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前夫披马甲重生了 作者:耳东霁   文案:   富商千金孟金窈成亲前一晚,相公死了。   她人前白裙俏孝,人后夜夜笙歌。   直到有天,她一身男装在青楼里逮到和自己争花魁的的死对头,一胳膊肘将对方怼在墙上后。她却发现不对啊,这货壳子里怎么荡着她短命相公的魂?!   ****   萧骋怀生前做将军冷厉上进,最爱打破质疑。   结果意外重生在一个酸纨绔身上,从此一要学习考取功名,二要假装自己是个花花公子。   这酸臭生活在某日他在花楼里撞到自己那位小娇妻后,终于宣告结束。   孟金窈看破他的马甲,笑的欠揍:“我说大将军,你换个身子骨,是不是柔弱的成了0啊?抢花魁都抢不过我,是怕抢了用不了?”   萧骋怀眼睛一沉,头次对女人来了兴趣:“夫人不如先试试?”   总在打脸的大将军X又美又飒大小姐   小甜饼一枚,欢迎品尝。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主角:萧骋怀,孟金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甜甜萌新在线扒老公马甲   立意:放下仇恨,去拥抱更好的生活。 =============== 第1章   黑云压顶,眼看着风雪将至。   一辆马车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疾速而驶,堪堪绕过地上横着的粗壮树枝。   车夫狐疑朝四周看了一眼,心生疑窦,立刻勒住马,冲着马车里的人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前面的山路怕是不好走,要不我们慢些?”   侍女秋禾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立刻发飙:“慢什么慢?这种天气不赶紧走,要是一会儿下雪了,小姐被困在路上冻到,你有几条命赔给老爷的?!”   “是是是。”   车夫忙不迭应了,又再次快马前行。   秋禾放下帘子,就看到自家小姐孟金窈正在把玩那支签。   “小姐。”   “嗯?”   孟金窈看过来,她生的漂亮,肤如凝脂,头发黑亮,正裹着一件白狐领的红色大氅斜靠在软枕上,愈发衬的一张脸小巧玲珑。   马车里点了熏香,又灌了汤婆子,跟外面的寒冷迥乎不同。   秋禾叹了口气。   如果一月前那场大婚顺利的话,她家小姐现在已经是将军夫人了!哪用龟缩在这个小小马车里,一想到回了帝都,那些官宦小姐的污言秽语,秋禾就替孟金窈担忧。   秋禾不由委屈,小声说道:“明明是那将军没福气,死在了大婚前一晚,却害小姐名声受损。”   孟金窈对自己这个便宜相公没什么感觉,心思全放在手里的签上了。   “这是我第一次求到上上签,你说是不是代表我今晚能标到万艳窟的头牌?”   秋禾杏眸撑圆:“小姐!”   “哎呀,好好好,不跟你闹了。”   孟金窈笑着摸了摸秋禾的手,道:“你放心,我好了,真的。”   一个月前,孟金窈那个便宜相公嗝屁以后,孟金窈突然就能看见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主要是,她非常怕这种东西,每次都被吓的半死。   孟老爹是京都有名的富商,请了不少和尚道士,经没少念,符也没少贴,但孟金窈并不见好。后来有人说让送到景春山上的佛寺清修试试。   孟老爷大手一挥,应了。   京都小霸王孟金窈就这样被送到了山里,每日吃萝卜念经的。   待了一个月,孟金窈赶紧给老爹写信,信誓旦旦说自己现在什么脏东西都看不见了,她非常好,可以立马回家做闺秀!   孟老爹也不想女儿受苦,就答应。   孟金窈从寺里离开前,特意抽了一支签。   上上签。   啧,真是好彩头啊!   一想到万艳窟的头牌,孟金窈简直心神摇曳!一脸喜色搓了搓手,道:“趁着运气好,标下头牌以后,再去吉祥如意坊堵一把!”   秋禾脸色一变,垂死挣扎:“小姐,姑爷才过世,你就,这不太好吧……”   “呸呸呸!”   孟金窈没好气说道:“他算哪门子姑爷?你家小姐我还没过门呢!不算不算!”   “好吧,但是被人看见,终究对小姐的名声不好,夫人说了……”   “打住!”   孟金窈觉得跟秋禾这个小古董说话真是容易脑仁疼,翻过身想睡觉,又看秋禾脸皱的像个包子,孟金窈心软了。   “你放心,这次我保证很低调的去,行了吧?”   再低调跟你熟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啊!!!   秋禾撇着嘴:“小姐……”   孟金窈:“再废话就出去赶马车!”   ……   秋禾咬着手绢,看一眼孟金窈,顿时心里委屈,她一闭眼睛,分明就看到夫人赏自己的竹笋炒肉已经在路上了。   马车一颠,孟金窈睁开眼睛,道:“秋禾。”   “嗯?小姐?你改主意了?”   “不是!”   孟金窈摸着下巴,眯着眼睛盯得秋禾直发毛。   “小姐,想干什么你直说吧……”   “我这次把你也带上怎么样?”   !   秋禾:我刚才为什么要多嘴劝小姐……   “就这样决定了,省的你在家又露馅!”   一切安排妥当,孟金窈打了个响指,然后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   ???   这是哪门子小姐!   萧骋怀坐在马车顶上,暗叹:真是世风日下!一个姑娘家居然公然去狎妓赌博!   叹完气,萧骋怀又陷入一种惆怅,他堂堂将军,现在居然在这儿听人墙角。   马车突然一晃,萧骋怀整个就飞出去了 ,他自己飞了一会儿,又追上马车,盘腿继续坐好。   “啧!”   驾车的这是什么破技术!   哎?不对!   车里这位,该不会是他死对头龚道守的遗孀吧?!   最近京城里除了他挂了以外,就是他的死对头龚道守挂了。   他虽没见过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但听说是个温婉贤淑举止有度的姑娘,而车里这个,显然不是。   龚道守死了以后,也不知道魂儿飘哪儿去了,有没有自己这么受罪,反正萧骋怀死后,魂魄飘荡了大半个月。   直到七天前,萧骋怀醒来,自己突然附在一个樵夫身上。   那个樵夫有一个眼盲的七十岁老母,萧骋怀给她砍了六天的柴,挑了一天的水,才要休息时,浑身一轻就又飘起来了。   实在是因为累极飘不动了,看见这马车想着反正又没人能看见他,索性就了个方便,却不想竟然听见了别人的密辛!   歇够了,飘走之前,萧庭决定给这个女子略施小惩。   ——   车内,熟睡的孟金窈猛的心悸了一下,刚翻身坐起来,整个人就被甩了出去。   正在打瞌睡的秋禾被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去扶孟金窈。   “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儿?”   孟金窈捂着额头坐下,摆摆手,也是一脸的诧异:“没事。”   秋禾扯着嗓子骂车夫:“要死了,长眼睛不看路的吗?要是把小姐摔出个好歹来,我剥了你的皮!”   车夫在外面连连告饶。   秋禾还要骂,被孟金窈拦了下来。   风吹起帘子,飘进来细碎的雪沫子,秋禾赶紧去压住帘子。   孟金窈捂着红肿的额头,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想了想,垂着眼睫轻声问道:“秋禾,我那个便宜相公,他叫什么来着?”   “萧骋怀。”   秋禾面色疑惑:“小姐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这不差点都拜堂了么,连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回头我爹要是让我去扫墓,找不准坟我就惨了。”   秋禾:“……也有道理,小姐,要不咱今天不去万艳窟了。”   “嗯?为什么不去?!”孟金窈牛脾气上来,见秋禾一脸惆怅,孟金窈眯着眼睛笑的像只狐狸:“你看啊,人生两大快意事,一则醒掌天下权,我这短命相公已经做了,二则醉卧美人膝……”   孟金窈拍拍胸脯:“我帮他做。”   秋禾:……   您那是帮他吗?您明明是自己想去!   两人说话间,孟金窈发现马车好像没动了,问道:“怎么不走了?”   “小姐,走……走不了了。”   车夫的声音发颤。   秋禾狐疑地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一张小脸瞬间变的惨白。   “小姐……是……山匪。”   孟金窈瞬间脸色一变。   我去!说好的上上签呢!   那和尚眼花写错了吧真是!   没摸到姑娘手就算了,居然碰到山贼!   娘的,孟金窈胡乱扫了一眼,她在寺里住了一个月,身上除了几件素首饰,其他值钱的东西压根没有。   但要是交出首饰,摆明了告诉山贼车上是女眷。   啧……   孟金窈还没想出办法,外面已经叮叮当当打了起来。   秋禾吓得面如菜色,抓住孟金窈袖子:“小小小小姐!”   孟金窈觉得好笑,故意学她:“怎怎怎怎么?”   马车帘子突然被一把一尺宽大刀挑开,孟金窈和秋禾吓得抱成一团,那提刀的男人眼睛一亮,仿佛捡到宝:“卧槽!大哥!发了发了,两个漂亮娘们儿!”   “切!你小子见个徐娘都能说成天仙……”   “就是,上次说山下的寡妇漂亮,老子半夜去爬墙,奶奶个熊的!”   ……   那挑帘子的男人不服气,啐一口,抓住孟金窈的手腕一使劲,就把她拽出了马车,秋禾跟在后面。   简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空气里一片寂静。   孟金窈强装镇定,拱手一笑:“哈哈哈,各位老大,初到贵宝地,冲撞了哈……”   “嘿!王二你个小娘皮,这次有点眼光啊!”   孟金窈:……   秋禾抖的像只鹌鹑,却不忘忠心护主:“小小小小姐,我……保护你。”   她们带的家丁都死了,她这个小身板能保护她什么!   孟金窈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拽了拽秋禾,咽了口唾沫,笑道:“哈哈哈,各位大哥,不知你们中间哪位是大王啊?”   一个络腮胡子拎扛把宽刀走拨开人群走出来,冷冷看眼孟金窈:“你找我?”   “吧嗒——”   他手里宽刀上的血顺着刀锋掉在地上。   秋禾闷哼一声,直接晕了。   孟金窈:“???”   山匪们齐齐哄笑。   “这娘们刚才不挺能的吗?怎么一看到我们大王就晕了?”   “那是我们大王威武。”   ……   听他们越说越下流,孟金窈将秋禾护在身后,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大王是求财还是求色?”   山大王将大刀杵在地上,立在孟金窈面前,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蝼蚁。   “财色老子都要!”   啧,今天真他娘的点背!   孟金窈打了个哆嗦,拔下头上的金簪。   “嘿,又是一个想用死保清白的!”   山大王将刀宽到递过来,眼神怜悯:“用这个,不遭罪。”   孟金窈扫一眼宽刀,有些怕的避开刀锋,谄媚笑着把金簪递过去。   ?   山匪们齐齐一脸懵。   “是这样的,各位大哥,我爹是京都富商孟乾,你们……拿着这支金簪去找他,赎金跟人,你们随便开!”   两个弹指间,山大王才回过神来:“嘿,你这娘们有点意思啊!”   孟金窈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王也很有意思啊。”   山大王扭头,问其中一个人:“王瘸子,寨子里现在多少人没娘们的?”   “禀大王,加上您一共三十七个。”   山大王拿了金簪,将金簪扔给身后的人,大手一挥,豪迈道:“你,带几个兄弟去京都,找孟乾要三十六个女人,再要三十八箱嫁妆,老子给你们每个人发一个娘们!”   山匪喽啰们齐齐高呼:“谢大王!”   孟金窈眼皮一跳,讨好笑笑:“大王,您忘算了自己。”   “老子有你跟这个小娘们伺候就够了。”   孟金窈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被人猛地敲了一下。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山大王拦腰扛在了肩上。   耳畔传来山大王的声音:“兄弟们,回寨,老子今晚成亲!”   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孟金窈想:这回可他娘的真是赔了自己还倒贴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写的小甜饼《捡了国舅爷以后》,文案如下:   姜侍郎之女瑟瑟,身娇心软,最见不得人受苦。   但因是个脸盲,常被人骗。   一日,姜瑟瑟去东宫看望姐姐,回程,见个貌美的哑巴宫娥被人调戏欺辱,便义盖云天出手替对方解了围,并将人偷偷带回府里。   直到一个夜雨里,姜瑟瑟惊醒,发现平素睡在外室的哑巴宫娥正抱着她,眸色火热:“瑟瑟,我想抱抱你。”   第二天,‘哑巴宫娥’消失了,姜瑟瑟躺了几天才下床。   谁知,三月后,姜瑟瑟肚子显怀。   姜父找不到哑巴宫娥,只能豪办酒宴招亲。   酒宴上,太子姐夫带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舅爷来捧场,国舅爷傅景行雪袍清贵,懒懒坐在圈椅上。   江瑟瑟眼泪汪汪拿着红绣球出来行礼时,太子姐夫道:“来,瑟瑟,叫舅舅,”   姜瑟瑟眸光闪躲,怯怯道:“舅……”   那人纤长手指捏住她下巴,眼神危险:“瑟瑟,那夜叫我什么?”   “夫夫夫夫君。”   闷骚宠妻国舅爷X脸盲娇软小美人   ①小甜饼一枚,欢迎品尝。   ②已完结文:《重生后被真太子逼着篡位》 第2章   萧骋怀是被脚步声惊醒的,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破烂的房顶。   这不是他睡前在的地方。   萧骋怀迅速翻身坐起来,飞快打量四周环境。   一个破旧的屋子,面前架着两个火把,几把掉了漆的椅子,风从破了洞的门窗吹进来,扯的上面歪歪扭扭的喜字呼啦作响。   左侧竖着一把宽刀,萧骋怀从刀面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脸络腮胡,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喜袍,正一脸茫然坐在一张虎皮椅上。   自己又一觉睡醒附到别人身上了???   “大王,吉时快到了。”   一个瘸腿的人一脸喜气进来催促。   萧骋怀拧了拧眉心,迅速接收到了原宿主的记忆。   猛的发现,原宿主要娶的竟然是要狎妓赌钱的那个女子!   而现在他要替原宿主拜堂成亲!?   萧骋怀心里非常抗拒。   王瘸子见自家大王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硬着头皮喊了声:“大王。”   萧骋怀不耐烦挥手:“我知道了。”   虽说龚道守是他的死对头,萧骋怀对这个狎妓赌钱的女子也没一点好感,但对方终究是个姑娘家,就这么嫁给一个山匪,后半辈子可就真毁了。   萧骋怀动了恻隐之心,但同时又觉得这女子罪有应得。   正举棋不定时,有人又来催了一次。   萧骋怀这才黑着脸出去。   新房内,听着外面的□□艳调,算了算自己被掳上山的时辰,穿着一身馊味嫁衣的孟金窈坐在床上,面色焦急,自顾自哀嚎。   “我的爹啊!你再不来,你家闺女可要真给人当压寨夫人了。”   “或者我那短命相公啊,你显显灵,不然你可就要戴绿帽子了啊!你保佑我逃出虎口,回去我给你多烧点纸钱,再给你烧个玉女下去伺候你啊,或者金童也没问题!”   “哎,倒是来个能喘气的救救我啊……”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进来。   孟金窈瞬间闭嘴,坐直身子。   因为蒙着盖头,孟金窈看不见来人,对方也没说话,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现在进来的只能是那个山大王了。   “那个,大王,我们是不是得先拜个堂?”   孟金窈误以为山大王直接想霸王硬上弓,想拖延时间。   此举落在萧骋怀眼里,却成了她真想当压寨夫人。   萧骋怀站在二十步开外,一脸嫌弃的表情。   “刚才不还在喊你的短命相公救命吗?怎么这会儿又急不可耐了?”   孟金窈:“???”   都听见了啊……   虽然萧骋怀觉得对方想当压寨夫人,但他不想跟她拜堂。   对方的脚步声突然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孟金窈生怕喜怒不定山大王突然扑过来,哆嗦着正打算说话时,对方开口了。   “我可以放你走。”   孟金窈一个激灵:“嗯?!”   “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您说。”   只要现在他肯放她走,不是让她把秋禾留下,他说什么她都答应。   萧骋怀轻咳一声:“下山后,不得再狎妓赌钱。”   ?!   孟金窈:这年头,山大王都劝人向善了?!   “你要答应我就放你走,你要是不答应……”   孟金窈飞快抢话:“我答应我答应。”   答应的这么快,过脑子了吗?萧骋怀觉得她心不诚,皱眉道:“你发誓。”   凶神恶煞的山大王竟然还信这个!?   孟金窈有点想笑,但又憋住了,乖巧举起手:“我,孟金窈发誓,要是下山后再狎妓赌钱,就让我……”   脑子转了一圈,孟金窈觉得诅咒自己不好,用爹娘起誓也不好,便又想到了自己那个短命的相公,默默摸了摸腕间被高僧加持过的佛珠,心一横,“就让我那个短命的相公来找我。”   虽说龚道守生前也是个爱狎妓赌钱的,但这总归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既然她这么起誓,萧骋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着脸,往旁边退了几步,道,“行了,你走吧!”   孟金窈一听这话,一把掀开盖头就往外冲,跑到门口又被叫住。   “你等等。”   孟金窈身体紧绷,难不成他想反悔?!   却没想到,对方只说了一句:“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虚惊一场的孟金窈有些狐疑,想看看山大王是用什么表情说这话的。   一扭头,却发现身后站的人竟然不是山大王。   不,准确的说,这个身体是山大王,但那张脸却不是。   山大王的脸上左眼至右脸有一道蜿蜒的刀疤,而她身后这个男人,脸上光洁如初,眉眼清冷,红衣黑发立在那里,身上自有一种清冷矜贵的气质。   见鬼的是,孟金窈竟然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的。   不过总归不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山大王就好,孟金窈松了一口气。   接着,萧骋怀就看到逃命的孟金窈又折了回来,甚至还想伸手来拉他。   萧骋怀一脸嫌恶避开。   孟金窈想拍对方的手落了个空,她也不在意,改成了拱手礼,笑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他日兄台若来京都,我定请兄台去春风十里喝酒。”   酒字刚说出口,孟金窈脸色猛的一变,她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张脸了。   “是你!”   一月前,孟金窈女扮男装跟一帮狐朋狗友在春风十里喝酒,当时恰逢有两个人从楼下打马经过。   孟金窈行酒令输了,被一帮好友窜托给楼下的人扔一壶酒。   孟金窈照做了,那人稳稳接住酒,仰头看了上来。   就是这么一双眼睛,似寒冬腊月时节悬于天际的明月,清冷锐利。   当时孟金窈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人,她以折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语气欢喜:“兄台,我请你喝酒啊!”   那人怔了须臾,清冷说了声:“多谢。”   然后抱着酒坛打马走人了。   孟金窈回头,她一帮狐朋狗友顿时笑作一团。   有人不知死活调侃:“在下第一次知道合卺酒还能这样喝。”   孟金窈愣了下:“合卺酒?”   “孟兄,你当真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我应该知道?”   见孟金窈真不知道,一众人又不怀好意笑了起来。   孟金窈啪的一声收了折扇,眼睛刚眯起来,有人立马求饶,道:“他就是你十日后要嫁的人啊!”   而现在,面前这张脸跟那日仰头看她的那张脸,完美的重合在一起了。   这竟然还真是她那个短命的相公!!!   可他不是一个月前就已经嗝屁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附身在山大王身上?   难不成是他是听到自己的祷告来救她的?不可能,他都没见过她,怎么可能会来救她?   孟金窈打消了这个念头,另外一个念头又迅速蹿了起来——   他该不会觉得一个人在地下寂寞空虚冷,上来拉她这个差点过门的妻子下去陪他的吧?   孟金窈脸色瞬间变得惊恐起来,一把褪下手腕的佛珠,胡乱挥舞起来,厉声尖叫:“你别过来,我不去,我不去,你别过来……”   萧骋怀有些没反应过来,刚刚还说要请他喝酒的人,怎么突然就跟魔怔了一样?   不过他一向讨厌人聒噪,见孟金窈这样只觉得她很吵,厌恶皱了皱眉心,打算抬脚朝外走。   站在门口的孟金窈,见萧骋怀朝她走过来,以为他要来抓自己,吓的两眼一翻,非常没出息的晕了。   萧骋怀:“???”   扫了孟金窈一眼,萧骋怀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打算绕开她走,刚走了一步,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滑了一下,整个人踉跄朝前扑,迎头猛的有劲风袭来。   以萧骋怀的身手是完全可以避开的,但这具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了,他只能被迫倒下去。   “小姐,秋禾来救你了!”   一声娇喝过后,有棍棒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虽说对方是女子,没多大力道,但萧骋怀如今只是一缕寄居在这个身体里的残魂,被砸这么一下,魂魄还是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秋禾见山匪头子倒下去了,迅速丢开棍子,抹着眼泪扑到孟金窈身边。   “小姐,你怎么样了?你别吓秋禾啊?”   萧骋怀晃晃悠悠从山大王的身体里飘出来,看着原主一头栽在地上,有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他活不成了。   上次那个樵夫也是这样,滚下山的时候,其实他完全可以避开那个竹茬的,但最终身体还是不受控的撞了上去。   一击毙命。   萧骋怀回头,借着昏暗的火把,看清楚地上有一串散开的佛珠,刚才他就是踩到这个才脚下打滑的。   外面有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来,应该是官兵赶到了。   萧骋怀扫了旁边的主仆二人一眼,从窗口飘了出去。 第3章   孟金窈是被渴醒的。   睁开眼睛,就看到熟悉的烟青色纱幔,是她的闺房。   似是听到响动,有丫鬟跑进来看见她醒了,欣喜朝外面喊:“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小姐醒了!”   见孟金窈要下地,丫鬟忙过来扶住她:“小姐,您要什么,奴婢帮您拿。”   “水。”   一张嘴孟金窈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接过茶喝了之后,孟金窈才觉得舒服了许多,扭头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萧二公子救了您。”   萧二公子?那不是萧骋怀的二弟?   那天山匪拿着孟金窈的金簪来孟家时,萧侯爷正好在孟家,听闻此事,便让二公子萧骋舟去了。   难怪官兵到的那么及时。   孟金窈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我睡了几天?”   “三天了,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厨房一直吊着参汤呢!”   孟金窈点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问道:“秋禾呢?”   丫鬟还没答话,孟老爹的声音就在院外响起。   “我的宝贝女儿啊!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为父了。”   话音才落,一青一紫两道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孟金窈鹣鲽情深的爹娘。   孟夫人戚柔步履生风走到床前,一把揽住孟金窈,开始哀嚎:“我可怜的儿啊,脸都被吓瘦了一圈,回头娘亲自下厨,给你好好补一补。”   尽管是沐浴在自家爹娘矫揉造作的浮夸风中长大,但孟金窈还是被戚柔的架势吓了一跳。拼命从戚柔怀里扒拉出来:“……娘,你抱得我喘不过气了。”   戚柔讪讪松手:“刚练完铁砂掌,手劲儿一时没收住。”   孟乾忙打圆场:“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娘这不是担心你嘛!”   孟金窈咳了几声,慢条斯理喝着参汤,随口问了句:“秋禾呢?怎么我醒来就没看见她。”   刚才还一唱一和的孟乾夫妇齐齐愣了一下,孟老爹轻咳一声:“她出门给你买零嘴去了。”   “我人还没醒呢,她给我买什么零嘴?”   秋禾自幼跟在孟金窈身边,平常孟金窈有个头疼脑热她都要寸步不离守着她的。   “老实说,秋禾到底怎么了?”   孟老爹偏头去看夫人戚柔,戚柔抓了抓帕子,知道瞒不住她,索性便照实说了。   “她被京兆尹的人带走了。”   那天官兵冲进去时,山大王已经死了。秋禾说是自己护主心切,所以敲了山大王一棒子,京兆尹的人验尸,发现山大王确实死于脑后一击,所以按照惯例,当场就扣押了秋禾。   孟金窈觉得好笑:“那个山大王体型彪悍,就秋禾那力气能把人敲死?再说了,就算敲死又怎么?他占山为王,没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也该是官府的事情!”   孟金窈冷笑一声,掀开被子作势要起来,“我自己去京兆尹看看。”   “那些人无非是想讹钱,你爹已经让福伯去了,估摸那丫头快回来了。”   一听这话,孟金窈落地的脚尖迅速缩回去,抱着戚柔的胳膊撒娇:“谢谢娘。”   “哎,你要当真想谢我,这些天就好好待在府里养病。”戚柔拍了拍孟金窈的脑袋,突然抽出帕子开始掩面啜泣,“你知道为娘听到你被山贼掳去时多害怕。”   孟金窈眼皮一跳。   她外公家是开镖局的,戚柔身上有一些功夫,平常凶起来能蹦三尺高,但一哭就像个嘤嘤怪,戚柔一哭,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孟老爹立马心疼了,温声软语哄道:“夫人别哭,对身子不好。”   一转头,到孟金窈这里,就成了咆哮:“让你娘担心,你实在不孝,你现在就给我滚到祠堂罚跪去。”   孟金窈:……   “老爷,窈儿刚醒,就让跪祠堂有些不太好吧……”   孟金窈迅速将求救的目光落在戚柔身上,戚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慢条斯理说完后半句“不如让她歇一歇,用过午饭再去吧。”   !   现在去跟用过午饭去有什么区别?   妻奴孟老爹:“全听夫人的。”   孟金窈朝床上一歪,无比娴熟的装病。   “哎呀,我头好疼……”   孟老爹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吩咐丫鬟:“去请郑大夫来,顺便告诉厨房,不用给小姐做午膳了,小姐诊完脉直接去祠堂。”   “爹……”   孟金窈还想垂死挣扎,孟老爹已经扶着戚柔朝外走了,一面走还一面哄道:“柔儿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出了孟金窈的院子,孟乾夫妇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戚柔蹙着眉叹口气:“希望关她几日,这京中的流言蜚语能平息下去。”   “官府就应该管管这些长舌妇,成天到晚说人是非,是现在米价太低,他们都吃太饱了吗?”   戚柔觉得好笑:“怎么着?难不成你想为窈儿涨米价不成?”   “也不是不行。”   作为京都最大粮商,孟乾完全有底气说这话。   戚柔瞧孟乾吹胡子瞪眼被气的不轻的模样,嗔怒瞪了自家相公一眼。   “行了,嘴长在人家身上,你还能给人堵上不成?估摸着时辰昭儿也该快到了,我出城去接他。他们姐弟关系好,要是让他听到那些话,又该惹事了。”   提到小儿子,孟乾的气才消了一半。   “你歇着,我去接他。”   戚柔叹了一口气:“让你去,我怕我得去京兆尹接你们父子俩。”   孟乾:……   ***   一月前,富商孟家高攀上将军府,这门亲事惹了多少人艳羡,那萧骋怀死后,就有多少人笑话孟家。   一个月过去了,这些闲言碎语好不容易淡了下去,孟金窈在回来的路上又被山匪掳了。   消息传回京都,又成了饭后谈资。   “我婆娘的表舅是京兆尹的,听他说,他们冲进去时,孟家那小姐衣冠不整的,山贼就倒在她身边,衣不蔽体,七窍流血而死。啧啧啧,那场景他现在想起来还后背发凉呢!”   旁边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娘也加入讨论:“颧骨高的人克夫,孟家那小姐颧骨就很高。”   “所以萧将军跟山贼都是被她克死的?”   “这还用说吗?”说书先生捋了捋胡子,一副看破一切的架势,“萧将军跟山贼哪个手上没沾过人命,这种人都被她克死了,你们说说她……”   后半句话还没说话,一支箭贴着他的头皮擦过,稳稳射进他身后插糖葫芦的垛子里。   卖糖葫芦的小贩被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惊恐看着剪射来的方向。   一个身穿蓝色劲装,手持长弓的少年打马靠近,坐在马背上睥睨着众人,缓缓从箭筒上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众人想跑,却听那少年懒散道:“谁要跑,被误伤了可怪不得我。”   众人只好哆嗦立在原地,看着少年将箭头对准刚说孟金窈颧骨高的那个人。   “你见过孟家小姐?”   “不曾……不曾见过。”   那人抖若筛糠,孟家小姐一直养在深闺中,他们这种寻常百姓自然见不着,“我……我是听说的。”   那少年又将箭头移到说自己婆娘表舅在京兆尹的那个。   “那不是我表舅说的,是我……是我自己编的。”   说书先生还没等少年将箭移过来,膝头一软差点跪了下去:“是小老头信口雌黄,公子饶命啊!”   少年目光一凌,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味:“不曾见过,自己编的,信口雌黄,你们一时口快舒服了,可曾想过被你们抹黑的孟小姐?”   刚才说话的那几个人全部闭了嘴。   萧骋舟本无意伤人,只是听不惯他们刻意抹黑孟小姐,想给他们一个教训罢了。   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卖糖葫芦的小贩,将弓斜挎在身上,潇洒的骑马走了。   刚才被堵住的街道又散开了,旁边的马车才得以继续朝前赶。   马车内,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满的撇撇嘴:“娘,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冲动行事,非大丈夫所为。”妇人收回手,瞥了他一眼。   小少年垂眸看了看妇人攥紧的拳头,人小鬼大问:“娘,其实你刚才也想去打人是不是?”   车里正是戚柔同小儿子孟金昭。   如果不是怕打脸,戚柔刚才确实想冲出去。   但是当着小儿子的面,她自然不会承认。   “没有。”戚柔嘴硬道,掀开帘子佯装去看风景,却不想听到了攀谈声。   “瞧刚才萧二公子维护孟小姐的架势,难不成孟小姐还要嫁进萧家?”   “那可难说,毕竟当年萧孟两家订的是孟小姐嫁入萧府,又没说只能嫁给萧将军?”   孟金昭听到这些话瞬间坐不住了,扯住戚柔的袖子:“姐姐怎么还要嫁进萧家?”   当年萧老侯爷在外征战时,曾得过孟乾救命之恩。   萧老侯爷一直感念此恩,后来听闻孟乾一介商贾被官兵欺压,便替孙辈求娶了孟金窈,希望借姻亲关系能庇佑孟家一二。   按照当初承诺,萧骋怀死了之后,孟金窈是可以嫁给萧骋舟的。   但现在这种境况,只怕孟金窈嫁过去了也会受委屈。   戚柔叹口气,拍了拍孟金昭的脑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问了。”   马车到孟府门口刚停稳,孟金昭就从车上跳下来。   “我要去看姐姐。”   被等在门口的孟乾拦住。   孟金昭跺了跺脚,焦急说道:“我知道,我不跟姐姐说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不告诉她,她还要嫁进萧家。”   ?   孟乾不明所以看向戚柔。   孟金昭寻了机会,撒开脚丫子就朝孟金窈的院子跑。   “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萧二公子,他出手教训了几个说窈儿闲话的人。”   孟乾扶着戚柔下了马车,狐疑道:“怎么又是萧二公子?难不成他跟窈儿有什么私交?前几天救人的时候,他也是自告奋勇去了。”   戚柔咂摸了一下刚才萧骋舟说的话,觉得他应该只是单纯看不惯那些人,恶意抹黑孟金窈的名声罢了,不像有私交的样子。   孟乾见戚柔陷入沉思,一扭头,就看到福伯带着秋禾回来了。   秋禾人看着憔悴了一圈,戚柔心疼,问道:“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秋禾红着眼睛摇头,膝盖一弯,冲孟乾夫妇行了个大礼,声色哽咽:“秋禾谢老爷夫人救命之恩。”   戚柔亲自扶她起来,安抚了几句。   “梳洗一番去看小姐吧,她刚醒来就吵着要见你。”   秋禾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转身朝府里走,又被孟乾叫住。   “小姐跟萧二公子可有私交?”   孟金窈有时候出去厮混会带上秋禾,那些纨绔公子的名字秋禾都知道,没有萧骋舟。   秋禾摇摇头。   “去吧。”戚柔语气一顿,“最近京都里的传言……”   秋禾是个聪明人,立刻答话:“夫人放心,秋禾明白。”   话罢,冲孟乾夫妇福了福身子,跟福伯一起进了府里。   孟乾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私交就好办了。夫人,要不我现在去趟萧家?”   “不用你去,人家那不是来了吗?”   孟乾回头,就看到萧府的管家步履匆促,正朝着孟家走来。 第4章   候府门口,萧骋舟刚勒停马,就看到管家忠叔入府的背影,他急忙喊了声“钟叔”,身轻如燕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兴冲冲追了上去。   “二公子,您慢些,夫人看到又该说您了。”   “这有什么,我们萧家祖上就是靠马背上赢的皇恩。”   萧骋舟不以为意,将弓扔给侍卫,走在前面:“再说了,现在大哥不在了,以后我要像他一样,替我们萧家光耀门楣……”   “二公子,”忠叔难得越了尊卑,截断萧骋舟的话,低眉敛目冲他行过礼,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您以后还是不要在侯爷面前说这话的好。”   萧骋舟脚下一顿,面上的意气风发瞬间散了大半。   “忠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什么都不如大哥?”   萧骋舟与萧骋怀非一母同生。   萧骋怀的生母姜氏是萧侯爷的发妻,她在萧骋怀六岁时难产而死,偌大的侯府不能没女主人,萧骋舟的母亲穆凝心便被抬成了平妻。   萧骋怀丧母后便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亲近,终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看书就是练武。   那时萧骋舟年纪小,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后,便经常去萧骋怀的院子玩。   虽然每次都会被萧骋怀毫不留情丢出去,但他却把这当成了他们兄弟之间交流的方式,乐此不彼缠着萧骋怀。   后来萧骋怀去了军中,捷报传至萧家一次,萧骋舟对他的敬慕便又多了一分。   但同时,与萧骋怀的累累战功相比,文不成武不就的萧骋舟完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是以,萧骋舟仰慕萧骋怀的同时,也很自卑。   忠叔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在心里叹口气,说出的话终是缓和了几分。   “哪有不如这一说,不过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罢了,二公子是聪明人,应该比老奴更明白这个道理。”   萧骋舟没说话,似是在想自己有什么能比得上萧骋怀的。   “更何况,如今大公子才去没多久,二公子您多少也该体谅一下老爷现在的心情才是。”   萧骋舟素来孝顺,听忠叔这么一说,一扫刚才的阴郁,瞬间跳起来:“忠叔,我不跟你说了,我得了一方新墨,赶着去给爹爹送了啊!”   说完,随手抓了一个小厮,问:“侯爷在哪儿?”   “在……祠堂。”   小厮说完,萧骋舟就一溜烟朝祠堂方向跑去了。   ***   祠堂内,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鳞次栉比排列着,因祠堂内终年燃着冥烛,是以门窗皆闭,愈发衬的里面寒冷阴暗。   萧家如今的家主,侯爷萧庭文此时正跪在供桌前祭拜。   他的夫人穆凝心站在身后,掩着帕子啜泣道:“侯爷,您当真要让舟儿娶孟家那小姐吗?现在街上到处都在说,孟家那小姐克死了大公子,又克死了山匪,您……”   “够了,祠堂重地,岂容你胡言乱语。”萧庭文扭头,平素一双温和的眼睛里此时皆是怒气,“出去。”   走到祠堂门口的萧骋舟刚好听到这番对话。   心下一惊,萧孟两家这桩婚事当年是他爷爷主动求的,如今他娘在祠堂提毁亲,这不是在他爷爷的牌位前打人家的脸吗?   萧骋舟急忙闪身进去,将穆凝心往外推:“娘,你去外面等我们。”   说完话,穆凝心也反应过来不妥,便捏着帕子又悔又怕的出去了。   萧骋舟恭恭敬敬拜完,起身走到角落里,拿起萧骋怀的牌位。   萧庭文还健在,所以即便萧骋怀生前战功累累,他的牌位也只能放在角落里。   这祠堂每天都有守祠的人剪灯花换灯油擦拭牌位,但萧骋舟每次来祭拜,都会亲自替萧骋怀擦拭牌位,再跟他说一些京都军营最近发生的事情。   “大哥,你从北疆带回来的人,被皇上打乱分到京畿营了。”   “胡人开春又来骚扰边民了,皇上正愁派谁去坐镇才好,听说皇子跟六皇子为这个在朝堂上公然争执,惹的皇上龙颜震怒,罚他们闭门思过。“   “大哥,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   萧庭文逆光而站,看着萧骋舟抱着萧骋怀的牌位话家常,向来不苟言笑的面皮上浮现出一抹异色:“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   “大哥生前一心卫国,想必他应该想听这些的吧!”   萧骋舟挠挠头,刚将牌位重新放回去,就看到萧庭文的身子猛的晃了晃。   “爹。”   萧骋舟急忙跑过去扶住他。   “无事。”萧庭文撑着桌子起身,“出去吧!”   萧家祖上是靠马背上得的皇恩,世代承袭忠勇侯的爵位。可到了萧庭文这里,他却一心醉情山水。   是以萧庭文并不喜欢崇武的萧骋怀,父子关系很是冷淡。   可在萧骋怀死后,萧庭文却几乎是一夜白头,向来温润如玉的萧侯爷,似是被人在须臾间抽去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枯骨。   “爹。”萧骋舟眼眶发热,扶着萧庭文的手微微发颤,垂头没勇气看他,只低声说道,“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哥,但是您还有我,我会帮您一起撑起萧家的。”   听到这话,萧庭文怔了一下,拍了拍萧骋舟的手,有气无力道:“你事事以你大哥为榜样,如今他已经不在了,这萧府日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万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莽撞。”   “我会的,爹。”   许是刚才萧庭文的叱责吓到了穆凝心,看到他们父子俩出来,欲言又止却又不敢说话。   萧庭文先开了口,却是在问萧骋舟。   “外面的流言蜚语你怎么看?”   “全都都是无稽之谈。那个山贼的尸体我看过,他分明是脚下打滑磕到脑骨而死的。至于大哥……”萧骋舟的脸色瞬间变的很气愤,“刑部那帮草包到现在还没找到凶手吗?”   萧骋怀死了一月有余,但关于他的死因,却一直没查出来。   萧庭文摇头,阻了萧骋舟还要再骂刑部的话。   “这门亲事当初是你爷爷主动求娶的,说的是孟家姑娘嫁入我们侯府,但却没说一定要嫁给你大哥……”   穆凝心急急接了萧庭文的话,掩着帕子又要哭:“侯爷,不可啊!”   萧庭文冷着脸:“我是在问舟儿。”   穆凝心瞬间噤声,只好用眼神拼命示意萧骋舟赶紧推掉。   她不想自己儿子被孟家那姑娘克死。   萧骋舟无所谓耸耸肩:“我没意见,全凭爹娘做主。”   反正他也没喜欢的姑娘,孟家那个姐姐平白无故背上克夫的名头也有点可怜,她要是愿意嫁,他娶她也没什么不可。   穆凝心一听这话,气的都快站不住了,揪着帕子不管不顾哀嚎道:“侯爷,大公子已经不在了,你不能……”   “够了。”萧庭文厌烦的摆手,“听说你已经让人给孟家送了拜帖,那你就自己去说,别伤了两家和气。若是孟家有什么要求,你尽量满足就是。”   萧骋舟惊讶抬头。   他以为萧庭文问这话,是想让他娶孟金窈,可现在怎么又让他娘去退婚?   “爹……”   “二公子,您不是说得了一方新墨要给侯爷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忠叔笑呵呵插话。   见萧庭文也看了过来,萧骋舟将自己的疑问咽了下去,道:“我让小厮送去爹爹书房了。”   “走,看看去。”   萧骋舟见状,只好急忙跟上去。   刚才侯爷那话是让她去孟家退婚!?   穆凝心有些不确定,但她不敢再去问萧庭文,只好扭头去问钟叔。   “老奴听是这么个意思。”忠叔垂手立在廊下,“马车已经备好了,夫人是现在去,还是用了午膳再去?”   穆凝心怕生什么变故:“现在去。”   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几步,又吩咐道:“我记得圣上曾赏了府里一只千年灵芝,把那个带上。”   ——   穆凝心早早让忠叔去孟家下了拜帖,是以她刚到孟家门口时,戚柔就迎了出来。   “妹妹无需多礼。”   戚柔刚弯下腰,便被穆凝心扶住手腕,“我刚从庄上回来,就听说孟小姐受了惊吓,来看看她,她可还好?”   “劳夫人挂心,窈儿没事。”   说话间,戚柔将穆凝心往府里引。   换了身宝蓝色衣服的孟金昭出来,刚好看到戚柔领着一位夫人朝大厅走去,扭头问身后的小厮:“那人是谁?”   “回二少爷,是萧侯爷的夫人。”   萧侯爷的夫人,那不就是他那个短命姐夫的娘吗?   想到今天在街上听到的话,孟金昭一扭头,又朝孟金窈的院子跑去。   小厮在身后急的直跺脚:“二少爷,你干什么去?老爷还在等你。”   ——   拂柳院,抱着汤婆子躺在床上装病的孟金窈,正哼哼唧唧说自己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小姐。”帘子外的秋禾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劲儿问,“郑大夫,小姐到底怎么了?”   “让老朽再看看,再看看。”   郑大夫颤巍巍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珠,心里也在纳闷。   明明早上把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热,不应该啊!   “郑大夫,你快点,咳咳咳咳,我等会儿还得去跪祠堂呢!”   “小姐,你都成这样了……”   “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门外传来水盆跌落的声音,和丫鬟门的惊呼声,“二少爷,您慢点。”   话音刚落,孟金窈火急火燎跑进来,扑到孟金窈床前,着急忙慌说道:“萧夫人来府里商量你的婚事了。”   以前戚柔常用这招试探孟金窈是不是在装病,孟金窈现在已经免疫了。   她纹丝不动躺在床上,语气‘虚弱’道:“商量什么婚事?我那可怜的未婚夫已经去了……”   “不是萧将军,这次是萧二公子,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不信你问秋禾。”   !?   孟金昭这话说完,孟金窈就看到秋禾朝后退了一步,怯怯喊了声:“小姐。”   那看来这事就是真的了。   朝廷不是最讲礼制人伦的吗?现在这算什么?   刚才还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孟金窈,一把掀开纱幔,步履生风朝外跑。   不管是将军夫人,还是未来的侯爷夫人,她,孟金窈都不稀罕。 第5章   孟金窈人还没走到花厅,远远就听到戚柔爽朗的笑声。   难不成自己来迟了,她们已经商量好了?   跟在孟金窈身后的孟金昭,瞬间打起了退堂鼓:“姐,要不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娘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万一……”   “我不。”孟金窈扭头,可怜兮兮看着孟金昭,“阿昭,你真要听外面的人戳姐姐的脊梁骨……”   “那都是他们胡说的,上次我那个短命姐夫的弟弟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   孟金窈愣了下,眯着眼睛:“阿昭,你有事瞒我?”   不知道外面的流言蜚语啊!   孟金昭吞了下口水,指了指不远处:“……姐,我觉得那事比较重要。”   花厅里,戚柔正跟萧夫人相谈甚欢。   孟金窈撮了撮后槽牙,捂着帕子假哭。   “阿昭,我们是亲姐弟,你要帮帮姐姐啊!姐姐不想让戳脊梁骨,骂我朝秦暮楚,说我那个短命相公尸骨未寒,我就琵琶另抱嫁给他弟弟啊……”   孟金窈跟戚柔这一点很像——平常凶起来能蹦三尺,但求人的时候就成了个嘤嘤怪。   “好了,好了,我帮你。”孟金昭勉为其难答应了,“但是娘那边……”   “我一力承担。”   孟金窈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冲着孟金窈耳语几句。   孟金昭的表情很抗拒:“姐,你真要这么做?”   “不下一剂猛药,怎么搅黄这桩婚事?”   “可是娘……”   “别可是了,万事有我担着,快去快去,记得演像一点啊!”   孟金窈把孟金昭推了出去。   孟金昭的脸皱成了包子,戚柔是个非常注重脸面的人,今天要是让她在贵客面前跌了面子,回头他屁股又得开花了。   可偏偏孟家的家训是——手足之间,必须要相亲相爱,一致对外。   他得帮姐姐。   打定主意后,孟金昭扭头看了眼孟金窈,飞快朝花厅里跑。   孟金窈还没把自己捯姼好,就听到花厅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   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上道啊!   孟金窈胡乱把头发搓了搓,又哭又跳跟着跑进去。   ——   穆凝心说是来看孟金窈的,但入了府,却一直在长吁短叹说他们大公子没福气,丝毫没有要去看孟金窈的意思。   侯府的情况戚柔有所耳闻。   知道穆凝心把萧骋舟当眼珠子一样宝贝,如今外面流言蜚语四起,她今天来频频提及萧骋怀,无非是想毁亲。   戚柔是个爽快的人,向来不喜欢这些弯弯道道,便主动提了解除毁约。   “圣上素来注重礼仪人伦,窈儿虽未过门,但毕竟是与大公子定了婚期的人,也算是二公子名义上半个嫂嫂了。日后若再嫁二公子,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萧夫人,依我看,这门亲事就算了罢。”   穆凝心没想到戚柔会主动提出婚事作罢。   愣了愣,见戚柔不像是在试探,压下心里的窃喜,扭捏了好一会儿,才“迫于无奈’同意了。   “是我儿子没福气,娶不到孟小姐这么好的姑娘。”   穆凝心捏着帕子连连叹气,猛的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看孟金窈的,又不自在的笑了笑:“孟小姐身子可好些了?妹妹可否带我去看看?”   现在倒想起来你是来看窈儿的了。   戚柔心下微哂,面上却客套笑着:“劳夫人挂心了,窈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受了些惊吓,大夫说让好生静养。”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去叨扰了,若是有什么侯府能帮上忙的,妹妹尽管开口。虽然我无缘与孟小姐做婆媳,但先辈们的情分还在,我们两家可别生疏了。”   戚柔最烦这种尬聊,压下不耐烦接了几句,正打算送客时,孟金昭连滚带爬进来,嚎啕大哭,道:“娘,你快去看看姐姐吧!她又犯病了。”   戚柔眉心一跳,一把捂住孟金昭的嘴,将他拉到身后,尴尬冲穆凝心笑道:“萧夫人,这……”   “妹妹忙,叨扰多时,我也该走了。”   穆凝心是个识趣的人,刚站起身,就看到外面跑进来一个绿衣的姑娘。   如今刚开春,天气正冷的紧,那姑娘却赤足踩在地上,头发凌乱贴在被冻的通红的脸上,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又蹦又跳进来,语气欢喜道:“娘,相公来看我了。”   娘!?相公!?   这难不成就是孟家那个大小姐孟金窈?   不是说她病了吗?可现在这样,倒像是……疯了?   进了花厅后的孟金窈直接扑到穆凝心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娘。”   ???   戚柔一时没反应过来。   穆凝心则有些呆,她这是把她当成娘了!?   许是刚退完婚,穆凝心现在心情很好,看到孟金窈这样,难得生了一点同情心,正打算伸手拍拍她的发顶,安抚安抚。   却没想到孟金窈猛的抬头,眼神瞬间变的阴狠起来。   穆凝心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朝后退,却被孟金窈一把攥住手腕,眼里迸着恨意。   “萧夫人,我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迫不及防,让我未过门的妻子嫁给二弟吗?”   别人唤穆凝心萧夫人,对穆凝心来说是一种得意。   而萧骋怀唤她萧夫人,却像是一种讽刺。   这种讽刺无时无刻提醒着穆凝心,她只是萧庭文抬上来的平妻,跟他生母姜氏比,她穆凝心终究只是个妾。   所以从小到大,萧骋怀从既不唤她姨娘,也不唤她母亲,他从来只叫她萧夫人。   而孟金窈这模样,瞬间让穆凝心想到了鬼附身。   她脸上的慈爱一瞬间全没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惊恐。   这一刻,穆凝心再也顾不上侯门贵妇的礼仪,尖叫一声,一把甩开孟金窈。   戚柔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拽住还要朝穆凝心扑的孟金窈,低喝一声:“不准胡闹,她是来退婚的。”   退婚!?   孟金窈看了一眼送错情报的孟金昭,又扭头看了一眼被吓晕过去的穆凝心。   既然对方是来提退婚的,那她还演什么?   孟金窈愣了愣,果断装晕。   戚柔都要被气的升天了,怒吼道:“快去叫大夫。”   ——   去外面躲清静的孟乾被小厮叫回府,刚好撞见丫鬟搀着面如菜色的穆凝心从府里出来。   孟乾正打算上前打招呼时,穆凝心却避如蛇蝎的上了马车,丫鬟也催促着车夫快走。   姻亲做不成了,就当作不认识了!?   孟乾一头雾水回府里,刚到花厅,一个花瓶砸在他脚下。   戚柔怒骂道:“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   ???   人家侯府来个夫人谈婚事,他一个大老爷杵在这儿算什么?   孟乾心肝儿颤了颤,绕过碎片走了进去,手法娴熟替戚柔捏肩。   “夫人你消消气,为这么一门亲事气到身子不值当……”   “我是被这门亲事气的吗?我是被那两个小兔崽子气的。”   戚柔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可见是气的不轻。   孟乾顺了好一会儿气,戚柔才稍微平复下来,说了事情的经过。   听到孟金窈姐弟俩装神弄鬼吓晕了穆凝心,孟乾瞬间笑了出来。   “笑?孟乾,你还笑?现在外面谣传你女儿克夫,要是再加上这事,你看以后谁还敢娶她。”   “不敢娶就算了,我们孟家养得起。”   “好好好,你能养得起,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成了吧?”   戚柔甩着帕子要走人,又被孟乾劝住:“好了,夫人,窈儿这么做也算是为你出了一口恶气不是?他们侯府明明想退婚,却用手段逼我们先提,给他们点教训也好。”   孟乾清楚自家夫人的身手,若她真心想护穆凝心,孟金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把她吓晕呢!   孟乾将茶递给戚柔:“他们姐弟俩呢?”   “被我罚去跪祠堂了,就算侯府这事做的不地道,他们也不能装神弄鬼吓萧夫人。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样子,萧夫人醒来二话不说就要回侯府……”   ——   孟金窈虽是个女儿身,但从小顽劣,进祠堂罚跪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此时,她跟孟金昭各坐一个蒲团,倚靠在供桌腿上,百无聊赖问:“流言蜚语跟萧二公子是怎么回事?”   孟金昭还在为孟金窈没信守承诺,一力承担后果害自己也被罚跪而怄气,没搭理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   孟金窈垂着脑袋,声音听着很难过:“那些人肯定在说我克夫,克死了我那个短命的相公,又克死了山贼,说不定现在已经上升到我是天煞孤星……”   孟金昭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自然比不过狡黠的孟金窈,听她这说,真以为她在难过,便也不生气了,爬过去抱住孟金窈的胳膊。   “不是的,他们都是胡说的,你那个短命相公的弟弟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他跟我没关系都这么维护我,阿昭,你……”   “我当时是想下去的,可是被娘拦住了。”   孟金昭撇撇嘴,抱紧孟金窈的胳膊,挥了挥小拳头:“姐,你放心,以后谁要是再敢编排你,我替你揍他们。”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孟金窈伸手揉了揉孟金昭的脑袋,把供桌上的供品取下来塞到孟金昭怀里。   孟金昭面露难色:“姐,这不好吧!这是给祖宗供奉的,要是爹知道……”   “放心,爹不会知道的,从祠堂出去以后,我会让秋禾补上的。”   说着,孟金窈还从供桌上顺下一瓶酒,冲孟金昭晃晃:“我还备了水。”   !!!   孟金昭:我觉得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孟金昭最开始不肯吃,后来抵不住饿的厉害,最终还是吃了。   吃饱喝足之后,孟金昭就枕着孟金窈的腿睡了过去。   孟金窈也眯着眼睛开始打盹,猛的听到有人在哭。   刚睁开眼睛,一股阴风刮过,吹的供桌上的烛火一晃,孟金窈心下发紧,一把搂紧怀中的孟金昭。 第6章   万籁寂静的夜里,这哭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孟金窈一下子就想到了鬼,胳膊上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生怕下一刻,就有鬼从外面飘进来。正想叫醒孟金昭给自己壮胆时,却突然发现那哭声好像是从门口传来的。   细听之下,好像还是秋禾的声音。   “小姐,是秋禾不好,秋禾是怕小姐听到那些话难过,所以才瞒着小姐的,对不起,小姐……”   孟金窈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口,没好气说道:“哭什么哭?不知道大晚上哭吓人吗?”   “对不起,小姐,都是秋禾不好……”   “打住。”听到秋禾又要哭,孟金窈摁了摁眉心,道,“不准哭,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门外的秋禾瞬间止住了哭声,从门缝里递进来两个用手帕包好的包子。   秋禾抽抽搭搭道:“夫人不让给你们送吃的,这是我从厨房偷拿的,小姐你跟二少爷赶快吃。”   孟金窈又好气又好笑:“我不饿,我已经吃饱了。”   秋禾声音里透着惊愕:“小姐,你又偷吃供品……”   “嗯,你记得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来补上。”   因秋禾递包子进来,祠堂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从这条缝看出去,刚好能看到天上悬着一弯勾月。   不知怎么的,孟金窈突然就想到了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睛。   “秋禾,那天你进去的时候……”   孟金窈话说到一半,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小姐,夫人来了,我先躲了啊!”   窸窣的声音刚停,外面就传来戚柔的声音:“行了,别躲了,出来吧!”   秋禾揪着衣角从柱子后面出来,怯怯叫了声:“夫人。”   戚柔扫了秋禾一眼,没为难她,而是让人把祠堂门打开。   孟金窈拎着裙子飞快跑到供桌前,刚用身子挡住只剩下果皮残核的供品碟子。   门从外面打开,孟乾三步并作两步进去,将睡着的孟金昭抱起来,狠狠瞪了孟金窈一眼:“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个长姐的样子?”   孟金窈乖巧认错:“爹,我错了。”   孟乾心思全放在孟金昭身上,也没注意孟金窈身后,径自将孟金昭抱了出去。   孟金窈跟着出来,见戚柔还在门口站着,挪过去打算继续认错,戚柔不耐烦摆了摆手。   “既然知道错了,明天就亲自去侯府给萧夫人赔罪。”   行吧!这事是她惹的,去赔个罪也没什么。   孟金窈应了下来。   戚柔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对了,既然你跟萧将军这么鹣鲽情深,那给萧夫人赔过罪之后,你再去祭拜一下人家。”   