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圣眷(重生)》 作者: 茶暖不思 =========== 第1章 凛冬   无尽的地牢暗如深渊,唯有一盏烛火晦涩不明。   光影昏暗,迤逦散入深处,恍惚着牢房中女子的容颜。   石壁异常透凉,渗入云姒纤背,冷得彻骨,她虚软蜷缩在角落,在这暗无天日的囹圄之地,浅薄衣衫根本抵不住初冬的严寒。   柔弱的身子哆嗦瑟缩,她阖着目,气息薄弱,意识涣散间,模糊听见牢房外的声响。   “将近一个月了,李公公每日都叫人送治病的汤药来,可我怎么觉着这云四姑娘的身子愈发孱弱了?”   矮木桌旁,把守牢狱的两个狱卒相对而坐,一人魁梧,一人瘦小,咀嚼花生就着小酒,贪懒闲谈。   “我看就快死了!”魁梧的大块头极不上心地扔了颗花生入嘴,斜眼瞟向牢房深处。   太上皇崩逝,二十七日国丧期方才结束,总算能解解酒瘾,许是一不留神喝多了,窥视着暗处那朦朦胧胧的女子身影,他不禁生出贪婪邪念:“啧,不知道这京都第一美人,欢爱起来是什么滋味……”   话音刚落,瘦小的狱卒猛然震惊:“你活腻了?这可是永安侯府的嫡姑娘,她和陛下的婚约是先帝亲赐的,敢动歪心思,当心脑袋!”   大块头蓦地敲了他个爆栗:“怂样儿!现今哪里还有什么侯府嫡女?这就一被太后娘娘囚禁的妖女,是咱们大齐的煞星!”   这铁牢关着的,便是永安侯府嫡女云姒,美颜绝色,姿貌名动京都,她生来就是娇贵无比的人儿。   先帝年轻时,与永安侯交好,曾和侯府定下婚约,待嫡女云姒适婚之时,便嫁入皇家为太子妃,永安侯府一时风光无两,众人皆争着阿尊事贵。   而后皇帝退位,太子登基,又过数载,云姒才至及笄之年,所有人都等着她入主后宫,睥睨众生,可谁能料到,云姒出阁后第一次入宫,竟就在金銮殿上当着新帝的面,拒了这桩羡煞旁人的婚事。   瘦小的狱卒嘶声,捂额瞪他,又听大块头压着嗓子:“你说她一入宫就抗旨不尊,太上皇又猝然驾崩,天雷暴雨连绵轰鸣了七日,不邪门儿?”   小个头低了低眸子,略有些动摇:“巧合吧……”   大块头往狱门外探了一眼,确认没人后,他才继续:“那侯府大夫人好端端的,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那档子败俗的事儿,还不够诡异?”   “再说了,你瞧她病怏怏的,迟早要死,还不如给咱泄泄火,就当积阴德了!”   他突然仰头猛灌了口酒,满足叹息一声后倏地起身:“你先还是我先?”   他竟是来真的,小个子一时错愕。   谁都知晓李公公只为当今圣上办事,这云四小姐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苦,入狱第二天就染了风寒,李公公便日日命人送来汤药,显然是陛下授了意。   陛下护着的人,他不要命了才敢觊觎!   小个子欲劝他,可大块头已经没了耐心,一把端起桌上的药碗,大步朝牢房迈去。   他们方才的对话,云姒依稀听见了。   牢门锁链碰撞的声响,在这森然阴冷的地牢尤为刺耳。   云姒眉睫一颤,身子终于动了动,她吃力挣扎着爬起,而那魁梧的身形两步便到了她跟前,将仅存的半点光晕也尽数挡住了。   晦暗中那张因欲望而有些扭曲的脸,让她害怕极了,可单薄的身子已经抵在了墙角,再无处可退。   云姒强自稳住心神,缓缓伸出纤柔右手,苍白的唇瓣轻启:“大人……”   声音低软,虽是虚弱的缘故,但她天生迷离娇柔的嗓音,只叫人隐约听出了丝柔媚婉转。   一声大人,勾魂般直钻人心窝,牵起男人身心的蠢蠢欲动,大块头一时间恍了神,贪婪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盯着她看,怔怔将药碗递了过去。   云姒不疾不徐捏着碗沿落到唇边,佯装镇定,但若仔细去看,会发现此刻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她一浅一啄,喝得极慢,等了许久,粗犷的男人难耐催促:“快喝!”   磨耗不了多久,汤药还是见了底。   今日的药味道有点怪,但云姒尚来不及反应,便见大块头已经急不可耐地去解自己的胫衣了。   握着瓷碗的纤指收紧了些,云姒怵然蹙眉:“大人,我现下不太舒服……”   此刻,小个头独自在牢房外坐立不安,似是莫名来了阵风,矮木桌上那抹暗淡的油灯突然晃了下。   下一刻,石板上原被光晕拉得极长的影子,随着微不可闻的一道闷声,倏然消失。   牢房内。   微抖的声调泄露了她的惊颤慌乱,男人眸中的贪欲反而愈加浓重,解衣裤的动作未停,他的鄙陋秽语,带着猥琐的笑意:“我会让你舒服的!”   云姒不禁往后缩了缩,满目惊惧和厌恶。   龌龊的男人又逼近一步,云姒薄弱的呼吸逐渐错乱,额鬓沁出了层薄汗。   “锵”得一声,大块头骤然顿住。   瓷碗摔碎一地,云姒捏紧一块碎骸,惊慌忐忑之下,迅速抵在了自己娇嫩的脖颈。   大块头愣了一瞬,不由嗤笑:“一风骚的狐媚骨子,装什么坚贞!”   他说罢,噙着阴险的诡笑,壮硕的身子直直朝云姒扑去。   云姒死死咬住薄唇,认命闭紧了眼,手上力道一重,脖颈因碎碗裂痕的锋利立刻渗出了些许血丝。   就要得逞之际,那人却忽然低沉惨哼,低头去看,一把凌厉飞剑已赫然刺穿心脏,他浑身僵冷,瞠目重重倒地。   云姒怔住,思绪还未回温,牢门被踹开的巨响让她骤然一惊,侧眸望去,一袭月灰身影极快闪身而入。   “四姑娘,属下来迟!”   来人声音深沉,单膝跪在了云姒跟前。   借着微光看清那张清俊的脸,云姒眸中的惊怖慢慢消散,良久,她虚缓跌垂下手,碎碗从手心滑落。   云姒如释重负般往后一靠,唇线轻抬,低唤:“昭言……”   风昭言的心一下揪紧。   京都风华潋滟的绝世美人,往昔她清灵曼笑,俏若三春桃,低眸敛眉,又是艳如彼岸花,此等天之娇女却在一夕之间沦为皇室阶下囚,成了如今这般憔悴不堪的模样,让人如何不心生酸涩。   未施粉黛,也难掩她眉眼的精致,但苍白的脸色如同气血枯槁的干蝶,像是轻轻一捏,便会碎了。   风昭言狼狈移开视线,不忍再看,沉哑着声:“四姑娘受苦了。”   他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守护好她。   云姒倦怠阖上眼,轻声:“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偌大的侯府,除却大夫人,风昭言是云姒最信赖的人了,虽然他只是个自小护她周全的低卑死侍,但谁待她真心,谁又是假意,云姒心里清楚明白得很。   眼下并非诉衷心的时候。   风昭言拔出尸体上的剑,反手归鞘:“四姑娘,属下带你离开。”   云姒却是一动未动,声调虚浮,透着无边的绝望:“离开……我还能去哪儿呢……”   风昭言一滞。   半月前,永安侯为了侯府名誉,赐死了彼时声名狼藉的大夫人。   生母被剔除云家宗谱,侯府早没了云姒的立足之地,更何况她现在是戴罪之身,就算越狱逃出去了,又有谁敢违抗太后的凤令留下她。   五脏六腑蓦地像是拧做了一团,心间更是一阵闷痛,云姒下意识捂住胸口,体内的热辣灼烧感太过强烈,她难抑地吃痛低吟。   她突然的异样让风昭言吓了一跳:“四姑娘?”   脖颈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收紧,呼吸不畅,云姒喘息沉重。   他暗入劫狱,宫牢非久留之地,务必尽快出去。   风昭言将剑悬于腰间璏:“属下冒犯了!”再不管什么主仆尊卑,快步上前背起她离开。   伏在他背上,云姒的意识逐渐模糊,脑中总有些思绪浮现,却都一闪而过,让她捉不住分毫蛛丝马迹。   自太上皇驾崩那日起,她入狱近乎一月,二十七日国丧期间皇城内的戒备最是薄弱,风昭言都没能进来,为何今日却能轻而易举入了宫牢……   疑云重重,可她已经没力气再去细想。   踏出昏暗的牢狱,外面是寒夜深深,而那轮高悬的清月,竟让云姒觉得光华万丈,那么明亮。   许是她太久未见到光了……   月光悄然倾洒在云姒凝脂的脸庞,她凤眸浅阖,浓密纤睫弧度柔美,左眼修长的眼尾处,在如水月华的流溢下,隐隐浮现出一朵冰莲印记。   这朵明艳的冰色莲印,在夜色中泛着莹光,让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妖冶。   这般绝艳风姿,纵使如今脸色因染病暗淡了不少,世上也再无第二人可媲美。   出了牢狱,还未走多远,风昭言突兀止步。   四下的气氛隐约有点不对劲,云姒缓缓撑开眼。   全副武装的皇城禁军不知何时已赌死了甬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很快,禁军队列自动分退两旁,女人一身华服精绣着金红丹花,裙尾逶迤及地,施施然而来,她年过不惑,体态丰腴饱满,犹存风韵。   齐国雍容华贵的皇太后。   她威严的声色如锐刃,在这深重的夜里,令人心悸。   “永安侯府弃女云姒,祸乱朝纲,咒害先皇,实乃妖狐转世,本宫念她年少禁足牢狱反思,不曾想她竟敢畏罪潜逃。克我大齐者必除之!陛下为妖女所惑,不舍下狠手,那便由哀家来做这恶人!”   “来人!将其拿下,不论生死!如有违抗者,一律处决!”   弃女,妖狐,畏罪潜逃……   云姒嘲弄一笑,经过这一遭,她倒是看清了不少事。   太后如此大费周章,借太上皇崩逝斥她祸国妖女,囚禁暗牢到今日,不过是处心积虑,寻个理所应当的借口杀她罢了。   她死了,侯府便能名正言顺由二姑娘嫁入皇家,她二姐虽是庶出,却是太后的外甥女,无论如何都当得起先帝的赐婚。   为了权势,阴狠自私。   无怨仇的太后是这样,她亲生父亲乃至整个侯府亦如是。   她似乎,只是这个迢迢江山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风昭言放下背上的女子,将她护在身后,拔剑的那一瞬间眸底杀意浮现,长剑横亘于前,剑锋上的血迹未干,煞气赫目。   他一字一句如盟誓,微肃低道:“四姑娘,昭言此生不悔。”   失去搀扶,云姒清瘦的身子几乎站不稳,她眼睁睁看着风昭言冲向禁军,以一敌众拼死缠斗。   “昭言!”   他护在她身前,不知被砍了多少刀,中了多少箭,直至最后一刻,他浑身衣衫因喷流的鲜血湿透,终于双膝跪地,没了动静。   云姒呼吸一窒,眼底猩红。   娘亲走了,昭言也不在了,这个世上,她再无人可倚靠了罢……   体内灼烧生疼,混着悲痛再度席卷而来,冷汗迅速濡湿了云姒的鬓发,她几欲窒息,蓦地咳出了口血。   今晚的汤药果真有问题……   究竟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云姒满目的冷意瞬间凝结,美艳的眸中尽是嘲讽。   眼前是虎视眈眈的太后和将生路围得水泄不通的禁军。   云姒颤抖着站起来,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沿着下颌线被拉长的血迹,在冰冷的月光映照下显得如此可怖,如瀑墨发凌乱散落,夜风中肆意飞扬。   她逆光而立,浸染在月色里,眼尾处冰莲流光。   而那脸上的印记,第一次为外人所见,众人皆愕然,诧异须臾后又唏嘘不已,那朵妖异的冰莲,衬得她别样诡艳的美,仿若当真是倾世妖女再现。   太后眯眸下令:“杀!”   “朕看谁敢!”   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突然一个凌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凛冽如寒玉,冷得透心噬人。   只一声,所有人立刻落下手中兵器,纷纷向那人折腰伏跪,皆不敢再妄动半分。   “参见陛下!”   太后傲视的神情掠过一瞬惊诧,很快又无声掩去,缓和了心绪后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齐璟眉宇间的疏离显而易见,俊眸扫过,眸心冷光一现:“如此深夜调遣禁军大动干戈,怎么,母后这是要取代儿臣,垂帘听政?”   这字字句句都叫在场众人听得心头发颤。   太后一震,后宫干政的罪名自是担待不起。   她暗自深吸了口气,敛了敛神,毕竟现如今齐璟才是这大齐的主人,“陛下言重了,不过是今夜有刺客劫狱,哀家恰巧遇见罢了。”   月下一身黑金蟒袍夺目,威慑众生的君王,眼底凝聚着戾气,漠然道:“既如此,母后就请回吧,端坐好您的皇太后,没有下次!”   太后虽心有不甘,但碍于身份,不得不折身离去,她瞥了眼不远处颤抖着身子奄奄一息的云姒,侧身离开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诡谲,朱唇勾起的那一点弧度叫人看不明白。   齐璟疾步上前,长臂一伸将柔若无骨的女子捞入坚实的怀抱。   怀中的人儿气息微弱,唇边的深色血痕那么刺眼,齐璟墨玉般的瞳仁猛然一缩:“李桂,传御医!”   跟随身侧的李公公忙颔首授命而去。   云姒突然用力咳了几声,再也耐不住体内揪心的疼,鲜血一口又一口噗了出来。   齐璟眉头紧拧,捏在她肩膀上那骨节分明的手不动声色收紧。   云姒慢慢半睁开眼,抱着自己的那人,侧颜轮廓分明,双唇抿得很紧,浅薄的唇形,像极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   可现下这人,是大齐的帝王啊,怎么会是她曾在烟花雨巷遇见的那人呢……   熟悉的感觉蔓延心头,连日来的身心折磨,让她一瞬间眼眶发热。   云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吃力抬起手,冰凉的指腹颤巍巍碰了碰他的唇。   “傅……君越……”   那声几不可闻的熟悉低唤,齐璟指尖微动,眸底逐渐幽深。   他冷峻的脸紧绷着,情绪难辨。   齐璟点墨般深邃的眸子定定凝住云姒的脸,半晌后,声音如静夜深沉:“朕让李桂给你带话,可你怎如此固执,宁死也不肯应……”   话?什么话?   云姒想要问他,意识却涣散了开,抚在男人唇瓣的手无力滑落了下去,她再无知觉。   良久,怀中的人身体逐渐冰凉。   男人呼吸粗重,双手难以察觉地微颤,却是一言不发。   那一刻,这方寸的天地,仿佛所有的星月都坠落在了他们身上,云姒惨白的脸庞上,眼尾的冰莲流光更盛。   “今夜所有驻守禁军,擅离职守,目无尊法,”齐璟垂敛深眸,一字一句,阴沉狠厉:“就地斩首,以儆效尤!”   大齐的帝王,一夜之间,斩杀百人。   那夜的皇宫,染尽血色,近乎修罗炼狱。   后世子民只以为,那是因为太后把持朝政之意惹怒了君王。   却没人知道,君王真正的心思…… 第2章 凛冬   小舟泛波荡漾,湖水映着月影柔光潋滟。   女子轻扣伞柄,素色绸伞掩着月下的容颜,纤柔玉指探出船舷,一挑一划,轻拨着水面,惬意闲适。   不多时,下起了朦胧细雨。   雨水滴落,晕出湖面的浅浅涟漪,也染湿了女子伸于伞外的淡紫色袖袂。   伞檐抬了抬,露出了那张明美的脸庞,她微仰头,才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偷偷隐去了。   三月春夜的雨,还真是说来就来。   她低浅一叹,起身收伞,踏进了乌篷。   窈窕倩影一晃,落座案前,她的声音甘冽如泉水:“多谢公子愿与我共乘一舟。”   桌案对面的男子一身墨色锦袍,浅啜一口清茶后放下杯盏。   他薄唇微动,语调徐缓:“无妨。”   云姒清潋的眸子在男子身上流转一瞬,视线最终落在他精雕的半张银灰面具上,迟疑片刻轻声问:“……公子为何掩面示人?”   男子低头把玩指间的翡玉茶盏,嗓音清冽,淡沉反问:“那云四姑娘又为何要于月下撑伞?”   云姒倏然一顿,怔怔道:“你怎么知道……”   她分明从未言及自己的是何许人。   “侯府有女倾城色,柔荑兰伞共月明,乃是神明诞世。”这句民间盛传的诗词自男子唇瓣低吟而出,他未透丝毫情绪,将杯盏落于桌上,又道:“京都城内,执伞步于月夜者,想必唯姑娘一人。”   说罢他斟了盏新茶,七分满。   “那些文人墨客就爱卖弄辞藻……”总爱拿她当做饭后谈资,云姒小声埋怨。   男子不紧不慢,递了茶盏置于她桌前。   凝着他修长干净的指尖,云姒问道:“公子不会也认为,我是什么神明吧?”   她黛眉微蹙,复又低低添了句:“也忒不吉利。”   银灰面具遮住了男子的半张脸庞,叫人看不清他眸底神情。   唇色浅淡,勾起不易察觉的半点弧度,他轻缓:“落花舒夭人独立,鸾姿凤态,是为天上仙,这样如何?”   云姒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后漾笑出声,这么一改,听着很是喜欢。   她眼波微转,含笑探问:“我能否知道,公子名姓?”   乌篷船内烛火轻晃。   面具下的深眸略微一抬,眼前的女子绽着明美笑颜望着他,绛唇嫣然,齿贝洁白。   沉默半晌,冗长的安静后,他敛眸淡声。   “傅君越。”   雨夜起了薄雾,小舟悠荡于渺渺轻烟中,若隐若现,仿若行至幽云深处。   乌篷轻舟渐渐的,越飘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   这一切,似梦一般,在脑子里过了一趟,又消散不见。   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境,可为什么不停歇的雨,覆在脸上的触感那么真实,像是狱中那碗汤药下肚后,她因痛苦而染透额鬓的湿汗。   虚汗涔涔聚流成河,将她整个人浸溺水中。   云姒想要睁开眼,可胸口如有千斤巨鼎压着,窒息感那么强烈。   脑子压抑昏沉,她恍惚记起了什么。   在那个冬夜,在那人怀里……   她已经死了吧……   良久,涣散的意识忽然被狠狠吸住,水里的身子逐渐下沉,云姒蓦地睁开眼。   思绪一凝,她没时间多想,下意识屏息,不断挣扎着往水面上浮去。   当下正是深秋时节,御花园红枫如画,天凉了,却也不乏各色似锦的繁花。   只是此时天色异常暗沉。   兰亭无风亦无人,池水寒凉,突然泛起了层层波纹。   “噗”得一声,云姒瞬间扑腾出水面,那是美人出水的艳景,只是当时,美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她吃力地倚到岸边,鼻腔溺了水,呛得她剧烈咳嗽。   合目喘息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攀住沿边,艰难爬上岸。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身子,身上穿的,是月前入宫时的那件薰紫色纱衣,此刻已浑然湿透。   天边的乌云沉得像是要吞噬整个皇宫。   这番景象,像极了彼时她进宫同陛下请辞退婚后,途径御花园不慎落水所发生的场景。   云姒发着愣,莫不是她没死,回到一月前了……   “太后娘娘往这边来了,咱们快过去!”   树丛另一边,两个快步经过又匆忙离去的小宫女,像是在应证云姒的猜想。   她们出现的时机,和所做所言,皆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在云姒的记忆里,她落水后,赶着回永安侯府,便疾步往宫外走,却直直撞见了太后。   那时,太后见她衣衫湿透,命人领她去步澜宫换衣裳,神情慈蔼,云姒也未有戒备,跟了去。   不曾想,她在皇宫多停留了一刻,太上皇竟忽然崩逝,随之太后更是给她扣了个不详妖女的罪名,遂将她关进了牢狱。   云姒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撑地爬起。   上辈子,她因此丧命,再也没能踏出这个宫门,经历过一次,云姒自然知道太后是有意要她性命,她不能在此处久留,也断不可往宫门的方向走。   如今一切尚未成定局,情急之下,只能原路返回,云姒咬了咬牙,霍然转身,跑回了金銮殿。   此前她方对着皇帝斩钉截铁退了婚,纵然知晓他当下脸色铁定极差,可前狼后虎,她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   太后想要自己的外甥女代替她入宫为后,而皇帝为了权势自然不会苟同,云姒赌他会留她一命,毕竟上一世若不是他,都无需太后出手,她早就病死狱中了。   *   金銮殿。   皇帝身边的常侍李桂静守在殿外。   突然他一愣,目光望住不远处那个离开没多久,又慌慌然奔回来的女子。   云姒喘息未定:“李公公,陛下何在?”   李桂看了眼她沁湿的衣衫,微怔一瞬,掸了掸拂尘,颔首回答:“陛下尚还在殿内,云四姑娘,你这……”   云姒转瞬提步入殿。   李桂一惊,忙追上去:“四姑娘且慢,请容小的先——”   云姒走得极快,李桂根本来不及阻拦,她人便已进到了殿内。   而斜倚御座的那人,正双目浅阖,听闻动静,缓缓掀开眼皮。   那是齐国睥睨天下的君王,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他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所带来的威迫感如此沉重。   未经传召便让人进来了,是失职,李桂慌忙躬身垂首:“陛下恕罪!”   齐璟眸心沉敛,视线投射在殿下那焦急又狼狈的女子身上,俊眉不禁拧起。   片刻后,他漠然抬手淡挥,李桂未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大殿堂皇辉碧,两侧金漆玉雕的龙柱奢华而威严。   年轻的帝王冷隽靠于镶龙御椅,一时间,殿内如同漫漫长夜般寂静深沉。   那人一言未发,却压得人不敢胡言一句。   云姒突然在心里感慨,上辈子她是如何大胆,才有勇气当着这样一个人的面,说出那些抗旨不遵的话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屈膝跪下:“陛下,臣女有罪。”   许是呛了水,清越的声线染了几分鼻音,亦含有浓重惧意。   高阶之上,齐璟敛目低眉,看着去而复返的女子,他搭膝直起腰背,探向她的视线多了打量的意味:“哦?云四姑娘先前可未讨饶一句。”   他的语气虽未有波澜,但话里话外,皆是冷意。   云姒忙不迭颔首:“昔日太上皇仁德,许以侯府皇姻之约,是云姒之幸,然陛下九五至尊,云姒莫敢高攀,故而拒婚在前……”   她微顿一瞬:“此乃臣女之罪,恳请陛下开恩,唯愿此生俯首称臣,一心效忠陛下,”手背贴额,折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跪罪殿下的女子,倾城绝色,染湿的纱衣严丝合缝地贴着玲珑身段,鬓发碎乱沾在轮廓柔和的脸上。   实是落魄惹人怜,却也愈显近妖之美。   齐璟瞳眸幽暗,缓缓褪下狐裘,举步下阶,踏着玉砖慢慢稳步走来。   直至那双玄色龙纹长靴落入余光,云姒仍伏跪着,抿唇未作声。   “抬头。”   入耳的嗓音太过清冷,云姒心间一颤,慢慢直起身子,谨小慎微。   齐璟眸光清明,在她滴水的乱发上停留一瞬,语气别有深意:“你在怕什么?”   云姒眉睫轻颤,隐有惧意的目光落在他的黑金蟒袍上,不敢真的抬眸去看他,那人此刻眸心的透彻,定能一眼将她看穿。   她此刻的言行举止确实显得反常了。   可在这皇宫内,她的命对太后而言,如蝼蚁般渺小,若是连眼前的人都不保她,她重新活过,也不过是多死一次罢了。   云姒默默捏紧了手心,怯声:“臣女……”   深秋的凉意透湿刺骨,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瞳眸润了水色,蕴出一番楚楚之态。   视线不露痕迹地从她脸上移开,齐璟语气淡然:“起来。”   云姒缓了一瞬,轻道:“……谢陛下。”   软缎锦鞋浸了水,平薄的鞋底蹭在玉砖光面上,极易打滑。   此刻玉砖因她发丝滴落的水湿了不少,云姒起身时踩在了湿处,脚底一滑,人就蓦地往前栽了去。   齐璟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腕,下意识扶了她一把,手心的触感滑嫩柔软,肌肤却异常冰冷。   借着他臂膀的力道,云姒惊呼之下站稳,总算没摔个底朝天。   片刻后冷静了下来,而他的掌心还覆在她的腕上,对比之下,温度尤为灼热。   他的触碰,散发暖意,她寒凉的身躯忍不住轻微一颤,见他还未有放手的意思,云姒低下头,轻轻抽回手。   她温声拘谨:“臣女逾越了。”   手心一空,齐璟面不改色,沉声传唤:“李桂。”   李桂随即入了殿,静候他的吩咐。   “带云四姑娘去步澜宫换身衣裳。”   齐璟徐缓言罢,转过身便要步向御座。   步澜宫……   云姒浑身一震,难道她终究是逃不过……   李桂应了旨,正要拂手去请她,云姒却抢在他之前,蓦地扬声唤住了那人:“陛下!” 第3章 凛冬   闻声,齐璟停住脚步,她声调里的惊慌,不难透析。   短暂沉默后,齐璟不急不缓半侧回身,深邃的眸光锁视于她。   四目瞬息相对。   云姒压下心底慌乱,轻轻咬唇:“臣女斗胆,请陛下移步步澜宫。”   侍立一侧的李桂为之惊愕,陛下后宫虚空,除却太后所居永寿宫,其余宫苑皆闲置一处,得陛下应允前往步澜宫梳洗,已是莫大荣焉,可这云四姑娘竟还出言相邀。   于后宫寝殿,邀君王共赴,这其中意味无庸赘述。   即便她同陛下早有婚约,也难免引诱之嫌。   李桂侍奉齐璟身侧多时,深知其最不喜人奉迎献媚,当下欲出言相劝:“云四姑娘,陛下从不……”   “理由。”   缄默半晌后,齐璟突然出声,嗓音深沉但无甚情绪。   他开口了,李桂立即戛声。   外面云光淡若不见,殿内的百盏金灯交相照映,玉阶之上人影交叠。   云姒低眉垂首,闪烁其词:“臣女有事相告,此处多有不便……”   流光清冷,衬出男人睫下的幽深重影,眸心似无底深渊,叫人捉摸不透。   “哀家倒不知云四姑娘何时入宫了。”   圆润昂亮的声音突然自殿外响起,颇具威势。   李桂忙俯身叩拜:“给太后娘娘请安。”   云姒羽睫一颤,心猛得揪紧,她还在同冷虎周旋,这恶狼又紧随而来了。   孝懿太后,当朝皇帝生母,十五岁嫁入皇家为后,在后宫辗转几十年,后老来再得子,因而膝下除齐璟外,还有一七岁皇儿。   在臣民百姓心里,孝懿太后端庄淑德,为后时治理后宫有方,竭力为皇帝分忧,实乃一代贤后。   但云姒心里早已透彻,那光鲜的微笑背后,是人心的阴险凉薄。   那夜她死于非命,太后领军围剿的冷笑尤历在目。   她徐徐步近。   惊悸之余,云姒稳住心绪,勉强婷婷行礼:“永安侯府云姒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太后余光在云姒玲珑起伏的身躯上堪堪扫过,尾音一扬:“云四姑娘怎么湿了一身?”   话语关切至极,更是慈眉善目,云姒却只觉有锋锐刀刃,在她的身上寸寸割过。   她垂眸:“是云姒愚笨,不慎落水。”   太后并未深究,语重心长:“眼看就要入冬了,天凉,易染风寒,云四姑娘迟早是要入主后宫的,莫要伤了身子。”   字句分明,溢着垂爱,实是无比阴诡。   太后又转眸看向齐璟,笑得无声:“哀家正要回宫,陛下若无事,不如让云四姑娘跟着哀家,顺路去步澜宫沐浴更衣?”   云姒瞬然失色,呼吸微促,倏地抬眸将那人望住。   她全然没有脱身之法,那只握住她命脉的手,如今唯他可解。   美人眼波如水,那般娇怜楚楚,染着迷离光晕落入齐璟眼底,她眸心显而易见的哀色,因狭长的如凤眼尾,反而透出蛊惑的意味。   齐璟眼帘淡敛,似笑非笑:“母后所言,倒显得朕不怜香惜玉了。”   玄色龙纹长靴慢悠悠移近两步,他疏懒抬手,微凉的指尖抚过云姒的侧脸。   他突然的动作,云姒娇躯一颤,却不敢妄动。   男人清俊的深眸凝视着她:“既是朕的未婚妻子,朕陪着去趟步澜宫也无妨,便不劳烦母后了。”   太后微讶一瞬,很快又平静笑言:“陛下有兴致到后宫走动,实属难得。”   齐璟淡淡一笑,这笑意味深长,喜怒难辨。   指腹掠过她精巧的下巴,轻轻勾住,他冷峻又轻挑:“云四姑娘以为如何?”   这番言辞所谓何意,听者自然心知肚明。   然太后犀利的目光,如锋芒在背,云姒咬住唇,只盯着那人的靴子,不动亦不答,而在旁人看来,却是默认的娇羞之态。   齐璟松了手,抬步越过她身侧时,收了淡笑,低沉一句:“跟着。”   当下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云姒朝太后福了福身子,莲步轻移,随着齐璟出了金銮殿。   *   步澜宫内殿,暗香漂浮。   华烛涟荡流光,投在案前那人俊逸的面庞,映出的身影半暗不明。   良久后,珠帘轻响。   “陛下。”   长案上,齐璟掀了掀眼皮,视线从书卷上抬起。   女子换了干净的衣裳,一身烟紫色留仙宫裙,衽口描有金丝花蔓纹理,裙裾上鸾鸟刺绣细致,她纤指撩开珠串,立于帘外,以目相询。   齐璟静漠须臾,视线落回书卷上,语气浅淡:“坐。”   云姒暗暗吸了口气,步入内室,精美的裙摆逶迤,曳过案沿,端端正正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内心腹诽,明明说了简素的便服就好,可那些服侍她沐浴的宫女,还是给她取来了这般华美的宫服,不仅如此,还偏生要给她梳妆描眉,说甚是对陛下之敬。   真当她来侍寝的不成!   齐璟不急不缓翻了一页:“说吧。”   云姒愣神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之前为了避开太后,扯谎说有事相告,才请了他过来。   现在该如何圆谎才好……   云姒攥了攥手心:“嗯……臣女先前说的退婚一事……”   好一会儿,对面的人仍旧默不作声,云姒悄然抬眸。   男人眼底古井无波,慢慢阅览着文字,声调淡如流水:“这婚事乃太上皇所赐,云四姑娘方才直接将此事同太后言明,岂不更好?为何又要随朕过来?”   跟太后说,除非她想死得更快一些。   云姒抿抿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想起金銮殿上他亲昵又饱含深意的言行,和现下自己精心的打扮,心跳不禁错乱了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局促不安,齐璟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   女子美目潋潋,脸蛋如白玉般凝透,胭脂只是浅然淡抹,也尤为娇艳嫣然。   他将书卷往边上一放:“不必紧张,朕不强人所难。”   这话让云姒暗自舒了口气,皇帝陛下如此正人君子,她刚心生赞赏,随即便又听他慢条斯理道:“不过退婚之事,牵系诸多,姑娘还是再想想。”   云姒深思片刻,明白他这话并非故意与她为难,她毕竟是侯府嫡女,与皇家结亲,不只是入宫为后,母仪天下那么简单,这背后的明争暗斗,牵扯确实不少。   从前是她天真,如今再活一遍,心里已然清明,太后势必要留着这御赐的婚约,让她二姐姐代替她,因此断不会应允她退婚。   如此想来,这婚,她退了,是自己明着找死,不退,是被设计暗着等死。   齐璟没有直截了当说明,只让她多想想,也算是给了她活路了。   原以为自己会落到太后手里再受一次折磨,却没想到皇帝真的庇护了她,因而对他,云姒此刻是心怀感激:“多谢陛下提醒,云姒铭记在心。”   齐璟默然,执过案边瓷盏,沏了茶送到她面前后,又给自己沏了一盏。   他徐缓斟茶的动作和习惯,突然就让她想到了某个人,云姒不禁思绪一荡,目光缓缓落在那七分满的茶水上。   轮廓分明的下颌,还有浅薄的双唇,也是那般相似,就连临死前,自己都将他认做了那人……   凝着杯中茶,云姒怔怔低问:“陛下可有去过东渝坞巷?”   齐璟指尖一顿,一瞬后继续浅饮手边清茶,而后缓缓放下茶盏,语气淡淡,不动声色:“未曾。”   云姒凝望于他,似是不甘心,复问:“漪心湖呢?”   齐璟的眼神掠过微不可见的动容,须臾,他俊眸微抬,“云四姑娘想说什么?”   云姒抽回悠远的思绪,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可笑,分明是毫无干系的两人,她竟能扯到一处。   她轻轻弯唇:“无事,只是觉得那儿风光甚好,坞巷口品一碗甜水,月渡桥下游一趟夜湖,不失为消愁解乏的好去处,都说劳逸要结合,陛下为百姓劳神费心,也该适当消遣。”   齐璟捕捉到她语气间一闪而过的失望,指腹缓缓摩挲着盏壁,许久,他才淡声:“既如此,不妨等来年开春,邀卿共赴。”   烛光旖旎,疏影淡淡。   “承蒙陛下不弃。”她说。   来年开春,她能否活到那时都犹未可知。   他的茶水见了底,云姒轻然抬手,如雪皓腕半隐半露,为他再斟满一杯,边低柔言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齐璟眼神深湛,锁视在她凝香的素手:“说来听听。”   云姒放下青白瓷壶,轻轻开口:“陛下可否派人送臣女出宫?”   但求庇护之意如此明晰,实是迫不得已。   杯盏捏于指间,微微转动,齐璟静默瞥了眼轻晃的茶面:“如此,云四姑娘是否欠朕一个人情?”   说起来,不算上一世,今日是她第一次入宫,第一次亲眼见到齐璟。   上一世她猝不及防锒铛入狱,和他未有过多言语,今时今日再回首,此番下来,云姒觉得传闻中不怒而威的清冷君王,倒也没有那么狠戾冰冷,不近人情。   烛火半残。   一人乌发长垂,容色艳丽。   一人玄衣峻拔,心深似海。   云姒一字一句,颔首细语:“臣女所言一心效忠陛下,绝无虚假。” 第4章 凛冬   华阁美苑,雕栏画栋,越过千重缦回的廊腰,才至宫门处。   李桂弯了弯身子:“小的就送姑娘到这儿,马车已在官道候着了,云四姑娘出了宫门自会有人接应。”   云姒略一颔首,微笑道:“麻烦公公相送了。”   李桂恭着腰,缓声禀道:“云四姑娘客气,陛下有旨,他日若姑娘有求,命人知会小的一声便可。”   听得此言,云姒愣了愣,她为了挡太后那一箭,请了皇帝同去步澜宫,后又提了这般无理的请求,君心如渊,她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   但只要那人掌权一日,后位就绝不会是太后的亲信,如此一来,她倒是和他站在了一边,祸福相倚。   着实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借以自保的小小伎俩,他非但不怪,更是允她一诺,也许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他才如此,不过侯府终归难靠,或许将来这会是她的一条后路。   极短的一瞬惊诧后,云姒会心一笑:“烦请公公替云姒谢过陛下。”   上辈子在囚牢,李桂对她照拂不少,皇帝身边的人,云姒对他还算是信任。   李桂恭敬告退后,云姒抬步出了宫门,而守卫无人敢阻拦。   绝处逢生,有惊无险,云姒此刻舒心不少,除了这一身华贵的烟紫金丝留仙裙太过乍眼外,一切都觉得甚好。   她抬了抬小巧柔皙的下巴,仰望着天,分明才未时,却是日月无光,乌云重重将天地卷入黑暗。   仿如魑魅魍魉人世行,万丈尘土入坠阴间,紧紧压迫着咽喉和胸口,让人不由心生恐惧。   但云姒已经不足为奇了,当下只觉得天煞妖女 不祥之兆,有这诡异的天色陪衬,还真像那么回事。   妃色红唇牵出一丝苦笑,突然一道月灰色身影自城头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云姒身前两步远。   云姒陡然往后退开一步,看清那人后微微一愣,扬眸睇了他一眼,啼笑皆非。   风昭言见她抚了下心口,一贯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自责的神情:“属下是不是吓到四姑娘了?”   他哪里知道,他等在宫门外的这小半日,自己要守护的人在另一个触不到的世界,受了一个月的磨难,也历经了人世间的生死和大悲大苦。   他一向神出鬼没,是她隔了一个月,差点不习惯了。   他为护她,身中千刀万戟,倒在血滩的画面赫然在目。   云姒眼睛一酸,摇了摇头,放柔了声音:“昭言,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被她那亦深亦浅的如丝眼眸看住,风昭言顿时脸颊一热。   云姒转瞬浅笑:“等了很久吧,我们回……”   唇角的笑痕蓦然止住,思绪回到那夜,云姒眸色一黯,那时候,整个侯府只有他不顾生死来救她。   ——四姑娘,属下带你离开。   ——离开……我还能去哪儿呢……   能去哪儿呢?   回家?侯府哪里还是她的家。   利则娇宠,无利则弃,她和名利比起来,便成了微不足道的敝履。   沉默须臾,云姒恢复淡淡笑意:“我们走吧,”想到什么,她眸色微深:“骤雨将至,路上得快些。”   风昭言点头,略微一顿后问出心中疑惑:“四姑娘怎么换了身衣裳?”   低头瞧了眼身上的华服,在步澜内殿的情景瞬息浮现,脸侧似乎还残余着那人指尖掠过的触感。   云姒眼眸微敛,随口带过:“手抖,溅着茶水了。”   奉命护送云姒归府的马车自官道缓缓驶了过来。   待其言明来意,风昭言才掀开帷帐,请云姒上车后,他又极为顺手地将原来的马侍赶了下去,自己驾上了御赐的马车。   奉了陛下的旨意,务必安全送云四姑娘回到侯府,这突然毫无防备就被人拽下了马,马侍愣愣站在一旁,茫然又为难。   风昭言端坐马上,丝毫没有歉悔之意,云姒忍俊不禁,最后出言解释了一番,马侍瞅了眼马上那人,只好硬着头皮回去复命了。   马车华贵宽敞,在如暗夜般的天地间绝尘而去,疾且稳。   云姒以手支颐,倚着窗牖静思,风拂进,轻纱窗缦扬起,又飘落,渺渺烟纱下精致的容颜,浮光掠影般依稀而现。   心静下来,重新活过的感觉也真实了些。   微枝末节,现在细细回想,实有诸多蹊跷。   避开有人暗中在她药里下毒的那事不说,她头一回入宫,太上皇便毫无预兆地驾崩,于是她的拒婚之举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太后关她入狱的完美说辞。   惊雷暴雨连接轰鸣七日难以避免,可为何前面一桩桩的事情都那般凑巧?   云姒眉尖凝惑,她当时无故落水,耽搁了离宫的时间,想来跟太后脱不了干系,如此一看,既是早有预谋,那太上皇之事……   “四姑娘,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风昭言沉稳的声音自车外响起,云姒这才收了思绪。   裙裾轻曳,她徐缓踏下马车,浓密纤长的眼睫轻抬。   朱漆大门两侧雌雄双狮矗立,颇有气势,金丝桃木匾额上飞龙凤舞的“云府”二字写尽了尊贵,雕栏砌,琉璃瓦,极致高雅的永安侯府,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看着这个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曾以为自己是这儿最娇贵的云四姑娘,那融入心坎的归属感,依赖感,骄傲感,皆随着那夜冷彻心扉,尽数消散。   如今,看透了冷暖,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那般可笑虚伪。   云姒眼风淡淡扫过,敛了敛眉梢处的冷漠,她轻掸衣袖,提步而入。   “昭言,我去看看我娘,你先回兰苑吧。”   “……是。”   *   幽静的屋子,点着紫砂观音熏炉,一缕青烟如雾缭绕。   谢之茵端坐在桃木椅里,素净眉眼轻阖,串在掌心的小叶紫檀佛珠一颗一颗轻缓拨动。   湘绣挂帘微微动了动,有人无声走进,步履柔缓。   那人绕到她身后,轻轻扬臂搂住了她的脖颈,谢之茵拨弄佛珠的节奏倒是未被打乱,任由那人抱着,淡唇弯起。   云姒埋首于谢之茵肩头,在她的素衫上轻蹭,低软唤她。   谢之茵未睁眼,含笑道:“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轻言笑语飘落心头,漾起失而复得的欢喜,云姒泛出笑意:“再大也是娘的女儿啊……”   “腻人。”谢之茵嘴上淡淡嫌弃,清秀柳眉却蕴着温柔。   不以为然地亲昵了一阵,云姒才舍得放手,在谢之茵身边的桃木椅坐下。   谢之茵拈着串珠,心无旁骛,云姒百无聊赖地翻开桌几上的《楞严经》,指腹一压一松,书页呈扇形划动,走马观花般一览而过,密密麻麻的经文落入眸心,看得她有些困倦。   她娘亲把素持斋,一念心经便是半日,云姒不去打扰,合上经书,乖顺伏在桌几上,托着下颌静静凝望着谢之茵,须臾,娥眉渐渐凝起,她明澈的美眸染上了丝伤感。   从前怎么都没发现,那张曾经灵动的脸,开始布满细纹了……   谢之茵的出身,算不得多显赫,但也曾是美名远扬的富家之女。   彼时年少,百花盛会,一朝惊鸿一瞥,永安侯云清鸿为美色所动,当下便起了娶谢之茵为妻的心思。   权势永远在金钱之上,商贾之女能嫁入侯府做正室,谁人不觉三生有幸,乐意至极,外人更是倾羡不已,而后谢之茵遵从父母之命,成了侯府夫人,日子自是无忧,第一年便为云清鸿生下一子,她也更为受宠。   侯府的下人皆知,夫人温婉贤静,出嫁至今从不让侯爷烦忧,便连当初侯爷要纳一房妾室,也未多言一句。   妾房柳氏,乃当今太后的表妹,身份较之谢之茵,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她甘愿屈居为妾,是因为年少情窦初开,对才貌双全的云清鸿芳心暗许,主动向太后求来的这桩姻缘。   柳氏入侯府后,生有二女,分别是二姑娘云姮和三姑娘云姚,她虽为妾室,膝下也无子,但深知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每日打扮得人比花艳,因而甚讨云清鸿喜欢。   权臣显贵的通病,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加之谢之茵诞下云姒后,这许多年来只知在屋子里念诵佛法经书,日复一日,满脑子修心养性。   如此无欲无求的淡泊心性,在男人心里,又怎么抵得过柳氏的万种风情,所以这些年,云清鸿常宿柳氏宅院,极少会来这儿。   好一会儿,云姒轻轻一叹,不知是该心疼她娘美人迟暮,还是怪她爹不念旧情。   听见边上人的叹息,谢之茵温吞睁眼,这才发现云姒的那身华贵宫服,她眸光意外一闪,肃声:“你去宫里了?”   谢之茵突然冲淡平静的严肃,叫云姒顿了一瞬,她今日入宫,是临时起意,并未与其他人言说。   她垂眸,低头去翻经书,若无其事地低低“嗯”了声。   这不当回事的态度让谢之茵彻底变了脸,她不由分说夺走了云姒手上的书,猛得拍向桌几:“你一声不响去宫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嫁入皇家?!”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云姒眸心微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一言不发独自进宫,一方面是自己不想嫁,另一方面,是一向恬淡的谢之茵因为此事与云清鸿翻了脸,若不是念着谢之茵是云姒生母,云清鸿怕是当时气得连休妻的心都有。   可是云姒不懂,她嫁给皇帝,从今往后娘亲便能以她为贵,再不用独居冷宅受人脸色,这样不好吗?   云姒默默吸了口气,对上谢之茵盛怒的眼睛,抿着唇,声音平静却透着倔强:“为什么不行?” 第5章 凛冬   谢之茵一改平日温婉的模样,喘息急促了些,蓦然站起厉声道:“不行就是不行!你若是执意要嫁,我这个娘,你也别认了!”   话音刚落,串绳因突重的力道而挣断,连在一处的佛珠失了束缚,咣当咣当,自谢之茵骨瘦嶙峋的指间颗颗滑落,坠在青砖之上,也像是重重坠在了云姒的心里。   当面说出来的话,让她生生怔了半晌,熏香的丝缕轻烟恍惚了云姒的面容,娘亲为何非要阻止这婚约,甚至不惜说出这般绝情的话,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以前从未有过。   阒寂的屋子,唯有佛珠滚动青砖上的声响。   两相僵持,谢之茵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缓,而云姒始终清眸低垂,无声注视着裙裾那点缀花蔓描绣精致的鸾鸟。   过了好久,云姒轻轻开口,声音浅静,无波无澜:“退婚的事,我跟陛下说了。”   谢之茵浑身一颤,倏地怔住,这才明白过来,云姒是进宫退婚去了。   谢之茵急问:“陛下如何说?可有怪罪于你?”   云姒红唇微动:“陛下他……”略一停顿,眼神轻闪,模糊说了句:“皇命不可违。”   谢之茵皱起眉头,自语般低喃:“我再同你爹说说……”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激动,她扶着桃木椅边缓缓坐了下来,沉沉叹息:“可会怪娘,不让你入宫为后?”   云姒轻摇了摇头,抬眸看她:“可是娘,就算陛下不计较,爹也未必会答应的,先不说抗旨折损他的颜面,爹他重名利,淡亲情,只要对侯府有利的事,他怎么可能轻易作罢。”   云清鸿宠她胜过其他两个女儿,不过是因为她和陛下有婚约而已。   谢之茵瞪大眼,忙出声阻止:“姒儿。”   “再者,”云姒一瞬不瞬地看住谢之茵,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便算嫁的不是我,也会是云姮,柳姨娘本就是太后的表妹,这些年处处压着您,若云姮再嫁过去了,娘在这儿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谢之茵一时间失了声色,她怎么变了性子似的,突然说出这番妄议的话。   “夫人,侯爷来了。”   就在此时,主院的大丫鬟夕晴进来禀报。   谢之茵怔了怔,云清鸿整月都来不了两回,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她这儿了?   来不及多想,她端容定定看住云姒,低声提醒:“姒儿,这话私下跟娘说就罢了,切莫叫你爹听见!”   这话刚落,便见有人踱步入内,来人威武健壮,眉峰上扬,全身上下皆是侃然之态,正是永安侯云清鸿。   谢之茵起身颔首:“侯爷。”   视线无声掠过这个男人,云姒徐徐站到谢之茵边上,神色平淡,不透半点情绪:“爹。”   云清鸿淡淡嗯了声,精锐的眼神瞥了眼谢之茵。   下人方才向他禀报,四姑娘回府坐的马车,镶金嵌玉,锦绸盛裹,显然是宫里来的,于是他问了云姒的去处,便匆匆过来了。   先前他和谢之茵闹僵过一次,他即便不常来主院,也从未亏待过她,却不知她为何就是死活不同意云姒嫁入宫中,非要和他对着干,说不准今日就是她怂恿云姒入的宫。   云清鸿转回视线,声色雄厚,神情严肃:“姒儿,你去宫里干什么了?”   她爹对柳姨娘百依百顺,看她娘时却蕴极不满,云姒只觉得可笑,她唇角微抬,面上不露声色:“和陛下喝了会儿茶,便回来了。”   末了,她又刻意添了句:“是女儿自己要去的。”   云姒将此事从谢之茵身上推了个干净,云清鸿怎么听不出来,他抿着唇,半信半疑复问道:“只是喝茶而已?”   娇艳的红唇弯起浅痕,云姒垂下眼睑,一抹幽深自眸心流露:“是了,毕竟日久才见人心,迟早要嫁的,早些知晓一二,心里有个准,免得到时太陌然,爹若觉得不妥,女儿日后不去了便是。”   云清鸿紧锁的眉这才松开了些,清了清嗓子:“陛下不怪,多去去也无妨,但宫中不比府里,言辞切记拿捏好分寸,以免惹祸上身。”   云姒低眉点头,温顺如旧:“女儿晓得了。”   云姒没听信她娘的话去退婚,云清鸿便放心了。   云清鸿侧眸瞧了眼谢之茵,她脸上无半点胭脂水粉,面色憔悴了不少,好在五官天生清丽,只要稍加妆扮,是丝毫不逊色于柳氏的。   若不是谢之茵这些年来对他平淡如水,他也不至于冷落了她,毕竟结发妻子,到底还是有感情在。   “姒儿,你先回去吧。”云清鸿的语气较之前柔和了不少。   云姒静默片刻,悄悄捏了捏谢之茵的手心后便退了出去。   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留了他们二人。   这是自上回争吵后,云清鸿第一次来主院,他提步到桌前坐下,谢之茵不声不响,低头为他沏茶。   那双巧手,如今清瘦如柴,云清鸿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疼惜:“之茵……”   他柔声去握她的手,谢之茵却像被毒蝎蜇到了似的,倏地缩回,随之“嘭”得一声,瓷壶落到地上砸了个破碎。   谢之茵忙蹲下身子去捡:“妾身愚钝。”   云清鸿皱了皱眉,她性情娴静,自从跟了他后,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何时这般惧怕他了。   谢之茵下一刻便被那人厚实有力的手扶了起来。   云清鸿扬手将她揽近了些:“这种事让下人来就行了。”   这回倒是没躲避,趁着他心情不错,谢之茵略一思踱后低言:“侯爷,姒儿的婚事……”   她想说什么,云清鸿自然知道,他截下她的话:“之茵,这是为了姒儿好,也是云家莫大的尊荣!”   云清鸿低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背:“从前是我疏忽你了,今夜我宿在你这儿可好?别再拿这事跟我置气了。”   果然还是不同意,谢之茵眉眼低垂,不动声色退离半步,闷着声:“今日持斋,诸多事不宜,望侯爷见谅。”   这话一听,云清鸿立刻来了怒意:“持斋持斋,又是持斋!你怎么就不能同素锦一样,搜罗首饰绸缎寻些乐子消遣,为何成日足不出户,非要在屋里念叨这些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侯府亏待了你!”   他语气极为不悦,谢之茵却只是正襟而立,置若罔闻般无言。   云清鸿的耐心顿然全无,刚才生出的那半点疼她的心思转瞬散尽,气哼一声甩袖离开。   门重重地关上,谢之茵泛白的双唇微抖着,她紧闭双眸,良久才睁开眼,颤悠悠挪步到床沿坐下。   她弯下身子,探手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梨花木锦盒,放在膝上。   锦盒的成色质地都算不上大好,她却当心头宝似的,细细抚过。   不一会儿,有人敲了两下门,谢之茵立刻扯过丝被盖住锦盒。   她答了声,夕晴推门进来:“夫人,侯爷命奴婢来收拾。”   夕晴捡了地上的瓷壶碎骸后,瞅见她丝被散乱,便走了过去:“奴婢替夫人整理床铺。”   谢之茵很快抬了抬手:“不必了,出去吧。”   夕晴略微一顿,福了福身子,应声退出了屋子。   *   乌云翻墨,几道电光纵横闪过,随之而来数声闷雷。   云姒回兰苑的路上,步调不太慢,她可不想一天湿透两回,必须在暴雨倾落前赶回兰苑。   “四姑娘——”   声音似唱腔柔婉,自不远处传来。   云姒眸心一跳,顿足侧眸望去,二姨娘柳素锦正含笑朝她走来。   碧罗软锦裙,牡丹点翠簪,妆郁却不俗,未有年老之态,也不似少女稚嫩,如此韵味,又有哪个男人不爱。   可这漂亮皮囊下的阴暗,在云姒这儿已被看得透彻。   柳素锦对她安然从宫里回来微有讶异,但转瞬便眼含春波,一颦一笑叫人看不出破绽:“四姑娘这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我还以为会去好一会儿呢。”   她今日入宫是听了柳素锦的三言两语,于是便临时起了意,而太后显然是早有预谋,太后是如何提前知道她行踪的,重活一世她若再不明白,未免太过迟钝。   云姒隐去眸心的冷意,淡淡一笑:“亏得有姨娘替我疏通,我才得以进宫见到陛下,太后娘娘更是看在姨娘的情面上对我照顾有加,姨娘有心了。”   柳素锦微微一愣,觉得她和往常不太一样了,却又看不透任何,一瞬后柔笑道:“应该的。”   “姨娘的恩情,改日……”乍然电掣,闪光破碎,割裂了那张冰肌玉容,云姒唇边勾出艳然浅笑,字句清晰:“云姒必当奉还。”   她语调舒缓,眉眼温浅,柳素锦却听得心里惶惶的,忽然闷雷一声轰鸣,惊得她浑身震颤。   云姒莞尔道:“姨娘身娇体弱的,还是快回屋里去吧,沾到雨水可不好。”   骤雨摇摇欲坠,柳素锦也不再多停留,扯唇敷衍了两句后,便由丫鬟搀扶着往自己院子去了。   云姒敛了笑,眸心冷焰再不掩饰,突然有个念头轻闪,似是想到什么。   少顷,雨水不讲道理地颗颗坠落,云姒这才抽回思绪,秀眉蹙起,在心里暗骂了柳素锦一句,抬手遮在额前,疾步回了兰苑。 第6章 凛冬   宫裙华美,却是累赘又繁重。   如雪柔荑遮在眼前,云姒还得空出只手去拽那碍事的裙幅,雨水像是骤然倾倒了下来,她跑得再急,还是湿了个透彻。   见她匆匆越过雨幕,风昭言撑了把伞,极快地从屋檐下冲了出来,给她挡了最后一段路的雨,雨伞全遮着云姒,他自己全淋湿了也不为所动。   兰苑长廊下,云姒低低喘着,堪堪拭了拭睫毛上的水珠。   风昭言收了伞,见她发丝衣裙皆是湿意,随即道:“我去叫阿七备热水。”   “嗯,”云姒垂眸拍着广袖,随口轻应了声,突然想到了重要的事,停顿一瞬后云姒忙喊住了他:“昭言!”   风昭言回过身:“四姑娘还有何吩咐?”   黑云摧压,还未入夜四处便已窒暗,风雨声与雷鸣声纠缠在一处,打湿着世间万物。   云姒眼波微动:“雨得下许多天,这几日你去主院守着吧。”   雨势将会连下七天不止,要随时过去娘亲那儿怕是困难,虽说上辈子娘亲不是在这几日出的事,但云姒还是不放心。   那时她在牢中,只从嚼舌根的狱卒那儿草草听到几句,说是侯府夫人与人私通被赐死,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娘这般低调,从没得罪过谁,说她私通,可笑至极!   云姒笃定的语气像是早已预知,风昭言怔了一下:“……四姑娘怎么知道要下好几天的雨?”   疾风暴雨通常喧嚣个一夜也就过去了。   云姒微滞,虚声敷衍过去:“猜的……你过去吧,自己也记得把湿衣服换换,别病了。”   风昭言反而露出难色:“可夫人命属下……”   “府里安全,不必跟着我。”   很小的时候,谢之茵便派了风昭言,作为贴身暗卫保护在她身边,云姒知道他尽责,便寻了个托词:“近几日天寒湿冷,我娘容易犯风湿,我不放心,倘若有事,你回来告诉我好吗?”   她的话,风昭言一向服从:“……好。”   *   海棠木雕四扇屏风后,水雾如烟,一室氤氲。   萦绕周身的温热驱散了透凉的寒气,也将嘶吼的风雨雷鸣隔绝在了屋外。   云姒轻倚浅眠,整个身子都浸没在热水里,花瓣嫣红,只露出了细腻玉颈,长发松松挽着,如玉般的容颜染了几分倦怠。   此刻褪去了衣裳,她脖颈上用红绳挂着的那块羽白暖玉才露了出来,玉石坠没在温水中,被她捏在手里,纤指缓缓摩挲。   想到些事,她唇边不自觉地泛出几许清柔笑意。   少顷,阿七端着水从外室轻步而入,跪在边上,小心替她添了瓢热水。   见她脉脉如桃花的模样,阿七忍不住低咳一声,含笑学着那人的语气:“美人如玉,这玉与云四姑娘相配确实妙极。”   听出她的调侃,云姒双颊瞬间漾出绯红,掀开眼皮轻瞪她一眼:“胡言什么?”   阿七不慌不忙又舀了瓢,忍笑道:“这可不是奴婢说的,这是人家傅公子当日所言!”   “……”   傅君越……   心中一念他的名字,云姒便不由地放软了声音,低喃道:“他才不是这么说的。”   阿七看她一眼,佯装好奇笑问:“那他是如何说的?”   “他明明说的是美玉赠佳人,云四姑娘若是喜……”   话音戛然而止,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云姒轻咬了下唇瓣,清眸斜斜瞥了阿七一眼。   阿七低低发笑,片刻后想到什么,又幽叹了口气,放下瓢:“不过四姑娘,你和陛下有婚约,侯爷不喜你在外抛头露面,要是他知晓你从前常常夜里偷跑出去,还对个男人念念不忘,定会动怒的。”   云姒眼睫微微一颤,沉默须臾,捏着玉石的手浮出水面。   暖玉润了水,躺在她手心泛着光泽,云姒静静垂眸凝视着,突然若无其事抬了抬唇角:“哪个少女不怀春呢。”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和那人从未有过可能,况且,这辈子她明白了,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有些事根本由不得自己选择,与其被权势玩弄股掌,不如去倚仗权势,为自己,也为了娘亲。   “四姑娘……”多年的主仆情分深厚,阿七看得出她笑里的苦涩,夫人不让她嫁,其实她自己更不想嫁。   寂静良久,阿七才听见她再次缓缓开口,声音如轻烟般渺渺淡薄。   “以后不会了……”   屋外流光电闪,屋内浮光扑朔迷离。   云姒渐渐松开了玉石,弥漫的水雾缠绕着她,笼得她的神情虚虚实实。   阿七不再提让她烦心的事,笑盈盈道:“四姑娘开心些,这未必不是好事,能嫁入皇家,京都的姑娘们谁人不艳羡呀,再说了,听闻陛下才华横溢,品貌气度皆不凡,将来定是一代明君!”   她眉眼一弯,接着道:“而且呀,陛下后宫无人,四姑娘嫁过去也不会被欺负的!”   云姒听她说着,眼波流转,喃喃道:“一国之君却没个嫔妃,你说他不会是不行吧……”   阿七一听吓坏了,慌忙比了个噤声,悄悄道:“嘘,四姑娘,侮辱圣上是要丢小命的啊!”   云姒却不以为然,指尖闲闲轻点漂浮的花瓣,凤眸淡敛,细细凝思。   那个人,朗目如星,眉聚风云,坐的是江山万里,谋的是翻云覆雨,却永远那般从容淡然。   纵然帝王心深似海,纵然知道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看淡天下,但他却是如今飘摇的她唯一可倚靠的。   不过,正如阿七所言,这未必不是好事。   暖雾缭绕下,她气色娇润了不少,云姒悠悠拨弄着温水,缓缓轻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那两人的性情,倒是有些相似呢……   阿七挠了挠头发听不大懂,懵然了会儿,突然灵光一现,欢喜道:“对了四姑娘,边塞大捷,过不了几日云将军便能归京了!”   闻言,云姒迷蒙的眸色一瞬清明:“真的?”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云姒展颜一笑,心情顿时明朗了。   卫将军云迟,她的哥哥,永安侯府嫡长子,更是大齐骁勇善战的将领,白衣战袍杀气凛冽,手下墨玄骑驰骋战场立功无数。   他是人间烈火,刀光剑影冷血无情,他亦是云姒心上的一隅轻光,眼角温柔如漫天光雨。   身居高位,他常常一去便是半载,如今归来,物是人非,顷刻间万般感触蓦然涌上云姒心头……   *   而后几日,如注骤雨未有意外,接连不歇。   可云姒费解的是,宫里并没有传来太上皇崩逝的消息。   仔细思忖,上一世太上皇崩逝,太后借此针对她,如今她躲过一劫,太上皇也相安无事,这绝不是巧合,反倒像是有人从中作梗,而那个人,不惜弑君谋逆,也要置她于死地……   趁着雨势寸步难行,云姒独自在房中想了许多事,曾经的,现在的,将来的,这几日她几乎未出过屋子。   直到第七日,骤雨初歇,天光破云。   在外征战半载的墨玄骑也于此日班师回朝,   云将军一人冲锋在前,取敌将首级,勇谋过人,再立奇功,归朝后深受陛下赞许,特批加官封赏,于二品卫将军升迁至从一品骠骑将军,金印紫绶,无人有异议。   这些年,云迟为国为民,鏖战沙场,披荆斩棘,虽于大将军赫连岐之下,却实是民心所向。   待到午时,琢磨着宫中朝政已落定,他理应归府了,云姒便梳洗了一番,让人备了马车后,去了趟主院。   云姒到时,夕晴刚从柳之茵屋子里出来,正小心掩门。   云姒不疾不徐上前几步:“夕晴。”   她的声音温静,可那人却是吓了一跳,夕晴忙于慌乱中行礼:“四姑娘。”   云姒愣了一瞬,反应这么大。   只当她胆子小,云姒望了眼虚掩的门:“我娘在屋里吗?”   夕晴垂首作答:“夫人辰时去了祠堂。”   娘亲又去了祠堂念经诵佛……   她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云姒摸了摸鼻子:“哦,昭言呢?”   “风侍卫一同去了。”   他在就无需担忧了,云姒思忖片刻,没再多留,拂袖转过身:“去告诉我娘,我去卫将军府了。”   “是。”等那紫衣纤影步履轻盈出了主院,夕晴才轻吁了口气。   *   卫将军府。   书房内室,浮雕隔屏后,两人相对而弈。   意气风发的云将军,白衣窄袖战袍,抬手取过白子落下,飒爽英姿中亦有几分峻肃。   而另一人修眸静观棋势,落子入局,气定神闲。   他一身黑衣软袍,银带束发,与平日纹龙玄衣之态大相径庭,显然是私访。   棋盘之上,白子尚起攻势,黑子便直逼腹地,黑子攻其不备,白子随即见招拆招,二人似是对彼此的棋路了如指掌,步步交锋,环环相扣,不绝上下。   云迟顿了顿,忽然一笑,指尖一扬,将手中白子丢回了棋笥:“议和,再下下去,又是三个日夜不眠不休。”   齐璟唇角略勾,欣然接受:“云将军还是云将军,棋力如神,逼得人进退两难。”   他的语气清缓,云迟闻言剑眉一挑:“陛下才是妙招纷呈,攻拆棋势一如既往的出其不意。”   齐璟抬眸淡淡望去,两人相视一眼,一瞬后,皆了然于胸般笑了笑。   为君臣,为心腹,更是亲如手足,相知不疑。   齐璟轻轻笑道:“许久不见,你倒是一点没变,”抬手托过边案玉盏:“这半年在边塞如何?”   “老样子,”云迟举手斟酒,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将酒饮尽,他收了收笑:“君越,今日你升我军衔,朝中看似无人反对,可有人想必已经躁动不安了。” 第7章 凛冬   盏中冽酒半盛,齐璟低酌浅饮,谈的是深谋社稷之事,他却是像言茶冷暖般从容自若。   躁动不安者谁,他们不言而喻。   他的眸心如漆墨般深邃,嗓音清冷:“墨玄骑开疆拓土,全胜凯旋,你作为将领军功在身,我便算赐你调兵权也是无可非议,他赫连岐再不服,也得给朕忍着!”   相识二十载,自孩提年岁他们便在一处习读,云迟知他智谋过人,也从来自有分寸,只要他想,或许整个天下没有任何能逃过他的算计。   半年前齐璟命他统领墨玄骑,出征平反边塞叛乱,今时归来执掌一方兵权,从而名正言顺压制赫连家的势力,也尽在他们计划之中。   云迟眼眸略眯,闪过冷意:“太后那边怕是心有不甘。”   赫连岐傲然自负,但他身为一品大将军,所言所举皆在人眼中,即便如今云迟晋升军衔,牵制了他的统兵权,他心有不快,但也绝不敢露声色。   他能忍,可他的亲姐姐,当朝的孝懿太后,她怎可能善罢甘休。   “此事不急,赫连一族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徐公还朝,他们便暂时不敢有大动作,否则我也不会放心将你派遣出去,”齐璟静默片刻,凝眸回忆:“不过,眼下倒是有件事亟待处理。”   “何事?”   齐璟目视着他,眸光意味深长:“你妹妹,前几日来求我退婚。”   “……”云迟一怔,“姒儿?”   齐璟敛了眸,将酒盏往边上一放,语调斯理:“此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云迟神色变了变,眉心渐渐皱起,轩昂的气宇也静冷了下来:“君越,我知道太后想方设法要得到侯府势力,所以你非娶姒儿不可,但一进宫门便是入了非黑即白的樊笼……”   他微作停顿,肃容接着道:“并非我不信你为人,我只有这一个亲妹妹,这丫头性子其实纯粹得很,我不想委屈了她。”   指骨分明的手不疾不徐从棋盘上夹了颗棋子,齐璟淡淡道:“我无意强迫,她若愿嫁,自是最好,倘若她不愿,也不是不可。”   云迟静默凝视他,心中似是预警般骤然一跳。   那人沉默一瞬,把玩棋子的手顿住,齐璟毫不避讳地对上云迟的视线,语气平静却深沉,一字一句道:“罢黜永安侯官职。”   话语间,指间黑棋倏地被丢弃于棋笥,他的眸子邃如深渊:“丢车保帅,用兵之道,你比我懂。”   云迟怎会不懂,撤了他爹的兵部尚书之职,即便将来侯府站在太后那方,也成不了气候。   这样一来,这桩婚事的利益,便不值一提了。   “只是如此这般,云家难免一落千丈。”他的声音淡然清晰。   何止是云家衰败。   云迟一瞬不瞬看住他:“非但如此,昔日诸国纷乱不止,大齐统定江山我爹功不可没,你要真无故免了他的职,太后必会借此做文章,落下话柄,于你亦不利。”   他们心中皆明了,云姒依着婚约嫁入皇家,是最稳妥的办法。   齐璟薄唇淡抿:“走这步险棋,是非到万不得已不可。”   国之面前,谈何私情,何况他肩负的是山河重责。   云迟眼眸闪动,沉声叹道:“心存侥幸,乃兵者大忌。”   不必多言,他那般谨慎的人,是非对错他向来自有分辨,他在那御座之上永远冷若寒玉,却是比常人更重情义,若他不是一国之君,云姒嫁给这样一人,云迟绝对是再放心不过了。   只是,高处如何胜寒呢?深宫的狡诈谋计,远比想象中要阴暗得多。   炉中暖烟冉冉升起。   一阵寂静后,齐璟徐缓开口:“嫁娶一事从长计议也无妨,不过,既然是你的妹妹,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她若嫁给了我,便是大齐的皇后。”   温润如斯,与方才谈及朝堂时的淡漠全然不似一人。   他的声音淡如流水,语气却尤为郑重:“后宫华庭美苑,碧水三千,只唯她一人,这是我对你,也是给她的承诺。”   此言此语,云迟先是惊觉诧异,低眸静思,半晌后忽然泛出一笑:“但凭你今日这句,不论将来这天下是盛世抑或残破,我云迟也愿以一己之力,为你傅君越效尽犬马之劳!”   云迟从不怀疑,这世上,唯独他配当这江山之主。   齐璟修眸略抬,轻笑,正要说话,书房外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云姑娘,将军吩咐过谁都不能来打扰……”   “我都不行吗?”   屋内两个男人皆是一顿。   他们从小一处长大,关系自然非比寻常,但赫连家那些人是何等敏锐,他们走得太近,齐璟被扣个私心偏袒的帽子极为容易,故而两人对外还是有所避讳。   因此齐璟此番来将军府是私行,便连府上下人也不知将军书房有他人在。   “哥哥!”   四目相对之际,便听见了那人破门而入的声响,伴随着一声清甜的呼唤。   云姒步调轻盈,身姿娇软,一晃便越过婢女进了屋内。   “哎,云姑娘……”婢女不敢入内,只好在门外焦急。   云姒但望一圈,未有人在,正要往内室探,只见浮雕隔屏后,有人转身而出。   那人玉簪绾发,一袭轻便白衣,云姒见着他的那一刹那,嫣然笑意瞬然漾出唇边,下一刻便提步快跑了过去。   “哥哥!”她直直扑进了云迟怀里,在他面前,她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云迟不躲不避,抬手挥退,婢女随即带上了房门。   待婢女离开后,云迟敛去严厉之色,拥住云姒,眼中满是笑意:“我正想着去云府,你就过来了。”   云将军在血肉横飞的战场,披靡的气势锐不可当,外人何曾见过他这般温柔的模样。   半晌没听见她回应,云迟低头去看,却见她肩膀微抖,似是哽咽,他眉宇皱起:“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云姒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低闷:“想你了。”   是啊,又是一个半年,自从他领兵后,他们便聚少离多。   云迟唇边浮着宠溺的笑意,拍了拍伏在胸前那小姑娘的头:“大战初定,对方献上了不少物资,有一批云锦绸缎看着很不错,我到时向陛下求些紫缎来,给你做衣裳可好?”   他这妹妹,钟爱紫衣,常年穿着别无二色。   云迟这话是在哄着云姒,也是说给内室隔屏后那人听的。   齐璟无声把玩着指间棋子,听到外边那人的话,眼帘淡敛,嘴角掠过一星半点的弧度。   还是哥哥疼她,云姒浅笑一声,轻快点头“嗯”了声。   她想,如果上一世他在就好了,可惜那时他在外征战,身不由己。   云迟笑了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柔声道:“你先去别院歇会儿,待我处理了手头上的军务,再陪你回府去。”   云姒抬起头,没有应声,反而拂袖在案旁闲适地坐了下来,托腮道:“你办你的事,我在这儿等就成。”   “……”云迟微愣,她能等,屋里头那人可等不得。   见他稍显为难,云姒黛眉轻挑,清亮的眸子眨了眨:“不可以吗?”   他向来事事由着她,何况如此场合,正好将那事了解透彻。   云迟低眸沉默须臾后,心里有了些许思量,缓缓在云姒边上落座:“军中琐事繁多,我又常年在外,一转眼小丫头就到适婚的年纪了,”他不动声色地轻笑:“跟哥哥说说,和陛下的婚事,你有何想法,愿嫁否?”   话锋忽转此处,云姒有片刻愕然,眸底闪过一丝微澜,她静了静,继而抿出淡淡的笑:“嫁,怎么不嫁。”   分明去退过婚了,现下却又无任何异议,云姒的回答倒是让云迟有些许的诧异。   他凝眸琐视她:“姒儿,你心中所想,只管告诉哥哥,哥哥都替你做主。”   在过去,她一定会毫不犹疑地跟他说,但现在,她已不是过去的她了,她深知自己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牵动许多事。   云姒没说话,只是垂眸笑了笑。   云迟神情凝重,沉声复问:“心甘情愿吗?”   云姒侧首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目光,迟疑了会儿,才答他:“当然了,”丹唇弯起一抹娇色,凤眸笑意似真似假:“没人能强迫我做不愿的事。”   她又若无其事笑言道:“而且他们都说,陛下秉节持重,人情练达,说不准娶了我是他吃亏,我有什么好埋怨的啊!”   云迟扬眸审视她,颦笑如画依旧,眸心纯稚却敛去了不少,他颇为感慨:“一别半年,你这心性沉稳了不少。”   明眸细了细,她低声道:“姒儿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要哥哥护一辈子吗?”   云迟瞧了她一眼,带着无与伦比的傲气:“有何不可?”   此言还真有了将军的蛮横,云姒忍不住笑了声,似嗔非恼瞪他一眼,过了会儿,她突然问道:“哥哥,你曾为陛下伴读,和陛下相熟甚笃,一定很了解他吧?”   她话里有话,云迟打量她一瞬:“怎么?”   云姒靠近他一些,放低了声音:“他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第8章 凛冬   陛下若非不爱美色,怎会如此洁身自好,云姒思忖片刻,猝不及防又想到她哥哥这般年纪了却也未成家,难道……莫非……不会他们是……   云姒眸心一震,看着云迟的眼神显有惊恐。   见她神色怪异,云迟斜眸睨她,戳了戳云姒的额头,促狭道:“你这想法从何而来?”   云姒满目疑惑:“那些个王侯将相,府中娇妾美姬不胜,他后宫却无人,不奇怪吗?”   这话,不知隔屏后那人作何感想,云迟气笑:“他要真有那癖好,不该掩人耳目,妃嫔成群才是吗?”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她哑口一瞬:“哦……”   忽然觉得自己问得很是唐突,云姒轻咳一声,换了个问题,转口道:“那陛下是何名呀?字号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和所言及的那人,只隔了层屏风,而此刻,那人饮着酒,惬意无声,从容地听着她声音清越的一言一语。   云迟往浮雕隔屏那处掠了眼,随即语气深长道:“告诉你了,你敢喊?”   “……总不能嫁过去了连夫君名字都不晓得,”云姒不以为然,倏地又俏然玩笑道:“万一将来不合,岂不是骂他都少了分气势?”   齐璟微倚阖目,静静听着那人依稀的话语,偶尔能听到她清浅的笑声,翩跹姿色,音容样貌渐渐自脑中浮现。   云迟隐笑徐缓道:“皇室此辈,单名从玉,玉者,清光烨熠。”   名从玉,那便是斜玉旁,意为光彩的斜玉旁字是……   云姒以手支颐,凝眉深思:“烨熠……璟?”瞥见云迟含笑的眼神,她明艳的美眸一亮,悦然道:“齐璟?他叫齐璟!”   云迟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云姒莫名起了兴致,笑颜清丽:“那他的表字呢?”   “表字为冠礼时先师所赠,如今人已去,不喊也罢。”   声音清缓,自身后沉沉传来。   云姒顷刻怔愣,蓦然回首,只见那个金边深袍,神情寡淡的男人,不急不缓踏出了浮雕隔屏,在她震惊的睽睽目光下,负手踱步而来。   云姒半晌没回过神来,自己方才又是造谣他喜好男色,又是谋划着如何骂他,还直呼了他的名讳,而他在那隔屏后都听得一清二楚,想到这里,她霎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人身姿峻挺,脚步渐近,强烈的清冷气息压得她心脏骤跳,云姒顿时慌了,来不及思考他为何会在此处,连忙起身叩拜而下:“臣女有罪!”   这错认得倒快。   齐璟面不改色,一掠衣襟,在她方才的位子从容坐了下来,“云四姑娘每回见到朕,都要说这句话吗?”   青丝墨发,随着她俯身拜礼垂然落下,婉转如云,她十指交叠,烟紫色袖袂款款倾泻于青砖之上。   云姒伏跪在地,看上去是那般姿态翩然,却是垂着脑袋不敢作声。   在背后言论他人是非,果真不会有好下场……她咬了咬唇,只得在心中企盼着哥哥相救了。   云迟探了齐璟一眼,一时竟猜不透他的想法,此行隐秘,他在这儿和自家妹妹周旋,这人倒好,不在里边避避,反而直接出来了,也不怕跟这丫头解释起来费劲。   云迟又瞧了瞧跪拜着的云姒,怯生生的模样,与方才和他欢言谈笑截然不同,他正容端坐,陪着作戏:“舍妹不懂事,陛下莫见怪。”   言及此处,云姒忙不迭接话:“臣女不知陛下在此,言辞多有不慎……”眼波轻转,继而扯话道:“只因听闻陛下虽君王之尊,但气度恢宏,云姒心生仰慕,才一时起了好奇心,望陛下见谅。”   字句话语密不透风,一句气度恢宏,叫人难怪,和先前在金銮殿上如出一辙,还挺会审时度势。   齐璟也没想与她为难:“起来吧。”   他的语气清清淡淡,闻言,云姒缓缓抬头,双眸明美,似漾晶光,此时如秋水般温顺,道了句“谢陛下”后小心起身。   而那人举止从容,面上总是无过多表情,喜怒难辨。   云姒微敛下颌,垂袖静立,只敢乖乖在边上站着。   齐璟偏过头去看她,目光精湛,慢条斯理道:“既已知道名字了,云四姑娘预备将来不合时如何骂朕?”   “……”   这话不透半点情绪,却让她刚舒下的一口气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云姒心虚不已,只好目露哀求瞟向云迟,谁知那人竟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全然没有要替她解围的意思。云姒忽地醒悟,哥哥不仅没告诉她屋内有别人,还纵着她说了这许多忤逆的话,分明是故意的。   她咬牙,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臣女去为陛下和兄长沏茶!”   话峰突变,紫衣娉婷的身影逃离般,三两步跑了开。   待云姒走开后,云迟剑眉微挑,掠入那人沉静的目光,别有深意道:“这结果,陛下可还满意?”   齐璟淡淡抬眸,眼光凝向茶桌处,那人执壶倾倒的背影,衣袂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动。   过了片刻,他将目光收回,语调清朗沉稳:“甚好。”   很快,云姒便捧了茶回来,素手托了盘中玉盏,轻轻放到齐璟面前,神情温顺舒柔。   将另外一盏递给云迟后,云姒悄然瞪了他一眼,忍声微笑道:“陛下在书房,兄长怎么不早些跟云姒说呢?”   听出她话里的谴责,云迟含笑道:“我不是交代过,不许任何人入内吗?”   “我……”   云姒愣住,一时语塞,只能怪她自己硬闯进来,才吃了哑巴亏。   她微启的红唇抿了抿,怨念着低喃了句什么,最后还是极守规矩地侍奉在一旁,过了会儿,见齐璟快要饮尽,便托了瓷壶过去,优雅替他添茶。   她俯身垂首,纤指如兰,几许细柔发丝随之滑落侧颈,送来一缕淡香和清雅的气息,齐璟眸光微微一动,那玉雕般的侧颜近在咫尺,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深。   倾倒茶水间,思绪一飘,犹记起那日拒婚时,她言辞激烈,几乎是要同他不死不休,却在刚才,又说心甘情愿嫁给他,这么一折一往,突然觉得脸有些隐隐作痛……   云姒眼波一漾,偷偷抬眸瞄了那人一眼,却正好触上他投来的视线,被那双深谙的眸一凝,她不禁手一抖,茶水洒到了盏外。   怔了极短的刹那,云姒心头一颤,下意识脱口而出:“臣女……”   不必想也知道,后边是有罪二字。   “看样子……”那人淡淡出声打断,他发现那双灵透的眼睛,看他时总有种言不出的惧意,齐璟望进她的双眸,话语轻缓,静如平湖,却也敛了几分清冷:“日后确实是朕吃亏了。”   对于这句话,云姒略一思踱,细密睫毛倏然扬起,意识过来他是在回应之前那句娶她吃亏之言,一时分辨不清,那人是在与她玩笑,还是隐藏讽刺之意。   云姒明眸静垂,广袖下玉指交叠轻扣,轻喃道:“其实我会的挺多的,不算太亏……”   此话一出,做哥哥的那人竟先忍不住低低一笑,随即云迟便收到了云姒极度不满的眼神。   云迟收敛笑意,略一清嗓,眉眼间尽是纵容:“确实,我们姒儿书画歌舞无一不湛,一曲广寒怜更为冠绝,踏歌起舞那是袖底飞花,如云出岫。”   正夸得天花乱坠之际,他的话语停顿须臾,尾音一扬隐含笑意:“只是棋艺不精,落子必悔颇为无赖,往后还得陛下多多管教才是!”   “……”   云姒嗔他一眼,你才欠管教!   静坐一处听着的那人,淡淡柔色自他眼尾流露,唇边携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有意识的弧度。   一瞬后,齐璟恢复了那清隽的神情,徐徐起身:“茶喝了,朕也该回宫了,”走出一步又停住,微微偏头漫不经心道:“宫里那批云锦紫缎也无人用,明日让尚衣局送去云府,赠与云四姑娘吧。”   他说完便继续抬步离开,刚才那话听着似乎只是随意一言。   云姒因他此言发了会儿愣,恭送的话还没说,便见云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书房外,那人深墨色软袍,银带束缚下的黑发随风轻轻扬起,他已步至院中,突然却又负手回身,而另一人白色战袍,走出门槛,立于廊下。   遥遥对望,两人只以目光打了个照面。   毫无预兆,齐璟眸心倏然一紧,面色瞬息阴沉:“云迟,你好大的胆子,朕今日才封赐,你竟还想统承禁军,人苦不知足,平陇望蜀,狂妄至极!”   云迟双目一眯,这戏做得这么绝?   他深吸了口气,随之也神情凝重:“墨玄骑为大齐浴血厮杀数载,我军中有多少将士战死沙场,有谁愿无尽杀戮,有谁愿埋骨在外,臣不过请奏由麾下副将替臣旧职,墨玄骑三二兵卒转迁禁军,何错之有?”   那人一身凛冽之气,眼神如刃冷冷一掠:“将士男儿何以拘泥于方寸之地,舍身为国是赤心,血洒疆场是忠胆,领兵短短几年便连升三品,如此殊荣,自古未有,你云迟还有何可怨?”   另一人亦是刚倔,英气逼人:“陛下既然有了成见,臣人微言轻,无话可说!”   齐璟容颜一肃,冷哼甩袖踏出将军府,云迟也未有丝毫犹疑,兀自进了书房。   瞬然间声息全无,唯留边上的云姒惊愕在原地。   ……男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第9章 凛冬   陛下屈尊亲临云将军府,原是为了叙旧情,却因禁军及统帅之事,两人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当场闹僵,不欢而散。   此事不出半日,便在朝中传了开。   有人认为,云将军官迁从一品,卫将军一职暂时空缺,然禁军不可一日无统帅,由其麾下副将替之,想来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也有言,云将军已是位尊势重,却还妄想墨玄骑三二兵卒转迁禁军,那副将若真成了禁军统领,自然还是听命于他,云将军这明摆着是在借此扩充己军势力,实在轻狂!   于是朝臣之间议论纷纭。   ——云将军情深义重,为手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谋利,高风亮节毋庸置疑!   ——陛下治理江山社稷,造福黎民百姓,势必公正严明,一国之君岂会偏私个人名利!   双方各执己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终也分不出个是非对错。   还有不少深谙世事的老臣选择了明哲保身,态度中立,只感叹云将军曾为陛下伴读,昔日二人情同手足,如今虽不至于反目成仇,却也是有了隔阂,情谊破裂难免可惜。   当日,赫连将军前来探望孝懿太后,于是太后屏退了所有宫女,永寿宫侧殿内,只余了大宫女连翘留下侍奉。   “好他个云迟!竟敢越过我直接跟齐璟索要禁军军权,打个胜仗回来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赫连岐一来,便止不住心中怒火,气急败坏地唾骂,吼声在这匀静的殿内异常突兀。   太后合目倦靠在软塌上,对他的怨气仿若未闻。   足边那古螭纹四足炉盆中,碳烧得滋滋作响,连翘跪候在太后边上,捏着金箸仔细拨动着那盆中碳火,一室寒凉逐渐染上暖热之气。   “如今他官居从一品,几近与我平坐,再这般下去,保不准他有鸠占鹊巢之心!”   一山岂容二虎,赫连岐正值气血方刚的而立之年,眼中最容不得的人,便是制衡他领兵权的云迟。   他是实权在握的大将军,姐姐赫连懿是太后,父亲曾是当朝丞相,若不是齐璟登基之际,父亲突发病逝,他赫连一族早已权倾朝野,何以沦至今日要对齐璟那小子卑躬屈膝!   赫连岐自顾坐在对面勃然大怒,却见她闲适于榻上养神,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顿时急了。   “长姐!”   太后以手支额,薄薄一叹:“性子这般浮躁,如何成事?”   自小被她训惯了,赫连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忍了口气:“罢了,眼下他们后院起火,索性闹得一拍两散,省了个大麻烦!”   后院起火?   太后冷冷一笑,慢悠悠睁开眼睛:“齐璟可不是他父皇那蠢货。”   太上皇要是有齐璟半分谋略,也难任由她摆布至今。   赫连岐生了几分量度,微惑:“长姐的意思是……”   “万不可小瞧了他。”   那些似真似假的态度,瞒得过世人瞒不过她。   太后一身金红华袍尽显倨傲之姿,徐娘已半老,韵秀容颜却未凋零。   片刻后,她的声音沉了下去:“不过,这天下迟早会姓赫连。”   听此一言,赫连岐眸中精光一现,略作停顿后忍不住探问:“长姐,齐璟姓非赫连,但好歹和你有血脉亲情,你当真这般不留母子情面?”   太后眼底倏地一暗,万千情绪飞闪而过。   半晌后,她合目深吸口气,异样神情不动声色敛去,葱指抚向左手那鸽血色扳指,不紧不慢摩挲着,语气冷极:“天家只有利益,没有亲情!”   日夜煎熬,漫漫苦等,为的就是利益二字。   只是,既无情,若真等到赫连一族称王的那天,不知那皇位该由谁来坐?   不过眼下思考此事为时过早。   赫连岐浓眉一凛:“现如今徐伯庸坐着那丞相之位,棘手得紧。”   说到此处,太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哼道:“我还真没想到,他竟有本事将那个执拗的老家伙请回来。”   太上皇在位时,朝政一度依附赫连家,徐伯庸悲叹帝王懦弱,社稷无望,一朝忠臣愤然卸官还乡,大齐长达数年统治荒芜,直至齐璟登基,丞相赫连晟忽发病逝。   那时江山一片残局,没有人看好这个年仅二十余岁的年轻帝王,然而不多时,出乎所有人意料,致仕老臣徐伯庸时隔四年竟重新归朝,他在朝中有那般高的声望,归来便成了朝中众臣的定心丸。   自齐璟亲政以来,大齐以德治国,减免赋税,纳谏如流,削兵戈,定疆域,纵然齐璟称帝至今不足三年,大齐却是如日中天,再不见从前破败的模样。   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泱泱百姓,都将君王重新审视,不得不敬佩他兴国安.邦之能。   故而如今所有人,皆甘愿听之从之。   只是这江山看似破镜重圆,实则暗藏汹涌。   “局势如此,已经没法跟齐璟硬碰硬了,”太后容色一肃,眸中闪过异色:“但永安侯府这块肉,绝不可让他吃了去!”   赫连岐自然知道得到永安侯这兵部尚书的支持有多重要,“可太上皇赐婚在前,待云家四姑娘后位坐定,云清鸿势必倾向皇帝。”   “我自有办法。”太后缓慢说完,便没再多言。   赫连岐没多问,视线瞟向跪候在太后足边的那姑娘,对于他们方才的言论,她未有丝毫情绪变化,只是默默挑动着碳火,安静得如同猫儿。   谋逆之言叫第三人听了去,理应让她永远闭嘴才是,不过长姐既然信得过这贴身宫女,他也就没必要多犹疑了。   连翘生得眉清目秀,碧玉年华,乖巧懂事,甚得太后喜爱。   赫连岐在她清粉宫裙包裹的纤软身子上流连须臾,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的注视,连翘生出一丝慌乱,那微荡的目光不加掩饰,像是猥琐肮脏的手从她身上抚过,连翘不禁颤了颤。   好在太后在这儿,赫连岐一时也不敢造次。   *   翌日。   已是晏昼,云姒才起了身,睡眼却还是惺忪迷蒙。   她极少会起得这么晚,只是因为分别太久,一不留神和云迟在兰苑的小竹屋长谈了个彻夜,这才睡到了现在。   不知是她思虑过多还是生了错觉,总觉得像这样相依相偎,肆意谈笑的日子渐少了。   冬意愈浓,云姒加了件里衣,还是觉得冷,正坐在屋子里犹豫着要不要再添件衣物时,阿七脚步轻快,扬着笑跑了进来。   “四姑娘,四姑娘!”   发生什么天大的好事了,云姒好笑,自铜镜前回首,明美凤眸睨向她:“何事这么高兴?”   阿七确实高兴,眉开眼笑:“尚衣局送来了不少上乘的锦缎,说是陛下特意送给四姑娘的,而且还是四姑娘最钟情的紫色!”   云姒蓦地一怔,昨日随意一言,他竟真遣人送来了。   阿七见她长发还凌乱披散在纤背,忙抓过梳子替她打理:“四姑娘快别愣着了,掌事嬷嬷在正堂呢,得见着姑娘了,才好回去向陛下复命。”   云姒一时忘了动作,任由阿七梳着发,羽扇轻睫抬了抬,她凝着铜镜中自己那张未抹一丝胭色的脸,思绪里却浮现出那人冷峻的面庞。   他眼窝深邃,面上情绪永远不透半点破绽,叫人怎么都看不穿他深藏的心,云姒心里不禁默念起了他的名字。   齐璟……   他有冷厉的威仪,也有淡然的轻语,玄衣加身如夜如魅,揽尽风华,昨日与他那一刹那的对视,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其实……和这样一个人岁月朝暮,想来也是很不错的。   待云姒梳洗好去到正堂时,掌事嬷嬷已经等候多时了。   宫中女官奉皇命而来,侯府上下纷纷出屋相迎,除却谢之茵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由头未出面,所有人皆在正堂端坐,毕恭毕敬。   一室和睦,却各怀心思。   陛下对姒儿如此上心,那成婚之事便八九不离十了,云清鸿心里自然是心喜万分的。   而柳素锦心有不甘,面上也只能静静陪笑。   云姮坐在母亲边上,抿唇不语,她容貌才能也不差,姨母更是当今太后,只是因为这个四妹妹是嫡出,便能入宫为后,也太过不公。   自己女儿的心思她又何尝不知,柳素锦悄声拍了拍云姮的手,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不急。”   三姑娘云姚容貌平平,生性温和,唯爱诗词歌赋,对这些虚名不甚在乎,全程独自在一旁拘手安坐。   赵嬷嬷始终神色平淡,不论问什么她都是三言两语应付,她为皇帝办事,从不受这奉承之词,直至有婢女迎了声四姑娘,她立即起身,走向刚从门外进来的女子。   行了虚礼,赵嬷嬷便叫人将那些翡玉托盘上的云锦呈上,一一请她过目,最后抬指点了点一宫女所托的银鎏妆盒,微笑道:“除了锦锻,陛下还命老奴送了支紫玉摇簪,云四姑娘可要打开瞧瞧?”   云姒略一停顿,轻摇了摇头,笑意清暖:“辛苦嬷嬷跑一趟,还请嬷嬷代云姒,向陛下问安。”   赵嬷嬷不动声色端详了一瞬眼前的女子,第一眼见她走近,只觉其容娇腰柔,艳骨芳华,从眉眼到身段,尽是噬魂的妖娆,可偏偏方才那一笑,双眸潋烁如明镜般,又是柔醇怜美之姿。   饶是她在这宫里几十年,见惯了各色各类的美人,也未曾遇见过这般尽媚尽仙的玉致姿色。   这般好的底子,若是稍加调.教,定是媚骨勾人。   难怪陛下不理红尘美色,却对她这般有心。 第10章 凛冬   赵嬷嬷确认东西送到后,便离开了。   云清鸿心情极好,策动她去宫里当面谢过陛下,云姒不想与他过多言谈,端着浅笑草草敷衍了过去。   待云清鸿走后,其他人才起身。   云姒看了看婢女们呈于玉盘之上的云锦紫缎,最后视线落在了那银鎏妆盒上,停顿了片刻后道:“阿七,派人将这些搁到我屋里头吧。”   “嗯!”阿七飞快点头,想了一瞬又雀跃道:“天凉了,不如奴婢取些锦锻送去织南阁,给姑娘做件长披风吧?”   淡紫浅雅,材质柔暖,添上纯白绒毛领,作外披最合适不过了。   云姒眼梢微挑,笑了笑:“好啊。”   “四妹妹如此得陛下恩宠,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边上暗藏锋芒的话语传出,云姒目光微侧,眼风淡淡扫去,只见云姮亲昵挽着柳素锦正经过她身旁。   说话的是云姮,她这二姐姐相貌倒是随了柳素锦,胭然俏丽,性子却不如她娘稳得住,情绪喜怒永远不知掩饰,全写在了脸上。   “嗯。”云姒尾音轻扬,伴着娇颜曼笑。   所以呢?   她这一笑,云姮品出了一丝挑衅的意味,这让她极不舒服,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不动声色斜眸冷视,低嘁一句:“嫁得再好,男人生性风流,照样徒劳。”   “姮儿。”柳素锦轻轻提醒了句。   她声音不算大,但云姒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淡瞥她一眼:“二姐姐此言,是在暗讽陛下骄奢放逸,误了朝政吗?”   突然被安了个莫须有的悖言之罪,云姮骤然瞪眼:“我何时说过这话了?”   云姒声线清婉,不急不躁:“那二姐姐方才的话是何居意?”   云姮自然不敢妄言天子的不是,她抿了抿唇,傲声道:“随口一言罢了。”   “哦,”云姒悠然抬手掠了掠丝柔长发,尤为云淡风轻:“既没有那意思,就算那人生性风流,又如何是徒劳?”   云姮瞬间木讷,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非要给她定个蔑视君王的罪名了,她蹙眉急道:“你……你莫要绕我进去!”   “何为绕?如此浅显的道理,何需绕?”   云姒缈眸一转,一瞬不瞬盯住她,态度颇为咄咄逼人。   