   “姑娘看,这就是婆婆丁,这时节有些老了,前些日子最是好吃,拌点香油和盐,很是鲜嫩。”   “姑娘小心这个,这个是附近猎人放的陷阱,专捕兔子野鸡之类的,姑娘小心夹了脚。”   王大家的细心周全,一路照顾周密。   林间清风袭来,树影婆娑起舞,林姝蔓心境亦随之起伏,变得开阔欣喜。   突然,前方树影间传来马蹄疾驰的“哒哒”声,伴着树叶窸窣声,含糊不清。   王大家解释:“估摸是附近有人打猎。”   海棠忙皱眉,林姝蔓出门前没想过遇到人,并未带帏帽,虽说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格,若遇到外男还是有些不妥。   林姝蔓指了个相反方向,“我们往那边去。”   她并不希望遇见外人。   于是,王大家带路,海棠扶着林姝蔓往相反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马蹄声渐远,林间树木茂盛,小路曲弯逶迤,很快就见不到原本的地方。   没等林姝蔓舒口气,就见后方草丛中窜出一只白兔,不大的身形,急匆匆的从几人身侧跑过。   不待三人反应,身后快马奔腾疾驰而来,茂密的树叶间,一只利箭疾驰而来!   海棠一个尖叫,连忙挡在林姝蔓身前护住她。王大家脸色煞白,腿肚子发软后退几步。   电光火石间,利箭飞冲,擦过林姝蔓耳侧,疾驰插在三人斜后方的树干上,箭头插进树干一指长,足见箭势冲击。   树影撺动间,一匹白马疾驰跳跃,堪堪停在三人面前。   马上男子玄色骑服,头戴玉冠,拽住缰绳,连忙翻身下马。   他像面前三人作揖,脸上带着忧色,“冲撞三位了,林中打猎,树木茂密,没注意到几位,三位姑娘可有受伤?”   林姝蔓斜倚在海棠怀中,刚才的一番变故吓得她腿肚子发颤,此刻方缓了些许。   听到这声音,不禁有些耳熟,她抬头望去,诧异道:“高大人?”   高明成一抬头,便见他朝思暮想的女子立在身前,一袭简单碧绿荷花刺绣襦裙,头上发髻有些凌乱,只别了一只白玉簪子,却衬得她肌肤白皙,冰肌雪肤,眼中眸光流转。   高明成一惊,有些语无伦次,“林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他自寺庙一见林姝蔓,惊为天人,可当时林姝蔓身上有婚约,他也只能将自己这点小心思埋在心底。不想天无绝人之路,林姝蔓居然退亲了,他喜不自禁,央求母亲前去提亲,只是当日林府王夫人并未答应,高明成却不气馁,提亲男方要有诚意,多来几次女方才同意的大有人在。   只是不成想,今日居然在京郊如此偏僻的林子中偶遇林姝蔓,他心中暗自感慨,两人缘分奇妙。   林姝蔓也是讶异,她在庄中不知世事,并不知道高家提亲一事,只是单纯惊讶。   她正要开口回答,林中树影窸窸窣窣,又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堪堪停在几人面前,马蹄落下,一阵灰尘散落飞扬在林间。   这是一匹黑马,毛色光亮,马身高大,马上男子头戴金冠,身着华服,腰间青绿宫绦上坠着块和田玉珮,周身气势不凡。   男子哈哈哈大笑:“明成,我说你射不中吧!”   他翻身下马,这才瞥见林姝蔓三人。   阳光透过树影洒在身上,犹如细细小小的碎金泼洒在林姝蔓侧脸上,肤若凝脂,翩若惊鸿,螓首低垂,雪腮玉肌,她就这样俏生生的立在林中,恍若误入凡尘的仙子,下一秒就要羽化飞仙。   高明成神色莫名不自在,移到男子前挡住他的视线,恭声道:“三皇子。这是广平候府嫡长女林小姐,刚才臣不小心冲撞了她们。”   居然是三皇子?林姝蔓也是一怔,偷眼看去,蒋明德骑装在身更显英姿挺拔,俊美无俦,只是双眼直盯盯看着林姝蔓,有些无礼和放肆。   倒是和传言一样。林姝蔓微微蹙眉,身子一侧,避开那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   这一侧,蒋明德才回过神,作揖歉意道:“原是广平候府的林姑娘,我和明成林中打猎,树影茂盛,并未注意到姑娘身影,实在冒犯,请姑娘恕罪。”   林姝蔓侧身还了一礼:“三皇子客气,是我误入这里,打扰您和高大人狩猎。”   她声音娇声软糯,还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如芊芊玉手,蒋明德只觉得心弦都被拨得一动。   蒋明德不禁低头瞟了一眼,素色长裙被林间微风吹起,勾勒出女子娇柔妩媚的身躯,高处耸立,低处婉转,好似一幅价值千金的美人图。   他不禁心更痒了。   这身段,这嗓音,连他府上新进的扬州瘦马都比不得,他纵览京城贵女数年,竟不想还有遗落的明珠,瞧上一眼,身子都酥了。   恰好近来朝中震荡,李贵妃管他管的严,不许他近来花天酒地,府上王妃死板,侧妃妾室也都颜色旧了,今日忽见美人,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欲望悄悄抬头。   欲望一起,别的都不顾,他朗声笑道:“相逢就是缘,冲撞了林姑娘,不若林姑娘去我府上一坐,我好赔礼道歉?” 第21章 纠缠   这话一出,林姝蔓、高明成脸色皆是一变。   这话对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实属失礼,语气中的调笑也有些冒犯。   如果是其他人,林姝蔓大可以直接离开,可他是三皇子,天家贵胄,广平候再受重用也是臣子。   林姝蔓低垂美眸,福了一礼:“三皇子宽厚,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并没受伤,无需殿下费心。”   高明成暗自焦急,京都中谁不知道三皇子沉湎声色,京中但凡有些姿色、他瞧上眼的都拉进府中,就这样,平日里瘦马歌姬的还往府上送。   正是三皇子这个性子,见了林姝蔓这等不凡姿色,能没心思么。   高明成已从偶遇心上人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他最不想看的就是三皇子对林姝蔓起了心思。   当下他附到蒋明德耳边一阵耳语。   一阵风吹过林间,带来远处芬芳。林姝蔓一直低低垂首,如一株不胜风雨的西府海棠。   被林风一吹,蒋明德身上的汗意消散,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来之前喝了点酒,刚才高明成介绍林姝蔓时也没听清,只当林姝蔓乃是什么小官之女,他自是可一阵享受。   可广平候嫡长女?广平候手握兵权,也深得帝心,即便蒋明德天家冑贵,也不能轻易招惹。   若是平日里,蒋明德定能反应过来,只是如今酒意上头,他心中不禁有些憋屈。   自己堂堂皇子还要看臣子脸色不成?   再说,自己不吃到口,只是瞧瞧不行么!   当下眼珠一转,笑道:“林姑娘怎么自己在这里,岂不危险?”   林姝蔓去京郊避风头也不算隐蔽事,京中知道的大有人在,如今蒋明德故意这么一问用意何在?   林姝蔓有些头疼,却还是规矩道:“小女子在山脚下庄子处玩乐,已有一段时日。”   “哦,可是附近那个温泉庄子?”   “正是。”林姝蔓敛眸。   蒋明德抚掌大笑:“哈哈哈,如此甚好,来的路上我就注意到那庄子,风景别致自有一番雅趣,早就想进去一览,只不知道主家是谁不好前往。现下居然正好遇到林姑娘了,不若这样,我和明成也打了些猎物,正好一路送到林姑娘庄子上,也算作赔礼如何?”   这就是明着要林姝蔓招待一番了。   话说到这份上,真是由不得林姝蔓拒绝,她袖中玉手紧紧握拳,指节泛白。   林姝蔓强颜福身:“这……殿下,寒舍简陋……”   蒋明德笑意有些凝固,眼神晦暗:“怎么,林姑娘要拒绝我?”   “不敢。”林姝蔓长长的睫毛颤抖,“只是庄子景色平淡,怕入不得贵人的眼。”   蒋明德大笑:“无妨无妨!”   一边唤过奴仆牵着马,自己走在前头。   身后奴仆有带着行囊的,还有拿着猎物的,有野兔、野鸡,还有一头鹿,真是猎到不少猎物。   可此刻林姝蔓心乱如麻,根本没注意,她紧紧攥着海棠的手,彷佛在汲取力量,一边吩咐王大家的快回庄子,收拾布置一番。   来时的路不过短短半盏茶,回去却彷佛遥遥无期。   待到了庄子上,林姝蔓领着二人来到温泉池旁,这里白雾袅袅,烟雾弥漫,不似凡间倒像仙境,在这里设桌摆宴,着实享受。   王大家的着实机灵,早早就摆好桌椅,备好膳具,中间更是置办下烤炉,先一步送回庄子上的各色猎物也都处理妥当,一些做成了各色荤菜,一部分切好刷上油,待到一会儿烤制。   林姝蔓福身道:“殿下请先稍等,小女仪容不整,先行告退。”   又吩咐下人精心伺候着,这才带着海棠去了内院。   刚一进屋她就瘫软下来,海棠吓得失色,连忙扶起她到榻上歇息,惶恐不安。   林姝蔓头疼欲裂,一阵阵恐惧的酥麻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她实在没想到招惹来了三皇子!   三皇子这人于女色上如何荒唐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前世先帝驾崩,三皇子登基,无人可以管束得了这位当朝天子,三皇子才暴露本性,后宫三千嫔妃已然满足不了他,他那时荒淫无度,京城中但凡有姿色的女子,不管是待嫁闺中,还是嫁为人妇,只要他看上眼了,通通收进宫内,玩段日子又腻烦了,就抛在身后不再理会。   那段日子虽她已被刘怀玉囚禁起来,三皇子的荒唐依然有所耳闻,甚至朝中大臣都有妻子被三皇子强行纳入宫中。   如此荒唐无度的一个人,今日更是饮了酒,难保做不出什么事!   只如此一想,林姝蔓便脊背发寒,玉手颤抖。   海棠在一旁忙拿了碟子绿豆糕,倒上一壶花茶水,“姑娘你无事吧,可是累的,吃点东西?”   林姝蔓拿了块绿豆糕送进朱唇之中,几块下肚方缓了过来,神情好多了。   看了眼外面天色,已近午后,京城中有宵禁,无论如何,晚上城门关闭前三皇子和高明成也会离开,只要挺过这段时间,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林姝蔓眸光一沉,紧握玉拳,朗声道:“海棠,伺候我换衣裳。我要穿去年做的那件绛紫色春衫。”   那件绛紫色春衫,颜色老气,花色过时,透着暮气,当时做完林姝蔓很是不喜,压在箱子底下,可如今她却希翼这件衣衫能压压自己容颜。   妆奁前,海棠给林姝蔓上妆,特意将唇色涂得发白,显得单薄无力。   最后绾发,发上不多钗钿,只一支翡翠簪。   林姝蔓歪头思索,“去把那只金凤钗拿了给我。”   海棠一怔,翻起妆奁,那只金凤钗钗头磨得锋利,一不小心就容易划破肌肤,素日林姝蔓也不多用。   海棠心中疑惑,却不多问,拿了钗子递给林姝蔓。   林姝蔓满意审视锋利无比的钗头,将它藏于袖中。   她可也是将门之女,如果三皇子真起了荒唐的心思,她林姝蔓也不惧怕! 第22章 酒宴   温泉汤旁,白雾袅袅,轻歌曼舞,吹笙鼓瑟,白云渺渺漂浮天际,好一派景色。   林姝蔓回去时,宴会已开,奴仆在旁将切好的肉片炙烤好,又在一旁圆瓷碟内蘸好酱料,供客人享受。桌上不仅放置烤肉,还有各色小菜,八宝豆腐、虾油芙蓉豆腐、珍珠菜等消腻解暑。   每桌案几上放置烤肉汤,这汤先用葱白椒盐炒制的肉做成汤,中间又加入粳米、酱汁调和好味道,这种汤最解油腻,每次烤肉都要配置。   这时节的猎物不似秋天肥美,却也很有嚼劲,且烤制过后外皮酥脆,油脂都被文火烤出,三皇子吃得连连点头。   他见林姝蔓袅娜娉婷,款款走来,明明是老气横生的绛紫色,在她身上却更衬得身姿轻盈,欺霜赛雪。   蒋明德一见她便朗声道:“温泉池畔,赏美景,听丝竹,品美食,果然爽快!只是林姑娘家中可有酒,眼下若能小酌,定是极好的!”   一旁高明成听了坐立不安,自进了庄子,他便如此,他也了解三皇子性情,就怕三皇子酒意上头做出荒唐事,如今一听又要喝酒,那还了得?   他倾身劝道:“殿下,您今日来时已喝了三杯,如今我们来时未带马车,回去定是骑马,如果再喝,恐不利于骑马。”   他这话一出,蒋明德眉心皱起,搁在往常,他可能也就作罢,可今日却酒意上头,只觉得身为皇子,却不能按照性子肆意潇洒,真是没个滋味。   当下眉心紧缩,冷冷的目光瞟向高明成:“这点酒量岂能放倒我,明成多虑了,如果明成不喜宴席,大可自己回去!”   这话语气凉飕飕地,高明成脊背一凉,剩下的话咽在了肚子里。   高家虽亦算世家,却也青黄不接,如今他这一代为官者只他自己,整个高家不过面子亮堂,内里空虚。   是以经过他和爹娘多方商量,决定搭上三皇子一党,如今朝中成景帝对李家如此器重信任,且太子身边已有能臣干将,再插不进去,不若跟随三皇子放手一搏。   表面上看,近来高明成才与三皇子走得近,实则私底下,高家老早就搭上三皇子这艘船。   如今已经再下不得船。   而讨好三皇子是他的重中之重。   高明成痛苦闭眼,三皇子话已至此,他再不敢劝,只得一旁自己吃肉夹菜。   林姝蔓心下苦笑,“殿下,庄中并未置办美酒,只有些许女人家喝的梅子酒……”   “那也可以!”蒋明德打断,“哈哈哈,美酒配美景,佳人在侧,才算上良辰美景啊!”   林姝蔓使眼色,王大家的机灵,捧上梅子酒,这种酒度数不高,后劲小,不担心喝醉。   林姝蔓抿嘴落座,海棠在一侧为她夹菜烤肉,这肉炙烤后蘸上调制好的酱料,味道鲜美多汁,外焦里嫩,味道极好。   可林姝蔓味同嚼蜡,吃的机械,她看似低头垂目认真用膳,实则眼角总会瞥见三皇子席间动静。   越看心越凉,三皇子蒋明德一杯接着一杯畅饮,虽梅子酒度数小,也经不住这么喝,只半个时辰,几个酒坛子便空了出来,再看蒋明德,双眼迷离,醉意尽显。   这边笙歌鼓乐四起,因庄子上奴仆不擅长于此,曼妙之音不比京城,略显刺耳。   蒋明德眉头紧皱,越听脸色越烦,拿起桌案上一只茶碗狠狠掷到地上!   “粗鄙之音,不登大雅之堂!”他训斥。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奴仆们脸色惨白,一个个跪地匍匐求饶。   林姝蔓忙起身行至奴仆前,一福身:“殿下息怒,庄子上奴仆不精通于此,倒污了殿下耳,还请殿下恕罪。”   蒋明德晃晃脑袋,醉意微醺,起身离开座位,跨步走到林姝蔓面前伸手扶她,“林姑娘何必如此,这与你何罪之有,只是呕哑粗鄙之音,反倒扰了雅兴,不若……”   他上下打量林姝蔓,眼神迷离流连在高耸和低洼处,女子身姿丰盈,肌肤莹润似玉,只一眼便有一丛邪火烧在心底。   他舔了舔嘴唇,“不若林姑娘为我们演奏一曲,想来定如仙乐。”   话音坠地,林姝蔓脸色煞白,全身血液都涌上胸口,一阵屈辱感传遍全身。   这话着实浪荡,完全是把林姝蔓当成歌姬卖唱女,哪个正经闺阁女子要给外男演奏弹唱!   她眼神慌乱,忙望向一旁高明成,她相信这话高明成亦能听出不妥。   她眼眸如误入陷阱的麋鹿,清澈透亮中暗藏慌乱,看的高明成心底慌乱,一番犹豫后,他终于别过脸,只作没看到。   他无法忤逆三皇子。   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姝蔓咬紧下唇,袖中玉手紧紧攥住金凤钗。   她低头避开蒋明德淫邪目光:“殿下恕罪,小女子于丝竹一道并不精通,恐污了殿下耳。”   如此一低头,白皙脖颈露在外面,冰肌玉骨,隐隐颤抖,令人不禁倾倒。   蒋明德酒劲上头,脑子亦有些不清明,一时间竟忘了林姝蔓广平候嫡女身份,只见她身子袅娜,娇声软糯,好似回到了自己王府,丝竹管弦中,自己正在与歌姬舞女嬉闹。   当下他伸出手,仿佛要抚摸那节白玉,嘴上说道:“姑娘别怕……”   林姝蔓全身颤抖,身体如一根绷紧的弦,手中金凤钗的钗头已经冒出袖口,她死死盯着蒋明德手指,只要他敢碰到自己,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电光火石间,蒋明德随身伺候的奴仆连滚带爬赶了进来,气喘吁吁停在蒋明德面前,呼哧喘气道:“殿下……殿下……外面……”   蒋明德正想和美人春风一度,被如此打断心中烦躁,狠一甩头怒斥:“话都说不清,可是欠打!”   小厮慌乱跪下道:“不是,殿下。贺千空……贺大人来了,说要找您,就在门口!”   屋内三人脸色都是一变,不待反应,就见温泉汤池旁,白雾袅袅中,黑衣男子疾步走来,衣袂翩飞,一派清贵华然,不是贺千空又是哪个? 第23章 解围   池水袅袅,池畔微风轻拂,如轻柔纤纤玉手,拨弄心弦。   美景如画,可画旁三人都没有心思去看风景,三人皆是怔怔的看向来人。   贺千空一身暗黑色长裾,暗金色刺绣蔓延在衣角,头戴玉冠,腰封上悬着那块双鱼戏珠玉佩,剑眉星目,清贵高隽。   他缓步走来,并不急,仿佛在自家园中闲逛,却带着一股威压和气势。   蒋明德最先反应过来,此刻池畔惠风轻拂,吹干了他身上大半的汗意,也吹醒了他迷糊的酒劲。   他抽回手,再没空管林姝蔓,只死死盯着贺千空,想不明白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林姝蔓,她明媚美眸略过一丝惊异,同样诧异看着来人,只是心中深处角落,却涌起了一股安心,她恍然间觉得充满力量,不再害怕。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   须臾,贺千空行至众人面前,他眼神肃杀寂寥,衣袖翩飞,轻轻扫过一旁的高明成,却不理会,眼神停在林姝蔓身上一刻,又很快移开,最后他的眼眸落在蒋明德身上,一作揖:“殿下。”   蒋明德心下很不自在,即便母妃和外祖都言说贺千空此人需得努力拉拢,可他心中还是极其不喜此人,特别是他幽深眼眸,冷飕飕、硬邦邦。   他不甘心。   从小到大,蒋明德做什么都比不过贺千空,少时,贺千空做太子陪读,无论读书、骑射,蒋明德这个天家冑贵都比不过贺千空,他不甘心,比不过太子也就算了,连一个臣子的儿子都比不过算什么!   待大了,贺千空去了边关,蒋明德真的高兴,很多时候他都希翼这人能死在那里,风沙埋骨。   可贺千空偏偏回来了,还得了封赏,之后入朝为官也深得帝心。   他的存在仿佛在说,自己永远也比不过他!   蒋明德理了理自己衣袖:“贺大人怎么在此处?”   贺千空眼神扫过酒桌案几,声音平静暗哑:“天色将暗,城中宵禁时间将至,殿下还未回城,圣上和贵妃很是担心。”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可蒋明德要的不是这个。   他继续问:“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来庄子上不过临时起意,包括出外打猎都是一时兴起,就连王妃他都没提过要去何处,贺千空来找自己,怎么能那么准就找到这里?   他眼神阴鸷,暗藏怨毒。莫非他在跟踪自己?   或者他派人一直跟着自己?   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蒋明德也不由全身发寒。   他死死盯着贺千空,似乎在无声逼问。   然而贺千空八风不动,连眼角都没抬一下:“殿下忘记了,殿下出府时跟王总管提过要出来打猎,京郊附近猎场只有此处,臣便寻了过来。本没找到殿下,正要回去,却在庄外见到殿下马匹,特来确认,不想殿下真的在此。”   他语气没有起伏,眉毛都没动一下。   蒋明德有些疑惑,这段话逻辑通顺,听上去很像一回事,只是他走之前他是跟府上王总管提了要打猎么?   酒意上头,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蒋明德捂着额头,头痛欲裂,脚步不由趔趄,被身后奴仆赶忙扶住。   贺千空脸上喜怒不显,只淡淡道:“殿下请小心。”   他这样子看得蒋明德一阵火气。   蒋明德斜倚在奴仆身上,眼珠一转瞟到一直低眉顺眼的林姝蔓,计上心头。   他朗声道:“贺大人还没见过吧,这是广平候嫡女林姑娘,今打猎之时不小心冲撞于她,我特来庄上赔罪。”   贺千空听到这话彷佛才看到屋内的林姝蔓,方正眼去瞧,也只淡淡扫了一眼,点头见礼:“林姑娘。”   彷佛他们从没见过一般。   林姝蔓长长乌黑睫毛低垂,挡住澄澈透亮的双眸,亦掩住情绪,福了一礼:“贺大人。”   蒋明德哈哈大笑:“林姑娘应该听过千空兄。”   林姝蔓点头。   蒋明德窥着贺千空神色,装模作样道:“唉,千空兄什么都好,就是杀气太重,想当然北方胡人来犯,千空兄一人杀敌数千,衣衫尽红。千空兄这一身杀气也该收收了,就因这个,千空兄现下屋内还没个人陪你。”   他摇头晃脑,彷佛替贺千空惋惜,“只是不知哪家小娘子堪配千空兄,毕竟你这刑克六亲的命……哎呦哎呦,我怎么说起这个了,千空兄莫怪莫怪啊。”   蒋明德嘴上笑着,眼底却冰凉一片。   当年贺千空出生,他生母赵氏多年后缠绵病榻而死,曾有大师直言贺千空刑克六亲,杀气太重,因这个,许多人对贺千空多是不自在。   这事在皇室中不算秘密,只是世家最重面子,背后怎么议论,当面也只做不知。   而今蒋明德被酒气上头,只想让贺千空丢脸,一脱口假借不小心将这个说了出来,也是为了让林姝蔓害怕。   京中贵女们多信命格,让林姝蔓面露害怕,也算上让贺千空丢脸了。   他算盘打得响。   却不成想,林姝蔓抬头一福:“贺大人保家卫国令小女子佩服。命格之说飘渺不可信,贺大人何需放在身上。”   她声音娇柔,却带着坚毅,如石涧泉上清水,涓涓细流抚慰人心。   贺千空终是望向了她,自他进门,便一直克制不去瞧她,生怕被蒋明德看破什么。   此时不必了,他可以大大方方瞧瞧她,看她玉容雪肤,恍若这湖边薄雾,袅袅婷婷不似凡间人。   而这话更如林间晨露,滴在他干涸心房,触动他心下的小小角落。   贺千空一拱手:“多谢林姑娘。”   不待蒋明德反应,他抢先开口:“殿下,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要迟了。”   蒋明德没看到自己想看的,脸色阴沉,却不好发作,一甩袖袍自己先出了门,高明成见状急匆匆跟上,各色奴仆身后如鱼贯出。   贺千空却没动。   林姝蔓听到众人上马,马蹄疾驰声音渐渐远去,方才软了身子,幸好海棠接住了她,忙扶她坐在一旁矮凳上,拿了帨巾给她擦拭汗珠。   贺千空转过头,声音低沉:“他们走了,没事了。”   只这一句,林姝蔓红了眼眶,心却终于安定了。 第24章 首饰   烟雾袅袅,清风拂面,本是良辰美景,林姝蔓小腿颤抖得厉害,扶着海棠坐在一旁的杌子上。   海棠忙倒了杯茶送到林姝蔓嘴边,林姝蔓也不顾茶水冰凉,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舒缓了涨红的脸庞,林姝蔓方镇定下来,这才有心思顾及别的。   贺千空双手背后合拢,安静站立在一旁,可单他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视,就是海棠都有些害怕和顾忌。   林姝蔓吁了口气,有些疑惑:“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合,让林姝蔓不由多想,难道……   贺千空只抬抬眼皮:“凑巧。”   若是别人来说林姝蔓可能觉得敷衍,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林姝蔓便不再问。   她起身理了理下裙摆,福身下去,“此次多谢大人帮忙。大人已经帮我两次,小女无以为报。”   她如此郑重行了个大礼,盈盈跪地的身姿丰盈妩媚,只瞟了一眼,贺千空便有些不自在的回过头,以拳抵唇,咳了咳道:“不必。”   话音落地,两人一时无语,湿润的风在两人中间轻轻拂过,带去潮湿的空气。   林姝蔓有些不自在,偷偷瞥了眼前人一眼,玉手拨弄着腰上悬挂的宫绦,许久,她才鼓起勇气,问道:“大人……大人可着急回去?”   贺千空疑惑的目光扫过来。   她脸颊“唰”的有些红了,后知后觉发现这话有些暧昧,忙补救。   “上次大人托付的礼物一事,我已有想法,想请大人看看可否满意。”   她顿了顿,眼神真挚:“且大人此次替我解围,还请让小女子好生招待一番,也好报答大人恩德。”   话音甫落,她又是郑重一拜。   衣裙随着她的动作散在地上,如一朵半开的牡丹花,她却是花中之王,国色天香,花开芬芳。   迷得他有些失了分寸,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待到贺千空坐在内室间黄花梨雕步步锦花纹方凳上,还在反省自己。   应该直接走掉的。   他一直独来独往,似一匹黑暗中行进的孤狼,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此刻林姝蔓坐在对面,衣袖轻摆间,一室芬芳,他的心恍若澄澈池水,平静不起波澜。   鎏金莲花浮雕三足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林姝蔓玉手纤纤,将敲碎的茶块放入到碾槽中,碾成粉末。   她正在点茶。时下茶叶以煎煮为主,闺中女子大多精通此道,而林姝蔓更是擅长于此。   天色将晚,今日宴席酒菜已经被消耗了七七八八,她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招待贺千空,只有点茶一道,泡一盏清茶,既高雅又暗合身份。   晚风透过窗牖吹过案几上的烛火,烛火摇摆间,灯光摇曳。   林姝蔓专心盯着炉子上的水,时下点茶烧水要背二涉三,即刚过二沸略及三沸之时的水点茶最佳,这就需要以声辨之,更需用心。   她轻轻侧耳,耳垂上的蓝琉璃耳铛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衬得耳畔边细腻肌肤如雪如玉,莹莹生辉。   贺千空无意间一瞥,好似被烫了一下,匆忙别过脸去。   林姝蔓素手执起沸腾的茶壶,先用开水冲洗茶盏,再倒掉,此为温茶,为了让茶香发挥到最大。   最后才往茶碗中注入开水,指绕腕旋,上下透彻,茶杯中犹如疏星皎月,灿然而生,此茶面根本立矣。   如此一碗茶方才完成。   林姝蔓这才将青花红海斗龙纹瓷碗递到贺千空面前,“大人请饮茶。”   茶汤清澈,茶香四溢,在这小小内室,清香扑鼻,他只轻呷一口,便觉满口生津,果然是杯好茶。   林姝蔓见他面露满意神色,一颗心方放下了。   海棠恰在这时敲门,林姝蔓唤了声进,海棠推门而入,将一叠画纸放在案几上,低眉顺眼又关门出去。   林姝蔓拿起画纸,鲜少的有些忸怩。   红云在她玉白的脸颊上蔓延,蔓延到脖颈和耳根。   贺千空不明所以,眉头轻蹙,瞄了眼那叠画纸。   “大人,这是……”林姝蔓定了定心神,“我画的首饰。我思来想去皇后生辰该送什么,女子大多爱美,更追求独一无二,所以我设计了这款首饰,从臂钏到步摇,总共八件,我观皇后娘娘偏爱绿萼牡丹,特将这种花式融入。”   随着述说,她将画纸徐徐展开,铺在两人中间案几上,一共八页纸,每页上面画着一样饰品,笔锋婉转,刻画入微,惟妙惟肖。   贺千空不懂女人家的头面首饰,却也能看出设计者的用心。   “我打算找能工巧匠将它们打造,这里可用白玉,这里要金丝缠绕而成,花心处可以用翡翠……”   林姝蔓指着纸上各处说着细节,她兴致勃勃渐渐忘了忸怩,言谈间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只她说的起劲,贺千空却暗自头疼,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觉得各处细节眼花缭乱。   “大人,大人。”林姝蔓叫他,“大人觉得……可否?”   她眼眸中小心翼翼,暗含渴望。   贺千空看了眼图纸,点头:“极好。”   反正到时候头疼的是打造头面的匠人。   得了他肯定,林姝蔓嘴角绽放笑,笑容旖丽,“大人满意便好。”   贺千空收起了图纸,“等做好你再看一眼,看看细节可有遗漏。”   林姝蔓点头,“大人是要找哪里的工匠,需要我推荐些么?”   贺千空把玩手上的青瓷茶碗,“当初建设长春阁,我招揽了些许工匠,应当能胜任。”   居然置办如此齐全,可想到长春阁门可罗雀,林姝蔓有些疑惑。   “大人的长春阁……可是没打理过?”   贺千空点头。他建立长春阁不为赚钱,不过是在京城中有了落脚点,以及接收各种消息。   原来如此,林姝蔓想到长春阁如此好的地理位置,有些惋惜,如果稍加经营定然不是现下这个模样。   林姝蔓拢了拢鬓边碎发,轻声道:“小女有一言稍有唐突……长春阁地方优越,如果久不打理经营,怕是更加显眼。”   一个商业街的好位置,店铺却不为卖货挣钱,着实惹眼。 第25章 合作   贺千空一怔,这件事他第一次注意。   他稍一思索,也承认林姝蔓所言极是。   如果长春阁地方偏僻,也许没有这些顾虑,可长春阁地处繁华街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来往行人必然会注意到长春阁异动,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想到什么,招来是非。   贺千空不怕是非,却不想惹麻烦。   他摸了摸手上的白玉扳指,有些为难,如此一来,长春阁还需要略加经营。   可打仗为官他皆擅长,但做生意,特别是女人生意,他一想到便头皮发麻。   就连钱掌柜,说是掌柜,也是战场上追随过他的军士,手上功夫了得,才被他选在长春阁打理,平日里传信、收集情报都是他的长项,但这女人家的首饰、衣裳,军营出身的糙老爷们怎么懂。   如此一想不禁更加为难。   林姝蔓小声开口:“大人可是有难处?”   她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贺千空,贺千空打量面前人,点头问道:“我同钱掌柜都不善经营,你可想管长春阁?”   什么?林姝蔓美眸圆瞪,满是疑惑。   贺千空仍继续:“可以五五分成,你意下如何?”   世家贵女出阁前多要学习管家,打理铺子。每个大家族手上都有些大小铺子,当家主母再差也会看账簿,算盈亏,方才能不被商铺掌柜蒙蔽。   林姝蔓从小就在王氏教育下长大,王氏管理府上事务林姝蔓便在一侧旁听,更何况前世林姝蔓嫁给刘怀玉,更是操劳一大家子,管家算账不在话下。   且首饰头面一道,不自谦的说,林姝蔓真是精通于此。   便如她自己说的,女子大多希望自己头面首饰独一无二,林姝蔓自小就爱美,更希望自己与众不同,设计头面首饰也不是第一回 了。   她的首饰很多都是自己设计图纸,请工匠打造,总能在各种贵女聚会中大放异彩。   只是贺千空提得突然,林姝蔓一时反应不过来,卡壳在那里。   贺千空略一思索道:“分成三七?你七我三?”   他误以为林姝蔓不满意报酬。   “不是,大人。事出突然,我一时……”不能抉择。   贺千空沉默,他不擅言语,也不知道如何劝服林姝蔓。   须臾,他道:“我不擅于此,身边也无人擅长。”   这话无异于恳求和服软,只是语气一贯的冷硬。   可林姝蔓却明白了,“大人误会了,我其实愿意,只是我时间不多,即便管理店铺也怕不能周全。我不过帮忙,大人对我的恩情难以为报,不需要报酬和分成。只我自己水平有限,如若大人信我,我便姑且一试。”   “我会告诉钱掌柜,你有空去长春阁管管即可。”贺千空没有顾虑,一锤定音,“分成你不想要那么多,就你三我七,如此不需多言。”   这无异于信任,林姝蔓有些不安,却也欣喜。   “我定不负大人所托。”她轻声道。   天色已近黄昏,天边的云染上深深浅浅的赤红。   贺千空明白时辰到了,再不回去京城宵禁,他也难以进城。   林姝蔓见他起身,也跟着出来:“我送送大人。”   晚风袭来,扯得衣角纷飞,林姝蔓打了个寒颤,这里昼夜温差巨大,她出来的急,没换厚衣服,有些抵挡不住这料峭春寒,她偷偷搓了搓两臂,企图取暖。   正懊恼,走在前面的贺千空猛地停住身形,转了过来。   林姝蔓疑惑:“大人……”   红霞漫天,晚霞的余晖将贺千空高大的身影拉得颀长,他淡淡道:“冷就回去。”   绯红染上了林姝蔓耳根,她不想那些小动作居然被人看在眼里,张口想解释,又半个字说不出来。   贺千空转过身,大步疾驰,门口停着匹青骢马,身形高大,皮毛光亮,他一手拽住缰绳,一个跃起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流畅。   夕阳中,他只回头望了一眼,深邃眸光似乎扫过林姝蔓,又似乎只是无意间的掠过,旋即,他夹紧马腹,马箭步飞驰,扬起阵阵灰尘。   便这样,他如一阵风,突然出现又很快消失。   直到他离开,林姝蔓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他的出现是否是偶然。   她伫立在风中,看了那个背影许久,海棠默默为主人披上赤红大氅,轻声道:“姑娘,夜露寒凉,回去吧。”   林姝蔓颔首:“回去,你派人传信给爹爹,这庄子不能待了。”   三皇子蒋明德如此一闹,林姝蔓再不敢自己待在这里,且来庄子也有月余了,早些回家也好的。   月影如钩,她抬眼望去,突的有些想家。   月光如缟素,洋洋洒洒镀在青石板路上,贺千空踩着月影,停在朱红大门前。   院落前的石狮子狰狞凶狠,在月色下有些骇人。   他只瞄了一眼便上前叩动门环。   叩叩的声音在寂静的街市格外响亮,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不过片刻,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敞开。   钱掌柜身着常服,恭敬作揖:“大人,您来了。”   贺千空随手将青骢马的缰绳递给后面小厮,跨过门槛往里走去,“常五回来了么?”   钱掌柜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喘息回道:“回来了,大人……这以后是不需要盯着三皇子了?”   贺千空豢养了一批暗卫,以“常”为姓氏,一到九为编号。其中常五武艺高超,被派出去盯着三皇子一举一动。   今个不知怎么的,常五下午突然回来,吓了钱掌柜一跳。   这个档口,朝中形势不明朗,怎么回来了?   贺千空坐到内堂黄花梨木椅上,呷了一口茶,“这段时间先让常五歇歇,何时再去听我命令。”   他摩挲手上茶碗,有些心烦意乱。今天他能及时赶到不过是因为常五一直在盯梢三皇子,见三皇子有异动及时汇报,他听到消息便动身前去。   只这一来,他派人盯梢三皇子一事很有可能暴露,即便当时他随口搪塞了三皇子,难保他今后不会想起,清理身边的人,常五极有可能有危险。   与其等那时被动,不如今时主动撤回来,也能保了常五性命。   然而贺千空烦恼并非于此,今天听暗卫汇报,他便失了分寸急急前往,似乎往日的自持冷静都抛到脑后。   他不敢深思下去,不敢去深究这背后原因。   正沉思,忽然瞥到一旁钱掌柜,原地打转,他眉头轻蹙低声问:“怎么了?”   钱掌柜额头沁汗,低头不敢正眼看他,小声道:“大人,镇国公……镇国公派人送信,让您回去一趟。” 第26章 镇国公   镇国公贺慎之,他的丰功伟绩,说书先生可能得说上一天一夜,尤其是他如何跟随成景帝围杀高家,亲手覆灭了这个显赫一时的名门世家,从此,他被封为镇国公,将贺家家族带到了权力顶峰。   但更为京都人们口耳相传、听得津津有味的,还是他的情史。   贺慎之娶了两任妻子,都是簪缨世家。   他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赵氏,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赵大学士的小女儿,但这并不是他爱的女人。   贺慎之现任妻子卫氏,也出生清贵之家,从小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先帝时期诸子夺嫡,卫家站错了队,一蹶不振。   老国公是个心狠之人,他不愿贺慎之与落魄的卫家结亲,不顾贺慎之反对退了亲,另行和赵家订了亲。   就这样,赵氏嫁了进来,不过十五岁般花的年纪,曼妙多姿,少女怀情,带着对婚后的憧憬和期待,却在洞房当夜被丈夫亲手打碎。   贺慎之厌恶赵氏,尽管赵氏如此无辜,他也认为是这个女人抢了自己心爱之人的位置。   待到赵氏怀孕,他更是再不进赵氏院落,一直流连在妾室之间。   郁郁寡欢的赵氏在生下贺千空后缠绵病榻,婚后生活压抑痛苦,渐渐侵蚀掉她单纯的内心。终于在一个夜晚,久病的她悄然离世。   她的丈夫并未掉一滴泪,此时的贺慎之已经被封镇国公,再不是当年那个在婚事上说不上话的少年郎,如今他权势在握,风华正当,虽已有长子,却还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怀春之人。   但赵氏去世不过三个月,贺慎之迎娶了他心中的白月光卫氏,卫氏自打退亲后便一直没出嫁,她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   他们的爱情终于开了花。   此后,卫氏住进镇国公府正院,为贺慎之诞下一儿一女,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只有贺千空,像个多余的人。   而对这个前妻所出的嫡长子,镇国公的感情很复杂。   但对自己的父亲,贺千空的感情却直截了当。   少时,贺千空入宫做太子伴读,久不回家,稍大些,去边关打仗厮杀,常年在外,好不容易调回京都为官,贺千空闲暇休沐时亦多在长春阁,或赵明月处,能不回家便不回。   父子关系可谓冷到极点。   是以在长春阁中,镇国公这名字像是个禁忌,久不提起。   此刻听钱掌柜说起,贺千空一时怔忡,良久才反应过来。   他挑挑眉。   钱掌柜立时明白,苦着张脸:“国公爷没说什么事,就是说你许久没归家,想……想一起吃个团圆饭……大人……这……”   团圆饭?   贺千空嘴角噙着讥笑,自己一个外人和他们一桌吃饭,真能吃得好么?   然而无论如何,大周朝极重以“孝”治天下,便是为了避免被人背后嚼舌根,贺千空也需要回趟家。   他一饮茶碗中的茶汤,忽的不知为何想起了不久前京郊庄子中的那碗茶,茶香悠远,恍若就在鼻尖,还有女子身上的悠悠体香,萦绕心间。   他眼神深黑,定了定神,扬声道:“备车,去国公府。”   马蹄声哒“哒哒”,踩在层层月光铺叠的青石板路上,此时天边夕阳已经沉下,天际月影高悬,月光如水盈盈流淌。   马车在夜风中停在高耸府邸的侧门口,檐牙高耸,斗拱交错,屋脊上的绿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马车刚一停稳,门便开了,有机灵的小厮小跑来拉马车的帷帐,殷切伺候:“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正在正屋等您呢。”   贺千空随着他的指引往屋内走去,院内粉墙环绕,绿柳周垂,院中假山层层叠叠,山石点缀,整个院落富丽堂皇、极其雍容华贵,却隐隐透着不协调。   贺千空嘴角勾起讥笑。   贺慎之如今权利在握,让很多人不由忽略他的出身,包括他自己。   其实贺慎之也不过出生小官之家,家中略显清贫。是以他熬出头后,衣食住行处处奢侈,却不知很多时候过犹不及。   就拿这个院子说,假山林立,湖水汩汩,可一味堆叠元素不考虑院子中的协调,最后的结果便是院子中到处的不和谐,有底蕴的人家瞧上一眼便心里偷笑。   如今他权势鼎盛,周围人都乃阿谀奉承之辈,谁也不会提从前的事。可挡不住贺慎之骨子里的那个暴发户。   小厮带着贺千空转了几个弯,便见前方正堂灯火通明,下人鱼贯,单看气势很是唬人。   正堂间,上首正坐着镇国公,他挺拔身姿,气宇轩昂,眉眼凌厉,身着常服,即便不年轻,可周身气势不逊于年轻人。   坐在他身边的玉色春衫妇人正是卫氏,座下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不过十七岁大,风度翩翩,女的十五岁,身姿轻盈,正是卫氏所出的一儿一女,贺驰宇和贺芳芜。   贺千空对座上镇国公行了一礼,与其他几人点点头,便坐在一旁红木交床,丫鬟们奉上茶碗和各色菓子点心,侍立在一旁。   贺千空拿起茶碗,自顾自啜饮,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让屋内气氛降到了冷点。   镇国公原本有些阴沉的脸此刻能滴出水,正要开口训斥,手被旁边的卫氏捉住。   