孟金窈瞬间腿就软了。   自从上次在山贼身上看到萧骋怀那张脸,她都要吓死了,怎么敢再自寻死路去祭拜啊?   “娘……”   “看你对萧将军这么情根深种,应该知道他坟茔在哪儿吧?”   并不知道。   但鉴于戚柔的目光太具有威慑力,孟金窈只好违心的点头。   “哦,那就好。我本来还想说,你要是不知道,我让福伯带你去,现在看来不用了。”   ???   孟金窈:娘,您是在钓鱼逗我吗?   ——   秋禾扶着孟金窈回了拂柳院,见孟金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以为她在担心她明天的祭拜。   “小姐你别怕,我会提前打听好,萧将军的坟茔在这儿。”   秋禾这么一说,孟金窈突然想起来,自己没问完的那个问题。   “秋禾,那晚你冲进去的时候,看到山大王的脸了吗?”   秋禾将粥递给孟金窈,点点头。   “你看到的那张脸是山大王的吗?”   秋禾一头雾水:“山大王的脸,不是山大王的还能是谁的?”   孟金窈觉得这样跟她说不清楚,索性直接走到案几旁,开始提笔作画。   ***   萧骋怀是被强光刺醒的。   甫一睁眼,四目相对。   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的萧骋怀,此时心却猛地一颤。   怎么又是龚道守那个吃酒赌钱狎妓的遗孀?   见鬼的是,这个女人现在还离自己很近。   不是说人死后没有五识的吗?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现在能清楚看见她脸上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甚至还能感受到她的鼻息?   不近女色的萧骋怀下意识想推开对方,却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   !?   他的身体又不受控制了。   萧骋怀心里像是有一只猫在挠,可他却被人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那个女人还在盯着他看。   萧骋怀讨厌这种打量的目光,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这个女人眼里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扬声道:“秋禾,过来。”   噔噔瞪的脚步声响起来,萧骋怀面前又多了一个人。   是那天打他的那个丫鬟。   孟金窈:“秋禾,你见过画里上的人吗?”   这次他又附到画上了???   萧骋怀有些崩溃。   秋禾盯着画看了看,摇摇头。   孟金窈将灯笼举到画旁:“你再仔细看看,凑近一点看。”   虽说她那个短命相公死后,她老能看见鬼。但那些鬼都是虚体。而这次这个却附在山大王身上,没道理秋禾看不见啊!   秋禾又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   孟金窈这下是彻底死心了。   娘的,又只有她能看见。   难不成她这个短命相公真是冲她来的?   一想到自己明天还要去祭拜他,孟金窈就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   不行,她得自救。   萧骋怀看着面前的女人,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下,然后迅速从自己的视线消失了。   那个丫鬟的声音传来:“哎,小姐,你找什么呢?”   “上次那些符你放哪儿了?”   秋禾将案几上的灯笼拿走了,萧骋怀的眼前有些暗。   现在被困到这画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他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在孟金窈叮叮当当中,慢慢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在秋禾喊孟金窈起床的声音中醒来。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应该是早上了。   屋里有人来回走动,伴随着孟金窈一会儿要墨斗,一会儿要铃铛,一会儿要糯米的声音。   被迫委身在画中的萧骋怀很不耐烦。   这女人是要出门捉鬼吗?怎么净带了些法宝?   秋禾就出门打听了个萧骋怀坟茔在哪儿的时间,再回来时,桌上摆着桃木剑、墨斗、降魔杵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一月前,来府里捉鬼的道士和尚给孟金窈辟邪防身用的,她明明已经全收起来了,怎么又被翻出来了?   秋禾眼皮一跳,心里有一种不好的猜想:“小姐,我们是去拜祭的,你带这些东西,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孟金窈掀开帘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秋禾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时,惊的把装拜祭品的篮子都打翻了。   孟金窈今天一改往日的艳丽风,穿了一件暗绿色宽袖上衣,搭了一件月牙白袄裙,外罩一件靛蓝色狐领披风,看着倒素净典雅,很宜拜祭。   可秋禾却跟见鬼了一样,脸色苍白跑过来,祈求道:“小姐,你还是换一身吧!”   这身衣裳外面看着很平常,可里面却大有玄机——全部都是绣上去的驱鬼符咒。   这是一月前,那些法师为孟金窈量身定做的驱鬼服啊!!!   她家小姐现在穿这身去,难道是想让萧将军魂飞魄散不成?   “不换,我就喜欢穿这身。”   孟金窈一把拨开秋禾,从桌上挑佛珠、符咒等小物件往身上戴。   秋禾都要哭了:“小姐,我们是去拜祭,不是捉鬼啊?”   “我知道。”孟金窈回头吩咐,“你们几个把剩余的这些装进箱子里,让小厮抬去放马车上。”   秋禾:“小姐,这要是让人知道……”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见秋禾还要说,孟金窈瞪她一眼,“再废话,就不带你了。”   ……   啧,这女人竟然要带着捉鬼法器去祭拜龚道守?   萧骋怀觉得有点意思,要不是自己附身在这画中出不去,他真想跟去看看。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孟金窈收拾妥当临出门时,又吩咐秋禾把画带上。   然后萧骋怀就看到秋禾出现在他面前。   紧接着,他就被‘卷’了起来,眼前一片黑暗,但却能听到声音。   萧骋怀听到了马打响鼻的声音,车轱辘滚动声,以及嘈杂的人声。   死后,萧骋怀听到的基本都是虫鸣流水声,现在突然听到喧嚣的人声,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生出了一种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但这抹错觉又很快消散了。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死于一月前,怎么死的,他一概不记得了。   萧骋怀刚伤感完,猛的察觉到马车停了。   她们似乎已经到了。   萧骋怀感觉到自己也被带下了马车。   有人过来低低唤了声:“孟小姐。”   原来这女人姓孟。   萧骋怀还想细听时,脑袋猛的传来尖锐的疼意,耳朵里也响起嗡鸣声。   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会被无限放大。   现在萧骋怀已经无心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用全部的意念跟这蚀骨的疼意对抗。 第7章   侯府内,萧骋舟正在穆凝心床前陪她说话。   门外响起匆促的脚步,很快,一个婆子掀开门帘进来,道:“夫人,孟小姐来看您了,现在人在花厅,管家来请示您的意思。”   “不见,让她走。”   穆凝心昨天被孟金窈吓坏了,现在一听到她的名字,整个人就犯哆嗦。   婆子应下来,转身出去回话。   经过昨天一事,萧骋舟倒对这个差点成了她嫂嫂的孟金窈有点好奇。   陪穆凝心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借口自己与人有约走了。   出了穆凝心的院子,萧骋舟跑去花厅,发现丫鬟已经在里面收拾茶盏了。   从外面回来的忠叔看到萧骋舟,就知道他是来找孟金窈的,道:“孟小姐刚走,她说她还要去拜祭大公子,择日再来府上看夫人。”   萧骋舟又转身朝门口跑。   坐了一炷香都没见到人的孟金窈,刚出侯府门,秋禾就在旁为她鸣不平。   “这侯爷夫人也真够小气的,小姐不就昨天吓了她一下吗?她今天连面都不露,把小姐一个人晾在花厅,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吗?”   刚才管家说,穆凝心喝过药刚睡下,这说辞一听就是借口。   孟金窈知道是自己昨天做的太过了,估计真把萧夫人吓到了,人家才会不想见她。   “行了,趁着时辰还早,我们赶紧出城吧!”   孟金窈打断了秋禾的抱怨,一扭头,发现她手上还拿着画。   “你怎么把它也带下来了?”   “小姐不是让我一直带着它么?”   ?   我是让你带它上马车,不是让你一直带上它啊!   孟金窈无语扶额,见秋禾手被冻的通红,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   “画给我。”   秋禾手已经被冻的没知觉了,听孟金窈要画,正要递给她时,突然起了风,画从她手上被吹走了。   孟金窈:……   ***   冷风一吹,被疼意折磨的昏昏沉沉的萧骋怀这才清醒了一些。   卷起来的宣纸被吹开,萧骋怀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亮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抓住了。   不,准确的来说,是宣纸被人抓住了。   抓住宣纸的那个人出现在萧骋怀的眼前。   四目相对时,那人眼睛一亮。   如果不是现在萧骋怀不能动,那他的反应应该跟这个人恰恰相反。   萧骋舟盯着画像,喃喃自语:“大哥。”   ???   萧骋舟不可能看见自己,所以……他是附身在自己的画像中?   萧骋怀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好端端的画自己做什么?   “那是我家小姐的画,你还给我们。”   秋禾作势要上前去夺画,被孟金窈一把拦下来。   这人是从侯府出来的,瞧衣着跟面容,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侯府的二公子萧骋舟。   孟金窈冲萧骋舟福了福身子,道:“我这婢女多有冒犯,还望二公子海涵。”   瞧这架势,萧骋舟应该是追她出来的。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她吓晕了他娘,他要来找自己麻烦?   不能够吧!听说侯府二公子为人潇洒很好说话的啊!   孟金窈胡思乱想时,萧骋舟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敢问孟小姐,这画是哪儿来的?”   “我画的。”   “孟小姐可否把它送给我?”   ?   她一个姑娘家,送一个男子画像给另外一个男子,不太好吧!   见孟金窈没说话,萧骋舟也反应过来此举于理不合。正想说是自己唐突了,孟金窈却开口了。   “二公子为什么想要这幅画呢?”   孟金窈想确认一件事。   “不瞒孟小姐,在下画技实在拙劣。”萧骋舟挠挠头,神色有些失落,“而大哥生前不喜让人绘像,他去了之后,府上也没有他的画像。”   这还真是她那个短命的相公啊!   孟金窈有些牙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而此时看着他们俩的萧骋怀,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姓孟,没过门丈夫就挂了,还跟他二弟萧骋舟认识。   就算他萧骋怀脑袋再缺根弦,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这他娘的哪儿是龚道守的遗孀,这明明是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啊???   可他们不都说,这姑娘一直养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柔娴雅举止有度吗?   可为什么他曾亲耳听到,她想去狎妓赌钱呢???   现在确认了,孟金窈留着这幅画也没什么用了,便乐得成人之美。   “既然二公子喜欢,那就送二公子好了。”   打算多看几眼,就把画还给孟金窈的萧骋舟惊喜抬头。   孟金窈听人说过,萧骋舟跟萧骋怀是同父异母,但没想到兄弟俩关系这么好。   孟金窈笑笑:“就当是报答二公子上次的救命之恩,和在闹市中维护我之举了。”   萧骋舟仿佛得到了珍宝,连连向孟金窈道谢。   萧骋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昔年他不喜穆凝心,连带着也不待见萧骋舟,却没想到他死后,萧骋舟竟然还如此挂念他。   萧骋怀眼前一黑。   萧骋舟又把他‘卷’起来了,但是他能听见声音。   “你,过来。把这个拿去交给匀墨,让她务必替我好生收着。”   他印象中,萧骋舟身边有一个丫鬟好像叫什么匀墨。   刚想到这儿,萧骋怀骤然身子一轻,就从画里飘了出来。   得到自由的萧骋怀回头,就看到萧骋舟笑的一脸灿烂,道:“孟姐姐,听说你要去拜祭大哥,我刚好无事,跟你一起去啊!”   而让萧骋舟笑的一脸灿烂的女人——孟金窈此时正站在府门前。   相比初次见面时的浓妆艳抹,今日孟金窈倒是很素净。   巴掌大的脸上未施粉黛,皮肤白皙通透,披一件靛蓝色白狐领披风,拢着手炉立在日光里,整个人像一株正值花期的绿菊。似是有些不适应日光,她眯了眯眼睛,回头,神色欢喜道:“好呀!”   想到这个女人,在拜祭前带了一堆捉鬼驱魔的法器,萧骋瞬间明白,为什么萧骋舟说跟她一起去,她会这么开心了。   萧骋怀压了压眉梢,觉得孟金窈脸上的欢喜有些刺眼。   不知怎么的,孟金窈心里突然没来由腾起了一股寒意。   “小姐,起风了,我们先上马车吧!”   孟金窈点头,拢着手炉刚走了一步,脚下猛的不受控踉跄了一下。   “小心。”   萧骋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孟金窈人倒是没摔,但她袖子里的小物件噼里啪啦全掉了。   黑狗牙、符咒、古铜钱等驱鬼辟邪的东西。   !   孟金窈呆住了。   一般姑娘身上装的不是香囊就是帕子,看到孟金窈身上掉出这些奇怪的东西,萧骋舟愣了愣,看向孟金窈:“孟姐姐,这些是……”   在跟戚柔的斗智斗勇过程中,孟金窈的应变能力非常强,张嘴就瞎诌:“咳咳,那什么,算命先生说我八字轻,容易招邪祟,所以让我戴些辟邪的东西在身上。”   辟邪!   是在指他吗?   萧骋怀唇角下压,迅速飘到马车旁。   刚骗过萧骋舟的孟金窈,正打算松一口气时,驾车的马不知道被什么惊了,突然嘶鸣一声,瑟缩着跪下了。   ???   孟金窈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只觉天要亡她。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马车朝前倾,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全滚下来了。   其中就包括她那个装驱鬼法器的箱子。   降妖铃、墨斗、桃木剑滚的到处都是。   一个降魔杵还咕噜咕噜滚到了萧骋舟脚下。   娘的,她今天是扫把星附体了吗?   怎么丢脸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萧骋舟显然也被面前的景象惊到了,脸上的表情已经凝滞了。   孟金窈很抓狂,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抬头就朝萧骋怀站的地方看过去。   目之所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沐浴在日光下的青石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应该有什么。   有那么一刹那,萧骋怀觉得孟金窈似乎能看见自己。   难不成是最近事情太多,自己杯弓蛇影了?   孟金窈皱了皱眉头,在萧骋怀期盼的目光中,将视线挪走。   萧骋怀:……   孟金窈深吸一口气,决定把掉到地上的脸再拾起来,捏着帕子开始装柔弱:“二公子,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自从你大哥去了之后,我常常能看见他。爹娘说我得了癔症,硬是把我送到景春山上清修了一个月……”   同样被这一幕惊到傻掉了的秋禾,突然接到自家小姐的眼神,愣了愣,只好硬着头皮加入胡编乱造的阵营。   萧骋怀看着孟金窈主仆俩,一唱一和忽悠自己的傻二弟,额头上的青筋迸了一迸,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萧骋舟一本正经问:“孟姐姐,那大哥他好不好?”   孟金窈和秋禾齐齐一愣。   他真信啊?   孟金窈有些心虚,想到刚才萧骋舟问自己要画之举,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瞎诌:“嗯,挺好的。还有一男一女伺候他呢!”   萧骋怀顺着孟金窈的视线看过去,脸瞬间黑了。   嗯,一堆驱鬼法器里确实有一男一女,只是还没来得及烧给他而已。   萧骋怀抬手,又想给孟金窈来个教训。   但看到因孟金窈这话,变得开心的萧骋舟,最终还是没下去手。   秋禾扶着孟金窈上了收拾好的马车,车轮滚动起来,朝城外的方向走。   萧骋怀轻车熟路飘到车顶上,盘膝而坐。   那天,他附在山贼身上时,孟金窈曾说了句:“是你。”   他以为她能看见他,所以试探了一番。   但看这样,她应该看不见自己。 第8章   萧骋怀的坟在城外的山上,马车只能行到山脚下,需要走一段山路。   如今刚开春,山上的树木还没从严冬里缓过来,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栖息在树丛里的寒鸦被马蹄声惊到,纷纷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刚下马车的孟金窈被吓了一跳,一把攥住秋禾的胳膊。   秋禾护着她:“小姐别怕,是寒鸦。”   出城的时候日头还正好,现在天却阴了下来。   城外人迹罕至,除了他们主仆几个,就只剩下挂在树梢到处迎风招展的招魂幡,和地上有些褪色的冥币了,呜咽的风声听着像是人幽怨的哭声。   孟金窈畏缩的搓了搓胳膊,见萧骋舟下马去树丛里了,转身压低声音冲秋禾道:“你去捡些辟邪的小物件放在在装祭品的篮子里,等会儿带上山。”   秋禾面色为难,小声说道:“去拜祭带这些东西,不太好吧!再说了,小姐你衣裳上绣有符咒的。”   将她们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的萧骋怀有些纳闷。   他生前并无恶名,死后一没给孟金窈托梦,二没现身吓她,她为什么这么怕自己呢!?   孟金窈瞪了秋禾一眼:“双重保险你懂不懂?我记得箱子里有瓶黑狗血,你……”   “孟姐姐。”萧骋舟的声音打断了孟金窈的话。   孟金窈回头,就看到萧骋舟递过来一根粗壮适宜的树枝,萧骋舟指了指冗长的山道,笑道:“接下来的山路不好走,你用这个。”   萧骋舟跟孟金窈年纪不相上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在一起,露出一口大白牙,身上有一种爽朗洒脱的气质。   跟这种人在一起,扭扭捏捏反倒有些上不了台面了。   孟金窈接过树枝,冲萧骋舟道了谢。   当着萧骋舟的面,孟金窈也不好再提让秋禾放辟邪小物件了。只能自我安慰,青天白日的,有萧骋舟这么一个阳气重的男人在,那些东西不带就不带了。   将车夫留在原地照看马车,他们一行人朝山上走。   萧骋怀觉得孟金窈这种身娇体弱的小姐,上山估计得歇好几程,他没耐心陪她磨叽,便径自跃过他们朝自己坟的方向飘。   一月前,萧骋怀是亲眼看着自己下葬的。   因他平定西南战乱有功,下葬那日,陛下特意下旨休沐一日。   是以那天虽然雨雪霏霏,但朝中的文武百官基本都来给他送行了。如今虽过去一月多,但地上留下的杂乱脚印,似乎还在印证着那日摩肩接踵的盛况。   但这世上向来是人走茶凉,如今肯来他坟前拜祭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了。   估摸着孟金窈他们现在还在山腰,萧骋怀盘膝倚靠在自己墓碑上,正打算小憩片刻时,突然听到说话声。   “孟姐姐,看不出来,你体力这么好啊?”   孟金窈这么快就上来了?   萧骋怀有些不相信,坐直身子,萧骋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紧接着是孟金窈。   刚才萧骋舟递递过去的树枝,此时正在孟金窈丫鬟的手中,即便如此,那丫鬟也累的气喘吁吁,而孟金窈却只是脸色略红晕了些,额上微有薄汗而已。   孟金窈不好意思笑笑,她总不能说自己体力这么好,是因为每次女扮男装偷溜出去,为了不被发现和逃命练出来的吗?只好道:“我外公是开镖局的,我娘从小便有意锻炼我,所以我比一般姑娘的体力好一点 。”   闻言,萧骋怀习惯性的扫了孟金窈一眼,皱眉,下盘不稳,身形偏弱,一看就没真正练过,难不成她娘只锻炼她走路了?   刚上山的孟金窈觉得有些热,抬手就把披风解了下来。   秋禾摁住她的手,跺脚道:“山上风大,你当心着凉。”   “我没那么弱。”   孟金窈见萧骋舟一上来就默默到萧骋怀坟前,将披风扔给秋禾,顺势从她臂弯上取下装祭祀物品的篮子。   萧骋舟单膝跪在左边,眼脸低垂,用一方帕子默默擦拭着萧骋怀墓碑上的泥渍。   拎着篮子后过来的孟金窈便蹲到了右边,而好巧不巧,她蹲的地方正是萧骋怀的面前。   萧骋怀抬眸,看着孟金窈像只松鼠,从篮子里相继掏出香烛冥币锡箔纸等物。虽然知道他们看不见自己,但萧骋怀还是不喜欢跟人近距离接触。   尤其见鬼的是,他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孟金窈的鼻息,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这种香味像花香又不像。   这个念头刚闪过,萧骋怀眸色一沉,身体往后一倾,整个人便轻飘飘落到了自己的坟头上,跟孟金窈拉开距离,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坟前的两个人。   萧骋舟双膝跪地,眼眶发红给他烧冥币,孟金窈则蹲在旁边用锡箔纸叠银锭子。   这种银锭子萧骋怀是在六岁,为他母亲守灵时跟一个婆子学的。   后来去了军中,每次跟敌军交战过后,他都会亲自为那些战死的将士们叠,以安抚他们的亡灵。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有人给他叠。   孟金窈这次带的锡箔纸不多,她叠完所有的银锭子,见萧骋舟还跪在那里面容哀伤的烧冥币,伸手偷偷捶了捶蹲麻的脚,一副想起身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看在她为自己叠了这么多银锭子的份儿上,萧骋怀决定帮孟金窈一把。   他手一挥,有树叶飞起来扑到萧骋舟脸上。   昔年,他喜欢独处,但萧骋舟老爱缠着他。萧骋怀嫌他烦时,就会把他拎到自己院里的树下,让他自己数树叶。   如果萧骋舟还记得,那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萧骋舟有些呆的将树叶扒拉下来,愣了愣,吸溜着鼻子道:“孟姐姐,我们走吧!大哥嫌我们打扰到他清净了。”   !?   脚蹲麻了的孟金窈求之不得,借秋禾来拿香烛篮子时,让她扶着自己,还不忘问萧骋舟为什么。   萧骋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面朝前走,一面告诉了孟金窈原因。   啧!真看不出来,萧二公子把你当亲大哥,你却把人当后娘生的,还这么戏弄人家。   孟金窈在心里替萧骋舟鸣不平。,伸手拨开面前的一根枯枝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冲萧骋舟说道:“你等我一下。”   接着,萧骋怀就看到孟金窈拎着裙子又跑了回来,然后又蹲在他的墓碑前,碎碎念道:“要是风吹起火星,烧了山就麻烦了。”   看不出来,这女人还挺心细。   但萧骋怀觉得,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孟金窈不至于亲自回来,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果不其然,孟金窈用树枝拨着没烧完的银锭子,再说话时,声音压低了不少。   “短命相公,现在香烛我给你点了,银锭子也给你叠了,还烧了一对金童玉女下去伺候你,你享受过了就早点去投胎吧!虽然我知道你没娶到我很遗憾,但是我们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萧骋怀就不明白了,她孟金窈哪儿来的错觉,觉得他没娶到她很遗憾!?   要不是自己老抽抽,随机不确定的附身,萧骋怀真想现身告诉孟金窈。他,萧骋怀,无比庆幸自己挂了,可以不用娶她这个老想喝酒狎妓赌钱的女人了。   孟金窈还在哪儿颠倒黑白的发表,自我吹捧贬低萧骋怀的言论,萧骋怀觉得再听下去,自己都能被他气活了。   萧骋怀不耐烦的一挥手,一阵阴风刮过,蹲在他墓碑前碎碎念的孟金窈,像只受惊的兔子,丢下树枝转身就跑。   萧骋怀摁着被她气疼的脑袋,目送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自己坟前,脸上的怒气才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全是落寞。   刚才孟金窈颠倒黑白的废话里,有一句话她说对了——他们现在已经阴阳相隔了。   他,萧骋怀,如今只是个孤魂野鬼。   亲人、仇人、不明不白的死因,因为阴阳相隔这四个字,都必须烟消云散。   虽说孟金窈跟他生前听说的那个,温柔娴雅举止有度的姑娘不一样,但他们所有的缘分都已止与他生前。   死后种种,今日他受了她的香烛之后,全一笔勾销。   此后,人鬼殊途,各行其道。   下山的半道上,孟金窈就开始打喷嚏,上了马车打的更频繁了。   秋禾将手炉塞给孟金窈,神色担忧道:“别是刚才脱披风着凉了吧?”   “呸呸呸,着什么凉,你家小姐我今晚……”想到萧骋舟还在马车外,一脸喜色的孟金窈搓搓手,压低声音道,“还要去万艳窟一睹异域美人的芳容呢!”   她家小姐怎么就是记吃不记罚呢?   秋禾小脸皱成一团:“小姐,夫人昨天刚罚你跪了祠堂,要是让她知道你再偷溜出去鬼混,夫人她非……”   “非打折我的腿是不是?我娘这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你还真啊!阿嚏……”和戚柔斗智斗勇多年的孟金窈毫无惧色,用帕子揉了揉鼻尖,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睛昏昏欲醒,“行了,让我睡一会儿,睡醒了,我带你去长见识啊!”   “小姐……”   秋禾还想再劝,孟金窈已经飞快翻身背对着她,不想听的意思很明显。   孟金窈本来是不想听秋禾劝装睡的,却不想摇摇晃晃中真睡着了。等她迷迷糊糊撑着头坐起来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们已经回城了?孟金窈正想问秋禾时,,萧骋舟在外面喊了声:“孟姐姐。”   孟金窈掀开帘子,萧骋舟骑马靠了过来,皱眉道:“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路被堵住了,姐姐若是着急的话,可下来步行绕过去。”   急事孟金窈倒是没有,但马车坐久了,浑身软的厉害,下去走走也好,便带着秋禾下了马车。   萧骋舟也弃了马,跟她们一道朝前走。   孟金窈和秋禾在景春山的佛寺待了一个月,在街上看什么都新鲜,都要多看几眼。   三人走走停停,冷不丁听到有人在议论。   “唉,刑部前前后后查了一个多月,怎么会是这么个结果呢!”   “是啊!萧将军那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开自尽呢!”   “那也说不准,我听说孙贵的婆娘,生完孩子没多久,就一条麻绳把自己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了。”   孟金窈听到这话,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萧骋舟已经一把揪住说话的人,情绪激动道:“你说什么!?谁想不开自尽了?” 第9章   王二冷不丁被一个华服公子凶神恶煞揪住衣领,吓的腿都软了,哆嗦道:“孙……贵的婆娘。”   “上一句,你说的萧将军可是侯府的大公子?”   “是是是。”那人点头如捣蒜。   萧骋怀竟然是自尽的!?   孟金窈也觉得难以置信,虽说她对萧骋怀这个短命相公了解甚少,但也不相信他那样一个人会自尽,莫不是这其中……   孟金窈正出神时,臂弯猛的一紧,秋禾急声道:“小姐,你快劝劝二公子。”   孟金窈扭头,就看到怒气冲冲的萧骋舟要提拳揍人,眼皮一跳,迅速跑过去劝道:“二公子,你先冷静一下,还是问清楚的好。”   那人同伴见有人阻拦,壮着胆子道:“这不是我们说的,是前面刑部告示上写着的。”   一听是刑部出的告示,萧骋舟迅速松手,扭头就朝布告栏走。   因萧骋舟身上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架势,原本围在布告栏周围议论的人见状纷纷让开,萧骋舟畅通无阻走到布告栏下,仰头就看到上面刑部的告示。   上面简洁明朗说刑部历时一月余,经多方勘探查证,发现并无他杀的痕迹,最终断定萧骋怀是自尽身亡的。   萧骋舟的目光死死落在自尽身亡这四个字上,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收紧,颊边的肌肉因愤怒在不停的抖。   他大哥生前一心卫国,不明不白死了,刑部这帮草包历时一月有余,什么都没查到,竟然还如此敷衍的以他自尽结案,真当他们侯府没人了吗?   追过来的孟金窈本想劝萧骋舟冷静一点,还没开口,刺啦一声,萧骋舟已经将公告撕了下来。   得,现在完全不用劝了。   秋禾见两个带刀的衙役朝这边走过来,吓的脸都白了:“小姐,衙役来了。”   “侯府的二公子难道还怕两个衙役?”   孟金窈觉得有些好笑,见两个衙役人还没到官架子已经摆起来了,便将秋禾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给他们让路。   领头的衙役吆五喝六过来,抽刀恐吓道:“什么人?胆敢当街撕毁刑部公告……”   萧骋舟一脚把他的刀踹回刀鞘,报上自己的名字。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衙役瞬间怂了,萧骋舟冷笑一声:“规矩我都懂,所以不劳你们费心,我亲自去刑部找闫宝斋那个小老儿。”   说完,萧骋舟吹了声口哨。他今天骑的那匹枣红色马嘚嘚奔过来,萧骋舟利落翻身上马朝刑部的方向去了。   围观的群众见状纷纷散了,孟金窈随手拦了一个人,给了对方一些碎银,道:“小兄弟,麻烦你去侯府送个信,就说他们二公子去刑部了。”   秋禾有些不解,问:“小姐是怕二公子在刑部吃亏吗?”   “我是怕刑部尚书吃亏。”   秋禾一头雾水。   孟金窈莞尔一笑,也不欲再解释,心思全放在街边的小玩意儿上。   ***   萧骋舟驱马赶到刑部时,正好撞见刑部尚书闫宝斋的儿子闫榷。   原本萧骋舟是不想搭理他,直接去找闫宝斋的。   却不想闫榷是个不开眼的,看见萧骋舟脸色不好,不但没躲开,还非要到他面前晃,甚至还假惺惺安慰他,道:“萧兄,令兄的事情我爹也尽力了,毕竟谁都没想到他会想不开自尽……”   萧骋舟压了一路的火气,被闫榷最后一句话瞬间勾出来了,他抬手就是一拳,怒吼道:“我大哥不会想不开自尽。”   闫榷是被个骄纵长大的,猛的被萧骋舟打了一拳,当即就怒火丛生扑上去,跟萧骋舟厮打起来,嘴上还不忘编排。   “他萧骋怀除了一身军功之外,还有什么?爹不疼后娘嫌的,也就只有你还跟他装装兄弟情深。全京都谁不知道你们侯府就是个破落户,全靠萧骋怀的军功装门面,怎么着,现在他想不开死了,你们沾不了他的军功摆阔,就讹上我爹了?”   萧骋舟见被他摁在身下的闫榷还在恶语相向,他侮辱他可以,但是不能侮辱他大哥。   萧骋舟瞬间起了杀心,也顾不上闫榷是刑部尚书之子,一把抓起旁边尖锐的石头,就要朝闫榷的鬓角刺。   身后传来萧庭文和闫宝斋的怒吼声。   萧骋舟恍若未闻,他只想把石头刺进去让闫榷闭嘴。   眼看着石尖刚挨上闫宝鬓角的皮肤时,一串携风而来的佛珠,猛的砸在萧骋舟的手腕上。那佛珠力道很大,萧骋舟手腕一阵酥麻,攥着的手头猛的落了地。   有人从身后一把捏住萧骋舟的肩胛骨,将他提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萧骋舟怔愣抬头,就看到向来温润的萧庭文,满面怒容看着他,骂道:“逆子。”   闫宝斋踉跄跑过来扶起来被吓傻了的闫榷,连连叫了好几声,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闫榷才回过神来。有些后怕的看了萧骋舟一眼,仗着闫宝斋在,开始又哭又闹:“爹,他要杀我,你把他关起来,把他关起来。”   “爹……”   “闭嘴。”萧庭文截了萧骋舟的话,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闫榷,语速很慢问。   “我侯府全靠我儿子挣的军功装门面?”   “我儿子除了有一身军功之外,还有什么?”   “我侯府就是个破落户?”   萧庭文每问一句,闫宝斋的眼神就闪躲一分,到最后他身子甚至都有些抖。   萧庭文竟然全听见了。   “闫公子,这些话是令尊告诉你的?”   闫榷自恃闫宝斋官居刑部尚书,是从一品,压根就不把萧庭文这个闲散侯爷放在眼里,梗着脖子正打算答话时,却被闫宝斋啪的扇了一巴掌。   “爹……”   闫榷不可置信扭头。   闫宝斋又一脚把他踹跪下,冷声喝道:“跟二公子道歉。”   虽说如今萧骋怀已逝,侯府无人在朝中做官,萧庭文又只醉心山水,但侯府终究是侯府,若萧庭文当真计较起来,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更何况他们了。   闫榷不知其中缘故,但见闫宝斋板着脸,也不敢忤逆他,只好不情不愿向萧骋舟道了歉。   萧骋舟原本是怕萧庭文阻拦,才偷偷来刑部找闫宝斋质问的,现在见闫宝斋突然转变了态度,忙趁热打铁将刑部的布告递给萧庭文,委屈道:“爹,刑部想要以大哥自尽结案。”   “二公子慎言!”闫宝斋扶着闫榷起来,扫了他们父子一眼,冷笑道,“萧侯爷,你要对此案存疑,那就进宫去找陛下请旨让三司介入,免得小老儿查了案,还要落骂名。”   “你……”   萧骋舟还要说话,萧庭文一个眼神过来,他就乖乖闭嘴了。   闫宝斋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想跟他们过多废话,只是临走前,又阴阳怪气说了句:“这么多年了,萧侯爷真是宝刀不老啊!”   身形清瘦的萧庭文下意识摩擦了一下掌心仅剩的佛珠,望着闫宝斋的背影没说话。   萧骋舟倒是没注意到最后一句,反倒听说三司介入可重查此案,当即拽着萧庭文的袖子央求道:“爹,你进宫去请圣上让三司介入重新此案吧!大哥,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啊!”   因萧骋舟这么一拽,萧庭文掌指尖未捏好的线一滑,上面的佛珠噼里啪啦全掉了下来。   萧骋舟记得这是他大哥送给萧庭文的寿礼,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当即便要蹲下身子捡起,却被萧庭文一把攥住胳膊。   这头萧家父子刚出刑部的大门,孟家守在这里的小厮就去拂柳院告诉了孟金窈。   端着蜜饯进来的秋禾,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看清楚了?萧侯爷他们是回侯府,不是去宫里?”   “是,奴才看得清清楚楚。”   躺在软塌上的孟金窈冲小厮挥挥手,等小厮退出去之后,眉开眼笑看着秋禾,道:“愿赌服输,记得我们的赌约啊!”   小厮回来之前,孟金窈跟秋禾打赌萧家父子出了刑部会去哪儿。孟金窈赌回府,秋禾赌进宫找皇上做主,赌注则是今晚孟金窈的万艳窟之行。   秋禾一张脸皱成了包子:“我都不信萧将军那样的人会想不开自尽,萧侯爷他们为什么会接受这个说词呢?”   孟金窈捻起一颗话梅扔嘴里:“自己想。”   一听这话,秋禾就猜她知道,忙端着碟子凑过去,撒娇卖萌道:“小姐,你跟秋禾说说呗!”   秋禾这丫头长了一张包子脸,撒娇卖萌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娇憨。   孟金窈被她磨的没脾气了,只好从软塌上坐起来,耷拉着眼皮道:“刑部在公示之前,想必就已经有了对萧家的说辞,所以他们出来自然是要回侯府的。”   孟金窈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她没告诉秋禾。   萧骋怀的死,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不是自尽,而刑部却用这个结案。只能有两个原因:一,萧骋怀的死牵连甚广,圣上有意摁下此事。二,幕后凶手藏的很深,刑部确实没有找到线索,但如今一月有余,再不结案,闫宝斋这个刑部尚书的官帽就保不住了。   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跟她孟金窈没半点关系,此后她走她的阳关道,他萧骋怀过他的鬼门关,两不相欠,互不打扰。   “可是……”   “侯府都接受这个说词了,你这个非亲非故的还可是什么。”孟金窈打断还要再问的秋禾,催促道,“快去给我找衣服,别耽误了我等会儿去万艳窟看美人。” 第10章   自从孟金窈一行人下了山之后,萧骋怀便决定斩断人世间的纠葛,从此长眠于地下,安心做一只‘闭门不出’的鬼。   可偏偏却天不遂人愿。   天刚擦黑,寒鸦已入巢休憩了,天地间万物静谧。   而打破这份静谧的,是咯吱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警敏的萧骋怀一跃从坟头坐起来,就看到有人提灯而来。   萧骋怀拧眉,这么晚了,谁会来祭拜自己?   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个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穿一袭笼纱宽袖白衣,长得倒挺挺白净斯文,可惜面相消瘦,黑眼圈极重,要么是纵欲过度,要么就是天生顽疾,一看就是早夭的面相。   这种人最容易招邪祟,不惜命好好在家待着,这么晚来自己坟前做什么?   若说来祭拜,萧骋怀并不认识他。   若说是盗墓贼,风吹树梢的声音,都把他吓的两股战战,怎么可能有胆子来盗墓?   萧骋怀好整以暇的坐在坟头,想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战战兢兢朝前走的顾楷林,一时没注意脚踩到了衣裳下摆,还没到萧骋怀坟前,便先给他行了大礼。   哐当一声,额头磕在墓碑上,听的萧骋怀都觉得疼。   顾楷林却被吓破了胆,忙不迭向萧骋怀磕头,嘴上连连告饶:“萧将军饶命啊!在下不是有意扰您清净的,萧将军饶命啊!”   !?   什么都没做的萧骋怀觉得有些冤枉。   顾楷林这人既好色,又怂。   听说万艳窟今晚来了个异域美人,他早就摩拳擦掌的想标下尝尝鲜了。   奈何他那个古板的老爹今早心血来潮抽他背书,顾楷林没背出来,他爹一怒之下就把他这个月的银子全扣了,还勒令他娘也不准偷偷接济他。   如今顾楷林正囊中羞涩的紧,但美人如菜,第一个人吃总是最新鲜的,到后面就是别人吃剩下的。   顾楷林既不愿意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委屈美人,便向他那帮狐朋狗友借银子,有人便出了馊主意。   “顾兄,你不是一直自恃胆大吗?要不这样,我听说萧将军入葬当天,萧侯爷曾把他用过的一把匕首,埋在坟前十步的地方。若是你天黑时能一人去萧将军坟前,将那把匕首带下山让兄弟们开开眼界,今夜你标美人的钱在下替你出了,如何?”   顾楷林是个晚上睡觉都要丫鬟守夜的人,这种事他自然不敢。   可偏偏色字头上一把刀,再加上男人要命的自尊心,虽说心里怕的要死,但在一众狐朋狗友的窜托下,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萧将军,在下无意冒犯您,只是想借您的匕首一观,观完之后定当给您原物奉还,若有得罪之处,您见谅啊!”   说完,顾楷林又哐哐给萧骋怀磕了几个响头。   活着的时候,萧骋怀最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   但如今人死如灯灭,那些俗物又带不走,有人要是喜欢,拿去倒也没什么。   看在顾楷林给自己磕了这么头的份上,萧骋怀也没为难他,只是静默坐在坟头,看着顾楷林从坟前刨出他曾经从不离身的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他从军时,萧庭文送给他的,他曾用它抹了无数敌军的脖子,如今随他长埋地下倒是有些可惜了。   “萧将军,我就借一天,明日……明日,我定当将它还回来。”   顾楷林抖着手用帕子包住那把匕首,又哐哐朝萧骋怀磕了几个头,拎着灯笼踉跄走了几步,想到那帮狐朋狗友除了让他挖匕首之外,还让他做一件事。   见不速之客走了,萧骋怀正打算躺下重新睡觉时,冷不丁听到一声:“萧骋怀,我带你回家。”   ???   萧骋怀惊的差点从自己坟头摔下去,黑着脸扭头去看顾楷林。   是他最近太宽容了吗?这小子都敢在自己坟前放肆了!?   冷风飒飒,夜雾弥漫,顾楷林抖的跟只鹌鹑一样,他手中的灯笼像是幽冥河上的引路灯,照的他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明明怕的要死,可顾楷林还是哆嗦着转身,一边下山,一边战战兢兢喊:“萧骋怀,我带你回家。”   萧骋怀眉心拧成了川字,正想抬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却发现自己突然不受控的飘起起来了。   萧骋怀:……   ***   此时,山脚下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烛火高燃,四五个公子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围在一起,盯着桌上一张泛黄的破损残卷。   其中一个蓝衣公子哥问道:“文煜兄,你这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靠不靠谱啊?当真能招来鬼魂?”   这个残卷是李文煜从一个算命的瞎子手上得来的,但当着这一群狐朋狗友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   “这是老子花大价钱从高人手里买回来的。这卷上不说了吗?在日月交替时,在死者坟前面朝北面,拿着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一路唤死者的名字,便能将死者的魂魄带走。”   有人在旁附和:“啧,文煜兄,要我说,你这也忒狠了点吧!人家萧骋怀生前不就打了你几军棍吗?你至于连人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吗?”   “李子渊,你说的倒轻松,那是几军棍的事吗?他打的可是我爹户部侍郎的脸面,再说了,拜他萧骋怀所赐,老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算他死了,老子也得出了这口气。”   郑文煜因此事对萧骋怀怀很在心,再加上他看不惯顾楷林抢了他好几次风头,便设了局打算一石二鸟。   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文煜兄,你这法子……真能招来鬼魂?”   郑文煜扭头,看向说话的人,眉头一挑,不怀好意笑道:“怎么着?闫兄这是怕了?我听说今天萧骋舟看到告示,去刑部闹了一场……”   “谁怕了?”说话的正是中午和萧骋舟打了一架的闫榷,“我还巴不得他萧骋怀来呢?他自己想不开自尽了,我爹辛辛苦苦查了一个月多,他们萧家没一句感恩的话就算了,竟然还污蔑我爹……”   闫榷刚说完,一直趴在窗口的公子哥突然嚷嚷道:“来了来了。”   众人纷纷挤过去,就看到漆黑的夜里,山道上有一盏灯笼在不停向前移动,隐约还传来顾楷林抖的都快变形的声音。   在黑沉沉的夜里,一声叠一声的‘萧骋怀,我带你回家’,听的人遍体生寒。   有胆小的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文煜兄,这要是顾兄当真把萧将军的魂魄招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招来了更好,老子让他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郑文煜便从自己的榻下抽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各种辟邪之物,“你们要是怕的话……”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们迅速哄过来争抢。   郑文煜:……   就连刚才说‘巴不得萧骋怀来’的闫榷,也眼疾手快拿了一个桃木剑。   郑文煜鄙夷的扫了众人一眼,见顾楷林越来越近,趁着众人不注意,迅速将一瓶黑狗血藏到了袖子里。   在山上时,自从顾楷林喊完带他走之后,萧骋怀就真的不受控跟着他走了。   以往,萧骋怀都是一觉睡醒就附到别人身上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   一路跟着连滚带爬的顾楷林飘到马车前。   从马车里探出几个脑袋来,为首的是一个方脸,看到狼狈的顾楷林时,那人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旋即问道:“顾兄,东西拿到了吗?”   顾楷林是一路跑下来的,此时累的话根本说不出话,只将包匕首的帕子打开。   那个方脸,萧骋怀依稀有印象。   前段时间,圣上让他负责锻炼世家子弟,增强他们的体魄。当时他让他们跑圈,这个方脸耍赖不肯跑,被他打了军棍。   萧骋怀依稀记得,这人当时说他是户部侍郎郑安年的儿子,还叫嚣让他等着,结果他又多打了他十军棍。   郑文煜开口道:“顾兄,就你这脚力能这么快?你莫不是提早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诓骗我们兄弟几个吧?”   “你……你们自己看。”   气喘吁吁的顾楷林将匕首往前递了递,一个胆大的接了过去,凑到灯笼前看。   “是这把没错,萧将军下葬那天,我亲眼看到萧侯爷埋的。”   “看着不像假的,这上面还有泥呢!”   一群人叽叽喳喳分析匕首的真假。   累的都快虚脱的顾楷林瘫坐在角落里灌冷茶。   郑文煜本想借此羞辱顾楷林的,却没想到他竟然真做到了。   一想到他标花魁自己得掏钱,郑文煜就肉疼,开始生了耍赖的心思,刻意鸡蛋里挑骨头道:“顾兄,我记得除了这个,你还得给萧骋怀招魂……”   原来是这厮出的馊主意。   萧骋怀眼睛一眯,车轮猛的铬了一下,车里的几个人叠罗汉般倒在一起,只有郑文煜一个人被甩了出去。   “文煜兄……”   众人手忙脚乱扶起郑文煜,骂完车夫后,心里都觉得有些邪门。   被蒙在鼓里的顾楷林一头雾水看着他们:“招魂!招什么魂??”   顾楷林刚问完,马车里的烛火突然无风晃了好几下,大家心里一时都有些发毛,默默攥紧自己刚才拿到的法宝,纷纷脸色不安的看向郑文煜。   虽说顾楷林人蠢好骗,但他有个当御史大夫的爹,今晚这事要是捅出去,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郑文煜。   郑文煜虽然一脸不情愿,但也只能自我安慰,权当是破财免灾了,便僵硬冲顾楷林暧昧笑笑:“今晚是顾兄你与美人共度良宵,她自然是招你的魂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话题又扯到了别的上面。   马车摇摇晃晃朝城里走,坐在车顶上的萧骋怀,被迫听了一路的荤段子,在他已经忍到极致时,马车终于停了。   一抬头,两串冗长喜庆的红灯笼,中间一个黑底红字的匾额,上写着万艳窟三个大字。   得,现在不光是听,还得看他们身体力行实践了。 第11章   萧家家规森严,严令子孙不得狎妓赌钱。是以萧骋怀从小到大,从来没来过这种烟花之地。   如今看到顾楷林一行人要进去,不想进去的萧骋怀十分抗拒。   但不知道今晚抽什么疯,在顾楷林身边,他可以随意活动,可一旦离他远一点,他整个就会不受制飘向他了。   就比如此时,不想进去的萧骋怀朝相反的方向飘,可没飘几步,整个身体就咻的一下不受控,重新飘到顾楷林身边了。   !?   不死心的萧骋怀见门上贴有神荼郁垒的画像,故意靠过去想让他们将自己拦住,却没想到竟然畅通无阻的进去了。   “咔哒一声——”   一个目睹这一幕的鬼惊的下巴掉了下来。   “娘子,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到有个鬼进去了呢?”   他身边脸色乌青的妇人,捡起下巴给他装上,斜了他一眼道:“把你下巴扶稳。”   那鬼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那脸色乌青的女鬼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打的那鬼本就摇摇欲坠的脑袋,吧唧一下掉到了地上。   “死鬼,你都成这样了?还想那风流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吗?”   那女鬼一边啜泣,一边将男鬼的头从地上捡起来,给他安到脖子上。   “哎,娘子,头装反了,反了……”   那女鬼却是充耳不闻,揪着男鬼的耳朵将他拖走了。   万艳窟为了吸引客人,一楼全是雕花镂空的落地木窗,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里面的人自然也全能看到外面。   同样目睹了那一对鬼夫妻的萧骋怀,心里突然腾起了一丝羡慕。   就像幼年时,他在门外目睹萧庭文和穆凝心抱着萧骋舟其乐融融的画面时,他也希望能有人对自己那样。   但是没有,所以他学会了万事靠自己。   萧骋怀扭头,就被一股浓郁的脂粉气呛的直咳嗽。   半老徐娘的老鸨□□外露,摇着一把羽毛扇稔的跟顾楷林一行人调笑。   萧骋怀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看到老鸨嘴皮翻飞间,她脸上的粉扑簌簌的往下掉。   “若是对花魁娘子没兴趣,我们来你万艳窟做什么?”顾楷林一扫刚才的胆小犯怂,玉骨折扇轻佻的勾起老鸨的下巴,嬉笑道,“难不成是对妈妈你感兴趣?”   一帮纨绔子弟跟着在旁开荤段子附和。   忍无可忍的萧骋怀,见一个小公子刚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心下微动,一个眼神过去,原本走的好好的小公子突然脚下一崴,直直朝顾楷林撞过来。   顾楷林身后是一个大水池,若他此时被人撞下去,那今晚狎妓就能作罢了。   萧骋怀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奈何却一颗都没拨响。   那小公子撞过来时,有姑娘娇嗔喊了声:“顾公子。”   一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顾楷林,当即便捏着扇子跑过去跟那姑娘调情说笑去了,而他此举刚好完美避开撞过来的小公子。   萧骋怀眉梢下压,身形一闪,便蹿到了水池旁,想将那小公子接住。   可萧骋怀却忘了,他现在没有实体,根本无法触碰到任何人。虽然他人站到了水池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公子,和被她撞倒的老鸨两人,齐齐从自己身体里穿过去,然后双双跌进水池里。   萧骋怀尴尬的抿了抿唇角。   这水池本就是仿西施浣纱的意境所造,水并不深。掉下去的两个人扑棱了两下,便相继站了起来。   萧骋怀对这小公子有些愧疚,正打算等对方过来向她道歉时,顾楷林追着一个美人上了楼,他瞬间不受控制的跟着飘了上去。   萧骋怀扭头,只来得及看到小公子半个侧脸。   手脚并用从水池里爬上来的小公子还有些懵。   自己刚才明明没绊倒什么,怎么就突然被受控的朝旁边撞过去了呢?   而且撞过去也就算了,天杀的,为什么自己刚才好像看到萧骋怀站在面前,张开怀抱等着自己呢?   是自己眼花了?还是上次给他烧的金童玉女满足不了他!?   “阿嚏,那个不长眼睛的,竟然敢撞老娘?”   身材浑圆的老鸨狼狈的被下人从水池里扶出来,一扭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水池边,坐着一个跟她同款湿漉漉的小公子。   老鸨一把推开搀扶的小人,撩起脸上的头发,杀气腾腾冲过去,正打算扯着嗓子开骂时,眸光无意滑过那小公子的胸前,神色一顿,突然笑了起来。   “姑娘!?”   原本垂头纠结的小公子猛的抬头,见老鸨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的胸前,脸上腾的一下烫起来,迅速双臂抱胸,仰着下巴道:“姑娘怎么了!?不让进啊?”   这盛怒的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来一睹异域美人芳容的孟金窈。   “瞧姑……公子这话说的,我这地方只要有钱,您随便进。不过,妈妈多问一句,公子来找人还是来玩的?”   孟金窈见这老鸨已经识破自己女扮男装,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便从台子上跳下来,拧了拧袖子上的水,打个大大的喷嚏,道:“本来是想来玩的,但是现在不想了。”   说着,转身欲走时,老鸨一个眼色,几个孔武有力的打手就围了过来。   孟金窈挑眉看向老鸨:“怎么着?你们万艳窟还强买强卖啊?”   “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万艳窟是合法经营,童叟无欺的。”   “那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鸨瞬间敛了刚才谄媚的笑,眼睛一眯,脸上露出算计来。   “公子不想玩了,妈妈自然不敢拦你。只是你刚才把我撞进水池里,拍拍屁股就这么走了,怕是说不过去吧?”   那我还怀疑你们钓鱼骗钱呢!   孟金窈非常想这么说,但鉴于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决定忍了。   “你想怎么办?”   老鸨伸出一只手。   “五两!?”   “五十两。”   抢钱啊!   正打算破财免灾的孟金窈手一顿,挺直腰板:“那没有。”   老鸨大手一挥:“来人,捆了明天送京兆尹府,就说是睡了我们姑娘不给钱的,让她爹娘来给钱。”   “妈妈,你看清楚,我是个姑娘。”   老鸨咧着红艳艳的嘴唇,隐晦笑笑:“有钱人,谁没点特殊的癖好不是?妈妈我听说啊,邻国大月那边可是盛行这种呢!”   孟金窈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娘的,这摆明就是黑吃黑啊!   要是她真被这老鸨以这个罪名送到京兆尹,回头戚柔那句‘我把你腿打折’就绝对不再是说说而已了。   孟金窈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在打手靠近之前,从荷包里掏出五十两扔给老鸨,转身欲走时,又被老鸨拦住。   “还有五十两。”   孟金窈不可置信回头。   老鸨晃了晃手中的帕子,又露出一脸谄媚的笑:“二十五两是姑娘买教训的钱,还有二十五两我替姑娘保守秘密啊!”   !!!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厚颜无耻的人吗?   似是看出了孟金窈的不愿意,老鸨眼皮一碰,语气里带了几分威胁:“毕竟姑娘家最重要就是名节不是?”   孟金窈今天出门就带了一百两,合着这老鸨是早就盯上自己了?   她孟家有的是钱,这点银子她孟金窈不在乎,但是她愿意给,跟别人逼着她给是两回事。   孟金窈长睫微敛了一下,她五官本就长得偏冷,只因素日常笑着,便显的柔和了不少。如今她神色骤然冷下来,整个人身上便有一股子淡漠疏离的凌冽。   老鸨久在风月场所,最会识人。此时看孟金窈这样,心下一咯噔,正想见好就收,这五十两不要了时,孟金窈却将银子递了过来。   !   在接与不接间,老鸨犹豫了两个弹指间,最终还是接了。   “谢姑娘。”   “这五十两,二十五两,是送给妈妈一句话‘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妈妈最近可要小心些’,剩余这二十五两,就权当给妈妈买个教训了。”   买教训!?什么教训!?   老鸨被孟金窈说的心下有些发毛,正想细问时,孟金窈却已经飘飘然转身走了。   刚好有客人在喊她,老鸨便麻溜的将银子塞到自己袖子里,连湿衣服都来不及换,又谄媚笑着去迎客人了。   如今刚开春,夜里的寒气很重。   穿着一身湿衣的孟金窈刚走出万艳窟的大门,就被冻的打了个哆嗦,冷不丁听到有人喊了声:“孟兄。” 第12章   一扭头,孟金窈就看到自己狐朋狗友之一的陆宥鸣,一脸欣喜跑过来。   “孟兄,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眼花看错了呢?”   孟金窈的真实身份,几个亲近的朋友都知道,这其中就包括陆宥鸣。   一个多月前,萧骋怀死后,孟家对外称孟金窈伤心过度,将她送去庄上静养了。陆宥鸣打听了好几次,都没打听到她被送去哪儿了。   现在突然在万艳窟门口撞见她,他很是高兴,问道:“孟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是来看……”   “阿嚏……”孟金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打断了陆宥鸣的喋喋不休。   孟金窈捂着口鼻,迅速朝后退了一步,歉然道:“陆兄,改天我重新赔你一件灯笼锦的袍子。”   刚才孟金窈一直站在暗色里,现在她退了一步,刚好站到了灯笼下。   陆宥鸣这才看清楚,孟金窈衣衫尽湿,头发还在滴水,脸被冻的发白,整个人很狼狈。他愣了一下,迅速解开自己的大氅披到她身上。   “孟兄,你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掉水里了。”说完,孟金窈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现在冷的厉害也没矫情,裹了裹陆宥鸣的大氅,揉着鼻尖道,“陆兄,衣服改日还你。”   