那一刹那,云姮忽觉心悸,虽说两人向来不合,但面上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她偶尔故意拌两句嘴,云姒也都冷冷淡淡不与她费口舌,从未像今日这般毫不掩藏敌意。   此番她突然表现出娇贵的嫡女姿态,云姮一时哑了言。   见势态不对,柳素锦忙打圆场,扬着笑道:“云姮这是玩闹的话,四姑娘别在意。”   云姒也并非真要和她们僵持,若真反了目,爹虽会偏向她,但因着柳姨娘,他也绝舍不得责骂妾室的女儿。   她转瞬清艳一笑,神情如云光般优柔:“姨娘,这话都能随意玩闹,若是传了出去,可就成了咱们永安侯府不将皇家威严当回事了。”   相比之下,柳素锦就圆滑多了,一听这话,便眉眼带笑道:“四姑娘这话在理。”   她自知轻重,当下就推了云姮出去,正容道:“姮儿,以后不可如此戏言了,跟四姑娘认个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云姒将侯府都搬了出来,云姮只得不情不愿,语气尖酸:“方才是我多言了。”   她略微一顿,转眼又俏生生恻笑道:“只不过夫人舍不得妹妹嫁,多次惹了爹不快,昨日大哥又与陛下闹了个不欢而散,我实在是替妹妹担忧啊,这情形,将来嫁过去了日子不好过可怎么办呢,这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妹妹别生姐姐的气啊!”   “又不是你嫁,与你何干?”   云姒反驳的话还没说,男人厉肃的声音蓦地自身后响起,所有人循声回望。   只见那人迈入正堂踱步走来,倜傥挺拔,眉宇尽显英气,众人连连向他请礼。   云姒眸光一滟,立刻朝他跑近两步,绽出嫣妍笑靥:“哥哥!”   云迟没回答,沉眉琐视于云姮,语气不予置否:“怎么,我半年不在,府里就这般尊卑无序了?”   云迟大了她们六七岁,世人皆知他杀伐果断,刀剑血染下的凛肃气场烈烈逼人,从小到大,云姮一直都有些怕他,此刻被他凌厉的眼神一凝,忙低了头再不敢多言。   云迟如今官居从一品骠骑将军,较之以往更是惹不得,便是云清鸿在场,论臣道,也得让他三分。   他冷不丁出现在这儿,柳素锦心里一颤,连声赔不是:“是要怪妾身没教导好的,你们俩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向大少爷行礼。”   云姮先前高扬的气势瞬间又弱了几分,低垂着头颤颤如丝:“大 大哥……”   云姚一直安静站在柳素锦和云姮背后,低头温声:“见过大哥。”   云迟剑眉仍拧着,云姒拽住他的袖子,唇畔温柔浅笑,好不善解人意:“算了哥哥,二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或许只是五行缺点儿什么,”潋滟双眸清亮无害,细细望着云姮:“缺点儿什么呢……德?还是心眼啊?”   “你……”云姮眼底泛出起愤恨的光,却又因为忌惮着云迟,攥紧了手,生生憋了回去。   云迟瞅了那故意口蜜腹剑的姑娘一眼,昨日还夸她心性沉稳,转眼就暴露了任性难训的本性,看来根本没受气,不需要靠他讨回来。   他转眸看向云姮,音色深沉:“下不为例,回去吧。”   闻言,柳素锦如释般,忙带了云姮云姚欠身告退。   正堂总算是清净了,再陪她们演,云姒也觉得无趣。   她回眸,恢复了漫然笑意,瞧那人一身银白战袍轻甲,唇边弧度又淡了下来:“你处理完军务了?昨晚才睡了几个时辰,不困吗?”   明明陪她聊到了天将明才睡下,她好歹睡到了午时起,他却一早赴了校场,哪里会有精神。   云迟笑了笑,提步在邻近的太师椅坐了下来,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若无其事道:“习惯了。”   她都看在眼里,每出征一回,他便成熟稳重多一分,苦累他从不会多言一句。   云姒心中一热,坐到了他边上:“哥哥,你在边塞,是不是都没好好休息过?”   云迟抿了口茶,抬眸睨她,调笑道:“战事可不会等你睡醒。”   云姒黛眉一蹙,正想赶他去睡会儿,风昭言突然从堂外而来。   他步至跟前,扶剑颔首:“少爷,四姑娘。”   自从派他去了娘亲身边,云姒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清眸一弯:“昭言!”   见此笑颜,风昭言握剑的掌心不自觉隐渗薄汗,他忙垂了眸,轻道:“四姑娘近日可好?”   云姒点点头:“好。”   兄妹俩昨夜促膝长谈,云迟也知晓了这事,不紧不慢道:“暂守主院几日,也乐得清闲。”   这话颇有深意,云姒惑然看他,只听云迟饶有兴味的语气:“每次你在外头惹是生非,还不得昭言替你收拾烂摊子?”   “……”又损她了!   云姒轻踢一脚他的战靴,不满地斜睇他一眼:“我哪有惹是生非!”   云迟眸底泛着极深的笑意,抿茶不语。   相谈甚欢之际,风昭言也没忘了自己此来的任务,侧过身对云迟道:“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昨日云迟和皇帝骤然对峙,云姒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着云迟问了半天,最后被他一句公私分明堵了回去,两人夜归侯府时,谢之茵已经睡下了,云迟便没去打搅。   云姒攀了云迟的胳膊,拉他起来:“正好,哥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娘亲。”   她唇边浮笑,谁知风昭言思踱一瞬,踌躇道:“夫人只说……让少爷去。”   云姒怔了半晌:“我呢?”   “……”谢之茵的意思很明了,风昭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没唤云姒,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他私说,云迟拍了拍她的发,哄道:“你先回屋,我过会儿来找你。”   *   云迟在谢之茵屋里待了许久,一个多时辰了也未出来。   云姒回了兰苑,在屋子里等得百无聊赖,拖着下颌坐在窗边妆台前,白皙柔荑将手边的银鎏妆盒缓缓打开,一支紫玉摇簪静静躺在盒中金帛之上,雕琢精美,玉体通透,似是流淌着如许清辉。   那一刻,云姒眸色微诧,显然是被簪子的美致惊艳到了,她忍不住探出指尖轻触那簪首美玉,玉璧的冰意瞬息渗入肌肤,清透幽凉,和那人一样,有几分清冷深郁。   这紫玉簪子,她很是钟情,再抚过,质地似乎和她挂于脖颈的暖玉有些相似。   云姒不禁心想,若是上一世,她未被柳素锦迷惑,也没有任性一时冲动入宫退婚……   忽地一念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云姒眸心一深,立即急促唤了声:“阿七,今日初几了?”   阿七正在外室规整着那批云锦,边理边朝着内屋扬声道:“初七了,明日铺子会上新的胭脂水粉,姑娘可要去瞧瞧?”   初七……明日便是初八了。   上一世,娘亲便是在这月初八出的事。 第11章 凛冬   思来想去,方才娘亲只喊了哥哥去,却是什么也没同她说,先前,娘亲不许她嫁给皇帝,原因也是云里雾里,再者,她分明坐着侯府夫人的位置,姿色身份皆无甚可惧,却偏要将丈夫拒之千里,不争不抢无欲无求,还步步退让妾室。   云姒呼吸一窒,这才深深意识到娘亲身上有诸多异样她无法理解……   眼睫轻颤,她心跳骤然急促了几分,不详的预兆愈发强烈。   头绪飞转间,她蓦地起身,移步到书案,摊开宣纸,匆匆落下笔墨。   书罢一页,她将宣纸折入信封,沉了声:“阿七,你过来。”   待她来到面前,云姒静静凝着指间那封信,缓下呼吸,如玉容颜甚是凝重:“快将这信送去宫里,务必亲自交到陛下手中,就说……是我有事相求。”   阿七接过那封书信,没多问:“好。”   菱纹轩窗开了一角,突有寒风挤散了进来,一阵透骨冷涩。   冬风的冷,有如囚牢的石壁刺骨,狱外的月夜凉彻,曾经那受尽折磨的惧意一下蔓延心上,让云姒更为不安。   他说过的,若是将来她有求……   阿七离去后不多时,云迟便来了兰苑。   敞开的门敲了两下,云姒倏然抽回思绪,见他来了,压下心头百转的情绪,连步迎了上去:“哥哥……”   未等云迟回答,她又掩饰般轻松一笑,随即问道:“你和娘亲在说什么,怎么这么久?”   云迟眸色潜静,在她清丽的脸庞停了停,半晌后才温笑道:“跟娘太长没见,说起来就忘了时辰。”   他的语气淡然中隐有敷衍,云姒也不戳破,抿唇轻弯:“是吗?”   “嗯。”   他不透声色,云姒也不好直接问出心里疑虑,拖了他的手:“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我将软塌收拾了你睡会儿?”   云迟却按住她,将她冰凉的手握进自己宽大的掌心,眼底深郁渐浓。   在她惑然之时,云迟凝眸和她微一对视,语色深重:“姒儿,你要记着,我永远都是你哥哥,天塌下来了都有哥哥护着你。”   他这般讳莫如深的言态,叫云姒心中的不安更盛几分,却又丝毫看不明白。   云姒略顿,牵了抹淡笑:“哥哥待我最好,我当然知道了……只是为何突然说这个?”   四目触及,两相对望,各有心事。   无声静默了会儿,云迟却忽然若无其事笑了笑:“无事,怕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嫁了人,就忘了自己哥哥了!”   “……怎么会呢,”云姒眼睫半垂,低低道:“想学棋了,哥哥明日过来教我好吗?”   云迟自然不知她话中深意,噙着笑道:“好,若军中无事,就来。”   她却局促一句:“不管有没有事,都要过来!”   如果明日会再次应验前世的结局,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应对该怎么办……   她眼神熠熠,目含祈盼,云迟不禁失笑,捏了捏她温软的脸蛋:“我这新官还没坐稳,你就想害我被弹劾?”   烟紫裙边被她的纤指攥皱一片,云姒心中百转千回,要不要告诉他,其实她死过一回了,明日娘亲很有可能会和上一世一样,她很害怕……   可这么玄乎的事,说出来了,也很难以置信吧。   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哥哥,其实我……”   云姒清越的嗓音染了哭腔,欲言又止,云迟一怔,他向来心思敏锐,一眼便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他剑眉一紧:“我不在这半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别怕,跟哥哥说。”   云姒这会儿是什么也听不进去的,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泪水潸然而下,哽咽犟道:“你明天过来……”   在云迟记忆中,她长这么大极少会哭,可这短短两日就在他面前哭了两回,而且这妹妹虽七分机灵,三分顽劣,但从不瞎胡闹的,此回非要他罢却公事也要过来,定是有所缘由。   云迟抬袖擦拭她蒙蒙的泪水,无措地哄道:“好好好,来,我来。”   听见这话,泪意这才收住了些,她湿潋眼睫下的眸子觑了他一眼,不许他反悔:“你说的!”   战袍的月白袖口因泪渍而皱巴巴的,他叹笑:“怎么见我就哭?”   温柔的声音轻羽般落在她耳边:“受委屈了?”   自然是受了委屈的,平白在牢狱关了那么久,平白成了权势的牺牲品,现在回来了,最怕自己还是躲不开。   云姒轻轻咬唇,最后只摇了摇头。……   东风萧萧,皇宫之内殿宇高旷,九曲回廊深入宫苑。   皇帝召见了丞相徐伯庸,于御书房内商议政事。   徐伯庸乃前朝重臣,年已花甲,但阅历丰厚,为人稳重忠诚。   此刻,他立于御前,抒己之谏:“如今塞外已定,北凉边境却仍纷争不止,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遣使调和,以免战况愈发恶劣。”   几案前,齐璟半敛眼帘,阅罢手中奏请援兵边境的折子,他合上,淡淡语气如水平静:“调和固然是上策,只是徐公,北凉皇帝为太子时,曾被迫入齐为质十年,直至十六年前其先皇病逝,才得契机归国称帝,十年屈辱,心之所恨,岂是这般容易化解的。”   听得此言,徐伯庸凝思一想:“陛下的意思是……”   齐璟瞳如墨玉,轻微一声低叹:“这许多年来边境战乱不休,却回回适可而止,意非挑事,试探罢了。”   徐伯庸一瞬恍悟,脸色大变,北凉皇帝若真因旧事怀恨,必攻大齐泄愤,如此反复试探兵力,皆为知己知彼,待有朝一日真正的交锋。   他犹记太上皇在位时,软弱无能,对朝政毫无见解,那时几为太后摄政,朝中众臣皆惧赫连家的势力,只敢噤声依附,唯他直言进谏,反对女子当权,却苦于帝王昏庸无道,一气之下甩了官帽,誓不再理朝政。   一边感慨年轻君王缜密的心思,一边回想到从前,徐伯庸老眉频频紧锁:“昔年太上皇当政,滥兴兵伐徭役,民役不息,为一己之私开辟疆土,不惜损兵折将先后攻伐大小诸国,吞伐兼并,而后日夜于大殿纵歌享乐,与北凉皇帝的仇便是那时结下的,哎……”   齐璟喝了口茶,落盏道:“攘外,必先安内。”   他为政将近三年,国泰民安,赫连一族虽大不如前,却还是统筹着一方势力。   徐伯庸垂手相询:“陛下,今日朝时,臣所言云迟将军一事,陛下可有决断?”   早朝时,徐伯庸认为云将军为人义达,英勇无畏,暂时空缺的卫将军一职,其军中副将尚可一试,无战事时,墨玄骑部分将士接替禁军也无可厚非。   徐伯庸表明了态度,一部分中立的大臣便有了倒向。   那时赫连岐自然是出言反对,而齐璟也故作为难,只说了句“此事容朕再想想”。   做了场戏,不外乎如此目的,齐璟此次没再迟疑,唇角淡挑:“徐公言之有理,不如此事,就交由徐公去办吧。”   这事由徐伯庸出面,不偏不倚,最合适不过。   他拂襟跪下:“臣蒙陛下信任。”   齐璟请了徐伯庸起身后,李桂快步从殿外进来,躬身御前,双手呈上信纸:“陛下,云四姑娘派人送了封书信,请陛下过目。”   她专程命人传信给他,齐璟颇为意外,凝眸看了眼,才伸手接过。   徐伯庸在边上等待,闻言惑道:“可是那个与陛下有婚约的侯府嫡女?”   李桂垂首答道:“回徐大人,正是。”   姿容名动的京都第一美人,徐伯庸不问世俗,但因赐婚一事也有所耳闻。   齐璟轻轻抬手,信封上字迹娟秀,书着“陛下亲启”四字。   垂眸思量片刻后,他淡淡道:“那便这样,徐公今日先回吧。”   他不欲再商讨,徐伯庸微微一顿,还是低头行礼:“老臣告退。”   待其余人都离去后,御书房无声潜静,只剩下齐璟一人。   干净修长的手缓缓取出封内信纸。   “臣女云姒谨启:日前陛下屡次宽恕,云姒不胜感激,君之恩情,莫敢或忘,然云姒有事相烦,书不尽言,凛冬渐寒,明日欲煮温酒,敢邀陛下共饮。”   珠字如人,灵透翩跹,但崭新的墨痕之间,那人笔触匆匆,溢了几分惶恐焦急,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在金銮殿上,她尽数湿透,鬓发凌乱,跪在殿下身子因慌怯而轻颤的模样。   龙纹鎏金熏炉,沉香缥缈,弥散案边,他的眸光清净亦深沉,落在信纸上,静默良久。   *   这夜,云府梅苑。   外头是昏暗沉静,床第是春色暖浪。   柳素锦依在云清鸿的肩头,趁着欢爱过后男人心情好,柳素锦缠上了他的脖颈,媚媚道:“侯爷,素锦缺了个放耳坠的锦盒。”   云清鸿抚摸搭在他颈上那条雪白玉臂:“区区一个盒子,买就是了。”   “侯爷有所不知,那耳坠镶有银石,普通的盒子容易染上异色,得是梨花木的才行,可素锦跑遍了整个京都也没找着,”柳素锦幽怨道:“后来才听说,梨花木唯北凉盛产,齐国境内是少之又少……”   男人闭着眼,倦懒道:“那便派人快马加鞭去躺北凉,出不了五日,这种事还需问过我吗?”   柳素锦先是娇声一笑,随后佯嗔:“听闻夫人有只上好的梨花木锦盒,素锦以为是侯爷送的,所以才问问嘛。”   云清鸿起先没在意,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谢之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曾有过北凉之物?   记忆回溯某处,他睁开眼,狐疑问:“你说她有只北凉的锦盒?”   “侯爷不知吗,莫非不是侯爷送的?”柳素锦立即收了声,低软道:“素锦多言了……”   北凉……   云清鸿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素锦小心喏道:“许是丫鬟们闲谈起的,说是那锦盒就在夫人床下小心放着……”   细思片刻,他脸色忽沉。 第12章 凛冬   一夕长夜,悄然揭去。   睡梦中浑浑噩噩,如坠五里雾中。   ……   “听说了吗,永安侯府出大事了,就今个儿,谢夫人与人暗通款曲被抓了个正着,侯爷一怒之下当场抹了她的脖子!”   “这就一被太后娘娘囚禁的妖女,是咱们大齐的煞星!”   “那侯府大夫人好端端的,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那档子败俗的事儿,还不够诡异?”   ……   记忆中狱卒的只言碎语反复缠绕耳畔,云姒娥眉紧蹙,他们口中每个字句都压得她喘不上气。   意识挣扎中云姒蓦然惊醒,喘息局促,她目露惊怖,讷讷盯着床帐,额间是一层薄汗。   “……阿七,阿七!”   刚从一场噩梦挣脱,她不顾疲软,转瞬便撑着身子坐起,嗓子干涸沙哑。   听见她焦急的呼唤,阿七忙从屋外小跑着进来:“奴婢在,四姑娘醒了?”   云姒开口便问:“府里发生什么了吗?”   她突然这么问,阿七摸不着头脑,但也没在意,想了想道:“大少爷来了,不过之前四姑娘还睡着,就没来打扰。”   哥哥来了……   见她沁着冷汗,看上去尤为虚软无力,阿七又问:“四姑娘可是睡魇着了?”   呼吸平缓了些,心定下来,发白的唇瓣这才恢复了几许桃粉血色,云姒轻摇了下头:“他在哪儿?”   阿七笑答:“少爷和昭言在院子里切磋剑法呢!”   他们从前闲暇时也爱比剑,一贯如此。   云姒淡淡舒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我去瞧瞧。”   阿七应声,正要为她披衣裳梳妆,云姒忽然停住,犹疑一瞬问道:“昨日你去送信,陛下可有说什么?”   阿七摇头:“李公公只说送到了,叫姑娘放心。”   清澜双眸微敛,云姒似叹非叹,低低“哦”了声。   ……   兰苑的庭院花木雅致,薰紫色裙裾曳过青石板,步调快而稳穿过回廊,云姒来到前院时,云迟和风昭言长剑如碧,飞袖间招招交撞,刹那锋芒。   他们兴致正起,云姒顿步一旁,静静看着两人身如影动,默默听着那两剑的噌鸣。   今日阳光甚好,却也抵不住冬的冷瑟,寒风吹来,直钻领口,云姒不禁哆嗦了下,伸手一拢,玉指攥紧了襟领。   两人很快都注意到了边上的紫衣身影,下一刻不约而同地撤了剑锋。   云迟还剑入鞘,气息沉稳,他走向云姒,嘴角一扬:“小懒虫,我还以为你冬眠了,”挑了挑眉道:“昨日某人说要学棋,让我必须尽早过来,结果倒好,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着人。”   “……”抬起下巴望了眼日头,云姒小声辩驳:“现在最多辰时刚过……”   云迟好笑,她还挺理直气壮。   风昭言见她较之以往脸色不太好,关切道:“四姑娘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不是病了?”   这话一听,云姒摸摸自己的脸颊,随后浅笑道:“没,好着呢。”   云迟眸盛宠溺,嘴巴却不留情:“这叫物极必反,睡太多所致。”   就他爱说风凉话,云姒佯瞪他一眼。   “难得你这般勤奋想学棋,今日舍命陪吾妹,走吧,先陪你吃早膳,”云迟侧身扬手,将剑丢给了风昭言,带笑朗声:“改日再战!”   云姒一顿,叫他过来当然不是真的要学棋,凤眸略一流转,她斟酌着措辞:“我们要不要去娘亲那儿……”   正巧阿七端着粥和糕点从苑外回来,还未踏入院子,便听她扬声喊道:“四姑娘,大少爷!”   阿七急急走近,喘着气:“奴婢刚才听说,侯爷不知为何动了怒,去祠堂找夫人了……”   此言听得云姒心跳骤停一瞬,忙拉住了云迟的手腕:“哥哥……”   话还没说出口,云迟却快她一步,凛眉道:“我们过去!”   本是天朗日清,却又在转眼间,飘来浮云蔽日,沉了光影,冬风更冷,添了分肃杀。   祠堂外。   云清鸿冷着脸站在那儿,指头因怒意抖得厉害。   而谢之茵对着云家宗祠的方向,屈膝而跪,她的神色是那般平静。   家仆们在边上鸦雀无声,低着头,都不敢去看那丢在夫人面前的梨花木锦盒。   被那人砸得太用力,陈旧的木盒已残破,歪倒在地上,从盒中零落出来的,是一只摔碎裂了的碧色镯子,和一方褶皱的绢帛。   云清鸿斜瞪着她,冷冷道:“今日当着云家列祖列宗的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谢之茵垂眸未语,只凝着地上那断成两截的镯子,一言不发。   她死气沉沉的态度,让云清鸿更为恼怒,他指着地上:“这些东西,果然是那个人的……二十多年了,你竟还对他念念不忘!既如此,当初又何必嫁给我!”   眼睫微颤,素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谢之茵动了动嘴唇。   她语气淡然,却是蕴极不满:“侯爷身份显贵,看上什么只需一句话,我等平平商贾人家如何敢得罪?”   云清鸿眼中稍有错愕一闪而过,他深吸了口气:“原来你嫁我,只是因为怕被治罪而已?”   谢之茵双唇抿成条线,目光不移,沉默片刻后冷漠道:“是,若非家有父母,我是宁死也不从的。”   “你!”   趁云清鸿彻底发火前,柳素锦忙上前几步,蹲下娇软的身子,柔声劝她:“夫人,气话可说不得,跟侯爷认个错,咱们有话好好说……”   云姮随声附和道:“是啊夫人,谁人无过呢,爹爹深明大义,定会念及旧情的。”   这两人一言一语,看似劝慰安抚,却是将这罪责在她身上钉得死死的了。   云清鸿目光锋利,隐有暗潮:“我再问你一句,这么多年了,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   谢之茵眉梢微动。   也许有过,也许曾试着去接受过,可这男人啊,爱得太短,总是不舍得将心只放在一人身上。   从前对她朝也思暮也想,在她耳畔呢喃为卿着迷的丈夫,后来成了新欢院里的常客,日日夜夜,柳暗花阴。   而她离家嫁人,身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常常一个人在寂静的屋子里,在一只幽暗的小烛灯下,一坐,便是一夜。   日子久了,慢慢的就看淡了,就随他去了,是热情还是孤独,是爱护还是冷落,对她来说,渐渐地都没了区别。   可是有一回,她犯了个错,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从此,她白日吃斋念佛,潜心悔过,夜里,便抱着锦盒,将那只碧色玉镯放在手心摩挲,绢帛上的朱字她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来。   玉镯上刻了个“远”字,绢帛上写了句“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身边那人求不来,离开的人又在脑中挥之不去。这些年她活得不算浑浑噩噩,却也是得过且过。   现在他问她,可有过一点感情,若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们这强夺来的感情,也止于夫妻一场。   谢之茵垂眸默然半晌,在一片肃静中,她轻轻道出一字:“是。”   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云清鸿盯着她,忍道:“你可知道,妇不贞的下场是什么!”   谢之茵素净的脸上没有一点变化,缓缓道:“休妻,杖刑,浸猪笼。”   “好,好!”云清鸿厉声:“来人,取家法来!”   柳素锦眸心轻闪,扬睫相求:“侯爷,使不得呀!主院可不能没了女主人……”   云清鸿一听愈发狠厉:“她自己不会求饶?你替她说什么话!”   他正在气头上,下人不敢违抗,很快便取了家法来。   柳素锦立即攀了谢之茵的手臂,晃了晃:“夫人,你快求求侯爷,用了家法,就真回不了头了!”   而谢之茵似乎是心如死灰,恍若未闻。   云清鸿闭了眼,须臾复又睁开,声音低沉又压抑:“给我打——”   “住手!”   就在此时,云迟蓦然冷喝,大步而来,他的出现,让捏着藤鞭踌躇不定的下人如释重负。   随之一起的还有云姒和风昭言。   见谢之茵跪在那处,云姒呼吸一窒,真的还是发生了……   她疾步跑了过去,再不顾表面功夫,猛地抬手一把推开了柳素锦:“滚开!” 第13章 凛冬   “啊——”突如其来的撞击,半蹲着的柳素锦身子不稳,一下便仰摔在地,花容顿然失色。   云姮一惊,忙上前去扶她,而后侧眸瞪住云姒:“四妹妹这是干什么!”   见惯了她们惺惺作态,云姒此刻是理都不愿理了,她眼中唯有谢之茵,那个正跪对着云家宗祠的女子。   云姒知道,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她会死。   再不想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痛了。   扫了眼地上散落的镯子和绢帛,云姒压住内心慌乱:“娘,这些不是你的,是有心人栽赃,对不对?”   衣袖微微一抖,谢之茵眸色逐渐深晦,静静凝着云姒清透的脸,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她半晌不回答,云姒颤声,急得溢出了丝缕哭腔:“娘,你快解释啊!”   这边,柳素锦好不容易从惊吓中缓过来,闻言眼眸一转,连忙伏跪到云清鸿脚边,好生帮劝:“侯爷,夫人平日一心念佛,下人们都说她和善纯良,固然此番有错,但四姑娘和少爷都这般年纪了,看在这份上,您就饶了夫人这回吧……”   柳素锦的举止,云姮很是不解,为何要这般费劲替谢之茵求情,夫人的日子到了头,对她们而言不是好事一桩吗。   而云姒心中清明透了,柳素锦看似通情达理,但她的每个字眼都是默认了娘亲私通的罪。   云姒冷冷开口:“一个妾室,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柳素锦自然不会回嘴,但云姮这脾气却是忍不了,她刚要发作,便听云清鸿率先出声。   “姒儿,你退下!”云清鸿肃声:“这事,于情,是你娘犯错隐瞒在先,于理,祸淫越轨,道德败坏,云家家训不可破!”   云姒霍然抬头,一眼瞥向云清鸿,眸中尽是讽意:“就凭这些东西,便妄下断言,我娘日夜守在屋子里,除了祠堂连院子都极少踏出,这十多年来一直如此,爹不是最清楚的吗?”   她的声音,漠然又疏冷,如瑟瑟寒风,穿心刺骨。   然而云姒的话,却让云清鸿眸心一震,掠过些许动容。   是啊,她足不出户,去何处与人交情,可她留着那个人的东西,偏偏还说出那断情绝义的回答激怒他,要他如何抑制得住心头的怒意!   “爹要休妻,不知是欲续弦再娶,”云姒顿了顿,斜眸睨着柳素锦,语气生冷意长:“还是扶妾室上位呢?”   听得此言,谢之茵心下一惊,“住口!”二话不说,反手便要将云姒推走:“你给我回去!”   都这种时候了,她怎么还不知为自己辩解,云姒分不清是急是恼:“娘!”   “云迟!”谢之茵沉声清喝,不留任何余地:“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把她带走!”   冬日的暖阳本当空,却因浮雾般的流云一遮一掩,忽隐忽现的的日光照着云姒的脸庞明暗交迭,总让人觉得下一刻将会风云变幻。   云姒摇头,后又恍然回首,倏地拉住静默立于身后那人的手:“哥哥,你说句话呀……”   她声调发颤,云迟眸底闪过一瞬暗澜,很快又面如止水,用他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从地上拽到了身后。   “……哥哥?”   她的声音轻渺微哑,云迟却只默不作声,避开了她迷茫惑然的目光。   僵持片刻,云清鸿虽面沉依旧,但最终还是对着跪地的那人,悒悒问道:“你,可知错?”   苍白瘦弱的手缓缓伸出,谢之茵慢慢捡起躺在膝边的那半段镯子。   面容很平静,目落于手心断镯,她说:“千错万错,我谢之茵一人承担,请侯爷莫要为难两个孩子。”   云清鸿忍声:“就这样?”   “我一人之过,不敢多求,只想请侯爷在我死后,将云姒贬嫡为庶。”   淡淡的话语一出,在场所有人皆震惊,想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临死了都不替自己求饶,反而多求了道责罚。   她的反应无疑是给男人心里的怒气添了把大火,云清鸿点头冷笑:“既然如此,那便合了你的意!依着规矩荆条百杖,一纸休书,猪笼沉河自生自灭!”   侯门弃妇,破败不堪,她纵使熬过了这百杖鞭挞,纵使逃出生天,和死又有何区别。   云清鸿面目近乎狰狞:“动手!”   执鞭的下人颤悠悠抬手,随即就被云姒劈手夺下了手中的藤鞭,用力摔在地上。   她死死咬住唇,泛红着眼:“哥哥!你是怎么了,你和娘,你们都是怎么了!”   为什么娘亲不解释一心寻死,为什么哥哥不阻拦默不作声……   那双如水流波的眼睛,坠落下泪珠,一瞬不瞬盯住他,云迟终究是无法忽略。   他暗叹,眸中神色复杂,难以形容,偏过头淡沉道:“爹,今日非如此不可吗?”   云清鸿道:“此事已有定夺,你不必多言。”   云迟英眉拧起,抬眸对上云清鸿的视线,语气不容辩驳:“若我将军府偏要管呢?”   他此时的态度,不是永安侯府长子,而是身居高位的将军。   这是在拿身份压他了,云清鸿脸色一沉,话还未出口,便听得一众惊呼,他疑惑侧首,入目竟是一片刺目血色。   事情发生得突然又意外。   裂镯破碎的锋芒,在枯瘦的脖颈上划下一道决绝的割痕,血肉之躯,皮开肉绽,喷涌的鲜红瞬间染渗碧色。   只那么一瞬之间,浸透血色的半段玉镯,自谢之茵手中虚虚滑落,咣当的坠地声,听得人心脏骤跳。   碎玉不复,血溅绢帛。   谢之茵向前栽去的时候,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无尽无底的黑暗席卷而来,颈上的伤口有多深多痛,她已没了知觉,耳边似有谁的呼唤,从那遥远的地方茫茫传来,却又依稀难辨。   或许,这是她的解脱吧……   云姒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煞白,跌撞惊扑过去:“娘……娘!”   眼泪一下飙了出来,终于,她再也抑不住,扑倒在那具渐渐没了生机的身子旁,颤声痛哭了起来。   她明明知道会这样,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她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无力,那么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承受,就像是被猛兽狠狠践踏在脚底,连挣扎都难,一切都是徒劳。   云迟顿然色变,神情震动,这一幕,比沙场上的灼灼战火更令他心悸,纵然他知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竟会来得这么快。   四周一片死寂,连先前话语连连的柳素锦,一时也被吓得失了声色,祠堂前,唯那哭声阵阵,撕心裂肺到了极点。   而云清鸿震惊之余,满目不敢置信,望着那处,驻立良久无言,直到许久之后,抽泣声渐止,云姒慢慢抬起了那张泪痕交纵的脸。   绝美的容颜上,厌恶之情再不掩藏,云姒抬手抹去了颊侧泪迹,似有焚心冷焰的瞳眸堪堪扫过众人。   最后她缓缓站起身,清寒的声音在冷风中显得格外魄心:“云家家训第七十九条,断绝宗谱,受百杖鞭刑。”   往日似水清柔的面色,此刻如寒玉摄人,她弯下身子捡起藤鞭,走到云清鸿面前,亲手呈上:“侯爷执刑吧,从此人间黄泉,我与你侯府再不相干!”   云清鸿当下眸色骤变:“你……”   云迟一震,立刻拉下她:“姒儿!不可!”   “哥哥,”云姒抬起被泪水沾湿的眼睫,依依看住他,低怜道:“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触及到她祈求的眼神,云迟双唇抿了抿,她的声音里饱含了多少的委屈,他怎么听不出来。   可她若真的被剔除了云家宗谱,所有的身娇荣宠都不复存在,甚至会背负□□之女的名头受人唾弃。   他凝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了侯府,她什么都不是。   云姒点头,神情淡然:“知道。”   云迟敛眸,停顿了半晌,阴沉的脸上竟拂出一丝淡笑:“好,哥哥陪你,以后,你就只是云将军的妹妹,将军府就是你的家。”   他说完,云姒清淡的唇角慢慢渲出浅笑:“嗯。”   云清鸿气的浑身发抖,一把抽走她手上的藤鞭:“好,好,你们如今一个个都长本事了,行,一人百杖,一杖都不会少!”   云姒方要上前领罚,却听得云迟沉声喊了昭言过来。   风昭言现身颔首:“属下在。”   幽深的目光掠了过去,云迟开口令下:“拉住她。”   风昭言微愣一瞬,很快意会了,他垂眸答道:“是。”   云姒尚还在疑惑中,便见云迟白袍一掠,对着云清鸿屈膝跪下,他云淡风轻一句:“姒儿的,我替她扛,总共两百杖,您数清楚了。”   云清鸿紧紧绷着脸,而云姒更是瞳心一震,两百下,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扛。   “哥哥!”她正要阻拦,踏出一步便被风昭言拉住了。   凭她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情的藤鞭抽在那人身上。   而云清鸿是用了真力道,下了狠手,那一杖又一杖抽在身上的鞭挞声,隔了衣袍仍旧听得人惊心动魄。   威风凛凛的将军,大齐最勇谋无双的战将,现下却为了她的一己固执,在这里低头受罚,还要陪着她不顾朝政大局,也要与侯府了断。   两百杖,他再硬朗,也难免重伤,可他却始终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云姒霍然侧头:“昭言,你放开我!”   风昭言如何不想阻拦,可他这等身份,有心无力,当下能做的,只有护着她不让她受伤。   他皱眉为难:“可是四姑娘……”   云姒竭力调匀呼吸,咬唇看他:“你说过唯我是从,现在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我要你是干什么的!”   这话让风昭言霎时怔愣,他对她一向无条件服从的,但他此刻却不能听她的。   趁着他恍神之际,云姒蓦然挣了开,单薄的身子极快地挡在云迟前,后脑生生挨了甩下的一杖。   强烈的重击仿佛要将她抽个破碎,痛入骨髓,云姒一声闷哼踉跄倒下。   云迟猛地一震,忍着身上撕裂的疼痛将她扶住:“姒儿!”   云清鸿没料到她会突然冲出来,而那一杖不偏不倚,恰好就打在了她的后脑勺。   猝晕倏然袭来,眼前变得模糊不清,云姒只觉喉咙间刹那涌上一股腥味。   “让开!”   云清鸿厉声,云姒却恍若未闻,强忍着眩晕,冷眼视他,云清鸿一怒之下再次扬鞭而起。   “这么大阵仗,永安侯是要对朕的未婚妻子做什么?”   突然间,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打破了沉抑僵局。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暗金深衣,步履不急不缓,穿过淡淡残光而来,眼前恍惚又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让云姒觉得极不真实。   他一来,遮天蔽日的云一瞬消散,冬风虽凛,阳光却不再暗淡,仿佛清流漾在深夜。   漫天骄阳下,齐璟负手走进,他的神情清隽从容,也难掩一身凛然之气,那一霎,天地间无人及他风华夺目。   乍然见他,云清鸿双手一颤,他突然出现在侯府,也没个下人来禀报。   跟在齐璟身后的李桂声音尖锐:“圣上在此,还不跪下!”   云清鸿率先回神,顿生肃敬,怒意不再,他立即叩拜而下:“臣,参见陛下!”   愕然的众人都没有见过皇帝真容,听得这话,当下大惊,这才反应过来,来人居然就是传闻中冷峻无私的君王,于是齐齐慌忙跪地,纷纷恭请圣安。   云姮忍不住悄然去看他,原以为皇帝陛下凶煞冷血,却不想,竟会是如此清俊的翩翩儿郎。   齐璟精湛的目光一扫,看见那具尸体,鲜血赫然溅了一地,他亦是风云不惊。   最后视线停留在那气息略虚的紫衣女子上,他淡淡道:“这般大动干戈,是为何事,朕倒是想听听。”   一众无人敢言。   “回陛下的话……”云姮提了胆子,唇边笑痕隐有柔媚,她抬头,声音柔缓将事情说与他听。   齐璟修眸沉敛,听罢,喜怒不辨:“姒儿还未嫁给朕,永安侯就如此重罚,怕是不妥。”   云姮殷勤解释:“陛下,云姒已不是嫡姑娘,与侯府也再无瓜葛,不能依照婚约出嫁了。”   神情淡淡,齐璟漠然不语,李桂连声斥责:“大胆,陛下没问你!”   男人的威仪寒冷摄骨,云姮忙低了头不敢再多嘴。   云清鸿紧接答道:“陛下,臣之家丑实不光彩,难以启齿,臣自然不敢再拿一介□□之女搪塞陛下。”   仿佛有惊浪溅碎在云迟眼底,齐璟不动声色和他对上一眼,半晌后,他略一沉吟:“这可如何是好,姒儿自那日入宫起,便是朕的人了,虽只于步澜宫相处一日,朕却是喜欢得紧,永安侯慎思。”   这话,惊诧了所有人。   云清鸿一时无话:“这……”   那双暗黑的眸子如漩涡深邃,齐璟缓缓俯身,亲手将云姒扶起,揽至怀中:“不是说要请朕喝酒?此处喧闹得很,换个地方可好?”   脑后那一下重击,云姒此刻尤为晕眩,她脸色惨白,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覆下浅影,全身重量倚靠在了男人硬朗的身躯。   半阖的潋滟双眸轻抬,无助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人,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侯府与皇家的婚事怎可被一个弃女占了去,云清鸿斗胆扬声:“陛下,万万不可,云姒已被剔除云家宗谱,这百杖刑罚还……”   齐璟眼尾一挑,睥睨云清鸿:“如何,可需朕来替她受?”   他分明含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泛出肃冷之意。   云清鸿心中一悸:“臣不敢!”   齐璟眸中一道锐利的锋芒:“既然这样,人朕就带走了,她若还欠你侯府什么,不妨直接来找朕。”   话音落下,齐璟一手扶上了云姒纤细的腰,怀中那人轻软得很,他微一用力,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无力的身子骤然落入那人温暖的怀抱,转瞬云姒便被他带着稳步离开。   朦胧的意识还未彻底失去前,云姒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襟,低虚的话语依稀在他耳边呢喃:“我娘,还有哥哥……求你……”   颈窝处是那人缥缈的温热气息,齐璟顿步,沉了声:“李桂,留下处理。” 第14章 侍君   月明人静。   淡淡月华似水,透进玲珑窗格,在云白的绡纱罗帐间倾洒下柔浅光影,微微照映着床榻处女子清丽的侧颜。   玉枕之上,她静静沉睡着,一缕轻烟袅袅缭绕,安神香幽萦着她凝脂的雪肤,似有若无。   伊人入眠,恍然若梦。   只是那静美的容颜,娥眉紧蹙着,浅唇微微动了动,似梦呓般呢喃了句什么。   良久,纤柔的睫毛颤了颤,她微微睁开眼,顿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深远的梦境逐渐清醒过来。   云姒轻偏了头,隔着层层薄纱帷幔,侧眸望去,恢弘的寝殿空无一人,夜色幽幽一直铺展到深处。   ……这是在宫里吗?   她慢慢撑起身子,可一个轻缓的动作,也止不住忽然袭来的眩晕,只好虚软往后一靠,倚在了床头。   云姒昏昏沉沉闭着眼,脑中不断浮现着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情景,血色的泪,噬骨的怒,权力和罪孽又有谁能辨得清楚。   她终究挣不过命运,没能守护好最亲的人,曾经的一切再次疮痍,支离破碎,在权势地位面前,她显得那么无能。   多少往事纷纭心头,泪水大抵是在狱中流尽了,此刻又历经了一回,眼睛干涩,却是哭不出来,怪只怪自己万般无奈,毫无作为。   思绪纷纷扰扰,深凝的眉宇间渐渐泛起恨意。   忽然,传来一声推开殿门的轻响。   云姒瞬然警惕,听着细微脚步声,来人提了盏宫灯,待光晕渐近,透过罗帐缝隙凝神一看,竟是那日上云府送锦缎和玉簪的赵嬷嬷。   她试着起身,谁知头一疼再次瘫靠了回去,听见床榻上的动静,赵嬷嬷轻声遥问:“云四姑娘醒了?”   云姒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嗯”了声。   而后赵嬷嬷放下托盘,过去点了殿内的灯,边道:“老奴端了些吃食来,姑娘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烛灯金光烨烨,倏然照亮了幽暗的寝殿。   云姒掀开柔软的锦衾,强撑起身子,晕晃了好一会儿总算缓了些,她下榻,赤足慢慢向外走去。   她只着了件丝衣,但殿内暖意融融,不透寒气。   赵嬷嬷叠手站在外边,只见女子纤手抬起,拂开轻帐,光线淡淡流转,清柔的容颜出现眼前。   “姑娘披件衣裳吧。”   说罢赵嬷嬷正要去取整齐摆放在案边的绫缎衣帛,但云姒摇了摇头,面上情绪寡淡:“不冷。”   头部还有些不适,云姒扶着桌边缓缓坐了起来,明丽的秀眸此刻失了颜色,多了几分黯淡。   在宫中沉浮几十年之久,赵嬷嬷最擅察言观色:“云四姑娘不必忧心,云府的事有陛下出面,侯爷不会再多为难。”   云姒静了静,是了,他来了,哥哥不会有事的。   可是娘亲却是回不来了……   双眸低垂了下来,云姒心绪错综复杂,而后想到白天的时候,那人就那么将她当众带走,她轻轻开口问:“陛下呢?”   赵嬷嬷答道:“陛下在御书房,许是白日的折子尚未批阅完,御书房和这儿离得近,姑娘若是想见陛下,可需老奴去通禀一声?”   云姒迟疑一瞬惑道:“这里是……”   “此处是御乾宫的偏殿。”   听到这回答,云姒蓦然诧异,御乾宫,那不就是他的寝宫……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里竟是御乾宫的偏殿,忍不住惊道:“……我在这儿合适吗?”   赵嬷嬷倒是不以为然,神态依旧平静:“姑娘宽心,是陛下抱着姑娘回来的,无人敢多言。”   闻言云姒生生怔了好半晌。   见她发愣,赵嬷嬷温声道:“云四姑娘身体可还有不舒服?”   云姒眼中掠过一抹异色,片刻后摇了下头。   “那便好,”赵嬷嬷将托盘中盛了粥的瓷碗端到她面前,继续道:“医女替姑娘检查过伤处,无甚大碍,吃些清淡的,调养几日便可。”   云姒抬了抬眼,嬷嬷年岁已长,但眉目清秀,看上去很是和睦可亲,静了会儿,云姒略带一丝苦笑,敛眸淡声道:“我已不是侯府四姑娘,嬷嬷无需如此称呼我了。”   此言,让赵嬷嬷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初次在侯府见到她,女子媚而不妖,艳而不俗,当下便知皇城内盛传的京都第一美人之名果非虚假,不料才过了短短几日,这位羡煞万人的娇贵天女,便骤然跌入了谷底。   此事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心悦有人愁。   赵嬷嬷静思了须臾,她本不该多言的,但凭她多年识人的经验,眼前的女子姿容虽美艳无比,但那似伴了清风明月般的眉眼,透着她心性的纯良,往后沦为一介平民,要生存也是极不容易。   最后赵嬷嬷还是垂首恭敬道:“老奴瞧着姑娘也非情单意薄之人,想必事出突然,一时也难以接受,只是事情已发生,既然无可挽回,姑娘不如往前看看。”   细密羽睫轻轻扬起,云姒眼里盛着不解,以目询问。   “曾经拥有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赵嬷嬷的话语意味深长:“姑娘可有想过,若是有一天得到更好的,那从前失去的,也就不值当可惜了。”   搭在桌边的素手略微一动,然而最终只余一声低叹:“除了哥哥,我去何处寻得更好的。”   “近在咫尺,眼下,便有最好的。”   赵嬷嬷的轻言淡语,却让云姒风平浪静的眼瞳漾起了丝丝波澜。   她继而含笑道:“老奴十四岁便进了宫,到如今也有四十个年头了,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古往今来哪有帝王无后宫,可从三年前陛下临政以来,他便从未对女子上过心,”赵嬷嬷极有分寸地停了下来:“姑娘聪慧,老奴就不多言了。”   云姒如墨的长发静垂,良久后,她无声淡淡一笑:“多谢嬷嬷。”   将事情都打点妥当,赵嬷嬷便躬身退出了殿。   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寂夜沉沉,金灯烁目。   云姒不急不徐,轻步移到窗边,她默默将那些话放在心里凝思,眼波如烟若水。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深了。   一片沉静的殿外终于响起了些动静。   齐璟踱步进来时,便看见女子只穿了件纯白单薄丝衣,就那么席地抱膝坐着。   她斜斜倚壁,下巴微仰,柔和的月光透过轩窗流淌而入,微微照亮了她右侧面容,青丝映了灿华倾落在腰畔,那一眼入目的琼美,让人恍惚似在梦里。   驻足凝了一瞬,齐璟神情不变,敛了修眸继续抬步走向她。   知道他过来了,但云姒仍不动未动,直到一袭厚暖轻轻落到肩头,她才情不自禁微颤了下眼睫。   是那人将身上的狐裘褪下给了她。   目光掠过桌上丝毫未被动过的食物,他清冽的嗓音在深夜中渲开:“怎么不吃?”   云姒缓缓低了低头,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有不明意味的情绪掩藏在眸底。   她没出声,又听到站在身旁的那人问:“没胃口?”   云姒低眉敛首,半晌都没任何反应,齐璟沉默了会儿,脚步刚微微一动,却见她突然温顺地点了点头,淡垂的星眸里一片柔楚。   齐璟略顿一瞬后,俯身握上了她纤细的手臂:“先起来,地上凉。”   他傲视天下苍生,明明该是比冬更凛的冷,却在此刻成了她期盼已久的暖。   云姒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   等她坐回桌边,齐璟唤了赵嬷嬷,淡淡吩咐了句,很快赵嬷嬷便撤了清粥,端了碗温热的甜汤来。   赵嬷嬷离开后,齐璟在她边上坐下,他的声音略带倦意,捏了捏高挺的鼻梁:“趁热喝。”   想起他在御书房批了一夜的奏折。   云姒抬眸默默望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只简单地穿了件墨色软袍,比起平日里那身龙纹衮服,此刻敛了不少威严。   他身上淡淡的清潋气息,鬓发微有湿意,渗透着一丝一缕的水气,像是方才沐浴更衣过。   云姒隐隐一愣,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轻轻抬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当着男人的面慢慢喝着那碗甜汤。   而齐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坐着。   炉中的安神香飘离在殿中,缭缭悱恻,灯华影深。   云姒很听话,不哭不闹,只是始终无声,动作轻缓优雅,喝完最后一口后,她放下勺子,乖顺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倦的目光淡淡扫过她如玉的脸,瞬间的沉默之后,齐璟起身:“很晚了,你先休息,朕……”   话音戛然而止,殿内一刹沉寂。   男人一贯处变不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愕然的神情。   齐璟回眸凝向端坐不语的那人,深澈的眼瞳似渊,辨不出情绪。   在他起身要走的那一刻,女子温软的柔荑握住了他的手指,指尖的触感丝丝扣人。   云姒浅浅抬眸,清极的眸子凝睇于他,眼中浮有迷离和微澜,   她手指微微收紧,将男人轻轻拉住,极小的动作,却极具暗示性。   静夜,一室暖魅的异香浮动。   对上她小心试探的注视,齐璟细眯眼眸,目光逐渐幽深,似要将她的心思看穿。 第15章 侍君   深夜黑得纯粹,殿内灯火葳蕤通明。   她坐着,他站着,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她收拢的指腹静静牵了他。   她浅浅抬眸,他低头深邃凝望,他们之间仿佛有岁月流过,韶华自幽滟中变得漫长。   一室暖光浮盈,她心中尚在挣扎,目色犹有迟疑,分不清是受惊后的凄楚,还是对他洞悉的注视有所惧怕。   无声注目许久,齐璟将她眸中轻泛的慎光看尽眼底,嗓音微沉:“怎么了?”   指尖微微一颤,他眸光的穿透力太强,一触及到那精湛的视线,便叫人心神瞬间无了主。   云姒眼神略有飘忽,不敢再和那人对视,只好垂了眸,极轻地出声:“头疼……”   微细的话语漾在绵绵深夜,是女子掩不住的娇软。   随后,捏着他指尖的手拽了一下,齐璟眼底异芒一闪而过,却又不自觉顺着她那不足为道的轻轻牵扯,踏出了一步。   他们之间距离陡近,再往前一寸,她的脸便能靠上他的胸腹。   那清魅的气息混着幽香隐隐缠绕周身,齐璟心中一动,但神情半点不透:“宣医女来看看?”   他的声音似淙淙清泉,云姒浅摇了下头。   左手任由她握着,而她温驯地垂着头,齐璟目光一低,视线在她如墨的长发停驻半晌,而后他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了右手,鬼使神差般落在她的发上。   他的掌心在她后脑的淤伤处寸寸抚过,仿佛那轻轻的抚摸,能化减几分痛楚。   一点灯火在齐璟眼底轻轻一跳,他们这般似是而非的依偎,将他的思绪一下带回到三年前。   那时太上皇刚退位,然而朝中混乱,礼乐崩坏,为了请徐伯庸还朝,他避开太后耳目,独自一人暗访京都城。   他总是记得初入京都那夜,月渡桥边梨花纷纷飘舞,落在少女的素伞上,她浅紫色的云袖在风中轻展,黛眉隐有一丝蹙痕。   琐事忧心,他本是要游湖解乏的,却在少女潋滟的目光掠过来那一刻,不由地顿足岸边。   一轮清月照着人间阑珊处。   刹那芳华,他们隔着如许夜色,蓦然坠进了彼此的眼里。   岸边江河逐流,江面映着漫天如雨的星辉,少女的眼睛绝尘清亮,像是将万丈红尘都尽数揉碎在了她的瞳眸中。   一眼万年或许也不过如此。   见了他,少女忽而舒了眉,唇边漾起优美的弧度,步调轻快,她踏着月色,朝他翩跹而来。   “老伯说只剩这最后一只乌篷了,公子能不能捎我一趟?”   她笑眸流波,娇颜如画,随即又旦旦补了句:“我可以出双倍价钱的!”   月下伞不离手,少女的美衬得那明灿的月光都暗淡了,其实那时候,他一眼便知她是谁。   永安侯府,那个和他自幼定有婚约的四姑娘。   但那时他半张面具掩了容貌,行踪隐秘,只告诉了她自己的表字,君越。   徐伯庸当年对朝政失望透顶,悲愤退隐后自然没那么轻易答应归朝,于是他便在城内的东渝坞巷多留了几日。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他们便是在那时相熟的。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却像是曾经历过无数个轮回,无数次回眸又擦肩,最后在芸芸众生中,他们终于站在了宿命的交点。   巷子口有家甜水铺,她最爱喝,没想到她身子小小的,一次竟能喝上好几碗。   他白日为徐伯庸一事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她每晚都从侯府偷跑出来找他。   她说,爱听他谈古论今,他说的可比卷书上干巴巴的字有意思多了。   最后一夜,他们行走在月渡桥边。   她举着伞埋怨:“傅君越,我们以后能不能白天出来,晚上还要撑把伞怪累的。”   他微微侧首,目光停留在素伞下那人娇艳的脸庞。   他没有问她这奇怪的行为是为何,只是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敛眸淡淡道:“明日,我便回去了。”   果不其然,少女瞬间目露惊诧,怔怔对上他幽邃的眸子,她问他要去哪儿,而他但笑不语。   后三年,他在那至尊高位,谋计江山,算尽天下,步步为营。   走在刀尖上的日子,御乾宫极奢华丽的金帐下,常入他梦的一情一景,是那个少女的笑颜。   隐忍三年,再见到她,是那日在金銮殿上,她已及笄,不多时便能入宫常伴他身侧了,然而再次相见,她却是来退婚的。   他发现,她的美艳,一如既往,惊绝人间,却又跟从前大不相同了,如今,她是这般谨小慎微,至少在他面前是。   她写信请他,即便白日他中途扔下折子去了侯府,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   溶溶灯光悄无声息地亮着,在轻烟罗帐洒下旖旎疏影。   齐璟修长如玉的手拂拢着她的秀发,指尖蕴了温柔。   “陛下……”   突然那人一声柔软的低唤,将他邃远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齐璟眼眸寂静微敛,一瞬极短的沉默后,他淡淡道:“嗯,还疼不疼?”   赵嬷嬷的话,云姒又在脑中凝思了片刻,心中的念头极快地闪过。   殿内阒无人声,她没有回答,长睫如墨轻轻一动,视线始终落在他的束腰上,云姒深吸了口气:“今日的事必有蹊跷,但我身单力薄,陛下能帮我吗?”   停顿一瞬,暗捏了下他的指腹,她轻轻复道:“我……怎样都行。”   温软动人的嗓音勾着心跳,齐璟目光一动,眸心涌起波澜,转眼又恢复如常。   默然半晌,被那人轻轻勾起下巴,云姒被迫迎上他极深的注视,来不及紧张,便听见他的声音深沉又透着微哑。   齐璟低眸凝住她的明丽琼颜,缓缓道:“怎样都行?”   眼前的男人,是一国之君,江山之主,深深浅浅的眼底,他的情绪从来没人能看穿。   冷不防和他毫无遮掩地对视,云姒心跳骤然急促,前一刻还在故作镇定,他淡淡一眼,她就瞬间如同直坠渊海,心跳起伏不止。   若是他再这般多问一句,她一定伪装不下去了。   捏着她下巴的手略松,男人的手没有离开,反而往上滑过,按在了她温热的唇上。   云姒手心微湿,却不敢动,而齐璟的神情一片深默,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一寸一寸描绘着她的柔软。   美人冰肌玉容,难不惹人意醉心迷,连呼吸都染上了朦胧缱绻。   云姒意识尽数都在唇上那人不轻不重的指腹,心中尚还在百转千回,倏然感到一阵凉意,是他挑开了她身上的狐裘。   狐裘落地,露出了细腻玉颈。   回过神,云姒娇.躯一颤,下一刻便被那人伸手从凳子上拦腰横抱而起,往床榻走去。   纱帐飞落,齐璟抱着她,将她放到床上。   轻烟罗帐外的光晕错落生辉,帐内浮动着幽暗。   齐璟侧坐床边,一径沉默,云姒目光掠过他几近完美的侧颜,那人轮廓分明,此情此景她微不可见地一颤,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白日他带她走时,说的那句“姒儿自那日入宫起,便是朕的人了”,瞬息双颊绯红。   到底是纯良,前边的娇软柔媚佯装得再好,真到了时候,慌乱的情绪波动全然掩饰不住。   齐璟染墨般的眸心透彻又冷静,隔了会儿他淡声道:“睡吧,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抬手扯过锦衾,盖在了她身上。   云姒一怔,茫然之际那人已撤袖而去。   她侧过头,入眼只余朦胧的帐外,那人墨色的身影拂灭了灯光,明与暗一瞬相交,随着寝殿的门合上的声响,四周又渐渐沉静了下来。   这让她凭空生出恍惚的幻觉,仿佛他从未来过,但空气中还残留着他清清冷冷的气息,舌尖似乎还留有一点那碗热汤的甜味。   灯灭了,眼前唯剩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云姒阖目静静躺在床上,她在想哥哥的伤势,她在想娘亲的后事,她在想日后该如何,她在想……那些人的凉薄,总有一日,他们会后悔。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她便睡着了。   翌日,下了早朝,齐璟借由探病的名义,去了趟云将军府。   如今谢之茵自然是不能葬入云家墓地的,更何况她背着私通的恶名,到哪儿都会为人所不齿,虽然齐璟出面了,但云迟知轻重,故而一切从简,没有葬礼,只在将军府设了灵堂。   书房,齐璟坐在他对面,淡淡抿了口茶:“伤势如何了?”   云迟满不在乎地扯出一笑:“不过几鞭子而已,你当我是泥娃娃?”   齐璟抬眸掠了云迟一眼,除了将往日的甲胄换做了宽敞的长袍,他的面色看上去倒是毫无异样。   齐璟没说话,似有依稀一叹。   而后他们皆是沉默。   强扯的笑意终究是撑不了多时,云迟眸色一暗,再出声,语调便多了几丝哀叹和忧愁:“姒儿她……可还好?”   齐璟放下杯盏:“小伤,不要紧,她现在或许还睡着。”   闻言,云迟目露思忖,他这么做,无疑是在和侯府作对,是在将侯府势力拱手相让于太后,相识将近二十年,云迟知他从来是顾全大局之人,精心谋划到这般时候,此次为了这事,却是一朝翻覆。   纵然知道他重情重义,但在江山社稷面前,云迟难免也有所忧虑,那日他还说,丢车保帅,用兵之道,然而此次明明有更稳妥的办法,可他却为了云姒,冒然走了步险棋。   踌躇良久,云迟略略斟酌:“君越……”   齐璟知道他想说什么,清湛的眼眸看向云迟,他一字一句淡然自若:“我会把她留在身边。”   听得此言,云迟蓦然惊诧,但很快沉静了下来,他静默须臾,随即笑里略带苦涩:“君越,我娘她不允许姒儿嫁给你。”   两人目光刹那相对。   齐璟默然静坐,身上的清贵之气纤尘不染,一抹暗色折入眼睫深处,无声半晌,他才深沉出声,话里别有意味:“但你要知道,现在,只有我能护住她。” 第16章 侍君   妇不贞,死后也必被世人唾弃千年,荡|妇之女,人皆嫌恶,有个臭名昭著的娘亲,不论到何处都会被骂不知廉耻,余生受尽指点。   其实昨日,即便云姒甘心沦为庶女,不与侯府了断,云清鸿也不见得会留她。   而她唯一能去的,只有云将军府了。   云迟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带她走,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若云姒真去了将军府,那云迟这辈子算是毁了。   妻难娶倒还是小事,他不久前才升迁,朝中不知有多少心怀不轨之人盯着他,尤其是赫连岐。   赫连岐一向看不惯云迟,被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余岁的小子分了半掌兵权,心中定然不爽。如今出了这档子意外,他不将这事往云迟身上扯已是极好的了,云迟若敢再维护云姒,将人留在将军府,绝对隔日就会被扣个“家风不良,祸患将隐”的罪名。   到时候,云迟又能拿什么保她。   齐璟方才所言,云姒如今唯他能护,确是如此,云姒留在他的身边,是现下唯一 也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这么做于他没有任何好处,他又是为了什么?   盏中茶色淡淡沉浮,气氛略有些许凝重。   半晌,云迟低缓开口:“你对姒儿,很不一般……”默然一瞬,凝眸看向那人:“为什么?”   齐璟眼眸抬了抬,深黑的瞳仁对上云迟的视线,抿唇不语。   沉默对视片刻,云迟忽然轻笑一声,半是玩味半是正经道:“别告诉我,你傅君越也有为红颜折腰的一天。”   说他励精图治,云迟认同,说他沉湎美色,云迟是第一个不信。   一己红颜,倒是不假,齐璟俊眸敛了敛:“还记得三年前,我请徐老还朝辅佐吗?”   他猝不及防言及此处,云迟短暂一怔,随即含笑回忆:“当然,那时你非要亲自出宫去请,为了不让太后起疑,我可是足足替你在床上装了半个月的病!”   他们体型相似,当时云迟披着齐璟的衣裳,侧躺在床榻躲过了无数次太后的探视,便连常侍嬷嬷也没认出来,此事一经发现便会掉脑袋,他是当真在为他卖命了。   这话颇有秋后算账的意思,齐璟无声弯了下唇角。   指尖轻点在冰凉的玉瓷盏边,他眸光渐渐深隐:“东渝坞巷,我见过她。”   短短几字,云迟生生愣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忽而心念一闪,他倏地扬睫,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眸子,像是要将答案从他眼里看个明白。   隔了会儿,书房沉浸在幽静之中,而齐璟只是淡淡沉吟:“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漪心湖,乌篷舟,蜜糖水铺笑谈风云,烟花雨巷漫步春风,那个琉璃月下笑若芳菲的少女,清醒地凝注在他眼底,见之难忘。   一句相逢梦中,将情绪尽藏其中。   听出此间深意,云迟刹那坐直了身子,眸中诧异,后又慢慢静了下来,语气略有感慨:“她未曾与我说过。”   他们都未曾说过。   想起那日云姒突然跑来的情景,也是在此处,云迟有所顿悟:“她不知道是你。”   齐璟唇边掠过一丝极低的叹息:“先别让她知道。”   这个世上到处机锋暗藏,明枪暗箭之下,有些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何况世事无常,他所做的事,所谋划的路,不是倾尽一切,便是终其一生……   云迟眉目了然,随后神情微肃:“你昨日那般,今早的朝会赫连岐一定借此做文章了吧?”   他昨日将云姒径直带回了自己的寝宫,便是暗地和侯府结了个梁子,赫连岐早朝便出言规劝君臣和睦,为一女子扰了清明之政太过不该,他言论一通,面上是善意谏言,实际是将离间端了个彻底。   眸色深冷,是对对手不堪一击的轻蔑,齐璟似乎并没将赫连岐当回事,声线淡漠:“无妨,他那些三言两语反而称了朕的心,”他的神情探不见底,微顿一瞬话锋转道:“只不过姒儿在我这儿,你们明面上须得避讳。”   云姒既已在御乾宫,为避人口舌,云迟自然知道他们要见上一面极不容易,但只要她无恙,他就放心了。   “……嗯,”云迟沉默片刻,抬眸看住齐璟:“有些东西,替我带给她吧。”   *   旭日的光泽落在红砖绿瓦上熠熠生辉,一簇明亮透过窗格,隐约映着女子沉魅的睡颜。   已近午时,御乾宫偏殿仍旧静暗,无人来打搅,仿若远离了尘世喧嚣。虽入冬了,但殿内的安神香和暖炉冉冉不绝,丝毫不寒冷。   极为疲倦地深眠一整夜,云姒悠悠醒来后,迷朦的秀眸微眯,凝着光线,她恍然似梦,在床上躺了良久,才将抽离的意识收回了些。   那突然的变故,她早有预知,重来一次,情绪倒是没那么难控制了,只是心中的怨恨尤为强烈。   念及昨夜的事,她剪水双瞳轻轻一漾,昨夜那人的一目一语,指尖轻触,还有他怀抱的温度,都让她慌得心跳错乱,可最后那人却是什么都没做。   自己那点小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想了想,云姒忽觉荒唐,但她……执意为之。   一息静谧,她缓缓起身下了床榻,穿上昨晚赵嬷嬷送来的衣裳,正要出去时,视线瞟到了那跌落在凳子边的灰白狐裘。   想到什么,透白的脸颊渐渐染现一抹淡淡的霞红,云姒垂眸静思了会儿,倾身俯下,纤纤玉指触上了那片柔绒。   她一直睡到了晌午,就在伸手想要推开殿门出去时,从外面传来了几声若有若无的私语,云姒不由驻足细听。   “哎,蝶心,你说屋里头的云四姑娘,真如传闻中一样好看吗?”   “我怎么知道。”   “究竟何等姿色才能称得上是京都第一绝色,我好想瞧上一瞧呀!都说云姑娘常在月下执伞,美得跟画儿一样,那句诗词蝶心你听过没?怎么说来着……”   “嘁!她那是哗众取宠,故意勾男人的吧,就跟她娘一样。”   “嘘……蝶心,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是不争的事实,我看连陛下都被她蛊惑了!睡到现在还不起,倦懒成这样,平白害得咱俩在这冷风里候着!”   那个叫蝶心的宫女,语气蕴极不满,就在她埋怨不休时,忽然,门被人从里边轻轻推了开,一直守在殿外的那两个宫女,蓦然惊慌回首望去。   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影轻抬莲步,自殿内迈了出去,女子浅紫色裙裳外,拢着男人的狐裘。 第17章 侍君   迎面而来的浅浅微风,拂着云姒宛如寒玉的素颜,眼角处那刚睡醒的浓浓旖旎,漾着一场春梦日西斜的温情。   那两个小宫女是赵嬷嬷差遣来偏殿伺候的,她们在殿外守了整一个上午,方才悄言两句就被逮了个正着,本是吓得不清,却在目光触及到那张清容后,都蓦然傻了眼。   冬日阳晖,浮光掠影般在云姒瞳眸间晕了层清魅的色泽,衬得她恍惚不似真人。   愣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小宫女先回过神,忙拉了边上发愣的人躬身行礼:“见过云姑娘。”   另一人顿了顿,才垂首低低道:“云姑娘。”   听出了略微的不情愿,云姒自长睫下觑了她一眼,随后似笑非笑道:“你叫蝶心?”   声音轻柔好听,带着微微笑意,却是听得蝶心顿然一惊,心下便知那几句话她一定是听见了。   蝶心稍有不安:“……是。”   云姒清冷的眼梢掠了过去,原本对她的话颇有微词,尤其是嘲讽她娘亲那句,但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在宫里,理应低调行事,因而最后只淡淡“哦”了声。   另一个小宫女机灵,立马道:“云姑娘,我们以后会在偏殿祗候,奴婢叫冬凝,姑娘日后若有事,只管吩咐奴婢!”   云姒侧眸,只见冬凝笑盈盈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她将眼底那丝如寒潭的冷意淡淡敛去,弯了下唇:“眼下便有。”   眼前的女子脂粉未施,但她展颜一笑胜似水墨丹青,瞬然渲开天地流岚,冬凝有瞬间的错愕,不由在心中感叹这绝尘的天姿,她突然理解了为何陛下不好女色,却将她带回了寝宫。   冬凝忍不住开口:“云姑娘,你是下凡来的吗?”   闻言云姒眉梢一动,目光微惑,又听她惊叹道:“不然怎会这般美,跟仙女一样!”   至今为止,云姒自然没少听之类的言辞,但这小宫女一脸娇痴单纯的模样,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可爱。   云姒不禁好笑。   反应过来自己扯远了,冬凝立马端站好,恭敬道:“啊,姑娘刚才是要说什么?”   半垂的浓睫下隐有一丝迟疑,少顷,云姒语气清潋:“陛下在何处?带我过去。”   “陛下他……”   “陛下的行踪,奴婢们不敢过问。”   冬凝正要回话,却被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蝶心忽然出声截断。   蝶心暗暗掐了下冬凝的手,示意她闭嘴,而后态度不冷不热对云姒道:“陛下不在寝宫,云姑娘有什么话要和陛下说,到时候奴婢替你传达就是了。”   云姒曳眉目视于蝶心,心想那人宫里的侍女还挺有性子,不过她并非是名正言顺的主子,难免会看她不顺。   但云姒没去戳破,默默思量一瞬后,她蹙眉轻叹:“这样啊……”凤眸一转,轻轻抬手将狐裘微拢,唇边弧度浅浅:“他没说什么吗?”   那人一姿一态尽态极妍,一言一笑皆是缱绻,蝶心抿了抿唇道:“并未。”   云姒细眸凝她,眼尾尤自捎了丝媚丽弧度,似真似假,她轻轻咬唇:“怎么会呢?陛下昨夜还说要来看我的。”   此话颇有故作娇嗔的意味,蝶心一听,顿时哑口无言,在心里直骂她爬龙床,不知羞耻,却又奈她不了,正要出言暗讽回去,视线落到云姒身后,蝶心刹那间目露慌乱。   云姒尚觉奇怪,转眼便见面前那两人连连跪拜而下:“见过陛下!”   “……”   云姒身子一僵,蓦然转身,冷不防地就撞上了男人点漆般的黑眸。   目光瞬息相交,云姒心头一跳,想到自己刚刚仗着那人的威严逞了趟口舌之快,瞬间心虚了。   他怎么就她背后站着了……   云姒暗自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颔首向他低声请礼:“……陛下。”   只隔了几步远的距离,齐璟修眸深僻无垠,将她看入眼中,随后不急不缓负手踱来。   “找我?”   他的声音自她头顶上传来,无波无痕,一如既往的清冽,但淡了些冷肃,云姒反而心虚更加,只将头又低了低。   齐璟略一静默,低眸在裹着她身子的狐裘上停留了眼,侧身移步离开,漫不经心留下一句:“来书房。”   云姒原本就是要去寻他的,眼下虽觉心虚非常,但还是抬着碎步跟在了他身后,一路进了御书房。   那人淡然自若走进,身后的云姒稍有犹豫,还是将门轻轻关上,光线陡暗。   齐璟径直在案边坐下,抬手取来茶盏,一面倾壶而倒一面随口道:“下了早朝刚归。”   云姒安静站在案前,突然听他这么一说,略有些茫然,很快心里生出了个想法,他莫非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没来看她……   脸颊忽而微微有点发热,想到他昨夜倦意深深的神色,她低咳一声:“朝中事务繁多,陛下若是乏了,不如先休憩片刻,我晚些再来。”   齐璟隔了清淡的光线凝着她,缓缓放下茶盏,面上并无异样:“过来。”   云姒抬眸,停顿片刻后她慢慢上前了几步。   她没说什么,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走至案前,恭顺行了个礼:“陛下。”   齐璟微一抬眸,眼底一片深静,“侯府之事,对云迟影响颇深,一着不慎,便能仕途尽毁,你可知道?”   云姒眸泛波澜,但只是一瞬,很快她平下心中情绪:“知道。”   当时是一时脑热,事后想来,她是要和哥哥分个界限,不连累他才是。   齐璟伸手拨开案上折子,边眸光扫过,边淡然道:“御乾宫没有女子之物,日后缺什么直接找赵嬷嬷。”   这话云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极为不敢置信,原是当他昨夜拒绝了,现在她还未再出言相求,他便允了她留下,此刻心中感激不由言说。   “会不会给陛下平曾麻烦?不如……”云姒垂眸思忖了会儿,觉得自己凭白待在皇帝的寝宫有些不妥,于是轻声探询:“陛下这儿可缺宫女?”   齐璟目光在她雪玉般透白的脸蛋上滑过,淡淡一闪,而后沉默须臾。   他敛眸继续翻阅奏折,语气像是极不经意:“嗯,御乾宫缺个贴身侍女,正好。” 第18章 侍君   御乾宫的贴身宫女?   听着莫名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不过能留在这儿就好,云姒欣然展颜:“多谢陛下!”   温甜的声线传入耳中,齐璟翻动着折子,语调从容:“来研墨。”   “好。”   云姒提了裙边跪坐到案侧,捏起墨锭,在砚池上缓慢轻磨。   晨时呈上来的奏折堆砌几沓,常人光扫一眼便觉头疼,而他却是习以为常了的,只不过眉间难免会有一丝蹙痕。   云姒很安静,只在他边上噤声研墨,无人说话,四周便静谧了下来,唯有折子偶尔开合的轻响,和漾了一室的雅韵墨香。   待浓墨细腻,她将墨碇轻放一旁,而后齐璟执笔掠过砚台,他挥毫行书,于奏折之上,或驳回,或批准,似乎一切他都极有分寸。   云姒目光悄然一探,发现那人笔迹沉练,不似书法大家那般张扬放肆,气势磅礴,而是聚着凝肃,一勾一勒皆敛尽锋芒。   一如他的人,从来神情淡漠,不透悲喜,叫人揣摩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但似乎……也没那么冷漠无情。   余光瞥见那人一心专注在他的笔触上,齐璟略一停顿,随即当做没看见,兀自继续批奏折。   沉缓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的静寂,“昨夜你说谢夫人的事有蹊跷。”   云姒愣了愣神,视线从折子上抬起,落在那人轮廓分明的侧颜。   出了那样的事,他还称她娘亲一声夫人,此间见地让云姒颇为百感交集。   她眸光微垂:“……是。”   齐璟面如止水:“说说看。”   话锋忽然转到此处,云姒微讶,他这是要帮她吗?   静了片刻,云姒暗吸了口气,略一斟酌道:“我娘亲长斋佛礼,素来淡寡持重,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她顿了顿,面色一正:“我信她。”   齐璟扭头看了她一眼,又不慌不忙继续手中的事,缓声道:“想不想听听永安侯的说辞?”   夫人红杏出墙,尤其影响云家家风,云清鸿自然是要在百官面前,给此事找个托词的。   云姒心生不好的预感,微一点头:“陛下请说。”   写罢一本折子,齐璟合上往边上一放,边取了新的,边淡淡道:“永安侯在二十五年京都城南的百花盛会和你娘相识,对其一见倾心,但彼时谢夫人已心有所属。”   云姒秀眉渐渐拧起,又听他接着说:“那时北凉太子在齐为质,还有不少北凉人在京都饱受奴役,你娘心悦之人,便是从北凉来的。”   闻言云姒面容一怔,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竟全然不知其中还有这事情。   “只不过北凉人当时身份卑贱,你外祖父外祖母绝无同意的可能,后来你娘和那人了断,高嫁永安侯为妻,”齐璟稍作缓停,看向她,语气深长:“永安侯的说法是,他一贯独宠你娘,不想却是识人不清,今日早朝时主动请罪。”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说也不必问,那梨花木盒产自北凉,里边的东西便成了铁证。   而云清鸿这明摆着是博取同情,将罪责全推卸到了她娘亲身上。   云姒眉心皱得很紧,脸色因情绪而涨红,一时没忍住:“他胡说!自从他纳了柳氏为妾,就将我娘冷落主院,说什么一房独宠,满嘴诳语也不怕硌牙!”   没作多想她又拍案斥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之徒,”除了她哥哥,“没一个好东西!”   薄情寡义!人面兽心!云姒直将云清鸿在心里恨了个透彻。   话音一落,齐璟侧眸朝她淡淡一瞥,只见女子喘息微促,玉白的颊面因愤怒而通红。   下一刻,云姒便触及到了那人投来的颇有深意的注视,而后意识到自己正侍奉御前,方才过分激动,一不小心还连着他也一块儿骂了。   “……”她瞬间一僵,怯怯垂下脑袋,避开了他的视线,放低声音:“我外祖父那时经商难以周转,一定是为了解家中燃眉之急,我娘才被逼着嫁的。”   她声音闷闷的,双唇紧抿,像个受了委屈又执拗的孩子。   齐璟缓缓收回目光,放下笔,沉默把盏品茶。   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低沉,云姒轻轻抬睫,偷偷窥了他一眼,那人浅啜茶水,后又缓缓把玩手中盏,俊眸微敛,似在浅思。   但凭神情一点也看不出他生气与否。   但不论他情绪如何,总归是她说错了话,怕他动怒,云姒咬着唇,唤他一声:“陛下……”   齐璟抬眸看了过来,目光潜静,云姒对上他的黑眸,强自镇定清柔一笑,目蕴娇黠:“陛下乃人中龙凤,天威不违颜咫尺,自然不是寻常人所能相提并论的,陛下之气度,天底下的男子无人能比!”   轻言软语,绕指成柔,先发制人,在他面前她倒是惯用这招。   齐璟唇边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淡然道:“那放了信物的锦盒,谢夫人平时放在何处?”   见他并未有怒意,云姒便放下心来,思忖道:“在她屋子里,具体何处我也不太清楚,那是我娘亲的随身之物,我虽小时候无意发现过,却也是不能碰的,她藏得紧,除了我没人知道。”   齐璟嗓音微沉:“既然无人知晓,为何会被发现?”   见她微微茫然,齐璟凝着她的眸心提醒:“正妻的宅院也不是谁人都能随意进出的,”他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难提防的,无非身边人。”   他一说,云姒突然明朗了,心头蓦地一跳,她娘从来无需丫鬟伺候,屋里也只有一人常侍身侧而已。   夕晴……   猛然记起那日她鬼鬼祟祟从她娘屋里出来,神色惊慌,当时她还当她是胆子小,却原来是做贼心虚。   云姒频频皱眉,眸中涌上阴郁,懊悔自己的蠢笨,也恼恨那人没有心肺,她娘待她那么好,竟被这种人反咬一口。   “如果真的是我娘屋里的婢女夕晴,她们无冤无仇,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她又得不到任何好处……”云姒锁眉,支着颐凝思细想,兀自喃喃道:“若非要说,那此事唯一得利的只有柳氏了,而且凭夕晴的身份也不敢如此,莫非……她是听了柳氏的唆使?”   她尤为认真地在寻找蛛丝马迹,齐璟似笑非笑:“还不算太笨。”   他这话的意思是她说对了?   云姒一凛:“真的是柳氏!”   齐璟却是不以为然,不否认也未认同,只是神情幽邃,曲指轻叩着桌案。   他半晌不语,云姒觉得他一定知道什么,一着急,抬手攀了他的手臂,轻晃了晃,声调不自觉染着娇嗔:“陛下,求你了,快告诉我吧!” 第19章 侍君   他半晌不语,云姒觉得他一定知道什么,一着急,抬手攀了他的手臂,轻晃了晃,声调不自觉染着娇嗔:“陛下,求你了,快告诉我吧!”   叩案的指倏然一顿,齐璟目光低了低,那双柔白纤手,就这么放肆妄为地在他的蟒袍阔袖上扶着,女子眼底漫着的迫切深深浅浅,只顾着要他说话,却忘了此刻的逾越之举。   清颜倒映在他深眸中,那人窈窕的身子掩在他厚暖的狐裘之下,秀发微香,急躁的追问却叫人如何也怪不起来,反而勾起了他丝丝缕缕的触动。   在那段深藏心底的记忆里,她也曾这般摇着他的手腕,不许他卖关子,每回都迫不及待地催他快讲故事的后续。   那双手还无意地搭在他的臂上,虽隔了层层衣物,但那人指间因心绪而微微收拢的力度,令他想起昨夜握住他手指的温软。   浅撩心脾,如丝如扣。   御书房内暗香隐隐沉浮,弥漫在他的鼻尖,柔沁肺腑,难以分辨那是金炉中的幽幽檀香,还是女子清魅如水的气息,总之缠绵般流连全身,点点渗透骨髓,似是轻易就能将男人心里筑起的城墙寸寸瓦解。   云姒明眸如星,蕴着渴盼和他对望,齐璟黢黑的瞳仁微微一动,随后他敛下深俊的双眸,将目光缓缓侧回。   许是香气太过惑人,齐璟合了眼,淡淡出声,嗓音较之以往稍沉:“先去将熏香熄了。”   云姒微愣,见他闭目调息,似是倦怠了,但紫檀香焚着恰好提神醒脑,熄了做什么?   她疑惑一瞬,最后还是应声站起。   待那人的手离了,香炉熄了,呼吸间缥缈的迷离总算不再强烈。   很快,云姒又跪坐回他边上,齐璟终于睁开眼睛,没去看她,只不紧不慢取过茶盏润了润喉咙。   盏中茶色幽澈,他淡下心境,“先不说是何人所为,有一点你需得明白,谢夫人至死不言,是默认了此事,所以真的也好,冤枉也罢,如今已是死无对证,不论永安侯如何言辞,谁敢替谢夫人说话便是惹祸上身。”   云姒浅唇微启,正要说什么,齐璟一声极低的叹息,语气放温和了些:“朕答应了云迟,现在也答应你,但眼下你只能在这儿待着,不可做出冲动的事。”   她知道自己如今应当有分寸才是,停顿良久,云姒微微颔首,轻声应道:“嗯,我知道了,”清潋的眼睛望了他一眼,语气诚恳:“我已欠陛下良多,自然不会给陛下添麻烦的……我曾说过,愿一心效忠陛下,我会记得。”   齐璟抬眸,他的深邃和她的清亮,刹那相撞一处。   他情绪未变,淡然嗯了声,静思少顷后转言道:“若朕没猜错,永安侯待妾室应当不错。”   云清鸿待柳素锦?   想到他们,云姒一撇嘴,语气不善,携了一丝讽意:“永安侯夜夜只宿别院,妾室自然是得宠非常的了。”   她一向不喜柳氏,如今柳氏又与娘亲的事沾了关系,云姒更是厌极了她。   “柳素锦此人口蜜腹剑,面上温婉淑良,其实心机最是深重了!”   “现在想来或许夕晴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人……”   “该不会她一开始就别有目的吧?”   等不及他开口,云姒便凝着眉,自顾自盲猜了起来,经这一推想,她不由心生一丝寒意。   齐璟修眸微微一抬:“既然得宠,她何必多此一举。”   云姒微怔,仔细一想这话也颇有道理,她娘深居主院,对柳素锦而言是毫无威胁的,如此冒险陷害大可不必,除非她要的是侯府夫人的名头,但自古以来,仪礼上皆循的是勿以妾为妻,何况云清鸿如此重颜面,绝不会那么做。   “那是为什么呀……”云姒宛若清辉的眸中此刻满是惑色,她凝神去想,可无奈怎么也想不到别的原因,最后重重懊恼一叹:“照陛下的说法,柳素锦是多此一举,而且云清鸿也只会续弦,没有扶妾为妻的道理,那她做这事便没有意义了,难道……”   云姒苦思不解,只好将眸光探向那人,没了底气:“不是她吗?”   视线对上她的,目光停留须臾,齐璟的话语别具意味:“只会续弦,那倒未必。”   他就像是深海里的明灯,极为耐心地牵引她的思绪,“太后表妹,柳家独女,本是门当户对,却自愿下嫁为妾,只因永安侯娶妻在前。”   云姒一瞬恍然,是她疏忽了柳素锦和太后的关系,便如同日前她入宫退婚那次一般。   柳素锦定然是有太后撑腰,加之家世是她娘亲远不能及的,所以才敢去博那正妻之位,而太后为的是一旨婚约,嫡女人选。   这下,思路全通了,可云姒却丝毫没有理清缘由的欣喜,她眸底微芒轻闪,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故而上辈子她进宫却被太后囚禁,冠上祸国妖女的罪名,只是多个扶柳氏上位的筹码,她们真正的目的一直是侯府妻位。   云姒眼底深处暗色丛生,更透了几分荒凉,是对自己的失望。   她都受过了牢狱里的日夜孤独和无底黑暗,活过两回了,怎么就没想到这面,云姒心中顿然百转千回,若是她能早些想到就好了……   黛眉蹙紧,她心里愈发烦乱躁热了起来,极不舒服地褪下厚实的狐裘,抱在怀里。   云姒垂了眼眸,神情一片消沉,低低道:“我要是有陛下半分深谋远虑就好了。”   这话,齐璟倒有些意外,忽而又听见她否认了自己,云姒半敛的眸中隐隐泛起冷嘲的笑,“似乎也没什么用。”   就算她想到了,又能做什么呢?端着侯府嫡女这无用的身份,公认和太后作对不成?   她的声音染尽颓丧,齐璟侧眸,静默凝视了她片刻,只见那人眸色萎靡,眉间凝愁,浓重的暗沉将她以往浮漫眼瞳的明艳生生打破。   虽说昨夜她显有几分柔弱,却也没见她有如此哀色,觉出异样,齐璟略一沉默,而后轻轻一笑:“女子何必懂谋略,摆棋作画,奏琴弄舞,岂不美哉?”   云姒眉梢一动,缓缓扬起羽睫,看见的是那人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时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怔了怔,也不知何处来的胆子,望着男人唇边蕴着的些许柔色,淡淡道了句:“不好。” 第20章 侍君   她怔了怔,也不知何处来的胆子,望着男人唇边蕴着的些许柔色,淡淡道了句:“不好。”   齐璟投去浅浅一瞥。   她骨子里生来的受宠骄纵,如今都被逼成了执拗不屈。   赵嬷嬷以为她是跌落谷底心有不甘,提点她另寻靠山,其实她哪里在乎什么虚名,天道好还,她只想帮娘亲摆脱恶名,因为她坚信那不会是真相。   “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云姒微一沉吟,忽而转笑:“不过现下我有求于陛下,但愿有一天能有所作为,还陛下的恩情,不再事事只会烦请陛下帮忙。”   她泛着浅浅的笑,话中略带几分俏意玩笑,复想一遍又颇觉正经,齐璟默看她一眼,身子向后慢慢倚去,缓缓深沉道:“朕帮你,不好吗?”   云姒略一停顿,淡下笑意:“好,但倘若哪天云姒离开了陛下的庇护,也能凭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才是。”   齐璟眸光轻闪,语气极为自若:“当朕国库空虚,养不起你了?”   他的眼窝很是深邃,分明的轮廓突显了更多凛冽疏离,一如那日他漠然斜倚御座,在金銮殿上披了一身俊冷,此时虽清冷依旧,但却敛了不少迫人的威慑。   那人说得平静,可云姒反而感觉他这话有几分诙谐,唇边弧度止不住越来越深,终于她没忍住笑出了声:“虽然我这个宫女别有意图,但也是要诚心服侍的,那奴婢的月俸,陛下给还是不给?”   无声觑她一眼,那人娇俏的容颜掠入他的眼中,算是见着笑了,齐璟敛眸提了笔,将那没批完的折子取了来,声音透着微不可闻的忍俊:“给。”   秀眉已然舒缓,心绪亦疏朗了很多,那人的三言两语,仿佛拨开了浓雾,云姒笑意温浅,捏起了墨碇,替他将砚台上微微干涸的墨重新研磨。   御书房重归宁静,气息复又沉淀了下来。   齐璟不疾不徐,静心处理着朝中事务,而云姒做罢手头的事,便端正跪坐边上。   明明才睡醒没多久,或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安然潜静,云姒抱着柔软的狐裘,纤密长睫动了动,渐渐地又染上了困意。   良久,意识昏昏,耳边似乎传来那人不经意的轻淡嗓音。   “戌时来朕寝殿。”   *   虽值冬季,永寿宫后花园仍旧姹紫嫣红,繁花开得放肆。   今日阳光甚好,太后躺久了深觉身子乏惫,便召了自己的表妹来宫里叙旧,两人正在后花园闲步。   都知永安侯府的柳姨娘是太后娘娘的表妹,她从前也常常来这儿,因而无人觉得不妥,一如往常,此次身后只有大宫女连翘随行。   湖水波光潋滟,石桥上,一人金红锦绣缎服,姿容华贵,一人碧罗软锦裙,扶手相挽。   “侯府里的事都妥了?”   柳素锦搀着太后,缓步桥上,“妥了,不过谢之茵自尽倒是意料之外,原以为只发现个物证算不得私通,她会辩解一番的,谁知她直接默认了,还真是奇怪。”   太后沉默一息,哼道:“死了更好,省得麻烦,”斜眸淡淡一掠:“那丫鬟呢?”   柳素锦顿了顿,意识到她说的是夕晴,轻声答道:“主院空了,侯爷将人遣到我院里了。”   听到这回答太后极为不满,眉头皱起:“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做事要做得干净,”声音透着寒意:“回去处理了,别留下痕迹。”   到底是自小娇养的,柳素锦虽为祸,却没行过凶事,不似太后那般不眨眼,一说到这,她还是有些怯懦的,谢之茵自割咽喉血溅满地,她当时也是真被吓着了。   不过留着把柄确实叫人不放心,柳素锦想了想,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应了下来。   听她声调偏虚,太后侧眸睨了她一眼:“你是要当侯府夫人的人,这点气魄都没有?”   柳素锦微滞,凭她的手段一个谢之茵根本不足为道,若不是想着为自己女儿谋个好出路,她要那正妻之位也实非必要。   事情已到了这地步,但柳素锦还是有所担忧,嗫喏道:“表姐,立妾成妻自古以来便不合礼法,何况是王侯家,万一落得人诟病……”   “说了这事我自有办法,”太后截声打断,对她的唯唯诺诺颇为不耐,“当初是你自己做妾也要立马嫁过去,若是早听我的话,先解决了那女人,你再续弦过去,能有今日这么多麻烦?”   柳素锦一时哑口,心中也很是后悔,顺着太后的脚步在石桥最高处顿步。   驻足桥心,殿宇楼阁入目,皇城风景如画。   太后眯了眼,语气悠然深长:“寻到时机,哀家会将云姮召进宫里住几日。”   柳素锦心中一念而过,对她所言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定,“……表姐如何打算?”   太后遥望御乾宫的方向,眸中寒光一现,字句如刃:“反其道。”   *   寒冬的夜黑得快,天近晚,暮霞交织一处,御书房内光线更暗,却没有半点灯火照明。   朦胧中,仿佛有淡淡幽香沁入鼻尖,这气味绵长沉暖,是熟悉的安神香。   云姒伏在案上,似梦非梦之际,她低咛一声,而后眼帘微微掀开,眼前一片昏暗,待意识稍微回神了些,她慢慢撑起了身子,发现那原本抱在怀里的狐裘在身上披着,而那原已被她熄灭的香炉,此刻淡香飘溢。   借着半点暗光,书房内不见那人的身影。   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云姒揉了揉惺忪双眸,自案边站了起来。   推开房门,云姒回想着睡前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走在回廊兀自琢磨时,撞见了赵嬷嬷。   赵嬷嬷托着玉盘,见了她笑道:“云御侍,老奴正要去寻你呢。”   还未出声打招呼,云姒已然懵住:“嬷嬷喊我……什么?”   赵嬷嬷解释道:“陛下已命姑娘为御前尚义,往后由姑娘负责陛下一切起居,陛下吩咐了,云御侍继续在偏殿但住无妨。”   这下迷迷糊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原来这就是他说的贴身宫女,云姒反应过来,迟疑片刻后道:“可否请教嬷嬷,我该如何做?”   手中玉盘轻微抬了抬,赵嬷嬷含笑示意道:“老奴来送吃食,顺便也是要和云御侍细说此事,咱们先去偏殿如何,免得汤羹凉了。”   赵嬷嬷温温和和的,很是容易相处,云姒弯唇道:“好。”   天色虽渐沉,但尚还有一缕余晖。   待她们一同去了偏殿,赵嬷嬷将托盘摆到桌上,端出盅碗放到她面前,提醒她天凉了要趁热吃。   隔着碗盖都闻道了甜味,云姒揭开来,果真是冰糖燕窝羹,眸中笑意灵动:“嬷嬷怎么知道我爱吃甜的?”   赵嬷嬷在她边上坐下,笑而不语。   云姒边品着清甜的汤羹,边听赵嬷嬷细心同她说道:“陛下每日卯时起,早朝三日一回,无朝会便在御书房看一个时辰的书,通常是戌时就寝,若是事情多了也每每亥时才睡,除了上朝,其余时候云御侍都得在陛下身边候着。”   这睡觉的时辰未免太短了点……   云姒舔了舔唇角甜渍,认命般仰起娇小的脸,“嗯,我记住了。”   