卫氏冲他摇了摇头,温柔道:“千空你许久不回来,你父亲很是想你,想着你今个一起回来大家吃个团圆饭呢。”   她这话一出,镇国公脸色缓和,点点头:“你最近怎么回事,总不回家,今个也是这么晚才回来?”   屋外的夜风轻轻吹来,贺千空垂下眉眼,摩挲手中的斗海龙文青花瓷碗,不回话。   这沉默让屋内空气再一次凝固起来,良久,贺千空方回道:“有朝政要处理。”   这敷衍的态度,镇国公的脸涨得紫红,他居高位这么多年,别人见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只有自己的这个大儿子,不回家不说,一回来还摆脸色!   他怒极,手边拿着的茶碗便要往地上摔去。   旁边的卫氏却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冲他轻轻摇头,“老爷,千空好不容易回来,孩子们饿了这么久,快开饭吧。”   在一旁的贺芳芜早就坐不动了,一听这话忙撒娇:“爹爹,快用膳吧,芜儿饿的不行了。”   见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这般,镇国公黑着脸,却松开茶碗,叹气:“传膳吧。” 第27章 亲事   一声吩咐,丫鬟们鱼贯而入,十几号人,有的捧碟,有的奉碗,有的传菜,气势唬人。   镇国公最喜好排场,似乎觉得不这样显示不出自己的身份地位。   待上了菜,一看之下,炙羊肉、酱肉肘子、芙蓉豆腐、白玉丸子、蒸鮰鱼、金丝白玉花卷、玲珑水晶蒸饺,零零散散,杂七杂八,满满一桌子的珍馐美馔。   贺千空落座,身后自然站了个丫鬟为他布菜,殷切备至。   他许久没有这种经历,从军营回来,他这满身脾气便如被洗了一番,都消失的干净,用膳洗漱反而不习惯有人伺候,都自己动手。   如今这丫鬟伺候的殷切,反倒叫他蹙眉。   席间沉默,只有碗筷轻响。   镇国公府不讲“食不言”的规矩,往日里用餐皆气氛欢畅。   可今个贺千空在桌边一坐,周身气势冷硬肃杀,直唬得卫氏的一双儿女闭口不言,卫氏自己也不好多说,镇国公更是沉着脸。   一家子五口人,在尴尬凝固的氛围中草草用完了这餐。   众人停了箸,用膳毕,丫鬟们又奉上温茶,漱了口,几人移到正堂,自有人奉上点心菓子。   镇国公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贺千空明白,这是要步入正题,之前那些不过是试探他的态度。   果然,镇国公开口:“这些年,你在军中打拼,一晃眼也功成名就。这很好,只是你也二十有余,也该成亲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原来是这个,果然有人坐不住了。贺千空抬眼道:“父亲有什么指示?”   镇国公见他没反驳,眉心稍缓:“你这么大了也该有家室了。你母亲有个侄女,年不过十五,很是端庄大方,温婉贤淑,与你相配,你不如相看一番,尽早成亲。如果可以今年秋天就完婚吧。”   贺千空嘴角噙起一丝讥笑,“卫家女?”   一旁的卫氏绞着素白双手,手足无措。   镇国公面色一沉,沉声道:“卫家女怎么了?人家女儿家知书达礼,持家有道,又生的乖巧大方,不算辱没你!”   贺千空一手把玩腰间的双鱼戏珠玉珮,都不正眼瞧上首两人,声音嘲讽:“卫家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把镇国府拴在他们的裤腰上?”   “你……你!”镇国公衣袖扫过桌上茶碗,茶碗粉碎,他霍然起身,指着贺千空,目眦欲裂。   “老爷!老爷!”卫氏扯着镇国公衣角,美眸中泛起盈盈水光,“老爷,是我没考虑周到,只想着娘家侄女与千空相配,都是我思虑不周,您切莫责怪孩子啊。”   贺千空端坐如山,只摩挲着手中玉珮,眼风一扫看向卫氏,嘴角斜斜勾起。   这出戏唱的可真是好。   可他这副样子,落在镇国公眼里无异于火上浇油,他的怒火“腾”地一下燃起,手中茶碗向地上一掷,“啪”的一声碎在贺千空脚边。   “你还好意思说!”镇国公气的脸色紫涨,气喘吁吁,“你是不知道你自己在京城的名声么!嗜血好杀,暴虐无度!你知道要给你说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有多难么!你母亲一心为你着想,回娘家几番波折,才说得卫家三女同意,你就这么对她的一番苦心!   “孽子!孽子!”   屋内婢女忙低头跪下,卫氏也低头顺目,面对镇国公的怒火,只贺千空微微抬了抬眼角,嘴角噙着丝游刃有余的微笑,仿佛看一出闹剧,事不关己。   这态度更加激怒镇国公,他额上青筋突起,手紧紧攥拳,怒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赶紧给我娶亲生子!你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哪个不当上了爹!”   贺千空把玩桌上梅花纹路白釉瓷碗,声音喜怒不定:“娶回来,生个儿子后缠绵病榻而死么?”   这句话声音不大,屋内所有人俱都听见了。   镇国公挥舞的手臂僵在空中,微张的嘴滑稽的定在那里。   所有人都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只有贺千空继续道:“像我娘一样么?”   再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屋内一片死气沉沉。   贺千空的生母赵氏,恍若一个禁忌、一个疤痕,是镇国公这十五年来一直想掩盖的,是这国公府里不能提起的话题,今个却被贺千空大大咧咧说了出来。   也是了,也只有他能如此直白。   镇国公全身顿住,他抬眼望着面前的长子俊朗英隽的面容,第一次有了一丝害怕。   他对这个儿子的情感一直很复杂。他不喜欢他,因为贺千空的存在时时提醒着他赵氏来过,赵氏是镇国公前半辈子生命中唯一的污点,他的内心不想承认他对不起赵氏,却愧疚苦于面对,这使得他在贺千空小小年纪便将他送进宫当伴读,此后数年父子间聚少离多。   可同时他又为贺千空感到骄傲,他出落得端庄如玉,气宇轩昂,在如此年纪已经成为圣上心腹,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直以来,这种复杂的感情,让他疏远长子,却也关心长子。   可今日看到眼前的贺千空,听他如此直白的话语,镇国公不禁脊柱发凉,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似乎大得令人害怕。   镇国公久久不回话,贺千空从座位上起身,作揖道:“既然父亲无事,那儿先回去休息了。”   潇洒转身,留下了屋内满地的狼藉。   身后的镇国公有些颓然的靠在椅子上,怔忡间,茫然望着屋顶妆花雕梁发呆。   贺千空一路出了正屋,穿过曲折逶迤的小径,行至府内偏东一处院落,院落上的匾额黑底金字写着“朗月阁”。   他抬眼望了那三个大字,愣了一下方推门而入。   院中孤月高悬天际,皎洁月光如水,映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湖边绿柳如荫,在晚风中飒飒作响。   这里一如记忆中一般还是没变。   贺千空跨过门槛,踩着碎石子铺就的小路,来到湖畔。   星月低垂,湖水在夜风拨弄下泛起点点涟漪,一切还如小时候,赵氏在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的赵氏如果身体好,便会抱着他在湖边,白天喂鱼纳凉,夜晚赏月吟诗,露出为数不多的笑颜。   可如今香消玉殒,佳人已不在,湖面上倒映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背影。   贺千空望着湖面上面无表情的自己,良久转身离开。 第28章 头面   翌日清早。   昨日那一通闹腾,林姝蔓是再也不敢在庄子中待了,昨夜连忙让人送信,今个一早林青峰特意告假驾车来接妹妹。   庄子上自然又是好一番忙碌,回去的行囊东西也不少,林林总总各种东西装了两车,这里的野味着实鲜美,林姝蔓还特意吩咐王大家的装上新鲜的,回家给爹娘尝尝。   待回了府,与王氏相见,王氏不免又掉了几滴泪,林姝蔓好一番安抚才好。   一家子晚上和和美美吃了顿团圆饭,食材用的便是庄子上的野味,味道自是没得说。   便这样过了几日平淡日子,五月转眼过去,迎来了盛夏的六月。   这些日子岁月静好,三皇子、高明成皆没有出现,林姝蔓悬着的心不由放回了肚里。   三皇子不过二十许,已经有正妃一位侧妃三位,即便想迎娶自己,爹爹也不能同意。   而高明成,听王氏隐晦提及了高家的提亲,再一想到庄子上他懦弱的行为,林姝蔓蹙眉断然拒绝。   王氏也不觉得遗憾,高家近来和三皇子走的近,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如此林姝蔓的婚事又成了未知数,林姝蔓自己不担心,王氏却上了心,暗下决心定要给女儿寻门好亲事。   林姝蔓却不甚在意,或者说近来她有其他事情要忙。   车马粼粼之声,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皆传入青油布罩着的素色马车中,林姝蔓从帷幕的罅隙偷窥外面,吹拉弹唱,好一派热闹。   这其中也包括长春阁,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口的大红门也重新上了漆,油光铮亮,门外停着数辆女眷的马车、轿子,熙熙攘攘,能觑见屋内来来往往的店小二招待客人,好一幅热闹景象。   与数日前大相径庭。   海棠窥了一眼外面,有些为难道:“姑娘,门口又没地方停靠马车了。”只得在这里下马车,走进去。   “无妨。”林姝蔓带上帷帽扶着海棠的手下了马车。   长春阁内人来人往,却不见喧哗,只听闻店小二间或响起的介绍声音。林姝蔓甫一踏入门槛,立马有着青衣的小厮上前,点头哈腰问道:“小姐快请进,您想看看什么?”   没等林姝蔓回答,旁里身着华服的钱掌柜已经跨步来到跟前,“哎呦哎呦,林姑娘您来了,快请进!”   那小厮极有眼力见,见掌柜亲自来迎接必是大主顾,也不多说,自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钱掌柜一边请林姝蔓上了二楼,一边道:“姑娘怎么突然来了,下次我提前派人去接姑娘,这里人来人往怕冲撞姑娘。”   “今我也是突然路过,见生意不错,起了心思随意瞧瞧。”到了二楼,林姝蔓摘下帷帽,“我见生意很是不错,这次招的店小二也都有眼力见,很会招呼客人。”   钱掌柜笑得眯起了眼睛,殷切的亲自倒茶:“那也是托您的福,自从用了您说的那些经营法子,来的客人渐渐多了,而且人传人,这生意啊,真是躺家里都送上门。”   林姝蔓呷了口茶轻笑。   她从小吃穿用度皆精致,大了些便好研究这些,京城中哪家头面首饰铺子她没去过,去的多了见的广了,心里也有些门道。   是以刚接手长春阁,她细细观察一番,先是将店里格局改动一番,在一楼特意用屏风、围栏隔出一些空间,里面妥帖布置了,特意留着招呼高门主妇。店内则将商品摆放重新布置一番,焕然一新。   同时她自己画了些许首饰花样,让长春阁工匠打造,这些首饰皆每个款式只打造一批,摆放店中。有身份高贵,出手大方的妇人姑娘来才拿出来介绍,因为款式新颖,且独一无二,这群妇人姑娘皆不吝惜,直接买下来。   这样渐渐打出了名声,一传一的,便有更多人注意到长春阁。   是以听到钱掌柜如此夸赞,林姝蔓也不自谦,这些日子她确实在长春阁经营上倾注了大量心血,能有今日的成就她也功不可没。   钱掌柜道:“姑娘且坐一坐,正好姑娘前些日子送来的图纸工匠打造完毕,姑娘且瞧一瞧。”   他出门招呼一番,半盏茶后,手里捧了三个黑漆嵌螺纹檀香盒子。   钱掌柜小心翼翼放在案几上,一一打开,每个匣子里面皆放了一套首饰,从步摇、耳铛到臂钏应有尽有。   匣子打开,内里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海棠忍不住“啊”的惊呼一声。   从左到右的三款首饰,皆以“花”为题,分别是桃花、梅花、美人蕉。   桃花粉嫩娇柔,以粉色、白色为主,层层叠叠的粉映衬下流光溢彩。   梅花高雅清贵,美人蕉则火热如烈阳。   三款首饰交相辉映,令人望之却步。   林姝蔓满意点点头,能将她画的细节一个不遗漏的展示出来,长春阁的工匠手艺真是没得说。   “这三件我都要了,多少银子?”林姝蔓问。   钱掌柜忙道:“姑娘想要那是长春阁的荣幸,怎么能收银子呢,姑娘快别说这话。”   林姝蔓明白钱掌柜的心思,却也觉得不妥,可钱掌柜执意不收钱,“姑娘还要给钱真是折煞小人。”   无奈,林姝蔓道:“这也不妥当,不若从我的分红中扣吧。”   钱掌柜还要推脱。   林姝蔓摆了摆手道:“快别争了,不收银子对长春阁也不妥当,就这么定了。”   她一锤定音,如钱掌柜无奈讪讪点头。   林姝蔓又待了会儿,多看了看长春阁的生意方才起身离开。   待回了府,她又命海棠研墨,写了两封信笺,和梅花、美人蕉首饰放在一处,命人将梅花首饰送至宋若静处,另一个则送到吴青杏处。   她回京也过了几天,距离她退亲已有月余,京都中传言已没有,果然如吴青杏当初说的,这世人大多健忘,不过对她来说是极好的。   既如此,林姝蔓也应当着手参加一些京都贵女聚集的聚会,重新出场,也提醒京都中主妇主母,她回来了。   她相信她的两个闺中好友会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不过第二日,吴青杏便下了帖子,请她参加初五的踏春宴。 第29章 挑衅   及到了六月初五这一天,林姝蔓早早起来梳洗打扮,戴上了前几日特意从长春阁拿回来的桃花头面。   吴府门外,车水马龙,喧闹异常,人来的太多,导致三马车宽的车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林姝蔓坐在绀青帷帐中,透过罅隙偷眼望去,亦有些诧异。   不过想想也释然,五月里没什么贵女举办这种聚会,好不容易吴家下了帖子,相必好姐妹们都要相约聚一聚。   在路上堵了半刻钟,前面的马车方缓缓移动,到了吴府门前,看那指引的小厮都忙得额头沁汗。   吴家占地极大,花园中更是各色小径弯曲逶迤,花园中心的凉亭中备着各色点心和饮品,花园外的回廊上树影婆娑,碎金洒落一地。   园中假山堆叠,泉水汩汩,这边牡丹芍药开的艳,那边茶花杜鹃也相继争春。   各色闺阁女子穿梭其间,香粉弥漫,衣裙漫天,处处有莺啼,着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春日仕女图。   吴青杏作为主人家不得不招呼客人,她最不爱这个,今个也窥见机会拉着宋若静,自己则在一旁偷吃。   她刚拿起一碟子山楂卷,山楂卷酸甜可口,切成小块放在青花瓷碗中,一口一个很是方便,吴青杏趁人不注意已经要将一碟子都偷吃个干净。   宋若静一边招呼来人一边暗自摇头,“你可少吃些,这东西酸,当心倒牙。”   吴青杏用帕子偷偷捂嘴,将最后一个咽下肚,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不会的,我最爱吃这个,吃完用青盐漱口便好。”   她将空了的瓷碗放回亭子中,自有婢女收了厨房。   “蔓蔓是怎么了,她家离得也不远,这时候应该到了?”吴青杏张望着。   甫一说完,便有婢女引着林姝蔓往这边走来。   夏日骄阳下,树影罅隙投落点点金光,都洒在林姝蔓银丝碧绿蝴蝶穿花云绸缎长裙上,她一席银白色勾青丝上襦裙,脸上的妆极淡,只用螺子黛轻扫了远山眉,却更衬得五官明艳昳丽。   她三千青丝在背后轻轻绾起,只簪了只粉白桃花金丝钗,漫步间钗钿轻晃,更衬得少女如水般的娇柔妩媚。   一时间,只她这一出现,众人的视线不自觉看了过来,眼里俱闪过一丝惊艳。   看到众人神色,林姝蔓明白自己的心思并未白费。这身打扮她可想了足足几日才定下。只因她不久前刚退亲,不管如何不可过于招摇,这样看似素净的一身与妆容,是她好一番功夫方才达到的。   “蔓蔓,你可来了,怎么这么慢!”吴青杏第一个跑过来拉住她的手。   “你这一身可真漂亮。”宋若静缓缓跟在后面。   另有诸多贵女许久没见林姝蔓,皆友好的互相打招呼,一时之间,园中半数贵女都围了过来,她们有的之前与林姝蔓交好,前来问候。有些不熟络,看在林姝蔓身份上却也问候两句。   林姝蔓噙着浅笑,不紧不慢回应着各个贵女,满意自己的这次的出场。   只她这边众人聚了过来,却自有人大不满意。   只听人群后的凉亭处,传来不屑的“哼”声,声音不大不小,这边聚拢的贵女们恰好能听见。   一时间众人皆有些尴尬,向后看去,便见沈锦珊款款从凉亭处起身,款步行至林姝蔓面前。   周围人瞬间哑了声,皆看着这两人不敢说话。   要说这沈锦珊也是京都有名的贵女,她祖母乃是大长公主,说起来还算有皇家血脉。   只是大长公主与成景帝乃是异母所出,素来不亲近,即便如此,成景帝对大长公主也有几分面子情。   靠这几分情面,沈家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簪缨世家。   沈锦珊亦是钟鸣鼎食出生,从小锦衣玉食。   她性子好强,素来都要争第一,相貌、家世、才学样样都要好。她也争气,每样都拿得出手。   只她不幸运的是,遇到了林姝蔓。   同样钟鸣鼎食之家出生,不似沈家五六个女孩子,林家只林姝蔓一个,林姝蔓从小得到的资源只会比沈锦珊多不会比她少。   衣服、首饰、吃穿用度,林姝蔓处处压了沈锦珊一头,便连沈锦珊引以为傲的容貌,林姝蔓也稳稳压过她。   便说今日,沈锦珊也好生费了一番心思打扮,上身是赤红的襦衣,下身金色曳地长裙,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也得了好多小娘子的夸赞,可林姝蔓这一身清淡雅致,瞬间比过了她。   沈锦珊真是恨得牙痒痒。   她心里堵得慌,边走边冷眼看着林姝蔓,待走到她面前,忽而冷笑:“林家小姐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可见没有为退婚一事烦恼啊。”   众人沉默不语,这可真是戳别人的心窝子。   吴青杏气的脸红,就要说话,却被林姝蔓轻轻拉住手摇了摇。   林姝蔓面上带着一丝浅笑道:“多谢沈姐姐夸赞。”   语气真诚笑容和气,仿佛真的高兴一般。   沈锦珊一阵不自在,仿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林姝蔓轻轻扶了扶鬓边发簪,立马有人惊呼:“林妹妹,你这只簪子可是长春阁的?”   众人的视线又一次聚集在林姝蔓身上。   吴青杏挽着林姝蔓臂弯,笑的嚣张:“是呢,不仅这个,我和静姐姐头上的,都是蔓蔓送的!”   众人哗然!   再看吴青杏头上的美人蕉明艳如烈阳,衬得她人比花轿。而宋若静头上素雅的梅花和她周身气势相辅形成。   两幅首饰皆与林姝蔓头上的桃花簪子做工相似,可见出自一人之手。   且首饰做工精妙绝伦,鬼斧神工,和近来名声大噪的长春阁的首饰如出一辙。   看看人家这出手大方的,不仅自己有,闺中密友还一人一份,不说现在长春阁的首饰多么紧俏,想买都买不到,就单这份手笔,一般的小娘子都负担不起。   众人熙攘喧闹间,还有谁去管沈锦珊。   便如在太阳前,谁会去看一颗小小的星辰不自量力。 第30章 试探   那边沈锦珊气的眼眶微红,狠命跺脚,却还是没人注意她。而林姝蔓轻声温柔回答周围贵女的问题,被众人簇拥着坐在凉亭中。   “林姑娘,你怎么买到这簪子的,长春阁的东西我让下人排了三回队都没买到?”   林姝蔓端坐在凉亭石凳上,轻声道:“也是我运气好才买到的,王姐姐你今个带的金丝八股凤钗极美呢,很是衬你的肤色呢。”   她并不想众人知道她和长春阁的关系,这些问题一概打着马虎眼略过。   待众人过了新鲜劲,见问不出什么,也便散去了。   吴青杏吐吐舌头:“哎呦,终于能透透气了,刚才可真是,一听到长春阁,眼睛都绿了,全围上来,我反而被挤到了后面。”   宋若静打趣:“我也是呢,蔓蔓一来又成了焦点。”   “哎呀,可不是么!蔓蔓幸好你来了,你不知道你没在这段时间,沈锦珊都要把尾巴翘上天!那个样子,啧啧啧……”她摇头晃脑,取了一旁的百果糕送入口中。   这百果糕是以粉糯熬制,中间加入松仁、胡桃等果肉,其甜处非蜜非糖,入口留香。   宋若静一看扶额叹息:“阿杏,你怎么又吃上了,可克制些吧。”   林姝蔓亦捂嘴偷笑,看来多日没见,自己朋友吃货的性子还是没变。   “还有你,送的头面这么贵重,我万没想到是长春阁出的,它们家最近的首饰头面可不便宜。”宋若静扶着发髻上的簪子,作势要摘。   “哎,这不值当什么,我就是想送你们点东西,你们若不要也别还回来。”林姝蔓忙握住宋若静的手,制止。   吴青杏刚吃完一个百果糕,捂嘴点头:“对呢对呢,反正我是极喜欢的,即便蔓蔓让我还回去我都不还,静姐姐你快收下吧!”   她嘴里的糕点还有些没咽下去,声音略带含糊。   宋若静“噗嗤”一下,笑容无奈:“你呀,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吧!”   三人笑作一团,林姝蔓突见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个锦衣少女,面容清秀却有些陌生,笑容怯怯道:“林姐姐。”   林姝蔓有些陌生,点点头。   宋若静借着给二人倒茶的间隙偷偷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是卫家三娘子。”   卫家三娘?林姝蔓心思一转,明白她是谁了。   卫家三娘卫怡衿乃是卫家庶女,因着卫家女平日里不常走动,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林姝蔓脸上换上无懈可击的精致笑容,热情招呼:“原来是卫妹妹,许久不见。”   只是她们一贯没有交集,她突然来找自己为了什么?   卫怡衿有些羞涩笑笑,声音小小的,“林姐姐这簪子可真漂亮。”   她这样遮遮掩掩,令林姝蔓一挑眉,也和她随口闲扯几句。   果然,互相闲话几句,卫怡衿忸怩开口:“姐姐,妹妹极是喜欢长春阁的饰品,可惜总也买不到,想着……想着让姐姐帮帮忙……”   卫怡衿眼神湿漉漉,林姝蔓心里却突地一下警觉起来,她试探道:“妹妹怎么这么说,我买到这几副首饰也不过凑巧,不知道怎么帮妹妹呢?”   卫怡衿用帕子掩嘴,嗤嗤笑,“姐姐不用和我遮掩了,这三副首饰样式别致,定是长春阁主打的孤品系列,这系列的一般人都买不到呢。”她俯身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知道,姐姐定是认识长春阁内部人才能买到!   林姝蔓玉手不自然蜷缩起来,她掩饰的理了理衣角,“妹妹说的我听不明白呢,这几款首饰也是爹爹买给我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帮不到妹妹实在抱歉。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林姝蔓不解,她看似要买首饰,实际上句句都在试探林姝蔓和长春阁的关系……   可她又为何如此?   林姝蔓心里思索,面上不动声色,和卫怡衿周旋应付、滴水不漏。   卫怡衿几番追问都没问出自己想要的,有些焦急,面上不禁显露出来。   一旁的吴青杏听了半晌忍不住打断:“卫妹妹,蔓蔓不认识什么长春阁的人,帮不了呢,如果你要买东西还不如派几个婢女小厮去排队,比在这里问东问西强!   卫怡衿脸色讪讪,支支吾吾半天。   林姝蔓掖下耳边鬓角,歉意道:“妹妹见谅,帮不了你呢。”   说罢她起身对吴、宋二人道:“我想去那边小径上走一走,要一起么?”   吴青杏早就对卫怡衿厌烦,连忙起身道:“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三人不理旁的,相携走向院中小径。   院中牡丹芍药开的正好,朵朵碗口大小的红艳花朵迎风招展,小径上人群稀疏,几人也大着胆子说起话来。   吴青杏噘嘴:“怎么这么烦人,也没个眼力见。”   几人皆明白她说的谁,宋若静也鲜少没有反驳。   林姝蔓折下路边的花枝,在手中把玩:“你们可了解她?今日怎么会这样?”   宋若静摇头。吴青杏歪头道:“我倒是知道些,她是镇国公夫人的侄女你们知道吧?近来,她直接住到了镇国公府呢,你们说,她父母俱在,何必去那长住……”   吴青杏停住了,脸上写满了“快来问我啊”的得意之色。   林姝蔓定住脚步,内心隐隐浮起猜测,喃喃道:“她们家想和镇国公世子定亲?”   吴青杏明眸圆瞪:“蔓蔓你……”   林姝蔓噙着苦笑。这一番变故下她才想起前世却有这么一番事情,卫、贺两家想要结亲,不过因着贺千空不同意,这事便作罢了。   只那之后,京城传言贺千空毫不怜惜卫三娘,他的名声越发坏了,再没人与他议亲。   此时想到这里,林姝蔓不禁思索,是因为这个,近来去长春阁才没见到贺千空的影子么?   只是卫怡衿为何要对自己多方试探,难道……自己与贺千空的关系暴露?!   她手指捻着柔嫩的新叶,眸中精光闪过。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近日她去长春阁如此频繁,如果有心人知道贺千空与长春阁的关系,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只是贺千空与长春阁的关系隐蔽,卫怡衿一个闺阁女儿又是从何得知的?   “哎,你们看!她俩怎么混到一起了?”   正思索间,忽听吴青杏惊呼。   林姝蔓抬眼一瞧,只见小路尽头沈锦珊身边簇拥了一群人,正缓缓走来,卫怡衿也在其中。 第31章 巴掌   沈锦珊缓步走来,方才失意的样子早就变了,趾高气扬,额头高高扬起,用眼尾余光俯视人。   林姝蔓蹙眉,不知道她为何又来了,看样子还是直奔自己而来。   果然不过半盏茶,沈锦珊停在三人面前,用手抚摸自己耳垂上的红宝石耳珰,语气半是惋惜半是得意:“你们说啊,这闺阁女子最怕的就是退亲,你一退亲后还能有什么好亲事。”   她惋惜摇头,眼角却直直盯着林姝蔓。   身后立马有人帮腔:“可不是,要我说啊,那退过亲的女子就该找个寺庙自己剃度出家,还能省了家人烦心事。”   沈锦珊得意笑:“说得对,也不知道自己出来瞎晃悠什么。”   “就是就是,哪里像是沈姐姐,已经定了三皇子侧妃之位,出来让我们沾沾喜气,有些人不过是满身晦气,哎呦喂……”   原来如此,怪道今个沈锦珊穿红着金像个孔雀,原来是要宣布她定亲的好消息,只没想到没等她说出口,风头便被自己夺去了。   林姝蔓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意,真是不知道她得意什么劲,三皇子正妃一位,侧妃三位,她还当那是好地方?   确实有人当那是好地方,沈锦珊身后有人附和:“沈姐姐日后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说不定有大造化呢!”   林姝蔓恍然,原是做着三皇子一朝登基,鸡犬升天的美梦啊,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们知道以后三皇子篡位被囚禁之后,一众嫔妃的凄惨下场,她们还能笑得出来么?   吴青杏涨红了脸:“你们几个……胡言乱语什么!”   沈锦珊得意勾唇角:“我们几个不过闲说话,你们激动什么。”她恍然大悟:“啊,该不会你们心虚吧,哈哈哈。”   林姝蔓握住吴青杏气到颤抖的双手,站在沈锦珊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轻笑道:“姐姐这一身穿红戴金可真是好看,只是……姐姐还是趁着现在多穿些日子吧,省得进了府再穿不了喽。”   这话一出,吴青杏面露恍然,也跟着笑:“对呀,可多穿穿啊!”   沈锦珊一怔之后,脸涨得通红,指着林姝蔓“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   这话明摆着说沈锦珊的妾室身份,等嫁了人再不能穿正红,无论她沈锦珊嫁给三皇子说的多么好听,也不过是个妾!   林姝蔓根本不等她反应,又对人群中问道:“刚才说退亲女子该去庙里出家的是哪家娘子?”   她嘴角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凉,这群小娘子见她一句话便说得沈锦珊哑口无言,眼中俱都染上了一丝惧怕,此刻再不敢说话,你推我我推你,把那刚才叫得欢的姑娘推到了面前。   林姝蔓拿眼一瞧,家里是个小官之女,素日是个墙头草,懒得理会,便只道:“你走近点。”   那娘子唯唯诺诺,“林姐姐,我……”   话没说完,左脸被扇了一巴掌,人向后歪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摔在地上。   打了一巴掌的林姝蔓缓缓收回手,冷笑道:“我大周朝开国皇帝之母便是退亲之后改嫁,按照你这说法,她也应该去寺庙当个姑子了却残生?   “这一巴掌便是对你的教训,今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要想好了!”   这一巴掌雷厉风行,沈锦珊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那小娘子“哇”的哭了出来,却不敢大声,只低低的抹眼泪。   其余众人此刻再没有声响。   谁也没想到林姝蔓如此行动,居然直接上手,而且理由如此无懈可击。平日里只会耍耍嘴皮子的贵女们集体沉默了,她们可不想被打,真是颜面无光。   再一想,人家林姝蔓不仅手上动作快,嘴上也不差,之前一句话堵得沈锦珊现在也没反应过来。   这么凶悍,惹不起惹不起。   林姝蔓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一丝笃定的笑意浮在嘴角,“这里人这么多都堵着做什么,散了吧。”   此话一出,早有退意的小娘们集体散开,全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姝蔓也没再看手下败将沈锦珊一眼,拉了旁边得意笑的吴青杏和宋若静,缓步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走出了几步,拐了个弯,后面的人被绿柳完全挡住了,吴青杏放开两人的手,捂着帕子笑个不停:“蔓蔓,你太厉害了,你没看到沈锦珊的脸,天呀……”   宋若静眉眼带着一缕愁:“她们欺人太甚,理应得点教训,只是亲事蔓蔓你也不要着急。”   “是啊是啊,别听她们说什么,蔓蔓。”吴青杏也来拉着林姝蔓的手安慰。   “我都没担心这个,你们不用替我操心了。”林姝蔓浅笑,“只是她们太聒噪,忍不住出手。   “不提这个,你们观察卫怡衿了么?”林姝蔓问。   吴青杏挑了眉梢:“她怎么突然和沈锦珊走的那么近,平日里也没见她们两个亲近?”   林姝蔓眸光一转,确实,卫怡衿突然出现在沈锦珊一伙人中,还是在她试探自己之后,让人不得不多想。   而且沈锦珊今日刚被林姝蔓下了脸面,怎么会这么快又来显摆,倒像是受了人挑拨,被人当枪使唤。   看来卫怡衿不像她表面那么文静贤淑。   “不提这些烦心事,皇后生辰快到了,你们可都准备了?”宋若静问。   六月十八便是皇后生辰,成景帝敬重皇后,每次生辰都隆重奢侈,各个官员夫人并家中子女皆入宫觐见拜贺。   这种大型的宴会聚会,衣裳首饰更需要细细准备,不可太过素净失了身份,也不能太过奢侈扰了贵人眼。   吴青杏托腮:“早就备下了。蔓蔓你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这般宴会上公子哥也会来不少,少年少女一见倾心的美谈也不少。   “还说我呢,你不也需要好好打扮!”林姝蔓蜷起手指在吴青杏额头上一弹。   她自己退亲亲事还没有着落,吴青杏亲事也是一直未定,都需要好好相看一番。   这话一出,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吴青杏脸红了个透,捂着额头不知所措。   这副样子着实可乐,林姝蔓两人皆笑了起来。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六月十八皇后生辰宴便至。 第32章 宫宴   这一大早,王氏和林姝蔓便早早起身,盥洗一番后,下人摆上早膳。   碧粳米粥、水晶蒸饺,玲珑金丝花卷等各色点心并杂七杂八的小菜摆了一盘。   宫宴之上吃食不过样子看得好吃,为了将满桌菜一并上了,御膳房会将菜肴提前做好,等上了桌,早就凉透了,除了成景帝、皇后等几个贵重主子,其他命妇桌上不过是个样子货,根本不能吃。   是以每次赴宴之前,有经验的主妇都会在家填饱肚子,省得宫宴之上肚子饿。   林姝蔓自小进宫也有几次,加上王氏指点,也是早早准备好了。   她先是吃了几个甜糯的点心,粥不敢多用,只沾了沾唇。   用过膳后,婢女们服侍她穿衣,在妆奁前绾发。   一番梳洗装扮后,王氏携着林姝蔓坐上马车,广平侯并林青峰骑马,身后跟着众多奴仆,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宫殿。   待到了宫殿门口,四人分开,广平侯带着林青峰去拜见成景帝,王氏并林姝蔓在小黄门的指引下去后殿凤仪宫觐见皇后娘娘。   凤仪宫巍峨高耸,檐牙耸立,屋檐上的绿琉璃瓦光芒璀璨,殿外的白玉石阶上已经站满了各个命妇及贵女,觐见完的自有小黄门指引着去花园歇息。   林姝蔓出门时候不算晚,可路上车马慢,到了宫殿也将近午时,日头正浓,打在脸上火辣辣的,不一会便沁出汗珠来。   这样下去可有些不妙,时间久了,汗水晕湿妆容,那可便是殿前失仪。   可凤仪宫前树木稀疏,只有几棵青槐树,下面站满了等候的命妇和小娘子们。   林姝蔓和王氏无法,只得用衣袖中帕子摁着额头汗珠。   正烦恼间,忽的凤仪宫侧殿出了几个小太监,一人抬着绀青华盖,另有随行诸人抬着檀香木杌子,来到殿外。   中间的小太监放下华盖,轻咳了一声:“皇后娘娘见日头浓烈,关心诸位命妇身子,特命我等送来华盖等物,供各位休息。”   命妇们福身行礼,口称“谢娘娘恩典”。   华盖厚重,其下空间仍旧闷热,可好歹有了片阴凉,众人纷纷落座,总算不用担心汗水晕染了妆容。   谁知刚坐下半盏茶,殿门外居然又来了三五个小太监,抱着桌椅,手捧茶碗菓子,中间的那个身子精瘦,眼睛眯起,嗓音尖利:“贵妃娘娘知夏日天气闷热,各位命妇等待不易,特命杂家送来各色茶点瓜果,消暑止渴!”   拉长的尾音中,众命妇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众人谢恩后,太监们将案几置备好,各色解暑蜜瓜、酸梅汁等纷纷摆放,东西精致异常,可命妇们谁也不敢多吃,只沾了沾嘴算作恩典。   如果因吃这些殿前失仪那才因小失大了。   林姝蔓也只用银签子扎了块蜜瓜放到嘴里,这瓜香甜可口,鲜美多汁,她不禁眯了眯眼。宫中的东西都是贡品,确实不一样,这种瓜广平侯也能买到,只是口味差得远了。   一块吃完,她放下银签子,用手帕揩了揩手,坐回杌子。   天空碧蓝如洗,只有丝丝缕缕的云朵缓缓漂浮,她依偎在王氏身畔,觑眼看天边流云。   这宫里当真暗藏玄机,皇后前脚刚给命妇送来遮阳之物,贵妃便似不服输一般又送来了止渴之物,真像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出大戏。   且今天皇后生辰,贵妃居然这时机也不消停。   她袖中玉手蜷起,隐隐有些不安。   时间一寸寸过,半个时辰后,终于有小宫女来到王氏身边,领着王氏和林姝蔓往凤仪宫内。   一同前去的还有三位命妇携着各自小娘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跨过凤仪宫门槛,进入内殿。   甫一入内室,凉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甜香的瓜果味道,沁人心脾。   林姝蔓抬了抬眼角,果见凤仪宫过道两侧皆放着冰盆。   而殿中味道也如传言一样,皇后娘娘并不爱熏香,屋内只爱放些瓜果散发自然甜香。   只偷瞄了一眼,林姝蔓便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随着王氏行跪拜礼。   她眼底只能看见大殿白玉石板上铺的对鹿纹金丝织毯,色泽鲜艳浓郁。   行礼完毕,她低垂螓首,眸光只盯着眼前的一小块。   耳边是皇后大宫女一一介绍的声音,同行的命妇一一行礼,皇后声音清澈却又威严,亲切问候各位命妇,每问候完一个便命婢女送上赏赐,无外乎绸缎首饰,规格大抵相同。   前面的三位命妇皆如此程序,林姝蔓扑通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些许。   待到王氏,大丫鬟春晓细声细气:“这便是广平侯夫人及其嫡长女。”   王氏并林姝蔓再次跪下口称:“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手:“快起来,广平侯于朝廷有功,陛下很是盛赞。”   王氏忙道:“娘娘过奖了,为国效力应该的。”   “这可是你家嫡长女,抬头来看看。”   林姝蔓袖中小手攥紧,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微微扬起下巴,只目光还是盯着地下,不去看玉座上的贵人。   只听衣裙窸窣声,有一清脆声音开口道:“娘娘,妾身今日才知什么是‘灼若芙蕖出渌波’,这等美人,可真是开了眼了!”   王氏忙道:“淑妃娘娘过谦了,小女不过蒲柳之姿,哪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   皇后道:“来,上前来。”   这却是之前召见命妇贵女都没有的。   林姝蔓不明所以,身形却稳当,轻移莲步,袅娜多姿便来到皇后跟前。   离得近了,方能看清皇后面容。四十的人面上却不过二十许,皮肤细腻,眼神清澈,笑容和善。但久居高位,自带着一股子威严。   她亲切拉着林姝蔓的手,问着几岁了,学过什么的话。   林姝蔓轻声细细答了,话题轻松自然,她狂跳的心渐渐平静。   只是忽的,皇后又笑:“你这身上熏得什么香?味道倒是极好。”   冷汗顺着林姝蔓脊骨流下,她澄澈清明的眸光染上了缕缕慌张。   谁都知道皇后不爱熏香,皇后这一问,连玉座下的王氏都忍不住紧张抬了头。 第33章 交锋   只这一瞬间的慌张,皇后也捕捉到了。皇后靠在背后的大红团花底金织锦靠垫上,笑道:“你别多心,是你身上香气恬静幽远,绕梁三日,本宫之所以不喜熏香便是不喜熏香厚重甜腻,可你身上这股味道却相反,让本宫一闻之下便是欣喜呢,便想问问哪里调的?”   林姝蔓镇定心神缓缓道:“非是哪里调香买的,这乃是小女一次玩闹,自己调出的香粉,因着味道极好,便一直沿用至今。因自己调的,外头也没这个方子。”   “哦?那岂不是这香气天下独你一份?”   “是,因着小女自己玩闹调出的,也只有自己在用。”这问题有些怪异,林姝蔓还是乖乖回答。   皇后端起一侧案几上的莲花纹青瓷碗茶杯,小口呷了一下点点头。   正待说话,却听旁边人道:“娘娘可真喜欢林家姑娘,拉着手说了这么久的话呢。”   声音妩媚动听,如此胆大直言不讳的,殿中只有李贵妃一人。   皇后轻轻将茶碗放回檀木案几上,这才笑道:“本宫素来只生了个儿子,今个见到这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自是欢喜的不得了。”   轻飘飘一句话,躲开了李贵妃的话头。   李贵妃娇笑:“原是如此,妾身还以为娘娘要为贺大人相看呢。说起来贺大人已经二十年岁,合该娶妻成家,娘娘不就跟添了个闺女一般。如此一举两得,妾身还以为娘娘也是这么想的呢。”