转身欲走,却一把被陆宥鸣攥住了手腕。   “我送你。”见孟金窈看了过来,陆宥鸣又急急松了手。   “你不去看花魁了?”   孟金窈挑眉,他们这一群人里就陆宥鸣最好色,但凡哪个花楼里来了新花娘,他绝对是第一个通知她的。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可以随时穿,但手足可冻不得,我先送你回去。”   孟金窈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从好色的陆宥鸣嘴里听到,女人比兄弟重要的话。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被陆宥鸣推到他马车旁。   孟金窈一把扶住车辕,扭头,看向陆宥鸣,吸了吸鼻子,啧了一声:“陆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今晚,你还真的先去看花魁。”   陆宥鸣:……   孟金窈今晚是高高兴兴来看花魁的,莫名其妙掉进水池里,她忍了,但是连美人的手都没碰到,就这么白白被老鸨宰了一百两银子,她忍不了。   刚才她进去的晚,依稀看到今晚御史大夫的公子顾楷林也来了。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孟家从商,是以孟金窈的狐朋狗友也基本出身于商贾之家,他们这一帮人,平日里也就喝酒赌钱狎妓,偶尔嘴欠调戏下良家妇女,倒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而顾楷林他们那一帮纨绔子弟,仗着家里的权势,逼良为娼的缺德事没少干,平常两拨人撞到一起,那些人没少拿身份压他们。   刚好,今晚新仇旧恨一起算。   陆宥鸣向来是唯孟金窈马首是瞻,听到孟金窈让自己做的事情时,微诧了一下,倒也没拒绝。只是临走前,没忍住说了句:“我马车里有身备用的衣裳,陆兄你先换上。”   湿衣服粘在身上冷的厉害,孟金窈也没客气,换过陆宥鸣的衣服,将湿漉漉的头发解开披下来,抱着手炉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眼皮子困的厉害,却冷的睡不着。她索性便撩起帘子,去看外面的夜色,顺便听听万艳窟的动静。   似乎是已经到了竞花魁的阶段,楼里的人声一波高过一波,热闹的吹拉弹唱中,夹杂着老鸨谄媚的恭维,听的不太清楚。   孟金窈百无聊赖四处看看,目光无意滑过房顶时,微顿。   房顶坐着一个人,黑衣黑发,因为是背对着孟金窈,她看不清楚对方的五官。   啧,楼里竞花魁那么热闹,这男人坐房顶干什么?   孟金窈有些好奇,扬声喊道:“房顶那位兄台……”   受不了楼里淫词艳曲和脂粉味的萧骋怀,正坐在楼顶吹风,冷不丁听到人声。   人看不见他,所以对方喊的应该不是自己,但听这声音像是孟金窈。   萧骋怀还是没忍住回头。   马车里的孟金窈瞳孔猛的一缩。   娘的,怎么又是她那个短命相公!?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怎么又看见他了?   孟金窈迅速用手揉了揉眼睛。   因她此举,车帘掉下来,将她挡的严严实实。   萧骋怀四处看了看,没有人。   难不成自己幻听了!?   萧骋怀眉头刚蹙起,楼下的顾楷林似乎换了地方,他整个身体不受控的又飘回去了。   揉过眼睛的孟金窈再掀开帘子,房顶上却没有人影了。   看来自己刚才真是眼花了。   孟金窈刚松了一口气,帘子突然被人掀开,她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陆宥鸣那张娃娃脸。   虽说陆宥鸣早就知道孟金窈是女儿身,但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孟金窈将头发披散下来的模样,撩着帘子,怔了一下。   孟金窈倒没注意到陆宥鸣的失神,搂紧怀中的手炉,问:“谁竞到了花魁?”   陆宥鸣这才回过神来,搓着手上了马车。   “顾楷林,不过……这竞花魁的银子,好像是户部侍郎之子郑文煜替他掏的。”   孟金窈单指敲着手炉,讥笑道:“啧,看不出来,他们俩倒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   如果搁在平常,陆宥鸣定然会吊儿郎当靠过去,说他们也是兄弟情深啊!但今天孟金窈把头发散下来,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合适了。   “今晚来的还有谁?”   “除了曾之贺,陈远道之外,其他的都在。”   “啧,那算他们俩走运。”孟金窈转头看向陆宥鸣,“陆兄,你有银子吗?借我点儿。”   陆宥鸣将自己的钱袋递给孟金窈。   孟金窈从里面拿出了几块碎银子,掀开车帘,冲万艳窟门口的几个乞丐招招手。   这些乞丐大冷天守在这里,就是想趁客人高兴讨几个钱,见孟金窈一招手,顿时一窝蜂涌过来。   孟金窈将碎银扔给乞丐们,挨个儿给他们发任务。   “你,去郑侍郎府上告诉他,他家公子今晚在万艳窟一掷千金竞花魁呢!你过来报信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闫尚书的轿子。”   “你,去闫尚书府,转告同样的话,就说你路上,碰到了李员外郎的马车。”   “你,去李员外郎府上。”   ……   陆宥鸣知道孟金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   这些纨绔子弟的所作所为,家中定然有所耳闻,不过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孟金窈让人这般通知,这些大人定然想赶在同僚没到之前,先揪回自家的公子。   但按照各府到万艳窟的路程,他们很大程度会前后脚到,那么为了堵住同僚的嘴,他们回家定然会重惩自己的公子。   这招借刀杀人果真是够高明。   见孟金窈挥手让那些乞丐们散了,陆宥鸣有些不解:“孟兄,为什么不通知顾御史?”   顾楷林虽然风流成性,但他爹御史大夫顾耿却是个迂腐的老古板。他要是知道顾楷林来了万艳窟,那顾楷林怎么着也得脱一层皮。   孟金窈却是答非所问:“我记得上次在春风十里喝酒,顾楷林羞辱你来着?”   陆宥鸣不知道孟金窈突然提起这件事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不急。”孟金窈往后一靠,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我们让顾公子压轴。”   !?   孟金窈每次算计人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陆宥鸣咽了咽口水:“……孟兄,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个压轴不像是惊喜,反倒像是惊吓呢?”   “惊喜还是惊吓,明天自会见分晓。行了,别啰嗦了,赶紧送我回府,要是被我娘发现我偷溜出来了,她非剥了我的皮。”   陆宥鸣:……   ——   拜孟金窈所赐,半个时辰后,听说同僚已经去揪自家兔崽子的各位大人,纷纷不落人后的赶去万艳窟。   将自家醉在美人怀里的兔崽子揪起来,一脸惭愧跟同僚说句:“惭愧,是本官教子无方。”   同僚也尴尬回一句‘惭愧’,然后各自连抽带骂的将自家衣衫不整的公子带走了。   很多人见朝廷官员大晚上来万艳窟,以为在办案,纷纷趁乱跑了。   乌烟瘴气的花楼里瞬间清净了很多,萧骋怀坐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拎走自家儿子的昔日同僚们,生平第一次,觉得他们顺眼了那么一点点。   身后房中,传来顾楷林和花魁行酒令的嬉闹声。   矜贵的萧骋怀脖子伸的老长,看向大门口,生平第一次,迫切想要见到顾耿那个迂腐的老头。   啧,顾耿这老头,平常参同僚鸡毛蒜皮小事时,速度不挺快的吗?   今天怎么这么慢?   萧骋怀有些烦躁。   房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娇嗔声:“公子……”   接着就有美人的惊呼声响起。   萧骋怀心里刚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整个就咻的一下不受控的飘进去了。   房内,脸色酡红的顾楷林,抱着媚眼如丝的花魁一步三晃朝床上走,打着酒嗝,笑的一脸不怀好意:“来,美人,我们去床上深入交流一下。”   那美人一双藕臂环在顾楷林的脖子上,似嗔似怒说了句什么,顾楷林脚下一个踉跄,两人齐齐摔到了朱红色纱幔的大床里。   被迫飘进来的萧骋怀看到这一幕,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见大床上那俩胶在一起的人,大有一副要给他就地表演的架势,萧骋怀眉心一跳,蓦的冷喝道:“滚出来。” 第13章   红纱帐内纠缠的二人却充耳不闻,萧骋怀面上浮起一抹狠厉,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   这是他曾经的佩剑,也是他的陪葬品。   萧骋怀长剑一挥,剑风拂过之处,摆设倒了一地,纱帐内响起一道娇俏的闷哼声。   床前的红纱被剑风斩断落下来,露出内里的情景。   雕花梨木大床上,衣服褪了大半的顾楷林正紧紧搂着花魁,人明明已经晕过去了,脸上却露出飘飘欲仙的表情。   萧骋怀如今是鬼,如果不附身在人身上,他无法伤害到人。   萧骋怀神色一冷:“出来。”   “咳咳咳咳,公子可真不懂怜香惜玉啊!”一只柔荑拨开大红色的纱幔,一个面容清丽的女鬼捂着胸口,娇弱走出来,熟稔将自己断掉的胳膊接好,狠狠踹了顾楷林一脚,骂道,“娘的,毛手毛脚的,摔死老娘了。”   这女鬼刚才附在那花魁身上。   因楼里浓郁的脂粉味,和生怕顾楷林直接给他来个春宫表演,躲的远远的萧骋怀最开始并没有发现。   直到刚才顾楷林抱着花魁跌进床里,萧骋怀进来时,刚好耳尖的听到骨头被碰碎的声音,而且他在浓郁的脂粉味里猛的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种味道,萧骋怀在很多同类身上都闻到过。   那女鬼生前大约也是在花楼里待过的,将胳膊接好,轻移莲步走到萧骋怀面前,风情万种靠过来:“公子,大家都是同类,何必对奴家这么狠呢!女家只不过是想……”   “不,你不想。”   萧骋怀身子一闪,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   那女鬼咻的一下站直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娘的,做人做鬼这么多年,老娘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   面前这个虽然跟她是同类,但他身上却有一股活人才有的浩然正气和肃杀之气,这种人生前绝非平庸之辈,死后也不是她们这种魑魅魍魉能惹得起的。   但这女鬼生前是花楼的头牌,有不少人和鬼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偏就不信这个邪!   女鬼敛了脸上的扭曲,开始扮柔弱。   “公子,奴家也不想害人的,只是单纯想吸点阳气,补补身子而已……”   看到这女鬼突然装柔弱,萧骋怀今晚第二次突然想到了孟金窈。   难道是自己最近太寂寞了!?   那女鬼见萧骋怀没说话,以为是被她说动了,继续再接再厉。   等萧骋怀回过神来,那女鬼已经衣衫半褪,媚眼如丝说要跟他双休了。   萧骋怀眉心一跳,长剑一挥。   正极力推销自己的女鬼,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觉得自己又要再死一次时,一床厚棉被劈头盖脸砸下来。   !?   娘的,见了这么多的人和鬼,从来没见过这种油盐不进的。   那女鬼也有些生气,一把将滑到臂弯的衣裳拉好,愤然笃定道:“你生前定然没有爱慕的姑娘。”   萧骋怀十五岁从军,在军中待了六年,除了孟金窈那个未过门的妻子之外,平日里见到的女子都屈指可数,怎么可能有爱慕的姑娘。   不过,这么明显的吗!?   “非常明显啊!”那女鬼现在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坐在地上点评道,“公子,幸亏你死的,不然你也会注孤生的!”   !   萧骋怀微不可闻的压了压眉梢,扫了一眼床上的顾楷林,冷声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给了他一场好梦。”   萧骋怀还想再问,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顾耿怒气冲天的声音随之响起来:“逆子。”   那女鬼趁萧骋怀分神之际,迅速逃了,只娇俏留了一句:“公子,我们后悔有期啊!”   顾耿身形不高,精瘦矍铄的一老头子,每次一激动起来,整个人就脸红脖子粗的。平常极注重仪表的一个人,此时外衫都穿反了,看样子,应该是睡下之后又起来的。   老鸨跟在身后低声下气劝道:“顾大人,令公子已经歇下了,这大晚上的……”   “老夫不骂女子,你给我躲开。”   萧骋怀不愿插手顾楷林狎妓,见顾耿来了,便收了手中的长剑,在一旁坐壁观上。   顾耿进来,看到衣衫褪了大半的顾楷林搂着花魁,两人呈交颈鸳鸯姿势躺在大床里。   当即气的双目撑圆,青筋暴起,拎着戒尺,劈头盖脸将顾楷林打醒,揪着耳朵一路从房中拖下去。   不能离顾楷林太远的萧骋怀被迫跟上去,一路看着顾楷林痛哭流涕的求饶:“爹爹,我错了,我错了,您就饶了孩儿这一次吧!”   楼里听到动静的人纷纷出来看。   老鸨又急又气,捂着帕子哀嚎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顾耿一路将顾楷林拖出万艳窟,让自己带来的小厮把顾楷林捆了,然后他坐轿,让顾楷林走路。   顾楷林是被顾耿直接从床上揪起来了,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亵衣,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在寒气重的夜里,瑟缩着身体,就这么赤脚从万艳窟走到了御史府。   “爹,孩儿错了,孩儿错了,您绕过孩儿这一次吧!”   刚到御史府门前,冻的瑟瑟发抖的顾楷林冲上来,痛哭流涕跪在顾耿面前求饶。   顾耿将刚才因暴怒散下来的头发捋齐整,提着戒尺从轿子里下来,一脚将面前的顾楷林踹翻,怒吼道:“带祠堂,请家法。”   跌倒在地上的顾楷林脸瞬间就白了,胡乱拽住一个下人的衣摆,低声道:“快去,快去找我娘来救我。”   走到府门口的顾耿猛的回头,冷着脸看向一众小厮:“谁要是敢去告诉夫人,立刻拉出去发卖。”   一众小厮瞬间噤若寒蝉,没人敢动。   顾楷林知道顾耿这次是真动怒了,瞬间就慌了,一时也顾不上,府门口离顾夫人的院子还很远,便扯着嗓子哭喊道:“娘,救命啊!”   顾耿直接让人堵了顾楷林的嘴,将他拖去了祠堂。   萧骋怀印象中,顾耿这老头虽然迂腐古板,脾气差,但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没想到私下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据他所知,顾耿膝下只有顾楷林这一个儿子。   啧,父亲洁身自好,一辈子连妾都不曾纳,儿子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沾一沾’的主儿,果真是家门不幸啊!   萧骋怀虽然如今是鬼,但除了别人看不见他之外,跟活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活着的时候更自由。   因为他发现,那些捉鬼驱邪的画像符咒,对他完全没有用,他去哪儿都可以畅通无阻。   除了今晚,不知道他抽什么疯,要被迫跟着顾楷林除外。   萧骋怀跟着顾楷林一行人到了祠堂,看着顾耿当着祖宗的面,对顾楷林动家法。   “爹,孩儿错了,您饶了孩儿吧!孩儿知错了……”   棍棒声中,顾楷林鬼哭狼嚎求饶。   顾耿却是不为所动,反倒冲着执杖的小厮怒吼道:“你们没吃饭吗?再敢护着这逆子,明天全发配去庄上干活。”   顾楷林平常没少被家法伺候,这些小厮们也常常偷偷放水,现在见顾耿真动怒了,也只好真打了。   棍棒再落下时,声音明显比刚才重了许多,顾楷林叫的更惨了。   如果说刚才小厮们只用了五分力道,那现在就是□□分。   就顾楷林一步三喘的身子骨,怕是根本承受不住。   萧骋怀拧眉看过去,几下过后,顾楷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声嘶力竭喊着娘,不消片刻,那一声叠一声的娘,也越来越弱了。   顾耿毫无察觉,正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请罪。   “是我教子无方,累了顾家的芳名……”   啧,顾楷林这老头也是够迂腐古板的,到现在了,他竟然还在关心那些俗名!   扫了一眼出已经不出声的顾楷林,看在先前他给自己磕过头的份儿上,萧骋怀想了想,还是决定给顾耿提个醒。   萧骋怀手一挥,顾耿面前两根燃的正好的冥烛,突然熄灭了。   正向列祖列宗请罪的顾耿一怔,颤巍巍抬头:“先辈们的意思是,这逆子不可饶恕?”   !?   烛熄,是停止庭仗的意思啊!   有小厮发现顾楷林有些不对劲,迅速喊道:“老爷,少爷他……”   顾耿不敢违背先烈的意思,怒声道:“继续打。”   萧骋怀很是无奈,想再提醒一下顾耿,再打下去,他们顾家就真绝后了,可又怕自己好心办坏事。   正纠结时,外面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跌跌撞撞扑进来,跌坐在顾楷林身边,搂着他声泪涕下喊道:“我的儿啊!”   虽说知道自己是只鬼,但看到顾夫人进来时,萧骋怀还是松了一口气。   顾耿没想到自己夫人会来,正想说话时,顾夫人抹着眼泪,嚎啕大哭:“你要打,就把我们娘俩一起打死好了,黄泉路上,我们也好有个伴儿。”   顾耿被气的直哆嗦:“你知道这个逆子做了什么?”   “我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是我儿子,我可怜的儿啊!”   跟顾夫人一起来的嬷嬷见顾楷林脸色不对,出声道:“夫人,我们还是先把少爷扶回去,找个大夫先来瞧瞧吧!”   顾母这才哭哭啼啼,让小厮们将顾楷林抬回院子里。   明亮的烛火一照,众人这才发现,顾楷林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顾母捂着帕子不停哭,顾耿这下也慌了神,催促小厮快点去找大夫。   可惜太迟了。   大夫还没来,顾楷林便已经咽了气。   萧骋怀看着顾楷林的魂魄一脸懵懂坐起来,见顾母坐在床边哭,他想要去替顾母擦眼泪,手却直直从顾母脸上穿过去。   一扭头,见萧骋怀盯着他,不禁迷茫问:“兄台,我这是怎么了?”   “你死了。”   ?   顾楷林以为萧骋怀在跟他开玩笑,不停的用手去触碰顾母。   萧骋怀看着刚才还满面怒容的顾耿,在发现顾楷林没气了之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红晕,手足无措看着顾楷林,似乎想说什么,可抖擞着唇角许久,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原来我真的死了啊!”顾楷林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笑的比哭还难看,“死了也好,毕竟我活着只能是爹爹的污点。”   污点也好,荣耀也好,总归是在乎的不是吗?   萧骋怀抿了抿唇角,不想再看顾御史夫妇的丧子之痛,打算跟上顾楷林往外飘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被拽的跌进黑暗里了。   用袖子擦完眼泪的顾楷林一扭头,发现身后的人不见了,想着自己刚死,鬼生地不熟的,便急急朝外面飘,大声喊道:“兄台,等等我……”   如果顾楷林能在走之前回头看一眼,他就会发现躺在床上的自己,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第14章   萧骋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睁眼,就看到一个丫鬟趴在自己身边,睡的正香。   爬床的!?   穆凝心偷偷塞进来的!?   这两个念头刚冒出来,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萧骋怀便一把将人推开。   因他这一用力,背到臀部传来火辣辣的疼意,萧骋怀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那丫鬟猝不及防被推在地上,惊恐睁开眼,就看到自家公子醒了,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外面高声喊道:“快,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少爷醒了。”   自己这是又附身到哪个倒霉鬼身上了!?   “嘶……”萧骋怀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扭头,就看到那丫鬟正朝自己跑过来,忙喝道,“站在那里别动。”   丫鬟被他这一声怒喝吓的不敢动了,怯怯立在原地。   萧骋怀趴在床上,拧眉,奇怪,这次怎么接收不到原宿主的记忆了呢?   门外突然传来妇人的哭声,萧骋怀刚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紫色的裙角,便被对方一把揽在怀中。   !?   “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   “别碰我。”萧骋怀一把推开来人,想翻身坐起来,奈何蚀骨的疼意提醒他,他坐不起来。   仰头看到来人时,萧骋怀脸上的表情彻底凝滞住了。   这不是顾耿那迂腐古板老头的发妻吗?   难不成他附身到顾楷林的身上了!?   可顾楷林昨晚不是已经死了吗?他亲眼看见他魂魄离体的,自己为什么会鸠占鹊巢占了他的身体!?   萧骋怀脑袋里一团乱。   幸得身后嬷嬷扶得快,被萧骋怀推开的顾母才没跌到地上。   昔日顾楷林混账是混账,但对顾母却一直很孝顺,今天突然被他一脸厌恶推开,顾母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她身后的嬷嬷看不下去,为顾母鸣不平。   “少爷,您昏睡三日,夫人一直不眠不休陪着您,昨天熬的晕过去才被送回去歇息的,您现在这样,这不是在拿刀戳夫人的心吗?”   趴着的萧骋怀充耳不闻,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附到顾楷林这个死人身上!?   “儿啊!娘知道你怪我,可是那晚你爹突然起床,我以为他是去忙公务,娘不知道他是去找你啊!若是娘知道……”   顾母哭哭啼啼声很吵,萧骋怀一脸不耐烦道:“闭嘴。”   顾母身子一颤,捂着帕子哭的更凶了。   听到儿子醒了,匆促赶过来的顾耿走到门外,刚好听到萧骋怀这句‘闭嘴’,当即气不打一出来,怒气冲冲进来骂道:“逆子,怎么同你娘说话的?”   拎着戒尺作势又要打,被顾母抱腿哭着阻拦:“老爷,他已经被您打死一次了,您还要再让他死一次吗?”   那晚,在大夫来之前,顾楷林便已经咽了气。   突然丧子的顾母接受不了,抱着顾楷林死活不肯撒手。   顾耿也没法子,只好让下人先准备棺木寿衣等丧葬之物。一切准备妥当要为顾楷林换衣时,顾母却说顾楷林没死。   众人以为顾母太过悲悸在说胡话,想要将顾母搀扶走,顾母却死活不撒手,还说顾楷林的身体是热的,顾耿受不了发妻痛哭流涕的哀求,只好让下人又请了大夫来。   大夫重新为顾楷林诊脉,这次却摸到了微弱的脉象,但却神色凝重说,情况不乐观。   “贵府公子本就身子骨弱,这些年又纵欲过度,再加上寒气入体,又被打了板子,又惊又吓已是身心受损,至于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命数了。”   这三天里,但凡是府里有的名贵汤药补药,顾母皆往顾楷林嘴里灌,拼尽全力想救活这个儿子。   现在儿子如她所愿醒了,顾耿又要揍,她怎能不拦。   顾母抱着顾耿的腿,哭的肝肠寸断:“老爷,我就林儿这一个孩子,您打死他,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一醒来突然附身到已经挂了的顾楷林身上,浑身疼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萧骋怀本来就很烦躁。顾母又在一旁哭哭啼啼,吵的他脑袋疼,现在顾耿还要冲进来要打他,萧骋怀薄唇微抿,眼脸下垂,脸上不自觉露出戾气。   眼神不好的顾耿却觉得‘顾楷林’是在恨他,面上怒气更盛,吼道:“怎么着?你还不服气是不是?”   顾耿要教训顾楷林,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萧骋怀管不着,但他现在暂居在这具身体里,他就不会任由顾耿打骂。   眼看父子俩的战火一触即发时,顾母突然捂着胸口晕了过去。   顾耿这人虽然古板迂腐,但对发妻还是极好的,当即也顾不上再教训萧骋怀,忙不迭去看顾夫人。   “夫人,你怎么了?来人,快去请大夫。”   一群人手忙脚乱把顾夫人带走了,萧骋怀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一直伺候顾楷林的丫鬟,打算给萧骋怀倒杯茶,萧骋怀一个眼神扫过去,小丫鬟吓的面如菜色:“奴婢,只是想给您倒杯茶。”   “出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是。”   丫鬟踉跄着跑了。   萧骋怀趴在软枕上,耷拉着眼皮,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果果会附身到已经挂掉的顾楷林身上!   ***   孟金窈最近很衰。   那天去拜祭萧骋怀时,在山上受了寒,再加上那晚又跌进了万艳窟的水池里,回来当晚就发起了热,昏昏沉沉睡了三日,这才好点。   见今天日头好,她便让小厮抬了一张软榻出来,躺在院中刚冒芽的桃树下晒太阳。   正昏昏欲睡时,脸上的帕子一把被人掀开。   孟金昭撇着嘴,可怜兮兮看着她:“姐,你帮我去跟爹爹求求情,我不想学做生意。”   “没戏。”孟金窈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跟外祖父习武你嫌累,那就只能回来继承家业了。”   “那我还是选择习武,那些账本我看的头疼。”   “你以为你是娘呢!你说什么爹都同意!”   孟金窈扔给孟金昭一个‘你清醒点’的眼神,拿回帕子盖在脸上继续睡。   孟金昭突然说了句:“哎,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陆宥鸣的人?”   孟金昭没少当戚柔的奸细,在孟金窈这儿打探消息,孟金窈应付自如:“不认识。”   “哦,我刚才路过后院逮到了一个贼人,他说他叫陆宥鸣,是来找你的。既然你不认识,那我就让人把他捆了送官府去。”   孟金昭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起身欲走,袖子一把被人攥住,孟金窈语气有些差:“那人长什么样?”   “比你高一点点,长了一张娃娃脸,长手长脚的,像只长颈鹿。”   全京都长成这样的,除了陆宥鸣,还能有谁!   “那人在哪儿?”   “啊……”   孟金窈看着孟金昭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爹那儿我帮你去说。”   “好的,人马上送到。”   孟金昭风风火火跑了。   孟金窈哈欠连天的从软榻上坐起来,孟金昭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快点,不然我爹娘就该回来了。”   !?   孟金窈: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有歧义?   被孟金昭拖进院子的陆宥鸣,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桃树下软榻上的孟金窈。   今天孟金窈穿了一件石榴红的掐丝织锦裙,如墨的长发松松绾了个发髻,剩余的在背上铺展开来。似是有些困,她眯着眼睛,用手背掩着唇角打哈欠,整个人慵懒的像只猫,同平日里跟他们嬉闹的那个孟金窈判若两人。   打完哈欠的孟金窈眸光瞥到了院门口站着的陆宥鸣,斜睨了他一眼:“换身衣裳就不认识了?”   陆宥鸣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走过来,在孟兄跟孟姑娘之间纠结要喊哪一个时,孟金窈已经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瞧瞧。”   “就为这个?”   陆宥鸣迅速给自己多想了一个来意:“钱宁宁他们几个知道你回来了,想给你接风洗尘,让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方便出来?”   陆家是做药材生意的,给京都很多医馆都提供药材,让他冒充大夫蒙混进府,确实是最容易的。   孟金窈也没生疑:“我记得傅三生辰快到了,那就在他生辰前一天在春色满园摆一桌,也当提前给他贺生辰了。”   一直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孟金昭突然发问:“春色满园是什么地方?姐,你也带我去长长见识呗!”   !?   这小子怎么还在?   “那是大人去的地方,小孩子不能去。”   孟金昭还想问,从屋里出来的秋禾看到陆宥鸣出现在内院,惊的把绣品都摔了。   “陆公子,你,你怎么进来的?”   “没事,他是来看我的,去上茶。”   孟金窈截断了秋禾的话,将她打发走,又生怕孟金昭再问刚才那个话题,迅速问道:“陆兄,最近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倒是不少。前几日萧二公子因不满萧将军的死因在刑部闹了一场,听说至今还被萧侯爷关在府上罚过。”   看来刑部给的说词没安抚住这位萧二公子,不过这是人家萧家的家事,孟金窈一个外人无权置喙。   “还有什么?”   万艳窟那夜的事情本就是孟金窈设的局,孟金昭在,陆宥鸣便没提前因,只说了结果。   “那晚,几位大人本想息事宁人,将自家公子拎回府里重惩一顿,将他们聚众……,嗯,这件事翻过去,却没想到耿直的顾御史,第二天直接在朝堂上弹劾了这件事。”   “啧,莫不是顾御史出门上朝时,还不知道他家的公子还在温柔乡躺里?”   陆宥鸣摇摇头:“顾御史当晚也把顾楷林拎走了。”   孟金窈捻果脯的手一顿,她刻意没让人通知顾御史的,他怎么知道的?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只知道当晚顾御史将顾楷林带回府,一个时辰后,家中的小厮便面色慌张出来请大夫,可大夫还没去,那位顾公子就已经咽气了。”   “顾楷林死了!?”   孟金窈瞬间坐直,当晚她只是想小惩一下这帮纨绔子弟,并没想闹出人命。   “非也。”   陆宥鸣将之后的事情据实相告。   孟金窈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   “见顾御史如此大义灭亲,其他大人也不好袒护自家的公子,据说那晚去的,基本都被杖刑了。圣上也不好再说什么,象征性罚了几位大人半年的俸禄,便将此事揭过了,只是可怜了顾楷林,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顾御史看着挺瘦小的一个老头,怎么对儿子下那么重的手?   捏着帕子的孟金窈正同情顾楷林时,院外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戚柔跟孟老爹的说话声。   孟金窈蹭的一下站起来,一脸慌张看着孟金窈:“姐,怎么办?要是娘知道你院子里有一个男人,她绝对会打断你的腿的。”   ???   孟金昭,难道你忘了,这个男人是你带进来的吗? 第15章   戚柔跟孟老爹进了院子,就看到桃树下设了一道屏风,屏风前一个年轻公子正为孟金窈悬丝诊脉。   不是给孟金窈看诊的那位老大夫。   戚柔狐疑道::“老爷,给窈儿看诊的不是济世堂的姚大夫吗?什么时候换成一个公子哥儿了?”   孟乾也一头雾水。   见他们进来,陆宥鸣从圆凳上起身,施施然冲他们行礼,道:“爷爷昨夜腿疾犯了,今晨下不了地,让晚辈来孟府出诊。”   姚大夫的孙子!?   戚柔扫了陆宥鸣一眼,蹙眉,这年头大夫这么能挣钱吗?都能穿起锦州新供的灯笼锦了!?   孟金窈见戚柔一直盯着陆宥鸣看,生怕她发现什么,忙低低咳嗽。   戚柔这才快步绕到屏风后去看孟金窈,看到孟金昭也在,当即怒声道:“你怎么也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去铺子里了吗?”   “我……担心姐姐,来看看她。”   熟知自己夫人脾气的孟乾轻咳一声:“那个,姚大夫,窈儿怎么样了?”   “孟小姐已无大碍,照原来的方子再吃一天药就好了。”   “好,有劳孟大夫。”孟乾招手唤来一个小厮,“送姚大夫出去。”   陆宥鸣行了个拱手礼,快步跟小厮走了。   屏风后的孟金窈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一回头,被戚柔训的孟金昭正揪着她的裙脚求救。   搭腔道:“娘,昭儿今年也才十二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您也别把他逼太紧了。”   “逼太紧!?”一听这话,孟老爹就不乐意了,“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你爷爷走南闯北做生意了。”   孟金窈反驳:“我们现在怎么跟您那时候比?您当年要是不努力,可是会连饭都吃不上的。”   “所以怪我让你们吃上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老爹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孟金窈有些头疼,给孟金昭扔了个‘接话’眼神。   知道孟乾是个妻奴,孟金昭便将主意打到了戚柔身上。他一把拽住戚柔的裙角,仰着头,一脸天真问:“娘,春色满园是什么地方?”   噗嗤,孟金窈一口茶全喷出来了,不可置信扭头。   孟金昭这崽子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暴怒的戚柔顿了一下,没生气,反倒眼神温柔看着孟金昭:“昭儿乖,告诉娘,谁跟你说有春色满园这个地方的?”   戚柔如果发脾气,那说明是小事,很快就能过去了。可要是她在该发脾气的时候,突然温柔起来,那后面就该是雷霆之怒了。   孟金窈眼皮一跳,只觉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啊!   偏偏孟金昭还不明觉厉,正要往孟金窈这边看,孟金窈迅速把自己撇干净。   “我教阿昭背过‘春色满园关不住’这句诗,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地方,娘,这是什么地方?”   孟金窈一脸‘我也想知道’的表情,撇清自己的同时,也在告诫孟金昭不准出卖她。   忙里偷闲的孟老爹刚剥开一个橘子,正要往嘴里塞时,就听到孟金昭脆生生说道:“听爹说的。”   吧唧一声,孟老爹手里的橘子掉到了地上,他瞬间拍桌而起,怒吼道:“放屁,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孟金昭吓了一跳,朝戚柔身后躲:“娘……”   戚柔一个眼神扫过来,冲过来揪孟金昭耳朵的孟乾就怂了,急急举手起誓:“夫人,我发誓,我真没有。”   “我们回房,回房我慢慢听你解释。”   一听这话,孟乾一个大老爷们,身子哆嗦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夫人,今天太阳挺好的,要不我就在这儿给你解释……”   “孩子们在呢!我怕吓到他们。”   孟乾两股战战,还想垂死挣扎时,戚柔一把拖住他朝外走。   孟金窈和孟金昭齐齐大了哆嗦。   孟金昭:“姐,你说爹……”   “还有你。”戚柔猛的回头,孟金窈姐弟瞬间站好,戚柔的目光落在孟金昭身上,微冷,“去祠堂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   孟金昭一脸委屈:“我做错了什么?”   “话太多,是会被罚的。”   独善其身的孟金窈拍了拍孟金昭的肩膀,重新躺回榻上。   以戚柔多疑的性格,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寸步不离盯着孟乾。   这样他下月初三就可以溜出去给傅三贺生辰了。   想着春色满园隔壁就是吉祥如意赌坊,摸完美人的手,还能去堵两把,孟金窈就觉得心神摇曳!   ***   萧骋怀生母早亡,跟萧庭文关系又极为冷淡,同穆凝心那个后母更是水火不如。从小到大,他从未享受过父母之爱。   但偏生顾楷林的母亲是个爱子如命的人。   自从萧骋怀附到顾楷林身上之后,顾母每天雷打不动带着各种吃食来看他,一看到他消瘦的脸庞,就捂着帕子掉眼泪说:“我的儿,你受苦了。”   初时,萧骋怀觉得顾母哭哭啼啼很烦,对她完全没有好脸色。   直到有一天夜里,萧骋怀迷迷糊糊感觉身边有人,惊醒,就看到顾夫人坐在床边,正一脸慈爱摸他的脸。   萧骋怀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下意识想要挪开,看出了他的意图的顾夫人急急道:“你别动,小心伤口,娘不碰你,娘不碰你了。”   说话间忙往后退了几步,殷切看着萧骋怀:“是伤口疼,还是渴了?”   话音刚落,又用手试了试旁边茶壶的温度,喊丫鬟换了一壶热茶来。   “茶凉了,你就喊他们换,别就这么喝了,对身子不好。”   顾母絮絮叨叨倒了盅热茶递到萧骋怀面前,想到他醒来后,厌恶人碰他,便将茶盅放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萧骋怀眼脸微垂:“你来做什么?”   顾夫人攥了攥帕子,强扯出一抹笑:“娘怕这一切都是假的,醒来你已经不在了,就想着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娘吵醒你了,娘现在就走,你好好睡。”   “等等。”顾夫人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又被萧骋怀叫住。   萧骋怀虽性情淡漠,但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这些日子,顾母对他的疼爱包容,他没办法感受不到。   只是他生前从没得到过父母之爱,不知道该怎么回馈,只好硬邦邦说道:“你,明天帮我把院子里的丫鬟全换成小厮。”   这是‘顾楷林’醒后,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也是第一次提要求,顾夫人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胡乱用帕子擦了擦,忙不迭应声:“好,娘明天就给你换。”   万事开头难,之后便是水到渠成了。   顾夫人发现,自那夜之后,虽然‘儿子’还是冷冰冰的,但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却没有刚醒来时的厌恶了。   顾夫人便朝‘儿子’的院子去的更勤了。   那一夜之后,萧骋怀也释怀了,既然他暂居在这个身体里,那他就要接受顾楷林的种种,以他的身份活着。   顾夫人那边倒还好,就算萧骋怀不搭话,她自说自话也不觉得无趣。   可到顾耿这儿就不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朝堂上跟同僚吵架吵习惯了,顾耿说话,一定要让你应声才行,而且你态度不好了,他还要劈头盖脸骂你。   听丫鬟小厮们说,以前顾耿几乎从来不来顾楷林的院子,可自从这次‘顾楷林’醒了之后,他一下朝,有事没事就来他院子里晃荡,时不时还要教训萧骋怀。   萧骋怀都要被他训的抓狂了,如果搁在以前,他一定会跟顾耿干起来,但现在他‘寄居’在人家儿子身上,只能当‘儿子’。   “昨日让你看的书看了吗?”   “看了。”   “会背吗?”   “不会。”   顾耿当即吹胡子瞪眼睛:“看了这么久怎么还不会背?”   ???   谁说书看了就一定会背!   萧骋怀生前是个将军,只对军法策略感兴趣,那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他完全看不进去。   好在顾楷林生前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顾耿提着戒尺督促他读书,可他文章还是做的一塌糊涂。   萧骋怀才得以没有穿帮。   顾母在旁打圆场:“行了,林儿身子还没恢复好,你把他逼这么紧,要是再把他逼出个好歹来,我可跟你拼命。”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顾耿抖着胡子骂了两声,怒气冲冲甩袖走了。   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进来,见顾母在,迅速刹住脚,慌慌张张将手里的东西往袖子里藏,转身欲退出去。   眼尖的顾母看到了小厮的动作,喝了声:“站住,藏了什么?”   这个小厮萧骋怀有印象,是那晚跟顾楷林一同去万艳窟的那个。   “夫人……”小厮苦着脸过来,将袖子的请帖递过来,“郑公子遣人送来的帖子,说他今晚在春色满园设宴,请少爷去。”   春色满园!?花楼?   萧骋怀以为顾母会训斥这小厮,却没想到她竟然转头,将帖子往他手里一塞:“你在府上闷了多日,出去转转也好。”   去花楼转转!?   萧骋怀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顾耿这个迂腐古板的老头,会有顾楷林这么一个混账儿子,果真是慈母多败儿啊!   虽说如今换了身体,但萧骋怀对烟花之地还是毫无感觉,本想推了去,但转念一想。   那日郑文煜他们设局坑顾楷林,曾说到‘招魂’一事,或许跟自己附到顾楷林身上有关也说不定又改了主意去。   可若是让顾耿那个迂腐的老古板知道他又去逛花楼了,估计又得挨家法。   萧骋怀看向顾母,求救:“可我……”   尽管自己现在是‘顾楷林’,但萧骋怀还是叫不出顾耿一声爹。   顾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立马说道:“娘给你撑腰。” 第16章   夜里,萧骋怀如约到了春色满园。   甫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呛人的脂粉味,萧骋怀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有温香软玉突然靠过来,娇滴滴喊了声:“顾公子,你可好久都没来看奴家了。”   不喜女子碰自己的萧骋怀,一把攥住对方的胳膊欲将她甩开时,手却突然不受控制了。   ???   非但没将人甩开,反倒还将那女子揽入怀中,耳鬓厮磨道:“跟本公子说说,哪儿想我了?”   “顾公子,你真坏。”   那女子一脸娇羞,用指尖嗔怒戳了一下萧骋怀的胸膛,却被萧骋怀一把甩开。   顾楷林人都死了,这具身体看到姑娘竟然会走不动道,还要不受控制上去调戏两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萧骋怀脸色很难看。   顾楷林是各大秦楼楚馆的常客,跟姑娘嬉笑打闹,从来没红过脸。见他现在脸突然沉下来,那花娘吓了一跳,正想说几句话哄哄他时,楼上突然传来起哄声,夹杂着一个女人似嗔似怒的声音。   很快,一个穿着红绡纱裙的花娘赤脚翻身坐在栏杆上,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起哄的纨绔子弟,眼波流转间,媚态十足:“各位爷,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赌约。”   “记着呢!”   “你跳不跳?要再不跳,我们可就回去喝酒了啊!”   楼下的人见了这一幕,也纷纷跟着起哄让跳。   那女子横坐在栏杆上,看了一眼楼下乌泱泱看热闹的人,一咬牙,像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从二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   这女子是春色满园的花娘,为了今晚能成为花魁,跟一帮不怀好意的纨绔子弟打赌,她要是敢从二楼跳下去,点魁时,那帮纨绔子弟帮她竞价。   闹哄哄的花楼一瞬间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惋惜这美人会血溅三尺,唯独没想到有人会英雄救美。   当那花娘被人接住时,所有人齐齐啊了一声。   再定睛一看,这救美人的英雄,竟然是顾楷林那个怂包蛋!?   一时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萧骋怀原本对花娘跳下来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可当花娘跳下去那一瞬间时,他这具身体又不受控制,跌跌撞撞就奔过去了。   虽说萧骋怀生前是习武之人,可架不住顾楷林这具身体孱弱,双手接住那花娘时,巨大的冲力让他膝头一软,整个人单膝跪了下去,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意。   没有金刚钻,还非要揽着瓷器活,活该死这么早!   萧骋怀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一把将那花娘推开。   劫后余生的花娘怔愣片刻,一把抽下鬓边的堆纱牡丹绢花,将它插在萧骋怀的衣襟上,眸色勾人:“公子可莫要让奴家失望啊!”   话落,便婀娜多姿上了楼。   此时二楼的西南角,有一堆人在看热闹。其中有一个倚在柱子上,拿着折扇的公子哥啧了一声:“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顾楷林这个病秧子英雄救美了!”   拿着折扇这位唇红齿白的公子哥,不是别人,正是偷溜出来给朋友贺生辰的孟金窈。   有人嘲讽:“看来,顾御史这一顿板子没让他长记性啊!”   有人附和:“岂止是顾楷林没长记性,他们那一帮人不都没长记性,这才几天,竟然又结伴来春色满园了,看到他们真晦气。”   陆宥鸣笑着接话:“傅兄不必动怒,他们今晚不会来招惹我们。”   “他们要是敢招惹我们,我们就去顾御史家告状,让他们再挨一顿板子。”   一行人说说笑笑又转身回雅间,孟金窈扇子一横,拦住陆宥鸣:“话里有话!”   “就知道瞒不住你。”陆宥鸣哑然失笑,“刚才听人说,今晚那些人是冲顾楷林来的。”   孟金窈挑眉:“合着他们是来秋后算账的!?”   如果不是顾御史把这件事捅到御前,那帮人也不会挨板子,他们动不了顾御史,拿顾楷林撒撒气倒是可以的。   刚想到这儿,孟金窈就听到郑文煜他们那帮人,站在二楼冲楼下喊道:“顾兄,快点啊!酒菜美人都备齐全,就差你了!”   楼下的顾楷林还蹲在原地,因为他是背对西南角,孟金窈他们看不到他在干什么。   有人喊:“孟兄,陆兄,你们俩磨蹭什么呢?赶紧进来喝酒。”   孟金窈这才收回目光,跟着陆宥鸣进了屋内。   等到手臂的酥麻彻底退下去,萧骋怀才站起来。   想到这具身体的好色程度,再扫一眼二楼那几张油腻的脸,不想等会儿被迫身体力行的萧骋怀,一把扯下堆纱牡丹绢花,果断往外走。   楼上几个纨绔子弟慌了。   “哎,顾兄,你去哪儿?”   “顾兄,今晚的花娘可全都是掐尖儿的美人,你就这么走了,不觉得可惜吗?”   楼里闹哄哄的,但这些话全一字不差落进萧骋怀的耳朵里,然后,‘萧骋怀’的脚又迈不动了。   ???   萧骋怀瞬间为之气结。   今晚的局就是给顾楷林组的,他走了,他们这出大戏还怎么唱?   郑文煜给同伴使了个眼神,立马有人下去拉顾楷林。   “我们酒菜都备齐全了,顾兄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再说了,刚才牡丹姑娘把绢花都给你了,你要不给她砸银子,把她推上去,等会儿你让她拿什么谢客人?”   今夜春色满园在办竞魁,十二位花娘鬓边各戴一朵堆纱绢花。在竞魁过程中,谁给她们砸的银子最多,她们就会把这朵绢花送给那位客人,而那位客人今夜便能得到那位花娘的侍奉。   如果是过去的顾楷林,一听这话,绝对会二话不说扭头上去了。   而事实,这具身体也这么做了。   但萧骋怀不是傻子,刚才那花娘跳下来之前,他明明听到,催促的就是郑文煜这一帮人,显然,这帮人今晚想让顾楷林当冤大头,拍下这个花娘。   被迫上来的萧骋怀甫一落座,怀里就被强行塞了两个花娘。   萧骋怀身体猛的紧绷起来,脸上有杀气浮现。   大家都在搂着花娘嬉闹,没人注意到,郑文煜端着杯子过来劝酒,刚走近,萧骋怀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唾沫星子全飞到他的脸上。   “用的什么劣质脂粉,呛死本公子了,走开。”被呛的连连打喷嚏的萧骋怀,下意识将坐在自己腿上的两个花娘甩开。   真成功甩开时,脸上的表情还有一瞬的怔愣——竟然甩开了!?   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郑文煜脸色很不好:“顾兄……”   “不巧,我染了风寒,一闻到呛人的味道,就会打喷嚏……”   见萧骋怀又要打喷嚏了,脸色阴郁的郑文煜,避如蛇蝎朝后退了几步。   有人在旁边打圆场:“行了,既然顾兄染了风寒,闻不得脂粉味,你们两个去把脸上的脂粉洗干净了再来伺候!”   萧骋怀单指蹭了一下鼻尖,眼里滑过一抹暗色。   不过刚才能推开花娘,倒在萧骋怀意料之外。   “顾兄,”有人把刚才萧骋怀扔掉的那朵堆纱牡丹绢花递过来,“这可是牡丹姑娘送给你的,你可得收好,待会儿还得靠它进门呢!”   其余人心照不宣露出一个默契的笑。   嗬,一帮温柔乡里泡出来的软骨头,居然还想着设计他?   不自量力。   萧骋怀扫了那绢花一眼,接过来放在掌心把玩,斜倚在那里,漫不经心说道:“各位最近可有人梦见过萧将军?”   “萧骋怀!?”   “那个黑面阎王见没见过几次,怎么会梦见他?”   “是啊!是啊!梦见他难道是嫌自己命长吗?”   ……   听到别人私下称自己黑面阎王的萧骋怀噎了一下,抬头扫了众人一眼,慢吞吞说道:“可我最近经常梦见他。”   有人好奇:“梦见他什么了!?”   有人不怀好意:“嘿嘿嘿,看不出来,顾兄你口味挺重啊!”   萧骋怀额头的青筋迸了一下,扭头眼神凶狠看了一下说话那人。   微醺的闫榷被这眼神扫了一眼,突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可等他再细看时,‘顾楷林’又恢复成原来的怂包样,眉眼低垂道:“我没见过萧骋怀。”   “我们上次集校……”说话的人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那次朝臣公子集校训练,顾楷林因为身体的缘故,没能参加。   等众人都想到这件事之后,萧骋怀才道:“还有一件事,我好像忘了跟各位兄台说,挖匕首那晚从山上下来时,我一直觉得好像有东西在跟着我……”   “东西!?”   萧骋怀:“嗯,感觉……不像是人。”   话刚落地,桌上几个人齐齐沉默下来。   有花娘不知其中原委,见气氛凝滞下来,贸然接话,道:“不是人,难道是鬼不成?”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纨绔子弟脸上都闪过一丝恐惧,齐齐下意识看向郑文煜。   郑文煜也被萧骋怀说的心里发毛,但面上却强装镇定:“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提他做什么?喝酒喝酒。”   众人刚将酒盅端起来,要喝时,又听萧骋怀幽幽道:“萧将军在梦里问我,是谁让我替他招魂的?” 第17章   啪嗒一声——   郑文煜的酒盅掉了下来。   那晚参与这件事的其他人,脸色纷纷变的难看起来。   萧骋怀拇指摩擦了一下杯口,懒散看向郑文煜:“文煜兄,如果我没记错,是你!”   当日郑文煜随手得了那个残卷,本想一举两得,既报复了萧骋怀当初打他军棍之仇,又羞辱了顾楷林,没想到到头来,没吃到羊肉反倒惹了一身骚!   真是晦气。   听到顾楷林说他梦到了萧骋怀,郑文煜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惧怕,但又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便举着酒盅嚷嚷道:“顾兄,这酒还没喝呢!你怎么就说起胡话了,那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哪是什么招魂。”   郑文煜不承认。   不过萧骋怀却没放过,刚才他脸上所有的变化。   看来得抽空吓吓他,才能听到真话。   其他凑热闹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换了别的话头,这件事就翻篇了。   两个洗了脂粉的花娘重新回来侍奉,这具身体条件反射性,将手搭上花娘柔软的腰肢。   萧骋怀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正暗自和这具身体较劲想把手拿开时,怀中千娇百媚的花娘,突然递过来一张纸条。   “顾公子,这是有人让奴家给你的。”   有人耳尖听到这话,起哄道:“看来顾兄今晚得了不少美人青睐啊!”   纸条展开,出乎意料的,里面并非是什么情话,只有三个字——鸿门宴。   送纸条的人,是在提醒他,这帮人不安好心!?   字迹娟秀,像是女子写的。   顾楷林常年混迹在风月场中,有一两个真心待他的人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顾兄,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让在下看看,待会儿竞花魁的时候,兄弟们给你帮忙啊!”   说话的人作势要去躲顾楷林手中的纸条,顾楷林手一缩,那人扑了个空。   有人在旁边搭腔:“顾兄,你这可太小气了啊!”   萧骋怀今晚来赴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也不想再待下去,说了句:“你们先喝着。”便起身朝外走。   众人以为萧骋怀是去见给他递纸条的花娘,也没拦他,转头去问帮萧骋怀送信的花娘。   “刚才那纸条是谁让你送的?”   “一个青衣公子。”   转身走到门口的萧骋怀脚下一顿。   青衣公子!?   可那字迹分明是女子所写。   里面有人嗤笑道:“瞧顾楷林刚才那一脸去见心上人的猴急样,难不成他现在男女通吃了!?”   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真可惜!   萧骋怀面无表情朝外走,拐过长廊时,猝不及防跳出一个人来,萧骋怀避之不及,与那人撞了满怀。   突然撞到一堵墙的孟金窈,疼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捂着额头,张嘴就骂:“赶着去投胎啊?撞死本大爷了!”   没能去投胎的萧骋怀,听到这话噎了一下,闻到对方身上一股酒味,不想跟一个酒鬼一般见识,便一把将对方推开,转身欲走时,猛的被对方一胳膊肘怼到墙上。   没想到这具身体弱不禁风到这种程度的萧骋怀脸色很难看。   一低头,看清楚面前,打着酒嗝,眼里泛着水雾,让他道歉的酒鬼时,脸色更差了。   孟金窈这个女人真是狗胆包天,竟然真敢来花楼喝酒狎妓!?   萧骋怀心里突然蹿起一股无名之火。   不过这火烧到一半,想到生前死后,他们其实都没有过正面交集之后,这火又灭了。   算了,总归自己生前没被骗,娶了这女人,她爱咋咋滴吧!   萧骋怀这边刚释怀,孟金窈却发现不对啊!   面前这货壳子里,怎么荡的是她短命相公萧骋怀的魂!?   孟金窈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朝前凑了凑:“怎么着!?上次烧的那对金童玉女满足不了你啊!你还亲自来花楼找美人啊!那你早说啊,我再帮你……”   萧骋怀眼睛一沉,将孟金窈反压回去:“你什么意思?”   孟金窈这人平常很谨慎,但一喝大就容易失控,现在她完全忘了,在萧骋怀面前,她应该是‘看不见他的’,反倒非常豪爽的把自己卖了:“嘿嘿嘿,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啊!”   萧骋怀:……   “还让我发誓下山后不准狎妓赌钱,你换了个身体,不也来狎妓了吗?嗬,男人!”   所以她是看到自己附身在山匪身上,才会被吓晕的!?   “娘的,萧骋怀,你是个鬼好吧?你就不能有点做鬼的自觉,大白天的,就不要出来吓人了,你知道装看不见有多考验人吗?”   这是他在萧府门口出现的那次!?   孟金窈坑起别人来毫不手软,坑自己也是真坑,她站直身体,眼神幽怨看着萧骋怀:“还有啊,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们俩阴阳两隔,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你趁早放弃吧!”   萧骋怀低头,面无表情看着一本正经劝他不要执着自己的孟金窈,正要说话时,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楼里在竞魁,一轮又一轮加下来,最终是傅三抱得美人归。   热闹的喜乐和喧嚣的人声裹在一起,吵的孟金窈脑袋生疼,她一把攥住萧骋怀的衣襟,将他往自己面前拉了一下,笑的欠揍:“我说大将军,你换个身子骨,是不是柔弱的成了0啊?抢花魁都强不过我,是怕抢了用不了?”   到最后,只剩下傅三跟郑文煜在加价,所以孟金窈理所当然觉得萧骋怀输了。   向来不近女色的萧骋怀,头次对女人来了兴趣,低头朝孟金窈凑了过去:“夫人不如先试试?” 第18章   陆宥鸣出来找孟金窈,就看到顾楷林把一个人压在墙上,似乎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花楼里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陆宥鸣也没有放在心上。   抱着非礼勿视的心态,擦肩而过时,陆宥鸣听到一句委屈十足的控诉:“不要毁我名声,我不是你夫人。”   孟兄!?   陆宥鸣迅速扭头,提拳就朝顾楷林砸去。   虽说这具身体弱不禁风,但萧骋怀原有的警敏还在。在陆宥鸣拳头过来时,他当即利落转身,一把攥住他的手骨。   这人为什么一脸‘我给他戴了绿帽子’的表情!?   难不成顾楷林以前撬过他相好的?   萧骋怀皱眉猜想。   因他这一转身,陆宥鸣刚好能看到他身后孟金窈,脸色酡红,眼里水光潋滟,一看就是喝大了。   不过,这男人怎么一直盯着孟金窈看?   萧骋怀心里不爽,一把将陆宥鸣甩开,正想挪过去挡住孟金窈时,却被她一把推开。   “走开,你挡到我月光了。”   !   萧骋怀抬首看了一下严实的房顶。   陆宥鸣想朝孟金窈身边去,被萧骋怀一把拦住:“干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顾公子才对。”