赵嬷嬷笑了笑:“陛下只用两次膳,午初和申末,到时候吩咐宫婢去御膳房取来便可。”   云姒心中默念一遍,点了点头,而后赵嬷嬷事无巨细,将齐璟的习惯和喜恶皆耐心和她交代。   末了,冰糖燕窝羹见了底,需要了解的诸事云姒也尽数知晓了,赵嬷嬷起身收了盅碗,“那云御侍先休息片刻,等戌时到了,老奴再带你认个路,去陛下寝殿。” 第21章 侍君   养心殿是皇帝所居寝殿,在御乾宫中深处,与华清池最是邻近,而后是御书房,再是偏殿。   已是戌时,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廊旁的列列宫灯映照着御乾宫的花木暗影扶疏,云姒稍稍庆幸,随着赵嬷嬷一路往渐深处而去。   她已将衣裳换作了相衬的宫裙,清浅粉调,为了做事轻便,女官和宫女的裙装会窄袖贴身些,这么一换,很是合身,更将她婀娜的身形勾勒出几分,而那丝柔长发被挽成了单髻,脸庞和颈项处恬淡凝脂的细腻肌肤毫无遮挡。   赵嬷嬷将她领至养心殿前,交代几句后便撤身离开了。   夜色如幕,寝殿外,梁上的印花宫灯柔亮,灯脚流苏在夜风中轻微晃动,寝殿内的光华透过雕栏浮窗漫漫生辉。   云姒驻足殿外的白玉雕纹阶前,望着这烨熠的清光,这华贵的深宫,就如同那人的名,君子如玉,贵其雅之。   静默片刻她上前,正抬手欲叩之时,门刚好被人从里边打开了。   右手悬在半空,云姒一愣,见着的却是李桂。   撞见她突然出现在殿外,李桂似微怔一瞬,随即不变不惊,掸了下拂尘,垂首向她请礼:“云御侍。”   李桂是齐璟身边的常侍,在此处也是理所当然吧,云姒反应了下,微微一笑:“李公公。”   李桂低眉,细声细语:“陛下快要就寝了,云御侍进去吧,小的就先退下了。”   说罢他躬了躬,便错身而出。   云姒无声目视着李桂的背影极快地消失在了黑夜深处,低眸略一轻转,而后往里边探了眼,抬步进殿,将门轻轻带上。   柱身刻龙,赤檀为梁,金盏点灯,一入养心殿,威迫感便直透心间,即便是休憩的地方,都不曾缺过半分尊仪威慑。   外殿无人,云姒踏着白玉石砖,静步走向中室,终于在软塌处见到了那人。   听闻动静,齐璟从握于手中的书卷上抬眼,淡淡掠了过去,在她身上流转一瞬,眸光微异。   见他又是那般去簪散发,一身墨色软袍的模样,云姒心中骤然一跳,莫名紧张了几分,这奇异的心境大抵来自于昨夜……   云姒低咳了声,上前两步,欠了欠身:“陛下。”   又瞧了她两眼,齐璟眉宇轻凝:“怎么穿这个?”   云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胭粉宫裙,没觉得哪里不妥,“哦,我想着既为女官,理应穿宫衣才是,所以让赵嬷嬷帮我取了套来。”将他的话在心里揣摩了番,踌躇一瞬低声道:“是不是不好看啊……”   齐璟微默,敛了视线,徐缓道:“只在御乾宫走动,无需这么穿。”   “……”她恪守规矩礼法,还不对了吗,云姒在心里腹诽,但明面上还是恭敬如常,发自肺腑一问:“陛下方才训斥李公公了吗?”   齐璟目视于她,沉默不语。   迎上他微妙的注视,云姒忽觉自己过于好事,转瞬便干笑两声,解释道:“我见李公公似乎情绪有些低郁,还误以为他被陛下苛责了呢。”   语气微虚,说完她敛颔垂眸,抿了抿唇。   齐璟俊眸一细,透出微凛的神色,随即又不动声色淡化,他未多言,合上书卷往榻几上一放,扶几自榻上起身,提步越过云姒身侧。   云姒顺着他步离的方向翩转过身,只见那人径直走到了乌木屏风后,然后是一声开柜的轻响。   她站在原地,朝着那处悄探脑袋,颇为好奇,随即便听见那人的声音从屏风后淡淡传来:“到这儿来。”   “……是。”   云姒依言走到了他身后,齐璟自柜前回眸,意味深长的目光对上她的,过了须臾他面色沉静:“盒身有损坏,让人稍作修补过,断镯和绢帛都与之前分毫不差。”   他突兀一句,云姒目露疑惑,却又因那几个熟稔的字眼,金灯洒落长睫投下的半盏暗影处,映出几丝悸动之色。   云姒似惑非惑,心跳微促半分,只怔怔望着那人墨玉般的瞳仁,像是能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   “带回去吧。”他的声音透彻又深沉,言罢避开一步,往外走去,留了她一人于屏风后。   齐璟侧身走开后,视线一阔,云姒这才看到他身后敞开的暗柜里,正摆其间的锦盒。   呼吸怵然一窒,思绪生生愣了好半晌才一点点回温,云姒慢慢挪步过去,发凉的手缓缓抚上那陈旧的梨花木,当指腹触到的那一瞬间,眼眶忽而微热。   安静了会儿,她深吸了口气,将锦盒小心翼翼抱到怀里。   云姒从屏风后出来之时,齐璟倚坐榻上,正将书卷掀过一页,余光瞥见她,略微一怔。   还以为她会想一个人哭一会儿。   云姒脚步一顿,站在隔了几步远的屏风侧,静静将那人凝望。   在这无穷无尽 潜伏无数凶险的境地,这个人却如一道岚光,只肖一个淡淡的眼神,一句平静的话语,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就能濯亮无边黑暗,驱散如雾恐惧。   齐璟收回视线,刚看两眼的书卷再次被他放置一旁,话语间云淡风轻:“回去睡吧。”   这回是真不看了,他起身,独自向内殿而去,珠串轻响几声,那人熄了内殿的灯盏,墨色背影自水晶珠帘后渐渐恍惚朦胧。   借着外殿映入的丝缕光线,步入层层繁复的宫帷,齐璟眉间倦意淡淡,床榻前,他正要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封,忽而一阵珠子碰撞的清响传入耳中,是有人拂帘入内。   落在腰腹上的手一顿,他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那人浮动暗香的气息渐渐靠近。   云姒步履轻缓,无声在他眼前站定,宫衣修身,将她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渲染得更为娇柔婀娜。   怀里的东西不知被她放置在了何处,柔荑如玉,云姒抬手伸向他的腰封处。   一抹浮光折入男人的眸心,当她温暖的指尖无意擦过他的冰冷,齐璟蓦地捉住她的手腕。   他没有说话,只凝眸将她定定审视,在半明半暗的帷帐下,云姒呼吸浅浅,声音极轻:“赵嬷嬷说,这是我分内的事……” 第22章 侍君   光晕幽暗,将她微启的丹唇敛入朦胧。   为谋大业,他一向习惯性警惕和戒备,极深的敏锐让他此刻对面前那人气息的感知更为强烈。   她的声音很轻,言辞也只是在做简单的解释,但柔妙的音色,在这惑人的夜色里仿若香腻软语,浮盈在男人心间,风情如许。   手腕被他紧紧锢在掌心,云姒轻轻挣扎了下,却是徒劳无功。   “……陛下?”   云姒低唤一声,略略抬眸,那人瞳心似有暗光隐泛,但他此时面容的神情看不甚清。   沉默了好一会儿,齐璟指间的力道终于松了松,他缓缓垂下了袖。   手腕得以自由,他没再阻拦,云姒便继续伸手往他腰封处去,摸索着解开了暗扣,而那人只是静默站在。   没了腰间的束缚,他衣袍襟口松垮着敞了开,云姒顿了一瞬,不声不响将腰封放到一边,又绕到了他身后,倾身向前,纤手探向他的肩头。   他高出她不少,手这么一抬高,她胸前被宫衣勾勒出的绵软一下便抵上了他结实精壮的背,虽然只是有一个瞬间无意蹭过,但那无丝毫间隙的亲密,还是惹得男人身躯微微一震。   而云姒似乎只一心在为他宽衣,平静地将他的墨色外袍轻轻往两边褪了下来。   殿外金灯暖亮,殿内暗光迷离,有人馥郁凝香,有人呼吸微沉,这静到深处的夜都开始变得诱人。   叠好衣袍放到边几,云姒低首微垂,轻轻道:“那我退下了,陛下好生休息。”   珠帘再次轻响,随即是殿门的开合声,齐璟暗蹙了眉,在床边坐下,眼帘半敛,眸中幽深晦暗不明,只因女子那如水缥缈的呼吸,丝寸如蔓的温软,淡淡余味在周身久久挥之不去。   出了养心殿,回偏殿的路上,冬夜的冷风拂来一阵,吹散了空气中的暧昧迷蒙,总算让人清醒了些。   云姒抱着锦盒,重重呼了口气,方才在那人面前的冷静淡然转瞬不见。   方才见他一个人渐行渐远,只觉那背影孤清寂冷,沉敛深藏的人,其实心里最是容易倦怠吧,不知怎么的一念之间,她便放下盒子过去服侍了。   虽然他是皇帝,这些事本就是她该做的,但总归他是血气方刚的的男人,而她也是第一次替男人宽衣解带,好在当时内殿昏暗,否则她颊侧的绯红就会被瞧见了。   行过木叶花影,心中似泛开奇异的涟漪。   ……   翌日清晨,天已放亮。   薄纱帷幔后,床榻上的人犹在沉睡,她全身裹在厚实的锦衾下,别提多么舒适暖和。   也许是从窗格外照进的阳光太过灼眼,眼睫微微一动,云姒疏懒翻了个身,而后继续睡梦。   锦衾这般柔暖,抵御了外边的严寒,受伤的后脑压在软玉枕上也不会痛,她呼吸绵绵,想着兰苑她的屋子和这里一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阿七,倒杯茶来……”   喉咙干干的,云姒阖着目,惬懒唤了句,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无人应答,静默半晌,脑中思路倏地闪过,她蓦然坐起,一惊之下立马掀被下了床。   看这日上三竿的天,指不定已是巳时了,竟都没个人来喊她!   极简地梳洗了番,云姒便匆匆赶去了御书房。   半路上,亭台水榭,细水溪流,湖面之上潋波浅浅。   云姒步调极快,恰逢一行宫女经过,她本是没功夫搭理的,谁知她们皆齐齐向她行礼:“云姑姑。”   生风的脚底猝不及防一刹,已走远两步的云姒愣了一下,侧身回首,才确定她们喊的是自己,明明大家年纪相仿,她就得被尊称一声姑姑了,这辈分突然就高了不少。   “见过云姑姑!”   听见这声,云姒这才注意到为首的两人是先前侍奉在偏殿外的冬凝和蝶心。   出言的自然是冬凝,还是那般盈盈带笑。   而蝶心声音漠然,显有教诲的意味:“这都快将近巳时了,云姑娘不在御书房伺候,怎么还在此处闲逛?”   闲逛?   云姒淡淡瞥了她一眼,她和这小宫女无冤无仇,可她却自初见起便这般刻意针对,若去猜想缘由,云姒当时只能想到一个。   明眸轻轻一转,云姒一时起了玩心,往周边扫视一圈,确认这回那人不在,才婉着声道:“那你得去问陛下了,这不是睡晚了才起嘛。”   自己睡晚了和陛下有何关系?可转念一想,她这话里似乎又别有内涵……蝶心的脸上忽而青白交错,又一次被她堵得失了声。   深吸口气,她撇了撇嘴,“云姑娘现在是御前侍女,还如从前那般肆意未免太不合适。”   御前侍女,那便算是名正言顺了,云姒笑一笑:“冬凝。”   冬凝立马应道:“哎!”   云姒唇角别蕴笑意:“我初入宫中,还有许多事不明白,昨日蒙陛下授予御侍一职,什么是御侍,你与我说说。”   冬凝点点头,含笑回答:“回云姑姑的话,御侍侍奉陛下左右,乃后宫从三品女官。”   “这样啊,”目光在蝶心脸上一转,云姒像是随口一言:“既然如此,那还如从前这般称呼未免太不合适。”   面前那人看上去容颜温柔,蝶心却感受不到一丝笑意,抿了抿唇,只得改口道:“云姑姑。”   阳光散碎在她清丽的面庞,云姒忽然觉得在这儿借那人的威严出出气,可比什么云四姑娘强多了。   “我过去御书房了,你们也去忙吧。”   她说罢,正欲转身,冬凝忽然想到什么,出声喊住了她:“云姑姑,辰时陛下宣了徐大人在御书房觐见,眼下好像还未离开。”   闻言云姒侧首思量一瞬,云迟和她闲谈时曾说起过,徐大人徐伯庸,前朝礼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还乡四年后重归朝堂,现在是当朝丞相。   她不解庙堂事,只知道哥哥是对其甚是敬重仰慕。   云姒轻言一笑:“知道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等他议完事再来,不知不觉云姒人已到了御书房外,而殿内恰在此时传来一人沉稳持重的声音。   “陛下,侯府家事,臣本不该多言,然此女身份特殊,前日永安侯又于金銮殿请罪,陛下却将那女子收到御前侍奉,臣唯恐朝中非议,陛下此举是否欠妥?” 第23章 侍君   云姒在门外,隐隐感受出了徐伯庸话语间的不满,听到那些对她的谴责,她反倒是平静非常,毕竟心中早有预料,不论她在何处,都难免受人排斥。   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这般不避嫌地将一个声名败坏的人留在身边,定然少不了各种劝谏。   君臣商议政事,她理应回避的,可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她等在那儿,心里虽信他说话算话,但当时突然很想听听那人会如何作答。   过了半晌,那人的语气清清淡淡,亦是从容如常:“徐公应当知晓,朕与姒儿的婚约是自小定下的,即便到了今日这地步,缘没了,可情分尚在,若朕真如此薄情寡义,又以何颜面安定天下?”   “可是……”   他沉声低叹,不慌不忙打断徐伯庸的话:“况且云迟和朕一处长大,于朝前虽莫衷一是,但朕并非凉薄之人,朝后的人情世故在所难免,朕如何也得给云迟个情面才是。”   徐伯庸自然是放心不下,恳切道:“臣只怕陛下真对那女子动了心思,眼下社稷未定,边境尚乱,国之兴亡当前,还望陛下三思!”   而男人的回答避重就轻,声音稳稳响起:“不过一女子,还能惹什么生非不成?徐公多虑了,此事朕自有分寸。”   听及此处,云姒清眸静垂,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眨。   这人的心思,明明暗暗难分辨,是是非非不断言,难为人家三朝老臣忠心一片,却还要在这事上伤透脑筋,和他来回周旋。   对于这因她而起的争辩,胭红双唇略略一漾,云姒拂了拂鬓角碎发,轻步走远。   御书房内,檀香将要燃尽,金漆夔身炉中,缥缈的轻烟渐然稀薄。   齐璟语气虽平缓,话却是威严有力,徐伯庸见他不欲再多言,便暂且收了态度。   徐伯庸站立殿中,拱手道:“陛下,承天节将至,诸侯皆已递请文书,届时遣使者入齐朝贺,臣已阅罢北凉国书,其间隐有互通之意,边境虽乱,但臣以为两国通商也不失为缓和矛盾的契机。”   再余半月便是承天庆典之时,那时定是万邦来朝,而北凉文书除却拜贺,更有朝贡贸易的意图,两国通商,看上去是北凉主动调和双方关系,可中间利害值得揣摩。   齐璟眼帘淡垂,思踱片刻后道:“北凉牧野辽阔,战马健壮,朝贡之物无非马匹,倘若此交易能成,确实能解我朝战马匮缺的问题,”顿默一瞬:“只是,难保边市和谐……”   不得不承认,这个条件很诱人,但精锐战马一旦在齐国通市,只要有银子,谁人皆能得之,反而容易成不轨途径。   虚拳搭于案上,齐璟声线微冷:“除非北凉战马只与皇室直接交易,否则怕是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年纪轻轻,为帝不过三年却能深思至此,徐伯庸心生赞许,复又沉吟道:“臣也有此疑虑,不妨等庆典后商议,再做定夺。”   香炉中紫檀木已无声燃尽,空气清冷了下来。   今日尤为倦怠,齐璟按了按眉心:“便依徐公所言。”   徐伯庸见他似是乏了,略一沉思道:“陛下,臣另有一请。”   齐璟睁开眼,取过茶盏:“徐公请说。”   徐伯庸禀道:“墨玄骑副将关之彦已任卫将军一职,可赫连将军毕竟高于前,臣细想一番深觉过分喧宾夺主,故而只将云将军麾下四一将士与禁军调配,陛下意下如何?”   齐璟缓缓抿了口茶,才淡淡一笑:“徐公办事朕一向放心,此事你全权负责就是。”   半宿没睡,一早又在这谈论了近两个时辰令人头疼的事,他唇边虽是挂着笑,但眉间却是倦意淡淡。   徐伯庸观他脸色,将要事禀报完毕后,便鞠礼告退,出了御书房。   朱墨雕栏的长廊,徐伯庸步于其间,朝御乾宫外的方向走去,忽而在那隔了数步远的宫廊拐弯处,一胭裙女子托着金盘转身而出。   阳光在琉璃瓦上耀着金斑点点,她人映着湖波烟色,如梦幻泡影。   云姒双手小心托着膳食,正要去往那人寝殿,看到眼前一身官服的老者,愣了一瞬。   老者年近花甲但仍老当益壮,他出现在这里,云姒自然知道此人便是丞相徐伯庸无疑,只是没料到自己会在半途和他撞了个正面,想到方才他在书房所言的不满,更知此人声望极高得罪不得,云姒不禁却了步。   老者双目精光深明,让她有种做错事被盯住的心虚。   她往旁侧避让,颔首行礼:“徐大人。”   徐伯庸瞥她一眼,因她所穿宫裙,他亦知她是何人,他老眉皱起,此女妖姿艳眸,但愿将来不是红颜祸水才好。   徐伯庸不发一言走出两步,忽又停下回头,肃容看她:“陛下精神不佳,是夜里没休息好?”   云姒微懵,低敛黛眉作答:“陛下昨夜戌时便就寝了。”   那为何会是精疲之态,徐伯庸满目不信,暂时也无可多言:“陛下操劳国事,你莫忘了自己身份,尽心伺候。”   肃声言罢,他抬步离开,云姒在他身后恭敬称道:“是。”   估摸着徐伯庸走远后,云姒才抬起头,斜斜觑了眼他的背影,心想陛下精神不佳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早上起晚了没去寝殿,指不定还让他多睡了会儿呢,这徐老头未免对她成见太深。   自然,她只敢在心里这么腹诽,下一刻便回过身继续往养心殿去了。   金盘自身就不太轻,盘中更是摆了汤盅碗碟,这一路端得她手有点发麻,终于到了养心殿,殿门却关着,以为那人还在御书房,云姒没多想,侧身用肩膀撞开门进了去。   她想的是将吃食提前备好,再去御书房喊他,于是擅自踏进了殿内。   终于将沉重的托盘放了下来,而那浅白如玉的掌心被压印出了道红痕,云姒微蹙秀眉,挥了挥酸胀的手。   毕竟是娇养大的,这种体力活何时轮得到她自己做,当下忍不出嘀咕了句:“哥哥在就好了……”   他是不会让她吃苦的。   娇软的尾音刚落下,云姒手还甩在半空,目光便猛地撞上了那人望来的眸子。   齐璟神情淡然,不急不徐自中室向她走来。   云姒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一直在里边……瞬间,她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放肆。   “陛 陛下……”   见桌上摆着碗碟,齐璟神色微微了然,落座桌前,没说什么,兀自执起银筷,慢条斯理开始用膳。   云姒这会儿安分了,极为自觉地默默在他身侧站着。 第24章 侍君   他用膳时气定神闲,举手投足间,对她适才的言行仿若不见。   或许是他没听到。   但自知理亏,云姒犹豫了下,走近一步,取过空的青瓷小碗,亲手从汤盅盛出一碗送到他面前,清了清嗓子道:“御膳房的公公送来时说,这叫做燕窝八仙汤,补气养血,陛下多喝些。”   听她声音温甜,齐璟徐徐抬眸,看她一眼后放下筷子接过瓷碗。   他眼帘微垂,汤勺略搅,语气漫不经心:“想见云迟,是在宫里不习惯?”   一口凉气蓦地倒抽上来,她那么小声了居然还是被听到,云姒立马赔笑道:“习惯习惯,在这儿清闲得很,何况侍奉陛下,是云姒的殊荣!”   对她刻意的逢迎见怪不怪,齐璟唇角似有若无地抬了抬,浅啜一口热汤后,不急不缓道:“云迟托朕照顾你,如若心里有话,和我说也是一样。”   听得此言,云姒略微惊讶,转念一想哥哥自幼便是他的伴读,两人关系也是匪浅,她渐渐有所意识先前御书房中他和徐伯庸说的话,留她,是看在云迟的情面。   而他现在这话,像是在以哥哥之名关照她。   想了想,云姒轻轻颔首:“陛下和哥哥总角之交,对我也是极好的,在云姒心中,自然也将陛下当作兄长敬重。”   听了这话,齐璟眸心一敛,却也没动声色,重新拿起了筷子:“嗯,以后御乾宫的宫女任你差遣,不想做的事吩咐她们就可。”   云姒愣了愣,总觉得她是到这儿养尊处优来了,可越是这样,就欠他越多,将来还不起怎么办。   云姒默默回避了他的话,低咳了声:“过去起身晚,一时没调整好,故而早晨才迟了,明日我一定早些来。”   银筷落在碟中,齐璟随意嗯了声,念及某处,手上动作忽而一顿,随即便听他淡淡转口道:“明日不必来祗候。”   “啊?”云姒微愕,不假思索问道:“为何?”   齐璟眉心略凝,只说了句:“商榷要事,你在屋里莫要出来。”   听着略感一丝丝的敷衍,但他的心思从来探不见底,反正她也捉摸不透,云姒便应了下来,不再多问。   气氛开始沉默,一个慢慢吃着,一个安静站在边上。   一无聊,云姒就想到了自己莫名被徐伯庸训诫,忍不住出声,将徐老头的话复述得分毫不差:“陛下精神不佳,是夜里没休息好?”   他夜里一向浅眠,昨晚心绪难平,将近寅初才勉强睡了一两个时辰。   但齐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平静淡语:“还好。”   待用完膳,云姒如昨日那般,去了书房为他研墨,又到戌时,秉着一回生二回熟,多脱几次就习惯了的心态,云姒一边在心中默念清心咒,一边服侍他更衣,而那人亦是目不斜视,看上去是面不改色。   总之全程谁也没说话,将他身上的衣袍褪下,云姒熄了灯盏,便回了偏殿,心里庆幸着还好那人沐浴不用她伺候。   明日用不着她,正好可以多睡会儿。   梳洗完毕后,云姒也不急着睡,着件丝衣,在外搭了那人的狐裘,疏懒倚在窗栏边。   月光将殿外的斑驳叶影映在窗纸之上,随着盈盈夜风轻微晃动,亦有浅淡光线折入玲珑窗格,倾照在云姒的脸上,沿着侧颜柔美的轮廓往上,眼尾处的冰莲印记若隐若现。   今夜月色甚好,方才她是一路掩面遮挡着回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左边眼尾这印记,自她出生起就在了,只不过平常肉眼丝毫看不出来,唯独见了月光,印记便会泛漾冰色,将那莲花的图案描绘明显。   这事儿,谢之茵从小就叮嘱了她不许告诉任何人,连云迟都不曾知晓,谢之茵只说这是不详之兆,被人知道了会招致祸害,因而晚上出门,云姒是常备着伞。   世人皆不知原因,心中虽怪,但也无人敢多言,只觉得美人自月下来,片寸光华不沾身,是雅俗之别,还有文人墨客倾慕容颜,将她喻作神明的。   夜阑人静,月华流淌,云姒倾身靠在窗栏上,下巴枕着手背,不知不觉感到在这里很是舒心,想着如此闲情,若是眼前有本闲书,就再好不过了。   *   一夜酣梦,尚还睡着,忽然被不间断的叩门和喧声闹了醒。   “云姑姑,云姑姑起了吗?”   殿外,是冬凝的声音。   齐璟说了今日她不必去,所以云姒是想心安理得赖床不起的,可无奈冬凝这小姑娘嗓门略大,云姒哀叹一声,只好将蒙在脸上的衾被扯了下来。   冬凝扬着嗓子,准备再抬手时,门倏地从里边打开了,她愣住,殿内那人揽衣出现在眼前,长发凌乱披散在肩背,凤眸朦胧蕴水,这迷离藏娇的睡颜显然是刚醒。   冬凝前一刻还焦急叩门的态度转瞬不见,她怔怔道:“是不是打搅到云姑姑了?”   云姒略掀眼皮瞧她一眼,废话。   她困倦的嗓音低低的:“什么事?”   冬凝立马道:“再余半月就是承天节了,永寿宫负责庆典宫宴相应事宜,似乎是在歌舞百戏上有疑惑,所以太后娘娘专程派了人来询问陛下的意思。”   听罢太后娘娘四字,云姒昏昏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最后佯装无事道:“哦,今日我另有事做,你带他们直接去找陛下就是了。”   冬凝踌躇着,显然是在为难:“可是云姑姑,太后娘娘派来的人是……”   发觉她神色怪异,似是不对,云姒轻轻皱起秀眉:“谁?”   冬凝怕她听了不高兴,于是低着头,犹犹豫豫小声道:“是……永安侯府的二姑娘。”   ……云姮?   云姒猛然诧异,浓浓的睡意这下是彻底没了,又觉得事情的重点冬凝还未说,于是便静默站在原地。   果然冬凝接着道:“云二姑娘说,想请云姑姑你过去叙叙旧。”   冬凝知道关于侯府的人和事,云姒定是不喜,因而说得极为小心谨慎。   云姒长睫轻颤,好一个叙叙旧,云姮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她是见惯了的,从前是对她多少有些顾忌,如今她成了侍女,虽说是御用女官,到底还是奴,以云姮的性子,怕不是趁此耀扬威来了。   云姒知道自己若是去了,定是要吃亏的,遂道:“陛下在何处?”   冬凝答道:“陛下在华清殿,估摸着还需要些时间。”   云姒微微一僵,他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沐浴?   云姮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来的,她如果说出拒绝之言,被添油加醋两句,就成了她拂太后面子了,但齐璟也说了今日叫她莫要出来,要怪也只能怪他。   这么一想莫名就有了底气,云姒淡哼道:“那就让她在正殿等着吧,我哪有这闲功夫和她叙旧。”   “这才过了几日,四妹妹就和我这般陌路,是见都见不得,请都请不动了?”   云姒话音刚落,女子傲然的声音便从殿外宫廊不远处传来。   循声凝眸望去,只见云姮端步而来,身后跟了不少随行的永寿宫宫女,而领她来的,是蝶心。   不论着装还是气势,云姮与之从前更为高贵,她在云姒面前曳袖停步,冬凝不敢得罪,自觉退到了旁侧。   云姮今日妆容明艳,目光上下瞟了眼衣冠妆发皆紊乱的云姒,她扬起的唇畔隐有畅快的笑意,“四妹妹近日可好啊?”   她说着略显做作地抬手扶了扶梳在发髻上的簪子。   簪首嵌玉,玉体纯净,宛若浅紫流光淌入,云姒清眸一细,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当日齐璟让赵嬷嬷送至侯府给她的紫玉摇簪,她一次都未佩戴过。   在此之上细看,想必云姮此刻身上搭的白羽领淡紫软披,也是阿七送去织南阁的紫缎给她做的。   她从前的东西,都尽数留在了兰苑,来不及带走,也再没机会去取,如今被云姮占为己有,也不难理解。   云姒弯着唇,却无一丝笑意:“特别好。”   结果永寿宫的人还没说话,蝶心倒是先出言了,“云姑姑,二姑娘是授了太后娘娘的意而来,当以礼待。”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提醒云姒待云姮以主仆之礼。   “蝶心……”冬凝听不下去,想拽她,却被蝶心挡了开。   云姮心情甚是不错,掩了朱红双唇一笑:“这倒不必,毕竟姐妹一场,虚礼就免了吧。”   云姒淡淡瞥了眼云姮,又朝蝶心斜晲过去:“二姑娘是客,理应在正殿候着,陛下都没来,你就领着人在御乾宫到处走,蝶心,这点规矩你都不懂吗?”   她不愠不火的态度,反而让蝶心陡然噤声。   “四妹妹勿怪,是我让她带的路,”一抹暗色轻闪眼底,云姮转而笑道:“我记得四妹妹舞艺精湛,既然都来了,请四妹妹帮忙瞧瞧这舞谱如何。”   说罢,云姮微微侧身,将宫女托于手中的一叠玉版宣纸轻轻递到云姒眼前。   ……   华清殿内,层层薄帐自梁顶四周静垂而下,一路铺展至金砖地面,将御池隐隐约约掩于其间。   御池氤氲,温泉之上缭绕着暖热水雾,脉脉灯辉浮云般蕴于水波,轻轻流淌。   齐璟阖目浅眠,半身沉入水中,露在温泉外的肩背肌理轮廓完美,他去了簪,黑发随意散在池沿。   一殿水雾交缠,光影迷离,男人慵倦倚在池边,俊眉微蹙,似在烦忧什么。   忽然殿外传来动静,李桂疾步入内,于薄帐外低声禀报:“陛下,云御侍和云二姑娘起了口角,不慎毁了承天节用的舞谱画册……”   舞谱画册,那是太后命人画制的。   闻言,池中那人神情震动,蓦然睁眼,反应一瞬,他语气微厉:“她没在偏殿待着?”   李桂支吾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说,齐璟眸心骤变,一片深黑。   他随即就要撑身起来,倏地,心中一念闪过,顿默半晌,背影又缓缓倚了回去。   他的嗓音深沉低哑,透过那朦胧不清的水波迷雾,情绪依稀难辨。   “叫云姒过来伺候。” 第25章 侍君   踏在金砖地面上, 自华清殿外入内,云姒轻步行走在殿内深长的过道。   两旁延展一路的绡纱薄帐如水如云, 笼着那从殿深处悠散而来的缭缭烟雾, 朦胧恍惚,不似人间。   温暖烟色染红了她的双颊, 却染不尽她凤眸中淬怒的不悦, 染不平她眉间深刻的蹙痕。   她换了身清粉宫裙,穿得不太整齐,墨发散乱在背后都来不及梳理。   就在前一刻, 她还在偏殿门口和云姮撕扯了一通, 只因那叠玉版宣纸被云姮失手散落一地, 她们俯身去捡之际,云姮附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   她知道云姮的失手是有意的, 她也知道云姮说那话是故意激她,但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若非忽然被他传唤来此, 现在就不只是脖子上有抓痕那么简单了。   浅遮的垂帘薄帐外, 云姒停下脚步, 对着御池中隐约不明的那人,语气比平日多了分怫郁:“陛下。”   久久, 薄帐后都无动静, 在云姒准备再唤他一次时,终于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过来。”   嗓音沉缓,深隐。   垂落两侧的手轻攥裙边, 云姒略略迟疑一瞬,将藕白印花绣鞋留在薄帐外,赤足踩上了微凉的金色砖面,渐行渐深。   她颊侧赧红,不全是因为弥漫水雾后男人的身躯未着寸缕,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答应过他不做冲动之事,眼下却又如此这般,心中有愧,有虚怯。   足底沾了池边湿意,蔓延的烟雾辗转一室,云姒双眸低垂,靠近他身边。   她声音极轻:“……陛下。”   齐璟缓缓睁开眼,他没有回头,而是抬起了湿漉的手臂,电光石火间,他蓦地拽住她的手腕将人往前一带,云姒惊呼之下骤然跌入池中。   始料未及的势态,她毫无防备地沉入了水中,那一刹那溺上鼻腔的窒闷,让她的记忆瞬间涌回到最初,在那御花园冻骨的深池里,她曾经历过的濒死感。   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那人便握住了她细软的腰身往上一提,将她带出了水面,但猝然而至的恐惧已占据心间。   云姒呛了两声,惊慌未定,转瞬又被他一下按到了池壁上。   男人清冽却强烈的气息混着水气沉沉压下,随之肌肤贴近,他们之间几无阻隔。   云姒猛然一惊,双手急急抵在了他靠得极近的胸膛上,声音微颤:“陛下你……”   齐璟双眸深冷,隐泛怒意,只隔了一寸的距离定定凝住她,“太后今日要和朕商榷宫宴事宜,知道为何来的却是云姮吗?”   湿透的背已挤到了池边,她再无路可退,而眼前那人呼吸沉重,胸膛的起伏尤为明显。   第一次被他这般粗鲁地对待,云姒长睫一颤,水珠滴落,说不出一句。   扣在她腰上的手使了几分力,齐璟声线极沉,字句分明:“太后费尽心思要扶柳氏为侯府正妻,你以为她要的只是云清鸿这兵部尚书的投诚?别忘了,还有朕和侯府御赐的婚约!”   乍一听婚约二字,云姒眼中闪过异样,敛眸低声道:“我知道。”   齐璟掐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躯之间,凛着眉居高临下盯住她,他的声音不似动怒,却也没有平日里半分温和,“什么都知道还要跑出去,你胆子不小!当朕的话是耳旁风?”   或许是他的态度过于清冷,温泉也驱散不了他摄人的冰寒,让原本带着歉意的她不由另生想法。   被他一凶,云姒咬了咬唇,也不知怎么就来了性子,微仰起头对上那人眸心:“陛下其实早就知道她今日会来吧。”   距离极近的对视,烟煴飘转,水雾异香浮盈在两人之间。   他俊眉沉了几分,云姒不避不退,几丝湿透的云鬓散乱沾在颈窝,她面容蕴了水光:“倘若云姮成了嫡女,陛下要娶她吗?”   她停顿一瞬,冉冉暖波曳过她眸中幽澈:“毕竟娶了她,永安侯也不是一定会站在太后那边的。”   她肆意妄言,齐璟深黑的瞳仁微微一缩,随即又听到她若有所悟的话语:“陛下生气了,是因为我坏了你的事吗?”   齐璟一刹怔忡,不由蹙了眉,点漆黑眸锁视于她:“胡说什么?”   云姒紧抿双唇,来之前,她怀揣着对云姮满腹的怨恨,来之后,他的态度让她莫名备感委屈,当下便忍不住赌气。   云姒漠然移开目光:“社稷在前,陛下自会权衡利弊,纵然陛下答应帮我,我又岂敢真的奢求什么。”   往昔清明洞察一切的君王,却在她面前一时失了声色,他不由自主揽紧了她一些,可怀里的人却突然动了动。   云姒挣扎不开,抵在他硬朗胸膛的手用力去推他,齐璟反而将她锢得更牢。   宫衣被染湿得厉害,贴在肌肤上,将她的身段勾勒得玲珑有致,两人本就挨得近,这一推一搡,女子的绵软无意间在男人结实的肌理上蹭过来,擦过去,某人心绪被撩动泛滥如池中涟漪。   云姒只顾着和他斗气,却不知自己正扰乱着一人的心跳,蛊惑着一人的心神。   “别动了。”   那人低抑的话语如烟飘散在水雾间。   可云姒是听不进去的,仿佛当下不论他说什么,她都要反着来,他说别动,她转眼便握了拳去捶他。   虽然这么点力道对那人来说是柔弱若无,但之间的接触是怎么也忽略不了,大概是忍无可忍了,男人呼吸一重,倏地捏住她的手一扯,两人之间本就陡近的距离变得严丝合缝。   浮光渺渺,烟波如兰,大殿寂寂,云丝缭绕。   如此挣扎了好一会儿,云姒只想着挣脱离开,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无名气。   他眸色深谙,头低下一寸,声音颇有警告的意味,极为喑哑:“别动!”   到底是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感受到男人的异样,心下顿时慌张了,一害怕,蓦然间,她想也没想就闭眼挥了手出去。   “啪——”一声清响,伴随着低低的闷哼,在御池之上轻荡。   一寂沉默,那呼吸声压抑沉重,交织在烟雾灯影里。   齐璟的头微偏向一侧,他静静垂眸,面无情绪,良久未有动作,而云姒右手扬在半空,掌心隐隐生疼,过了半晌意识才一点点回温,是自己动手扇了他一记耳光。   再顾不得气恼,云姒彻底茫然了,连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敢打他。   不知僵持了多久,齐璟缓缓转过头,他如渊深邃的瞳眸逆了光影,将眼前目露慌颤的女子深深凝住。   云姒如芒刺背,手微有一丝颤抖,齐璟慢慢倾身过来的时候,她低敛了眼睫,不敢和他对视,亦不敢再乱动。   那人呼吸如丝如缕洒在她的耳畔,嗓音沉缓:“你不是说,只要朕帮你,怎样都行?”   闻得此言,云姒微微一震,下意识要往后瑟缩,齐璟一下就捉住了她的手腕按到池边,不给她任何退路。   他圈了她在两臂之间,气息灼灼,深俊眼眸牢牢将她锁住:“现在怕了?你求朕的时候,就该知道会发生些事情。”   此刻的他有点危险,云姒羽睫颤动,一滴水珠自额鬓滑过她细腻的侧脸,她轻摇着头认错:“陛下,我唔……”   齐璟霎时俯身,低头覆上,将她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只余下那低低的呜咽。   修长手指陷入她的发间,按住她想要退避的脑袋,另一只手捏了她的下巴,齐璟咬住她润如浆果的双唇,吃痛间她只能顺了那人的意,微张开了嘴,辗转间缭绕纠缠。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在梦中心心念念的了三年的人,此刻就在这儿,若她说一句,或许他是甘愿为之沉醉,为之沉溺,为之沉沦。   江山如画,美人多娇,他在朝堂谋权傲世,却又渴望佳人在怀,共枕作伴。   一念之间,点了把火,越燃越猛,呼吸愈渐浓重。   几近窒息时,唇终于分开,那人炽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窝,云姒半仰在池边,宫衣领口在拉扯下已是松松散散,如雪玉脖下的细腻若隐似现。   他的眸中有火焰跳跃,他的狂热让云姒害怕,但她挣不过他力气,纤软的手握上埋在她颈窝那人的手臂,云姒颤着薄弱的气息,蕴着祈求喊了他的名字:“齐璟!”   一声略带哭腔的低唤,将齐璟迷乱的思绪生生扯了回来。   意识渐渐清醒了几分,齐璟不再有动作,他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是她柔白细颈上的红线,线上挂的是那块暖白玉坠。   那是他送的。   三年前,在那分别的最后一夜。   她说,想要他的佩玉,留个念想。   他说,美玉赠佳人,云四姑娘若是喜欢,自然是要给的。   齐璟又闭了眼,眼角一尾修长弧度,他二十多年来坐怀不乱的自制力,却在那一刹那彻底崩塌,说的是不强迫,可他刚才又是在做什么?   缓了缓心神,齐璟慢慢放开了身下的女子,独自背靠到池壁,半身沉入水中,阖目沉默,再不言语。   云姒同样浸在池里,她慢慢平复了急促的心跳,拢了拢衣领,或许她应该径直离开,但她轻轻望了眼边上那人,静思片刻后,她动了动唇,低声解释。   “云姮让我过去,我没去,是她过来偏殿的……”   她的声音淡淡的,又谨小慎微,齐璟墨睫微动,眼睑映着浅影。   云姒顿了顿,视线始终落在温澈的水面:“我只是个侍女,云姮是侯府二姑娘,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将来还可能是……我招惹不得,她要来我没法赶她走,她的话我也不能不从。”   齐璟轻轻抬了睫,无声看向她,长眸流出洞察人心的注视。   云姒垂眸,声泛哽咽:“我和云姮动手,是因为她说,云家家法不可破,所以她推了阿七出去替我受百杖鞭刑……阿七,是我在兰苑的丫鬟……”   眼眶丝红,但她强自忍了忍,云姒吸了吸鼻子:“我打了她,毁了画册,得罪了太后娘娘,给陛下惹麻烦了……”   齐璟深深凝望着她的侧脸,眼底幽暗浮沉,良久,他声音柔和平静:“你是朕的人,连朕你都可以不当回事,何须听从他人?”   云姒略微一怔,悄然抬眸,落入他眼底。   清透的脸颊红晕还未褪去,发丝衣裳皆染着旖旎水汽,双唇是亲吮后的瑰红,若不是她此刻哭意委屈,姿容的柔媚绝对会让人意醉心迷。   齐璟眸中深敛无奈,轻轻一叹:“让你今日不要出来,自然是有我的用意,方才倒不是气你不听,庆典在即,眼下你毁了画册,太后若要追究,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你说我拿什么护你才好?”   静静反应了会儿他的话,云姒咬唇低道:“那……陛下是在担心我,不是在生我的气?”   齐璟斜眸浅浅瞥她:“嗯,反过来还要被你气一遭。”   “你不是也……”话还未说完,云姒便戛然噤声,想到后来的事她瞬间颊染胭红,犹豫了会儿,轻声道:“我前边说的……确实都是气话。”   “嗯。”淡淡一声,笑意隐隐不可见。   琼光之下,三千帘帐,影影绰绰掩着御池。   他们就这么并肩靠着池壁,一人湿潋青丝落肩倾下,一人侧影清冽朝华夺目。   齐璟合目似是沉思,良久,他轻道:“去拿我的衣服过来。”   云姒点头,踩上石阶出了御池,他的衣物已有人在薄帐外的案几上备好,云姒只需要拿过去给他。   齐璟从池中出来的那一刹那,云姒很自觉地背过了身去,可就算不看他,精壮硬朗的男性身躯还是在脑中挥之不去,面容上的绯红不知怎的也消退不掉,还有娇艳的唇瓣虽破了个口子,但那片温热的触感一想起来便让她心跳错乱。   想着想着,云姒忽而激灵了下,她还扇了他个耳光,力道似乎不轻……   等他穿好了里衣,云姒深思熟虑一番后,还是良心未泯地转了回去,接过托盘中的黑金锦袍,为他更衣。   齐璟也没说什么,她来侍奉,他便自如地张开了双臂,任由她在自己身上摆弄衣袍,淡然道:“一会儿到了正殿,就在我边上站着。”   云姒知道她和云姮这事儿,轻易不会过去,得由他出面。   承天节万邦来朝,正是彰显国威的时候,她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万一太后真有心要治她的罪,齐璟再维护,怕是满朝文武都要上奏了。   但是……   云姒低咳了声,双臂绕过他的劲腰,旁若无事地将金边龙纹腰封端正扣好,分明心捶如鼓,看上去却是一身正气:“我认为,现在过去不适合。”   作者有话要说:姒姒:小拳拳捶你胸口!   吃瓜群众:让你强来,被打了吧?   狗皇帝抚唇:这波不亏。   ——————   应该有二更,算了把应该去掉,大不了打脸…… 第26章 侍君   齐璟低了低头, 等她的下文。   感受到他探询的目光,云姒悄悄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立马又垂了头, 心虚嗫喏:“陛下现在的脸色,也许不太好……”   左脸不肿, 但手掌印还挺明显。   贵为一国之君, 顶着张被扇红的脸,让人瞧见了实在是不太好看。   而且极有可能殃及到她,毕竟殴打皇帝是大不敬, 要杀头的, 先不说太后, 被徐伯庸那顽固的老头知道,她有九条命也担不起这罪。   但他现在不去, 等云姮回了永寿宫,太后一借题发挥,到时候她同样没好果子吃。   云姒仔细规整着他的腰封, “不去也不太行, ”又兀自苦着脸低咛:“可千万别说是我……”   听她自顾嘀咕着, 齐璟目光一低,视线掠过她的湿发往下, 衣领略松, 盘扣上的璃珠大约是在之前被他无意扯落,悬挂在锁骨处的玉坠隐约可见,随着她的动作一晃, 一晃。   舌尖抵了抵内脸,有点疼,下手还真是狠,唇角极淡一挑,齐璟刻意沉了声线:“就由得你放肆。”   云姒浅探他一眼,纤手从他腰间抚上领襟,将金边对齐整,想着反正都已经放肆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遂低声道:“谁都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挨打一个挨亲,一个脸印红一个唇咬破,这要走在一起,非叫人脑补一出大戏来不可。   忽而一念起,想到什么,云姒秀眸放亮:“陛下不如戴面具吧?这样就不会让人瞧见啦!”   就如同那人银灰面具半遮容颜,她亦是从未瞧见过分毫。   说罢,云姒眸光微漾,清瞳中仍有一丝湿意朦胧,她此刻的神情依稀难辨,轻弯着唇,将他的衣袍穿戴妥当后,便静静垂下了手。   齐璟瞳心略有动容,垂眸思量片刻,轻然道了声“好”。   敛去心绪,云姒方要去着人找面具来,忽然被齐璟拽住。   疑惑回眸,却是他低眉将她沾湿的衣裳打量,随后齐璟留了她在原地,自己出殿,隔着最后的轻纱帘帐,唤了赵嬷嬷去取了面具和干衣裳来,拾掇一番,而后才一同去了正殿。   *   御乾宫正殿,云姮已在此等待了良久。   在偏殿时,她假借请教画册,在云姒接手时故意失手落地,知道她们主仆关系甚笃,便趁机悄附云姒耳畔用阿七激了她,原来想的只是诱她毁画,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竟是直接和她动了手。   虽说云姒当时怒不可遏,一副要与她至死方休的样子,撕扯间不慎撞翻宫女托盘中的玉露,洒了一地,画是毁了,却也将她的脖颈和侧脸抓出了红痕。   宫女们在一旁是拦不住,也不敢拦,直到陛下突然将云姒传唤去了华清殿侍奉,势态才算是平定了下来,而宫女替云姮清理了抓伤后,便奉命领了她到正殿等候。   谁知将近一个时辰了,也不见人来。   沉木拂香,清茶芽色,云姮浅抿了口茶,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杯了,她一喝至半盏,蝶心便上前来给她续满,这盏中茶水就没见过底。   在蝶心再次托壶走近时,终于云姮没了耐性,将茶盏往边上一放,拧眉问道:“陛下还没来吗?”   都将云姒唤去这么久了,两人独处御池,当真只是在沐浴更衣?   见她神情不悦,蝶心即刻颔首,安抚道:“回二姑娘的话,陛下或许是临有政务亟待处理,才耽搁了会儿。”   蝶心对云姒是冷厌的,对云姮却这般恭维,冬凝将她的阿谀奉承看在眼里,悄撇了下嘴:“陛下尚还在华清池,云姑姑正侍奉着呢,二姑娘就再等等吧。”   听得此言,云姮斜眸朝她晲去,心里烦郁:“只有她一人伺候?”   这话倒是问到点儿了,冬凝答得畅快:“是呀,云姑姑来了以后,陛下的起居皆是由云姑姑负责的,”完了还夸大其词地补上一句:“自卯时陛下起身,到亥时陛下就寝,云姑姑都是寸步不离陪在陛下身边!”   “冬凝,”蝶心将她往后一拽,转而对着云姮又是一礼:“云姑姑虽是御侍,可终究才来没几日,刚刚的事儿奴婢们都看见了,是她先动的手,二姑娘莫担心,陛下定会给二姑娘个交代的。”   冬凝眼睛微微瞪大,想不到她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帮外,“乱说,分明是……”   蝶心没好气低喝道:“你快闭嘴!”   “殿上闲谈,是朕这御乾宫没规矩,还是规矩太少?”   就在此时,一声沉缓入耳,一人自外负手踱步而来,殿外的天光破云仿佛成了他的背景,似携了阵清风,锦袍衣角翩飞扬起又落下。   他头绾玉簪,身着玄袍黑金暗纹,一副鸦色半边面具,将他原本清冽俊逸的面容,平衬出了几分摄人戾气。   他一来,候在正殿的宫女皆步履匆忙,齐齐退避而拜,蝶心和冬凝更是慌不择路,垂首再不敢多嘴。   男人不怒而威,掩在面具下的深眸却又让人移不开眼,一见到他,云姮眼波流光,方才的不耐瞬息不见,她强自稳下狂乱的心跳,盈盈叩拜:“云姮见过陛下。”   齐璟旁若无睹,径直步向殿首。   而他身后默不作声跟了一人,清浅裙裳,美目娇娆,她步调轻缓,温顺相随于那人身后半步之遥,对云姮亦是一眼未瞧。   行至殿首,齐璟不急不缓,倚靠御座,云姒便依他先前所言,站到了他身侧。   云姮轻轻抬眸望向高处,这才注意到云姒唇瓣一处明显的暗红伤口,分明是被人咬破的痕迹,而那人也出人意料地以面具挡了半张脸,唯见他隐约幽暗的双眸,以及那深邃的侧颜轮廓。   目光在两人之间略一流转,云姮顿然心下一紧。   齐璟挥退了宫婢,而后淡淡看向殿下的人:“云二姑娘来此是为何事?”   云姮收了收心绪,翩然行礼,声调婉转:“启禀陛下,承天节在即,云姮今日来,是授太后娘娘之命,将节庆所用舞谱画册呈于陛下过目,只是……”   她适时一停,意味深长往殿上望去一眼。   面具下幽暗的修眸微敛,齐璟面不改色,倒是相当配合:“继续。”   云姮眸光似是不经意掠过云姒:“陛下,画册已被汁露淋了个透湿,玉版宣纸是极难修复的,这舞谱名曰‘幻羽\',乃百年前清尘大师的亲笔,世间绝无仅有,教坊司前日子好不容易寻得,可惜流落民间经转多年,只余了小部分,如今连这一阙残谱都不慎被毁,难免令人遗憾。”   云姒隐泛寒意的眸光自高处瞟向云姮,心中轻嗤,她这一言一语还真是有条不紊,当初在侯府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能说。   齐璟虚靠椅背,略一沉吟:“此事朕来前倒也听了一二,”他忽然微微侧了首,目光柔软,注视身边那人:“姒儿,画册确是你不慎打湿的?”   云姒瞬间怔愣,他语气温然,一声姒儿,像是流淌过云雾水月,在心间漾出百转柔情,跟从前的淡漠截然不同,显然是故意的。   不知他意欲何为,最终云姒抿抿唇,只轻点了头:“嗯。”   云姮面露难色:“当时的情况,四妹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打翻玉露想必也不是有心的,只不过这舞太后娘娘喜欢得紧,云姮回去不好向娘娘交代……”   这话是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让皇帝处罚云姒,是要给太后一个说法。   那人声音淡然:“既然是清尘大师的真迹,自是无比珍贵,”又轻声同她说:“姒儿怎么犯了这样的错?”   云姒偷瞪他一眼,没完了是吧,也不知道这人是在救她还是害她,莫不是到时要她给一本舞谱陪葬,再背个佞幸宠婢的恶名才好。   齐璟凝视于她,声音微沉:“嗯?”   对上他极深的注视,云姒在心里将他腹诽了个遍,暗自深吸了口气,随即转念一想,她忽然笑得明艳动人,又有一丝不怀好意。   云姒探出纤细玉指,稍稍倾身,在男人心口点了点,语色清娆缱绻:“是啊,姒儿犯了大错,陛下你管还是不管呢?”   美人绕指成柔,云鬓染香,真真是像极了君王枕边的佞幸宠婢,活生生的。   女子曼香沁入鼻息,齐璟眯眸,细凝眼前一寸的那人,最后深哑一字:“管。”   云姮眉眼蹙紧,殿上那两人倒还真是玉人一对,一个冶丽玉容,一个品貌非凡,极尽缠绵,反而她像是多余的,被完全无视晾在了一边。   齐璟唇边泛起浅淡弧度:“有些渴了,替朕倒壶茶来。”   怎么这时候要喝茶,云姒略有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齐璟却是不可置否:“去吧。”   和他面具下亦深亦浅的眸子极近对视了会儿,云姒静思一瞬,最终还是听了他的,下殿离去。   待殿内只余下他和云姮二人,齐璟微抿了薄唇,话语平静:“坐吧。”   他的声音不透一丝感情,云姮略一迟疑,莞尔颔首:“谢陛下。”   男人曲手随意搭在御座扶案,不失半分君临天下的气魄,深漠锁于话中,他说:“云二姑娘可有兴趣和朕做个交易?”这突然一句,云姮滞住,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亦猜不透他的心思,反应片刻后只得笑言:“陛下但说无妨。”   齐璟徐徐沉声,他的语气和神情皆别有意味:“这画册朕看着很是不错,朕留在御乾宫欣赏三日,母后她若真的爱不释手,三日后朕必遣人完好无缺送回永寿宫,如何?”   云姮听出了他的意思,是要她将此事同太后保密,可她又不得其解,这画册已是透湿不堪,无法修复,要怎么个完好无缺法?   殿内无杂音,分明是白日光耀,此刻却像是暗夜流转,抑着男人似真似假的眸色:“作为此事的回报,云二姑娘一定不会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姒姒:狗男人把我支开想干嘛?!   ——————   立flag,明天双更!!! 第27章 侍君   当云姒托着银盘再次入殿时, 只看见男人倚着御座,目光沉敛, 讳莫如深, 曲指不急不缓轻叩扶边,而适才振振有词的云姮却不见了踪影。   视线一扫, 目露疑惑:“她人呢?”   齐璟静看她一眼, 敛了眸中思忖之色,漫不经心开口:“走了。”   “走了?”   云姒一愣,万般不信, 这么处心积虑, 不将她为难到个山穷水尽无路可退, 云姮她舍得走?   而齐璟只随意淡淡“嗯”一声。   他平静非常,云姒略有不解, 托了盘中玉盏举步上殿,将不浓不淡的温茶奉于他眼前,待他接过后, 才探问:“那……画册呢?”   齐璟浅啜盏边, 随后徐徐抬眸:“说过要管你, 还能卖了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这人的神思真真假假, 比深渊还望不见底, 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就譬如方才他们之间奇奇怪怪的一场假戏。   云姒心里是这么想,面上还是悄静的, 站在御座旁,猜询道:“这事就这么算了?可是陛下说了什么,答应她了什么?”   她心思灵透,齐璟和她目光相交,眼底闪过别样的神情,“嗯。”   云姒静等他的回答,而那人却是气定神闲,盏中清茶微微一转:“三日之内,将画复原。”   未作隐瞒,也未细说。   “……”那画被毁成什么样子了她不是不知,云姒愣神半晌,不敢置信:“陛下你……是疯了吗?”   那可是被誉为画圣的清尘大师的真迹,别说这画已有百年之久,本就是古旧之物,日渐难存,这浓浆一泼,早就渲染得面目全非了,要能复原那绝对是用了不正当的邪门歪术。   齐璟斜眸淡淡一睨,也就她敢在他面前如此大胆狂妄。   似乎是习惯了,齐璟也未计较,只是略一垂眸,思及某处:“画圣清尘和舞仙白盏的故事,可有听过?”   他话锋忽转,云姒微讷,而后明眸一漾,细细思索道来:“听过,清尘大师名渊,字清尘,出身百年前的名门望族江南傅府,在丹青之道上他天资卓越,画人绘物皆栩栩如生,点墨都是千金难求,故而被尊为‘青笔圣手’,后人称其曰画圣。”   云姒随即渲了笑颜:“而那白盏是暖香阁的一名舞妓,花柳姿,芙蓉色,一曲幻羽,世间男子尽为之沉迷,连彼时清高傲然的画圣傅渊都对她一目钟情。”   “后来,傅渊不愿她流连烟花之地,便以画求人,连着七个日夜不休,成此舞谱画册,终将白盏带回了傅府,易名傅容,从此一苑一双人,佳人应曲而舞,才子抚笔纵画,成了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云姒娓娓言来,眸中似有星河灿灿,蕴极向往艳羡,忽而她蹲下身轻伏到御座扶边,略略仰头含笑,对着倚座的那人道:“天作之合,这段佳偶情.事我很喜欢,只不过往后的事世人众说纷纭,也不知谁真谁假,陛下怎么看?”   齐璟微微侧首,低眸看向边上的女子,将她好奇的模样打量,到底是少女心性,一说起儿女柔情,眼中便溢着掩不住的倾慕。   他眸光微动,声线略沉:“不是天作之合,是天作难合。”   云姒闻言一愣,正欲问他缘由,那人却像是一眼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有机会再与你说。”   缓缓收回视线,齐璟垂眸淡凝盏中清茶,“眼下你要知道的是,后来清尘大师一把火将平生画作尽数烧毁,唯独‘幻羽’留存民间,所以现在已是无迹可仿,绝无可能凭空绘得分毫不差。”   思踱他话中之意,云姒顿时恍悟:“陛下所说的复原,难不成是仿画啊?”   听她这语气颇为惊诧,齐璟反倒从容:“嗯。”   云姒粉唇微张,明澈眼瞳瞬然灰暗,她欲哭无泪:“这要如何去仿?你都说绝无可能了,怎么还犯糊涂答应下来?”   当他有了什么好办法,结果却是早死晚死都得死?   见她愁眉不展,一副被刀架了脖的样子,不免好笑,齐璟唇角淡淡一翘,语气刻意理所当然:“为你多谋得三日生机,不好吗?”   “……”云姒怔了一瞬,而后不由气笑,咬着牙:“那姒儿可真是……来世得对陛下感恩戴德了!”   齐璟轻抿茶水,不慌不忙:“大恩不言谢,姒儿记着朕的好就行。”   还说不会将她卖了,这分明是将她转手再转手,卖了个成倍的好价钱啊!   云姒忍住挥他拳的冲动,一把夺了他的茶盏,起身放到老远,迎上男人饱含询问的眼睛,“茶凉了,陛下别喝了,伤身!”   明明还是热的,俊眸掠她一眼,齐璟垂下空空的手,随她去了。   殿下,暗金云绣长毯一直铺至殿外,殿上,他在御座合目凝思,她在一旁兀自蹙眉忧郁,模样没有半分规矩。   忽而,齐璟轻言淡语,飘过她耳畔:“昨日在御书房你说,将我当做兄长,和云迟一样?”   话中意味不明,云姒自长睫下觑他,回忆了下,她确实是这么说的,于是应了声。   齐璟缓缓睁开眼睛,面具下的神情深深浅浅,沉默一瞬后才道:“既然是兄长,那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云姒偏过头,视线一转,却看不到他神色如何,愁怨归愁怨,其实心里知道他这么做大抵又是自有打算,自有用意,便也不再追问。   只是对于他方才的问题,云姒揣度之下,郑重其事道:“……哥哥他向来都是听我的。”   不是她要故意针对,云迟确实都是由着她的,但那人并不这么认为,闻言只觉得她言下之意,是他该反过来听她的才是。   齐璟眉间暗蹙,斜眸去看她。   被他深墨的眼瞳一瞥,之前焰焰的气势渐渐消虚了下去,云姒脑袋半垂,瞄了那人一眼,声音低软:“难不成,真要我叫你一声哥哥呀……”   哥哥?他并不想听。   齐璟一瞬不瞬凝住她,转言沉声道:“那朕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好在四下无外人,若是有人瞧见这一幕,没人敢信他们傲视群雄的大齐之主,会如此耐心又变着法子地诱导小姑娘入套。   殿外日光散入,混着殿内的明华灯盏,在她凝白的琼颜投下不明不暗的清光。   云姒也不知怎的这时候脑筋就突然灵光了,略歪着头去看他,思绪清晰:“陛下不是说过,我无需听从他人,就连陛下你都可以不当回事吗?”   “……”   男人一贯沉静淡定的神情终于微微变化,以前竟都不知道她是个这么难对付的主。   羽睫轻眨,颇为纯真,悄然掠过一丝狡黠,玉指徐徐伸出,云姒戳戳他的手臂,问道:“陛下随便说说的吗?”   在她的温然低语中屈服了下来,齐璟无奈敛眉:“要我求你才行?”   美眸稍有得意之色,云姒抿唇片刻,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纵然他有更直接的办法让她听话,可偏偏还是一句一句顺着她的意,齐璟朝她轻瞥一眼,忽然捏了她的手腕将人拽了过来,云姒脚步不稳,一下就跌坐到了他身边。   御座华侈宽敞,足以再容一个她,可这是天子之座,虽不是在金銮殿,却也意指君权,她再放肆,也不敢做这谋权篡位之举。   云姒心下惶恐,和他挤在一处就罢了,她担不起谋逆的罪名,当下就要慌慌然站起,却被男人握肩按住。   齐璟静静盯着她:“解气了?”   他先吓唬她的,她只是反驳了两句而已,真是小心眼,云姒在心里埋怨,眼下却又是坐如针毡,只好语气温软,墨睫乖乖垂下:“没生气……”   在他面前适时求饶她最是擅长,微微一缩,下一刻,云姒欣然展颜,笑里隐有讨好的意味:“哥哥的话可以不听,但陛下的话当然是要听的,陛下你说。”   齐璟锁视她的清眸,听她说完,而后极低叹息:“还是那句话,不能再乱来了,出了什么事先告诉我。”   云姒端详他的脸色,轻快点头:“知道了。”   撞上那人深谙的墨瞳,以为他是不信,云姒又极为慎重地复答了一遍:“真知道了。”   眉间孤冷不见,眼睑处微漾波澜,齐璟话中饱含深意,敛眸沉缓道:“以后任你胡闹,现在给我点时间。”   他的话总让她不甚明白,正在云姒疑惑之事,殿外突然出现一人,一眼便望见他们挨坐一处,骤然惊颤,还未入殿便在门阶处扑通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   被人撞见她占御座,皇帝这姿势还像是亲密揽着她的肩,云姒亦是一惊,正想推开那人站远,刹那间却发现跪在殿门口的是蝶心,像是嫉恶如仇的心理作怪,她忽然就不紧张了。   云姒低低一咳,抬手理了理云鬓,慢悠悠起身,站回到他身侧,飘忽的表情仿佛两人方才真的有什么似的。   齐璟侧眸看了她一眼,而后无声瞥至殿外,语气恢复淡漠:“进来说话。”   蝶心这才小心入殿,谨慎禀报:“陛下,瑞王殿下过来了,说是直接去御书房等您。”   瑞王和皇帝走得近,不论齐璟为皇子,为太子,抑或如今称帝,他们之间从来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因而瑞王在御乾宫四处走动,宫婢们向来不太阻拦。   听见瑞王来此,齐璟态度淡淡,抬手挥退,蝶心暗睨了眼若无其事站在旁侧的云姒,然后应声退下。   有人来寻他大约是有事商谈,云姒迟疑片刻后问道:“我要去候着吗?”   齐璟没作多想:“不用。”   他像是很不将那人当回事,不吩咐宫婢先去伺候着,也不马上动身去御书房,倚坐沉思半晌后,才不急不徐起身缓步而去。   ……   今日的阳光甚好,日华倾洒而下,冬天都洋溢出了浓浓暖意,也更容易让人染上一身倦懒。   原来还以为今日会是闲散的一天,谁知道觉没睡好,还发生了一罗列的事。   待齐璟去了御书房,云姒一时无所事事,便顺路在御乾宫花园里的那颗古稀榕树下躺下小憩,难得的葱郁绿意,阳光穿过窸窣树叶缝隙,晖映斑驳。   好不容易清闲了,静下心来一想,从晨间被冬凝喊醒,到和云姮生了矛盾,又被齐璟唤到了御池,再后来去了正殿,到现在,短短几个时辰,她打了云姮,毁了舞谱画册,扇了皇帝的巴掌……   闭眼这么一想来,她还真是能惹麻烦,怪不得哥哥从前说,辛苦昭言一直替她收拾烂摊子。   如今她孤身一人在宫里,这些事情似乎也不用她去操心。   云姒阖目浅浅入眠,木枝清香,轻风拂过带着她的丝缕鬓发微动,碎光摇曳,清影在她柔美的脸庞飞浮流转。   一片落叶飘落而下,掉在她洁净的额间,云姒抬手轻轻拨开。   少顷,又掉下了两片叶子,正正飘到她鼻尖,落到她脸颊,云姒微皱了眉,又是伸手一拂。   心里想着这终年常青的古榕叶子未免太过飘摇,下一刻,一捧叶子携着细碎树荫朝着她纷然洒落了下来。   叶边蹭得她浓睫一颤,挥叶的同时云姒蓦然坐起,昨夜睡太晚,早晨又被吵醒,怎么现在想补个觉都不踏实,她黛眉轻蹙,心情稍有不悦。   云姒干脆站起来,拍了拍宫裙,下巴微抬,扬起略显娇纵的脸,对着古稀老树嗔道:“要不是看今日阳光好,你以为我稀罕靠着你吗?”   抓下发间残存的叶子甩地:“走了!”   她双颊晕着粉霞,转过身正要忿然离开时,隐约听见附近有低低的忍笑声。   云姒先是略微一惊,而后皱眉顿足,扫视一周,却不见人影,等待了须臾,仍未有动静,她逐渐怀疑自己听岔了,于是回身继续移步离开。   “喂!”   一声爽朗忽然自天边扬来,云姒转瞬回首,长睫倏然扬起,循声抬眸望去。   这儿除了齐璟,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别的男人的声音,云姒顿时心头发麻,下意识将他同刺客并为一谈。   “小宫女,这树已有几百年之久,都快成树精了,你跟它闹脾气,难道你也成精了不成?”   那人的声音清朗好听,透过层层叶影,自高处含笑懒懒传来。   云姒稳住心神站在树荫下,只凭听她就能想象到那人的惬意悠闲。   对于那人的调侃,她秀眉轻颦,吸了口气不依不饶:“你是谁?知道这是哪儿吗?御乾宫!擅自闯入是要被拖出去砍头的!”   她眼波潋潋一转,咬唇威胁:“你还不快走,当心我喊人抓你了!皇城之内千宫百苑,可到处都是禁军!”   沉默了片刻,随即在清笑声中,繁茂的树叶簌簌轻响。   继而眼前黑影一晃,似是有人自树上飞掠而下,可眨眼的功夫却又是什么都没有,云姒明眸微眯,盯着树上颇为警惕。   良久。   “喂,看什么呢?”   忽然声音在她身后极近的距离轻轻响起,云姒陡然惊慌,二话不说飞快跑远好些步,才喘着气回头。   只见一道夺目耀光下,男人靓蓝色绫锻上烁金泛亮,方才不知何时,他就从树上转眼到了她身后半步远,唇边勾着笑弧,从容潇洒。   云姒凝眸看他,这穿着算是人模狗样,不像是刺客。   树影潇潇,男人亦是摸着下巴将她上下打量,“小宫女,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眼前的女子虽穿的是素雅宫裙,然玉肌如白雪清透,眼眸似星月明美,身姿纤柔娇娆,怎么瞧都不像是普通的宫婢。   男人丹凤长眸渐渐蕴出莫测浮光,唇边盛极笑意:“啧,你该不会就是传闻中那个,让皇兄破了色戒的京都第一美人吧?” 第28章 侍君   皇兄?   云姒奇怪看他, 而男人慢悠悠走近,横着指腹摩挲下唇, 将她反复端详:“嗯……还真是娇颜美艳惊绝人间, 难怪他千年老树也风流了一回。”   说罢,他的视线在云姒唇瓣某处微一停留, 唇边忽然噙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痕。   花溢香, 木影深,云姒当下知道他不会是刺客,便站在繁枝荫蔽下不跑了, 何况就算他是, 这人脚底功夫无踪无影的, 她逃也逃不掉。   只是云姒对他的话略感莫名,迟疑一瞬后不由问道:“……什么千年老树?”   还风流?   见她满目懵然, 男人眉眼略扬,忽然起了兴致,离她几步停下。   他笑着清清嗓子, 随后将某人的威严学了个七八成, 深沉道:“咳, 姒儿早就是朕的人了,虽然只是相处了一日, 朕却是喜欢得紧!”   听得此隐隐忍笑的语气, 云姒微微皱眉,发觉这话甚是耳熟,似是和齐璟那日将她从侯府带走时说的相差无几, 静思片刻才逐渐反应过来,是眼前之人在调侃。   她双颊顿时泛红,半羞半恼的神情被男人看进眼里,他好整以暇:“还真是你啊?跟永安侯府决断的那个?云四姑娘?”   云姒黛眉愈发皱紧,这并非光荣的事,若不是因为皇帝,任谁听了都免不了讥讽几句。   云姒正欲警惕他,谁知这人反而露出了赞赏之色,慵懒抱臂,轻笑道:“还算有点骨气啊,反正侯府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走了也好!”   这听着倒是不假,只是这人一口三舌的话真多,再不让他闭嘴,指不定又说出些乱七八糟的来。   云姒抿唇,娇叱道:“大胆!位有尊卑上下,你方才敢以陛下自称,如此逾矩,莫非是心有不轨!”   男人弯了唇,淡定抽出腰间纸扇:“好好好,是我僭越了,”话虽如此,面上却无半分醒悔的样子,一边闲步走至她跟前,一边挥扇而开,扬着坏笑:“可我这说的也是实话不是?”   云姒抬眸漾他:“你少无中生有了!”   她神色不屈,心下却开始思虑,那时齐璟行事如此高调,该不会谁都知道了吧?   果然下一刻便听男人揶揄道:“此言差矣,这事别说京都,整个齐国可都传遍了,”摇着纸扇,笑意散漫:“我皇兄好不容易喜欢个姑娘,怎么能偷偷摸摸的呢?”   什么喜欢,又在胡言乱语!   云姒在心里暗骂,忽又凝神一想,现在在外人看来,她是被皇帝眷养在寝宫的,就是因为忌惮着才无人敢多言,怪不得他之前在云姮面前对她的态度这般暧昧缱绻,原来是在做戏。   心间掠过一丝说不出的感觉,她粉唇轻抿,瞧了那人一眼,谨慎试探:“你口口声声皇兄,难不成……”   稳下思绪,再度打量眼前男子,云姒才发觉他衣冠虽随性,却也是贵气,又在御乾宫这般肆无忌惮,很难不将他和去往御书房的瑞王殿下联系到一处。   男人似乎觉得她颇有意思,笑里满是趣味:“怎么话到舌头流半寸啊,说完。”   云姒眼波微动,温温吞吞:“……瑞 瑞王殿下?”   男人丹凤眼眸微微一挑,倏地合上扇,收笑肃声道:“知道是本王,还不跪下行礼?”   他看上去是喜怒无常的冷酷模样,云姒虽稍有震惊,却也没有怕他,可能是心下觉得那人会替自己撑腰,也可能是她认为面前这个自称瑞王的男人,面上的严肃全然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恣意洒脱,说白了,就是他的佯装太假。   天地飘来一缕清风,日光穿透叶间,错影点点如星雨。   结实盘踞的树干旁,云姒端手静立,清眸略略低转,思忖一瞬,声音淡定温然:“陛下说了,在御乾宫的所有人,都要听我的。”   光影似星芒般洒在她纤密的睫翼,将她眼中的明楚漾得扑朔迷离。   闻言男人奕奕轩朗的脸上浮现诧异,凝了她一会儿转瞬哈哈扬声而笑,当下便忍不住抬起手中折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额头,“看皇兄把你给惯的!”   一时没躲开,细嫩的肤上掠了丝痛感,云姒立刻覆了手背到额间,心有不甘蹙了眉,甚是熟络地暗讽回去:“冬意甚浓,殿下随身携把扇子,不嫌冷吗?”   男人哼笑,握扇凭空点了点她:“小宫女没见识,执此怀袖雅物,笑看戋戋尘寰,不将韶华亏负,岂非潇洒自在之意?”   云姒淡淡撇了下嘴,说的是潇潇洒洒乐得自在,分明就是轻浮散漫不守礼度。   “嗯?不懂了?”男人见她不说话,薄唇一勾开了扇,颇为得意地凑近她些许,曲指叩了叩:“看这扇面的春深泛湖图,可是出自我皇兄之笔,还有这扇骨,也是他亲自雕镌的,你来仔细瞧,上边的竹刻每个字都是精雕细琢……”   听见是那人所作,云姒略一犹豫还是侧眸瞟去,虽只一眼,但足能看出绘刻之人确实是极其用心,湖心轻舟隐泛细雨,寥寥几笔却是将浓浓的春意之情描绘得惟妙至极。   忽然她的心神似随着那画中轻舟一荡,漾起记忆深处的层层涟漪。   思绪飘忽一息,又听他继续道:“我皇兄的丹青镌艺绝不啻那些大师巨匠分毫,能让他这般上心,那一笔一刻绝对皆是情,这要放出去,那些高门贵女谁人不心动?我猜定都争抢着要!”   云姒在他的话里静了静,淡淡收回目光,心中可惜这么好的扇子怎么就到他手里了。   那人靓蓝绫锻边刺鎏金,临风不拘悠然而立,云姒眸光将他一瞟,似有若无地轻嗤道:“君子怀袖不负大雅之境,这精妙的折扇到了殿下您手里,怕就是恣意风流,不负的就成了红颜美色吧?”   男人倒是不以为忤,深亮的眸子凝了她一眼,挥合上扇,随后骤然倾身俯近,云姒一惊,忙想后退,纤背却直抵上了树干。   正想往侧边退避,那人却已眼疾手快撑臂在了她颈侧树上,挡住去路,而他另一只手则是懒懒提扇,以扇尾微挑起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云姒无奈只好被迫稍稍仰头,男人高大的身躯一压近,她瞬间便成了弱不禁风的扶柳。   清丽中满含不悦的眼眸斜瞪了过去,“殿下这是干什么?”   男人闲散撑着树干,目光一转,忽而变得温柔含情,将她望住:“清光藏娇,美人当前,本王既然风流不假,又岂能辜负一己红颜?你说呢?”   真是道貌岸然之徒,云姒瞳心蕴怒,正思量着将齐璟搬出来吓唬吓唬他,那人忽而将扇移到她唇边,在伤破处往下一压。   云姒顿时吃痛嘶声,“你……”   她险些挥了拳去同他拼命,却听男人幽然一叹:“皇兄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啧啧。”随即心生一念,摇了摇头,嘴角又露出一抹兴味:“从前倒是没发现,原来他喜欢来硬的,刺激,刺激。”   听了他这暧昧不明的语气,云姒扬眸瞪他:“这里是御乾宫,殿下请自重!”   “这表情,怕我对你做什么?”见她双颊异红,神情羞怒非常,男人唇边笑痕愈发玩味,出言调戏:“放心吧,怎么说将来你也是我皇嫂。”   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嗓音疏懒轻哑:“嫂嫂和小叔子……还能生出什么事儿来不成?”   这下将他的风流成性看了个彻底,云姒冷眸一睇:“殿下再不让开,到时陛下来了有你后悔的。”   “啧,威胁我?”他眯眼笑了笑,“成,本王就给你个面子,大家各退一步,这样,我跟你探个事儿,你如实回答了就放你走,如何?”   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无耻得如此心安理得的,云姒还是忍了一时之气,“殿下请说。”   他倒是稍稍认真了起来:“我皇兄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没有?譬如……棋谱?玉石?”   云姒狐疑瞟他两眼:“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他似是想到头疼的事,折扇反手捶了捶肩,略显无奈,“这不是又到一年承天节了,年年给皇兄送的诞庆礼都不及明华那丫头,今年本王可不能再低她一筹了,否则又得让她得意了去!”   云姒微微一顿,承天节,是皇帝的诞庆,看日子,就快到了吧。   少顷,清秀的眉眼挑了过去,云姒问道:“所以殿下是先一步来探情况的?”   “自然,本王可是未雨绸缪之人,”男人张扬一笑:“喂,小宫……”   “齐瑞!”   他话方到嘴边,忽然间,有人声线低沉清冷,先一步自耳后凌厉响起。   只见古榕荫蒙外,齐璟负手稳步走来,日光若暗夜里的慢慢清辉,流照于他的暗金墨袍之上。   齐瑞尚来不及诧异他为何今日遮了面具,掩饰低咳一声,当下便松了挡住云姒去路的手臂。   他一来,眼中怫意瞬然消散,云姒眸光烁亮,钻了空子立刻提步向他跑去。   一抹清浅胭色翩然奔入齐璟视野,她步调轻快,眨眼间便躲至他身后。   云姒下意识将他垂落身侧的袖子攥进了手心,烟眉低垂,温软轻唤:“陛下……”齐璟眉梢不经意一动,微微侧首,目光在她柔楚的脸庞上停留一瞬,而后黑眸沉敛,冷冷瞥向几步远的为祸者。   被他漠然的眼神那么一剜,齐瑞蓦地一激灵,这小宫女颇为委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脊背有些发凉,齐瑞终究是感受到了什么叫冬意甚浓,他将折扇收回腰间,过去讪讪一笑:“皇兄,玩笑玩笑,我可没欺负她啊!”   齐瑞话音刚落,随即便有一声低软娇嗔漾出:“陛下,刚刚撞树上,我脑袋又犯疼了……”   纤纤柔荑轻抚上前些日子被砸伤的后脑,云姒长睫微垂,眸染晶莹,似蹙非蹙的黛眉惹得她万般柔弱,先前神足势盛的模样烟消云散。   她更是依依曳眸,有意无意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当真是楚楚之态,我见犹怜。   齐璟淡淡偏过头,对上她的视线,那双如夜的瞳眸,泛着洞察一切的深邃,云姒冷不防撞进他的眼睛,瞬然浮出几分心思被看穿的心虚,心跳骤然加促。   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结果那人无声注视她片刻后,便不动声色回过了头。   齐璟俊眸深凛,嗓音平淡却透极冷厉:“你想干什么?”   齐瑞此番是有苦难言,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美人有毒,尤物带刺了。   “咳,这不是在御书房空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你来,想着皇兄你或许是美人在怀,怕打扰了,所以就自个儿先出来溜达溜达,”齐瑞笑言解释,忽又意识到某人心怀密谋,连声道:“不过她头疼跟我无关啊!”   作者有话要说:瑞王殿下:嗬!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   有二更,真的有,明天中午前一定发!(过夜二更也是二更对不对……呜呜呜)   明天开始,晚上12点前稳定日更,么么啾~ 第29章 侍君   “咳, 这不是在御书房空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你来,想着皇兄你或许是美人在怀, 怕打扰了, 所以就自个儿先出来溜达溜达,”齐瑞笑言解释, 忽又意识到:“不过她头疼跟我无关啊!”   云姒半掩在齐璟身后, 暗暗瞅了眼彼时百口莫辩的齐瑞,眸心掠过一丝狡黠。   如水如波的眼睛浅浅低转,随即云姒接了他的话, 微一凝噎道:“嗯, 是我自己犯傻往树上撞, 与殿下无关。”   这话听着没什么不对,但她语气中隐含哀色, 像是随时要清泪落颜,凭空叫人觉得是故作解释,愈描愈黑。   齐瑞略感不对劲, 这小宫女还玩儿阴的, 他倒吸了口气:“打住打住, 你何时撞树上了?”   云姒面不改色心不跳,静静回答:“方才, ”随之她抬眼处尽是娇柔凄楚:“或许是殿下聊得太过投入, 无心为之,也要怪奴婢自己没注意旧伤。”   温声曼语间处处透着那人的通情达理,却又是在无形之中颠倒黑白。   “你这……”   她这是明晃晃地要摆他一道, 齐瑞正要替自己讨个公道,便见齐璟投来淡淡一瞥,声线清冷似冰凌:“有事?”   齐瑞略一反应,忽而扬唇转笑道:“啊,也没什么,就是……”   “没事就回去。”   “……”   无情。   齐瑞在他漠然的语气中愣了愣,稍缓一瞬后含怨道:“我这才来不多时,皇兄就没打算一起用个膳什么的?”   对于他话中的暗示,齐璟神情语气皆是平静无波:“没有。”   瞧见那人瞬息愕然的模样,云姒险些溢出笑声,好在及时压下了嘴角。   齐瑞目光瞟了过去,将她虚掩的表情看在眼里,心有不服:“皇兄你这可就着相了啊,皇嫂是亲,皇弟亦是亲,怎能厚此薄彼呢?”   一切心思都瞬间凝聚在了那一声皇嫂上,当着那人的面这玩笑岂能乱开,云姒墨睫微一颤动,当下便要解释:“其实瑞王殿下的意思是……”   齐璟修眸沉敛,字句分明截断了她的话:“看来是瑞王府太清闲了,需要朕帮着寻点事做。”   此话一出,齐瑞神色忽变,连连抬手:“不闲,一点都不闲!”   他不任一官半职,当这闲散王爷,就是图个自在,府中娇妻美眷无数,府外与友纵酒当歌,多么快活,大好的人生倾注在明争暗斗,实在是暴殄岁月。   齐璟目光一纵,“不闲?朕看浔州正好缺个刺史。”   浔州?那个满城山沟沟的穷乡僻壤?   齐瑞猛然一拍脑门:“哎呀想起来了,今日婵儿备了封存多年的好酒,思思学了首新曲儿要奏与我听,霜月还等着和我共赴梅园赏花呢,忙得很忙得很,佳人有约,我先走了啊,皇兄告辞!”   他抬了步子扭头,转眼就走出老远,速度倒是快。   齐璟像是习以为常,也不多做停留,径直折身,而云姒则是极其自觉地跟随着他。   溜至半途,齐瑞回首一望,就瞧见那两人前后相携的背影,一人颀长挺拔,一人娇姿玲珑,他幽长一叹,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惹的,齐瑞心中絮叨着美色惑人,又可惜自己难得抢在明华丫头前面,谁知竟是白来一趟,他开了折扇摇头,离开得不情不愿。   雕栏玉砌的长廊,齐璟的步履不急不缓,云姒不知道他要去何处,但也一直安静跟着,云幕淡淡,阳光徘徊,天光倾洒脚下,恍若一路踏着金辉,到了御书房。   跨入殿内,未有檀香浮动,齐璟在案边停了下来。   见他顿足,没有即刻落座,云姒疑惑探他一眼,轻声问道:“陛下是要批奏折了吗?”   而齐璟侧首看她,深敛的眸中似透细密暗光,他未作回答。   对上他那略有一丝微妙的眼神,云姒忽然有些不自然,浅浅扯笑道:“陛下怎么不坐?”   只见那人眼帘淡垂,视线缓缓落在自己的玄裳衣袖处。   云姒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将他的袖子攥在手心里,反应一瞬立刻触电般松了开,很快她又悄悄伸手过来,在那捏得稍有褶皱的地方轻轻抚了抚平。   她垂眸思忖着是否要继续佯装头疼,只犹豫了一下这想法便转瞬不见,因为她心中明了得很,自己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齐璟坐下后,云姒便跪坐到案边,也许是知道到自己今日惹了不少事,于是不用那人吩咐,她就乖顺取过砚台和墨碇,仔细研磨起来。   侧颜容色如白玉,她微微低头为他研墨的模样是那般清净明美,往昔绝代佳人名动京都,便就此时宫衣为婢,将那明艳胭脂色敛做了清浅素容,依旧很难不惹人动心。   更何况是他。   齐璟的目光在她脸庞静留了片刻,眸心轻动,最终缓声问道:“疼?”   听见他清和的声音,云姒一愣,而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在他柔暗不明的眼神中,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齐璟收回视线,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这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他不动声色取过折子:“嗯,不舒服了就宣医女来。”   他一如往常那般气定神闲,神情平淡,但凝神静望,总觉今日别具温情,云姒也柔柔一笑:“知道了。”   面前的许多请奏虽不亟待处理,但今日事今日毕,齐璟向来不爱堆砌一处,眼下的每一本折子他都极其地深思熟虑。   云姒温静将那浓墨细细研磨,动作间,她眸光闲闲轻抬,那人露在面具外的脸瞬息坠入视线。   他下颌轮廓勾勒分明,微抿的双唇浅薄好看,云姒微一恍惚,一直觉得那两人甚是相似,可又捉不住任何相关之处,她不由心想,若是将那鸦色换作银的,会不会……   似乎是感受到她灼灼的注视,齐璟的目光自折子上抬起,堪堪侧眸掠向她。   “怎么了?”   云姒怔了怔,而后唇边弧度轻弯,摇头,借了玩笑的语气随口一言:“陛下真没去过东渝坞巷吗?总觉得我们从前见过,这莫非就是俗话常说的似曾相识,一见如故?”   她温言一笑,遂又低了眸兀自研墨,齐璟眸色略微一深,静坐半晌,轻轻开口:“想去吗?”   玉指轻扣墨碇,不经意停顿一瞬,云姒没有回答,而是含笑道:“我记得初见陛下,在步澜宫便相约了来年开春共赴来着。”   一抹清芒折入瞳心深处,齐璟视线凝在明黄的奏折上,声音低缓却是在对她说:“不必等到开春,待承天节后,去瞧瞧也无妨。”   去了,怕是会触景生情,云姒垂首,定定凝着墨碇下愈渐渐浓稠的墨汁,“如果陛下想去,自然是随时都好。”   不知道是因为此处无人,抑或是其他原因,静默片刻后齐璟抬手将面具取了下来,放在了一旁。   没了面具的遮掩,深俊的面容近在眼前,而左侧泛红的巴掌印尤为明显。   云姒看了眼,默不作声。   他是皇帝,大齐的主人,山河万里,迢迢江山都是他的掌中物,他想要什么又何必征得同意,更何况,明明当初是她有求于他,是她自己说怎样都行的,到头来反悔就罢了,还打了他一巴掌,这简直就是以怨报德的卑劣行径。   其实不管是因为哥哥,还是其他什么,他救她留她,将她护在御乾宫,他对她都已是仁至义尽了。   墨香细腻,云姒落下墨碇,将砚池缓缓推过去些,方便他蘸墨,而后她提了提裙边起身。   眼前倩影一晃,齐璟自折子上抬睫,便见她莲步轻移,窈窕背影向殿外而去。   他没说什么,淡淡将视线敛回,执笔点了墨汁,沉心批注奏章。   虽然云迟麾下唯独四一将士与禁军调配,多数禁军依然归于赫连岐手下,但关之彦已任卫将军一职,有权指挥禁军,毕竟他是墨玄骑副将,如今上任了免不了受赫连岐各种挑刺,光针对其领军能力不足的折子就有四五份。   齐璟凝眉思量片刻,太后暗地里一直在想方设法拉拢云清鸿,不必想也知道,自侯府生事,他将云姒从侯府带走的那一刻,便注定会让太后得逞。   他眸光渐冷,一如那日和云迟在将军府书房所言极的,眼下,怕是不得不走那步险棋。   只是太后和赫连岐虎视眈眈,他必须断了他们做文章的机会。   齐璟俊眉蹙紧,背靠座椅阖目静思,眉间微透倦态。   不知凝思了多久,殿门忽然轻轻一响,随之而来的是那熟悉的浅步声,齐璟双手交叠搭在腹间,不必睁眼,他也知道来的是谁。   很快,周身似有暗香肆意漾来,沁入呼吸,鼻息处萦绕着如水清潋的缱绻淡香,是那人逐渐靠近。   凝香沉浮间,齐璟心中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坠入他幽深墨瞳的,是那人似染流光的清眸。   云姒不知何时已静静跪坐到了他腿旁,而她的手中多了个小瓷瓶。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flag不能乱立,我跪下认错……   ——————   推荐基友的文文,这个太太超可爱(我也……emmm……)   《反派摄政王竟然暗恋我》by辣椒小七   身为齐国的嫡出公主,前世的苻宝不得宠。   一朝兵变,大梁攻齐,齐国风行雨散,苻宝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临死之前,苻宝发现,率兵攻齐的梁国摄政王,可不就是当年她见死不救的质子吗?!   真是天道好轮回......   又双叒叕睁眼重回十六岁,苻宝的首要目标就是弄死这个灭她国的罪魁祸首,让他提前下岗!   可是她发现......弄不死QAQ   等一下,这残暴无情的摄政王为什么在对着她笑?还笑得温柔宠溺?   苻宝:我有点慌......   【小剧场】   没人知道,大梁的摄政王苦恋着一个小姑娘。   当某天她扯着他的衣袖,求他放过齐国上下时,他再也无法抑制深埋心底多年的感情。   苻宝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他一怒之下要了她的小命。   谁知他只是静静凝视她,声音沙哑:“嫁给我,我可以考虑。”   扮猪吃老虎的萌怂公主X腹黑闷骚忆妻成狂摄政王 第30章 侍君   云姒不知何时已静静跪坐到了他腿旁, 而她的手中多了个小瓷瓶。   齐璟眼眸微垂,白玉地砖如冰晶明亮, 亦如冰晶寒凉, 眼前那人跪于地面靠他很近,宫衣不算轻薄, 但跪久了, 砖面透骨般的冷意犹自容易渗入膝盖。   而她只是低着头,将那瓷瓶盖子小心打开,一阵浓郁的药香染着女子身上自然清漫的淡雅味道, 瞬息袭来。   云姒很是仔细, 白净的玉指探入瓶心, 点拭了些许软凝膏体,而后她直起身子, 伸手过去的同时无意识地凑近了他几分。   玉清膏,去淤消肿最是有效,她方才找了赵嬷嬷, 特意从太医院取来的。   云姒正要去碰他的脸, 却在此时, 四目骤然触及,探出的手一顿, 悬在半空, 而男人凝视着她,眸心渐深。   在他如墨染的眼睛面前,一切就像是坠入了深渊, 将人知晓得浑然通透,他静默与她对视,云姒心忽地一跳。   一刹那,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开他的注视,云姒轻轻吸气,温缓解释:“哥哥小时候习武,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每回淤肿得厉害,就会涂这玉清膏,效果很好。”   齐璟眸光微有波动,云姒低着头说完,悄然掠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反驳,便大了胆子将手继续伸了过去了,最终轻落在他淤红的脸上。   冰冷的药膏触到脸侧丝丝透凉,随着她柔软的指腹一圈又一圈地轻抚,寸缕暖意渐渐泛出。   他的侧颜的轮廓分明俊然,云姒耐心将膏体揉开,而男人的鼻息亦缓亦沉,微烫的呼吸若有似无,一下一下流淌在她指尖。   一方清绝优柔,勾着另一方的稳重深沉,在幽静的御书房内两相交织。   指腹下的红痕太过乍眼,她平常连剑都提不动,一到甩人巴掌的时候怎么就孔武有力了,云姒忽然心生羞愧,极低地咳了声:“那一下……是不是很痛啊?”   冰肌玉容近在咫尺,指尖温情的抚摸,耳畔如丝的软语,寸寸虏获意志,齐璟眸色一深,忽而长臂搂了她纤致的腰身,一个巧劲将人拦腰一带。   云姒容颜忽变,顺着力道蓦地撞进了那人怀里,人更是措手不及跌坐到他的腿上,一声轻呼而后惊诧仰头,“……陛 陛下?”   魂儿还没回过来,便见那人依靠椅背略显疏懒,嗓音沉静若无其事:“膝盖受凉留下病根,朕没法跟云迟交代。”   话中情绪密不透风,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借口,有力的手掌为还握在她的腰侧,不知是怕她坐不稳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只知道此刻他们靠得这般近,姿势更是亲昵,心跳和呼吸几乎交融一处。   云姒长睫轻颤,不禁浅浅咬唇,而后垂眸乖声低喃:“噢……”   不知为何和他一接近,心就颤乱不止了,或许是因为除了哥哥,第一次和男人的身躯这般贴近,而他身上散发而来的阳刚之气又截然不同。   云姒强自镇定,继续揉抚他的脸庞,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两人之间有温热的药香漫流,在他腿上坐着终究是心绪难安,云姒略有些僵硬地寻了个话题:“嗯……陛下和哥哥从前都是一起习读,也会一起习武吗?”   齐璟眉锋一动,凝向她沉缓“嗯”了声。   云姒稍稍看去,离得太近,连抬眸看他一眼都是小心翼翼:“那陛下……岂非身上也到处是伤?”   玉清膏在指腹下逐渐揉散,变得滑腻,齐璟由着她在自己脸上轻柔按压,声音不轻不重:“习武哪有不受伤的,过两日便自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云姒却不太信,过去云迟常常新伤旧伤疼痛难忍,还是后来她逼着上了些药,才好得快些。   他们似乎都是披星戴月不言苦的人。   云姒微微抿唇,故作轻松玩笑道:“那论剑法,是陛下厉害,还是哥哥厉害?”   听着她清婉的声音,齐璟为政事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慢慢松弛了些:“从前不相上下,现在……”   他话音停顿,云姒投去好奇的目光,齐璟沉默了会儿才淡淡抬了下嘴角道:“你想知道,改日可以试试。”   “那……”云姒有一句没一句,扬睫还想再说什么,一刹望见他唇边隐隐可见的那抹温雅笑意,忽而失了神,药膏已渗透肌肤,半晌她反应过来,便马上收回手,敛眸轻声道:“好了。”   而那人并没有放开她,云姒微垂着头,正寻思着从他腿上起身,眼前一晃,随之唇瓣覆上冰凉,是那人从她握着的瓷瓶中拭了些药膏,抹到了她伤破的红唇。   “唔……”伤口微微一疼,她吃痛的声音低如猫吟。   齐璟轻捏住她细腻的下巴,和她方才一样,拇指指腹将那药膏在她温软的嘴唇上轻轻揉按。   他的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云姒心泛颤意。   柔软的唇被他的抚摸着,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她索性乖静坐着,一言不发。   她不说话,书房就安静了,一室旖旎暖香,温存流溢间,不知是谁心猿意马。   如此肌肤相亲,云姒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却又避不开那人的视线。   目光掠过她晕染绯红的清容,齐璟指腹依旧轻缓,不动声色:“左边那叠折子都准了,右边的通通驳回,边上那几本让李桂送去丞相府。”   云姒愣了愣,微微抬头:“嗯?”   她正奇怪他话中之意,又听齐璟神色平静道:“你来做。”   云姒生生怔了好半晌,他的意思莫不是让她来替他批奏折?   她原本准备闭口不言,这时却忍不住睁大眼睛,震惊道:“这怎么行,我怎么能……”   一开一合的双唇无意轻含了下他的指尖,云姒倏然一顿,而后小声嗫喏道:“怎 怎么能……干涉朝政呢?”   指尖似有丝丝异样流过,齐璟瞳心一动,很快又淡定如初,落下手:“朕不说,没人知道。”   云姒还是心有惶恐:“陛下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齐璟眼底静如平湖,淡淡睨向她:“三日复原舞谱画册,忘了?”他眉梢极淡一挑:“不然你来画?”   “……”云姒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想知道毫无范本他要如何画,又见他的模样不慌不忙,看上去是有了想法,最终便没再多问。   她斟酌之下,咬咬牙:“那好吧。”   未几,云姒轻轻从他腿上站了起来,低头掩着颊红,跪坐回了案边蒲垫。   只是准与不准几个字而已,皆是他的意思,更何况不说出去谁知道呢,云姒深吸一口气,将那几堆明黄黄的奏折抱到了自己面前,拿笔撩过墨汁,按着他的意思谨慎批了起来。   齐璟侧眸看了看她,眼梢隐泛笑痕,她面上是诚惶诚恐,做起来倒是干净利落得很。   少顷,他从案边取了张玉版宣纸,平铺开来,幽深的目光在空白宣纸上停留了会儿,而后他握了笔,容色沉静,点墨入画。   屋子里暖隽清净,两人都默不作声,各自做着手中的事,却又同携墨香,药香,浮萦一处。   批注的折子一本接着一本,云姒黛眉渐渐蹙起,这循环不止,反复如一的事,实在是无趣至极,还有那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各个都精明圆滑得很,光是看就让她尤其头疼,也不知道那人每日坐这儿应对大大小小诸多事,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又批好一本往边上一放,云姒捏了捏略微酸胀的后颈,有些口渴,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稍倦的面容遽然一皱:“嗯……好苦!”   齐璟停下笔触,侧眸望去,原来是她不小心舔到唇上残留的药膏,浓烈的苦味瞬间袭到了嗓子眼,一刺激,惹得她美眸漾泪,迷蒙泛光。   