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要知道不论世家还是皇族,当下最重要的便是面子。即便皇后有替贺千空相看之意,诸位贵妇却也只是看破不说破。   如今被人说破便显得为难,皇后再亲近命妇贵女便会惹人多想。   贺千空京城中名声不好,命妇们大多不想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嗜血好杀之人,此刻皇后意思被戳破,命妇们左右为难。既不想女儿嫁过去,又怕表现太过明显惹皇后心中记恨。   李贵妃这短短一席话,搅得殿中波诡云谲。   时隔数日,猛地听到这个名字,林姝蔓不禁颤抖下身躯。   她关于这个人最后一点记忆还是庄子中,他如风般消失。   此后月余两人再没相见。   她也曾去过长春阁,可贺千空似乎在忙,没一次碰上。   吴家宴会后,因卫怡衿的缘故,林姝蔓只再去过一次长春阁,将卫怡衿似乎在打探长春阁的事情告知钱掌柜,托他多留心,往后为了避嫌再没去过。   此刻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出现在耳边,让她忍不住思绪翻飞。   可殿中风云变幻,诡秘莫测,容不得她细想。   皇后微微放松的身子绷的笔直,脸上和蔼笑意隐隐有些绷紧,她目光如炬,直直盯着李贵妃笑道:“自是比不得妹妹,还得替大公主操劳亲事。”   殿中命妇头低得更低了,连一旁座下诸位嫔妃也不敢抬头。   大公主乃是李贵妃所出,本来成景帝容貌俊美英隽,李贵妃也是倾城容颜,孩子长相自是差不到哪去,三皇子便生得气宇轩昂。可大公主那容貌,却生得实在豪放了些,再加之脾气不好,一直到今年十八岁,还未定亲。这事也便成了李贵妃一块心病。   宫中两大巨头互相揭短,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话一出,李贵妃身子也是微微一颤,嘴角不由自主抿起。   不待她反应,皇后身子靠回靠垫,轻抬手:“传下一批。”   众命妇立即跪谢,随着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去了侧殿,这里早有宫人守着,奉上皇后赏赐之物。   绫罗绸缎皆是宫中贡品,令人眼花缭乱,却入不得林姝蔓的眼,这些东西她有许多,不放在心上。倒是有样紫檀木匣子,似乎与其他命妇贵女赏赐不同。   林姝蔓心头一跳,偷眼往后看去,见其他人并未注意,这才偷偷打开匣子。   匣子内蝴蝶穿花绸缎锦布上放着对金丝海棠红宝石簪子,金丝精细,在空中微微颤抖,西府海棠花刻画的惟妙惟肖,簪子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平日赏赐给命妇的东西。   如此贵重,不知皇后有何用意。   王氏见女儿呆呆立在原地,起身上前看了一眼,立马便窥见那簪子,也被唬了一跳。   她见的风雨比女儿多,心中立即盘算起来,再加上刚才殿中李贵妃的一番话,虽是为了刺激皇后,却也不全是捕风捉影。这样一想,心立马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王氏强自镇定,上前将匣子扣上,对林姝蔓小声道:“蔓蔓,且收起来。”   林姝蔓一惊,也是明白。这东西太过打眼,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看到保不齐传出什么。   她应了声是,将匣子扣上,心却还是不平静。   可殿中各个命妇皆拿了赏赐,又一番辞谢,便有小宫女引着诸位出了偏殿,顺着青石板铺就的宫路,行至花园处。   这里草木茂盛,绿树成荫。杜鹃牡丹怒放期间,芍药山花跟着争春。   院中四角皆放置了杌子,供贵妇们休息。旁边亦设有案几,案几上茶水果子一应俱全。   院中此前拜见过皇后的诸人皆在,晚宴开始前,各位命妇及贵女便需在此等待。   宫女稍作指引,行了一礼后便起身告退。   院中先来的一青衣少妇见了王氏,上前道:“林夫人来了,可等到你了。”   王氏夫家久居高位,娘家亦是清贵之家,再加上她擅长交际,人缘是极好的。   当下诸多妇人纷纷上前打招呼,拉着王氏想去旁边说话。   王氏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林姝蔓,刚才皇后赏赐一事在她心底留下阴影,总想找个空闲和女儿细说下。   可这里人多口杂,且上前的妇人夫家具与广平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是顶头上司,那个是军中好友,都需要她细心应付周旋。   林姝蔓亦是明白,当下温婉一笑:“娘,您快去吧。一会静姐姐和阿杏也会来,我与她们一道说话。”   宋家和吴家夫人也是命妇,理应一同进宫拜见。   王氏一想也是,点点头,再三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林姝蔓目送母亲离开,自己随意在院中闲逛了一下,没看到宋若静和吴青杏的身影。   她略有失望,再一转身,却见人群中一个身影有些眼熟。   她眉心一跳,仔细辨认,冷汗便流了下来。   那居然是三皇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34章 阴魂不散   自从庄子一事后,三皇子便成了林姝蔓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   从庄子回家,林姝蔓未将这件事瞒着爹娘,悉数告知。可这件事即便广平候贵为权臣也不好解决。   如果贸然说出去,不仅解决不了还会有损林姝蔓名声,林家只能忍痛吞声。   一段时间中,林姝蔓生活在惶恐中,林家不怕三皇子上门提亲,拒绝皇子的勇气和决心他们是有的。   怕的就是赐婚。   毕竟皇命不可违。如果赐婚,林家也不能抗旨。   好在最后打听到的消息是赐婚沈锦珊为三皇子侧妃,至此三皇子一位正妃、四位侧妃位置皆满了,成景帝也不可能让堂堂广平候嫡长女做三皇子妾室。   这段时间林姝蔓的生活才回复平静。只自打这事后,王氏更是着急她的婚事,认为不能再拖下去,整日打听起京都各色年纪相当的公子哥。可是嫁娶之事最讲究缘分,这半个月却是没遇到合适的,王氏只能搁置。   只是今天宫中宴会上,刚才那短短一瞟,仿佛午夜梦回,噩梦再次降临,林姝蔓全身绷紧,脊背上的冷汗滚落。   她又回想起了庄子那一天。   如果不是贺千空及时出现,她不知道那件事会怎么收场?   是她怒极用钗子刺伤三皇子?还是三皇子得手,自己委曲求全屈尊侧妃之位?   午夜睡不着,她或多或少去想一些,却不知道结局。   只有对贺千空的感激,萦绕心头。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按理说这御花园中歇息等候的应该都是女眷,男宾不应在此,自己难道是心底害怕,导致自己眼花看错?   她握紧玉手,狠狠掐了自己碧蓝色团花金丝云锦下襦后的大腿,疼的眼眸中闪出泪花,才定睛向刚才的地方看去。   那里是御花园中间一颗青槐树下的绿荫处,摆了三个案几,上面放着各色点心瓜果,周围聚集着几堆乘凉的妇人贵女。   清风吹拂,绿树叶片婆娑起舞,点点碎金洒落在绿荫处。   林姝蔓定睛一看,只见到衣衫轻薄起伏的各色女子,哪里有什么三皇子的身影。   日头正浓,她站在阳光下,额头热的布满细汗,心底却有些凉。   难道……真的看错了?   她攥紧自己的衣角,眼眸情不自禁扫视周围,心乱如麻。   不可能啊,自己明明记得刚才一瞥之下,三皇子着的月白一身,俊美容颜上还带着浅浅笑意,便如……   便如花园东角柳树下的那人一模一样!   瞬间,一股子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不是自己看错了!正是三皇子蒋德明!   他白衣翩翩,头戴金冠,面容俊美英隽,正在和命妇们聊天,一副正人君子样貌。   林姝蔓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死死盯着他,心中翻腾,这聚会中他怎么会来?男宾不是应该都在前殿陪同成景帝么?   便是这一瞬间的心烦意乱,三皇子蒋德明似有所感,停下话头抬头一看,俊美容颜上先是一怔,接着狂喜。   他看到自己了!   那一刻往日的镇定筹划皆烟消云散,林姝蔓慌的手足无措,她实在不想再和这个荒淫无度的三皇子有什么接触。   她立刻转身,朝着相反方向,院中西侧匆匆走去。   这里是几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小路周围灌木茂盛,树木林立,乌压压的黑影遮挡下来,也挡住旁人的视线。   她慌不择路,选了一条看起来僻静的小路小跑进去,提着裙角一路疾驰。   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听身后树枝掉落噼叭声响,熟悉的男声道:“林姑娘?”   三皇子追了上来!   林姝蔓咬紧下唇,防止自己叫出声,眼眸紧张盯着身后,脚步不停继续跑。   这里越到后面灌木越发厚密,繁茂的树叶枝桠遮天蔽日,有些足有一人多高,似乎许久没有工匠修剪。   脚下的路也变得有些难走,开始还有碎石铺就成路,算得上野趣,越往里走,碎石越少,路上反倒杂草丛生,枝茎繁密,还有些绊脚。   林姝蔓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几次因为心神盯着后面险些摔倒。   身后的三皇子还在深情告白:“林姑娘你等等我,我来宴会之前便想到你可能会在,我自庄子中与你一别,你的倩影深深印刻在我心头,令我魂牵梦绕。   “我一直想找个时间再见你一面,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在此遇见你!   “林姑娘,这里小径曲幽,实在不适合谈话,你不如停一停。”   他的声音清朗,可说出的话却令林姝蔓作呕!   她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什么叫做“魂牵梦绕”!这是一个有妇之夫和未出阁小娘子说的话么!这话若是让宴会中的命妇听到,被长舌妇传出去,她林姝蔓还怎么嫁人!   她实在不知道这三皇子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可不管是哪种心思,便这一番话她真是恨死了他!   但在此时,前方小径到头,尽头灌木枝桠纠结在一起,死死地挡住了前方的路。   原来她慌不择路间,居然选了一条死路!   霎时间,一股子寒意滴在心头,林姝蔓在路尽头慌乱四下看去,想要寻找空闲处。   可四处枝桠繁茂,遮挡之下全不见可供人通过的地方。   难道要强行冲破面前的灌木么?   这也不是不可以。可在这种枝繁叶茂的树木中穿行,身上的衣服定会被锋利的枝桠划破。   今日赴宴她为了好看更是选择了轻薄细密的云锦,云锦一匹便价值百金,轻薄贴身,穿上无风自动,宛如站在云端。   可这种料子更是经不住划伤,她往灌木中一穿梭,云锦定会被划出口子,到时候殿前失仪,也不是林姝蔓想看到的。   三皇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在繁盛的枝桠后见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影。   她心一横,咬紧牙关,提起裙角便要钻进眼前茂密的灌木丛。   刹时间,左边的树枝中伸出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那只手再一用力,将林姝蔓整个人拽了过去!   林姝蔓身上一轻,吓得尖叫之声便要出口,却被另一只手捂住口鼻,随即若有若无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垂,一个声音道:“别出声。”   林姝蔓一怔,完全忘记了慌张。   那声音暗哑低沉,有些听不清,她却能辨认出,那正是贺千空! 第35章 再次相遇1   那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个男子的手。   甫被拉进去那一刻,林姝蔓一怔,心里万千思绪掠过,却来不及细想,便听男人鼻息喷洒出的热气贴在自己耳垂边,若有若无的声线道:“别动。”   她听得不真切,却下意识知道他是谁。   居然是贺千空。   霎时间,无数想法和疑问涌上心头。嘴巴却被贺千空从后捂住,林姝蔓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   便在此时,一直追在后面的三皇子跨过最后一个转弯,也来到小路尽头。   林姝蔓此刻顾不得心中疑问,身子不由紧绷,眼眸死死盯着那个身影。   此刻她才发现这里的奇妙之处。   从里面看外面才发现,原来刚才枝桠间缝隙实则很大,可供一人轻松通过。   不知为何,枝叶交错编织成形,让外面人难以发现这处空隙,认为这里枝繁叶茂,不得通过。   三皇子甫一到达这里,也是一怔。林姝蔓透过罅隙窥见他亦是面露疑色,想是没想到路居然在这里到了头,更没想到林姝蔓一个大活人居然凭空消失。   三皇子怔忡间,条件反射去看四下灌木。   视线挪过来时,林姝蔓控制不住脚步趔趄退后一步。   这一后退她后背抵在身后之人胸膛上,她娇小额头亦稳稳抵在男人下颌处。   夏日炎热,衣衫轻薄,两层衣裳根本阻隔不住身后人传来热度。   肌肤相触间,那热度从林姝蔓背后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身子微微晃动,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姿势多么暧昧。   贺千空一手握住她白皙手腕,一手捂住她水润朱唇,她后背抵在他宽阔胸膛,在外人看来,便似贺千空从后面环抱住她一般。   甫一察觉到,林姝蔓便觉两人肌肤相接处热得发烫,似乎有火苗从他滚烫掌心中烧灼到自己身上,烧得她耳根脸颊蔓起了绯红。   她想挣扎起身,却又怕惊动外面寻人的三皇子。   正不知所措间,贺千空左手微松,林姝蔓手腕软软垂下。   贺千空身子一矮,左手低垂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   他左手腕挽起一道影花,林姝蔓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裹挟劲风疾驰飞出,掠过前方灌木丛中。   石子裹挟冲劲儿,在灌木中穿梭十米有余才停歇,掠起阵阵微风晃动起周朝叶片,树叶婆娑间,便好似有人在林间穿梭行动。   果然三皇子立即转头,盯着石子掠过的方向沉思一瞬,无奈苦笑摇摇头,提起一方衣角,往右前方灌木丛中穿行而去。   待他素白身影隐没在绿影葱葱中,贺千空方松开手,放开林姝蔓。   林姝蔓身子微微晃动,扶住身旁盘根错节的树干,方才看向身后之人。   贺千空头戴玄色金冠,一身暗黑色劲装,下摆衣角缝制出缕缕暗金色花纹,正在日光下闪烁光芒,便是在这灌木丛生的林子间,他衣摆还是自然垂落,周身干净。他负着手,眼眸幽深,鼻若悬梁,一派清贵高隽。   林姝蔓略微有些不自然,自己刚才在林间穿梭,衣衫上不可避免沾了灰尘和草末,奔跑间,发髻亦松动,碎发耷拉在耳边。   似乎自己每次遇见他都这般狼狈。   林姝蔓抿起嘴角,抬起左手想要拢拢耳边碎发,甫一抬手,才注意左手腕上有一圈淤青,不太严重,但她肌肤细白如雪,这一圈青色如嵌在雪地上,异常显眼。   她眼眸一扫,看到这圈淤青,不禁怔忡在原地。   贺千空自是也看见,不禁眉心紧蹙,抬脚想往前走一步,却又停住,定在原地低声道:“抱歉。”   他方才情急用上些力气,这比他平日里练武力气小许多,却不想她肌肤如此娇嫩细腻,经不起一点磕碰。   “啊。”林姝蔓恍惚间回过神,见他神态才反应过来,“大人方才救我,何须抱歉。这淤青颜色浅,不过一天便可消,大人切莫自责。”   她拉起衣袖,挡住那块淤青,手指触碰到那块肌肤,脑海中莫名闪过刚才两人相拥在一起的画面。   那么近,她能感受到他心脏起伏跳动,还有氤氲在耳畔间灼热气息。   她慌乱间挪开目光,四下看去,想要摆脱脑海中那幅画面。   这一看才注意这个空间,居然是由两棵高大槐树组成,槐树枝繁叶茂,树叶枝桠相互交错,如同帷幕般遮住了天穹,只有阳光能从罅隙间洒落进来,碎金铺在地面片片青苔上,惠风徐徐吹响树叶飒飒作响。   宛若仙境。   林姝蔓眼眸中倒映出点点碎金,惊叹不已:“好美。”   她侧身瞥向贺千空,疑惑道:“大人怎么发现这里?”   这里人烟罕至,空间独特奇妙,若不是贺千空拉她,她断然发现不了。   贺千空肃杀眼眸渐渐平静,他环顾四周,脸上不由带出怀念之色道:“当年我为太子伴读,在宫中闲逛,无意间发现这里。   “你看那边,便是宫墙,这里与外面一墙之隔,人迹罕至,圣上娘娘都不会来这边,久而久之工匠也不打理这边树木,这里更是冷清。”   林姝蔓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树影罅隙间隐约可见红色宫墙。   她有些奇怪,这里如此冷清,贺千空当伴读时也不过是个少年郎,怎么会发现这里?   可这话她却不好再问,毕竟二人并未熟络到如此地步,也不好深究。   两人一时间无话,气氛都有些沉默。   良久,林姝蔓想起什么,又问:“大人可知三皇子怎么会在御花园中,那里不是女眷休息的地方么?”   贺千空窥她一眼,挑起眉毛面露疑色:“你不知道?”   他摩挲腰封上悬挂的上好玉佩解释道:“六皇子年纪大了,淑妃娘娘想借此机会相看各个贵女。”   林姝蔓脑子轰然炸开,脸上像被上了色,红了个透。   原来如此,是自己理解错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命妇贵女专门休息的地方,乃是供男女宾客一起歇息。   且趁这个机会,成年皇子的母亲也可相看儿媳,未婚嫁的男女间更是可以瞧一瞧,如果看对眼,双方大可趁机结亲。   是自己先入为主,又没仔细观察,才没弄明白闹出个没脸。   她脸颊通红,突然意识到,贺千空在这里岂不说明他也是来相看,更加印证了李贵妃所言,皇后娘娘确实要替他操办婚事。 第36章 再次相遇2   她脸颊通红,绞动玉白素手,心里闪过卫怡衿和李贵妃的话,掠过一丝疑问。   她声如蚊蝇,有些羞赧于自己的慌张,问:“那……大人也是为了避人么?”   根据她前世的记忆,无论是卫怡衿还是皇后娘娘的期望都会落空,在她前世去世前,贺千空仍是孤身一人,那时他已经被封为异姓王,权力滔天,闺中小娘子再不喜欢他阴沉冷漠的性子,也为这份权势趋之若鹜,可便是如此,他仍旧未娶亲,甚至后院连个妾室都没有。   贺千空摩挲宫绦上悬挂的上好玉佩,只短短“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林姝蔓垂下头,她心底有些好奇,想问问他为何至今不婚,可这问题着实唐突,她用食指点点自己唇角,将好奇压在心底。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各自思索心事。   良久,贺千空道:“可以在这里再待上片刻,三皇子便会去前殿忙晚宴一事,你再出去便不会遇到他。”   林姝蔓一怔,忙点点头,双手绞在一起,周遭气氛沉默尴尬,她有些不知所措。   思索片刻,林姝蔓道:“近来大人去过长春阁么?可还满意?”   贺千空随手摘下槐树枝头上一片绿叶,在手心把玩,“近日没时间,但钱掌柜时刻向我汇报。”他顿了顿,看向眼前妩媚娇柔的女子,“你把长春阁经营的很好,多谢你。”   一股奇怪的酥麻感从林姝蔓脚底涌上头皮,这句话震得她头皮发麻,更加手足无措。   她声如蚊蝇:“大人过誉了,多亏钱掌柜帮忙。”   “钱掌柜与我一同打过仗,他在生意上几斤几两我很清楚。”碎金打在贺千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还有这次送给皇后的礼物,那套首饰娘娘很是欢喜。”   阳光打在他瞳孔中,眼眸中肃杀冷漠好似被洗掉,只剩下平静。   这样的贺千空与以往那凛冽威严的模样大大不同。   林姝蔓听他这么说,嘴角不禁噙着欣喜的笑意,“娘娘满意便好。”   总算她不负他所托,帮到了他。   两人再次沉默,可氛围似乎与之前大不相同,宁静却平和。   两人又等了半刻钟,贺千空算了算时辰道:“可以了,我带你这边走。”   他转身选了另外一条路,自己走在前面,将小径上突出的枝桠折断,以防划伤林姝蔓。   这份细心落在林姝蔓眼眸中,她不禁蜷起了袖中玉手。   待走上半盏茶功夫,前方灌木稀疏,隐隐能看见穿红着绿妇人活动的身影。   贺千空停住脚步,“可以了,你先出去。”   他们两个孤男寡女,还是不要让旁人看到为好。   林姝蔓抿了抿唇角,拢了拢发髻,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和草末。对贺千空盈盈行了一礼:“多谢大人,我又一次被大人救了呢。”   夏日的骄阳打在她肌肤上,隐约透出透明之感。发髻上的桃花流苏金簪随风摇曳,她眼眸如江南细细密密的雨,暗藏风光与妩媚。   这样的美貌在阳光下不仅没有黯然失色,反而更加美艳,真应了那句“皎若太阳升朝霞”。   贺千空只瞟了一眼,便似被这惊人的美貌灼伤,快速转过头,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道:“不必。”   几次接触林姝蔓已经明白他性格,她微微笑了笑,不再多说,转身往人群处走去。   刚一出现,行了几步,便见一个火红身影飞奔到面前,气喘吁吁问道:“蔓蔓,你刚去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呢?”   林姝蔓浅笑,拿起附近案几上的梅花白釉瓷茶杯,倒了茶送到吴青杏面前:“你先喘口气,看你额头上的汗。”   她用帕子擦拭吴青杏额头汗珠,缓缓道:“我一直都在这边,只是在树荫下乘凉,许是你没注意到呢。”   吴青杏有些疑惑,方才她和宋若静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王氏都看见了就是没见到林姝蔓的影子。   林姝蔓转移话题:“对了,静姐姐呢?”   宋若静慢了吴青杏一步,这时方缓步走来。   三个姐妹相聚,寻到处树荫下,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正说得欢,吴青杏用胳膊肘戳了下林姝蔓,压低声音道:“你们看卫怡衿。”   两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俱是一怔。   只见卫怡衿身着粉色衣裙,发髻上簪着只蝴蝶穿花玉簪,整个人清秀动人楚楚可怜,正眼眸含情望着身前的人,简直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而她身前之人一身黑色锦衣,衣角细密的暗金色纹路如此眼熟。   林姝蔓心突地跳动一下,抬眼望去,果见贺千空眉头紧锁,眼中烦躁之色浓厚,周身弥漫着肃杀冷清之气。   她手指不由自主蜷缩起来,心底似乎被人用手指轻戳一下。   吴青杏在一旁小声嘟囔:“天呀,也不知道卫怡衿怎么想的,这是看上了贺千空么?啧啧啧。”她故作夸张用手搓擦手臂,“那么可怕的一个人,居然也有人中意,哎呀,我只要看到他就觉得要被冻住了呢。”   往日里吴青杏也会这么说,今日林姝蔓听到耳里却觉得异常刺耳,她皱起眉头,“阿杏可别胡说,贺大人在边关保家卫国,勇猛无畏,有人仰慕很正常。且他虽看着冷漠,但实则是个好人,切莫因外表便对一个人乱下定夺。”   她脸色郑重,吴青杏被唬得一怔,呆呆的回不过神。许久,吴青杏道:”蔓蔓你今天怎么了?我就是说了几句嘛,往日不也这么说。”   林姝蔓别开脸,手指搅动腰间宫绦,遮掩道:“平日里我们几个闲说话便算了,今天这什么场合,你还口无遮拦的,小心惹祸上身!”   宋若静也道:“是啊阿杏,你这性子可得改改,贺大人乃朝廷大臣,背后妄议可是大罪。”   吴青杏脑袋耷拉,沮丧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就是嘴快,下次我改啦就好了。”   林姝蔓见她这样子,回过脸想安慰几句,目光却在空中与贺千空望来的视线接触,两人皆是一怔。   贺千空迅速回过头,以拳抵唇轻咳几声,似乎有些不自在。   便好似他……偷听到她们刚才对话一般。 第37章 再次相遇3   林姝蔓只觉得怪怪的,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贺千空与林姝蔓中间相隔十几米,断是不能听到林姝蔓几人在说什么。   可贺千空表现得如此不自然。   林姝蔓抿起嘴角,脸颊发烫,如果刚才闲话被人听到,可真是着实羞赧。   只这瞬息间,林姝蔓便见远处贺千空对着卫怡衿说些什么,卫怡衿脸色瞬间苍白,人也定在原地,贺千空转身快步离开。   吴青杏见这一幕又想议论一番,窥了窥身边两人脸色,撅撅嘴终是忍住。   三人又说会儿话,晚宴终于开始。   看着案几上一道道佳肴,林姝蔓深深叹息和遗憾,这些菜品相好看,尝味道才发现早已凉得透彻,味道也逊色许多,真是惋惜这些食材。   幸而她来之前吃点心到饱腹,否则面对这些食物,无从下口,她只能饿肚子了。   林姝蔓只能撂下银筷,欣赏起歌舞。   这一夜再无波澜,待晚宴结束,王氏偕着林姝蔓一道出宫,广平候与林青峰早在宫门口等候良久,一家四口坐上马车行驶出宫。   花开两枝。   且说贺千空拒绝卫怡衿扬长而去,转身走入灌木丛中,行了几步,正遇见赵明月迎面而来。   赵明月一席碧绿色长裾,腰间腰封却用红色装饰,头戴白玉冠,簪着镶金的碧玉簪子,俊美无俦,风度翩翩,修长指尖握着竹骨扇,随他行进间动作轻轻摇晃   好一个翩翩公子美如玉。   只他不说话时还能维持这假象。一说话便破了功。   他一见到贺千空眼中发亮,阖上竹骨扇,凑到他跟前神秘兮兮:“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么?难道是卫家三娘子深得你心?”   贺千空冷眼一扫,沉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   “哎哎哎,你自己摸摸,你那嘴角都要翘上天了。”赵明月身子后仰,夸张道。   贺千空一怔,自己在高兴?   他摩挲拇指上的白玉扳手。刚才他听到林姝蔓在其他人面前维护自己,确实有些欣喜。   林姝蔓不知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两人间距离虽远,可以贺千空的耳力还是轻松能听见。   然而那也不过一瞬,何至于像赵明月说的这般夸张。   贺千空眼眸一沉,已经认定赵明月在唬他。只淡淡瞥了赵明月一眼,便往前疾驰。   “千空千空,你别走得这么快啊。”赵明月嘴上叫唤跟上来,八卦道:“卫家三娘子你可喜欢?”   然而贺千空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只快步疾走,赵明月不过文人身骨,哪里跟得上他,勉强追了片刻不得不停下。   赵明月立在原地喘气摇头,哎,这些习武之人,不解风情,京都公子哥聊聊小娘子很是正常,只有贺千空,别说聊,听都不听。   赵明月冲贺千空背影大喊:“你别忘了晚宴后去皇后娘娘殿里,娘娘找你议事啊!”   远处身影不停,只挥手表示知道。   赵明月苦笑摇头,自己这个好友也不知道哪个小娘子有神通能收了他。   晚宴后,宫宴散去,命妇们谢安出了宫殿们。   大丫鬟春晓领着贺千空一路来到凤仪宫正殿。贺千空一落座,自有婢女奉上茶果点心。   春晓福身:“贺大人请略坐一坐,娘娘稍后回来。”   皇后作为今日主角,还有些许事务需要她在场,退席稍晚。   贺千空点了点头,拿起一边青花海水斗龙纹茶杯,呷了口茶。   滋味浓醇,鲜爽回甘,正是他最喜欢的武夷岩茶。   他眼神一滞。看向案几上茶果点心,果然多以咸口为主。   这么多年,皇后娘娘一直将他喜好牢记心头,每次来凤仪宫,茶水点心样样皆合他心意。   掂量手里茶杯,贺千空忽听殿外小太监拉长的嗓音,他起身看向殿门,便见皇后娘娘携着三五婢女走进殿内。   见了他,皇后笑道:“你且再坐一会,我去卸了钗钿。”   作为今日主角,皇后身着典礼上的华服,光衣裳便有四层,发髻上的钗钿林林总总数十个,压得她头昏脑涨。   皇后卸了钗钿,又换了一身轻便衣衫,挪步到正殿落座。   她略歇了歇,喝了口茶,轻声道:“今个见各个命妇,我瞧了那卫家三娘子,清秀可人,倒是极好,虽瞧着有些小气,不过想着日后教养一番也能支起家业。千空可满意?”   镇国公想让贺千空娶卫家三娘子一事皇后亦是有所耳闻,她不在乎卫怡衿卫家女的身份,只考虑贺千空喜欢便好。   贺千空呷了口茶,眼神一扫。   皇后心领神会,跟春晓一使眼色,春晓立即带着屋内婢女太监退出殿内,阖上殿门。   四下无人,皇后奇怪:“难道那卫家三娘有不妥之处?”   贺千空淡然道:“我查了她的背景,她乃家中庶女,姨娘被卫家主母捏在手里,卫家派她接近我,背后其实是李家。”   皇后一惊,眼眸一沉:“居然如此,怪道你不喜欢……那便罢了。”   她眼中痛惜之色一闪,在她看来,贺千空这孩子千好万好,只是姻缘太过坎坷,好不容易有小娘子喜欢他,居然是怀揣别样目的,着实伤人。   皇后道:“既如此,便看看别家的小娘子,今个我招见命妇,各家小娘子粉雕玉琢,煞是可人呢,其中广平侯嫡女林家小娘子,不仅容貌数一数二,礼仪也是丝毫不差呢。”   皇后掂了掂茶盖,窥探贺千空神色。   贺千空脸色不变,无喜无悲。   皇后挑眉试探:“特别是她身上香气,幽远留长,独一无二呢。”   贺千空终于抬起眼,苦笑道:“娘娘要说什么?”   皇后放下青花瓷茶碗,“你前次入宫,身上便带了这种香气。当时我只担心你流连风月,今个才发现这香气居然与林家小娘子身上别无二致,你说奇不奇怪。”   贺千空叹气,他不想因林姝蔓身上香气暴露了此事,也是皇后冰雪聪明,见微知著。   见瞒不过,他粗略将林姝蔓救他一事讲了。   言谈简单,却听得皇后心惊肉跳。   皇后平素只知贺千空私下替成景帝办事,却不知道如此凶险,如果不是林姝蔓出现,可能贺千空便要命丧黄泉。   感慨之余,更对林姝蔓涌起无限好感。   这林家小娘子样貌顶尖,家世不差,心地也如此好。最重要居然与千空有如此一段奇缘。   皇后挑起眉心,这两人倒是很有缘分呢。 第38章 深夜密谈   殿外月影如钩,洋洋洒洒的月光透过殿门间罅隙洒进室内,烛光摇曳中,交织成辉。   皇后挪动身形,在椅子上选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轻声道:“林家小娘子如此,怪到李贵妃也喜欢,甚至请陛下为三皇子赐婚呢。”   如平地惊雷,贺千空呼吸一滞,右手不自觉摩挲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手。   皇后透过摇曳烛光,偷窥到这一幕,心底只觉好笑,摇了摇头。   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喜怒哀乐从不摆在脸上,却不知道自己紧张时便不自觉摩挲扳指。   贺千空还不知道自己暴露,声音平淡道:“是么?”   皇后被他强自镇定的模样逗笑,却强行压住嘴角,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叹息道:“可不是呢,半个月前李贵妃跟陛下请求,只是被陛下驳斥了,最后为了补偿三皇子,另赐婚与沈家五娘子为三皇子侧妃。”   这件事理当是个秘密,可皇后把持后宫多年,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闻言贺千空绷直的身子松弛下来,右手端起檀木桌子上的白釉瓷茶碗,呷了一口淡淡道:“陛下不会让皇子拥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岳家。”   这话一扫屋内宁静氛围,空气似乎都凝固冻结。   成景帝少年称帝,虽心肠较软,该有的帝王心思却不缺,对已经成年的几个皇子,宠爱有加,防备却也有。   便是作为储君的太子,手上也不曾碰过兵权。   贺千空眉头微蹙,只是若是求娶林姝蔓被拒,为何今日宴会上三皇子还会对她纠缠不放,似乎还不甘心。   可成景帝已经驳回李贵妃请求,三皇子难道还有什么招数求娶林姝蔓?   皇后幽幽叹气:“陛下他……”   后面的喁喁细语如深夜中的月影,消散在烛光中。   良久,皇后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瞧我,起的这话头着实不恰当。”她将手中茶碗放回檀木案几上,前倾身子问:“我看林家小娘子着实不错,且未有婚约,与你亦有缘分。”   剩下半句话她没再说,世家说话便是这般,总要留个半分,只可意会。   贺千空眼眸深邃,注视灯罩下摇曳的烛火,眼前不禁浮现出林姝蔓白日里的娇俏模样。   她与其他贵女皆不同。自他从边关回来,一身杀气外放,京都中的小娘子们多是怕他的。便是卫怡衿存了讨好的心思,在自己面前仍旧克制不住身子颤抖,不敢直视自己眼睛。   可林姝蔓却不会。   她如水似雾的双眸只会直视你,如石涧间的汩汩清泉,眼尾一抹娇嫩的红艳,如纤纤素手,扰乱人的心弦。   他自然明白皇后话中意思,可林姝蔓会愿意么?   不过是一次偶然,让他们相遇接触,让他们似乎比旁人多了几分秘密。   可又如何?   全京都的小娘子都对他避之不及,何苦为难她呢。   贺千空抬眸淡淡道:“不必了,娘娘。我这种猩克六亲的命数,娶亲便是连累人,何必呢?”   皇后身子前倾,焦急:“千空你怎能听那些酸臭书生的话,命数不过是虚言,何须听这个?”   然而她很快愣住,烛火下贺千空眸中黑沉沉,直视她。   她瞬间明白,这不过是个借口。   她不禁掩面叹息:“你这孩子,还是不想娶亲啊。”   这世上哪个男子不想有美娇娘在怀,他却对成亲一直避之如蛇蝎。   “罢了罢了。”皇后禁不住叹息。   这次生辰宴,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替贺千空相看上,可却不曾想本人根本不着急,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禁不住埋怨:“你这性子,也不知最后能娶谁!”   自皇后生辰宴后,一晃过去了十多日,七月到了。   广平侯府春意阁内的庭院中,林姝蔓指挥下人将她的竹榻搬到树荫下,旁边鎏金嵌银三足支架上放着的冰盆散发幽幽冷气。   便这样,林姝蔓仍旧觉得无比燥热。   海棠知自家姑娘每次入伏便会苦夏,早早备下了各色冰饮。其中一道百果糖蒸酥酪,将各色时令新鲜瓜果切成小块,浇上奶香四溢的酥酪,再放入碎冰搅拌,最后放入冰井中冰镇半日。   再拿出来时,梅花纹路白釉瓷碗上水汽凝结,冰凉消暑,甜甜酸酸,林姝蔓最是爱吃,若不管她,能一口气吃下五六碗。   今个天气炎热,晴空万里,一丝微风全无。   林姝蔓便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旁边小丫鬟举着团扇扇风,她抱着瓷碗,小口吃着百果酥酪,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这日子可真是享受。   自入了伏,她越发懒得动弹,便是吴青杏前日府上聚会,她也托词不去。   不过她苦夏已久,吴青杏也是知道,并没有多说什么。   正感慨间,忽听细碎脚步声,睁眼便见琥珀正福身行礼。   林姝蔓支起上半身,疑惑:“娘是有事叫我?”   琥珀笑道:“是呢,姑娘。”   林姝蔓有些不解,却还是吩咐海棠替她梳妆,穿了身家常衣衫,三千青丝松松绾成一个发髻垂在脑后。   林姝蔓歪头左右审视妆镜中的自己,满意点点头,扶着海棠的手,行至正院。   婢女撩起帘栊,林姝蔓行进正屋,甫一入内,便有一股凉气扑面,林姝蔓四下一瞧,果见周围左右都摆着三足支架,放着凉幽幽的冰盆。   王氏一见她便招手,“庄子上送来两筐樱桃,是温泉旁种的,那里地气热,这些果子长在那里,更加甜。”   樱桃堆叠在碧绿色瓷盘中,大大小小如红玉珠一般,林姝蔓拈起一颗送进嘴里,皮薄肉多,汁水甜腻,果然是上好的樱桃,加之这些樱桃用冰凉的井水湃过,更是冰凉可口。   见她喜欢,王氏展颜:“你既然喜欢,等会让丫鬟带回去两筐。”   林姝蔓也不推迟,连吃数颗方停下,奇怪道:“娘找我有什么事啊?”   如果只是几筐樱桃这点小事,不至于特意叫她过来一趟。   王氏抬手抚摸她头顶:“吴家夫人介绍了一门亲事,我听着男方很是满意,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第39章 寺庙相看1   林姝蔓拈樱桃的动作滞在半空。   她的婚事王氏一直上心,自她退婚后亦在一直张罗,只是之前没有什么中意的男方,这是第一次王氏问她意见。   王氏抚摸她肩上发髻,轻声道:“是京都白家七郎,白家祖父乃是正二品礼部尚书,白家七郎乃是白家最小儿子,他现在官居正五品礼部郎中,但以他祖父人脉,想必将来前途不会差到哪里去。   “最重要他年方弱冠,相貌人品我皆托吴家夫人打听过,很是没得说呢,且他家世家清贵,家风严谨,白家七郎的母亲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几个少夫人也都是和善之辈,将来婆母、妯娌间定不会有什么龌龊。”   王氏端起红漆木案几上的青花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道:“最重要白家祖训,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娘想着你若是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委屈。”   王氏殷切望着她:“蔓蔓觉得如何?”   林姝蔓放下手指间挟着的樱桃,用随身的手帕揩了揩手。   前世里,白家七郎在太子登基后大受重用,整个白家也一跃成为簪缨世家。   且上辈子她听闻其他贵女嫁给白家七郎,夫妻恩爱,一生和和美美。   这门亲事可以说是极好的,虽然如今白家不过清贵世家,但是内里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便是三十无子方可纳妾,是多少妇人女子的奢求。   王氏为她的亲事真是费尽了心力。   可她的内心底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隐隐抵触。   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便是自己要相处一生的枕边人么?   她说不清自己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思为何而来。   王氏有些焦急:“蔓蔓是不满意么?若是不满意便和娘说,娘再替你看。”   林姝蔓抬头去看王氏,她的眼角已经有些细小的皱纹。王氏是个爱美的人,这些年肌肤保养很是得当,可近来为了小女儿的婚事,她都没有保养的心思和时间。   林姝蔓鼻头一酸,抱住王氏腰,扑进母亲怀抱,“娘。”   王氏连忙揽住她,“哎呦,娘的乖乖女,这么大了还和娘撒娇。”   林姝蔓咬紧下唇,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不同意,王氏再看好这门亲事也会拒绝。   可自己能这么任性么?   她终究要嫁人,这样一个家风严谨,自身品行端庄的男子可遇不可求,便说素不相识,京都中大半的女子与自己的夫君也只是相看过几次,婚后的日子不照样和美。   她偷偷用拇指拭去眼角泪水,从王氏怀中起身,“娘,我同意,这门亲事很好。”   王氏迟疑:“蔓蔓你有什么事可要跟娘说。”   