陆宥鸣没想到软不禁风的顾楷林手劲儿这么大,不着痕迹活动着自己酥麻的手骨,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孟兄好心提醒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字迹娟秀的青衣公子。   萧骋怀偏头,扫了一眼,倒是跟孟金窈完全对上了。   不过瞧面前这人的架势,他们两帮人应该是不和的,孟金窈偷偷递纸条给他,难不成是看出来,他暂居在顾楷林的身体里!?   不对,这女人这么狡猾,除非有别的原因,否则她不会这么做。   “她会这么好心?”   陆宥鸣被萧骋怀这话问住了。   平常他们两帮人势同水火,怎么看孟金窈都不会这么好心提醒他,陆宥鸣又不能说,孟金窈是出于害他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愧疚,才这么做的。   “既然你不信,那就……”   “我怎么不会这么好心了?”孟金窈截了陆宥鸣的话,摇摇晃晃走到萧骋怀面前,歪着脑袋看着他,“上次,我害你去鬼门关走一遭……”   陆宥鸣见孟金窈要说漏嘴了,当即插话:“孟兄,你喝多了。”   但萧骋怀是何等聪明的人,当即眼睛一沉:“你干的?”   朝中狎妓之风盛行,大家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晚,那些大人不落人后将自家公子揪走,显然是有人添油加醋通知了他们。   “不是。”   “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陆宥鸣都要哭了,压低声音道:“孟兄,你清醒一点啊!”   “是我干的。”孟金窈拍着胸膛,一副敢作敢当的架势,“怎么样,鬼门关一日游好不好玩儿?”   现在把孟兄敲晕还来得及吗?   陆宥鸣欲哭无泪。   死了之后就变成孤魂野鬼的萧骋怀,没办法回答孟金窈这个问题,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孟金窈。   孟金窈的耐心似乎也耗尽了,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打了个酒嗝,用折扇敲了陆宥鸣一下:“陆兄,我们回去继续喝。”   说着,摇摇晃晃朝前走,走了两步,又一顿,扭头看向立在原地的萧骋怀,道:“短命相公,快活够了就赶紧回去,人鬼殊途,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向来不苟言笑的萧骋怀,被孟金窈最后那句话气笑了。   啧,这女人究竟是从哪儿觉得,自己逗留这么久是因为她!?   看到萧骋怀笑的陆宥鸣,心里突然有些发毛,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拽住孟金窈快步走了。   萧骋怀从春色满园出来后,站在大街上出了一会儿神,便回了顾家。   刚下马车,就看到怒气冲冲的顾耿提着戒尺从府里出来。   瞧这架势,八九不离十是要去捉他。   萧骋怀原本是不想搭理易怒易爆的顾耿,打算直接入府的,可一走近,看到顾耿满面怒容的模样,当即膝头一软,这具身体不受控制就跪了下去,求饶的话张口就来:“爹,孩儿错了。”   !   自己竟然叫了顾耿这个老迂腐爹?   萧骋怀有些生无可恋。   自从‘顾楷林’醒了之后,就再也没喊过自己爹了,突如其来这一声爹,让提着戒尺的顾耿僵在原地。   顾夫人由下人搀着,跌跌撞撞出来,看到门口这一幕,当即以为顾耿又要打顾楷林,忙扑上去将楷林护在身后,眼睛通红看着顾耿:“老爷,你要是再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林儿,我就带他去江陵找老夫人,让他替我们母子做主。”   顾家祖籍是江陵,顾耿有一个八十岁的老母,目前在祖宅中安度晚年。   顾耿气的眼睛瞪的老大,用戒尺指着萧骋怀,怒声道:“你今晚干什么去了?”   虽然顾楷林已经死了,但这具身体怕顾耿的程度已经可以和好色媲美了,顾耿声音陡然提高一个度,他当即就抖了起来:“去春色满园了,不过孩儿就略坐坐,什么都没干。”   顾母在旁帮腔:“他出门到回来,也就半个时辰,这点时间能做什么?”   顾耿被发妻的话噎了一下,握着戒尺还是一脸怒不可遏:“君子不立危墙,就算你去了什么也没干,也要罚。”   “是郑文煜下帖子邀请我去的,不信您问我娘。”   萧骋怀眼睫垂了一下,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   时隔这么久,顾母听到儿子终于叫了一声娘,当即喜不胜收道:“那帖子我见过。”   “你见过,你……”   顾母一脸不耐烦打断顾耿的话:“老爷,你差不多就行了,是不是非要我翻出,你前两天跟隔壁街孙秀才喝酒的烂账,这事才能过?”   顾耿身子不好,大夫叮嘱不能喝酒,但他就馋这一口,常常偷偷去和自己昔日同窗孙秀才喝酒。   被发妻当着儿子面这般说,顾耿当即脸色涨的通红,甩着袖子骂了句:“慈母多败儿。”转身怒气冲冲进了府。   “别理你爹,他就那样。”顾母扶着萧骋怀起身,关切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是银子没带够吗?娘……”   顾母娘家是商人的,顾母亦很有经商头脑,这些年她将自己的嫁妆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但凡顾楷林出门厮混,都是她私下给的银子。   “觉得有些累,就回来了。”萧骋怀截了顾母的话。   “那就早点回去歇息,娘让厨房炖了参汤,等会儿让人给你送回去。”   萧骋怀应了之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在花楼不觉得,一出来,就能闻到身上一股脂粉味,萧骋怀不喜欢这种甜腻的味道,回院子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沐浴过后,听到外面有风声,便推开窗。   顾家虽然世代迂腐古板,但院子却修葺的很是风雅。就连顾楷林的院子里都广植着竹、梅,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树,如今刚开春,院子里的红梅还在竞相绽放。   萧骋怀在窗边站一会儿,走到床边,正要掀被子时,手一顿,朝后退了几步,怒声道:“滚下来。”   一个只穿着亵衣的丫鬟从床上下来,跪到萧骋怀脚下,仰着精心涂抹过的脸,一脸不明所以:“少爷,您以前也是让阿秀这样帮您暖床的啊?”   顾楷林以前做没做过这么荒唐的事情,萧骋怀不知道。   但他暂居到这具身体之后,便让顾母将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换成了小厮。   萧骋怀脸色刚沉下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骂声:“不要脸的贱蹄子,还敢攀咬主子,来人,拖下去即可发卖了。”   顾母来给萧骋怀送参汤,刚好看到这一幕。   这个叫阿秀的会说话,仗着顾楷林宠她,成天在这院子里作威作福的。顾母原本懒理她,现在见她明明被打发出去了,还偷偷溜进去爬床,当即怒气丛生。   “去,把赵三娘找来。”   赵三娘是京都有名的牙婆,她手上过的都是下等娼妓馆的生意。   阿秀当即被吓的跪在地上,连连向顾母磕头求饶:“夫人,奴婢错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少爷,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阿秀手还没碰到萧骋怀的衣角,他就迅速躲开了。   跟着顾母的嬷嬷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几个小厮进来粗鲁的把阿秀拖了出去。   那嬷嬷回头冲萧骋怀福了福身子,道:“少爷若不嫌老奴手笨,老奴替少爷换一床新被褥?”   萧骋怀本想自己换,但鉴于顾楷林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他不能做跟他人设不符的事情,便轻轻颔首。   嬷嬷将新被褥铺好,萧骋怀的参汤也喝完了,顾母叮嘱几句,便扶着那嬷嬷的手走了。   出了顾楷林的院子,顾母才叹了一口气,对那嬷嬷道:“你觉不觉得,林儿这次醒来之后,变化有些大吗?”   以前顾楷林对阿秀的宠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今天阿秀手还没碰到衣角他就迅速避开了,顾母觉得这不像儿子的行事作风。   “受了那么重的罚,有所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依老奴看,少爷就是气不顺,前段时间不还同您和老爷怄气,今晚不也喊爹娘了吗?”   顾母虽然心有存疑,但也觉得嬷嬷说的在理。   “这倒也是,不过这孩子年龄也不小了,我怕他再被老爷打,若真打出个好歹来……”   “那便给少爷说一门婚事,娶了亲,兴许就好些了。”   顾楷林今年已是二十有一了,按说他冠礼之后便要给他张罗娶亲的,可偏生顾楷林是个不愿意拘着的主儿,再加上顾耿那边说,娶亲不急于一时,让他先挣了功名再说,这事就暂时被搁置下来了。   如今再提起来,顾母觉得此法可行,便道:“梅园的梅花开了,明天给各家夫人下个帖子,邀她们过府来赏花。” 第19章   孟金窈醒来时,脑袋嗡嗡的疼。   床榻旁的灯笼已经熄了,屏风外隐隐有亮光,看屋内的陈设,她还在春色满园,但外面却很安静。   糟了。   晕晕乎乎的孟金窈一瞬间清醒了,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因起的太急,一阵晕眩感袭来。   守在外面的陆宥鸣听到声音,快步进来:“孟兄,你醒了?”   “现在什么时辰?”   “子时刚过。”   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真是喝酒误事。   孟金窈着急忙慌穿鞋袜,陆宥鸣见她要走,忙道:“我送你。”   “不用,我骑马回去。”   “可是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   “我这个姑娘家可跟你身边那些温香软玉不一样!”   一句话堵的陆宥鸣哑口无言。   想着秋禾那丫头应该还在等她,孟金窈也没跟陆宥鸣废话,穿好鞋袜就下了楼,解开系在门口歪脖子柳树上的马,冲陆宥鸣潇洒挥挥手,英姿飒爽骑上马走了。   现在子时刚过,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夜雾层层叠叠笼上来,周遭的景致全被罩进雾里,看的不大真切。   孟金窈浑身疲软,冷风一吹,人却格外清醒。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书上说,子时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人在这个时候休憩,而鬼便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觅食。   鬼觅食除了香烛,大约就剩下吸食人的精气了吧!   呜咽的风声吹过,像是有人在幽怨的哭。   孟金窈攥着缰绳的手猛的收紧,有些后悔没让陆宥鸣送她了。   如果说看不见,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可偏偏她娘的,她能看见啊!   孟金窈抖的跟只鹌鹑一样,飞快朝四周瞄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趁着鬼没出现,还是抓紧时间赶回府里吧!   抱着‘看不见就没有’的心态,孟金窈迅速闭上眼睛,狠狠在马背上拍了一巴掌,嘚嘚的马蹄声响的比刚才快了很多。   跑了好一会儿,孟金窈才慢慢睁开眼睛,想看看走到哪儿了,刚睁开眼睛,瞳孔猛的一缩,又迅速把眼睛闭上了。   不远处的夜雾里,有一群抬着轿子的鬼。   娘的,今天点儿怎么这么背!   孟金窈有些想哭。   □□的马还在疾速奔跑,孟金窈生怕追上那群鬼,手忙脚乱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   马倒是如她所愿停了下来,可却重重打了个响鼻,孟金窈吓的都快从马背上摔下来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群鬼,打算架势不对就立马转头跑路。   不过幸好,那群鬼好像没听见,一直在朝前走。   拐过前面巷口,经过一棵大银杏树就到孟家了,可这群鬼走在孟金窈前面,孟金窈不确定在她到孟家之前,他们会不会发现自己。若此时返回春色满园,则还需再走好一会儿,而且难保路上不会出现什么别的鬼……   纠结了好一会儿,孟金窈还是选择苟一苟朝前走,只要她同那群鬼保持距离,他们……应该不会发现自己的吧?   打定主意的孟金窈,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可能性,甚至还弯下腰搂住马脖子,远远跟着。   拐过巷口,眼看快到到大银杏树时,一只野猫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孟金窈□□的马受了惊,仰蹄嘶鸣一声,将孟金窈摔了下来。   孟金窈觉得自己的尾椎骨都要摔碎了,龇牙咧嘴捂着腰正打算站起来时,面前冷不丁多了几只脚。   猛的抬头,就看到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凶神恶煞围住她。   孟金窈咽了口唾沫,正想去看这两个‘人’有没有影子时,一个老熟人拨开那两人,对着孟金窈的脑袋就是拍了一巴掌:“你小子平常不挺能耐的吗?今晚怎么这么怂?”   孟金窈被对方敲的眼冒金花,但也瞬间清醒了。   娘的,这哪里是鬼,明明是郑文煜这个瘪犊子!   “你小子,竟然敢跟老子抢花娘,看老子不弄死你。”   郑文煜今晚抢花娘的时候,败给了傅三,看到跟傅三一起混的孟金窈,当即就想把气撒在孟金窈身上,还想再去拍孟金窈,被孟金窈一脚踹到膝盖上摔了狗吃屎。   只要不是鬼,孟金窈都能应付得来,再说了,都快到她孟家府门口了,她还能郑文煜把她给欺负了?   孟金窈拍了拍衣裳上的灰,站起来,讥讽笑道:“弄死我?郑公子口气不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胆子?”   被小厮扶起来的郑文煜,一摸鼻子发现有血,脸上迅速闪过一丝阴狠:“老子就让你看看老子有没有这个胆子,你们几个,给我上,弄死这个小子。”   “少爷……”   “我爹是户部尚书,怕什么,上……”   小厮们正打算冲上去,凭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区区户部尚书之子,竟然这么狂妄?”   郑文煜身子一哆嗦:“谁!?谁在装神弄鬼?”   !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她那个短命相公?   孟金窈刚想到这儿,那人不屑笑了声:“你都让顾楷林给我招魂了,怎么不知道我是谁?”   话罢,一道黑影从千年银杏树上飘下来,孟金窈看都没看清楚,尖叫一声:“鬼啊……”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萧骋怀被孟金窈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没看清楚方向,飘到一半被树钗子挂住了。   月色皎洁,他身后的绳索十分明显。   原本也要翻白眼的郑文煜,看到这一幕,当即怒火攻心:“竟然敢装神弄鬼吓老子,你他娘的活腻了?们几个去把他给老子扒拉下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有女鬼拿着瓜子蹲在旁边看热闹:“公子,你这技术不行啊!”   萧骋怀一个眼神过去,那女鬼迅速闭了嘴,打算换个枝丫蹲时,被萧骋怀冷着脸叫住。   “帮忙。”   那女鬼转头,笑意盈盈看着他,正是上次在万艳窟差点被萧骋怀斩杀的那个。   “我帮你敛尸骨。”   “好嘞!”   交易达成,那女鬼开始干活。她素手一扬,手中的瓜子噼里啪啦掉下去,化作万千红蝶,落在来抓萧骋怀的那些小厮身上,那些小厮瞬间眼神迷离倒了下去。   郑文煜冲到一半,一抹红绸掉下来盖住他的视线,他厌烦的想将红绸拽下来扔开,却没想到红绸尽头竟裹着枯骨红衣,那枯骨脸上还挂着媚笑:“公子,来,快活啊!”   “我有话要……”   问他还没说出口,郑文煜已经直挺挺被吓倒在地上了。   “你不早说!”那女鬼嗔怒道,见萧骋怀从银杏树上下的艰难,好心问,“要不要我帮忙?”   笑话,他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爬个树怎么可能需要让人帮忙!?   “不要。”   “哦。”女鬼耸耸肩,飘去看孟金窈,飘到一半,听到身后嘭的一声巨响,想扭头去看一眼的,但想到萧骋怀好面子,便佯装没听见,飘到孟金窈身边。   凑近看了看孟金窈,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里瞬间泛光。   这女人闻着好香,一定很好吃!   孟金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红衣骷髅凑在她身边,双手合十,祈求:“呜呜呜呜,小姐姐,你让我吃一口好不好?”   “鬼啊……”   孟金窈尖叫一声,又被吓晕了。   女鬼刚想张口,猛的被人一脚踹开了。   灰头土脸的萧骋怀宛若神祇负手而立,下巴微抬:“你想干什么?”   女鬼愤怒咆哮:“你那娘的知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   “你知道魂飞魄散怎么写吗?”   女鬼觉得自己天灵盖有些冷,默默把自己断了的胳膊腿接回去,没忍住问道:“她究竟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   我信了你邪!   那女鬼看的分明,刚才萧骋怀原本是打算等郑文煜的轿子到银杏树下,才出现的,是看到郑文煜为难这个小公子,才提前出场了,结果……   萧骋怀踹了孟金窈一眼,见她毫无醒来的迹象,又转身朝郑文煜的轿子走去。   女鬼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哎,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一具身体的?”   萧骋怀避而不答,从轿子里取出一壶茶,往回走。   女鬼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孟金窈,眸色贪婪:“既然什么人也不是,那……”   萧骋怀猛的扭头,眼神冰冷:“别打她的主意。”   虽说‘死而复生’的萧骋怀,现在不一定是打得过她,可他这个肃杀的眼神,还是让女鬼有些发憷。   “就算我不打她的主意,别人也会打,毕竟像她这么……”   “还想要你的尸骨吗?”   女鬼瞬间暴怒,指甲头发疯长:“萧骋怀,你威胁老娘?”   “公平交易。”萧骋怀转头,脸上毫无惧色,“帮我打听顾楷林的去向,照顾她,我帮你敛尸骨,做长生牌送去庙里供奉。”   女鬼死了很久,因为无人敛尸骨跟祭拜,她现在只能四处游荡。   这听起来确实是笔不错的交易。   “成交。”女鬼又恢复了原样,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保护他?”   有萧骋怀在,除非想魂飞魄散,不然不会有鬼敢来打孟金窈的主意。   萧骋怀一把将冷茶泼在孟金窈脸上,面无表情说了句:“我们,还是不见面的好。” 第20章   孟金窈轻车熟路从墙头翻下来,落地时扯到了尾椎骨,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又把郑文煜骂了好几遍。   屋内的秋禾听到响动,只披了件薄衣就跑出来,看到孟金窈,鼻子一抽,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啧,这丫头是水做的吗?怎么眼泪说来就来?   孟金窈叹了口气,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让秋禾止住眼泪。   强撑着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倒在床上昏昏欲睡时,隐约听到秋禾小声抱怨:“怎么又把衣裳弄湿了!”   已经和周公幽会的孟金窈,下意识呓语似的反驳:“不是我……”   也不知道谁她娘这么缺德,天寒地冻的,竟然拿冷水浇人,害她以为下雨了呢!   要是让她逮到,她定要……   最终没定要个结果出来,孟金窈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秋禾放下纱帐,熄了烛火,也去外间睡了。   纱帐放下的那一刹那,红衣女鬼飘下来,悬在孟金窈上方,陶醉的吸了吸鼻子。   果真只有可遇不可求的纯阴命,才能散发出这么诱人的香味。   那女鬼砸吧下嘴,按捺不住心中的贪欲,慢慢朝孟金窈凑去。   却没想到,发梢刚挨到孟金窈身上时,突然就燃了起来。   女鬼吓了一跳,迅速翻身飘到地上,再回头看时,孟金窈似乎嫌冷,裹紧被子翻身又睡了过去。   女鬼不信邪,又将手伸了过去,刚碰到孟金窈背心,指尖猛的蹿起火来,烫的她迅速抽手。   睡在外间的秋禾听到声音,喊了声:“小姐。”   见无人应声,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躺回去睡了。   娘的,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萧骋怀会这么放心让她来保护这女人了。   这女人明明就是一只刺猬,让鬼无从下手啊!   表情扭曲的女鬼,用烫伤的指尖捏着烧焦的头发,默默飘远了些。   春光暖软,和风微煦。   一夜好眠的孟金窈从床上爬起来,撩开纱幔,打着哈欠抱怨:“都开春了,怎么还这么冷啊?”   昨晚睡觉她一直觉得被窝里凉飕飕的。   “冷!?”秋禾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好春光,打算将手里的春衫换成冬裙时,又被孟金窈叫住,“算了,就穿那件好了。”   秋禾伺候孟金窈梳洗,在旁见缝插针劝道:“小姐,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多少也该注意些,这成日偷溜出去狎妓赌钱……”   孟金窈捂着头,哼唧道:“哎哟,头好疼。”   秋禾嗔怒瞪了孟金窈一眼,放下梳子去给她端醒酒汤了。   啧,这丫头年龄不大,怎么唠叨起来比府里的嬷嬷都可怕!   孟金窈懒散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角,脑子里零星浮现出一些片段。   孟金窈一喝多,记性就不大好,但隐约记得有顾楷林,还有她那个短命相公。   啧,难不成她那个短命相公昨晚真去春色满园寻欢作乐了?   不过,她怎么记得,自己被郑文煜为难时,她那个短命相公好像也出现了?   “来人,去找福伯问一下,今晨……”   孟金窈话还没说完,秋禾慌慌张张跑进来,道:“不好了,二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孟金窈赶过去时,一脸愤怒的孟金昭已经被小厮们齐力抱住了,他面前有一个膀大腰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   孟金昭正扯着嗓子骂:“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这倭瓜长相,还敢来求娶我姐,你家穷的买不起镜子了吗?你也不照照你自己,你配吗?”   孟金窈脚下一顿,这人是来求娶她的?   “如果是以前的孟小姐,那我们自然不敢求的,可是现在……”那人弹了弹身上的灰,非常没素质的朝地上吐了口痰。   护主心切的秋禾攥着拳头就想上前,被孟金窈一把拦住,她倒想听听,现在什么?   “可是现在,全帝都谁不知道孟小姐克夫,克死了萧将军,又克死了山贼,以后谁还敢来孟家求娶?也就我何二不嫌……”   冷饭都炒馊了,还敢端上来卖乖?   孟金窈没忍住,一脚把那人踹翻了。   “姐……”   匆促赶回来的孟乾夫妇刚好听到这话,暴脾气的戚柔上去就给那人一个大嘴巴,叉腰骂道:“就你这歪瓜裂枣样,还敢来求娶我女儿?老娘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高、不、可、攀!”   接着对那人就是一顿爆锤。   戚柔下手没轻没重的,孟乾怕闹出人命,忙拽住戚柔:“夫人,你消消气,消消气。”   那人被打的嗷嗷叫,但嘴上还不老实:“鳏夫配寡妇,这叫天作之合。”   “我寡你大爷……”   孟金昭气的满脸通红,又想上前去打人,被孟金窈拦住。   孟乾也气的不轻,可他也知道分寸,当即怒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给我打出去。”   小厮正要上前时,孟金窈突然说了句:“等等。”   转身头戚柔头上抽了两支金簪,又问孟乾要了几锭银子,塞到那人身上。   “绑了送去京兆尹,就说来府上盗窃,被抓了个现行。”   “你们这是污蔑,栽赃……”   刚才还死皮赖脸的男人眼神瞬间变的闪躲起来,想要争辩,被小厮堵住嘴拖走了。   孟金窈没受刚才事情的影响,扭头狐疑道:“爹,娘,你们不是去庄上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孟乾他们还没出城,福伯就让人去通知他们有人上门提亲,他们匆匆赶回来,没想到是这么个混账东西。   孟乾随便找了个借口:“铺子里刚到的一批布有问题,耽搁了就没去。”   戚柔想要插话,被孟乾一把摁住胳膊,孟乾乐呵呵道:“那我跟你娘去铺子里了,你看着阿昭练功。”   孟金窈目送着孟乾和戚柔离开,拍了拍孟金窈的头:“去换身衣裳来。”   孟金昭没动,吸溜着鼻子,喊了声:“姐……”   “不练功,带你出去玩。”   孟金昭是是贪玩的年纪,一听这话,瞬间忘了想要安慰孟金窈的话,麻溜跑了。   “小姐……”   “安慰的话就不用说了,”孟金窈转头,幽幽盯着秋禾,“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京都里的传言?”   秋禾:……   不过知道归知道,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现在突然又被人故意翻出来炒冷饭。   孟金窈的心情有点不太美妙呢!   ***   曾经骁勇善战大将军的萧骋怀,实在无法接受这具肉身的孱弱,便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强健体魄。   跑了没几圈,这具身体就吃不消了,开始头晕喘促四肢无力。   前来叮嘱今日会有女眷上门的顾夫人,进来看到这一幕,吓的差点晕过去,扶着嬷嬷的手着急忙慌过来:“我的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忘了,大夫说你有心悸症,不可做过激的运动。”   !   妄图通过锻炼,想要拥有过去身手的萧骋怀,一颗心瞬间摔了个稀巴烂。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要附身到这样一具孱弱的身体上!?   不过郑文煜哪儿应该会有答案。   萧骋怀一把抓起外衫,起身朝外走,顾母在他身后急急道:“哎,你去哪儿,娘今天约了各家女眷来府里赏花……”   “郑侍郎家。”   昨晚郑文煜受了那么一遭吓,现在是问话最好的时机。   萧骋怀到郑家府门口,刚好碰到了也来看郑文煜的闫榷,两人便一同进府。   一路上,闫榷跟个话包子一样,从八卦给萧骋怀送情书的青衣公子,最后又落到了郑文煜身上。   “也是奇怪了,你说文煜兄也就算了,那些小厮们又没喝酒,怎么也在大街上睡着了?”   萧骋怀嫌闫榷聒噪,正想打断时,闫榷突然朝旁边挥了挥手,喊道:“郑侍郎。”   萧骋怀偏头,就看到郑侍郎带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从院子里走出来。   郑侍郎淡淡应了声,让人将他们带去郑文煜的院子里,自己带着那道士匆匆走了。   他们进去看到郑文煜时,被吓了一跳,脱口就道:“我去,文煜兄,你怎么成这样了?”   郑文煜面色惨白,黑眼圈极重,平常的精明算计全没了,现在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紧紧攥着一把桃木剑,一脸防备看着周围。   绕是昨晚亲眼看见他被吓晕的萧骋怀,看到他现在这样,也微愕。   郑文煜哆嗦道:“碰上脏东西了。”   闫榷也是个胆小的,听到这话,微抖了一下。   萧骋怀趁机问道:“莫不是萧将军的魂?”   “屁,那是有人装神弄鬼吓老子!老子都看到他脚上倒掉的绳了,要是让老子逮住他,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萧骋怀噎了一下。   闫榷一脸茫然:“所以文煜兄,你是被人吓到了?”   这下轮到郑文煜噎了一下。   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附在已死顾楷林身上的萧骋怀,没耐心跟他们打太极,看向郑文煜,厉声道:“那日是你骗我给萧将军招魂的,现在他找上我们,你还不说实话?”   郑文煜本就心虚,冷不丁被萧骋怀这么一吼,当即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招魂的法子你从哪儿得到的?”   许是萧骋怀的表情太骇人,郑文煜乖乖答了:“一个破羊皮卷上。”   “羊皮卷在哪儿?”   “被我烧了。”   郑文煜刚说完,萧骋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里的霜雪都能冻死人,那么重要的东西,这个蠢货竟然烧了!?   “哎,顾兄,有话好好说……”   闫榷想打圆场,手刚碰上萧骋怀衣角,被他一把拂开,“滚。”   闫榷像个被命运遏制住喉咙的小鸡崽,一脸不可置信跌在地上。   顾耿天天上朝,不是参这个娶了小妾,就是参那个儿子赌钱,满朝文武都不喜欢他,连带着对顾楷林也不大喜欢。   再加上顾耿管的严,顾楷林也没朋友,郑文煜看中他银子多好忽悠是个傻缺,才带他一起玩。   现在这个好忽悠的傻缺正一脸杀气揪着自己的衣领,感觉到自己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时,郑文煜终于怕了,哆嗦道:“”羊皮卷,是一个……算命的瞎子给我的。”   “在哪儿?”   “万……万艳窟前面的巷子口。”   话音刚落,衣领被人松开,郑文煜像一只缺水的鱼,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再抬头时,萧骋怀人已经走了。   自己刚才竟然对顾楷林这个傻缺服软了!?   闫榷愣愣问:“文煜兄,刚才顾兄是让我……滚?”   郑文煜一时没绷住:“滚。”   闫榷一脸委屈的从地上爬起来,嘟嘟囔囔着朝外走:“一个两个都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轰走闫榷,郑文煜心里的怒火还是没发泄出来,恰好这个时候有丫鬟端了他的汤药进来。   郑文煜目光阴恻恻落在药碗上,想到昨晚踹了自己一脚的那个混蛋,当即怒火丛生:“老子收拾不了萧骋怀那只鬼,还收拾不了你小子?来人,给我查查金尧那小子的底细。” 第21章   孟金昭换了身衣裳,欢欢喜喜跑到府门口,就看到几个衙役围在孟金窈面前,领头的凶神恶煞说道:“孟小姐,有人告你污蔑他偷盗,跟我们回趟刑部。”   “刑部!?”   孟金窈蹙眉,孟老爹不是让把那人送去京兆尹了吗?   关刑部什么事情?   孟金昭见那衙役伸手要去捉孟金窈,迅速跑下去,挡在孟金窈面前:“不准碰我姐!”   那衙役态度本就不好,见孟金昭这样,作势就要抽佩刀。   管家福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急忙弯腰赔笑:递银子过去安抚:“几位官爷息怒,不知我家小姐犯了什么事?”   领头的衙役掂了掂手中的银子,揣进袖子,瞬间态度好了不少,同福伯通气:“何二状告孟小姐污蔑他偷盗,大人命我等来请孟小姐去刑部回话。”   孟金昭到底是个小孩子,听到这话,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慌乱,结巴道:“他,他撒谎!”   “官爷。”福伯又掏出一锭银子,小声问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个叫何二的今早来府里偷盗,被抓了个人赃俱获,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可作证啊!”   领头的衙役将银子揣进袖中,清了清嗓子:“嗐,是不是误会,去刑部一趟就见分晓了,孟小姐,请吧!”   福伯脸上的笑一僵,当即又拿出银子朝那衙役手上塞:“官爷,您通融通融?”   那衙役这次却是不肯再收了,看向孟金窈:“孟小姐别让兄弟们难做。”   这个叫何二的,前脚被送到京兆尹,后脚就去刑部状告她,她要不去,怎么知道谁在背后窜托这个跳梁小丑,上蹿下跳的恶心她呢!   孟金窈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我跟你们走。”   “姐……”   “小姐……”   管家和孟金昭齐齐阻拦,孟金窈摆摆手,拍了拍孟金昭的脑袋:“放心,没事。”   孟金昭死活不松手,眼睛通红看着那群衙役:“不关我姐姐的事情,是……”   “阿昭!”孟金窈怒喝一声,孟金昭缩了一下脖子,惧怕交加看着她。   孟金窈俯下身子,摸了摸孟金昭的脸:“去找爹爹。”   衙役们把孟金窈带走,孟金昭用袖子飞快擦了一下眼泪,迅速翻身上马去找孟乾。   ***   萧骋怀出了郑侍郎府,当即就到万艳窟前面巷子口找那个算命的瞎子。   但却没找到人。   听旁边摆摊的小贩说,那瞎子已经很久没来了。   萧骋怀不死心,又在这附近找,路过一家酒肆时,听到有人在低声下气劝:“二公子,您不能再喝了……”   桌子被拍的震天响,烦躁的男声响起:“怎么着?怕我付不起你银子吗?”   是萧骋舟的声音。   萧骋怀转身又快步折回去,一楼大堂的窗边,萧骋舟正揪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衣领,让他上酒。   如果没有上次在萧府门口看到的那一幕,萧骋怀可能转身就走了。   但如今看到萧骋舟这副颓废的模样,他却迈不动脚了。   开门做生意,岂有轰客人走的道理。实在是从三天起,萧骋舟这尊大佛就在他们店里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睡醒了继续喝。   萧将军去了,侯府就剩他这一根独苗了,掌柜怕他在自己店里喝出个好歹来,这才上前来劝说。   可萧骋舟这样,哪里是他能劝动的,掌柜只好赔笑:“萧公子,您松手,我这就给您上酒。”   萧骋舟松开掌柜,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   萧骋舟是三天才被萧庭文从祠堂里放出来的。   出来后,因为萧骋怀的死又跟萧庭文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跑到酒肆来借酒浇愁。   他不明白,萧骋怀的死明明疑点重重,为什么萧庭文不肯进宫奏请陛下让三司介入?为什么接受刑部这么潦草的结案?   他大哥是护国的忠臣,不该蒙冤死的。   有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下来,萧骋舟下意识伸手去摸酒壶,本该放酒壶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   他不满抬头,就看到面前逆光站了一个人,那人站姿颇像萧骋怀。   “大哥……”   萧骋舟下意识叫出声,旋即像是被惊到了一般,哂笑着垂下头。   他大哥早就死了。   “哪儿来的瘪三,少挡小爷的光,滚!”   萧骋怀听到这声久违的大哥时,心下微悸,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刚好小二端了酒过来,萧骋舟单手拎起酒壶把手,壶嘴一转,已有涓涓水声落在白瓷杯里。   声似碎玉,他垂了眼睫,蓦地发起呆来。   若是大哥还在,看到此刻自己这个样子,照大哥的性子,该是一声断喝:“放下!”   事实上萧骋怀眉头一跳,确实喊了出声。   萧骋舟手一顿,一颗心像是落在落在刀尖上,他放下酒壶,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对方,稀薄的光里,有细小的灰尘在浮动。   他看得仔细了,这人长眉细眼,一副纨绔酸书生的样子,怎么会是他大哥……   萧骋舟暗骂自己一声,心里羞怒,气全撒在他身上:“怎么着?叫一声大哥你真当自己是我大哥?呵,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滚!”   萧骋怀见不得萧骋舟醉生梦死的模样,眼睛一沉,一把抓起酒盅扔过去。   萧骋舟手背一疼,手中顿时失了力道。   白瓷杯跌在地上叮的一声响,萧骋舟心里的怒火一瞬间全被勾了起来,骂了句:“你找死!”   伸手就要来抓萧骋怀。   虽说顾楷林这具身体资质不好,但胜在灵活。   萧骋怀闪躲间,愣是没让萧骋舟近距身。   萧骋舟脸上怒火更盛,正要下狠手时,余光瞥见外面街上围了许多人,有人在议论。   “这谁家的姑娘啊?犯了什么事?”   “听说是孟家的姑娘。”   “哪个孟家?”   “克夫命的孟家呗!”   孟金窈!?   萧骋舟和萧骋怀同时收手,萧骋舟身手矫健从窗户翻出去。   萧骋怀一撩衣袍也想照做,但一看到窗外的高度,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从大堂绕出去时,刚好听到一个妇人道:“难不成孟家那小姐又克死人了?”   萧骋怀冷冷吐了两个字:“愚昧。”   妇人:???   萧骋怀赶过去时,萧骋舟一扫刚才的颓废,正当街和衙役据理力争。   戴着帷帽的孟金窈不知道说了什么,萧骋舟脸色才好了一点,一行人继续朝前走了。   奇怪,明明没吃酸杏,怎么有种又苦又涩的错觉!?   似是回味到了酸杏的苦涩,萧骋怀厌烦蹙了蹙眉。   既然萧骋舟在,他就不去凑热闹了。   萧骋怀转身欲走时,闫榷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凑过来窜托道:“走走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嘴上说着不去,但萧骋怀脚却很诚实。   他们到刑部时,闫宝斋已经在问话了。   “何二,你说孟小姐污蔑你偷盗,可有证据?”   何二诚惶诚恐跪在地上:“没有。”   “那你承认自己是诬告了?”   “大人冤枉啊!小人虽没有证据,但小人说的是事实啊!小人是去孟家求娶的,怎么可能会偷盗呢!”   一石惊起千层浪。   吃瓜群众齐齐唏了一声。   闫榷则直接干呕出声。   这何二先天畸形,五短身材,要是穿一身绿衣,往哪儿一站,妥妥就是一个西瓜。   “肃静,公堂之上不准喧哗。”闫宝斋重重拍了一下响堂木,扭头问孟金窈,“孟金窈,本官问你,何二说的可属实?”   孟金窈带着帷帽,众人看不见她的容貌,只听见她似笑非笑的声音:“闫大人是觉得京兆尹那边判了冤案?”   这话怎么答都不对。   官场老油条闫宝斋,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被一个姑娘问住了。   何二一个大男人连脸面也不要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诉,“你们孟家怕别人知道,我这个鳏夫去孟府求娶过,跌了你们的面子,可是孟小姐,这满京都谁不知道,你就是个克夫命,克死了萧将军,克……”   “我放你娘的屁……”   突然响起一道暴怒声,众人反应过来时,何二已经被冲进来的戚柔一脚踹翻了。   所有人都被吓的虎躯一震,后面传来孟乾马后炮的喘气声:“夫人,公堂之上,不可动粗啊!”   吃瓜群众:……   绕是萧骋怀,也被戚柔这彪悍的作风惊的愣了愣。   见戚柔还要打何二,闫宝斋怒气冲冲拍着响堂木:“大胆,竟然敢藐视公堂,来人,拖下杖责五十。”   萧骋怀蹙眉。   虽说这人敲的是刑部的登闻鼓,但像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基本都会移交给京兆尹那边,闫宝斋这老头今天竟然破例审了。   而且审的还非常不走心,看着就像是在和稀泥!   而这个何二,话里话外都在强调孟金窈克夫这一点。   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公堂内一团糟,闫宝斋要杖责戚柔,孟金窈和孟乾在据理力争。   关键时刻,萧骋舟这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萧骋怀扫了一眼旁边,看自家亲爹热闹看的不亦乐乎的闫榷,心下微动,轻咳一声:“闫兄怎么看这案子?”   “很明显何二在撒谎。”   萧骋怀若有所指:“可令尊似乎不那么想。”   闫宝斋被一帮人吵的头疼,索性大手一挥:“来人,先把他们全部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吃瓜群众:???   闫榷一瞬间正义感爆棚,吼了一句:“慢着!”   宝斋看见他,气的鼻子都歪了,低吼道:“你来干什么?滚回去!”   “我不,爹……”   闫宝斋以手撑头,翻了个白眼:“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攀亲戚。”   闫榷十分上道,瞬间改口,义正言辞,拱手道:“大人!这刁民一看就是在撒谎。孟姑娘堂堂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污蔑他偷盗?依我看啊,他就是求娶不成,想偷盗财物泄愤,人赃并获后,心生怨恨,这才诬赖孟小姐。”   被亲儿子拆台的闫宝斋气的直哆嗦,两眼再翻,差点晕过去。   他原本是受人所托,给孟家使个绊子,现在被闫榷这么一搅和,将孟家所有人关起来已经不切实际了,幸好戚柔扰乱公堂这一点,还点可以做文章的。   闫宝斋顺过气来,手拍惊堂木,还没说话,闫榷已抢先道:“爹,我看孟夫人也是护女心切,情有可原!你想想,要是别人说我不举,我娘不提把刀砍死他?”   闫宝斋气的都要翻白眼了,这蠢货真是他儿子吗?   戚柔偷偷拽了孟金窈一把,压低声音问:“你认识闫公子?”   孟金窈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当然认识,只是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那种认识。   平常也没见闫榷这个傻缺这么热心啊!   啧,孟金窈倒是有些好奇,要是闫榷知道救的是她,他会是什么心情?   孟金窈正胡思乱想时,眼睛乱瞟,无意扫到人群里一张脸时,愣了一下,瞬间全明白了。 第22章   因闫榷这么一闹,闫宝斋只得草草结案,怒气冲冲揪着闫榷走了。   萧骋舟挤过来,问道:“孟姐姐,你没事吧?”   刚才问话问到一半,萧骋舟肚子疼的厉害,他出去一趟再回来时,闫榷正在义正言辞为孟家说话。   孟金窈摇头,笑笑:“多谢二公子了。”   萧骋舟连连摆手,对她这声谢很有愧。   孟金窈上次见萧骋舟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今日再见时,他一身蓝袍皱巴巴套在身上,浑身酒气,虽依旧笑着,但那笑容里却再无往日的明媚洒脱。   看来,他对萧骋怀的死还是无法释怀。   孟金窈本不该插手这事,但萧骋舟救了她两次,再加上他一直叫她孟姐姐,她不忍心看他这么颓废下去,叹了口气,劝道:“二公子,不是万事都能求一个答案的。”   “为什么不能?我大哥……”   萧骋舟刚起了个话头,猛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扭头,就看到自家的小厮从马背上翻下来,连滚带爬到他面前,声色里染了哭腔:“二公子,府里出事了,您快随小的回去吧!”   萧骋舟脸色一变,一把拽住那小厮的衣领,急声问:“怎么了?”   “侯爷……侯爷他晕过去了。”   萧骋舟脑袋里嗡了一声,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一脸不可置信,父亲明明身体很好的,怎么可能……   孟金窈见萧骋舟一副被吓懵了的模样,忙推了他一把:“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看看!”   萧骋舟这才反应过来,连招呼都忘了跟孟金窈打,急忙翻身上马,驾马狂奔走了。   刚好孟乾和戚柔过来了,孟金窈跟他们说了萧家的事情。   戚柔虽不喜欢萧骋舟的母亲,但也拎得清,转头冲孟乾道:“老爷,你让人打听打听,若是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上忙的,就帮一把。”   孟乾点头,扶着戚柔上了马车,一扭头,见孟金窈还立在原地。   “你们先回去,我等闫榷出来道个谢再走。”   戚柔掀开车帘,嘟囔道:“道谢也不急在这一时,明天再说也一样!”   孟金窈嬉笑道:“今日的事情自当今日了才好。”   孟乾夫妇拿孟金窈没办法,只好坐马车先离开了。   孟金窈女扮男装出去厮混时,曾跟闫榷他们那帮人打过交道,知道闫榷就是个缺心眼的。   刚才公堂之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闫宝斋有意在和稀泥,脑袋缺根筋的闫榷却冲上来替他们说话。   原本孟金窈以为,指使何二的人应当同孟家有嫌隙,但现在看来,这人能请得动刑部尚书,恐怕是权贵。   可是权贵为什么要针对她一个商贾之女?   毕竟在外人眼中,她孟金窈还是个养在深闺中,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呢!   想不通孟金窈也懒得想了,蹲在刑部门口的石狮子旁,等着闫榷出来套话。   却没想到,闫榷没等出来,反倒等来了她的死鬼相公萧骋怀。   结案后,萧骋怀原本跟闫榷一道,想去听听闫榷为什么在这件案子上和稀泥,但却忘了他现在占的是顾楷林的身体。   顾耿不受同僚待见,闫宝斋自然也不待见顾楷林。   萧骋怀什么都没打听到,反倒被闫宝斋轰了出来。   生前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的萧骋怀,一脸阴郁出来,就看到戴着帷帽的孟金窈,蹲在刑部门口。   这女人怎么还没走?!   萧骋怀蹙眉,看到孟金窈戴的帷帽时,冷笑一声。   嗬,这女人真能装!   夜里,一身男装去花楼狎妓喝酒样样娴熟,白天,戴着帷帽扮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也不嫌累的慌!   萧骋怀讥讽笑笑,从旁边走了过去。   似睡非睡间,孟金窈心下猛的一悸,迷糊睁眼,就看到面前有人走过。   孟金窈下意识喊了声:“闫榷……”   见对方没理她,孟金窈迅速站起来,因她蹲的太久又起的急,刚迈开一步,眼前一黑,直直朝前扑去。   啧,这女人什么破眼神,竟然能把他看成闫榷?!   萧骋怀愤怒回头,却直接被人扑倒了。   ?!   四肢百骸传来尖锐的疼意,萧骋怀被摔的有些懵,一时有些不确定,是孟金窈投怀送抱,还是这具身体,主动英雄救美的?!   孟金窈人没摔疼,但一想到自己刚才跟闫榷抱在一起,瞬间干呕一声。   这女人把他扑倒,还嫌弃他恶心?!   孟金窈捂着嘴,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扭头想跟闫榷道歉时,看到的却是她那个短命相公的脸。   孟金窈瞳孔猛的一缩,掏符纸、濡湿,一把拍到萧骋怀脑门上,娇喝一声:“定。”   整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像是做过无数遍似的。   见萧骋怀彻底不动了,孟金窈膝头一软,毫无形象跌在在萧骋怀面前,松了一口气之后,一把撩开帷帽前面的纱幔,指着萧骋怀鼻子骂道:“娘的,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不都跟你说了八百遍,我们人鬼殊途,不能在一起的吗?我过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奈何桥,我们……”   萧骋怀的声音里全是冰碴子:“那要是我不呢?”   “短命相公,好歹我们也是差点成了亲的人,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不能。”   萧骋怀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孟金窈噎了一下,她一扫刚才的怀柔政策,杏眸圆撑,冷笑一声:“你还真以为本姑娘跟你一只鬼商量呢?既然你不领情,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这就让人去请景春山佛寺里的高僧……”   萧骋怀幽幽开口:“来不及了。”   孟金窈:???   很快,孟金窈就明白了萧骋怀话里的意思——萧骋怀慢慢伸手,将眉心的符咒取下来。   啪,眼疾手快的孟金窈又摸出一张贴上去。   萧骋怀又取了下来。   孟金窈不死心,又从袖子里摸出符咒出来,这次还没来得及贴上去,一把被萧骋怀攥住了手腕。   没了符咒遮挡,孟金窈终于看清楚,萧骋怀的脸色明明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但他却含笑看着她,说道:“有一件事,我好像忘了跟夫人说。”   “什……什么?”   萧骋怀慢悠悠凑过来,擦着孟金窈的耳垂,轻声道:“所有的驱鬼法器对我都没有作用。”   一只鬼,居然不害怕驱鬼法器,怎么对得起鬼这个称呼?!   作为怕鬼但偏偏能见到鬼的人来说,孟金窈对萧骋怀不怕驱鬼法器这一点非常之忿忿不平。   想到自己刚才贴符之举,孟金窈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娘的,平常见鬼就晕,可为什么见到萧骋怀就是不晕呢!   孟金窈在心里咆哮,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应付萧骋怀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决定装晕。   说不定装晕之后他就放过自己了。   孟金窈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晕时,萧骋怀看出了她的如意算盘,松开了她的手腕,将手搭在孟金窈的肩头,不轻不重拍了两下,道:“夫人若是睡过去了,为夫可要带夫人回去暖床了!地下冷,两个人睡总会暖和些!”   “我不睡,不睡。”孟金窈像是蛇被捏住了七寸,瞬间坐直身子,笑的比哭还难看,“既然地下冷,那我回头给将军烧个玉女,呵呵,金童也行啊!”   “死物哪有活人好有?!”   孟金窈哭丧着脸:“可活人跟鬼在一起,最终也会死的。”   萧骋怀发现,孟金窈得势时,非常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杏眸微眯,白玉无瑕的脸上皆是肆无忌惮的张扬。可一旦失了势,便迅速敛了身上的张扬,整个人又像一只软糯可欺的猫,让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这念头刚冒出来,萧骋怀嘴角刚勾起的那抹笑凝滞住了。   嗬,他一个暂居在别人身体里的孤魂,有什么资格想人想的东西?   似是被什么烫到了,萧骋怀突然抽了手。   风声鹤唳的孟金窈见萧骋怀脸色突然变了,下意识觉得萧骋怀是要对自己下手了。   难不成明年今日就是她孟金窈的的忌日了?!   孟金窈缩了缩身子,满脸绝望。   不,她还没活够,她不想死啊!   萧骋怀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正打算走人时,闫榷的大嗓门突然响起来:“顾兄,你还没走啊?咦,孟小姐,你怎么坐在地上?”   嗯?!   隔着帷帽前的纱幔,孟金窈看到闫榷走过来,冲着萧骋怀十分熟稔道:“顾兄,既然你没走,那不如我们一起去春风十里喝一杯?”   “你……你能看见他?”   孟金窈有些难以置信,而且,刚才闫榷为什么喊萧骋怀顾兄?!   “为什么叫他顾兄?”   闫榷愣了一下,挠头道:“顾兄姓顾,不叫顾兄叫什么?”   上次萧骋怀附身在那个山贼身上时,她看到的是萧骋怀的脸,而秋禾看到的却依旧是山贼的。   所以这次,萧骋怀又附身在一个姓顾的身上了?!   孟金窈无意扫过萧骋怀身后,表情呆了呆。   有影子。   萧骋怀附身在人身上的时候,是人不是鬼?   所以他刚才是在故意诓她?   孟金窈瞬间怒了,从地上爬起来,帷帽都挡不住她一身杀气。   萧骋怀淡淡扫了她一眼:“孟小姐是打算想闫兄道谢?!”   要是让闫榷知道,她就是一直跟他们作对的金尧,他绝对能转个身,把她再送回刑部去。   把柄在人手上,孟金窈不想忍也得忍。   更何况此时天色也不早了,孟金窈怕再不走,指不定待会儿能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鬼。   至于萧骋怀,嗬,他现在附身到顾楷林这个怂包蛋身上,她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临走前,孟金窈扔下一句睚眦必报的:“顾公子,我们来日方长!” 第23章   孟府门前,秋禾和孟金昭脖子伸的老长,在等孟金窈。   等了许久,看到夜色里有人影朝孟府跑过来,看身形像是孟金窈,两人忙去接她。   孟金窈今晚也是衰到家了,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金乌沉下去没多久,她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遇到了一个色鬼。   那色鬼晃着摇摇欲坠的脑袋,一脸□□熏心追着孟金窈,说要跟她双休。   一个脸色发青女鬼,紧随其后提把菜刀过来,对着那色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砍。   “你个下三滥玩意,老娘转个身,你就来勾搭姑娘,看老娘不砍死你!”   刀刃砍在皮肉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孟金窈意识快要模糊时,耳畔猛的响起一道刺耳的二胡声。   紧接着有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不是这么拉的,你这个蠢货怎么就是记不住?”   拜这道二胡声所救,孟金窈的意识又被拽回了热闹喧嚣的街上。   周遭人声鼎沸,锦灯高悬。   孟金窈惊出了一身冷汗,加快脚步朝孟家走。   却没想到前脚出了狼窝,后脚又入了虎穴。   走了没多久,又遇到了一只男鬼。   这只男鬼周身黑气萦绕,一看就是怨气很重,极为凶残的那种。   偏偏她此时又走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眼见那恶鬼朝自己扑过来,孟金窈白眼刚翻起,嘭的一声巨响,一道娇喝声猛的响起:“想活命,就快走。”   一道阴风刮过,孟金窈再睁开眼时,一道红影已经和恶鬼缠斗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救了自己,但是能活命,晕什么的还是往后再延一延,先跑路再说!   抱着‘要么跑,要么死’的心态,孟金窈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跑,正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冷不丁听到秋禾和孟金昭的声音。   有人影一闪而过,一大一小突然扑过来。   “姐……”   “小姐……”   一个呜呜呜,一个嘤嘤嘤。   看着抱住自己的一大一小,孟金窈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将两人推开,摘下帷帽扔给秋禾,疲于逃命的孟金窈,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秋禾见孟金窈脸色发白,脸上发间全是汗,瞬间有了不好的猜想,扶住摇摇欲坠的孟金窈,结巴道:“小小小小姐,你,该不会又,又遇见……”   孟金窈疲惫嗯了声。   秋禾身子一缩,迅速朝孟金窈身边靠靠。   孟金窈觉得有些好笑,压低声音逗秋禾:“他们就是冲我来的?你要是靠这么近……”   “小小小小姐,你别说了,我,我怕。”   孟金昭一脸不解:“姐,你遇见什么了?”   孟金昭半年前就被送去戚柔娘家习武,刚回来不久,并不知道孟金窈能看见鬼这件事。再加上他还小,孟金窈也不想让他知道,便胡乱搪塞道:“熟人。”   “熟人能把你吓成这样?!”   “长得很吓人的熟人。”   孟金昭还想再问,出去办事的福伯提了盏灯笼回来,过来问道:“小姐这是才回来?”   孟金窈点头,见福伯拿的灯笼上有萧字,猜他应该是从萧家回来的,便问道:“萧侯爷怎么样?”   “老奴走时人刚醒,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若是萧庭文再出什么事情,就萧骋舟那样,如何能撑得起偌大的侯府?!   孟金窈跑的一身汗,夜风一吹,黏在身上有些冷,便带着秋禾回了院子。   秋禾去张罗沐浴事宜了,孟金窈耷拉着眼皮坐在铜镜前,将头上簪子等物取下来。   一支簪子上的流苏缠绕住了头发,孟金窈一脸不耐烦抬头,对着铜镜解时,冷不丁发现铜镜里,自己身后有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以手做梳,正在端详自己的美貌。   “啊啊啊啊……”   孟金窈尖叫一声,刚跳起来,那女鬼嘭的一声跪下去:“姑娘饶命,饶命啊!”   ???   见鬼晕的孟金窈被女鬼这波求饶操作惊到了,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奴家不是有意吓姑娘的,姑娘饶命啊!”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刚才救自己的那个高人?!   孟金窈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问:“刚才是你救的我?”   那女鬼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孟金窈现在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这女鬼刚才连那恶鬼都打得过,怎么到自己面前,就这么怂了呢?   孟金窈有点奇怪,而且她总觉得,这女鬼不光声音熟,这张脸也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可是在哪儿见……   娘的,这不是昨晚那个说要吃她的女鬼吗?   孟金窈一把从妆奁台上抓起一个降魔杵,对着那女鬼,脸色惊恐:“你你你你骗人,你昨晚明明说要吃我,怎么可能会救我?”   那女鬼的表情有点讪讪的,没想到孟金窈竟然还记得这一茬。   当时她确实想吃她来着,可现在借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了!   “那是个误会……”   “误会个屁,我都听见了!”   唔,这好像确实很难解释!   女鬼又想到让她干这破差事的萧骋怀,忙说道:“萧骋怀你认识的吧?