娇软丹唇张开些许,舌尖忍不住微微探出,仿佛汲取到新鲜空气能淡化苦味似的。   云姒拧着秀眉,吸了吸鼻子,看这委屈的模样甚是可怜。   药是他涂上去的,但此刻觉得好笑,齐璟落下笔,轻沉一句:“笨。”   话虽这么说,转眼他又伸了手去,取来边上的杯盏,倾倒七分满,递到她面前。   云姒想也没想,立刻接了杯盏,几口就喝了个干净,好一会儿终于缓和过来。   最后一口茶水鼓在两颊,突然间她意识什么,愣了愣,眼神略显呆滞懵懂。   这个茶盏,似乎是他一直用的。   云姒冷静下来,将茶水咽下,犹豫了片刻措辞,方想开口,那人却声色未变,拿走了她手中的茶盏放回到边上。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动作,云姒顿了顿,迟疑出声:“陛下……”   闻声,齐璟回眸淡淡凝她一眼:“怎么?还苦?”   云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转念一想,他都不当回事,自己岂不是多此一言。   罢了,亲都亲过了,还在乎这共饮一杯水的小事吗,云姒佯装无事,笑着摇了摇头:“没……不苦了。”   齐璟看着她,眸心似笑非笑,复执了笔。   视线顺着笔尖瞟到他方才落笔的宣纸上,云姒微诧:“陛下画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了一次不满意,重新写了一遍,但还是觉得不好,作者有点自闭了,头秃但还是会日更的……   你们出轨吧,养肥我,但是别改嫁啊!(尔康手) 第31章 侍君   恰是白日, 此刻书房内明晰暖亮,柔光自窗牖斜斜倾洒在长案, 细细金光在玉版宣纸上流展跳跃, 如一泓清泉浅浅流淌而过。   宣纸上墨痕寥寥几笔,只勾了个明暗轮廓, 画中人初见端倪, 还未着丹青色,但那笔端描勒下的青丝自香肩盈盈流下,腰肢纤柔似柳, 女子的身姿已然呼之欲出。   目光落在画上, 云姒不由赞道:“行云似流水, 点绘绕素笺,陛下的笔致果真如瑞王殿下所言, 只肖数笔,便能将画中人的风韵展现得颇为传神。”   听到她说如齐瑞所言,齐璟眸光微微侧去:“哦?他说什么了?”   云姒微微笑道:“瑞王殿下说, 陛下的丹青镌艺不啻大师巨匠分毫, 还说……”   齐璟淡望着她, 沉心静候,云姒稍作停顿后, 对上他的视线:“他还说, 若是将陛下的画作拿到外面去,那些小姐姑娘们都是要动心的,定会争先恐后地抢。”   指间的笔掠了掠砚池, 齐璟不急不缓将染匀的笔端落至纸上:“短短几刻钟,你们聊得倒是不少。”   他的语气平静如水,云姒不知有何深意,想了想极轻道了句:“……是因为看到了那把折扇上,陛下所绘的春深泛湖图。”   笔尖微顿,齐璟沉默一瞬,随后不露神色继续作画,边道:“原本是要自己留着的,被他强捎了去。”   云姒恍悟,原来是强行要走的,难怪这么好的扇子会到了那人的手里。   见他凝神落笔,云姒也缓缓垂下眼眸,边翻折子边轻声道:“那实在是可惜了……”   她提了笔,接着和那些堆成小山丘的奏折们纠缠。   阳光斜洒满室,书房在一片暖流中沉静下来。   云姒以手托颐,想起小时候偷看哥哥的兵书,便是如此刻这般叫她云里雾里,又是长篇大论又是无聊至极,这奏折的枯燥繁琐程度着实是不相上下,她只觉得眼前的折子是越批越多,像无底洞似的怎么也处理不完。   眼皮子不自觉开始打颤,脑袋是愈沉愈低,不知不觉中,手上浸染墨汁的笔还未放下,她清白的侧脸便慢慢贴在了案上。   齐璟目光微偏,这小小御侍,只在御书房侍奉了两回,倒是两回都睡得舒坦。   静静凝了她片刻,他终是一言不发,回眸悄声落笔,任她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云姒只觉得映在眼皮上的清光逐渐昏暗 沉寂,最终敛作暮色,像是白日平静过去,然后黄昏悄然而至。   身边响起极轻的动静,不一会儿,似有柔和的光晕轻轻漾起。   沉睡着沉睡着,意识突然聚焦某处,一瞬后细密的长睫忽扬,云姒刹那间惊坐起,而映入瞳仁的第一眼,是那人完美的修颜,一如她睡前那般,下颌微收,静坐案前,目光垂落笔端。   懵睡刚醒,他点的烛火在案侧渺渺生辉,烛光将云姒的水眸衬得迷离惺忪,鬓发稍乱,显得她有几分呆滞茫然。   齐璟眸光微敛,看向她,浸在夜色中的声音极为温沉:“你这一觉睡得还挺舒服。”   云姒愣了愣,瞟了眼昏沉的轩窗,无半点光线透入,才惊觉天色都已经暗了,反应了好久,方意识过来自己是从午时睡到了现在。   “完了!”   想到什么,云姒猛得扶案站起,见她惊慌的模样,齐璟俊眉轻皱:“怎么了?”   “我……”睡太久,手臂麻麻的,脖子也酸胀得很。   她脊背挺直,慎慎摸了摸脖子,怯糯道:“陛下的午膳和晚膳,我都没……”   她午时前便睡过去了,那他岂不是整日没进食。   齐璟倒是不以为然,敛回视线:“不饿。”   手下挥毫不停,他在批她未完成的奏折,比起她先前的磨蹭怠懒,齐璟落笔甚是利落干净,云姒心中一虚,到头来她是什么事都没做好,什么都没帮到他。   云姒轻轻咬唇,低声羞赧道:“我现在去给陛下请膳来。”   “回来。”   她方踏出几步,就被身后那人淡淡唤住,云姒顿足回身,以目相询。   齐璟抬手指了指长案一旁:“先将这叠宣纸搬到朕的寝殿,再着人送些丹青过去。”   云姒微怔,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哦,好。”   说罢提步走了过去,刚将玉版宣纸轻轻抱进怀里,视线转瞬便被晾在最边上的画卷吸引了去。   幽幽烛光轻柔照画,画中女子刻画传神,明眸若清流美玉,一霎笑颜明艳,衣袂飘然,似有清风掠过,在星辉如许的天地间,女子的美,逆了夜光,娇艳却非迷媚。   是他白日里勾勒轮廓的那副,她睡了一觉,竟就画好了。   只是这画里的女子……   云姒的目光凝聚在画卷上,久久移不开视线,齐璟望她一眼,微微放柔了声音:“喜欢?”   这画确实让她一眼惊艳,不论是刻画笔力,还是线条色泽,皆是上乘。   云姒毫不违心,点点头:“真好看。”   齐璟取过最后一本奏折,下笔的同时略有些漫不经心道:“送你了。”   这话让她颇为惊愕,以为他临时作画是另有用途,却没想到就这么送给她了,虽说这画里的人同她实在是像,神韵太过逼真,以至于她不敢相信,那人画的是自己。   斟酌片刻,云姒轻轻问道:“陛下画的是……”   最后一字落下,齐璟放了笔,抬眸看着她:“明知故问。”   云姒小心揣摩他俊颜间的神情,抿唇不语,似是在等着他亲口承认。   齐璟将折子合上,扔到一边,看她一眼后顺了她的意,缓缓出声:“你。”   心跳忽而快了些,云姒下意识抱紧了怀中宣纸:“陛下是……特意送我的吗?”   齐璟沉默须臾,眸中蕴着流光,静静将她端详:“无功不受禄,听云迟说,你舞艺精湛,一曲广寒怜冠绝天下?”   听他含笑夸完,不知是屋内暖和,还是金红的烛光晕染,云姒双颊隐有淡红,她浅浅抿笑,谦逊了起来:“也就……还行。”   修眸如墨色深邃,若清茶温寒,他薄唇微挑:“送你画像,你跳给朕看,如何?”   但见他唇边优美弧度,云姒心中一动,尚未细思,竟就那么颔首答应。   齐璟深隽凝了她少顷,而后自案前从容起身,负手往殿外走去,云姒回了回神,不忘捎上画像,转身连步跟上了他。   静夜如墨,月倾如水,一出御书房,夜华光影错落而下,星月皎灿。   云姒在齐璟身后一步远,跟着他向养心殿而去。   玉版宣纸揽在臂下,云姒空出手展开那副画,边走边趁着月光欣赏,民间有不少文人墨客曾试着画过她,但还从未有人能画得如此。   她忍不住连声赞叹,眉眼流溢清笑:“虽未见过清尘大师的画,但觉得陛下的水墨丹青气韵天成,就是摘走画圣的名头也不为过,我是再学个百八十年都学不成这样……”   齐璟徐徐走在前头,闻她言笑,不禁侧目望去,刹那间一抹流光冰色骤然坠入他眼底。   他眸色猛深,蓦然止步,将她牢牢盯住。   他停得突然,云姒险些撞上他,她急急稳住脚步,奇怪看他:“……陛下?”   那张凝脂润白的脸庞,在旖旎月华的流映下,冰莲印记明泛左眼尾,几分妖异,几分绝尘。   齐璟瞳心一震,见他紧皱起眉,神情变幻莫测,云姒茫然看着眼前那人,睡了一整日她的思绪都迷混至极,发了好一会儿的愣,忽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就这么毫无遮掩地着走在月下,眼尾印记在那人面前暴露得彻底。   云姒瞬间满目慌色,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随即不远处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陛下尚在御书房,你们快些去将华清殿和长廊打扫干净。”   是李桂的声音。   她心下更是一惊,目视发声处,一盏盏泛着琉璃宫灯的清光靠得极近,像是他和一行宫女往这边来了。   脑袋一懵,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四目撞在一处,齐璟幽邃的眸光更深。   在脚步声将至身后那一刹那,他忽而踏前一步,搂住腰身将她抵在身后的树上,温凉的双唇随之往她左眼尾含了上去。   齐璟将她压住,一手拦腰抱人入怀,一手在她侧脸细腻的肌肤抚摸流连。   他的动作太快,几乎是瞬间的事,全然不让她有任何反应。   当那朵冰莲被他尽数含入唇舌,温热的触感让云姒倏然一僵。   就在这时,身后那行宫女越过树丛,恰巧经过此处,她们才看见有对男女相拥而吻,女子娇小,被男人欺身压近的高大身躯掩住大半。   定睛一看,男人一身黑金蟒袍,绵绵交叠的衣衫下隐约露着女子的清粉宫衣。   李桂走在最前边,而后是冬凝和蝶心,蓦然错愕之余也皆明了,男人自然是她们只手遮天的皇帝陛下,而那女子虽只露了一方衣角,亦是毫无疑问。   花香婉转的娇夜,两人在月下缠绵缱绻,吻得肆无忌惮,若即若离,这神魂颠倒的一幕看得未经人事的宫女们霎时面红耳赤。   云姑姑和陛下竟在此处……   听见身后的动静,齐璟放开唇的瞬间将怀里那人的脸一下按进胸膛,不透半分,而后他冷冷侧眸瞥去。   一见他冷峻的侧颜,李桂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伏跪在地,“陛下……”   冬凝和蝶心以及其他宫女们也纷纷随之跪下,参拜后低垂着头,不敢再往那处多看一眼。   齐璟凛眸一眯,声音在暗夜中沉冽冷彻:“滚。”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码字,不小心把李桂打成了厉鬼,回头捉虫的时候把自己吓到了……! 第32章 圣眷   齐璟凛眸一眯, 声音沉冽冷彻:“滚。”   脸颊蹭在他的玄袍上,眼尾还有他双唇的余温残存, 云姒被他按在硬朗的胸膛, 动弹不得,也不敢动弹。   上一世, 那些人便是将她诬蔑成妖女, 若这不详的胎记被人瞧见了,在这宫里又是个定罪的噱头。   云姒心中自有掂量,故而方才任他亲任他抱, 现下又一声不吭窝在那人怀里, 将眼角的印记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靠得极近, 身躯几乎是贴在一起,身后的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觉是她们出现得突兀,打扰了陛下的兴致,而云姑姑毕竟是女子, 亲密被当场撞见, 难免呈恼羞之态。   齐璟声色严冷, 微侧的面庞线条凌厉,他一肃声, 李桂便立即将那行宫女们带离, 无人再敢多留。   很快人都走远离去,月上梢头,树下疏影, 只剩了他们二人。   印记是藏住了,但皇帝和贴身宫女的风流韵事怕是会彻底传开。   云姒心中又是莫名怦然,又是忐忑不安,怕又有人突然出现,自己也还没想好如何解释这诡异的印记,总之他的怀抱很温暖,她一动未动,埋在那人胸前久久没抬头。   良久,他微凉的手掠过她的侧脸,轻轻将她的下巴勾起,云姒一僵,只好仰起了头。   流光透过疏叶投下月影,明暗交替间将那冰莲印记映得若隐若现,他眸色极深,指腹轻滑过她的眼尾,在那处缓缓摩挲,低下头凝眉细细审视。   他眉心微凛,眼底愈渐深沉,云姒险些以为连他都要将她治罪,身子止不住颤了颤。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栗,齐璟凝视着她,声线低沉缓慢:“害怕?”   羽睫微微一动,云姒稍有畏缩,怯生生垂下头,没想隐瞒:“我娘说……这胎记不祥,不能让人瞧见的……”   她说着轻咬了下唇,略顿一瞬,忽而探出手,柔软的手心覆上了他的眼睛,“陛下别看了,会招致祸端……”   仔细思踱她的话,齐璟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拉下来,语气已然深长:“不祥胎记,谢夫人是这么和你说的?”   被他握住手腕,云姒温软颔首,“嗯……”   齐璟眸色略深,而后没再多言:“先回寝殿。”   *   那边,李桂将事情都分配了下去,宫女们得了活,便各自开始清扫。   华清殿,御池此刻没有氤氲缭绕的温热水雾,只有明晃晃的金灯将殿内照得通亮。   外殿,蝶心擦拭金案的力道颇重,她紧锁眉头,想到方才那两人交缠悱恻的背影,气便不打一处来。   她黑着脸低怨:“我就知道她心怀不轨,勾引陛下,这是衔泥燕想变凤凰呢!”   边上一同在擦拭的冬凝听到这话,抬眸瞪了过去:“蝶心你又乱说什么?”   冬凝总是帮着云姒说话,蝶心如今是连着她一起看不惯了,“我说她搔首弄姿,以色侍人!”   这话甚是难听,冬凝放下手中布巾,正色道:“云姑姑好歹是御侍,你怎么敢如此诋毁她?”   “事实摆在眼前,生了张勾人的狐媚脸,引诱男人的手段还不少,连陛下都被她迷惑了,”蝶心脸色极差,没好气道:“她在花园就投怀送抱,你不也瞧见了?这不是轻贱是什么?”   “你!”冬凝想要反驳,但夜色中那一幕确实是亲眼所见,最后她撇撇嘴:“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陛下强迫呢?”   她的想法让蝶心尤其匪夷所思,气笑:“一个被侯府弃逐的荡.妇之女,陛下能看上她什么?”   “陛下也是男人啊,见美色动心,自然是人之常情,”冬凝水灵的眼睛瞥她一眼,淡嗤道:“反倒是你,陛下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蝶心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又见冬凝眨眨眼睛,诘问她:“而且你莫名其妙,总是针对云姑姑,难不成你才有高飞枝头的心思,所以嫉妒了?”   闻言,蝶心眸光一阵飘忽,支吾好一会儿,方才的理直气壮瞬间虚了下来:“我们一起进宫的,都四五个年头了,她给你灌迷魂汤了吗,才几天你就这么帮她说话?”   冬凝嘟了嘟嘴,低头擦案,轻哼一声:“我就是觉得相由心生。”   说完她还朝着蝶心做了个鬼脸,蝶心正想斥骂回去,想了想最终忍了口气,不作搭理。   *   皇帝喜欢清净,因而养心殿外的长廊,从来都是没有宫女随侍的。   此时灯盏未亮,殿内一片寂然幽静,只有月色皎皎透进窗牖,散落点点光影入榻,染了一室的迷离瞑色。   齐璟微敛眼帘,背着月影静靠在祥云软塌上,面容沉在暗处,眸色如夜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姒将玉版宣纸小心放置在案上,隔着流盈的月光望了眼静倚窗边的那人,方才从御书房回来后,他便坐在那处,什么都没吩咐,只独自沉思。   在边上安静站了会儿,云姒想问他要不要点灯,却见他眉染淡倦,神色看上去有几分头疼,犹疑半晌后轻声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就寝?”   沉默了片刻,齐璟终于侧眸去看她,浅浅流光倾照而来,落在他深锁的眉间。   四目相视,他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去将窗关了。”   云姒应声,轻步绕过去关了所有的窗,唯有的光线一缕一缕都被挡在了外面,最后殿内彻底无光,深暗中更是与世隔绝般安静。   突然间她开始傻眼,自己也不知道提盏灯再去关窗,眼下莫不是得摸着黑走回去。   云姒踌躇了会儿,想着先借淡光点盏灯来,正要去将窗重新推开,便听那人极沉的声音自暗色中遥遥传来。   “脸上的胎记,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云姒一顿,果然还是避不开这事,落在窗垣边的手慢慢垂下,她温声道:“没,连哥哥都不知道。”   一息静默,一切都陷入悄然。   良久,静暗之处响起了轻微的动静,就在云姒疑惑之际,忽而眼前浮现出细碎模糊的光晕,慢慢地那一方地渐明。   只见齐璟不知何时起身到了案边,点亮了烛台,烛火虽不似金灯通透明亮,但也足以让人看清周边的路。   他放下火折子,徐步向她走去。   齐璟缓缓踱步,声音拂过朦胧洄转的烛光,“适才朕想了很久,对某件事有了些思量,可一时还未想透。”   那人俊眸渊静,烛光自墨睫之下透入微澜,云姒站在窗边微怔,看着他走近,愣愣问道:“陛下所想何事?”   齐璟不语,走至面前静静凝视着她,暗光中他的眸光幽深莫测,云姒只觉自己的意识直坠入他的眼底,不断深陷,沉沦。   他没回答,刹那间声息全无,烛光隐隐浮动,暗香郁郁飘盈,隔了一步半寸的距离,他低眸视线定格,她微微仰头将他回望。   幽光轻柔绽放,半明半暗微尘飞浮,在他的眼睑处覆下浅影。   静了片刻,齐璟平缓沉稳,声音似穿透晦暗:“尘凡视你如草芥,远离红尘身自清,选择与否皆在自己,若是你,待如何?”   他的话语毫无预兆落在此处,叫人摸不清他所言何意,云姒微微诧异,而后仔细思忖许久,她随着夜色轻沉了声:“做的是红尘人,行的是红尘事,阡陌凡间深深浅浅,真的能说离就离吗?”   那双如明镜般的眼眸将她凝视:“难,却未尝不可。”   云姒郑重一想,倒是没多犹豫:“人世沉浮,天既不怜顾,那便离。”   听此决绝一言,男人眉眼不自觉轻轻拧起,他的嗓音掠过微不可闻的暗哑:“若是凡尘之中,有人愿为你倾尽所有,将你视若珍宝呢?是离开,还是留下?”   云姒长睫忽而扬起,对上那人的视线,目光一漾。   他清冽如寒玉,寸寸心思深不可探,她纯粹也灵透,偏是将这暖光敛入眸中。   长久静望,云姒字句清婉:“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自己是草芥还是珍宝,何须在乎他人尺度。   她停顿片刻,想了想忽又渲开一抹淡笑:“不过世间百媚千红,有人赐予倾城色,得无尽盛宠傲然花中,想来也是不错的。”   前一句,男人面容郁沉,后一句,眉宇又缓缓舒展。   云姒思索一瞬,黛眉轻拢,“只不知,陛下的话中深意。”   齐璟眸心淡敛,似是玩笑:“花中第一流,你倒是有舍我其谁的豪情。”   他语气含笑,方才低沉的气氛渐渐飘散。   他调侃一句,云姒泛出轻浅笑颜,娇柔微嗔:“是因为陛下说能舍红尘而去,其实我哪里不知,天地浩茫,人是这般渺小,就像是轻云拂袖过,挥挥就散了,从来都是红尘选你,岂能容你去选择红尘呢!”   齐璟看着她,眸中神色复杂却也澄澈,他沉静如渊:“天不容,我容。”   那时,她未解他话中之意,只觉得那人生来便该君临天下,江山在握的气概,反手乾坤的狂傲,与天地为敌的嚣张,皆让人沉溺其中。   而那深透的神情只是一瞬,转眼他便敛了情绪,语气不轻不淡:“胎记藏好了。”   云姒回过神,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陛下愿意替我保密,云姒感激不尽。”   殿内的暖意和昏黄的光芒皆凝结在她清浅的玉容上,仿佛那三年星星点点的光阴霎时汇聚,从未流逝。   齐璟眸中隐泛涟漪,很快又恢复了无边平静:“今夜乏了,修复画册的事明日再说。”   云姒浅浅点头:“那我先退下,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你留下。”   他淡淡一句,云姒惑然扬眸,又见那人薄唇轻启,俊眸沉敛:“睡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发现我换新标题了!! 第33章 圣眷   他不轻不重的声音掩着夜色漾入耳中, 云姒骤然愣在原地,生生怔了好半晌, 才讷讷道:“什 什么?”   那人淡定如初, 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了遍:“你睡这儿。”   烛影轻晃, 他深俊的面容一瞬恍惚, 云姒心中一悸动,她知道的,是自己有言在先, 如今侍奉在他身边, 要来的总会来, 只是他说得这般突然,毕竟是闺房事, 她还全然没个准备。   纤手悄然攥了攥两边裙衫,云姒低头不敢去看他,声音稍稍局促:“陛 陛下想, 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 只是……”   她浸染在暖光中的脸庞突然间绯若霞红,齐璟眸心微动, 忽然抬了脚步靠近, 声线蕴了烛色,似哑非哑:“想什么?”   云姒一紧张,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谁知脚跟撞上了什么,一刹踉跄,她跌坐进了身后的躺椅。   斜仰的椅背红木雕纹,生生摔撞上椅背,虽有衣衫,还是磕到了脊背。   云姒轻轻嘶声,人还没来得及坐起,那人忽然欺身压了下来。   齐璟双臂撑在了扶手两侧,云姒一惊,思绪错综之际,人已被他圈在了身躯和躺椅间。   浮光暗影交错,他垂眸低沉:“嗯?”   男人沉冽的气息让她万分羞赧,云姒微缩在躺椅里,咬了咬唇,将脸偏过去些,避开他灼灼的视线:“想 想……”   她不禁在心中恼羞暗诽,想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这么羞人的话怎就非要她说出来!   齐璟居高临下将她凝视,身下那人发髻微乱,双手轻轻捏在胸前。   深邃双眸似将一切都看得透彻,她扭捏半晌,呼吸微促的起伏将她的茫然失措显现无遗。   齐璟唇边掠过一丝弧度,忽而,曲指往她白净的额间轻弹了下:“我说你在想什么?”   云姒略微吃痛地轻蹙了下眉,反应了片刻这句话,抬眸狐疑将他望住,而他转瞬人已坦然自若站直了回去。   对上那人低眸投来的深长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云姒觉得他是故意的,但没心思多想,她忙不迭从躺椅爬起来站好。   “没想什么……”她暗自舒了口气,抚了抚碎发,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多了,但又疑惑这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让她在这儿睡,云姒略一斟酌后道:“陛下夜里需要侍奉,我在外殿候着就是了。”   稍有片刻沉默,而后齐璟平淡缓声:“再过几日便是承天节了,朕膝下尚无子嗣,意要稳固江山,朝中上下总会劝朕立后纳妃,每年如一。”   听着他无波无澜的陈述,云姒轻抬起头,目光静静向他望去。   而齐璟眼眸淡垂,亦是目视于她:“现在这节骨眼上,太后自然不会放过这好机会。”   云姒黛眉微动,正若有所思之时,又听他略一沉吟,伴随着极低的叹息:“你想看我娶云姮吗?”   闻言,云姒愣了愣,敛眸静思,是了,他和永安侯府的婚约尚在,太后一定是会想尽办法将云姮就嫁给他的。   云姒眉眼微沉,轻摇了下头,如实答道:“不想,”说完她迟疑一瞬,抬眸向他投去清潋的目光:“可是,这和我睡在陛下寝殿有什么关系呢?”   眸中隐泛深意,齐璟有意放低了声音:“你和朕在外亲热,又留宿养心殿,今夜一过,你这佞幸宠婢的名头怕是要坐实了。”   他低沉的嗓音在暗夜里透着迷离暧昧,总能将人的心神拨乱几分,云姒心中一动,微诧之余双颊不自觉泛了点点红晕。   思及那时他将自己带回御乾宫,虽无人敢非议,但外人心下早也有此想法,只不过如今有了这么一出,她便是彻底和他牵上了这层关系。   不得不承认,他待她极好,却原来是别有目的,做与人看的,云姒安静了会儿,怏怏说了句:“敢情……陛下是拿我做挡箭牌了。”   齐璟凝着她略显黯然的眼睛,而后他将头低下一寸,自她上方徐缓道:“你想要假戏真做,朕也没说不行。”   他沉哑蛊惑的声音飘至耳畔,云姒忽然面红耳赤,方才的丝缕寡意瞬间不见,她凝睇他一眼,微嗔:“眷宠宫婢而不立后,陛下也不怕被人说是荒淫无道的昏君。”   昏君吗?   齐璟眸色深了些,却又不以为意淡淡敛眉,“正有此意。”   云姒惊于他的回答,却也习惯他猜不透的深意,辨不明的情绪,便微微颔首。   静默片刻,忽而起了玩心道:“陛下做的事自有陛下的用意,只是陛下要想好,有了我这假宠婢,可是会将真桃花全都挡了去的。”   说罢清丽的眼梢故意掠了他一眼,想看他如何反应。   面对戏谑,他向来得心应手,齐璟面不改色看了眼她,颇为耐人寻味:“要那么多烂桃花做什么,朕更想将三千宠爱放在一人身上。”   他微一停顿,又淡然道:“有句诗想听吗?”   心里知道这八成是个陷阱,云姒却还是愣愣问道:“……什么?”   齐璟眸中似有一丝满意轻闪而过,他字句沉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这似真似假的语气,勾着云姒的心跳躁动不止,漾起的情愫涟漪丛生,殿内沉檀未燃,却在他纵目而来时携了深郁暗香一般,在心窝袅袅萦绕。   明明是说着玩儿的,可那刚淡下去一些的瑰红色随即又漫至双颊,将她明美的容颜烧得滚烫,云姒发觉自己不能再和他说下去了,凭她的道行是怎么也说不过他的。   娇羞难掩,她索性埋下脑袋,低咳一声:“陛下不是乏了吗,快去歇息吧。”   “嗯,”他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她的发上,心情像是不错:“更衣。”   语气意味深长,说罢,齐璟便回身,不急不缓负手走向内室。   云姒一僵,深吸了口气,只好跟了过去:“哦……”   她垂着脑袋,神情极度后悔,早知道就不多说那句了,这下还真有了假戏真做的错觉,心再也静不下来。   轻轻撩开光洁的珠帘,跟在他身后进了内殿,床前,云姒小心谨慎地去解他的腰封,褪了那人身上的衣袍后,再不敢和他有半点多余的接触。   外面的烛光千回百转,堪堪折入其间,内殿流淌着不明意味的暗魅。   云姒抱着他余温尚存的衣袍,不动声色退离他半步:“陛下,我 我睡哪儿……”   齐璟拆下发簪往边台随意一放,嗓音微倦却也深彻:“你想睡哪儿?床,还是卧榻?”   这还用问吗,秉着能和他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的想法,云姒几乎没有犹豫:“卧榻!多谢陛下,我这就过去了!”   说罢她折身就往外走,显有逃离之态。   方才还会开他玩笑,却原来是色厉内荏,禁不起调戏。   碧玉珠帘碰撞轻响,那人走得轻快,齐璟不再逗她,回首对着她纤娆的背影沉稳笃定,隐隐含笑:“去将暖炉点了,多盖床被子。”   “知道了!”   清然的音色自帘外扬声,随后是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伴随着磕磕碰碰的细碎声。   过了一会儿,唯一的那盏烛光熄灭,中室渐渐没了动静,许是那人忙活完,在软塌上躺好了。   很快,香炉缭绕着融融暖意,隔着一道珠帘,轻纱卷烟,静夜曼影,一人呼吸轻浅,睡意朦胧,一人安然入眠,酣梦正浓。   深寂的养心殿,今夜多了一个人的气息,而那安神暖香,似乎更能让人沉心静气了。   *   安稳的一夜,悄然过去。   翌日,明华灿烂。   宫里都知道,为了安排好承天节敬献歌舞的事宜,太后将善歌善舞的云姮接进了永寿宫小住几日。   辰时起身后,太后双目浅合,在铜镜前悠然而坐,慵倦说道:“昨日给你寻了个机会去御乾宫,可见着皇帝了?”   云姮握着金梳,站在身后轻轻替她梳发,闻言抿唇浅笑道:“见着了。”   太后的心思自然是何等敏锐,一听便将她的羞意揣摩了个透彻:“如何?他看上你了?”   云姮含笑娇声道:“没呢,姨母,人家才见陛下两回,哪有这么快。”想了想,又轻叹一声:“而且云姒在那儿,陛下对她极为上心,姨母你是知道的。”   铜镜旁的陶瓷香薰熨着妖妩芬芳。   太后闭目养神,微微嗅入鼻尖:“她现在不过一介宫婢,你都对付不了?”   云姮哑口一瞬,想到昨日在御乾宫大殿上,陛下对云姒百般柔情,两人浓情蜜意的情景映入脑中,她便郁郁不乐:“可她那张脸,任谁瞧见了都欢喜,陛下也不例外。”   云姮的相貌随了柳素锦,亦是姿容皎好,她虽厌烦云姒的存在,但也无法否认,云姒的明美绝艳,当世无人能媲美。   便是这样,叫云姮更讨厌了她几分。   听见她幽怨的语气,太后倒是不以为然,平静道:“姮儿,容颜再好,也有迟暮的一天,能长久抓住男人的,从来不是外貌。”   云姮似懂非懂:“姨母的意思是……”   “你以为你娘身为妾室,却一房独宠多年靠的是什么?全凭媚骨勾人,”太后想到什么,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不过你娘太过软弱,只知情情爱爱,难做决断,成不了大事,这点,你别跟她学了去。”   云姮到底只比云姒年长那么一岁,心性还是懵昧,听了这话不解问道:“知道了,只是姨母,不爱,如何勾人呢?”   太后冷然的面容上无一丝感情;“必要时用点特殊的药物,只要你怀了皇帝的子嗣,爱不爱,重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撩一句,还十句,睚眦必报狗皇帝。(咦惹,居然还有点押韵0.0) 第34章 圣眷   面容映入菱纹铜镜, 太后若是此时睁开眼睛,便能看到镜中云姮隐隐飘忽的眼神。   她将手中的金梳缓缓放下, 从妆奁中取出赤金宝钗, 一支支仔细戴上太后滑顺的发髻,便在此时轻声试探:“姨母, 有您出面, 我爹一定会答应抬我娘为妻的,到时候云姮嫁给陛下也是顺其自然的事,眼前, 姨母又何必要云姮刻意去接近陛下呢?”   太后慢悠悠掀开眼皮, 淡淡挑了她一眼:“你要想在后宫坐稳后位, 自然是要让皇帝主动娶你,只要你能诞下龙子, 其他的就毋须多管了。”   让云清鸿将柳素锦立为正妻,确实是她一句话的事,但即便皇帝如今和永安侯府有隔阂, 为官, 云清鸿还是奉命惟谨的, 想要让他心甘情愿为她所用,逼着自然是行不通。   太后话语深沉, 别具意味:“姮儿, 将来你成了皇后,可别忘了永寿宫才是你的靠山。”   云姮眸中微有异色闪过,很快转颜一笑:“姨母的恩情, 云姮定然不会忘记。”   她轻缓笑应,却是只字未提画册被毁的事。   梳妆完毕,太后抚了抚金红华袍,扶着云姮的手慵然起身,这时,连翘自殿外轻步走近,颔首低道:“太后娘娘,赫连大人过来了。”   太后目光一动,看样子是早朝已下,她看向云姮,语气自然随意:“时日不多了,你去将那幻羽舞好生练练,万不能在节宴上别出了岔子。”   云姮听不出她话中任何端倪,当下只提心想着赫连岐来了,她自幼便有所听闻,赫连岐虽面上是风光无限的大将军,人后实则贪欲好色,更有传言其有虐淫的癖好,虽不知真假,但云姮对这个表舅舅向来是避而远之的。   太后如此说了,她自己也想要快些离开,于是轻轻点头:“是,那云姮先回去了。”   赫连岐正在外边等着,云姮出了寝殿碰见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声“表舅舅”,此时,连翘走了出来,奉命请赫连岐入殿。   赫连岐本是想和云姮说点什么,见到连翘,目光便直勾勾在这亭亭玉立的宫女身上流转,云姮看在眼里,暗蹙了眉,掩下眉间厌恶告辞离开。   云姮走后,连翘双手端正搭在腹上,微垂着脑袋轻柔道:“赫连大人可以进去了。”   小姑娘出落得标致,清灵燕语,听得赫连岐心间水波泛荡,三十余岁的男人正值壮年,没少尝男女之事,对女子他是极为敏感的,常来永寿宫,他早就对连翘起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这会儿四下无人,赫连岐眯了眯眼,那张刚硬的脸上微露坏笑:“倒是个灵巧的小丫头,脸蛋儿也叫人瞧着舒服,不如改明儿我向长姐要了你,去我屋子里伺候?”   连翘微微一顿,男人暧昧不明,听得她耳根子都红了,她始终低着头:“奴婢一直在太后娘娘身侧侍奉,不懂将军府的规矩,怕是伺候不好。”   赫连岐瞟着她诱人的身段,俯近诱道:“也就让你夜里伺候,年纪小不会,我教你啊。”   小姑娘害臊:“赫连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莫寻奴婢开心了,”沉默了极短的一瞬,连翘低了低眸,轻声又道:“况且奴婢的永寿宫的人,大人想要如何,都得太后娘娘应了才行。”   说着她眸光不深不浅,略略探了眼他。   赫连岐有钱有势,想爬上他床的女人不计其数,从来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不过眼下有要事,他暂且没多言,淡淡一哼抬步进了殿。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对朝堂新事少有来源,是赫连岐打着探望的名义,隔段时日便来永寿宫一趟,将近几日朝中上下的事都一一道与她听。   而赫连岐今日来,是为了早朝时所得知的北凉有意互通一事。   桌案前,赫连岐收了先前的玩味,正色思索:“长姐,这事若成,买到大量的战马,能省了咱们不少力,但从今日早朝来看,齐璟八成是要拒绝。”   太后并不意外,冷冷淡淡道:“他就算不拒绝,也绝无可能允许战马交易在外流通。”   其中道理他自然也是知晓一二的,赫连岐沉叹:“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实在是可惜啊。”   太后阖目凝思,片刻后睁开眼,慢悠悠端了玉盏:“他有意拒绝,那就让他拒绝,北凉突然要和平互通,本就动机不纯,被拒绝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你私下去同他们商谈,不是轻松多了?”   各怀心思,各自得利,赫连岐转眸一想,随即笑了笑:“还是长姐有办法。”   这时,太后忽而想到什么,凝眉道:“哀家听说云姒在御乾宫,齐璟宠她得很?”   闻言赫连岐静默一瞬,而后笑得戏谑:“这我今日还真听到了些,说是昨夜皇帝陛下和云御侍在花园里行风花雪月之事,呵呵,以为他平常冷淡得连个妃子都不纳,没想到竟也是个风流种!”   太后不似赫连岐想得简单,齐璟是她一手带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比旁人要通透几分。   只是她一时竟也想不通齐璟为何这么高调,他没蠢到凭空给人诟病的话柄,太后细眉皱得更紧,低声沉吟:“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赫连岐却是不以为意,嗤笑道:“齐璟他到底也是个男人,没准儿只是单纯的贪恋美□□罢不能呢,”说着,他眸光转至侍立一旁的连翘身上,“长姐,我府里缺个随身伺候的,这小丫头看着不错,不如……”   太后一听便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凛眸将他一瞪,声色冷怒:“有气儿的没气儿的,你府里的女人还少了?什么祸都敢惹,也就没抖出来,再这般放肆,你迟早被自己害死!”   此言听得赫连岐心底一虚,瞬间无言,噤了声不再提。   连翘温顺站在边上,眸心隐动,将这话细细思量。   *   养心殿内,静谧无声,清香渺然摇曳,晴冷的日光如水般流入窗牖,在珠帘上轻泛碎光。   光影宁静如金,恬淡轻覆在祥云软塌处那人沉睡的容颜上,肌肤柔腻,玉致朦胧。   云姒呼吸温浅,丝绒锦衾将她的身子拢得严丝合缝,脖颈也不透半寸,殿外凉意习习,殿内却是舒适暖和,她动了动,翻了个身,肩头锦衾半落,继续睡梦如烟。   殿门微响,被人慢慢推开,复又合上,随之是极缓的脚步声走进,他轻轻将冕旒摘下随手一放,最后在软塌前停了下来。   齐璟低眸静静凝着流连梦境的那人,他穿着卷龙金纹玄色衮服,是刚下了早朝回来。   她睡颜香甜,躺在他平日看书小憩的地方。   卧塌之大足够她睡下,但和床自然是比不得的,若遇上不安分的,很容易就会挪到边缘,在一个不慎,就摔了下去。   譬如眼前云姒的睡姿,她睡熟了爱翻转,此刻已半个身子悬在了榻边,只因是侧身睡着,尚未有察觉。   齐璟静默站在边上,他的目光湛湛如水,和轻柔的光相伴交融在她的面容,此刻温静美好,他良久没走开,也许是怕她睡懵了掉下榻去。   过了好一会儿,榻上那人终于有了动静,她低低嘤咛了声,是有翻身的迹象,将要幽幽转醒。果然下一刻,她转了身过来,而她那时丝毫不知背后已是空荡荡。   齐璟眉心一动,倾身而下,眼疾手快地伸臂,双手腾空托住了她落下的背。   一瞬的失重感,惊得云姒蓦地睁眼,让她更觉惊诧的,是骤然入目的,那人近在咫尺的脸。   窗外的日光如一泓清湖,迷离光影绽破在他幽邃的双眸,他的眼窝很深,浮浮沉沉,极易让人沉沦其间。   此刻两人的脸庞仅一寸之隔,四目刹那相交,光痕剔透,将她清漓的眸色照亮,眼波似泛秋水。   再近些,她的唇就能碰上他的鼻尖。   撞上他如玉眼眸,清光流转,万缕思意云生,心思若即若离,却又叫人难挑破。   云姒生生回了好半天的神,直到男人清冽的气息将她缠绕,才将思绪拉扯回来些,墨睫轻颤,她愣愣呢喃:“陛下……”   声音渺渺似烟霞,从微启的柔唇中溢出,分明只是一声微讶低唤,嗓音的朦胧却让人觉得又是缱绻温存,又是如丝媚语。   如墨长发随意倾散,衣襟不整,她呼吸微漾,吐气如兰,美人方苏醒,这般茫然迷醉的模样,再镇定沉稳的人,也要被她的娇软无力惹得乱了方寸。   齐璟眸光略深,怀中那人的温度透过轻薄亵衣,丝丝缕缕递至他的手心,凝神半晌,他眼睑轻敛,屏息沉了心,而后顺势将那绵软的身子横抱起,轻轻放回了软塌里侧。   “睡觉也不老实。”   他语气淡淡,嗓音微沉。   先前睡梦太深,滚下卧榻也是措手不及,这让云姒尤为迷惑懵然,一时间缓不过来,直到被他抱上了榻,才清醒了几分,随后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昨夜是睡在了他的寝殿。   云姒见他穿得这般,轻眨了下微朦的眼睛,声线慵哑:“陛下要去上朝了吗?”   齐璟弯下身,将半边滑落在地的被衾捡起来,目光掠过她的眉眼:“巳时了。”   巳时,那不就是已经下朝了,云姒顿然错愕:“啊,陛下什么时候起来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她就发觉自己是多此一问,赵嬷嬷说过他向来都是卯时起,那个时候她还在梦里会周公呢。   清岚映上柔颜,云姒咬唇轻声:“陛下怎么也不叫醒我?”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好困,我要去会周公了…… 第35章 圣眷   清岚映上柔颜, 云姒咬唇轻声:“陛下怎么也不叫醒我?”   揉了揉惺忪睡眼,眠梦一夜, 她的云鬓早已凌乱, 此刻在卧榻半坐半躺,下颔微仰, 望他的眼眸如水盈润。   齐璟静视她片刻, 不急不缓上前一步,就要在榻边坐下,云姒一怔, 连忙往边上挪了挪, 给他腾了空处, 又极为利索地扯过被衾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软塌轻陷,齐璟微微偏首:“名门闺秀素来要温习琴棋书画, 勤练女红,卯时至戌时样样有条不紊,故而起寐都很准时, 怎么就你这般能睡?”   最后那句暗藏取笑之意, 云姒心有不服, 觑了他一眼,小声轻念:“谁说她们就一定准时了, 在自家院落里又没人知道, 说不定起了半个时辰又躺回去了呢……”   听她嘀咕着据理力争,齐璟似笑非笑侧目瞧她,看来这方面她是经验老道。   他的眼神明澈洞悉, 瞬间让她无力狡辩,云姒轻咳了声,故意暗讽道:“陛下还真是无所不知,连女子的闺房之乐都这么通晓。”   齐璟微顿,眉峰淡淡一挑:“闺房之乐?”   他的表情忽而意味深长了起来,云姒被他看得颇为不自然,温温吞吞“嗯”了声,“听陛下所言,女子平日在闺房如何,陛下甚是清楚嘛。”   将她的意思揣度了一瞬,齐璟眼底一片深湛:“多大了?朕记得你已行及笄礼。”   他突然提及此处,云姒有些奇怪,下巴蹭了蹭软衾,又是一声低软的“嗯”。   她如丝墨发散落颊侧,慵媚妖娆,他目光徐徐拂过:“《花间宝鉴》,没有看过?”   这是什么书,她从未听过,烟眸轻轻一眨,云姒乖乖摇了摇头。   见她眼神微露茫然,齐璟唇角渐渐噙出淡痕,神情不明意味,却是耐心解释,撩撩低语:“《花间宝鉴》,乃兴元年间佚名之著,文字细腻生动,说的是闺房趣事,实则通篇皆是偷香窃玉的艳行,在当时广为盛传……”   云姒骤然怔住,懵了好半晌,才愣愣张嘴:“……啊?”   潋光耀得纤影烁烁,齐璟凝住她,将那书中香艳字字低缓道来:“玉杵探花,琼蜜涓流,情眉暗蹙难消怀……”   滟眸露着迷惘,被他缠绕声色间的诱惑惹得心酥怪异,是似懂非懂,也颇为好奇。   那人稍作停顿,目光幽邃,似浅淡隐笑:“后来,闺房之乐便被暗喻男欢女爱,亦指夫妻床笫之事。”   脑中思绪轰然崩塌,她是如何也想不到,闺房之乐还有这层意思!   光线透窗而入,将她白腻双颊的嫣红漾得异常明显,这下全然明白了他方才意味深长的表情是为何,当下心绪呼吸尽是局促,只想骂他泼皮无赖。   似是爱看她羞红脸的模样,男人好整以暇,一句句又是在诱她入套:“此书当时因太过yin艳而被封禁,如今,是房事启蒙之书,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出嫁前理应都看过才是,你怎么连这都不知?”   “……”   是她短见薄识了。   眼下她方睡醒,衣衫都未穿戴整齐,而他又在同她说着男女缠绵事,此情此景,令她心跳渐速,云姒想将这暧昧的气氛压下去,偏过头,努力稳住声线:“没 没人教我要学这个……”   在他面前,她凤眸微垂,三言两句便被逗得脸庞绯红娇羞,宛若花枝酒酿渲了春水流淌而过,秀靥染桃色,温肌添新霞,只叫人不禁心醉魂迷。   齐璟略微失神一瞬,后又修眸放柔,轻轻一笑,不再逗她。   这时,自窗外映入的光线被遮掩了般忽而一暗,心念闪过,齐璟眉心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警惕,肃目斜晲向窗牖处。   意识到什么,他目光转厉,眸心渐生变化,但很快又不动声色敛了视线。   极短地沉思后,齐璟嗓音低柔又暗哑,若无其事道:“这么大了,春宫册,yin艳书,一点不知可不行。”   他的声音添了丝丝缕缕的蛊惑,一直羞赧低头的云姒闻言斜斜乜了他一眼,内心早已慌不择路,面上却在佯装淡定,呼吸暗缓:“春词艳曲,想来陛下是没少看。”   齐璟不以为然,缓缓抬手过去,修长的手指轻柔拂开她脸庞凌乱的发丝,指尖微凉,若有似无擦过滑腻的肌肤。   云姒心中一颤,眼睫动了动,只见齐璟目光灼灼,略带似有若无的低哄:“朕长你六岁有余,自然比你懂得多,云迟既已将你托付,那朕是要好好管教你的,那些书物,明日朕给你搜罗些来。”   他忽然亲密的触碰,声线染着浓郁情愫,并非像是故意调侃,这让云姒顿感无措。   心跳渐急,纤纤玉指不自觉将拢在颈项的锦衾攥紧,她往后略一瑟缩:“你 你教坏我……”   而那人随之俯身,靠近她耳畔,呼吸间暗香浮漫,深敛之气别蕴幽情,如丝如魅。   他和平常都不太一样,不论是御池惩罚的wen,还是昨夜有意的调侃,都不似此刻风流含欲,毕竟是纯情的小姑娘,男人成熟的气息在耳边这般缥缈缭绕,瞬间便意动心驰,浑身羞涩煞热。   “这就坏了?”他的嗓音如云烟沉浮迷离,又缓缓凑近一寸:“还有更坏的。”   话音一落,齐璟蓦然扬手掀了她的锦衾,不等云姒震惊,便倾身搂上她柔软的细腰,手臂一收,反身将人拥在榻上。   这一切突如其来,云姒万分惊慌,香唇微启,就在她要说话之际,他瞬息低头封住了她柔软的唇。   “唔……”   男人颇有几分强取豪夺之势,云姒被他紧锁在怀里,握拳的双手推搡他的肩,在他面前却是柔弱无骨。   一肩青丝如水倾落,榻上暗影成双。   宽大的金边龙纹玄色衮服,将她娇小的纯白里衣尽掩其中,她唇间的香甜芳泽被他尽数尝遍,呼吸交错,寸寸掠夺,良久之后,待到气息薄弱,齐璟才放了她的唇。   窗格依旧一片阴翳,光线不透,显然是隐在外面的人还未离开。   不等云姒缓喘,那人扶在她侧腰的手忽而使力一掐,逼得她吃痛喊了声疼。原本是含嗔带怒,但气息已被占尽,人也被他wen得意识不甚清醒,一出口,声调不自觉地勾了丝丝娇软轻哑。   锦衾滑落腰畔,丝柔里衣襟口松散,白腻玉颈绵延而下,女子仰躺的丰盈微妙隐现,如蔓起伏。   齐璟眸色深沉,呼吸微重,一时间竟也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戏,他捉住她的手腕锁在两侧,刹那间又极快地俯身而下,再次堵住了她的唇,霸道,却又蕴着千丝万缕的柔情,辗转间只流溢着女子的细软呜咽。   如许妩媚的妙音,耳鬓厮磨,旁人听了也难不身心酥软,只叫人联想到那句,“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亦是,醉死温柔乡,白日宣欢。   殿内细喘隐约入耳,一听,脑中便不受控地意想里边该是何等迷蒙荡漾之景,想必是醉玉旖旎,一人香汗涌动,一人单枪匹马,丝丝入扣。   谁能想到皇帝在金銮殿上正襟危坐,下了早朝,一回寝殿,却是美人缠绵入怀,传言其纵情宫中宠婢真倒不假。   不知过了多久,窗格之下暗影退去,清光流转入内,映在卧榻上,光亮较之前明朗了几分。   齐璟终于在失控前寻回理智,倏地松开了对那人的束缚,贴在她耳边一声低沉:“嘘。”   双唇得以呼吸新鲜气息,云姒立马合目,深深吸了一口气,骤跳的心脏还难以平复,心口起伏亦是剧烈。   险些乱了方寸,齐璟沉了心神,双目渐渐恢复清明,冷淡的视线自空明的窗牖敛回,而后他低头,目光落在她被吮得娇红的唇瓣上。   养心殿暖香缭缭,融着女子微促的低喘,拂过他的鼻尖,不禁引人回味唇上残存的温热柔软,漾起几分意犹未尽。   好半天,云姒总算抚平了心绪,她忙撑着爬起来,羞臊横了已然端坐榻边的那人一眼。   他从来不是喜欢多言的人,但见她这般愠怒的眼神控诉自己,倒像是他做了蛮横下流之举。   齐璟略一沉默后,低声轻道:“方才外面有人,只能委屈你发出点声音。”   云姒微顿一下,顺着他的视线回首探向窗口,那处光华普照,明明静旷得很。   她蹙眉,心想他就是在胡说八道,哪儿来的人,就算是有人,做戏而已动作却那么狠,嘴巴上的伤口稍微愈合了点这下又破了,八成就是他蓄意所为!   云姒抿了抿唇,明眸漫浮水色,盈润流光,玉容更是娇柔漾红,微肿的红唇显得她尤其楚楚可怜,俨然一副泫然欲滴之态。   齐璟神色微微一愕,眉宇渐皱,不会是要哭了?   沉敛的俊颜上难得浮现出迟疑不定,他稍一思忖,以为她是不信,凝眸道:“真的。”   这人穿得是威严正经,行的却是无.耻之事,云姒漾他一眼,声音染了丝哭腔,忍不住低噎,转瞬眼眶便有温热泪珠滚落,她边哭,边在心里多骂了他句伪君子。   云姒吸了吸鼻子,琼颜纵泪,哽咽泣道:“明明跟哥哥一边大,说是要替哥哥照顾我,可你就知道欺负人,其他的就罢了,还……”咬唇,委屈嗔道:“你居然还教我讲荤话……”   “……”齐璟神情微变,欲解释,话都到了嘴边,一想那所言所行,还真是无从为自己辩驳。   见他无言以对,她娥眉微蹙,泪痕朦胧,一字一句继续将他的恶行批判,微娇啜泣:“还老动不动就亲我……”   齐璟刹那间声色全无,他这个皇帝当的,什么时候这般没有话语权了。   哑然一瞬,颇为无奈,他倦然闭眼:“好,以后不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亲还是要亲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亲。   ————   不要问我为什么不是白日宣yin,因为绿江不允许。 第36章 圣眷   哑然一瞬, 颇为无奈,他倦然闭眼:“好, 以后不亲了。”   云姒哽咽不语, 抬眸暗觑他一眼,眼中尽是狐疑。   她香软双唇泛着嫣色, 模样甚是怜兮, 齐璟不自觉柔了目光,低叹:“别哭了。”   云姒慢慢止泣,眼角还蓄着泪, 对他方才说不亲的话很是怀疑, 凝噎低道:“……真的?”   “嗯。”君无戏言, 但他默想顷刻,平静添了句:“除非你要我亲。”   听了后面那句, 心里刚生出的那么丁点儿谅解之意瞬息不见,柔腻的脸蛋一刹更红,云姒微恼:“谁要你亲!”胆子一大:“无赖!”   骂完, 她不假思索拽了锦衾就往他脸上铺盖过去, 齐璟眼前一黑, 镇定扯下锦衾时,那人动作极快, 已然抱着自己的衣物跑进了内室。   齐璟凝着珠帘后那人的身影, 对她嘴上说着不要却还往男人床边跑的行为,忽生几分忧虑,也就在他这儿, 若在别处那还得了。   调侃归调侃,某些方面,看来确实是欠管教。   倩影一晃,云姒三两步便到了内殿的乌木精雕半屏后,看了眼那人简洁整齐的床,总不能当着他的面穿衣服,更不能穿着小衣就往殿外跑,一急之下就到这儿来了,此刻她是心捶如鼓。   缓过神,她拢了拢被微微扯开的里衣,磨磨蹭蹭将衣服穿上。   过了一会儿,珠帘外忽然送来一缕琴音,在极静的养心殿清晰入耳。   琴音丝丝摇曳,弦弦通透,似玉珠溅落,又如清水般流抚过淡香的肌肤,云姒系裙的手一顿,那熟悉的音调,是广寒怜的曲谱。   良久,云姒才从内室出来,宫衣穿得规整,乱发也已挽了起来,只是娇唇甚红,泪痕犹在。   而那人在案边静坐,那双修长沉稳的手,方才握过她的腰肢,抚过她的脸庞,此刻落在凤弦上深深浅浅挑捻。   容颜清冽,又幽秘不清,是他在抚琴。   纤手撩着珠帘,云姒静望半晌,才轻步过去,默不作声站到一旁。   听见玉珠碎响几声,他指尖一敛,而后琴音飘杳,余声渐淡。   双手静静垂下,齐璟侧眸,便见她低着头,妩静立在边上,很是规矩,他凝她片刻:“怎么不坐?”云姒低头不语。   齐璟敛眸,目光拂过瑶琴:“舞谱亟待画好,随后三日便在这里,不必去御书房了。”   云姒依然低头不语。   无人应答,齐璟又抬了眸,见她模样颇为倔强,看来是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姑娘家的小性子,不难看透。   虽了然于心,但他没说什么,静思过后,齐璟转而言之:“昨日都没吃什么,不饿吗?”   “……”   闻言云姒长睫轻扇,终于动了动,眸光悄悄瞟向案边,那儿不知何时,摆了一碟碟的玫瑰香酥,桂花糖糕,如意酪卷,还有一碗什锦蜜露。   她早就嗅到香甜的味儿了,现在他一提,内心就挣扎了起来。   齐璟双眸深澈,轻探她一眼,唇边掠过似有若无的弧度:“吃吧。”   终究是对甜没什么抵抗力,云姒扭捏片刻,还是屈服了,慢吞吞跪坐到边上。   人是坐下了,举止却相当矜持,云姒端端正正,双手交叠在腹上,没有直接去吃,她漠然垂眸,好似没看见,不过肚子还是很诚实的,下一刻便喧嚣着欲求不满。   “……”刹那间,双颊忽热,脑袋埋深了点。   齐璟目含淡淡笑意,从容拿起托盘上的银筷,亲手递到她面前,听着像是好言相劝:“多吃点,长身体。”   行吧,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云姒若无其事伸手接过。   她方夹了块玫瑰酥咬了口,那人却从容起了身。   早已饥肠辘辘,云姒也无心多管他去何处,只一心顾着嘴巴里的滋味,没过多久,他便折身坐了回来,手里多了块拧干的丝绢。   云姒塞了整块甜腻入口,脸颊鼓鼓的,忽然间,那人温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云姒一怔,对上他渊静的目光,嘴巴一时都忘了咀嚼。   楚楚面容凝结在他眼底,随后齐璟动作轻缓,用手里的丝绢将她脸蛋上残印的泪痕轻拭干净,指腹又是一抹,擦掉了她唇角碎屑,最后极为自然地放开了她。   “别急。”   一句轻语,云姒骤然间沦陷在他掩于清冷容颜下的温情,眼下他做的一切,都像是哥哥将她照料,却又有着和哥哥不一样的感觉,说不出,道不明。   云姒愣愣望着他,这才发现,经过一夜,他左脸的红印几乎消退,玉清膏的药效果然不错。   表面上偶尔骄纵,其实骨子里只是个人美心善的小女孩,当下她心中愧意又起。   云姒努力咽下嘴里的糕点,腆着脸低声道:“……陛下不吃吗?”   齐璟淡扫了眼案上吃食:“不吃。”   注意到他眉间一闪而过蹙痕,云姒猜测:“陛下不爱甜?”   她倒是眼尖,齐璟淡声:“嗯。”   云姒眼底凝惑,不爱吃甜怎么还让人弄来一桌的甜食,奇怪之余忽又心生猜想,该不会是特意给她吃的吧……   除了这个,倒也找不到别的原因了,云姒咬了咬筷子,低头安静地吃,脸蛋依然微微泛红,但全没了之前被他强亲后的羞怒和委屈。   齐璟拿了那本晾干后的幻羽画册,大半墨痕已被染褪,他不急不徐翻着,在等她吃完。   忽而记起什么,云姒握筷的手一顿,这儿是养心殿,他的寝殿,没有传唤宫婢是不得靠近的,从前他的起居膳食有赵嬷嬷和李桂,如今她在御前侍奉,便无需他人了,谁敢偷偷在养心殿外徘徊窥探?   别的不知,但那人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御乾宫里的人,却又暗中行事,难不成是眼线或是细作之类……   而齐璟他这般提防,像是早就知晓那人的存在。   这般细思之下,云姒只觉毛骨悚然,原来即便是在他的寝宫,都尚存隐患,他身边的人,也并非都可靠。   云姒清眸微颤,低声问道:“陛下刚刚说……外面有人?”   视线从宣纸上抬起,看向她,齐璟瞬息探寻到她眼底的悸动,以为她在害怕,不自觉地温声安抚:“不怕,在这儿,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在这里出了事,御乾宫的人一个都脱不了嫌疑,那人潜藏也非一时半会儿,没这么蠢。   毕竟是闺中娇养大的,初涉明暗争斗,在他看来的惯用手段,她只觉背后一阵阴寒,“陛下知道是谁吗?”   眸中暗潮微澜,他没有回答,齐璟眼底一片幽深,声音沉静,不容置喙:“别想太多,你只要知道,在宫里除了我,任何人的话都不能轻信,记住了吗?”   落入他极深的注视,却摸不透他半分的情绪。   云姒自然清楚,在宫里若出了什么事,没有人能保她,只有他可以,也只有他会,就算他不说,他的话,云姒也是信而不疑的。   云姒安静一瞬,而后温顺点点头:“嗯。”   甜味纠缠舌齿间,酥香漂浮满殿,透过呼吸漫入心中,化作蜜意浓郁。   舌尖贪恋残味,云姒下意识探出粉舌在温软的唇上浅浅一舔,极小的动作,却别具诱惑,光凭那被吮得通红的唇瓣,就足以引人浮想联翩。   齐璟喉结略微一动,嗓音沉了些:“吃饱点。”   云姒听他温柔一语,随之秀眉伴了黛色展颜,轻轻一莞尔,漾入眼中,是欲露还羞。   有人戾狠却迷恋美色,有人撩拨而深不自知。   心中如波微漾,默然片刻,齐璟不动声色将目光敛回,“舞谱已晕染,虽模棱两可,但也能补个七七八八,幻羽舞当世无人见过,无舞亦无曲,只要将残缺部分完美接合,便没人能看出。”   云姒顿了顿,又见他如玉修指掠过琴弦,颤出三两点琴音,齐璟沉稳不迫:“朕适才依着广寒怜的弦调奏曲,倒觉得其与幻羽舞的韵律颇为契合。”   听到这里,云姒这才有所醒悟,“陛下是要以广寒怜的舞,来填补幻羽舞的缺失部分?”   不是按部就班,自然是要稍作变换。   点墨瞳仁投向她,齐璟薄唇淡挑:“吃饱点,有力气跳给朕看。”   *   皇宫南部校场,号角声响成一片,操练中的墨玄骑锐似锋刃,万千精军疾如风,虽是严冬,刀枪剑戟 马术弓箭一溜训练下来,将士们皆已是汗透甲胄。   寒风凛冽,云迟站在营道高台前,银白战铠逆了耀阳,似一袭金灿光华披身,将他挺拔精壮的身躯托衬尽致。   他眉宇间的厉色的比风更冷,居高临下,肃目锁视于正在沙场操练的每一个士兵,云迟的眼里,是不容半点马虎威严。   他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将来要面临的不是此刻难忍的苦练,而是真正血肉横飞的战场。   忽然间,一道暗红身影自城头翩然飞落,身段修长,黑红色战靴下的步履轻盈如云。   突然有人闯入,云迟蓦然沉眸,只见那人面上掩着黑色淡纱,鸦色长发高束,随着她如风矫健的飘逸身姿,随风飞扬。   暗红战袍下的身段高挑却婀娜,虽未见面容,也知其显然是个女子,而她正踩着沙场的漫天硝尘,提剑单闯墨玄骑剑阵。   女子猝不及防破阵,卷入其中,引得沙场一阵兵荒马乱,但毕竟是精兵悍将,慌乱之后转眼便锋芒大盛,剑势直逼那不善之人,嘶喊拼杀。   而那女子却好似闲庭看花,柳眉轻扬,眸中浮现清傲笑意,红衣似火,如同忘川之上的曼莎珠华,横步迎上刀光剑影。   高台上,云迟英眉一凛,将那台下一切冷冷收入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都让开,哥哥的cp来了!   ————   我觉得,齐璟爸爸委屈极了,从狗子成了黄上????你们品,你们细品……是谁先带头起的风气! 第37章 圣眷   此人带剑擅闯校场, 袭击皇城军队,外驻守兵竟无丝毫察觉。   在精锐铁骑的刀剑环伺之下, 她躲避自如, 剑如长虹,招招式式皆是游刃有余, 却又不伤及人半分。   剑剑出手反而似拨雨撩云般, 透着几分玩趣,亦有几分试探之意。   误放外人进校场,不多时, 便有驻守士兵疾步走至他身后请罪:“云将军, 属下失职!”   云迟的视线始终放眼在那暗红身影上, 声色冷如霜:“有几人?”   士兵躬身道:“城池之内并无埋伏,来的唯此一人。”   只有一人?   如此势单力薄一女子, 越马戏军,墨玄骑虽伤不了她,但她亦难以全身而退。   云迟剑眉不由暗锁, 饶他也一时辨不清来者意图。   士兵看了眼台下那正将骑兵玩弄剑下的人, 迟疑道:“将军, 可需……”   加派人手四字还未说出口,那士兵只见身姿如松, 一直静立的云迟, 刹那间反手拔了他的长剑出鞘,随后腾空起,向着那处势如破竹而去。   他一身银白战铠, 气势如虹,自高台飞掠而下,打破了沙场的僵持。   一道剑光刺破千军,乍现眼前,将女子的明采慧眸一瞬照亮。   眼中剑光,若电掣惊天,那锐不可当的飒影更是有如烈火,直直逼近她跟前,贯日惊鸿,仿佛天地间只见这一人一剑。   沙场局势霎时间峰回路转。   女子悠然的神色忽变,急急矮身躲开,往后退避数步,不待她缓冲,云迟又是扬手一剑,剑啸震慑四方。   双剑激响,男人战袍猎猎作响,女子面纱纵然扬起,一瞬艳唇隐现。   一红一白,仿若焰火骄阳燃灼曼莎珠华。   云迟的彻骨锋芒逼得她节节败退,千钧一发之际,她不慎失手,手中的剑被猛然打落,而男人的锋刃已倏地架至她颈间。   在场士兵皆振剑起,已将女子团团围住。   女子眸心一跳,不敢再动分毫,抬眸间和眼前那人阴沉的眼瞳瞬息相触。   一群久经战场的男儿,却连个弱女子都拿不下,还得烦请云将军亲自出手,众人羞愤之余不敢再懈怠,为首的战骑都尉立刻提步上前:“将军,此人如何处置?”   没等云迟回答,那女子忽而露出明透神情,扬眸饶有兴趣将云迟打量:“你就是墨玄骑的将领,云迟?”   站骑都尉随即呵斥:“大胆,云将军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女子不以为然,目光在云迟身上悠转片刻,声韵清亮含笑:“都说齐国的云迟将军年少成名,勇谋无人匹敌,所率墨玄骑向来是战无不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虽一半容颜隐在面纱下,但她眸中丝毫不掩赞赏之色。   沉默待她说完,云迟神色未变,依旧漠然无情:“谁派你来的?”   应对他的冷漠,女子淡定不迫,好似脖颈上锋利的刀刃不在。   她轻挑眼尾,如丝媚语:“我说久仰将军大名,特意过来瞧个真假,你信吗?”   听得这般玩弄笑语,抵在她细柔嫩颈的寒光忽地一侧,压破一道血痕,云迟暗眸闪过怒色:“现在嘴硬,到了刑部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   脖侧骤生一丝痛意,女子柳眉略蹙:“人家只是来讨教一番,云将军何必动怒呢?”   云迟像是没耐心与她废话,扬手将她面上的黑纱一把扯落,清容尽现。   女子眉骨略高,长发高束,一袭暗红衣袍衬出她的气质灵秀而魅异,立体精致的五官在淡金日光下别蕴异域风情。   她落落大方,眉眼一细,红唇挑笑道:“云将军摘了姑娘家的面纱,要负责吗?”   一众将士皆暗暗唏嘘,云将军奋战杀敌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这姑娘死到临头,不知求饶就罢了,还敢出言调戏。   云迟瞳色一冷:“押下去!”   “慢着。”女子纵声喝止,意味深长看着他道:“将军押我可以,但能不能别是刑部大牢?”   云迟不语,只将她斜睨,似是在等她还有什么花样,女子秀气的双眸细细略略,徐徐娇笑道:“云将军府如何?”   云迟眉宇深凝:“你倒是不怕死。”   女子忽然放低语调,用只有他能听清的声音,字字明朗:“听闻云将军有个百般疼爱的妹妹,如今在你们皇帝陛下身边受尽宠爱,我猜,将军心里是念得紧,又因永安侯府一事怕旁人非议,故而一直不与她相见……”   她的话,听得云迟眉心猛得一紧,眸色骤变,他霎时逼近,电光火石间,架在她侧颈上的剑转而反手一横,只肖一个力道,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他低声厉喝:“我不如现在就抹了你的脖子!”   女子被迫抬高下巴,虚惊之余很快稳住心神:“云将军真是个急性子,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   男人忿然作色,她却仿若看不见,继而缓缓道来:“我有个办法,能让将军和令妹见上一面,不知将军,可有兴趣?”   云迟声线极冷:“我凭什么信你?”   女子不以为忤:“是不是真的,将军一试便知,”她眸中那丝诡谲一闪而过,翘唇笑道:“只要将军带我回府,我,言出必行。”   云迟眼神一阵动容,在他府邸,并不见得比刑部容易逃脱,做此缓兵之计实在没必要,何况这女子不牺以身涉险,主动送上门来,显然是一开始便有目的。   半晌后,利剑缓缓从那人脖颈移下,云迟甩手丢开,“我不喜欢绕弯子,爽快点,你想要什么?”   暂时没了生死威胁,女子抬手落到侧颈,在方才被划破血痕的肌肤上揩过,她低眸看了眼沾了血的纤指,却是若无其事一笑。   女子端详他脸色,轻叹一声:“人家不是说了,”她缓慢靠近一步,极近的距离,指尖掠过他的战袍衣襟,若有似无将那领口微微挑开,“是久仰云将军威名……心仪你啊。”   话音刚落,细腕便被云迟锁住,一把拽开,而那羽白领襟已然染上了女子纤指的一抹鲜红,一身银白上的红晕,显得尤为醒目。   云迟低头狠狠盯住她,凛冽杀气沉沉压下:“别在我这耍花招!”   “哪儿敢呢,”女子不退不避,反而递了红焰笑唇凑近:“云将军都不问人家的名字吗?”   四下人影绰绰,但无人敢作声,瑟瑟寒风起,沙场上烟尘漫天,好似星火欲燎原。   她不是最强悍的对手,却有着百出的花样,云迟英气的面庞紧绷,耳边传来女子温热的呼吸,听着她低柔道出了几字……   *   与此同时,御乾宫中又是另一处风景。   宫女先前奉命将一套绡纱舞衣送去了养心殿,不多时,便听得弦弦悠然自寝殿传出,细密如织。   皇帝博学横溢,文房四艺无所不通,是人人皆知,但却极少有人见他抚琴作画,饶是宫女们在御乾宫为婢多年,也未曾有幸听过他亲手奏的曲。   而今日,养心殿遥遥纵琴,那舞衣是为谁,答案显而易见。   不必亲眼见到,仅听那似流水绵延的琴音,已然诱人心醉其间,凭此落珠般深浅灵动的清音,叫人翩然浮想出一副美人眼波多情,妖娆起舞入君怀的艳景。   去送舞衣的宫女回来时,将皇帝的命令转述:“陛下吩咐说,除了午初和申末送膳过去,其他时候皆不准打扰,接下来三日不论谁来,都不见。”   此话一出,闲暇的宫婢们交头接耳不断,陛下素来寡淡无欲,全然没想到他一旦爱上,竟能宠溺迷恋到这般地步。   从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他不是在寝殿看书,便是在御书房处理朝政,所为尽现一代明君。   而现今,他却是日夜笙歌,醉生梦死温柔乡,将那荒淫无度之事过成了理所当然。   宫女们自然没有资格表态,她们也只敢在暗地里碎语几句。   “你们说,陛下既然这么喜欢云姑姑,为什么不干脆纳了云姑姑为妃,却要她为奴伺候啊?”   “不知道……也许是云姑姑她不想入后宫?”   “啊?不会吧……”   听着她们一言一语,蝶心嗤道:“你们忘了她娘是那荡.妇了,就算她靠着媚色一时得宠,陛下也不可能给她份位,她啊,永远只会是个没名没分的暖床奴婢!”   宫女们听后仔细想了想,觉得颇有几分道理,顿时对云姒从羡慕嫉妒变成了可怜同期。   蝶心愈闻悦耳琴音,心里便愈加不爽快,遂将云姒身上有的没的,通通添油加醋抹黑了遍,若是冬凝在,听了这话,必定又要和她争吵不休了。   养心殿内。   一曲广寒漾转,一袭绡纱翩然,一烟氤氲脉脉满殿。   水袖如云,踏歌而舞,云姒足尖轻点,旋转间曳起柔紫裙裾飘扬,细软似柳的身姿和着音弦韵律交织,三千青丝绽若莲华,飞转出“鬓云欲度香腮雪”的纵逸。   舞纱飘渺,贴着冰肌玉骨,她起舞时,明眸浅浅如秋水,每一次旋转回身,眼稍皆勾着丝丝惑人的清魅。   一抹娇颜美艳绝色,入眼尽是摄人心魄的美,难怪云迟曾说,她一曲广寒怜最为冠绝。   她在中央踏歌纵舞,他在案边抚琴成曲。   齐璟修指虽是娴熟弹奏,幽深目光却沉醉于那人的曼妙舞姿,恍惚错影交叠间,仿若她真的是那广寒仙宫的美嫦娥。   一颗心微微悸动,好似有一壶温酒浇在心头,他不介意她是那个“悔偷灵药”的仙子,却见不得她眼中,那入了戏的,“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今天终于看到媳妇跳舞了。   云将军:今天差点抹媳妇的脖子了。:) 第38章 圣眷   红颜玉致, 君王不凡,绝唱一段千古风流。   待曲终舞尽, 她袖袂轻敛, 白纱紫衣随着飘杳的清音翩缓落下。   浅浅回眸,还没喘上两口气, 窈窕的身影轻快一转, 云姒便移步伏跪到了案边。   方跳罢一舞,娇容微微透红,但她似是不觉乏累, 笑靥清渲, 双眸含了万丈星辰般将那人凝望。   双手自琴弦上收回, 齐璟侧眸迎上她的视线,只一眼, 便透析了她满怀期待的神情。   知她心思,而他却是恍若未见,气定神闲将瑶琴移至旁侧, 又淡定从容铺了玉版宣纸在案上。   云姒等了半晌, 那人却无任何话语, 只慢条斯理地挪开笔墨纸砚,像是要准备开始作画。   又等了会儿, 依然无声响, 终于云姒耐不住唤了他一声:“……陛下?”   那人双眸静垂,手上动作优雅:“嗯。”   他怎么就这反应,云姒犹疑片刻, 抿抿唇道:“陛下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齐璟看似随意地凝了她一眼:“说什么?”   “就……”   见她皱眉欲言,话到嘴边又止,支吾了半天也没说上来一句,齐璟好整以暇:“嗯?”   云姒有些不太想理他了,她特意换了舞衣,无半分差错地跳舞给他看,最后竟连句嘴上的夸奖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以手托腮:“没什么,陛下快画吧。”   以他之心智,怎么不明白她心中所想,方才不过是一时兴致逗她一逗。   齐璟薄唇掠过微不可见的弧度,缓缓道:“幻羽图是清尘大师为求爱所作,画中的每一笔,其心可鉴,其情可明,你的广寒怜,相较之下过于凄楚寂寥了。”   从前赞誉她舞姿惊绝的比比皆是,可她也不曾觉得多欣喜,但刚刚听完他所言,不知怎的,没能让他喜欢,云姒竟生出几分失望颓然:“哦……”   她垂头不语,情绪低落的模样,宛若没吃到糖的孩子,齐璟似笑非笑:“没说你跳得不好,这么气馁做什么?”   说她起舞的心境不对,这分明就是不好的意思,云姒极轻一声低哼,而后偏过头胡乱翻着手边他的书,就是不与他多话。   看来是因为他刚才的话不高兴了,静默极端的一瞬,齐璟无声一笑,语调徐缓道来:“云中仙子下凡尘,落入花间而不见……”   他的语气耐人寻味,忽又停住久久不语,引得云姒好奇心盛极,仙子落入花间就看不见了是为何?   终于她忍不住慢慢回眸向他探去视线。   少顷,齐璟才略抬唇角,眸光幽静,看着她不急不缓道:“是因,人若花艳。”   云姒一愣,在心里默默揣度他这句话,良久才有所反应,他突然说上这一句,是对她说的吗,他在夸她和花儿一样好看?   轻轻咬了下唇,云姒佯装若无其事:“陛下在说谁呢?”   对她的明知故问,齐璟倒是颇为耐心,凝眸过去,漫不经心道:“方才跳舞的美嫦娥。”   心中忽而一动,云姒抚了抚鬓边碎发,避开他的注视,强压下嘴角不自觉浮出的笑意,指尖在书页上一下下蹭着:“哦。”   齐璟瞥了眼她忍笑的侧颜:“开心了?”   开心是开心了,但她还是嘀咕着反驳了一句:“人比花艳。”   齐璟失笑,应着她:“是,人比花艳。”   云姒这才漾开笑颜,墨发青丝顺着浅紫流云纱衣倾落,烟色丝带系于腰间,将她细柔的腰身勾勒完美,与穿清粉宫衣相比,她就像是从那稚气未脱的豆蔻少女,一瞬间蜕变成了诱人沉醉的娇艳美人。   人之艳,又岂是花儿能相提并论的。   齐璟淡淡敛回视线,从衮服广袖深处取出一物,轻轻落到她面前。   云姒潋潋清眸一眨,眼前是一支簪子。   簪首是一朵由黛紫水晶雕琢而成的花,垂落几串流苏,簪花晶莹剔透,清辉流光,如出尘明月,亦如万顷星河凝聚,一见之下,竟觉被云姮占走的那支紫玉摇簪都黯然失色。   尤其是簪首的水晶雕花,雕琢精美至极,如凤绽放,又像是将万千风华敛于其中。   云姒怔了好半天,“陛下这是……”   齐璟面如止水,这簪子,是他今日起早了一时辰,命司宝司破了那块世间独一无二的琉璃紫水晶石,亲手雕琢而成。   “补给你,”他双手搭在膝上,随意一言,片刻的沉默后,齐璟沉声对她道:“朕送你的东西,就算毁了,其他人也没资格占据。”   云姒心底刹那一跳,原来他那日瞧见云姮佩戴着那支他送她的紫玉摇簪了。   良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以为他是误会自己将簪子拱手相让,云姒低眸嗫喏:“那支簪子,我是放在兰苑的妆匣里,没来得及带走,不是故意要被云姮……还有那些紫缎也是……”   齐璟自然知道,但见她敛眉颔首,端坐如仪,一副犯了错的表情,最后他只轻轻“嗯”了声,伸过修长干净的手,将那支亲雕的发簪缓缓簪入她的发间。   “喜欢紫衣以后便穿紫衣,朕不是说过,你不必照着规矩着宫装。”   他深静如渊的嗓音传入耳畔,云姒发了会儿愣,而后依稀一叹:“陛下对我太好,我将来还不起可怎么办?”   齐璟眼中多了一份揶揄的意味:“一个时辰前,你还说朕就知道欺负你。”   “……”云姒瞬间窘迫,只得讪讪一笑,掩饰自己。   齐璟眼眸微敛,提笔润了墨色,语气清淡而深长:“还不起就欠着。”   云姒微一茫然,怎么就欠着了,她只是说句客套话,他竟然这般不客气,差她这一点人情吗……   云姒抿抿唇不说话,安静坐在边上,便见那人落笔轻捷,像是对舞姿变幻烂熟于心,云姒颇为吃惊:“我跳一遍,陛下就记住了?”   话音一落,齐璟眸光微动,略一思忖后他平静道:“没记住。”   意料之外的回答,云姒愣了愣,又见那人面不改色:“得看你再多跳几遍。”   “……”   他行笔的从容程度,完全不像是没记住的样子,云姒对他话中真假甚表怀疑,但最后还是应了声。   那人沉心静气,专注在笔触之上,云姒乖乖侍奉在边上,落在宣纸上的视线不知不觉就悄然移到了男人几近完美的侧颜,凤眸明美,静静将他端详。   他俊庞深邃,五官轮廓无一不透着沉稳内敛的气质,时而温柔如玉,时而清冷漠然,时而又是凌厉摄人。   他在案前落笔而画,灿灿清阳丝缕撩人,透过窗牖,仿佛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漂浮的光影,迷离又幽凉。   云姒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亦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倾尽此生为了什么,他的心辨不明道不出,或许无人能想通。   这个将一切深藏的男人,云姒忽然想要有一天,自己能读懂他。   他凝神作画,唇边却忽然拂过一丝淡不可闻的痕迹,眨眼睛又消散不见,云姒一时都怀疑是自己看岔了眼,思考一瞬,认为他垂眸目不斜视,应该没发现自己在看他,遂继续明目张胆地将他注视。   *   待到日落千山时,不论宁静旷远,还是焦灼似火,世间一切皆渐渐浸入暮色之中。   天空无星,但有月光静静映照着云将军府,夜凉如水,几许幽云掩映着孤月,微凉冷风送来丝缕寒梅香气。   竹影潇潇,有暗红身影走上几步,她望了眼长空,月光缓缓洒在她的脸颊,将那面上黑纱映亮了几分。   女子轻轻拂开眼前的树枝,缓缓向前走去,越过将军府后院的竹林,往深处走了许久,她才来到一座祠堂。   祠堂内隐隐流淌烛光,她在祠堂前站定,谁都知道云迟曾是永安侯府嫡长子,而将军府的祠堂中供奉的只有一人。   女子眸色渐深,凝着祠堂那处,正要抬步之际,忽然一阵极轻的响动,随即一道剑风自她耳旁清啸而过。   来人的剑势之疾非人力所能及,女子一惊之下,陡然间身形一转,腰肢袅娜,她高束的长发随着身子旋转,在月色下扬起丝丝光泽。   夜色如烟,一人白袍临风,一人暗红如魅。   云迟手中的剑携着凌厉之气,锐利强劲丝毫不留情,那女子只得防守着连连倒后,退离祠堂数步远,他才将剑锋收势。   云迟眼底一抹寒厉之色:“谁准你到这儿来了!”   女子跌跄好几步终于堪堪站稳,掩在黑纱下的面容一瞬变幻,很快眸色暗敛,她清幽一笑:“云将军没命人将我绑起来,又不许我在府中闲逛,难道是要人家在房中乖乖等你回来吗?”   云迟英眉一皱,随后眸中阴霾更盛:“不关你,是谅你也逃不出去。”   女子微微细了眼睛,笑语嫣然:“好不容易来了将军府上,什么韵事儿都没发生,我哪舍得走呢。”   她一言一语皆不将他当回事,云迟眉心拧得更紧:“你最好安分点!”   她愈是出言撩拨,他愈是态度凛冽。   女子的黑色面纱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秀眸徐徐一漾,她妖娆身段悠然凑近,月夜里嗓音的迷离诱人:“云将军这么冷漠,难不成……要人家翘着腰臀,来撩你才行呀?”   怎么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   云迟终于忍无可忍,蓦地捏了她的肩将她推开一臂距离,狠狠喝道:“喻轻妩!”   她却笑声清越:“云将军终于肯叫我名字了?”   那张隐藏在面纱下的脸肆意妄然,云迟极不痛快,刹那间抬袖而去。   喻轻妩眸心一动,眼疾手快一挡,“哎……”僵持极短的一瞬,她转而娇声道:“云将军要掀人家面纱,又不对人家负责,第二次可就不依了。”   作者有话要说:姒姒x齐璟爸爸——情有独钟天作之合前世今生非你莫属含情脉脉至死不渝……   妩妩x云迟哥哥——来啊打架啊! 第39章 圣眷   黑纱隐秘, 不透月华,眼前那人容貌不现, 唯一双眼睛笑意越发媚人。   云迟神色阴沉, 一瞬后拽了她大步往内院而去。   他动作粗鲁,但喻轻妩没有反抗, 任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胳膊。   先前她是绕了竹林小路到的祠堂, 此刻走得光明正大,一路上有不少婢女小厮向他请礼。   喻轻妩看了眼身前一步漠然的男人,眼角狡黠一勾, 声音在夜色中漾起:“云将军别急嘛, 慢一点, 人家又不是不答应了。”   她声色妩媚,听得下人们齐齐将头埋得更深。   云迟线条冷硬, 似月清寒,他抿唇不语,步调却极快, 不多时, 就到了一处厢房。   “都退下!”   话语间, 他一下踹开了厢房的门,身形一旋, 转眼便将喻轻妩扯进了屋内。   伴随着“嘭”得一声门重新关上的重响, 喻轻妩颈项骤然一痛,是云迟的劲指扼住了她的脖颈,猛地将她死死压在了门柱上。   喻轻妩心下一惊, 细细低喘,轻勾了他一眼并腻语道:“将军就不能轻点儿,还疼呢……”   守在长廊的婢女们正要退下,恰巧听见了屋内传出的声音,蓦然间皆胜似充了血般面红耳赤,于是连忙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屋内,云迟冷冷盯着她,沉煞道:“你不是齐国人,你是谁?”   喻轻妩呼吸微促,却笑了:“云将军军务繁忙,这才过了小半日,就将人家查透了?”   云迟锁眉,她说的没错,他确实命人去彻查了她的底细,可却是毫无收获,除了她非齐国人,其他一概不知。   而她眸色坦然含笑,像是料定他查不出任何,云迟眸心一凛,扼在她脖颈的手指一刹收紧。   云迟怒视她:“只身涉险私闯皇宫,在校场试探墨玄骑,又以条件诱我带你入府,如此手段,你到底有何居心?说,你是替谁办事!”   窒息感蔓延而上,面容瞬间血色徜徉,喻轻妩顿感无力,咬牙强撑道:“我确实不是齐国人,但也非细作,云将军策马沙场,战名赫赫,让人心生敬佩,我想要领教领教罢了……”   云迟眸似鹰隼,全然不信:“还不说实话?”   传言他冷血无情,在朝政战事上对人是不留半分情面,当真是一点不假,喻轻妩难以喘息,按住他的手腕,咬唇嗔道:“我若是细作,这般贸然行事……未免太 太愚蠢了不是吗?”   倒也没想现在就要了她的命,云迟沉默片刻,冷哼一声甩手放了她。   脖颈得以解脱,喻轻妩急急咳了好半晌,总算缓过了呼吸。   喻轻妩嗓音短促又轻哑,似真似假斜眸将他轻漾:“人家都这般主动了,云将军竟还如此无情,怪不得将军这年纪了也无妻儿,原来是把女人都拒之门外了。”   云迟眸中漠然一片,对上她的视线:“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厢房内无光,亦无月色,只有廊外的灯笼透过窗格递进些许亮度。   喻轻妩不以为然一笑。   她疏懒抬起红袖,将面上黑纱缓缓取下:“只要留我在府里,和将军你共处七日,七日后,我定能助将军见到令妹,且无人妄言,倘若办不到,将军那时候再杀了我也不迟。”   语气不小,云迟斜晲她:“你能有什么办法?”   喻轻妩眼睫轻扬:“其实很简单,将军为避朝中有心之人的口舌,才和皇帝陛下保持君臣之礼,令妹如今身在君侧,将军自然无以得见,但若是有个不得不去寝宫觐见皇帝陛下的理由,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她眸中笑意透着几分得意之色:“这个理由呢,先暂时不与将军说。”   云迟淡淡瞥她一眼:“就算你办到了,来历不明的异国者,你认为我之后会放任你离开?到那时你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屋子里浮光昏暗。   纤长的睫毛将她眼底的深讳轻轻掩盖,喻轻妩沉眸,自语般低缓一句:“没有好处的事我当然不会做了。”   随即男人敏锐凌厉的目光勘破夜色,直直刺向她。   感受到云迟的眼神,她情绪淡敛,笑容真假难辨:“将军这般人物,竟会抛却原则,答应我的条件,只为了和妹妹见上一面,想来是兄妹情谊深厚,那若我随时都能帮你见到她,将军岂非是要留我一辈子?又或者……”   她唇边又勾起那溢着挑逗的笑痕,喻轻妩柔柔媚声道:“万一将军爱上我了呢?”   云迟黑眸倒映光亮,贴着锁骨的衣襟处,隐隐约约有一抹赤红血迹。   听惯了她这般刻意之言,云迟不予作答,转而语气生冷:“旁人尚只知面上片寸,遑论异国人,你对云家的事如此炳若观火,别告诉我只是道听途说。”   见他神色不豫,喻轻妩眼梢微挑,“我也只是知道面上片寸,胡乱推断的罢了,云将军这都要迁怪吗?”   借着外人三言两句的信息,能推断至如此,几乎与事实无甚差别,这人的心思缜密灵透之程度,绝非普通女子多能做到。   云迟当下更加确定,她不简单。   但眼下,云迟不想去深究,她的条件,他的确无法劝自己拒绝。   云姒人在齐璟身边,云迟他并非是不放心,他自然是相信齐璟能护好她,只是自那日齐璟将她从侯府带走,他们就没再见过。   发生这么大的事,世事突变,他却不在,也不知她一人能否承受得住,她从小就离不开他,心里有事也只会和他哭的啊!   云迟眸中情绪深晦不明,他不亲眼见到她,不亲耳听她说,真真是没法安心的。   然而云迟不知的是,他牵肠挂肚的妹妹,而后三日在养心殿里未曾踏出一步。   只因那承天节待用的无双画册,亟待临摹复刻。   但即便如此,云姒这三日除了偶尔为那人纵舞而歌,在旁侧替他研墨渲染丹砂外,却是没出半分力。   舞是齐璟在记,谱也是齐璟在画,而云姒不是托腮看着他发呆,就是托腮看着画发呆,饿了案边还有甜糯糕点解馋,倦了枕着案上的书伏着就睡了,三日下来,那人的兵书都被她压得皱巴巴不成样。   但齐璟没多言,什么都由着她去。   每每她睡梦安然,温软唇畔一声细微又模糊的呢喃呓语,那人修长的手便会缓缓停下,静静凝着她那绝美的容颜,目光若水柔和,良久良久。   她睡颜的恬淡安谧,是他眉间的月朗风清。   ……   第三日,入了夜。   华烛已燃尽,玉版宣纸七七八八散落了一案,窗垣隐有暗波流转,将纸上的纤纤舞姿投映得明暗不定。   那清尘大师画了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终得的幻羽舞谱,齐璟又是临摹,又是融会,却是三日尽毕。   云姒惊于他的丹青之笔,当下颇觉他无所不能,不管何事,在他那儿总是游刃有余,她更是万分诧异,自己不知不觉似乎对他多生了份依赖。   殿内清净悠然,暗香隐隐浮动。   一个在中室的祥云卧榻,一个在内殿宫帷层叠的梨心床。   总算是将画册的事处理妥了,此刻两人都沉静睡着。   直到子时夜半,突然起了风,狂风愈渐呼啸,将黑魆魆的深夜添了几许凄凉森寂。   没多久,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是雨水如注倾泻而落,烈风混着劲雨,风雨激荡,宛若厉鬼嘶鸣。   卧榻上,裹着柔软温厚的锦衾,云姒睡梦正酣,却在那交错的风雨声喧嘈下,稍稍转醒,但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不悦地微皱了素眉。   就在这时,云电流闪,窗边一刹通亮,电光又消逝无痕。   随之一声惊雷穿透深夜,骤然炸响,鸣彻天地。   云姒吓得浑身一颤,睡意顿时退散了几分,她缓缓掀开眼帘,入目的是满殿暗如深渊,幽幽笼罩在诡异到极点的黑色里。   卧塌边的窗牖上,夜色浇出鸦羽黑暗,依稀飘浮着点点光影,所及之处,只闻风雨声声,不惊不破,仿佛片刻前的电闪雷鸣是梦里的幻觉。   不过是暴雨罢了,云姒安静了须臾,正要阖目睡眠,便在此时,又是一道光影忽闪乍现,顷刻间,将云姒的双眸也映得清亮。   电光割裂了如墨窗牖,刹那间,殿外竟有碎影触目般敛在了玲珑窗格上。   寂殿窒暗深处,那影子恣肆藏在窗边,是人是鬼依稀不辨。   虽只有极短的一眼,但她顷刻便想到了那日,窗边有人偷掩潜藏。   云姒本就对那事细思恐极,夜半三更看见这一幕,当下心一悚然,睡意全无,在雷声轰鸣的那一刻,她同时失了魂儿似的“啊”一声尖叫出来。   脑中瞬间空白,她什么都没想,一把掀了被衾,鞋子都没敢去穿,赤足就往内殿奔逃而去。   而内殿乌木精雕半屏后那人,听到她的那声心胆俱裂,猛然抬眸,方要起身去看她,却见眼前宫帷一瞬扬起,紧接着就是一个娇小的身影,自黑暗中慌不择路朝他直直扑来。   齐璟刚撑坐起,话都没说出一句,云姒已飞快上床钻进了他的被衾,身躯一扑,生生将齐璟撞躺了回去。身子投入了他炙热的怀中,但云姒还是难以抑制地颤抖,双手紧紧攥着他的里衣衣襟,埋首在他胸膛上。   锦衾下,隔着轻薄的丝衣,女子温热的柔软触感真实,清魅的体香萦绕周身,她的脸紧靠在他胸前,长发丝丝缕缕蹭着他的颈窝。   齐璟蓦然一僵,喉结一动,只觉心上燃得燥热。   少顷,意识到她在不停发颤,呼吸都快哑了的男人也不忘稳下心神,伸手抱住她,轻哄般拍着她单薄的纤背。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典范——狗皇帝齐璟!   云迟哥哥很有必要跟齐璟爸爸学学怎么谈恋爱,这样下去迟早乱葬岗!! 第40章 圣眷   殿外檐水如注, 雨势连绵不绝,重重闷雷道道迫窒, 压得人心头沉抑。   云姒不禁想到前世那轰鸣了七天七夜的雷雨, 吞天噬地,覆没她的血肉, 连骨头都不剩半点, 比今夜更摄人万分。   她想到那牢中割破血肉的糙铁锁链日夜不解,想到那粗犷猥琐的狱卒逼近她说着鄙陋秽语,想到自己重病如枯槁, 想到那晚药烧灼五脏六腑绞心的疼……   层层繁复的宫帷后, 齐璟拥她躺在床上, 云姒小小的身子尽数掩在锦衾下,而她的脑袋直往男人怀里瑟缩。   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上, 齐璟拍抚着她的背,声音不自觉柔成一片:“怎么了?”   她低喘着:“有 有人……”云姒不敢抬头,只深埋在他胸前颤啼:“窗外有人……”   说这话的时候, 又往他胸前挤了挤, 像是要整个人钻进他身体里躲起来似的。   纵使日前告诉了她御乾宫匿有不可靠之人, 但此刻已是子时夜半,无甚可窃听的, 况且外面风大雨大, 行走都难,那人再蓄意不轨,也没必要这时候多此一行。   但她这般受惊, 必然是看到了什么,齐璟淡淡皱眉:“你躺好,我去看看。”   他刚欲起身,却被云姒急急抱住了腰,紧搂着不放。   云姒惊魂未定,听见他要离开,竟溢出一丝哭腔:“你别走……”   手下的娇躯玲珑有致,那片柔软严丝合缝贴着他的胸膛,心勃跳动剧烈明显,她的慌怯无措,她的楚楚柔弱,皆让人心猿意马。   “好,我不走,”语气低柔缱绻,齐璟长臂环抱住她的肩,抬手轻抚她的长发:“是树影,不怕。”   他的怀抱,坚实温暖,又如此安全,他的气息静澜,萦绕耳边,他的话语低沉柔和,似丝丝涟漪恬淡渲泅心间。   那道乌木精雕屏风,像是将风雨彻底隔绝在外,屏风后,只剩他给予的宁静,和无边的暖意。   良久,云姒渐渐从惊吓中缓过来,在他的安抚下,绵绵欲睡。   意识昏昏沉沉,想着那时候有他在该多好,可惜最后他来了,却只有她冰冷的尸体。   她犹记那时,在他怀里,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去碰了他的唇……   呼吸温恬轻缓,是她睡熟了,但抱她的男人还醒着。   她的身子娇软,齐璟揽着她的腰肩轻轻转个身,就将她放到了床的里侧,而后他扶着她的脑袋枕上自己的手臂,又为她掖好被衾。   夜色如墨,斑影溶溶。   “傅君越……”   一声喃喃梦呓,不知不觉将这片刻的安宁搅起心意溶溶。   身边那人的容颜朦胧微茫,但黑暗中青丝漾香缠绕,轻柔的呼吸丝丝缕缕拂过他的鼻尖。   齐璟静默侧躺,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滑腻的脸蛋,心中万千起伏,最后他缓缓低头,极尽温柔,在她清凉的额间印落一吻。   “我在……”   夜能欺骗行之所往,欺骗不了心之所向。   宫帷下彼此的呼吸,轻浅沉眠,又两相交缠。   翌日。   雨落一夜,石阶如洗。   金銮殿堂碧辉煌,威严而庄重,君王倚坐镶龙御椅,睥睨殿下,接受众臣朝拜,奏事议政。   今日早朝,无非共议承天节相关事宜。   承天节庆,大大小小诸侯国万邦来朝,正是大显国威的好时候,各国前来朝贺的使者不日便会陆续入齐,而作为国力相当最具威胁的国家,北凉使臣的行程颇受关注。   按照往年,前来朝贺的皆是外交使节亦或郡王皇子,而此番北凉授命而来的,却是皇女玉嘉公主。   玉嘉公主乃北凉皇后之女,但即便如此,女子入齐恭贺,史无前例。   遂朝中议论纷起,认为北凉皇帝打发个公主来,看上去是给足颜面,实际却是暗讽挑衅,区区女子涉足国政,岂非玩闹!   齐璟修眸淡敛:“朕倒不觉得是蓄意挑衅,北凉意在互通,既敢派遣公主,自有其用意,若只为嘲蔑而已,那才是儿戏。”   众臣听罢,皆认为陛下之言在理,又觉自己方才的想法太过浅薄。   这时,徐伯庸上前两步,只见他福身揖手:“陛下,臣尚有一言。”   齐璟抬了抬手:“徐公请讲。”   徐伯庸道:“据臣所知,北凉皇帝十六年前归国登基时,已育有两岁幼女,乃是其在齐为质期间,与一名北凉奴婢所生,而后那奴婢随其归国,被封为皇后,那幼女,便是玉嘉公主。”   此言一出,殿下众臣惊诧之余皆唏嘘不已。   徐伯庸继而肃容道:“北凉皇帝曾在齐屈辱十年,臣唯恐其不只是有通市之意,更是别有所图,毕竟现如今,玉嘉公主已是适婚之龄,如此芳华却不远千里而来,实是令人匪夷。”   话中之意别具内涵。   赫连岐暗嗤,扬声道:“徐大人,北凉让一个柔弱公主来,能图什么?最多嫁过来与我大齐和亲,呵,这要真和亲了,可不是咱们吃亏啊!”   徐伯庸老眉斜侧,瞥他一眼:“赫连将军,你怎么保证那玉嘉公主嫁入皇室,就能在后宫安分守己,为两国和睦牵桥搭线?”   赫连岐不咸不淡:“不过一个弱女子,北凉皇帝宠,那她就是咱们手里的筹码,若北凉皇帝不宠,她有异心一条白绫了事,怎么算都是不损兵卒的好事,徐大人年纪大了,这弯子绕不过来也正常。”   徐伯庸年事已高,被他一激,气得一口老气差点没缓上来:“若他们要的是皇后凤位呢!”   这两人在朝堂之上常因意见相左而互呛,忌于他们的官位,每当此时,其他朝臣们皆是端默垂首,不敢多话,谁都无胆站边。   齐璟眉宇淡锁,他的身份不能私袒任何一方,现在更是不能明着针对赫连岐。   曲指轻叩御座扶手,齐璟故作为难,而后略一沉吟:“云迟,你身经百战,兵书所言知己知彼,你应当深有体会,这事,你怎么看?”   云迟正兀自深思着什么,闻言抬眸,迎上高处那人别样意味的眸色。   他神情有几分复杂,微默一瞬,云迟沉声道:“臣认为,这公主不能娶。”   赫连岐斜晲过去,阴阳怪气冷哼道:“云迟,你的看法还真是总与本将军大相径庭啊!”   云迟对上他的视线,不动声色浅淡一笑:“赫连将军一直将那玉嘉公主当成弱女子,但赫连将军可知,北凉向来国风开放,女子自幼习武的不在少数,不论为自保或是其他,她既是皇女,性情柔弱才值当奇怪。”   他略微顿了顿,字句有力:“若玉嘉公主兵剑马术不在话下,又对朝政颇有见解,那么,赫连将军还认为和亲是不损兵卒的好事吗?”   北凉不论男女,人人擅长骑马射箭,这方面他确实没顾及上,赫连岐脸色黑了黑。   但被云迟这小子堵了话,赫连岐实在咽不下气,他方要张口驳上两句,徐伯庸很适时地添补道:“云将军所言,确实值得深思熟虑,赫连将军亦是征战多年,怎么连这不绕弯的事都没想到?”   赫连岐直被这一唱一和的两人说得生生闷噎,加上殿上安然静坐御座的那人唇边噙着几不可见的弧度,让他心火更盛,却又无法发作。   赫连岐无言以对,这场争论便就这么过去了。   朝臣继而奏禀,最后直到齐璟出言无事退朝时,赫连岐忽又意味深长开了口。   