林姝蔓摇头:“娘,我刚只是不想……不想离开你和爹爹,有些伤感。”   “你这孩子。”王氏拉过她的手,眼尾带笑:“你永远是爹和娘的乖乖女,可莫想这些。   “你既然同意,我有空跟吴夫人说一下,托她安排个日子,两家人相看一下,你也看看那白家七郎合不合心意,但凡不喜欢便和娘说,可知道?”   林姝蔓乖乖点头,“我知道。”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这白家七郎何止没有不妥之处,简直是太过妥当,一辈子和夫人两人举案齐眉,不纳妾,实在是闺中娘子的梦中情郎。   回了春意阁,林姝蔓看到树荫下的躺椅顿时没了兴致,挥了挥手,自有婢女收了起来,她则进了屋子在床榻下歪着,拿了本棋谱百无聊赖翻看起来。   海棠捧了一叠子樱桃进来,见她没了兴致,便道:“夫人送来两筐樱桃,看着极好呢,姑娘可想吃点。”   林姝蔓摆手,现下她心思纷繁,实在没什么心情。   春意阁中主子兴致不高,下人婢女们亦收了笑,小心翼翼伺候。   这种气氛没有持续多久,第二日王氏便派琥珀送信,吴夫人那里很快传回消息,约林家这月初五去明安寺上香。   林姝蔓心头一阵狂跳,这分明是两家借着上香由头相看,选的地方也是王氏常去的寺庙。   一提起明安寺,她思绪漂浮,不由想起贺千空。   她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心思回转到初五上香上。   既然答应了王氏,她便会好好准备布置。   一转眼,七月初五便到了。   这日一早,两辆芙蓉底色马车停在林府外面,正是吴家马车。王氏携着林姝蔓两人分开各上一辆马车。   甫一上车,便见一身碧青色长裙的吴青杏狡黠看着她笑。   林姝蔓被她看得一惊,“阿杏这么看我作甚。”   吴青杏装模作样叹息:“哎,蔓蔓这么美,万一白家七郎看得掉了眼珠子可怎么办?真是替白家担心。”   红霞“唰”的飞掠过林姝蔓香腮,她娇嗔瞪了吴青杏一眼,“你这张嘴,看我哪天不高兴了给你堵上!”   吴青杏夸张大叫:“啊!就刚才这个眼神,啧啧啧,可千万别让白家七郎看见,否则……他岂不得非卿不娶。”   林姝蔓再不说话,欺身上前,拧着吴青杏腮畔细肉,直拧得吴青杏连连求饶才松手。   “看你还敢说这些歪话不!”   吴青杏扶着脸庞叹气:“哎,好厉害的小娘子,白家七郎岂不得被管得死死的。”   见林姝蔓美眸一瞪,还要上前,她连忙举手投降:“好蔓蔓,我再不说了可好!”   两姐妹嬉笑成一团,马车缓缓前行,待出了京城,速度快了许多,不过半个时辰,抵达明安寺。   白家和林家早与寺庙主持沟通好,寺庙中早早置备下供两家人休息的客房,打扫干净布置整洁。   白家早一步到,已在寺庙正殿中等候多时。   三家人在正殿之外相遇,林姝蔓带着帷帽看不太清前方,只隐约看到白家来的是白三夫人和白家七郎。   白家七郎身姿挺拔,芝兰玉树,谢庭蓝玉,好一个翩翩君子美如玉。   她眼风一扫,收回心神,屏气凝神上香拜佛。   却不知,她移开目光后,白家七郎眼神一移,扫向她,只一眼,便似被火焰灼伤,收回视线,白如玉的面容却隐隐透着些红。 第40章 寺庙相看2   上香完毕,主持僧人指引两家人来到明安寺后殿处的一处凉亭。   凉亭旁灌木丛生,禽鸟啾唧,各色牡丹芍药争相开放,凉亭四个角落俱放着簪银素色三足支架,上面摆放银盆,银盆中的冰块冒着凉丝丝的冷气。   凉亭中间放着案几、香几,并不奢侈,但却精致。   整个凉亭环境清幽安静,别致雅趣。   这明安寺的僧侣为了招待客人也算是费尽心思。   三家人客套一番,纷纷各自落座。旁边小和尚有眼色的送上各色茶水菓子,一番布置后,又悄悄退下,将空间留给三家人。   待三家人落座妥当后,吴夫人以袖掩唇笑道:“今个倒是巧,大家都在这里上香。论起来,我们三家也还沾亲带故呢。”   世家互相联姻,真细究起来,哪家都有些亲戚关系。   王氏接话:“是呢,既然是亲戚,蔓蔓你也不必如此拘礼。”   这沾亲带故一番攀谈,不过是给两家儿女找个借口相看。   林姝蔓闻弦知雅意,点点头,将帷帽取下。   她并不扭捏,大大方方摘下帷帽放置在侧,起身福了一礼。   正巧清风穿过林间灌木,来势不减,拨开林姝蔓额间碎发,吹起她今日身着的素色绫罗团花下襦裙,在忽起忽落水色衣裳间,她盈盈福下,面带春色,眼眸含水,如立在云端的袅娜仙子,让人不由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位流落凡间的美人。   白泽远呼吸一滞,有些狼狈的别过头。   刚在前殿中上香,即便隔着帷帽,亦能看出林姝蔓身姿窈窕,是个绝色。可此刻眼前女子取下帷帽,美貌如化利剑,瞬间便将白泽远的心捅成千疮百孔。   这样的美人,再铁石心肠的汉子也会为她倾倒沉沦吧。   白泽远定定神,直到脸上热度堪堪消散,才转过脸去。   恰在此刻,林姝蔓亦偷偷抬眼向他看去,两人视线一触,又飞快分开。   只惊鸿一瞥,林姝蔓已看清白泽远的相貌,他眉目隽秀,肌肤白皙,举止间闲雅而洒脱,果真是个翩翩君子。   可这一眼望去,她心中半点旖旎也无,却还得装作害羞模样低下头。   王氏和白夫人目光何其敏锐,两个孩子间互动尽收眼底,不约而同露出些微笑意。   白夫人更是满意,林姝蔓乃是广平侯嫡长女,广平侯疼爱女儿人尽皆知,若两家能结亲,儿子无异于多出一个强大助力,以后官途定能少走弯路。   若说来之前白夫人是满意林姝蔓家世,如今这一番相看,对林姝蔓的容貌、品行更是欢喜。   原本白夫人还担心林姝蔓出身武官家庭,身上可能沾染些武将莽撞的气息,几番交谈间,林姝蔓落落大方,声音不疾不徐,真真是个娴静雅致的贵女典范,喜得白夫人频频点头,再看儿子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夫人不是个扭捏的性子,见林姝蔓如此令人满意,当下打了个眼色,一旁自有婢女奉上一个檀木嵌螺纹匣子。   白夫人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只钿头钗,这钗雕琢成金丝缠凤,上面镶嵌红宝石,样式有些过时,可成色看起来还很是新鲜。   吴夫人立即明白怎么回事,脸庞带笑,端起茶碗挡住嘴角。   白夫人向王氏道:“今个一见蔓蔓我便心生喜爱,这孩子真是合我心意,我今日也没带旁的东西,只有这只金丝钗,是我年轻时候的嫁妆,虽然花色老旧了些,但是东西还是好的,我看蔓蔓这一身太过素净,便自作主张为她添分色彩。”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座各位俱是明白,白家这是对亲事满意呢。   王氏脸上笑意遮都遮不住,笑道:“白夫人这般客气,还送什么东西。”   “哎,这是我的一片心意。”白夫人道:“可莫要推迟。”   林姝蔓一瞥王氏,见王氏微微点头,便起身轻移莲步,来到白夫人身畔落座。   白夫人熟络拉起她的手,“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人。”说罢亲自将凤钗插在林姝蔓绾起的灵蛇髻上。   还不等旁人说什么,白夫人自己先赞道:“人都道宝刀配英雄,我看这好钗也应当给这粉嫩的小姑娘带,跟着我这个老婆子藏在妆奁里,可是太委屈这个钗钿了。”   一席话毕,众人皆笑起来,凉亭中气氛更是融洽。   见到白夫人这么满意林姝蔓,王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两家相看之事算是落得圆满,再找时间合下两人的八字,便可以准备纳吉下定,那时候婚事才算真的定下。   这边三家人又畅谈起来,却不知道,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们。   明安寺后山的山坡上,赵明月摆弄手中折扇,嘴上啧啧称奇道:“怪道主持让我们今个别乱跑,说是有贵客临门,我还当什么呢,原来是白、林两家儿女相看。”   他一身白衣长裾,修长手指敲打玉骨折扇,八卦道:“哎,林家小娘子这容貌,便宜白泽远了。你说说这……”   他神秘转身想跟身边人八卦一下,却不想刚一回头,便被吓得定在原地。   贺千空一身玄色衣裳,衣角用金丝勾勒出青松云腾图,他整个人面容沉静,可眼底深邃黑眸隐隐透出寒意。   贺千空喜怒一向不形于色,但亲近之人相处时日久,亦能察觉他情绪变化。   他如今面色不显,可周身气势低沉,眼瞳中带着摄人心脾的阴森和恐怖,显示他整个人心情极其不好。   赵明月手上摩挲折扇动作定住,整个人后退几步,与贺千空保持距离。   可是……他怎么突然这样?   赵明月用折扇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他俩约好交流最近朝中动向,因不想被朝中众人看到,特意选了明安寺这个偏僻寺庙。   刚才还好好的,贺千空虽话少,却能看出心情平和。   是从刚才看到凉亭……赵明月停住手上动作,眼眸中划过深思。   他咳咳嗓子,嘴角噙起一丝戏谑:“喂,你该不会看上林家小娘子?” 第41章 寺庙相看3   山坡高耸,清风在此地变得凛冽寒凉,吹起山顶上两人衣袖,带去一丝丝凉气。   赵明月此话一出,顿时便见贺千空手腕上青筋凸起,似在压抑胸中怒火。   他吓得立即住嘴,心里越发笃定,贺千空对林家小娘子有意。   他与贺千空认识多年,贺千空二十许岁一直未成亲,他亦是担忧。   如果是平时,赵明月知道贺千空有了中意的小娘子,定会开怀大笑,可如今……这小娘子模样明摆是已经和白家相看,两家互相看中,就待合八字后下定,婚事便定了。   赵明月低低叹气,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结局居然是这样。   再看贺千空胸口微微起伏,虽脸色如常,却不过是强自镇定。   贺千空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   山下凉亭中,女子粉面含春,眼尾噙着深深浅浅一抹红,衬得她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本来已有数日没见到她,甫一望见便见白夫人为她插上鬓边钗钿。   旁边白泽远含着笑意望着她,他们似乎对视了一下,她又有些含羞的低下头。   完全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却如此刺眼,刺得他五脏六腑好似燃起一堆火,火势旺盛,烧灼他的心。   可偏偏这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林姝蔓不过与他有几面之缘,他从未说过什么,她也从来没许诺什么。她与白泽远男未婚女未嫁,堂堂正正在此相看。   正是如此,这股火烧得更旺,似乎要将他的心烧成灰烬。   正巧下方白泽远似乎说了些什么,他拿起案几上的茶点递给林姝蔓,林姝蔓隔着手帕接过吃了几口,对白泽远绽出一个笑。   那个笑容如三月明媚春光,四月艳丽桃花,美得不似人间该有。   贺千空再不看去,转身疾步下山,在明安寺门口乘上青骢马,疾驰而行。   赵明月跟在他身后,却愣是追不上,只见贺千空扬长而去的背影和散落一地的灰尘。   他摇开折扇轻轻摇摆,叹道:“哎,真是有缘无份啊。”   白夫人赠林姝蔓钗钿后,三家又略坐了些时候。   言谈中,林姝蔓发现白泽远学问渊博,言语间没有一般公子哥的傲气,反倒洒脱雅致,当得上谦谦君子。   作别后,王氏拉着林姝蔓上了一辆马车,细细询问她的意见。   林姝蔓拂过发髻上的金凤钗钿,笑道:“女儿很满意。”   王氏很是欢喜,直说吴家夫人这媒人当得靠谱,牵了对好姻缘。   林姝蔓只挂着浅浅笑意,附和着。   她实在说不清自己心底莫名的烦躁因何而起,白泽远很好,甚至超过她心里预期的好,重生回来,能与这样如玉君子举案齐眉一辈子,不是正好么?   且正如王氏打探好的一切,白家家风严正,她这嫁定不会受委屈被辜负。   一切如此完美,如果忽略她心底的一丝愁绪。   她自嘲笑笑,也许是这天气闷热,才无端的起了烦。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亲事,别辜负了王氏和吴夫人的一番苦心。   日子不知为何过得飞快。   既然白、林两家如此满意,再没有理由拖延下去。   五日后,白家拿林姝蔓和白泽远两人生辰八字帖子,找到京城中有名的清辉道馆,特意请清辉道长合八字。   合出来两人八字相辅相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真是极好的结果。   如此只待寻个吉利日子,白家下定,婚事便定下了。   近日来,除去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一事让林姝蔓很是纳罕。   长春阁外车马喧哗,人声嘈杂,自皇后生辰宴上,镇国公世子贺千空献上一副緑萼缠丝金嵌绿宝石首饰,言明长春阁工匠打造。这副首饰得到皇后娘娘夸赞,日日带上新首饰。   从此长春阁在京城中算是出了名,现如今京都里哪个贵女妇人不知道长春阁,那可是实打实的落伍。   而长春阁的首饰亦是水涨船高,价格攀升,便是这样,许多妇人小娘子还买不到。   趁此机会,长春阁推出布匹衣裳生意,布匹多是云锦、绫罗等价值百金的贵重绸缎,裁成的衣裳款式别致,色彩大胆,又引来了京城中一波贵女们的追捧。   这些自然都是林姝蔓的意思。   自长春阁打出名声,生意是越做越好,现今一月的盈余便比得上过去一年的。   钱掌柜每次看到林姝蔓都笑得合不拢嘴。   今个她又来长春阁中,照样熟稔的上到二楼。钱掌柜早早备置她爱吃的瓜果点心。   林姝蔓几次来,喜好早就被摸透。   此刻案几上置备的正是她最爱的碎冰百果酥酪,旁边放了红玉珠般的樱桃,和西域特产蜜瓜。   林姝蔓用银签子插上一块蜜瓜,这蜜瓜汁水丰盈,和皇后生辰宴吃的那块味道相似,想来价值不凡。   每次她来钱掌柜都要这么大手笔招呼自己。   林姝蔓浅笑:“这蜜瓜价值百金,钱掌柜下次不用如此客气,我看账簿不过一会功夫,太过浪费。”   “哎呦哎呦,林姑娘可别这么说,幸好有你这些巧思才有今日的长春阁,这些蜜瓜茶点若能得您喜欢,那是小人三生有幸。”钱掌柜乐呵呵,“这蜜瓜库房中还放着一筐,姑娘既然吃着好,等会我给姑娘全装上!”   林姝蔓苦笑,每次来钱掌柜都对她如此殷切,她真不知道如何拒绝。   她只得先放下此事,专心看起账簿,间或拨弄算盘,一时间屋内静谧,只有一旁鎏金莲花纹三足香炉散发幽幽青烟。   算筹完毕,她抬头展颜:“近来生意又好了些呢。”   钱掌柜喜笑颜开:“姑娘可真厉害,账房先生写的那些字啊数啊的,我一个都看不懂,姑娘只拨弄拨弄算盘便全明白了!”   林姝蔓被他逗乐,无奈摇头,心底却有些奇怪。自皇后生辰宴后,她已经第四次来长春阁,却……一次也没见到贺千空。   她将账簿还给钱掌柜,钱掌柜收起账簿,殷切护送她下楼上马车。   待林姝蔓上了马车,绀青帷帐徐徐落下,车夫便要驾车。   “停!”林姝蔓终是忍不住,叫住马车,一掀帷帐,看向钱掌柜:“这几日,怎么未见……贺大人?”   钱掌柜一怔,古怪道:“这……许是大人朝政繁忙……”   是了,还能有什么原因,难不成他在躲着她?   林姝蔓自嘲,而且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妄图打听朝廷命官的行踪。   她向钱掌柜点点头,坐回车厢倚靠车壁,示意车夫启程。   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向前驶去,直到再看不见马车背影,钱掌柜收起脸上笑容不禁长叹一声。   他转身走进阁内,嘱咐店中小二两句,自己去了长春阁后院。   后院中假山堆叠,泉水汩汩,正中间的凉亭中,贺千空独自啜饮。   钱掌柜躬着身子,低声道:“大人,林姑娘刚刚离开。”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86章 贺青青   屋外冷风袭卷,单薄的门扉被吹的吱呀作响。   红果脸色大变,强笑道:“世子夫人,这里是下人待的地方,您怎么来了?”   林姝蔓不理她,自顾自道:“田姨娘是吧,还不知道青青今年几岁呢。”   田姨娘有些不知所措,偷偷瞟了眼红果,细声细气道:“回夫人的话,青青今年十六了。”   居然十六岁,这可比贺芳芜都大了两岁。林姝蔓心底掐算,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正盘算着,红果突然插在林姝蔓与田姨娘中间,皮笑肉不笑道:“世子夫人快回吧,这里天冷屋寒的,可不能久待,让夫人知道了可得怪罪我呢。”   这是搬出卫氏来威胁她了。林姝蔓只淡淡笑了。   身后海棠斜跨一步上前,一巴掌打在红果脸上,怒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没看到世子夫人正和大姑娘说话么!”   红果捂着脸倒在地上,全身颤抖不敢再言语。   田姨娘紧紧搂着怀中贺青青,低垂眉眼。世子她知道是谁,想来这世子夫人定是新嫁来的那位了,居然连卫氏的人都敢打。   林姝蔓淡淡道:“滚出去。”   红果颤抖身子,却不敢不从,只得从门扉离开。   海棠将薄薄的门板关上,屋内却还是冻得发冷,她又拿了手炉塞到林姝蔓怀中,这才立在一旁。   林姝蔓捂着暖暖的手炉,漫不经心与田姨娘聊着家常。她看出田姨娘疑心极重,便挑些轻松的问。   渐渐的她拼凑出一些片段。和她之前猜测的一般,这田姨娘果然是镇国公的妾室,且还不一般,是真的风光过的。   那时卫氏还没嫁过来,田姨娘便在镇国公身侧,她乃是江南女子,长得柔情似水,又生了个好嗓子,会唱吴侬软语的小调子,镇国公异常痴迷。便是卫氏嫁来,也没能有损田姨娘的盛宠。在卫氏生下儿子两年后,她还生下了青青这个庶女。   当时镇国公的后院可不似现在这般清净,一同受宠有孕的还有个红姨娘,且大夫断定她肚里怀的是个男孩。镇国公自然更加重视,一时红姨娘风头无限。   却不想,便在生产之时,红姨娘难产而死,连同肚中胎儿一尸两命。而事后,卫氏派人调查,居然在田姨娘屋里搜出了谋害红姨娘的证据!   镇国公震怒,幸得有青青和以往情谊,没将她赶出府,只是从此冷落了田姨娘。   田姨娘自此以泪洗面,浑浑噩噩,待她反应过来时,身边受宠的姨娘妾室一个接一个或是死了,或是失宠。   她心底已经明白卫氏手段,更是害怕,便带着青青自我放逐于此,只打算就此了却残生。   林姝蔓微感诧异,她不过一问,田姨娘却像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末了,田姨娘眼眶微红,轻声道:“不管世子夫人想要做什么,我不过一介废人,恐怕帮不了您。”   真是个顶顶的聪明人。林姝蔓不由叹息,田姨娘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让她无从谈起。   林姝蔓不再理会田姨娘,反而对贺青青招了招手。   贺青青怯怯的,见田姨娘点头才敢走了过来。   她脸上脏兮兮,却能看出唇红齿白,眉眼清秀,是个美人胚子。   林姝蔓将手中火炉递了过去,“青青,这个给你。”   贺青青小心翼翼接了手炉,一下子怔住了,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细细的:“好暖和啊。”   她这副样子看得林姝蔓不免心酸,摸了摸她的头道:“是的,送你了青青,冬日用来取暖。”   她早便注意到贺青青身子一直颤抖,想来是冷的,这屋子严寒,冬日着实难熬。   林姝蔓轻声道:“你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青青,青青十六也已经及笄,你不想看她嫁个好人家么?”   话毕,林姝蔓看都不看田姨娘,只跟贺青青道了别,便带着海棠出了门。   待回了朗月阁,一连过了四日,田姨娘还没有影儿。   林姝蔓还沉得住气,海棠却又些急躁,这日早起她便道:“夫人,用再去一趟试探下田姨娘口风么?”   林姝蔓摆手:“你呀,着什么急,放心吧,田姨娘一定会来的。”   田姨娘视青青如命,定然会来。   海棠吐吐舌头,便不再多说。   这日天气有些阴沉,林姝蔓的小日子终于结束,一想到今早贺千空离开时饱含深意的眼神,她的脸颊有些滚烫。   忽的,帘栊摆动,海棠满脸喜色走了进来,“夫人果然料事如神,田姨娘求见!”   今日田姨娘可是变了副模样,虽身上的夹袄还是灰扑扑的,但她洗净了脸,又绾了发,整个人瞧着精神不少。   此时能看出田姨娘果真是个美人,一举一动充满了江南女子间的柔情,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关爱,这些年的摧残无损于她的美貌,反而让她周身多了几分沉淀的恬静。   田姨娘落了座,轻声道:“那日世子夫人走后,我想了很多,我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青青,她就是我的命根子。”   林姝蔓呷了口茶淡淡道:“我只有个哥哥,一直很希望有个妹妹与我为伴。那日见了青青便觉颇合眼缘,合该青青做我妹妹。”   “朗月阁自我住进来一直空荡荡的,青青若是不嫌弃,大可以来我这里小住。世子知道青青也颇为欢喜呢,姨娘不必担心。”   这话后半部分自不全是真的,贺千空确实知道贺青青,却无甚表示。   田姨娘却是浑身一颤,低头不语,良久她似下定了决心,俯身下去,对林姝蔓行了个大礼,“多谢世子夫人。”   林姝蔓不躲不闪,受了礼,“田姨娘客气了。青青便在这住下,你也回去准备准备,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田姨娘轻声道:“我明白,一切但凭世子夫人吩咐。”   北风呼啸,敲击着门扉,发出“叩叩”的声响。   林姝蔓低头饮茶,露出满意的笑。   卫氏的手实在太长了,她却碍于孝道束手束脚。而田姨娘很是聪慧,想必能给卫氏找些麻烦,让她腾不出手。   至于孙氏,她也不会放过。   林姝蔓低垂螓首,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中万千思绪。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感谢书卷梅香爱红袖送的冰阔落   (★>U<★) 第87章 补偿   待到晚间,田姨娘不得不告辞离去,临走又拉着贺青青的手细细叮嘱一番。   林姝蔓并未阻拦,她们母女分开自有万千不舍,直到田姨娘离去,林姝蔓带着贺青青来了给她打扫的屋舍,又派了四个丫鬟,平日里伺候贺青青起居。   贺青青还是有些怯怯的,不大说话,黑黝黝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过当她看到为她准备的件件新衣裳,女孩眼里还是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她迟疑的摸着织锦团花的绸面襦裙,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姝蔓不由有些心酸,她蹲在女孩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些以后都是你的。”   贺青青是正经的国公府大小姐,应当锦衣玉食,却不想卫氏用计,使她母女二人在府上过着这种苦日子。   她与田姨娘合作,一方面是看中了田姨娘的聪明劲,另一方面也想帮一下贺青青这个女孩。   贺青青大眼睛中闪过一点水光,糯糯开口:“谢谢嫂嫂。”   “哎。”林姝蔓笑了笑,揽过她的肩膀,小姑娘年岁和她一般大,身高却只到她肩膀,瘦小的人分外让人心疼。   待到晚间,贺千空回了朗月阁,用晚膳时,林姝蔓便挑挑拣拣将事情讲了。   听到贺青青要住在这里,贺千空皱了下眉头,却什么也没说。   林姝蔓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道:“世子介意青青么?”   贺千空是有些介意的,他独来独往习惯了,这么多年没几个人能走进他的领域,贺青青是什么人,在以往他根本不想理会,更别提主动庇护。   可眼见小姑娘忽闪忽闪的眼眸盯着自己,“介意”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贺千空心虚地避开了妻子澄澈的目光,僵硬的咽了咽,“不介意。”   没有原则这件事,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林姝蔓白生生的小脸绽了一抹笑意,亲自换了公筷,夹了一筷子酒酿清蒸鸭肉到贺千空碟子中,“世子快尝尝,这是厨子研究的新菜式。”   见贺千空吃下,林姝蔓又绞着衣裙角小心翼翼开口:“世子不介意我……这些做法么?”   林姝蔓向来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孙氏、卫氏自她嫁进来一直明里暗里添堵,她多番忍让,这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她不怕别的,就是怕贺千空心底有什么想法。   她忍不住抠着案几上的夔龙纹路,偷偷抬眼去看男人反应。   她要做什么贺千空心里自然有数,他的小姑娘可不是娇娇柔柔不知道反击的人,她的棱角和尖刺都藏在伪装下,他最是明白。   “你如果不去做,我也会去做的。”贺千空开口道。   他才不是那个良善之人。   “如果需要帮忙便说。”他补充道。   林姝蔓眼眸一亮,笑盈盈开口:“真的么?”   “当然。”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只不过……要有报酬,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可以和今夜的报酬一起合并。”   半晌,林姝蔓才明白他话里意思,红霞倏然漫过她全身,她好似刚出锅的蟹,脸上热气蒸腾,结结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   “世子,现在还在用膳!”好半天,她挤出这句话。   “哦,那我用毕了。”男人顺竿往上爬,立马撂下手中筷子,眼神炯炯看着小姑娘。   林姝蔓从没发觉一顿饭可以过的这么漫长,她低着头,用筷子数着饭粒,一粒粒送进嘴里,想要延迟晚膳结束的时辰,可再磨蹭还是会有结束的时候。   海棠等婢女来收拾碗碟,林姝蔓趁着这个档口“蹭”的起身,窜入净室,像只仓皇出逃的小猫,只留下一句“我去沐浴。”   这一去便过了一个时辰,在贺千空忍不住的前一刻,小姑娘磨磨蹭蹭走了出来,满身的水汽,湿漉漉的双眸如山涧之上的清泉,薄薄的一层中衣挡不住她姣好的曲线。   高耸与低处组合在一起,像是一首有魔力的歌谣,诱惑贺千空走上前去。   红烛的光摇曳挥洒,屋内的下人们知趣的退了下去,一室静谧间,林姝蔓只觉全身的感官都被放大,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无言的暧昧,让她的小腿不自觉的酥软。   那层雪白的中衣终于结束了使命,被人无情的扯下扔在地上。   光影交错间,小姑娘羞耻的呜呜咽咽,“不要在这里……”林姝蔓这时格外怀念架子床。   “好。”回答她的是耳畔沙哑低沉的男声。   天旋地转间,她被拦腰抱起,红澄澄的烛火透过纱帐,投下暧昧不明的光影。   红被翻腾,这一夜,林姝蔓只觉置身海浪间,起起伏伏。   这一晚,朗月阁当值的小丫头亦不好过,好容易消停了几日,这夜声声莺啼又回来了,且这夜,主子们更加放纵,直到四更天孤月当空,里面的声音还没停歇。   海棠的脚快要站麻了,待到了五更天才听到里面叫水的声音。她吁了口气,带着丫鬟们送了水。   却不想,屋内不过停歇了半刻钟,男人的喘息声混着嘤咛声便又响了起来,这一来便直到天大亮才停歇。   今日贺千空休沐,他却还是照着往日的习惯早早晨起,一夜鏖战他并无半点不适,反而神采奕奕,嘴角勾着餍足的一抹笑意。   空腹了许久的狼终于吃饱了,可他的猎物便有点惨。   林姝蔓裹在被子中,昏昏沉沉,鸦羽般的长发遮住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红印子,海棠只瞟了一眼,便似被烫伤一般移开视线。   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大亮,贺千空晨练回来,林姝蔓方在海棠的帮助下磨蹭着盥洗,她满脸荡漾着春意,唇瓣红彤彤的,眼眸如水洗般透亮,只脸带倦容,却更显娇柔。   下人们上了菜,贺千空殷勤盛了一碗莲子冰糖粥放到她身侧,柔声道:“夫人辛苦了,快多进些。”   白日里,男人又恢复了往日模样,眉宇俊秀,薄唇微勾,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林姝蔓再不会被他这皮囊骗到!想他昨夜是多么放荡、放肆,便是求了饶,贺千空也不放过她,直翻腾到天大亮才结束。   可怜的林姝蔓,昨夜不停恳求,想唤起男人的同情心,却不想贺千空这次却是了狠了心,嘴上应承下来,动作上却一丝不苟。 第88章 常七   林姝蔓揉着酸痛的腰肢,暗地里偷眼瞪着男人。   哼,再也不相信男人的那张嘴了,真是个骗人的鬼!   吸取了教训的林姝蔓哼哼唧唧,一顿早膳愣是没给贺千空好脸色瞧。贺千空好似知道理亏,也小心伺候着。   待用过膳后,林姝蔓扶着桌角站起了身,倏然间一阵头晕目眩,她眼前阵阵青黑,脚步趔趄,身子一软向前倒地!   耳畔全是婢女们的惊呼,她却稳稳的落入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中。   “世子……”她无意识的张了张嘴,声音却很是微弱。   “夫人这是怎么了?”海棠带着哭腔喊着。   林姝蔓眼前晕眩,看不到此刻贺千空瞳孔中暗藏的杀机。   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小心翼翼将林姝蔓放在榻上,转身吩咐:“唤常七过来。”   常四应了一声不敢耽误。常七听名字也知道,是暗卫中的一个,只他不同其他人,手无缚鸡之力,全然不会武功,却天生聪慧异常,过目不忘,在医术毒术一道颇有造诣。   此时林姝蔓躺在榻上,渐渐缓了过来,眼前黑暗褪去,身子虽还有些虚弱,却不似刚才那般难受。   海棠扶着榻沿正小心翼翼瞧着她,贺千空眉宇间似凝结着一层阴云,脸色沉得可怕。   屋内一时无人敢言,直到门扉轻动,常四带了常七过来。   常七不同于常四那般沉默寡言,他是个不过二十许的青年,带着一股子书香气息,瘦条条的身子却背了个大药箱,有些慌乱,弱不禁风。   贺千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呵斥道:“快来给夫人看看。”   常七点头应了声是,行至塌前,轻声道:“冒犯夫人了。”随即将右手搭在林姝蔓脉搏上,眉头紧锁。   过了半晌,贺千空忍不住出声:“到底怎么了,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海棠也满脸焦急,林姝蔓心里亦没有底。   常七收回手,微微笑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夫人身子康健,并无异样。”   “既然康健,刚才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   常七笑道:“夫人刚才可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林姝蔓点头。   常七又道:“是否现在好些,却还是身子有些发虚?”   确实如他所言。   常七胸有成竹:“夫人并无大事,不过是一时间过于劳累。我观夫人眼下青黑,脉搏有些气血不足,想是小日子刚走,便过于操劳,经气跟不上才会一时眩晕,并无大碍。若不放心,我开些补血健脾的药方子,喝上三五天便好。”   他话音坠地,屋内一时静谧。气氛隐隐尴尬。   常七刚来不知道状况,这屋里大小下人却都知道昨夜主子们荒唐一晚,再听常七话里的“劳累”、“操劳”,各个面红耳赤,将头埋进胸口。   林姝蔓更加羞耻,常七每说一句话,她白皙的小脸便红上一分,待到常七说完,她已羞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淡定自若的只有贺千空一个,他咳了咳道:“麻烦你了。”   常七行礼又道:“那我去写方子,世子随我来吧。”   贺千空跟着他来到屋外,惠风徐徐,朗月阁的湖泊上荡漾着粼粼波光。   一出门,常七脸上自信的笑意完全消失,面色有些沉重,他瞄了眼四下无人,方轻声道:“关于夫人的身子,请世子恕罪,属下并未说实话。”   冬日的阳光洒落,却带着一股子寒意。   贺千空声音如冰川上冷冽的寒风:“你说。”   常七道:“夫人身子确实康健,此次晕倒也只是劳累过度。但我把脉之时发现夫人身子骨有些凉症,冒昧一问,夫人小日子之时是不是格外难熬?”   见贺千空点头,他继续道:“果然如此,这凉症别的到无大影响,只是……子嗣上头……有些艰难,最好一年之内不要有孕。”   这话一出,常七只敢低头看地上的青石板砖块。世子二十许才成亲,却不能立即生子,他真怕他会接受不了。   半晌,贺千空道:“她的身子能调理好么?”   常七松了口气,忙道:“这是肯定,虽是胎中带的,却并无大碍,多吃几幅药调理一下,冬日里不能冻着,一年便可。”   贺千空点点头,“那你开药调理一下,还有……开些男子用的避孕药。”   话音坠地,常七忍不住瞪大了双眼,要知道身为大夫,常常给女子熬制避孕汤药,可男子的,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肯用?   他忙低下头掩饰住震惊神色,心底却多了几分盘算。看来常四所言不虚,夫人在世子心中的地位真是不可小觑,往后他们的主子怕是要多一位。   “属下立即就办。”常七道。   贺千空拿了常七开的药方,回了朗月阁正屋内,交给婢女下去熬制。   正屋内静悄悄的,婢女们都下去忙活,只有林姝蔓静静躺在榻上。   贺千空皱着眉,拨开被子,露出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这么捂着能呼吸么?”   林姝蔓美眸狠狠瞪他一眼,抢回被子,“捂死我算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啊!这下子好,全朗月阁都知道我是个荒唐人了!”   一提及此,她便想到眼前之人才是罪魁祸首,不由又气又怒,咬牙切齿瞪了男人好几眼。   贺千空面不改色,“下人们之前也知道。”声音那么大,能不知道么?   “你你你……”林姝蔓好容易消退的热度又重新涌上脸颊,她难以置信,世上居然有这等不知羞之人。   哪知男人得寸进尺,“所以夫人不要在意,今夜我们……”   “没有今夜!”小姑娘小手一挥,“你想都别想!今晚,明晚,后晚,都没有!”   她说完又躺进棉被中,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眸警惕的盯着贺千空,“没有!”   这打击可有点重,刚吃饱就又要饿肚子,男人哪里能忍,忍不住辩解:“这也不全怪我,夫人昨夜不是也很热情主动?”   “轰”的一阵嗡鸣在林姝蔓耳畔响起,她手指颤抖,抡起榻上枕头甩向男人:“流氓!滚!”   明明是贺千空非让她说些羞耻的话,哄骗她说完就快完事,现在又来拿这个说事。   她总算明白了贺千空的阴暗手段,恨恨道:“你今晚去睡书房!”   ------题外话------   感谢风雨无阻爱红袖送的冰阔落(★>U<★) 第89章 勾引   最后贺千空并没有睡书房,不过这也是因为海棠苦口婆心,劝林姝蔓三思。   虽然林姝蔓同意让贺千空睡床,却在榻中间用被子和枕头堆出一条线,郑重道:“你睡外面,我睡里面,我告诉你,早上这条线必须完好无损!”   真是悲惨极了。贺千空躺了下来,娇妻便在旁边,却吃不到嘴。   夜渐渐深了,半睡半醒间,林姝蔓忽然听身侧男人问道:“莲玉处理了么?”   她一下子起了精神,撇嘴道:“没有,她还有些用。孙氏这么爱盯着我的房中事,不回敬一下怎么行。”   黑暗中,贺千空忍不住轻笑,果然是她,娇娇柔柔却绝不是好惹的。既然这样,他不妨帮上一把。   日子过的快了起来,转眼便到了三月。但京都的春天还是料峭寒凉。   正巧这日天气不错,烈阳高照,虽风势仍旧寒凉,阳光却和煦异常。   贺驰宇下了朝回了镇国公府,近来他日子过的不算舒坦,自贺千空娶了亲,孙氏便不知怎么了,日日吃起醋来,总是在他耳边嘀咕贺千空又是拒绝了纳妾,贺千空又怎么宠着世子夫人了。   贺驰宇真是听的又烦又腻,在他看来贺千空就是有病,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为什么要死守着正室夫人,虽然林姝蔓确实生的花容月貌,可也不妨碍来几个别的类型的小妾。   还有孙氏,日日叨唠,言辞中全是对他的不满意,气的贺驰宇这几日夜夜流连花街买醉,都没回府。   可今日是十五,他再不回去卫氏也得斥责他。想到此,贺驰宇满肚子怨气,不情不愿下了马车。   刚走进院落中,行了几步,便见对面走来一个婢女,料峭春日,她却穿了件轻纱,勾勒出胸前的沟壑,袅娜娉婷间,摇摇欲坠,像揣了两只兔子。   贺驰宇看的眼睛都直了,一时挪不动脚。   哪知那婢女似有所感,两人擦身而过时,她脚下一滑,怀中的饭匣子掷到地上,里面的汤碗摔的粉碎,汤汁四散,洒满贺驰宇的衣角。   婢女泫然欲泣,忙跪下道:“二少爷,奴婢笨手笨脚,请您责罚。”   她声音好似撒了甜腻的蜂蜜,这一跪下,丰盈更是高耸,身姿婀娜。   贺驰宇看了好几眼,勉强移开视线道:“你是哪里当差的,怎么好像没见过。”   婢女梨花带雨:“奴婢莲玉,是朗月阁当值的。二爷的衣裳都湿了,不如随奴回去换一身。”她说着便膝行上前,用自己的衣角擦拭贺驰宇的衣裳。   当下贺驰宇便有些心动,朗月阁啊,那不就是贺千空住的地方,若能玩了他的丫鬟,也是一件美事。可转念便想到孙氏,今夜再不去,就是打孙氏的脸面,实在不妥。反正丫鬟不会逃,不如等明天。   他假装正经咳了咳:“不用了,今晚就算了。”   莲玉脸色微变,忙拦住他的腿,上半身贴了上去,“二爷随奴去一下便回,很快的。”   开玩笑,如果现在放走贺驰宇,明日她可能就被人投了井。想到来之前贺千空的警告,莲玉不由打了个寒战,悔不当初,为什么要去勾引世子。这么可怕的男人,除了夫人恐怕没有人能降服吧。   女子软绵的触感袭来,贺驰宇口干舌燥,再挪不开脚步。   莲玉微笑的拉起他,一步步走入朗月阁。鱼饵已经在钩上了,就看鱼儿上不上钩。   万风阁中,孙氏坐立不安。已经快要戌时,可贺驰宇还是没影。贴身丫鬟早已吩咐下人去打探一番。   一番探查,有下人来报,看到二爷跟着莲玉走了。   孙氏眉头紧锁,袖中手指蜷了起来。莲玉居然还在?上次爬床失败,林姝蔓居然没有处理她?现在又将贺驰宇带走所为何事?一想到贺驰宇看到女人就走不动路的性子,孙氏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吩咐下人更衣,看来必须去看看了。   待到了朗月阁,孙氏进了院子,便径直向着下人住的屋舍走去。刚行到跟前,便听最右边屋子里传来阵阵男人喘息和女人的娇呻,孙氏脸色大变,立马推开门扉。   一阵羞人的气息传来,里面两人忙慌张分开,果然正是贺驰宇与莲玉!   孙氏还有什么不明白,气的胸口胀痛,忍不住冲莲玉骂道:“你这个贱蹄子!没有男人活不了么!”   莲玉一听这话,眼泪唰唰往下落,甚是惹人怜爱。   贺驰宇不免劝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是我非要拉着玉儿,她可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孙氏气得倒仰,莲玉什么性子她还不明白?