是他让我来保护你的。”   原以为萧骋怀是根救命稻草,却没想到简直是个送命符。   孟金窈瞬间跳的三尺高,脸上怒火更盛:“萧骋怀那个杀千刀的会让你来保护我?我看他让你吃了我还差不多!”   女鬼被孟金窈吓的瑟瑟发抖,蹲在角落里小声辩解:“不不不不不是的,萧将军让……让我来保护你。”   “那个王八蛋把我耍的团团转,会好心来保护我?啊呸,除非我孟金窈脑袋被驴踢了,我才相信……”   门咯吱响了一声,一个黑影飘进来,孟金窈瞬间蹦的老高,完全忘了自己说到一半的话,声音都吓劈了,下意识向女鬼求救:“救救救救命啊!”   女鬼上去三下五除二将那鬼打出去,然后转头看向孟金窈,小心翼翼赔笑:“现在信了吗?”   孟金窈眼皮一跳,有点想哭。   刚才那女鬼手法娴熟把自己同类大卸八块扔出去,自己要说不信,那可能就是她的下场了。   孟金窈咽了咽唾沫,也小心翼翼赔笑:“嗯,信,信了。”   女鬼这才松了一口气,八卦问道:“姐姐,你是萧骋怀的什么人?”   “他没告诉你?”   “没有,他就说让我来保护你,然后他帮我收敛尸骨,还给我做长生牌。”   这女鬼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不用孟金窈问,她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自己怎么死的,生前在哪个花楼待过,跟谁不对盘,一堆琐事全说了。   孟金窈听的都快睡着时,冷不丁那女鬼又绕回了原来的问题:“姐姐,你还没跟我说,你是萧骋怀什么人?”   听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叫自己姐姐,孟金窈觉得后背有点冷。   萧骋怀在成亲前一晚嗝屁了,按说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可这女鬼身手不凡,既然她肯听萧骋怀的话来保护自己,那沾一沾关系应该总是好的。   孟金窈脸不红,气不喘说道:“我是他夫人!”   “原来如此,萧骋怀还骗老娘,说什么人也不是。”   孟金窈嘴角一抽。   那女鬼歪着头,奇怪看着孟金窈,抛出了一个死亡问题:“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不来保护你呢?有萧骋怀在,除非谁想魂飞魄散,不然没有鬼敢来骚扰你的。”   这个问题,女鬼也问过萧骋怀,没得到答案,她只好又来问孟金窈。   “嗯,这是好个问题!”孟金窈尴尬又不失礼貌笑笑,起身道,“你且等等,容我先去沐浴一番,再来告诉你答案!”   说完,麻溜跑了。   ***   萧骋怀没和闫榷去春风十里喝酒,一人去了今天碰到萧骋舟的酒肆。   坐在大厅里,喝了一壶酒,再出来时,外面已是明月高悬了。   萧骋怀在街上漫无目的晃荡着,走着走着,就到一座宅子面前。   仰头一看,竟然又回到了侯府。   月凉如水铺满石阶,尽头是两扇紧闭着的黑红相间大门,两盏灯笼在夜风中打旋儿,明灭的光影,落在匾额上萧府两个大字上。   仿佛只要萧骋怀穿过这片月色,轻轻叩门之后,他便能像以前一样,被人迎进去,恭敬叫一声:“大公子!”   事实上,萧骋怀也受蛊惑的这么做了。   一个小厮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头出来,一脸防备看着他:“你找谁?”   萧骋怀胃里翻腾的热酒一瞬间全结成冰,夜风吹过,他整个人猛的清醒过来。   萧骋怀两月前已经死了,如今他用的是顾楷林的身子,跟萧家再无瓜葛,就算要回,也应该回顾家,来萧家做什么?   萧骋怀嘲讽笑笑,踉跄着转身走了。   却没想到他前脚刚回顾家,后脚顾母就拿了一堆画像过来,从今日的赏花,说到各世家待字闺中的千金。   酒气翻涌上来,萧骋怀脑袋里完全是一团浆糊,只隐隐听到什么‘成家,合眼缘,说媒’,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问:“顾老头要纳妾?!”   “你这孩子,”顾母嗔怒瞪了萧骋怀一眼,“什么你爹要纳妾?是给你娶媳妇儿,你看看这些都是京中各世家……”   “给我娶妻?!”   萧骋怀似是被人打了一闷棍,狼狈毕现,神色讽刺看着顾母,“就我这身体,怎么娶妻?!”   顾楷林的身子里装着他萧骋怀的魂,娶妻,给谁娶?!   更何况,他这具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挂掉,他要再毁了一个姑娘吗?!   顾母却以为萧骋怀是说‘他’先天患有心悸症这事,柔声安抚道:“大夫说了,你这病只要好好保养,不会有事的。娘觉得何尚书家的嫡女不错,模样周正,脾气又好……”   萧骋怀面无表情打断顾母的话:“可是我不喜欢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新开的小甜文《重生后被真太子逼着篡位》求收藏,文案如下:   皇女贾甄甄,看上新科状元甄让后,死缠烂打外加权势欺压,最终如愿嫁给甄让。   结果婚后不久,甄让是真皇子,贾甄甄是假公主的秘密被揭开,贾甄甄被迫一碗毒药下肚,至死也没等来见甄让最后一面。   贾甄甄觉得,甄让是恨死了自己。   重活一世,贾甄甄还没出嫁,她果断收拾细软,打算跑路。   谁知当天夜里,一身雪色白衣的甄让提灯而来,笑着自荐枕席。   美色撩人,贾甄甄又没把持住。   不久,赐婚圣旨下来,所有人都觉得是贾甄甄仗势欺人,贾甄甄也以为是如此。   但婚后,甄让一改前世厌弃,张口闭口都是:“我夫人。”   所有人:甄大人是迫不得已。   半年后,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再次揭开,所有人拍手称快,连贾甄甄都自备一碗药。   没想到,药没温好,甄让已率百官入府,巍峨府门前,他手捧两个盒子,笑着问道:“阿拂,凤印和玉玺,你更爱哪个?” 第24章   那个女鬼简直是个话痨, 孟金窈被迫听她说了一宿她生平旧事,直到天蒙蒙亮,女鬼飘走后, 她才睡。   睡了没多久, 孟金昭那个烦人精就来了,在她耳边哼哼唧唧道:“姐,起床,你昨天答应带我出去玩儿的?”   “睡醒去。”   孟金窈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脑袋,继续睡。   “等你睡醒都什么时候了?不,现在去,你回来再睡。”   见孟金窈不理他,孟金昭直接爬上床, 开始奋力扯孟金窈的被子。   孟金窈被他惹烦了, 一把掀开被子, 奋力睁开眼, 怒声道:“孟金昭,你再这样,信不信我揍你?”   孟金昭幽幽道:“你揍不过我。”   孟金窈:……   果真打弟弟要趁早!   打不过弟弟的孟金窈, 绝望的把被子蒙过头,像条八爪鱼一样粘在床上, 任由孟金昭生拉硬拽,她就是不起。   进来拿东西的秋禾,看到这一幕,满头黑线,忙过来劝:“二少爷,小姐昨晚没睡好, 你就让她再多睡会儿,我带你去放风筝玩好不好?”   “没睡好?!”孟金昭啪的一下松了孟金窈的胳膊,指着孟金窈,义愤填膺道,“孟金窈,你昨晚又溜出去鬼混去了?”   “小子,再敢没大没小,我就让娘揍你。”   孟金窈麻溜的把胳膊收进被子里。   孟金昭一脸被骗的表情,气冲冲道:“你不带我出去玩儿,我就去找娘,告诉她,春色满园是你告诉我的,你还去哪儿给傅三贺了生辰……”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怕什么?”   孟金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作势要走的孟金昭听到这话,愣了愣,一瞬间委屈全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就哭了:“孟金窈,你这个大骗子,你明明说要带我出去玩儿的,你这个骗子……”   “哎,二少爷,你别哭啊!”   秋禾瞬间吓的手足无措起来,想要拿帕子给他擦,却被孟金昭一把挥开。   孟金窈困的眼皮子都粘在一起了,但听到孟金昭真哭了,当即以病中垂死惊坐起的架势起身,蹲到孟金昭面前,立马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是姐姐错了,阿昭乖,不哭啊!”   孟金昭长的跟个粉面团子一样,一哭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看着格外招人心疼。   “好了,乖,不哭了,姐姐带你出去玩,我们现在就去。”   一炷香之后,哈欠连天的孟金窈带着一大一小出了门。   春光明媚,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食物的香气,吆喝声,杂耍,到处都是。   孟金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拉着秋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却就是不理孟金窈。   孟金窈抬手揉了揉眉心,知道这个宝贝弟弟气还没消呢!   见孟金昭频频看糖葫芦,便主动买了串糖葫芦求和。   “吃了我的糖葫芦,可就不准再生气了哦!”   孟金窈伸手摸了摸孟金昭的脑袋。   “不准摸头,会长不高的!”孟金昭一脸‘嫌弃’看着孟金窈,拿着糖葫芦准备咬时,又猛的朝前一伸,别扭道,“给你吃一个。”   “总算没白疼你小子!”   孟金窈揉了揉孟金昭的头,孟金昭不耐烦扭头,刚好看到一个人。   “姐,你那个长颈鹿朋友。”   “咳咳咳咳……”刚咬了一口糖葫芦的孟金窈被呛了一下,不悦瞪着孟金昭,“什么长颈鹿,人家叫……”   “孟兄。”陆宥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金窈扭头,就看到陆宥鸣一脸焦急挤过来,道,“我正打算去府上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了……”   “出什么事了?”   陆宥鸣朝四周扫了一眼,见旁边有一家医馆。   “去那儿说。”   ——   医馆后院的石桌旁,陆宥鸣神色凝重道:“孟兄,你怎么得罪郑文煜了?他现在四处找人在打听你。”   “打听我?”   难道是因为上次踹了他一脚?   郑文煜这小子也太小气了吧?就这点破事还要大张旗鼓打听她?   啧,可若真让他翻出自己的身份,孟金窈估计得被全京都的唾沫星子淹死。   “也有人旁敲侧击找我和傅三打听过,我们都说不知道,但是……”   “我知道。”   孟金窈知道陆宥鸣想说什么。   那些人要是真想查,查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啧,真让人头大!   孟金窈还没想出办法来,医馆前面突然传来吵闹声。   “你确定他们进里面了?”   是郑文煜的声音。   有人迅速谄媚道:“小的亲眼所见,是陆宥鸣那小子带他进去的。”   陆宥鸣蹭的一下站起来,急忙道:“孟兄,你们快从后门走。”   孟金昭和秋禾不明所以,但还是站了起来。   孟金窈刚迈开脚,又猛的顿住:“不,不能走。”   刚才郑文煜的手下看到他们进来,她和孟金昭不怎么出来逛,但秋禾经常出来买东西,难保不会有人认出她是孟家的丫鬟。   有了,秋禾跟她身形相似,也有几分像,如果她们俩换了一衣裳,那帮人进来,也只当是看错了。   “秋禾,我们两个换衣裳,你跟阿昭留在这儿,我一个人走。”   要是他们都不见了,郑文煜一定会起疑的。   穿着孟金窈衣裳的秋禾有些不放心:“小姐,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吧!”临走前,孟金窈拍了拍孟金昭的肩膀,“虽然秋禾比你大,但你是男孩子……”   “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我懂!”   孟金昭扬了扬下巴,一副小男子汉的表情。   郑文煜在大堂里没找到人,已经要往后院来了,孟金窈不敢再磨叽,赶紧从后门走了。   医馆后门出来是一个巷子,见郑文煜没追出来,孟金窈扶着一棵柳树刚松了一口气,冷不丁听到一道戏谑声:“做贼心虚?!”   猛的抬头,就看到一身墨色滚边锦袍的萧骋怀正站在十开外。   萧骋怀是出来找那个算命瞎子的,却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碰到了孟金窈。   瞧她一脸慌张的从后门出来,难不成是在躲什么人?   知道萧骋怀不是鬼之后,孟金窈就不怕他了。   以前顾楷林那个怂包蛋最喜欢穿白衣,可自从萧骋怀附身之后,他就开始改穿墨色的衣裳了。   孟金窈心思微转,挑衅道:“确实没见过像萧将军这样,做贼还这么高调的?”   萧骋怀脸色一变,他现在用的是顾楷林的身体,若认真论起来,可不算偷么?   孟金窈很满意萧骋怀的反应,抬脚走人时,猛的被萧骋怀一把攥住手腕。   “干,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你你……”   萧骋怀神色冷漠截了孟金窈的话:“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我能看见鬼,自然能看见你啊!”   这话说的没毛病。   萧骋怀松手,孟金窈麻溜的跑了。   不对!孟金窈能看见鬼,但他附在人身上时,除了顾楷林之外,其他人都是活的,那次他附身在山贼身上,孟金窈为什么还能认出他?   “站住。”   身后传来萧骋怀的怒吼声,孟金窈不屑扔了一句:“我吃你家米长大的?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啊!”   见萧骋怀来追自己,孟金窈吓的拎起裙角就跑,还要抽空骂,“哎,萧骋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老为难我一个姑娘算什么……”   “文煜兄,你真差点找到金尧那小子了?”   娘的,能让闫榷那傻缺叫文煜兄的,除了郑文煜那个瘪犊子,还有又谁?   前有狼,后有虎,这可怎么办?   孟金窈死死抠着裙角,脑子飞快转动着。   前面的狼会吃人,后面的虎顶多挠两下。   两相比较下,孟金窈还是宁愿被虎挠。   孟金窈的脚力上次拜祭的时候,萧骋怀已经领教过了。   顾楷林这个身子骨不争气,眼看着孟金窈就快到巷子口,觉得追上她已经无望的萧骋怀,停下喘气时,却发现孟金窈竟然又折回来了。   还是一脸‘看见救命稻草’表情折回来的。   见孟金窈以大鹏展翅的姿态朝自己扑过来,萧骋怀眼睛一沉,迅速躲开,怒喝道:“你干什么?”   “抱。”   ???   萧骋怀一脸抗拒,这下轮孟金窈追她了,萧骋怀狼狈的来回闪躲,骂道:“孟金窈,你鬼附身了?!”   “你就当我鬼附身了吧!”   孟金窈咬牙,猛的扑过去,一把拽住萧骋怀的腰带。   向来掌握主动权的萧骋怀,被她这么猛的一拽,身体不受控朝孟金窈跌去。   萧骋怀将将站稳时,孟金窈一把抱住他的腰,矫揉造作说了声:“公子,不要嘛……”   萧骋怀浑身肌肉倏忽间紧绷起来。   这女人是想死了吗?   萧骋怀想要把人推开,但手刚碰上孟金窈,就不受控制的搂住了孟金窈的腰。   ?!   这个狗男人竟然敢吃本姑娘的豆腐?!   本姑娘要剁了他的咸猪手,啊啊啊!!!   “哎呦,我去……”闫榷震惊的声音响起。   想剁萧骋怀手的孟金窈,身子一紧,屈辱的把脑袋埋进萧骋怀的胸膛里。   对他投怀送抱,原来是为了挡灾啊!   萧骋怀敛了身上的戾气,搭在孟金窈腰上的手猛的一紧,垂头,低含笑道:“我家的米好吃吗?”   觉得自己腰快被被萧骋怀折断的孟金窈,搓着后槽牙说了两个字——好吃。   闫榷没想到会撞见这么香艳的一幕,脸上全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咳咳咳咳,顾兄,这青天白日的,你多少也好歹收敛些啊!”   郑文煜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刚好有小厮过来说,有人看到金尧了,他当即转身走人了。   闫榷正想跟过去看,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转过身,一脸纠结道:“哎,顾兄,你跟孟家小姐还有往来吗?有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给她提个醒?” 第25章   孟金窈猜八九不离十应该是昨天审问的内幕。   偏偏闫榷又是个事多的主儿, 说刚好有事情要问萧骋怀,非要找个地方坐下才肯说。   事关自己,孟金窈只能冒着掉马甲的危险, 也跟去了。   三人朝茶楼走去。   顾楷林是个‘万花丛中过, 片叶沾一沾’的主儿,对他当街搂抱姑娘的行为,闫榷已经见怪不怪了。   让闫榷奇怪的是,今日这个姑娘似乎很特别。   一直含羞带怯的躲在萧骋怀怀中不肯露面,每次他看过去时,萧骋怀也总是有意无意,抬起袖子挡住那姑娘的脸。   就连走路,两个人都形影不离。   这倒让闫榷愈发好奇这姑娘了,一路上频频回头:“哎, 顾兄, 你从哪儿找来了这么个心头宝?”   “自己送上门来的。”   话音刚落, 萧骋怀腰上就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垂眸, 就看到孟金窈仰着脸,嗔怒瞪着他,似乎是在警告他得寸进尺。   啧, 这女人现在有点没搞清自己的状况啊!   萧骋怀偏头,懒洋洋问了句:“闫兄, 你跟金尧的过节大吗?”   “大了去了……”   闫榷开始噼里啪啦细数自己跟金尧的过节。   萧骋怀,你狠!   孟金窈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攒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掐着嗓子甜腻腻说道:“公子,奴家错了,奴家给您揉揉啊!”   啪的一声, 孟金窈伸过去的手被打下来,萧骋怀眼神警告看着她:“别得寸进尺。”   ?!   “我没得寸……”闫榷狐疑回头,见萧骋怀瞪着怀中的姑娘,但耳尖却染上了胭脂色,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咳咳咳咳,那个,顾兄,你看看,我还在的好吗?”   闫榷哭丧着一张脸,默默抬起袖子遮住眼睛,道:“你要是果果实在克制不住了,那要不我们改天再说?”   说完,闫榷作势要跑时,孟金窈怒喝一声:“等等。”   这傻缺玩意儿,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现在要是走了,她的色相不就不牺牲了吗?!   一向不近女色的萧骋怀,觉得怀里像揣了一个火炉,烫的他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孟金窈用的什么香粉,她稍微一动,他就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   这对萧骋怀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感官体验。   “喂,萧骋怀,你拿乔什么呢?你再不说话……”   孟金窈话还没说完,便被萧骋怀猛的一把推开。   ???   娘的,这是抱完翻脸不认账的意思?!   孟金窈怒火刚蹿上来,一个面具劈头盖脸砸到她脸上。   “喂,萧……”余光瞥见闫榷过来了,孟金窈顾不上脸被砸的生疼,迅速将面具戴上。   原来算计人的时候像只狐狸,现在戴个狐狸面具,更像了。   萧骋怀唇角弯了一下,转身走人时,面具摊老板跑出来拦住他。   “哎 ,公子,你还没付钱呢!”   萧骋怀手刚摸上腰间,猛的想起来,自己刚才把银子全给了一对乞讨的祖孙,眼神闪烁一下,轻咳一声:“谁戴面具谁付。”   娘的,这男人是抠死的吧?   孟金窈简直长见识了!   一脸愤恨从荷包里摸出碎银给小贩。   三人进了茶楼,茶水瓜果一上桌,闫榷喝了口茶,就开始捡自己感兴趣的八卦:“哎,顾兄,听说昨日顾夫人邀了各家夫人去府上赏花,该不会是借赏花的由头给你物色夫人呢吧?”   ???   顾楷林的身体里荡着萧骋怀的魂儿,这夫人算谁的?!   总不可能一人一半吧!   孟金窈噗嗤一声笑出来。   “哎,姑娘,你笑什么?你不应该难过吗?顾兄要是娶了夫人,你以后就见不到他了。”   求让我一辈子见不到他吧!   孟金窈双手合十,笑的花枝乱颤:“我为顾公子开心呢!”   孟金窈所有的表情都被面具遮住了,但声音里却透着满满的开心。   不知怎么的,萧骋怀突然就很不爽。   长睫微敛了一下,眼神玩味看向孟金窈:“我以为只有醉卧美人膝才能让你开心呢!”   “嘿嘿嘿,你成亲跟醉卧美人膝一样让我开心。”   闫榷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姑娘怎么比萧骋怀还开心?   四目相对,一个眸色深沉,一个幸灾乐祸。   很好!   萧骋怀唇角微勾了一下,单手撑头,懒洋洋问:“:“闫兄,你刚才说你跟金尧有什么恩怨来着?”   “哎,顾兄,你怎么这么健忘,我刚不跟你说了,哎哟……”顾楷林突然惨叫一声,跳起来抱着膝盖,扭头,一脸气愤看着萧骋怀,“顾兄,你踹我做什么?”   嗯!踹错人了?   不背锅的萧骋怀眼睛一沉,孟金窈立马抢先道:“顾公子,不想听你扯这些没用的,他想知道孟姑娘的事情。”   “我……”   “顾公子,这橘子很甜的,你尝尝。”   孟金窈迅速将一个剥好的橘子递过来,葱白的指尖偷偷揪了揪萧骋怀的袖角,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下,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满满皆是祈求。   啧,这女人还真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呢!   萧骋怀没接橘子,朝旁边挪了挪,跟孟金窈保持距离,没再说话。   “想知道孟姑娘的事情,你直说,踹我做什么?”   闫榷揉着膝盖嘟囔几句,重新落座后才说到正事上。   “孟家被永宁王府盯上了,才会有昨天那件祸事。”   正谄媚替萧骋怀倒茶的孟金窈,手一顿。   什么叫被永宁王府盯上了?   永宁王府乃皇亲国戚,盯他们一介商贾之家做什么?   再说了,孟乾在生意场上,向来八面玲珑,也不可能开罪永宁王府。   “实话跟你们俩说,你们可要保密啊!”   孟金窈翻了个白眼,就你那个被驴踢过的脑子,别人忽悠两句,家底都能全交了,还让别人替你保密?   闫榷就谨慎的朝四周扫了一圈,然后身子前倾,冲他们俩招招手。   萧骋怀觉得闫榷这姿势非常像唤狗,坐的笔挺不肯动。   “顾兄,过来啊!”   两道目光齐齐落在萧骋怀身上,萧骋怀不打算动时,孟金窈直接不耐烦把他拽了过来,催闫榷快说。   嘶,这女人的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萧骋怀觉得骨头都快被孟金窈摁碎了,正想发飙时,闫榷开了口:“永宁王府想娶孟姑娘。”   ——   孟家。   戚柔和孟乾刚用完午膳,门房的小厮进来禀报,说张三娘求见。   张三娘是京都有名的媒婆,她上门是来提亲的?   昨天何二上门求娶,恶心到戚柔的同时,也给她敲了警钟。   孟金窈今年已经十八了,原本就比其他议亲的姑娘大,再加上那些乌烟瘴气的谣言,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高攀,她都快被气死了。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只给富商权贵说媒的张三娘,戚柔当即心花怒放,急忙吩咐小厮:“快,把人请去花厅,好茶奉着,我马上过去。”   戚柔迅速放下筷子,一脸喜色整理妆容,眼神得意道,“哼,等我们窈儿嫁个好人家,我看那些长舌妇还怎么嚼舌根?”   孟乾看着她这样,语气无奈道:“夫人……”   “行了行了,你收拾好了就赶紧走,这事我有分寸。”   戚柔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裳,快步走了。   福伯弓着腰进来,道:“老爷,该走了。”   孟乾下午还约了人谈生意,误不得,可上了马车,明明孟乾还是觉得不对劲。   如果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张三娘来孟府说媒,孟乾是信的。   可昨天何二那么一闹,今天张三娘就上门来提亲,这中间……   小厮收了踏凳,正打算上去赶马车时,孟乾突然一脸急色从马车上下来,快步朝府里走。   人还没到花厅,就听到茶盏摔碎的声音,戚柔的怒骂声随之响起:“滚,你给我滚!”   “婆子我也就是个替人传话的,孟夫人您别动怒啊!那世子虽身子骨不好,但孟小姐嫁过去就是世子妃……”   张三娘话说到一半,见孟乾一脸冷色进来,瞬间住嘴了。   眼睛通红的戚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刚才的彪悍瞬间没了,拿着帕子开始抹眼泪:“老爷,这黑心肝儿的老货,是来给永宁王府的世子来说媒的。”   京都无人不知,永宁王府的世子娘胎里带了顽疾,遍寻天下名医,皆说活不过弱冠之年。   半月前,就听说世子已经下不了床,左右不过是最近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永宁王府挑这个时间来孟家提亲,摆明就是让孟金窈进府守活寡的。   孟乾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奈何张三娘看不清形势,只当孟乾比戚柔好说话,继续游说。   “孟老爷,你别怪婆子我多嘴,孟小姐如今名声都这样了,还不如嫁进王府里,日后世子没了,她顶着世子妃的头衔,一辈子……”   戚柔气的浑身发抖,要去踹张三娘,被孟乾拦住。   孟乾扭头,一贯和善的脸上此刻皆是阴霾:“张媒婆喜欢世子妃的头衔,怎么不把女儿嫁进去?”   张三娘脸色讪讪:“婆子的女儿可没有孟姑娘的福气……”   绕是八面玲珑的孟乾,也被张三娘这话激怒了,当即冷声道::“回去转告永宁王府,我孟乾的女儿,哪怕送去做姑子,也绝不会把她嫁到王府去。”   “王妃说了,世事无绝对,姻缘大事,给孟老爷三天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这是先礼后兵的意思?!   孟乾脸色瞬间沉下来,怒喝道:“打出去。”   福伯带人将张三娘轰出去,花厅里一片狼藉。   戚柔抹着眼泪问:“昨天那些事,是永宁王府做的?”   “八九不离十。”   戚柔平常虽然很彪悍,但就是外强中干,现在彻底慌了神,六神无主看向孟乾:“老爷,现在怎么办?”   孟乾一介商贾,如何跟皇亲国戚对抗?   可同时他是一家之主,是个父亲,他不可能把女儿送去守活寡!   “会有办法的,先别告诉窈儿。”   孟乾抖着手拍了拍戚柔,这么安抚戚柔的同时,也安抚自己。 第26章   听到永宁王府要娶自己时, 孟金窈愣了愣,嘁了声,摆明不信:“全京都谁不知道她……孟金窈克夫, 难不成王妃嫌世子命长, 把孟姑娘娶进门克死他么?”   萧骋怀也很诧异。   据他所知永宁王死的早,膝下只有一个身体孱弱的世子,王妃把世子当命根子一样疼,怎么可能让他娶孟金窈?   闫榷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折扇一收,嘿嘿一笑,道:“就是因为孟姑娘克夫,永宁王府才看上她的。”   孟金窈:???   萧骋怀:!!!   闫榷撸了撸袖子,得意洋洋看着他们俩:“你们不会真以为永宁王妃娶孟姑娘是冲喜呢吧?”   孟金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不冲喜难不成是殉葬, 或者赔阴婚啊?”   萧骋怀心下一沉, 没准孟金窈还真说对了。   当年他在外行军时, 途径过一个偏僻的村子。   村子里盛行妻子为丈夫殉葬的传统, 据传,这样来生,丈夫便可无病无灾。   “嘿嘿, 跟殉葬也差不多了。”闫榷凑过来,一脸‘我要放大招’的表情, “据传,有游方道士跟王妃说,生前给世子娶了妻,日后若世子妃能给世子殉情,那下辈子,世子便能得到一个康健的体魄。”   所以, 这爱子如命的王妃,为了儿子下辈子,就要把别人这辈子给断送了?   再说了,这世子嗝屁以后,世子妃究竟是自愿给他殉情的,还是被王妃给弄死的,这谁能说得清楚啊?   “而且啊!据说这女子的命越硬,来生世子的体魄便会越康健。”   摇头晃脑闫榷还不忘发表评论,啧啧啧,你们说说,放眼全京都,还有谁能比相继克死萧骋怀和山大王的孟姑娘更合适!”   合适你大爷!   孟金窈气的火冒三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刑部不是说萧将军是自杀的吗?关我……关孟姑娘什么事?”   隔岸观火的萧骋怀瞳孔猛的一缩,扭头死死盯住孟金窈。   什么叫他是自杀的?   闫榷吓的脖子一缩,小声嘟囔道:“是这么回事,可百姓们不这么想啊!再说了,后面那个山大王不就是被孟小姐克死的吗?”   横竖她孟金窈是背定这个克夫的名声了是吧?   前两次她没得选,可这次,她偏不!   永宁王府不是想借冲喜的由头,让她给世子‘殉情’吗?   可那个世子也得有命把她孟金窈娶进门才行!   打定主意后,孟金窈迅速起身,拎着裙角就朝外跑。   “哎,顾兄,你的心头宝怎么说走就走了?你不……”   闫榷话还没说完,就被萧骋怀一把揪着衣领抓了起来。   哎,我去,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变脸了呢?   对上萧骋怀那双阴鸷的眸子,闫榷不自觉就想抖:“顾顾顾兄,咱们,有话……”   萧骋怀手上更加用力,声音里全是戾气:“什么叫萧骋怀是自杀的?”   ——   永宁王府是皇亲国戚,他们孟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赶在永宁府还没上门提亲之前,她先出去游山玩水个一年半载的,等那个病秧子世子嗝屁了以后再回来,看永宁王府还怎么让她殉葬?!   孟金窈刚走到府门口,就看到福伯带着几个小厮,步履匆促出来。   福伯看到孟金窈时,脸上一喜,快步走过来,道:“小姐,二少爷没跟您一起回来?”   “路上遇到点事,我们分开走了,秋禾跟他在一起。福伯,你这是……”   “奥,老爷让老奴带人去找小姐少爷,小姐既然回来了,就去见老爷夫人吧!”   说完,福伯匆匆朝孟金窈行了个礼,领着小厮快步走了。   找他们姐弟俩?难不成永宁王府已经来提亲了?   孟金窈随手抓了一个丫鬟:“我爹在哪儿?”   “好像在主院。”   孟金窈刚跑到孟乾住的院子门口,就看到几个丫鬟小厮从里面出来。   一眼扫过去,全是戚柔陪嫁带过来的,身上都有些工夫。   孟金窈一颗心瞬间又往下沉了不少。   孟乾选好路上带的丫鬟小厮,正打算转身回屋时,就听到丫鬟小厮们的请安声,一转头,就见孟金窈气喘吁吁跑进来。   “爹,永宁王府来过了?”   孟乾一怔,他原本是不打算告诉孟金窈这件事的。   “你怎么……”   “我听人说的,您打算怎么办?”   孟金窈聪慧,孟乾也不瞒她:“你外租母生辰快到了,我们去给她祝寿。”   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戚柔,听到说话声,忙跑出去。   看到孟金窈站在廊下,当即跑下去搂住她,眼圈发红道:“窈儿别怕,我们出去躲躲就好了!”   孟金窈长睫一敛,躲!现在怕是来不及了。   永宁王府既然已经上门提亲了,自然会提防他们离开京都的。   戚柔见孟金昭没来,随口问:“阿昭呢?让他也赶紧收拾东西。”   “阿昭跟秋禾在一起,我们没……”   电光火石间,孟金窈猛的想到了什么。   转身准备朝外跑时,院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和抽噎声。   很快,福伯就带着狼狈的秋禾进来了。   秋禾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夫人,小姐,秋禾对不起你们……”   孟金窈踉跄朝后退了两步,心里瞬间有了不好的猜想。   戚柔一愣,猛的扑过去,晃着秋禾的肩膀,神色焦急道:“阿昭呢?阿昭呢?”   “我跟少爷路过青石巷的时候,突然蹿出来几个蒙面人,他们把二少爷掳走了。是秋禾没用,没保护好二少爷,秋禾该死……”   秋禾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向戚柔磕头。   这个节骨眼上,孟金昭被人掳走,不是永宁王府干的,还能是谁?   戚柔身子一软,差点跌下去,孟金窈急忙扶住她。   孟乾也没料到宁王府会这么卑鄙,脸色瞬间变的很难看。   福伯立在廊下,沙哑道:“老奴已经去报官了。”   “报官有什么用?他们谁敢去永宁王府要人?”   戚柔捏着帕子哭哭啼啼抹眼泪。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愿意把孟金窈送进那虎狼窝里,自然也不愿意孟金昭出事。   可他们一介商贾,又没结交过达官贵人怎么跟永宁王府……   达官贵人!   戚柔突然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帮忙。   急急扑到孟乾身边,拽住孟乾的衣裳,祈求道:“老爷,我们去找萧侯爷,让他帮忙救救阿昭吧!”   出这事后,孟乾第一反应也是去找萧庭文帮忙。   可如今萧庭文虽然担了个侯爷的爵位,但身上并无实职,且萧骋怀死后,萧家已有落败之迹,就算萧庭文想帮忙,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孟乾神色凝重摇摇头:“没用的。”   戚柔不知其中缘由,只当孟乾拉不下脸求人,开始撒泼骂道:“孟乾,你一双儿女的性命,比不过你的脸面重要是不是?”   “娘……”   孟金窈抿了抿唇角想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事是因她而起的。   孟乾被戚柔哭的心烦,抬手摁了摁眉心,深吸一口气,冲孟金窈道:“你先带秋禾回去,爹来想办法。”   孟金窈点点头,带着秋禾打算走时,又想起一件事来,侧身问道:“爹,永宁王府的人来提亲时,还说了什么?”   说给他们三日考虑。   但孟乾没跟孟金窈说实话,摇头:“没有。”   一路上,秋禾一直在哭。   孟金窈被她哭烦了,猛的停下来,扭头,冷着脸看向秋禾:“要是哭就能让阿昭回来,我陪你一起哭!”   孟金窈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秋禾瞬间被吓到了,包子脸上挂满了泪渍,眼神怯怯看着孟金窈,不停抽噎着。   额头上殷红一片,是刚才磕头时磕的。   孟金窈瞬间就说不出重话了,一脸不耐烦从袖子抽出一块帕子,扔给秋禾。   “伤口不处理好,别来见我。”   说完,嘭的一声关上门,整个人瞬间软软跌坐在地上。   孟乾说他来想办法,可他一介商贾,能想出什么办法拒绝永宁王府的求娶呢?   也不知道孟金昭怎么样了,王府的人有没有为难她?   孟金窈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脑子里昏昏沉沉全都是孟金昭和这永宁王府。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到秋禾的声音。   孟金窈迷糊睁开眼,天已经彻底黑了。   孟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窈儿,开门。”   孟金窈应了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   秋禾急忙过来,见孟金窈好好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爹,你找我……”   孟金窈话说到一半,看到孟乾身后的人时,惊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第27章   夜色里, 长手长脚的陆宥鸣从孟乾身后出来,斯文冲孟金窈行了个拱手礼,道:“我来看看你, 孟兄, 你还好吗?”   ???   要不是孟乾在,孟金窈真想冲上去,敲爆陆宥鸣的鹿头。   都认识这么久了,突然这么装腔作势说话,也不嫌呕得慌!   孟乾轻咳一声:“你们长话短说吧!”   说什么?!   难不成郑文煜那个瘪犊子查到她身份了?!   孟金窈眼皮子一跳,要是让孟乾知道,她女扮男装出去逛花楼,他跟戚柔非给她来个混合双打不可!   不行,绝对不能让孟乾知道。   孟金窈急忙从屋里出来, 想走近了跟陆宥鸣说, 匆匆下台阶时, 猛的听到陆宥鸣字正腔圆道:“孟兄,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哎哟,我去……”   孟金窈吓的脚下一滑,踩空了一个台阶, 整个人直直摔了下去。   “小姐……”   “窈儿……”   孟乾和秋禾急急去扶孟金窈。   一脸尴尬的陆宥鸣快步过去,也想扶孟金窈, 但最终却没伸出手。   他没想到孟金窈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陆宥鸣这鹿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喝醉了发酒疯呢?!   孟金窈扶着腰站起来,没好气骂道:“陆宥鸣,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面前站的是……”   “孟金窈。”   孟金窈:???   “我面前站的是孟金窈。”陆宥鸣又语气坚定重复了一遍,“那个跟我一起喝酒, 教我行酒令,带我……”   “打住……”   孟金窈觉得陆宥鸣再说下去,自己的老底都要被他全掀了,狠狠瞪了陆宥鸣一眼:“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就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娶你。”   孟金窈瞳孔猛的一缩,一脸被吓倒了的表情:“竟然有这么丧心病狂的想法?”   陆宥鸣平常哄花娘时,嘴上跟抹了蜜一样,可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瞬间成了个锯嘴的闷葫芦。   秋禾拽了拽孟金窈的袖子,小声道:“小姐,陆公子早就知道你是个姑娘了。”   “早就知道我是个姑娘也不行,这不是在扯淡吗?”   孟金窈脑补了一下,陆宥鸣喊自己夫人的场景,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   娘的,太瘆人了!   不行,绝对不会行!   如果没有永宁王府这档子事,孟金窈就算拒绝了,陆宥鸣也不会再强求。   可现在如果孟金窈不嫁给自己,就要嫁给那个土都埋到脖子根儿的世子,他不想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孟兄,我知道,我现在来求娶,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但是嫁给我,总比嫁给那个病恹恹的世子好……”   “打住打住。”   孟金窈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过既然是孟乾带陆宥鸣过来的,那孟乾知道他是来求娶的?   孟金窈飞快扭头,看向孟乾,没好气道:“爹,您忘了阿昭还在永宁王府吗?”   她要是嫁给了陆宥鸣,孟金昭怎么办?   孟乾大半张脸隐匿在夜色里,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沙哑着说道:“我跟陆公子商量过了,永宁王府想用阿昭逼我们就范,可如果你嫁了人,阿昭对他们来说就没用了。”   理是这个理,可万一永宁王府恼羞成怒,对阿昭下手怎么办?   孟金窈想问,可话到嘴边时,她又默默咽了下去。   她都能想到,孟乾又如何想不到呢?   只不过是孟乾不想把她送进那虎狼窝,没办法,只能让孟金昭以身试险了。   孟金窈心里翻涌的情绪瞬间全化成了水,似乎要全从眼里涌出来,她抽了抽鼻子,转头去看陆宥鸣:“陆老爷跟陆夫人知道这事吗?”   她在京都的名声不好,陆宥鸣是家中独子,陆老爷跟陆夫人未必肯让陆宥鸣娶她。   很大可能是,陆宥鸣压根就没跟他们说,自己就来孟府求娶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孟金窈就看到陆宥鸣不安的搓了搓手,但仍一脸笃定道:“我爹娘一定会同意的。”   “爹,王府那边给了我们几日考虑的时间?”   “三天。”   孟金窈长睫微敛了一下,遮住眼底的思绪,干脆利落道:“陆宥鸣,三日内,你要是能说服陆老爷来孟家提亲,我就嫁给你。”   孟金窈不想嫁给那个病恹恹的世子,也不想让孟金昭受到伤害。   她不知道怎么选,所以将决定权交到陆宥鸣手上。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跟我爹娘说,孟兄,你等着我啊!”   陆宥鸣呆了呆,反应过来后,一脸欣喜跑了。   跑到院门口时,又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忙折回来冲孟乾行礼:“孟世伯,晚辈先告辞了。”   刚好有下人来禀,说戚柔醒了,孟乾便同陆宥鸣一道走了。   他们站在院子说话的间隙,丫鬟已经把屋里的灯笼点上了。   孟金窈甫一进屋,就看到那女鬼坐在她的妆奁台前,艳羡看着她的首饰。   见到孟金窈进来,忙站起来,冲她笑笑。   孟金窈一脸疲惫坐在软榻上,冲秋禾摆摆手:“你先下去吧!我想静静。”   秋禾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孟金窈的脾气,冲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将门带上了。   那女鬼当即飘过来,站在孟金窈五步开外,歪着头问道:“姐姐,你想他来吗?”   刚才女鬼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陆宥鸣的求娶。   “我不知道。”   孟金窈蜷缩在软榻上,将头埋在臂弯里,典型的逃避姿势。   女鬼见状,也不敢再问,只是在收拾那些骚扰孟金窈的野鬼时,下手更重了些。   ——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倏忽间已到了第三日。   陆家迟迟没有人来提亲,反倒在第二日,永宁王府便遣人送来孟金昭的平安扣。   说孟金昭一切安好,让孟乾不必忧心。   孟乾气的摔了他最爱的天青色冰裂花瓶。   戚柔日日来看孟金窈,母女俩在一起时,都强颜欢笑不想让对方担心,可实则每个人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每过一天,这根弦就紧一分。   到第三日,孟金窈一个人在院中枯坐到天黑。   秋禾拿着狐裘过来,披到她肩上,小声劝道:“小姐,夜里寒气重,回屋吧!”   进了屋,女鬼又来了。   依旧坐在孟金窈的妆奁台上,只是这次没有对镜梳妆,而是盯着桌上的一碗甜汤。   是秋禾拿手的酒酿圆子。   秋禾扶着孟金窈坐在软榻上,将那碗甜汤端过来,递到孟金窈手上。   “小姐,喝点甜汤,去去寒。”   孟金窈垂眸,看着碗中浮浮沉沉的圆子,一颗心却格外的平静。   秋禾蹲在旁边,力道适中替孟金窈捏着腿,安慰道:“小姐,陆公子定是有事耽误了,明天,明天他一定会来的。”   孟金窈轻轻嗯了声,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圆子,问道:“秋禾,你跟着我有十二年了吧?”   “是,奴婢六岁进府时就跟着你了。”   “好快,一眨眼,都过去十二年了。”   孟金窈伸手将秋禾拽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她额头上还未消下去的红肿,伸手轻轻碰了碰,道:“还疼吗?”   秋禾吸了吸鼻子,摇头:“不疼,早就不疼了。”   “阿昭的事情不怪你,无论那天谁跟阿昭在一起,王府的人都会抓他,你明白吗?”   孟金窈目光平静看着她。   秋禾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不想让孟金窈看见,飞快扭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转过头,强撑着笑笑:“甜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小姐,你趁热喝。”   这丫头怎么还是一根筋,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么还……   孟金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的橘子:“帮我剥个橘子。”   秋禾抹着眼泪,刚起身,后颈猛的一疼,整个人软软跌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她在汤里下药了?”   女鬼飘过来,好奇看着孟金窈。   孟金窈将身上的狐裘给秋禾盖上,凉凉扫了她一眼:“你眼睛都快粘到那碗上了。”   女鬼:……   这女鬼不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今晚却一直盯着甜汤看。   而秋禾又是个急性子,明天就到给永宁王府答案的时候了,她今晚怎么可能有心思给她煮酒酿圆子。   只有一种可能。   她在汤里下了药,想把她药倒之后,替她嫁进去永宁王府。   那种虎狼窝,她自己都不愿意去,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去!   女鬼单手撑着下颌,目光同情看着孟金窈,“陆宥鸣来不了,我的小姐妹说,他回去提要娶你之后,就被他爹娘关起来了。”   孟金窈没答话,烛火下,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这也太平静了吧?   怎么感觉孟金窈像是早就猜到了,陆宥鸣不会来!   女鬼猛的跳起来:“哎哎哎,你不会早就知道陆宥鸣不会来了吧?”   孟金窈扔给她一个‘还不算笨’的眼神。   女鬼死的太久了,脑子转的比较慢,不解问:“那你还眼巴巴的,从清晨等到日暮做什么?”   “谁说我等的是他?!”   “不是他,难不成是……”   女鬼惊恐睁着眼睛,一副“自己不小心戳破别人秘密,怕被别人灭口”的表情。   孟金窈转头,阴恻恻看着她:“没错,老娘从清晨等到日暮,等的就是萧骋怀那个杀千刀的。”   要不是萧骋怀这个短命的,她孟金窈怎么会背上克夫的名声,惹上了永宁王府这个狗皮膏药?   萧骋怀他以为自己换了个壳子,这件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既然他不来找她,那她孟金窈就去找他。   刚好,新仇旧账一起算! 第28章   星子零落, 顾家书房内,烛火高燃。   屋内静悄悄的,哗啦的翻书声中, 突然多了打鼾声。   淹没在书堆里的萧骋怀, 烦躁抬头,就看到坐在对面监督他的顾耿已经睡着了。   萧骋怀愣了下,愤狠的想将手中的书摔到案几上,可又怕吵醒顾耿又得挨戒尺,只好憋屈的将书轻轻放下。   活动筋骨时,掌心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疼的萧骋怀猛的将手抽回来。   放到灯下一看,掌心红肿一片,都是被顾耿这个死老头打的。   三天前, 萧骋怀听到闫宝斋以他自尽结案, 想去找闫宝斋问个清楚。   却没想到刚出茶楼, 就跟出来找酒友解馋的顾耿撞了个正着。   春闱在即, 顾耿见萧骋怀出来鬼混,气的吹胡子瞪眼,连酒都不喝了, 提着戒尺不由分说把他打回顾家。   之后萧骋怀就被关在书房,顾耿除了上朝之外, 其余时间都在这里监督他背书做文章。   背不出来,打!   背错了,打!   字写的不好,还是打!   他萧骋怀堂堂威震三军的将军,何时被人这么打过,自然不服想反抗。   可偏生这具身体, 不但看到姑娘会不受控,看到顾耿时也会不受控。   每次被打时,完全不躲,只会求饶。   被抽成陀螺的萧骋怀,憋屈的简直想杀人。   书桌上的烛火突然晃了一下,萧骋怀警敏回头。   就看到红衣女鬼从外面飘进来,用袖子扇风,道:“累死老娘了,你这院子也忒难找了!”   “你来做什么?”   萧骋怀不喜欢女鬼身上那股脂粉味,厌恶的朝后躲了躲。   “孟姐姐让我来传话,她在街口等你。”   女鬼话音刚落,吧嗒一声,顾耿的戒尺掉到了地上。   顾耿唔了一声,眼看就要醒了。   萧骋怀眼皮一跳,急忙冲女鬼道:“别让他醒来。”   女鬼手一挥,一只红蝶从顾耿眉间融进去,原本要醒的顾耿,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咦,萧将军,你不会害怕这个老头吧?”   “你觉得他能打过我?”   萧骋怀冷冷扫了女鬼一眼,将自己红肿的掌心藏起来,倨傲的扬着下巴走了。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女鬼快速飘过去跟上萧骋怀。   他们两个到街口的馄饨摊时,远远就看到孟金窈正被一众恶鬼围的严严实实的。   啧,这女人,还真是人鬼通吃啊!   “英雄救美的机会就留给你了啊!”   女鬼朝萧骋怀抛了个媚眼,迅速飘走了。   孟金窈知道自己格外招鬼青睐,出来时,特地穿了那身驱鬼服。   可是她娘的,好像不太管用啊!   尽管闭着眼,可孟金窈还是感觉到自己身边鬼气萦绕,有很多双贪婪的眼睛盯着她,好像她一睁开眼,他们就会伺机将她撕碎。   杀千刀的萧骋怀,怎么还不……   来字刚蹦出来时,孟金窈猛的察觉到刚才如狼似虎的那些眼睛,一瞬间全没了。   她心中微滞了下,确定感受不到任何鬼气之后,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萧骋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对面。   同萧骋怀见过这么多面,他每次穿的都是暗色衣裳。今夜却突然换了一件月牙色锦袍。眼脸下垂,薄唇微抿,抄手坐在那里,头顶灯笼的橘黄色光晕落下来,衬的他不像杀伐果断的将军,反倒像个提笔作诗绘画的书生。   萧骋怀眼皮一掀,哂笑道:“这个时候了,你不着急跑路,找我做什么?”   吧唧,面前的书生被萧骋怀亲手杀死了。   “找你做什么?!萧将军这话问得真好!”   孟金窈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竹拍在桌上,眯着眼睛,咬牙切齿道:“难不成萧将军觉得换了个壳子,以前那些事就一笔勾销了?”   “以前?!”   “萧将军忘了我是怎么背上克夫骂名的?”   哦,是因为他在成亲前一晚挂了。   萧骋怀长睫敛了一下,面无表情道:“纠正一下,不是背上,很有可能是你克死我的。”   “放你娘的屁……”   孟金窈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馄饨摊上还有几个客人,见她一个戴面纱的姑娘说脏话,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孟金窈瞬间没了胃口,起身一把拽住萧骋怀的胳膊,将他拖走。   萧骋怀想将胳膊抽回来,但身体又不受控制了。   幸好,孟金窈离开馄饨摊,没走几步就把萧骋怀甩开了,眼神嘲讽看着他:“嗬,你自己怎么死的,自己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没有。”   萧骋怀这话没做假,他确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孟金窈被噎了下,不耐烦道:“那就按刑部说的,你是自尽……”   “我有权有势,一无病痛,二无灾祸,为什么要自尽?”   萧骋怀冷声截了孟金窈的话。   孟金窈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她伸手摁了摁,深吸一口气。   “行,你的死因咱们暂且不论,说说山贼,山贼难道不是你附身之后挂掉的?”   “我只能附身在临死之人身上。”   言下之意,就算没有他,山贼一样会死。   孟金窈见萧骋怀甩锅甩的顺溜,杏眸撑圆,恼羞成怒,一把将萧骋怀推到墙上。   曾经骁勇善战的将军,现在连个女人都能把他推倒,萧骋怀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正欲发火时,就看到孟金窈欺身上前,明明比他低了半个头,整个人却像一只炸毛的猫,葱白的指尖攥着他的衣领,声音都在抖:“所以你不打算负责了是吧?”   萧骋怀自然知道孟金窈所谓的负责是什么。   那天看她那么志得意满的走了,他还以为她有应对的法子,原来是外强中干啊!   这件事因他而起,萧骋怀于情于理都该帮忙。   可看到孟金窈炸毛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到嘴边的话猛的就拐了个弯儿,萧骋怀突然就想逗逗她,故意蹙眉道:“负什么责?”   孟金窈踉跄一下,不可置信仰头看着萧骋怀。   这个杀千刀的真不帮她?!   行,既然硬的不吃,那就来软的!   孟金窈松开萧骋怀的衣领,蹲到地上,撇嘴就开始哭。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短命相公成亲前一晚嗝屁了,被山贼掳去当压寨夫人,山贼这个短命的也死了,想我双九年华,竟然就这么背上克夫的骂名,现在还要被迫嫁给那个土都埋到脖子根的病秧子……”   孟金窈开始是假哭,可哭着哭着,心里的委屈就上来了,到最后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真哭了。   萧骋怀原本是无动于衷的,见孟金窈真哭起来,手脚瞬间变的僵硬起来,凶巴巴道:“别哭了,我帮你。”   “怎么帮?”   萧骋怀狠狠瞪了孟金窈一眼:“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让顾耿那老头出面吗? ”   永宁王是外姓王,他虽早逝,但他的胞弟还在朝中任职,若被顾耿这老头参一本,为了他的仕途,他定然会让这件事就此作罢。   “就算顾御史出面了,可这次是永宁王府,下次要再来个别的王府,我还要不要活了?”   “这事了了,你赶紧成亲不就解决了?”   “你以为我不想成亲吗?现在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克夫,谁嫌命长敢娶我?”   孟金窈蹭的一下站起来,没好气吼完,眼泪不争气就下来了,背过萧骋怀胡乱用袖子擦着。   萧骋怀一个脑袋有两个大,硬邦邦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娶我。”   ???   这女人脑子坏掉了?   萧骋怀惊愕回头,瞪着孟金窈,见她不像在开玩笑,果断拒绝:“那不行。”   开什么玩笑,顾楷林的身子里装着他萧骋怀的魂,娶妻算谁的?!   再说了,这女人喝酒狎妓赌钱,娶她做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萧骋怀冷着脸转身走人。   既然软硬不吃,那就威逼利诱好了。   “你还想不想知道自己的死因了?”   萧骋怀的脚迈不动了。   孟金窈走到萧骋怀面前,神色认真看着他,道:“你娶我,我帮你查你的死因。”   “就凭你?!”   萧骋怀睥睨看着孟金窈,眼里全是不屑一顾。   “萧侯爷虽然没在朝为官,但若他对刑部的定论不满,大可进宫面圣,请圣上让三司介入。可刑部出告示那天,萧侯爷一言不发,甚至还把去刑部大闹的萧骋舟带回府上,关了大半个月,你就不想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吗?”   孟金窈微微一笑:“而我好巧不巧跟萧骋舟很熟。”   萧骋怀放在身侧的手倏忽间攥成拳。   他从未想过,闫宝斋竟然以他自尽结案,而他的父亲,这世上唯一的血亲,竟然默认了这个结果。   可偏生,临死之前的事情,萧骋怀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他就像置身在一团迷雾里,本该已经死了的人,突然附身到顾楷林身上,又遇到了孟金窈,这难道是上天让他找到自己死因的契机?!   “凭这个够吗?”   孟金窈的声音将萧骋怀的思绪拉了回来。   够,可是有一件事,萧骋怀觉得有必要跟孟金窈说清楚。   “我以往都是附身在临死之人身上,但这次附身到顾楷林身上时,他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这次能在这具身体里待多久……”   “只要别像上次一样,死在成亲前一天就行。”   孟金窈不在乎这个。   萧骋怀被噎了一下,眉梢下沉:“若是你嫁进顾家后,我又死了,那我的死因……”   “就你这阴魂不散的劲儿,我敢不帮你继续查吗?”   孟金窈没好气白了萧骋怀一眼,搓着胳膊朝前走。   萧骋怀想了想,快步跟上去,皱眉道:“你想清楚了?”   被人谣传克夫,跟嫁进门丈夫死了那可是两回事。   “没想清楚我来找你干什么?”孟金窈冲萧骋怀翻了个白眼,“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我顶着一个克夫的名声,正经人家,没人会来求娶。而来求娶的,也都是另有所图,那我还不如嫁进顾家,以后你挂了,有顾御史在,我看谁还敢来打我的主意?”   萧骋怀一眼戳破孟金窈的心思:“你是怕有人用孟家人威胁你吧?”   “不知道看破不说破吗?”   两人边走边拌嘴。   萧骋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娘……”   我娘这两个字顺嘴说出来时,萧骋怀下意识怔了怔。   “一个克夫的姑娘,跟一个男人比,我觉得顾夫人会选前者的吧!”   孟金窈一脚踢开脚下的石子,扭过头,眼神发亮看向萧骋怀:“所以,萧骋怀,你不会真喜欢……”   萧骋怀一个眼神过来,孟金窈脖子一缩,瞬间噤声了。 第29章   萧骋怀回到顾家, 人还没到书房,远远就听到顾耿的怒骂声。   “这眼看着都快春闱了,他文章做的一团糟, 还有脸出去鬼混?想我顾氏一门, 哪个不是进士出身,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顾母在旁捏着帕子哭:“是我没管教好他……”   “我去把这逆子抓回来。”   顾耿拎着戒尺,怒气冲冲刚下了台阶,就看到萧骋怀从外面进来,登时愣了下。   这逆子一出门就跟出了笼的鸟,不尽兴是不肯回来的,今天怎么这么快就自己回来了?   奇怪归奇怪,但该收拾还得收拾。   “你这逆子,不好好看书, 出去鬼混什么?”   顾耿举着戒尺就要打萧骋怀, 顾母忙扑过来, 将萧骋怀护在身后, 求情道:“林儿就是出去透透气,他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老爷,这次就算了吧?”   “算了?!无规矩不成方圆, 这次……”   萧骋怀面无表情截了顾耿的话:“我要娶妻。”   ???   顾耿跟顾母齐齐惊到了,夫妻俩不明所以对视了一眼, 全将目光落在萧骋怀身上。   这怎么出去半个时辰,回来就嚷嚷着要去妻了呢?   顾耿当即怒不可遏:“春闱在即,你这逆子竟然还想着娶妻?”   顾母扭头,小心翼翼看着萧骋怀,试探问:“娶……姑娘?”   萧骋怀:……   顾耿要被自己夫人气晕了,不耐烦吼道:“娶妻不娶姑娘, 难不成娶男子?!”   顾母还真怕萧骋怀要娶男子。   自从那天,萧骋怀说他不喜欢女人之后,顾母天天以泪洗面,生怕他当真是龙阳之好。   现在见自己问‘娶姑娘’时,萧骋怀眉梢下压,脸色明显不悦时,顾母一扫前几日的担忧,忙转过身,欣喜问:“哪家姑娘?”   “城东孟家,孟金窈。”   顾母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好好好,娘明日就遣人去要这姑娘的庚帖,找人给你们合八字。”   今天孟金窈走之前,再三叮嘱,明天宁王府的人会再去孟家。   