齐璟眸心微动,似是有所意料,他抬手缓缓搭在御座边,轻言淡语:“赫连将军还有何事?”   赫连岐姿态高傲:“臣听闻陛下寝宫圈养了个奴婢,对其百般宠爱,最近更是留了她在寝殿,一连三日未出,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先前与永安侯府决裂的云家四女。”   忽然,他悠然一叹:“虽说这是他人家事,但臣实在为云大人感到不平,云大人尚且是朝中重臣,陛下此举,是否不妥?”   即将退朝之际又牵出这么件难办的事,众臣又是唏嘘,私语窃窃。   徐伯庸早便觉得云姒在皇帝身边是个祸害,眼下对于赫连岐这番言论,他倒是不欲反驳了。   赫连岐挑衅一笑:“哦,对了,那奴婢说起来也是云将军的妹妹,云将军可有什么要说的?”   云迟面无表情,冷漠睨向他,他是故意这般言论,云迟怎么听不出来,然朝堂不谈私情,在这件事上,云迟他越替云姒说话,便越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云清鸿当然不想赔上自己的官权和云家的声望,落得君臣反目的下场,但从那事发生,齐璟将云姒自侯府带走,他便一直有所担忧。   此时牵扯到了自己身上,云清鸿最先的反应便是将事情撇个干净:“云姒即便曾是我云家的女儿,但现在与侯府已无瓜葛,陛下给她容身之所,是她之幸,陛下与她如何,不是臣能多言的。”   云清鸿不忘兼顾,转而又与赫连岐周旋几句,嘴上说的是“一切以朝政为重,以陛下为重”,其实不过是一己私欲,惹怒皇帝他心里有所顾忌。   云迟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双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暗捏了拳。云清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也将这事化解无需皇帝再过多解释给朝臣说法,就这么顺着说,这事也就过去了。   可齐璟偏偏不遂他的意。   他答应了那人,会替她做主,又怎么可能遂了云清鸿的意。   齐璟目光淡淡从云清鸿面前掠过,却久久不作声,整个大殿一时都陷入沉寂。   过了好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唇角淡挑。   “众爱卿都知道,云迟幼时是朕的伴读,因此,彼时朕对云家是深浅皆知,永安侯和谢夫人之间的感情,朕印象尤为深刻……”   齐璟语气悠长深远,颇引人深思,云清鸿稍有变色,心有忐忑,却不知他接下来要从何说。   而云迟不经意与他相视一眼,他们相熟甚笃,他一听便知齐璟之意。   齐璟垂眸轻笑:“百花盛会,一见倾心,谢夫人温婉娴静,却是出生商贾,永安侯不嫌弃,予她正妻之位,更是七年不纳妾。”   言及此处,他却只字不提云清鸿后来纳太后表妹为妾的事。   齐璟眸中情绪探不出喜怒,不急不缓自御座起身,徐徐抬步,走下殿:“永安侯与爱妻的深厚情感,当时实在打动朕,世间难得有情郎,朕那时便认定永安侯乃高情远致,不同流俗之人。”   而后,齐璟只一声叹息:“只可惜,二十多年的感情,竟到了如今这般人去楼空的田地,不知,是迫不得已,还是人心易变……”   齐璟负手顿足,声线忽转凌厉,似暗藏锋刃:“还是说,是朕错信了永安侯的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云迟:挡箭的时候想到我了?当初是谁说后宫碧水三千,唯我妹妹一人的?和亲?想都别想!不仅和亲不对,和亲的人也不对!   (狗皇帝flag,详情请见第七章 ) 第41章 圣眷   浚冷君王在自己跟前站定, 那傲睨一世的气场,不怒而威的魄力, 竟让云清鸿这权势在握的王侯心底惊寒骤起。   齐璟每一字每一句, 尽是将他推向道德的制高点,而在那制高点上, 他怀瑾握瑜, 情真意切,是深孚众望之人。   高处不胜寒,一旦跌落, 便是粉身碎骨。   皇帝那一句错信, 是让云清鸿认也不是, 不认也不是,当下他只得低下视线, 含糊其辞:“陛下谬赞,臣,实不敢当。”   齐璟看住他, 俊眸修长:“哦?不敢当?莫不是永安侯待谢夫人的真情, 只是做与人看?”   那似清泉淡淡流淌的询问, 直将他生逼至此,云清鸿瞬间感到一阵噬人寒意, 最后只能咬了咬牙应答:“……自然不是。”   齐璟轻笑, 那笑里虚虚遮着眼底的冷:“永安侯既然这么说了,那谢夫人的死,想必是另有隐情了。”   “这……”云清鸿眉眼暗蹙, 却是垂首无法反驳。   齐璟又听一声轻叹:“不过朕和姒儿彼时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小女孩不懂事,对永安侯误会至深,闹了这么一出倒也是叫人颇为头疼,为免再生事端,朕留她在身边也就罢了。”   停顿一瞬,他清俊的眸子微微一掠:“永安侯认为呢?”   齐璟将这侯门丑事轻描淡写成了一场小打小闹的误会,那些听风是雨的官臣闻言,开始对此事变得云里雾里。   而云清鸿端着一身高风亮节又如何敢悖逆,唯欠了欠身:“但凭尊意。”   齐璟薄唇浅弧微挑,话语深沉不见底:“只望永安侯将来,切莫辜负了朕的信任才好,”视线淡淡一扫,笑意渐敛:“今日闲着,不如到侯府坐坐,退朝。”   在成片的跪拜声中,那金纹玄色衮袍的身影孤傲尊威,于殿门外渐行渐远,终融入无尽光影。   而云清鸿心头气血汹涌撺掇,齐璟的话,如万把利刃直刺向他,这是种生死皆在那人一念间的可怖。   *   宫帷遮了高照的日光,掩得床榻一片静谧安宁。   云姒倦懒翻了个身,在柔软的锦被中悠悠转醒,惺忪睡眸静望着重重虚掩的帷帐,怔了好半天,蓦然惊觉自己在那人床上躺着。思绪回转,她猛得坐起,双手慌忙一探,里衣还完整穿在身上,这才吁了口气。   身边空空无人,那人早已起身,而后云姒又一点点想起了夜里的事,隐隐约约记起睡着前那人说窗上的是树影。   云姒顿时懊恼不已,被树影吓成那样,丢人就罢了,怎么还在他怀里睡得这么死……   脑子彻底清醒,趁着他没回来,云姒极快地下了床。   案上唯独她那副装裱后的画像静静躺着,那些玉版宣纸已不在,想来是他命人送去永寿宫了。   已将近午时。   一夜狂风暴雨,雨水未干,花叶枯落满地,长廊庭园,皆有宫婢们在清扫残骸。   宫苑清雅,但有几名黄衣宫婢开始窃窃私语。   “这就快到陛下诞辰了,你们有什么要送的没?”   “得了吧,咱们虽在御乾宫,却连跟陛下说上句话都难,想送也没法子啊……”   “承天节的贺礼都是经由内务府先清点的你忘了?蝶心她堂哥在内务府当差,去年咱们不就是托了他送去的?”   “对哦,哎蝶心蝶心,你问问你堂哥,今年再帮咱们送一趟呗!”   蝶心低眸暗忖片刻,停下手中的扫帚,眼神飘忽不定:“今年不行,内务府管得严,连我的也送不进去。”   计划落空了,那几个宫婢们都失望哀叹,低声哭嚎。   一心扫地的冬凝听得头疼,将扫帚一杵:“你们在想什么呢?送了又怎样,陛下瞧都不会瞧上一眼,还是赶紧干活吧,午饭不想吃了啊?”   冬凝这话听着很不舒服,但却是不可抹煞的事实,宫婢们轻怨了两句,也就没再提了。   “陛下回来了吗?”   方才安静下来,忽有一道清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们猛得一惊,私聊被抓个正着,当时吓得不清,齐齐飞转回身。   眼前那人一身流云紫裙,柔貂披肩,乌发如丝长垂身后,一支黛紫水晶簪绾于发间,流苏轻轻摇晃。   素容清绝也沉魅,她光站在那儿,仿佛就能将见者的声息都摄了去。   宫婢们怔怔看了好半晌,才终于回了神思,忙垂首道:“云姑姑!”   云姒凤眸轻眨,等待片刻,复问一遍:“嗯?陛下还没回来吗?”   之前私下闲聊的宫婢此刻不敢多言,只有冬凝含笑回答:“回云姑姑,陛下早朝还未归。”   得知齐璟不在,云姒像是默默舒了口气,低声自语:“那就好……”   昨夜的糗事,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但云姒转念一想,都这个时辰了,按理说早朝早就结束了,他却还没回来,难道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外边凉,云姑姑回屋里歇着吧,奴婢去端些吃的来。”   云姒正低睫思忖着,闻言眼眸微抬,又见冬凝笑意盈盈,刻意压低嗓音:“是陛下走之前吩咐的。”   云姒略微一顿,不由多问了句:“他……说什么了?”   冬凝笑语:“陛下说您身上没几两肉,得多吃点补补。”   “……”   微风冰凉,有些冷瑟,而云姒却倏地双颊泛了红。   冬凝话中之意是陛下对她倍感关爱,而云姒却是想到他们同床共枕,那人抱了她一夜。   掩饰般低低一咳,云姒若无其事敷衍了几句,而后冬凝便笑着离开去替她张罗吃食了。   他没回来,云姒便打算回殿内去,正欲走时,只听蝶心怪声怪气道:“云姑姑在御前侍奉,穿着这般逾矩,不合适吧?”   习惯了蝶心对她处处针对,云姒下意识便淡淡怼了回去:“我觉得挺端正的。”   怼归怼,那张清颜甚至隐含笑意,语气温软慵然,像是在说玩笑话,叫人看不出任何不悦。   蝶心皱眉,“云姑姑皮相好,得陛下喜爱,但总坏御乾宫的规矩未免不成样。”   长睫如墨,云姒觑她一眼,怎么说她也是御前侍女,何以沦落到三等宫婢都敢对她指指点点了,这般想着云姒当下更是不要脸了一回:“生得美是我的错吗?”   反正都已经是佞幸宠婢了,她也不能吃亏了去:“陛下爱看,你也可以这么穿啊。”   琼光柔潋倾落云姒脸庞,容颜清素,却胜染胭妆。   此言蝶心无言以对,亦无话可驳,只好心里憋屈窝着气。   云姒淡扫她一眼,在这里没甚意思,于是她提步就走,经过宫婢们时,脚尖毫无征兆地勾到了什么,惊慌之际身子已然往前倾倒。   “啊……”   云姒踉跄惊呼,没有任何防备地就被一突然横在脚下的扫帚绊倒在了地上,溅起一滩雨水。   水坑浑浊,她身上的柔貂紫裙被尽数染脏,云姒吃痛锁眉,宫婢们一惊,连忙过去扶她,唯独蝶心站在原地不动。   云姒扶着宫婢的手刚准备站起来,抬眸的一刹那,她捕捉到蝶心眼底闪过的一丝得意,瞬间便了然一切。   恰在此时,云姒的视线不经意越过蝶心身后,一眼便瞧见那个甚是熟悉的玄色身影自不远处朝她快步走来。   云姒眸心微微一动,一瞬的思索后,她将目光不动声色收回,顺带放开了宫婢的手。   她突然不起身了,这让宫婢们尤为疑惑,“云姑姑……”   “怎么回事?”   耳后突然响起的那声透骨沉冷,激得她们魂都散了。   深寒摄人似惊电裂空,这声音除了皇帝陛下,还能有谁?   陛下盛宠云姑姑,宫婢们自然清楚明白,眼下她摔了一身泥泞,生怕陛下责怪,于是所有人都忙不迭跪磕在地。   齐璟径直步至云姒跟前,便见她全身凌乱不堪,狼狈地坐躺在水洼里。   他眉头深拧,二话没说俯身去扶她,方握上她的手臂,却听那人低吟了声:“疼……”   齐璟微顿,在她面前蹲下,四目相平:“哪儿?”   虽然知道陛下偏爱美人,但他这般屈尊之举,叫宫婢们万般震惊,谁知接下来的一幕,更让她们瞠目结舌。   只见那落魄美人缓缓伸了手腕过去,眼睛红红的,眼眶似有泪珠打转,转瞬,她们威慑众生的皇帝陛下竟一改往日冷峻的态度,温柔握了她的手腕,以指腹轻揉。   云姒微漾哭腔,娇声对他道:“刚才摔倒了……”   蝶心伏跪着,听她这撒娇卖俏的语气,不禁在心里暗嗤她装模作样,分明陛下没来前还能站起来,陛下一来就柔弱无骨了,还真是以色侍人的狐狸精!   当着齐璟的面,云姒似有若无地往蝶心身上掠了一眼。   下一刻,她喃喃自语般:“那么大块地方,偏偏就能绊到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蝶心骤然心下一跳,忙辩道:“方才是云姑姑没站稳,踩到扫帚所以跌倒的。”   云姒只顾着给蝶心点教训,玉指冰柔,想也没想摇着那人的手腕:“我明明是绊到的,陛下……”   她的声音娇软,隐有媚雅,那双委屈的清眸令他想起那日温澈的御池,氤氲旖旎,意醉心迷。   对上她的目光,齐璟眸中渐渐漫过微妙的幽深。   落入他透析且洞察人心的眼底,云姒突然心虚了一下,悄然探了眼他的神情,而后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偎倒在他怀中,垂眸低声:“脚也疼,扭到了……”   蝶心慌了,连声解释:“陛下明鉴,真的不是奴婢……”   “闭嘴。”   齐璟冷冷淡淡吐出两字。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蝶心这么烦人,搞掉算了…… 第42章 圣眷   他语气生冷, 砭人肌骨,令蝶心呼吸一窒, 顿时噤了声。   一众宫婢心底惶恐, 跪在地上无人敢动。   齐璟垂眸,而云姒依偎在他怀中, 看上去甚是乖软, 他微微低下头:“御池还是寝殿?”   那人嗓音低磁,轻漾在她耳边,云姒正心虚着, 没多想随口应了句:“……寝殿。”   话音刚落, 身子忽然腾空一轻, 云姒急忙搂住了他的脖颈,转瞬人已被他横抱了起。   她的衣服被泥泞水污浸湿, 这一抱,将他的也染脏了,而齐璟却恍若不见。   “一盏茶的时间, 送热水来。”他的威严不容置疑, 而后齐璟眸色凌厉, 朝蝶心掠了过去,字句疏冷:“李桂, 宫正司。”   一语掷地, 他抱着云姒大步离开。   一直候在后方的李桂应声上前,蝶心顿时煞白了脸,去宫正司就是要领罚了, 那儿的刑法虽未尝见过,但也尚有耳闻。   蝶心霍然抬眸,对着那人漠然远去的背影嘶喊:“陛下,奴婢冤枉!陛下……”   李桂走到她跟前:“别喊了,想罚得轻点就快走吧。”   ……   日光淡金,泛在积雨的水面,一路安静,齐璟抱着云姒迈进了养心殿。   他将她放到卧榻上后,便无声站在原地,没离开,也不说话。   片刻的沉默后,云姒自长睫下悄悄觑了他一眼,谁知一下撞进了那人漆黑的眸子,心突地一跳,她下意识皱起眉头继续佯装:“哎哟好痛……”   而方才在外面还对她问切的男人,此刻眼帘淡敛,面容沉静,默默盯着她看。   齐璟眸光深邃,似能将人的一切心思看穿,他这般透彻的注视,显然是看出了她的伪装。   四目相对半晌,云姒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瞒不过他,只好弱弱埋下头不装了。   “学会欺君,还学会借朕的手了?”   他声音极淡,辨不出喜怒,云姒不敢去看他,“我……”低着头兀自嗫喏:“谁让她总刁难我……”   语气听着怯懦,却颇有睚眦必报的意思,齐璟薄唇淡勾,语气沉缓:“你倒有恃无恐。”   见她蓬头脏污,清透的脸蛋沾着泥泞,齐璟似叹非叹:“被欺负了怎么不跟我说?从三品女官叫个三等宫婢欺压了去,我离开这么一会儿也能把自己给摔了?”   他话里话外尽是无奈的调侃,云姒一时哑口无言,轻轻咬了唇:“是她绊我才摔的,”为自己那时的蠢笨辩驳了句,又深觉无力,她低着头转了话锋道:“而且你出去很久了……”   齐璟略微一顿,去了趟永安侯府,相较平常,这次确实回来晚了些。   这时,宫婢们请旨进了殿,他吩咐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们半刻不敢拖延,皇帝刚刚为了美人处罚蝶心,宫婢们现在也清楚了,云姑姑的事儿怠慢不得。   她们将浴桶摆至乌木屏风后,热水香花以及衣物都备至妥当,才退身出去。   云姒坐在榻上,愣愣看着她们一出一进。   见她半天没反应,齐璟修眸微动,抬起微凉的手落在她颈侧,动作流利地褪了她污秽的外貂,而后瞟了眼那身皱巴巴的紫色衣裙。   在她惊诧的眼神中,男人轻言淡语:“我来,还是自己脱?”   云姒在他亲手脱她衣服的状况之外瞠目茫然,话一落音,才幡然醒悟,她突然结舌:“自……自 自己脱!”   脑子一懵,她忙伸手去解腰上的织带,织带落下,衣襟一松,忽然意识过来,她又慌慌然捂住襟口,羞赧局促:“陛下你能不能先出去……”   齐璟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的刹那,唇边噙了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待他出去,关紧了殿门,云姒才长长舒了口气。   乌木屏风后,温热的烟雾辗转蔓延,丝缕香气浮萦,沁人心窝。   紫衫衣裙丝柔落地,身子缓缓沉没热水中,肌肤细腻白净,云姒倚靠着,周身安逸的暖,令她慵然轻叹。   暖波曳曳,轻烟冉冉,不知不觉,她在这温水雾影中,浅浅入眠。   良久后,外边有轻微的动静,云姒尚在睡梦中,朦朦胧胧间似听见几声串珠微碰的清响,随之是轻轻的脚步声。   她黛眉不豫轻皱,鼻夹溢出几丝不满,清潋的双眸微微睁开,透过淡淡缭绕的隐约,眼瞳映入一人面容。   那人蹲下身,在浴桶边静静含笑看着她,竟让她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眼前的人,眉眼深俊,瞳仁墨染般,似敛入万千世态,一望便叫人移不开眼,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眷恋他给予的安然……   云姒眼眸剪水,淡红软唇轻启,声音清浅,缥缈亦空灵。   “陛下……”   听了这声低唤,跪攀浴桶边的那人怔了半晌,最后啼笑皆非:“原来四姑娘这梦还没醒呢!”   云姒露着一抹微茫,陛下的声音怎么变成了女的……   心想不对,她用力眨了眨眼,眸色清明了些,眼前那人的样子慢慢从模糊到清晰。   男人俊逸的容颜消失殆尽,转而换作了一张吟吟笑颜。   云姒瞬间瞠目,张了张嘴,惊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七?”   听闻这声,阿七心里涌上万般感慨,眼前一层朦胧:“嗯!是奴婢。”   云姒眼睫微颤,忽然之间,仿佛回到了她重活的那日,她冒雨回兰苑,昭言撑着伞向她奔来,屋子里她如此刻这般沐浴,而阿七一瓢瓢地为她添热水,像是一切都未曾改变……   可这是养心殿,阿七怎么可能出现,云姒双眸半阖,兀自低喃:“又重活了么……”   阿七哭笑不得:“四姑娘快别说傻话了,浴汤虽舒服,也不能久待,奴婢伺候你穿衣!”   太过不敢置信,云姒怔忡许久,等阿七捧了案上的衣裙来,她才愣愣道:“阿七……真的是你?”   阿七忍笑点头:“是我是我,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紧皱的秀眉渐渐松开,云姒欣喜又惊奇:“你怎么……”   阿七知道她想问什么,笑答:“是陛下。”   “陛下?”   云姒更奇怪了,阿七解释道:“嗯,陛下今日去了侯府,说是姑娘身边缺个合适的丫鬟,侯爷竟然什么悖词都没有就同意了奴婢来,总之奴婢以后能继续在姑娘身边伺候了!”   他今日回来得晚,原来是去了侯府,云姒略微一怔:“难怪……”   水温逐渐冷却下来,漫漫雾色,如云淡退。   阿七服侍云姒穿戴衣物的时候,云姒羽睫轻敛,一直在深思着什么。   她想起自己曾和齐璟说过,阿七是她在兰苑的丫鬟,正是阿七为她受罚,所以那时她才和云姮动了手。   他作为皇帝,无关江山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竟将她的小事放在心上了……   思绪幽深洄转,静默片刻,云姒忽然念及某处:“阿七,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阿七左右整理着她的衣裙,目露疑惑:“奴婢没受伤呀。”   她这般活灵活现的样子,也不像是伤了,云姒细密的睫毛轻动:“可云姮说,你为我受了百杖鞭刑。”   说罢,她眸中精光微闪,突然有所反应,那分明是云姮是为了激她扯的慌。   规整好她细软腰肢上的织带,阿七抬眸微笑道:“陛下说了那重话,谁还敢提鞭刑的事呀!”   云姒往后撩拨着长发,闻言指尖一顿:“……什么话?”   阿七回忆了一瞬道:“听说陛下将姑娘从侯府带走的时候,说是要替你受杖刑呢,四姑娘忘了?”   这倒真让云姒错愕不已,那时候她脑袋眩晕的很,听都听得不甚清楚,以至于她完全不记得齐璟这话,但是阿七一说又好像有几分印象……   若不是现在和阿七谈及此事,她怕是一辈子都想不起了。   云姒垂眸不语,过了会儿,她抿唇一笑,轻描淡写道:“以后别叫四姑娘了,怪膈应的。”   毕竟多年的主仆,她的伤心事阿七不提及半分,她亦是轻松笑道:“云姒姑娘,也是姒姑娘呀!”   云姒听完笑骂她鬼灵精,素手拂了珠帘,边思忖着边走出内殿,片刻后侧眸问道:“陛下去哪了?”   阿七跟在她身后,笑嗔:“姑娘是一刻也离不开,莫不是心都被陛下占据了?”   桃粉双颊轻微泛热,清眸漾她一眼:“胡言乱语,”云姒敛衣在案边坐下,她摸了摸耳朵,“陛下对我有恩,我是想……是想再当面谢过他……”   阿七带着一副旁观者清的神情:“姑娘只是谢而已吗?真是无情呀!”   她语气笃定,甚至夹杂着轻微的谴责,听得云姒几乎信以为真,徐徐斜眸:“我这样……太过无情了?”   阿七瞧了瞧长案上明艳的美人图,坚定点头:“得以身相许!”   “……”   云姒想要反驳,一时竟找不着任何措辞,细细想来,那人对她皆是救命的恩情,若是没有他,她只会如破败不堪的尘埃,甫一弹指,便散尽云烟。   那一瞬,她心觉阿七所言甚是有理,那人君心似海她看不透,但他对她的好真真切切,又岂是她一句堪堪的感谢能还得清的。   羽睫垂敛,云姒淡淡抿唇,眸心轻泛微波,眼瞳深处的星芒时隐时现,似要将那半明半暗的心点点衬亮。   见她沉思许久,阿七甚合事宜地含笑轻语:“陛下先前在御池换洗,眼下应该去了御书房。”   美目潋滟,云姒清丽的脸庞浮现动容之色,片刻后,她抬了丝帛罗袖,翩然起身,紫裳裙边曳过足边,窈窕身影拂着柔光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掩盖44和77还没洞房的事实,我准备扑倒读者强吻(づ ̄3 ̄)づ   (小声)等洞房了我们开个千字大车(〃°ω°〃) 第43章 圣眷   云姒方踏出两步, 又倏地顿足,眉头紧蹙, 捂着肚腹轻轻嘶了声。   阿七见她身背佝偻, 似是疼痛难忍,忙绕到她面前:“姒姑娘可是不舒服?”   下腹隐有坠痛, 随之一股热流, 云姒有所意识,咬着唇无奈摇了摇头:“不是……”   云姒附在阿七耳边轻言了两句,阿七恍然, 立即扶她回了偏殿。   御书房去不成了, 云姒更是整个白日都在偏殿躺着, 皇帝的午膳和晚膳她暂时拜托了赵嬷嬷。   赵嬷嬷去到御书房时,只说云御侍身子不适, 闻言,齐璟从奏章上抬眸,略一沉默后淡淡“嗯”了声, 没多言。   *   下了早朝, 云迟便按照惯例去了校场操练战骑, 往常他是不见落日不归府,但今日因朝会时言及之事, 令他心中对某事扑朔迷离, 兀自沉眉思解,连监督墨玄骑训练也少了分心思。   静思半晌,他眸色愈深, 快步折身离去。   云将军府,内院正房。   一抹红影身形一晃,轻而易举就躲开了下人们的视线,悄无声息掩入室内。   正房,是云迟的房间。   一张檀木长案,垒着各种奇学兵书。   一把赤霄宝剑,凛凛悬在中堂墙上。   一张清简木床,掩在内室沉木屏后。   屋子里的摆设,无处不散发着主人的肃穆和不苟,络绎不绝的惜贵之物,皆体现出主人的身份之重。   但此时她无暇欣赏,将屋门关严实后,喻轻妩目光一扫,重要之物理当放在最隐私之处。   她决断如流,闪身到内室床榻,将被衾,瓷枕,榻底榻外,都尽数翻了个一遍,似乎是没找到她要的,喻轻妩秀眉轻蹙,既而疾步走到别处搜寻,为掩饰迹象,所有东西都还是摆置原处。   她在云迟屋子里足足搜寻了半个时辰,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离开东厢房太久,若有下人敲门迟迟未有人应,定会令人起疑,不急于这一时,喻轻妩垂眸思量一瞬,敛了脚步声往外走。   房门一推开,她还未踏出半步,便骤然惊愕在原地。   那人身躯挺拔,一袭银白战铠,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屋外,声息不留。   云迟眸色凌厉似惊电般盯住她,随着他凛冽气息的逼近,喻轻妩不自觉往屋内后退了几步。   “砰”得一声,房门关响,听得喻轻妩心中一颤,不见往时那清娆闲性的神情。   云迟沉眸冷眼看她:“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喻轻妩生生被他逼退至长案,身躯抵在了那檀木上,她竭力压下心中慌乱,嫣红双唇牵出一抹笑弧:“云将军今日回来可真早。”   只离一步之距,云迟目光精湛:“你在找什么?”   统领千军的战将,他心思该是何等敏锐,撞上云迟眼底深谙的阴翳,喻轻妩自知难以敷衍过去,暗暗深吸了口气,她腰身一软,往后媚然一坐。   下巴微扬,露出玉脖的优美线条,那双眼睛清澈而妖娆,红唇勾出诱人弧度:“人家闷在房间里无趣,只是想在这儿等你回来,云将军为何这么不解风情,总是凶巴巴的?”   云迟剜了她一眼:“府里仆役数百,暗卫不下二十人,每时每刻皆有人巡守,我是该责他们废如草芥,还是该夸你功夫了得呢?”语气生冷,盯着她一字一句:“玉嘉公主。”   喻轻妩一震,呼吸倏地急促了几分,对上云迟冷泛锐光的眸子,半晌后,她忽然转而展颜,柔柔道:“不愧是云将军,这么快就被知道人家的是谁了,一点儿都不神秘,真没意思。”   即便知道她是公主,云迟依旧漠然相对:“入齐朝拜,却不走明面,偏生要在我这将军府待着,公主的解释呢?”   喻轻妩爱娇一笑:“我就是不说,你能奈我何?云将军,你还得靠人家见妹妹呢。”   云迟眸中精光一闪,眼前那人姿态媚人,散漫淡笑,一副将他吃定了的神情。   *   不知不觉已入夜,偏殿静悄悄的,云白轻纱幔帐隐隐约约掩着床榻。   月影浅浅自轩窗流入,一室暗雅淡香。   靠着软枕,云姒侧身躺睡,柔软的锦衾贴着腹部,虽然已经躺了一天,下腹的坠痛感也缓和了些,但云姒仍旧不愿起来,被衾下的手轻按在腹上,现在是她最不想动弹的时候。   突然殿外响起细微的动静,脚步声极轻,缓缓靠近床边。   云姒此刻并没有睡熟,只是浅浅阖着目,阿七一直在殿外守着,故而有人夜里进殿,她也并未多想。   听见背后那人走近,云姒姿势未变,嗓音微微沙哑:“水……”   殿内连一丝烛光都没有,昏暗中那人模糊的身影停驻一瞬,而后缓缓转过身,到桌上沏了杯温茶,又不疾不徐走向床榻。   等那人撩开纱帐走到床边,云姒才极不情愿地蠕了蠕被衾下的身子,温温吞吞扭腰转过去。她想撑身坐起,但躺久了全身乏软,腹部也隐有不适,所以动作有些吃力。   下一刻,边上那人便俯了身,手臂揽住她的肩背将她扶至怀中,自己也顺势在床沿坐下。   那人身上如渊海深沉的气息瞬间缭浮鼻尖,云姒觉得颇为熟悉,她正要细想,一丝冰凉落到她唇边,云姒下意识轻启双唇,就着那人递来的青瓷盏延,小口小口地抿着。   眼下很是口渴,茶水温热,饮尽后她干涸的喉咙才舒服了些。   心满意足地舔唇,云姒在那人臂弯里蹭了蹭:“阿七,你抹什么了,怎么跟陛下身上的味道这么像?”   殿内片刻静默。   而后那人在她耳畔淡淡道:“好闻吗?”   深远低磁,是男人的声音。   云姒当下便呼吸一窒,一惊之下侧头去看,光线虽暗,但那人的脸在极近的距离,能够让她分辨得清是谁。   心中大骇,云姒第一反应便是从他怀里弹坐起,腹部却因她的动作一阵隐痛,低低呻.吟,捂着那处又无力跌躺了回去。   齐璟揽紧了不让她乱动,将另一只手上的茶盏放到一旁,而后伸手探入被中,在她腹部轻揉。   他这般举动让云姒更为惊慌,她忙按住腹上他的手,连声阻止:“陛下别……”   “来月事了?”   走之前她还生龙活虎,那么一会儿就身子不适瘫躺床间,还刻意回了偏殿,除了这个暂时他也想不到别的。   齐璟的语气轻描淡写,但云姒是心慌撩乱,女子月事期间“见血光”,是晦气,须得避讳的,更甭说他是九五之尊,所以她今日才避着没去侍奉,却没料到他会突然过来。   阿七在外候着也不将他拦下,云姒微恼,转念又想到他要进来,阿七怕不是也不敢拦。   云姒竭力调匀了呼吸,默认道:“这几日,先让赵嬷嬷替陛下传膳,行吗?”   齐璟态度平静,不以为意:“嗯。”   话都说好了,可他却依旧抱她在怀里,全然没有要离开的迹象,那只微烫的大手也还在她腹上放着。   现在的情况不好乱动,云姒只好委婉提醒道:“那……陛下快去歇着吧,夜深了。”   齐璟不语,只徐徐扶她在床上放平,而后徐徐起身。   云姒以为他这就要回去了,正想舒口气,透过那幽暗的夜色,竟隐约看见他开始褪外裳,又脱了靴子,随即半掀开锦衾,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动作行云流水。   云姒蓦然吃惊,自知这时候不能靠他太近,本能地往里侧逃脱翻身,谁知人刚转过去,就被他从背后拥住了。   柔软的锦衾下,她脊背纤柔单薄,没有一丝阻隔地贴在男人精瘦的胸膛上,他的体温隔着里衣渗透而来,清暖安稳,这种感觉不算陌生,但他这毫不避讳的行为,云姒是始料未及。   “陛下,你 你做什么?”   云姒慌慌忙忙,腹部不适也要转过身去推他,齐璟的力道不强硬,却是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下巴若有似无枕在她的肩颈,齐璟漫不经心:“就寝。”   云姒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在这儿?”   但凭着语气也能想象到她此刻愕然的表情,幽暗中,齐璟薄唇淡挑:“怎么?”   他如此若无其事,云姒咬了咬牙,“这不合适,陛下应当回养心殿去……”   但听那人声音沉缓:“你敢抗旨不遵?”   “……”   他呼吸炙热,喷洒在她耳蜗处,痒痒的,字句上是帝王的威严,不容辩驳,言语间却深藏着无边缱绻。   云姒无奈,极低叹息:“不敢……可是……”   “别说话,朕乏了。”   齐璟语色慵倦,将她的话截断,呼吸均匀平缓,如水流波,仿佛真要将将沉眠,而搭在她小腹上的手却是不间断地轻抚着。   背后那人心口的跳动明显有力,云姒思绪犹自在挣扎,却又不禁在他的心跳中徜徉,还有那双手的轻柔。   轻纱帐下,月华夜影交织一处,迷离幽邃。   他们这般姿势,令她云生千思万意,踌躇半晌,云姒微微偏过头,迟疑不决,久久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又偷偷转了回去,次数多了,就显得不太安分了。   果然那人有所察觉,嗓音慵哑低漾:“乱动什么,不疼吗?”   云姒一怔,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出言低唤了他一声:“……陛下。”   “嗯?”   她声音渺渺如轻烟,“陛下待我如此这般……是因为哥哥吗?”   腹上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不动声色继续轻缓揉抚。   她在等他的回答,可深夜葳蕤悠长,始终未听见他言语半句。   那人的气息清冽沉浮,丝丝缕缕将她缠绕,良久,云姒等得近乎昏昏欲睡,恍惚间感受到他呼吸萦绕耳边。   幽静的寂夜,他的声音很轻:“为什么这么问?”   腹部的坠痛仿佛被他揉散了,只觉得他的掌心很暖很舒服,双眸轻合,云姒迷迷糊糊:“因为你总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拥着那娇软的身躯,如兰温存,暗夜千里无波,却似有艳丽光彩折入这一方寸之地。   齐璟缓缓睁开双眸,渊夜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他淡笑,瞬间的沉默后,话语依稀低沉。   “虽千万人,吾往矣。”   云姒便是在这一声柔情中,入了梦。   翌日醒来,身边人已不在,云姒倒未觉惊讶,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他一向起得早。   月事的疼痛今日舒缓了不少,但云姒也只倦懒待在偏殿,好在有阿七陪着闲谈,也不是很无趣。   这一日直至入夜,云姒也没见到皇帝,谁知她前一刻刚沾上枕头,那人下一瞬就出现了。   云姒心里颇为惶恐,但有了昨夜的经历,反抗两句无果后,她也就不挣扎了。   第三晚他又来,第四晚他还来,云姒觉得自己像极了被翻牌子的嫔妃,白日里安分守己,夜晚侍奉君王侧,不过又有些不同,揉小腹,哄入眠,他们更像是他在侍奉她……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大姨妈很痛,但没有什么是上.床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上几天。 第44章 圣眷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   这日, 天光方稍稍破晓。   曦光柔浅,不太明亮, 仿佛与淡去的月光交融在了一起, 将床榻上相拥而躺的身影笼了层轻茫浅影。   云姒每夜都是背对着齐璟入睡的,但每次一睡熟, 都会不自觉地翻过身去, 窝到那人怀里。   正是卯时,齐璟自然而然醒来,他一只手臂被云姒枕着, 另一只手臂亲密揽着她的腰, 将她搂在怀中, 整夜如此。   下巴从她发上轻轻移开,齐璟略微低头, 便看见那掩在锦衾下的人靠在他胸膛上,睡梦香甜。   目光宁静深远,隐泛柔色, 齐璟轻轻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顷刻后缓缓放开她, 将她的脑袋自臂膀缓缓挪至软玉枕。   他动作极轻,显然是不想把她吵醒, 然而齐璟的手方才抽离一半, 云姒便蹙了眉,唇边溢了声嘤咛,细细绵绵, 漾着不悦,忽然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似乎是贪恋他的温度和气息,云姒抱得很紧,脸也顺势埋进了他的颈窝。   呼吸如丝,热度婉转在他颈间,温软的唇瓣亦是若有似无地蹭在她的颈侧,娇躯柔若无骨,女子起伏的绵软贴着他坚.硬的胸膛。   一切触感,在这朦胧的拂晓时分,都显得那么迷离惑人。   以为她醒了,不知是刚睡醒的缘故抑或因为其他,齐璟嗓音略微沉哑,大手轻抚在她纤薄的脊背,在她耳畔低语:“别闹,要上朝了。”   半晌却是无人应声。   齐璟垂眸,才发现她还在梦会周公。   伊人如玉,睡颜静美安然,齐璟静默片刻,唇边渐渐浮现淡淡笑痕,透着一丝无奈,也透着一丝宠溺,一瞬后,他顺着她慢慢躺了回去。   温香暖玉在怀,这一刻的静谧美好,左不过那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   旭日渐升,晖阳光芒映射。   云姒打着呵欠走出偏殿,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悠悠伸了个懒腰。   今日醒来,她心情颇为愉悦,因为那折磨人的月事总算是走了。   阿七候在殿外,见她醒了,含笑打趣:“我就知道,姒姑娘不睡到日上三更,是起不来的。”   云姒斜嗔她一眼,忽而想到什么,“今日是不是有早朝?”   阿七点点头,似是猜到她想问的,调侃笑道:“陛下还没回来,姑娘再休息会儿也无妨,等陛下回了,奴婢再喊你。”   都还没问,她答得倒是利索,云姒摸了摸鼻子,佯装漫不经心:“喊我干什么?回就回呗……”   阿七抿笑道:“陛下今早可是晚了大半个时辰才去的金銮殿。”   闻言云姒一愣,神情甚是意外:“晚了?为何?”   他从来严于律己,迟到这种差错他不可能会犯,而且还是半个多时辰。   阿七支吾一瞬:“这恐怕……得问姒姑娘你了。”   见她满目懵然,阿七低咳一声,不知想到什么,脸颊微微泛红,她含蓄解释道:“可能是陛下昨晚累着了,也可能是早上……”   云姒揉着惺忪睡眼:“为什么累?早上怎么了?”   “……”   阿七哑然一瞬,她家姑娘都和陛下如此粘腻了,怎么还这般纯情听不明白!   放弃解释,阿七干脆推她回屋梳洗:“总之,在陛下回来前,姑娘快好生打扮打扮!”   云姒被她按坐到铜镜前,仍旧是云里雾里:“我是去伺候的,打扮了做什么?”   阿七不依她,想着她光恃宠而骄可不行,得牢牢抓住男人的心,以后再宫里才能一直无忧。   于是她自作主张拿了木梳替云姒绾发:“陛下为姑娘付出这么多,姑娘都不主动示好吗?”   云姒正想说没必要,但听了这句,又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当下便犹疑起来。   她不止一次向他言谢,却也只是嘴上功夫,他做的可比这多了千倍百倍地去。   凝思片刻,云姒轻咬了咬下唇:“……怎么示好?”   见她总算恍悟了,阿七开心地弯起眼睛,附身过去同她耳语了几句。   听罢,云姒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当真?”   阿七点头,正经非常。   ……   已近午时,在御书房的必经之路。   阳光折进湖面,伴着花木疏影投出金光潋滟。   碧波涟漪,暗香袅绕,湖畔一人嫣然紫裳静静而立,侧颜盈风,扬起三千青丝柔顺,烟波轻光流落在她云袖之侧,似将艳艳风华都尽数敛尽。   四下无旁人,唯云姒在那儿站着,恍若遗世独立一刹芳华,仅凭那窈窕侧影,也足以令人心醉神迷。   齐璟顿足不远处,他方回来不多时,便瞧见这万般明艳的美人美景,仿佛一幅惊绝人间的画作,齐璟停顿须臾,才抬步徐徐走近。   “站这儿干什么?”   闻声,袖下的手指暗暗捏紧,但云姒未回身,只待那人步至面前,她才端着福了福身子,颔首请礼:“陛下。”   云姒心中很是紧张忐忑,唤了他一声后便默不作声了,只低垂眼眸凝着他的那双玄色龙纹长靴。   齐璟这发现她施了粉黛,往常那张素色清容,今日抹染胭脂妆,虽不浓不淡,却美若桃红春色,又似满天星辉皎艳。   粉白黛黑,唇施芳泽。   他不禁想到晨时那幽幽拂过的温热呼吸,和柔若无骨的娇软身躯。   齐璟沉默一瞬,声音温醇:“来书房。”   话音落下,他刚侧过身,袖子忽然一紧,是云姒不假思索拉住了他。   齐璟回首,而云姒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梢处不经意流露美艳清光。   他微惑,却从容将她凝视,云姒心跳骤促,眼前那人一袭玄色蟒袍,腰悬朱绶,冷隽高贵如芝兰玉树,威严深邃如静渊薄冰,只教人不敢将他直视。   云姒眼神飘忽不定:“陛下,我……我……”   她吞吞吐吐说不出话,齐璟眸色潜静:“怎么了?”   安抚了下自己狂跳不止的心,云姒暗自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咬了咬牙,她抬起双手,瞬息捧住了他的脸。   齐璟一怔,她此举猝不及防,轻柔玉指贴在他硬朗的脸庞,触感温软,如暖波曳过,似水雾烟岚。   抚在脸庞的那双手牵引着他往下,齐璟目光深潜,下意识便顺着她似有若无的力道,一点点俯下身,他自始至终一言不语,眸中似是唯剩她一人。   而后云姒忽然踮起脚尖去够他,轻轻闭上眼,倾身在那人的颊侧印下一吻。   双唇温热,渲开万缕千丝的缱绻,鼻息间尽是她清潋悱恻的气息。   齐璟心中一动,目光幽深,一动不动凝视着她,只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却让他刹那间口干舌燥。   发间的紫玉水晶簪光泽潋滟,云姒亲完便收了手,滟眸微垂,面上如染暮晚红霞,已分不清那是胭脂妆红,还是青涩羞赧。她侧着脸避开那人深邃的注视,便没注意到齐璟此刻意味深长的眼神。   云姒内心斟酌再三,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料一道洪钟之音突然炸在耳边。   “光天化日之下,姑娘家岂可如此不约礼术!荒诞如斯,荒诞如斯!”   语色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忽地将两人之间的异样情愫生生打破。   听得这声愠怒,云姒本就不太平稳的心跳这下猛得慌颤起来,她蓦地循声回过头,才发现后侧另有三人在场,显然是先前随着皇帝一起来的,定然是将她刚才献吻的一幕看得彻彻底底。   其中一人便是方才斥叹的徐伯庸,他老眉深锁,只觉得不堪入目,重重偏过头没眼去看。   而旁的二人,红衣女子倒是面色悠然,眸中细细略略,隐泛好整以暇的笑意,但白衣战袍的男人就不甚淡定了,一贯傲冷的脸上难得显露错愕诧异。   当视线遥遥落入云迟深澈的眼瞳时,仿佛被天雷劈中般,云姒一下就软了腿,还是身边那人手掌稳稳拖住她的腰肢,她才堪堪站稳。   她是怎么也料不到,在此处等皇帝,还等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哥,竟还好巧不巧地将她投怀送抱的劣行撞了个正着。   还有徐伯庸这老头,原先便对她颇有微词,此事一出,单看他此刻激愤填膺的模样,便知他要彻底将她当做蛊惑君王的红颜祸水看待了。   云姒几近窒息。   思绪顿时错综复杂,她当下只想将阿七关进屋子骂上一顿,说什么娇艳美人送上一枚香吻最能表心意,陛下定然欢喜,简直是馊主意,馊透了!   ……   一刻钟后,御书房内。   沉香之气浮浮沉沉,萦绕在殿内,勾着每个人的心思。   早朝时,玉嘉公主入齐朝拜,早朝后,公主主动请求与皇帝陛下洽谈通商事宜,徐伯庸作为丞相,两国易事自然是要在场的,然而除他之外,玉嘉公主还要求了云迟同行,只道云将军久经沙场,对边境商路定是熟稔,便于商论。   公主此言,众臣当然无人有异议。   故而下朝后,他们便一道来了御乾宫,谁知去往御书房的半途,竟发生这玄而又玄之事。   案边,齐璟缓缓抬手,手中瓷盏盛着茶色如碧,他不疾不徐,浅啜清茶,对于方才的事情,他的神情淡如流水。   齐璟赐了座,此刻徐伯庸 云迟以及喻轻妩分坐在两侧,而云姒作为御侍,则是端站在齐璟身后侧。   如今云迟是她最亲的人,好不容易再见到哥哥,云姒心中自然是喜不自胜,但碍于徐伯庸在场,她眼下不好太过表现。   况且一刻钟前,那尴尬的一幕,让云姒总是有种做坏事被长辈抓了个正着的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44宝贝,别光亲脸啊,嘴巴它不香吗???   云迟:我兄弟和我妹妹真的有一腿:) 第45章 圣眷   御书房殿内, 难得有不少人,但却无人出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发话, 而齐璟眸色清静,只不急不徐浅浅啜茶。   徐伯庸像是忽然看清了什么, 脸色愈发不悦, 横眉扫了过去,云姒虽半垂眼帘,却也无法忽略那道冷肃的目光。   她双手交叠, 看似一副温静端正的模样, 其实内心忐忑无比, 慌得很。   为了躲避三朝元老精明的眼神,云姒稳住呼吸, 悄悄将头偏向另一边,而那侧是云迟和喻轻妩所坐的方向。   云姒下意识便朝云迟探去一眼,然而云迟面目沉静, 此刻并未往她这处看, 云姒这一眼, 却是和喻轻妩对上了。   喻轻妩往后倚着檀木镌花椅,容色颇为闲适, 她唇边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云姒的目光饶有趣味,而后下巴向着皇帝那处略略一抬。   云姒一愣,就在她捉摸这玉嘉公主是何意味之际, 那人又不动声色对她使了眼色。   云姒目露疑惑,两人就这么以表情暗戳戳交流了好一会儿,云姒才懵懵顺着她的暗示低眸看去,这一看,云姒顿然惊愕失色,色变程度堪比天崩地裂。   一口凉气倒吸上来,视线定格在男人轮廓分明的颊侧,云姒打了个哆嗦,心里更是一搐。   那人干净的右脸上一吻唇印不浓不浅,嫣妍绛红却也是显而易见,是她留下的。   怪不得方才徐老头睨她的眼神愈发不快,就差吹胡子瞪眼了。   云姒不由咽了咽,她默不作声敛回目光,静默须臾,在齐璟身侧伏跪下来,从怀中摸出一方云白绢帕,故作镇定地伸手过去。   玉指纤柔,轻轻擦拭着那人脸颊的嫣红唇印,齐璟倒是一动未动,始终神色平静任她动作。   拭去他脸上的胭脂色后,云姒在那三人的睽睽目光之下,强装淡定,慢慢起身站回了原地。   齐璟徐徐落下茶盏,微微侧身,更是若无其事将她捏在手中的绢帕抽走,擦了擦指间水渍,而后放入了自己袖中,举止文雅,极为自然。   云姒一怔,这人怎么就把她贴身的小绢帕捎走了?   两人的动作看似不经意,却是被徐伯庸收入眼中,他越加孰不可忍:“陛下,老臣有一谏言。”   齐璟微微抬眼:“徐公但说无妨。”   徐伯庸站了起来,肃容道:“陛下,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受美色蛊惑,以致皇室衰微,王朝覆亡,此间缘由皆系于红颜之乱……”   云姒心猛得收紧,生出不详预兆,果然见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向自己。   “此女本就声名不堪,更与永安侯府颇有渊源,陛下念及旧情留下她,若她安分在此也就罢了,今日竟还,竟还……”   徐伯庸只觉她行不堪言,沉沉一叹:“此女毫无礼法可言,鉴往知来,难保她不是下一个祸国妖女,老臣深知陛下重情重义,但皇宫殿苑无数,无论何从自有她的去处,但臣以为,其万万不可在御前侍奉,还望陛下三思!”   徐伯庸此言咄咄逼人,是硬要针对云姒,云迟虽先前那般,但眼下却也难再按耐住,他眸色一沉,倏地起身:“徐大人……”   “徐大人呀。”   一声清扬悠音,在云迟出言之前袅然响起。   徐伯庸闻声回首,只见那玉嘉公主靠坐椅间,神态慵媚。   喻轻妩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云迟,随后望向徐伯庸,笑容可掬:“国破家亡,无非乱政,你们怏怏大齐的时运,难道一个女子便能轻易决定?”   细思此言,显有内涵君王之意,徐伯庸皱眉:“公主此话何意?”   喻轻妩搭着扶手,深思片刻:“唔……意在徐大人言辞片面,以偏概全?”   徐伯庸横眉紧锁,肃声驳回:“公主亦是女子,又岂知安国之道?”   “咦?不是吗?”喻轻妩一脸恍悟,继而笑了笑:“哦,既然不是徐大人言辞之过,那便只能是字面意思了。”   徐伯庸闻罢一瞬无言,他如何听不出来,这玉嘉公主第一句亡国无非乱政,面上之意是国之命运,责在帝王,而非美色,而那第二句直道他言辞片面,他这般一反驳,便将他先前忧心忡忡的大篇言论,变成了他在暗示皇帝朝政乱治了。   徐伯庸斜晲过去,侃侃道:“《易经》有言,‘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木长固根,流远浚源,防患于未然总不会错!”   喻轻妩悠悠抚了抚裙褶:“徐大人,时运不济何苦要憎怨红颜呢,推诿可不是君子所为呀。”   她并没有同他们一样毕恭毕敬地起身,而是从容惬意倚坐着,秀眸轻弯,像是全程都在和他漫谈般有说有笑。   徐伯庸话音一堵,顿时憋得老脸胀红:“你……”   “徐公。”   方才一直沉默的那人语气低缓,声音淡淡响起,齐璟略一抬手示意,徐伯庸失声一瞬,也只能暂且先坐了回去。   而云迟仍站立那处,神情深沉,他凝着那低眉垂首的紫裳姑娘,她眸心稍纵即逝的畏怯,逃不过他的眼睛。   喻轻妩掠了一眼,眉梢淡挑,而后全然不避讳他人,曼声一笑:“坐下吧,云将军身材这么健朗,挡着人家了。”   她语色清媚,颇有几分挑逗的暧昧,云迟瞳孔忽闪勃色,但想到喻轻妩适才替云姒解围,亦是帮了他的忙,此事他出面不得,若不是她夺话过去,自己早为云姒和徐伯庸杠上了。   云迟停顿一瞬,难得没用冷脸对她,只默默坐回了喻轻妩边上。   徐伯庸毕竟三朝老臣,眼光自然是精得很,这一瞧一听,便发觉云迟和这玉嘉公主之间不甚单纯,蓦然震惊,一向威风轩昂的云将军怎都沦陷了!   徐伯庸看了看一身媚骨的玉嘉公主,又望了望清绝娇柔的云姒,心下愤然一叹——   红颜祸水,都是红颜祸水!   便在此时,齐璟稍一抬眸,面色深邃难辨,淡声道:“徐公用心良苦,为江山社稷费尽心血朕自然明白,然时也,命也,家国何以治,如何治,朕自有约束。”   有了先前喻轻妩的铺垫,徐伯庸此刻如鲠在喉:“陛下……”   齐璟似叹非叹,语气却令人无以置疑:“自古红颜多薄命,姒儿她并无过错,若朕再不由分说推责于她,那女子的苦,又该与何人说?”   他在替她说话,一言一语皆沉稳有力,云姒羽睫微动,眼中瞬息泛过浅浅清光,心中残存的些许不安也都彻底消散了。   徐伯庸欲言又止,再多言反倒显得他小人之心了。   他们今日来此,是为了商议齐国与北凉通商之事,眼下却是在一个宫婢身上作了这么多的口舌,和两国要事相比,这实在太过浪费时间,徐伯庸思索了会儿,最终还是噤了声。   徐伯庸想转转话锋,正要提及通商一事,这时,喻轻妩眼波一转,忽而笑道:“这不知不觉都午时了,再说下去就耽误了陛下用膳了,不如……咱们改日再谈?”   齐璟修眸深敛,静默极短的一瞬后,徐徐道:“也好,不急于这一时,今日便到此吧。”   而后他又看向徐伯庸,嘴角轻抬:“徐公年事已高,要多顾着点身子,餐食莫要怠慢了。”   眼下确实时辰不适,更何况皇帝刻意出言关照,徐伯庸没有多想,忙作揖谢恩:“多谢陛下关爱。”   接着徐伯庸又礼节性地言语了几句,而后便先行退身离去了。   不一会儿,御书房内便只剩了他们四人,说是不耽误陛下用膳,然鹅云迟和喻轻妩并未随徐伯庸一道离开,而是一同静坐在原处。   殿内一刹寂静无声,玉石地砖如镜铺展,将云姒清娆的身姿敛上几许流光。   云姒站在齐璟身侧,抬眸轻轻凝望过去。   徐伯庸不在,她瞬间便少了许多沉沉的束缚,而玉嘉公主还在这里,云姒虽觉得她和哥哥相熟,但毕竟是第一次见,对其不知根不知底,难免有所顾虑,因而云姒一时不敢过多表露。   直到片刻后,云迟自座椅上站起,目光不避不退和她对视。   云姒心中微动,下一刻便见他冷淡之色尽敛,露出那熟悉的温暖笑意,向她渐渐张开了双臂。   云姒眸中光芒烁起,只一瞬,烟紫衣袂便如云曳过,她步履轻快,朝着云迟欢喜跑去,翩跹莲步,一下投入他怀中。   “哥哥!”   声音欣然也带了几分鼻音,夹杂着浓浓的念想。   亦如那时,他在外征战半年归来,他也是这般玉簪绾发,一袭白衣,她也是这般扑过去抱住他,哭着跟他说想他了。   云迟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头,含笑问她:“最近过得可好?”   他的温柔从来只给她一人,这感觉太过熟悉,百感瞬间涌上心头,云姒闷在他胸膛上不做声响,最后只摇了摇头。   似乎是意料之外,云迟微惑:“不好?”   她语色低低软软,是在撒娇:“嗯……”   兄妹许久未见,是要多给他们些时间相聚的,但见那姑娘摇头摇得旁若无他,静坐案前的那人愣了一下,随即清湛双眸微微眯起。   云迟眼底浮漫质疑,抬眸扫了过去,和那一身正气的人视线半空相对。   齐璟眸中细细密密透出意味深长的微光,和云迟对视须臾,他无声失笑,总觉得自己被这小姑娘摆了一道。   虽然自己最宠爱的亲妹妹那么说了,但就那人而言,云迟对齐璟是偏信不疑的,更何况,在池边的一幕他是亲眼所见。   云迟似笑非笑,低头看她:“是吗?我怎么看你在这儿,和陛下相处得挺融洽的。”   作者有话要说:势必要让44成为团宠*罒▽罒* 第46章 圣眷   云迟似笑非笑, 低头看她:“是吗?我怎么看你在这儿,和陛下相处得挺融洽的。”   他话中意有所指, 云姒立马就想到了那一幕, 心里一虚便脱口而出:“哪有!”   话一出口又发觉颇有歧义,那人还在背后坐着听呢, 云姒随之抿紧了双唇。   云迟低低一笑, 故意探她:“如何,陛下亏待你了?”   云姒微微哑然,亏待自然是没有亏待的, 并且那人对她的好, 和哥哥比不差半分, 但与哥哥相较又有所不同,毕竟他会讲给她讲荤话, 动辄强吻,还每夜占她的床就寝……   她这么思踱着,支支吾吾间没有及时回答, 显得那人真亏待她了一般。   见她垂着脑袋迟疑不定, 云迟心里一软, 摸摸她的头,轻声道:“你若想随我回将军府, 哥哥今日就带你走。”   纵使知道她留在这儿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事发突然,完全没有和她商量的余地,云迟还是希望能遵循云姒自己的意愿。   闻言, 云姒从他怀里抬起脸,摇了摇头,他官居此位,皆是自己一刀一剑浴血沙场拼出来的,没有仰仗半点侯府势力,云姒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他的官途。   云姒笑靥清漾:“我在这儿吃得好,睡得香,你整日都在校场练兵,我才不要一个人在将军府无聊!”   云迟将她故作轻松的神情看进眼底,没说什么,眸中深敛最终化为唇边淡淡的笑意,他捏着她秀挺的鼻梁:“没良心!”   云迟并不担心她在这里的起居,他忧虑的是云姒对那事无法释怀,他历经太多生离死别,即便哀痛也善于深藏,但云姒不一样。   不过现在见着她了,他也算是放心了。   他答应喻轻妩的条件来此,除了是要看云姒,也是有事要私下同齐璟说。   云迟思忖一瞬,目光越过云姒,对着长案处那人,语气颇深:“陛下,已是午时,回四方馆还有些路程,公主千金之躯,用膳怕是会有所迟误。”   齐璟微一沉默,放下茶盏,不急不缓道:“嗯,云将军所言甚是,姒儿,传膳到西偏殿,领公主过去。”   这么突然,云姒愣了愣,有些不情愿,她还想和云迟多待一会儿的。   云迟知她心思,拍了拍她的头:“去吧,我还不走。”   他这么说了,云姒才欣然离去传膳。   那两人显然是在将她们支开,喻轻妩倚坐着,状极惬意,她笑了笑,从容起身:“谢过陛下。”   随即她也侧身告退,经过云迟时,她流媚低声:“云将军这人情是越欠越多了,可要记得还呀。”   一声幽滟轻笑,她长发微扬,擦身而过,只余留一缕清魅暗香。   云迟眸心微动。   在旁人看来,他是被玉嘉公主亲了点名,才得以来御书房,若她走了,他自然也没理由再留下。   耽误午膳只是个托辞,相信喻轻妩能听出来。   故而如方才那人所言,帮他来此,替云姒说话,而这又是他欠的人情一件。   云姒领了喻轻妩前去用膳,殿内只余下了齐璟和云迟二人,其实他们早朝都能见着,只是没能像此时这般单独坐下谈论。   御书房内燃着一炉沉香,渲开清雅的气息。   齐璟眸色平静,波澜不惊,缓缓将面前的茶盏移开到旁侧。   “你们……”云迟坐在他对面,容色微深,几度欲开口却都止住,最后他沉沉一叹:“你们到什么地步了?”   自己的妹妹他是了解的,以云姒性子,能主动做出那事,这两人之间一定不似从前简单。   齐璟指尖一顿,悠悠瞥了他一眼,他眸中情绪一目了然。   静默须臾,齐璟微挑了挑眉梢,耐人寻味道:“你说呢?”   云迟皱眉,虽并未太过意外,但还是抑不住愁色,他沉声道:“君越,你答应过我,姒儿若是嫁了你,便是大齐的皇后。”   齐璟目光微抬,对上他的视线 ,神情平静淡定:“嗯。”   他轻轻松松一声“嗯”,但云迟知道哪是这么简单容易。   “可你们的婚约已经作废,而且如今的情况,别说为后,便只是入后宫,也免不了嘴舌,何况这么做,纯粹是在给太后送把柄,她第一个不会同意。”   云迟停顿一息,正色道:“难不成你要姒儿一辈子躲在这里无名无分?”   闻言齐璟修眸微敛,沉默了片刻,他声音清淡,却是字句有力:“我和她如何,与婚约无关,更与朝权无关。”   齐璟眸光愈渐深沉:“她不会无名无分,因为我会娶她。”   他眉宇间尽是势在必行的坚定,云迟深看他一眼,一国之君,肩负的是苍生社稷,所作所为皆在世人眼中,他要如何娶?不惧祸否,倒行逆施,最后背负昏君之名遗臭万代?   “君越,姒儿是我妹妹,我见不得她受委屈,”云迟微一垂眸,静默极短的一瞬,他又抬眼凝视那人:“但你是大齐之主,亦是我的挚友,我舍不得姒儿,也不能任由你胡来。”   云迟说得那般正经,齐璟却是看他一眼,唇边噙着淡然的笑:“怎么,你是要棒打鸳鸯?”   语气从容不迫,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人一向明辨是非,公私分明,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固执死脑筋,他这若无其事的态度,一时间让云迟想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云迟一瞬不瞬看住他,半是玩笑半认真道:“如果有必要的话。”   齐璟似真似假笑了笑:“我有分寸。”   他合了双眸,修指虚叩桌案,兀自凝思良久后缓缓道:“倘若永安侯和朕结盟,你觉得太后知道了,会如何做?”   太后为了得到侯府势力费了不少心思,若是功亏一篑,按照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定不会让侯府好看。   “侯府会有麻烦,但永安侯向来中立自守,不会轻易站队,”虽然如今已一刀两断,但父子二十多年,云迟对云清鸿最知透不过,他正要继续说什么,忽而一念生起,齐璟的深意他一刹明白了几分。   云迟眸光一动,声色深远:“不过,倒也不是非得要真的。”   齐璟阖目养神,唇边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慢条斯理道:“嗯,朕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的一言一语似在打哑谜,直叫人听得如临迷雾。   ……   东偏殿,是云姒所住的寝殿。   此刻,殿内的桌子上摆着几品珍馐菜色,一壶上等佳酿。   喻轻妩慵懒斟酒,而后闲闲将酒饮尽,她的面容稍稍染了酒意,将那异域风情的魅异更添上几分。   云姒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喝酒,黛眉凝聚迷惑,御乾宫偏殿那么多,这玉嘉公主非要来她住的偏殿用膳,说甚是有人住的地方有活气,这就罢了,大好的白日,还偏生要她取酒来。   殿内弥漫着醉人的美酒香气,浓醇且沁人肺腑。   云姒从来滴酒不沾,眼下光是轻轻一嗅都令她有些微醺了。   喻轻妩执起酒壶,眼波微转,而后悠悠掠向她:“别干坐着,陪我喝两杯。”   说罢她径直倾倒一杯,将酒盏落至云姒面前。   一阵浓郁酒味近距离扑面而来,云姒潜意识往后避了一寸,蹙眉连连摆手,颇为嫌弃:“不了不了,”想了想,寻了个推脱的借口:“哥哥不让我喝酒。”   喻轻妩眉梢一动,幽幽一声叹息:“云将军对你真是关怀备至,令人好生羡慕,不像对我,脸比关公还黑,”说着瞧了她一眼,挑唇笑道:“成吧,那你吃菜,多吃点,女孩子家太娇弱可不好。”   云姒总觉得她在刻意接近自己,但她好歹是公主,云姒又实在想不到她接近自己的理由。   思绪流转间,云姒忽而心中一念,她凤眸清烁,轻声试探:“公主是不是……对我哥哥有意思呀?”   喻轻妩望着她,眸色不明,随即嫣然笑了声,反问:“这么明显吗?”   云姒微抿丹唇,点头。   喻轻妩淡淡敛笑,又是一声叹息,面容浮出一丝颓然:“可惜你哥哥待我一点都不温柔,难道是我的相貌入不了他的眼?”   只见她又是一杯饮尽,看似一副深受情伤的模样,云姒瞬间恍然,还真是哥哥的情债。   云姒抚了抚鬓发,思索一瞬,对着借酒消愁的那人,声线清柔:“我哥哥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他除了上战场就是训练战骑,一定是太少和女子接触的缘故,公主别伤心,我回头帮你劝劝他。”   喻轻妩看了眼面前纯良又温情的小姑娘,复扬了笑:“那太好了,”转瞬她就举了酒盏:“我敬你一杯。”   云姒一阵沉默,面色为难,拒绝一个被哥哥拒绝的人,似乎有些残忍,她想了想,握住了酒盏。   盏中佳酿清光溢香,仿佛溅入她的瞳心,云姒咬了咬牙,抬手和喻轻妩碰了碰,眼睛一闭,一口闷了个干净。   一道浓烈入喉,直浸肺腑,呛得云姒掩唇剧咳了好半晌,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又见眼前那人优雅垂首再替她斟满了一盏。   喻轻妩眸底深默,随着一抹浅笑折入眼睫深处,“别急,酒要慢慢喝,才能品出其中滋味。”   方才那么一呛,云姒那明美清潋的双眸,漾出了几丝迷媚,只一杯,她便双颊泛红,已然晕乎了。   谁知接下来不知不觉,又被她劝饮了好多杯。   一开始,云姒内心还是抗拒的,后来慢慢地,她发觉这酒竟还有些回味香醇,便主动和她对酌了起来,两人相谈甚欢。   酒劲早已上了头,云姒神情缥缈,那似醉如痴的酩酊之态,美得诱人,别漾韵味。   作者有话要说:齐璟爸爸:先不聊了,朕的媳妇喝醉了,朕要去看(zhan)看(pian)她(yi)。   云迟:我媳妇也不知道真醉假醉:) 第47章 圣眷   酒劲早已上了头, 云姒神情缥缈,那似醉如痴的酩酊之态, 美得诱人, 别漾韵味。   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 这一喝醉, 云姒话就多了。   清醒前她还当喻轻妩是公主,觉得以她身份应该不易接近,但与她酣酌后, 云姒发觉她为人直爽快意, 极好相处, 便和她倾聊了起来。   从齐国到北凉,从射箭到骑马, 两人欢声笑语,殿内好不欢腾。   云姒不胜酒力,又连饮数盏, 眼前似蒙了层轻烟薄雾, 她双手托腮, 歪着脑袋:“轻妩姐姐,我 我觉得……”   喻轻妩眉眼轻挑, 便见她双手晃晃悠悠, 举起了两只酒杯。   “你和我哥哥,简直……”在空中清脆碰撞了下,云姒满目醺然, 展颜欣笑:“天造地设!”   喻轻妩面容亦是染着朦胧酒意,但仔细去看,她的眸色却是清明依旧。   喻轻妩轻晃酒盏,听此一言,她嘴角扬起饶有兴趣的弧度:“那……我当你嫂嫂好不好?”   微微顿住,云姒略懵一瞬,随后忽而绽笑:“好啊,”下一刻,她便音色清甜唤道:“嫂嫂!”   一笑醉颜酡,喝得再醉,也掩不掉她如皎月璀亮的瞳心,似星河漫天的灵动,她仿若溪涧最清潋的水流,一缕纯净,在这个世间汨汨而过。   喻轻妩静静凝着她,唇边笑痕犹在。   而云姒渐渐开始撑不住席卷而来的眩晕,继续说了没多久,她便慢慢伏在了桌子上,再无动静,像是睡着了。   寝殿突然安静下来,空气像是凝结在了一处,声响全无。   喻轻妩慢悠悠放下酒盏,她淡望着云姒:“太单纯,容易上当受骗的。”   她的声音很轻,而云姒更是深深醉眠,意识已然不清。   喻轻妩目光一扫,女儿家住的地方,东西摆放何处一目了然,不似云迟的屋子,机关暗格不尽其数,她悄探了那么多天,竟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小姑娘一看便生性纯良,重要的东西一定是会贴身保管,喻轻妩静默一瞬,起身径直走至床边,   她俯身往下探了探,倏地手边一顿,果然触及到一木质之物,她很快将那物什从床底取了出来。   目视于手中的锦盒,喻轻妩眸色一深,她绝无可能认错,这锦盒是北凉盛产的梨花木所制,而梨花木,不是其他地方能找到的。   锦盒有损坏修补的痕迹,喻轻妩缓缓打开,乍然刺目。   盒中躺着两段碎裂的碧镯,还有一方绢帛,而那断镯和绢帛上,凝固着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   柔和交叠的绢帛里隐约书写了什么,但喻轻妩没有去展开细看,因为她一眼就发现了那碧镯上刻着的“远”字。   难怪她在将军府这许多天一无所获,她都快要以为自己猜错了,却原来东西根本不在云迟那儿,好在她今日多留了个心眼。   喻轻妩眼底讳莫如深,良久,她将梨花木盒归放原处,不动声色坐回了桌边。   此刻,云姒还沉沦在醇酒的醉梦里,全然不知身边动静,迷迷糊糊间,她唇边溢出一丝微弱低喃:“嫂嫂……北凉真的,那么好玩儿啊……”   喻轻妩神情一动,无声注视着她,淡淡微笑自嘴角翘起:“对,我能带你去,跟我走吗?”   她语调清朗,可云姒脑中混乱,听不太清,只兀自发着低低的呓语,不知在咕哝什么。   “见过陛下!见过大少爷……不,云将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阿七恭禀的声音,喻轻妩顿时怔住。   阿七是一直在外边守着的,先前殿内那两人兴致高涨,把酒言欢,方才又瞬间静默了,好一会儿都没个声响,她大概也能想到里边的人已是烂醉如泥。   而陛下和云将军突然来此,令阿七很是心慌,姒姑娘和玉嘉公主在御乾宫饮酒作乐,如此逾矩,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午时日光正暖,舒徜天地间。   殿外,云迟看了眼阿七,他并不意外,阿七从侯府到了这处,他是知道的。   云迟问道:“她们不在东偏殿,是来这儿了?”   阿七低着头,只好如实照答:“……是。”   阳光流涟在那如墨深沉的黑金蟒袍上,齐璟负手静立,他神情淡淡,不必言说,已让阿七感受到了沉沉的压迫。   阿七将头垂得更低:“……奴婢这就去通禀。”   她言罢,只能转过身去。   阿七方才抬起手想要推开殿门,这时,一声轻轻的吱呀,殿门被人从里边慢慢打开了。   双手悬在半空,阿七一愣,只见那人颊染绯红,开了门后就懵懵懂懂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醉眼朦胧地望着他们。   阿七试探性地低唤:“……姒姑娘?”   声音从耳畔传入,云姒这才有了点反应,她眨了眨眼,尝试挪动,谁知刚提起脚步,一阵剧烈的晕眩感直将她扯入无尽深渊。   双腿一软,云姒踉跄之下人蓦地向前扑去,阿七一惊,正想去扶,但边上那玄衣之人更快。   齐璟极快前踱一步,手臂一探,便托住了云姒的腰身,将她稳稳揽进自己怀里。   而云姒则是一头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微痛间骤然落入了那人的温冷的怀抱。   浓醇的酒气幽幽弥漫,握住她腰肢的手忽然一紧,齐璟低眸,声线微沉:“你喝酒了?”   闻言云迟略一凛眉,睨向阿七:“怎么回事?”   她也想知道姑娘和公主怎么就喝起来了,阿七声音越来越小:“奴婢也不知道……”   云迟剑眉深凝,刚想说什么,埋在齐璟怀中的那人突然动了动,云姒倏地抬起娇红的脸,烟眸荡漾丝丝迷离:“嫂嫂!嫂嫂睡着了……哥哥快去……”   云姒指着殿内,却是望着抱她的那人,喊他哥哥,声音软软糯糯,话落,便不由分说地要将他往殿内推。   似是对她将自己认错颇为不满,齐璟眼尾一瞥云迟,清冷漠然,而后他稍一俯身,便将云姒打地横抱了起。   被他这么一睇,云迟微顿,心中莫名,这与他何干?   一时语塞,云迟随即又听那人淡淡道:“公主交给你了。”   说罢,不等云迟有所反应,齐璟已处变不惊地抱着云姒回身迈步离开。   “哎……”云迟想叫住他,可那人走得是毫无留恋,云迟眉眼间尽是无奈,一声重重的叹息,静了片刻后,他忽然注意到什么,问:“姒儿刚才叫的是什么?”   阿七小心看他一眼,低声提醒:“嫂……嫂嫂……”   一贯沉稳的脸上瞬息变色,云迟蓦然诧异,这喻轻妩到底给他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不见这么一会儿就熟成这样了?   云迟欲言又止,目光投入殿内,陷入了沉思,最后他剑眉一皱,索性进了去。   ……   去养心殿的路上,云姒都不□□分。人虽然是被他稳稳横抱着难以乱动,但靠在他肩膀的脑袋却忍不住在他脖颈上不停轻蹭。   云姒贪恋他身上的冰凉温度,下意识将发红滚烫的脸蛋贴了上去,磨蹭间呼吸如丝轻呵,带着女子气息的酒香在他颈侧流淌缠绵。   热度得到纾解,迷醉的感官不受控制,怀里那娇软的人一声舒服的喟叹,酥酥软软漾在他耳边。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这无意的轻叹声有多勾人,再隐忍的男人眼下怕也难抑制住心底的欲.火。   饮酒的不是他,他却仿佛为她而醉,着迷她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   有意无意,柔软温烫的唇轻轻滑过他的耳畔,刹那间,全身意识似被骤然攫夺,齐璟喘息一重,加快了步伐。   其实起初只想抱她去休息,但那软玉温香,幽情迷离,寸寸蛊惑着他的心智。   她只是轻轻一拂袖,就彻底攻陷了他的城池。   养心殿,内殿。   齐璟轻轻放了她到床榻上躺着,正想起身去将她的绣鞋脱下,谁知云姒搂着他的脖颈怎么都不放。   殿内暖炉熄着,却浮盈了一室勾心的异香,隐隐撩动的花枝酒香,还有女子似曳流波的温情体香,在他周身交缠缭绕,荡漾迷离。   被她柔软的双臂绕紧了脖颈,齐璟只好虚俯在她身上。   身下那人,一袭紫裳明艳,衬她那略施胭脂的红妆,美目盼兮,浸染酒色的绝美娇容隐泛情愫,入眼仿若姹紫嫣红开遍。   她清娆的美,足以让六宫粉黛无颜色。   而此刻,云姒朦胧的美眸微漾流光,思绪早已不清晰,那酒意的眩晕感时不时将她的意识席卷得更为涣散。   可她却又忍不住回味醇酒的甘冽般,微微探出舌尖,舔了舔唇边残余的酒味。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极具挑.逗和暗示。   齐璟深眸熠熠,却也幽邃,凝视于她诱人的容颜,喉结一动:“好喝吗?”   他嗓音微哑,云姒这才微微睁开眼睛。   那张隐现面前一寸的俊庞,映入她的瞳心,恍若似梦轻花,令本就醉意醺然的意识多了几分懵昧。   似柔柔梦呓,她一声模糊的呢喃:“陛下……”   那双玉臂仍旧环绕在他脖颈,透过肌肤传递扣人心扉的温热。   极近的距离,呼吸交融一处,属于她凝香的气息拂过他鼻尖,齐璟眸色渐深,低低复问:“好喝吗?”   他这般温柔缱绻,似有缭绕水雾在她眼前蒙上氤氲,云姒不经意间,心底漾起奇异的涟漪,她微微咬唇:“嗯……”   齐璟指腹轻按上她娇软的温唇,呼吸也抚摸着她的唇:“有多好喝?”   分明是白日,却比漫漫长夜愈加浓情,蕴了一室的香氛沁入两人心底。   云姒在他的温情里瞬息迷了方向,红唇微启,轻言软语:“很好喝……”   而后,她只听得男人沙哑到极致的声音,渲在她耳边:“……朕尝尝。”   话音萦绕暗魅,齐璟随之一倾身,蓦地吻住了她,漫夺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刚写到占便宜就来不及了,吓得我昨天都没敢回复你们的评论,我怕你们把我打哭…… 第48章 圣眷   而后, 她只听得男人沙哑到极致的声音,渲在她耳边:“……朕尝尝。”   话音萦绕暗魅, 齐璟随之一倾身, 蓦地吻住了她,漫夺呼吸。   若说昔时他的吻, 是强取, 是掠夺,那么现在的他,那么柔情, 极似诱引。   没有御池汤泉之中的火热澎湃, 也没有那日卧榻上意外的霸道侵据, 云姒却在他绵羽般的亲吻下,不由自主, 溃败成水。   齐璟吮舐着她柔软的唇瓣,似深似浅,若即若离, 他不轻不重, 亦不肆意深入, 而是极为耐心地引领她,去探寻那情意脉脉的暖浪春波。   男人的指腹流连在她柔嫩泛烫的脸颊和侧颈, 轻轻往下滑过, 又如丝如缕地掠了回来。   他这般,仿若调.情,激起她心底的阵阵战栗, 云姒只觉浑身瘫软,眸也迷离,心也迷离。   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虽是在他的温情下,搂住他脖颈的玉臂不自觉绕紧了些,下巴轻扬送上红唇任他亲吮,却不懂自己要如何去呼吸,一憋气,所有呜咽都化作了低软的猫吟。   “乖,张嘴……”   辗转的唇齿间一声透哑低喃,尾音极短,转瞬又消散在唇畔。   他的嗓音那么蛊惑,伴着隐隐低沉的喘息,漫入心扉。   云姒似更醉了几分,心中情愫暗暗浮动,意识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知道乖乖听他的话,微启丹唇。   下一刻,她檀口的馥郁酒香,便和那人炙热的气息缠绕一处,很快,两人的呼吸都蕴上了醉意,在滑腻温软的唇舌间轻轻融化。   气息如水,交融着醇酒残香和她身上独特的幽柔芳馨,齐璟将她的滋味,一点一点,尝进嘴里。   日清朗,天色明,窗外亮光流波。   明晃晃的光线倾斜,透进玲珑窗格,流溢在床榻缠绵拥吻的那对身影上。   美人清媚的烟紫色衣袂,和那极尽威严的玄金龙袍交缠在一起,一柔一刚,暗香涌动,沐浴旖旎。   一刹,好似春光漏泄。   直至呼吸渐薄,两人双唇才稍稍分开。   云姒清容之上如染桃红,缠吻后的红唇更是娇艳欲滴,齐璟撑在她身前,脸庞只分了一寸的距离,两人几乎是碰着鼻尖。   而他眼底炽热缠情,低眸将她深凝,沉重又压抑的喘息喷洒在她脸上,暗哑沉声:“确实……甚好。”   心神早已被他搅得如波荡漾,云姒呼吸和心跳皆是骤乱不已,当他缱绻的烟嗓漾入耳中,她竟反应了好久,才意识过来,他是说酒甚好。   花枝酒的滋味,更是她樱唇的香甜。   云姒眸光幽荡迷蒙,此刻她的眼睛如水潋滟,多情美艳,看着俯在自己身上那人:“你骗人……”   她声音低低软软,含娇似嗔,直勾得人意醉心迷,齐璟微微偏头,埋入她凝香的玉颈,动情般深深一嗅:“嗯?”   云姒迷糊见正想说话,耳后忽然一潮,仿若一泓温泉泛起氤氲波光,又好比妖蔓肆意纠缠耳垂,是那人在吮舐轻咬。   从来没有人,像他此刻这般对过她,心中奇异的涟漪瞬息泛滥,云姒只觉得自己倾坠在无尽渊海,意志尽失,嘴角忽地溢出一丝破碎,如同春日里的猫音,挠在心上,酥酥麻麻。   他勾起的情愫千丝万缕,耳廓敏感,云姒忍不住微一瑟缩,似在躲避他的温热,可环绕在他颈上的双臂却是多了分似有若无的力,下意识将他往下压,让他更靠近一些。   大约是酒醉后的本能,思绪迷离间,成了这般欲拒,又还迎的姿态。   有一簇火苗,聚燃成焰,烧得人神魂颠倒,齐璟情浓愈深,掌心沿着女子柔弱无骨的细软腰身,游移,探索,流连。   云姒脸红羞赧,抿紧嘴唇不说话,也不让自己再发出那奇怪的声音,而那人却像是透彻她的每一寸心思,呼吸灼灼,故意附到她耳畔:“嗯?说说,朕骗了你什么?”   男人的气息似火焰燃烧,在她周身萦绕,将她弥漫脑中的酒劲燃得更烈,如痴如醉,不甚清醒。   眸色如春波含水,云姒咬了咬唇,从喉咙间透出细细绵绵的低言软语:“你说……以后不亲我的……”   那天他言了几句春闺艳词与她听,却是将她惹哭了。   那天他哄她说,以后不会动不动就亲她,除非她要。   君无戏言,可是方才,他确是情难自控……   听见她低喘微促的话音,默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齐璟突然揽住她的腰肢,臂膀稍稍用力,便抱起了她柔软的娇躯,一翻身,轻而易举地就和她换了位。   烈酒上劲,这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转,将她的意识更添了几分眩晕朦胧。   几乎只是刹那间,云姒便从仰躺,成了眼下这般,虚虚软软,趴在那人硬朗的身躯上。   她轻飘飘的,压在他身上并没有多少重量,但如此姿势,那属于女子的绵软,却是毫无保留地,尽数贴在了男人胸膛结实的肌理上。   齐璟一手探在她的脊背,若有似无流连,一手轻柔抚摸着她滑腻的脸颊,而云姒仍旧抱着他的脖颈,醉眼朦胧,发愣间,只听他嗓音低柔喑哑。   “那姒儿亲我,好不好?”   一刹撞入他幽邃的深瞳,云姒瞬息沉溺,眸如秋水盈盈,她垂眸凝着他,而那人面容清俊,令她羽睫深处不经意折入一丝陶醉。   云姒不自觉地探手过去,纤纤玉指,轻轻戳了戳他轮廓分明的脸。   望着她,眸中尽是温情和宠溺,齐璟轻柔地捉住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唇边,细细密密亲吻着她凝香的指尖。   他唇舌所到之处,无不漾起她心底温热的悸动,所谓十指连心,大抵就是这样了。   云姒呼吸微乱,尽显醉颜娇态,她思绪已然沉迷,指腹忍不住去描绘他的唇,抚摸,揉按,然后鬼使神差般,她慢慢低下头,在他薄唇上轻轻一嘬。   她比什么都能撩拨他的心神,哪怕一个极小的举动。   譬如之前在御水池边,她在他脸颊,落下的那羽毛般的一吻,他明明知道有旁人,却是无法抗拒她任何,一霎荒唐,涟漪丛生。   齐璟俊眸一深,抬手去了她发上的紫晶簪,她今日长发半绾,簪子一去,三千青丝脱了束缚,墨发如瀑,缠缠绵绵散落而下。   面染酒色,颊似霞红,长发如云轻绽莲华,她秀若兰芝的清娆,令人想起那满庭微雪,玉树琼枝。   修长的手指缓缓梳入她的发间,齐璟声线低沉蛊惑:“姒儿亲我,是喜欢我吗?”   一句温存耳语,掷入她的心湖,荡漾起春心涟漪。   不知是她酒后吐真言,还是此刻醉卧君怀,不敢胡言,总归,她爱他怀抱的清暖,世间风风雨雨不可测,安有完满之地,他却赠了她吟诗弄月的纵情。   被他深俊的眸子暗锁其中,眼波醺然一漾,云姒只知道乖软轻声:“嗯……”   齐璟唇边掠过一丝柔和,蕴了万千情愫,陷入她发丝的手指温柔抚捋,他们的唇只离了一寸,能明显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起伏,心跳的力度。   指腹顺着丝柔墨发下滑,深深浅浅摩挲她的耳垂,那人又凑在她的耳畔,诱惑般低哄:“那姒儿想不想要我亲?”   他一字一句,柔声却炙人,他湛湛的注视,将她牢牢固住。   云姒心中波澜暗浮,眼前似有烟岚水雾朦朦,低眸凝着他的唇,一时发了愣。   “嗯?”握住她细腰的掌心滚烫,指腹滑向她柔腻的玉颈,寸寸抚过,男人的音色都似染了火焰:“想要吗?”   仿佛一壶温酒骤然浇在心上,如水渺渺,曳曳漫流过心间,却不似水的清潋,而是惑心的幽柔,诱人的冶艳,勾魂蚀骨,剥夺她最后一丝薄弱的意志。   云姒粉唇微动,一丝低软似有若无溢出:“要……”   彼此静望了一会儿,齐璟呼吸一重,瞬息压下她的脖颈,深深吻了上去。   丝丝长发钻进他的衣襟,似诱引似勾心,喘息逐渐变得急促,丝缕暗魅缠绕唇舌,让他的理智几乎溃散,只想占据她的全部思绪。   床榻的帷帐不知何时飘然落下,敛了她的如玉年华入宫帐。   蓦然天昏地暗,又是一个地转天翻,云姒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   柔紫外裳在那人的手下褪落,他的动作极致轻柔,云姒只觉得那酒后劲愈来愈烈,惹得她心神迷醉。   她想起那日,他抚琴成曲,摇曳的琴音,如玉珠溅落,又似流觞曲水,丝丝透入心扉。   而此刻,那人修长干净的指间,就像那日他弹奏着《广寒怜》,挑捻琴弦一般,深深浅浅流抚过她的玉骨冰肌。   千回百转间,帷帐内幽幽情丝沉沉浮浮,笼了一袭春光旖旎,他一步一步,解裳撩裙,心底的火也逐渐绵绵烧到了她身上,而他的柔情缱绻,他的低哑暗语,仿若无垠的夜空将她点点吞噬。   那身尊贵无比的玄金蟒袍,就那么随意丢出了床榻,和那明艳清美的紫袖云裳交错相叠。   宫帐内似烟霞柔媚,云姒鬓发凌乱,呼吸也紊乱,心焰盈盈间,不知不觉,他们身上都已不着寸缕,没了束缚,那人便能轻易触碰到女子那未经探寻之处,可她忽然开始害怕。   毕竟从没经历过,对未知的茫然难免令她万般恐惧,齐璟将她抱在怀中,他还没突破阻碍,只是稍稍尝试,她已经哭得不成声,泪珠簌簌落下。   不知是疼痛还是惧意,齐璟数次尝试,云姒都抗拒地反复去推他,嗓子都哭哑了,偏生要将他拒之门外,任那人再怎么耐心地哄都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就一不小心开了一整章……   红锁预定:) 第49章 圣眷   精纹玄金九龙暗绣的宫帐将床榻风光尽敛其中。   几近冬末, 气温还有些寒凉,却能料想帷帐内, 该是何等酒色清魅, 暖热红浪。   以为是思荡欢愉,春情了无边, 可偏偏, 那一抹艳煞,最后都成了男人身上压抑的汗湿。   此刻,那人好似行在浩渺的戈壁荒漠, 口干舌燥, 却寻不得甘泉。   而帷帐内, 女子啜泣着,哽咽不已。   云姒太过恐惧, 声调都开始慌颤,生怕那人用力乱来。   她死活不让,虽然初历欢爱, 总免不去疼痛, 但舍不得她哭, 男人再难.耐,还是忍耐着, 不欺负她了。   唯吾独尊, 至高无上的一代君主,当下脸色不太好,却还是躺下了身, 齐璟长臂揽过她滑腻的香肩,将人搂进怀里。   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齐璟嗓音低抑,透着喑哑,却依旧温情脉脉:“没事了,不哭。”   泪水将她的长睫沾了个透湿,人虽已醉得不成样,但云姒也不忘怨他,粉拳落在那人胸膛上,力道绵软无劲,呜咽间,流溢了声含糊不清的“疼”。   她这般娇声娇语,更激起他骨子里的欲求叫嚣。   但知道自己刚才着急了,吓到了她,齐璟缓了缓,低下头,去亲她的眉眼,去吻她的泪珠,而后在她耳畔温声轻语:“我的错。”   他放柔了声音去哄她,可过了好一会儿,云姒还是在哭,丝毫不见收势。   叫他出去,他出去了,中途惧怕要截断,他还顾着她的心情,云姒哭泣不止,却不知道自己还在哭什么。   恐惧,是因为她怕疼,而怕疼,许是从那牢狱开始的。   曾将近一个月,她在晦暗阴湿的牢房气息奄奄,久而不治的病痛将她日夜折磨,凛冬的严寒更是一天冷过一天,而那样漫长且无尽的苦痛,是以刀刃直接割破皮肉的疼无可比较的。   还有那步步逼近的鄙秽狱卒,利刃无情的皇城禁军,扭曲她五脏六腑的毒汤药……   那是她的旧时噩梦,娇宠贵女骤然跌入尘土的孤独和无助,趁着酩酊混乱的思绪,一刹重袭心上。   不论前世还是如今,一直以来,她都未因痛苦哭过,哪怕和出战半载的哥哥重逢,她也只是溢了思念。   得以再活一遍,以为自己早已淡了心境,眼下在那人怀抱间,却忽然泛起满心委屈。   他胸膛的肌理硬朗,肌肤涌汗,蹭在身上令她难过得很,但他怀抱的气息安然熟悉,云姒不想推开,更是将脸深埋在那儿。   婆娑泪水混着他炽热的湿汗,她细细软软地哭着:“冷……”   齐璟的身躯没有半丝阻隔地拥着她,不论心里抑或身上,都是异样的热,但听见她的声音,他却立刻扯了锦被来盖上,又为她掖好。   厚暖的锦衾下,齐璟将怀里绵软无骨的娇躯抱紧了些,“还冷吗?”   他轻声相问,谁知她竟哭意更凶:“冷……”哽咽着:“牢房好冷……”   齐璟正想再去搬床被衾来,瞬息听清她的后半句,蓦然怔住。   俊朗的眉眼渐渐皱起,他敛眸低头看向她:“牢房?”   酒意昏眩,他说的话云姒恍若未闻,脑中只有自己那丝薄弱的意识,她兀自声泪俱下:“好冷好冷……”   方才经历一场未做完的鱼水之欢,她身子分明温热,额鬓都染了层薄薄香汗,微动的唇畔却是不停呢喃着冷。   她突然间的异常反应,令齐璟甚是不解,他略一停顿,而后轻柔拂开她辗转沾湿在脸颊的青丝,指腹拭了拭她的眼角,低声唤她:“姒儿?”   脑中闪过那猥琐的笑,心里猛地一震,云姒曲了曲身子,不停往他怀里缩,哭腔发颤:“狱卒……好恶心……”   眸心黢黑,微微一缩,齐璟横搂在她腰肢的手臂收紧了些,她虽像是烂醉后在胡言乱语,但那畏惧的情绪那么真实,没有历经折磨,何至这般。   齐璟眉睫深敛,她的所言所行中,总有他看不明的痕迹,比如那次她进宫要和他退婚,却又忽然浑身湿透,狼狈地跑回来找他。   还有眼下这般,如坠噩梦渊底。   将怀中那温软又娇小的人尽数揽在自己的身躯下,齐璟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他的吻,落到她的额头,落到她的眼睛,落到她的鼻尖,然后细细密密,绵延在她的唇瓣。   他耐着性子安抚她的情绪,似是要揉碎她所有的惧意。   唇齿间温柔的轻哄,似烟岚轻泛心底,仿佛是那芸芸众生和万千岁月里她唯一的归宿。   良久,终于哭泣声渐弱,云姒窝在他的胸膛,呼吸平稳,哭过,很容易就睡过去了,而她柔腻的纤细玉臂,不知何时抱上了那人的劲腰。   云姒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昏睡中,她的呓语,似求饶,似娇嗔,隐隐约约自嘴角飘至那人耳边:“我知道错了,不退婚了……陛下你别不要我……”   整个大殿都寂寂无声,宫帷挡了万丈寒光,帐内幽柔温静。   她呼吸浅浅,鼻息的温热在他身前漫然流淌,他怀抱清暖,仿若挽了她在纷纷扬扬的尘世间踏雪寻梅。   即便不知缘由,也覆了温情上眉梢,他修眸微敛,柔柔抚着她细腻的脸蛋,嗓音如云色缱绻。   “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这是他,倾尽万里烽烟,也要赐她的一生君恩盛宠。   *   而在偏殿,齐璟走前落下一句“公主交给你了后”,便抱着醉酒的云姒离开了。   他步伐稳健,半寸不停,是丝毫不给云迟回绝的机会。   喻轻妩虽先前对他花样百出,但她也算是帮了他极多,且她更是尊贵的北凉皇女,奉旨入齐贺拜承天节庆,就单这一点,即便齐璟不说,云迟也不能不管她。   只是云姒唤她嫂嫂,听得云迟有些莫名又怪异。   喻轻妩枕着手臂伏在残桌上,云迟进了殿,便见她无声无息地睡着。   想搀她走,谁知她醉朦朦的,云迟刚将她从桌上扶起,还没走出半步,她便虚浮一崴,全身重要都倚靠在了那人身上。   女子身躯媚软,靠在他身上,婀娜的起伏甚是明显,让云迟刹那有些僵硬。   战场上挥兵布阵,游刃有余的统帅战将,残兵破局亦能力挽狂澜,然而久在军中,相处接触的尽是粗糙汉子,唯一关系亲密的女子,怕也只有自己的妹妹了。   若是此刻刀光剑影相向,倒也没了这分局促,只是眼下她吐息如兰,闻到鼻间尽是魅人的酒气,这让云迟颇觉不自然。   但她看上去是半步也走不了,云迟剑眉暗锁,只好背起她出了宫。   四方馆,在皇宫外,是朝廷接待他国使臣之所。   先前喻轻妩身份未透,她要待在将军府云迟无话可说,但现下她是北凉皇女之事众人皆知,再留将军府内,便要平端生歧义了,齐璟将公主交给他之意,自然是要他将她安全送到四方馆。   走出御乾宫。   一缕天光自宫墙绿瓦透下,洒在他们身上,一袭白衣似镀了金辉,一抹魅红幽幽滟滟。   怎么说也是南征北战的将领,“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他本就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即便一开始和女子亲密接触颇觉别扭,手脚都不自然了,但云迟很快便平定了心境,心里只剩下一句“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云迟心无旁骛,背着那人向宫门而去。   原本在他背上沉静无声的女子突然动了动,喻轻妩微微侧头,气息有意无意地在云迟耳畔缥缈而过,随意搭在他脖颈的手臂似是收拢了些,唇齿间呼吸似叹非叹,渺然浮漫。   云迟只怔愣了极短的一瞬,随即一抹精湛清光掠过眼底,他忽地顿足,面色一沉:“公主没醉,便自己走。”   他言语间情绪漠然寡淡,四下沉默片刻,背上那人却是一动未动,不透声响。   也许是因为他是恩怨分明之人,故而云迟没有直接将她扔下去,他嗓音生冷,字句明晰:“醉酒和清醒,气息截然不同,习武之人一辨便知,公主确定还要装下去?”   静默了会儿,耳边终于传来那人细细碎碎的低笑,颇有得意之味。   那声色隐泛取笑,云迟皱眉,转眼就要将她丢下背去,不过喻轻妩反应快,双臂一下环抱紧了他的脖颈。   “哎,”一声阻止,喻轻妩睁开秀眸,悠悠靠近他肩颈,媚然笑言:“云将军这就恼了?堂堂墨玄骑将领怎能这般小气呢?”   云迟锁眉,早该知道以她花样百出的心智,如何会在异处让自己不省人事。   云迟深沉呼吸,平复心绪后道:“公主既然没醉,何要欺臣为乐?”   他这模样,心有不快却不能言,似还透了些许憋屈,比之前动不动拿剑对她的时候有趣多了,毕竟眼下,她是尊荣皇女,而他,须得待她以臣礼。   深红袖袂自她手腕垂落而下,如暗魅般缠绕在他的白衣战袍上,喻轻妩疏懒靠在他的肩上:“方才在殿内,云将军直接戳穿我不是更好?何要陪我装这么一段路?”   云迟眸光一动,脸色极不明显地变了变:“我……”   喻轻妩笑唇幽艳,纤长睫毛烟岚般斜斜漾他,混着酒气,声音夹杂着一丝似真似假的迷离:“还是说……云将军之前一时迷了心神,心思都勾到了我这儿,所以连习武之人最基本的警惕都忘了?”   云迟神色一凛:“公主自重!”   喻轻妩唇边笑意不减,带了丝好整以暇的魅惑:“不然为什么人家装醉,云将军都没察觉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媳妇说不做就不做,终究是一个扛下了所有:) 第50章 倾情   她语色间的故意挑逗那般明显, 云迟当下竟平白生出几丝羞愤,浴血疆场的将士男儿叫个女子调戏了去, 颜面何处放?   云迟面色瞬时青白不明, 却也只能怪自己大意,一不留神着了她的道。   他咬牙忽视她, 索性抬了脚步继续走:“出了宫, 会有马车送公主到四方馆。”   默了一瞬,喻轻妩含笑靠近他:“谁说我要去四方馆了?”   云迟顿住,下一刻, 耳边尽是她如水流波的气息:“云将军的府邸, 本公主住不得?”   听着那样魅人的语气, 云迟眼中微泛异样的沉默,片刻后他才不动声色道:“公主住得, 是将军府不够格。”   喻轻妩唇边带笑,却是长叹一口气:“来朝拜的尽是男儿,四方馆就我一个女子, 想来也是尴尬得很, 倒不如在将军府舒坦。”   她的幽柔似真似假, 云迟微微皱眉,话还没说, 那人又先他一步开了口。   喻轻妩淡然轻笑:“更何况, 承天节就在后日,到时一连三天,普天同贺, 宫中上下不论尊卑,皆得拜祝,云将军要是错过了这机会,以后要见妹妹可就不容易了呀。”   她见招拆招,是料准了自己无法拒绝,那一刹那,云迟第一次觉得,这人比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敌军难对付多了。   但她所言非虚,承天节,云姒必定是要去的,云迟倒也并非一定要见她不可,云姒在齐璟身边,他已然放心,他宁愿云姒不露面,毕竟到时云清鸿等人皆在场,其他官员也对她颇有微词,他不想她受了欺负,也不想她看人脸色。   而且到时候人多嘴杂,唯恐自己和齐璟都无暇顾她,这承天节云姒没法不去,但能离那些人远点也好。   云迟心中万般起伏,无声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开口:“公主,臣有一事……”   喻轻妩未觉意外,她从容不迫打断,悠然枕在他肩上,合目倦声:“哎,困了,有什么事到了你府上再说。”   云迟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权衡之下只好认命般将人带回了将军府。   *   天近晚,余晖渐渐散尽。   养心殿内,静谧无光,暮色绵绵缠绕宫帐一处,映了片安宁无限好。   云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遥远,很朦胧。   梦里,是在那暗如深渊的地牢,她蜷缩在角落不停剧烈喘咳,凛冬,病痛,都在将她摧残折磨,沉到心底,是无尽的晦涩。   梦里,她想,如果这时候能有人来救她出去就好了,可她知道不可能,经历过一次,她知道自己就算出去了,也只有一死。   梦里,她瑟缩着,石壁刺骨般得冷,虽然这次是梦,但那感觉那么真实,她以为自己就这样了,却在奄奄一息之际,隔离在地牢外的风雪呼啸入耳,恍惚间,她听见了一人熟悉的声音,在一片混沌中,喊着她的名字。   牢门外忽然亮起一阙天光,将深陷晦暗的地牢映得通亮。   眼底的黑暗瞬息退散而去,那道封死的铁门上,裂痕逐渐加深,蓦地,轰然崩塌。   