当下怒极:“她就是下贱胚子,二爷快跟我回去吧。”   只全当这事没发生,一个丫鬟还能怎么闹。   贺驰宇有些不舍,莲玉不同于他后院姨娘,泼辣大胆,别有风趣,他很是喜欢,可孙氏说一不二,他不好当面反驳。   几人正僵持间,忽听一个声音道:“弟妹怎么在这?”   只见林姝蔓身后仆从如云,正讶异看着两人。   倏然,莲玉窜了出来,速度之快超乎孙氏反应。她迅速跪倒在林姝蔓脚边,哭嚎着:“夫人,请您为奴婢做主啊!”   孙氏眼前一黑,心里暗道完了。这一看就是个局,而她已经下套了!   林姝蔓挑眉:“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   莲玉抽抽噎噎,讲了刚才的事,只是言辞间变成了贺驰宇拉着她不放,而她一直在反抗。   贺驰宇走了过来,也是满脸羞色。   林姝蔓脸一沉,“二弟,若是别的丫鬟嫂嫂也不多说,可莲玉得世子看重,之前又一直管着朗月阁账册,可不是一般婢女,二弟你看?”   骗人!孙氏差点尖叫出声,“嫂子说的是,我和夫君定会送上赔礼……”   没等她说完,林姝蔓皱眉打断:“赔礼?我要赔礼何用?弟妹这是在糊弄我么?况且我在同二弟说话,你为何要插上一嘴?”   贺驰宇亦是狠狠瞪了孙氏一眼,这个黄脸婆平日在院子里便事事指手画脚,如今到了外面还要管着自己,岂有此理。   他火气上头,喝声道:“要什么赔礼,嫂嫂,你便将莲玉给了我,我会好好对她的!”   林姝蔓装作一副为难模样:“二弟,莲玉可不是一般丫鬟。”   贺驰宇道:“我知道,我这就纳她做姨娘!” 第90章 姨娘   贺驰宇一锤定音,此事再无回旋之地。   他又与莲玉眉目传情,含情脉脉一阵,“玉儿你等我,我会来接你。”方才走了。   这可把孙氏恶心坏了,她整个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胸口胀痛。   孙氏咬牙切齿,瞪着林姝蔓:“嫂子真是好手段啊。”   林姝蔓嘴角勾了一抹笑,不紧不慢:“弟妹怎么这么说,这不是娘当初教我的么?正妻就要贤惠大方。男人嘛,总得有几房妾室。只世子不喜这些,我反倒不如弟妹有经验。”   孙氏险些吐血,人不由得向后趔趄了几步。   这些正是之前卫氏劝林姝蔓的话,可人家的男人拒绝了纳妾,后院清清静静,反倒贺驰宇,一房接着一房抬。   真是因果关系,天道轮回。   孙氏目眦欲裂,全身颤抖,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也毫无察觉。   “我真是谢谢嫂子了,不过来日方长,嫂子等着瞧!”她恶狠狠道。   林姝蔓却只是微微一笑,“我拭目以待。”   最后孙氏毫无办法,只得气急败坏走开。   待人散去,莲玉还匍匐在地上不起身。   林姝蔓摆摆手:“你也是要做姨娘的人了,起来回话吧。”   莲玉这才起身,却仍是低着头毕恭毕敬。她算是见识到夫人的种种手段,一想到之前她居然痴心妄想要给世子做姨娘,莲玉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的头更低了,“多谢夫人出手,奴定会铭记于心。”   林姝蔓笑道:“那倒不必,你去了二弟院里,只管好好伺候主子就可。”   林姝蔓根本不喜欢莲玉,留着不过是想让莲玉和孙氏狗咬狗,绊住孙氏,省得孙氏一天到晚盯着她的后院。   莲玉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林姝蔓道:“你好生歇着吧。”   话毕,她再不看莲玉一眼,带着下人离开。   又过了三日,贺驰宇果然说话算话,将莲玉带回万凤阁,升了姨娘。   要说莲玉确实有番手段,她身段婀娜,脸蛋清秀,且奴婢出身,狠得下心,俯得下身段,将贺驰宇伺候的妥妥帖帖,对她可是极尽宠爱。   对外,她又和贺驰宇后院的齐姨娘两人联手,霸着贺驰宇不放。   孙氏咬牙切齿,摆出正室威严,给莲玉立规矩,揪了个她的错处,罚莲玉在青石板路上跪了三个时辰,直跪得她膝盖青紫,人差点便背过气了。   自此两个人算是结下了仇,你来我往,斗法暗算。孙氏这边有正室地位,管着万凤阁大小管事,可莲玉却得了贺驰宇疼爱,又拉拢了齐姨娘,两人不相上下,斗起来,万凤阁三天两头便要出些荒唐事。   要说孙氏最开始也想过策反莲玉,毕竟现在莲玉是在她手底下过日子,哪知莲玉当下拒绝了,一点不留余地。   莲玉心底苦涩,思绪不由飘回七天前,那时她被关在柴房中,滴水不尽已经三天。前几日还有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审问一番,后来人影都见不到。   直到那日,门扉晃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贺千空走了进来。他言简意赅,给了莲玉两个选择。一被发卖到花街做最底层的妓子,二进贺驰宇的后院,搅乱他的后院不得停歇。   莲玉毫不犹豫选了第二条。临走前,男人冷冰冰的语气响在耳畔:“做你该做的,不要心怀侥幸,我随时可以杀了你。还有,这件事也不许告诉夫人。”   贺千空那日的话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莲玉一日也不敢忘,因为她相信这个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于孙氏的拉拢她不是不心动,可她不敢,她的性命握在别人手上,只有将贺驰宇的后院闹的人仰马翻,她才有一线生机。   一连数日,贺驰宇后院热闹不断,孙氏眼下的青紫越来越深。   这日早起,孙氏伺候卫氏用膳,不由带了两句,她期望卫氏能替她做主,治治莲玉这个小蹄子。   哪知卫氏眉头一皱,撂下手中筷子,怒斥:“你还有脸说,你堂堂正妻,笼络不了男人,治不了姨娘,生不出儿子,还好意思闹到我这里!”   孙氏与贺驰宇成婚三年,只有一个嫡女,之后一无所出。   卫氏怒极:“因驰宇后院的事,公爷都训斥他了,你是怎么做妻子的,也不管管他?!”   一提到此,孙氏真是一阵阵委屈,贺驰宇屋里大半的姨娘美妾可都是卫氏塞进来的,她可怎么管?   孙氏忍不住心里腹诽。卫氏可是极其善妒的,镇国公原本美妾众多,一一都被卫氏找了机会发卖出去,到了自己儿子,又怕他受委屈,怕孙氏伺候不好,整日找机会塞人。   这日子可要如何过!孙氏只觉得心底的苦味漫上了嘴角。   孙氏日子过得鸡飞狗跳,林姝蔓的朗月阁可舒坦许多。   岁月静好,百无聊赖,时间如白驹,转眼便临近清明。清明家家都要扫墓祭祖,镇国公府亦早早张罗起来。   《历书》有云:“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丁,为清明。”   时万物复苏,气温回暖,草木翠绿,春暖花开。   镇国公府上早早置办下豕、牛、羊、马、鸡、犬六种牲畜,简称“六畜”,另有小麦、栗米、高粱等五谷杂粮,美酒鲜果,纸钱金元宝林林总总不多赘述。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待到了清明这一日,天开始下起了朦朦胧胧的细雨,整个京都仿若笼在一层薄雾之中,细雨绵绵,看不清前路。   三月清明日,京都中人人扫墓,家家马车后挂着褚锭,八马并行的街道上全是行人和马车。   雨丝纷纷,待到了墓园,处处皆是跪拜者、捂脸痛哭者、举酒跪拜者。   人潮川流,有人为坟头除草,有人焚烧纸锭,奉上祭品,触目所及全是哀而不伤之人。   镇国公领着一家子人,带着众多奴仆来了主坟,及到了时辰,众人跪拜,上香,镇国公读了祝文,又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六畜、五谷和各色祭品摆在坟前。   众人又是跪下磕头,又拿了纸锭元宝,一一烧了,这才算完了。   贺千空道:“我带夫人看看娘。”   一提及赵氏,其他人都不敢言语,镇国公看了眼大儿子,目光复杂,终是叹气:“去吧,你娶亲的事情也跟你娘好好说说吧!”   ------题外话------   感谢星星拌面送的冰阔落??)?*?? 第91章 清明   春为老,风细柳斜斜。   遮天蔽日的雨丝打落,虽举着油纸伞,披着斗笠,衣角仍旧湿了一大块。   贺千空今日一席黑衣,在前引路,带着林姝蔓穿过这墓园中一座座坟头。   赵氏的坟葬在墓园东郊,这是镇国公百年之后亦要下葬之所,但现在这里孤零零的只立着一座坟头。   墓碑有些旧,落了些许灰尘。   自来了这里,贺千空便一言不发,此刻雨丝飞舞,他不耐的推开奴仆打伞的手,孤身走到墓碑旁。   赵氏过世已有十五年,孤坟埋冢,佳人已不再。   其实赵氏说来只陪伴了他五年,却仿佛刻下了一生的烙印。贺千空总有时莫名的去想,若赵氏还在,一切会不会不同?   他也许不会自小就进宫为伴读,也不会为了争世子之位远赴边关搏一个出路,他大婚之日,高堂之上也应该是赵氏笑语盈盈。   远处间,传来幽幽哀乐,似乎有人悼念逝者。   忽的,一双芊芊素手,举着油纸伞挡住他头顶翻飞的雨幕,一阵暗香浮动,林姝蔓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微笑,“传说这火通往阴阳两界,将想说的话在心中默念,燃烧纸锭,哀思便会被阴界亲人听到,世子,不如我们来烧纸锭?”   贺千空一贯不信这些牛鬼蛇神,死了便死了,不过一捧黄土了却人间。   可对上女子柔顺澄澈的双眸,他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双小手握住他,林姝蔓轻声道:“况且,我也想感谢娘。”   “感谢什么?”   一阵春风席卷,掀起两人的衣角,吹得雨幕倾斜。   林姝蔓认真道:“感谢娘将世子带到这个世上,还要告诉娘不要在担心,以后世子有这个温柔贤惠,大方典雅的妻子照顾,定会好好的!”   听她这夸赞,贺千空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林姝蔓嘟起红唇,娇嗔道:“怎么了,世子笑什么?”   绀青的油纸伞下,她眉如远山,眸中荡漾水光,玉腮雪肤,笑语盈盈。   仿若一道光,驱散了贺千空心中的阴霾,他注视眼前女子,轻声道:“我笑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竟有夫人相伴。”   这情话伴着清风徐徐,好似吹进了林姝蔓的心窝里,心底涌上来阵阵羞意,给她冰雪般的肌肤染上了一抹红霞。   柳枝蔓蔓,芳草萋萋,雨滴打落在油纸伞上,溅起一个个小水花。   林姝蔓眼眸弯弯,轻声道:“世子,我们来烧纸锭吧。”   橙色的火苗窜起,在阴郁冰冷的春天中,带来一丝暖意。愿世间所有来不及告别之语,所有来不及说不口的话,都能随着小小纸锭传递过去。   待纸锭烧过,两人又跪下上香,奉上祭品,一切办妥当,天色反倒放了晴,乌黑浓重的云雾被撕开一角,有金光洒落,打在墓园孤坟之上的绿草。   两人带着奴仆,出了墓园,到了这个点,到处都是扫墓之后返行之人。两人上了马车,车轮轱辘轱辘,穿梭在人潮之中,缓缓前行。   四下不知何人突地唱起了歌。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歌声哀哀欲绝,是个温婉的女子,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若在哀悼她逝去的亲人。   贺千空忽的拉开帷幕向外张望,可人来人往,那声音很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世子怎么了?”   过了许久,贺千空语气迷蒙:“娘,也很爱唱这首歌……”   车马辚辚而行,马车上的纸锭不停晃动,划出白色的弧线。   贺千空道:“她很喜欢江南的风景,我小的时候朗月阁湖畔种满花草桃李,每到这个季节,桃李满园,桃花朵朵,她若身子好,便会抱着我坐在湖畔,哼着这首歌。”   他冷硬的脸似乎多了几分柔和,“关于她,我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件事。”   可自她逝去,朗月阁闲置了十五年,再回来,物是人非事事休,往事不堪回首。   这段往事他一直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   刚入宫时,总有宫妃装样问他是否想念赵氏,贺千空皆冷着脸摇着头,冷心冷肺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可无人知,夜深人静之时,他抱着膝盖遥望天际,心中默念神佛名号,只盼得再看赵氏一眼。   却……失望到天明。   男人疏离冷漠的瞳孔第一次流露迷茫,林姝蔓只觉得心被人重重揪了一下,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忽然有了好奇,想探究贺千空以往岁月的一切,想穿过时间的屏障,抱住那个小小的贺千空。   然而,林姝蔓只能伸出手,抱住现在的他,轻声道:“娘真是多才多艺,等我们回家,我也这么装扮朗月阁。”   贺千空搂紧怀中软软的小人,下颌抵在她的额头,“嗯”了一声再不言语。   幸好,这漫漫岁月,有你与共。   马车踩着潮湿泥泞的小路缓慢前行,半个时辰后,终是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外。   两人刚下了马车,便有婢女回报:“世子,世子夫人,晚间公爷设了家宴,邀请众人一起用膳,请两位前去。”   贺千空点头表示知会了,两人回了朗月阁,将湿衣裳换下,又饮了杯红糖姜汁水驱寒。   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晚间,贺千空与林姝蔓相携去了正院。   正屋内,上首镇国公与卫氏早已等候多时。下首贺驰宇与孙氏也在。孙氏脸上扑了重重的粉,皮笑肉不笑端坐着。   见到两人,卫氏先乐道:“你们可来了。”   林姝蔓裣衽行礼:“路上耽误了。”   下一瞬,卫氏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只见林姝蔓红底牡丹织锦马面裙后隐了个身影,那居然是个穿水粉色团花绫罗衣裳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滴溜溜,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屋内的人。   正是贺青青!   卫氏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自听了红果汇报,她便在等这一日,却不想家宴之上,林姝蔓居然大大方方带了贺青青来?!   镇国公不明所以:“这是谁?”   林姝蔓掩唇叹道:“我与世子来时,见有丫鬟训斥这孩子,一问才知她叫贺青青,是田姨娘女儿。儿媳不懂这里有何缘故,只是公爷的孩子理应也是府上的姑娘小姐,怎么落得这么凄惨,便一时不忍带她来了。” 第92章 家宴   镇国公不由一怔,神色恍惚,田姨娘?他费了好久才从记忆中翻出这个身影。田姨娘的女儿似乎有些印象,但这些后宅琐事他多是交给卫氏打理,从来没有过问一句。   如今突然间,见到贺青青,才意识到他许久未见过这个庶出的女儿。   卫氏突地敛衽跪下,期期艾艾:“公爷,都是妾的错,妾一时疏忽竟让人欺负了青青,青青自诞下便多灾多难,大夫让她少见人,妾便将田姨娘与青青移到偏院,不想竟有人包藏祸心欺负青青。”   她抹了抹眼角,“都是妾的错,请公爷责罚!”   镇国公忙扶起她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年夫妻我能不知道你的人品,你一天要打理国公府上上下下,一时没照顾到而已,不必如此。”   卫氏这才止了泪,含情脉脉,“多谢公爷。”   林姝蔓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小呷一口。好一招以退为进,卫氏这一番话下去,她倒不好在这上大做文章。   看镇国公对卫氏的重视便知,多年来卫氏经营的贤淑大方形象深入人心,不是一时半会便能扳动。   不过幸好,她也不急。贺青青也不过是个引子。   镇国公安抚完卫氏,对着贺青青招手:“你走进些。”   待离得近了,他才看清这女孩眉眼清秀,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且贺青青眉宇间有三分肖似镇国公。   镇国公问道:“你今年多大?”   贺青青行了个礼,小小的人礼节却周全到位,“回公爷的话,青青今年十六。”   镇国公不由一怔,十六?居然比贺芳芜都大上两岁,及笄的女儿了,他竟然现在才注意到。   他叹气:“还叫公爷?”   贺青青咬了咬下唇,嗫嚅道:“爹爹。”   她声音细细的,人又小小的,看起来不似十六的大姑娘,倒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镇国公本就心底有愧,现下又泛起丝丝怜爱。他忽的想起贺青青生母,田姨娘,在他的回忆中,那是个温婉绝色的江南女子,却犯下了大错被他疏远。   如今记忆涌来,他道:“你姨娘这些年过得怎样?”   旁侧卫氏身形一颤,又迅速稳住。   贺青青乖巧道:“姨娘每日烧香礼佛,言道自己犯了错,不求佛祖宽恕,只想保佑爹爹身子康健,她便日日茹素也心甘情愿。”   这番说辞是林姝蔓与田姨娘商议后教给贺青青的,当年的事虽是陷害,可卫氏手脚利索,加之岁月长远,证据早已消失的七七八八,这时候再开口说冤枉,镇国公定是不信,反而会厌弃田姨娘。   果然,此话一出,镇国公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便不再多说。   又问了其他琐碎事,当提及贺青青住哪时,镇国公有些犯了难。   此刻林姝蔓轻声道:“公爷若是不嫌弃,不若将青青放到我和世子住所。说来也巧,我与青青真是一见如故,好似亲姐妹一般,以后青青出嫁了,我定要添上一份厚礼呢。”   话音坠地,镇国公不由得大喜过望,点头应允。时辰到了,他不再多问,便宣布传菜。   用膳时,一家人各怀心思,席间气氛冷清,膳毕,众人皆早早离了席。   这一夜镇国公并未提及田姨娘,还是照常歇在了卫氏这里。   第二日,海棠禀报了这个消息,她犹犹豫豫道:“夫人,田姨娘能行么?”   林姝蔓点头:“你等着看吧。”镇国公毕竟要给卫氏面子,这一晚不代表什么。   果然如她所料,第二晚,镇国公如约去了田姨娘处。卫氏动作迅速,在贺青青出现后,她立即给田姨娘置办了屋舍,把一切后患掐死。   屋中虽不奢华,却还算过得去,处处流露出雅致,田姨娘一身绀青素纹棉质袄裙,漆黑的发上只别了一只银色簪子,却衬得眉眼温婉,恰似一潭温柔的泉水。   见到镇国公,她不卑不亢,眼圈却悄然红了。   镇国公感慨万千,叹气道:“这些年……你可怪我?”   田姨娘哽咽道:“当年是我不知事,这几年我一直在吃素念佛,只盼着佛祖宽恕我的罪孽,保佑公爷康健。”   她不喊冤不抱怨,镇国公心头颤了一颤,回忆起往昔岁月   “你现在还会唱以前的小调么?”他问。   田姨娘抬眼瞟他,“公爷要听么?”   夜晚,田姨娘处声声吴侬软语回荡,自此之后,镇国公一连五晚都歇在田姨娘处。   田姨娘是年轻时陪过他的老人,熟悉他的性子,伺候他更是妥帖,再加之贺青青在侧,不同于贺芳芜的任性刁蛮,贺青青乖巧懂事,大大的眼睛总带着孺慕与崇拜,让镇国公很是受用。   镇国公虽对卫氏一如既往的重视、尊重,可田姨娘得了疼爱,作为这府中的另一股势力悄然崛起。   另一方面,林姝蔓也没有忘记对田姨娘的承诺,春日万物复苏,贵女主妇又开始宴请宾客,各种赏花宴、踏青会的帖子纷至沓来。   林姝蔓挑拣一番,选了两个宴会,带着贺青青出席。贺青青本是个清秀美人,一番收拾打扮后更是动人心神,她虽有些怯懦,却文静端庄,不适合做宗妇,但完全可以给小儿子当媳妇。   再加之林姝蔓亲自带着贺青青,她的身价飞涨,两个宴会下便有小官来提亲,虽林姝蔓一番细看之下都拒了,从此,镇国公更是看重贺青青。   一个庶女嫁给夫家还能帮衬娘家,且贺青青得了林姝蔓青睐,以此为借口也可以拉拢下大儿子,要知道镇国公正愁找不到机会与贺千空套近乎。   种种原因,田姨娘崛起,卫氏不得不分出心神对付这边,再无暇给林姝蔓添堵。   卫氏、孙氏消停后,林姝蔓可算有了个清净日子。除了夜里过分劳累,一切岁月静好。   一转眼,日子如白驹过隙,三月已快要过完。   这日早,贺芳芜再忍不住,来了卫氏正屋,抱头痛哭,“娘,你管管贺青青啊!爹爹最近怎么了,竟关心那个小贱人!”   自打贺青青横空出世,贺芳芜日子可不好过,贺青青比她大,是正经的大姑娘,虽是庶出,可镇国公看护,好东西不断。   卫氏听女儿的话心底也是一阵酸涩,她何尝不想收拾贺青青和田姨娘?可根本无从下手!   田姨娘性子谨慎,经了事更是警惕,每日早早来给卫氏请安,比孙氏来得都早,面上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露,卫氏根本难以下手。   近日看下来,卫氏不得不承认林姝蔓这手很是厉害。要知道她最大的依仗就是镇国公,这一招直击软肋,卫氏疼都没处喊。   再看小女儿哭得伤心,卫氏叹气:“芜儿,听娘劝,且忍一忍,娘不会让她们继续嚣张,但你要忍一时,切记不可去找她们的麻烦。”   连哄带骗,贺芳芜总算被劝了回去。卫氏脸色阴沉对一旁伺候的婢女道:“去卫家,把卫七娘子请过来。”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第93章 好友   婢女红果动作迅速,当日下午卫怡衿便进了镇国公府的正院。   卫氏等候多时,一见她来,吩咐下人:“去给七娘打扮一番,记得按我说的妆容布置。”   下人们带了卫怡衿下去。   红果心中犹豫,终是不解道:“夫人,奴婢愚钝,卫小娘子生得也是清秀可人,但也及不上莲玉,世子连莲玉都拒绝了……”   卫氏抿了口茶,“卫娘子容貌不过中上,但是她生得好,像极了一个人。”   红果不明白。   卫氏却道:“你还小不懂,夫妻间妾室通房其实都不怕,怕的是两人心间有刺,拔不出来碰不得,时日久了,夫妻生了隔阂,离了心,这日子便怎么也过不和美了。”   红果缓缓道:“夫人是说卫小娘子便是这根刺?可……”为何缘故?   卫氏唇角上扬,“你只消看着即可,林姝蔓聪慧异常,却不知道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四月初,春暖花开,莺啼声声,春天终是来了。   寒冬已过,林姝蔓忙给两个小姐妹下了帖子,自她嫁人三人便没再聚过,现下得了空是该好好聚一聚。   第二日,吴青杏早早便来了,两人相见,俱是红了眼圈。   吴青杏抽噎道:“可见到你了,蔓蔓你过得怎么样?贺千空不会欺负你吧?”   “噗嗤。”林姝蔓忍不住笑了,忙拉着她坐在一旁的红漆木镂空四方椅上,扯了帕子给她擦拭眼角,“我过得很好,你看我气色便知,世子对我也很好。”   她确实面色红润,眼眸澄澈,一瞧便知日子顺心。   吴青杏终于放下了心,叹气:“哎,看不出世子那么阴沉吓人,你们居然还过得不错。”   瞧她模样,林姝蔓忍不住捂嘴偷笑,不多时,宋若静也到了,三姐妹一番闲聊家常,语气间没有一点生疏。   宋若静环顾朗月阁一圈,“你这院子有树有水倒是好,只是不太雅致。”   “是呢,荒废了许久,冬日天寒不好种树栽花,如今天气暖和了,我打算重新布置起来。”林姝蔓点头,“嫂嫂你帮我参谋一番吧。”   林姝蔓现在还记得宋若静未出阁住的院子,风雅别致。   宋若静也不客气,四处逛了一圈,提了好些建议,林姝蔓赶忙让海棠记下来。   吴青杏插话:“蔓蔓,静姐姐,前些日子给你们送的面脂用得如何?”   她说的是上月末给两人的珍珠桃花面脂,是吴家亲戚从南方带回来的。   林姝蔓摸了摸脸颊:“我很喜欢,用后肌肤都水润些。”   宋若静也点头。   吴青杏咧嘴笑:“那就好,这次我多给你们带点。”   三人也不客气,逛累了院子,又相携回了屋子。   吴青杏从随身丫鬟手中接过一本线订书,双眼发亮:“你们知道么,琅君居士的《落花缘》出了第二部 !讲的正是书生与小姐第二世的故事!”   宋若静点头,“我昨日刚熬夜看完,唉,居士真是妙笔生花,读完之后让人怅然若失。”   “我还没读过呢。”林姝蔓这几日心思完全不在这上。   吴青杏将线订书递给她,“诺,就知道你可能没看过,这本特意送给你的。”   她撅了撅嘴,“这可是我从一个骗子手里抢过来的!”   两人奇怪。   吴青杏道:“便是三月末这第二本首发,我早早便让小厮排队,才抢到了最后一本,没成想居然有个骗子自称是琅君居士,非要买这本,哼,居士从未露过面,他便想哄骗我,我怎能上当,自然教训了他一番!”   宋若静微笑摇头:“你这性子啊。不过说来也奇怪,琅君居士居然从未露过面,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才能写出如此直击人心的文字。”   “定是个隐士,白衣飘飘,遗世独立!”吴青杏以手托腮,畅想起来。   “也许是个书生墨客,定是胸中有大抱负大理想。”   三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待到晌午,林姝蔓又留了她们两个用膳,直到膳毕,吴青杏起身告辞。   宋若静也想一道回家,林姝蔓却叫住她:“嫂嫂,我有些东西想给娘,你能帮我带回去么?”   吴青杏便先行离去。   待屋内只剩两人,林姝蔓支支吾吾,绞动腰封下的宫绦,满脸羞色。   “蔓蔓可是有什么事?”宋若静哪里不明白。   “嫂嫂,我……”林姝蔓张了张嘴,声如蚊蝇,“嫂嫂和哥哥每日都要……都要么?”   宋若静听不清:“什么?”   林姝蔓满脸通红,附在她耳边耳语一番。这回宋若静是听明白了,脸“唰”的红了个透。   再看林姝蔓,红彤彤的小脸低垂,宋若静总算明白王氏的担忧。   日日这么累,受得了么?   宋若静低声道:“你所言若是属实,确实该劝劝世子,该克制一下。”   林姝蔓嘟嘟嘴,“可……可每次世子求欢,我都不忍心拒绝。”   “……”   饶是宋若静与林青峰日子过得甜蜜,也感到一阵扑面的恶意。   宋若静强笑:“蔓蔓,可你得学会拒绝。”   林姝蔓绞动衣裙角,春色从眼眸溢出,“可每次早上,世子都会对我殷切备至,我便狠不下心,嫂嫂这可怎么办啊?”   对不起,这个真没办法。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宋若静面无表情,看了眼春心萌动的林姝蔓,忽的笑了。   看来她不用多操心,蔓蔓与世子过得很好。   暮色四合,红澄澄的晚霞挂在天边,晚间的风吹过朗月阁湖面,带起了阵阵涟漪。   送走了小姐妹的林姝蔓,正窝在黄梨木四足素色底软榻上,捧着手中的《落花缘》第二卷 ,津津有味读起来。   她看得专注认真,连贺千空进门都毫无察觉。   小娇妻居然不似往日那般在门口迎接,贺千空挑了挑眉,走到她近旁,一眼便认出她手中捧着的书卷,不由心口一跳。   “世子。”林姝蔓注意到他的视线,直起身子,“世子可听过这书?”   “没有。”贺千空矢口否认。   林姝蔓抚着书册,一脸痴迷:“世子该看看的,这可不同于一般话本子,甚是好看。”   她夸赞的话一出口,便停不下来,滔滔不绝,直念叨了一个晚膳。   听得贺千空耳朵都要起了茧子。 第94章 面脂   晚膳布置了火腿炖肘子、一啜鲜、鸽子珍珠汤、胭脂鹅脯等各色菜肴。其中一啜鲜乃是扬州名菜,是用猪腿烟熏之后的火腿肉,配上嫩嫩的青笋烹饪而成。滋味特佳。   以往林姝蔓最喜这道菜清淡鲜香,今日她却并未动筷,不停感慨。   用过晚膳,林姝蔓仍沉浸在叹息中,“琅君居士可真是个奇人,居然能写出如此文字,实在令我欢喜。”   “欢喜”刺到了贺千空,他抿了抿唇,想到了书房中赵明月硬塞给他的那本书,这种烂大街的话本子,怎么会有人喜欢?   他皱着眉头,忍不住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世子认识么?”林姝蔓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盯着他。   贺千空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我不认识,但赵明月认得。”   他心里酸溜溜的,“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很丑,还矮,麻子脸,所以才不敢见人。”   “……”   林姝蔓有些难以置信:“真的么?”   贺千空重重点头,补充道:“不是个好人。”   林姝蔓低下了头,静默片刻,她握紧拳头,扬起小脸,“那也没关系,居士是有才之人,腹中自有诗书气,便是生的不好又如何,我还是喜欢他!”   “世子能介绍我与居士认识么,我实在想问问居士安排的结局是什么?书生和小姐能不能终成眷属?”   …………   待到了晚间,林姝蔓躺在榻上酣睡,一旁的贺千空却坐起身,他对着窗外孤月沉思,明日该怎么杀了赵明月呢,沉塘还是下毒?   远处酒楼中,赵明月正在灯下与三五好友推杯换盏,忽的只觉背后一阵阴风来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好友大笑:“这是有人惦记你呢!”   赵明月嘻嘻傻笑,是哪个小娘子这么晚还思念他。   翌日,清晨朝阳明媚,春光大好。   今日无事,林姝蔓唤了工匠前来,他们带着刀具、斧子、墨汁、绳子,林姝蔓吩咐下去要丈量一下院中尺寸,将小路的青石板再夯实些。昨日听了宋若静一席话,她心里对院子如何改造有了一番想法,她画了样式图给工匠头瞧,工匠头连连点头,便开始动工。   闲来无事,林姝蔓索性在屋内躺椅上歇息,捧了昨日没看完的《落花缘》。   正看到精彩处,海棠掀开帘幔,禀报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贺芳芜便走进朗月阁中。   林姝蔓微露讶异,还是吩咐下人奉茶招待。   哪知贺芳芜性子急躁,刚落了座便急吼吼:“嫂子什么意思,为什么面脂单给贺青青不给我!”   林姝蔓挑眉,“妹妹这话嫂子不知何意,况且青青乃是你姐姐,你不该如此直呼其名。”   贺芳芜脸涨得通红,心底蹭蹭直冒火气,她根本不想叫贺青青那个卑贱庶女“姐姐”,可无论是娘还是爹爹全都耳提面命。   以往贺芳芜是家中唯一的女儿,镇国公异常宠爱她,可这人啊,就怕比较。   自打贺青青出现,她乖巧懂事,伶俐会看眼色,立马便将贺芳芜比了下去,贺芳芜心里气不过找了贺青青几次麻烦,却回回被贺青青巧妙应付,且有两次还被镇国公看到,镇国公对贺芳芜一番训斥。   一思及此,贺芳芜满心苦涩,嘴里的话颠三倒四,林姝蔓听了半晌才捋明白经过。   原来说的正是吴青杏送来的珍珠桃花面脂。林姝蔓一日试用时,贺青青正在旁边,便讨要了些,回去用了之后肌肤越发白皙水润,隐约荡漾水光,贺芳芜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信,只当林姝蔓单给了贺青青不给她,满心愤怒来了朗月阁撒气。   不过一个面脂,林姝蔓不想和她计较,给海棠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海棠从里屋取了个黄梨木雕漆嵌螺纹匣子,她将匣子递给贺芳芜。   贺芳芜一把抢过,忙打开匣子瞧了瞧。   看她这疯魔样子,林姝蔓免不得嘱咐:“面脂是好物,但人与人不同,不知适不适合妹妹,妹妹回去时先记得在耳后涂抹,无事之后方能涂在脸上。”   贺芳芜头埋在匣子中,胡乱点了头,也不告辞径直走了。   海棠嘀咕:“夫人就是好性子,一匣子得有二十两银子,便白给了她。”   林姝蔓用手指点她额头,“我没气呢,你倒气性大。”   一匣子面脂能解决的事,给她便是。   转眼,林姝蔓便将它抛在脑后,反而研究起如何布置朗月阁的院子。   却不想,到了傍晚戌时,夫妻两人早已入寝,门扉发出叩叩的响声。   海棠低语道:“世子,夫人,正院公爷让你们去一趟。”   林姝蔓瞬间清醒,夜如此深,是出大事了么?   海棠低声:“世子,夫人,听下人们打听,好像是二姑娘脸上起了红疹子。”   林姝蔓立即想到白天的面脂,这是巧合么?   贺千空听了眉头一皱,“不必理会她们。”   林姝蔓叹气:“还是去一趟吧,毕竟公爷发话,若不去怕是不妥。”   违拗不过她,贺千空点头同意。两人更衣,相携去了正院。   正院灯火通明,屋内人影幢幢,进了屋,便见贺家大小人物都在。   林姝蔓甫一跨进门槛,便见卫氏坐在上首,眼眶微红,满脸怒气。   卫氏一拍案几,怒道:“芜儿性子急躁,平日里是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可她怎么说叫你一声嫂嫂,也是你的妹妹,你何至于心肠歹毒到如此地步!”   话到最后,她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镇国公黑着脸,阴云密布,他伸手搂住卫氏,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待卫氏情绪好转,镇国公喝到:“你这毒妇,跪下!”   呵斥中气十足,震得林姝蔓耳膜嗡鸣。   她还来不及反应,贺千空黑衣鼓动,一步跨到她身前,直视镇国公,冷冷道:“谁敢。”   他声线不大,气势上却稳稳压了镇国公一头。   镇国公脸色紫涨,“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父子俩僵持在原地,卫氏扑通跪下,哭诉道:“公爷,是我的错,你可不要和世子吵了。”   如同火上浇油,镇国公怒火蹭的窜了上来,他咬牙切齿:“我还是不是你老子,你给我让开!” 第95章 吵闹   屋外一阵寒风敲打窗牖发出叩叩的声响,镇国公与贺千空怒目而视,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固了。   僵持中,林姝蔓揽住贺千空的臂弯,轻声道:“世子,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吧。”   她转向镇国公,“公爷,我与世子甫一进屋,便被您与母亲指责,我们亦是一头雾水,无论如何,也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吧?”   她语气轻柔,态度和顺,镇国公不好再发火,“哼,去请二姑娘,让她自己说。”   贺芳芜在正屋左侧的厢房中,很快便到了,不同白日里的豪横跋扈,此刻的贺芳芜头戴帷帽,轻纱遮面,哭哭啼啼抽抽噎噎。   她断断续续控诉,“我回了屋便用嫂子的面脂涂了面,刚开始还好,不过半盏茶,便觉脸上火辣辣,我当时不信嫂子会害我,可……又过了半刻钟,我的脸就变成这副模样!”   她扯开帷帽轻纱,露出一张红疹密布的脸,有些肿胀变形,骇人至极!   卫氏泪流满面:“芜儿是女儿家,这幅样子怎么嫁人啊!”   林姝蔓挑了挑眉:“那面脂定有剩下的,在何处?”   下人立即端了匣子来,果然是白日林姝蔓送出去的那个,林姝蔓捧了匣子打开一瞧,果然中间被挖掉一块面脂,她用小指挑了挑脂膏,放到鼻下嗅了嗅,心里顿时有成算。   贺芳芜低声哭泣,“嫂子为何要害我,为何!”   她声声哀泣,镇国公听得眼眶不自觉发酸,呵斥道:“你给芜儿的面脂,你还敢说你没心思害她!”   贺千空脸色阴沉,如罗刹鬼怪,轻声道:“害她还需要我们出手?”   他面向贺芳芜,声线凛冽:“你尽管哭,你的脑袋若是不想要了我帮你砍掉。”   一阵夜风袭来,贺芳芜打了个寒颤,止住了哭泣。   镇国公大怒:“那是你妹妹,你怎么敢?!”   贺千空眼眸尽是嘲讽,毫不畏惧的直视镇国公。   忽的,一阵叩门声传来,屋内之人俱是一愣。   门开,一个须发全白,精神矍铄的老人与海棠出现在门口。   海棠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行了一礼,“奴婢失礼,夫人,您吩咐的事办妥了,这位是城东医馆的何大夫。”   林姝蔓点头,“我们在此纠缠,于二姑娘病情无益,不如让何大夫给她瞧瞧。”   海棠适时道:“夫人,珍珠桃花面脂,奴婢带来了未开封的匣子。”   “正好让大夫瞧瞧,也好证明我的清白。”   一时屋内静谧,过了半晌,镇国公粗声粗气:“劳烦何大夫了。”   何大夫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坐到贺芳芜旁的杌子上,干枯的手搭在贺芳芜脉搏上,沉思起来。   贺芳芜急切问:“我的脸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害的我!”   卫氏也止了哭,直起身子盯着大夫。   满屋子人火热的视线中,何大夫不紧不慢收回手,“老夫可以看一下面脂么?”   海棠立即将手中匣子递了过去。   何大夫挑了点闻了闻,胸有成竹点了点头,“面脂没有问题。”   一石惊起千层浪。   贺芳芜扯下帷幕,尖叫:“你骗人,你看看我的脸,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何大夫不疾不徐:“姑娘且听我说,面脂里面除了珍珠粉、桃花瓣,还有一副白芷,白芷于妇人有益,可以美白祛斑,是味良药。”   “但是药三分毒,白芷也隐隐有些毒性,若是身子康健涂抹自然无事,反而肌肤白皙,但如果身子底薄,涂了白芷便可能不适,起红疹子,红肿都是正常反应。”   “二姑娘应是底子薄,起了反应皆是正常。但无甚大碍。”   贺芳芜一把抢过何大夫手中面脂,掷到地上狠踹几脚,大喊:“我不信!你是她请过来的,定是与她沆瀣一气,你们都在害我!”   何大夫脸色大变,“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请人来看,也不用如此侮辱老夫,老夫看病行医数十年,从未与任何人谋私!”   老大夫受了奇耻大辱,甩袖便走,“二姑娘既然不信任何某,便另请高明吧!”   大夫步伐矫健,竟无人拦得住。林姝蔓叹息一声:“海棠,将诊金给大夫送去,好好送送大夫。”   她又道:“妹妹可误会何大夫了,他在城东开诊已有三十年,非是江湖郎中,怎可能被人收买。”   “且当初我给妹妹面脂时,便嘱咐过,面脂要先在耳后试用一下,想来你心急并未走心,如今还是早些请人医治。”   林姝蔓一番殷切嘱咐,落到贺芳芜耳中更是难堪。   贺芳芜瞪着双眼,“我不信,定是你害我!定是你!”   卫氏脸色难看,一把拉过她,“芜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镇国公脸色紫涨。居然是贺芳芜弄错了,而他还为此质问大儿与大儿媳妇,险些酿成大错。   他涌起被愚弄的怒火,刚才有多怜惜贺芳芜,此刻便有多烦躁。   再看贺芳芜大哭大喊,红疹子密布的脸扭曲丑陋,镇国公一脚踹了过去,大吼:“你还有脸说!快跟你哥哥嫂子道歉!”   贺芳芜倒在地上,红肿的脸上布满泪痕,极其可怖。   卫氏大哭扑倒在贺芳芜身上,“公爷,别打孩子了,芜儿也是无辜的啊!”   一时间三人闹成一团,怒吼哭喊声,吵吵闹闹。   林姝蔓嘴角噙着丝嘲讽笑意,看着眼前这一幕。   身侧,贺千空冷笑开口,“这些人,还配做我的家人?”   镇国公僵在原地,手指微颤。   然而贺千空再没看他一眼,拉起林姝蔓跨过门槛,出了屋。   夜风萧瑟寒凉,树木发出的新叶在风中飒飒作响,两人踩着月光渐渐远离身后喧闹,海棠与常四远远坠在身后。   一阵寒风席卷,吹散了林姝蔓满身汗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角。   霎时,宽大的绣袍披在她背上,还隐隐带着男人的体温。   林姝蔓一怔,脑海中闪过上元节时的景色,嘴角不禁溢出笑意。   贺千空奇怪:“笑什么?”   “笑世子,怎么知道给我披衣裳了?”月色下,林姝蔓唇角弯弯,眼眸闪闪。   贺千空脚下一顿,无奈一笑:“当时不懂事,后来赵明月训了我一顿。”