等顾母找人要庚帖合八字,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了,他们两个成亲只是各取所需,八字合不合完全不重要。   “不用,你明天一早,直接让人去顾家提亲。”   萧骋怀转身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加了句,“尽量早点去。”   顾耿回过神来,怒不可遏提着戒尺追上去,骂道:“谁让你回卧房的?今天的书不背完,不准睡觉!”   儿子钟意那姑娘都到这种地步了?!   顾母喜不胜收,忙唤来一个小厮:“快,去请金媒婆来。”   嬷嬷在旁劝道:“夫人,现在太晚了,要不明天再去请?”   “林儿说了,让明天早点去提亲,明天再去找媒婆怕是来不及,还是现在去请的好,大不了多给她点银子。”   “夫人……”   顾母疑惑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嬷嬷,甩了甩帕子:“行了,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有事就说,别吞吞妥妥的。”   “少爷说的那孟家,老奴略有耳闻。”   “快跟我说说。”   嬷嬷觑着顾母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前段时间,京都盛传孟家那姑娘克夫,老奴听说,永宁王府三日前,也遣人去孟家提亲了。”   顾母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了,揪着帕子有些犯难。   这姑娘克夫,断然是不能娶的。   可刚才瞧萧骋怀那样子,是非这姑娘不娶的。若是拂了他的意思,他日后再不娶妻可如何是好?   顾母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想到嬷嬷的后半句,猛的扭头:“你说永宁王府也去孟家提亲了?”   “老奴昨日上街时听人说的。”   “永宁王府把世子心疼的跟命根子一样,怎么可能会选一个克夫的姑娘冲喜?想来那是谣传的,不打紧。”   顾母瞬间心安了,催促等在一旁的小厮:“赶紧去请。”   ***   孟家所有人都惶恐不安了一夜,唯独孟金窈一个人睡的沉稳。   秋禾进来伺候她洗漱时,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一看昨晚又偷偷哭过了。   昨晚孟金窈回来之后,秋禾刚好醒了,孟金窈冷冷扫了她一眼:“现在长本事了,都学会给我下药了?”   秋禾脸色一白,瞬间跪了下去。   “小姐,我……”   孟金窈坐在软榻上,淡淡看着她:“我现在说的话,你还听吗?”   “听听听,小姐,你听我解释……”   孟金窈打断了她的解释:“今晚不用你伺候了,回去睡吧!”   秋禾被晾了一夜,今早来伺候孟金窈时,却发现孟金窈已经穿戴好了。   小姐这是还在生她的气?!   秋禾腿一弯,跪了下来,眼睛红红的:“小姐,秋禾错了,您别生气了!”   话音刚落,眼泪便迅速下来了。想到孟金窈不喜欢她哭,又慌慌张张扯着袖子去擦,一个帕子递了过来。   泪眼婆娑抬头,就看到孟金窈瞪着她,语气凶狠道:“以后再敢擅作主张,我就真不要你了。”   这丫头,骂,狠不下心,不骂,又老做一些蠢事,让人气的不轻!   孟金窈伸手去拉秋禾起来,秋禾却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哭着道:“我以后不敢了,小姐,你别不要秋禾。”   “听话就不会不要你。”   孟金窈又安抚了秋禾好几句,这才去找孟乾和戚柔用膳。   饭桌上,孟乾和戚柔都是面如死灰,只有孟金窈跟个没事儿一样,吃嘛嘛香,还不忘向他们推荐:“娘,你尝尝今早的粥,煮的粘稠度刚刚好。爹,你尝尝这个春卷,很酥脆的。”   孟乾和戚柔现在哪里有胃口,但见孟金窈‘强颜欢笑’,只好给面子尝了一口,但两人都是味同嚼蜡的表情。   孟金窈瞬间觉得嘴里的粥不香了,无奈扶了扶额角。   正想说话时,福伯急匆匆进来,道:“老爷,夫人,媒婆来了……”   “天子脚下,他们永宁王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戚柔瞬间绷不住了,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整个人身子都在抖:“不行,我就打进王府去把阿昭救回来。”   “夫人……”   “娘,您冷静点。”   趁这间隙,福伯急忙将后半句话说完:“来的不是张三娘,是金媒婆。”   “我管她什么金媒婆,银媒婆的,我戚柔的儿女,绝不往永宁王府那虎狼窝送。”   戚柔揪着帕子开始哭,孟乾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张三娘已经来过孟家一趟了,永宁王府应该不太会中途换媒婆,这金媒婆莫不是来替陆家说媒的?   可陆家来的也太迟了些,都到这个时候,就算他们上门来求娶,又有什么用?   他们陆家如何能跟永宁王府抗衡?!   孟金窈猜这金媒婆,十有八九是顾家请来的,便向孟乾道:“爹,您先去看看吧!”   孟乾去了前厅,被院子里的堆成山的聘礼吓一跳。   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蹦。   这不是来做媒吗?怎么反倒像是来下聘的架势?   听到金媒婆说,她是来替御史大夫顾耿家的公子来提亲时,孟乾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全京都谁谁不知道御史大夫顾耿,迂腐古板的老古董,就连当今圣上都有些憷他那一张嘴。   要是应了顾家的求娶,永宁王府的人自然不敢再放肆。   可是顾家世代在朝为官,怎么可能会看上他们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   虽说金媒婆把顾楷林夸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的好,可孟乾怎么听说,顾家那公子是个眠花宿柳的主儿,这种人如何能给他女儿幸福?   “哎哟,我说孟老爷,您也别琢磨了,老婆子我跟您交个底,昨天大半晚上了,顾夫人请我上门,说他们家少爷跟您家小姐情投意合,让我赶早来您家下聘,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问您家小姐的意思。”   孟乾当即就坐不住了,正想去问后堂问孟金窈时,戚柔从外面进来了,甩着帕子笑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做什么?”   一听这话,孟乾就知道,金媒婆说的应该是真的。   孟金窈懒得再听他们商定婚事的细节,打算去找萧骋怀,让他跟自己一起去永宁王府接孟金昭。   刚出孟家,恰好碰到萧骋怀正笨拙的从马背上下来。   孟金窈噗嗤一声笑出来,揶揄道:“萧将军,看来这个新壳子不好用啊!”   萧骋怀脸瞬间黑成了锅底,正准备回怼时,就看到永宁王府的人抬着聘礼朝孟家走过来。   看来恶人自有天收啊!   萧骋怀没说话,抱臂冷冷站着。   孟金窈这才看见。   娘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刚得罪完萧骋怀来。   孟金窈撇撇嘴,垂头丧气走到萧骋怀面前,乖乖认错:“萧将军,我错了。”   “你认错人了,我姓顾。”   萧骋怀面无表情朝旁边挪了挪。   小气鬼!   看着永宁王府的人越来越近,孟金窈心一横,决定放大招。   孟金窈攥住萧骋怀的袖子,晃了晃,讨好道:“无论你换多少个壳子,在我眼里,你都是萧骋怀。”   咚的一声,像是有人在萧骋怀的心里丢了一颗石头,水纹一圈一圈扩大。   孟金窈跟张三娘都交涉完了,萧骋怀还站在原地出神,她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喂,想什么呢?快走!”   “去哪儿?”   萧骋怀不明所以抬头。   孟金窈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去永宁王府接阿昭啊!”   直到从永宁王府接出孟金昭,萧骋怀都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孟金昭抱着孟金窈哭了好一会儿,才抹着眼泪问孟金窈:“姐,你真要嫁人了吗?”   “嗯,以后就不跟你抢吃的了。”   孟金窈吸了吸鼻子,问:“那他以后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他不敢。”   孟金窈捏了捏孟金昭的脸,挑衅看了萧骋怀一眼,幽幽道:“因为他打不过我。”   萧骋怀:??? 第30章   因萧骋怀附身在顾楷林身上, 不确定什么时候就挂了,为避免再出现新郎成亲前一晚挂了这种事,两人婚期定的很近。   孟家这边还好, 毕竟两个月前, 孟金窈差点就嫁给了萧骋怀,婚嫁一应之物早早就备齐全了。   而顾家则忙的是人仰马翻。   即便如此,戚柔还是怕时间仓促,他们准备的不够充分,委屈了孟金窈。   到成亲当天,还在抱怨:“这天气冷飕飕的,哪里适合成亲了?春末夏初多好!”   “娘,我看你是舍不得姐姐吧?”   一身绯红色锦袍的孟金昭,趴在妆奁台旁, 双手撑着下巴, 目不转睛盯着孟金窈看。一面顺溜接戚柔的话, 一面还在拍孟金窈马屁:“姐, 你今天真好看!”   凑在旁边的秋禾笑着接话:“应该是今天更好看才对!”   天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拽起来的孟金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丫鬟婆子们围着, 梳妆换衣,一番折腾下来, 孟金窈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   听到他们这话,费力睁开眼皮,有气无力道:“好看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上的。”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混账话?”   戚柔狠狠拍了孟金窈一巴掌,转头瞪了孟金昭一眼:“去去去, 别在这儿捣乱,让秋禾带你去看迎亲的人来了没有?”   “我不去,我要在这儿看姐姐。”   孟金昭不动。   秋禾也不想去,她想在这儿看小姐!   但见戚柔真要发怒了,两个人只好不情不愿出去了。   孟金窈本来就被折腾的够呛,梳头嬷嬷将凤冠套在她发髻上时,她更是觉得头上顶了一座山,压的她更头晕目眩了。   啧,成个破亲,怎么这么麻烦啊!   孟金窈满肚子都是火,但碍于戚柔在,只好烦躁闭上眼睛。   梳头嬷嬷将凤冠戴好,冲着孟金窈说了一串福话。   戚柔给梳妆的嬷嬷们全发了喜钱,让丫鬟带她们下去喝茶了。   一时屋里就剩她们母女两个了,戚柔做贼似的拿出几块糕点,塞到孟金窈手上,催促道:“快点吃,别让人看见了。”   这在她的院子,她还没点自由了?!   饥肠辘辘的孟金窈撇撇嘴,接过糕点,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口。   戚柔倒了杯茶塞到她手上,压低声音道:“娘打听过了,这顾楷林是个眠花宿柳的主儿,这次陪嫁丫鬟,娘特地给你选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他要是敢对不住你,你就……”   “不用,我带秋禾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   戚柔瞬间就急了,捏着帕子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不是永宁王府这个搅屎棍,娘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嫁给这种纨绔,要是不带几个身手好的,成亲后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孟金窈仰着下巴,傲娇道:“就他那个身板,敢欺负我吗?”   顾楷林面色发白,身材消瘦,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确实不像敢欺负孟金窈。   “可是……”   “别可是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孟金窈抱住戚柔的腰,在她身上蹭了蹭,撒娇道:“你就让秋禾陪我去吧!”   萧骋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以后在顾家的日子还长,她要带个贴心的作伴!   “要不换一个?”戚柔拍了拍孟金窈的背心,有些犹豫,“万一那顾楷林看上秋禾,可怎么办?”   那萧骋怀也得有那个命才行啊!   但为了让戚柔安心,孟金窈仰起头,粲然一笑:“那我就阉了他。”   ?!   戚柔脸上的犹豫瞬间没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担忧。   她听说,顾家到顾楷林这儿是一脉单传,要是孟金窈给人家绝了后,那……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院子里突然响起丫鬟欣喜的声音。   丫鬟婆子顿时涌进来,急急替孟金窈将盖头盖上,扶着她往外走。   戚柔眉心一跳,一把捞起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塞到孟金窈怀中,声音发紧:“窈儿啊,成了亲,行事要冷静啊!”   “女儿谨记。”   孟金窈福了福身子,被人搀走了。   ***   艳阳高照,入目皆是艳艳的红。   孟府门前,一身喜服的萧骋怀坐在马背上,看着掩映在花球中孟府两个字,微怔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萧骋怀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他没有死在两个月前,成亲的前夜。   今日是他与孟金窈大喜的日子,他来孟家迎娶她。   直到有小厮好心提醒他:“少爷,该走了。”   萧家下人从来只唤他公子。   萧骋怀似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刚才的幻想一瞬间全没了。   现在他是顾楷林才对。   萧骋怀一把勒住缰绳,几近狼狈的骑马离开。   到了顾家,下轿,跨火盆,拜天地,一切都格外顺遂,除了萧骋怀从头到尾面无表情,活像是被逼成亲的。   搞的一众来观礼的宾客很纳闷。   等傧相那一句:“礼成,送入洞房”,一对新人离开了大厅,宾客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难不成顾孟两家的亲事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密辛?”   “我听说,顾御史这个儿媳妇,是截胡人家永宁王府的。”   “可我怎么听说,这孟金窈克夫呢?”   唯独坐在靠月拱门旁边的闫榷,一脸被骗的表情:“哼,顾兄也真不够意思,竟然连我都不告诉,亏我上次还好心帮他救了孟姑娘。”   “闫兄,你一个人在这儿念叨什么呢?”   郑文煜凑过来,一脸不怀好意道:“我跟陈三他们划拳输了,你替兄弟喝了罚酒,我告诉你个秘密,怎么样?”   闫榷是个大嘴巴,但素来对秘密感兴趣。   一听郑文煜这话,当即撸着袖子就上了。   一堆罚酒喝完,闫榷已经有些喝高了,但还没忘郑文煜刚才说要告诉他个秘密。   “什……什么秘密?”   “我找到金尧那小子了。”   “在哪儿?!老子要去找他算账,竟然敢抢老子青青……”   闫榷想要起身,被郑文煜一把拽住。   郑文煜嘿嘿一笑:“不急,等她先跟顾兄洞房了再说。” 第31章   萧骋怀最讨厌应酬, 以前身居高位,众人皆知他性子冷淡不喜聒噪,没人敢来劝酒。   现在附身到顾楷林这个怂包蛋身上, 今天他成亲, 一帮心怀鬼胎的狐朋狗友自然不肯放过机会,纷纷挤过来,漂亮话说了一箩筐,无非是灌他酒。   嗬,他们父辈敬的酒,他萧骋怀都不一定喝,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萧骋怀厌恶这种像溜猴一样,被人围观劝酒的感觉,眼睛一沉, 来者不拒全喝了。   只是没喝几杯, 整个人便摇摇晃晃, 开始不胜酒力了。   招呼宾客的顾母, 一直在留意这边的动静,见萧骋怀被围着灌酒,忙捏着帕子过来劝。   “今天是我儿大喜的日子, 各位世侄尽兴就好了啊!”   说着,顾母招手唤来两个小厮:“快把少爷扶回去, 别让少夫人等急了。”   两个小厮上来搀萧骋怀。   有人跳出来拦住,不怀好意道:“今天顾兄成亲,我们兄弟也该去凑凑热闹不是?”   有狐朋狗友在旁跟着起哄。   顾母的脸色当即就有些难看,正想说话时,郑文煜站起来,一把将拦路的人推开, 话里颇有深意道:“今晚是顾兄的洞房花烛夜,你们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郑文煜发了话,一帮狐朋狗友才悻悻算了。   两个小厮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萧骋怀往他院子走,出了前厅没多远,便被萧骋怀一把推开。   “哎,少爷,您慢点!”   小厮吓了一跳,想去扶萧骋怀。   却见自家少爷站的端正,眼神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萧骋怀见他们呆若木鸡的表情,不耐烦挥了挥手:“下去吧!”   两个小厮快速跑了,府里的下人也全都去前厅伺候了,整个后院里静悄悄的。   萧骋怀抬手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说了声:“帮我做一件事。”   一抹红影凭空闪过,在走廊的栏杆上幻化成人性,正是一直保护孟金窈的女鬼。   女鬼晃荡着两条腿,扭头看萧骋怀,面色期待道:“现在你都娶了孟姐姐,也不用我再保护她了,你什么时候兑现你的承诺?”   “帮我再办一件事。”   以萧骋怀对郑文煜的了解,他不会那么好心帮他拦住想要闹洞房的人,除非他在算计什么。   女鬼点头,应了萧骋怀所说的事情,但神色略有迟疑:“这种事老娘最擅长了,不过……”   萧骋怀截了她的话:“最后一件。”   “成交。”   女鬼身形一闪,瞬间消失不见了。   萧骋怀一个人又站了会儿,醒了醒酒,才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   新房内,龙凤红烛高燃,喜字团团。   顶着盖头坐在床上的孟金窈,觉得脖子都要被压断了,左等右等,萧骋怀都没来,旁边的喜娘还时不时提醒她,坐姿要端庄。   端庄你大爷!   你试试不吃东西,被人折腾一天,头上还要顶座重的跟山一样的凤冠,要是还能端庄的起来,本姑娘跟你姓!   孟金窈深吸一口气,没跟喜娘计较,不耐烦道:“秋禾,你去看看姑爷什么时候过来?”   娘的,他萧骋怀要是再不来,本姑娘就不等了。   隔着一扇门,萧骋怀都感受到了孟金窈话里浓浓的烦躁。   他要是再不进去,估计这女人真要炸了。   萧骋怀抬手揉了揉眉心,推门进去,戏谑道:“夫人就这么想为夫吗?”   听到罪魁祸首的声音,孟金窈一时没忍住,一把将盖头掀开,杏眸撑圆:“难道你没感受到吗?”   “哎哎哎,盖头不能自己掀,要新郎官掀的。”   喜娘忙一把抢过孟金窈手里的盖头,重新替她盖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萧骋怀也看到孟金窈的眼刀,恨不得把他戳成窟窿了。   啧,怨气挺重啊!   丫鬟没察觉到孟金窈的怒气,还在一旁捂嘴偷笑。   喜娘想着赶紧完事,拿喜钱走人,忙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喜秤拿过来,让少爷挑盖头。”   要是再不过完流程,面前这只炸毛的猫,怕是真要挠人了。   萧骋怀压下唇角的笑,老老实实握着喜秤,将盖头挑起来。   一般盖头掀起来时,新娘都是含羞带怯的。   可到孟金窈这儿,却是目露凶光,一脸终于解脱的表情。   萧骋怀突然闻到一股甜腻的脂粉味,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结果手一抖,吧嗒一下,掀起一角的盖头又掉了下去。   ???   丫鬟和喜娘都被惊呆了。   这掀盖头哪有掀起来又掉下去的?!   现在还掀不掀了?!   喜娘在犹豫要不要让新郎官在掀一次,一扭头,简直都要被气晕了。   孟金窈已经豪迈的自己把盖头掀了,还一脸‘急不可耐’的指挥自己丫鬟:“拿合卺酒来。”   喜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着急的新娘子,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而反观新郎,丰神俊朗立在那里,一脸‘你高兴就好’的表情。   这一看婚后八成就是个耙耳朵哟!   秋禾原本也觉得于理不合,但见姑爷宠自家小姐,心里跟吃了蜜一样,忙将合卺酒端过来。   孟金窈拿了一杯塞到萧骋怀手上,自己端了一杯,突然倾身附到萧骋怀耳边,语速飞快说了句什么,复又瞬间坐直身子。   萧骋怀目光一滞,抬头,就看到孟金窈眉眼弯弯,笑的像只算计成功的狐狸。   刚才孟金窈说的是,相公,我们终于成亲了!   看她这表情,萧骋怀脑袋里迅速蹦出了她没说完的后半句——   以后我就不是克夫,而是守寡了。   洞房花烛夜,这个女人竟然都想到守寡了,想的可真够长远的啊!   叮,一声脆响,手上的酒杯晃了一下。   萧骋怀反应过来时,孟金窈已经将合卺酒一饮而尽了。   ?!   萧骋怀开始怀疑,自己今晚是成亲?还是义结金兰呢?   孟金窈见萧骋怀还端着杯子,狐疑道:“咦,你怎么不喝?不是说合卺酒要一起喝的吗?”   “是要一起喝,但不是这么喝的?”   被气的都要翻白眼的喜娘,这才回过神来,怒吼道。   孟金窈讪讪摸了摸鼻尖,看向萧骋怀:“只要喝了就行,形式不重要,对吧?”   萧骋怀默默喝了自己手中的酒,面无表情:“你高兴就好。”   丫鬟婆子们见少爷和少夫人感情好,也不再留下碍眼,冲他们说了几句福话之后,便齐齐退出去了。   门关好,屋内只剩下一对新人时,刚才还举止端庄的孟金窈,一秒变脸,像只饿狼一样,扑到桌边,抓起点心就朝嘴里塞。   活脱脱像三天没吃饭的架势,看的萧骋怀嘴角一抽。   “现在不装了?”   “都这么熟了,再装多见外啊!”   说完这话,孟金窈还十分不见外的使唤萧骋怀:“帮我倒杯茶。”   啧,这女人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啊!   萧骋怀淡淡扫了孟金窈一眼。   孟金窈毫无畏惧,回击道:“你还想不想查自己的死因了?嗝……”   最后的嗝,让这话完全丧失了威胁。   萧骋怀没忍住嘴角弯了一下。   孟金窈瞬间炸毛了:“你,嗝……”   “夫人别生气,先喝点茶顺顺气!”   “嗝,谁是你夫人?”   孟金窈愠怒瞪着萧骋怀,手却非常诚实接过茶盅。   正准备喝时,萧骋怀突然伸手,一把将孟金窈脑袋摁在桌上。   ???   孟金窈瞬间炸毛了:“萧骋怀,你这个杀千刀的,你……”   “滚出来。”   萧骋怀突如其来的怒喝,吓的孟金窈瞬间不打嗝了,与此同时,孟金窈感觉到有熟悉的鬼气袭来。   这回萧骋怀倒是如她所愿放手了,孟金窈却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一个发须皆白的耄耋老者从窗户飘进来,颤巍巍冲萧骋怀行了个礼:“小老儿不敢叨扰将军,实在是有位鬼友托小老儿来找将军救命。”   鬼友?!   萧骋怀装在顾楷林这个壳子里,竟然还跟鬼打交道?   萧骋怀怔了下:“在哪儿?”   “郑侍郎府上。”   上次萧骋怀去看郑文煜时,在郑家碰到过道士,若那女鬼遇见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萧骋怀当机立断道:“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孟金窈一把拽住萧骋怀的袖子:“红袖出事了?”   “红袖?!”   “就是你让来保护我的那个女鬼。”   见萧骋怀点头,孟金窈立刻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孟金窈见鬼就晕的毛病,萧骋怀见识过好几次,带上她会是个累赘。   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孟金窈抢先一步说道:“我身手比你好,关键时候可以帮忙的。” 第32章   孟金窈和萧骋怀刚爬上郑家后院的墙头, 远远就听到女鬼凄厉的哀嚎声。   听着像是从后院传来的。   这女鬼虽然是个话痨,但也曾帮孟金窈赶走过不少恶鬼,听她叫的这么凄厉, 孟金窈心下不忍, 见四周没有人,迅速从墙头上跳下去。   萧骋怀紧随其后,但落地的时候,眉心微蹙了一下。   孟金窈没注意到萧骋怀的动作,下意识扭头:“走哪边?”   “左边。”   等孟金窈抬脚走了,萧骋怀才慢吞吞跟上去。   两人一鬼潜入到郑文煜院门口,才看清楚里面的景象。   院子里亮如白昼,到处都贴着符咒,正中央有一个复杂的法阵, 女鬼此时被困在阵中, 手脚皆被红线缠着, 动弹不得。   郑文煜携一帮下人站在一旁, 此时正在叫嚣。   “老子还以为是萧骋怀那个杂碎,没想到竟然是你这个臭娘们,老子今天让你有来无回!”   女鬼发出呜咽声, 死命挣扎着,作势要向郑文煜扑来。   “道长救我。”   郑文煜瞬间怂了, 忙闪身躲到一个灰衣道人身边。   因女鬼扑过来的动作,有小厮害怕,朝后挪了几步。   萧骋怀这才看清楚,被郑文煜视为救命稻草的灰衣道人。   不是他上次在郑家看到的那个。   而且这个道士身上透着一股邪气。   那道士手中的拂尘一甩,女鬼像是被人劈头盖脸抽了一鞭,嘭的一声摔到地上。   隔着老远, 孟金窈都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但她现在最关心不的这个问题,而是——   “萧骋怀,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到,那个道士拿的不是拂尘,而是鞭子?!”   “夫人竟然能看到?!”   一直跟着他们的老者惊讶出声。   虽然这话是老者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孟金窈总觉得萧骋怀肯定知道缘由,直直盯着他。   萧骋怀长睫轻垂一下:“是骨鞭。”   看那骨鞭的长度跟形状,怎么那么像人的脊椎骨?!   孟金窈瞬间觉得后背发凉,一把攥住萧骋怀的袖子,哆嗦道:“不不不不会是……”   后半句,在看到萧骋怀的脸色时,孟金窈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   萧骋怀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鬼道。   鬼道,生前是修道之人,要么死于邪祟之手,要么就是死于修炼邪术。   这类人因生前修道,死后也会比一般同类强悍,并且以诛杀同类为乐趣。   但这个诛杀,须得有人请。   看现在这样,眼瞎请鬼道的不是郑文煜这个蠢货,还能是谁?   一直盯着院中情况的老者突然出声:“不好,那鬼道要开始做法了。”   女鬼的叫声比刚才更凄厉了。   孟金窈吓的面色惨白,攥住萧骋怀的袖子:“怎怎怎么办?”   问完之后,孟金窈突然反应过来。   萧骋怀现在困在顾楷林这个壳子里,连她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是鬼道的对手?!   现在可怎么办?   走,有点不仁道,不走,他们又打不过那鬼道。   孟金窈咬着指尖,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冷不丁听到萧骋怀问道:“把你带的纸钱冥币拿出来。”   “哎,难不成你要去贿赂那鬼道?”   孟金窈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萧骋怀。   萧骋怀没好气敲了一下她脑袋,指了指旁边的假山:“去那儿找个隐蔽的地方,对着院门的方向点上香,烧纸钱的时候一定要默念红袖的名字。”   孟金窈迟疑片刻,也不问原因,猫着腰,拎着篮子迅速朝假山那边跑去。   “小老儿能做什么?”   那老者飘过来,颤巍巍问。   萧骋怀脚下一顿,想了想,道:“在下夫人八字轻,还望前辈照料一二。”   郑文煜看着在阵法中痛不欲生的女鬼,眼里滑过一抹疯狂,怒骂道:“让你这个臭娘们吓老子,老子今天让你魂飞魄散!”   做法的老道猛的嗅到一股香火味。   睁开眼,就看到有人一抹烟晃晃悠悠飘到女鬼身上。   不好!有人在拜祭这女鬼?!   老道大手一挥,将数道符咒打在女鬼身上,扭头,神色阴狠道:“郑公子,让你的下人去查……”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院门口猛的闪过一抹红影。   郑文煜瞬间跳的老高,闪身躲到道士身后,壮着胆子道:“谁?!”   无人应声,只有夜风吹着树梢哗啦作响。   郑文煜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从道士身后出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赔笑问道:“仙师让人查什么?”   虽然刚才那人影一闪而过,但这道士却闻到了一股,死人的腐朽和活人阳气混在一起的气味?   前段时间,听同类说,数月前有一个将军死而复生在一个活人身上了,难不成是那人?!   这道士生前想修仙,死后还妄图想重生。   现在发现疑似萧骋怀的身影,瞬间顾不上诛杀女鬼,当即迈开脚朝外走:“不用,贫道自己去看。”   “哎,道长,这女鬼还在呢?道长……”   “贫道已用符咒封住她,她逃不脱的。”   话罢,那道士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萧骋怀想以身做饵,将这道士引开,那头孟金窈祭拜之后,红袖得了香火便有能力逃脱。   可他却低估了这具身体的孱弱程度,刚跑了没多远,就开始头晕喘促四肢无力。   眼看那鬼道就要追上来了。   穿过月拱门的萧骋怀还想好要怎么迎敌时,背心猛的被人拍了一掌,有人喝了声:“去。”   萧骋怀猛的朝前扑去,凭借以往的机敏,刚堪堪站稳。   身后猛的有劲风滑过,萧骋怀想也没想,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回身直接迎了上去。   佩剑和骨鞭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骋怀和鬼道齐齐后退一步。   觉得自己身体轻盈不少的萧骋怀,扭头,就看到顾楷林了无生息的趴在地上。   背心上被人贴了一道黄符。   那鬼道面色狰狞,咬牙切齿道:“钟一,又是你?!”   握着手中的骨鞭就朝月拱门的树旁抽去。   “怎么着?做了鬼,连你师兄都不认了?”   一个人影从树后面抱头蹿出来,直直就朝萧骋怀这边跑来。   刚才就是这个人拿符咒把自己从顾楷林身上拍出来的。   而且听起来,他跟这个鬼道是师兄弟?!   不明是敌是友,萧骋怀长剑一抖,想要拦住对方。   对方却跟没看见一样,直直扑过来,要不是萧骋怀收剑收的快,他已经撞在自己剑上了。   “我们虽然是师兄弟,但不是一路人,你没看他想杀了我吗?”   钟一麻溜的躲到萧骋怀身后,解释道。   萧骋怀这才注意到,他眼睛里没有瞳仁。   这人真看不见?!   “别看了,好好打架,迟了可就回不去了啊!”   ???   那鬼道甩着鞭子又过来了,萧骋怀再不敢分心,忙提剑迎了上去。   ——   躲在假山后面祭拜女鬼的孟金窈,也不知道萧骋怀那边怎么样了。   突然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闹哄哄的,奔跑呼救中夹杂着惨叫声。   孟金窈吓的一把攥紧手中的纸钱,颤声问坐在假山顶上的老者:“老伯,发生什么事了?”   “阵法好像破了。”   一听这话,孟金窈忙扔下纸钱,朝院子里跑去。   跑到院门口,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时,瞬间吓的面如菜色。   红袖确实从阵法里逃了出去,但身上鬼气大涨。   指甲疯长,双目赤红,脸上的皮肉已经没了,露出里面狰狞的白骨,此时她正将郑文煜踩在脚下,声音里全是恨意:“既然你找死,老娘成全你。”   孟金窈想让她停下来,可惊恐之下,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   正心急如焚时,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住……住手。”   孟金窈扭头,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踉跄过来。   红袖不为所动,执意要杀郑文煜泄愤。   眼看事情要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萧骋怀从外面进来,淡声道:“杀了他,我帮你敛的尸骨,和做的长生牌就都没用了。”   红袖抠在郑文煜脖颈上的手一顿,似乎陷入了沉思。   孟金窈这才松了一口气,打算过去跟萧骋怀说话,刚走近,就见萧骋怀手上拿着一把剑,揶揄道:“难不成你是拿这把剑把那个鬼道吓跑的?看不出来啊,萧骋怀你……”   哎,不对。   顾楷林这个壳子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拿得动剑呢?   孟金窈下意识朝萧骋怀身后看去。   地上空空如也,没有影子。   孟金窈眼睛瞪的老大,一脸不可置信:“我就这么莫名其妙成寡妇了?!” 第33章   孟金窈嫁进顾家时, 便有人‘预言’说,顾楷林怕是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两人成婚第二天, 便出了大事。   坊间, 熟人见面第一件事,再不是问你吃了没,而是心照不宣笑笑,压低声音问:“哎,顾家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唉,真是可怜顾大人夫妻俩,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旁边有不知情的人,也好奇凑过来, 问一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么大的事情, 你竟然不知道?!”   拎菜篮子的大娘说这话时, 脸上颇有一种“大家都知道了, 你竟然还不知道”的震惊,旋即又非常乐于助人的帮对方解了惑。   “顾家那公子怕是不行了,今晨府里大夫进进出出就没断过。”   “这顾公子昨天不是刚成亲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难消美人恩呗!”嗑瓜子的婶子也不甘落后, 眼皮一翻,露出个讥讽的笑:“那顾公子真是被美色迷晕了头, 也不想想,他的命能硬过萧将军和山贼不成?”   “要不怎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在旁蹭着听了一耳朵八卦的男子,猥琐笑笑:“嘿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顾公子也算死的其所了。”   两个妇人齐齐啐了那人一口,各自转身走了。   ——   御史府, 新房内。   孟金窈并不知道街上的传言,因为自从顾母知道顾楷林死了,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让她在一旁罚跪。   屋里的大夫进进出出,皆是摇头叹息。   顾母哭的肝肠寸断:“我的儿啊!您怎么就这么狠心抛下娘走了呢?”   跪在角落里的孟金窈,悄悄捶了捶腿,被顾母哭的脑仁疼。   昨晚救下红袖之后,孟金窈发现萧骋怀又‘死了’。   这次他们已经拜过堂了,‘顾楷林’死了,有顾御史在,自然没人敢打她这个寡妇的主意。   可偏生‘顾楷林’死在他们新婚之夜,这要传出去,指不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最关键的是,他们还在郑家,要是等会儿郑文煜醒了,或者来个人,她孟金窈要怎么解释,新婚之夜,他相公死在郑家院子里?!   不行,要死也得死在顾家。   孟金窈突然想到,刚才出现的那个盲眼道士是人,想让对方帮忙把顾楷林抬回去。   一扭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只剩下在装自己胳膊腿的红袖,和发须皆白的鬼前辈。   孟金窈朝四周扫了一圈,狐疑道:“刚才那个道士呢?”   鬼前辈道:“走了。”   孟金窈吓了一跳:“什么时候走的?”   “你跟萧将军说话的时候。”   孟金窈:……   那顾楷林怎么办?   她一个弱女子可扛不起一个大男人啊!   孟金窈一个头有两个大,没好气踹了顾楷林一脚,抬头瞪萧骋怀:“你就不能把他搬回去再死吗?”   萧骋怀冷着脸呛回去:“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当时他也是猝不及防,被那道士一巴掌拍出来的。   虽然孟金窈认同萧骋怀说的,但还是泄愤似的踹了顾楷林一脚,早不死晚不死,非要这个时候死,要是传出去,别人还觉得他跟郑文煜……   哎!!!   孟金窈眼睛猛的一亮,瞬间想到一个好办法。   “你要是敢让人觉得我跟郑文煜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就给我娘托梦,让你给我陪葬。”   萧骋怀一眼就看穿了孟金窈的心思,阴恻恻说道。   “你又回不来了,还霸占这个壳子做什么,就不能……”   “谁告诉你,我回不来了?”   萧骋怀冷冷打断孟金窈的话。   孟金窈愣了两个弹指,没好气吼道:“那你现在倒是回去啊!”   萧骋怀也想回去,可是回不去。   但听刚才那道士的意思,他应该还能回去的。   萧骋怀长睫一敛,面无表情道:“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萧骋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但在孟金窈面前,他还是故意高深莫测道:“时候到了我就回去了。”   ???   孟金窈咬牙切齿看着萧骋怀,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   萧骋怀气定神闲立在那里,凉凉道:“天快亮了。”   娘的,这世上怎么又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孟金窈都要被气炸了,但她十里红尘还没玩够,不想就这么给人殉葬了,只好把顾楷林从地上拽起来,架着他的身体往回走。   一路上,孟金窈泄愤似的,故意摔了顾楷林好几次。   跟在孟金窈身边的萧骋怀也没生气,只是眸光寡淡看着孟金窈,道:“这具肉身摔坏了,我不介意换具肉身再娶夫人一次。”   孟金窈心肝儿脾肺肾俱一抖,赔笑道:“手滑手滑。”   之后一路,孟金窈倒是没再手滑了,只是在萧骋怀看不见的地方,用指甲在顾楷林身上狠狠抠了好几下。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亮之前回了顾家。   累的都快虚脱的孟金窈,把顾楷林一扔,躺到床上刚眯了没一会儿,就被重物坠地的声音惊醒了。   孟金窈睡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亲了,不耐烦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怒骂道:“笨手笨脚的,滚出去!”   “夫人,我觉得你还是先穿戴整齐的好。”   萧骋怀的声音像是擦着耳畔过去的。   孟金窈瞬间被吓醒了,以病中垂死惊坐起的架势坐起来。   思绪瞬间归拢,但扭头,看到躺在自己身边只穿着亵衣的顾楷林时,瞳孔猛的一缩,尖叫一声,面色惊恐拽着被子朝后躲。   娘的,顾楷林昨晚不是被她扔在软榻上了吗?   他什么时候爬上床的?   还还还还把衣裳也脱了?!   秋禾原本在外间斥责摔了水盆的婢女,听到声响,忙进来。   听到孟金窈的声音从红纱帐里传来,想过去看她,但转念一想姑爷也在,忙立在原地,伸长脖子问:“小姐,怎么了?”   “没没没没事。”   孟金窈指尖死死攥着被角,见萧骋怀站在床边,有稳了稳心神,道:“你们先下去。”   “小姐,可不能再睡回笼觉了,你今天要去向老爷夫人敬茶的。”   顾楷林人都死了,还敬什么茶?   孟金窈不耐烦挥挥手:“知道了,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萧……相公说。”   秋禾这才半信半疑带着小丫鬟退下了。   站在床边的萧骋怀听到孟金窈那声相公时,脸上的表情微滞了一下。   反应过来时,孟金窈已经杀气腾腾冲到他面前,似乎是在等他回答。   她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哦,问他顾楷林是怎么到床上去的?   萧骋怀朝后退了一步,眸色有些闪躲:“我把他挪上去的。”   “你、不、是、说、你、回、不、去、了、吗?”   孟金窈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向来只进不退的萧大将军,在自己的小娇妻面前,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只能回去一小会儿。”   孟金窈冷笑一声:“你怎么不说,占我便宜你就能回来呢?”   不近女色的萧骋怀倏忽抬头:“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你脱衣裳干什么?”   萧骋怀:……   刚才他回到顾楷林的身体里,闻着衣裳上有股味,脱完还没来得及换新衣,突然又不受控制飘出来了。   然后,好巧不巧,顾楷林就倒回床上了。   “我……”   萧骋怀刚起了个话头,秋禾的声音又从门外响起:“小姐,时候不早了,你跟姑爷真该起了。”   “知道了。”孟金窈应了声,不耐烦打断萧骋怀的解释,“咱们之间的账等会儿再算,你先进去,陪我去敬茶。”   “进不去。”   萧骋怀刚才试过好几次,都进不去。   ???   孟金窈气的都要飙血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所以你是只能在占我便宜的时候才能进去?”   “我都说了,我是……”   孟金窈没好气打断萧骋怀的话:“闭嘴,我不想听你的烂借口。”   “让我解释的是你,不听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萧骋觉得孟金窈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我想让你回去,你能回去吗?”   啧,这女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萧骋怀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不能。”   “不能你还搁这儿废什么话?”   孟金窈没好气白了萧骋怀一眼,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惶恐不安在屋里来回乱蹿,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秋禾还在外面连环夺命催。   孟金窈转的萧骋怀头晕,他摁了摁额角,飘到孟金窈面前,硬邦邦道:“就说我病了。”   “谁病了连呼吸都没了?!”   孟金窈现在深深后悔,自己昨晚意志不坚定受了萧骋怀的胁迫。   现在好了,新婚第二天,‘顾楷林’挂了,这下她克夫的骂名可就真落实了。   “顾楷林之前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   孟金窈急的抓耳挠腮时,萧骋怀的声音简直像是福音一样在她耳边炸开,她惊喜扭头:“当真?”   萧骋怀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将上次顾楷林死前的事情说了。   既然有前车之鉴,那这事就好办了。   孟金窈当即让人通知了顾母。   顾母火急火燎赶过来,看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的顾楷林,哭的肝肠寸断。   孟金窈捏着帕子,期期艾艾上前正想解释。   顾母一把将她甩开,面色狰狞骂道:“都是你这个丧门星,是你克死我的林儿的,你给我跪下,跪下。”   “顾,娘,你听我解释,相公她……”   孟金窈解释的话刚说道一半,便被两个粗使婆子摁住跪在地上。   秋禾哭成泪人似的扑过来护孟金窈。   这他娘的怎么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孟金窈扭头,咬牙切齿看着萧骋怀。   萧骋怀蹙眉,他也没想到会成这样。   按说上次顾楷林已经死过一次了,顾母应该……   一个年老的大夫摇头叹息道:“顾夫人,顾少爷已经去了。”   顾夫人身子一软,跌在床边,伸手死死攥住顾楷林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夫,你再看看,我儿的身体还是热的,你再看看……”   此时府外突然传来一道吆喝声:“妙手回春,枯骨生肉,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语气妥妥像个江湖骗子。   但萧骋怀眸色一沉猛的一沉,语气急促道:“是昨晚那个道长,快请进来。” 第34章   顾楷林就是顾母的命根子, 听到这道士的声音,简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没等孟金窈开口,就已经急忙命人去请了。   这道士依旧是昨晚那副衣衫褴褛的模样, 肩上挎着一个褡裢, 拿着一根刻着复杂符咒的拐杖,浑身上下没有半分修道之人该有的仙风道骨,反倒像个江湖骗子。   孟金窈扭头看向萧骋怀,用口型问道:“你确定这人不是骗子?”   昨晚萧骋怀打伤了那个鬼道之后,是这个道士做法收了他,看起来还是有点能力的。   最关键的是,昨晚是这个道士用符咒把他从顾楷林身体里拍出去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萧骋怀还没答话,顾母已经扶着嬷嬷的手踉跄过来,哭着求道:“仙师, 求您救救我儿, 求您……”   “夫人不必多言, 贫道就是为此事而来。”   钟一一脸‘未卜先知’抬手截了顾母的话, 没去看顾楷林,反倒装模作样问:“公子是什么时候没了呼吸的?”   什么时候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孟金窈刚不屑撇撇嘴,就被顾母狠狠剜了一眼:“仙师问你话呢?哑巴了?要是林儿有什么闪失, 我就让你陪葬,我可怜的儿啊……”   “大约是在寅时。”   不想陪葬的孟金窈立马答话。   “带贫道去看看公子。”   钟一被小厮引到床边, 在顾楷林的手骨上装模作样摸索一会儿,又皱眉掐指推算,把高深莫测的架势做了个十足。   顾母等的心焦,见那道士将手收回来,忙问:“仙师,我儿如何?可还有救?”   “公子以前应当有过一次死而复生的经历。”   “是是是, 仙师果真妙算,我儿数月前确有一次也是这样的。”   “那便是了。”钟一收回手,一脸胸有成竹道,“公子这是患了离魂症,魂魄暂时离了身体而已,待贫道做个法,将他魂魄召回来便是。”   魂魄离体?!   被昨晚那个鬼道打的?!   孟金窈眨着眼睛看向萧骋怀,虽然没说话,但脸上揶揄的表情很明显。   萧骋怀冷着脸指向那道士:“不是,是被他用符咒拍出来的。”   “他拍你做什么?难不成……”   顾母正用帕子拭泪,扭头时无意见孟金窈嘴在动,以为她在跟丫鬟说话,当即怒火更盛:“跪都跪不安生,来人啊!把她给我……”   “娘,您误会了,媳妇是在为相公祈福啊!”   没等顾母话说完,孟金窈狠狠在自己腰上掐一把,泪眼婆娑跪在那里开始装柔弱扮深情。   “夫人,仙师都说少爷是患了离魂症,您看……”   顾母身边的嬷嬷是个明事理的,悄声劝道。   顾母一想,也是这个理,现在仙师说儿子还有救,便也没再计较,让孟金窈起来了。   在旁冷眼旁观的萧骋怀,毫不留情讽刺道:“你学过蜀剧变脸吗?”   孟金窈挑衅看了他一眼,用口型说了句——是又如何?   一转身,又垂眉敛目站在顾母身后,继续扮演好儿媳妇。   萧骋怀蹙眉,扫了一眼在床前念咒的道士,语速飞快道:“想办法留住这道士,我有话要问他。”   孟金窈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就看到萧骋怀重新回到顾楷林身体里。   与此同时,那道士起身,道:“公子的魂魄已召回体内。”   为顾楷林看诊的老大夫,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能起死回生。不等顾母吩咐,便急急过去为顾楷林诊脉。   摸到微弱的脉象时,一张皱纹丛生的脸上皆是惊骇,忙跪下高呼仙人。   “不敢当,不敢当。”   那道士谦虚摆摆手。   顾母哭哭啼啼去看萧骋怀了。   孟金窈原本也打算过去围观的,但一扭头,见那道士偷摸着似乎想走,想到刚才萧骋怀说的话,忙上前将人拦住,盈盈一笑:“道长,您这是要去哪儿?”   “此事已了,贫道也该走了。”   那道士面色有些紧张,不自然攥了攥手杖。   “道长对我相公有救命之恩,怎能就这么走了呢?”   顾母闻声也快步过来,劝道:“是啊!仙师对我儿有救命之恩,完不能就这么走了,饿儿醒来还得亲自谢仙师救命之恩呢!”   萧骋怀醒来,怕不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而是要跟他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不行,趁着他醒来之前,得赶紧走。   奈何孟金窈跟顾夫人婆媳俩就是拦住不让他走,这道士心急如焚,正想找个借口时,身后传来萧骋怀有些哑的声音:“钟一道长这么着急去哪儿?”   娘的,怎么醒这么快?!   钟一腿不自觉抖了一下。   “儿啊!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为娘了。”   顾母捂着帕子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还不忘告诉萧骋怀,“是这位道长救了你,咱们可得好好谢谢道长。”   “是该好好谢谢的。”   一身亵衣的萧骋怀坐在床上,眼神意味不明落在钟一身上。   孟金窈扫了一眼脸色明显不自然的钟一,看来这两人之间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啊!   萧骋怀扭头看向顾母,道:“娘,我想吃你做的云吞。”   “好,娘这就去给你做。”   顾母胡乱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渍,领着嬷嬷快步走了。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你们也下去。”   孟金窈将屋内的丫鬟小厮也赶出去。   萧骋怀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   孟金窈理直气壮看回去:“我们现在是夫妻,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萧骋怀神色一滞。   以前,但凡他一个眼神,别人都会识趣退下。   像孟金窈这种理直气壮胡搅蛮缠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萧骋怀抬手揉了揉眉心。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她不能听的事情。   钟一沉不住气,没等萧骋怀开口,就噼里啪啦说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郑文煜那个羊皮卷确实是从我这儿来的,当时我原本是想给他春宫图来着,没想到拿走了。”   ???   孟金窈被惊到了:“你一个道士还卖春宫图?!”   “怎么着?这年头还不准道士有副业了?”   孟金窈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不是不允许,只是,嗯,这两个行业跨度有点大!”   “可不是,这世道想要混口饭吃,难啊!”   一个盲眼道士,一边捉妖,一边卖春宫图。   这世道得艰难成啥样啊!   孟金窈以手掌扶额,叹了一口气。   那道士听到叹气声,以为找到了知己,逮着孟金窈就开始大吐苦水:“我跟你说,我不光卖春宫图,还摆摊算命,生意不好的时候,还得上街乞讨……”   “我会在顾楷林身体里待多久?”   萧骋怀额头的青筋蹦了蹦,忍无可忍打断了钟一的卖惨。   “不知道。”   钟一耸了耸肩,赶在萧骋怀开口之后,又梗着脖子道,“招魂这种发自以前从来没有人成功过,你是第一。”   “什么招魂?”   孟金窈一头雾水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嘴上没个把门的钟一身上。   听到自己是一个被招魂成功时,萧骋怀不知道自己该摆什么表情。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没想过报仇,打定主意要长眠于地下时,却被顾楷林阴差阳错招了魂,附在顾楷林身上。   难不成是上天怜悯他,让他重生一次,查清楚自己的死因?!   萧骋怀现在脑子里一团乱,坐在床上兀自出神。   孟金窈好奇招魂的事情,见萧骋怀这样,便非常‘体贴’道:“萧将军,你先歇歇,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钟一巴不得赶紧走,杵着手杖走到门口,突然叹了口气,神叨叨说了句:“人死如灯灭,万事莫寻果。”   莫寻果吗?   萧骋怀恍惚低头,怔怔看着手。   白皙修长,骨肉匀称,一看就是富贵温柔乡里养出来的。   而他那双手,宽厚有力,手上每一道疤,每一道茧,都是他护卫边疆的见证。   他萧骋怀一生,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   为什么最终要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不,他不甘心。   坐在床上的萧骋怀,咬紧牙关,眼神愈发阴翳起来。   孟金窈跟钟一走到院子里,正打算细问招魂事宜时,就听到外面传来火急火燎的声音:“顾兄,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闫榷?   他来顾家做什么?   不行,她现在身份还不能暴露。   孟金窈一时顾不上八卦了,正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时,一根手杖拦住他。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孟金窈:“……”   嘿,这道士还知道崔莺莺跟张生的典故?!   闫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孟金窈一时也顾不上细问,急忙拎着裙摆躲进屋内的屏风后面了。   闫榷急匆匆进来,路过钟一身边,扫了他一眼,握着扇径自朝屋里闯。   孟金窈刚躲到屏风后面,闫榷人跟他的大嗓门同时来了屋内:“顾兄,你跟文煜兄今天该不会犯太岁吧?怎么一个个都生病了?”   萧骋怀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长睫敛了一下,疲累摁了摁眉心。   不过闫榷是个话痨,就算别人不搭话,他一个人也能说得很起劲儿。   “哎,也不知道昨晚郑家发生什么事了,郑侍郎今早回到府上,发现府里的家丁死了好几个,文煜兄倒在自己院中昏迷不醒。”   说到这儿,闫榷原本打算卖个关子的,但一抬头,见萧骋怀一副兴致欠缺的模样,撇撇嘴,只好全说了。   “郑侍郎问了一圈,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原本还指望着等文煜兄醒来问他呢!可没想到,文煜兄人倒是醒了,可现在完全不认人了。”   不认人,疯了?   站在屏风后面的孟金窈暗自揣测。   萧骋怀长睫敛了一下,这个结果是他意料之中的。   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鬼也一样。   尤其是鬼道。   虽说昨晚那鬼道最后被钟一道长收了,但郑文煜请鬼道捉鬼,还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郑侍郎去刑部找我爹,让我爹一定要彻查此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凶手。”   孟金窈扫了一眼门口那个一人高的青花瓷瓶,不怀好意笑笑。   凶手现在就在那个瓷瓶里,有本事闫宝斋就来抓啊!   “呜呜呜,我跟文煜兄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萧骋怀回过神来,就看到闫榷一个大男人坐在自己床边哭哭啼啼的。   萧骋怀额头的青筋迸了迸,冷着脸指向门口:“出去哭。”   闫榷伤心撇撇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慢吞吞朝门口走。   走到门口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挠了挠头,问道:“顾兄,文煜兄昨晚跟我说,你娶的孟金窈,就是跟我们作对的那个金尧?”   孟金窈脸色猛的一变。   郑文煜查到了她的身份,还告诉了闫榷?   闫榷该不会怀疑昨晚的事情跟他们有关吧?   萧骋怀也没想到郑文煜告诉了闫榷这件事,不过他比孟金窈镇定的多,抬头面无表情看着闫榷:“你想说什么?” 第35章   “哎, 顾兄,你别误会。”   见萧骋怀脸色一沉,闫榷立马语无伦次解释:“我是想说, 虽然我们以前跟金尧有过节, 但现在她既然成了你夫人,过去那些恩怨就算了。”   算了?!   屏风后的孟金窈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化名金尧出去厮混时,没少跟他们这一帮人结怨,郑文煜都恨不得弄死他,闫榷竟然说算了?   萧骋怀虽然附身到顾楷林身上,但是并没有接收到顾楷林的记忆,所以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接话,就那么眸色沉沉坐着。   闫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飞快朝屏风后扫了一眼, 中气十足道:“我不计前嫌了, 你以后也不准让顾兄跟我生分了, 文煜兄现在成那样了,以后我只能来找顾兄玩儿了。”   究竟是她太像母老虎了?还是萧骋怀太像妻管严了?   他们这才成亲一天,就让闫榷这么觉得了?   孟金窈一脸懵逼。   闫榷见没人搭理自己, 抬脚朝外走,还不忘小声嘟囔:“见我跑那么快做什么?真当我没看见啊!以前跟我们抢花娘的时候, 你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   ???   切,你小子平常说要弄死我们时,不也挺能耐的吗?   