她竭尽力气睁开眼睛,只看到那漫天尘嚣中,那人从光影里走来,那一刻,仿佛世间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乍亮的光将那人衣袍上的黑金龙纹折入她眼中,她吃惊之下想要爬起,不料一阵眩晕猛地袭来,体力不支,她重重摔了回去,没有砸在地上,却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姒儿……”   那一唤的温存,仿佛越过千万年,哪怕天地尽数毁灭,化为虚无,也有他护她永生永世。   她强撑着,嗓子干哑到不行,“陛下……”   他轻轻附到她耳边,用那穿云透月的声音对她说:“我来带你走。”   我来带你走……   这句话,上辈子她日夜渴求,却至死也没能听到。   现在听到了,她只觉得眼眶一热,抱着他的脖颈就哭了起来。   他将她按到胸口,“我来了,没事了。”   画面一转,在地牢外的甬道,全副武装的禁军以锋刃兵器指着他们,将他们重重围住。   在梦里,云姒感到那人抱她的手臂缓缓收紧,将她护在怀中。   她看到那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刀剑,看到他眉峰纵横的凌厉,眸底肆暗的冷冽。   她是那么惑然,他是皇帝,禁军怎敢如此以下犯上,拿剑指他,直到她听见那声令人心悸的锐厉。   “永安侯府弃女云姒,克死先皇,勾引皇帝,实乃我大齐的命煞妖女,皇帝痴迷美色,穷奢极欲,为妖女所惑而弃苍生于不顾,如何担得起家国重任,君不明何以治天下,哀家今日便要替大齐上下,废黜皇帝!”   太后的阴冷逼人,和那夜一样。   那一刹,她忽然明白,他救她,必然要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那一刹,她终于知道,太后处心积虑,不是针对她,而是在针对皇帝。   那一刹,无数的刀光剑影落进他们眼底。   但他此刻的神情,怎么那般决绝……   她成了太后废帝的由头,他为了她做了不明是非的昏君,从此千秋百世,都要被后人误解,唾骂,可那都不是真的,她知道的,他内政修明,是最好最好的君王。   云姒只觉得脑子昏昏涨涨,她不停地摇头,“不要……不要……”   晚霞已落尽,外头是月明星稀,清潋月光映入窗牖,流淌在宫帐上绵延如缕。   一直轻然静眠的床榻,突然起了细微的动静。   齐璟略掀眼皮,便看见偎在他臂弯里沉睡的那人,摇着头,嘴边断断续续呢喃着什么。   “不要……”   齐璟微微敛眉,轻唤她:“姒儿?”   “不要……”额鬓微泛薄汗,耳边有人温柔轻语,云姒在沉沉的梦里挣扎,一直重复着,蓦然,她睁开眼睛:“不要!”   云姒急促喘息,齐璟低头,拭了拭她额边的汗:“做噩梦了?”   醉得神志不清,深眠后梦里惊醒,一切都恍如隔世。   云姒都来不及缓缓神,刹那间心里又咯噔了下。   帷帐内虽半暗不明,容颜模糊看不甚清,但那人的气息近离半寸,那么强烈。   而她和他,身躯都没有半点阻隔,纵使昏暗看不明朗,但肌肤相亲,男人的热度紧紧包围着她,触感那么真实。   云姒怔愣了好半晌,意识才一点点回温,手不受控地颤抖了下。   彻底清醒,转瞬,她“啊”得一声惊呼,下意识推开那人,自己一个劲儿地往后躲去。   谁知她人睡在床榻里侧,背后是坚硬的壁,这么猛然一退,后脑勺生生反撞了上去。   “啊!”又是一声惊叫,云姒疼得直冒泪花,吃痛嘶声:“唔……”   齐璟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了回去。   后脑先前受过撞击,现在这么一砸,新痛旧伤交织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疼痛抑或醉酒的原因,总之晕眩感阵阵袭来,云姒没力气再多想其他,只能虚虚软软瘫在那人坚实的怀抱里。   齐璟手心揉着她的头:“疼不疼?”   这一撞,老实了,云姒含着哭腔低软道:“疼……”   齐璟极低一声叹息,语气不轻不重:“乱动什么?”   嘴上这么说,却是将她更揽紧了些,手极其轻缓地揉按着她的痛处。   云姒安分地埋着头,微凉的指尖无意轻落在那人坚硬的胸膛,她不说话,只偶尔痛到了才溢出几丝闷哼。   从白日悄然到入夜,突然躁动了一瞬的宫帐内此刻又安静了。   那人呼吸清冽,萦绕在她的耳畔,手心在她的发上极尽温柔。   待痛感缓和了些,人静下来了,心思也从痛楚慢慢转移到了别处。   指尖触及到的那处温热硬朗,男人的身躯也稍有些烫,递到她这儿,犹漫于幽夜里清醒的缠绵,直将生出的那份无限遐想在心里隐隐沉浮。   她渐渐回想起来,自己是在偏殿和玉嘉公主喝上了酒,她知道自己的酒品,因而平日里几乎不沾半点,可之前她却在偏殿喝得都找不着北,只记得自己开了殿门,然后栽了个跟头,接下来的事就模模糊糊了。   没印象归没印象,他们褪衫拥睡却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云姒屏气静声,好半晌,声音轻得缥缈:“陛下……”   醉酒后清醒,她的声音绵柔,清浅幽澈,贴着他的触感那么温软,那么滑腻,如清莲绽放在他的胸膛,泛开水波荡漾的涟漪。   纵然已这般抱了她几个时辰,但眼下她非醉态,亦非沉眠,温温静静地埋首在他胸膛,像只乖软的猫儿,一呼一吸,直挑开他心底别样的情愫。   齐璟的呼吸掠过几不可闻的一丝乱,他嗓音低哑,却是若无其事缓缓揉着,“嗯”了声。   只觉得浑身愈发地热,不管是他还是自己,云姒羞赧咬唇,极其小心地试探:“你……你没穿衣服……”   她此刻支吾着,语色无不透着羞燥,全然没了醉时的大胆媚人,齐璟淡淡道:“酒醒了?”   云姒像做了错事般,垂着脑袋,低低软软:“嗯……”   她出乎意料地乖,那人喉结微动,烟嗓洇湄迷离:“忘了?”   云姒略略抬头看向他,清潋双眸微动:“我们……”   有瞬间的沉默,而后齐璟没有说话,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向内收敛,令他们之间更为亲密。   身躯彻底没了间隙,彼此的温度互相渗透,云姒一惊,心却开始骤然乱跳,她踌躇几许:“是 是我……主动的?”   闻言,齐璟眸光微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有意无意地贴近她的长发,轻轻将那发间幽香一嗅,蕴着暧昧的嗓音徐徐漾在她耳畔,“你说呢?”   这意思,就是她醉酒暴露本性睡了他了?   她喝醉了怎么是这样的人……   云姒发出低低的闷声,似是快要哭了。   齐璟俊眉皱了皱,“你不愿意?”   云姒咬着唇,摇了摇头。   见她不是不愿,那人眉头松了松,随后又听她略带哭腔,像是遭遇了天大的事:“要是有了身孕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亲媳妇就是要拿来欺负的:)   ——————   下一辆车在行程了!   为了保命,我更新时间改成晚上10~12点啦!12点前肯定会更!么么啾~ 第51章 倾情   她那般哀痛欲绝的模样, 却原来只是为了这事。   不过她在关键时候畏缩了,又哪里会有身孕, 齐璟是想告诉她事实, 但她小小的身子窝在他怀里,声色间不经意流露的娇软让男人忍不住想要继续欺负。   到嘴边的话默默收了回去, 齐璟指尖缓缓撩了撩她颊侧鬓发, 语调斯理:“那就生,朕又不是不要。”   他说得是轻描淡写,但她只是宫婢, 若是未得名分诞下他的子嗣, 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 那孩子将来总归是免不了受人冷眼。   她愿意与他相亲,一来是君恩难报, 二来,不知何时起,她对他似乎存了不一般的心思。   云姒想的是, 他要怎么样都好, 但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将来吃了苦。   可这些想法颇有些难尽言, 云姒不自觉缩了缩身子,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衾被, 默默地, 昧心说了句:“不想生……”   那人声线微微沉了沉:“不想?”   怕他多想,云姒胡乱扯了个理由:“生 生孩子……会疼……”   她逃避似的,仿佛一床衾被能将一切都隔绝了, 云姒方才掩掩藏藏没一会儿,衾被下的细软腰身忽然被某男人握住。   齐璟稍稍用力往上一提,将她的脑袋枕到自己的臂上,呼吸温浅,淡淡流淌在那张重新露在外边的清容上:“那就不生。”   微默了会儿,他一瞬不瞬凝着自己臂弯里的姑娘,深缓道:“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一瞬呼吸停滞,云姒将他这话在心里细细思琢了良久,最后垂了头,声音很轻:“陛下莫要欺我。”   齐璟低头去看她,炙热的掌心从她脸颊往下抚过:“朕言出必行。”   清冽好闻的男子气息,伴随着那指尖流连的温度,在她颈窝的肌肤上轻泛涟漪,云姒不禁轻轻颤栗,落在他锁骨处的双手突然有些无处安放。   清醒时这般亲昵,还是第一次,云姒脸颊瞬息发烫,她想佯装镇定,声调却不自觉微颤:“什 什么都可以吗?”   手的抚摸有几分漫不经心,他就这么若无其事,轻缓摩挲着,“什么都可以。”   云姒意外了极短的一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里。那人抚在她颈窝的手,顺着柔腻的香肩,指腹那么自然地滑向她光洁的脊背,徜徉,蔓延。   一时无言,一个咬着唇,异样的心愫乱颤,一个阖着目,慵然抚弄手心瑰宝,一切都似沉溺在夜色中,极静的气氛,将一切感官放大,再放大。   不知怎的喉间有些干痒,云姒想要从他的手上分分神,便主动和他搭话:“陛下……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   那人稍顿须臾,语气浅淡:“这个问题,你问过不下三遍。”   “……”   好像确实是反复问了好些次……可她怎么也想不通,会有人无缘无故就对她这么好,即便他和哥哥关系甚笃,即便他们曾有婚约,但宁愿涉险也要拖着她这么个大麻烦,她怎么也想不出个缘由来,更何况是还是牵系社稷的一国之君。   云姒轻轻道:“我方才,梦到陛下了,你……”   低曼的声音一瞬戛止,云姒全部的意识都尽数凝聚在了男人的手上,他沿着她匀称无暇的纤背,不知不觉,从后背绕了过来。   这时,齐璟不急不缓,慢慢靠下头,枕在她的颈窝,埋进她的发里,嗓音沉哑,却又那么云淡风轻:“梦到朕,为什么喊的是不要?”   云姒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忽然收拢。   太过突然,没抑住那直钻心底的悸动,一丝嘤咛不经意从她的嘴边溢出,下一刻有所意识,她万般羞赧,而那人却没有停下,似乎对那片温软爱不释手,极近温柔缠绵对待。   那人一定是故意的,见她不出声,便凑近她的耳畔:“嗯?”   他说话间,指间的力道也有意无意地重了些,云姒立刻咬住了自己的唇,将那已漫至腔口的低吟生生逼了回去。   那人温热的呼吸本就低沉暧昧,眼下他的唇吻了上来。   齐璟一点点细尝她的妙曼,慢慢吮舐到她的嘴角,略缓一息,他突然往她娇软的双唇咬了一口,不轻不重,但泛起一丝奇异流窜心口,令云姒不得不松开齿贝。   她细细的娇音再也无处深藏,遂了那人的愿,流溢到唇边成了破碎轻喘。   云姒慌慌然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你……别……”   她想,自己的双颊此刻定是胜似烟霞,好在眼前黯淡无光。   齐璟倒也没去挣脱开她的软弱无力,而是任由她按着自己的手覆在那,她显然是不知道,这个姿势,更为勾人些。   齐璟抵着她的额,音色倦染缱绻:“朕还是喜欢你喝醉时候的样子……”   云姒微微一怔,喝醉时候?什么样子?   她轻轻扬起羽睫,漾着茫然,眸光清盈,但在两人灼热呼吸的交融下,暗生了几分迷离。   昏暗的帷帐内,纵使看不太清她的神情,但也深透她的所思所想。   薄唇若有似无微挑,齐璟离她半寸,缓缓道:“热情,”忽然他低头含住那温软的唇,辗转间气息缠绕,一声含糊的尾音透着喑哑:“动人……”   他气息清冽,她唇舌香软,万缕青丝牵绕在一处,动情的亲吻中绵绵无尽的情意泛滥,床榻荡漾着柔情百转。   云姒一时间什么动作都忘了,只觉得骨软筋酥,浑身都热,脑中唯有空白一片,如坠旖旎梦境,清醒,却更胜迷醉。   他唇上的温度将她的心智剥夺了个彻底,按住他的手突然像是没了力气,软软地垂了下去,齐璟顺势握住她温软的手,指间一寸一寸舒展开来,和她十指交扣。   云姒被他亲得意志薄弱,迷迷糊糊间,只感觉到那人一倾身,按了她的柔荑到玉枕两边,她被迫仰起头,挺了挺身子,成了迎合他的姿势。   这感觉,如水,如梦,让她想记忆里的烟雨深处,幽幽长巷里,乌篷轻舟里,藏着的隐秘朦胧的情思。   良久,齐璟占尽了她的甘甜,才缓缓地放了她的唇。   云姒尚还在平复喘息,转瞬,眼前一花,那人蓦地将她拦腰抱到了身上,云姒一惊,人已趴了在他硬朗的身上,身躯无处不与他缝合。   这接触太过亲密,尤其是锦衾下那属于男人的炎热,云姒猛然一颤,她正要翻身躲开,就被那人眼疾手快固住了腰肢。   云姒逃不开,又脸红得不敢直视那人,她倏然将整张脸都窝进了他的颈侧,又羞又急:“陛下……你快放我下去……”   这种时候,女子扯娇的反应总是能让男人生出几分愉悦。   齐璟捏了她蜷缩遮挡在胸膛白腻的手臂,绕到自己脖颈上:“不欺负你了,”徐徐伸指,梳了梳她凌乱的墨发:“我们说些正经的。”   他说着,另一只搂着她细腰的手故意收紧,这下,他们之间再无半点疏远,虽然对醉酒时候的情形甚是模糊,但感受到他,云姒下意识有些后怕,一慌张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忍不住低低暗骂了句:“你哪里正经了!”   齐璟目光微微一侧,似笑非笑:“哦?那看来,我们该做点真正不正经的才是。”   他话语间意味深长,说着,揽在她腰肢上的手若即若离般往别处轻抚了过去,云姒惊呼,顿时怂软了下来:“不不,陛下高风峻节,一丝不苟,最是正经了!”   齐璟极低一声哑笑:“胆子不小,”指尖慢条斯理地顺着她的发,慢慢沉缓了声:“后日宫中节庆,想去吗?”   云姒埋在他颈窝里,顿了顿,这才恍惚想起后天就是承天节了。   可承天节,宫中上下都是要去贺拜的,不去那是大不敬,哪由得她选择。   云姒悄然偏头,暗觑他一眼,不由嗔道:“陛下诓我,我还能不去吗?”   齐璟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敛眸沉思了一会儿,他缓缓道:“到时候难免见到些不想见的人,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听他说罢,云姒心中微起波澜,他又要为她破例,即便那是万人瞩目的场合。   那夜她说,他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后来他说了什么,她只听得隐隐约约,但不论他所言是何,云姒确定那都是对她好的。   触怀之余,她忽然忆起了那个梦,梦里她仿佛真的是个祸国妖女,害了他,也害了这个国。   云姒静了静,先前就罢了,这么隆重的日子她要是不去,没准就被有心人利用了,若是生了什么事端反将他一军,噩梦重演那该如何是好。   纵然她属实不愿与某些人相见,但她更不愿梦里的结局发生。   云姒伏在他身上,娇容微侧:“从前常听哥哥说,承天节万臣朝拜,热闹得很,还有什么别的好玩儿的吗?”   闻言,齐璟稍稍低头,看了眼颈窝处那突然温顺了不少的姑娘,俊眸微隐,片刻后,他轻声对她道:“骑马射箭,蹴鞠角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其实并不想去,但她渐渐平淡了心境,云姒语色清潋,泛出一笑:“这么好玩,那我要去。”   听着是不露声色的憧憬,但精湛如他,又岂是这么容易瞒过的,抚在她长发上的手微微一顿,齐璟声线低沉:“姒儿……”   他还未说完,云姒便忽地自他颈侧扬起头来,渺然清眸凝着他的眼睛,莞尔展眉:“夺得头彩,陛下有赏赐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又不小心ghs了一章,下章一定要走剧情,打哭我自己…… 第52章 倾情   其实并不想去, 但她渐渐平淡了心境,云姒语色清潋, 泛出一笑:“这么好玩, 那我要去。”   听着是不露声色的憧憬,但精湛如他, 又岂是这么容易瞒过的, 抚在她长发上的手微微一顿,齐璟声线低沉:“姒儿……”   他还未说完,云姒便忽地自他颈侧扬起头来, 渺然清眸凝着他的眼睛, 莞尔展眉:“夺得头彩, 陛下有赏赐吗?”   齐璟默然一瞬,原本要说的话没再说, 只看着她缓缓道:“有。”   云姒伏到他的胸膛,眸光盛极好奇:“是什么呀?”   双手交叠搭在她的纤背上,也将她稳稳固在两臂之间, 齐璟轻声道:“不过是一些观赏玩乐之物罢了, 你喜欢, 明日让少府监送过来。”   云姒顿了顿,他也太明目张胆了, 为承天节所备的赏赐就这么拿来给了她, 都不顾及着点,不过心里却是漾起丝丝蜜意。   她温言软语:“还是别了,陛下给我那支紫晶簪, 就够看好久了。”   闻言,那人亦是放柔了声音:“喜欢吗?”   云姒浅浅一笑,发自肺腑欣然道:“喜欢啊,雕琢精致,比我以往见过的都要好看,不知道是何方能工巧匠,竟能将那紫晶花镌刻得如此逼真!”   听着她言笑晏晏,齐璟不经意也拂过笑意,挑起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于指间慵然缠绕把玩:“我。”   他什么?   云姒正要疑惑,反应了下,她微微错愕,睁大眼睛,“……是你……做的?”   齐璟并未多言,只是惬意含笑,微微敛眸,指尖一圈圈绕着她的长发。   忽然想到什么,云姒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发,长发毫无束挽,尽数披散了下来,她一惊:“咦,我簪子呢?”四下探了探:“我今天明明戴着的,哪儿去了……”   帐内暗魆魆的,云姒摸着黑在枕边胡乱摸索了一通,却是什么都没找到,衾被外没有,她下意识便往衾被下找去。   明明喝醉前还在,一定是睡着的时候落到床上了,这般作想,云姒越来越往下,最后连自己都钻进了被衾里。   一开始那人没说什么,静静躺着任由她捣鼓,但随着被衾里她唇边的呼吸流连在那儿,齐璟忽然脸色一变。   随即一不小心,她柔软的双唇触及到了什么,冰天雪地与热岩火山的强烈反差,一瞬间似有千淘万浪。   某男人身子蓦然一震,一把将她的脑袋按住,不让她动。   云姒心跳一滞,倏地抿紧了双唇。   那人嗓音一瞬哑然,咬牙带着警告的意味:“再乱摸,我不客气了。”   都不必浮想联翩,此刻她唇边的热度和触感,已经让她慢慢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种境地,她闭嘴噤声,甚至连动都不敢再挪动。   云姒屏气敛息,而那人的呼吸隐忍沉重。   女子的绵软贴着肌肤,脸颊又挨在男人那处,有意无意间尽是撩情,叫人还怎么镇定得起来。   过了半晌,心绪才沉缓了些,用力扣在她脑后的手松了松,齐璟探臂下去,将她拽了出来,抱住,什么都没说。   云姒埋在他的颈窝,耳畔是他极低的一声抑叹,她咬了咬唇,一时间解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对不起……太 太黑了,簪 簪子……”   说着又觉得自己是越描越黑,支支吾吾到最后只好羞愤地闭了眼。   齐璟是又好气又无奈,低头捏住她秀挺的鼻子,仿佛是在教训她:“下次再找你算账。”   呼吸一憋,云姒溢出丝丝低软的抗议,那人才不慌不忙放开她。   齐璟侧躺着搂她入怀,轻抚她的发:“喝得那么醉,头不疼吗?”   原先没什么感觉,他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晕晕的,云姒靠在他的胸膛,不躁不动,乖乖回答:“……有点,”掀开眼皮,看了眼伸手不见五指的床榻,想了想轻言道:“天是不是已经黑了……”   齐璟阖目,一手揽住她的香肩,一手缓缓抚着她,声线透着倦哑:“嗯,饿不饿?”   饿倒是不饿,只是第一次喝醉成那样,脑子是清醒了,肚腹却有些不舒服。   思踱一瞬,云姒轻轻摇了摇头。   齐璟拍了拍她的头:“那就睡觉。”   夜色无穷无尽,从窗外蔓延到帐内,安静了好一会儿,云姒却还是没睡,终于她忍不住戳了下边上那人,小声道:“睡不着……”   齐璟缓缓睁开眼睛,抱着她的臂弯收紧了些,下巴抵到她的发上,和这幽静的夜一般,极致温柔:“那做点别的?”   似乎是那样能让自己舒服些,云姒伸手抱住他的精瘦的腰身,闭眼轻语道:“陛下和我说说话吧。”   “好,”语气尽是纵容,齐璟一边安抚着她,一边道:“想听什么?”   云姒静思片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之前瑞王爷到御乾宫来,跟她探寻他最近有无特别的喜好,说是今年的诞庆礼不能被比下去来着。   上回她无意中也听到过宫婢们交谈,她们都在想尽办法给他送诞庆礼。   他的生辰……   忽而心生一念,云姒琢磨了会儿,试探道:“陛下最近,有什么特别喜欢或是感兴趣的吗?”   云姒是做好了什么也问不出的打算,毕竟这人虽样样精通,无一不会,但看上去那些对他又是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   谁知一瞬后,那人声色不变,淡淡道了句:“你。”   他回答的语气平静又自然,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在言一件最简单不过的小事情,   云姒怔住,愣了好半天,心中微微动荡,最后似怨非怨,低喃道:“你又不正经了……”   而他却只在她耳边不可置否地轻然一笑。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纯粹是不足为道的小事,却意外地将这静夜蕴衬上了舒绻情致。   云姒模模糊糊地,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梦里梦外,都在他的怀里安眠,一夕长夜,在千万缕柔情中,悄然过去。   云姒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她像是早已习惯了,似乎每次他在身边睡着,醒来后他都不在,不是去了早朝,便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当然也有她起得晚的原因,他从来都不会吵醒她。   云姒揉了会儿惺忪睡眼,而后舒了舒身子骨,慢悠悠从床上坐起,丝柔的锦衾顺着她起身的动作,自她肩头滑落,露出了她素裸的肌肤。   睡梦清醒了些,收敛了思绪,她脸上渐渐泛起一丝红晕。   即便之前那人常常抱着她共枕而眠,却从未发生过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但昨天他们是已经有了名副其实的关系了。   虽然她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但一想到这儿,云姒还是止不住地脸红羞涩。   可她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们既然已有欢爱,她身上怎么没任何异样的感受,细细思忖,最后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云姒就这么捉摸不透地起了床。   ……   今日的阳光特别清暖,一缕一缕地照耀穿透繁茂的榕树叶,倾洒在身上,弥漫柔和,好似这个寒冬就要彻底过去了。   古榕老树下,繁花像是不问时季,似锦摇曳,有如灼灼百日红。   浅紫裙裾随着清风悠悠曳起,云姒站在那儿,垂眸轻咬手指,沉思着什么。   而阿七和冬凝在她身后侧,面面相觑,怎么叫了她们来,却又半晌不语。   昨儿个陛下抱着她家姑娘回养心殿,那是多么无上的宠爱啊,现在他们两人不该是悱恻缠绵,难分难舍才是吗?   想到这儿,阿七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姒姑娘,陛下在御书房忙于朝政,你不去多陪着,拉奴婢们来这儿做什么?”   云姒自然是听不出她话中半点其他意思,只堪堪回眸望向她们,下一刻便伸了袖子过去:“哎,你们快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没有?”   阿七和冬凝对望一眼,她神神秘秘的,这话也是问得她们云里雾里。   阿七只想她赶紧去到陛下身边,又想尽办法暗示她:“姑娘,这话你该去问陛下!”   她怎么三句两句都不离开陛下,云姒又是狐疑又是惑然,而冬凝却是诚实的,她笑吟吟道:“我一直都觉得云姑姑身上可香了,不是那种浓郁妖艳的胭脂水粉味,而是清清淡淡的,嗯……像兰花的香味一样!”   听她这么说,云姒忽而双眸泛亮:“真的?”说着,她凝眸一扫,繁花锦簇中,她步调轻盈向着那处过去:“那你们快来帮我采些兰花!”   见她快步到了那边,撸起袖子就蹲下身去,阿七愣了愣:“姑娘,现在是冬末,放眼望去也就宫里还生着兰花,人家长得好好儿的,你采它干嘛?”   嘴上这么说,人却是蹲到了她边上。   冬凝也在旁边蹲了下来:“云姑姑要兰花做什么?是要放屋子里吗?”   三人围着一盆娇艳欲滴的嫣紫兰花,也不知从何下手。   云姒踌躇片刻,支吾两声后低咳道:“咳,陛下待我们这么好,恩情深厚,明日陛下生辰,我们总是要准备点贺礼聊表心意才是,你们说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真车在行程了,真的!真的快了!陛下他可以的! 第53章 倾情   云姒踌躇片刻, 支吾两声后低咳道:“咳,陛下待我们这么好, 恩情深厚, 明日陛下生辰,我们总是要准备点贺礼聊表心意才是, 你们说对吧?”   云姒一副言笑不苟的模样, 别提多正经了,措辞亦是不动声色得很。   她绝无可能告诉她们,是因为某人昨夜说最近喜欢的是她, 只对她感兴趣, 而且那人总是会凑在她耳边深嗅, 似乎很爱她身上的香气。   她这才想着做个和自己身上气味一样的香膏送他,当作诞辰礼。   阿七属实为她的事操心:“明儿个虽是承天节首日, 但后日才是陛下生辰,连奴婢都知道,姑娘对陛下也太不上心了。”   张了张嘴, 竟然无言以对, 云姒哑口半晌, 才愣愣出声:“……是这样吗?”   冬凝盈盈笑着:“是呀,明日会在朝晖殿设摆筵宴, 后日有烟花盛会, 第三日则是文武技艺的角逐。”   摸了摸光洁无暇的鼻子,云姒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阿七调侃道:“所以姑娘到底为何要辣手摧兰花?”   兰花盛得娇美, 紫调恰巧是她的钟爱,云姒探出纤柔玉指,悠然拨了拨花瓣,不以为然道:“做香膏啊。”   这话令蹲在她边上的那两人都诧异了一瞬,这是要送香膏给陛下?   “香膏可是有几十道工序的,还需添加天然蜂蜡加以调制,多折腾呀,”阿七惊讶之余,突然想到什么,抿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姑娘要送陛下,不如把自己献上去,省事儿,而且保准儿比送香膏管用!”   云姒原本险些忘了自己那时亲吻齐璟,却被捉了个正着的事情,听罢阿七的话,她才蓦然回想起来。   “你还敢提,那日要不是你说什么主动示好,我能被当场抓住吗?”云姒侧眸朝她漾了过去:“哥哥就罢了,那徐老头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当时还差点被他送到别地儿去,三朝丞相,在朝中的分量举足轻重,云姒想想就有些畏惧他,抿唇用力一戳阿七的脑袋:“尽出馊主意!”   阿七吃痛捂住额头,小声嘀咕:“那是意外,姑娘也不注意着点……”想了想,她又调笑道:“不过姑娘昨日喝醉的时候,可是自己对陛下投怀送抱的,跟奴婢没关系啊!”   云姒话音一哽,想起和那人柳岸花阴的一夜,清透的双颊瞬息泛红。   冬凝也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   微风飘转而来,轻轻拂动着她耳鬓的丝发,几许碎光倾洒在她发间的紫晶簪上,似有清光流淌,将她温热的脸蛋映得明艳。   脑中浮现昨夜种种缠绵,她竟然开始觉得,阿七那话也不是不靠谱……   云姒甩了甩脑袋,不再去想那人,容颜一肃,瞥了眼她们:“都别笑了!快点儿帮我把花摘了!”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取炉子和香料来。”   阿七笑着起身,冬凝蹲过去些:“云姑姑我帮你!”   虽说是要采摘,但这么好的兰花,还是舍不得连根拔起的,因而两人都很小心。   云姒眼帘低垂,专注着手上的动作,不经意间说起:“对了冬凝,那天李公公领了蝶心去宫正司,后来怎么样了,我好像许久没见到她了。”   蝶心处处为难她,还故意将她绊倒,云姒那时才临时起意,借了齐璟的手让她尝个教训,想的是罚她一罚,日后总是能安分些的,但这过了许多天,自那日后云姒便没再见蝶心出现在御乾宫过,这让她心里觉得颇有些不对劲。   冬凝顿了顿,而后闪烁其词:“就……就那样……”   听出她语气的吞吐,云姒停下手中的事,轻轻扬睫看了过去:“怎么了?”   冬凝想了想,她迟早是要知道的,思索后同她解释:“云姑姑,在御乾宫犯了错的宫婢,是不能再回来侍候了的,更何况还是陛下亲口下的令,宫正司的罚肯定轻不了。”   她以为只是罚些体力活而已,却原来是连这儿都回不来了,云姒微微错愕:“那她现在……”   冬凝轻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说,是挨了不少板子,似乎还被贬到了掖庭。”   云姒眼睫轻颤:“掖庭?”   那种折磨人的地方,进去了,怕就很难再出来了吧。   冬凝和蝶心是一起入的宫,多年下来对她是再了解不过了,“云姑姑,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蝶心平日里就没少在背后嚼你的舌根,现在出了这桩事,长长记性也好,不然以她的性子,迟早会惹出丢性命的祸。”   云姒默了半晌,淡淡笑了笑。   她倒不是有多自责,即便这罚确实是过重了些,但蝶心如此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云姒心中颇为感触的是,自己一点小小的心思,竟就改变了一个人的命途。   从前,似乎她是被改变的那个……   ……   暮色将至,日头渐渐西斜,天光开始淡了下来。   三人就这般在御乾宫东花园折腾了一整天。   云姒几乎没离开过,除却午初,她去给齐璟传了趟膳,侍奉那人用完膳,她都没听他言语,就急匆匆跑了回来忙活。   一直到落日余晖将要散尽,才终于将那一小瓷罐的香膏捣鼓好了。   趁着最后一缕浮光还未掠走,石桌旁,云姒嗅了嗅小瓷罐里的香膏,笑意潋滟。   “你们快闻闻,和我身上的像吗?”   谁知那两人已是近乎丧失了嗅觉。   “姒姑娘你饶了我们吧,这一天下来,鼻子都被兰花香堵住了,哪儿还能闻得出来别的气味呀。”   “我的鼻子也麻木了云姑姑……”   斜晖泛金,在她曼妙的身影映照下清魅色泽,云姒黛眉轻轻蹙起,凝着那和她衣裳颜色相同的膏体,语气隐有几分娇嗔:“你们都闻不出来,我要怎么送给陛下呀?”   “送朕什么?”   花园极致静雅,却忽有嗓音清清淡淡,自身后响起,透着似湖畔流岚般的迷离低沉。   三人皆是一惊,云姒蓦然回首过去,只见那人不知何时负手站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墨色锦袍在微烁的光影中渐呈烟色,似是将那入暮之色尽数深敛,蕴衬着他容颜的清贵,姿态的从容。   云姒当下慌了神,忙将玉青色的小瓷罐盖上藏到了身后,心虚垂下眸,神色谨慎:“陛 陛下……”   阿七和冬凝亦是连忙站好行礼:“见过陛下。”   齐璟静凝了云姒一瞬,徐徐提步走近:“是什么要送给朕?”   深沉的声音从头顶上淡淡传来,那人此刻就在她跟前半步,他的心思向来犀利,即便低敛着视线,云姒也能感受到他湛湛的注视。   他低下头:“嗯?”   云姒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没,没什么……”   齐璟静静低眸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忽而泛出一丝淡淡的弧度,他从容不迫,缓步到她边上的石凳坐下。   石桌上此刻正是狼藉一片,点过火的炉子,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香料堆杂一处。   俊眸淡淡一扫,而后不急不缓抬眸:“今日都做什么了?”   掩在背后的手因紧张不断搅动着,手心的薄汗将玉青色小瓷罐都沾湿滑了,踌躇半晌,忍不住悄悄去看了他一眼,却骤然坠入他深邃的眸子。   心中一跳,突然有点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坦白地摆出来,云姒连连摇头:“什么都没做!”   四下弥漫着兰花香,并非往日里清幽纯然的气息,而是被凝聚后的浓郁。   齐璟眸色深浅不辩,气定神闲:“那怎么不见你来御书房?”   云姒眼眸低转:“我……”   那人又道:“午膳的时候跑那么快干什么?”   “……”再问下去就要被戳破了,云姒咬咬唇,灵机一动:“啊,已过申末了,我去给陛下传晚膳!”   云姒方想溜走,侧过身才踏出小半步,腰间突然一紧,随即一个力道从身后将她捞了回去。   猝不及防被他揽住腰肢往后带,云姒惊诧之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径直跌坐到了一片硬暖上。   齐璟双臂交叠,环抱着她细软的腰身,将她固在怀里。   猛地意识到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正暧昧地在他腿上坐着,边上那俩丫头还在呢,云姒一瞬羞赧无措,尝试着起身,却是怎么也挣脱不了男人的力气。   她的纤背抵在他硬朗的胸膛上,齐璟又缓缓靠近,将下巴枕在她的肩颈处。   呼吸灼灼,舒缓在她颈窝,云姒心跳错乱不已,微微偏过头,声音极低,对着枕在她侧颈的那人道:“陛下,你先放放呀……”   他们在外边就这般缠绵缱绻,阿七和冬凝都不禁红了脸,将头垂得很低很低。   一直都知道陛下宠爱云姒,却没想到她们还是想简单了,一贯冷漠阴鸷的陛下,竟然旁若无人地和女子亲昵至此,这分明就是纵情声色。   当下她们只觉得,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不假。   齐璟不言不语,如玉修长的手指探入她的广袖,不等云姒躲避,便精准地握住了她掩盖在袖子里的手。   云姒美目一瞬睁大,下意识挣扎了下,却已被他连手带瓷罐尽数收敛在宽大的掌心。   他的呼吸,浅浅流淌在她耳畔,“藏什么了?”   \"……\"云姒极其郁闷,想要等到后日做好了准备再送他,谁知道这么快就被他当场发现了,她哭丧着低软了嗓音,咕哝道:\"没藏……就是 就是姑娘家用的胭脂……\"   “什么胭脂这么香?”齐璟淡淡笑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香。”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4章 倾情   “……”云姒极其郁闷, 想要等到后日做好了准备再送他,谁知道这么快就被他当场发现了, 她哭丧着低软了嗓音, 咕哝道:“没藏……就是 就是姑娘家用的胭脂……”   “什么胭脂这么香?”齐璟淡淡笑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香。”   暮色欲滴,他这么一说, 云姒随即便想到了昨夜, 自己身上的气息早就被他攫取了个彻底。   “就……普通的胭脂……”   还没来得及脸红,她又感觉到丝柔紫袖下,那人掌心收拢, 缓缓摩挲着她的手, 呼吸靠近了些:“手这么凉。”   他嗓音蕴极温情, 倒显得他们恩爱非常,手心出了些些冷汗, 云姒再三犹豫,放低声音:“陛下,先让阿七和冬凝下去吧……”   那人附在她凝香的颈窝, 随口应了句好。   云姒如释重负般, 侧眸对她们挤了挤眼, 阿七和冬凝便识了眼色,立刻行礼告退。   阿七和冬凝一离开, 夜色霭霭, 东花园古榕树下的石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此刻无人看着,也就少了分局促, 而那人后拥着她,不放手亦不说话。   虽是隔着衣袍,但坐在他的腿上,姿势总是格外暧昧些,良久,云姒坐不太住了,扭挪了下:“陛下……”   “别动,”那人声线微哑,环抱在她腰间的手向内收紧了些:“让我抱抱。”   他的嗓音略带倦意,云姒微微一怔,不由想起自己初来时,他批阅了一夜奏折,也是这般透着一身疲倦,却也不忘到偏殿安抚她。   时常处理政务到深夜,他面上是睥睨万人的九五之尊,但身居高位,又怎么会轻松。   他定然又是批了一天,此刻乏倦得很,想到这儿,云姒眼睫敛了敛,轻轻道:“我坐着,你会累。”   齐璟阖目埋在她肩颈处:“不累,”而后似是低笑了声,“你这小身板,能有多重。”   云姒瞬间无言以对,便安安静静坐着不动了。   冬末的风微拂过,不算寒冷,但也有些清凉,齐璟静静在她颈窝枕着,似是浅眠。   无声了许久,云姒悄悄偏过头,探了他一眼,想要趁他睡着将小瓷罐藏起来,却发现那人的手一直握着她没放。   咬咬牙,云姒极其小心地将手一点一点从他掌心抽出来,忽然耳边响起那人淡淡的低语:“是什么?”   云姒心里蓦地咯噔了下,掩饰一笑:“陛下怎么不多睡会儿?”   话音刚落,人就被他握着腰,将身子转了过去,云姒惊呼之下成了侧坐他腿上的姿势,只见那人嘴角弧度似有若无,缓缓道:“香薰,还是香丸?”   云姒尚还想挣扎一番,但一对上他深澈的俊眸,就什么都佯装不出来了。   早送晚送,都是要送的,她迟疑了会儿,没有说话,默然少顷,云姒咬了咬唇,将手里的小瓷罐拿了出来。   “是香膏……”云姒低眸乖声,打开了那小瓷罐,指腹揩了些许,而后她拉过他的手。   齐璟眉眼微挑,这女儿家的物什,总不见得要他一个大男人涂。   心里是这般想法,但他没动,任她将指腹的香膏揉涂在了自己的腕处。   云姒涂好后,握着他的手腕贴近他,示意他闻,谁知那人却顺势将她涂香膏的指腹捏住,反贴近自己的鼻尖一嗅。   云姒微懵,又见他淡淡一笑,视线投了过来:“兰花?”   云姒回了神,点点头,清和笑言:“好闻吗?”   齐璟不慌不忙,摩挲着她的指腹,唇边含笑,语气却很中肯:“蜂蜡的温度多多少少会破坏兰花本身的幽香,添加香料虽是易于储存,但过郁,就本末倒置了。”   听他这么说,那就是不喜欢了,云姒渐渐淡了笑,心里有些落空,“哦……”   那人却低声轻笑,靠近她耳边:“朕的意思是,比不上你的体香。”   “……”他的语气暧昧不明,云姒倏地心跳快了几拍,一时没想好如何回答,随后便见他伸过手,将躺在她腿上的小瓷罐收入了怀里。   他方才还说她做的香膏有各种欠缺,现在却又收下,云姒多少有些赌气的意思:“陛下既然不喜欢,就不用勉强收下。”   齐璟凝眸看向她,她送的,他何时说不喜欢了?   须臾,他眼眸蕴笑,将她凌落在鬓的长发温柔别到耳后,话中另具深意:“送男人香膏,姒儿是在暗示朕什么?”   云姒微微茫然:“什么?”   那人一瞬不瞬望着她,语调斯理:“比方说,姒儿是要朕……闻香识人,”指节缓缓滑过她柔皙的脸颊,字句充满了故意:“又或者,是意在温存缠绵时,做一场香汗淋漓?”   “你……”又在捉弄她了。   这人总能轻而易举就将她逗到满脸通红,有了上回讲荤话的经历,云姒当下羞愤不已,也顾不得他是什么真龙天子,似嗔似恼,一把就将他推了开:“你耍流氓!”   挣脱起身,云姒便头也不回地碎步快走了开。   嘴上是将他怨念了遍,但心跳却又抑不住地乱窜。   可惜她的步子终究是没男人快,还未踏出多远,身后那人不急不缓,三两步就攥住了她的手。   云姒还想挣一下,却被握得更紧,齐璟牵着她往养心殿的方向走,若无其事道:“陪朕用晚膳。”   前一刻还对她说那些话,现在又这般正经了,这分明就是道貌岸然……   就在云姒腹诽之际,前面半步远的那人突然停下,他缓缓转过身来。   云姒顿了顿,暮色深敛,男人仿若逆了夜色,点点柔潋流落在他肩头,在这千回百转的深宫皇城,他像是杳无尽头的清光,将她晦暗朦胧的眼底照得璀璨。   齐璟淡然从容:“等会儿派人去偏殿收拾收拾。”   云姒正疑惑,望了他半晌,忽而见他唇边抿出一丝痕迹,微光折入他深暗的瞳仁:“以后都睡我那儿。”   方才说罢,那人又回过了首,拢了她温软的柔荑在掌心,慢悠悠地颇为闲情,牵着她走去养心殿。   脸颊或许比那日醉酒时还要酡然几分,云姒轻咬红唇,低低应了声,而后便静静跟在他身后。   只隔了半步远的距离,他玄色深袍似折入夜境,她长发若垂柳迎风,这一路,像是一直走不到尽头。   *   承天节就在眼前,明日筵宴上的歌舞节目不少,永寿宫理应是要比平日忙一些的,但此刻殿内却是噤若寒蝉。   太后独自靠在软塌处,往日闲适泰然的眉间现在却是深锁着,华贵的金红典服似也掩着暗色淡了几分。   她支着脑袋,蹙眉闭目,看上去神色不悦,尤为烦心。   就在前半个时辰,赫连岐来此把那日早朝之事告诉了她,他有意说起侯府丑事,想要挑起云清鸿和齐璟的矛盾,谁知那两人态度皆是平静得很,谁都没露出半点不满之色,齐璟甚至是对他句句欣赏之词,最后还一同去了永安侯府。   云清鸿此人,为官不玩阴弄虚,倒是忠良,却最是要颜面的,出了那么败德的大事,他为了家风灭妻断子,齐璟却以君威留下云姒,这显然是要和侯府为难,原以为他们有了隔阂,再挑拨离间就容易多了,可眼下两人却又走得这般近,很难不叫人心生怀疑。   太后眼底深泛暗波,尤其是在她传唤云姮入宫小住,这其中之意,云清鸿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甚至让云姮多次暗着劝说,可他不仅没任何表态,如今还和齐璟冰释前嫌一般,走得甚近。   因为云姒的事,云清鸿势必是和皇帝有矛盾的,他为了侯府生存,眼下唯一能找的靠山只有她,不出意外必定会投诚她,又怎会对她视若无睹。   除非……云清鸿是决定了要帮皇帝办事。   沉寂了很长的时间,才听得太后漠然出声,语色极冷:“侯府留不得了。”   毕竟是夜里,赫连岐不好久留在这里,他说完正事便很快离开了,此刻殿内唯有连翘一人侍候在太后身侧。   太后对她向来信任,私谈秘事也从不回避,而连翘一直低眸敛眉,端正站着。   沉思半晌后,太后慢慢张开眼睛,眸底蕴极寒凛:“去叫云姮过来。”   连翘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子:“是,娘娘。”   云姮便住在永寿宫的侧殿,来的倒是很快。   进了寝殿,云姮笑着走近塌边:“姨母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找云姮是有何事情?”   她进来时,太后正把玩着手里的一个木匣子,匣子仅有手掌的大小。   太后闻声,未抬眸,只一手支颐,一手捏着小匣子打量,低垂的眼帘将她眸底的深冷敛得黯淡不明,少顷,她徐徐抬眸凝向眼前的云姮,这一低一抬,眼中的情绪已掩去,只剩下似真似假的慈爱。   太后面上已不见冷意,她拍了拍软塌:“姮儿,来,坐到姨母边上来。”   云姮浅笑点头,坐了过去。   太后将小匣子放到她手里,云姮微愣着接过:“姨母,这是……”   太后闪过一瞬锐光,而后不动声色对她笑说:“还记得姨母告诉过你,女子容颜再好也会迟暮,要抓住机会,趁着年轻,从男人身上得到自己要的。”   云姮怔了会儿,记起了之前她说的话:“姨母的话,云姮自然不敢忘记,只是不知姨母今日是何意……”   太后似笑非笑:“这盒里的东西你收好,莫要叫人发现了,待明日筵席,你想办法让陛下服下,别出了岔子,若是成了,你很快今非昔比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不相瞒,我想好了飞车的画面了,就是怕jj不让! 第55章 倾情   夜色渐深。   未多时, 云姮便从太后寝殿出来了,她的手中多了个小匣子。   在殿中时, 太后并没有和她明说这匣中之物是什么, 但不难从她话中之意透析,要暗中给陛下服用此物, 云姮自然也明了有何效用。   露水一夜, 攀龙为凤,想来确实是极好的,但她眼下又颇有几分犹豫。   那日她在御乾宫正殿上, 故意以幻羽画册被毁之事为难云姒, 但最后却并未借此事发挥, 反而在太后那儿瞒了下来,是因为当时皇帝的话, 令她动摇了。   她犹记得,那人黑金暗纹玄袍,倚靠御座时不怒而威的样子, 一身清冽深邃似破云天光, 虽然那时他戴了副鸦色面具, 容颜不现,但曾在侯府见到他的第一眼, 云姮心下便生了爱慕。   那么丰然俊朗的男人, 更是大齐的天之骄子,举手投足间的迫人威慑,叫人畏惧又忍不住动心。   可是, 他的眼里只有她所谓的妹妹,即便如今她已是低卑的宫婢,但他还是会为了云姒,和她私下交易。   那天,他们在殿上情缠,后来云姒离开后,男人在高高的御座之上,那君临天下的气概,暗漠深冷,不透半分情绪,和她说着那件事的回报。   “女子总归不比男子,便算是为凰为凤,也不过受之人下,挂着一方空有其表的虚名,倘若将来突发不测,难免不被殃及,受了连累跌入尘土,依旧是无可依靠。”   “此间道理,云二姑娘应当明白,可需朕再细说?”   那句突发不测,听得云姮心突地一跳,当时她心中就有所揣测,他话里情绪难辨,却明暗皆指侯府,云姮只得压下心悸毕恭毕敬道:“云姮愚昧,还望陛下指点。”   而齐璟语气愈渐生冷,字句清晰:“朕非云姒不娶,不论是谁,若敢做出格的事,朕这皇位也不是白坐的,就算是太后,也一样。”   他眸光一暗,慵然却阴沉:“承天节后,朕封你为平阳县主,不必再随侯府共存亡,如何?是自守一处居正为主,抑或屈于人下生死祸福不由己,云二姑娘可以慢慢考虑。”   ……   走在回侧殿的鹅石路上,在旁提灯照路,送她回殿的是连翘,而云姮深锁眉头,兀自默思。   皇帝当日所言,她在心里又盘念了许多遍,其实从她未将画册之事告知太后起,她心中多少就已有了抉择。   太后要她蓄意勾引,坐上后位,而皇帝又是将事摊了个清楚。   他说的是那般明白,他只要云姒,无论自己做什么,也得不到她要的。   何况云姒和侯府的仇怨早已深结,若有一天皇帝要为云姒算这笔账,正如他那时说的,侯府受难,会殃及到自己,太后也不一定能保下侯府,唯自立为主,她才有一线生机。   云姮握匣子的手渐渐捏紧,暗色中的眉目列中出一抹恨意。   她已动摇,对太后早也有所背叛,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因是嫡女,云姒自小便处处都比她好,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事,沦落为婢,可还是输给了她……   “云二姑娘当心脚下。”   清浅的声音随着夜色漾来,云姮这才稍稍回了神,她看向连翘,一瞬后强牵出笑意。   云姮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低转,边步边道:“我听说御乾宫有一宫女,对云姒不满,前些日子还得罪了她,被陛下罚了?”   连翘沉默了极短一息,面色不改道:“回云二姑娘,确有此事。”   云姮略一侧眸:“那宫女现在何处?”   “依宫正司所判,应是贬到了掖庭。”连翘顿了顿,缓声问:“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云姮沉默片刻,若无其事笑了笑:“没什么,毕竟云姒曾是我妹妹,好奇罢了。”   侧殿已到,连翘停下脚步,眼帘淡垂:“那奴婢便送姑娘到这儿了。”   云姮侧身正要走,忽又听她唤了声:“云二姑娘。”   云姮回首,“还有何事?”   夜色茫茫,宫灯恍惚,连翘不动声色睨了眼她袖下的黑木匣:“奴婢还是想多提醒姑娘一句,筵席本就人多眼杂,如若陛下察觉到,牵怪了下来,那就成了掉脑袋的事儿了,姑娘慎行。”   此言云姮倒是听得诧异非常,连翘不和姨母一个鼻孔出气,竟还反过来劝她。   她狐疑道:“你的意思是,叫我莫要听姨母的话?”   连翘福了福身子:“太后娘娘之意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提醒姑娘小心为妙,其他的,奴婢就不多言了。”微顿,语气渐深:“姑娘自有确数。”   这婢女一向无二话,今日却又这般,云姮突然暗觉,她或许不似面上那么简单。   *   养心殿,案上灯烛摇曳。   云姒双手托着脸,支在案边,渺渺烛火在她明艳的眉眼上投下柔柔光影,长睫扑闪扑闪的,掀不开眼皮,她不停打着瞌睡。   手肘下那本翻了两页的诗经,已被她压得皱巴巴的。   不一会儿,她就斜斜一歪,软软趴在了案上。   齐璟余光瞥见边上那撑不住睡着的人,他缓缓放下书卷,扭过头凝视过去,唇边不经意掠过淡淡宠爱又无奈的弧度。   刚吃饱就犯困,还真是嗜睡。   灯烛在云姒柔顺的墨发上流露光彩,素妆淡淡,却暗暗诱人。   云姒这会儿是真的困倦了,主要是白日里忙活了一天,回了殿内他又在沉心看书,自己也只好跟着拿了本书看。   但眼下一片安谧,漫漫长夜催人入梦,她看着看着,就不知何时睡着了。   齐璟便这样看了她半晌,鼻息间漾着的是那丝缕清婉的如兰幽香。   他的视线落在她露出的右脸上,眸光深深浅浅,在她左眼尾的地方停留了片刻,而后他悄然起身出了殿,回来时携了一盒朱砂脂。   云姒仍跪坐在柔软的蒲垫上,侧着脑袋沉沉睡梦,而齐璟轻步走近,在她边上席地坐了下来。   墨色软袍,和那绡纱紫裙交缠在一处。   齐璟静默看了她一会儿,淡淡笑意浮现,指尖温凉,轻抚过她如白玉的脸颊,滑腻温软。   片刻后,他收回手,提笔点染朱砂,落到了她的左眼尾,以笔触轻轻勾勒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云姒才从深梦里稍稍清醒了些,恍惚间,她感觉脸上痒痒的,似有软绵绵的东西一挠一挠。   云姒蹙了蹙眉,溢出一丝不悦的嘤咛,忍耐了会儿,终于禁不住抬掌拍了过去,谁知半空就被人捉住了手腕。   发觉有些不对劲,云姒愣了愣,慢慢睁开眼睛。   烛光微侧,一张清俊容颜咫尺入目,她反应一瞬,倏地挺直了身板,意识骤然清醒。   “陛下……”声调透着刚睡醒的朦胧鼻音,云姒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提着笔,笔尖晕染朱红色,停顿一刻,竟往她脸上伸来。云姒下意识往后一躲,这时,握在她腕上的手一松,随即腰身一紧,瞬间被他拦腰捞了起来。   “陛下你干嘛……啊……”   阵阵咣当声响,案上的书册杯盏之类种种,被推落在地上,杂乱滚动。   而云姒则是惊呼之下被那人压上了案。   修长微凉的手指捏住她精致的下巴,那人嗓音低磁:“别乱动。”   云姒全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见他倾身俯下,缓缓低头靠近她的唇,蓦然间,心颤跳得厉害,她一下闭上了眼,指尖紧紧扣住案沿。   等了半晌,唇上没有温热覆下,眼尾却又泛起了那丝丝痒意。   云姒懵了一瞬,秀眉微微一动,她又慢慢睁了眼,只见面前那人在她眼角的位置,专注画着什么,唇边似还带了一许好整以暇的笑。   ……他在做什么?   云姒正欲开口,却先听到他低低蜜语般蛊惑的声音:“想和朕亲热?”   此言入耳,心跳瞬间漏掉一拍,双颊也烫了起来,云姒顿时觉得难堪,方才还以为他是要亲吻她,却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抿唇不语,齐璟略一掀眸,漆黑的眸子凝视她,嗓音染了迷离夜色般:“别急,等一会儿。”   他似笑非笑的暧昧语气,一听便知又是在故意逗弄她,云姒含羞带嗔睨他一眼:“你在干嘛……”   齐璟未答,只淡淡一笑,继续在她眼尾勾勒了几笔,而后满意放下,探身取过铜镜,摆在她眼前。   云姒疑惑,微微偏仰了头,从铜镜中看到了她眼尾的那朵朱砂点画的花,媚红娇艳,恰好覆盖在她印记的位置。   “……这是什么?”   齐璟俯在她身上,没有起身:“夜里戴面纱,旁人容易起疑。”   刹那恍然,她都险些忘了,后几日承天节,入了夜易暴露印记,这厢以朱砂掩盖,便见不着了。   云姒方露出欣喜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说谢他的话,忽然就被他揽住腰肢翻了个身。   长案灯烛一晃动,她在上,他在下。   云姒一瞬落趴在他身上,忽觉这天旋地转的感觉甚有几分熟悉,未做过多反应,便闻那人一声轻笑。   “现在可以了。”   双拳抵在他的胸膛,低头就是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云姒愣了愣神:“什 什么……”   齐璟慵然躺在长案,任她柔软的身躯压在身上。   一抹幽邃凝结在眼底,他笑痕淡淡,指尖修长,点了点自己的唇。   现在可以亲热了。   云姒双颊绯红似霞飞,潋滟双眸不由自主盯着他的温烫薄软。   案旁灯光斜斜,烛影流波。   灯下,显现着他完美的轮廓,夜色再深,暗影再沉,也忽略不了他气息的持稳清冽,忽视不掉他的温存,还有那与对别人截然不同的柔和。   作者有话要说:气死人了,今天又是没走动剧情的一天!!   霸王车会来的,大家不要猴急!我开着小毛炉来的路上了!   ——————   超大声——我有预收!!《蜜谋(重生)》,双重生甜文!!! 第56章 倾情   一玄一紫的身影沐浴在明暗交错的烛光里。   一点火光似在那人眸中跳跃, 云姒心跳骤快,一丝慌乱瞟开目光, 温吞着另寻了个话题:“这个……好看吗?”   齐璟眸含笑意:“好看。”   夜愈深, 殿内愈静,案上人影漫然重叠。   没有半点声响, 仿佛将暧昧的气息敛到了极点, 撑在他胸膛的手都有些无处安放了,云姒佯装淡定,低声道:“可是现在画好, 我要怎么睡觉呀……会褪掉的。”   那人倒是和她的局促对比鲜明, 齐璟惬意把玩她的发丝, 缓言:“只是让你看看喜不喜欢,明日重新给你画。”   “……”云姒压下嘴角不自觉翘起的痕迹:“哦……”   齐璟抬手抚上她的发, 将她故意偏开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云姒这下避不开了,只好红着脸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夜深了。”   嗓音如夜深沉, 唇边是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看着她说。   云姒轻一咬唇:“……嗯。”   将她的头往下压了压, 那人声线又低沉了几分:“该睡觉了。”   云姒指间不由地微微攥紧他的衣襟:“……嗯。”   见她满面晕红,垂眸不再发一言, 齐璟轻笑, 手掌轻按着她的头,一寸一寸慢慢压向自己。   云姒眼睫轻颤,那人微敛的眸中情绪渐浓, 而她的双唇马上就要碰到他的了。   心捶如鼓到不能自已,一紧张,关头上云姒倏地伸出一指,温软的指腹抵在了他的唇上。   那人眸光熠然,锁视住她的眼睛,云姒语调顿时就乱了,声音越来越低:“只 只能……睡觉……”   默了少顷,齐璟捏住她的手指,一点点挪开,不等她反应,掌心一按,他径直衔住了她的唇。   弥漫一殿的清浅兰香缠绕唇舌。   细细密密吻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放开,齐璟合目在她耳畔深吸了口气。   气息被夺尽,云姒虚虚软软瘫在了他的颈窝,轻轻娇喘着,耳边传来那人低磁的一声“好”,伴随着极轻的溺笑,他拍抚着她的发。   长夜隐隐沉浮,那人说话算话,除了多亲了会儿,真的就只是睡觉而已。   床榻上一双人相拥而眠,一切都似习以为常般。*   翌日,天幕澄碧如洗,微暖的风拂过脸庞如丝绒一般,仿佛初春已至。   普世同庆的承天节终于到来了,往日威严肃穆的宫廷,今日倒是热闹亲和了许多。   筵宴设在朝晖殿。   大殿恢弘,足以容纳文武百官乃至各国朝臣,此刻,百座席位都尽数安置,席座之上,玉露琼浆,珍馐玉馔皆备妥。   殿外,各宫宫婢以及太监已齐齐列候于长长的玉阶两侧,静立恭候百官入殿。   云姒是皇帝身边的御侍,故而除了赵嬷嬷,她便站在了御乾宫一众宫婢的前首。   李桂在殿门处,手摊金帛,声线刻意高扬尖锐,宣读着待入殿的官员。   “礼部侍郎,左宗左大人——”   “礼部尚书,宋北之宋大人——”   ……   赴宴的官臣们都身着官服,规严庄重,待李桂禀读到自己的头衔,才依次上阶入殿。   宫婢太监们皆合手于两旁,立容行礼。   “兵部尚书,云清鸿云大人——”   宫奴众多,分立殿外,即便站在首位,云姒也只是沧海一粟,她安静低眉站着,直到这一声响起。   阿七在她边上,低低喝她窃语:“姒姑娘,咱们就当不认识,眼睛一闭就看不到这没心眼儿的了。”   云姒闻言,忍不住笑瞥她一眼,她和侯府,还有这个所谓的爹,早就一刀两断了,在这儿冤家路窄,她倒没当初那般控制不住情绪了,只是心头恨意难消。   云姒悄悄睨她:“这么多人还敢说话,小心被抓到,挨板子!”   阿七不以为然,吐了吐舌头。   云姒始终低着头,余光只看见深色官服一角从面前经过,正步入了殿,一连几人,她未抬眸也不知谁是谁。   那边李桂继续在宣读。   “……”   “一品大将军,赫连岐,赫连大人——”   “从一品骠骑将军,云迟,云大人——”   这时阿七弯肘轻碰了下云姒的胳膊,云姒知道她的意思,她当然听到了。   按理说,官员过殿,宫婢们是不该抬头的,但哥哥就要到面前了,云姒忍不住,偷偷将目光掠了过去。   云迟亦是注意到了她,但眼下人多,他也只能不透声色地和她对望一眼,很快他便收回视线,继续肃容走过了她面前。   赫连岐一贯将云迟当做眼中钉,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极为敏锐,即便云迟方才那一目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赫连岐还是注意到了。   他顺着云迟视线的方向,若无其事一瞟,一下便注意到了重新微垂双眸的云姒。   那一瞬,赫连岐眸光闪烁惊艳,他见过的美人不少,千娇百媚弱柳扶花,却从未见过这般潋滟绝尘的容貌。   仿若莲花一刹绽开,冰姿玉容,风华清娆。   只一眼,便叫人心泛涟漪。   就算她眼下只穿了身普通的清粉宫裙,墨发挽起简素的宫髻,妆容也浅淡得几乎不见,但那张明艳绝美的脸蛋,还有那衣裙裹携下勾勒出的玲珑身段,翩然俏立人群中,让人移不开目光。   赫连岐双眸一眯,除了那传闻中的京都第一美人,他想不到还有哪个绝色女子他没见过。   原来是云迟的妹妹。   赫连岐噙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悠悠走过。   不过云迟经过后,云姒便再次低下了头,并没有注意到赫连岐赤.裸的打量。   天光明耀,日头已不似冬日,太阳底下待长了,身上竟渗出了些许薄汗。   到此时为止,已经过了许久,毕竟娇生惯养大的,即便入宫为婢了,某人也从未叫她干过半点累活,反而是好吃好喝养着她。   一过便是两个时辰,云姒这会儿已经站得腿有些发软。   阿七伺候她久了,知道她虽看似唇红齿白,但身子骨是弱的,便压低声音道:“姑娘是不是累了?”   现在哪里容得她骄纵,云姒淡淡摇了摇头:“没事。”   百官已入席,接下来上阶入殿的是各国的朝臣。   阿七担心她没吃过苦,到时候受不住,在李桂宣读的空档,她悄声一句:“待会儿还要入殿侍酒布菜呢,要不等陛下来了,奴婢去求一求陛下,让姑娘先回去歇着?陛下那么疼你,应该会答应的。”   云姒微顿了顿,她就是不想多惹麻烦,那日齐璟问她时,她才违心说想来的。   她敛了敛心绪,调笑道:“你这小蹄子,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阿七一愣,撇了撇嘴:“奴婢担忧你呢,还被姑娘这么一顿好说,哼!”   云姒轻轻一笑,正想再调侃她几句,边上一直静默的赵嬷嬷突然低咳一声。   “咳。”   倏地一回神,恰在此时,云姒注意到一行使臣已快要走至跟前,她一惊,连忙端手站好。   默默待他们走过,云姒才心虚一笑,小声谨言:“谢嬷嬷提醒。”   赵嬷嬷容色平静,目不斜视,清淡道:“在殿内侍酒时,切忌少说少错。”   这话是在提点她,云姒自然是听得出来的,自打她入宫起赵嬷嬷便帮了她不少,云姒对她是心怀感激,当下便温婉应了声。   李桂高昂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请,北凉皇女,玉嘉公主入殿——”   轻妩姐姐……   云姒不禁循声望去。   她和喻轻妩只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次她们一块儿烂醉在偏殿,即使她忘了醉后如何,但她们彼时交谈甚欢,云姒是记得的。   而且,轻妩姐姐喜欢她哥哥来着。   汉白玉长阶绵延至很远,一抹胭红渐渐走近,云姒这才发现她今日不太一样,虽依旧是红衣,但此时那身绯红霓裳,绢绸上纹有鎏金刺绣,纹路别蕴异族风情,显然是北凉的服饰。   高束的长发也披散了下来,配戴一串合金镶钻眉心坠,褪去了往日的洒脱恣意,俨然有了公主的高贵,尊典荣华。   喻轻妩身侧跟随了两名侍女,她裙裳曳过汉白石阶,行过众人,那华贵的气场逼得人直将脑袋再低下几分。   众人不禁暗暗唏嘘,原来这便是北凉皇女,这般翩然典雅,果然不俗于深闺女子。   喻轻妩今日倒是颇为正色,一路行来,眼帘淡敛,不透半分情绪,却在经过云姒时顿了足。   眼前一双鹿皮绣靴,云姒奇怪,缓缓扬睫,只见喻轻妩红唇轻轻勾起,向她投去了讳莫如深的一笑,继而又恍然无事般抬步入了殿。   就在云姒对她这别有深意的笑满心疑惑时,那最不想看到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华服精绣金红丹花,裙尾逶迤及地,云姮扶着太后施施然而来。   云姒永远也忘不了,太后这一身,和前世要将她赶尽杀绝时,在牢狱外甬道的那夜,所穿一模一样。   她心里不禁微颤了下,随即耳边便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太后娘娘吉祥”。   不知为何,心头不详预兆骤现,云姒更将头低垂下了些,只盼着太后赶紧入殿。   或许是她的位置过于显眼了,云姒还是没能躲开太后的注意,她很快就听见了那令她心颤的声音。   “姮儿,这不是你曾经的妹妹么,传唤到哀家边上布菜吧。”   云姮闻言略顿一瞬,而后漾笑一声:“是,姨母,”扶着太后,走近两步,她语气深浅不明:“云姒妹妹,跟进来吧。”   云姒不由蹙眉,一时语塞,指尖死死掐着手心,不知如何是好。   赵嬷嬷突然上前半步,福了福身:“太后娘娘,云御侍只侍奉御前,替娘娘布菜自然是她的福气,但御乾宫的宫婢,需得陛下调遣才是。”   一个嬷嬷也敢质疑她的话,太后眼底尽是凌厉,冷哼一声:“怎么,哀家这太后当的,连个宫婢都唤不动了?”   面对太后这般,赵嬷嬷倒是冷静非常:“娘娘息怒,这是御乾宫的规矩,老奴只是遵循陛下的旨意办事。”   太后眉间浮现不悦:“哀家就要她伺候,如何?莫不是陛下当真被她迷惑,连哀家这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这宫婢,是妖女不成!”   “嬷嬷……”赵嬷嬷还要说话,但云姒咬唇轻唤,拉住了她,再这般说下去,保不住她会连累了赵嬷嬷。   云姒暗吸一口气,抬眸看向太后,无意触及到云姮那隐现得意的眼神,她咬咬牙,正准备硬着头皮承下,忽而一声沉缓传来,携着那熟悉的清冽气息。   “母后看上哪个宫女,随意使唤便是。”   云姒眸心一亮,刹那回首,只见那人负手徐徐踱步而来,九龙黑金蟒袍在光华之下俊逸非凡。   齐璟眼尾弧度修长,薄唇无声浚冷一挑:“但姒儿,不可。”   一众宫婢太监立马跪拜而下:“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   齐璟从容在云姒边上站定,目光清湛掠向太后:“若非要她,儿臣怕是要让母后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侯爷,狗将军,狗太后,等齐璟爸爸一个个把他们弄掉。   然后只留下车车和甜甜的恋爱。 第57章 倾情   齐璟从容在云姒边上站定, 目光清湛掠向太后:“若非要她,儿臣怕是要让母后失望了。”   男人身躯高大, 只站在她边上便让她觉得那是最有力的倚靠。   他来了, 云姒心中一喜,但面上还是遵着规矩, 俯身跪下:“见过陛下。”   齐璟眼帘淡敛, 微抿的薄唇隐约携了丝阴沉,负手不语,未经他的允许, 所有人都跪地不敢起。   他方才那句是直接断了太后对云姒打的主意, 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 唯其独尊,即便是太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造次。   当下太后暗瞟了云姒一眼, 而后无声一笑:“陛下舍不得这婢女,哀家又怎会强人所难,”她略一停顿:“不曾想陛下竟真的对她偏爱至此, 哀家还以为什么御前宠婢, 只是外人胡言乱语的呢。”   云姒垂眸伏跪在地, 一听这笑里藏刀的话,便知太后又是想要利用她为难齐璟了。   而那人却是一时静默, 太后继而悠沉长叹一气:“今天这日子, 哀家本不该多说,但大齐迟早要有皇后,陛下对她太过偏私, 终归是不好的。”   听得那句他迟早要有皇后,云姒心里一紧,黛眉不由微微蹙起。   他娶妻立后,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自己也是早有数的,但突然直面这个问题,云姒还是不禁黯了黯神。   一开始,想的只是报答他的恩情而已,但现在似乎心思不太对了……   就在心乱的时候,一只大手落到了她的头上,云姒一怔,那人轻抚着她的发,熟悉的温柔,似乎还带了些安抚。   这样的场合,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却不避不讳对她如此。   齐璟低眸,指尖微凉,将她稍乱的鬓发撩到耳后,视线才缓缓从跪在脚边的女子身上抬起。   他看向太后,似是而非笑了笑:“并非儿臣私心偏袒,只不过玉嘉公主已和儿臣请旨,要姒儿过去侍候,若连这朕都不答应,岂非伤了两国和气,母后你说呢?”   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出来个玉嘉公主碍事,太后止不住拢了眉,作休,她淡淡道:“罢了,一个婢女而已,时辰快到了,陛下入殿吧,”瞥了眼他的亲昵之举,似是戏谑:“陛下也别爱不忍释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齐璟眸色清俊,只是平静淡笑,什么都没说。   自古只有人等君,没有让君王等的道理,故而太后在云姮的搀扶下,先行进了殿。   陛下一刻未允平身,便一刻无人敢站起,虽如此,但也有不少好奇心泛滥的,忍不住偷偷往那处瞟了两眼。   然而,只见他们那不怒自威的皇帝陛下弯了腰,亲手将跪在身侧的小宫婢扶了起来,甚至还相当体贴地替她擦拭了额角细汗。   众人皆瞠目。   平日里他们风言风语,都没少传云御侍恃美惑君,勾引陛下,但陛下无心美色是人尽皆知的,即便现在对她不一般,也最多是一时兴起,他们实则都是在等着看云姒的笑话。   可这众目睽睽的,陛下还对她如此庇护,分明是已被美人吃死了,他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云姒下颌微收,叠手端站着,齐璟拂过她的额,见她唇色泛白,侧眸淡言:“赵嬷嬷。”   无需他多说,赵嬷嬷自是懂的:“老奴明白。”   长睫轻扬,云姒一瞬和那人的目光相触,他眼底幽邃,仿佛在说毋须担忧,一切他都已有安排。   齐璟看了她一眼后,抬手示意,越步走向了朝晖殿,跪地的宫婢太监们这才小心站起。   随即,殿内扬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迎声,待里边做足表面功夫,一人一语了事,筵宴便开始了。   赵嬷嬷负责领所有宫婢入殿侍酒布菜,齐璟有吩咐,她自然是将云姒分配到了玉嘉公主的席侧。   云姒稳步跟在宫女的队列中,在喻轻妩的席座边跪坐了下来,执起酒壶为她斟酒,却听得旁边的人一声轻笑:“半杯够了,歇着吧。”   云姒愣了愣,将酒壶放了回去,规规矩矩道:“公主随时吩咐。”   喻轻妩手背慵然支着下颌,扬唇看她:“之前还唤我嫂嫂呢,这才几日,就不认了?”   她们确实没面上这么生疏,但身份摆在这儿,云姒垂眸,压低的声音从唇齿间飘出:“这儿人多……”   “怕什么,”喻轻妩懒懒捏起金樽,落到唇边,随口言了句:“你哥哥在对面呢。”   说话声不大,只她们俩能听见而已,何况如此盛大的筵席,也没人留意她们说了些什么。此刻大殿琴音点点,夔龙金灯耀照中央,教坊司的舞女为贺庆典翩然起舞。   承天节,臣子与君王同乐,殿内更是少了平常循规蹈矩的束缚,朝臣们四下敬酒攀谈,很是喧闹。   趁着欢腾,云姒悄悄抬眸往对面探去一眼,透过舞女们飞旋飘转的轻纱,隐约间,果真瞧见了哥哥。   但也不敢看太久,很快云姒便将目光收回,却在回眸的那一瞬,蓦地撞进了殿上那人投来的眸光。   相隔半殿的距离,他在那高高的御座之上,和她遥遥对望良久。   云姒心跳不由加快,正要低眸回避时,她注意到伺候在他身边的那小宫女,有意无意挪动膝盖靠近了他些,而后柔笑向他递了盏酒,似还低语了句什么。   而那人深俊的双眸望着她,却是抬手缓缓接过。   云姒凝眉,他和那个小宫女离那么近,还喝着别人替他斟的酒,越想,就莫名地越发不舒坦了起来。   原是清婉无比,这一下云姒脸色一变,抿唇瞪他一眼后,倏地将头转了回来,再不看他了。   小姑娘的心思是一点儿都不懂隐藏,喻轻妩看在眼里,忽然散漫笑了声:“要不然,我再请旨将你换过去?”   云姒正低头生无名气呢,闻言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话里携了浓浓的赌气:“不要。”   喻轻妩唇侧勾着笑意,眸色幽幽,语气却深长了起来:“我也觉得不去的好,去了还得看人脸色,哪有我这儿闲散。”   云姒也知道,太后就在殿首一侧,若是被她盯着一举一动,那该有多压抑。   说话的功夫,殿中央的舞女们无声退了下去,随之琴音一转,绵延似流水般在殿内漾起。   大多数人都心在酒色欢言,对这琴音倒是不以为意,但云姒一下聚了神,那曲调,她最是耳熟不过了。   是广寒怜。   在筵席之上奏这曲广寒怜,那舞的,可不就是那人修补后的幻羽?她记得,幻羽舞是云姮准备的。   云姒凝眸,望向殿门处,果不其然,云姮换了身丝柔舞衣,半露腰肢,契了曲音,踮着脚尖轻盈入殿,她身后跟了几个舞女伴衬。   踩着一弦一调,云姮舞姿曼妙,在殿中央翩然回转,她眸波含情,每一个旋身而回,都勾着眼角似有若无将君王凝睇。   殿内安静下来,唯曲音悠扬萦绕,官臣们都渐渐暂停了攀谈,开始欣赏这精妙绝伦的舞,私下一问,才知这便是传闻中失传多年的幻羽舞,于是纷纷感叹着人间难得几回闻。   云姒却是神情淡淡。   云姮所跳幻羽舞并不是原谱,而是那三日在养心殿,齐璟照着她的样子一点一点画出来的。   她慢慢敛回目光。   待最后一声琴音落地,幻羽舞毕,云姮泛着柔情百转的笑靥,身姿妖曼,上前俯拜御座之下:“云姮献丑,仅以此舞贺陛下之喜,愿陛下万寿无疆,福与天齐!”   而齐璟倚靠御座,都不知方才有无在看,总之这会儿是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他唇边是淡淡的弧度,却只极不上心地说一句:“赏。”   他的态度不冷不热,虽是给了太后面子不让她难堪,却也未表现出大喜。   若不是他亲口说过非云姒不要,云姮此刻想必会黯然神伤,但知道自己如何也成不了他的人后,她求不得,便起了别的心思。   她得不到不要紧,但不会让给别人。   云姮盈盈叩拜:“谢主隆恩。”眼底一暗,转瞬她婉声道:“臣女舞艺拙劣,不敢向陛下讨赏,不过臣女有一主意,定能为筵席助兴,不知当不当讲。”   齐璟容色一片清静,未有开口之意,这时太后倒是应了句,声音圆润:“说吧,哀家倒是有些兴趣。”   皇帝神情不辩,久不言语,云姮便借了太后的胆,低首道:“往昔京都城内盛传,云四姑娘一曲广寒怜惊绝人间,几无人见过,但确是不假,臣女虽也自幼习舞,却不及其半分……”   云姒本静跪在喻轻妩旁侧,听得这话,眸心一跳,云姮在这时候提起她,甚至贬低自己将她抬那么高,准没好事。   而殿上一言不发的那人亦是微不可见地凝了眉,冷了眼。   只听云姮接着说道:“虽说今时不同往日,无奈只得曲终人散,但云姒妹妹的舞艺实在令臣女叹服,就这般埋没了也是可惜,臣女想着,不如请云姒妹妹舞上一曲,为承天节添添彩。”   此话一出,席间便有了细细碎碎的私语。   一直以来,都传着那京都第一美人舞姿绰约,但也只是传闻,云姮这番当众点了出来,谁人不好奇,那到底是如何个惊绝人间法。   赫连岐的坐席在云迟旁侧,闻言他来了兴致,收回暗暗抚摸在宫婢腿上的手,饮尽一盏酒,将目光投向对面。   从殿外经过时那惊鸿一瞥,女子的娇容芳颜便在他心上挥之不去了。   他面色染了酒意,凝着远处那玲珑有致的身姿,笑里满是趣意,扬声道:“美酒得配上美人才好,如此妙极的舞,可有幸见见?”   他语色间漫浮玩味,云姒听了很不舒服,赫连岐并没有点她的名,但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他这么一瞧一语,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这边。   云迟暗蹙眉宇,声音不抑不扬,独对他道:“赫连将军,筵席献艺应都经过日夜练习,这般临时起意,若出了差错,岂不是扰了陛下兴味?”   赫连岐哈哈一笑:“讨了乐子罢了,出错又无妨?”他扫一眼云迟:“云将军别舍不得,今日普天同庆,陛下想必不会怪罪的。”   云迟眸色渐冷,话还未出口,便听得太后昂锐的声音先响起:“哀家觉得这主意妥,姮儿,安排下去,让云姒为陛下献舞助兴吧。”   云姮嘴角一点得意的痕迹,应下,起身正要带云姒去换舞衣,方才一径沉默的那人漠然出声:“退下!”   “云姒愿为陛下献舞——”   清婉的音色似一泓清泉在殿内倾淌而过,齐璟眉梢一紧,却见云姒已然站起,将他的话截断。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是不是都不爱我了呜呜呜呜呜   真车就这两天了,真的 第58章 倾情   齐璟呵退时, 所有人本都将目光移了过去,却被那突然响起的女子清音又吸引了注意力。   云姒站在那儿, 与殿上那人对望一眼, 浅色宫裙和她人别无二致,但柔姿丽影是那么摄人眼眸。   承天节这样的特殊日子, 她拒绝为天子献舞, 是不敬大罪,即便那人不在意,可朝臣都看在眼里。   云姒想着, 他再包庇自己, 到时保不准会被扣顶昏庸无道的帽子。   不管云姮是想看她出丑, 抑或故意为难让她成为焦点,也不过跳个舞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乐意跳,但有人不愿,在场除却大齐百官, 诸相王侯, 还有异国皇孙使臣, 她在此出风头,又会是什么好事。   齐璟深深看她一眼, 而后修眸一敛, 声线低沉:“不必了,”默了一瞬:“舞艺再妙,今日跳广寒怜也未免寂寥, 时宜不适。”   广寒怜确实颇为凄楚了些,皇帝那么一说,众人也觉眼下不太合适。   然而赫连岐笑了两声,半是玩笑半是正色:“听闻这小宫女被陛下眷养在寝宫独宠,莫非是陛下心疼美人了,风流不假,风流不假啊,哈哈哈!”   太后不急不缓添了句:“合不合适的,也就图一乐,没必要在意这许多。”   齐璟眸子一沉,显然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就在那边字句暗藏锋芒,坐席离殿首不远不近的一侧,一人轻嗤了声。   “嘁,吃饱了撑着。”   而后他丢了颗花生米入口,搭着腿,神态悠哉又不屑。   不同于他人的官服,他一身蓝灰锦袍,倒是不羁。   边上一华裳少女斜晲向他:“齐瑞,你在叨什么呢?”   也就她敢直呼他的名字,齐瑞懒洋洋回了句没什么,忽而他心起一念,齐瑞偏过头,低喊了她声:“喂,明华,小丫头,广寒怜你不也会吗?”   这华裳少女是明华郡主,靖贤王之女,虽与皇室无血缘姻亲,但因父辈功勋卓著,身份亦是尊贵。   明华和齐瑞是青梅竹马一处长大,一听便知他打了坏主意,明华目露警惕:“干嘛?”   齐瑞不语,只盯着她恻恻一笑。   这处在窃窃私语,而与此同时,那头还在暗中较着劲。   如此娇艳美色当前,赫连岐怎会轻易错过,他看似笑言笑语,句句却又咄咄逼人。   齐璟眸色深暗,古井无波,话刚到嘴边,却见那人轻轻移步,走至殿中。   云姒对上他深凝的目光,再这般僵持下去,迟早锋芒毕现,于是她颔首一揖,主动请舞。   太后见况,挥了挥手,云姮明白她的意思,正要领云姒去换舞衣,这时一道声音乍现,肆意不拘,颇为格格不入。   “哎哎哎,等等!”   所有人都循声将目光转向中席,只见瑞王殿下折扇一开,笑意懒散:“说到广寒怜,咱们明华郡主也是能歌善舞啊,”他侧眸,不怀好意:“是不是,郡主?”   这会儿立马就有爱闹腾的同龄权贵起哄了,美人共舞又岂会嫌多。   明华咬牙切齿,抑声道:“臭齐瑞,你想死啊?!”   齐瑞面上笑对众人,摇着折扇恣意好闲,声音压着嘴角溢出:“你瞧赫连那厮色的,就差眼睛开出桃花来了,再看老太婆得意那样儿,能忍吗?”   明华张了张嘴,她和齐瑞一样,向来看不惯太后姐弟,在她的意识里,他们怎么样,那她就得反着来。   齐瑞见她犹疑,扇子掩在唇边:“那可是我皇兄的女人,你就这么看着她被狼虎欺负?还跟我吹牛说要当什么仗义江湖的侠女呢!”   知她者莫若齐瑞,激将最管用,明华一听,怒哼一声,暗地里狠狠踩了齐瑞一脚,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我是看在璟哥哥的面子上,跟你这贱豆腐没关系!”   说罢,她撑案站起,瞬间笑了开:“行啊,”话落,提了裳裙走向云姒:“一人独舞也没劲儿,咱们一起吧!”   齐瑞在座位上忍痛嘶声,脸上还得不动声色,死丫头变脸还挺快!   云姒尚还在疑惑中,就被明华挽着出了殿,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不用和云姮单独走一路。   云姮是受了太后的懿旨,代表永寿宫特意为皇帝献舞庆贺,而云姒作为宫女,被云姮那般点了名,颇有供众臣闲暇赏玩之意,云姒若真跳了,又和教坊司的舞奴有甚区别。   不过眼下有明华郡主共舞,那就截然不同了。   殿上殿下某俩男人,也算是眉头舒缓了些许,要不是跳出来个明华,他们怕是会忘了什么叫大局为重。   天下男子,对美人还能视若无睹的少之又少,当下众人皆期待万分,等着赏舞。   趁此间隙,太后眯眼抿了口茶水,而后笑说:“难得的好日子,可惜哀家身子不适,姮儿,来,替哀家向陛下敬杯酒。”   太后眼底一片深谙,旁人看不出任何,但云姮是会意的,姨母是给了她个下药的机会。   云姮搭在腹上的手指一颤,刹那后旁若无事笑着应下。   太后不饮酒,故而案上的酒壶一直未动过,那酒壶叫两心壶,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却是暗藏玄关,壶上壶底都有孔,分按住一处便可倒出两种不同的液体。   太后教过她如何使用,云姮极为小心地斟了两杯酒,盈盈步到御前,“陛下。”   齐璟冷冷淡淡,无甚波澜,不过他一贯俨然威仪,也无人发觉不妥。   沉默须臾,齐璟捎过酒杯,一饮而尽,言了两句敷衍之词后,云姮便回坐到了太后边上。   不多时,殿角一处,琴师奏乐而起,饮酒交谈的众人一听便顿时静了下来,都默契将视线望向殿门口,这是要有看头了。   琴音错落如莺鸣,伴着清灵的歌声,令人仿若置身天外之境。   “月上广寒风露幽,人间尤物是惊鸿。酒诉情衷不辞老,朝暮岁岁空寂寥。怜楚佳人谁与共,两方相思各自忧……”   一白一紫,两道纤纤身影入画,舞袖轻扬,足尖微踮,飘转殿中央,曳着绡纱裙摆,踏歌起舞。   两人皆舞姿婀娜,却又风格迥异。   明华生性活泼,虽精于舞技,但心性未泯,一神一态都携了丝俏然可人,相比之下,云姒倒是更贴合那月殿下的寂寞嫦娥些。   紫调,仿佛是为她而生的,一点神秘,一点雅致,一点诱惑,在夔龙金灯映照下,似镀上了一层幽然光华。   她眼尾那朱砂勾勒的花钿,蕴出一抹娇而不媚的清艳,莲步轻转,衬得她娉婷不似人间。   满殿皆惊绝,一时都失了声色,只愣愣沉醉于那玉骨冰肌的漫娆。   齐璟一瞬不瞬凝望那翩跹紫影,思绪一下便牵到了那时他们一连三日独处养心殿,想起她睡颜的安然,想起她满足吃完香甜糕点后会轻舔双唇,想起她一颦一笑时弯了的眉眼……   殿中央,笙歌纵舞。   云姒眼尾那掩盖印记的朱砂,虽异于旁人,倒没人敢多嘴,也没人过多疑惑,许是知晓她有陛下维护,想来是陛下授了意的。   一支舞不长,很快便曲终歌尽,一刹展袖似魅影,一瞬又敛尽轻如絮。   云姒和明华齐齐收了舞袖,移步拜下。   席间不约而同发出各色赞叹,不知是谁先抚掌叫绝,随即满殿皆是称誉之声,都觉三生有幸见得此情此景。   显然这舞跳下来,云姒并未受到任何屈辱之意,然而云姮容色也无太多不悦,毕竟是她刻意提出要云姒献舞的,她自是有别的用意。   云姮无声朝着赫连岐的席座方向扫了一眼,果然见那刚毅的男人眉目间是蓄满贪欲的爱慕之色。   自席间扬声而来的赞赏络绎不绝。   明华虽古灵精怪,但也是闺中长大的贵家娇女,歌舞书画皆精通,云姒的舞学造诣,她是彻底被折服了。   都等不及多喘几口气,明华一下便抱住云姒的手臂,眸中含光,当场就问起她师承何处,又是问她如何练就到这般,一连串话语喋喋不休。   云姒不爱这万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偏生明华原地就聊,她只好轻言提醒了句:“郡主,大殿正前,我等不宜久待。”   明华一瞬恍悟:“对对,走走走!我们私下说去!”回首下巴一抬,放声道:“她我带走了啊,你们都别责罚她!”   话音落下,明华便拉着云姒欢欢喜喜地出了殿。   虽无血缘,但论辈分明华也算是皇帝的妹妹,宫里的人都知道,她和齐瑞向来都与陛下走得近,这两人一个闲散王爷,一个好乐郡主,在宫里来去自如,从不会有人阻拦。   故而云姒跟着明华走了,齐璟也未多说什么,跟那丫头离开,总归比留在这儿强。   朝晖殿内依旧觥筹交错。   云姮浅笑低语道:“姨母,云姮去敬表舅舅一杯。”   太后悠悠放下茶盏,似是觉得自己弟弟那痞性不足以道:“他有甚可敬的,一心女色,本性难移。”   微顿了下,云姮娇声道:“姨母,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表舅舅,云姮作为晚辈还是要懂分寸的。”   太后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云姮执了酒杯,含笑走向赫连岐,赫连岐此时满脑子都是那紫色身影在眼前娆姿曼舞的样子,见云姮过来敬酒,只极不上心地和她饮了杯。   杯酒饮尽,云姮没有径直回去,她暗吸了口气,放低声音对他道:“表舅舅,云姮有一相识的姑娘,姿容倾城,见表舅舅飒爽英姿,便生了些心思,不知……表舅舅可高兴与她见上一见? ”   闻言,赫连岐露出讶异之色,随即起了兴趣:“哦?哪家的姑娘?”   云姮浮着敬重的笑:“出了朝晖殿,自会有宫婢带表舅舅过去的。”   她不再多言细节,说了两句后就撤身回了太后身边。意料之中,没过多久,赫连岐便起身离开席座,独自走出了大殿。   天色不知何时已暗了,星月交相辉映,大殿喧闹,夜空下倒是清静安谧极了,临近初春,连虫鸣声都没有。   花园的一处旷然,月影之下,明华正兴致勃勃向云姒讨教舞艺。   这儿的空气可比殿内好上太多了,人也自在,云姒渲了笑颜,也是乐意教她。   美人莲步,款款生姿,云姒一袖一步地示范,流水月华淌过,映得她宛若九天玄女。   方才自己也在专心跳,没过多注意,这下看清了,明华全然是惊愣之态,就差拍案叫绝时,忽而快步来了个眼生的宫女,那宫女戴了面纱,说是靖贤王爷在寻她,请郡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有没有闻到车车的气息?(真诚.jpg)   本章2分评论超过40条,明天加更怎么样???(达到了明天二合一呀,如果没有二合一那就是我的魅力不够,哼!) 第59章 倾情   “我爹?”明华皱起清秀的眉, 撇了撇嘴,咕哝两句:“他喝他的酒, 找我做什么?”   虽说才相识一小会儿, 但明华自来熟得很,她看向云姒, 甚是亲昵:“姒姒, 我马上回来,你随便寻个房间,在那儿等我啊!”   在朝晖殿时, 云姒便看到了这明华郡主和齐瑞相坐一处, 齐瑞和皇帝感情近她是知道的, 先前齐瑞到御乾宫来那次,他也隐约提起过明华, 听起来他们关系很是不错。   何况她随明华出殿,那人也没阻拦,因而云姒并未做过多的防备。   云姒轻声笑语:“好。”   她们年纪相仿, 倒有几分一拍即合的感觉。   明华交代了两句后踩着碎步匆匆走了, 倒不是怕自己爹爹有急事儿, 而是想快些回来找她。   明华离开后,那宫女还留在原地。   月光流溢, 苍穹缀了繁星点点, 云姒想着就在此处的小石桌边坐着等也挺舒坦。   然而小宫女却上前一步,低垂着脑袋:“奴婢带云姑姑到屋子里等吧。”   云姒没有过多犹疑,温声回拒:“不用了, 我坐这儿就成。”   小宫女默了会儿,又言:“郡主方才有所吩咐,云姑姑莫要为难奴婢。”   云姒稍稍奇怪,侧眸打量了那小宫女几眼,但她规矩垂首,始终未抬头。   明华只说让她自己随意寻处地方,这宫女倒是尽责……   见她半晌不语,似在迟疑,小宫女添了句:“就在郡主平日歇息的地方,云姑姑放心来就是。”   殿内殿外跳了这许久,倒也有些渴了,云姒思忖片刻,最终还是跟了去。   皇宫之中,殿宇美苑数不胜数,随意推开一处门,都是空置的房间。   小宫女走在前头,领着云姒进了屋内,却没有去点烛火,只将宫灯放置在一旁,照得四下半明半暗。   白日在殿外已站了好几个时辰,云姒现在是真的有些累了,便在桌边坐了下来,而那小宫女兀自走到了茶几前。   云姒望了眼,隐约看到她立在纱幔后的背影,后又敛了清眸,随口问道:“你是哪个宫的,为何要戴面纱?”   小心拆纸包的手微微一抖,里边的细粉失手撒出了点,很快小宫女稳下心神,暗暗将白色的粉末尽数倾洒进了茶盏中,粉末遇了水,一瞬便融化了。   空纸放回了匣子里,随即她无声合上,若无其事捧了茶水过去:“奴婢是御膳房的,不慎灼伤了脸,怕吓到云姑姑。”   云姒怔了怔,怜悯之余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御膳房今夜应当忙碌得很才对,她不去帮忙怎么反而来殿前伺候……   这时茶盏递到眼前,正好喉咙有些干涩,云姒便顺手接了过来。   素手执盏落到唇边,清茶温热,沿着微凉的盏壁流淌入喉,就在这时,云姒忽然心有觉察般,微仰头饮茶之际也将目光瞟向那人。   一旁的宫灯暖光一晃,将两人的面庞映亮了极短的一瞬,云姒不禁眸心一动。   被她突然深暗了的眸色一凝,小宫女蓦地心慌了,云姒刹那捕捉到什么,都等不及将茶盏放到桌上,一惊之下猛得站起。   “啪”得一声裂响,在昏暗的屋子里那么刺耳,瓷盏摔了个粉碎,茶水溅了一地。   之前她没注意,可方才那一眼,感觉是那么熟悉。   顾不得染透的裙衫,云姒蹙眉定定凝着她:“你……”   那小宫女眼底的惊慌再难掩藏,她不再多留,慌乱着步子就往门外奔了去。   云姒心头一跳,提步追上去,谁知那人跑得利索,极快地将门带上,云姒伸手去拉,却发现如何也打不开。   显然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屋内唯宫灯那一星半点的光晕,森然如幽冥深渊,仿若地牢的暗无天日,忽然间,恐惧瞬息蔓延全身。   云姒用力去拍门,声线裹挟了颤意:“蝶心,是你对不对?你开门啊!蝶心!”   但凭她如何呼喊,柔皙的手心都拍红了,也无人回应,门外早空空如也了。   此刻宫人几乎都在朝晖殿侍候,又有谁会注意这沧海一粟的偏僻之地。   ……   这处生了事,而朝晖殿上,更是暗波涌动。   酒过三巡,那个蟒袍矜尊,容色清冷的男人,把玩杯盏,疏冷斜倚御座,时不时有臣子抑或使臣执酒行至御前拜贺,他也只是略抬酒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太后将视线淡淡从齐璟身上收回,脸色愈渐阴冷:“姮儿。”   她语气沉抑,云姮忽而心虚,强牵一笑:“姨母有何吩咐?”   太后缓缓捻了串葡萄,眼底倏暗,声色淡淡却满含诘问:“哀家给你的东西呢?”   云姮一瞬哑声,太后给的那匣子里头装的是媚药,要她给皇帝服下,以便怀龙嗣之用,但云姮没有依照她的吩咐将药下到两心壶里,因而皇帝之前喝下的酒并无异样。   眼下齐璟喝了酒却久不发作,太后自然想得到问题出在了药上。   “放了……”云姮低头撒了谎,怕她发现,又立刻转话解释:“或许 或许是云姮使错了这酒壶……”   太后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低声斥道:“没用!”   云姮只垂眸听训,毫不反驳,她万不能将事实说出来,若现在叫太后知道皇帝许诺了她县主之位,她才动了背叛的心思,绝无好下场。   再者,她前日暗地里去过掖庭,找到了那个曾在御乾宫侍奉,却因云姒被送去宫正司受罚的宫女,将那匣子给了她。   那宫女便是蝶心。   云姮要她将匣子里的药想办法在今夜让云姒服下,她既和云姒结了仇怨,定是怀恨在心,更何况掖庭哪是人过的地方,日日夜夜生不如死,云姮一句事成之后帮她出宫,蝶心仿佛找着了救命稻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算算时间,蝶心现在应该是得手了。   