才知道要有君子气度,给女伴披衣裳送火炉是常识。 第96章 刺   月色如水,月影弯弯。   林姝蔓忍不住嗤嗤笑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世子如何开了窍。”   她拢了拢身上绣袍,男子的气息将她裹在其间,红晕不自觉浮在面上。   倏然,贺千空握住她纤细玉手,“你不必理会他们。”   半晌林姝蔓才明白,“大人不必担心我,他们奈何不了我。”   男人的手指修长,摩挲她细嫩的肌肤,一阵酥麻顺着肌肤交接处涌上心头。   贺千空漆黑的瞳孔在月夜下闪烁,“若有需要定要告知我。”   卫氏如虫子,虽伤不到人,却总徘徊在侧嗡嗡乱响,亦是惹人心烦。   如果不是碍于孝道,他早就一把捏死这只虫子。   两人双手交握,林姝蔓粲然一笑,“世子站在我这边,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今夜他如此护她,便足矣。   这夜过去,镇国公着实冷淡了卫氏一阵,卫氏深居简出,少有出现。   可到了四月十五,林姝蔓不得不给卫氏请安,毕竟礼不可废。   春日已到,树木发了新芽,枝繁叶茂,青翠欲滴,行走穿梭在树木阴影之下,耳畔莺啼婉转,清香袭来,好不享受。   恰好一阵风袭来,梨花簌簌,朵朵雪白花苞打着转落到地上,如新雪飘落。   美景当前,林姝蔓不由看得痴了,伸出手去接片片梨花。   她并未注意,身后海棠忽的变了脸色,迟疑片刻方道:“夫人,奴婢刚才……似乎看到了卫小娘子……”   林姝蔓一怔,旋即才明白,“卫怡衿?”   海棠咬着下唇:“对,应该是她,刚才从梨花树下一闪而过,可太快了,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林姝蔓收回手,捻着手心花瓣。难道是卫氏请了卫怡衿来?可贺千空已经言明不会纳妾,卫氏又要动什么手段?   她怕了拍裙角,拍落星星点点的花瓣。那便看看卫氏有何心思吧!   待到了正屋,卫氏、孙氏已经端坐在椅上,下首果然有个纤细身姿。   孙氏招呼:“嫂子可来了。快来见见,这是卫七娘,闺名怡衿,闲来无事,来府上做客。”   卫氏和善道:“怡衿,快和世子夫人见礼。”   卫怡衿这才起身,裣衽行礼,声音细小:“世子夫人。”   她起身一霎,林姝蔓不由心口一跳。   不同于往日相见,卫怡衿今日着了身大红撒花绫罗襦裙,平日弯弯的柳叶眉,今儿画了凌厉的眉峰,长长的眉尾扫进鬓角,一双柔水眼眸多了几分艳丽,便连头上金簪都昳丽明艳。   这副装扮,全不似卫怡衿的风格,妆容刻意,林姝蔓心下一沉,不知为何,她居然隐隐觉得卫怡衿这副样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一旁的孙氏叹息一声,“卫妹妹装扮真是可人,倒有些像二公主呢。”   “快别说了!”卫氏厉声呵斥,“千空媳妇,驰宇媳妇有口无心,你快别往心里去啊。”   孙氏也歉意道:“是啊,嫂子,我嘴笨,你别介意。世子现在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两人一唱一和,巴不得让林姝蔓多想。   她的心幽幽沉浮,当日皇宫中三皇子妃的一席话又浮现在耳畔,二公主到底是何人,人人都要在她耳边提一嘴,生怕她不知道贺千空与二公主似乎有些过往。   现在林姝蔓已经明白,卫怡衿这一身衣裳与妆容,便是仿的二公主。二公主乃淑妃娘娘女儿,自幼生得明艳大方,艳压群芳,可卫怡衿画虎不成反类犬,她身姿清秀,完全压不住浓妆艳抹。   见她面色如水,卫氏在一旁瞧着,嘴角不由露笑。男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哪个妻子能忍受。就是这样,怀疑,猜测,最后夫妻离心,两厢反目,正中她的下怀。   请安毕,林姝蔓匆匆离去。回去的路上梨花飘落,景色依旧别致,可她却毫无心思欣赏。   卫氏这手无异于在她心头扎了一根刺,林姝蔓闭了闭眼,陷入黑暗。   花开两枝。且说朝廷之上,今日一片肃穆。   边关传来消息,春日兵力疲乏,粮草青黄不接之时,北方匈奴突然来犯,一举抢劫掠夺三个城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在朝廷兵马赶到之前,扬长而去。   前线来报,匈奴之前内部分裂,互相征战,无暇顾忌外事,可此次出了个奇人,名唤乌维邪,他一身怪力,擅长战术,一统匈奴部落,成为了新的单于。   乌维邪野心勃勃,早已对大周朝窥视已久,趁着春日守城边关将士戒备松懈,他带兵一举攻破边沿防线,掠夺无数财宝、粮食、女人。   朝廷兵力赶到之时,他已经率兵进了草原,朝廷兵马根本无力追击。   此次乌维邪又传了信使,表明他愿意臣服于大周朝,但要粮草万担,白银两万,加上一位公主下嫁于他。   条件传回朝上,众臣一片哗然。   广平侯第一个出列,“陛下,匈奴狼子野心,万万不可求和!臣愿远赴边关为陛下解忧!”   他话音刚落,身后户部尚书上前一步,“陛下,万万不可啊,国库空虚,根本不能支撑发兵匈奴!”   成景帝眉头紧锁,举棋不定。   太子沉声道:“陛下,大周朝泱泱大国,还会怕小小匈奴部落,儿臣附议,应该一战!”   太子这番话如捅了马蜂窝。   李大学士叹息:“太子所言谈何容易,匈奴世代居于草原,我军不熟悉地势,贸然追击很容易陷入他们的陷阱,长此以往,消耗过大,于我朝不利!”   礼部白尚书一鞠躬,“陛下,臣认为应该议和!”   一时间,朝廷吵作一团,主战的、主和的各持己见,相互攻击,吵吵闹闹。   “够了!”成景帝沉声怒吼,金銮殿上霎时静默。   成景帝长叹一声,揉了揉眉头,“国库空虚,不宜论战斗。来人,告诉边关,与匈奴谈谈条件。”   一锤定音,三皇子一脉各个面带喜色。   “三皇子。”成景帝道:“朕将此事交由你,你打起精神好生办事!”   三皇子大喜,跪下磕头,“陛下放心,儿臣定会尽心!”   成景帝不再多言,随着太监的一声“退朝”,拂袖而去。   散朝后,赵明月走到贺千空身畔,叹息:“这无异于放虎归山,陛下真是……”   真是老了。两人咽下后面的话。 第97章 乌维邪   待到了戌时,月色溶溶,贺千空才回了朗月阁,林姝蔓忙起身迎上,他回来的晚,晚膳时辰早过了。   林姝蔓一瞧吓了一跳,他满身倦意,眉宇皱成深深的“川”字形,走进了屋舍。   “有吃的么?”贺千空问。   林姝蔓忙迎上去,吩咐小厨房上菜。   如今时辰太晚,小厨房并未做复杂菜式,只是上了碗骨汤熬制的清汤面。   面劲道有弹性,汤汁鲜香,碗中点缀翠绿,让人食指大动。   贺千空却只是皱着眉,囫囵吞咽,几口便吃下了肚。   林姝蔓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世子慢些。”   “无妨,军营时总这么吃。”贺千空撂下碗筷,长吁口气,面色终是缓和了一些。   “世子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匈奴之事不是秘密,贺千空屏退了下人,娓娓道来。   原来到了这时候。林姝蔓不禁回忆起前世。匈奴来犯,成景帝亦是选择了议和,但乌维邪狼子野心,两年后便举兵进攻大周朝边关,大周朝损失惨重。   如今议和不过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贺千空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却无法违拗帝王心思。   他长叹一声:“这几日,我怕有得忙活,若回来晚了,你不必等我。”   两人闲话一会,贺千空着实疲惫,便洗漱睡去。   榻上,他只是静静拥着林姝蔓,不过半刻钟便沉沉睡去。   月光下,他眉心终于松弛,线条分明的侧脸亦柔和些许。   林姝蔓默默盯了许久,终于将心底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   果然如贺千空所言,翌日开始,他忙碌起来。   与匈奴谈判很快出了结果,大周朝同意了条件,但要乌维邪以臣子身份觐见帝王,朝拜大周朝。   联姻的公主也定下人选,便是四公主,她母妃不过一个宫女,在宫中一直过得透明,如今有了这等差事,才被人想起。   四公主不过十四岁,懵懵懂懂,不知她要去往何处。   皇后知道消息长叹一声,却也无能为力。   乌维邪朝拜日子定在了五月十五,朝廷上忙碌起来,便连镇国公都早出晚归,贺千空更是见不到影子,好几次都睡在官邸中。   时间飞逝,转眼五月已到,天气炎热,蝉声阵阵,白天的日头如流火般炙烤地面。   五月十二,乌维邪抵达京都,一同来的除了十五个匈奴勇士,还有浩浩荡荡的一车车贡品。   接待乌维邪的是三皇子和李家二房的嫡次子,李巍捯。   李巍捯乃是去年的新科状元,精通匈奴语,作为翻译随侍在一旁。   三皇子对接待匈奴大单于一事看的极重,自去年沈锦珊一事后,三皇子落寞消沉许久,他一直想找个时机翻身,这次的事他投入巨大心力,想在成景帝面前得几句夸奖。   乌维邪身着窄袖绀青短衣,足踏皮质长勒靴,腰间围着蹀躞带,他面容刚毅,鼻梁隆起,眉宇深陷,右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却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马车缓缓前行,乌维邪透过纱帐看外面繁华的京都城,人声鼎沸,商旅往来,名贵的香料、药材,金器玩物随处可见,这是草原之上一辈子无法见到的景色,大周朝着实富裕。   匈奴十五勇士中一人忽的道:“大单于,我们不如在这里抢劫一番,这么多好东西,带回去也让族人开开眼!”   他的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附和。   乌维邪嗤笑:“你抢了东西,能跑多远?”   他抬眼去看道路两旁的酒楼之上,纱帐后人影幢幢,似乎是客人在喝酒。   可乌维邪耳力极佳,早已听到喧闹声音下金属碰撞的细微动静,道路两旁早已布满埋伏,如果他们有一丝异动,怕便会被万箭穿心。   乌维邪轻声道:“大周朝嘛,我们定会再来,只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恰好此刻,马车停下,李巍捯带着随从前来迎接。   十五勇士闭了嘴,老实跟在乌维邪身后。   三皇子在宫外布置了府邸,供他们歇息。车马上的贡品自有人检查,无碍后方能还给乌维邪。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五月十五到了。   这日早早三皇子便带着随从,迎上乌维邪一行人,往皇宫行去。   宫殿中,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乌维邪手下早已看呆了,惊呼连连。   三皇子轻蔑看了几人一眼,心中不屑。果然是蛮夷,没见过世面。   晚宴还未开始,三皇子带一行人去了宫殿西北角的二层小楼中稍作歇息。   这里虽偏僻,但二楼视野很好,能看到宫门大敞,两侧甬道之上,大臣携命妇缓缓前行。   此刻正是黄昏,日头褪去白日温度,黄昏的光变得和煦温暖。清风来袭,吹起乌维邪鬓边发辫。   他举着酒杯,在二楼享受夕阳最后的余晖。   忽的,他视线定住,看向一个地方。   一个女子独自缓步走进宫殿,素色轻纱包裹她曼妙的身躯,腰肢纤细,身段高挑,三千青丝坠在耳后,只插了一根金色发簪。   一阵风袭来,她偏了偏头,雪白肌肤旁蓝琉璃耳珰熠熠生辉。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庞,杏眼含情,眉目含春,眼尾带着一抹动人心神的胭脂红,仿佛小钩子,乌维邪身子不由一酥,松散的脊骨立了起来,问道:“她是谁?”   李巍捯眯着眼看了会,“那是镇国公世子夫人,贺夫人。”   乌维邪挑眉:“你跟皇帝说,我看上她了,我要她。”   李巍捯脸都绿了,结结巴巴道:“她已经婚嫁……”   三皇子听二人你来我往,不明所以,忙问出了什么事。   李巍捯颤颤巍巍翻译出来,三皇子脸也绿了!   那女子正是林姝蔓,三皇子哪里能不知道,一想到贺千空的手段,三皇子半点旖旎心思全无。   这个蛮夷,居然看上了她!   三皇子不耐烦道:“你跟他说,这女人夫家厉害,让他趁早别动歪心思。”   省得讨了苦吃,他还要去善后。   哪知乌维邪听了翻译,更是起了兴致,“哈哈哈哈,正好,草原之上,若有两人男人同时看中一个女人,那便打一场,谁赢了就可以抱女人回帐篷。”   “有了男人又如何,看我和她丈夫比上一场!” 第98章 圈套   三皇子气得倒仰,这个蛮夷怎么听不明白话呢!   乌维邪心里却另有一番考量。他来大周朝一路遇到的世家公子,皆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是些绣花枕头,谈话之间常常暴露命门,乌维邪要是有想法,完全可以瞬息间结束他们的生命。   在他眼里,贺千空不过是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世家公子,他乌维邪可是五岁便能骑马,十岁便可杀人,还会怕?   三皇子又着重强调,让乌维邪不要找贺千空的麻烦,乌维邪只是表面点头,心里打起盘算。   不过多时,晚宴时辰快到,大臣与命妇皆一一列席。   天边月光如水,宫墙边数百盏明灯一一点亮,霎时间,宫殿之中灯火通明。   轻柔舒缓的乐声缓缓奏起,成景帝携了皇后坐在上首,冯总管理了理衣角,扯着嗓子喊道:“请使臣进殿——”   殿中华灯璀璨,亮如白昼,桌案之上放置各色珍馐美馔,美酒奇珍。   随着冯总管话音,乌维邪身后跟着匈奴十五勇士,接二连三走进大殿。   乌维邪跪下行了大礼,口中道:“拜见陛下!”   成景帝喜笑颜开,兵不见血便收服了匈奴之地,他心下甚是得意。   乌维邪又道:“我等特为大周朝陛下奉上异宝。”   他将礼单交由一侧的李巍捯。   李巍捯念道:“大单于奉上骏马百匹、狮子一头、玛瑙瓶一对、皮毛十担、舞姬十名……”   成景帝大喜,连连点头,献礼结束,立即给乌维邪赐坐。   半晌,数名舞姬进殿,丝竹之声缓缓奏起,舞姬身着轻纱,曼妙舞动,绕柱蹁跹,轻歌曼妙。   婢女们捧上金樽,倒了酒,成景帝举杯,众人一一喝下。   酒过三巡,殿中气氛和缓,成景帝看向乌维邪,“大单于可喜欢这歌舞?”   乌维邪行了一礼,摇头:“回陛下,草原之上,若有朋来,必定喝酒打猎,比武骑射,歌姬虽美,却不若我草原风尚。”   李巍捯翻译出来。一时案几后的大臣各个摇头嗤笑,很是不屑。   有那嘴快的,当下便道:“你们草原不过蛮夷之地,哪里比得过大周朝礼仪之邦!”   乌维邪哂笑,不过是群缩头乌龟,还自诩泱泱大国!   他故意摇头:“便是歌姬,也比不得我们草原之上的女儿貌美。”   成景帝笑着摇头:“大单于不知,这群歌姬不过是献舞,不是最美之人。”   乌维邪装作恍然,“难怪,说起来,大周朝有一女子确实令我倾倒,我还打算向陛下求娶。”   成景帝来了兴致:“大单于相中哪家小娘子了?”   李巍捯额头满是汗珠,战战兢兢看向乌维邪。   乌维邪嘴角勾笑:“是镇国公世子的夫人,贺夫人。”   全场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乌维邪继续道:“三殿下告知我,贺夫人已经许了人家,可我草原上的规矩,男人比武,谁赢了谁得到女人,不知道这大周朝的镇国公世子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众人哗然!   案几后,赵明月皱起眉,捏着手心扇骨。   这话不好接,若是不同意比武,大周朝失了面子,堂堂大国,居然做个缩头乌龟。   若是同意,乌维邪一身怪力,武艺更是了得,贺千空若是输了,不说面子,恐怕夫人都要丢了。   三皇子瞪圆了双眼。这个蛮夷真的提了?!   林青峰也在席上,当下便要站起来,却被一旁广平侯拦住,“你冷静点,贺千空他可不是个软蛋。”   果如他所言,众人视线所及之处,贺千空满面寒霜,缓缓行到殿前。   他负责今日御前禁军调度,一直在后殿,听了人传信才来了大殿之上。   暗紫色朝服划过一道弧线,贺千空大步流星,行至乌维邪面前。   乌维邪一怔,身前之人身姿挺拔,步履轻快,一看便是有功夫在身。   不过也好,这样更有趣。乌维邪道:“你便是镇国公世子?”   身畔李巍捯颤颤悠悠正要开口翻译。   贺千空却竖起手掌,回了一句:“就是你觊觎我的妻子?”   乌维邪一怔,李巍捯也瞪大双眼,贺千空说的居然是匈奴语!   乌维邪立即道:“你居然会我们的语言?”   “你们的语言粗鄙好懂,有何难学?”贺千空冷笑。   乌维邪大怒,“你既然学过我们的话,自然知道我们草原之子打小骑马射箭,非你们中原人可比,在我打死你之前认输还来得及。”   贺千空退后几步,一伸手,自有宫女奉上兵器,“此话我奉还给大单于。”   大殿之上,歌姬宫人退散,中间留出足够两人施展空间。   乌维邪手持草原弯刀,盯着面前之人,冷声道:“我来了!”   霎时间,他身形一晃,已经攻到贺千空面前,弯刀如月,划出嗜血的弧线。   这一招来的又快又急,乌维邪一开始便用了全力。   哪知贺千空身形巍峨,脚下虚晃,后仰避开刀锋,随即长剑上挑,直攻乌维邪面门!   霎时间,两人战作一团,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案几边,大臣们忍不住纷纷议论,他们不见得喜欢贺千空,可事关大周朝颜面,众人都希望贺千空能狠狠灭一灭匈奴气焰。   成景帝亦与皇后交头接耳。   可场上两人斗得激烈,一时难分胜负。   乌维邪心下大惊,他不想大周朝藏龙卧虎,居然有人能和他缠斗至今。   要知道他天生怪力,十五岁时便打败了草原最强大的猎手,从那日至今,别说败绩,便是平手都从未有过!   可乌维邪胸有成竹,贺千空武艺确实了得,可力气上与他差了些许,长时间比试对贺千空更是不利。   果然,许是气力衰退,贺千空剑锋之下露出一块空档。   乌维邪眼前一亮,立马提起弯刀攻了过去。   他不禁畅想起美人在怀,大周朝众臣该多么羞耻屈辱。还有镇国公世子,口出狂言侮辱草原之人,乌维邪要让他跪地求饶!   弯刀攻去,乌维邪却忽的一怔,他想象中贺千空溃败的场面没有出现,贺千空的剑势反而变强了,层层剑花翻飞,乌维邪渐渐应付不过来。   不可能,刚才那里明明是个漏洞,除非……乌维邪冷汗直流。   除非这是个圈套!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从始至终,这就是贺千空的一个陷阱!   而他乌维邪,便是落入圈套的猎物!   眼前,剑花翻涌! 第99章 胜者   大殿之内华灯璀璨,闪烁空谷。   灯光却远不如剑锋尖闪烁的幽光凌冽。乌维邪全身肌肉紧绷,脚下向后滑去,想要避开这一招。   可贺千空的剑锋来的太急,密密匝匝的剑气包裹住周身,乌维邪无处可逃。   霎时间,贺千空长剑已至,一把挑开乌维邪手中弯刀。弯刀闪烁寒光,划过一道弧线钉在身后案几上。   刹那,贺千空的长剑抵在乌维邪脖颈之上,一道口子蜿蜒流出几滴血迹。   乌维邪面色惨白,一双鹰目死死盯着贺千空,声音几不可闻:“你到底是谁?!”   如此手段心机,乌维邪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身影。五年前,老单于带着匈奴部落趁着冬日天寒地冻,大周朝边关空虚,攻入边关,开始一切顺利,可打入城池中,匈奴部落发现街道沿街百姓不见踪迹,城中到处设下陷阱,那一战,大周朝以极少的兵力拿下了匈奴,老单于也死在城中。   乌维邪侥幸从中逃脱,那一战的守城将领却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诱敌深入,断其后路。   与贺千空今日的手段如出一辙。乌维邪不得不多想。   然而贺千空理也没理他,只是收回长剑,负手而立。暗紫衣角停止翻飞,他沉声道:“你输了,收回觊觎我妻子的心思,她是我的人,将与我生死与共,生同衾死同椁。”   “如果再被我发现你有非分之想,我会剜了你的眼珠子!”   他这番话重复了两遍,分别用了汉语与匈奴语,掷地有声,最后一句透着隐约的血腥之气,惊得案几边的众人浑身一抖。   离他最近的乌维邪更是控制不住,向后连退几步,才躲过贺千空周身散发的凌冽寒气。   事已至此,乌维邪还有何可言。   他抹去脖颈血丝,拱手道:“常言道美人配英雄,想来也只有贺夫人这般美人,才能与镇国公世子堪配。”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乌维邪学着汉人姿势笨拙鞠了一躬,贺千空却眼皮没抬一下,径直走到大殿中。   “臣不负陛下所托。”贺千空行了一礼。   “好好好!”成景帝大喜过望,这一结果狠狠打了匈奴的脸,他如何不喜。   琉璃灯罩之下,灯光如水。案几边的众大臣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举杯庆贺。   贺千空暴虐名声在外,往日是无人愿与他深交。   可如今大臣们起身,各个好似素日里与贺千空有多深的交情,夸赞之词不要钱般往外冒。这群文人肚中墨水多,夸起人来变着花样,开始还矜持一些,到后来越说越夸张,都快把他夸成上天入地第一人。   贺千空开始还受着,听得久了,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干脆阴沉着脸,希望他们知趣点。   一旁的广平侯自顾自斟了杯酒,没去凑这个热闹。他看了看人群中的林青峰,不由心底叹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刚才的比试大部分人只是看个热闹,夸奖下贺千空的武艺。可广平侯却窥出贺千空武技之下的手段心思,乌维邪一身怪力,弯刀在手,极难应付,今日上去的若不是贺千空,这胜负真是不好说。   再看他没心没肺的大儿子,广平侯长叹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群臣喧闹一阵,大殿之中气氛回暖,乌维邪脸色却难看下去。   这群文人,夸赞贺千空之时,定要拉上他,将他武艺贬低一番。   成景帝一瞥之下,心下了然,笑了笑道:“好了。”   众人方止住言谈。   成景帝一挥手,乐声四起,琵琶、竖笛纷纷奏起,舞姬们步伐婀娜,缓步行至大殿中央。   众人不再提起刚才之事,乌维邪脸色缓和,拿起案几上的金樽,啜饮一口,眼睛却仍盯着贺千空,不知盘算什么。   大臣们喝酒谈笑,气氛恢复如常。   且说命妇这边,她们坐席靠后,落在大殿后方,这里灯光稍逊,女眷们大多聚在一起聊天,并不吃酒。   前殿贺千空与乌维邪决斗消息甫一传来,林姝蔓的手微微颤抖。   命妇们的视线如针扎,投射在她身上。   隐隐有人嗤笑:“真是个狐媚子,竟惹出这等祸端。”   王氏面上一寒,重重将手中银筷撂在案上,沉声道:“谁在说话,不如大大方方站出来说!”   殿内一时无声。   王氏人缘好,一开口,便有命妇帮腔,“是呢,世子这是为国出力,我倒要看看是何小人,背后里嘀嘀咕咕!”   霎时,女眷们皆闭了嘴,不敢多言。   宋若静担忧看了眼身侧的林姝蔓,她额头密布汗水,身子颤抖,似有无限担忧与害怕。   宋若静忍不住道:“蔓蔓不必理会碎嘴之人。”   花灯之下,林姝蔓弯起唇角,勉强笑笑。   她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些闲言碎语。   前世,她嫁给刘怀玉,自然不够资格参加这次宴会,也没遇到乌维邪,当晚,乌维邪还是寻了个理由挑衅,但出战的是御前禁军首领,禁军首领护卫皇家,身手了得,可与乌维邪交锋之下,却招架不住,最后竟被乌维邪当场斩杀于大殿之上!   乌维邪野心勃勃,便是要在宴会上给大周朝一个下马威。   事后他谎称失手,成景帝并未追究,大周朝失了面子又没了里子,损失惨重。   林姝蔓握紧袖中玉手,手心汗意涔涔。   重生后,她第一次自责愧疚,若因她的原因,贺千空遇害,或是受伤,怎生得好!   近来,贺千空忙于朝政,两人每日交流有限,她根本来不及提醒他。   她眼眸隐约有水光,直直盯着花灯璀璨的前殿。   忽的,一个身影出现在光影中,待近了些一瞧,居然是皇后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笑盈盈的行了礼:“给各位夫人请安。皇后娘娘体恤各位不知前殿之事,特令我为各位夫人讲述一番。”   他抬头道:“镇国公世子大败了大单于乌维邪!”   话音落地,林姝蔓身子一松,差点向后倾倒。   她咬了咬下唇,急切道:“世子……可有受伤?”   小太监道:“夫人不必担心,世子武艺高强,并未伤及自身,反倒大败乌维邪。” 第100章 长毋相忘   小太监口齿伶俐,抑扬顿挫,像讲评书一般,将贺千空与乌维邪比试一事描述得绘声绘色。   女眷们不知不觉全被吸引了心神,随着他的讲述惊呼连连。   只有林姝蔓,汗水湿透了她背后的素色上襦,她双手颤抖斟满眼前茶杯,大口吞咽。   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缓了过来。   恰在此刻,小太监讲完了两人比武经过,笑道:“贺大人这才收了剑,乌维邪脸色惨白再无还手之力。”   随即,小太监将贺千空所言复述出来,叹道:“贺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乌维邪心生惭愧,甘拜下风。”   这话一出,后殿之内,议论声四起,无数双眼不由看向林姝蔓。   要知道女人和男人想问题角度不同。大臣们只看到贺千空武艺了得,狠狠挫了乌维邪的气势。   女眷们却想的更深点。   不提贺千空这身武技,便是他的胆识、勇气,以及对林姝蔓看护之意,让在座命妇不免心里泛酸。   乌维邪何等厉害,有几个男子肯冒着生命危险上前一战。   贺千空呢,不仅战了,还赢了,再品品最后两句“生同衾死同椁。”   啧啧啧,何等深情动人!   有些年长的妇人想得多,不由交头接耳:“听说世子房里还没有伺候的人呢。”   立即有命妇点头附和,这不是什么隐蔽事。   各个女眷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京都里的公子哥,哪个房里没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后院还得有抬房的姨娘,保不准外面养着外室,花街里有着红粉知己,总之,身边的女人多了去了。   便是新婚燕尔之际,也少不得左拥右抱。   女眷们思索起自家烂摊子,再看看林姝蔓,虽面有忧色,气色却红润精神,一瞧便是生活舒心顺利。   有命妇阴阳怪气道:“没房里人又如何,那副暴虐嗜血的性子,左不过一时新鲜,到时候怎么哭都不知道。”   话里意思众人都懂,可却无人接话。   性子暴虐怎么了,也没见打过、骂过林姝蔓,反倒被捧在手心呵护,日子和美顺心。   有刚新婚的女眷道:“唉,便是性子嗜血又怎么了,这么护着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就是林家娘子命好,之前谁能想到镇国公世子如此,真是让林家娘子捡了个大便宜。”   确实如此,当初赐婚旨意一下,大部分人都在看热闹,幸灾乐祸,可如今呢,人家日子越过越好,反倒是她们,家里公婆姨娘一堆糟心事。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伤心事,一片沉默。   小太监还在吹嘘贺千空多么英武,可场上除了林姝蔓也无人再认真听了。   当听到小太监复述的话,林姝蔓激烈跳动的心脏不由一滞,她双手绞动,耳畔是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却莫名浮现男人冷清的眸子,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侧轻轻唤她夫人。   莫名的,红霞漫上林姝蔓如雪般的脸颊,沉沉浮浮的一颗心好似终于着陆。   倏然,她有些想见他,急切的、非常的、想念他。   小太监讲完了,行了一礼便告退。不多时,前殿又来了人,这次是冯总管,他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小太监,每人都手捧托盘。   冯总管道:“世子夫人,陛下有赏。”   成景帝大手笔之下,赏赐了成堆的名贵香料、药材,名家字画、金银古玩、零零总总数十件,冯总管念着礼单,半刻钟才念完。   冯总管又道:“还有一样,是对长毋相忘银带钩。陛下感慨世子与夫人之间情深,特赐下此物。银带钩内侧刻着铭文‘长毋相忘’,底部三个同心圆寓意‘永结同心’,陛下祝愿世子与夫人能够白头偕老。”   立时冯总管身后的小太监手捧托盘上前,冯总管掀开红布,露出托盘上的银带钩,钩体为龙首形,钩身错金,上面雕刻圆涡形云气纹,用于女子腰间,束紧腰带之用。   林姝蔓瞬间了然,成景帝赏赐未必是被贺千空与她的情谊感动,很大可能是想找个由头赏赐贺千空,可若直接赐物,无异于打了乌维邪的脸,如此便赏赐给她。   即便明白,这赏赐作秀成分很大,林姝蔓还是不自觉红了脸,心脏砰砰直跳,耳畔嗡鸣作响,大殿之上琉璃灯罩下的幽幽烛火,在她眼底变得花白一片。   良久,她才定下心神,在冯总管和善目光下,接过托盘上的银带钩。   普通的带钩皆为一个整体,可这个带钩却能沿着中心分开左右,分成一模一样的两半,中间用内侧铆钉相连接。   银带钩内侧用小篆刻着“长毋相忘”。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霎时间林姝蔓便知,这首诗出自汉代的《诸侯王为后妃题词》,大意便是长久欢乐,永不停止,情长意久,永不相忘。   手中的银带钩好似隐隐发烫,灼烧着林姝蔓的指尖,一股火苗顺着手指肚窜了上来,窜到她四肢百骸。   这种时刻,便是两世为人的林姝蔓,亦不免有些羞涩。   冯总管笑呵呵并没拆穿,“贺夫人接好了。”   身后,女眷们叽叽喳喳,不敢高声,却不停歇的议论,视线亦打在她后背之上。   灯火璀璨,烛火摇曳,林姝蔓抿着唇角,第一次僵硬的裣衽行礼。   冯总管又说了些客套话,方转身离去。   这一晚,贺千空与林姝蔓可谓出尽风头,待到离宫之时,平日里不认识的妇人都上前围着林姝蔓,装作熟悉套着近乎。   林姝蔓已然恢复往日镇定,谈笑间将命妇的试探一一挡了回去,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贺千空负责宫中禁军调度,今夜怕是要很晚才会回来。   回了朗月阁,海棠忙将宫中赏赐一一登记造册,入库。   沐浴后,林姝蔓倚在躺椅之上,指腹不自觉摩挲着银带钩。   喧嚣之后,朗月阁一片沉寂,只有头顶一轮孤月,投射下溶溶月光。   待到了亥时,贺千空还未归家。这个时辰已经超过往日。   海棠犹豫片刻问:“夫人,世子可能今日不归家了,不如您早些歇息。”   林姝蔓摇头,她有种预感,贺千空一定会回来,她要等他。   海棠劝不动,只得挑着一旁灯芯,让灯烛亮上几分。   又过了半个时辰,海棠立在一侧昏昏欲睡,忽听门外喧闹,有婢女叫道:“世子回来了!” 第101章 醋意   今夜月色溶溶,盛夏的夜晚,湮没了白日里的燥热,只剩下清凉的微风,和旁边榕树上不停鸣叫的蝉。   单调不停的蝉鸣声中,贺千空下了马车。   镇国公府院内绿树成荫,如云的绿叶在夜风下飒飒作响。他抬眼眺望,便见府中一片黑暗,只有朗月阁中有一盏幽幽烛火静静燃放。   贺千空猛地停住脚步,火光在婆娑树影间若隐若现。他有些不相信,又走了几步,才确认那不是海市蜃楼,是真的灯光。   她一直等到现在么?   他脚步忽的变急了,大步流星跨过树荫。   朗月阁前的婢女见了他慌忙行礼,贺千空挥了挥手推门而入。   门扉敞开,月光顺着罅隙铺洒在绀青帷帐上。   轻纱飞舞,火光摇曳,在屋内檀香木案几旁,林姝蔓一手支着脸颊,眼眸微闭,似睡非睡。   她的发髻散落,鸦羽般的长发垂落身后,长长的睫在如玉的面上投下阴影。衣袖下,一截皓腕在红烛下欺霜赛雪。   看到她的那一刻,贺千空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实处,他几不可闻的长吁口气,注视着她。   似是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林姝蔓睡眼惺忪,睁开眼,“世子回来了?”   贺千空关上门扉,向她走来,“嗯,下次不用等我。”   他离得近了,看清林姝蔓手上摩挲的银带钩,忽的一怔。   林姝蔓顺他视线望去,解释道:“这是……陛下赏赐,我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贺千空立即明白,轻声道:“既然陛下赏赐,你便收下。”   只不知为何,他的脸色黑了下去,瞳孔中一片肃杀。   林姝蔓站了起身,不安问:“世子可是生气了?”   乌维邪只是找个借口挑衅大周朝,可男人保不齐信了这拙劣的借口。   “生气?”贺千空咀嚼两字,声音沙哑,屋内昏暗,只有案几上一盏烛光,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只有凌冽寒凉的眸子清晰可见。   霎时间,林姝蔓忽觉一阵害怕,眼前的贺千空仿若回到了两人初始,周身气势逼人。   她不禁后退半步,下一刻却被贺千空长臂一圈,揽入怀中,接着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角,男人攻势蛮横,动作却不粗鲁,反而带着一股子柔情。   一失神间,林姝蔓只觉身子一凉,薄薄的襦裙已被扯落,男人手指一用力,鬓发间的翠鸟金丝翡翠簪子跌落在地,三千青丝散落背后。   两人相伴时日已久,情事上早已熟悉对方,贺千空手法熟练,不过片刻,林姝蔓便觉全身颤抖,雪白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   她低声颤抖:“世子,去床上吧。”   可男人根本不听,抬起她的双腿,迫使她盘在他的腰间,蓄势待发。   她的背后是冰冷的墙,身子腾在半空,膝盖被人分开,这是从未有过的姿势。   林姝蔓察觉到,带着哭腔求饶:“世子是生气了么?”   回答她的是男人狂热而窒息的吻,唇分之际,她听到男人低声喃喃:“我有时好想把你圈起来。”   圈起来,锁起来,不让别人看到,也便不会被别人抢走,只做他一人的珍宝,为他一人绽放。   随着呢喃,贺千空身下用力,横冲直撞起来。   撞击间,林姝蔓不由抬起额头,露出雪白脖颈,她呜呜咽咽:“世子我疼……”溃不成声。   这娇声阵阵,让男人疯狂,可贺千空手臂青筋突起,骤然停下,再不敢前进一分。   他忽然回了神,自己这在做什么?   身下娇妻泪眼婆娑,伸长手臂轻声道:“轻点……我疼。”   ?   仿佛坚冰融化,贺千空忽的明白,他彻底完了。   他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眼角,沙哑道:“别离开我,永远。”   可意乱情迷间的林姝蔓,却没听到。   这夜的荒唐持续了很久,五更天后,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才相拥在榻上沉沉睡去。   待林姝蔓转醒,天已经大亮,身畔男人早已不见,只有凌乱的被褥提醒昨夜的一切。   海棠扶她起身,却一直低着头。   林姝蔓心底一突,“镜子给我拿来。”   海棠依言取了铜镜,林姝蔓一瞧,脸颊立马绯红一片。   怪道海棠不敢抬头,原来她脖颈胸口密布大大小小的红印子,娇唇红肿,一瞧便知昨夜战况激烈。   这幅样子,夏日的薄衫遮都遮不住,还怎么见人!   林姝蔓捏紧铜镜,起身下地,然而甫一落地,便觉腿间隐蔽之处一阵刺痛,小腿打颤又摔回床榻。   吓得海棠脸色一白,“夫人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林姝蔓红着脸,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到早膳时辰,贺千空回了屋,便见妻子裹在棉被中,他不由奇怪,往日这个时辰,林姝蔓都会置办好膳食,只等他来开饭。   他唤了几声,林姝蔓一动不动。   贺千空走上前,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一瞧之下,吓了一跳。   林姝蔓红唇嘟起,吧嗒吧嗒掉着眼泪,极其委屈。   男人一下子慌乱起来,“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林姝蔓的泪水如开了闸,汹涌而出,“你这个坏人!疼……”   昨日那个姿势本就进的深,两人之前从未用过,昨夜贺千空还有些粗暴,想必那里要肿起来的。   瞬间明了,男人僵硬片刻,低声劝道:“我给你抹点药好么?”   林姝蔓抽噎:“不要!”   这个死心眼,就不能道歉么!   贺千空皱起眉,不知所措:“疼的话抹了药好得快些。”   林姝蔓掀起被子一角,整个人蜷缩进去,声音闷闷:“不要!”   便是再不开窍的贺千空,也看明白了,这是小姑娘在和他闹脾气。   昨夜的事情他确实做得过分了,可男人坐在床沿,嘴巴张张合合,道歉的话却一字也没吐出来。   半晌,贺千空起了身,“我去买些药膏。”   林姝蔓憋的小脸通红,却没得到半点回应。恰好此时海棠柔声道:“夫人可要用膳?”   林姝蔓心一横,看着男人背影大喊道:“不,不吃!”   可男人只是顿了一下,便转身出了门。   ------题外话------   改了一下,终于放出来了,今天晚了,对不起大家>人< 第102章 生气   京都中,消息传播速度飞快,昨日贺千空打败乌维邪早已传得满天飞。   大周朝百姓不喜匈奴,此番见有人狠狠挫了匈奴人的锐气,欢天喜地,对贺千空的害怕都减了三分。   便是药坊里的掌柜都认得他,热情招待,“哎呦,居然是贺大人,贺大人光临寒舍,要买什么药啊?”   可即便他殷切备至,贺千空仍冷着脸,淡淡道:“消肿的膏药。”   掌柜恍然,取出个小瓷瓶:“大人,这个药治疗跌打损伤效果奇佳!”   贺千空冷着脸摇头:“内用的。”   他板着脸,语气冰冷,掌柜最初的热情渐渐消退,鬓边不由渗汗:“大人是想要汤药,服用?”   贺千空再次摇头。   又不对。掌柜挤出一个笑脸:“贺大人到底要哪种啊?”   贺千空沉默,半晌方道:“女人……用的。”   掌柜立时明白,伸手从身后暗格中翻找,拿出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瓷瓶,“这个药便是大人要的。”   贺千空接过瓷瓶,立马塞进袖中,抛下一锭银子,“管好你的嘴。”   掌柜连连点头,目送贺千空离开方长吁口气,用袖口拭了拭额间汗水,喃喃自语:“原来贺大人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这么激烈,哎,想不到啊,想不到!”   天边晨曦微露,露水润湿街上的青石板路,时辰尚早,路边并无多少行人。   贺千空大步流星,衣角湿了一片毫无察觉。   忽的,一辆马车飞速掠过,稳稳停在他身旁,帷幕被掀开,罅隙间露出赵明月惊讶的脸:“今个陛下放你休沐,你不回家陪你夫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一提之下,贺千空脚步顿住,脑海中浮现早上林姝蔓掉眼泪的模样,“她好像生气了。”   赵明月大惊,“喂,你又干了什么!”   这话将贺千空拉回现在,他好似才发现赵明月般,死盯着他。   赵明月眉心一跳,拉了贺千空坐上马车,叹气:“说罢,这次又怎么了?”   闺中房事自不能随便给外人讲,贺千空只含糊提了几句,“今早她便生气了。”   赵明月追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贺千空默然不语,熹微晨光透过帷幕间隙打在他刀削般的侧脸之上。   