现在不也这么怂?!   孟金窈没好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等闫榷走了之后,孟金窈从屏风后面出来,就对上萧骋怀凉凉的眼神。   “喝酒赌钱跟男人抢花娘,孟金窈, 你以前过的挺滋润啊!”   不知怎么的,孟金窈冷不丁被萧骋怀这么一盯,没来由心虚的挪开视线。   不过这个心虚只持续了两个弹指间。   哎,不对,我他娘心虚个鬼哦!   本姑娘喝酒赌钱狎妓,他萧骋怀第一次见面时,不就知道了吗?   孟金窈杏眸一眯,眉眼弯弯笑笑道:“我这不是等你娶我,等的无聊,才找个乐子解闷吗?”   京都女子一般及笄后,便要开始议亲嫁人了。   孟金窈因和萧骋怀的婚约,便一直待字闺中,直到双九之年。   啧,这女人甩锅倒是甩的娴熟啊!   萧骋怀换了个慵懒的姿势,似笑非笑看着孟金窈:“要不是知道夫人上花楼只找花娘,为夫都觉得夫人是想要爬墙呢?”   “怎么会呢!”   孟金窈捏着帕子,一脸缱绻情深回望着萧骋怀,“我对相公的爱慕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这辈子,生,我孟金窈是相公的人,死,我也要做相公的鬼……”   “既然夫人这么爱慕我,为什么还要去花楼找花娘呢?”   孟金窈扔给萧骋怀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老吃一道菜也会腻的,偶尔也需要换换口味的嘛!”   萧骋怀都要被孟金窈的歪理气笑了。   他这夫人是个情场老手,嘴皮子更是无敌。   萧骋怀揉了揉眉心,也懒得跟她瞎诌,便换了个话题:“那个道士呢?”   “在院子里呢!”   话音刚落,孟金窈想起来自己还有话没问那道士,忙转身朝外走。   走到门口时,冷不丁一个人影撞上来,要不是孟金窈反应的快,两个人就撞上了。   “跑什么跑?这么大的活人都看不见的吗?”   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声猛的在面前炸开。   孟金窈眼尖扫了一抹绯色的袍角,再加上易怒易爆的脾气,不用抬头,孟金窈都知道,面前这人是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公公顾耿。   孟金窈朝后退了两步,低眉敛目福了福身子,弱弱认错:“爹,儿媳不是有意的。”   顾耿被这声爹叫的一愣。   撑起眼皮子,这才发现,骂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媳妇,当即脸色讪讪朝后连连退了几步,在台阶旁站定,不自在问:“林儿呢?”   躺在床上的萧骋怀眼皮一跳,直觉告诉他,孟金窈又要作妖。   果不其然,顾耿话音刚落,萧骋怀就听到孟金窈柔柔弱弱的声音:“相公在卧床休养。”   “卧床休养?!一个大男人的休养什么?   顾耿气的胡子一翘,拎着戒尺就想冲进去。   起跑的架势都已经摆好了,但目光无意扫到孟金窈时,突然猛的一顿   如今这逆子已经成亲了,在他媳妇面前,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好了!   顾耿朝旁边挪了几步,扯着嗓子骂道:“顾楷林,你给我滚出来。春闱没剩几天了,你不滚去书房看书温习,窝在屋里休养什么?”   孟金窈低眉垂目,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站姿,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啧,真看不出来啊!   平常威风凛凛的萧骋怀,附身到顾楷林这个怂包蛋身上,竟然还要被顾御史天天耳提面命的骂。   顾夫人端着亲手做的云吞过来,刚好撞见这一幕,忙上来劝道:“老爷,林儿身子不适,今日的功课就免了罢。”   顾耿早早就上朝去了,是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儿子今早又在鬼门关上溜达了一圈。   只当顾母是在维护顾楷林,吹胡子瞪眼睛,又要骂时,一身楮墨衣裳的萧骋怀从屋内走出来,周身端的是光风霁月之姿。   只是这光风霁月之姿没维持两个弹指间,就被顾耿一个暴怒声打断了:“起来了还不给我滚去书房温书?”   附在顾楷林身上这么久,萧骋怀已经习惯顾耿大呼小叫,外加戒尺伺候了。   不过,偏头扫了一眼站在旁边努力憋笑的孟金窈,他心里突然就非常不爽。   在看到端着云吞作势要过来喂他的顾母时,萧骋怀心下微动,接过慢条斯理吃了一口,然后冲顾母道:“娘,窈儿刚才说要帮我绣个香囊,您若是有空,不如亲自教教她?”   孟金窈幸灾乐祸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娘的,她什么时候说要帮他这个杀千刀的绣香囊了?!   孟金窈霍然抬头,就看到萧骋怀望着她,眼里皆是刚才她同款的笑。   这是孟金窈第一次看到萧骋怀笑。   萧骋怀虽然是个将军,但五官长的清隽儒雅,许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杀伐,萧骋经常冷着一张脸,身上颇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但他笑起来的时候,便让人生出了一种冰雪消融,风停雨霁之景。   孟金窈还陷在这个笑里时,冷不丁听到萧骋怀的声音。   “好好绣。”   孟金窈被美□□惑出走的灵魂瞬间归位。   萧骋怀已经晃悠悠朝书房的方向走了。   孟金窈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萧骋怀,你这个杀千刀,有本事光明正大干一架,耍阴招算什么英雄?   顾母原本因今早的事情,心里本来有些不喜欢孟金窈。   现在从顾楷林嘴里听说,孟金窈要学女红为他绣香囊,想着她也是个知道疼人的,便对孟金窈态度好了不少。   絮絮叨叨道:“今天日头不错,我们去花苑那边绣。娘跟你说,不是娘自吹,娘年轻的时候,绣活可是京都属一属二的好……”   要不是萧骋怀走的快,孟金窈简直都想扑上去跟他拼了。   娘的,她孟金窈什么都能学,唯独刺绣这一个上,她真的不是那块料啊!   当年戚柔也曾请人教孟金窈刺绣,但诡异的是,孟金窈的花没绣到布上,全绣到她的指尖上了,而且还无比准确的针针见肉。   到了花厅,看到顾母递过来的针时,孟金窈觉得自己指尖都有些泛疼,恨不得把萧骋怀千刀万剐。   而此时,在书房的萧骋怀,没体会到孟金窈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心思,而是跟孟金窈同样如坐针毡。   他一个靠战功说话的将军,为什么要学这些酸臭迂腐的文章?   要让他杀敌退兵,他萧骋怀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可是他娘的,为什么要让他背书?   书上这些字,单独拎出来萧骋怀都能背出来,但放在一起凑成一句话,他读都读不顺,更别说背了。   偏偏顾耿是个性急的人,背一会儿没成效,举着戒尺劈头盖脸便要打。   直到掌灯时,顾耿夫妻俩才前后脚放了萧骋怀夫妇俩。   孟金窈几乎是被秋禾掺回去。   回到屋里,灯笼一点,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食指,孟金窈用另外一只手把桌子拍的震天响,面色狰狞道:“萧骋怀这个杀千刀的,等他回来,看我不剁了他。”   女鬼红袖刚幽幽从花瓶里飘出来,就被孟金窈这架势吓到了,瑟缩成一团,怯怯看着孟金窈。   “小姐,您消消气,消消气。”   秋禾替孟金窈涂抹着药膏,小声劝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姑爷……”   “不能全怪他,难不成怪我?”   孟金窈眼睛一瞪,秋禾瞬间就不敢说话了,怯怯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金窈灌了一杯冷茶,才把满心的怒火平复下来,见女鬼缩在一旁,冲秋禾道:“去厨房找些吃的,我都要饿死了。”   秋禾出去之后,红袖才慢慢飘过来,小心翼翼道:“其实萧将军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   孟金窈的瞳孔都快喷出火了,举着自己肿的老高的手指给红袖看看,“让我把自己戳成这样是为我好?”   估计萧将军也没想到,你的女红竟然能烂成这样。   但这话,红袖是万万不敢当孟金窈面说的,只好拣重点的说:“难道你没发现,你跟顾夫人学了一下午的刺绣,顾夫人对你的态度好了不少吗?”   ?!   “有吗?”   孟金窈愣了下,目光无意扫到腕间的羊脂白玉镯时,好像确实有。   这玉镯是刚才她回来的时候,顾母给她的,说是婆媳见礼。   孟金窈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道:“你的意思是,萧骋怀此举是为了让我跟顾夫人搞好关系?”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萧骋怀会这么好心?!   孟金窈有些不信。   不过有些人确实是不经念叨,孟金窈刚想到这儿,院外就传来秋禾“姑爷好”的声音。   一扭头,就见萧骋怀双手背在身后,扬着下巴,一脸冷傲进来。   这架势,怎么像是来者不善呢? 第36章   孟金窈下意识觉得萧骋怀是想找茬, 当即坐直身子,握着茶盅,一脸防备看着萧骋怀。   虽说她现在累的要命, 但是萧骋怀要是敢找茬, 她孟金窈照样能分分钟怼死他。   进来的萧骋怀完全不知道孟金窈的心思。   他现在也是身心俱疲,背半天书比跟蛮夷厮杀都累,被顾耿那死老头用戒尺打过的掌心,现在还在火辣辣的疼着。   孟金窈这个女人又爱借机生事,萧骋怀现在实在没精力跟她掐架了,只好装出一副冷傲的模样,希望这女人能识趣点,别招惹他。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 孟金窈觉得有点渴, 拎着茶壶又给自己续了杯茶。   躲在角落里拼命降低存在感的红袖, 偷偷给孟金窈使了个眼色。   孟金窈些不情愿, 踌躇了好一会儿,看在萧骋怀是出于好心,帮她和顾母缓和婆媳关系的份上, 还是勉为其难倒了盅茶给萧骋怀推过去。   被摁着头背了一下午书的萧骋怀早就口干舌燥了,正想喝杯茶润润嗓子, 便伸出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去接茶盅。   茶盅刚碰到掌心时,萧骋怀没忍住嘶了一声,一把将茶盅甩开,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有些不太好。   “萧骋怀,你又抽什么疯?”   被溅了一脸茶水的孟金窈张嘴骂完, 就看到萧骋怀胡乱将手背在身后,脸色不自然想要转走人。   没回怼她,竟然还想要走,反常有妖啊!   孟金窈眼睛一眯,脑子里迅速过了一下萧骋怀刚才甩杯之前的动作。   这男人脸上好像闪过一丝痛苦。   萧骋怀对上孟金窈若有所思的眼神,眼皮一抖,脚刚迈开两步,手腕猛的被人拽住。   “干什么?”   萧骋怀下意识想甩开孟金窈。   但孟金窈手劲极大,没甩开,反倒还被孟金窈将掌心翻过来。   掌心内红肿一片,上面还留着清晰的戒尺印。   孟金窈倒吸一口凉气。   啧,顾耿这个老顽固还真下得去手啊!   向来高冷孤傲的萧骋怀,像个小秘密被发现的孩子,脸上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拼命想抽出手走人,孟金窈手死死攥着不肯撒手,冲他翻了个白眼:“被自己亲爹揍了有什么可丢人的?”   竟然不是预料之中的冷嘲热讽?!   萧骋怀愣了下,下意识怼回去:“他又不是我亲爹。”   说完,萧骋怀就有些后悔了。   这话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孟金窈扫了他一眼:“看清楚你占的是谁的壳子,再说这话好吗?”   萧骋怀额头的青筋迸了迸,掌心蓦的一凉。   扭头,就看到刚才还叽叽喳喳说话的孟金窈,正用银簪的簪尾,挑着药膏往他掌心涂。   似是怕他疼一般,涂的还对掌心小心吹气。   这样的孟金窈对萧骋怀来说是陌生的。   他见过孟金窈睚眦必报,见过她扮猪吃老虎,也见过她设计人时狡黠的笑,唯独没见过孟金窈温柔起来的样子。   药膏涂抹在肿胀的掌心上,带来些许凉意,又有些些许刺痛,而下一秒,孟金窈温柔的气息落在掌心时,萧骋怀觉得心尖上像是突然被羽毛拂过了一般,有些痒,又有些暖。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萧骋怀心下一悸,萧骋怀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蹭的一下将手抽回来。   拿着银簪抹药的孟金窈不解抬头,就看到萧骋怀神色别扭道:“无碍。”   都肿成熊掌了,还叫无碍?!   不过孟金窈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既然萧骋怀觉得没事,她也懒得再管了。   萧骋怀眼尖扫到孟金窈的食指有些肿,想到孟金窈今天绣了一下午的话,萧骋怀眉梢一挑,有些诧异:“孟金窈,你还是个姑娘吗?”   一个姑娘竟然不会绣花?!   “要不给你验验?!”   孟金窈下意识怼回去。   怼完之后,孟金窈这才后知后觉咂摸出话里的不对劲。   反观萧骋怀,也是一脸被惊到的表情。   “咳咳咳咳,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们继续,继续……”   躲在角落里的红袖迅速朝外蹿。   端着饭菜进来的秋禾猛的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见萧骋怀也在,忙恭敬道:“姑爷,您用过饭了吗?”   萧骋怀淡淡嗯了声,许是有些尴尬,同手同脚转身去了榻上。   孟金窈尴尬的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碗里。   娘的,自己刚才是鬼附身了吗?怎么能说出‘要不你验验’这种话?   秋禾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尴尬,放下饭菜之后,便径自进了里间收拾被褥。   现在一天比一天暖和,秋禾见床上放着两床厚被子,便说道:“小姐,现在天气暖和了,我把厚被子收起来,给你和姑爷换一床薄被子。”   “咳咳咳咳……”   正在喝汤的孟金窈被呛个半死。   秋禾吓了一跳,忙放下被子一边为孟金窈顺气,一边念叨让孟金窈慢点。   萧骋怀已经坐不住了,猛的从软榻上站起来,正打算出去走走。   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和红袖之间的约定已经完成了,红袖现在可以离开。   “红袖可以走了,你要不要送她一程?”   “要要要。”   孟金窈胡乱擦了一下嘴,急忙跟了上去。   ——   萧骋怀替红袖敛了尸骨,葬在城外的山上,同他的墓地不远。   原本萧骋怀是打算带红袖看看她墓地的。   但红袖知道他们两个人今天都被折磨的够呛,刚出顾家,便摆摆手道:“不用去看了,萧将军做事我放心,对了,顾楷林的事情……”   萧骋怀抬手止了一下红袖,扭头看向吃瓜群众孟金窈。   孟金窈翻了个白眼,自觉朝远走了点,面上一脸‘我不想听’,但耳朵却竖的老高,想清楚他们两个说了什么,但却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看到萧骋怀似乎蹙了蹙眉,红袖就朝她这边飘了过来。   红袖虽然有些话痨,但她实打实帮孟金窈驱散了不少恶鬼,她能去投胎,孟金窈很为她高兴,大方道:“以后你要是缺银子了,给我托梦,我烧给你。”   “谢谢孟姐姐。”   红袖眼睛猛的一亮。   “如果有好看的首饰,我也烧给你。”   “嘻嘻,其实孟姐姐是想问我刚才和萧将军说了什么吧?”   孟金窈愣了下,压低声音承认道:“是啊!你要告诉我吗?”   为了好看的首饰,孟金窈果断把萧骋怀卖了,将他们之间的约定全告诉了孟金窈。   查顾楷林魂魄去向,孟金窈能理解,但让红袖保护她,做条件之一又是什么鬼?!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还是挑重要的问:“顾楷林的魂魄呢?”   “投胎了,死后没几天就投胎了。”   孟金窈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她宁可等萧骋怀死了守寡,都不想跟萧骋怀做一段时间夫妻,正主又回来了,那得多尴尬啊!   红袖靠了过来,眼泪汪汪看着孟金窈:“孟姐姐,以后明明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让萧骋怀保护好你。”   ?!   这话你不应该去跟萧骋怀说吗?   孟金窈有些无语,但看红袖一脸交代后事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   之后红袖又絮絮叨叨跟孟金窈说了好一会儿,这才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仰天大笑道:“老娘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投胎了,哈哈哈哈,李郎,我来找你了。”   孟金窈:……   红袖要飘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了,猛的又飘了回来。   孟金窈吓的朝后退了一步,就听到她说道:“哎,对了,孟姐姐,你替我转告给萧将军,昨晚郑文煜本来是打算,今天找人散播你未出阁前化名金尧逛花楼的事情,我一直没顾上跟他说,虽然事情办的不太圆满,但也算是解决了,让他务必要把我的长生牌好好供奉啊!”   话罢,红袖的身影便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萧骋怀昨晚让红袖去查郑文煜,是因为她?!   这个结论在孟金窈脑子里盘旋了两个弹指间,又迅速被她摁了下去。   他们俩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肯定是萧骋怀不想让人议论才这么做的。   孟金窈刚扭头,就看到萧骋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当即被吓了一跳,没好气骂道:“你鬼啊!走路都没声的。”   骂完之后,孟金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萧骋怀可不就是鬼吗?   萧骋怀脸色不太好,但也没回声呛孟金窈,只是默然转身回府。   孟金窈一时吃不准,萧骋怀听到顾楷林去投胎的消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快步跟上去时,想到了一件事。   “哎,既然你替红袖敛了尸骨,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红袖就把自己的老底全掀给孟金窈了。   当时她说她是溺水死的,但后来孟金窈又从上次那个鬼前辈口中,只有不知死因和心有执念的人,死后才会到处飘荡。   显然红袖不属于有执念的那一种人。   “溺水而亡。”   “人为?”   孟金窈问完,身侧的萧骋怀脚下一顿,长睫敛了一下,轻轻嗯了声:“她青梅竹马表哥干的。”   故事很俗套,像烂大街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红袖因家贫被父亲卖到烟花之地,一次出来买胭脂水粉时,意外邂逅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哥。   一来二去便生了情愫。   红袖为了能跟表哥在一起,散尽大半积蓄为自己赎身,满心欢喜去找表哥。   却殊不知,表哥对她只是逢场作戏,其实人家早已有了议亲的对象。   为了怕红袖坏了自己的姻缘,表哥假借泛舟游湖的名义,将红袖推下湖里,侵占了红袖的银两,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娶了一个美娇娘入府。   孟金窈目露凶光看着萧骋怀:“那个表哥还活着?”   “你相信这世上善恶有报吗?”   萧骋怀答非所问看着孟金窈。   许是萧骋怀的目光太锐利,孟金窈愣了下。   萧骋怀讥讽笑笑,眼睛冷的像是隆冬时节的霜雪:“没有的,这世上只有人死如灯灭。”   孟金窈认识萧骋怀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他身上戾气这么重,整个人像是从修罗地狱而来,浑身上下都透着杀伐之意。   孟金窈咽了咽口水,不自觉想朝后一步时,萧骋怀一把攥住她的肩胛骨,魔怔似的盯住孟金窈:“孟金窈,你说过,我娶你,你帮我查死因的。”   “我记得,我记得。”   孟金窈肩胛骨都快被萧骋怀捏碎了,又怕又疼看着萧骋怀,头如捣蒜,“明天,明天我就去帮你查。” 第37章   被萧骋怀这么一吓, 之后孟金窈就安静如鸡了。   两人回到院子时,秋禾打着哈欠要来伺候,被孟金窈挥手让退下了。   昨晚折腾了一晚上, 孟金窈困的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 胡乱将身上的首饰取下来,就甩了鞋朝大床上扑去。   许是要成亲的缘故,顾楷林这张床铺的格外软,躺在上面,有一种睡在棉花堆上的感觉。   孟金窈发出舒服的喟叹,裹着被子晕晕欲睡要和周公幽会时,烛火啪的一下炸开了一朵灯花。   萧骋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猛的蹿了出来。   孟金窈唰的一下睁开眼,瞬间醒了。   虽然孟金窈经常去花楼厮混,但从来没跟男子同床共枕过。   现在就算他们成了亲, 但也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她才不要跟萧骋怀睡一张床。   如果是以前, 孟金窈绝对二话不说, 就让萧骋怀在外面睡软榻。   可今天晚上看到萧骋怀满身戾气之后,她就不敢了。   老虎不发威的时候,可以当它是病猫。但见识过它发威之后, 惜命或者懂眼色的人,都会把他像个王一样供着。   而孟金窈是个非常惜命的人, 三千红尘她还没享受够,不想英年早逝。   孟金窈在床上默念了三遍“本姑娘能伸能屈”之后,这才哈欠连天爬起来,打算把床让给萧骋怀,自己出去睡榻。   刚拨开珠帘出来,却发现外间的灯笼都已经熄了, 靠窗边的软榻上空空如也。   萧骋怀人不见了。   秋禾挑着帘子从外面进来,见孟金窈站在门口,愣了下,道:“姑爷说他去书房再看会儿书,让小姐不用等他。”   ?!   这男人什么时候有君子风度了?!   孟金窈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不过走了也好,那雕花大床就是她的了。   孟金窈在雕花梨木床上开心打了个滚儿,看着纱帐盯上红艳艳的花球,抱着‘看在萧骋怀这么识趣把床让给我的份儿上,明天我就开始帮他查死因好了’的念头酣然入睡。   而此时,书房内,一灯如豆。   萧骋怀半张脸隐匿在暗色下,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擦拭着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烛火下,匕首柄上的红宝石艳的都能滴出血来。   正是顾楷林从他坟前挖出来的那把。   ——   第二天一大早,秋禾就站在床头,开始连环夺命催让孟金窈起床。   “小姐,现在不比原来在府里,你赶紧起床,一会儿要去向夫人请安的。”   孟金窈不为所动,大被蒙过头,继续睡。   秋禾气的直跺脚,上来拽被子:“姑爷一大早就在书房看书了,你还在睡,这像什么样子?”   “他看他的,我睡我的,夫妻分工多明确。”   孟金窈拽着被子就是不松手。   没办法,秋禾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小姐你别睡了,昨天好不容易和夫人关系缓和了不少,可不能因为一个懒觉就前功尽弃了……”   也是,萧骋怀万一哪天挂了,以后她还要仰仗顾夫人照顾,现在得抓紧时间搞好婆媳关系。   想通这一点,孟金窈麻溜从床上起来,梳洗完就去顾母院子请安。   顾母看到她很是高兴,婆媳俩唠了会儿家常。   孟金窈生怕顾母再提让她绣花这一茬,便借口说要去书房看萧骋怀,带着秋禾快步走了。   “这媳妇倒是个知冷知热的,就是她那绣工也忒差了点!”   想到孟金窈昨天惨不忍睹的绣品,顾母就觉得头疼。   那嬷嬷跟在顾母身边多年,知道顾母虽然嘴上嫌弃,但心里还是喜欢孟金窈的,便笑着接话:“绣工差点就差点,衣裳交给绣娘做就好了,少爷缺的是个知冷知热的人,老奴瞧着这少夫人倒是很不错呢!”   被顾母和嬷嬷统一觉得知冷知热的孟金窈,出了顾母的院子,便去了书房。   刚进院子,就听到顾耿中气十足的怒骂声:“你脑子里装的是草吗?一篇礼记看了两天,还背不下来?!”   啧,□□味挺浓啊!   孟金窈就很好奇,傲娇的萧大将军,现在被顾耿劈头盖脸的骂,脸上是什么表情。   “小姐,要不我们不去了吧?”   秋禾听到顾耿骂的很凶,有些怕,伸手拽了拽孟金窈。   “都走到这儿了,怎么能不去呢?”   孟金窈冲秋禾摆摆手,猫着腰,小心翼翼挪到窗边。   站在案几后的萧骋怀,额角青筋迸了迸。   这些拗口迂腐的东西又臭又长,一句话翻来覆去换字说,每说一遍意思都不一样,这他娘的谁能记得住?!   再说了,他上辈子是个武将,肚子本来就没多少墨水,字都认不齐全,看着都很费劲儿,更别说背了。   顾耿一甩袖子,声音又高到了一个度:“我教只鹦鹉,它都能比你背的好,说你是我儿子,我都嫌丢人!”   “那你去买只鹦鹉回来教啊!”   萧骋怀一撩衣袍直接坐到太师椅上,一脸挑衅看着顾耿。   顾楷林在顾耿面前,永远都是老鼠见到猫的模样,像今天这么胆大妄为还是第一次。   顾耿一时没反应过来。   趴在窗边看戏的孟金窈,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抬头,就对上萧骋怀的死亡凝视:“你来干什么?”   满身戾气的萧骋怀让孟金窈心有余悸,想要敬而远之,可刚才看见那一幕,孟金窈瞬间就释然了。   看来老虎也不一定是王者啊!   不行就像顾耿那样,直接上手打一顿就好了。   毕竟萧大将军现在这个壳子弱成O,她吊打他简直是绰绰有余啊!   孟金窈单手撑在下颌上,杏眸弯成一道月牙,声色欢喜道:“来看你啊!”   看他?!   怕是少了笑话两个字吧!   萧骋怀眼睛一沉,正打算说话时,顾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下来,骂了声:“你这个逆子……”   说着,怒气冲冲举着戒尺要过来揍萧骋怀。   刚才还一脸‘有本事你来打我’的萧骋怀瞬间怂了,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开始仓皇逃窜,还不忘气急败坏吼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你这个逆子,都敢命令我了?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顾耿气的胡子一翘,觉得这个儿子要是再不打,怕是要上天了。   孟金窈看着他们父子俩在屋内猫鼠似的追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从正门进去。   被顾耿逼到死角的萧骋怀,一时也顾不上丢人,当即逃窜到孟金窈身后去。   顾耿是个老迂腐,在儿媳面前,自然要端着长辈的架子。   这才堪堪将戒尺放下,脸色涨的通红,一副随时要被气背过去的架势。   孟金窈扫了一眼身后,脸色红白相交的萧骋怀。   再一次觉得,男人要是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孟金窈莞尔一笑,冲着顾耿福了福身子,才柔柔道:“相公,爹爹也是为你好,你可别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啊!”   萧骋怀杀气腾腾抬头,眼光像刀子一样落在孟金窈身上。   这女人就喜欢看他吃瘪是不是?!   当着孟金窈的面,顾耿也不好再动粗,强压住怒火,语气不善道:“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还不赶紧滚过来背书。”   孟金窈迅速闪身到旁边,幸灾乐祸看着萧骋怀:“相公,好好背啊!”   萧骋怀搓了搓后槽牙,极不情愿挪过去了。   孟金窈本来是想找萧骋怀问他临死之前的事情,再商量从哪儿调查,但现在顾耿在,也没法问,便冲顾耿福了福身子,朝外走。   屈于淫威的萧骋怀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胡乱翻开一页,就开始念:“苟活字文若,颍川颍阴人也……”   苟活?!   哪个大家名字这么难听?!   孟金窈刚皱眉,就听到顾耿气急败坏吼道:“蠢货,那俩字读荀彧。”   孟金窈扭头,就看到萧骋怀手上拿着一本书,上书《三国志.荀彧传》。   “哈哈哈哈哈,荀彧的棺材板怕是要盖不住了……”   孟金窈笑的跌到秋禾身上。   顾耿的老脸更是挂不住了,袖子一甩,怒声道:“把荀彧这俩字给我写二十张,不写完不准吃饭。”   话音刚落,顾耿便怒气冲冲走了。   这老头走了,萧骋怀估计又要找自己茬了,得赶紧走。   孟金窈正打算脚底抹油溜走时,后颈猛的被人一提,转过头,就看到萧骋怀脸色阴郁看着她,咬牙切齿问:“夫人,好笑吗?”   “不好笑,一点都不笑。”   孟金窈瞬间敛了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可惜为时已晚,萧骋怀摩擦着腰间的玉佩,笑道:“你说我娘要是知道你以前喝酒狎妓赌钱,那她……”   “那二十张字我替你写。”   孟金窈急急截了萧骋怀的话,一脸讨好看着萧骋怀。   要是让顾母知道她以前干的事情,那她孟金窈可能真的要英年早逝了!   萧骋怀含笑看着孟金窈:“这样不会有劳夫人吗?”   “怎么会呢?”   孟金窈笑的很真诚,但话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相公分忧,我我的荣幸。”   “夫人这么说,我要是不给夫人这个荣幸,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娘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萧骋怀这种狗男人吧!   许是被萧骋怀气到了,顾耿一下午都没到书房来。   孟金窈咬牙切齿写完二十张荀彧之后,累的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屋里已经暗了下来,隐约有淅沥的雨声响起。   孟金窈撑着脑袋起身,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冷不丁看到窗边一道黑影,吓的瞳孔一缩,差点就要叫出声时,萧骋怀沙哑说了声:“是我。”   “怎么不掌灯?”   惊魂未定的孟金窈没好气说道,伸手去摸火折子。   找到火折子正准备点灯笼时,站在窗边的萧骋怀突然没头没尾说了句:“我记得那天也下了雨。”   窗外凄风冷雨,萧骋怀立在窗边,身形欣长消瘦,看着像是一根历经风雨摧残,终于能得片刻休憩的苍竹。   孟金窈突然就觉得,这时候点灯好像不是明智之举。 第38章   萧骋怀生前的记忆止于成亲前一晚掌灯时分。   那天阴雨连绵, 他在府上用过早饭,副将卫云便来禀报,说是军营里一帮子弟兵在聚众赌钱, 来请示萧骋怀的意思。   这帮子弟兵都是朝中权贵之子, 是被圣上以强身健体之名送到军营里历练的,随便一个拎出来,都不是一般人能得罪起的。   但既然入了他萧骋怀的军营,自然是要一视同仁。   萧骋怀当即亲自去军营坐镇,将郑文煜他们一帮纨绔子弟按军法处置,之后他又在军中处理了一些琐事,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到萧家。   “之后呢?”   孟金窈见萧骋怀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不禁问道。   “之后, 记得不太真切了。”   夜风从窗口灌了进来, 吹的萧骋怀衣角猎猎作响, 萧骋怀垂首闭目努力回忆着, 却只有些浮光掠影的碎片。   “我好像下了马,取了身上的雨具,有人提灯等在一边, 似乎跟我说了什么,我便跟着那人走了。”   孟金窈怕打断萧骋怀的记忆, 声音不自觉都放轻了:“说了什么?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陷在回忆里的萧骋怀神色痛苦摇头。   他只记得那雨下到最后变成了雪,周遭都是黑的,那人提着一盏四角灯笼,只能照到脚下方寸之地。   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提灯人衣袍摆动间,露出一双黑色皂靴。   萧骋怀唰的一下睁开眼, 猛的扭头,喘着粗气看向孟金窈:“皂靴,那人穿着黑色的皂靴。”   “什么款式的?上面有什么可以辨别的印记吗?”   孟金窈瞬间坐直身子,急急问。   萧骋怀想了想,摇头:“没有,是一双普通的黑皂靴。”   皂靴舒适便宜,颇受平头百姓青睐,这什么印记都没有,要怎么查?   不过萧骋怀既然能跟那人走,对方要么是熟人,要么就是找萧骋怀有事。   孟金窈换了一个思路:“你平常跟谁熟?或者什么事你会跟对方走?”   问完之后,孟金窈突然想起自己初嫁前,打听到萧骋怀的那些事情。   萧骋怀手握重兵,是陛下前的红人,回京之初,有不少人去侯府攀关系,都被他毫不留情撵了出去。   再加上他这人讨厌虚与委蛇,为人刚正不阿,得罪过不少同僚,据说同僚设宴都不带宴请他的。   这种人,能让他跟着走的人很少吧!   果不其然,萧骋怀抿了抿干涩的唇角,道:“能来找我的基本是军中将士,但那天我一整天都在军营,军中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孟金窈只听进去前半句,大手一挥道:“那就从军中将士查好了,你刚才说有个叫卫什么的来找过你,不如就从他……”   “不可能是他们。”   萧骋怀厉声截断孟金窈的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些是跟他征战多年的兄弟,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萧骋怀不允许别人随意揣测。   “你吼什么呢?是在查谁的死因?”   孟金窈没好气怼回去。   这个狗男人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她帮他查死因,他竟然敢吼她?   孟金窈刚才对萧骋怀的同情瞬间变成鄙夷,怒声道:“你自己死的不明不白,不从你身边人查起,从哪儿查?你给我指个方向?”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萧骋怀心上,将他心里不疑的平地炸开。   萧骋怀只所以不记得自己死因,一个是因为他没有死前的记忆,还有一个个是因为他身上并无伤痕,看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骋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孟金窈却不如他所愿,冷笑一声:“除了熟人,谁还有本事能让你萧大将军死的这么悄无声息?”   暗色里,孟金窈声似珠玉,将萧骋怀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全剥了个干净。   萧骋怀双手握拳,眼神阴鸷看过去,眼底有红晕浮了上来。   虽然孟金窈这话说的难听,但是萧骋怀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能近他身,让他不设防,这般悄无声息杀了他,只能是他身边的人。   屋内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   有夜风裹着雨丝拍在脸上,孟金窈才猛的反应过来。   哎,那是萧骋怀这个狗男人的死因,我这么激动做什么?!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孟金窈撇撇嘴,恰好见窗外有人撑伞提灯过来,便从案几后起来,摸索着朝门口走。   这个狗男人爱咋咋滴,本姑娘不伺候了。   孟金窈刚腹诽完,腿上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身子突然直直朝前扑去。   “啊……”   孟金窈尖叫了一声,胡乱扑棱着想要抓个东西稳住自己,冷不丁抓到了一个滑滑的布料。   下意识死死拽住,却没想到那布料竟然被她拽过来了。   孟金窈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两个弹指后这个预感就成真了。   被一堵肉墙砸到地上的孟金窈,眼冒金星,呼吸不顺畅,觉得自己可能要去鬼门关一日游时,两道声音齐齐响起来。   “小姐,姑爷……”   “少爷,少夫人……”   娘的,秋禾跟顾夫人身边的嬷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萧骋怀,你快给老娘起来!”   孟金窈瞬间就清醒了,低吼一声,伸手去推搡萧骋怀。   萧骋怀将手从孟金窈的后脑勺抽出来,抿着唇角刚撑起身子,袍角却不知道被什么挂住,嘭的一声又摔了下去。   这次没了护住自己的那双手,孟金窈后脑勺直接和地上来了个亲密的接触,这堵肉墙再次砸过来时,孟金窈直接被砸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你这个杀千刀的……”   后半句话,被一个冰冷的唇堵住了。   孟金窈整个人瞬间僵硬在地上,瞳孔呈涣散状。   一道刺眼的亮光突然袭来,亮光后有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亮光停留了一个弹指间,便被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两道尴尬的声音。   “小姐,秋禾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咳咳咳咳咳,你们继续,继续……”   孟金窈猛的回过神来,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还没等她推开萧骋怀,萧骋怀已经迅速起身了。   这个狗男人,流氓,猥琐,下流,竟然敢占本姑娘便宜!   孟金窈脸烫的都能煮鸡蛋了,搓着后槽牙道:“萧骋怀,你应我一声?”   萧骋怀也没想到刚才阴差阳错,竟然……   不过听到孟金窈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他自然知道她想干什么,凉凉道:“应你一声,让你知道我在哪儿,好……”   后半句话被说完,便被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   “没错,就是好打你。”   孟金窈的声音像是要吃人。   颊边火辣辣的疼,但却让萧骋怀瞬间醒了。   别人欠自己的,终究要讨回来,不是吗?   萧骋怀低低念了两个名字:“卫云,柳铮,我的两个心腹。”   这是什么狗逼男人?!   上一秒吃了她豆腐,下一秒就开始一本正经让她给查死因了?   孟金窈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朝外走,声音快把房顶掀翻了:“别跟我说,我不管。”   “娘今天问我,什么时候能让她抱孙子。”   萧骋怀凉凉道,“冲着她这个心愿,夫人,你说我今晚是不是得回房里睡?”   这个杀千刀的男人还拿鸡毛当令箭?!   行啊!比戳刀,谁怕谁!   孟金窈蹭的一下回头,双手叉腰,冷笑道:“萧将军有空想着生孩子,不如想想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死的不明不白。”   萧骋怀长睫一敛,脸上有厉色浮上来:“夫人放心,会有明明白白那一天的。” 第39章   孟金窈嘴上说着不帮萧骋怀, 但私下还是托人去查了卫云、柳铮两人。   萧骋怀则被顾耿摁着脑袋在书房读书,到了回门这一日,萧骋怀表现的比孟金窈这个要回娘家的人都激动。   一大早, 就催促孟金窈赶紧收拾。   孟金窈原本还回家心切, 被萧骋怀这么一催,反倒不着急,慢悠悠的收拾完,又去顾母的院子用了早饭,这才动身。   谁想到刚出府门口,就撞见顾耿下朝回来。   刚才还一脸冷傲的萧骋怀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不情不愿叫了声:“爹。”   在一旁装乖巧儿媳妇的孟金窈忍不住想笑。   啧,看来顾耿这老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招颇有成效啊!   顾耿用鼻子嗯了声,叮嘱道:“如今春闱在即, 去拜见过你岳父岳母后就早些回来看书。”   说完, 便冲他们两人摆摆手, 转身回府了。   萧骋怀一脸愤恨抬头。   这死老头是魔鬼吗?   为什么无时无刻都要督促他看书?!   “别看了, 人都走远了,你还是想想怎么给爹挣个功名回来实在点。”   这次孟金窈的语气里没有幸灾乐祸,反倒满满的都是同情。   昨天听到萧骋怀将荀彧念成苟活时, 孟金窈就知道萧骋怀是个肚子里没二两墨汁的主儿。   而顾耿却一心想让儿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萧骋怀的眉心都能夹死苍蝇。   自己穿到顾楷林身上这么久, 顾耿天天摁着头逼他看书,都没发现这个壳子里已经换人了,显然顾楷林以前在文章上也是一塌糊涂。   自家儿子实力如何,顾耿自己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还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这老头人长得丑, 想的倒挺美啊!   难得今天不用再看那一堆之乎者也,坐在马车上的萧骋怀也懒得再想这烦些心事,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柳铮和卫云曾经是萧骋怀的心腹,他们的过去,没有人比萧骋怀更熟悉,孟金窈也懒得再重复,直接挑萧骋怀不知道的说。   “你死了之后,胡人再度来骚扰边民,柳铮被四皇子钦点随他一同去北疆退敌了,卫云现在倒还在京畿营,依旧做他的副将。不过刑部查出来你是自尽而亡之后,他因殴打同僚,被打了二十军棍,罚了半年俸禄。”   虽说闫宝斋这个糟老头子确实该打,不过卫云这人一向稳重,怎么会做这么鲁莽的事?   “哦,对了,你死了之后,柳铮选了为四皇子效力,卫云则是不明,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藏的深。”   孟金窈又补充了句。   自从三年前太子病逝,朝中表面是一派平静,内里却是风起云涌,各位皇子私下为了太子之位都铆足了劲儿,而朝臣们私下也早早便选了新主。   说到这儿,孟金窈突然就有些好奇了,问道:“哎,萧骋怀,你站的是谁?”   萧骋怀眼神不屑:“谁都没站。”   他一个将军,只效忠圣上,不屑做这些结党营私的事情。   难怪刑部以萧骋怀自杀结案,除了顾耿上蹿下跳闹了几次,没有一位皇子站出来替他说话。   孟金窈眨着眼,笑道:“看来你真是找顾耿报恩的啊!”   萧骋怀眉心抽了抽,懒得理孟金窈的揶揄。   柳铮现在远在北疆,那就先从卫云查起。   他记得卫云有一个七十岁的老母,现住在淮安巷,卫云每次月末时,都会告假去看她。   而今天正好是月末。   萧骋怀瞬间坐直身体:“去淮安巷。”   “去孟家。”   孟金窈迅速接话。   萧骋怀神色不悦:“卫云今天会去淮安巷,我要去见他。”   孟金窈毫不退让:“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我要回孟家。”   主人们的意见不统一,可就为难了赶车的小厮。   淮安巷跟孟家在两个方向,恰好现在马车走到了岔路口,小厮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马车内齐齐传来让他停下的声音。   “吁……”   小厮勒住缰绳让马停下来,就看到自家少爷和少夫人先后从马车上下来,然后一个朝淮安巷走,一个朝孟家走。   小厮瞬间懵了。   马车上还有夫人给少爷他们准备的回门礼,现在他们一人朝一个方向走,他要怎么办?马车里的回门礼怎么办?   眼看两人分道扬镳,谁都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小厮只能头铁的上去劝萧骋怀了。   “少爷,您今天是陪少夫人回门的。”   萧骋怀冷冷扫了拦在自己身前的小厮一眼:“让开。”   卫云基本都在军中,错过今天,他只能下个月再来了。   下个月鬼知道他还能不能再当人!   小厮吓的肩膀一耸,但还是硬着头皮劝道:“少爷,这是您和少夫人婚后第一次回门,您要是让少夫人一个人回去,别人会说闲话的。”   闲话,孟金窈那个女人在乎过别人说闲话吗?   萧骋怀冷哼一声,迈开脚打算继续走时,又听那小厮小声嘟囔:“少夫人以前就有克夫的名声,您要是不陪她回去,指不定别人怎么编排她呢!”   这样听起来好像确实有点可怜。   萧骋怀心下松动。   算了,权当是可怜这女人了,还是先陪她回了孟家,再去淮安巷好了。   抱着这种心思,萧骋怀勉为其难的转了个方向,朝孟家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孟金窈站在一个牌坊面前。   嗬,刚才这女人走的不很洒脱吗 ?怎么转了个弯儿就停了呢!   合着在这儿等着他来追呢!   想到这儿,萧骋怀瞬间就开始端起架子,轻咳一声,抄着手趾高气昂朝孟金窈走过去。   走到一半,一个小二打扮模样的人将孟金窈身前的牌坊挪开了。   萧骋怀这才看到牌坊后面站了一个人。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也足以看出来是个男人。   萧骋怀脸上的笑瞬间冷了下来。   这女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开始爬墙了吗?! 第40章   孟金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陆宥鸣。   当初陆宥鸣来求娶时, 孟金窈以为他是想帮她,也没多想。   但现在看到陆宥鸣神色痛苦望着她,孟金窈瞬间吓的头皮发麻。   陆宥鸣这小子该不会真喜欢她吧?   可他们一起厮混这么久了, 这小子从来没流露出这种心思啊!   如果是以前, 孟金窈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但现在对上这一双满是痛楚的眸子,孟金窈现在只想骂娘。   陆宥鸣的目光紧紧黏在孟金窈身上,小心翼翼问:“孟兄,顾楷林他对你好不好?”   “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骋怀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   孟金窈愣了下,扭头就看到脸黑的像锅底一样的萧骋怀,大步流星走过来。   嘿,这狗男人不是说要去淮安巷吗?   怎么又回来了?   陆宥鸣闻声也转头看过来。   萧骋怀一眼认出来,这就是上次在花楼, 一脸‘他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男人。   好像是孟金窈的狐朋狗友之一, 不过他现在看孟金窈的眼神可不像是在看兄弟。   萧骋怀眼睛一沉, 脸上的不悦刚浮上来。   孟金窈像是看到救星一样, 突然朝萧骋怀跑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娇嗔道:“你怎么这么慢啊!”   怒气冲冲过来怼人的萧骋怀瞬间卡壳了。   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难不成自己误会了?!   陆宥鸣身子猛的一晃,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顾楷林跟他们是死敌, 他以为顾楷林娶孟金窈是不安好心,可看孟金窈这样,似乎是他想错了。   陆宥鸣讷讷问:“孟兄,你们……”   “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些复杂。”   孟金窈说的模棱两可,“不过你放心,他绝对不敢欺负我。”   迷茫了两个弹指间, 看到陆宥鸣痛苦愧疚的眼神,萧骋怀瞬间反应过来了。   合着孟金窈这女人自己惹了情债,拉他来当挡箭牌呢!   不过他讨厌面前这个男人看孟金窈的眼神,姑且先配合她一下。   “夫人,我们再不去,岳父岳母该等急了?”   萧骋怀被孟金窈高半个脑袋,他转过头说话时,鼻息悉数喷在孟金窈耳朵上,孟金窈有些痒的缩了缩脖子。   啧,说话就说话,这臭男人离自己这么近做什么?   “嗯,这就走。”孟金窈胡乱应了句,扭头冲陆宥鸣说了声,“陆兄,今天我回门的日子,我先走了啊!改日再一起喝酒。”   说完,孟金窈拉着萧骋怀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站在原地的陆宥鸣露出一抹苦笑。   看来孟金窈跟顾楷林的婚事,并不是他想的那么不好,是他多虑了。   ——   马车上,孟金窈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将痛苦愧疚的陆宥鸣从脑子里甩出去。   喝口茶压压惊,抬头,就看到萧骋怀目光沉沉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萧骋怀回过神来,凉凉扫了孟金窈一眼:“在想我死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杀了你,免得你给我戴绿帽子。”   孟金窈这女人想要顾耿这老头罩着她,不敢明目张胆改嫁,但偷摸着干些什么倒是很有可能。   毕竟她以前,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不玩得很溜吗?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丧心病狂的想法了?!”   孟金窈嘭的一下将茶杯放到案几上,吓了一跳。   “刚才你跟那个男人眉来眼去的时候。”   孟金窈被噎了一下,语气惋惜道:“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真是可惜!”   之后两人唇枪舌战了一路。   赶车的小厮见孟家马上要到了,忍不出出声提醒道:“那个,少爷,少夫人,马上到孟家。”   虽说孟金窈跟萧骋怀私下经常互怼,但在父辈面前,两人还是非常默契的装恩怨。   孟乾夫妇和孟金昭早早站在府门口等他们。   孟金窈刚从马车上下来,孟金昭便扑过来,拉着她急急问道:“姐,你没事吧?前几天街上谣传说,你又要克死我这个新姐夫,娘当即拿出了她的九节鞭,说要去顾家……”   孟金昭后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戚柔一把捂住嘴巴拖到身后。   戚柔冲着萧骋怀讪讪笑道:“小孩子开玩笑,贤婿可别当真啊!”   如果没看到上次戚柔在公堂打人那一幕,萧骋怀很可能真的当孟金昭是在开玩笑。   可现在……   萧骋怀扫了一眼被戚柔搂在怀中,脸色涨的通红的孟金昭,抿了抿唇角,默默朝孟金窈身后挪了挪。   戚柔:“……”   孟乾忙在旁打圆场:“来来来,都别在这儿站了,府里已经备好茶点了。”   萧骋怀跟孟乾进去了,戚柔故意落后几步,走到孟金窈身侧,压低声音道:“这才成亲三日,你就把这个浪荡公子哥儿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孟金窈被戚柔这话吓的差点摔了一跤,脸上微热,低吼道:“娘,你乱七八糟想什么呢?”   戚柔还想说话,但考虑到孟金昭还在,想了想,便将话咽了下去。   进了花厅,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孟金窈便跟戚柔走了。   不一会儿,福伯佝偻着腰进来,道:“老爷,王老板来了。”   “贤婿你略坐坐,我很快就回来。”   孟乾也步履匆促走了。   花厅里就剩下萧骋怀,和从他到孟家之后,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孟金昭。   孟金窈从太师椅上跳下来,走到萧骋怀面前,背着手,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听说你以前经常去逛花楼?”   萧骋怀:“……”   “你既然娶了我姐姐,就要对我姐姐好。”   今天这是第二个人跟萧骋怀说,让他对孟金窈好。   萧骋怀没接话,抬眸看向孟金昭。   孟金窈毕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被萧骋怀这目光一扫,心下顿时有些畏惧,可为了孟金窈,他还是梗着脖子道:“你要是对姐姐不好,我跟我娘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啧,他们孟家人都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吗?!   萧骋怀慵懒朝后一靠,起了逗弄孟金昭的心思:“就你这个小身板,能打得过我吗?”   “我现在小,但我以后会长高长大的。”   孟金昭讨厌别人说他小,当即眼睛一瞪,“我那个短命姐夫萧骋怀你知道吗?”   正准备抬手揉眉的萧骋怀手一顿。   “我以后要像他一样,保家卫国,做将军,你要是不对我姐姐好,我以后就天天去打你。”   突然捕捉到一枚自己的小迷弟,萧骋怀心情瞬间愉悦起来,坐直身子,含笑问:“所以你想做个像萧骋怀那样的人?”   孟金昭坚定点点头。   ——   孟金窈来花厅叫萧骋怀吃饭时,就看到刚才进门还在萧骋怀甩脸子的孟金昭,现在正一脸认真盯着萧骋怀,急急问:“那后来呢?萧将军胜了吗?”   啧,这小子,吃瓜都吃到当事人头上了?!   没等萧骋怀开口,孟金窈便简单粗暴终止了这个问题:“没胜他怎么回的京都,行了,出来,吃饭了。”   “姐,你真扫兴!”   孟金昭幽怨瞪了孟金窈一眼,晃着萧骋怀的胳膊,央求道:“姐夫,你给我讲讲详细的经过。”   姐夫?!   孟金窈愣了下,扭头看向孟金昭:“你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   “他本来就是我姐夫啊!”   萧骋怀有些不适应这个新称呼,轻咳一声:“先吃饭吧!”   一顿饭吃饭,他们两个人从孟家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孟乾是个喜欢在饭桌上喝酒的人,萧骋怀今天也被灌了不少,现在整个人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但上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小厮去淮安巷。   孟金窈倒了盅热茶塞到萧骋怀手上,道:“你现在这样,就算去淮安巷碰见卫云,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要不改天去?”   “现在去。”   下次不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他耗不起。   孟金窈耸耸肩,也不再劝了。   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才停下来。   小厮在外面道:“少爷,少夫人,淮安巷到了。”   孟金窈撩开车帘正打算下马车时,冷不丁看到一个熟人的背影。 第41章   “哎, 萧骋怀,你看那是不是萧骋舟?”   孟金窈话刚说完,这才听到身后传来的鼾声。   一扭头, 就看到靠在车壁上的萧骋怀,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眼看萧骋舟越走越远,孟金窈也顾不上叫醒萧骋怀,忙拎着裙角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跟上去。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味,巷子里行人神色匆匆走动着。   孟金窈怕被发现,只能不远不近跟着。   看萧骋舟看过鳞次栉比的房屋,一直走到巷子尽头,在一座门前有歪脖子柳树的院子前停下来, 伸手叩门。   因为角度问题, 孟金窈看不见应门之人。   只看到萧骋怀舟跟那人说了什么, 然后就进院子里去了。   这里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卫云母亲的院子。   可萧骋舟来做什么?!   孟金窈壮着胆子走过去, 想找个地方翻墙进去一探究竟。   在门口绕了几圈,正打算爬树时,紧闭的院门突然就从里面开了。   孟金窈吓了一跳, 人还没躲开,率先走出来的萧骋舟就看到她了。   萧骋舟愣了下, 问道:“孟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从巷口经过,想起嫁妆上有一座这里的宅子,便来看看。”   孟金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口瞎诌了一个说词。   见萧骋怀身后跟着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的男人, 猜这人应该是卫云,明知故问道:“二公子怎么也在这儿?”   “我来看卫大哥。”   说着,萧骋舟又转头,冲卫云叮咛道:“日后若有难处,去萧家找我。”   辞别卫云之后,孟金窈和萧骋舟朝巷口走。   平常萧骋舟格外活跃,但今天却异常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孟金窈有些不适应,便没话找话问道:“刚才那位可是萧将军以前的亲信?”   “嗯,卫大哥以前是大哥的左膀右臂,立了很多军功。”   “那他应该是志得意满才是,怎么会一脸颓废?”   孟金窈狐疑看向萧骋舟。   萧骋舟沉默片刻,才道:“卫大哥为人正直,大哥死后,他因为不满刑部定论,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他拒绝了各位皇子抛出来的橄榄枝,在军中过的有些艰难。”   看不出来,这卫云倒是个有风骨的。   如果真照萧骋舟所说,那这卫云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   可如今萧骋怀另外一个轻信柳铮远在北疆,这要怎么查?   孟金窈正头疼时,冷不丁听到萧骋舟道:“自从大哥死后,我算是看出来了,没有大哥军功加持,我们侯府只是空有虚名而已。”   看来萧侯爷这一场大病,终于让萧骋舟成长了。   孟金窈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萧骋舟:“你还想查萧将军的死因?”   “想。”   萧骋舟没有丝毫犹豫,答完之后,眼睛瞬间就红了:“我大哥是护国的忠臣,他不该,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孟金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沉默下来。   “以前是大哥一力撑起了萧家,日后便该是我了。”   萧骋舟低声说这么句模棱两可的话,再抬头时,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灿烂笑容。   但不知怎么的,孟金窈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总觉得萧骋舟话里有话。   正欲细问时,萧骋舟挠了挠脑袋,笑容尴尬道:“对不住啊!孟姐姐,你都嫁人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没事。”   孟金窈摇摇头,总觉得今天的萧骋舟有些怪怪的,但她又说不上哪里怪。   刚好两人已经走到巷子口了,萧骋舟见顾家的马车停在一旁,便冲孟金窈潇洒挥挥手,翻身上马走了。   孟金窈掀开车帘,就看到萧骋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盯着萧骋舟的背影出神。   看到孟金窈时,扭过头,声色微哑问:“他来做什么?”   “关怀你的下属,顺便说要查你的死因。”   孟金窈上了马车坐定,将刚才她见到卫云及萧骋舟的事情全说了。   “现在怎么查?”   “容我想想。”   萧骋怀重新靠回车厢上,耷拉着眼皮,脸色悲喜难辨。   两人刚回顾家,萧骋怀就被守株待兔的顾耿拎去书房读书了。   之后随着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顾耿除了上朝之外,基本都在看萧骋怀读书,孟金窈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说商量接下来怎么查了。   孟金窈乐的悠闲,每天当个快乐的咸鱼,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好不悠哉。   直到两天后,秋禾上街去买胭脂水粉,回来跟孟金窈说近日京都的趣闻时,随口说道:“哦,对了,听说萧家二公子也报名从军了。”   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征兵力度不大,像萧家这种有侯爵的,且只剩下一个独苗的,自然是不做强制性要求的。   但若是自主报名,那就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了。   所以那天在淮安巷,萧骋舟就已经决定像萧骋怀一样,用军功守护萧家,去查清楚萧骋怀的死因吗?   不行,这事得去跟萧骋怀说声。   孟金窈随手往食盒里塞了几盘点心,去书房找萧骋怀。   “你要不要想个办法阻止下?”   孟金窈急急问。   萧骋怀蹙眉:“为什么要阻止?”   “你们萧家就剩下他一个独苗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青天白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好,孟金窈意思表达到就住嘴了。   以穆凝心对萧骋舟的保护程度,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去从军的。   萧骋怀将靠在自己书桌上的孟金窈推开,冷淡说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孟金窈瞬间气的鼻子都歪了,见萧骋怀抽了本《大学》出来,冷笑一声:“嗬,就你肚子里那二两墨汁,难不成你还真想考个状元不成?”   说完,怒气冲冲带着秋禾走了。   之后,萧骋怀一直被顾耿摁头在书房看书,直到春闱那天。   春闱那天,孟金窈本来不打算去送萧骋怀的,但碍于顾夫人在,她只好装装样子,跟着顾夫人一道去了。   送萧骋怀进了考场,孟金窈和顾母便去了旁边的茶楼听书喝茶。   孟金窈起了个大早,在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中,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一群人闹哄哄去旁边的医馆里带了个大夫出来,又急匆匆走了。   领头那人,好像是萧家的管家。   孟金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给秋禾使了个眼色。   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秋禾猫着腰过来,冲着孟金窈低声道:“萧二公子坠马了。”   孟金窈惊的把手中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吓了旁边的顾夫人一跳,忙扭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儿,手滑了。”   孟金窈稳了稳心神,扭头小声问秋禾:“严重吗?”   “不知道,听说请了好多大夫去侯府。”   好端端的,萧骋舟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坠马吗?   孟金窈心里疑窦丛生,低声冲秋禾交代道:“找人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禾还没打听个所以然出来,贡院的大门就已经开了。   顾母激动拉着孟金窈,急急问:“林儿在哪儿?林儿在哪儿?”   进去考试的士子穿的都一样,出来乌泱泱一大片,孟金窈找了老半天,才找到裹在人流里的萧骋怀。   但到处都是人,四处围的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萧骋怀走近了,顾耿已经先一步挤过去,开口问道:“考的怎么样?”   “还行。”   说完,萧骋怀就看到孟金窈眼神急切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考的还行,正准备说话时,孟金窈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了萧骋舟坠马的事情。   萧骋怀瞳孔猛的一缩,一时也顾不上自己现在还在顾楷林壳子里。   飞快朝四周扫了一眼,一把将正准备朝马上爬的闫榷拽下来,利落翻身上马,朝萧家的方向奔去。 第42章   孟金窈赶去萧家时, 萧府的小厮正将萧骋怀拦在府门外,不让他进。   “嘿,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们老爷夫人现在没空见你。”   说话间, 几个小厮将正强硬往里闯的萧骋怀从台阶上推下来。   萧骋怀一张脸冷的跟千年寒冰一样, 放在身侧的手刚握成拳,孟金窈猛的攀过来抱住他胳膊,杏眸一撑,怒声道:“这就是侯府的待客之道吗?”   几个小厮见孟金窈衣着富贵,瞬间脖子一缩,噤了声。   管家忠叔请了匆匆太医回府,刚好撞见这一幕,厉声将那几个小厮呵斥一顿。   见孟金窈攀着萧骋怀的胳膊,又见萧骋怀穿着贡生的衣服, 当即过来拱手赔罪:“下人不懂规矩, 还望顾少爷, 顾夫人见谅。”   这句顾少爷, 像是兜头一盆凉水,将萧骋怀瞬间浇醒了。   如今他是顾楷林,顾楷林跟萧骋舟并无交集, 他现在表现的这么急切,似乎有点过了?   可那是他的弟弟。   是他死后, 唯一记挂着他的弟弟。   听到他坠马的消息,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孟金窈知道萧骋怀心里的煎熬,见忠叔面色焦急,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二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人还没醒,请了章太医正打算去看。”   忠叔见他们两个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 便据实相告了,又拱拱手道:“老奴先带章太医进去了,失陪。”   话罢,步履匆匆带着章太医进府了。   灰色的袍角一闪而过,露出下面一双黑色的皂靴。   萧骋怀脑袋嗡的响了一下。   脑子里猛的蹿出一个穿着黑色皂靴,手持四角灯笼的人,在雨夜里引着他前行的场景。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闻到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   章太医在京都看跌打扭伤是出了名的,所以萧骋舟是伤到了腿?!   孟金窈蹙眉,正打算扭头跟萧骋怀说话时,就发现萧骋怀双目紧闭,面色痛苦抽搐着,似乎陷入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里。   “萧……”   孟金窈吓了一跳,萧骋怀三个字涌到唇边时,又想起来他们现在还在侯府门口,便又咽了回去,急急道:“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那花香似乎是腊梅香。   那人拎着灯笼带着他穿过了一个长廊,似乎走到了一个斑驳的院子里。   院子尽头,隐约有一个人影。   萧骋怀费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楚那人是谁。   奈何像是有人在用针戳他的脑袋一样,密密麻麻的疼意始终无法让他集中精力。   “喂,你怎么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孟金窈见萧骋怀陷在痛苦的记忆里无法自拔,拼命晃动着他的胳膊,想唤醒他的意识,奈何完全没什么用。   一扭头,打算让侯府的小厮帮忙时,小厮们看出了她的意图,纷纷做鸟兽状散了。   孟金窈气的火冒三丈,见萧骋怀神色越来越痛苦,但却仍旧是一副沉溺在痛苦中的模样,一咬牙,拼尽全力给了萧骋怀一巴掌。   啪——   两道清脆的巴掌声合在一起,陷在痛苦中的萧骋怀唰的一下睁开眼睛,猛的抬头。   一双通红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恨意。   孟金窈吓的朝后退了几步,脑袋一缩,底气不足道:“我是好心想帮你来着!”   不知道是不是萧骋怀的错觉。   刚才在那段痛苦的记忆里,他似乎也被人扇了一巴掌。   “我真不是故意想打你的。”   孟金窈见清醒过来的萧骋怀怔怔半跪在那里,瓮声瓮气解释:“实在是你刚才太吓人了,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我……”   “腊梅的香气。”   萧骋怀涣散的瞳孔慢慢有了神采,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踉跄站起来,“还有一座斑驳的宅子。”   孟金窈愣了下,瞬间反应过来,惊喜道:“那我们去查下京都谁家院子里有腊梅,就能确定那晚约你之人的范围了。”   萧骋怀低低嗯了声。   “那我找人查去。”   孟金窈打算转身走人时,手腕猛的被人一把拽住。   扭头,就看到白衣黑发的萧骋怀靠在萧府门前的石柱上,眼脸低垂,低声道:“等会儿再去。”   啧,瞧她,把萧骋舟这一茬都忘了。   孟金窈拍了拍脑袋,觉得他们俩站这儿守株待兔目的性太明确了。   抬眼扫了一圈,见不远处有个面摊,便拖着萧骋怀去面摊上等。   等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工夫,章太医才从萧家出来。   “留步,留步。”   章太医颤巍巍冲忠叔摆摆手,带着他的小徒弟朝这边走过来了。   孟金窈和萧骋怀当即站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拦了下来。   章太医跟顾耿也算半个酒友,见顾楷林夫妻俩这么积极打听萧骋舟伤势,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说了。   “人没什么大碍,但左腿日后怕是不能像以前那么利索了。”   “什么叫不能像以前那么利索了?”   萧骋怀额头上的青筋迸的老高,一把揪住章太医的衣领,眉眼里全是狠厉。   孟金窈也被惊到了,那个永远坐在马上,笑的阳光的少年,左腿以后真的要残疾吗?   不过孟金窈还没到萧骋怀那种失控的程度,见章太医气的都要晕过去时,忙上前将萧骋怀的手掰开,赔笑道:“章太医,您别生气啊!我相公跟萧二公子关系好,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接受不了。您可是京都看跌到扭伤的第一把手,您……”   “不用给老朽戴高帽子。老朽受不起。”   章太医怒气脸色涨的通红,怒气冲冲甩袖道:“再好的修复师,修复的东西都有残缺,更别说人了。”   萧骋怀想要说话,被孟金窈一把攥住手腕,孟金窈扔给他一个‘你闭嘴’的眼神,扭头讨好笑笑:“话是那么说,但是您章太医……”   “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没用,被马踩过的脚踝怎么可能会恢复成跟以前一样?”   说完,章太医带着自己的小徒弟一脸怒气走了。   萧骋舟骑术了得,好端端的怎么会坠马?   萧骋怀猛的扭头,看向孟金窈:“打听到坠马的原因了吗?”   “说是蒋公子举办了个赛马会,二公子在比赛过程中,马突然失控,将他摔了下去。”   “不可能。”   萧骋怀厉声否认了这个说词。   萧骋舟的马是他自己养大的,脾性最是温和不过,怎么可能会突然失控将萧骋舟摔下马?   先是他死的不明不白,接着萧骋舟在参军的前一天坠马摔伤,究竟是有人想要对付他们萧家,还是幕后之人怕萧骋舟去军中,建功立业回到京都再替他查死因?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一定会将那人揪出来。   萧骋怀长睫轻垂一下,扭头看向孟金窈:“我想见卫云。”   如今他困在顾楷林这个壳子里,什么都施展不开,要想查清楚这件事,只能找卫云帮忙。   暂且不说孟金窈答应了萧骋怀要帮他查死因,但就萧骋舟唤自己那一声孟姐姐,她也想替他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孟金窈将萧骋怀的一把匕首,辗转托人带给卫云,约他在春风十里酒楼见面。   到了约定这日,孟金窈和萧骋怀早早就进雅间等着了。   但从酉时一直等到戍时,卫云都迟迟没有出现。   孟金窈百无聊赖用筷子戳着花生米,撇嘴道:“看来你跟这卫云是塑料兄弟啊!”   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的萧骋怀,回眸淡淡扫了孟金窈,还没说话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快,雅间的门就被人推开,卫云风尘仆仆进来。   孟金窈神色一喜,正想说话时,眼前寒光乍闪,一把刀就架到了她脖子上。   吧嗒——   孟金窈刚夹起的花生米又掉回碟子里。   卫云神色隐忍看着她,嘶哑问道:“这把匕首是你挖出来的?”   平常孟金窈在萧骋怀面前上蹿下跳,是因为她知道萧骋怀不会对她动手。   可现在在卫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生怕他手一抖,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慌乱道:“不不不不是我。”   啧,这女人在自己面前不是能蹦三丈高吗?   怎么到别人面前就这么怂了?   屏风后的萧骋怀低笑出声。   孟金窈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骂:“萧骋怀,你是死人吗?别人这么威胁你夫人,你都不管的吗?”   卫云听到萧骋怀这三个字时,激动的手一抖,眼看刀刃就要割到孟金窈脖子上时,从屏风后飞过来一个茶盅,瞬间将刀打在地上。   孟金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迅速闪身与卫云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将军……”   卫云声色发颤,正想跪时,看到一身墨色衣裳的萧骋怀从屏风后面出来时,一时愣在那里。   这人身上有萧骋怀的气势,可这张脸……   这不是顾御史那个怂包蛋儿子吗?   卫云觉得自己被耍了,蹭的一下站直身子,弯腰便要去捡刀。   孟金窈眼皮一跳,说了声:“我不打扰你们了。”   然后麻溜拎着裙子跑了。   可出来之后,被一个不怀好意的鬼拦住去路时,孟金窈瞬间就后悔了。 第43章   说是鬼, 也不准确。   因为在旁人看来,拦住孟金窈的是个正常人,但孟金窈却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尸体的腐烂味。   应该是原主八字轻, 再加上染了什么脏东西, 才会被这鬼钻了空子。   自从红袖投胎之后,孟金窈就没再遇到过鬼了,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体质特殊,容易招惹邪祟这件事了。   现在撞见这只鸠占鹊巢的鬼,孟金窈瞬间吓的两股战战,转身就打算回去找萧骋怀。   却没想到,刚跑了两步,周遭的场景突然全变了。   一眨眼,她到了一个又深又长的巷子里。   浓雾弥漫, 巷子里挂着一溜儿白色的灯笼, 看着像是幽冥河上的引路灯。   孟金窈吓的腿都软了, 神色慌张向四周张望着, 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可出口没找到,反倒看到刚才拦住她的那只恶鬼,眼神贪婪朝她飘过来。   孟金窈吓的半死, 用尽毕生的力气朝前跑。   跑了不知道有多久,见后面的鬼没追上来, 孟金窈弯腰刚喘了口气,再抬头,就发现浓郁的夜色里,突然多了很多淡蓝色的火焰。   鬼火?!   孟金窈吓的头皮发麻,一时也顾不上喘气了,又忙不迭转身朝回跑。   跑了没几步, 就看到那只鸠占鹊巢的鬼飘了过来。   被一群鬼前后夹击,孟金窈后背嘭的一下撞在墙上,小脸煞白。   娘的,她这条小命今晚就要交代到这儿了吗?   眼看这群鬼一点一点逼近,心里的恐惧像海水一般,一圈一圈蔓延上来,几欲将孟金窈淹没,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张嘴喊道:“萧骋怀,救命啊!”   回应她的,则是鬼阴森的笑声。   孟金窈像只鸵鸟一样,死死用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墙边抖若筛糠。   冷不丁听到咚的一声,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紧接着有低沉冷峻的男声响起:“滚。”   周遭的鬼气瞬间散了个干净。   孟金窈泪眼婆娑抬头,就看到黑衣墨发的萧骋怀,宛若自暗色而来的仙人,手持一把宽剑,眉眼间皆是肃杀之气。   一扭头,看到泪流满面蹲在墙角,眼神无助看着他的孟金窈时,萧骋怀愣了下。   正打算说话时,孟金窈突然冲过来,像只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嚎啕大哭道:“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怎么不早点来?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多害怕?”   萧骋怀:“……”   这女人平常凶起来能蹦三尺高,谁想到会是个见鬼怂的?!   孟金窈窝在萧骋怀怀里,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骂:“你是不是想等着我挂了,你再娶个填房?!”   啧,这女人脑袋里一天到晚装的都是什么?   萧骋怀毫不怜香惜玉的在孟金窈脑门上弹了一下,语气无奈道:“别哭了,很丑。”   “丑?!你竟然嫌我丑?!”   孟金窈一时也顾不上哭了,一把推开萧骋怀,怒声道:“再丑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说到激动处,孟金窈还一脸愤恨扭头瞪向卫云。   卫云面色愣了下,下意识朝后望,想看看孟金窈说的是谁。   可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脑袋慢半拍的孟金窈突然反应过来,哎,卫云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扭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酒楼的大堂里,有不少人扭头看着他们。   萧骋怀慢吞吞解释:“刚才你看到的是幻象。”   孟金窈杀人的心都有了,搓了搓后槽牙,受不了别人看猴似的目光,狠狠瞪了萧骋怀一眼,以袖遮面迅速朝外跑。   萧骋怀无奈揉了揉眉心,抬脚跟了出去。   孟金窈也不敢离萧骋怀太远,跑出酒楼就站在顾家的马车旁等萧骋怀。   萧骋怀跟卫云交代了几句,便弯腰上了马车。   孟金窈兀自生了会闷气,扭头看向萧骋怀,别扭道:“你跟卫云说了什么?他怎么相信你就是萧骋怀的?”   他们是过命的兄弟,自然有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随便拎出一个,便可自证身份。   萧骋怀唇畔微勾,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   我猜你大爷!   孟金窈没好气冲萧骋怀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顾家,朝院子里走的时候,孟金窈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红袖曾经跟她说过,萧骋怀可以保护她不被邪祟骚扰,但是自从红袖走后,萧骋怀晚上都是在书房睡的,为什么没有鬼来吓她?   许是孟金窈脸上的欲言又止太明显,萧骋怀叹了一口气,大发慈悲道:“想问什么就问。”   “红袖离开后,我一直都平安无事,为什么今晚那个鬼会缠上我?”   “我把曾经用过的一把匕首放在你枕头下。”   那把匕首随萧骋怀在战场上见了不少血,有很重的煞气,平常的鬼魅不敢接近。   所以这狗男人还是蛮关心她的?   孟金窈嘴角刚扬起来,就听到萧骋怀幽幽道:“不过那把匕首已经被送到卫云手上了。”   “那我以后晚上靠什么安枕?!”   孟金窈瞬间跳的老高,一把拦住萧骋怀,急急问:“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匕首宝剑之类的?”   “全部都陪葬了。”   孟金窈脸上泛起一丝为难。   不过旋即又想起来,自己安枕的那把匕首就是顾楷林从萧骋怀坟前挖的,跟陪葬品也没什么两样了。   既然这把给了卫云,那大不了她再……   “你是当着我的面,在想挖我坟的事情吗?”   萧骋怀的声音冷不丁从头顶落下来。   孟金窈心虚朝旁边挪了挪,咽了咽唾沫,干巴巴笑道:“那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只是帮你拿回来而已。”   “不需要。”   萧骋怀凉凉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孟金窈突然觉得脖子有点冷,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小声嘟囔:“只是借你一样东西安枕而已,怎么这么小气?”   “当真只是安枕?!”   萧骋怀挑眉看着孟金窈,笑的一脸不怀好意。   可惜灯笼暗,孟金窈完全没看见,只是听见萧骋怀语气似乎有所松动,忙一把拽住她袖子,讨好笑笑:“就安个枕而已,而且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破坏你的墓穴……”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嗯?!难不成你有没陪葬的?快快快,给我给我。”   孟金窈伸出葱白的掌心,一脸猴急的伸到萧骋怀面前。   等了两个弹指间,萧骋怀慢慢把他的手覆了上去。   孟金窈:“???”   萧骋怀抬手指了指自己,一本正经道:“我,冬暖夏凉,比那些冷冰冰的匕首好用多了。”   孟金窈只觉得一道天雷劈到了自己的天灵盖上,劈的她头皮发麻。   萧骋怀这是要自荐枕席的意思?!   孟金窈惊的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对上萧骋怀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时,突然回过神来,怒声道:“你他娘的这叫安枕吗?你这分明是在耍流氓!!!”   说着,孟金窈就要甩开萧骋怀的手,却没成想没甩开事小,还反倒被萧骋怀一把拽到身前。   萧骋怀弯下腰,冰冷的唇角几乎是擦着她耳畔说的,声色暧昧:“夫人可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欠我的洞房花烛夜什么时候能给我补上?”   孟金窈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狠狠踩了萧骋怀一脚。   趁着萧骋怀弯腰倒吸凉气时,猛的拎着裙子角跑了,还不忘啐了一口,骂道:“洞房花烛夜你大爷,你这个臭流氓!”   啧,他怎么耍流氓了?   明明是她自己说的,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提洞房花烛不很正常吗?   秋禾正在屋子里收拾床,听到脚步声,撩开纱帘出来,就看到孟金窈面红耳赤跑进来。   “小姐,你不是跟姑爷一起出去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后面。”   孟金窈答完,便闪身进了里间。   秋禾面色狐疑看了孟金窈一眼。   刚才出去的时候两个人不还好好的吗?   这又是怎么了?看着也不像是闹别扭啊?   过了一会儿,萧骋怀也回来了。   小厮将顾母派人送过来的药递给萧骋怀,萧骋怀刚喝完,就看到刚沐浴完的孟金窈从里间出来,看到萧骋怀时,手一哆嗦,又转身回去了。   萧骋怀:“……”   孟金窈是抱着守活寡的心态嫁给萧骋怀的,谁曾想,嫁过来之后,萧骋怀丝毫没有要挂的架势,反倒还一天比一天精神。   这就让孟金窈惆怅了。   要照这个趋势下去,他们行周公礼是迟早的事情,但是现在,孟金窈做不到。   自从春闱结束,萧骋怀也没借口再睡书房了,为了怕顾母起疑,便整天在房里打地铺。   今晚喝过药他觉得有些热,在外间略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到里间的柜子里取被褥。   平常放被褥的柜子此刻却是空的。   躺在床上的孟金窈听到脚步声,一骨碌拥着被子爬起来,一脸防备看着萧骋怀:“你要干什么?”   萧骋怀神色平静阐述了一个事实:“被褥不见了。”   孟金窈听到这话,下意识吼出声:“你把它藏起来,你也别想上床!”   看到孟金窈炸毛的样子,萧骋怀觉得有些好笑,突然萌生起逗逗孟金窈的心思。   “夫人莫不是忘了,这可是我们的婚床。”   孟金窈见萧骋怀笑的一脸不怀好意,一把抓过软枕抱在胸前,磕磕绊绊道:“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喊人了……”   “我们是夫妻,有些事总要经历的,夫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萧骋怀故意又朝孟金窈走了两步。   孟金窈顿时警铃大作,当即抓过软枕胡乱挥舞着,嘴里大声嚷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萧骋怀怕她的声音引来下人,想拽住孟金窈让她闭嘴。   两人拉扯间,孟金窈一个重心不稳,齐齐跌到红纱帐里。   虽然床上铺了厚厚的锦被,但突然这么栽下去,孟金窈还是被摔的够呛,更别说萧骋怀还压在她身上。   孟金窈被压的呼吸一滞,一抬头,就对上萧骋怀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万籁俱寂,烛火摇曳,红纱帐萦绕,一切似乎刚刚好。   萧骋怀看着躺在床上,双眼湿漉漉望着自己的孟金窈,一点一点凑过去。   孟金窈鬼使神差正打算闭眼时,吧嗒一下,有水珠落在脸上。   一睁眼,就看到萧骋怀迅速翻身坐起来,指尖有殷红的血渗出来。   孟金窈瞬间慌了,扯着嗓子就朝外面喊:“去请大夫,赶紧去请大夫。” 第44章   萧骋怀本来想说自己没事, 但架不住鼻血一直吧嗒吧嗒朝下掉,看着很瘆人。   再加上孟金窈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死死攥住他的手, 一脸‘你要是挂了我怎么办’的惶恐无助, 看的萧骋怀哑然失笑,也就任由孟金窈折腾了。   却没想到折腾的连顾耿夫妇也知道了。   他们院子前脚刚让人请了大夫,后脚顾耿夫妇就面色匆促赶了过来。   “大夫,我儿怎么样了?”   顾母神色焦急看着发须皆白的老大夫。   那大夫指尖搭到萧骋怀脉象上没一会儿,脸色就来来回回变了好几下。   见状,半靠在床上的萧骋怀,心里突然也有些没底了。   难不成顾楷林这个身体真有问题?!   孟金窈更是心急如焚。   萧骋怀该不会又要挂了吧?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他要是现在挂了,那她怎么办?   “公子这是……”   那老大夫表情凝重收回手, 似乎是在纠结要怎么说。   孟金窈攥着萧骋怀掌心的手猛的一紧, 不安咽了咽口水, 目光灼灼盯着那大夫。   那大夫被四双眼睛盯着, 轻咳一声,捋着胡子问:“公子这是服用滋阴壮阳汤药补的太过所致。“   孟金窈只觉得天雷滚滚,一下全轰到她脑门上。   她只听清楚了壮阳汤药四个字。   “你你你你竟然……”   孟金窈唰的一下抽出手, 一脸震惊指着萧骋怀,‘你竟然’说了半天, 愣是没憋出后半句。   萧骋怀脸也瞬间黑成了锅底。   以前顾楷林有没有服用过这种药,他不知道。   自从他进入到这个壳子之后,他从来没喝过那玩意。   萧骋怀蹭的一下坐直身体,咬牙切齿道:“我没有。”   “老朽从医四十年,从来没有误诊过。”   被人怀疑医术的老大夫瞬间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怒声道:“顾公子要是不相信, 再找个大夫来把脉便是。”   萧骋怀觉得这大夫简直是在侮辱他,当即眼睛一沉,扭头道:“来人,再请个大夫来。”   “不用请了。”   顾母神色尴尬抬手,止住了要进来的小厮,没敢去看脸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萧骋怀,小声问道:“大夫,那我儿这严重吗?”   看到顾母这副心虚的模样,萧骋怀突然想起来,自从他春闱过后,顾母每晚都让下人给他送滋补的汤药来。   他以为那些只是简单的补药,却不曾想竟然是……   萧骋怀脸阴沉的都快滴水了,那老眼昏花的大夫没注意,只是慢吞吞朝外走:“不严重,待老夫开几贴清火的药吃了便可无碍。”   “有劳大夫了,老爷,我们送大夫出去。”   顾母生怕萧骋怀秋后算账似的,忙拖着顾耿跟着那大夫出去了。   绕是孟金窈再迟钝,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见半靠在床上,脸色红白相间的萧骋怀,忍不住揶揄道:“看来娘觉得你不太行啊!”   正兀自生闷气的萧骋怀,眼睛一沉。   孟金窈心道不好,正打算脚底抹油溜走时,手腕猛的被人一把扯住。   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萧骋怀压在床上了。   萧骋怀似笑非笑看着她:“那要不夫人亲自验验?”   “不不不不不了吧!”   孟金窈吓的舌头都打结了,强扯出一抹谄媚的笑,“相公,保重身体,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萧骋怀本来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单纯想教训教训孟金窈这个嘴炮。   见她服了软,便也没再为难她,翻身重新在孟金窈身侧躺好。   呼——   孟金窈重重呼了一口气,正打算从床上爬起来时,一条胳膊横亘过来压在她腰上,孟金窈瞬间警铃大作。   这男人该不会要化身为禽兽了吧?!   “别折腾了,睡吧!”   萧骋怀脸上疲态毕现,似乎是察觉到了孟金窈的紧张,曲指弹了一下她脑门,无奈笑道:“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很困。”   “谁脑子里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孟金窈下意识反驳。   萧骋怀转过头,眼神威胁看着孟金窈:“夫人要是不困,要不我们做些别的事情?”   某些不可描述的场景瞬间在孟金窈脑子里炸开。   孟金窈脸上猛的蹿起一抹烫意,忙道:“困困困,赶紧睡,赶紧睡。”   说完直挺挺躺在那儿,果断闭上眼睛装睡。   啧,这女人难不成是属弹簧的?!   萧骋怀抬手揉了揉眉心,他今天原本也就累的够呛,再加上孟金窈刚才一番折腾,现在更是困极了,见孟金窈一动不动,也不再为难她,将手抽回来,缓缓闭上眼睛。   直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装睡的孟金窈才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扭头,见萧骋怀真的睡过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骋怀本来长的清隽儒雅,因平常不苟言笑,一张面皮看着格外的冷。   现在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安静睡在那里,脸上的冷漠全消融了,乖巧的像个温柔如玉的公子。   孟金窈心里突然就软了一角。   脑袋枕在手臂上,偏头看着萧骋怀,盯着他五官的轮廓,小声嘟囔道:“明明长的这么俊雅,为什么要去做将军呢?”   看着看着,眼皮慢慢耷拉在一起,也跟着睡了过去。   萧骋怀是被热醒来的。   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时,萧骋怀下意识便抬掌劈了过去。   鼻息间猛的嗅到一抹熟悉的香味时,手才堪堪停下来。   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   怀里的孟金窈还不老实,脑袋还用力在他身上蹭了蹭。   刚冷静下来的萧骋怀觉得自己更热了。   费劲儿将孟金窈推开,刚喘了口气,孟金窈又像个狗皮膏药粘了上来。   如此往复了好几次,萧骋怀实在推不动了,也就任由孟金窈去了。   ——   以往秋禾每天早上起来,就看到萧骋怀已经在院子里了。   今天出来没看到萧骋怀时,还有些纳闷,抱着新采的花朝屋里走。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孟金窈的暴怒声:“你卑鄙无耻下流,竟然趁人之危?!”   “你好好回忆一下昨晚,究竟是谁卑鄙无耻下流,趁人之危的?”   紧接着,萧骋怀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来。   秋禾虽然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因为孟金窈带她去逛过花楼,她也通些人事。   下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忙抱着花扭头就朝外跑。   跑的太急没注意到脚下,在门口的时候狠狠摔了一跤。   坐在床上脸色涨的通红的孟金窈正在跟萧骋怀吵架,冷不丁听到外间的响声,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度:“谁在外面?”   “小姐,是我。”   秋禾略带羞涩的声音响起。   孟金窈瞬间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狠狠剜了萧骋怀一眼,掀开被子怒气冲冲起床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哼,她孟金窈后面有的是机会报仇。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孟金窈没等来报仇的机会,反倒等来了她的月事。   孟金窈体质虚寒,每次这个时候就疼的死去活来的。   如今明明已经入夏了,孟金窈却觉得有些冷,脸色惨白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像只病猫。   秋禾熬的汤水吃了半天,萧骋怀看孟金窈一直不见好,又让人请了大夫来。   大夫估计没见过因为这事请他来诊脉的,一时愣在原地。   萧骋怀不耐烦皱眉:“有没有办法让她好受点?”   萧骋怀以前在军中受过很多伤,他是不怕疼的,可看孟金窈疼成这样,他却觉得异常烦躁。   神游在原地的大夫,接收到萧骋怀凌厉的眼神,忙回过神来,点头道:“有,让夫人生个孩子,便不会有这么疼了。”   ???   萧骋怀一时有些懵。   这是什么鬼办法?!   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孟金窈则狠狠瞪了萧骋怀一眼,有气无力吐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萧骋怀:“……”   因孟金窈来了月事,萧骋怀就算有心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孟金窈便放心的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只是一旦睡熟,整个人瞬间就跟解放天性了一样,像块牛皮糖一样死死黏住萧骋怀。   萧骋怀念着她不舒服,再加上推开一会儿孟金窈就又贴上来了,也懒得再费这功夫,就任由孟金窈抱了。   只是每天早上,孟金窈都要倒打一耙让他很无语。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过了四日,直到卫云上门,才将这一切平静打破。 第45章   小厮来报时, 舒服躺在软榻上的孟金窈正在跟萧骋怀打嘴仗。   卫云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孟金窈迅速翻身下地,一把拽住转身欲走的萧骋怀:“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萧骋怀果断拒绝。   想要抽回自己的袖子,却被孟金窈死死攥住。   “你这是想过河拆桥吗?”   孟金窈眼睛一眯, 仰着脸看向萧骋怀, “再说了,我是你夫人,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有什么不能听的?”   虽然知道孟金窈最后这一句话,是为了想跟他一起去说的,但萧骋怀心里还是不可抑制漏了一拍。   孟金窈见萧骋怀没说话,便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揪着萧骋怀的袖子晃着,声色软糯开始撒娇:“相公,人家想跟你一起去嘛, 人家……”   “闭嘴。”   萧骋怀额头的青筋迸了迸, 扭头朝外走。   孟金窈眼里滑过一丝得逞的笑, 拎着裙摆快步跟了上来。   卫云和柳铮是萧骋怀的左膀右臂, 他们两个,一个做事沉稳,一个脾气火爆。   萧骋怀和孟金窈去偏厅, 远远就看到卫云垂首立在那里,脸色不是太好。   不知怎么的, 孟金窈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下意识伸手一把攥住身侧的萧骋怀。   萧骋怀扭头,不解看向孟金窈。   孟金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声音告诉她——到此为止。   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萧骋怀有多想查清楚自己的死因。   正纠结时, 站在偏厅里的卫云看到他们两个,拖着沉重的步伐过来,低低唤了声:“将军,夫人。”   孟金窈攥着萧骋怀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萧骋怀直奔主题:“查到什么了?”   卫云在萧骋怀面前,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但今天却难得沉默了片刻。   萧骋怀眉心一蹙,语气有些不悦:“查到什么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是萧侯爷做的。”   此话一出,萧骋怀和孟金窈皆是脸色一变。   卫云不知道这其中曲折,孟金窈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骋怀表面上是在查萧骋舟坠马的事情,实际上却是在查自己的死因。   因为萧骋舟从军其中有一个,便是想挣军功,待有朝一日重回京都时能查清楚萧骋怀真正的死因。   而幕后真凶定然不会让萧骋舟这么做,那么他只能想办法让萧骋舟无法从军。   所以这次让萧骋舟坠马的元凶,定然跟杀死萧骋怀的人脱不了关系。   只是让孟金窈没想到的是,查到的人竟然会是萧侯爷。   孟金窈看着身侧脸上血色尽失的萧骋怀,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语气慌乱安抚道:“萧骋舟如今是萧家的独苗,萧侯爷定然是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了他,所以才会出此下策阻挠他从军,他一定跟害死你的人没有关系。”   听到卫云报出自己父亲的爵位时,萧骋怀身子猛的一晃,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的弦嗡的一下断了。   有陌生的记忆强行被塞了进来。   这次所有的场景,他看的真真切切。   那天,掌灯时分,他从军中冒雨回到萧家。   刚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取下雨具,拎着一盏灯笼的忠叔立在一旁,弯着腰道:“大公子,侯爷在梅苑等您。”   梅苑是萧骋怀生母住的地方,遍植各种梅树,是以一入冬,萧家便一直萦绕着梅花的香气。   萧骋怀生母死在他五岁那年,寒冬梅花盛绽的时节。   许是那天是个好日子,府上两个女人在那一天同时生产,但府上却只有一位产婆,请外面的产婆还得一段时间。   萧骋怀的生母是个善良大度的女人,她想着自己已经生过一胎了,便让产婆去替当时还只是贵妾的穆凝心接产,自己则等外面的产婆。   却没想到她那一胎竟然是难产,等产婆到时,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而那一天,萧骋怀目睹了全过程。   他看着温柔娴雅的母亲躺在床上,撑着一双浑圆的眼睛,眼角不停有眼泪流出来,满满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不舍眷恋,而她身下有大滩大滩晕开的殷红色血迹。   屋子里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丫鬟婆子,有人嚷着让去通知侯爷。   没多久,萧庭文就跌跌撞撞进来,面色仓惶抱着他母亲的尸体,抖索着许久,都没能说句完整的话。   这模样,像极了那晚,他在梅苑喝下萧庭文给他准备的酒后,毒发身亡的场景。   萧庭文看着他倒下去时,脸上的仓惶和不可置信那么明显,眼睛红的快要滴血似的。   明明是他为了不被圣上猜忌,为了保全萧家,亲手毒死自己儿子的,他又做出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做什么?   那是魂魄离体的萧骋怀冷眼旁观看着萧庭文,直到意识逐渐模糊。   或许是因为死在自己亲生父亲的手上,萧骋怀硬生生将这段记忆剜了出去。   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他重生到了顾楷林身上,又歪打正着的,卫云又替他将这段记忆填了进来。   “萧骋怀,你怎么了?萧骋怀,你别吓我啊!”   孟金窈看着萧骋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朝下滚,他整个人似冷到极致一般,牙关都在上下打颤,想也没想,便扑上去抱住萧骋怀,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陷在回忆中的萧骋怀像是走到了轮回之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   是萧骋怀的时候,因他功高震主,惹的圣上猜忌,他亲爹为了保全家族,一杯酒将他毒死。   阴差阳错穿到了顾楷林身上,虽说用了这个壳子,但他终究不是顾楷林,终究只是鸠占鹊巢。   这世间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他不知道要去哪儿,就想这么直接睡过去时,冷不丁听到了孟金窈的哭声。   “萧骋怀,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紧接着脸上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来了。   他怎么忘了孟金窈。   她是他顶着顾楷林的壳子,明媒正娶的妻,以她招惹邪祟的体质,他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萧骋怀眉心松动。   为了这个女人,权且再撑撑吧!   这么想完,萧骋怀意识归拢,眼皮刚撑开,啪的一声脆响,颊边火辣辣的疼。   萧骋怀的恻隐之心瞬间没了。   他脑袋是被驴踢了吗?竟然还想着为了这个女人,权且再……   “呜呜呜呜,萧骋怀,你要死了,我可就真成寡妇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孟金窈抱着他哭的肝肠寸断。   脸上刚浮起怒气的萧骋怀,愣了愣,长叹了一口气,颊边的疼意还未消退,但看在这女人这么诚心的份上,自己权且再撑一撑好了。   “我没事。”   萧骋怀拍了拍孟金窈的后背,将她与自己拉开距离。   卫云已经被孟金窈刚才那一巴掌吓傻了,见萧骋怀看过来,一个激灵瞬间站直身体,道:“我按照您说的查了穆凝心,在您成亲的前一天,她的心腹刘嬷嬷曾去买过无色散。”   无色散,顾名思义,无色无味,是一种剧毒,若非银针,是试探不出来的。   正用袖子擦眼泪的孟金窈动作一顿,泪眼婆娑抬头看向萧骋怀:“什么意思?”   果真如此。   萧骋怀双手握拳:“回来再跟你解释,我先去趟萧家。”   “我跟你一起去。”   知道萧骋怀是死于萧家人之手,孟金窈岂敢让他一个人去那龙潭虎穴,急忙说道。   母亲死的早,萧骋怀从萧庭文那里得到的父爱更是少的可怜,现在突然被孟金窈这么关心着,心里突然暖意丛生,反手攥住她的手朝外走。   去萧家的路上,萧骋怀也没隐瞒,将事情全部告诉了孟金窈。   萧骋怀不傻,自然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所以回京都之后,他不参与任何皇子的党派之争,亦不跟任何同僚套近乎,就是想向圣上表明:他,萧骋怀,他们萧家,永远只忠于圣上。   但显然,当今多疑的圣上并不信此事。   孟金窈狐疑发问:“那你为什么会怀疑穆凝心?!”   “圣上虽多疑,但如今边境未真正安定,留着我比杀了我的用处大多了。”   所以,萧骋怀猜,萧庭文那日,原本是想用御赐的酒劝萧骋怀的,但却没想到穆凝心在酒里下了药。   而萧庭文以为是圣上想要萧骋怀死,为了保全萧家,他选择不追究。   显然逝者如斯,圣上也不想再追究。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孟金窈知道萧家情况这么复杂,但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复杂,听到萧骋怀说完这一切,当即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脸正气道:“别怕,我帮你去讨回公道。”   啧,这女人把他当成吃软饭的了吗?   不过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萧骋怀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伸手拍了拍孟金窈的脑袋:“放心,你相公还没怂包到那个地步。”   再说了,既然他重生回来,这笔账自然得他亲自去讨才行。   说来也巧,他们到萧家时,正好撞见忠叔送客人出来。   萧骋舟自从上次从马上摔下来,大夫说会落残疾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忠叔现在见萧骋怀夫妇俩上门,以为他们是来看萧骋舟的,当即弓着腰过来,笑道:“二公子念叨了好几天要见顾少爷,顾夫人,老奴正要去府上请两位呢!”   说着,便要引他们进府,目光无意扫过萧骋怀身后的卫云时,愣了下。   萧骋怀如入无人之境,已经抬脚进去了。   忠叔又是一愣,忙转身快步跟上去,却发现萧骋怀走的方向并不是去萧骋舟的院子。   “顾少爷,我们二公子不……”   萧骋怀脚下一顿,扭头看向忠叔,明明没说话,但脸上的震慑却让忠叔心下一悸。   不知怎么的,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萧骋怀。   大公子早就去了,怎么可能是他……   忠叔正想甩开脑子里这乱糟糟的想法时,就听到萧骋怀说道:“告诉他,我在梅苑等他。”   梅苑,那不是先夫人居住的地方,已经荒废好多年,顾楷林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忠叔惊愕抬头,就看到萧骋怀带着孟金窈和卫云,已经轻车熟路朝梅苑去了。 第46章   萧庭文神色慌张到梅苑时, 就看到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立在院中,似是有些不安的揪着身旁男子的袖角。   那男子背对着萧庭文,他看不清对方的掌心, 但从身形看, 并不像萧骋怀。   在他踏进这庭院那一刻时,一直立在一旁的卫云唰的一下抬头,看向萧庭文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肃杀之气,旋即像是顾忌到身边的人,他又将这抹肃杀之气摁了下去,冷漠叫了声:“萧侯爷。”   萧骋怀闻声转头看过来。   面色苍白,五官俊秀,并不是他的儿子萧骋怀。   萧庭文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正打算说话时, 就对上萧骋怀那双冷漠的眸子。   千人千面, 但一个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萧庭文脸色猛的一变, 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旋即又反应过来,正想上前时, 就看到萧骋怀拍了拍孟金窈的胳膊:“去外面等我。”   萧骋怀不想让孟金窈掺和自己过去这一堆破事。   孟金窈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乖巧出去了。   待孟金窈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 萧骋怀眼里最后一抹温情也没了,扭头看向卫云:“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遍。”   卫云又将穆凝心贴身嬷嬷什么时候,去哪家药铺,找谁买了无色散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萧骋怀脸上瞬间血色殆尽, 整个人身子猛的一晃,靠扶住院里的石桌才勉强撑住自己。   那晚萧骋怀喝的是圣上御赐的酒,他以为是圣上下的毒手,所以才勉力摁下此事,但却没想到,竟然,竟然是穆凝心做的?   自己毒发身亡那晚,萧骋怀就已经看过萧庭文这种面如死灰的表情了,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只是神色漠然看着萧庭文:“要么你休了她,要么我自己动手,你选一个。”   说完,便转身朝院门外走。   跌坐在石凳上的萧庭文如梦初醒,猛的站起来,凄厉喊了声:“骋怀。”   萧骋怀脚下一顿,看着如今自己孱弱的身形,没有回头,而是神色冷冽道:“萧骋怀四个月前已经死了,萧侯爷莫不是认错人了?”   话落,他也不想再去看萧庭文此时的反应,一把推开院门。   院外却突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神色颓废的萧骋舟立在原地,一双眼睛里全是猩红,他怔怔望着萧骋怀,张着嘴下意识喊了句:“大哥。”   但话刚说出口,想到刚才卫云说,是他亲生母亲害死了萧骋怀之后,膝盖一软,瞬间便跪了下去。   萧骋舟知道穆凝心觊觎侯爵之位,可是他从没想过,她竟然会如此胆大毒杀萧骋怀。   “我我我我……”   孟金窈绞着手立在原地,一脸纠结看着萧骋怀,小声道:“我觉得,他应该有权知道这件事。”   穆凝心是穆凝心,萧骋舟是萧骋舟,萧骋怀本不想将萧骋舟牵扯进来,但如今只怕事与愿违了。   对这个弟弟,萧骋怀以前是实打实恨过的。   因为他的出生,害死了他的母亲,他一个人孤独的活着,而穆凝心占了他母亲的位置,还让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父爱。   可后来,萧骋舟奶声奶气叫他大哥,哪怕明知道他不待见他,却还是来他院子找他玩。   这份恨意便被日渐消磨掉了。   他死后,所有人都接受了他的死因,只有萧骋舟坚定认为他不会自杀,甚至想着从军挣军功回来替他查清楚死因。   萧骋怀的目光落在萧骋舟裹着厚厚白布的脚踝上,他这条腿是因他而废掉的。   虽然如今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但以前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萧骋怀伸手拍了拍萧骋舟的肩膀,哑着声说了句:“日后侯府就靠你了。”   话罢,袍角一扫,便转身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孟金窈扫了萧骋舟一眼,忙拎着裙角转身去追萧骋怀。   萧骋怀走的很快,直到出了萧家,孟金窈才追上他。   “萧骋怀……”   孟金窈气喘吁吁拽住萧骋怀的袖角,正打算解释时,萧骋怀突然转身一把抱住她。   嗯!!!   孟金窈瞬间僵住不敢动了。   萧骋怀将脑袋埋在她脖颈里,低嗅着孟金窈身上淡淡的香气,声色里皆是不堪一击的脆弱,反复呢喃着:“孟金窈,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孟金窈愣了半晌,手慢慢抚上萧骋怀的后背,杏眸弯成了一道豆黄的月牙:“好,以后我罩着你啊!”   萧骋怀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萧庭文便去找了穆凝心。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在第二天,丫鬟婆子去伺候穆凝心洗漱时,发现穆凝心面容安详躺在床上,人已经去了。   知道内情的人,都说穆凝心的死状跟萧骋怀如出一辙。   但侯府却无人报官,并且没报官也就算了,堂堂侯府夫人去世,竟然一不设灵堂,二不让宾客吊唁,就这么守了几日灵草草葬了。   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穆凝心没被葬进萧家祖坟里,但真实如何,也没人去考究了。   孟金窈还是从丫鬟嘴里听到这事情的,心里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冷着脸将那几个说闲话的丫鬟训斥一顿,扭头就看到一身纱衣的萧骋怀从檐下过来,忙拎着裙角朝他扑过去。   夫妻俩又是一顿腻歪。   斗转星移,转眼间已经到了放榜的日子。   孟金窈压根就没对萧骋怀抱希望,放榜当日也没去看,而是窝在院子里跟萧骋怀讨论将来。   “就你这个壳子,习武肯定是不行了,肚子里又没二两墨水,读书也行不通,要不你跟我爹去学做生意吧!”   孟金窈从萧骋怀脑袋里探出脑袋,杏眸微亮看着他。   萧骋怀抬手揉了揉眉心,笑道:“其实我觉得我考的还行。”   “相公,人有自信是好事,但也要认清自己啊!”   说完,孟金窈已经低头开始研究要让怎么让顾耿夫妇同意这件事了。   有小厮步履匆促跑进来,喘气道:“少爷,老爷让你去大堂。”   “难不成你没考上,爹要揍你?!”   孟金窈蹭的一下坐直身体,神色紧张道:“不行不行,那我得跟你一起去了。”   在孟金窈心里,他究竟弱到什么地步了啊!   萧骋怀无语扶额叹息,但他很喜欢孟金窈维护他的这种感觉,便也懒得再解释了,任由孟金窈拖着他去见顾耿。   去了大堂,孟金窈为萧骋怀求情的话没说出来,就看到满面通红的顾耿重重拍了拍萧骋怀的肩膀,高兴道:“不亏是我顾耿的儿子。”   “我就说我考的还行。”   萧骋怀挑眉冲孟金窈笑笑。   一个连荀彧都能读成苟活的人,竟然考中了?!   孟金窈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萧骋怀这次虽然考的名次不是很靠前,但鉴于他有一个逮谁都骂的爹,殿试后,圣上破例给他封了一个清水官,将萧骋怀留在京都,让他替朝臣们挡挡顾耿的炮轰。   初夏时,孟金窈被诊出了喜脉。   萧骋怀每天下完朝就回来陪她,中间京都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譬如萧骋舟成了亲,娶的是一个商户家的嫡女。   成亲时,孟金窈和萧骋怀也去萧家道贺了,遇到了中风不能行走的萧侯爷。   萧骋怀跟在顾耿后面,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拥着孟金窈走了。   第二年,初春第一朵桃花盛绽时,孟金窈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   看着一脸慈祥抱着孩子的萧骋怀,躺在床上的孟金窈小心翼翼问:“孩子取什么名字?”   自从诊出喜脉之后,孟金窈和萧骋怀便默契的没有提孩子取名这一茬。   因为取名之前,得确定孩子姓什么。   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萧骋怀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将孩子递给孟金窈,长睫敛了一下:“让爹取吧!”   那看来是要姓顾了。   孟金窈瞬间了然,反手攥住萧骋怀的手,眉眼弯弯看着他:“以后,我和女儿都会陪着你的。”   萧骋怀愣了愣,眼里有水汽浮上来,他慢慢将孟金窈母女拥在怀中。   上一辈,他母亲早亡,父亲不喜,活的形影相吊,最后死在了至亲手中。   重来一世,遇到孟金窈,她将他上辈子所有的遗憾全都弥补回来了。   日后,风雨征途,他有妻,有女,再不是孑然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