而太后也只是神色不悦,没有将她戳破,云姮松了口气,眼眸低转,她惑了赫连岐出殿,蝶心应该会将他引去云姒的房间,到时候……   云姮低眸抿唇,她得不到那男人,也见不得云姒好,她就是要将她毁了!   这时,着了袭纱白舞衣的身影一晃入了殿,明华都没功夫先换回自己的华裳,就朝着靖贤王的座席处跑了过去,嘟着嘴唇,颇为不满。   她这般毫无拘束倒是没什么,众人都习以为常,但她不久前才带了云姒出去,现在又突然独自回来,旁人酒意正酣,未有留意,齐璟却是看在眼里。   一刹心现骤警,赫连岐不在座席,云姒想必正一人在外,若有万一,总归难以放心。   黑瞳点漆,深敛如渊海,齐璟反手推开身侧正要为他斟酒的宫婢,自御座站起。   皇帝一起身,殿下所有人都蓦然噤声,面向殿前,垂首端站好,只见那人虚抬了下手:“朕不胜酒力,先回寝宫了,众爱卿继续。”   他唇角略弯,语气却探不出任何喜怒,齐璟又向太后行了孝礼,而后负手踱步下殿。   众人齐齐敬声恭送。   齐璟挥退了随行的宫奴,独自离开,他所想的,云迟自然也有所担忧,但他前脚刚走,自己立刻跟出去,未免太过显眼。   正锁眉顾虑时,眼前一道红影翩然而来,云迟扬眸掠去目光,女子已行至他席前。   喻轻妩弯下腰肢,撑臂在他案前,云迟略一仰头,便见她低望的双眸看着自己,红唇一漾:“本公主入齐以来,多亏了云将军百般照顾,今晚夜色甚好,不如一起出去走走?”   不同以往,她此刻一身婀娜裙装,长发丝缕飘落,眼尾粘了烁然的鎏金亮片,想来是北凉女子特有的装扮,将她那勾人的撩拨之态更烘托了几分。   她似乎对他一贯如此,他也习惯了,若在平常听听就过去了,但此情此景,她话里更多的是似是而非的暗示。   云迟瞬息了然,随即借着玉嘉公主相邀的由头出了殿。   与此同时,对靖贤王撒完泼的明华扯了衣裙,亦往殿外仓促而去,众人望一眼,想着这活泼贪玩的郡主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   好难得遇到云姒这样让她喜欢的姑娘,明华步履飞快,迫不及待回去寻她,然而人还没见到,却先撞见了齐璟,他边上还有两人,是云迟和喻轻妩。   明华招招手,“璟哥哥!”她绽颜一笑,三两步跑了过去:“你怎么没回寝宫呀?对了,你先别让姒姒回去伺候了,我想叫她再陪我玩会儿!”   那名字一入耳,齐璟面色一深,淡淡瞥了眼:“她人在哪?”   “啊?”虽说他一向肃容正色,但这般凌厉的眼神还是让明华愣了愣,她掠眸扫视一周,奇道:“刚刚还在这里呀……”   明华默思片刻,随即想起了之前那个戴面纱的宫女,说甚是她爹爹要她过去,结果根本没有,害她白跑一趟。   她思来想去觉得怪怪的,便将这事告诉了齐璟他们。   那三人一径沉默,明华只看到夜幕下,着深色蟒袍的那人容色渐沉,冷得摄人。   云迟眸心一跳,随即二话没说,转身迈开大步。喻轻妩惊诧,连步追上去:“你去哪儿?”   云迟低凛,疾步未停:“调遣禁军!”   *   暗影葳蕤,吞噬着屋内的光源,宫灯渐熄,一切似隐匿在黑魆之中。   云姒蜷缩在角落,她喊得喉咙都嘶哑了,也不见有人听到,然而现在最让她难捱的,是隐隐作痛的五脏六腑。   她背靠墙角,身子虚软得都坐不直,薄弱的气息只能发出些许低吟,心口那灼烧刺痛,还有咽喉紧迫的窒息感,她并不陌生。   毕竟前世,她就是这么死的啊……   那毒入了肺腑有多疼,她八辈子都忘不了。   明显那茶里下了毒,且和蝶心脱不了干系。   即便那盏茶,她之前只抿了一口,没有前世痛得那么撕心裂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门外忽然响起动静,隐约能听出是开锁的声音。   云姒心中一喜,撑开双眼,软软往门边动了动,唇角下意识虚虚溢出:“陛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相较屋内的昏暗无光,那一刻,星光月影一瞬涌进屋内,连夜都显得明亮。   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跨入屋内。   “陛下……”   那人听见这声柔软的低吟,顿了顿,侧过身来,这才发现靠在门后边的人。   云姒微微抬头看向男人,唇边弯起的弧度蓦然一滞,清眸笑意渐渐敛尽。   来的哪里是她心里想的那人,分明是太后的弟弟,大将军赫连岐!   光影下朦胧的娇颜落入眼底,赫连岐看清她后眸光陡然转亮,美人身娇体软伏在地上,似诱非诱的,勾得他心上仿若有千万根羽毛挠着,实在心痒难耐。   云姮告诉他的是有倾慕者求见,却原来是送了美人给他,且这美人,叫他过目难忘,一眼便想掠夺。   当下啪得一声,惊得云姒心颤,赫连岐反手关了门。   他提了盏明亮的宫灯,是来时带路的宫女给的,那宫女不仅给了他灯,还有这房间的钥匙。   赫连岐将宫灯随手往边上一放,回眸凝向云姒,神情盛极贪欲:“你是云迟的妹妹。”   这眼神,瞬间便让她想到了上辈子牢中的狱卒,云姒呼吸微促,忍着体内的剧痛往后挪,可后背却一刹抵上了门框。   清莹暖光下,赫连岐只觉那紫衣女子别蕴幽魅,他不慌不忙靠近一步,噙着笑:“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云姒不敢出声,只咬着唇,死死抓住裙裳,瞳心尽是恐惧。   凛凛身躯欺压而近,男人在她面前蹲下,低笑柔声:“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将军帮你瞧瞧?”   三十余岁的男人,比她哥哥还要大上许多,这般与她言语,实在是龌龊至极。   云姒强自镇定,急中生智扯了个理由想将他劝走,声调虚弱飘出:“奴婢是在这等陛下的,陛下他应该就快来了……”   显然赫连岐并不信,也不戳穿她拙劣的谎言,玩弄她于鼓掌般惬意道:“哦?那是谁胆大包天,敢把我们小美人在这儿关起来?”   双手攥紧曳在地面的紫纱,纤瘦的身子止不住发抖,因为害怕,更是一阵刺痛袭上心口,云姒缩起腿,压下钻心的疼,颤着声线:“赫连将军快离开吧,不然等下陛下来了……”   “你的陛下在朝晖殿,没功夫来看你,”赫连岐似笑非笑:“这样,那里头有床,将军抱你过去,我们先好好休息会儿,可好?”   见那人肮脏的手就要伸过来,云姒彻底慌了,喉咙挤出几声沙哑无力的救命,不停往边上躲退。   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云姒拼了命地想逃,身子重重撞上了一侧的木架,木架被这么一撞,摆在上面的花瓶摇晃了两下,终于摔了下来。   “啪——”   这一声碎裂的清响,震彻寂夜,花瓶在云姒脚边砸了个粉碎。   云姒不跟他装了,红着眼镜,抓起一片碎骸使劲力气往那人身上砸去:“你走开!”   一品大将军自然不会是软柿子,赫连岐轻而易举就避了开,只当是小孩子玩闹,他笑了笑:“碎片锋利,容易割破手,多让人心疼。”   又是芙蓉佳人,又是这般娇弱,惹人怜惜,男人哪里还忍得住,说着就朝她倾身过去。   就在云姒惊慌无措时,门嘭得一下乍然敞开,赫连岐一惕,侧眸间一把长剑携卷疾风,自门外而来,全力攻向他。   剑露锋芒,赫连岐仓皇退开好几步,但他很快就从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中回过神,反身和那破门而入的人交手一处。   门侧一旁,云姒捂着心口,吃力抬眸,恍惚望见那人侧脸,她一瞬诧异。   昭言……   自从娘亲出事,她被齐璟带走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只听说是跟哥哥去了云将军府,但这儿是皇宫,昭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他身上穿的似乎是皇城禁军的甲袍……   云姒茫然间,忽闻一声闷哼,只见利剑已被劈落在地,赫连岐粗砺的手掌猛得扼住了风昭言的脖颈,他指间铆足了劲,要将风昭言置于死地。   而风昭言更是毫无求饶之态,盯他的眼底蓄满杀意。   赫连岐手指愈收愈紧,冷哼:“就这点本事还敢行刺本将军,我看你是活腻了!”   “住手……”云姒拼命挣扎着想救他,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她不想昭言又为救她死于非命。   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仿佛是在重复上演着前世种种,所有的痛彻心扉都再经历一次,她真的不想,可又那么无助……   白衣战袍猎猎作响,刹那间又有一道凛冽剑气凌空劈来,赫连岐一惊之下松手躲避,云迟一手执剑,一手借力送走奄奄一息的风昭言。   云迟毫不留情,管他是什么一品朝臣大将军,还是什么太后亲弟弟。   陡然间,剑似人凌厉,他运尽毕生之气将剑狠狠穿刺了赫连岐的肩胛。   “啊——”赫连岐剧痛嘶声,龇牙咧嘴,死死瞪住面前的人:“云迟,你敢……你反了!”   云迟眸中盛着怒焰:“我的底线,你挑战不起!”   说话间力道一重,剑刃更入骨三分,伴随着赫连岐撕心的嘶鸣。   自从云迟麾下副将统领禁军,部分禁军与墨玄骑士兵调配后,他便刻意将风昭言安插进了禁军队列。   云姒在皇宫,风昭言以禁军的身份可随时保护安危。   那边,喻轻妩已将嘴角溢血的云姒扶到怀里,她没多想,从怀中取出一瓷瓶,将瓶中唯一颗的药丸喂了云姒服下。   风昭言喘着粗气,踉跄跌跪到云姒身边:“姒姑娘……”   然而云姒阖着目,陷入了昏迷,唇边极低地呢喃着什么,听不甚清。   喻轻妩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而后敛眸道:“别担心,来得及时,毒未入肺腑,玄清丹解百毒,睡一觉就好了。”   风昭言微顿一瞬,放下心来,玄清丹乃北凉皇室至宝,可解百毒,但失传多年,如今有也不过寥寥几颗。   喻轻妩打量了风昭言片刻,看似随意轻言道:“你就是那个,自幼跟随姒儿身边,保护她的侍卫?”   风昭言对上她的视线,默了须臾,低禀:“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喻轻妩翘唇淡笑,没再说话。   鲜血渗透官服,沿着长剑刃边滴滴落地,赫连岐被云迟挟制,动弹不得,他嘴唇惨白:“云迟,谋杀上级是死罪!”   “赫连将军不在朝晖殿应宴,出现在此,对朕的女人心怀不轨,看来是全不将朕放在眼里。”   这声音,是摄魂般的冷噬,字字句句只叫人听得如临深渊。   齐璟容色似静海平淡,负手稳步入内,但俊眸中裹携的戾气像是无尽漩涡,墨玉瞳仁一现冷光,似能将人直接剥皮噬骨。   他踱步,话里话外尽现疏离和漠然:“自恃功高盖主,既如此,朕现在就命云迟斩了你,又何妨?”   语色间的透心寒意,听得向来傲然视物的赫连岐也生生打了冷战。   灯影明暗恍惚,齐璟在云迟身旁站定,深邃的眼眸一低,目视于他。   他静渊般的注视,令赫连岐蓦然心悸,敛了敛神:“君要臣死,臣无怨言,只这欲加之罪,陛下要怎么对天下解释?”透着讽笑:“为了一宫婢,怒杀一品功臣?”   齐璟略一眯眸:“是,又如何?”   赫连岐没料他如此坦然,一时失了声色:“你……”   齐璟薄唇挑起一丝浅弧,笑的背后是澹澹杀意:“怕了吗?”   赫连岐难得目露慌色,齐璟面不改色抬了下手:“云迟。”   云迟是真真切切起了杀心,但好在云姒没事了,何况今夜的事情声张出去,他们都讨不到好处。   赫连岐一死,云迟就是第一个陪葬的,齐璟更是要背上昏庸之名。   但赫连岐调戏皇帝女人之事传出去,也足以让他这大将军身败名裂,受满朝指点。   云迟寻回理智,拔剑归鞘,赫连岐一脱力,跌坐地上,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胛。   齐璟清淡微笑:“就这么让你死了,也忒无趣。”   他修眸淡挑:“舅舅,既然没有人告诉你,那朕亲自跟你说一遍,”声线似冰凌刺骨,疾电坼裂黑云般,再不复隐忍:“你们要玩,朕奉陪,但记住了,别在朕眼皮底下动她。”   齐璟嗓音低抑,沉沉压下:“否则,新仇旧账,还有当年的事,朕不介意提前找你们算清楚!”   伤势极重,赫连岐呼吸紊乱,听了这话,更是意识错综,他们虽暗斗不断,但明面上从来和气不透情绪,现在他竟为了个女人就和他们撕破了脸。   齐璟冷冷看着他,片刻后,他面无表情撤袖回身,径直走向另一侧,弯腰将云姒抱起。   “公主对姒儿的救命之恩,朕欠着。”   喻轻妩眸光微幽,只浅浅一笑。   *   夜色如许,月华静静倾泻天地间,抬头,便是一场星河的烂漫。   齐璟横抱着怀里沉睡的姑娘,朝着御乾宫的方向不疾不徐稳步走去。   清滟的光华浮盈在云姒的脸上,雪肤凝脂,柔颜静谧清甜,仿佛刚才那场担心受恐,只是一个梦境。   熟悉的清冽气息侵入鼻尖,云姒自昏沉中幽幽转醒,入眼,便是那人轮廓分明的侧颜,浅薄的唇形。   一情一景,倒是和前世对上了。   云姒虚哑着嗓音,低喃自语:“我是不是……又死了……”   闻声,齐璟顿住脚步,低头凝望她,含笑温言:“醒了?”   云姒羽睫微动,情不自禁探出手去,指尖微凉,轻轻抚过他的薄唇,恍惚的眸色似是梦未醒。   她眼底弥漫迷离笑意:“上辈死的时候……也是你抱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来吧,我的小毛炉骑到了,带上爱的号码牌上车吧!我带你们去兜风!   明天那章是真车,童叟无欺!   (加更了,快夸我!) 第60章 倾情   云姒羽睫微动, 情不自禁探出手去,指尖微凉, 轻轻抚过他的薄唇, 恍惚的眸色似是梦未醒。   她眼底浮漫迷离笑意:“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是你这么抱着我……”   云间月盈,月辉下, 她的眸, 如星流漾,半敛着,又似覆了层迷雾。   落在他唇瓣的指腹温软, 一抚一按, 像是触碰在他心上, 齐璟容色一柔,轻轻嘬了下, 那么温情。   “胡言,”他眼底是温沉的暖,语色是浅浅的笑:“有我在, 不会有事。”   凝着他含笑的薄唇, 云姒只觉得似梦轻花, 愣神间,伸手缓缓搂上了他的脖颈。   枕在他的颈窝, 云姒合了合眼, 双唇微动,带着倦意自语:“可你那时没有救我……但我知道的,江山为重, 你是不得已……”   声音渐弱,那毒已解,虽不至于殒命,却是颇损气神,蹭着他的气息,不知不觉,云姒又入了眠。   她说的话,字眼里都是他听不明白的怪异,齐璟低眸,看着她沉睡的玉容,静思半晌,当她是意识错乱,暂未多想,先抬步将人带回了养心殿。   熟悉的安神香幽幽缭绕,养心殿内一片温静。   淡淡夜色漾入宫帷间,映下浅柔光影。   齐璟换了身干净的软袍,无声坐到床榻边,低眸静凝着床上那阖目沉眠的女子,容颜柔美似雪。   他动作极轻,将她不知何时探出被衾的手慢慢放回被下,而后倚在床边。   指尖修长,温柔拂过她额鬓微乱的发丝,目光落在她的脸庞,齐璟反复想着她那句“江山为重”。   居其位,谋其政,尽其责,自他登基以来,权衡天下利弊,注定是要舍弃些什么,一国之君,又岂能为一己私情,将江山百姓送入火海。   站在最高的地方,做着万人瞩目的事,曾经,他确实,万事以江山为重。   但从金銮殿她求情那刻起,三年后的再次相逢,冥冥之中,仿佛天地乾坤都在发生着变转。   纵然,他有千百种方式保她,却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才放心。   纵然,他有最为稳妥的办法,解决侯府,赫连岐,还有太后,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她一受到伤害,他自恃的理性便瞬息消散。   为她铤而走险,为她赌上所有筹码,皆心甘愿之。   四下幽然宁静。   齐璟靠在床边,借着微光,细凝她透白的脸蛋,用自己温柔的指腹,轻轻抚过。   长夜一夕,在如烟如水的均匀呼吸里悄声揭过。   云姒醒来时,暗色稍褪,天边渐破鱼白肚。   她睁开眼,稍偏了偏头,便看见那人闭目靠着,似乎就这般在她身边倚坐了一整夜。   怔愣片刻,从沉沉的睡梦中缓过思绪,云姒慢慢撑起身子。   动静不大,但她一动,边上浅眠的那人立刻就醒了。   见她吃力地想要坐起,齐璟即刻伸了臂过去,扶她靠到自己怀里,将她凌散贴在脸颊的发丝轻轻撩开,低头温语:“怎么不睡了,渴了?还是饿了?”   昨夜那么折腾了番,云姒一时间使不上力,只虚软伏在他的胸膛上。   她轻摇了下头,稍顿一息,动了动浅白的唇,声音轻飘飘的:“你怎么不躺着呀……”   一瞬后,又喃喃了句:“床够大的……”   这样坐一夜怎么睡得好。   闻言,齐璟淡淡地笑:“不累。”静默一会儿,低声唤她:“姒儿。”   听得他温沉的语调,云姒微微仰起下巴,抬眸去看他,而他正好低头望来,和他深邃也幽柔的眼瞳一触及,心间忽然就泛开了暖意。   声音低低软软,云姒轻声回应:“陛下……”   伸手覆住她搭在锦衾上的柔荑,握进自己掌心,齐璟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还有不舒服吗?”   听他温然柔声,云姒不禁弯了唇角,慢慢靠回他怀里:“好多了。”   紫纱舞裳昨夜早已被那人褪下,云姒只着了件里衣,蹭在他的软袍上。   静默一阵后,齐璟缓缓低下头,在她发间落下清浅一吻,而后,他嗓音低沉,字句清晰且强劲:“伤害你的人,朕都不会放过。”   这一句,直叫她心绪万千,想起那些会怕,但听了他的话又是无比安心。   云姒不由攥住他的手指,似是抓住了那片安宁。   晨曦初照,将天空朦胧的灰白色彻底染尽,天悄无声息地亮了。   下巴轻蹭她隐泛清香的发,齐璟温声:“今日,你乖乖留在殿里休息。”   云姒怔了下,这才终于将神思拉回。   是了,今天是承天节第二日,按理说,她也是该去的,但她现在这样子,有心也无力,更何况出了昨夜那事,即便有他在,她短时间内还是有些后怕。   云姒若有似无“嗯”了声,静思片刻后,她低眸凝着他被自己攥住的手,轻轻道:“今天是陛下的生辰……”   齐璟抱着她背靠床头,未有太多情绪答了声:“嗯。”   揽住她肩的手抚上她的发,齐璟转言问:“喜欢书画赏物,还是珠宝玉器?”   云姒略微一愣,疑惑抬头,齐璟低眸望她,淡淡一笑,手指缓缓梳入她的发间:“他们今日要献的礼,无非就是这些,若有你喜欢的,朕给你带回来。”   云姒怔了好一会儿,半晌后蓦地笑出一声,气虚但忍不住说他一句:“他们呈上的,一定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是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你呢,陛下就这么给了我?”   “嗯,”那人倒是没什么犹豫,在她耳边温存言语:“朕想博美人一笑。”   他一句轻描淡写,心里泛起丝丝羞赧,弧度敛在唇边,云姒低头抿笑,玩着他的手指:“听说……今夜有烟花。”   任她折腾自己的手,齐璟轻答:“对。”   云姒默思片刻,看似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宫里还要设宴吧?”   无声了好一会儿,云姒才听到那人低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对。”   她张了张嘴,私心想要他早些回来,但又想到筵席缺不得他,一经思踱后,便抿了唇,垂眸没再说。   又过了良久,待时辰差不多了,齐璟缓缓放开她,将她扶躺回床上,又替她掖好柔软的锦衾,仔细交代了几句后才离开。   他走后,云姒还是听话地躺着,疲乏倦怠逐渐席卷上心头。   她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那人独对她的温言笑语,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养心殿内,轻烟漂浮,暖衾下,云姒沉沉睡着,四下一片平静安谧。   而皇宫另一边,却是热闹欢腾,所有人都在聚集一处,成千盈百,欢享节庆,雅俗共赏。   似乎昨夜的意外,对今日丝毫未有影响。   ……   这一觉大约睡了很久,等云姒再次醒来,天色竟有几分昏暗。   躺了一整日,浑身都开始酸胀,不过倒是没睡前那么无力了,眼下她只想起身走动走动,活络下筋骨。   掀开被衾,云姒人还没从床上站起来,殿外突然响起些动静,紧接着就有人推开殿门进来了。   云姒顿了顿,起身走了出去,撩开珠帘,便看见阿七将端着的银盘放置到桌上。   听到珠帘碰撞的脆响,阿七回过头,见她站在那儿,笑了笑,边低头摆出盘中碗碟,边道:“姑娘终于醒了,午时奴婢来过一趟,见你还睡着,就将午膳撤了,姑娘现在一定饿了吧。”   原来是阿七,云姒揉着发酸的后脖,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你怎么回来了?”   阿七将碗碟在她面前摆好,调笑道:“奴婢当然是来伺候你的了,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吃喝没人照料,陛下怎么放心得下呀!”   想想也知道是那人的意思,否则阿七哪里敢偷跑回来。   仿佛有温暖在她心上微微浮动,云姒唇边掠过一缕浅痕。   阿七转身去点了殿内金盏灯火,晦暗不明的寝殿瞬息通明,而后她走回来,见云姒不动筷,只扬眸看着她,阿七一下就了然了,笑着去打了盆水来,伺候她洗漱。   擦了脸,换了衣裳,身上舒服了,云姒才坐回桌边,拿起筷子刚吃两口,忽而想到什么,她微顿,随即试探问道:“今天……那边有发生什么事吗?”   他说,他不会放过那些人……   虽说他做事从来都极有分寸,但云姒还是有些担心。   阿七是不知昨夜的事的,听罢只以为她在问外边节庆如何,于是颇有兴致地和她详述:“有啊,今日北园可好玩儿了,有舞狮杂耍,还有戏班子唱曲儿,听说来的都是京都最有名的角儿!”   她津津乐道又讲了许多,甚是欢畅,瞧她的模样就知道一定很是有趣。   阿七这心态,看来朝中还是相安无事的,云姒心里倒是舒了口气,要他们付出代价,但绝不能是现在这节骨眼上呀。   “啊,对了!”阿七猛然想到一事,正色对她道:“赫连将军似乎受了伤,听说是昨夜归府途中遇刺了,肩胛骨险些被刺穿,所以今日告了天假。”   云姒瞬间错愕,昨夜她看见哥哥拔剑刺入赫连岐的肩胛后,就昏迷了,之后的事她一概不知。   既然对外是遇刺,那明面上一时应不会扯皮了……   阿七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肩:“姑娘,虽然这儿是宫内,咱们也要小心些,怪可怕的。”   云姒含糊应了声,低头心不在焉地吃饭。   入夜了,那人现在定是在朝晖殿上,和昨夜一样,赏曲观舞,身侧还有宫女侍酒吧……   教坊司的舞女,衣着都那般轻薄,还有那侍酒的宫女,总靠他那么近……   银筷暗暗用力,戳了戳米饭,云姒正闷闷想着,便听阿七欣悦道:“姒姑娘,今夜有烟花盛会,听冬凝说特别美,你快些吃,奴婢陪你去院里看,应该就快……”   “嘭——”   阿七话还没说完,殿外忽地一声腾响,吓了云姒一跳。   阿七反应得快,到底是年纪小贪玩,兴高采烈拉上她:“放烟花了,姑娘我们快去瞧瞧!”   “哎……”云姒落下银筷,走之前不忘捎过案边的罗伞,才随着她出了殿。   烟花绽放声此起彼伏,交相间映得夜空绚烂至极。   在阿七的携领下,云姒撑着伞随步到了寝宫的一处空敞院落。   云姒在夜里一向伞不离手,从前在侯府亦如此,阿七虽不知为何,但也习以为常,何况她当下只顾着抚掌笑赏烟火。   而云姒其实并无太大的兴致,夜景很美,烟火也是衬了漫天光华,但总归身边是少了什么。   一簇火焰腾起,云姒面色沉静,却也抬眸望去。   那明焰流向天边,随即火树银花般,在夜幕绽放,灿若千万盏琉璃灯,一瞬照亮了她的浅紫云裳。   随后焰火如星如雨,点点散落人间。   云姒望着天边,静静凝思,这漫天光雨般的星,灿若流华的景,令她恍惚记起很久之前,在月渡桥边。   那夜亦是星辉如雨,曾有人玄裳银具,站在乌篷船头,她一回眸,便隔着灯火阑珊,和那人的目光一瞬相撞。   云姒愣愣凝望夜空,烟花似万千星火,一刹绽起夜如昼。   不知怎的,思绪依稀飘了回来,她想到了另一人,今天是他的生辰。   这时,阿七笑着回头,正想和她说话,视线无意越过她身后,似是看到什么,阿七蓦然怔住,不一会儿,目露恍然之色,她悄悄看了云姒一眼,而后趁着她发愣,轻手轻脚退步走了开。   焰光盈盈,映照着一人寂寂清丽的身影,思念如泉,漫涌心上。   少顷,云姒幽幽叹了口气,无心这盛世烟火,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阿七……”   她想要回寝殿去,侧过头,却发现阿七已无踪影,左右望了望,都不见人影。   云姒奇怪,转身回首,却是蓦然愣住。   只见灯火幽暗处,有人笑眸清淡,薄唇略勾,徐徐向她走来。   那一刹那,他的眸里,唯她独立,仿佛人间星月都夺不走她的色彩,她是芸芸众生,也是万丈红尘。   漫天盛开的璀璨下,齐璟含笑站到她面前,云姒神色尽是诧异,怔怔望着他,几乎不能思考。   她想见的人,此刻突然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良久,见她还在发呆,齐璟轻轻一笑,抬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傻了?”   额间一丝痛,云姒回了回神,暗暗压下心底的惊喜:“陛下……你怎么……”   齐璟低头,淡笑道:“好像有人在想朕,就提前回来了。”   半晌,云姒才听懂他话中之意,双颊微红,偏过头抿着唇边笑意:“谁想你了……”   烟火轻光,照亮了三千宫苑,那灿烁的美,仿佛置身仙境,灯辉云中,她清亮的眸,娇柔的颜,如春色的颊红,如浮岚的美,皆落入他眼底。   齐璟眸色幽柔,稍稍俯身平视她:“没想我?那早晨是谁那么失落?”   眼波一漾,云姒迎上他的注视,他微微地笑着,她的心思一寸一寸渐渐清晰。   云姒细细看他,烟火点亮了夜色,亦点亮了她晦暗不明的心焰,那是萌芽在心里最真实的感情。   不想再藏着掖着,纤柔玉指,云姒点了点他的心口,似娇似嗔:“你身上,有酒味。”   “我不喜欢,”云姒羽睫轻扬,流光染晕她的眸,漾着惑人的清茫,她凝着他,语色如兰:“不喜欢你喝别的姑娘递来的酒,不喜欢你看别的姑娘跳舞。”   一抹烁光折入他暗色丛生的瞳心,她的言语,她的心意,都已然明显。   齐璟深深看着她,指腹轻轻滑过她柔腻的脸颊,声调温醇,蕴了万千柔情:“那以后,只要姒儿伺候,好不好?”他缠绵的温柔,令她怦然心跳,羞于回答,云姒咬了咬唇,索性玉臂一伸,抱上他的脖颈,将温软的红唇递了过去。   之前在池边,她主动亲吻他的脸,这次,是主动吻了他的唇,但同样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嘬,以作回答。   只是这回男人不依了,她刚一贴上,他就抬了掌心按住她的后脑,不许她分开,只一瞬,便反客为主,含住她香甜的唇,侵夺她的呼吸。   到底还是纯情,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能撩拨起男人的欢欲,气息在那人辗转的唇齿间瞬息被打乱,云姒不由溢出一声低低的嘤咛。   齐璟呼吸微重,一手捧着她的脸,低头深吻,一手揽住她细柔的腰肢往内一收,他们之间再无空隙。   夜幕烟火盛绽,绮丽的光华,映衬着红尘中厮磨缠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炽热的气息两相交织,齐璟贪恋她滑腻温软的唇,深吮,轻咬,怎么都不知足。   云姒被他吻得浑身都发软,若不是那只手托住她,她早就站不住了。   白嫩柔颈下的衣裳不知何时被挑了开,衣襟松松垮垮的,绵延而下,便是女子动人的风光。   捧住她侧脸的温热掌心,沿抚玉脖,缓缓滑落覆上。   不禁蓦然颤栗,云姒迷离的思绪倏地抽回丝缕,慌慌然按住他,语色娇软,伴随着勾人的喘息:“别……别在这里……”   虽说这是他的寝宫,阿七定是识趣地离远了,眼下无旁人,但毕竟是在外边。   齐璟抵上她的额,幽深的眸心荡漾千万情思,烟花依然不停绽放,腾腾簇响,将他们周身照耀得一霎绮亮,一霎幽暗。   他慢慢才意识到自己险些控制不住,在这儿就想要了她。   齐璟凝着她被吻得潋滟泛红的唇,眼底情绪愈浓,胸膛伴着呼吸重重起伏,沙哑到不行的嗓音落到她耳边:“去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没……没写完……明天加更补偿吧,是真车!!   然后关于前世,后续剧情陛下会想起来的。 第61章 倾情   齐璟凝着她被吻得潋滟泛红的唇, 眼底情绪愈浓,胸膛伴着呼吸重重起伏, 沙哑到不行的嗓音落到她耳边:“去内殿。”   手上的罗伞早就不知跌落到哪儿去了, 或许在云姒去吻他时,便脱了手, 何况这种时候, 谁还会去管什么伞不伞的。   那人唇舌燃着炽热的温度,指尖流连,缠绵之际那般失控, 在听见她低唤后, 终于还是放了她的唇, 嗓音透哑跟她说去内殿。   云姒凤眸微阖,漾着朦胧氤氲, 眼尾的冰莲印记浮隐流光。   星河月影下,她紫衫一侧已依稀滑落肩头,衣襟亦是凌乱, 香肩半露, 玉颈胜雪滑腻, 丰盈的妙曼应着喘息的起伏若隐若现。   美人绝尘,无声, 却魅惑。   齐璟眸生波澜, 目光愈灼,没耐心再等她回应,蓦然俯身抱起了她, 往殿内大步而去。   双脚一离地,云姒急急紧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软绵绵的,晕乎乎的脑袋靠着他的肩,如丝呼吸在他侧颈流淌。   云姒略一掀眸,那人侧颜线条分明的轮廓映入瞳心,许是方才被他吻得迷糊了,她情不自禁地凑近,柔软唇畔轻轻碰了碰男人硬朗的下颔。   心底因她小小的似暗示的动作,激起千淘万浪,齐璟呼吸一沉,一刹口干唇燥,理智尽失。   自始至终,不管什么,似乎只要她主动往前一小步,他坠入万丈深渊也不足惜。   那便是,天子之尊也甘愿沦为她裙下臣的纵情。   “嘭”得一声,养心殿的殿门方被踹开,一瞬又猛得关上。   云姒被他放下,脚尖刚落地,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人欺身一近,她蓦地就被抵在了门上。   殿内金灯亮得堂皇,而她眼前那高大挺拔的身躯覆下一片幽暗。   男人清冽的气息此时交织着浓郁深沉的情愫,自她头上沉沉压下,离她那么近,那入骨欲念缠绕在她周身,灼得她心跳怦然。   齐璟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揽着她的腰肢紧贴上自己结实的身体,将她圈在两臂之间。   他一低头,和她的呼吸交缠一处,眸中似跳跃火花,将她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都燃得骤然升温。   此刻她衣衫不整,若是暗处也就罢了,偏偏殿内灯火通明,一点掩藏都没有。   何况在喜欢的人面前,那不加遮掩的坦诚,是欢喜,也羞赧。   想到自己之前在院里对他说的那些颇具占有欲的话,云姒双颊顿然绯红不已,而那人低喘声沉沉染欲,却久不见他吻下来。   云姒的脊背抵在殿门上,那人撑在门上的手缓缓流连到她的耳垂,而后指腹滑过脸颊,落在她唇上柔抚,描绘着她温软的唇。   他不急不缓,像在抚摸心上珍宝,滚烫的呼吸漾在云姒耳畔,似有若无地轻呵,一点一点挑起她的寸寸情思。   极致的暧昧流淌在两人之间,云姒被他撩拨得心鹿乱跳,终于按耐不住,素手纤软,轻推他的胸膛,咬唇低软唤他:“陛下……”   而这柔弱无骨地推搡,只会让男人觉得是欲拒还迎,揽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齐璟轻咬她的耳垂,透欲哑声:“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云姒微微一愣,不解他话中之意,心绪紊乱间,他细细绵绵的吻已然蔓延到她嘴角,随之是那人一声蕴极爱欲的霸道:“朕就当一回暴君。”   话落,齐璟扣住她的脖颈按向自己,低头蓦地封住她的樱唇,宣誓般侵占领地。   云姒心湖被搅得涟漪荡漾,在他深深浅浅的舐吻下意识迷蒙,只知道抱紧他精瘦的腰,好让自己站稳。   齐璟揽着她,一路吻着往内殿走,太过忘情,跌撞到长案,一个踉跄往后一仰,他抱着她一起跌躺在案上。   长案的笔墨纸砚书册典籍,往事重现般又一次稀稀落落咣当坠地,但情缠未停。   三千青丝如瀑,指间梳入她柔顺的长发,齐璟撬开她的齿贝,寸寸尝尽她的香唇。   云姒趴在他身上,小手不由将他玄色蟒袍的衣襟攥得皱巴巴,而那人的掌心掠过紫裳往深处探索,徜徉。   齐璟固她在怀中,埋入她凝香馥郁的侧颈,情意千丝万缕泛滥,她外裳还在,最里的贴身小衣的系带却被扯了开。   殿外烟火喧哗,而他们在这纷扰的红尘中归入旖旎。   那柔香绵绵,胜雪花一般,白皙,冰清,仿佛淙淙清泉般温滑,慢慢自心上流淌过,温柔收拢,而呼吸在她耳边柔情百转。   思绪早已不知飘散到何处去了,迷迷糊糊的,比这夜色还是朦胧。   此间柔肠,蕴藏了多少的情思。   有多少个日夜,凭空思念横生。   这感觉令她心间极软,云姒低低飘出声好听的轻音,转瞬人又被他拦腰抱起。   珠帘清响,急促拂起又落下。   齐璟将她放到榻上,随手一挑宫帷,帷帐飘散落下,将一切光源都挡在了外边。   他倾身,四下骤然幽暗迷离,仿若在慢慢寻找那神秘的宝藏。   眼前似蒙了层缱绻浮岚,慢慢模糊,山间迷雾似的虚虚实实,云姒心醉神迷地抬高下巴。   昏暗的帐内,不明不暗,衫裳半落,在地上随意丢着。   皇城中,烟火声声绽放,而此刻在养心殿最深处,她柔肤肩颈延至绵盈,都因那人泛起了点点绯痕,宫帐下一隅温存,仿佛尘世的任何喧嚣都与他们无关。   不知何时,碍事的裙裳被那人褪落,没了阻隔,更方便了他的攻略。   云姒动情咬唇,指尖陷入他的发里,不由自主稍稍用力,除了细碎嘤咛,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也知道低咛如猫音,充盈着诱人的丝丝惑意,是自己情动的证明,云姒甚感羞燥,而那人却不餍足似的,厮磨了许久,等她意动心驰,等她情潮泛滥,等她思绪薄弱,才抬起头。   心间明了,芸芸众生是她,万丈红尘也是她。   齐璟起身覆回,暗潮汹涌地吻住她,唇齿间尽是她的味道。   她早无寸缕,而他却仍衣着完好。   齐璟握住她软软搭在他脖上的手,引到自己的玄金腰封上。   光影幽暗,携着情意绵延至心底深处。   朦朦胧胧的,正觉恍然如梦,辗转缠绕间,云姒只听见他唇边透处一声尾音,喑哑低哄:“解开……”   这回没醉,却胜似醉了。   她浑身虚软无力,骨头都酥了,不太利索地摸索着,乖乖将他的封带松了开。   他的绵情深入骨髓,她的心智彻底紊乱,双腿修长白腻,曲折着跨在丝衾上。   宫帐下浮浮沉沉,缱绻柔情,他们继续做着她醉酒那夜未做完的事。   那未经之地被触碰到,云姒倏地呼吸一窒,思绪骤然从温情中脱离,一刹似回到了醉酒那晚,也是在这里,同样的情形,同样的心境。   环抱在他背上的手一紧,几分慌乱蔓延心上,她声调透着惧意,眸光潋滟又弥漫涣散,云姒茫然无措地不停唤他:“陛下,陛下……”   齐璟抑下沉重的呼吸,长臂一伸,将她揽入臂弯,按了她的脑袋到自己肩颈,紧紧抱住,嗓音哑透了,还是柔声抚慰她:“忍忍,乖……”   他偏过头,去亲吻她的发,给足了安抚,他知道她害怕,舍不得她哭,但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的细细密密落在她的发上,呢喃着安抚轻哄的话语,掌心抚着她的头,那么耐心温柔,那么细腻缱绻。   云姒渐渐松懈下来,慢慢合上眼睛感受他的柔情,只是那人再容不得她推拒,   云开花见月,夜色静静,和他的温情一起蔓延在每一寸心田,然而平静却又一瞬间翻天覆地,刹那间阻碍破茧般突破。   云姒原本还沉浸在他的柔情中,下一刻,撕裂般的痛感骤然席卷而来,竭力嘶声毫无预兆地冲破喉咙。   她疼得顺势用力朝他肩上咬了下去,所有剧痛都化作了唇齿间的狂乱低呜,指尖也使了力扣住他的脊背,留下红痕血印。   “别怕……”齐璟任由她咬着抓着,已是泛情到极致,却还是为她忍住不动,极为耐心抚着她的发,在她耳边轻哄:“乖,不怕……”   想来是烟花盛会结束了,殿外寂静一片,宫帐下,一人呜咽哭泣,一人温柔轻哄。   她黛眉紧蹙,声泪俱下,泪水簌簌沁透了他的心,齐璟一边稳住呼吸给她适应的时间,一边心疼地安抚。   过了良久,舌尖渐渐泛出一丝腥甜,云姒微微睁开眼,意识到什么,她止了哭,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开了齿贝。   感受到她放松了些,齐璟侧过头去,见她发着愣,视线落在他渗血的肩膀,他无所谓地淡淡一笑:“没事。”   云姒对上他如深渊幽邃的眸,半晌,讷讷低喃:“出血了……”   她那么乖软,涟漪渐起,齐璟心中一动,俯身过去,浅浅地亲吻她:“不疼……”   交缠的呼吸再次错乱,丝丝痛意犹在,但却多了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满足,不知不觉,因着那人的引领,云姒心情放软了下来,慢慢搂上他的脖颈,轻轻回应。   她的反应,倏地将男人紧绷的心弦挑断,齐璟喘息一促,深深埋入她颈窝,带着压抑的沉哑嗓音:“姒儿……”   三千长发如墨,披散着,如莲华绽放。   他开始尝试,又像珍视瑰宝,小心翼翼。   心塘轻轻泛起涟漪丛生,一抹清娆揉碎在她朦胧的眼底。   云姒搂紧他的脖颈,咬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渐渐的,还是没忍住低低嗯出了几声。   眸色如烟迷离,她忽然想到那天,他故意调侃她时说的闺房之乐。   还有他在她耳边字字清晰,低语的那句香艳。   “玉杵探花,琼蜜涓流,情眉暗蹙难消怀”,她现在,似乎就是这般心境,她香汗涌动,而他单枪匹马,枪枪直入腹地。   鸳鸯绣被翻红浪,宫帐上绣着九龙蟒纹,细致,又威严,而此刻深夜弥漫,一丝不苟的帐幔极有节奏地,伴随着帐内断断续续的细碎猫音,一晃一晃。   所有岩浆般的熔炎都缓缓纾解,那里边,是渺然旖旎,横生无限春情。   ……   夜很静,亦已深,殿内金灯烁目,衣裳散落了一地,榻上映着光晕斑驳,影影绰绰。   暖浪渐渐退散,帐内浮香迷荡。   男人得尽欢爱,双眸浅阖静静躺着,云姒依在他的臂弯里,呼吸温浅,初历情爱,她累得很快便沉沉睡过去了。   她的身躯柔弱无骨,齐璟拥扣她在怀,轻抚着她滑腻的香肩,似在回味那未久前,渲了一榻甜腻的鱼水之欢。   方才,他难以自持地反复要她,离合她千万遍都不够,仿佛要将多年蓄满的深情一瞬倾注,好久好久,才念起她是初次,终于算是放过了她。   而她喘着气,腿无力地自他肩头滑落下去,瘫在丝衾上,是一动也不想再动了,他去取水替她擦拭身子的功夫,她竟已睡着。   齐璟缓缓睁开眼,低眸望着侧窝在他怀里的姑娘,她满容倦意,皆因他有失分寸。   伸手替她盖好被衾,而后他在她发间落下极轻一吻,下巴抵着她的发,拥她合目入睡。   曾有无数个夜晚,他也是这般抱着她睡,但今夜的心境总归是不一样了,她是真真切切地成了他的女人。   他想予她肆意的洒脱,想给她无尽的盛宠,想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哪怕千人问责,万人唾骂,也再不诉离殇。   他想着,待此间事了,他要立她为后,后宫三千美苑,他从来都只为她一人留的。   ……   这处一场情缠舒遣,恍若极致诱惑的梦境,而宫门外,与此同时,有人逃难似的,脚步杂乱无章。   已是子时夜半,官道上笼了层淡烟轻雾,如许深夜,暗色沉沉,连星月的光都窥不得半点。   蝶心行色匆匆,裹携着鼓鼓的盘缠,步履飞快地逃离皇宫。   云姮答应过她,给云姒下药后,引赫连岐过去,便算是成事了,虽然今日不仅没传出云姒受辱的丑闻,反而得到的是赫连岐遇刺重伤的消息,但这和她有何关系,她办好了事,自然能要求云姮履行诺言。   云姮倒是也没为难她,轻易就应承了下来,安排了今夜子时送她出宫。   果不其然,蝶心按照约定的时间,趁着众人今夜欢畅放松了警惕,她悄无声息地从掖庭偷跑出来,而宫门处没有士兵把守,连官道也无禁军,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出了宫。   四下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有,蝶心欣喜之余,不忘快些离开,她边疾步走着,边细细思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把守宫门的士兵就罢了,没想到云姮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连日夜巡逻的禁军都差遣得动……   正这般思琢着,忽然她听见几许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在这寂静无人的暗夜里阴恻恻的,格外瘆人。   眼下在逃难,不好提灯出来,但好歹是女子,蝶心心中一惊,吓得蓦然顿住,听出脚步声的方向,她想也没想,回过身往反方向逃,却不料身后早不知何时站了两个蒙面人。   身前身后共有四人,他们皆黑衣蒙面,提着砍刀,一步步走近她。   蝶心慌了声:“你 你们是谁……”   她不断往另一侧退,可那处是墙角,却不是生路。   蝶心走投无路,解下布袋,颤抖着丢下包裹:“我 我有首饰和银子,都给你们,”她捂着头快哭了:“不要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为首的一人瞧了眼地上的东西,不屑低哼:“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怪只怪你命不好。”   得知他们是受人所托,蝶心怔愣:“谁?是谁要杀我?”那人啧了声,似在嘲她蠢:“你说呢?谁会想要杀你灭口,自己不知道?赶紧动动脑子想一想啊!”   蝶心皱眉思索,片刻后,恍悟般瞪大眼睛:“云姮……是云姮!是她对不对?她过河拆桥!”   闻言,那人挑眉,满意一笑,下意识举起砍刀挥舞:“对对对,就是她!快说,你做了什么她要置你于死地?”   大概是被他的大砍刀吓破了胆,那人一问话,蝶心脱口便回答:“她 她她要我……”   声音戛然,蝶心忽觉他颇为奇怪,杀手杀人,还带问话的?   她缩在角落,鼓起勇气:“你们真的……是来杀我的?”   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了,那人清咳一声,正了正色,摆出肃容之态:“你妹妹的,小爷我慈悲为怀,给你条生路,别不知好歹!你要说了,就饶你一命,要是不说……”   他提起砍刀狠狠挥砍边上的麻袋堆,砰砰砰得震得灰烟漫天,骤然凶神恶煞:“就是爷爷刀下魂,见阎王去吧!”   这尘埃扑面,灼得左右三个同伴都迷了眼。   其中一个身形娇小的用力挥散灰烟,回头就踹了他一脚,声音清灵,却是不留情面地怒骂他:“死齐……你废话能再多点?直接刀架她脖上不行吗,是不是男人啊!”   蝶心一刹错愕,听声音,这显然是个女子啊……   那人一听,连忙压低嗓音提醒:“笨丫头!你露馅了!还女侠呢,下次不让你跟来了!”   另外两人相觑一眼,无言以对。   一人索性揭下黑面,漠然无情地锁视蝶心,借着半明半暗的夜色,蝶心看清他的脸,瞠目结舌:“云……云将军?!”   风昭言也干脆取了掩饰,边上的明华和齐瑞都愣住,偷梁换柱的戏码就这么结束了?   云迟眼眸一眯,言简意赅:“云姮买通杀手要取你性命,我已将他们截下,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他声线极冷,随即说了什么,蝶心跌坐在地上,蓦然失色。   *   翌日,天光破晓。   淡淡晨曦穿过窗棂,倾斜洒透宫帷,在床榻上耀下点点流光,清静明美。   许是太累了,一夜深眠,云姒睡得很熟,这会儿她半梦半醒,微微动了动,又嘤咛着蹭了蹭边上的温暖,极为留恋,想要舒服地继续睡梦,却不料幽秘之处忽感不适,酸疼得动不了。   黛眉微微一蹙,云姒幽幽醒来,一睁眼,便看见身边的男人眼帘微垂,湛湛凝视于她,他半敞丝衣,硬朗胸肌若隐若现,衬上他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颇显几许风流俊态。   而她抱着他的腰,窝在他臂弯里,身无寸缕。   四目相对,云姒懵了懵,脑中一片空白,那人的注视幽澈,如融了明净光华,含着温暖笑意望进她的眼瞳。   慢慢地,云姒才一点点记起昨夜他们动情的缠绵,在这宫帐下,记起他是如何换着法子挑拨她,如何与她汗如泉涌,如何与她被翻红浪。   也记起自己是如何仓促抓着被衾,浑身酥软,像浸入水中,最后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声声求饶。   而此刻蔓延眉梢的清醒,在他浮动眷恋的瞳眸中,她不由双颊透红。   作者有话要说:齐璟爸爸:朕又可以了:)   ————   有些车,开了第一次,以后就能随时随地开了~ 第62章 倾情   柔腻的双颊染晕霞红, 情绵一夜,事后她该羞赧得躲进被衾里才是, 然而身边向来冷隽自持的那人, 眼中如斯宠溺,携了一抹光华流入她瞳心。   男人姿容俊逸, 慵然神情下, 是丝衣半敞的恣意风流,云姒沉浸在他的迷人笑意里,被男色蛊惑了般, 竟一时走了神。   云姒轻抬小巧的下巴, 眸光半梦半醒地望着他。   就在她愣神间, 齐璟薄唇淡挑,靠近她发间微微一嗅, 又低头吻了吻。   气息极为亲昵,云姒都觉得自己快被他的温情融化了,偏生那人还要语色暧昧地附在她耳畔问上一句:“还好吗?”   云姒微讷不解, 扬眸看他, 墨睫轻轻一眨。   而那人眼底笑意愈深, 放低了嗓音:“昨夜我们……”   他语气中含着幽柔不明的情愫,乍然反应过来, 云姒更清醒了几分, 锦衾下的手急急探出捂住他的唇,不许他说下去。   低眸望进她羞嗔的眼睛,齐璟俊眸泛笑, 双唇微动,顺势吮住她的指腹。   舌尖缱绻,似有温热醉意沿着指尖直荡入心间,云姒一慌颤,又忙不迭缩了回来。   这种时候,但凡女人露出娇羞之态,男人的心总会更柔软一些。   齐璟长臂搂了她的腰肢,将她更贴近自己些,昨夜占尽了她的甜美,他倒满足了,却是让她受了罪。   气息流连到她耳畔,锦衾里他温柔轻抚过,齐璟温言:“这里还难受吗,可需宣医女来,给你配些涂抹的膏药?”   云姒瞬间屏住呼吸,浑身僵住不敢动,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儿。   这人,这人……竟还上手碰……   心念突然就不知该往哪儿飘了,以为他只是试探她的伤处,却没想到他居然开始缓缓徜徉起来,干净修指,轻柔沉浮。   云姒娇软的身子蜷在他怀里,而那人,用最温切的声音,说着最诱人的话语,用最轻柔的触碰,做着最纵情的事。   云姒咬唇,有了真正的肌肤之亲后,是彻底明白了这个男人,往日里的斯文正经都是假的,对她轻浮风流才是真。   不经意就被他挑得心意缭乱,柔媚的动情轻吟一不留神就从嘴角飘了出。   因自己情不自禁的反应,云姒颊面赧红,含羞带怨地轻捶了下他结实的胸膛,低低嗔怪:“你别说了……”   齐璟轻轻一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瓣,声线温醇:“怪我忘了分寸。”   他还说!   枕在他臂弯里,颊染绯红,云姒垂了垂头,忽而想到什么,又抬睫漾了他一眼:“你又骗我。”   对上那人低望来的俊眸,她抿抿唇:“上次我们明明没……”   还未质问完,又底气不太足地收了声,齐璟一听便明白,她想说的是上回误解他们欢爱了,而他没多解释那事儿。   她娇声娇气,他也是极爱的,齐璟好整以暇,幽然道:“没什么?”   双手搭在他敞开的丝衣上,隐约能碰到他半露的胸肌,硬朗精瘦,带着男人炽烈的体热,递透到她指尖。   那一星半点的埋怨仿佛都被这温度融化了,玉指忍不住缓缓摩挲着他的丝衣:“你明知故问……”   她低软动人的声音,如玉骨的冰肌,直叫人心猿意马,齐璟目光一合,掌心温存流连,嗓音缠情:“嗯,我知道,却是想听你说。”   明知他的诱哄是个引她入套的陷进,云姒还是止不住浑身瘫软在他怀里。   心思绵绵似水,她轻轻咬唇,隐晦回答:“就是,就是喝醉那天,根本没发生那事儿……”   那人故意将她为难,手指撩着她的发,凑近她耳畔诱声:“哪个事?姒儿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就是……嗯……”忽而耳后微潮,是他的唇舌侵了过来,肆意缠绵令云姒意识凌乱,溢了声低低的迷离。   本就羞燥不已,她不说,偏偏他还要追着逼问,姑娘家脸皮薄,僵持了好会儿,最后一咬牙,她索性脱出口:“就是你说的《花间宝鉴》,闺房之乐!”   得逞了,便满意了,也不欺负过头,齐璟微微含笑,牵了她的手,绕到自己脖颈上:“《花间宝鉴》,不看也罢。”   云姒尚还在窘迫中,却见他不急不缓,低头埋入她发丝凌乱披散的玉颈,而后只听他嗓音低哑,字句炙人:“朕手把手教你。”   话音刚落,他便覆身吻了上来,云姒一惊,想要提醒,然而话到嘴边只剩含糊:“唔……承天节……快到时辰了……”   那人恣意辗转,唇畔随着炙暖的呼吸透出短暂尾音。   “让他们等着……”   一江春水化涟漪,一树梨花吹落满庭,他忽然揽了她的腰坐起,初升曦光似是有了感应,悄悄敛暗,还了宫帐内一片幽静暗魅。   殿内辉亮了一夜的数盏金灯,此刻似照画屏,映浮着帐间起伏的玉影。   云姒欲哭无泪,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男人的话不能信,方才还声色温存地和她说着怪自己有失分寸的人,一转眼又将她欺负得又哭又吟。   某人的精力过分得好,原来辰时便该起身的,这会儿都快将近巳时了,他却还在和她溺于闺中情趣,意犹未尽地,撞得她魂儿都散了,也不知让满朝文武等了多久。   偏生养心殿未得传唤不允靠近,无一人敢来打搅,整个皇宫的朝臣宫奴都只能沉心静气地候着。   天光流媚,那人终于起身,亲手为她拭身,穿衣,梳洗,而后还不慌不忙传了膳,看着她全吃了,才牵着她一道踏出了殿门。   云姒拖着发软的腿,心想,这怕不是真应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   皇宫南部校场,是云迟麾下墨玄骑的训兵之地,然而今日在此处,行的是承天节的文武大典。   前两日赏舞曲,赏戏艺,赏烟火,还颇为闲情雅致,但今日,观的是骑射角力,诗赋琴棋,比的是文韬武略,各国使臣皇孙皆在场,便算当着天下的面,自然是耀国威的时候。   此刻诸臣早已候在了校场,等了多个时辰,皆悄声纷纷议论,为何陛下还未来。   而阿七得了齐璟的吩咐,先行一步去到校场,只说是陛下身子不适,晚来了。   听了这话,众人倒是未有怀疑,毕竟昨夜齐璟提前回了寝宫,今晨又迟了这般久,这就跟龙体抱恙对上了。   漫天清光盛照校场,皇城兵马已然威严庄肃,驻于营道,整装待发。   皇帝没来,官臣们也都只齐齐站在。   黑压压一大群高官显赫在眼前,阿七还是有些胆颤的,禀报完就想退下,却被徐伯庸喊住:“陛下龙体欠安,是受了寒,还是酒食不妥,可有宣御医瞧过?”   这还真将她问住了,从昨夜起,陛下便和她家姑娘一起在寝殿没出来过,哪里像是病了的样子,阿七支吾了下:“奴婢……不知……”   徐伯庸一听,立刻老眉皱起,颇有几分怒意:“身为御乾宫婢女,竟连这都不知晓,若陛下因你们的疏忽真病着了,你担待得起吗!”   阿七颔首,有苦不能言,心里嘀咕着,陛下和她家姑娘卿卿我我,如胶似漆,还舍不得过来,倒是推了她出来挨骂。   见她不动,徐伯庸瞪她一眼:“赶紧宣御医去养心殿,大典比不得龙体重要,推迟也无妨。”   阿七为难:“可是……”   徐伯庸只觉得御乾宫的宫女一个个百无一用,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愈发看不惯:“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就在阿七左右难办时,喻轻妩悠然走近,身后随了两名北凉侍女,她笑了笑:“徐大人,年纪不小了,火气大容易伤身。”   听上去是对老者的关怀。   徐伯庸对云姒一贯颇有微词,这会儿看见喻轻妩,便想到那日在御书房,她帮着云姒怼得他哑口无言,当时难平的情绪一下就上来了,但又因她身份,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他正色:“宫奴欠缺管教,粗心草率,让公主见笑了。”想到那日这玉嘉公主和云迟之间不甚单纯,徐伯庸眸光一精,又试探问道:“老臣听闻公主没去四方馆,而是宿在了云将军的府邸?”   喻轻妩微一挑眉,不以为然“嗯”了声:“确实如此。”   这语气,倒像是她真和云迟有那么一腿似的。   瞟见徐伯庸脸色瞬息不对,喻轻妩扬唇一笑:“北凉既要与齐国交易战马,自然要先了解清楚些事情,这不是为了方便跟云将军交流嘛,”她略略偏头:“是不是,云将军?”   身后不远处,云迟银铠战袍配剑,正迈步走来,闻言,站定后意味深长掠了她一眼,最终没有说话,仿佛是默认了。   这理由又是徐伯庸噎得无法反驳。   云迟挥退了阿七,而后看向徐伯庸,面上无甚情绪:“徐大人,昨夜子时,掖庭偷跑了个婢女,禁军搜寻到现在,方才在官道上发现了她的尸体。”   徐伯庸乍然一惊,承天节象征君王之尊,这三日别说皇城,其他各州各地,也几无人有胆作恶,毕竟蔑视天子是死罪。   宫女私逃当以杖毙,但在皇城为非作歹又是何等的轻狂。   徐伯庸横眉沉目:“谁人如此大胆狂妄,敢在这时候行凶,还是在官道上?”   校场,其他人都整齐站着,偶尔和边上人私语两句,而丞相大人与玉嘉公主,以及云将军交谈正事,他们自然是不敢靠近探听。   喻轻妩很合时宜地咦了声,似笑非笑道:“听说前天夜里,赫连将军莫名遇刺,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总觉得有些巧合,会不会是有人趁着承天节守卫松懈,蓄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车车开猛了,跟锁锁斗了一天,来不及码字了,明天我再多写点吧T.T   怎么说呢……其实陛下也是小处男,大概男人,都是无师自通吧蛤蛤蛤~ 第63章 倾情   此话一出, 确实颇引人深思,行刺大将军, 在官道杀人, 本就是重罪,何况还是承天节这样的时日。   徐伯庸沉眉, 询问云迟:“刺杀赫连将军之人可有线索?莫非是一人所为?”   云迟横握腰间剑的手略一紧, 哪有什么遇刺,不过一个由头罢了,赫连岐是他一时失了理智伤的, 无论是从前明里暗里的针对, 还是那夜对云姒蓄谋不轨, 赫连岐都该死,但为大局, 才姑且留他一命。   只这谎若是究度起来,倒有几分难圆,齐国境内, 能这么凭空伤得了赫连岐的又有几人。   默了会儿, 云迟剑眉微敛:“暂未。”   老臣自然精明, 徐伯庸提议道:“此人绝非鼠辈,应当不难搜捕, 不如……”   这时, 喻轻妩忽然出声:“赫连将军好歹是金戈铁马中出来的,应该没那么容易就遭人行刺,除非……”   她略一停顿, 而后半是玩笑半是好奇道:“传言赫连将军府中娇妻美妾不胜,不知是真是假,怕不是惹的情债太多,才……”她笑了笑,眼尾一挑:“徐大人曾说女子祸人败事,此番不正好应上了吗,大人如何看?”   喻轻妩故意将赫连岐往好色之徒上带,乍一听是把此间缘由全都归咎到风流债上了。   徐伯庸虽对喻轻妩心有不满,但他向来不以私情待事,这话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赫连岐的身份,三妻四妾倒也没什么,但倘若真因情债才至此,耽误了国事,那便等同于越雷池了,虽不至于治罪,却也是给自己抹了黑。   徐伯庸横眉冷目,摆摆手:“罢了罢了,”不再管这不堪的事,停顿须臾又道:“云将军,宫女出逃却曝尸在外,定是人故意为之,务必要查清楚。”   这话正中下怀,云迟略一颔首:“禁军已在全力搜寻。”   言罢,他下意识往边上微微侧首,而喻轻妩正投来一瞥,眼含意味深长的笑,仿佛在说,她再一次替他解了围,他又多欠了她一次。   云迟略怔一瞬,缓缓移开目光,望向校场一处,马侍们牵着一列长鬃棕马静候,片刻后他静静道:“北凉战马健壮精锐,今日一见,果非虚假,亏得公主呈献。”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平心静气,还是主动和她说话,也不知是骁勇战将赏识好马,还是因着人情对她默默改变了态度。   喻轻妩唇角缓缓勾出悠然的弧度:“是了,一直听闻云将军骑射精湛,今日怎么也得比上一番才好,不知云将军可否赏脸呀?”   云迟回眸,面上倒无太多情绪,静默一瞬后道:“臣之幸。”   校场很大,一侧是文武百官朝拜使臣站立等候,一侧是成列战马以及士兵蓄势待发。   而营道高台观赏之处,前排摆了瑰椅及案几,是为皇室所备,后排亦是众多檀椅,是官臣的坐席,只是皇帝没来,无人敢先行入座。   正端首的镌雕纹椅尊座自然空着,边侧的瑰椅倒是都坐齐了。   齐瑞懒散搭着腿,一手端盏落到唇边,一手摇着折扇,惬意非常,而明华坐在他边上,一身鹅黄骑装,长发挽起,却依旧显得亭亭玉立。   “北凉的战马真威风!”她又是兴奋又是迫切,观望了台下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轻一跺脚:“璟哥哥怎么还不来,我好想骑马啊!”   齐瑞半点都不委婉,随手一放茶盏,丹凤眼幽幽将她一瞥:“你会么你就骑马?”   俏丽的脸蛋倏地一红,明华瞪他:“我学不行吗!”   “哈哈……”齐瑞乐了,折扇晃着:“哪一年你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也不见你有长进?”   明华一噎,撇撇嘴,硬着头皮轻嗤:“……都怪成渊那家伙教得不好!”   还耍上无赖了,齐瑞啧啧两声:“还赖成渊,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上兵部侍郎了,骑射兵略无一不会,教你个小丫头绰绰有余。”   “你什么意思啊,那就是我笨喽?”明华见他一副确实如此的欠揍表情,不服气扬头:“有本事你教会我啊!”   谁知齐瑞连连摆扇,颇为嫌弃:“我是要和皇兄还有云将军一较高下的,今年怎么也要赢下他们,带着你多没劲。”   果然又是这理由,好歹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却连教她骑马都不愿,回回将她推给成渊,跟她有多麻烦似的。   明华莫名觉得兴致有些低落,樱唇一抿,别扭地不去看他:“哼,不教就不教,我找姒姒玩儿。”   她的声音突然闷了些,齐瑞扭过头,见她侧着身,于是俯身凑近她:“喂,小丫头。”   明华支着下巴,沉默不做搭理,齐瑞是极了解她的,他合上扇,故意用扇骨戳了戳她的腰:“怎么不理人啊,生气了?”   明华僵着姿态不出声响,但又因为怕痒忍不住地挪动想要躲避,谁知那人没完没了,非要逼得她出声,就在明华险些气急败坏将他撕了时,台下一众闲散官臣忽然敬肃了起来。   随即皆朝着一处伏跪而下,端正齐声:“恭请陛下圣安——”   皇帝总算是来了。   几丝云卷漂浮在万里晴空,和风习习,散尽了凛冬的冰凌,初春的气息温凉舒适。   齐璟披了身金纹薄甲,甲胄下是窄袖墨色轻袍,发绾冠簪,见惯了他平日里黑金蟒袍不怒而威的模样,眼下轻装上阵,虽丝毫未敛那睥睨天下于眼底的凌厉气势,但却多了分逸致的翩然气宇。   御乾宫的宫婢们皆随行在他身后,离他最近的,自然是云姒。   云姒跟在齐璟身后,即便是走在宫婢最前头,但她的步子极慢,而前面那人自是了然,为了照顾她,有意无意将脚步放慢。   从踏出养心殿起,那人就牵着她,不乐意跟她分开,连步辇都要拉上她同坐,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是极不合礼法的,但昨夜一过,双腿本就虚软无力得很,未曾想某人大清早又折腾了她这么久。   实在是酸胀极了,走路都腿窝发颤,云姒只好搭了他的步辇来,快到校场又挣扎着要下来,说是不能叫官臣们瞧见了,尤其是徐伯庸那好事的老头,否则指不定又是一顿谴责。   见她坚持,齐璟没多言,自己也下了步辇,甚是从容地伸了手过去,谁知云姒是手都不让牵了,步步维艰,也要依着规矩离他三步远,避嫌。   男人不禁陷入了沉思,这小姑娘似乎当他这皇帝是空有虚名,有他在,竟还如此谨小慎微,忌惮这许多。   冬凝憋着笑,这哪是君王独宠美娇娘的板子,分明是在偷情,委屈的还是君王。   此刻百官跪首跟前,齐璟略一抬手,允了他们平身,而后移步到了观台。   百官们得了应允,这才随在皇帝身后,上台入了座,而宫婢们也分侍去奉茶。   齐璟一来,刚坐下,明华便将齐瑞那讨人厌的抛在了脑后,瞬间露了笑颜凑过去:“璟哥哥!姒姒呢?”   身为御侍,云姒此刻正站在齐璟身后,闻言,觉得这明华郡主的嗓门有些大,叫朝臣们听见了怪拉她仇恨的,于是云姒低低一咳,暗声道:“郡主。”   谁知明华循声蓦然回头,欣喜的声音更高了几度:“姒姒!”   云姒一懵,不用看都知道,这下定是有好多双眼睛往这边瞧来了,她正欲恼无从,又听明华惊喜一笑,像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发现:“姒姒,你今天真好看!”   被明华冷落在一旁的齐瑞,趁此凑了句:“明华你这话可不对,小宫女哪天不好看了?”   原本他是略带调侃,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明华此刻不太想理睬他,斜晲他一眼,没好气道:“好看,今天特别好看,不行啊!”   齐瑞被她嚷得突然语塞:“小丫头你脾气有点大啊……”   明华淡哼:“你管我!”   看来是被纵惯的脾性上来了,齐瑞挣了挣眉,投降:“得得,小王胆敢请教郡主,今儿是有哪儿不一样了?”   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将她扯上,云姒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她半点妆容未上,何况穿的是还低调简素的宫衣,她也想知道是哪儿不一样了。   只见明华抬眸看向她,细细端详片刻,而后极为正经道:“嗯,眸光含水,脸蛋嫣红,双唇柔嫩,虽说姒姒生来就是个美人儿,但今天像是被什么滋润过一样,气色尤为娇艳。”   说罢她还极其真诚地发出一问:“姒姒,你做什么了气色这么好?就是身娇体软的,看上去很疲倦的样子……”   齐瑞沉默一瞬,而后没忍住低低笑出两声,毕竟是男人,听完她这描述,很容易就往某方面去想了。   折扇玩味地一下下敲着掌心,齐瑞意味深长一语:“这怕是得问皇兄了。”   明华愈发茫然,这跟璟哥哥有什么关系?   本就滑腻微红的脸颊,瞬息烫了起来,这要是从前,听了这话云姒一定是同明华一般无知懵昧,但经历过那事后,自然而然就听懂了齐瑞的意思。   他话中的内涵是,还能被什么滋润,男人呗!   仿若深藏的心思被当众戳破,云姒难堪又羞赧,又像做了什么暗通曲款的勾当,顿时心捶如鼓。   然而这边明华还在不停地追问,姒姒气色好和璟哥哥有什么关系,不得答案不罢休。   云姒垂眸咬唇,站在齐璟后侧,求救似的暗暗戳了戳他的背,想他让那俩不安分的闭嘴。   齐璟感受到身后那人的动作,唇边隐泛痕迹,而后徐徐浅啜一口清茶,却是气定神闲道了句:“朕也觉得,甚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短小,因为我摸鱼了……忍不住去摸清平乐……55555,明天我要忍住不摸……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车,我觉得我完了,我不干净了,寝殿开过了,就想到别的地方开一开……   作者不干净了,没有一个读者是无辜的! 第64章 倾情   齐璟感受到身后那人的动作, 唇边隐泛痕迹,而后徐徐浅啜一口清茶, 倒是气定神闲:“朕也觉得, 甚美。”   他语色间隐透情愫,云姒脑子蓦然一懵, 这人不出言约束, 居然也跟着挑逗起她来了!   随之便听得齐瑞了然恣意的笑,夹杂着明华刨根问底的迷惑。   双颊羞极的热度直泛到耳尖,云姒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素手隐匿地在那人背上埋怨一掐。   “嘶……”   掐归掐, 不过是小女人的娇嗔抱怨, 又能有什么力道,可男人却轻轻嘶了声。   云姒一怔, 连忙松了手,真以为自己掐疼他了,这时明华瞧见齐璟似真似假皱起的眉, 奇道:“璟哥哥是不舒服吗?方才有婢女来说, 你今日身子有恙。”   云姒安静在他身后, 只见那人徐徐放下茶盏,淡言了句“无妨”, 而后他微微侧首, 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稍低:“昨夜被只小野猫抓了。”   语气满含深意,又透着几分纵容。   明华有些意外, 眨眨晶眸:“猫?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听不下去了,齐瑞端着副长辈的姿态,提着折扇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哎哎哎,笨丫头,有些事不可说,别问了。”   明华本就和他闹着别扭,可齐瑞偏还要雪上加霜说她笨,这下明华是更不欲理他了。   她没好气一挥手:“别碰我!”   齐瑞一时愣住,发觉她今天的火气比以往都来得大。   而云姒低垂着脑袋,默默搅着袖子,哪有什么猫,是她那时候太疼,指尖扣了他的脊背,还将他的肩膀咬出了血。   只是自幼舞刀弄剑,受伤都不涂玉清膏的人,这会儿竟会忍不住痛……   就在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时,目光一下撞上了那人抬头望来的眸。   齐璟眼梢勾着微不可见的笑,真假难辨,修指点了点自己的肩颈一侧,嗓音慵然对她道:“这处怪疼的,替朕揉揉。”   见他指着她咬的地方,云姒顿时便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   她要在人前避避嫌,他就偏偏不避讳。   恼他,可一想到昨夜,他肩上有她齿印泛出的血痕,心又不由地软了下来,迟疑一瞬,云姒轻抿唇,还是慢吞吞伸了过去。   纤柔玉手探入薄甲,隔着那层墨色软袍,她轻轻摩挲,而某人舒适靠着椅背,双目微阖,眼尾一弯得逞的浅弧,颇为享受。   每年文武大典,宫中上下都在场,除却永寿宫。   太后凤体不宜见刀见剑,是人尽皆知,后宫女子难免适应不了这样激烈的场合,也是情理之中,便就无人多过问。   比试开始前,总是要安排些小节目,在他国使臣面前彰显大齐国威,最合适的自然是一展锐将精兵的雄风,谈不上下马威,却是能让他国对大齐更敬畏三分。   往年,通常是由赫连岐携领战骑操练,毕竟云迟官居其下,于是乎墨玄骑的风头总被压了下去,而今时赫连岐重伤在府,自然只能由云迟领墨玄骑演练。   不出所料,一声军令如山,墨玄骑横扫千军的气势,震慑得一众使臣皆惊叹非常,仿如亲眼见识到了兵书上所言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是何等的严明强盛。   “都说大齐将领云迟,麾下战骑所向披靡,一直以来也只是听闻,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妙,实在妙极!”   说话的是轩国皇太子,轩国遣太子入齐朝拜,不论是低头示好,抑或其他,显然都是给足了大齐颜面。   轩国太子不禁抚掌赞叹,随后回首看向邻座,温柔笑语道:“听说玉嘉公主是巾帼不让须眉,不知稍后,孤可有幸与公主切磋切磋?”   喻轻妩静望营道,闻言目光自银白战铠那人身上悠悠收回,瞟了那太子一眼。   这轩国太子相貌倒是不落俗,却是个独爱美色的,此番不远万里亲自前来,怕不是趁着承天节,到大齐寻太子妃来了。   片刻后喻轻妩唇边挑起媚丽弧度:“这可怎么办呢,本公主和云将军有约在先,不如这样,”纤手虚搭下巴:“殿下去找云将军比上一比,若是赢了,本公主自当舍命陪君子了。”   她笑得悠然无害,却是听得轩国太子心里凉凉的,前一刻他方见识到那云迟的威风,还敢去挑衅,岂不是自讨没趣。   轩国太子干笑两声:“云将军想必没太多闲功夫玩闹,孤又怎好打扰……”他顿了顿,而后看似很随意地闲言道:“对了,孤有些好奇,公主金枝玉叶,仍尚未婚配,可是有中意的郎君?”   他说得轻描淡写,还带点玩笑的意味,喻轻妩却是听出了他的试探,看样子这太子确实是找太子妃来了。   喻轻妩打量他一眼,眉眼尽是柔魅笑意:“是了。”   这下轩国太子尴尬了,还想着勾搭勾搭北凉皇女,没想到她就这么顺着他的话承认了,显然他没戏,这攀谈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搭讪碰壁,又颇为骑虎难下,轩国太子索性话锋一转,像要与她说什么隐秘之事般,压低声音道:“公主,孤前日着人打了打听那夜跳舞的小宫女……”   云姒?   喻轻妩眼睫微动,总算正眼回看他,轩国太子以为她是感兴趣了,遂扬笑接着道:“那小宫女虽为御前侍女,但她原是永安侯府的嫡姑娘,因为母亲与人私通,连累了她沦落为奴,也是个可怜人。”   说着,那轩国太子侧眸,越过齐瑞,瞧了眼站在皇帝身后的清娆美人,忽而一叹,甚是感慨:“若她无处可去,孤倒是愿意纳了她……”   身为他国皇室子女,自然是落座于前排,而这轩国太子挨坐齐瑞不远,只隔了条过道的距离。   齐瑞天生耳目聪敏,左边的小丫头不理他,他无趣干坐着,谁知就这么依稀耳闻了右边这位太子攀搭人家的全过程。   听他言及云姒,竟还敢有纳妾的妄念,齐瑞斜晲,摇着扇:“哟,想挺美啊。”   轩国太子闻声,将视线移过去,而齐瑞却跟没事人似的,懒懒散散搭着腿望天,仿佛方才不是在同他讲话,可周边又没别人了。   轩国太子莫名不解,挠挠眉心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喻轻妩无声凝望云姒,目光略深,过了会儿,她收回目光,敛眸似笑非笑:“她呀,殿下最好别惦记。”   轩国太子无谓地笑了笑:“当然当然,孤晓得她和皇帝陛下有些事情,和皇帝陛下抢女人,孤这不是想不开吗!”   挑眸淡睨他,喻轻妩眼底异色渐浓,却是神色媚然,笑意不减,幽深一句:“可不只是大齐的皇帝陛下。”   轩国太子听不出其他,只当是表面意思,开了个玩笑就过去了。   一场沸腾人心的操练过后,便算是拉开了比试的序幕。   无人不知,陛下的骑射亦是技艺精湛,每年都会亲身上阵,故而骑射大赛,从来都是最受留意的,若是能战胜皇帝,赢得满贯,想来赏赐绝不会低。   只不过按照往年的经验来看,陛下和云将军两人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从来只以无几之差才勉强分出第一第二。   而瑞王殿下虽回回紧追不舍,却还是节节败落,往好听了说,也算得上是败者中的鳌头,不过他倒是愈战愈勇,想来心态是极好的。   骑射的规则,以营道为距,驭马十圈,场外立有一木靶,每人配戴一弓十箭,十箭必须分别射中木靶十环,且先行驾马跑完全程者为胜。   参赛者不少,木靶却只有一个,马匹跑完十圈的时间,十圈十箭,先射,就算中了,也容易被后来者打落,后射,时间短促,便只能连发,那就不易中了。   故而骑射不仅仅只考验骑马射箭的本事,更是需要谋略和胆性。   天气甚好,一轮灿阳绽破天云,千万缕光华洒照校场,映下一片炫然金光。   日光点点晶莹,落在云姒纤长的墨睫上,脸蛋清透,隐浮温红之色。   骄阳之下,观台之上,她站在齐璟身前,垂眸默默替他理着衣襟薄甲。   “还记得从前你问过,朕和云迟的剑法,谁更胜一筹。”   那人突然淡淡出声,落在他衣襟上的指尖微微一顿,云姒扬睫,只见他低头看着她,含笑道:“不比剑法,骑射倒是可以让你瞧瞧。”   这会儿,骑射大赛就要开始了,众人皆四下分散,参赛者跃跃欲试,随时准备上场,观战的则是抢先去捡了视野最好的位置,眼下倒是没什么人太注意皇帝这处。   云姒望着他的眼睛,清眸一眨,正诧异着他竟然将她随口一言的话记住了,随后又见他略浮叵测笑意。   “只是朕赢了,也没个得失,难免无趣,”齐璟声线低醇,稍稍俯身,带着迷离的嗓音靠近她耳边轻语:“向姒儿讨个彩头,好不好?”   他的气息递来丝丝蛊惑,又透着几许温柔,云姒不知怎的,心跳就促了起来。   玉指揪着他的衣襟,不由低软问道:“……什么?”   齐璟薄唇微挑,倾身到她耳畔悄声言了句什么,云姒倏地面染霞红,秀眸瞪向他,欲嗔还赧:“你……你烦人!”   谁知那人深俊的眸子隐隐泛笑,目光不避不让锁视于她。   被他盯着,脸越来越红,云姒咬咬唇,索性将手一撒,就要蹲下身固他的膝甲,却被他一下握住了手臂。   齐璟目蕴深意,语调斯理:“路都走不稳,蹲得下去吗?”   说罢,他笑着自己弯下腰随意扯了扯膝甲。   “……”云姒羞燥腹诽,这人真真是愈发没个正经了。   此刻,所有人皆已准备就绪,只待皇帝上马,便能开赛了。   整理好装束,齐璟正要去向营道,俊眸掠她一眼,见她容色犹豫不决,不禁好笑:“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云姒眼波一漾,虽然他总爱将她逗得面红耳赤,但心里却是忍不住想他。   扭捏了会儿,云姒清眸低敛,温温吞吞道:“利箭无眼,战马难驯,陛下小心些……”   某人沉默一瞬,似乎心情不错,轻笑:“嗯,知道了。”   等他走了,云姒才缓缓抬起头,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大抵是因为那人温声的回应,令她心池泛了涟漪。   云姒站在观台,便自上而下眺望营道,这处视线甚好,不多时,她就在营道起始处看见了齐璟。   他一出现,很快便有马侍牵了匹健壮的长鬃战马到他身边,而那人身姿矫健,翻身上马,而后接过侍卫恭手递来的箭箙和长弓,随意佩至身后。   他挽缰驭于马上,那画面极为翩然俊逸。   云姒很快又注意到他旁侧同样已在马上的人,银铠白羽,是她哥哥。   金光灿然,倾泻于一黑一白之间,流溢光彩。   正沉思想着陛下和哥哥,谁会厉害些,这时,明华突然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将云姒吓了一大跳。   明华攀着她,兴致甚浓,笑道:“姒姒,你压谁赢,璟哥哥,还是云将军?”   云姒愣了愣,茫然反问:“压?”   明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呀,他们男人比试,我们也不能闲着看呀,这会儿就差你和玉嘉公主没下注了!快快快,快说你选谁!”   “我……”   这倒是令云姒颇为为难,一边是她哥哥,一边又是和她关系早已非同一般的男人,这要怎么选……   明华催促着要听她的答案,云姒支吾片刻,渺然转眸,随口扯了个理由笑着推脱:“郡主,我没什么赌注,赌不起,赌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emmm……让谁赢比较好呢?   ——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完结的时候给你们开个阿江不允许的那种极速飞车,要不要hiahiahia~ 第65章 倾情   明华催促着要听她的答案, 云姒支吾片刻,渺然转眸, 随口扯了个理由笑着推脱:“郡主, 我没什么赌注,赌不起, 赌不起……”   云姒明眸轻眨, 一副身无分文的穷敝表情,委婉推绝。   可明华不依,攀住她不放:“我不管, 姒姒你不能这么扫兴, 再说了, 赌注什么的,你输了我找璟哥哥要不就好了, 嘻嘻!”   眼前那人一身鹅黄白底骑装,语气笃定,云姒吸了口气, 为难牵笑:“可是郡主……”   云姒正在心底措辞, 明华却突然松了她, 一溜烟往另一边跑走了,云姒怔了怔,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很快又见明华雷厉风行地回了来。   这次,她是拉着喻轻妩一块儿来的。   明华活泼好乐,是最爱凑热闹的, 说甚在场女子都参与了,唯剩她们俩,非要她们做个抉择不可。   本就是玩闹的,这样的日子从来无需忌讳,喻轻妩倒是无所谓,但云姒的心境却是不同的。   喻轻妩眼尾微勾,饶有兴致地看了眼云姒,笑容别蕴幽深:“压同一人也没什么意思,这样,姒儿先选吧,我压另一个就是了。”   “……”   说着最善解人意的话,却是将难题毫不留情地甩给了她。   这左一个郡主,右一个公主,躲是躲不开了,云姒犹豫不决,很是纠结,忽而想到某人方才向她讨要的那不安好心的彩头,双颊一热。   又是希望他胜,又是不想他真的赢,云姒支吾了会儿,颇为口是心非,含糊道:“那我压哥……云将军?”   这回答,意料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喻轻妩细眉挑了挑。   明华却甚觉不可思议,睁大圆眸:“姒姒你选的竟然不是璟哥哥?!”   云姒一愣,思绪飞转,随后极其纯良,笑着搪塞:“……从未见过陛下骑射,不甚了解,深浅不知,实在无从去选呀。”   明华惊诧之余,闻言转念一想:“也是……而且云将军还是你哥哥来着……”   她再这般想下去,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云姒轻轻一咳,将话锋一带:“郡主压了谁?陛下还是云将军?”   明华顿了顿,竟扭捏了起来,随后若无其事似的小声道:“都不是。”“那是谁?”云姒起了好奇心,略一猜想后道:“不会是瑞王殿下吧?”   云姒只是随口一言,明华却是反应极大,连声否认:“才不是他!”   瞟见云姒狐疑的眼神,明华似是有些发虚,眼神一飘,扬手指着营道:“开始了开始了,不说了,我们快看看谁赢!”   她们三人站的是观台正中的位置,倒是能将下面的情景一览无遗,皇帝御座前其他人自然是不敢站的。   骑射大赛不止一轮,只不过比试依照能力分组,技艺优异者先,故而数第一轮最是精彩,并且今年还有北凉闻名天下的战马加持,想来赛况会更激烈。   暖光和煦,天地尽在拂照间,此刻,所有参赛者皆已上马就绪,只待锣鼓敲响。   参赛者自然是不少的,战马之上比甲各色各式,但唯中间那两人最是夺目。   一人银白战铠,衣袂逆风,一人墨袍薄甲,俊逸挺拔,如清光,也似烈风。   观台上,明华滔滔不绝,和她们介绍着那些都是谁人,喻轻妩幽然含笑望着营道,而云姒虽是听着,目光却只定定落在那墨色身影上。   便在这时,似有心灵感应般,那人突然侧首,徐徐扬眸,将视线投了过来。   隔着万千流媚的浮光,隔着纷纭杂沓的人潮,四目遥遥一撞。   这处视野很好,但毕竟有些距离,他的神情看不甚清,云姒也不知他是在看自己,还是其他,但她就是隐约感觉那人唇畔微透笑痕,仿佛在提醒着她默许彩头的事。   心中微微一荡,云姒轻咬温唇,不由触动,她虽压了哥哥赢,却也是不想他输的。   他是九五之尊,纵横捭阖,将天下都睥睨,在她心里,他永远都该站在至高无上的顶端,挥毫这盛世王朝,锦绣江山。   从前,她希望哥哥出征,都能安然归来,现在,她想要他也一直安好,便如今时这般,一直傲视天下于无物。   就在此时,有都尉颔首行至马前,恭身敬道:“陛下,时辰已到,是否开始比试?”   齐璟眸光从云姒身上敛回,缓缓回头,他略一摆手:“依着规则来就好,不必特意询问朕。”   都尉忙应声退下,云迟侧眸一笑:“去年大意,输了陛下一步,看来这次要谨慎了。”   每年骑射大赛,第一轮的结果总像事先安排好的般,都是他们轮流做那冠首,去年齐璟赢了,若按照以往的玄学,今年该轮到云迟了。   齐璟淡淡将目光扫去,唇角略勾,别有深意:“今日倒颇有些兴致,不如清清场,朕和云将军再好好比?”   云迟停顿一瞬,忽而轻笑:“听起来不错。”   所谓的清清场,不难理解,是要先将多余的参赛者淘汰,听起来有些无情,但又是实力所归。   “别啊!”这时,齐瑞突然出声,立刻勒马往前两步,夹到他们中间,连声抗议道:“皇兄,给我点面子呗,不是,你俩忒不厚道,我太没体验了!要这样,我可就走了,不如到下一轮当鸡头!”   他的语气,不服中隐含威胁,仿佛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自裁式求生。   齐璟睨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现在下马,来得及。”   “……”   齐瑞顿时噤声,这男人,冷漠,太冷漠了!   即便他在第一轮,第一第二的梦是做都不敢做的,但不出意外拿个第三是轻而易举,下一轮对他而言就跟小孩儿打闹似的,一点意思没有,齐瑞封住嘴,双腿夹着马腹,默默无声倒退了回去。   那都尉在营道一处站定时,全场都自觉屏了息,只见他举起一面赛旗,身边一士兵提高铜锣,随即一击捶下,一声喧天锣鼓。   与此同时,烈旗倏然挥下,分候在营道起始处的数十匹战马刹那奔腾了起来。   能分至第一轮比试的,定然都是骑术精湛,非比寻常的,这开始的号令一下,一众参赛者都铆足了劲争相追赶,毕竟只有十圈营道的时间,且得一箭无误,多耽搁一时,便会难上一分。   四下皆有观赛的人,正对这激昂赛事兴奋之际,却见那人仰马翻之中,有两人悠然驭马,仿若庭前信步,闲看落花,可不就是风度逸然的皇帝陛下和云将军。   云姒不懂骑射,听罢明华解释的规则,也知其多难,但凡空了一箭就算是落败了,可那两人看上去极不上心。   云姒探头眺望营道,比试开始前还尤为淡然,眼下连她都开始焦灼:“他们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这都两圈了,还一箭未射……”   明华也不解,迷惑道:“以前不这样的呀……”转瞬,她拍了拍云姒的肩:“没事儿,他俩会追上来的。”   喻轻妩凝视那处,淡言道:“靶上的箭,在驭马跑完全程前被打掉,也视为无效。”   随后,她便感受到身侧那两人投来一头雾水的目光,喻轻妩回望她们,轻轻一笑:“他们在等最后两圈。”   这话叫云姒和明华更为迷惘了,不过她们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营道上,时不时有箭自弦上逆风飞射出的“嗖嗖”声,有的射入木靶,有的偏差擦过,地上有不少被打落的箭羽,也有不少人已淘汰退出营道。   目前为止,齐瑞是最快者,不过待他的战马跑到第八圈,几乎是同时,齐璟和云迟一声清叱,随即默契地扬起缰绳,并肩策马前冲。   位居第一,齐瑞得意着,抽出箭箙中的最后一支箭羽,驾马飞驰间将弓拉到最满,“嗖”得一下长箭射出,直插向第十环,只要这箭中了,安心跑完最后一圈他便是第一。   箭出,齐瑞随即收弓,拉紧缰绳自信回头,谁知箭头离靶心只差极短一寸距离时,忽地凭空出现一箭,携着掣电般的速度,蓦然打落齐瑞的箭,径直穿入木靶,不留半点余地。   靶上那箭羽色为黑,是出自齐璟的手。   齐瑞勒马顿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住了,不等他回神,一左一右骤然刮起两道疾风,随之而来的是那一黑一白的身影,咻得驭马越过他身侧。   前一刻那两人还好整以暇地淡看风云,一声清啸,一道箭影,刹那间成了一骑绝尘的王者。   齐瑞凌乱于风中,那两阵人为的烈风刮得他两颊生疼。   “皇兄——!”   又是不服气的一年,虽然如此,但齐瑞也只能被拉马下场,无力反抗。   “这招一箭双雕好漂亮!”   “璟哥哥也太狠了……”   观台上,云姒和明华同时出声,只不过一人是抚掌笑颜漾绽,一人嘟嘴兀自嘀咕。   她们循声对视了一眼,又都默默转回头去。   而营道上,虽只剩下两圈的距离,但齐璟和云迟皆处变不惊,稳稳挽弓,弦上之箭以弩张之势携卷劲风,打在木靶已有箭中的位置,截断,更是箭箭入木三分。   就这般,不出一圈,除他俩外,靶上已无人再有多余的第十支箭了,依照规则,败者都退出了角逐。   一圈射九箭,且弦无虚发,本就难以想象,令人震撼,而到最后一圈时,齐璟和云迟箭菔中皆只剩最后一支箭未射,唯差的,都是靶心一环。   这会儿,是极有看头的,所有人目不斜视关注着营道那两人,原本他们是并驾齐驱,不知怎么的,他们发现皇帝陛下的战马渐渐落后了,而那时路程只剩下了最后一里地。   眼下若是驾驭不分上下,谁先射出最后一箭谁就输了,故而两人都久不出手,但此刻云迟驰骋战马领先齐璟不少,就另当别论了。   云迟聚精会神,拉弓射出最后一箭,而那人的箭自另一个方向惊天贯日般而来。   他猜到齐璟会在此时出箭拦截,但他没想到,那人竟裂箭,一分为二,一半残箭以迅雷之势从中折断他的箭,箭柄一折,箭羽便失了力。   而齐璟另一半残箭则是开弓直射向靶心,果断利落,云迟已无剩箭,他此刻是毫无后顾之忧。   到达终点,两人齐齐勒住驰骋的战马,云迟缓下呼吸,失笑看向那人,他落后,原来是佯输诈败,逼他先出手。   “陛下这招还真是出其不意,臣心悦诚服!”   齐璟亦是喘息微促,敛眸一笑:“故去之者从之,从之者乘之,”略带调侃:“云将军所学兵法没用到点上。”   云迟叹笑摇头。   第一轮比试结束,众人都看得激动又过瘾,校场更为欢腾。   齐璟将弓箭随手丢给了边上的侍从,翻身下马,挥退了正要上前服侍他休息的宫婢,自己徐徐踱步回观台。   云姒远远就望见了他,齐璟刚走上观台处,也不管双腿多酸痛,她便欢喜向他跑去。   骄阳漫天倾洒,天地中弥漫着慵然又安欣的味道。   璀璨光华下,她宛若清潋柔云,翩跹入目,霎时间似万花齐晏。   齐璟顿步,眼角一尾修长弧度,就这么看着她奔向自己。   许是方才的比试看得她心潮澎湃,云姒跑到他面前,避嫌什么瞬间的抛之脑后,她温软双唇渲开清娆笑意:“陛下你好厉害呀!”   说罢,云姒见他激烈活动后呼吸略重,额间还泛了层薄汗,未作多想,她从怀中取出绣帕,走近他一步,抬手轻轻替他擦拭。   她笑靥明艳,清眸似流照星月之华,齐璟任由她动作,低头静静凝视她片刻,而后略一挑唇,倾身近她耳边。   他忽然靠近,云姒手上动作一顿,怔愣间,耳边传来那人语气带着暧昧的喘息:“厉害?姒儿指的是哪方面?”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姒姒的人设美图在绘制中,我看了半成品,少女胸器鲨人!实不相瞒,我想魂穿陛下(我不是我没说)…… 第66章 倾情   他唇畔隐隐含笑, 话中意味不明。   云姒没听出他的深意,若水清瞳一眨:“骑射呀, ”笑着说:“陛下是我见过, 唯一一个比哥哥还要厉害的!”   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他后方走近咫尺的身影, 以为是有官臣来了, 忽而意识到他们此刻的亲昵,云姒连忙退开一步,装模作样, 垂首静立。   随后, 她只觉眼前一暗, 来人似是站到了陛下身侧,而云姒低眸颔首, 态度规规矩矩,过了会儿,便听见一道故作低沉的严辞递入耳中:“胳膊肘往外拐。”   声音亦刚亦柔, 云姒一听, 倏然抬眸, 而云迟正低头淡笑看她。   云姒喜笑,张嘴想说什么, 又反应过来这场合过于注目, 最后动了动唇,只用口型偷偷唤了声“哥哥”。   云迟微微笑着,而后齐璟斜斜掠了他一眼, 双眸略眯:“外?”   人都已经是他的了,胳膊肘往外拐这句话如今用这儿怕是不妥。   闻言,云迟对上他的视线,一下便想到了那日云姒主动亲他的画面,顿了顿,低咳了声没说话。   就在云姒疑惑他俩暗暗在交流什么时,明华小跑着过了来,而喻轻妩步履则是不急不缓。   明华挽住她的手,快言快语:“姒姒,你怎么输了还这么开心啊!璟哥哥一来你就奔过去了。”   云姒一愣,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明华这么一说,她方才倒还真的有点迫不及待的感觉。   他赢了,她是要给彩头的,这样的反应似乎显得她很是期待,云姒清眸似有若无飘过他,而那人似乎透彻她的心思,双眸一凝,四目就对上了。   心跳倏地怦然,云姒蓦然低下头,避开他的凝视。   唇角微微一抬,齐璟眉梢淡挑,看向明华:“输?”   “是啊,”明华点点头,杏眸明亮,和他解释:“姒姒压了云将军赢,可不就是输了嘛!不过轻妩姐姐选的是璟哥哥,倒是压对了!”   此话一出,两个男人皆沉默了,而云姒倒吸一口凉气,直将头更垂下去几分。   明华心直口快,没觉得不对,又笑吟吟暗示道:“所以璟哥哥,姒姒欠下的赌债……”   她只字不提自己也输了的事,仿佛她也赢了,借此机会来讨债似的。   云姒极其心虚,眼下只想捂住明华的嘴,私下非拉着她下注就罢了,还叫那人知道了去,知道就知道了,竟然当面讨要起了赌注,这分明是将她往坑里推!   以为那人要不悦了,谁知齐璟静默一瞬,语气倒是从容淡然:“嗯,朕替她偿还,要什么?”   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明华一乐:“嘿嘿,璟哥哥,去年承天节,我记得有人献了串碧玺手链,就拿那个抵了怎么样?”她拍拍胸脯:“你放心,给我一人就行,其他的我负责!”   齐璟面不改色,略一回忆:“齐瑞送的。”   他只淡言了这一句,明华却顿时哑然,仿佛小心思被看穿,她随即瞟开眼睛,佯装若无其事:“啊,是吗,原来是他送的啊?哦……”   看了眼她的反应,齐璟了然却漫不经心:“自己到司宝司拿。”   听罢,明华收了表情,立刻欣悦欢声。   敛眸瞧了眼默默低着头的云姒,少顷,齐璟侧身,负手缓步往台下走,经过她时淡淡一声:“过来。”   这嗓音深暗低沉,云姒一滞:“……”   他一离开,云姒就得跟过去,走之前她巴巴地望向云迟,隐约有种将上刑场怜苦。   对上她投来楚楚眸光,云迟轻声一笑:“去吧。”   云姒看了看唇边永远挂着媚丽弧度的喻轻妩,又看了看不当回事的云迟,终究还是认命,也不知那人要去哪儿,她咬咬唇,独自无声跟上他,随在他身后,下了观台,自营道另一侧走出了校场。   而后,喻轻妩嘴角轻翘,抱臂悠然走上前:“云将军待会儿还要跟本公主比的,要不要休息会儿,可别没了力气。”   眸光微动,云迟不作回答,只看她一眼,神色静淡道:“让你三里地。”   闻言喻轻妩目露诧异,随后一挑眉,笑说:“三里地?云将军口气不小,不怕输给我?”   “不占女子便宜。”云迟答得若无其事,他缓缓将视线移向营道,微风轻轻吹拂过,他垂眸思量,停顿一瞬后淡定如斯:“想不到公主倒深知陛下骑射能力。”   他语气平静,无波无澜,喻轻妩瞧了他一眼,静思片刻,没说话,只是似媚似纵地笑了声,随后也望着营道第二轮的战局,静静观看。   