赵明月见他模样心底叹息,“那你有没有哄哄林家娘子?”   “问了几句。”贺千空答道。   听了回答赵明月直翻白眼,他实在了解他这外甥,不由举起玉骨折扇,指着贺千空道:“你那么生硬,哪个人能高兴?小娘子要哄你懂么!道歉、哄人家开心,还要温柔一点,你说说你做到哪一点了?”   赵明月忍不住瞪了眼外甥,“小娘子都心软,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先服软道歉,这事就揭过了,再买点她欢喜的东西,哄哄。你现在一走了之,谁能忍住不生气!”   一听这话,贺千空脸色阴沉,嘴角抿起。道歉,这是他最不擅长的,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跟任何人低头认错。   当年他十五岁参军,军营里许多老兵看不惯他,平日里使绊子捉弄他,扬言他只要低头道歉便放过他。   身边新兵都劝他低头,可贺千空这人有一股韧性,闷不做声吃下所有亏,磨练武艺,一次军营中比武将那个老兵直接干翻在地,从此再无人敢欺辱他半分。   他默然良久,赵明月大概明白些,不由叹气:“道歉也不会,哄人也不会,你到底怎么娶得亲?”   良久,贺千空依旧沉默,旭日东升,阳光洒落,看时辰也快上朝,无奈,赵明月只得让他下了马车。   临走前,赵明月拉开帷幕,神色少有的肃穆,嘴角挂着的一丝风流笑意不见了,“千空。”   他罕见的郑重:“你要记得,不管是多小的误会都不要放任不管,你可以不给林小娘子道歉,她是你的妻,拗不过你。”   “可你要记得,若是如此,此事会变成你俩心中永远的刺,时日久了,定会留有隐患。”   赵明月从未有过的正经,最后叹息:“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若有需要尽管找我。”   他阖上手中扇骨,放下帷幕,忽听帘外贺千空低声道:“等等。”   花开两枝,且说朗月阁中,自贺千空离开,屋内气氛低迷。   林姝蔓只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海棠劝她用膳也不听。   她细白的小手不停拧着被角,满心愤怒。他居然就这样走了!昨夜把她折腾的翻来覆去,今日倒一走了之!   越想越气,林姝蔓死盯着床幔上的石榴百子图,在心底将贺千空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却还是消不了气。   正气愤,忽听脚步声,海棠蹑手蹑脚走到榻沿处,“夫人,您可醒着?”   林姝蔓撇撇嘴:“何事?”   海棠有些为难:“是二姑娘和……卫家娘子,想见夫人。”   一提到卫怡衿,糟糕记忆涌上脑海,林姝蔓没好气的问:“说了何事么?”   见海棠摇头,她道:“不见,只说我身子不舒服!”   无事不登三宝殿,贺芳芜和卫怡衿凑在一起,指不定又要找事,她心情不好,不奉陪了!   海棠点头,又行至门扉处。   突地,林姝蔓声音飘忽迟疑:“世子……算了!”   海棠不敢多问,推门而出。来了一侧厢房。   房内,贺芳芜与卫怡衿坐在上首饮茶,交头接耳。   海棠行了礼,“对不住两位姑娘了,夫人今日身子不舒坦,怕过了病气给姑娘们,不方便招待两位姑娘,姑娘们请回吧。”   贺芳芜立时掉下脸,“嫂子这是什么意思!还在记仇么!”   她脸上过敏留下的红印子只消退了一半,因就医不及时,还留了星星点点的疤痕,每次出门必要用粉扑遮上厚厚一层粉。   海棠不卑不亢:“二姑娘误会了,夫人是怕过了病气给姑娘,一家人有什么仇不仇的,二姑娘说笑了。”   贺芳芜恨极了林姝蔓,对她身边丫鬟也没好脸色,听海棠如此回,怒气上头,张嘴便要训斥。   忽的,身侧卫怡衿探出身子,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道:“芜儿,嫂夫人定是真的不舒服,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不等了。”   卫怡衿又对海棠道:“我见朗月阁中湖泊水光潋滟,游览一番想是无大碍吧?” 第103章 丢脸   卫怡衿忽的提出要游览朗月阁院子,海棠深觉不妥,可她是客人,且这要求合理,海棠无从拒绝。   海棠道:“自是可以,只是夏天日头大,还请姑娘们小心中暑。”   卫怡衿点点头,很是欢喜拉了贺芳芜出了屋子。   海棠皱眉,卫怡衿这副模样好似今日真的只是为了游览院子,但这可能么?   多想无益,海棠吩咐了几个小丫头,时刻盯着两人动向。   两人刚踏出屋子几步,贺芳芜再忍不住,一把甩开卫怡衿的手,气鼓鼓喊道:“你为什么非要拉着我,那个丫鬟伶牙俐齿,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正要好好教训一番!都被你打断了!”   卫怡衿也不生气,任她一通发泄,方柔声劝道:“芜儿,我对谁好你还不知道么?”   贺芳芜抿嘴不语。   卫怡衿好似伤心,叹息:“我之前与林姝蔓打交道,便知她心机缜密,手段毒辣。你想想上回面脂一事,你最后也没有抓住她把柄。”   贺芳芜面色一寒,不自觉抚摸脸颊,以往柔嫩细腻的肌肤,如今多了些许坑坑洼洼的小点。   卫怡衿继续道:“你自然可以教训丫鬟,可并无多大用处,只要林姝蔓永远是世子夫人,便是你的嫂嫂,你永远无法扳倒她!”   “怡衿,我该怎么办!”贺芳芜崩溃大喊:“为什么我命这么苦,都是林姝蔓这个女人,从她嫁进来一切就不一样了!贺千空住在家里,贺青青也出现了,爹爹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疼我,我不要过这种日子!”   卫怡衿揽过她肩头,轻声安慰:“芜儿,你放心,我们如此要好,我定要帮你。只要你的嫂嫂换了人,这些事定然消失无踪。只要林姝蔓不再是你的嫂嫂……”   “对!怡衿你一定要做我的嫂嫂!”贺芳芜抬起头,眼神狠辣,“那个蛇蝎女人,我才不要和她当一家人!”   听得这话,卫怡衿嘴角掠起一丝满意的笑,又很快道:“芜儿,那么我们来按计划行事。”   两人窃窃私语一番,手牵着手游起朗月阁的院子。   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其中之一正是雪梅,远远跟着两人,跟了一个时辰,该走的小路都走过一遍,两人还是不离开,找了湖畔凉亭坐着歇息。   雪梅远远地不敢靠近,藏在树后盯着两人。   海棠走到她身侧,“她们两个还不走?”   雪梅点头:“海棠姐,我觉得有问题。”   两个娇生惯养的姑娘,走了一个时辰,定是累了,却也不走。   海棠抿嘴,正思考间,忽听旁边有个婢女喊道:“海棠姐,世子回来了。”   两人一同去瞧,果见贺千空正沿着湖畔边的小径前行,不待两人反应,卫怡衿和贺芳芜同时动了起来,卫怡衿径直向着贺千空走去!   海棠暗道一声不好,立即道:“快,拦住卫家娘子,不要接近世子!”   然而贺芳芜正向着两人走来,立即伸手拦住她们:“你们不要过去!”   海棠想要硬闯,可贺芳芜毕竟是府上小姐,海棠不敢来硬的。   她算是明白了,这两人真是有备而来,就是冲着世子爷去的!   那边,卫怡衿迎上前去,在快与贺千空相交的一瞬间,她佯装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湖畔滑落下去,她下滑的姿势优美动人,纤细的双手还向贺千空方向伸展,娇滴滴道:“世子,救救我。”   湖水打湿她身上碧蓝色莲瓣纹上襦裙,身上的曲线显露无疑,配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着实勾人。   卫怡衿势在必得。今日她特意化了妆,穿了新衣裳,首饰发型都按照二公主模样打扮,从卫氏那里听了贺千空的往事,她不信他不上钩!   要是从前,让卫怡衿勾引贺千空,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这等不懂怜香惜玉的粗鄙之人,有什么意思。   可自打看着林姝蔓嫁进来,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宫宴之上,贺千空又如此霸气深情,卫怡衿这颗少女心免不得起了些小心思。   她的盘算很简单,只要贺千空救了她,以她的家世以及和卫氏的关系,一个贵妾是跑不了。等她嫁了进去,与二公主相似的容貌便是她手上的利器,她不介意做别人的替身,软下身段定能哄住贺千空,到时候这朗月阁谁说了算可还不一定呢。   卫怡衿心里思索未来美好日子,脸颊不由浮上几分红晕,本就柔软的腰肢好似要折了一般弯曲,声音如莺啼:“世子!”   她接二连三呼唤,岸边的贺千空脚步一顿,望了过来。   卫怡衿心下一喜,忙露出惊喜的笑意。   却不想,下一刻,贺千空移开视线,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开了!   走开了!   卫怡衿呆滞,嘴角的笑意僵住,难以置信。她精心策划,选准时机,只想一举拿下贺千空,可他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怎么会这样?贺千空明明深爱二公主啊!   她不想放弃,咬紧牙关又唤了几声,这嗓音她特意练过,费了一阵苦功夫才练得和二公主有七分相似。   她的声音凄厉婉转,听者闻之伤心,然而贺千空背影巍峨不动,恍若聋了一般,大步流星走出卫怡衿的视线。   这变故贺芳芜也是一惊,走神间,雪梅一弯腰突破她的围堵,小跑到湖畔,忙叫人把卫怡衿捞上来。   伺候的小厮立即应是,卫怡衿脸都绿了,她精心准备掉入湖中,可不是为了让小厮营救,迫不得已,她只得自己试图走上岸边。可湖底多年未清理,满是泥泞,等她上了岸,全身上下布满烂泥,隐约还散发着臭味!   岸边婢女们无不捏着鼻子,卫怡衿手指颤抖,想要训斥又怕失了她贤淑的形象,只得强挤出笑容:“你们可有换衣裳的地方?”   贺芳芜几步上前,怒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志在必得么!贺千空怎么看都没看你?!”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卫怡衿立即感到数道视线射到她背后,霎时,她连杀了贺芳芜的心都有了。   卫怡衿到底忍下去,强笑:“芜儿,我先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再说吧。”   雪梅忍住笑意,“卫家娘子随我来。”   卫怡衿随她而去,身后小厮婢女窃窃私语,混杂着嘲弄的笑意。   卫怡衿痛苦闭了闭眼,这回她的脸可丢大发了! 第104章 哄人   且说贺千空理也不理卫怡衿,转身顺着绿荫下的小径,进了正屋。   林姝蔓早已起身,只着了一身鹅黄色襦衫,下身素色银丝花瓣裙,中间松松垮垮系着绀青金丝腰封,正倚在躺椅上随手翻看茶经。   她看的专注,并未注意到有人进来,鬓边的蓝琉璃五色花水晶簪子摇摇晃晃,衬得她雪白肌肤荡漾着水光。   贺千空不自觉滑动下喉结,视线移到她的脖颈。   白生生的脖颈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红,有些已经消退,有些却耀眼的明显,仿佛诉说昨夜的激烈。   “好些了么?”贺千空轻咳了声。   林姝蔓吓了一跳,抬眼见到是他,脸上惊讶瞬间消失无影,小嘴嘟起,瞟了他一眼不说话。   贺千空拉过一旁的红漆木镂空椅子,坐了上去,“我买了药。”   他从袖中取出那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买药能去两个时辰?   林姝蔓脸颊鼓起,不接他的话。   好吧,小姑娘这是还生着气。贺千空有些为难。   这个面对匈奴部队面不改色,对战乌维邪毫发无伤的贺千空,对待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第一次感到棘手。   他斟酌了半晌,方道:“你先上药,否则我会心疼的。”   小姑娘根本不吃这一套,“世子还会心疼我?大可不用!”   她生气的时候格外可爱,如玉的脸颊鼓起来,红唇微嘟,一双澄澈水眸总是斜睨着人。   贺千空不禁一笑,“爱妻,我来给你上药可好?”   绯红漫上林姝蔓的脸颊,她瞪了男人一眼,似乎在说他耍赖。   然而男人下一刻的动作让她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耍赖。   贺千空一把揽过她肩头,将她圈在怀中,一手熟练拔去瓷瓶木塞,右手手指伸进去蘸了蘸药膏,不待林姝蔓回神,他的手已然找到衣裳下的暧昧伤口,涂抹上药。   “轰”的一声在林姝蔓脑海炸响,她伸出白玉的脚趾去踹男人,“你干什么,这是白天!”丫鬟们就在门外,很可能推门而入!   “只是上药而已。”贺千空轻巧避开她的攻击,手上动作不停。   “你你你……”林姝蔓满脸通红,两人姿势交叠,呼吸缠绵,她瞬间便感到他的反应,不由义正言辞拒绝,“白天绝对不行!”   “嗯,听你的。”贺千空面不改色,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夫人放松点,我很快就完。”   一时间,屋内沉寂一片,只听的门扉外有奴仆走动的声响,林姝蔓羞得魂飞魄散,生气的心思烟消云散,只把头埋在贺千空胸口,祈祷无人进来,快些结束。   半盏茶后,贺千空收回手,望着埋在胸口的小姑娘,他不由眼神一暗,喉头滑动。   林姝蔓早已系好腰封,捂得严严实实,脸上热度经久不散。   贺千空轻声道:“昨夜……是我莽撞了,伤了夫人。”   林姝蔓气性早已散了大半,沉默半晌方道:“你昨夜生气了?”因为乌维邪看上她而生气么?   是生气了,却是对自己生气,不知为何,只要想到她有半分嫁给别人的可能,贺千空只觉一团无名火烧灼五脏六腑,烧得他喉头紧锁。   这情绪来的太炙热,太吓人,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用粗暴掩盖。   贺千空沉默良久,“没有,是我疏忽,我从未生气。”   他会牢牢拴住她,她只能是他的。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贺千空又从袖中掏出一本线装书,轻声道:“这是送你的,夫人看可喜欢?”   林姝蔓瞟了一眼,居然是本《落花缘》,却是她近日读的书,心底一软,接了过去。   “你翻开看看。”贺千空道。   林姝蔓狐疑,翻开书扉,只见第一页书页空白的角落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琅君居士”。   林姝蔓玉手不由颤抖,杏眼“唰”的亮了起来,抬眼望去,“世子这是……”   贺千空忍住心里酸涩,“这是琅君居士亲手题字,我今日特意去赵明月那里要的。”   怪道去了两个时辰。林姝蔓脑海闪过,转念又兴奋起来。   这可是那个异常神秘、从不见外人的琅君居士!她居然得到了居士的亲手题字!吴青杏若是知道,该有多嫉妒啊!   她兴高采烈,唇角飞扬,心里最后的一点怒火烟消云散。   “世子,多谢您!”林姝蔓巧笑倩兮,然而视线一直盯着书扉没有移动半分。   贺千空真是既是酸涩又是庆幸,两种情绪交织,百感交集。   半晌,贺千空又道:“你若想,我可以带你见见赵明月,你想跟赵……居士说什么,跟他转达即可。”   林姝蔓美眸圆瞪:“赵明月和琅君居士关系如此之好?”又是题字,又能转达。   贺千空点点头,“很好。”   “那我定然要去!我有一大堆问题想对居士转达,最后书生能不能忆起前世记忆,小姐的病怎么样了,太多了,我要写下来!”   林姝蔓“蹭”的从躺椅上跳起,便要去拿笔墨纸砚。   贺千空轻皱眉头,一把拉住她:“别着急,起码得等赵明月休沐之时,近来他很忙。”   林姝蔓有一瞬间的失望,又很快恢复:“那也好,我等得起。”   清风吹打支摘窗,发出叩叩的声音,阳光顺着罅隙洒落在两人衣裳。   林姝蔓探出身子,轻轻的落了一个吻在贺千空脸侧,声音甜糯:“多谢……世子。”   这个吻轻快,如燕子在池水上点起的涟漪,转瞬即逝,下一瞬,小姑娘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扉,只听她叫道:“海棠,快给我研墨。”   贺千空过伸出手想去抓她,却第一次没快过她,她轻盈的背影远去,只有身侧一缕幽香证明那个吻不是错觉。   林姝蔓的声音还在继续:“海棠,海棠。快给我找几个工匠,我要把居士的题字裱起来,挂在书房,这么贵重的题字,可不能弄坏了!”   贺千空刚扬起半分的嘴角又耷拉下去。   小姑娘倒是哄好了,可似乎又多了个麻烦。   他盯着案几上躺着的《落花缘》,心里盘算,绝不能让小姑娘知道赵明月便是琅君居士,还是找个时间做掉赵明月吧。 第105章 和好   林姝蔓说到做到,当即便让海棠请了工匠,将那页书扉裱了起来,本打算悬挂在卧床对面的墙上,却被贺千空劝阻,最后挂在书房之内。   一想到若是没阻拦成功,便要日日夜夜对着赵明月的题字,贺千空忍不住心口发闷。   便是现在,他看着林姝蔓用手抚摸题字,一脸欢喜,心底还是酸涩难忍。   朗月阁的下人们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他们庆幸世子和夫人终是不再闹别扭,阁里气氛更是恢复如初。   晚间,贺千空沐浴时,海棠绘声绘色将下午卫怡衿落水一事讲了。   当听到贺千空理都没理卫怡衿,径直走开,林姝蔓亦不免瞪大美眸,难以置信,“真的就走开了?”   海棠抿嘴乐:“可不是夫人,朗月阁大小奴仆都看到了,那场面你不知道有多可笑,二姑娘还拦着奴婢和雪梅,哼,自作多情,最后怎么着,世子理都没理!”   林姝蔓蹙眉:“卫怡衿今日妆容何样?”   海棠不明所以,还是简单描述一下:“说来不同以往,很是美艳昳丽。”   果然,还是二公主的那副妆容。林姝蔓心底长叹一声,他径直走了,看来……二公主也不过如此。   莫名,林姝蔓嘴角勾了一丝笑。   海棠只以为她高兴卫怡衿出丑,继续道:“这次卫娘子丑可闹大了,她从池塘爬出来,满身烂泥,臭不可闻,婢女们都看到了,估摸用不了多久,这消息便传遍全府了!”   林姝蔓摘下发髻上的银色柳叶纹银簪,挑了挑烛火中的棉芯,轻笑道:“下次整修院子,该把池塘挖深点,省得什么牛鬼蛇神都要往里跳。”   海棠连忙应是:“合该如此,一个个的都往世子身上扑,好似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   正说着,贺千空走出净室,挑眉奇怪:“说什么这么开心?”   海棠抿嘴行礼退了下去。   林姝蔓起身迎上,“随口讲乐子。”   灯火下,贺千空只着一身青衫,胸膛**,坚实、纹理清晰的胸膛在烛火下,散发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   林姝蔓悄悄红了眼,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埋怨道:“世子也不会系好,着凉了怎么办?”   贺千空一把握住她纤细玉手,“这可是盛夏,夫人。”   夏夜凉风丝丝缕缕,顺着窗牖吹入房内,屋檐下的六角铃铛叮咚作响。   男人灼热的气息靠近,声音低沉:“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   林姝蔓头埋在他胸口,半晌不语。贺千空眼眸一暗,一只手顺着女子纤细的腰肢不停向上、向上……   忽的,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止住了他,林姝蔓抬起头,满脸正气:“不!”   贺千空顿住。   林姝蔓继续道:“世子该不会以为我消气了吧?”   难道不是?!   林姝蔓哼哼唧唧:“今晚、明晚、后晚都不许碰我!不,等我什么时候消了气再说!”   说罢,她甩开男人手臂,散落发髻,自顾自躺上了榻。   只剩下贺千空在风中凌乱,难以置信,女人的小脾气居然可以如此大?!   翌日,卫怡衿落水一事如长了翅膀,传遍阖府。   这事成了下人们闲谈间的趣事,卫家娘子故意在世子面前落水,不想世子理都不理,这种香艳传言最有市场,不过半天,连扫院子的小厮都听闻了。   自打昨日后,卫怡衿再没露过面,也不是她不好意思出门,她是病倒了。   虽是夏日,可她落了水,又在湖底泡了半刻钟,上岸之后冷风吹过,娇小姐的身子立时经不住,当晚便发起了高烧。   随身伺候的婢女忙去求了卫氏,可卫氏心底也有气,本以为卫怡衿十拿九稳,不做个姨娘做个小妾给林姝蔓添添堵也行,没成想卫怡衿如此没用,贺千空连半个眼神都没给!   卫氏火气一上,也不理卫怡衿,让下人把卫怡衿贴身奴仆赶回去,愣是等到了第二日,才慢吞吞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得晚,卫怡衿病情被耽误,自然缠绵病榻,许久不在府里露面。也幸好她不出门,否则听了阖府里的传闻,岂不得气死。   这日早,镇国公歇在了田姨娘处,早起后,贺青青来了,三人一起用膳。   席上,贺青青给镇国公盛了一碗牛乳燕麦粥,不经意道:“也不知道卫姐姐近来身子怎么样了,我实在担心。”   镇国公一般不理府上琐事,撂下碗道:“她怎么了?”   贺青青将事情讲了,无辜道:“卫姐姐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幸好朗月阁池水不深,若是在别处脚滑,还不知道会如何!”   镇国公一听之下眉头紧锁,立时明了。他不多言,用膳毕直接去了卫氏在的正院。   进了屋,镇国公便道:“卫家娘子,有空送走吧。”   卫氏刚用完膳,心里一突,“公爷怎么突然提起她?”   镇国公冷哼:“卫家女什么心思,爬床爬到我国公府上了?有没有点廉耻!让芜儿少和她接触,别把我女儿带坏了!”   卫氏强笑:“公爷怎么了,怡衿那孩子知书达礼……”   镇国公打断她:“知书达礼能在湖畔滑倒?可别丢人现眼,你这么做让儿媳怎么想!趁早把她送回去!”   他说完拂袖而去,出了门。   卫氏蜷缩手心,抚着胸口气到倒仰,好一个田姨娘,好一个贺青青!   镇国公那番话里的“卫家女”岂不把她也包括进去了?!   卫氏身子气得抖个不停,吩咐道“让卫怡衿给我从榻上起来!”   红果嗫嚅:“夫人,听大夫说卫家娘子病的很重……”   “我不管!”卫氏尖声打断,“除非她死了,否则爬也爬到这儿!让她想想她姨娘!”   红果忙退下通报。   不过半个时辰,卫怡衿拖着病躯,惨白着一张小脸,跪在正院外的青石板路上。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刚还晴空万里,不过半刻钟便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卫怡衿身着单薄襦裙,在雨幕中瑟瑟发抖。   这一场大雨来的快,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才停,卫怡衿也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被红果连拉带扯,拖到屋内。   正屋上首,卫氏呷了口茶,幽幽道:“跪了这么久,也该反省明白了吧?卫怡衿,你想好了,你只有一次机会了,若是再不成功,回了卫家你能嫁到哪里去?”   窗牖外,天空碧蓝如洗,卫氏叹道:“六月十日的赏花宴,是你最后的机会。”   ------题外话------   感谢绿芜青织送的冰阔落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 第106章 赏花宴   夏日,院中古树上,蝉鸣声不断。   正屋内,四处角落摆着三足鎏银连珠纹盆,里面放着冰块,散发幽幽凉气。   卫氏声音不大,甚至没有动怒,语气中只有叹息。   可卫怡衿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本就较弱的身躯不由发起抖。   自她小时,她便知道她的姑母是个有手段的。   能让娶了正妻赵氏的镇国公念念不忘,卫氏的手段不可小觑,更别提赵氏在世时,镇国公与卫氏一直保持联系。   在卫府,卫氏的话有时比卫老爷、卫夫人还有用。   今日一听卫氏的话,卫怡衿立时明白,这真的是她最后的机会,若是失败,卫氏只三言两语,她就可能所嫁非人,卫老爷疼爱她姨娘,却绝对不敢顶撞卫氏。   一时间,卫怡衿心底涌上一股子绝望。   明明是贺千空看也不看她,为什么事后被人嚼舌根的是她,被姑母惩罚威胁的也是她!她明明也是卫家女,有头有脸,却传遍了风言风语,明明是姑母指示,可最后承担一切的都是她,贺芳芜半点事都没有!   卫怡衿低下头,遮住眼眸中深深恨意,俯下身毕恭毕敬道:“姑母请放心,这次怡衿定会万无一失!”   待卫怡衿扶着婢女的手从正院出来,她后背襦裙已经被汗水浸透,整个人气喘吁吁。   婢女担忧道:“姑娘,快回屋歇息吧。”   卫怡衿摆摆手:“不行,扶我去找二姑娘。”   婢女满腹狐疑,却不敢违背,便扶着她来了贺芳芜所在的院落。   贺芳芜正在屋内大发脾气,对着婢女们连打带骂,自那日卫怡衿落水,她多少也受了些牵连,被卫氏勒令不许出屋。镇国公今日又特来训斥她,言她交友不甚,让她多留几个心眼。   镇国公本是慈父心肠,可性子急躁,言语略重,直说得贺芳芜满腹怒火,待镇国公走后,立时便砸了屋里两个青花瓷花瓶。   屋内婢女们刚收拾好碎片,又被她寻了个错处,挨了竹板子。   卫怡衿刚一走进,便听贺芳芜尖利嗓音:“你们这些蠢人,什么活都不会干么!”   卫怡衿轻咳一声,掀了帘子走进,“芜儿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见了她,贺芳芜更是气愤,扭开头训斥:“你们长不长眼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也让进,当我死了么?!”   这话刺得卫怡衿脸上笑意一僵,心底恨意大起。   可不过片刻,她又流露哀泣神色,“芜儿讨厌我了,我知道。可我对芜儿一片真心,是真想帮你摆脱那个女人。”   卫怡衿掏出帕子抹抹眼角:“罢了罢了,反正我也要走了,今后你自己在这府上,可要多当心啊。”   说罢转身便走。   “站住!”没走出几步,身后贺芳芜喊道。   卫怡衿露出得逞笑意,转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了?”   贺芳芜不耐烦:“你为什么要走?”   卫怡衿低头叹息:“这事传得风风雨雨,我哪里还有脸待在国公府上。”   贺芳芜大喊:“不行,你走了,林姝蔓还是我嫂子,我该怎么办!”   卫怡衿不语,半晌方道:“姑母说我只有一次机会了,可我……需要有人帮我……”   贺芳芜急吼吼打断:“我帮你,需要什么!”   卫怡衿面露难色:“这不好吧,姑母不让你和我来往的。”   “娘一天就小心翼翼,田姨娘都要骑到她头上了,还不出手,不用听她的!”贺芳芜不屑。   真是个傻子。卫怡衿低头暗道,三言两语便上了钩,真不知道姑母那般心机之人怎么养出个如此蠢的女儿。   不过也好。卫怡衿浅笑。姑母的算盘打得好,只想让她自己承担风险,怕牵连到姑母。可她偏不,她将贺芳芜拉下水,将来若出事,看姑母怎么办!   转眼间,斗转星移,六月十日到了。   每一年夏日,皇室都会出面举办一场赏花宴,请各位命妇贵女聚集到芙蓉行宫,赏花玩乐。   芙蓉宫依山而建,绿树环绕,青山高耸,夏日是个消暑好去处。   宫内数百名能人巧匠,精心打造,引了地下河水,打造出数十个大小湖泊,中间流水潺潺,波光粼粼,倒映着岸边绿树青山,美不胜收。   芙蓉宫内宫殿檐牙高耸,回廊精巧,雕梁画栋,描金绘画,别具一番风味。   今年轮到大公主举办这赏花宴了,且因着今次匈奴大单于乌维邪也在,皇室出面更是将乌维邪也请来,京都中但凡有点头脸的大臣贵妇都齐聚在芙蓉宫,规模不同往年。   收到请帖之时,林姝蔓忍不住心底一颤,大公主的请帖她已经第二次收到了,上一次的回忆绝对不太好。   贺千空早看出她心中所虑,劝道:“若不想去,便不去。”   “那怎么行呢。”林姝蔓叹息,皇室高人一等,面子总要给的。   “女眷们都聚集在芙蓉宫的芙蕖阁内,那里湖泊最大,里面遍布莲花,我就在外间,若有不对,你便派人来找我。”   “哪里有那么多心怀叵测之人要害我?”林姝蔓不由摇头,“我带着海棠、雪梅,她俩素来机灵,青青也会陪着我,你放心吧。”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嫁给贺千空,世子夫人,可不是谁都敢暗算的。   待到了正日子,镇国公府内全家出动。   镇国公携着卫氏坐了最大的绀青色马车,贺千空与林姝蔓上了第二辆,贺青青也跟着钻了进去。   虽说世子总是阴沉脸,也比贺芳芜好。   最后一辆车,贺芳芜与卫怡衿坐在其间。   四五辆马车并众多奴仆浩浩荡荡向芙蓉宫驶去。   行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渐渐出现青山的影子,身旁各色马车、马匹多了起来。   此时车内众人早已苦不堪言,夏日炎炎,车内更是闷热无比,即便加了好几个冰盆,亦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今看到快要到了,人人面带喜色。   又行了半刻钟,道路两侧树木茂盛,枝桠浓密,挡住了骄阳,车内渐渐凉爽起来。   马车距离芙蓉宫百步远停了下来,前面早已停着数十辆马车,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众人下了车,立马有小厮迎上,“公爷、世子,各位请这边走。” 第107章 芙蓉宫   众人随着小厮指引进了芙蓉宫,温度骤降,四下清爽异常,空气清新,处处蝉鸣鸟叫,百花争芳。   周遭命妇贵女繁多,身着轻纱襦裙,色彩艳丽,头戴样式繁琐的头饰簪子,流光溢彩。   贺青青往日也去过几个宴会,却没有一个如此隆重、华美,她不禁有些怯怯的,想要拉林姝蔓的手。   可贺千空眼风一扫,似是警告,吓得贺青青胆怯下,只得跟在林姝蔓身后,不敢动作。   林姝蔓自小跟着王氏,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根本不惧,反倒饶有兴致欣赏两侧风景。   芙蓉宫因地制宜,朱雀楼阁星罗棋布于青山绿水之间,四周绮楼绣户鳞次栉比,回廊蜿蜒点缀山间,如云上仙境,阳光下,奢侈富贵至极。   众人行了半刻钟,前方曲折的小径蜿蜒分叉,分成了两路。   小厮乐呵呵道:“各位请吧。”   男女宾客分作两队。贺千空有些不放心,捏了捏林姝蔓软若无骨的玉手,轻声道:“有事便来找我。”   儿子儿媳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腻歪,镇国公实在看不过眼,却不敢对贺千空表达不满。   林姝蔓亦有些脸红,点了点头,“世子放心吧。”   男宾不再停留,沿着左边藤蔓缠绕的小径前行。   林姝蔓远远望着贺千空的背影,消失在深深浅浅的绿意之中,才转身。   贺芳芜冷哼:“腻腻歪歪。”   她声音不小,几人皆听到。   林姝蔓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说。   孙氏却眼神复杂。是腻歪,可这样的腻歪哪个女人不喜欢?像贺驰宇,看都没看她,她的心肠瞬间冷了一半。   卫氏不想训斥女儿,只是道:“好了,芜儿,我们也走吧。”   众女眷沿着右边曲折婉转的林荫小路前行。   贺青青终于吁了口气,快走几步,挽了林姝蔓的臂弯,轻声道:“嫂嫂,我有些怕。”   林姝蔓才注意她,莞尔:“你初来这大场面,害怕正常。放平心态,礼仪得当,跟着我,没事的。”   贺青青乖巧点头。幸好贺千空走了,他在,任何接近嫂嫂的人都会被他死死盯着,着实可怕!   穿过逶迤曲折的小径,迎面便是一个圆形拱门,其上缠绕着各色绢花,匾额上书“芙蕖院”三个大字。   众人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一阵凉意。   视线所及之处,处处是碧波荡漾,湖面朵朵红艳的莲花挺立,荷叶清香,荷花摇曳,伴随着湖边吹拂的缕缕微风,真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院中坐落水榭,依水而建,先到的女眷多聚集在水榭之中,轻摇团扇,细声细语。   见一行人出现,早有命妇迎了上来打招呼。她们跟卫氏打了招呼,大多凑到林姝蔓身侧问好。这个夫家是工部侍郎,那个是京都府尹,各个丈夫身居要位,却抢着上前和林姝蔓攀谈。   一时间,林姝蔓的风头盖过卫氏,仿佛是贺府真正的女主人。   贺芳芜眼睛冒火,这个女人,她在果然就没好事!这些妇人也是瞎了眼,巴结这个女人!   她不知道的是,各个命妇都不是傻的,心里自有一番盘算和思量。   林姝蔓娘家是广平侯府,夫家又是镇国公世子贺千空,身份本就比卫氏超然,再加之宴请大单于那晚,贺千空表现出来对林姝蔓的异常重视,得了夫家尊重的女人不稀奇,可得了丈夫这等疼爱,她的每句话都有极大的分量。   贺千空本就是天子近臣,想巴结交好他的王公贵族无数,只不过碍于他的性子,无人敢上前。可林姝蔓性子温婉,那些心思活络之人,自然立即让自家夫人和林姝蔓套近乎。   打类似盘算的人不少,一时间,聚在林姝蔓身畔的主母命妇,各个身份高贵,却对林姝蔓嘘寒问暖,态度恭敬。   林姝蔓只心念一转,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面上却不显,只挂着笑,挨个应付。   林姝蔓这边有多热闹,卫氏那边便有多冷清,只有几个卫家亲戚上来攀谈。卫氏年岁大,沉得住气,没有表示。贺芳芜却已经气到不行,狠狠瞪着人群中的林姝蔓,心头恨意翻涌。   夏日暑热,林姝蔓着了一袭芙蓉色绸面团花银丝碧霞襦裙,手执一柄美人蕉薄纱菱扇,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她乌黑发髻上只别了一只缠金南珠桃花簪子,在日光的照应下,如明珠一般耀眼。   这光芒刺痛了一旁卫怡衿的眼,手心里的素白帕子要被她揉碎。   不过没关系。似乎想起了什么高兴事,卫怡衿嘴角上扬。以后这一切都是她的,衣裳、珠宝、首饰,还有这些命妇的阿谀奉承,谄媚谦卑,都会是她的!   林姝蔓不知这些,只应付各个妇人,待闲聊了半晌,她又牵了贺青青笑道:“这是我们府上大姑娘,最合我眼缘,如亲妹妹一般。”   众命妇何等聪明,闻弦知雅意,立即打探起贺青青今年几许,拉着贺青青左右端详。   一个和林姝蔓交好的庶女,娶回家也算个助力,况且贺青青生得清秀,乖巧伶俐,有命妇心思立时活络。   卫氏那边,身边只有卫夫人陪着,卫夫人见了这场面都有些尴尬,往日这种聚会中卫氏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而今却已然落寞。   卫氏淡定自若,冷眼旁观林姝蔓的热闹许久,她轻轻瞥了眼卫怡衿。   卫怡衿心领神会,对身后婢女耳语两句。   喧闹之下,无人注意卫怡衿身后的小丫头消失。   众女眷热络聊天中,忽听院外传来婢女喊声:“大公主、二公主到!”   女眷们霎时没了声响,忙纷纷让开,露出中间小路,各个屏气凝神。   不过片刻,随着一阵呛人的香粉气息,两个身影在婢女的指引下缓缓行来。   林姝蔓低着头,只能看见两个女子的衣角。   前方的女子着了一身碧蓝色,衣角用金丝银线绣着莲花瓣,料子是价值千金的云霞纱,但她步伐沉重,轻纱在身略显沉重。   身后的女子衣角碧蓝,绣着云纹舒卷图,她步履轻盈,轻纱曼舞,襦裙轻摆,一瞧便知是个美人。   莫名的,林姝蔓心头一颤。   这定然是二公主。她笃定。 第108章 二公主   要说林姝蔓与二公主,也是打过交道的。   她身份高贵,大大小小的宴会参加了数百个。如每年六月的这次皇家赏花宴,她便去过五次。与二公主也是打过照面。   但两人身份有差距,并未深交。林姝蔓对二公主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二公主的驸马乃是工部尚书的儿子,现任工部侍郎,听说也是翩翩君子一个,夫妻俩日子美满。   所以她真的想不明白,贺千空与二公主又能有什么交集,为何卫氏一群人笃定贺千空对二公主余情未了?   心念闪动之下,林姝蔓不由摩挲起腰封下的素银宫绦。   倏然,碧蓝衣角停在她面前,林姝蔓一怔,未及反应,便听柔媚女子的声音道:“你便是镇国公世子夫人么?”   四下鸦雀无声,林姝蔓定了定心神,裣衽行礼:“回二公主的话,正是。”   二公主道:“抬头让我看看。”   林姝蔓微微抬起下颌,眼神快速掠过二公主,又迅速收回视线。   卫怡衿确实和二公主相似,特别一双眼睛,丹凤眼尾上挑,凌冽又多情。可卫怡衿简直画虎不成反类犬,二公主高挑丰盈,卫怡衿清秀柔美,二者其余皆无相似之处。   她的心突地砰砰直跳。   二公主此刻也在端详林姝蔓。   她的生母淑妃,本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二公主又挑着父母长处生长,容颜身姿比淑妃更胜一筹。   在京都,若论美貌,她自诩第二,想来也无人敢自诩第一,却不想今日她居然棋逢对手。   林姝蔓面容吹弹可破,红唇水润,杏眸澄澈透亮,眼尾一抹红,勾魂摄魄。   二公主心底微叹,若论容貌,她与林姝蔓不相上下,可林姝蔓面色红润,眼眸含情,一瞧便知日子顺心,夫妻和乐美满,单这,她远远比不过。   二公主良久不语,四下沉默,气氛却渐渐有些怪异。   大公主咳了咳:“妹妹?”   二公主恍然,歉意道:“世子夫人花容月貌,连我也看呆了,难怪世子对夫人情深义重。”   林姝蔓行礼:“二公主过谦了。”   二公主转过头,又问候了其他命妇,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一阵寒暄后,大公主打头,二公主紧随其后,众女眷远远跟着,来到湖畔水榭,这里早已布置妥帖,石桌上摆放各色茶水点心,精致小巧。   大公主略有些紧张:“各位自便吧,不要拘束。”   相比于二公主的曼妙身姿,大公主肤色略黑,五官生得平常,身子粗笨,她不善言谈,这种场面下手足无措,时不时便要看向二公主寻求意见。   二公主浅笑:“今次在此芙蕖院设宴,各位放下拘束,好好玩乐。”   众人行礼称是。目送走两位公主,拘谨的气氛方松弛下来。   林姝蔓起了身,正沉吟间,忽听声音道:“蔓蔓!”   回身一瞧,居然是吴青杏与宋若静,三人许久未见,林姝蔓惊喜道:“你们来了?”   吴青杏一步当前,笑嘻嘻:“可不是,刚便看到你了,可世子夫人太忙了!我们都难抢到前面。”   林姝蔓瞪她一眼,嗔怪:“就会拿我寻开心,你们俩来,我还有心情应付别人?”   吴青杏憋了眼贺青青,“这是?”   林姝蔓介绍了一番。   贺青青很有眼色,当即道:“嫂嫂,我也先去找姐妹玩乐了。”   “也好,等会我去寻你,你自己多注意。”   目送走贺青青,三人忙相携着找了个凉亭坐下。   小姐妹们许久未见,好多家常闲话,聊起来不停。   林姝蔓得意讲了她得到琅君居士题字一事,吴青杏嫉妒得双目圆瞪,哀叹:“我也想要!”   林姝蔓道:“下次若去看赵家公子,你与我一起不就好了,也许还能要到一份题字呢。”   可吴青杏并未开心,还是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宋若静解释道:“吴伯父近来不让阿杏出门。”   吴青杏点头叹息:“我爹说,我再不定亲,就别出门了,哎,好烦啊。”   “爹爹和娘整日催催催,可那些武夫将领我根本不喜欢!”   林姝蔓握住她的手,安慰:“阿杏喜欢什么样的,我和嫂嫂帮你多留意。”   吴青杏摇头叹气:“我喜欢文采斐然的君子,若如琅君居士一般便好,可……”   宋若静安慰:“姻缘最看缘分,许是你的缘分未到。”   “是呢。”林姝蔓随口:“也许你未来夫君就是琅君居士,现在可别太忧心了!”   吴青杏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立时打起精神,“可不是,若是真嫁了琅君居士,我定要先看《落花缘》的结局!”   林姝蔓捂嘴乐道:“也就这点出息了!”   三人笑乐成一团,谈笑间,宋若静一直用手扶着腰身。   林姝蔓不由奇怪:“嫂嫂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若静细白的脖颈瞬间漫上绯红,低头嗫嚅:“不……不是……”   吴青杏露齿一笑:“静姐姐是有了宝宝呢!”   林姝蔓大惊,忙站起身,难以置信盯着宋若静窈窕腰肢,那里纤细异常,没有任何鼓起来的迹象。   宋若静轻声道:“才刚诊脉出来,你们别到处嚷,娘说不满三个月不让说呢。”   两人齐齐点头。   宋若静细声细气:“我近来担忧呢,你们也知我嫁进来已有十个月余,虽娘亲和夫君皆劝我不着急,可我心底总是有些惆怅的。现在倒好了。”   她抚摸平坦的小腹,嘴角溢出一丝满足的笑意。   林姝蔓一怔,她嫁给贺千空也有四个月余,却还是没有……动静。   吴青杏托腮畅想:“那岂不是明年四月就能见到小宝宝了,真好呀。”   林姝蔓心底亦是一阵火热,明年她便可以做姑姑了,不知道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   忽的,她脑海划过一个念头,若是贺千空和她有个孩子该有多好。   若是男孩最好像他,身姿修长,玉树兰芝,若是女孩子,她便要做好多小裙子给女孩子穿。   如此一想,两个孩子最好,一男一女,一手一个。   林姝蔓捂着羞红的脸颊。只是不知道……他会喜欢么?   莫名的,这个念头如野火燎原,烧灼林姝蔓的心头,经久不散。   ------题外话------   感谢枳知送的冰阔落( ̄▽ ̄)~* 第109章 算计   如今日头高升,湖水潺潺,吹拂湖畔的清风带来荷香阵阵,闻之心舒,清浅怡人。   湖水粼粼,倒映着水榭楼台,真应了那句“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三姐妹轻摇团扇,闲话家常,气氛温馨。   倏然,贺芳芜僵着笑意来了林姝蔓身畔,“嫂子,娘叫你。”   林姝蔓挑眉,卫氏叫她何事?   宋若静有些担忧,“蔓蔓?”   林姝蔓给两姐妹一个眼神,让她们放心,“我去去就回。”   她起身跟着贺芳芜,卫氏毕竟是长辈,不好违拗。   只是一路分花拂柳,贺芳芜脚步匆匆,竟然带着她越走越远,往岸边楼阁琦户之中深入。   忽的,林姝蔓停下脚步,再不前进一步。   贺芳芜转过身,强笑着:“嫂子怎么不走了?”   林姝蔓盯着贺芳芜,她的眼神凛冽,带着一股威压:“母亲真的在前面等我?”   贺芳芜嘴角抽搐,手指绞动帕子,“当然啊,有急事呢。”   哪知林姝蔓冷笑一声,再不看她,转身便走!   贺芳芜大惊失色,忙上前拦着:“嫂子要不敬娘么?娘叫你都不听?”   林姝蔓根本不想理她,贺芳芜那点小心思全都摆在明面上,跟透明一般,她懒得计较,直接饶过贺芳芜,几步快走,便躲开贺芳芜的阻拦。   林姝蔓身姿轻盈,又根本不怕贺芳芜,贺芳芜根本奈何不了她,只得一路跟在林姝蔓身后,翻来覆去拿卫氏、孝道恐吓。   可林姝蔓理都不理,自顾自回了水谢边,一扫凉亭中,吴青杏和宋若静已不见身影,她未多想,向贺青青走了过去。   此刻卫怡衿正在柳树下偷偷瞟着林姝蔓,她一见贺芳芜气急败坏跟在林姝蔓身后,便知计划没成,心底暗骂贺芳芜真是个蠢货,这点事也做不好,幸好她没指望过贺芳芜,还留了一手。   贺青青笑道:“嫂嫂。”   林姝蔓点点头:“你见到吴家娘子和林夫人去了哪里么?”   贺青青摇头不知,林姝蔓便没再费心思找,与贺青青闲谈起来。   贺青青这边一路顺畅,她本是镇国公府出身,又得林姝蔓青睐,一般人不敢找她麻烦,反而和她套近乎。   贺青青羞红了脸笑道:“有几家夫人还打听我的婚事,嫂嫂我没说……”   女儿家听到婚事便该装作害羞,林姝蔓问了是哪家夫人,心底暗暗留心,回去打探一番。   贺青青抿嘴乐:“都是多亏了嫂嫂。我真是……”   话未说完,一个身着青绿布衣的婢女脚下一滑,手上托盘中的茶壶倾斜而下,便要落到贺青青半边身子上!   林姝蔓手疾眼快,下意识一推,贺青青趔趄几步,恰好躲开茶壶。   霎时间,茶壶落地,茶水四溅。   林姝蔓虽及时避开,襦裙衣角还是不可避免喷溅上茶叶,芙蓉色的衣裳立即多了一块黄渍。   那婢女吓得魂不附体,匍匐在地跪地求饶。   贺青青脸色煞白,“嫂嫂这可怎么办?”   林姝蔓眉头轻皱,这个婢女她之前有印象,一直在宴会中穿梭,看来是芙蓉宫里伺候的宫人,不应该被收买。   看起来,茶壶溅落只是一个意外。   贺青青道:“嫂嫂,我陪你去换身衣裳吧?”   “不用了,你在这里,让雪梅陪你。”即便可能只是巧合,林姝蔓不得不打起精神,“海棠陪我换衣裳即可。”   她抬眼瞥了贺芳芜,贺芳芜与卫怡衿离得远,看不清是何神色。   海棠扶着林姝蔓,两人沿着碎石小路去了东边院子。   林姝蔓来芙蓉宫多次,对这里布局熟悉,东边会有一个小厢房,用做女眷更衣歇息。   两人行到房前,却发现门口侍立着三五婢女,霸着门扉处。   海棠上前询问。门口婢女歉意一笑:“二公主正在更衣,夫人不如等会?”   烈日当头,林姝蔓站了半刻钟,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不由挑了挑眉,心底一突。   海棠早已等得不耐,小声嘟囔:“夫人,还得等多久啊,衣裳湿着,也不是个事啊。”   林姝蔓苦笑,二公主身份高贵,她哪里敢置喙,“罢了罢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相携往厢房后院走去,往里走,草丛茂盛,渐渐没过脚背。   林姝蔓不得不提着裙角,举步维艰。   海棠蹙眉:“夫人,我去前面看看,这里草木茂盛,实在不好走。”   林姝蔓顿下,点了点头,海棠向前走去,背影渐渐变小。   百无聊赖间,林姝蔓忽觉身后似有响动,来不及回头,她只觉脖颈一疼,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待林姝蔓幽幽转醒,后脖颈上疼痛难当,下意识间,她伸手想要揉一揉,却发现她的手被人反绑在了身后,脚也没放过,绑在一起,口中还塞着帕子。   瞬间,冷汗从林姝蔓额间渗出,密密匝匝。   她侧躺在文柏地面上,入目便是门扉,林姝蔓玉手紧握,试图挣扎起身,却发现完全徒劳。   这是怎么回事?   霎时间,她脑海中浮现出千万种设想,无数人的面孔掠过脑海。   难道是贺芳芜?   想到今日宴会上贺芳芜反常的举动,林姝蔓不禁怀疑。   “吱呀”间,门扉响动,被从外推开,林姝蔓瞪大美眸,死死紧盯着。   只见阳光随着罅隙投射进来,外面还是艳阳高照。看来她被绑起来时候尚短。   贺芳芜带着得意的笑意站在门扉间隙,看到林姝蔓狼狈模样,她似乎更高兴了,捂着嘴乐道:“贱人!任你怎么得意,不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她关了门,走到林姝蔓身侧,蹲下身来,好整以暇欣赏起来,“贱人,自你嫁进来,我便没了好日子!现在好了,很快你便不会是我嫂子,怡衿姐温柔大方,又和我要好,她才堪为我贺家人!”   她眼神中的恨意如剧毒,刺得林姝蔓身子一缩。   贺芳芜笑嘻嘻:“你个狐媚子,不过是一张脸好看,得了贺千空喜欢,便作福作威,还将贺青青和田姨娘那两个贱人搬出来和我娘打擂台!”   “今日之后,我看你之后还有什么资本。”   “我就不信,贺千空还会喜欢个破鞋!” 第110章 获救1   卫怡衿立在房前,看着贺芳芜走进去,终于长吁口气,对身后婢女道:“信送到了么?”   婢女恭敬回答:“已经送到了,姑娘放心。”   卫怡衿这才满意点点头,望着紧闭的门扉,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贺芳芜虽然是个蠢货,却很听话,她不过挑唆两句,贺芳芜就气不过进去跟林姝蔓自曝。   如果计划成了,她自然稳稳当当成了世子夫人,若是不成……那也是贺芳芜一个人干出这等陷害嫂子的丑事,和她毫无关系。   无论哪种结果,她都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   只是可惜啊,不能欣赏到林姝蔓害怕恐惧的脸,稍稍有些遗憾啊。   卫怡衿眼底盛满了笑意,搭着婢女的手吩咐:“走吧。”   不多时,二人一起隐没在草丛中,再看不见背影。   此刻,门扉内,燥热的空气没有一丝流动,林姝蔓躺在地上,半边身子都被汗水浸透。   贺芳芜得意笑,秀气的脸庞有些狰狞:“你不用挣扎,也不用叫,告诉你吧,你的两个朋友被二公主叫了去,根本没工夫找你。”   二公主?   混沌的脑海极快划过一道闪电,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萌芽,可速度太快,林姝蔓根本抓不住。   “不过你放心,你自己在这里也不孤单,我已经派人给匈奴大单于送了?信,他窥探你的美貌,定会来赴约。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一个失了贞洁的女人,有什么脸面当世子夫人!”   倏然,林姝蔓被贺芳芜的话吸引住了心神。   乌维邪?怪道要选在这里。乌维邪作为男宾定会在芙蕖院相邻的山水阁,而这个厢房离山水阁最近。   林姝蔓禁不住蜷缩起玉手,睫毛轻颤。如果贺芳芜所说为真,这一劫确实在劫难逃。   不!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姝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间,将心底的情绪抛去。   贺芳芜笑意停止,嘴角僵住,难以置信这种情况下林姝蔓还可以如此镇定。   她正要再威胁几句,忽听门外似有脚步声传来。贺芳芜冷哼一声:“真是蛮夷,这么迫不及待,算了。”   说罢,她并未出屋,而是转入房间右侧的隔间内。   随着贺芳芜离开,屋内一片安静。林姝蔓赶忙试图活动她僵硬的手指,插进木板罅隙中,木头断裂,露出尖锐的木头尖,将她如玉的手指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刺骨的疼痛袭来,林姝蔓额上汗珠涌出,润通她长长的睫。   林姝蔓忍住剧痛,将手腕中的麻绳伸到锋利处,前后划动起来。   不过片刻,麻绳外围便泛起了白色的卷边。林姝蔓双眸雪亮,这法子有用!   她不由加快动作,忽的,门扉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竟然传来了房门的轻微晃动声,紧接着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男声。   可他说的虽是匈奴语,声音中的淫邪之意却让林姝蔓身形一颤。   糟了,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慌忙中,林姝蔓闭上眼,手上动作加快,汗珠沿着额角落在睫毛之上,又顺着眼周浸润到眼中,不过片刻,林姝蔓的眼睛便酸涩至极,她睁开双眸,死死盯着门扉,只见柏木大门被一点点、一点点的推开……   忽的,她心中一动,划开了!   林姝蔓忙松开双手,被捆绑的久了,皓腕留下了两道深深的青紫印记。林姝蔓来不及叹息,一把扯下口中的帕子,又哆嗦着去解脚上的麻绳。   然而她双手绑得久了,使不上力气,解了好几次都解不开。   恰在此时,门外男人终于推开门扉,露出全貌。粗犷黝黑的脸上满是络腮胡,眼睛眯成一条线,色眯眯的盯着林姝蔓,腰间蹀躞上系着匈奴部落的五色丝线。   这不是乌维邪。   可他却是是匈奴人,林姝蔓心念如电,瞬间明白,眼前这人必是匈奴十五勇士中的一员。   可为何不是乌维邪?   但眼前情形来不及她疑惑,匈奴勇士嘴里嘟囔着匈奴语,一手便要去抓林姝蔓。   林姝蔓身子一用力,轻巧避开。但匈奴勇士动作也不慢,瞬间便抓住她的脚,随着林姝蔓挣扎,鞋袜被匈奴勇士扯落,露出女子欺霜赛雪的肌肤。   肌肤雪白似玉,是草原女子所没有的,匈奴勇士眼中淫邪之光一闪,立时便要顺着脚腕去拉扯林姝蔓芙蓉色襦裙。   霎时,门轰然洞开,阳光洒落,匈奴勇士大惊失色,抬眼看去,似乎要说什么。   可随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钳制住他的脖颈,匈奴勇士面色惨白,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断断续续。   贺千空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匈奴勇士,他脸色阴沉,一双漆黑的瞳死寂的可怕,仿若阴间爬来复仇的鬼神。   面对匈奴勇士,他只淡淡道:“我管你是谁。”   下一刻,他手上用力,只听骨头断裂之声,匈奴勇士的头软软向右耷拉,整个人再无声响,贺千空松开手,像是扔掉垃圾一般,再不看一眼。   这变故来的太快,林姝蔓根本来不及反应。   似有所感,贺千空向她看过去。日光灼热,洒在她沾满灰尘的芙蓉色衣角,也落在她狼狈不堪的如玉脸庞,她的眼眸荡漾着水光,眼底的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地,远远望去,楚楚可怜。   贺千空的心猛地一抽。   他明明已经发过誓,再也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和委屈,可还是没有……护她周全。   今日如果他再晚来半分……男人根本不敢想下去,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五脏六腑便犹如升起了一团火焰,炙烤他的心脏。   “世子……”林姝蔓嗫嚅,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又瞥了眼地上尸体。   男人瞬间回魂,明白她的担心。   真是可笑,明明是她受了陷害,险些受了伤,到头来还是她安慰自己。   定了定神,贺千空跨过匈奴勇士绵软的尸体,走到女子身旁,他脱下外衫,裹住林姝蔓颤抖的身躯。   两人对视间,贺千空伸出拇指,粗粝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抹去那几滴泪水,漠然道:“无妨,死了就死了。” 第111章 获救2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午后的日光从窗牖中洒落。   林姝蔓久久不能言语。这是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人。虽在这之前,她已经听过许久男人暴虐嗜血的传闻,可生活中,贺千空并不如传闻中骇人,反而有些很好说话。   可莫名的,即便知道刚刚男人便是用这双手折断匈奴勇士的脖颈,林姝蔓的心底却无一丝害怕,反而觉得安心。   他怎么来的,为何来的,林姝蔓不想深究。她只知道,他来了,她紧绷的心弦一松,整个人一软倒在贺千空坚硬的胸膛之上。   每一次,他都会如天神般出现,拯救她。   贺千空身子一僵,手足无措的抱紧怀中女子,犹豫半晌才将右手放在她额发间,笨拙的抚摸两下,“没事了……”   他自以为动作轻柔,却将女子鬓发瞬间搅得凌乱,贺千空当场立在原地,手臂僵在半空,不知何去何从。   林姝蔓噗嗤一笑,将头靠在男人肩头,“世子……”   她的声音甜糯,却带着一丝脆弱。   这是情事外,两人第一次靠得如此近,贺千空肩膀耸立,不敢移动半分,只“嗯?”了一声。   林姝蔓闭了闭眼,眼底的泪水终于涌出眼角,“我累了……”   千算万算,小心谨慎,却防不过终日做贼的。卫怡衿、贺芳芜,这些人她素日也都以礼相待,她们却得寸进尺,到底是她太心软啊!   不待多说,贺千空了然,深黑的瞳孔缩紧。他发誓要护她周全,却因为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让手心的珍宝受伤,这次他不会再手软!   日光透过厚重的支摘窗洒落,变得柔和些许,在柔光中,两人静静相拥。   常四从右侧隔间中走了出来,手中拖着昏迷的贺芳芜,他走到两人面前,一行礼:“世子,贺芳芜在隔壁要逃,被我打晕过去。”   贺芳芜瘫软在地,额角肿胀,看得出常四下手很重。   见了她,林姝蔓思绪回神,方才想起此刻处境。她看向贺千空,眼中千言万语。   她有很多疑惑,为什么来的不是乌维邪?贺千空又是如何得知她有危险?   贺千空似有所察,握紧她细滑的小手,对常四冷声道:“将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吧。”   “至于他……”贺千空瞟了眼地上尸体,“放火。”   见常四点头,贺千空弯腰抱起林姝蔓,向门扉走去。   林姝蔓此刻才看清门外风景,这里居然已经在芙蕖院最偏僻的角落,杂草丛生,青石板路破败不堪,右侧的围墙之上有一个小角门,上头的铁锁斑驳不堪,已经被人蛮横的打开。   贺千空带着她便要推开角门,林姝蔓挣扎起来:“世子。”   贺千空停下脚步,面带疑惑。   林姝蔓缓缓道:“世子,我不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不管贺芳芜背后之人还有谁,他们设计的这个圈套,肯定是要她的名声被毁,那么按照原计划,她被强迫之际,很可能幕后之人会引着众女眷发现这里。   林姝蔓叹气:“若我现在回去,可能正中背后之人下怀。”   她莫名消失在宴席上,背后之人大可以张口胡说,败坏她名声,即便最后林姝蔓可以洗脱嫌疑,却也平白被人泼脏水,实在恶心。   况且她心底还有丝有疑惑,二公主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更衣厢房被占用,吴青杏与宋若静也不在院中,两件事背后都与二公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只这些心中猜测,林姝蔓咽在肚子里,半分未跟贺千空透露。自发现二公主是个绝色佳人,林姝蔓心底便有些止不住的翻腾,不知为何,她甚至不想让贺千空与二公主碰面。   贺千空听她细说,嘴角抿起,手臂紧绷,眉骨不由自主皱了起来。   想林姝蔓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他实在不忍心她继续在这里和那些人周旋。   贺千空轻声道:“常四差不多查到了,卫怡衿和卫氏应该也参与其中。”   果然,林姝蔓挑眉。贺芳芜什么脑子和人脉,便连卫怡衿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子,没有卫氏在后面帮忙,怎么可能找到人打晕她。   可是……似乎真的没有二公主。林姝蔓心底既释然又有些莫名疑惑。   不过片刻,她便压下心底情绪,点头道:“即便如此,我还是应该去。”   贺千空实在拗不过她,抿着嘴一言不发。   相处久了,林姝蔓已经知道他在无声的拒绝,便抬起手轻轻攀上男人肩膀,声音甜糯:“世子。”   她的手柔若无骨,声音带着一股讨好的意味,男人紧绷的下颌再维持不住,泄了气叹道:“结束后,等我去接你。”   林姝蔓摇了摇他的大手,唇边绽出笑意:“多谢世子。”   贺千空心底无奈,他拿小姑娘越来越没有办法。   放下小姑娘,贺千空不放心道:“海棠也被打晕,被常四放上了马车,她伤得重,一时半会醒不来,你带的另一个雪梅的丫鬟出来找你,被常四撞见带了过来,等会你让她跟在你身后。”   他鲜少说这样一长串的句子,林姝蔓挽着他的脖颈,乖巧点头,“多谢世子,我可以的。”   话音刚落,林姝蔓松开手,脚下一滑,趔趄了几步,差点向后倒去。   贺千空忙拉住她,蹙眉看向她脚腕之处。   只见雪白脚踝之上,麻绳捆出两道青紫痕迹,着实瘆人,因为捆绑久了,林姝蔓腿脚麻木,一时用不上力气。   贺千空立即沉下脸,脸色肃穆阴暗,“跟我回去。”   林姝蔓轻咬下唇,偷眼看着男人,“我不能走。”   随着这句拒绝,明明是六月夏日,日头炎炎,男人周身却涌起极寒冷冽的北风,恍若冻伤一切。   林姝蔓颤了颤,抬起额头,“世子,我要去,我不想每一次都靠你保护,我也要亲自应对她们。”   每一次,都是他来救自己,这一次,她想靠自己去面对。   她眼眸盈着清泉,男人一望之下,无数冷硬阴郁的话语再说不出口。   半晌,贺千空叹气:“不,每一次,明明都是我来晚了。” 第112章 起火   一直以来,贺千空知道小姑娘性子倔犟,可婚后这些日子,林姝蔓将这股子犟隐藏到面具之下,如今是第一次给他瞧。   无奈之下,贺千空只得点头同意,却还是嘱咐她定要小心。   临走前,林姝蔓禁不住心底疑惑问道:“世子是将贺芳芜送到哪里去了?”   贺千空嘴角噙着一丝讽刺笑意:“你到时候便会知晓。”   他卖关子,林姝蔓也不再多问,雪梅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见了她泪眼汪汪,“姑娘……”   连出嫁前的称呼都出来了,林姝蔓心底叹气:“雪梅,别哭了,我没事。”   她安慰了几句,雪梅止住哭声,“夫人,你身子可好?”   林姝蔓脚踝之上淤青青紫,疼痛不堪,使不上力气,无奈只得靠雪梅扶着,两人找了个角落,雪梅艰难扶着林姝蔓为她换了襦裙,又整理了凌乱鬓发,重新别了簪子,点了妆花,林姝蔓方才扶着雪梅向芙蕖院中心走去。   两人刚靠近水榭处,便听吴青杏焦躁的声音:“蔓蔓到底怎么了?!”   卫氏声音慢条斯理:“不如我们出去找找,这里离男宾的山水阁只隔了一堵墙,别是……”   她的话说了一半,却更惹人遐想。   又有个声音,是卫夫人:“哎,谁说不是呢,听说匈奴大单于乌维邪也要来,他们那里的习俗,可不管嫁没嫁过人。”   立时有几声短促笑声附和着,这院中阿谀奉承林姝蔓的人不少,看不惯林姝蔓的也大有人在。   “夫人们请慎言!”宋若静的声音第一次冷若冰霜。   笑声孑然而止,半晌,卫氏方道:“不过是些闲话,林夫人何必在意。我们还是快些去找找千空媳妇吧,我很是担心呢。”   “劳烦大家费心了。”卫氏话音刚落,便听背后繁茂枝桠中传来声音,旋即,林姝蔓扶着丫鬟的手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新换了一身烟紫色襦裙,裙摆用银线勾勒出密密匝匝的团花纹,她每行一步,团花犹如盛开一般,摇曳不定。   霎时间,卫氏脸色煞白,袖中手心开始冒汗,“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姝蔓斜睨卫氏一眼,环顾四周女眷,果见卫怡衿汗意涔涔站在人群外,直勾勾盯着她。   林姝蔓嘴角噙着一丝笑,声音不疾不徐:“我刚裙角被洒了茶水,便带着婢女去更衣,芙蕖院风景秀美,我不知不觉看得呆了,走得远了些,不小心扭到脚,回来晚了,让大家担心了。”   吴青杏忙握紧她的手,“伤到哪里了蔓蔓?”   林姝蔓摇头:“不是大事,只是走动有些不方便。”   立时便有妇人挪到林姝蔓身畔,嘘寒问暖。   还有嘴快的,直接道:“哎,好好的去更衣,也会被人泼脏水,也不知道世子夫人招谁惹谁了。”   这话意有所指,卫氏神色一滞,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林姝蔓应付了身旁各个命妇,环顾了四周,装作不经意问:“倒是芜儿,怎么不见她人呢?”   贺青青机灵,反应迅速:“是啊,姐姐和嫂子前后脚离开,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人群一阵骚动,卫氏忙四下张望,脸色一点点惨白起来。   卫夫人嚷了起来:“芜儿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不见了!”   众人一阵慌乱,卫氏强自镇定:“可能不小心迷路了,我去找找。”   卫氏刚要行动,便见一个婢女急匆匆跑了过来,神色慌张。   卫氏心里一突,情不自禁叫道:“怎么了?!”   婢女身子一颤,结结巴巴:“是……起,起火了!”   她伸手一指,众人望去,果见芙蕖院角落浓烟滚滚,火势冲天。   众人乱作一团,四下尖叫四起:“快来人救火啊!”   倏然,场面大乱,众多小厮和婢女捧着盆、桶,奔赴火场。   卫氏心口一突,起火的地方不正是计划中的屋子,难道芜儿……她小腿一软,整个人趔趄着差点倒地。   卫夫人一把扯住她,喊道:“妹妹,你先别自乱阵脚。芜儿不一定在里面啊!”   卫氏手指颤抖,直了直身子:“对,芜儿一定不在里面!”   她恢复了精神,顾不得旁的,随着救火的婢女来到火场外围。   夏日天干物燥,火势一起便似遮天蔽日,连绵不绝,这边动静大,惊动了只隔了一堵墙的山水阁。   大公主、二公主得了消息,也脸色惨白来了火场。   随着人群聚集,奴仆们竭力救火,一个时辰后,火势才转小,渐渐熄灭。   屋舍已经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灰烬混着星火点点,漂浮涌动,一副惨象。   火势熄灭,屋内景色才露了出来,一具烧焦的尸体躺在烧灼成灰的木板上,嘴巴大张面色狰狞。   倏然,便有胆小的妇人尖叫出声,人群中抑制不住的骚乱起来。   两位公主脸色大变,大公主指着尸体,声音颤抖:“这是……什么人?”   身侧婢女颤颤巍巍上前,观察了一阵,“大公主,这人好似是……个匈奴人……”   婢女指着尸体腰间烧毁的躞蹀,系着匈奴人特有的腰牌。   女眷中有人指了指角门,叫道:“门上的锁,被破坏了!”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角门从内被破坏,定然是有人开了锁,放匈奴人进来,至于为了什么……众女眷不禁想到了消失不见得贺芳芜,心里思量,面上却不显。   卫氏不顾婢女阻拦,冲到灰烬中,叫嚷道:“我的芜儿呢!”   婢女颤声回道:“夫人,这里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卫夫人安慰:“芜儿许是自己先从角门回家了,妹妹,你快别担心了。”   卫氏不言语,她心里有苦难言。本应该与匈奴私会的林姝蔓好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匈奴人被一场大火烧死,她女儿又莫名失踪不见,怎么看这几件事都不可能毫无联系。   想到这里,卫氏不由斜睨着人群中的林姝蔓,她与众人一样,满脸惊异,谈论着火灾因何而起。   林姝蔓表现的无懈可击,可卫氏暗自心生不妙之感。   火势熄灭,大公主更是手足无措,匈奴人定是来朝拜的使臣中一员,无论是谁,死在了她举办的赏花宴上,父皇定会迁怒于她。   她没注意到,身后二公主退后几步隐匿在黑暗之中,只有双眸异常闪烁。 第113章 公主抱   赏花宴上,火势虽已经熄灭,可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气氛诡异。   事已至此,赏花宴是再也开不下去,大公主强笑:“今日大家先散了吧。”   二公主轻声道:“怠慢各位夫人了,还请见谅”   女眷们纷纷行礼,口称不敢,随即众人浩浩荡荡往来时小径走去。   众人不敢大声议论,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嘀咕。   吴青杏心直口快,扶着宋若静满脸不快:“真是晦气,好好的赏花宴,蔓蔓脚还崴了,静姐姐刚有身子,可别被吓到了。”   林姝蔓只是浅笑,若让吴青杏知道她真正经历了什么,怕是会大惊失色。   吴青杏又道:“蔓蔓,世子可会派人来接你,你这脚,可不能自己回去。”   林姝蔓迟疑片刻,他应该会来吧。   还没来得及回话,只见前方女眷纷纷让开,露出青石板的小径,路尽头,贺千空阴沉着脸,漫步走来。   林姝蔓已经不是第一次瞧见他从人群中走来,可不知为何,甫一见他,心脏不由自主砰砰直跳,周围众人熙熙攘攘,可落在她眼中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贺千空停在她面前,直勾勾盯着她脚踝,满脸不豫。   贺千空这副阴郁模样,落到有心人眼里就是另一幅样子,吴青杏一把握住林姝蔓的手,嚷道:“喂,蔓蔓可是受伤了……”   话没说完,一旁的宋若静忙扯住她衣角,在人家夫君面前抢人,胆子未免太大。   林姝蔓忙打圆场:“我的脚已经好多了。”   只是拖着病躯支撑了一下午,林姝蔓舒了口气的同时,已经身心俱疲,她身子不稳,晃了一晃。吴青杏眼尖,正要伸手去扶,贺千空却已经拦住她的肩头。   触手可及,肩头薄薄,后背的襦裙已经被汗水浸透。   男人本就阴沉的脸更加凛冽,他垂眸望着林姝蔓,再不多言,忽的将她打横抱起。   众目睽睽之下,贺千空轻启薄唇,“我们回家。”   他抱着林姝蔓转身,身旁女眷无不目瞪口呆,望着这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才有人酸溜溜道:“世子夫人可真是好命啊,不过是点小伤,也值得抱回去。”   一路上,贺千空抱着她,在众人注视下不疾不徐走出芙蓉宫,反倒是林姝蔓,被众人目光看得不自在,羞红了脸,几次拉着贺千空衣角,想要下来。   贺千空忽视她的小动作,从正门出去,门口停着辆绀青色马车,贺千空弯腰将林姝蔓放进车中,自己也钻了进去,吩咐车夫:“回府。”   林姝蔓脸颊绯红,嗔怪:“世子不应该抱我出来,大家都看着呢。”   贺千空抬眸:“管他们作甚,我抱自己夫人,大惊小怪。”   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许久林姝蔓才反应过来,小姑娘好似刚煮出锅的螃蟹,红了个透,剩下的路途只把头埋在手心。   两人回了朗月阁,此刻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万顷霞光之下,朗月阁的轮廓显得异常的柔和。   朗月阁中,金色夕阳从漏花窗里斜斜射入。奴仆们早已准备好热水,净室内热气腾腾,林姝蔓忙脱了衣衫浸入浴桶中。   三面莲花织锦檀木屏风中,浴桶热气腾腾,在热水中浸润片刻,林姝蔓僵硬的后背与肩膀方松弛下来。待沐浴结束,她换了身家常衣裳,出了净室。   卸下脂粉,她的眼眸像盈盈两泓清泉,长长的睫上沾染了细小的水珠,热气之下,她玉腮染了几分红,恰如少女娇憨含羞的模样。   林姝蔓一入里屋,便见常七等候在中间,贺千空抬了抬眸:“让常七帮你看看脚踝?”   常七拱手,“夫人请。”   林姝蔓坐在一旁红漆木镂空椅上,伸出脚踝,缓缓去掉鞋袜。她纤细轻盈的脚踝红肿疼痛,还有一道深深的青紫勒在肉里。   贺千空只看了一眼伤口,浑身便散发出凛冽寒气。   常七又行了一礼,观察一番林姝蔓的脚踝,用手轻轻捏了捏伤口处。   林姝蔓“嘶”一声不由自主收回脚,贺千空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常七忙收回手,斟酌道:“夫人骨头无甚大碍,只是有些抽筋,倒是夫人脚踝之上的淤痕,夫人用力挣脱时不慎划伤,伤口有些深,很可能会有疤痕。”   一听可能会留疤,林姝蔓坐直身子,“常大夫,可有办法?”   常七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忧,我会配置药膏,夫人记得每日早晚涂抹,只要照料得当,不会留疤。”   “只是脚踝还需用药酒涂抹几日,按摩一番,将养几日方能痊愈,这……”   若是别人,常七定然代劳。可如今这位……常七偷眼瞟了满身寒气的贺千空,上手给夫人推拿,可别被世子杀了!   果然,话音刚落,贺千空已经道:“你留下药酒即可。”   常七恭敬行礼:“是。再者我观夫人神色,似乎受了些惊吓,我这就为夫人熬制些安魂汤药,夫人晚间服下即可。”   林姝蔓忙连声道谢,常七神色却无半点自得,反而态度愈发恭谨:“夫人言重了,我这便给夫人配置药方,夫人请好生歇息。”   说罢,他行了一礼,起身告辞。   可贺千空忽的抬了抬眼,与常七对视一眼,又看向林姝蔓方向,常七脚下一顿,转身出了屋子。   屋内只剩二人相对,林姝蔓望着常七留下的药酒,不由有些迟疑。   贺千空看出她心中所想,打开药酒瓶塞,倒了些在手上,“军中打架斗殴是常事,跌打损伤的治疗我都会些。”   他沾染药酒的手指摩挲上她的脚踝,轻轻揉捏起来。   或许是药酒带来的温度,又或是他灼热的指尖,莫名,有股无言的热度自脚踝涌出,流经林姝蔓的四肢百骸。   他按摩的手法,让林姝蔓不由想到晚间,男人的动作。   一样的温柔又蛮横,一样的轻拢慢捻。   她打了个激灵,瞪了眼贺千空。   可男人低垂眸光,神情肃穆,嘴角绷紧,认认真真揉捏她的脚踝。   一瞬间,林姝蔓又怀疑是她多心了。   可屋内只有二人,林姝蔓百无聊赖,咬了咬下唇,问到:“世子,海棠怎么样了?”   ------题外话------   感谢南宫煜和厉衍总得上一个送的冰阔落??)?*?? 第114章 来龙去脉   屋内只留二人,林姝蔓才问道:“世子,海棠怎么样了?”   贺千空手上动作不停,“她也被敲晕,扔在草丛中,已经被接回府,我派人看过,比你伤得重,但问题不大。”   林姝蔓心中的大石方落了地,万幸没连累海棠。海棠是前世陪她到最后的婢女,还为她殉了葬,情谊不同其他人,若是海棠有了三长两短,她怕是会深深自责。   贺千空又道:“来找我的其实是贺青青,她见你许久未回,不顾阻拦派人送信。”   他以往对贺青青和田姨娘没什么好脸色,不过看在林姝蔓面子上,相安无事。经此一事,他不由对贺青青另眼相看。   林姝蔓一怔,喃喃自语:“居然是青青。”   贺千空点头:“她倒是有几分机灵。平日里,倒也没白扶持她和田姨娘。”   林姝蔓失笑,她怜惜垂爱贺青青,虽有几分和卫氏打擂台的心思,但更多的却是喜爱贺青青,却不想,往日里一份小小的喜爱怜惜,关键时刻却救了她一命。   但转念一想,林姝蔓又有几分疑惑,“可世子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芙蓉宫占地面积极广,在里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便贺青青报信,贺千空知道她可能遇害,没有准确信息也难以找到位置。   贺千空沉吟半晌,方抬眸道:“因为乌维邪,他给我报了信。”   这下林姝蔓真是大吃一惊,脚腕抖动一下,又被贺千空死死摁住,“别动。”   林姝蔓红着脸嗫嚅:“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世子,他怎么会?”   这里面的关窍她实在想不通。   贺千空却是不答话,自顾自将药酒推完,屋外雪梅掀帘而入,手中捧的托盘上放了个白釉瓷碗。   贺千空取过瓷碗,“喝药吧。喝完先睡觉,什么事都明日再说。”   他的话中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林姝蔓不敢反驳,乖乖接过药碗,小口抿了下药汁,瞬间苦的她舌尖发麻。   常七到底是加了多少黄莲?!小姑娘腹诽,很想将汤药偷偷倒掉,可一抬眸便见贺千空目光专注,神色肃穆,她又没那个胆量。   林姝蔓只得捏着鼻子往嘴里灌药,心里默默给常七记上一笔。   可怜的常七若是知道,他为了药效发挥最大特意亲手熬制的安神药被林姝蔓嫌弃,估计会郁闷死。   林姝蔓好容易忍住苦涩一口闷了药汁,转身才发现雪梅手中托盘空空,根本没准备蜜饯、饴糖等甜嘴之物。   她心里暗道失算,她怕苦,以往海棠伺候她喝药总会拿一些蜜饯甜甜嘴,雪梅第一次伺候不知道她的习惯。   嘴里苦味经久不散,小姑娘皱起五官,“我要漱口。”   待漱了口后,才觉苦味消了一些,林姝蔓钻进锦被中,下人吹灭屋内烛火,只留了案几上一盏昏黄的琉璃灯盏,雪梅放下床榻边的帷幕,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常七调配的安神药确实非同凡响,不过半晌,林姝蔓便觉头晕目眩,眼皮沉沉。   贺千空坐在榻沿,看到小姑娘的脑袋一点一点,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睡吧。”   轻纱幔帐之中,林姝蔓终是抵挡不过药效,昏昏沉沉睡去。进入梦乡后,好似想到什么开心事,她嘴角翘起,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微颤,在雪肤玉肌之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黄昏的风吹进漏花窗,掀起层层幔帐,有些调皮的帷幕,轻抚过榻沿边男人的侧脸,他一直注视着榻上的林姝蔓。   若婢女们还在,定会暗暗咋舌,世子现在没有半点阴郁冷漠的模样,棱角分明的侧脸反而异常柔和。   他目光闪烁,旋即,似乎下定决心,眸光渐渐冷硬。层层叠叠的轻纱之中,贺千空用拇指轻轻擦拭小姑娘的眼角,声音几不可闻:“伤害你的,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夜色深深,月影高悬,一阵清风拂过,屋檐下的六角铃铛叮铃作响。   常七在朗月阁正屋外站了半个时辰,脚都麻了,才等到贺千空推门而出。   常七忙迎了上前,“世子。”   贺千空负手而立,点点头:“夫人身子如何?”   常七斟酌半晌,“夫人身子经过上次调养,已经大好了,只是娘胎中带来的寒症,非一时半刻能痊愈,所以子嗣一事上……”   话未说完,贺千空便抬手制止,“不急,你定要将夫人身体调养好。”   常七一阵,忙鞠了一躬,“是,属下明白。”   忽的,湖畔枝桠繁茂之处,树叶飒飒作响,常四一席黑衣劲装现出身影。   常四走到贺千空面前,行礼,“世子,事已经办妥。只是……如今正屋那边,镇国公与卫夫人已经派人去找大姑娘了。”   贺千空嘴角挂着丝嘲讽的笑意,冷哼:“现在才开始找么?”   旋即,他道:“派几个人,也跟着找一找。”   只不过,任由镇国公手眼通天,也猜不到贺芳芜的所在!   夜更浓了,深黑的帷幕之上,只有点点星子坠在其上,街衢之上,人声渐微,慢慢偌大的京城归于沉寂、安静。   可招待匈奴所在的府邸之中,却喧闹吵杂。   正屋之内,只有一盏烛火幽幽,乌维邪坐在上首,脸色阴沉不定。   下首十四个匈奴勇士挤在地下,吵作一团,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越吵越大声。   乌维邪一拍案几,大声呵斥:“安静!”   底下十四人霎时安静。   乌维邪冷哼:“要说什么一个个来!”   下首一个身高八尺的匈奴人立了出来,行了一礼:“大单于,车牙安死的太惨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车牙安便是今日死在火场的匈奴勇士。   乌维邪摩挲案几上的茶碗,不动声色:“那你想怎么办?”   “自然是按照规矩办,谁杀了车牙安,我们便宰了他!”   乌维邪嗤笑:“规矩,那你可知道,这里是大周朝,不是草原!大周朝的规矩,偷情被发现就是要杀要剐的!车牙安色胆包天,私自潜入芙蕖院,如此蠢笨,怪不得死了!”   他声色俱厉,一时底下的十四人都低头不语,不敢多言。   良久,有人嗫嚅:“车牙安为何要去芙蕖院,啊……”   乌维邪叹气:“我若是知道,还能劝上一劝,可现在……唉!”   他惋惜长叹:“你们也要谨言慎行,在大周朝剩下的日子里,管好自己,我可不希望你们成为下一个车牙安。”   底下人齐声应是。   ------题外话------   起名起到头秃(°ー°〃)   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   感谢今日苦瓜送的冰阔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