齐璟和云姒走后,明华就急不可耐地要去拿手串,往常她都会拽上齐瑞,但眼下还生着闷气,自然是不会先同他讲话的了。   她将主意打到身边那两人,却见轻妩姐姐和云将军并肩站在那儿,似是还有话要说,她想了想还是作了罢。   明华四处晃悠了会儿,正愁着找谁带她去,突然无意瞄见观台下步过一人,她眼睛一亮,跑过去朝下扬声:“成渊!”   观台下,一人身穿温和清正的官服简袍,仰头循声望来,还未回应,又听上边那人喊道:“你接着我啊!”   明华俏皮伶俐,心性稚嫩却浑身是胆,什么都敢,从来不带怕的,她话一落,懒得再绕一圈,就这么从高台直直跳跃了下来。   静润双眸刹那露出惊色,成渊一震:“郡主!”   鹅黄色裙边在半空逆风飞扬,从高处落地,冲击力自然不小,但成渊未有犹豫,立刻上前一步伸臂,稳稳接抱住了身形小巧的明华。   他惊魂未定,怀里的人倒是面色坦然,成渊皱起眉,正色道:“郡主,不可以这样。”   明华抱着他的脖子,不以为然地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成渊愣了愣,微叹一口气,恢复了温润如玉的神情,柔声道:“危险的。”   说着,他将她轻轻放下,右手臂不自觉一颤,又不动声色掩了下去。   双脚一落地,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明华欢快地拉上他:“你快带我去司宝司!”   成渊也不问原因,颔首温声:“是。”   明华笑了,拉着成渊走出几步,这时只见齐瑞迎面疾步而来,喘息有些剧烈,刚在明华面前站定,二话没说就指着她教训。   “喂喂喂,小丫头,你寻死也不用这样啊!这要没接住怎么办?”   齐瑞甲胄这才脱到一半,一边的肩甲还挂在那儿半掉不掉的,可见他赶来得有多急。   但许是他语气不太善,明华气未消,哼声撇开头:“关你什么事!”   还知道生气,比龙还精神,看来是他关心多余了,齐瑞重重缓下一口气,斜眸睨她:“我是怕你砸死人家成渊,断送人兵部侍郎大好的前锦。”   “你……”就知道损她,明华咬牙切齿瞪他,拽住成渊的官袖:“我们走!”   “哎哎哎……”齐瑞望着明华快步走远的背影,喊了两声,那人却是毫不搭理。   遥望了会儿远处挨得极近的那两人,齐瑞抿了抿唇,一把扯下肩甲,慢慢走了回去,那处立马便有宫女迎上来替他卸甲拭汗。   ……   一场激烈的骑射比试过后,陛下去往邻殿稍作歇息,众人自然也都觉理所应当,并慨然恭送。   而他遣退了其余宫婢,只留了云御侍在殿内伺候,也没人敢多言,毕竟云御侍和陛下的私情,在宫里虽是面上无人有胆子说起,实则一众皆知。   步澜宫,是离南部校场最近的一处宫殿。   皇宫廊腰千重缦回,金辉殿宇数不胜数,便是在宫内数年怕也不能全然记住所有宫殿,但这处,云姒却是如何也忘不了的。   到底前世在这儿栽了太后的跟头。   而身前两步远的那人,负手踱步,从容踏进步澜宫。   汉白玉栏殿阶前,或许是本能的惧意,云姒下意识顿足,思绪又不由回到和他在金銮殿初见那时,她险些又中了太后的阴谋,不过好在最后是他陪着去的步澜宫。   殿外碎光摇曳,映在她的脸上,清风吹拂,垂落几许鬓发如丝。   云姒迟疑了下,还是提步随他入了殿。   轻缓合上殿门,云姒转过身,只见那人边走进内殿,边抬手去褪身上薄甲。   终归是先前自己在他和哥哥之间选了另一者,怕他恼自己,云姒琢磨一瞬,快步追上他,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落到胸甲上的手一顿,齐璟低头,见她娇颜清然,笑里透着似是而非的谄媚,他默了一瞬,缓缓收回迈开的右脚,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她。   云姒如星双眸一弯,柔美的脸上浮漫笑意,语气甚为乖巧:“陛下,我来。”   说着,白皙柔荑伸向他的胸甲,以环抱他的姿势绕臂到他背后,宽下胸甲,随后是肩甲,又忍着酸胀的双腿,跪坐在他跟前,将他的膝甲轻轻卸下。   她温顺极了,叫人一时不舍打断,齐璟低眸,静默凝着身下的人,眼底不由隐泛暖色,不一会儿,只见她抬起精致的小脸,目露娇楚,仰头看向他。   跪下去容易,谁知要起身那么难,下半身仿佛有千斤巨鼎压着似的,云姒只好伸手递向他,低软道:“起不来了……陛下拉我一把。”   似乎是这个角度很不错,齐璟居高临下看了她好一会儿,将她的容颜尽数敛入眼中。   最后,他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俯身揽了她的腰肢直接将人扶起。   云姒顺势搭着他的肩站稳,见他薄甲下的墨袍微微渗透湿汗,正想问他要不要换一身,那人却无言,侧身越过她,缓缓靠坐到了边上的软塌。   他怎么一直不和她说话……   云姒暗暗吸气,搅着清粉宫衣的裙边,慢吞吞走过去,垂着头低声道:“陛下是不是生气了?”   齐璟执盏一杯清茶,刚落到唇边,闻言略微一顿,目光掠了过去。   羽睫轻扬,云姒眼波微以漾转,而后望向他,硬着头皮将扯给明华听的借口重复了一遍,且尤为正经:“我选哥哥是因为……因为没见过陛下骑马射箭,不知道陛下这么厉害……”   又信誓旦旦补了句:“我若是知道,一定会压陛下的!”   她想着办法哄他的模样温软乖顺,齐璟清隽的眸光略带好整以暇的笑意,盏沿后的薄唇略勾,却仍旧是不说一句。   他慢慢放下茶盏,如玉俊面喜怒不辨。   云姒一急,突然倾身过去,半伏半躺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精瘦的腰。   娇软的脸蛋蹭了蹭他隔了层衣袍的腹肌,云姒撒娇的语气:“陛下别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剧情是啥……陛下:上来自己动?(不是没有我瞎说的)   我换封面了,看到没看到没!高清图也发了,去文案看看在哪儿看~(注意胸!) 第67章 倾情   云姒一急, 突然倾身过去,半伏躺在他身上, 紧紧抱住了他精瘦的腰。   娇软的脸蛋蹭了蹭他隔了层衣袍的腹肌, 云姒撒娇的语气:“陛下别生气了……”   她突然扑过来,将齐璟撞得微一后仰, 倚靠在了软垫。   祥云榻上铺展柔软貂锦, 两人偎在一处,身子黏连着。   侧脸蹭在他的胸腹上,透过微渗湿汗的软袍, 云姒能清楚感觉到他硬朗身躯递来的温热。   其实仔细想来, 她压了哥哥赢也并非有过, 终归只是取个乐罢了,但不知怎么的, 云姒总有种将他忽略了的心虚。   下意识觉得他一定是不乐意了,云姒思绪一转,揣合逢迎。   “陛下上有博古通今之略, 下有经天纬地之才, 文能定国□□, 武能反手乾坤,老话说得好, 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所言定然就是陛下这般人物!”   她甜甜地说着,听上去是发自肺腑, 接着又不停歇地说了许多好话,然而某人似乎没太大的反应。   最后云姒轻唤了两声:“陛下……陛下?”   她抱着他的腰身,乖乖依着,百般讨好,可那人还是不答,云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后,颓丧地不动了。   齐璟疏懒靠着,眼眸浅阖,小姑娘投怀送抱,娇躯软软贴着他,谁会舍得推开,是巴不得她一直缠着的。   轻嗅那浮散而来的丝缕淡香,静听她娇悦动听的清音萦绕,男人一言不发,却是唇角微泛一丝笑痕,直到伏在身上软声软语的姑娘忽然间没了声响,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齐璟垂下眼帘,望向枕在他腹肌上那人的发顶,语调斯理:“怎么不说了?”   一阵沉静。   这回是换她不答了。   默了会儿,指尖流连过去,齐璟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却见她不知何时眼眶泛红,清透的脸蛋上印了淡淡泪痕。   齐璟略一诧异,握住她的肩臂,稍一用力就将人拉了上来,云姒一下便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眼睛对着眼睛,离他只有一寸。   云姒想要躲闪,却被那人固住,齐璟轻捏她的下巴,抬起指腹拭去她眼角泪珠,低了声:“哭什么?”   他一温言,云姒便憋不住哽咽了下,蓦地搂上他的脖颈,深深埋进他颈窝。   她闷声低啜:“你别不理我……”手臂微微收紧:“你不理我,我害怕……”   怕他冷漠待自己,再不对她好了。   在这里,她很难不回想起上辈子,太后将她带到这儿,面上是慈爱地带她来换湿衣服,其实是算准了一切,将她关在这儿,等太上皇驾崩,等电闪雷鸣风雨如注,最后一个祸国妖女的罪名,囚禁了她在地牢。   有一刹那,云姒突然意识到,这辈子自己一直活在他的庇护下,即便是重活一世,看透了些冷暖,但她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无辜卷入朝堂暗斗,深涉阴谋算计,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倘若没有他,她早就没了性命,还谈什么其他,倘若有一天没了他,她便什么都没了。   齐璟顿了顿,只是爱听她撒娇,一时不想打断而已,却不曾料想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揽着她后靠背垫,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长发,嗓音低沉也柔和:“不会不理你。”   在他温浅的安抚下,云姒慢慢止了泣,片刻后她缓缓抬起脑袋。   齐璟靠着软垫,侧颈染了一片泪湿,而云姒没有放开手,半坐在他身上,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   “除了哥哥,我就只有你了,”她声音很低,带了丝鼻音,停顿一瞬后静静道:“陛下相信,有前世今生吗?”   齐璟眸光一动,随后记起过去她不止一次的异常言语,沉默少顷,他不动声色答道:“你说的,朕都信。”   云姒双眸潋滟,没继续说这个,只温软道:“陛下会待我好的,对吗?”   齐璟抬眸静看她,笑了笑,伸手捏她的脸:“朕对你还不够好?”   “好,”云姒轻轻回答,拨弄着他散在胸前的发,低低呢喃:“可我想要你一直都对我好……”   这大抵便是依赖,尝到了甜头,就不知足了,忍不住想要更多。   她默然想着,忽而被他握了后颈往下一按,云姒一瞬跌趴回了他身上,那张清俊的面容就在眼前,近得连呼吸都交融在了一起。   齐璟瞳似墨玉,眼底是无尽的深澈,凝着她淡淡道:“红颜之乱,王朝颠覆,女主沉浮,徐公说的话,朕忽然觉得也有些道理。”   云姒一怔,只见他缓缓揉按她的唇,指尖微凉,又掠到脸颊,将她垂落的几缕鬓发别至耳后。   他声线微沉:“朕怕是,真要成惑于美色的昏君了。”   心中咯噔一下,云姒见他神情幽深淡漠,不由委屈,浅浅咬唇:“我不会做坏事的……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我……”   齐璟薄唇忽而一挑,泛出温情笑意,呼吸落到她耳畔,多情缱绻:“虽九死,其犹未悔。”   闻言静了静,云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伏在他身上抿唇笑。   那人也笑,修长手指撩着她如瀑的墨发,有意懒声:“比试的彩头,姒儿准备何时给朕?”   心跳倏地一快,云姒偏垂视线,红着脸极低娇嗔:“还疼呢……”说完只觉得更燥热了,“你 你衣裳都沾了汗,我去给你拿件干净的来……”   话音一落,也不去看,云姒直接推开他,爬起身子就连步往殿门走去。   云姒羞涩低头,唇边却不由自主漾着笑,正要开门出去,发觉身后有徐徐靠近的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气息。   她微惑,刚转回去,那人便欺身俯了上来。   云姒一惊,还未看清,“嘭”得一声,殿门发出轻响,蓦然间人已被他压在了殿门上。   素手下意识抵在他的胸膛:“陛下……”   云姒清眸微露迷惘,他怎么跟了过来,还二话不说这般……   齐璟长臂一伸,搂住她细软的腰肢揽近自己。   这样的姿势,云姒只好挺起丰盈,宫衣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曼娆曲线。   而他另一只手,掌心握上她的后脑,叫她躲避不开,随之,齐璟低下头,精准地含住了那张微微张开的红唇,浅舐深吮,吞并她甜美的气息。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   步澜宫红柱绿瓦的长廊,阳光倾斜洒来,泛着点点金光。   此刻幽长的宫廊无一宫奴侍候,静谧非常,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刚才接我的时候受伤了,你怎么也不说呀?”   鹅黄身影自拐角处快步走出,明华拽着成渊的官袍,直将人往寝殿的方向带。   成渊右臂静垂身侧,左手袖子被走在跟前一步的那人拉着,他面色温润:“一点小伤,不碍事,郡主,不必去殿内的。”“不行!”明华一口截断,步子不停,杏眸含怒,侧眸瞪了他一眼:“太医不是说了吗,这药每日都得涂三次,不然容易留下病根。”   她回过头走了一段,想了想又睨向他:“你老是不吭声,去年也是,我骑术不行,马儿受了惊,你替我拦下时不慎脱臼,结果这事我竟然过了好久才知道,还是无意听人说起的。”   明华想起自己之前从观台跳下来,冲击力确实不小,她捏了捏左手的瓷瓶,微微蹙眉。   而成渊永远是一副润物细无声的态度,淡声道:“这些都是在下该做的,郡主莫放在心上。”   这时,明华突然顿足,乌黑束发一扬,回首肃容看他。   成渊略微一愣,只见她清秀的眉头皱起,盯着他正色问道:“方才在司宝司,要不是我让你帮忙搬木箱,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说完明华转念一想,他就是搬的时候失了力,她才发现他右手小臂异样的,而后强行拉他去了太医院,才知道他是真的伤到了。   显然又是没想与她说。   明华身形娇小,成渊高了她不少,说话时她抬起下巴,俏丽的小脸尽落他眼底,成渊静凝一瞬,又立刻撇开目光,平静温声:“真的没事,多谢郡主关心。”   他一贯淡雅静色,什么事都默默承受,明华终于忍不住气,一下丢开他的袖子:“明明有事,你下次还这样,我就再也不找你了!”   她哼声,偏过头不搭理他,而那句“再也不找”终究是令成渊动了容。   垂眸静默了片刻,见她还僵持着,成渊思忖一瞬,无声抬起左手,将那串五色碧玺手链从怀中取出。   明华正在气头上,垂下裙边的手突然一凉,她顿了顿,惑然低头去看,只见成渊用受伤的右手虚握住她,左手将碧玺手串小心戴到了她的手腕。   成渊静静凝着她腕上的手链,阳光映照着碧玺珠,耀着五色光亮,将她的皮肤蕴衬得白皙。   随后他敛回视线:“瑞王殿下送的这串碧玺珠,色泽剔透,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物,郡主戴着很好看。”   明华怔住,怎么他们都知道这是齐瑞的东西……   “我要这个才不是因为他!”明华脱口而出,话音落地,颇有些不打自招的意思,她噤声,低头看了眼手腕,撇撇嘴抱怨,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死齐瑞要是有你一半温柔就好了……”   成渊一顿,一阵沉默,很快又掩下眸中黯色,温文道:“瑞王殿下其实也是关心郡主的。”   一提到齐瑞,明华心情就莫名乱七八糟,她甩甩头,扯了成渊:“不说他了,快走吧,我先给你上药。”   步澜宫从来未有人居住,一直都是闲置的,何况这儿离太医院近,明华想也没想,就带他过来上药休息了。   这边,云姒意识薄弱,某人还将她压在殿门上,意犹未尽地和她亲吻缠绵。   齐璟指尖似燃了火焰,一寸寸拨得她心绪渺然飘荡,她的宫裙不知何时已被他撩了上来,衣襟也散开了,春光半露。   良久,终于男人放过了她的唇,云姒双唇被吮得娇软润泽,好不容易得以喘息,那人又凑到她颈侧,深深浅浅咬着她的侧脖,耳垂。   她今日长发挽成发髻,滑腻白净的脖颈没有半分遮掩,令她更为羞赧。   朦朦胧胧间,殿外突然响起了动静,云姒意识一动,睁开滟滟双眸,恍惚间,只觉殿门撞了下她抵着的背,似乎是有人从外边推进来。   迷离的思绪瞬间清明几分,云姒一颤,正想提醒情到深处的那人时,明华清灵的声音隔着殿门自外扬来。   “这门怎么打不开啊?”   作者有话要说:emmmm……   我最近是码字废柴,明天一定要多写点,明天一定要把坏人做掉! 第68章 倾情   话音似惊雷般炸响耳边, 云姒脑中一刹空白。   整个步澜宫的宫婢先前都被谴退了,因而也没想着插上门闩, 若不是她被齐璟压在两扇门之间, 明华方才那一推,就要看到殿门后他们那衣衫凌乱的香艳一幕了。   “是不是坏了啊?”   明华犹自在外边迷惑着, 边说边再次伸出手, 这回还是使了劲的。   殿门和她的脊背倏地又抗衡了几下,云姒一惊,忙不迭后靠死死抵住。   拨云撩雨, 春风一度, 男女之间的欢爱本就隐晦, 某人说是来歇息,却圈了她在这做这事儿, 要是还被抓个现行,该有多羞耻呀。   不知是男人火热的触碰,还是眼下情形的局促, 云姒额间微泛细汗, 生怕明华誓不罢休要强行撞进来, 她憋住急促的喘息,慌乱间连连去推身上的人。   而那人听见了声响, 也感受到了她的推搡, 却是沉着镇定非常,唇舌在她香腻的颈窝流连了好一会儿,才徐徐抬起头。   齐璟如墨双瞳蕴着透骨的□□, 俊眉凛起,浓情时际被打断,男人自然是极为不满的,何况他还是皇帝,谁敢当着他造次。   这时明华又抱怨了两句,说甚步澜宫的宫婢懒惰,门卡住了都不知道修复,四下也没个人能来帮忙。   “郡主,我不要紧,回去吧。”   “我不管,我今天非开了它不可!”   她语气颇有撸袖子卷裤脚的气势。   殿门另一侧,云姒一慌,将他的衣襟紧紧攥住,齐璟凝向她身后,微泛冷意,动了动唇正要出声,云姒反应得快,立马抬手捂住他的嘴,猛得屏息摇头。   只要他一句,明华定然不会再闯进来,可那就露馅了。   齐璟低下炽热双眸,只见怀中美人挽起的发髻在他厮磨间已凌乱半散,侧颈白嫩细腻的肌肤一直绵延到耳垂,晕染了一片动情的瑰红。   她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光站在那儿,就足以魅惑勾人。   云姒眸隐水光,惴惴不安的模样宛若偷腥的猫,令男人想立刻将她吞入腹中。   齐璟眸色一深,握在她腰肢的掌心往下而后一托,一下就将她抱了起来,抵上殿门。   思绪还飘忽着,双脚就蓦地脱离了地面,云姒一惊,忙抱紧他的脖颈,双腿下意识勾住他的腰。   太过突然,她溢出一声惊呼,似娇嗔又似猫叫,刚想提醒他动静小些,忽然“啪嗒”一声清响入耳。   “……”   云姒骤然顿住。   半晌,她反应过来,是他绕到她背后的手,将门闩给锁上了。   殿门内侧,是暗觅柳色偷香窃玉,殿门外侧,是一人懵昧一人耳热。   明华愣了愣,停下推门的手,茫然看向身边人:“刚刚是什么声音啊?”   方才那声,像极了话本里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还有这怎么也打不开的门,明华胡思片刻,搓了搓手臂:“这里怪怪的,不会是闹鬼吧……”   成渊哑然,毕竟是男人,这种种异样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些,见身旁稚嫩的少女眨巴着眼睛看他,他不由就尬红了脸。   成渊撇开视线,低咳一声:“郡主,走吧,偏殿这么多,去别处也可以。”   明华这会儿不固执了,心里觉得这地方冷飕飕的,接连点头:“对对对,你说的对!”   说罢连步离开。   ……   还是白日,暖光通然清和,却被玲珑门格尽数遮挡在外,殿门后,是一室幽静安谧,又似有压抑的呼吸,充盈着暧昧的迷离。   脊背抵着门格,云姒紧紧咬住唇,闭眼屏气,待外边没了声响,确认明华离开后,她才软软舒了口气。   此刻,她还被男人那般托抱着压在殿门上,云姒轻喘,低头怨他:“都是你……”   齐璟目光微扬,眼前那人上衫一半滑落香肩,明艳容颜多了丝媚软,而他只要垂眸一掠,便能将她衣襟处乍泄的旖旎风光敛入眼中。   那若隐若现的美好轮廓,诱得人绮念横生,眸心暗涌波澜。   “还看!”搂着他脖颈的手轻捶了下,姑娘家羞嗔:“快放我下来……”   她恼羞埋怨,声调却又娇滴滴的,甜腻动人,挑得他心火愈烈,齐璟唇锋微挑,下一刻竟埋下头去。   全然没想到他会如此,云姒一诧,想要阻止,谁知到嘴边的话皆化作了细细软软的糯音,她羽睫轻颤,浑身紧绷,很快又像是骨头都酥了,娇面似染醉意,良久良久,某人才餍足地抬起头来。   云姒呼吸稍促,似醉非醉地望他,却见他俊眸含欲,略一舔唇,仿若是在回味甜美。   这人总是没羞没躁的,现着风流态故意欺负她,想推了他跑开,偏偏人还被他凌空锢着。   瓷白双颊燥红,云姒愁颜赧色:“你……你讨厌!明知道他们在外面,还发出那么响的动静,现在他们一定都知道了,文武大典还没结束呢,堂堂一国之君不在场就罢了,还偷摸在这儿不克制,你倒没事,没人敢说你什么,我怎么办呀,一定又有人要说我是蛊惑君心的妖女了,你唔……”   她娇声娇气,念叨了一连串,齐璟不再听她说完,掌心蓦地按下她的后颈,将她的嘴一衔,封住了温软檀口。   他的吻,将她的喋喋不休尽数堵了回去,待她没声儿了,他又有些浮浪地松开口,只含了她的下唇,似吮似咬。   浑身酥软,好在他的手沉稳有力托抱着她,否则她大概会受不住瘫软滑下去。   终于,齐璟放开她,透出一声低喑:“唠叨。”   云姒意识眩晕,无力偎在了他的肩上,耳畔是那人不容悖逆的话语:“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女人,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一只手落在她头上抚弄,齐璟嗓音沉哑:“莫非姒儿是想跟朕玩暗度陈仓的情趣?”   心中一荡,他强势的亲吻,叫她此刻半点底气也无,云姒埋在他颈窝,软糯低辩:“没有……”   她乖顺了,他也就不欺负她了。   对她方才所言,齐璟沉默思忖少顷,而后抱着她走到长案边坐下,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抬眸一瞬不瞬看住她:“谁说你是妖女了?”   云姒一怔,是冬凝告诉她,蝶心没少在背后说她坏话,想想也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就让她逞些口舌之快又能怎么样,但想到蝶心那夜在茶水里放的药,毒发的感觉和前世她死时一模一样,云姒便猛得心生骤警。   一瞬后,她对上他的目光,没头没脑又答非所问:“我那日中毒,是蝶心下的药。”   齐璟默了会儿:“我知道。”   云姒一愣,他竟然知道,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有心想查又有什么能逃过。   默默深吸了口气,踌躇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云姒抓住他的手,语气慎重:“陛下,那药……或许和太后娘娘有关系。”   虽然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无凭无据,很难令人信服,她也没法跟他说,自己是死过一回,才会知道,但上辈子的蛛丝马迹如今想来,大抵就是太后利用自己去对付他,不论他相信与否,她顶着诋毁太后的奸佞罪名,也是要让他有所警醒的。   话落,见他深深看着自己,幽暗的眸色情绪不明,云姒顿了顿,不由将他的手捏紧了些,“陛下,我没有要妄论是非的意思,只是……”   只是想要他提防着些。   “朕不是说过么,”他忽而开口,反握住她柔软的手,轻轻摩挲:“伤害你的人,朕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云姒怔愣,心间一跳,在他深默沉稳的注视下,渐渐又平淡了心境,她慢慢回过思绪,温声低语:“我没关系的,”她静了静,默凝他的手,重复呢喃了遍:“只要你好好的,我都没有关系……”   这话说出来,就显得过于沉重了,原本是两人共处一室的缠绵,却凭生了至死不渝的悲情。   半晌后,不将这惹人烦忧的话题留给她,齐璟敛了眸色,浮出淡淡笑意,抬手温柔抚着她香腻的脸颊,如斯温存:“原来姒儿对朕,情深至此。”   终归是经不起调戏,他一说,她的脸一下便又呈了绯色,但这回倒是未去避及,云姒清眸微漾流波,绕上他的脖子,在他肩头枕着。   齐璟极其自然地抱住她,靠着椅背,而她的呼吸似有若无流淌在他颈侧,吐气如兰。   佳人如玉,美人在怀,他阖上眼,眉头舒展开来,似是贪享这一刻的清欢。   少顷,他听见怀里的人轻缓道:“……你在我心里是第一位。”   主动表完态,云姒抿着笑意,安静靠着他不说话了,而一向待事清冷的男人听罢,无声勾了唇。   “哦?”手指干净修长,慵然掠起她的发,把玩缠绕,齐璟依旧闭目养神:“那云迟呢?”   哥哥当然也很重要,云姒小声道:“哥哥是亲人,不一样……”想了想,告诉他:“公主她喜欢我哥哥。”   指尖微顿,齐璟静默片刻,淡淡道:“他们……不太容易。”   云姒瞬息目露疑惑:“为什么呀?”   齐璟沉默,没有回答,将这话题带了过去,他薄唇微抿,似是犹豫了一瞬,才道:“那傅君越呢?在姒儿心里,他是什么?”   乍一听这名字从他口中说出,云姒蓦然震惊,忙不迭直起了身子,诧异万分:“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连哥哥她都瞒着的。   她谈言色变,齐璟倒是气定神闲,神情语气皆不透半分破绽:“你在梦里说的。”   云姒张了张嘴,真的信了。   她咬唇,悔恨自己梦呓乱说话,将那事说了出来,竟还被他听到了去,本是想把那人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提了,就当是自己年少不懂事,就当那人是匆匆过客,却没想到,还会下意识日思夜想。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水性杨花,嘴上说着他最重要,再亲密的事也都和他做过了,心里居然还在想着别的男人。   云姒低敛眼睑,埋下头不敢看他。   齐璟却将她的下巴勾起,不避不退直视她荡漾怯懦的眼睛:“嗯?”   他乌墨般的眼瞳,总透着能将人一眼看穿的敏锐,而此时,似乎还隐约含着丝期待。   在他面前,撒不出谎来,但也不敢说,于是她想尽理由搪塞,眼睛飘忽,思琢了半天,也想不出由头敷衍过去。   她咬唇,跟他说什么?怎么跟他说?告诉他那人是自己豆蔻之年萌动春心的男子吗?然后到了现在还对那人念念不忘?让他觉得自己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云姒微启丹唇,讷讷:“他……”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起来狗子还没掉马,自己醋自己来一波。 第69章 媚煞   她支支吾吾, 半晌言不上一句,齐璟耐心静等, 指腹在她下巴摩挲着。   他微凉的指尖, 慢慢滑到她唇上,又自然而然地掠至耳垂, 抚摸, 轻捏,所到之处,无不酥麻。   他越是这般令她心猿意马, 她就越是心虚, 在心里好一番琢磨, 旧缘总是比不得眼前人重要,于是云姒咬了咬牙:“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只是见过几次而已……”   说完这句违心的话,云姒心捶如鼓,随后感觉到那人揉捏她耳垂的手似乎顿了顿。   齐璟默了一瞬, “他当真是……无关紧要?”   他淡言淡语, 听不出任何心绪, 云姒吸了口气,大着胆子“嗯”了声。   有片刻的死寂, 就在云姒悄悄稳神之际, 那人的手沿着她白腻的侧颈滑下,她衣襟还松垮散着,他很容易就触碰到锁骨处, 捻起她挂在脖上的那块羽白暖玉。   玉石躺在掌心,他嗓音微沉也平静:“无关紧要,为何还要随身戴着?”   云姒心下一咯噔,她的梦话也忒多了点,竟连这暖玉是傅君越送的都被他知晓了……   暗暗觑他一眼,她小声试探:“因为……好看?”   齐璟眸色有一瞬变化,从来淡漠如斯的神色,难得略显踟躇,仿佛是在纠结着什么决定。   他犹豫再三,最后握住她滑腻的肩,俊面正色,一瞬不瞬凝住她:“其实朕……”   怕他多想,心下一慌,云姒索性豁出去了,连声道:“他 他是个讨厌鬼!我没当回事的!”   齐璟一怔,猝不及防错愕住,又听她气壮理直,口如悬河:“是我三年前不懂事,贪玩儿,不过他很快就走了,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杳无音信的,我也快忘了这人了,真的!”   说着,她抬手就扯落红线,二话不说将暖玉塞进他手里,“这些都不值一提,陛下若不喜欢,我就不要了!”   语气狠心,决绝。   她暗自呼了口气,不管怎样,不能见异思迁,脚踏两只船呀!   而齐璟神情瞬间错综复杂,挥斥江山的男人竟一时失了声色   见他敛眸不语,许是被她的话忽悠住了,云姒略微舒了心,容色纯良,装模作样问了句:“陛下适才要说什么?”齐璟微扬清俊的眸子,无声审视她,要说什么?   过去他是暗中行事,后来对这错乱的山河也无把握,担心她知道会有所连累,现在忍不住想要告诉她,他那时办完了事,不能再久待民间,才要离开,但其实他一直在等着三年后和她完婚。   想说,忽然又发现没了必要,总不见得要说自己就是那个杳无音信的讨厌鬼?   默默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齐璟微微抿唇,旁若无事:“没什么。”   他不计较了,云姒缓了口气,微笑点点头:“嗯。”   齐璟看了眼手里的玉石:“这个……”   那人只留了这一物,戴在身上许多年,云姒说是不要了,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低眸凝着,最后目光一收,狠下心:“随陛下处置。”   云姒的态度毅然决然,静默半晌后,只听他淡淡一声“嗯”,而后将玉石放入了袖中。   齐璟抱着她的腰,肃容默声,云姒侧坐在他腿上,瞧见他眉间微不可见的蹙痕,以为他还是心有芥蒂,想要哄他开心,于是伸了玉臂缠上他的脖颈,主动将唇凑过去。   她亲了两下,可那人没有回应,到底是纯情,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了,贴在他薄唇边,进退两难。   云姒只好透红着脸,嗫喏唤他:“陛下……”   她妙眸盈盈,充斥着愿君多采撷的诱惑,他徐徐抬手,修指陷入她发里,心里仿若有纵欲的声音在叫嚣。   静静揉了揉她的发,他面不改色,嗓音却哑了:“不要这样看着男人。”   他容颜微肃,云姒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眼帘稍垂:“为什……”   甫一开口,就被那人按下脑袋,唇舌侵袭上来,不允她退开。   他低沉一叹息,话语含糊在辗转的唇齿间:“受不住……”   手揽艳色,温香软玉,差点儿又一发不可收拾了,但好在他的意识未被剥夺透彻,还知道念她初次,自己又掠夺过度,怎么也得容她多休息几日。   亲亲抱抱,也爱不释手,管外边什么激情欢跃,他们只心安理得地黏在内殿。   暗涌的是“锦帐春宵恋不休”的蜜意,起伏的是“忍耐温存一晌眠”的浓情。   *   校场。   骑射比试已经结束了,众人又围聚在高台空处,将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较高下,如此,营道便空了出来。   原本所有人都极有兴致地在听文官们卖弄学识,直到闻见营道有战马奔驰,才知道是云将军和玉嘉公主在私下比试骑射,这下,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云迟说到做到,让了喻轻妩三里地。   北凉不少女子在战马上长大确实不假,骑射之术自然不会比男人差,若是换作他人,哪怕军中副将,喻轻妩或许也都能轻而易举对峙,但碰上云迟,怎么说也是大齐驰骋沙场的第一将领,她不是不好对付,只要他想赢,她根本不是对手。   但云迟显然是未尽全力,有心相让,最后一圈喻轻妩射出最后一箭,以他之能轻松便能将其打落,但拉满的弓却是在紧要关头收了回去,眼看着她的战马飞越而过,赢了他。   上好药,和成渊一道从步澜宫偏殿回来的明华,经过营道不远处,正巧看到这一幕。   明华眼睛一亮,发出惊羡的呼声:“云将军居然输了,轻妩姐姐好厉害啊!”   兵部侍郎虽是文官,但成渊却也是饱览兵书,精通骑射,一眼便能看出所以,他彬彬道:“公主尊贵,身在齐国,云将军定是要礼让的。”   明华顿住,面露疑惑:“你说云将军是故意输的?那还有什么好比的啊,胜负都明了了。”   成渊温声,耐心解释:“倘若公主相距太多,刻意让步是蔑视,但像方才,便是君子之行。”   明华略懵,一条筋的人哪里理得清这些弯弯绕绕的,但她还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哦……”   成渊跟她一处站在,没有去戳破。   “我也要骑马!”明华突然道,她今日特意穿了骑装来,就是想骑马的,“成渊……”   回眸看他,话还没说出,明华就意识到他不方便,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算了,你手伤着了。”   见她掩不住地失落,成渊颔首,语色温润:“郡主想骑,在下替你牵着马,没什么。”   明华望他,明亮的杏眸扑闪着:“真的啊?”   成渊一低眸,便能看见她俏丽祈盼的面容,一瞬后低缓道:“真的。”   明华轻快一笑:“成渊你真好,从来不会跟我唱反调,不像死齐瑞……”   “齐瑞怎么了?”   突然有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穿插而入,打断了她的话。   明华怔了一下,很快怒从中来:“他烦死人了!我到底是跟了个什么玩意儿一块儿长大,放浪轻狂,没心没肺,真怀疑我上辈子捅了他一刀,上天才会惩罚我和他纠缠!”   斥罢,想想又不解气,用力一跺脚:“哼!”   一提到齐瑞,明华心里的火气就熊熊燃了上来,就在她叉腰兀自生气时,面前的成渊虚一揖手,缓缓请了个礼。   随后明华便听他恭敬道:“瑞王殿下。”   “……”   明华安静了片刻,反应过来蓦然回首,果然撞见齐瑞站在她身后,就那么懒懒抱着臂。   他先前的甲胄已褪下,换了身湛蓝锦袍,扇子一开,齐瑞晃着步子走近,啧啧两声:“小丫头能耐了啊,还学会躲背后嚼舌根了?”   那些话是将他说得一无是处,不慎被他听了去,多多少少有点儿理亏,但他这玩世不恭的态度,让人见了就来气。   明华也就亏心了一下,转瞬便白他一眼:“此中都是真意!”   齐瑞轻嗤,不以为意,提了扇骨去敲她的头:“一直找不见人,刚才上哪儿鬼混去了?”   这教训的语气听了更不爽快,明华一把将他的折扇挥开,没好气道:“管得着么你?”   “哎哎哎,姑娘家温柔点,”齐瑞叹着气,摇摇头,话语间又携了几分惯纵,随后他又睨去一眼,咳了声:“还想不想骑马了?”   话中意味明显,但这人在她心里就是个不靠谱的主,明华颇为狐疑:“你不跟璟哥哥,还有云将军一较高下了?”   齐瑞略一哑然,眼神飘向别处,搪塞托辞:“这不是皇兄忍耐不住带着小宫女去了步澜宫,云将军又跟公主事先约上了,本王只好勉为其难,将这多出的宝贵时间拿来教你了。”   “嘁,用不着,成渊会教我,”明华这会儿没听出他的深意,甚至还抓错了重点:“你刚说什么?璟哥哥和姒姒在步澜宫?”   齐瑞闲懒“嗯”了声,明华撇撇嘴:“骗谁呢,我们刚从步澜宫回来,哪儿有人啊,只有狐狸精的声音。”   狐狸精的声音?齐瑞瞅她,这笨丫头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信牛鬼蛇神了。   “不过可能是猫叫……”   明华想了想也觉得不合常理,又自言自语了句。   闻言,齐瑞一下便明白了,哪有什么猫叫,只有欲求不满的风流韵事。   齐瑞唇角一扬,噙出不怀好意的笑痕,而后正想嘲笑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瞬间沉下脸:“不是,等等,你俩去步澜宫干什么?”   默默站在一边的成渊,听到他的语气不禁微微皱了眉。   不等任何回应,齐瑞就提起扇子,指向明华身后那人,咬牙切齿大了嗓门:“成渊,你小子平常看着斯斯文文,花花肠子挺多的啊,连她都敢忽悠!”   他将自己说气了,身上那股懒散劲儿瞬间全不见了,额角青筋暴起:“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原来是被你……”齐瑞浑身发抖,撩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敢欺负她,老子今天非收拾你不可!”   听他唧唧歪歪兀自言了一通,明华一脸茫然,直到齐瑞朝着成渊扑去,两人滚在地上缠斗不休,她才回过神来。   而齐瑞已把成渊死死按住,将他压在身下,朝着他的脸猛得挥拳。   明华一惊,跑上去想阻止,又插不上手,只好急着喊:“你打他干嘛!齐瑞你给我停下,你干什么混蛋事儿啊!”   成渊虽一贯温文尔雅,但论武亦不弱,只不过眼前的人是王爷,是王尊贵族,他能挡,却是不可反击的。   齐瑞红着眼和成渊厮打,官臣们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忙赶过来劝架,却是没一个人敢上前去,而明华急得都哭了。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极具威慑力。   听得这声,齐瑞挥至半空的拳头才倏然停滞。   众人回身,忙不迭连连拜下:“见过陛下——”   干净的黑金蟒袍在灿然阳光下也掩不住威严噬人的凛冽之气,齐璟冷峻的眸子一扫,便无人再敢妄动。   一阵疏离的寂静,在承天节出了这样的事,所有人大气都没胆子喘一下。   不必抬头去看,也知道皇帝此刻的阴鹜之色,就在众人心惊胆战之际,却见陛下身后转出个娇柔的身影,清粉裙摆一晃。   云姒提了宫裙,跑向明华,全场只有她一人温静的声音:“郡主,发生什么事了?”   明华满面泪痕,本是涕泗交颐,却因齐璟那声狠厉的训斥,忍着哭不敢出声,现在听见云姒温柔一声,一瞬就憋不住,抱住她嚎啕哭出了声:“呜……姒姒,齐瑞他打人!”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44和77,是明华和齐瑞的家长…… 第70章 媚煞   这种时候一群人跪在眼前叫人头疼, 也不成样,齐璟抬手, 众人皆退至一旁, 端正站着。   而明华抱着云姒,边哭边控诉, 不知是委屈还是害怕, 总之眼泪怎么都收不住,云姒只好拍了拍她的头,耐心轻哄。   齐璟眉间深暗, 斥道:“齐瑞。”   他嗓音低沉, 语色却透冷, 齐瑞一听,即便不甘就这么作罢, 但片刻后还是松开了成渊的官领,撑地站了起来。   成渊挨了齐瑞不少拳头,他右手本就有伤, 方才又只能以手遮挡, 这会儿嘴角溢了血, 伤手止不住颤抖,齐璟一挥手, 边上立马就有侍卫上前搀扶。   齐瑞虽是他弟弟, 但齐璟毕竟是皇帝,是非对错自有分辨,定然是不会偏袒的。   他将眸一侧, 目光漠然:“说说,殴打朝廷命官,该当如何处置。”   齐瑞是不服的,管什么律例王法,他恨不得将人往死里揍,奈何齐璟动了怒,他只得不情不愿,闷声回答:“无故殴打三品及以上官员者,杖六十,徒一年。”   薄唇抿起,齐璟声音一厉:“知道还敢犯!”   齐瑞脱口就辩:“可是他……”   话到嘴边,滞了滞,齐瑞又生生咽了回去,他若将事情说出来,女子尚未出嫁,不管自愿与否,岂不都是要毁了明华这丫头的清誉。   齐璟睨他:“可是什么?”   他显然不想真责罚他,眼下是在给他解释的机会,谁知齐瑞迟疑了一瞬后,淡了神色:“没什么,是臣弟之过,皇兄照着规矩罚便是。”   闻言,齐璟不悦拧眉,自己有心通融,他却不当回事,将杖刑流放视为儿戏,他又怎能明着徇私情。   成渊是极明事理的,瑞王和皇帝关系近是众所周知,因他将事情闹大,总归会伤和气,于是他在侍卫的搀扶下上前两步:“陛下,瑞王殿下许是生了误会,臣并无大碍,不必罚得这么重。”   就在僵持之时,徐伯庸亦恭手调和道:“陛下,律例虽如此,但念有议亲议贵之说,瑞王殿下固然有错,好在成侍郎无性命之忧,没酿成大过,这罚,臣以为可酌情减轻。”   丞相大人都如此说了,旁的官臣也都纷纷应和。   齐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恢复了一片清静:“流放就免了,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挨打的人还替打人者说话,只让齐瑞有一丝被怜悯的感觉,他不屑,正想出言讽刺,却撞上齐璟深湛又凌厉的视线。   他向来特立独行,从小到大无人管得住,唯独齐璟一怒,他总会怂怯下来。   当下一噎,齐瑞咽了咽后温吞道:“臣弟,谢皇兄开恩。”   齐璟目光淡淡一扫,语气不容置喙:“若有再犯,你此生不必再踏出王府了!”   也知道他就是吓唬吓唬自己,齐瑞垂首噤了声。   这边,云姒好不容易将明华哄好,刚松了口气,伏在她肩上的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蓦地扬起头,哽着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人送去太医院啊!”   几个侍卫忙应声,七手八脚搀着成渊离开了。   齐瑞心里莫名不痛快,他帮她出气受罚,这笨丫头不关心一下就罢了,还眼巴巴护着个野男人。   见他神色一会儿愤然一会儿微恼,又憋着一肚子话想说,齐璟也能看出几丝端倪,他眸中隐有深意,话语却平静:“姒儿,带郡主下去歇着。”   云姒微微顿了一瞬,而后听了他的话,乖乖将明华带走。   明华倒是没说什么,云姒牵引她,她便顺着提了脚步,走之前她瞧了齐瑞一眼,又是两步三回头,只是她皱着眉,脸上哭得脏兮兮,看着既像不满,又像是忧虑,叫人分辨不清。   云姒和明华走后,齐璟挥退了众人,官臣们也都不敢妄言,立马四下散去,只当这是闲暇一闹,不再多提一句。   此刻,营道上空无一人,所有人都避开了,连原先在这儿比试骑射的云迟和喻轻妩也早不知去了何处。   天光明媚,眼下校场外围除了齐璟负手凛眉,唯齐瑞还站在原地。   待人都走远了,齐瑞才小心出声:“皇兄,”对上那人投来的目光,他扭捏了下,还是认错:“承天节这么多使臣皇贵在场,我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冲动,但是……”   “但是?”齐璟冷淡一声,严厉训诫:“方才不是视死如归得很?朕当是小打小闹不够你玩儿的,得惹出点麻烦才好。”   齐瑞百口莫辩,是他气上头了,一时没控制住,暗自嘀咕了句:“没得惹了,你都关我禁闭了……”   瞥到那人一瞬不瞬睨着他,面容背光,沉在暗处,齐瑞一个心悸,连声:“我错了还不行吗?”   随后他念及关键,转口又道:“但是皇兄,成渊那小子对明华不轨,刚刚还将人带去了步澜宫,孤男寡女共处一殿,想想就知道做了些什么,”后边那句压低了,他忍了忍,“我没说,是怕那丫头受人诋毁,毕竟还是黄花闺女呢,说出去那得毁了一辈子……”   齐瑞说到此处,齐璟并未觉得诧异,而是眸光微微一动,敛神静思了起来。   诋毁。   突然意识到,从前他似乎一直都忽略了那人什么……   “皇兄!”   齐瑞这声正经,将齐璟的思绪自悠远中拉扯回来,又听他道:“我不在,你看好明华啊,让她离成渊远点!”   齐璟难得走神,这会儿回忆了下他的话,半分情面也不留:“成渊年少有为,论才学,此辈最是出众,论人品,也比你可靠。”   齐瑞愣住,甚是憋屈:“不是,皇兄,你怎么偏心他啊?”   赞赏成渊就算了,倒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还要借此踩他两脚,这就说不过去了!   而那人却是气定神闲:“倘若成渊和明华真有什么,朕会赐婚,成全他们,自不会让明华受了委屈,也不用你操心。”   听了这话,又想到明华的反应,确实不排除他们两情相悦,可不知怎的,齐瑞有些烦躁,话不经脑子,自己就溜出了嘴:“虽然吧……但成渊现在就是个兵部侍郎,明华好歹是王府贵女,是郡主啊,皇兄你再考虑考虑,他俩真不般配。”   他话里是百般规劝,齐璟意味深长瞥他一眼,眸中浮现洞悉之色,少顷,从容负手道:“怎么,他不配,你配?”   他堂堂瑞王爷,跟个小小郡主那还不是门当户对?   齐瑞露出恣意神情,方要将这话说出来,便听那人先徐徐开口:“在朝中尚无一官半职,除却王爵封号,你还有什么?”   齐璟淡淡挑唇,带了丝别样的意味:“况且,成渊办事稳重,独有见解,年纪虽轻,但也担得起尚书一职,明华嫁给他,谈不上吃亏。”   他三言两语,语气漫不经心,却叫齐瑞听得云迷雾茫。   “兵部尚……”   齐瑞惑然不解,张了张嘴又顿时屏声,前一刻还奇怪,云清鸿还在,成渊怎么可能短时间替了他的兵部尚书之位,但转瞬想到那夜云迟得了他的令,在官道拦截私逃宫女的事,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朝中马上就要掀起一场风雨了。   而皇兄他竟是想直接提拔成渊?   齐瑞瞪大眼睛,薅了下头发:“皇兄……你认真的?”   抬眸淡漠掠他一眼,齐璟不可置否,而后提步就走,不疾不徐越过他。   成渊要真官居一品,那丫头他自然娶得,想到这儿,齐瑞转身便追了过去。   “皇兄,”还管什么君子不君子的,齐瑞当时就做起了挑拨的恶劣行径,紧随他的步伐,不假思索道:“臣弟觉得这不太妥啊,你想,成渊也就跟我一边儿大,任职尚书他肯定是不够资历的,还是多当几年侍郎,磨炼磨炼的好!”   说着又一抚掌:“对,磨炼,他得先磨炼!”   齐璟沿着营道,淡然不迫,步向观台:“说得好。”   闻言,当他是认可了,齐瑞一乐:“是吧,嘿嘿!”   还没喜上片刻,结果那人就泼了盆冷水来,齐璟语调斯理:“分明一边儿大,成渊是满腹经纶,青云直上,而你呢,闲散惰性,关乎政事一窍不通,可见以年纪论能力,是为徒劳。”   这简直是字字诛心,句句断肠,齐瑞提着扇骨挠着头发,自知理亏,没什么底气:“谁说我一窍不通了……”   “哦?”齐璟修眸略微一侧,唇角淡淡抬了抬:“可要朕赐你个官职,看看你是一事无成,还是鱼跃龙门?”   要他收心,这可太折磨了,齐瑞略显为难:“庙堂长短的,多无趣啊……”   “那就罢了。”齐璟全然没有强求之意,看似极不上心:“届时成渊和明华大婚,你的足禁也差不多了,不会耽误婚宴。”   “别啊皇兄!”齐瑞想也没想就喊了出来,讷了一瞬,随后咬了咬牙,重重一叹:“我想想,我想想!”   不就当个官儿么,他还比不过成渊那家伙不成!   齐璟唇边掠过几不可见的痕迹,随后缓缓停下脚步,威严的目光瞟向他,语气清冷无情:“回王府去,三个月,一刻都不准少。”   “……”   齐瑞一时无言,总觉得自己被激将了……   *   发生这意外情况,文武大典明华是没心思玩了,于是云姒直接将人领去了御乾宫偏殿。   渐落的斜阳从窗格照进,光线恍若胭脂色,渲染了一室的温和柔暖。   云姒坐在明华对面,静静听她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遍,她大抵也了解了始末,只是当明华提及步澜宫正殿的异样时,云姒黛眉一动,想到那时某人在殿内对她做的事,脸颊瞬间漫上绯色。   后来,她侧坐他腿上缠吻,不知怎么的那人就压了她在案上动手动脚,直到时辰不早,该回校场去了,才替她拢好衣衫。   云姒托着下颌,纤手捧着发烫的脸,思绪飘着飘着,就恍惚了。   “姒姒……姒姒,姒姒!”   明华唤了好几声,最后嗓门一大,云姒才蓦然惊醒:“哎!”   因哭过而微微红肿的眼睛眨了眨,明华吸了吸红鼻子:“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云姒眸光一漾,忙摆摆手,掩饰般轻轻一笑:“瑞王殿下虽然平常看起来桀骜放纵,但不像是无缘无故就动手的人,一定是误解了什么,你们找个时间说开就好了。”   明华撇撇嘴:“算了,打都打了,罚了罚了,禁足难受不死他……”   她嘴上刁钻,但面上并无喜色,云姒笑容温甜,斟了盏清茶递给她 :“不过郡主,你还未成婚,成侍郎是男子,一起在寝殿待着,终归是不太好,姑娘家的名声要紧,下回还是注意些。”   明华眉心略凝,思索一番,才想明白,是要成婚了,才能坦然单独待在一处。   她郑重其事点点头,想了想,忽然抬头凑近她:“那姒姒,璟哥哥什么时候娶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我们来买股吧!!   你们站明华和齐瑞,还是站明华和成渊!! 第71章 媚煞   她突兀一句, 云姒身子蓦然一僵,短暂错愕后忙道:“郡主, 这话不可提。”   明华捧着茶盏抿一口, 润了润嗓子,闻言抬眸:“为什么呀?”她满目疑惑, 眨了眨:“不是你说, 和男子待在一处,得成婚吗?”   又极为自然地接了下句:“你都宿在御乾宫这么久了,璟哥哥肯定是要娶你的呀。”   浓睫轻轻一颤, 仿佛触及到了心底禁忌, 云姒眼帘半敛, 放低了声音:“他不一样。”   明华搓了搓泛红的鼻头:“不一样?”   夕光穿透窗格,浮盈在云姒白皙的脸蛋, 仿若在她脸上抚了层清柔光晕,流溢出似真似假的朦胧。   云姒垂眸,微启丹唇:“他是皇帝啊……”   她声音轻轻的, 听着是温言淡语, 又有多少情思和无奈蕴藏在其中。   他是皇帝, 是君王,自然不用固守这些礼教。   执掌天下权, 这万里山河都是他的, 他想要什么,又何尝得不到,但他也有江山社稷, 有百官黎民,一国之君,有所为,有所不为,她这般声名狼藉,他已经在无数的质疑里将她留下了,甚至待她极好,还想要其他的,也太过奢望。   虽然他说过,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但容不得她的人太多了,且不说太后那边,他要娶她,徐伯庸一定是第一个反对的,总是不想他因为自己,和满朝文武为敌。   见她眸色如烟恍然,默默静思,明华歪着脑袋:“姒姒,你是不是在担心璟哥哥将来纳妃?”   云姒将目光凝去,只见明华若无其事,语气笃定:“他不会的,璟哥哥才不是齐瑞那浪荡之徒,府里有婵儿,思思,霜月什么的……”   说着眉头不禁微微皱起,但很快她又灿烂一笑:“璟哥哥是最不稀罕三宫六院了的,而且,齐国皇后是个绝世美人,说出去多有面儿啊!还要其他多余的女人做什么呀!”   云姒顿了顿,经不住被她逗笑,过了会儿,清素的脸上那抹笑痕慢慢淡下,但眉梢还残存了一丝温情:“……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在这里陪着他,不用去听旁人的口舌,说起来倒挺惬意的,只是没名分,至于名声,她早就没了。   “啊,”明华略微吃惊,捂了捂嘴:“是你不想嫁啊 ?”   当然不是,云姒沉默了一瞬,未作回答,只将桌上一叠桂花糖糕移到明华面前,含笑徐缓道:“郡主哭累了吧,吃些甜食心情好,等大典结束了,靖贤王府应该会派人来接郡主回去。”   明华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眼睛瞟到面前香糯的糖糕,一下就忘了其他,她嘴角一弯:“嗯!”   往嘴里塞了块糖糕,她边咀嚼边含糊道:“也不知道爹爹刚才去哪儿了,要是他在,非帮我教训那个死齐瑞不可!”   云姒莞尔,执壶替她倒满清茶:“靖贤王爷很疼郡主。”   “那当然了,”她拿起茶盏喝了大半,将口中的咽下去,欣悦一笑:“我爹爹虽然看着凶神恶煞的,但对我最好了!我的话,他不敢不听!”   提到这儿,明华便愉快了起来,神情中是藏不住的得意,而云姒双眸微微一漾,眼底幽深。   说不羡慕是假的,有个德高望重的爹爹护着宠着,无法无天也没人敢有意见,谁不倾慕。   忽而感触,她从前,亦是娇尊无比的王侯贵女,可她从来没有过所谓的父爱。   她曾经的爹,迷恋美色强娶了她娘亲过门,最后却是爱妾室不爱正妻,就算自幼对她比云姮好,也是另有目的,若不是因为她曾和皇帝有婚约,她这嫡女,又哪儿来的娇宠可言。   不仅如此,甚至于娘亲出事,她和哥哥别离候府,他也不曾惋惜过半分。   似有一股无形的窒息感透入心扉,云姒眸心划过一丝黯然。   就在这时,明华突然猛得拍桌,云姒一震,思绪倏地抽回。   只听明华言辞严肃:“对了,姒姒,那天晚上都怪我,被那个宫婢给骗了,差点害了你。”云姒还方自怔愣,她又哼了声:“你别担心,璟哥哥肯定不会放过她的,现在她已经被云将军抓起来了。”   云姒顿了好半晌,才将她的话听明白,略显诧异:“蝶心?”   明华应声点头,随后靠近她一些,压低声音:“不过对外说的是她死在官道上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云姒微一低眸,兀自思忖,他们做什么,自有他们的道理,但她莫名地,隐隐心生不安。   ……余晖慢慢落了下去,暮色逐渐深沉,直到文武大典结束了,终于来了王府的侍卫请郡主回府。   虽然是哭着来的,但明华谈天说地,和云姒在一块儿乐得自在,这会儿要离开了还有些舍不得,又迂缓了好半晌,才磨磨蹭蹭随着侍卫出了御乾宫。   日暮西沉,天光就要散尽,只在暗沉的天边悬在一线。   刚离开御乾宫,没走多远,明华恰巧碰见了从校场回来的齐璟。   明华正和身边的侍卫埋怨着什么,许是在说白日里齐瑞干的坏事,这会儿瞧见齐璟,眼睛一亮,连步向他的步辇跑了过去:“璟哥哥!”   齐璟本是阖目浅眠,闻声慢慢睁开,自步辇上低眸,掠她一眼,低缓道:“天色不早,马车在宫外了,快些回去。”   “嗯!就要回去了,”明华笑了笑,突然眼波一动,张开手臂拦住他:“哎,璟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她神色正经,琢磨着他定然懒得和自己周旋,即刻添了句:“和姒姒有关!”   齐璟眉心微微攒起,这处离御乾宫不远了,略一沉默后他索性下了步辇,并令其余宫奴都退了下去。   除却自觉退避到远处等候的侍卫,眼下没多余的人了,于是明华开门见山,容色浮现严肃,开口便道:“璟哥哥,姒姒说她不想嫁给你。”   “……”   闻言,素来沉稳淡漠的人都瞬间哑了半晌。   他一时无言,明华更焦急了:“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呀?”   “方才在偏殿,见她兴致不太高,我就没多说,”明华忍不住劝道:“璟哥哥,你快去哄哄她,姒姒这么好的姑娘,人美心善的,你要是不挽回来,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齐璟语气极淡:“她亲口说的?”   静了静,明华仔细思踱片刻,她似乎没有直接说不嫁,但就是这个意思了。   最后用力一点头,明华极为笃定:“嗯,她说嫁给你,不如现在这样的好。”   暮色愈深,宫城明暗交迭,齐璟神情如旧,宫道静旷深长,显得他清冷的面容也染了一丝幽邃。   *   偏殿,乌木屏风后,烟雾朦胧,辗转缭绕一室,水珠浮萦着清香蔓延周身。   暖波冉冉摇曳,清潋的双眸浅浅合着,纤柔玉指掬水抚过凝脂般的肩颈,滑过轻拭,将身子慢慢静沐温水。   舒适安逸,不知过了多久,云姒幽惬一叹,才点了足尖,轻轻从浴桶中起身。   她穿了身轻纱紫衣,如墨湿发以紫晶簪盘着,还未放下。   推开殿门,夜风浅浅,拂过她的双颊,而冬凝和阿七正侍候在门外。   云姒抬步走出,嗓音也浸了水般清润:“陛下回来了吗?”   “回来好久了,”冬凝笑答:“陛下在御书房。”   从前她沐浴悠哉悠哉的,需得好些时辰,这会儿小半个时辰就出来了,阿七忍不住取笑:“姑娘一出来就问,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呀?”   云姒微漾她一眼,不和她多计较:“我过去了。”   说罢便越过她们,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可是姒姑娘,你头发还湿着呢——”   云姒步履轻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不知听见了没有,总之她是将阿七的唤声抛在了耳后。   夜幕无星无月,紫色裙裾翩然,曳过廊外的汉白砖面,很快便到了御书房。   此刻殿门敞开着,里边不甚明亮,云姒迟疑一瞬,往里头探望了眼,才发现金灯灭着,只点了盏烛火,似乎并无人在内。   云姒微惑,提了裙角踏入殿中,四下张望了会儿,那人还真的不在,长案上的书册折子也都极为规整,毫无翻动的的痕迹。   难不成是没来御书房,去了寝殿?   这样想着,云姒方想回首,突然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拦腰拥住了。   骤然坠入一个清暖的怀抱,云姒慌颤一惊,但只一刻,她就反应了过来,这熟悉的清冽气息,还能会是谁。   云姒舒缓下来,而他呼吸温浅,薄唇蹭在她耳后,嗓音低柔缱绻:“沐浴了?”   他的气息和言语,温存又撩拨,云姒心泛涟漪,纤背倚着那人的胸膛,乖软“嗯”了声。   齐璟微微一侧,鼻尖轻轻嗅了嗅她的湿发,“好香。”   刚出浴未多时的双颊本就染了淡淡的红,这下,云姒只觉得殿内像是骄阳灼耀般慢慢变得炙热,又仿佛那抹跳跃的火焰,从烛盏,燃烧到了她身上,心跳也不自觉促了几分。   云姒眸光潋潋,略略咬唇,她将发稍微偏离他一些,轻缓提醒:“还是湿的……”而齐璟却是将头一低,埋进她瓷白滑腻的颈窝,让那旖旎暗香完完全全沁入鼻息。   他嗓音微哑,透着深深的疏倦,又凝结了万般柔情:“朕今日才发现,从前忽略了件十分重要的事。”   自身后环揽在她腰肢的手似是拥紧了些,云姒略微一顿,仿佛是在心里当他无所不能了,下意识觉得他是在玩笑,而后唇边渲开安然笑意:“什么事呀?”   作者有话要说:懂了,你们的心思我明白了!   我觉得吧,好兄弟,就是要一起火葬场,陛下将军王爷,一个都别想逃! 第72章 媚煞   齐璟没有说话, 揽了她到案旁坐下。   云姒温顺地坐着,见他步至凭几旁, 取了条绸巾回来, 还未想明白,他又徐徐坐回到她边上。   他修长如玉的手轻轻一抬, 就将她的簪子褪了下来。   斜挽的墨发脱了束缚, 倾而一落,湿漉漉地搭在肩头,水色蕴着淡淡氤氲, 汇成露滴, 自发尾滑淌。   齐璟拢了拢她的湿发, 轻柔地,替她擦拭, 却是一言未发。   云姒微微偏过头,却见他深俊的眸子低敛,视线凝在她的发上, 手上的动作一下一下, 耐心又温柔。   一点烛焰浅浅焚着, 书房内暗影绰绰,半明不亮, 他背着光, 容色沉在暗处,深静非常,往昔清湛的眸中甚至有一丝迟疑。   云姒轻轻开口:“陛下心里有事。”   并非是在问他。   齐璟略微一顿, 将眸淡淡抬起,而她声音温和:“是朝中有不顺心的事情吗?”   她眸光将他望着,他静了静,陷入幽邃的思绪,曾经便是这双眼睛,明潋清旎,仿若映入了星河满天,月渡桥边,叫人一眼就深坠其中。   他理智,深默,遇见她之前,浮生泠泠,从未有过一见倾情,遇见她之后,一分牵绊,却成朝朝暮暮的执念,不问是缘是劫,不问贪尽尘欢,还是颠覆余生。   为这天下,背负重责,费劲心血,任谁都会疲倦的,许是她太美好了,美好得令人一眼便心生绮梦,想要将她纯净的笑颜守护。   凝思半晌,齐璟没回答,而是往后撩了撩她的湿发,缓缓道:“明华可有告诉你,白日齐瑞为何会突然动手?”   云姒想了想,点点头:“郡主说,成侍郎因为她伤了手,她才拉了他单独去到偏殿上药,我想,大概是瑞王殿下误会了吧。”   齐璟默了一瞬,发尾不滴水了,他放下绸巾,“齐瑞受罚也不吭声,是怕坏了明华的名节。”   语落,他迎上云姒的视线,凝着她清丽的素容,眸中有别样的意味。   深深望了她一眼,齐璟不急不缓,扶她枕到自己腿上,长发顺势披散了下来。   云姒仰躺着,怕湿发的水会渗透他的衣袍,稍微动了下,就被那人轻轻按住肩头。   他将手指陷入,在她发间慢慢梳理,丝缕微凉缠绕指腹,千回百转折入心底,齐璟放低了声音:“姑娘家,还未出嫁就跟男人在一起,总归是不好。”   微微顿了顿,指尖掠过,将她的鬓发别到耳后,他垂眸,嗓音低醇:“没有名分,终究是委屈的。”   云姒没想透他的话,只以为他在说明华的事,乖乖枕着他的腿,浅笑着:“郡主烂漫无邪,这年纪也是该嫁人了,嗯……成侍郎年少有为,为人我虽不太了解,不过看着很是彬彬有礼。”   “瑞王殿下就是不拘了些,不稳重是真的,但就今日之事,他对郡主的好可见一斑,”云姒感受他轻柔理入她的发,舒坦绽笑:“其实,郡主嫁谁都不委屈的。”   齐璟低眸,静默凝着腿上的那人,烛火的光华映衬她的柔颜浅泛桃红,良久,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唇边是依稀一叹:“是朕委屈你了。”   云姒怔了怔。   “从将你带回御乾宫起,就无人不知你与朕关系匪浅,要你在御前侍奉,还要留你在寝殿,至此谁都知晓你是朕的人,朕却是没能给你该有的身份,”   齐璟望进她的清眸,依旧淡漠平静,面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深隐神情,叫人看不透。   他一字一句,声音在寂如永夜的殿内淡淡响起:“是朕从前忽略了,以为这般便能许你喜乐,但你也只是个小姑娘,名不符实,为人说道,你也会委屈……”   “不委屈。”   云姒蓦然出声,清渺的回应,仿若自虚空中荡漾而来,拦截了那人未言尽的话语。   对上他邃然的目光,片刻后,云姒敛了敛眸色,忽然泛出柔笑:“不委屈,有陛下护着,日子安逸得不得了,而且明知是我故意的,陛下还帮我责罚了蝶心,你看,现在都没人再敢说我什么了。”   明面上不说,背地里是少不了的。   在那人潜静的注视下,云姒险些佯装不下去,但她很快又挑开笑痕,语气颇为恃势凌人:“他们都忌惮我的,因为我一不高兴,就将你搬出来吓唬他们!”   她笑颜明艳,清尘绝亮的秀眸将心思都掩盖得真假难辨。   许是她这有恃无恐的骄纵模样显得甚是无理取闹,齐璟不禁无声失笑。   一个仰着,一个低眸,相视半晌,他瞳心盛满沉溺,伴着烛光的恍惚,周身的温度似是逐渐暖热。   他缓缓俯下身,掩住了她面庞的浅暗光晕,携着清隽的气息,寸寸靠近,去寻她双唇的温软。   无处安放的双手不禁抵上他倾俯而下的胸膛,云姒双眸微微阖上,粉嫩的唇畔略微张开,温顺地等着他的吻落下,却见他停在了眼前一寸,半晌不动。   长睫晕着浅影,云姒微惑着。   他低了低头,抵上她的额,如水缱绻的嗓音漾泛耳边:“我会娶你。”   云姒愣了会儿,而后彻底怔住,仿若坠入无边的静海,一时间令她虚实难分。   拽上他衣襟的手揪紧了些,她哑然,发不出声儿来,这事,于她,从未想过,但听他这般说出来,仿若有千丝万缕的缠绵悱恻,漂浮在心里。   像瑰宝似的抚着她瓷白的脸颊,齐璟嗓音微微泛哑:“但听说……你不想嫁?”   他炙热的呼吸流淌在唇瓣,蔓延到鼻尖,云姒眼睫颤了颤,她何时说过了……   温唇微启:“我……”   那人温柔轻抚她脸蛋的手忽然改为一掐,不是很重,但云姒还是吃痛嘶了声,随即便听他语气强横:“都和朕鸾凤颠倒了,除了我,你还想嫁给谁?”   还未言出一句,那人又咬了口她的鼻尖。   “唔……”   云姒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又怨他说话没个正经,于是伸手去推他,不让他再在自己脸上□□,谁知刚一抬手,就被那人捉住了手腕,指腹压在腕间,将她的双手锁在胸前。   齐璟呼吸一重,目光不离她半分,神情隐有不豫:“你不嫁,朕就强娶了。”   云姒微微一讶,他这般口气同她说话,倒真有九五之尊的气势,只不过如此言行,像极了强取豪夺的昏君,但……她心里是压不住的忻悦。   略一烁目,云姒挣不开,只好任由他按着自己,佯瞪他,却是温声软语:“你不讲道理……”   他坦然不疑:“嗯。”   本想说上他两句,却被他坦荡的态度堵得一哽,云姒抿了抿唇:“……你听谁说的?”   齐璟也不隐瞒,便就着俯身的姿势,凝住她低沉道:“明华。”   云姒反应了一下,张了张嘴,又想到白日她们在一处的言论,咬了咬牙,明华跟他胡言乱语就罢了,他居然还信了!   黛眉轻拢,云姒嗔怪:“我没说过。”   那人转瞬便投来探询的眸光,她稍稍偏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声音低浅:“我没说过不想嫁……”   四下缄默了会儿,男人清暖好闻的味道,透过气息,浮泛在淡淡光影里。   他既不说话,也不松手,只将她禁锢着在自己腿上,隔着一寸的距离互相感知彼此的呼吸。   云姒悄声去探了他一眼,也知此事是他的不可为,但晓他心意便够了,她笑了笑,用脸颊去蹭了下他的脸,而后温软开口:“但是……”   倏地,齐璟抬了指腹抵住她的唇,将她想说的话压了回去。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在她耳畔凝语:“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手指陷入她的发里,温抚着,摩挲着。   他说:“春迟之前,我一定娶你。”   玄衣墨袍上的龙纹,在迷暗光影中渐渐清晰,拢了轻薄紫裳入怀。   来自眉梢处的凝视,是两厢清醒的缠绵。   他的承诺,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从凛冬到暖春,她也像是从冰窖浸入了温池,他一直都恍若万丈红尘中破云的无尽天光,在祥云之端为她绘谱绝美的画卷。   他的好,她都知道。   ……   那夜过后,仿佛所有畏惧的,担忧的,疑虑的,都如渺然云烟般,消散飘杳。   也许是那人在,一切都很是安心,无需她去多想,也没什么好想的,便是蝶心的事,她都没有过多去问。   承天节的喧闹过去,皇宫重归静肃。   各位使臣相继离开齐国,喻轻妩作为北凉皇女,和齐国尚还有战马交易商讨,想必还会再多留上几日。   齐瑞受了罚,择日便开始了在王府禁足的日子,他这般闲不住的人,可想而知该是何等难熬,据说是快将瑞王府给拆了。   而明华隔三差五就来御乾宫寻云姒,缠着她把玩琴棋书画,闲散消遣。   这日。   有早朝,齐璟一如往常,天未亮便起身去了金銮殿,他总是很轻缓,从来不会吵醒她,还回回替她掖好被衾,拢上宫帐,让她睡得安稳些。   巳时,云姒才从柔暖的被窝里探出了头。   她舒了舒懒腰,大抵是某人容她调养了好些日,终于昨夜忍不住折腾她到半宿,即便他动作很轻缓很温柔,但还是累的,所以这会儿她提前饿了。   挣扎一番后,云姒还是下了床,让阿七取了早膳来,用完膳后,她正想躺回去补眠,明华就来了。   明华拉她到偏殿,也不知从哪儿听闻了什么,突然起了兴致,摆了棋谱要和她下棋。   云姒一讷,甚感为难,她的棋艺,从小就被哥哥诟病的,“郡主,咱们玩儿别的?这个……我不会呀……”   明华不依,抱着她的胳膊不放:“我昨日回去,刚学的,姒姒,姒姒最好了,陪我玩儿嘛!”   她刚学会,自己这方面又是个二愣子不着调的,她们俩在一处下棋,这不是闹笑话的么……   就在云姒踌躇之际,冬凝从殿外慌慌张张跑来,人还没见着,焦灼的声音老远就听到了:“云姑姑,云姑姑——”   阿七也跟在身后一起进了来,似乎是来时从冬凝那儿提前知道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   云姒目光自棋盘上抬起,看向她们:“跑得这么急,怎么了?”   冬凝等不及平复呼吸,喘着气:“发生大事了!奴婢方才去尚衣局替云姑姑取衣裳,回来时听说,今日早朝,陛下他 他赐死了永安侯府上下腰斩之刑,现在好像是要将人收押慎刑司了!”   云姒面容一滞,刹那后蓦然撑案站起,声音微微一颤:“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你们都是小剧场鬼才!!   今天我不写了,你们来写吧,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就怜惜我! 第73章 媚煞   冬凝挠挠头:“似乎是先前承天节筵宴时, 云二姑娘在陛下的酒里做了手脚,才牵连了侯府……”   她回想了下, 又道:“啊, 烟花盛会那晚,陛下身子不适提前回了宫, 还有文武大典那天, 陛下龙体抱恙,迟来了许久,好像就是因为饮了那酒才……”   那天晚上, 他确实很反常地提前回来了, 而大典耽误, 是因为那个早晨,他不放她下床榻……   但是不论怎样, 他分明没什么事,都能折腾她一整宿的男人,哪里像是有恙了。   云姒听罢, 越想越觉得不对, 思及那夜他说一定会娶她, 心里不由一怵,下一刻, 她侧身便往殿外走。   阿七眼疾手快拉住她:“姑娘去哪儿?”   云姒回头看她, 满目焦急:“我去看看啊,万一……”   “姑娘你还去干什么!”阿七气急,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上下了, 是恨不得将她绑在殿内:“要我说,他们这是自食恶果,当初姑娘在侯府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不见他们皱半分眉头啊,将你逐出宗谱就罢了,最后倒好,还要打一百杖才肯休止,要不是陛下来得及时,姑娘现在都不知道沦落到何地步了!”   云姒愣住,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大的反应,轻轻拢了拢眉:“我不是要替他们求情,我是担心陛下太冲动,永安侯怎么着也是兵部尚书,如何是说斩就能斩的呢?”   阿七只觉得她是没想明白,劝道:“陛下明显是在帮姑娘你啊,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姑娘现在只要乖乖待在这儿就是了,有什么可忧心的。”   “可是……”   见她还是不听,阿七佯怒,一下放了她的手:“不管是金銮殿,还是慎刑司,姑娘你都进不去,想看也看不到的!”   云姒失了声色,哑然一瞬,只好叹气:“你这丫头……”   这时,明华挪开棋子,上前来:“姒姒,我觉得阿七说得对,侯府本来就没什么好人,他们是活该。”   明华挽住她:“你知道吗,云将军在边塞出征那半年,原本是早就能凯旋而归了的,谁知道那个赫连岐耍手段,暗中克扣粮饷,云清鸿作为兵部尚书,分明知道此事,却怕得罪赫连族,将事情压了下来。”   闻言,云姒蓦然一怔,这事她竟然全不知情,黛眉蹙痕更深:“当真?”   “是啊,没了军饷,那不就等于断了士兵后路吗,还好璟哥哥察觉到了,否则……”明华适时地停住了话语,而后义愤填膺,哼道:“云清鸿畏畏缩缩的,简直就是个老阴贼,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管了,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璟哥哥早就想收拾了!要不是当时没证据,一时治不了他们的罪……”   听了这话,再回想到上辈子,云姒隐隐有所顿悟,想来是太后蓄意要将哥哥牵绊在边塞的,不然哥哥定是早就归京了。   “这些事都是齐瑞告诉我的,他还让我离那些人远点儿……”明华顿了顿,低咳一声,将圆眸一侧,盯住阿七和冬凝,颇有胁迫的气势:“你们都别说出去啊!”   她们连连点头。   云姒兀自静默半晌,她们说了这么多,可她容色间的忧愁反而更添了几分。   今日的事这么突然,即便知晓他做事从来都有所谋划,但不亲眼见着,还是生怕会对他不利,毕竟要处置永安侯府上下,没个充分的由头,岂不是会被百官谴责!   方才太急躁,现在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凭她的身份,又如何能擅自上前殿去。   淡淡一声叹息,云姒扶着檀木椅,缓缓坐了下来,可左思右想,惦记着,悬着颗心还是顾虑得不行。   阿七见她不执着了,正要替她倒盏温茶,沉沉心,谁知她倏地又站了起来。   “姑娘……”   “姒姒……”   “云姑姑……”   三人顿时集中注意力,齐齐将她唤住。   一丝委屈漫上清眸,云姒苦着脸,漾了她们一眼,才解释:“我坐不住,到外边等他。”   *   今日,金銮殿上的气氛尤为凝重。   御林军已受皇命,前往永安侯府逮捕了所有人,并押了云姮进殿对峙,和云清鸿一同跪罪殿下。   此前齐璟赐了永安侯府满门腰斩之刑,现下文武百官皆垂首端站着,无人敢吭一声。   毕竟永安侯府的二姑娘,在皇帝酒里下毒,人证物证具在,她再狡辩也无用了。   此弑君之举,纵使云清鸿是功不可没的开国之臣又如何,摊上这事,谁还敢替他说话。自从得知赫连岐受重伤,云姮就晓得使计让他去玷污云姒的计划是失败了,以为杀害了蝶心,那事就不会泄露,承天节结束便安心回了侯府。   之后,云姮更是每日等着皇帝履行诺言,封她为县主,却不曾想,竟是等来了御林军,还被强行抓到了这儿。   一路上挣扎不停,云姮此刻发髻凌乱,跪罪天子脚下,喊冤求饶。   起初皇帝命人呈上筵宴时太后席上所用两心壶,云姮还嘴硬死不承认,直到墨玄骑将士押了假死的蝶心上殿,她才开始慌了。   蝶心为了保命,这会儿是胆战心惊,将事情始末当着众臣的面,一一阐明了个清楚。   只不过她说得稍有出路,云姮指使她给云姒下媚药,而她却是抖着手,似有若无地看了一旁冷冽的云迟一眼,颤着声,说是云姮威胁她在茶水中下毒,还要她引陛下到偏僻的空殿,那茶水,是要给陛下喝的。   云姮紧紧盯着同样跪地的蝶心:“你胡说!”转而望向御座之上那人:“是她故意栽赃的,臣女没有做过,请陛下明察!”   齐璟面如止水,倚靠御座冷淡一笑:“承天节的一应酒宴,皆由尚食局统一配置,朕倒想听听看,何故会出现这两心壶?”   这两心壶是太后寝宫里来的,云姮慌乱之余,甚觉不对劲,这事唯独她和太后,还有那贴身宫女连翘知道,事后也是销毁了个干净,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想着她那时并未在壶里下毒,便有了底气,“臣女不知!”   这时,墨玄骑一将士奉命呈上了一木匣:“陛下,此物是在宫婢蝶心招供下,于西殿一间屋内发现的,里面虽然是空的,但此匣精贵,非寻常宫奴所不能有,且在屋内案上,有残存的粉末,前几日已交由葛老太医鉴别。”   葛太医早已随行而来,见殿上那人略一抬手示意,他立即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回禀陛下,这药粉名为蚀魂散,此毒实属罕见,遇水则是无色无味,毒性不啻于鸠酒和鹤顶红,能极快渗进五脏六腑,若是用量足够,中毒之人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丧命。”   葛太医是太医院经验最为丰富的,他的话自然是极具权威。   云姮闻此一言,呼吸骤然紊乱,太后给她的分明是媚药,怎么变成了毒.药?   齐璟神色淡如流水,周身却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他瞳孔深暗似渊:“在宫内私携毒物,且不论朕有无中毒,藏匿者,该当何罪,可还需朕说?”   蝶心震惊,她答应云迟说了那些话,也不过是想活下来,当下立刻推卸罪责:“这 这个是,是云二姑娘给奴婢的,”她猛得磕头:“陛下饶命,奴婢是受她胁迫,没有办法才做的……”   云姮浑身一震,连声否认,然云清鸿怒极,甩了一巴掌,云姮一惊之下倒在了地上,随即便听云清鸿狠狠斥道:“孽障!侯府今日全毁在了你手里,府里上下百余人便是化作怨鬼,黄泉路上你也莫想好过!”   天底下竟会有父亲如此咒骂自己的女儿,一众臣静默观望之余,亦是甚感悲哀。   云姮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霍然抬眸盯住蝶心:“满口胡言!你欺君,你该死!”   蝶心被她吓得惶恐万分,为自保,也只能按着云迟的要求行事,向皇帝不断叩首:“奴婢所言绝无虚假,确实是云二姑娘指使奴婢下的药,她还诓骗了奴婢,事发后想毁尸灭迹,奴婢是得了云将军相救,今日才能站在此处的!”   云姮惊红了眼,这下是彻底失了理智,她骤然发作,直扑上去撕扯蝶心,御林军见况即刻将人重新按回了地上。   云姮躁动嘶喊:“我只让你给云姒下药,何时让你谋害陛下了!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   话音一落,殿下响起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想必众臣皆已了然于心,侯府落得这般境地,也是咎由自取。   “这么说,蚀魂散的确是你的。”   声线冷彻骨髓,旁侧的云迟咬牙忍声。   云姮一刹愕然,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说漏了什么。   惊恐的眼泪倏地涔涔落下,云姮忙不迭爬起来:“爹,爹,你救救我,你帮我说句话啊!”   云清鸿拳头几乎是要捏碎,他一心谋权,最终却是在这逆女手里折了路,叫他如何不狠,当下又是一掌,将人打摔在地。   脸颊红肿,嘴角血迹,此刻她狼狈至极,云姮颤抖着连连往前匍匐几步,她用力一抹眼泪,一本正色:“陛下,是太后,是太后怂恿我的,这药也是她给我的,她要我在酒里下媚药,让陛下喝了,好怀上龙嗣,她想要我当皇后!”   死到临头,不再装了,云姮哭丧着狂乱摇头:“我不知道那有剧毒,我真的不知道!”   众人一阵唏嘘,但云姮絮絮叨叨,疯言疯语的,让人听不出她所言是真是假,承天节前大半月,她确实都在永寿宫走动,且不谈太后何故要对付自己亲生骨肉,便她当皇后,又要毒害皇帝,就实在是自相矛盾。   不知是谁扬声训道:“胆敢诽谤太后娘娘,简直放肆!”   徐伯庸老眉深锁,相较之下理性非常,他冷静沉声:“你可有证据?”   证据……   云姮一愣,刹那间脸色惨白。   太后骗她说是媚药,给她的却是蚀魂散,云姮忽然闪过惊怖的念头,太后,她的姨母,是有心要她死?有心要至侯府于死地?   可是为什么?将近一月日日微笑对她的姨母,居然想的是她死?   她喘息愈发剧烈,半晌言不出一句,所有人只以为她是悖言乱辞,是脱罪诬陷了太后娘娘。   搭在御座扶边上的手力道暗暗捏紧,齐璟眸心隐现冷玉般的寒光。   “永安侯府上下,尽数收押大牢,择日施刑。”风华俊秀的容颜上尽是阴鹜,齐璟声色冷厉,眸光似冰凌直刺云姮:“她,带去慎刑司。”   ***   今日天色不是很好,卷卷漂浮的云掩住了大半阳光,分明是大好的白日,却显得颇为暗淡。   风也有些大,她柔软的长发被风吹得飞扬,浅紫纱衣裹着曼妙的身姿恣意飘摇。   云姒驻立在御乾宫外,望着空空如也的远处,眉心蹙痕淡淡。   她等了很久,等到明华都腿酸了,终于站不住回殿内去坐会儿,她还独自留在那里。   天光模糊,直到望见宫墙拐角处,一道玄色身影出现,云姒寂静的眸中才总算泛出了光华。   作者有话要说:讨厌死了这群人,快点搞搞掉算了,我只想写4477腻歪,还有瑞狗子追明华小宝贝,还有云哥哥逃不掉的火葬场- - 第74章 媚煞   那人修眸微敛, 负手径直走来,一路神色静淡, 身侧也无一人随行。   天色稍稍擦亮了些, 一缕光线穿透密云,打在他的玄袍上, 将那织金腰封折出熠熠耀光。   云姒快步迎了上去, 南风一拂,扬起她紫裳凌飞,加上步子急, 外裳被风吹散了开。   “陛下!”   一声微喘的清唤, 藕色绣鞋入目, 思绪一断,齐璟将低垂的眸抬起, 这才发现她跑出来了。   顿默一瞬,齐璟笑了笑,伸手拢了拢她的外裳, 语色如斯平静, “怎么不在殿内坐着?”   云姒握住他搭在衣衫上的手, 略显急促:“陛下,你真的将侯府……”   她哑了哑, 没再说下去, 齐璟眸心一动,又仿若无事:“消息倒是传得快。”   云姒深深望进他墨玉般的瞳仁,低言:“是为了我吗?”她黛眉轻颦:“陛下是不是因为我, 才这么突然将侯府满门处刑?”   齐璟眸色清冽,对上她的目光,潜静不语。   裹携他手的纤指不由捏紧,云姒焦炙:“从前就听哥哥说,官场逐鹿,步步都是刀头舔蜜,陛下这么意气用事,万一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要弹劾你怎么办?”   见他无波无澜,全不上心的模样,云姒又道:“他们卑鄙作恶固然要治,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她忧虑万分,而那人却只将她静静看着,眸中似有惬意淡笑。   “……”云姒轻瞪他一眼,一泄气,偏过头嘀咕了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齐璟唇锋微微一挑,反拽住她细软的手腕,轻轻一扯,云姒怔愣间踉跄了下,跌撞进了他怀里。   齐璟将她的手环到自己的腰上,搂着她的肩,从容低下头取笑:“干嘛这么说自己?”   她在同他讲正事,他却这么不正经,还有心情开她玩笑,云姒挣了挣,偏生他锢得紧,只好仰起瓷净的小脸,不满漾他。   齐璟伸手捏住她的鼻子,含笑质问:“在你心里,朕就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气息一窒,云姒一会儿就憋红了脸,樱唇微微张开,发出低低的嘤咛抗议,那人才好整以暇放开手。   云姒捶了下他的腰,力道似有若无,轻喘嗔怪:“你就是!”齐璟唇角蔓延一丝笑意,知道不说点什么,她是不会过去的了,于是将原委三言两语简略说给了她听。   听罢,云姒无声想了想,还是满目犹疑:“真的?他们真的不会故意为难你?”   他用沉静宽释的语气对她笑说:“别担心。”   云姒默了默,还是信了他,终于慢慢吁了口气,轻软低语:“你吓死我了……”   而后她又半恼半怨地看向他:“你总是这样,也不事先和我讲,她们跑来告诉我的时候,我都懵了!”   齐璟唇边笑痕深了些,将她额角微乱的鬓发捋了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我答就是。”   他言语温存,云姒心里泛起暖意涟漪,但她佯装狐疑:“不管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齐璟指腹轻缓摩挲她的脸颊:“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云姒抿着笑意,语色染上了几分骄纵:“你诓我怎么办?”   他薄唇略勾:“不会。”   “真的?”   “真的。”   云姒抱着他腰的纤臂略微收紧:“那等我想到了,随时问你,你可不能瞒着我!”   她穷追不舍,齐璟泛出笑来,惯着她:“好。”   他比自己高了一截,云姒只能仰着头去看他,抬高下巴就仿若是要将红唇献上。   齐璟凝着她明润的眼睛,在她清丽曼笑间,深深浅浅的情意绕指成柔,他慢慢低下了头。   风还在,吹动他们的发梢,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暖情流连,呼吸温热融融。   “姒——”   一道浅色的身影突然自宫门内蹦跳了出来,将这一幕直直收入眼底,明华倏地睁大眼睛,溜到嘴边的尾音不自觉拖长,又逐渐消弱下去:“姒……”   那人的唇刚碰到自己的,方才蓄满的温情就被这一声呼喊骤然打乱,云姒一惊,蓦然推开了他。   温香软玉一脱离,怀里猝不及防空了,齐璟合了合眼,隐忍深吸了口气。   云姒慌乱回首,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宫门口,除了明华,还有冬凝和阿七两个丫头,她一羞,滚烫的红晕瞬间泛到了耳尖。   而她们几个更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上回在步澜宫,就是明华这爱惹事的搅乱,今日他们亲昵又被她瞧见,这怕不是宿世冤家……云姒一时无地自容,谁知边上那人直接牵了她的手,走过去。   冬凝和阿七在明华身后,待齐璟来到跟前,忙不迭行礼:“见过陛下。”   见皇帝神色不豫,阿七机灵:“奴婢们就先退下了。”   转而和冬凝相觑一眼,她们便默契地退回到了宫门内。   明华嘟嘴,在心里控诉她们有难不同当,奈何走不开,只好干笑两声:“璟哥哥,你回来啦!”   齐璟不答,眉头微锁,容色稍显阴郁,云姒娇软的身躯虚掩在他身后,仿佛没脸见人似的。   明华灵机一动,猛得一拍脑门:“啊!我爹爹应该也下朝了,那我这就回去了!”她笑:“姒姒我走了啊,你们继续,继续!”   “站住。”   齐璟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明华方走出几步,又倏然顿足,慢吞吞回过头来,扯出笑弧:“璟哥哥还有什么事呀?”   齐璟默然半晌,低沉徐声:“过几日,成渊会升迁兵部尚书。”   明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与她讲朝堂中事,顿了顿,笑道:“那太好了,改天我一定要去恭喜他!”   云姒也感到疑惑,不知他要说什么,悄声探头望了一眼,随即便听他语气沉敛:“到时朕会为你们下道旨,择吉完婚。”   此话落地,四下一刹沉默。   不只明华,一直安静的云姒亦是诧异非常,她张了张嘴:“陛下……”   这时,那人五指收拢,将她的手握紧了些,仿佛是在让她安心,他自由打算,云姒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噤了声。   齐璟目光深邃,淡然道:“你和齐瑞幼时便一会儿长大,朕也是将你当做亲妹妹对待,成渊这般年纪能至此位,将来定是仕途无量,不会委屈了你的。”   明华木讷了良久,一向欢脱的人这会儿打焉了似的,弱弱道:“可我还不想嫁人……”   随后明华抬头,低声祈求:“……先不嫁行不行啊?”   “你既已及笄,再不出嫁,不像话,起码先定下婚约。”齐璟语气威厉,又不动声色将话锋一转:“还是说,你有其他中意之人?”   明华唇瓣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半天言不出一句。   齐璟静待了会儿,眸光清湛看她一眼,深长道:“倘若有,想清楚了便来告诉朕,别让朕错点了鸳鸯。”   说罢,他叫了人送郡主归府,而后牵着云姒一路进了御书房。   云姒满腹疑问,总觉得他不会突然,就要将明华嫁给成渊,便算是真的,他也一定是为了明华好,只是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先询问明华的想法,就直言要赐婚,任何人都会一意孤行,但他绝对不会。   云姒坐在他身边替他研墨时,心绪重重,几次三番想要开口问,但见他聚神批阅,李桂方才呈上来的奏折又堆叠了一案,想着今日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忙不过来,便没去打扰他。   批奏了当日的折子,又将朝中大小事务一应处理了,一晃,旭日竟已落下。   夜色将暗未暗,暮色开始渐渐笼入无边幽色。   终于,齐璟将笔往边上一放,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他一侧眸,便见云姒捧着《六韬》一卷,眼皮耷拉着,托腮默读。   她轻拢着眉头,似懂非懂,又努力尝试看懂的专注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齐璟唇角抬了抬,伸手轻揉她的发,眼底融有浓浓宠溺:“还会读兵书,小看你了。”   云姒长睫扬起,自书卷中抬了头,沉静太久,声线尤为乖软:“你忙完了?”   他低柔道“嗯”了声,目光落在书卷上,隐笑问:“看了整日,都学会什么了?”   要说自己全然探究不明白着实没面子,云姒扫了一眼,随意捡了句,正儿八经念道:“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读罢,还甚是骄傲地回看他,殊不知自己这句颇有暗示他国不安定,是他为君不肖之意。   齐璟眉峰淡挑,未多言,他起身,递过手去将她也拉起,随即俊眸含笑道:“饿了吗?”   云姒感受了一下肚子,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点头:“那先沐浴更衣。”   他虽温然浅笑,但云姒还是发觉他倦意淡淡,隐约可见疲惫之态,她想着他操劳了一整日,是该沐浴舒缓舒缓疲乏,遂二话不说应了。   命人备好温水和用物后,齐璟便遣退了所有人,轻烟缭缭的御池,只余下了他和云姒。   绡纱薄帐恍若云烟,遮掩着偌大的御池虚实朦胧,柔雅又馥郁的幽香迷荡浮盈一室。   印花绣鞋留在薄帐外,云姒赤足伏跪在池边的金砖之上,温软素手搭在他的肩颈,不轻不重地揉按。   水雾间,齐璟倚靠池壁阖目养神,身子无寸缕,浸没在温泉中,如兰暖波渐渐淡化了一身的倦怠。   揉捏久了,云姒短暂停了下,无声甩了甩手。   齐璟缓缓睁开眼,将头微侧过来:“累了?”   到底是被人伺候惯了的,虽然手确实开始发酸了,但听他声音倦懒,云姒还是逞强着:“不累。”   他轻声一笑,嗓音染了烟雾迷离:“下来。”   她一顿,怔愣了会儿:“嗯?”   他从水里抬起手,握住她搭在肩上的柔荑,缓缓摩挲,语色间蕴着缱绻慵然:“下来陪我。”   方才为他将衣裳尽数褪下时,她已是双颊嫣然燥红了,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瞟,现在他还邀她共浴,即便他们早有过肌肤之亲,但在浮烟渺渺的御池里,也过分暧昧了。   “不 不要,”云姒即刻拒绝,羞赧咬唇,随口扯了个理由:“我还穿着衣裳……”   谁知那人淡定自若:“脱了。”   清透的双颊染晕旖旎之色,心跳不由加快,云姒垂眸,低软嗔他一声:“不要。”   在这烟色迷昧之境,一邀一拒,甚有欲拒还迎的撩拨。   静默一瞬,只听他声线低谙:“那就这样下来。”   齐璟湿漉的长臂忽然一探,云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搂住腰身一下捞进了池中。   弥漫水汽的池面轻响一声,泛起层层波纹涟漪,都等不及云姒思绪回温,人已被他带入了水里,衣裳尽数湿透了。   齐璟一手将她拦腰抱在怀中,指尖落到她的衣襟上,就要去解她的衣裳。   云姒慌慌然捂住胸口,不给他脱,念头一转,急忙转开重点:“你为什么要把明华许给成渊?”   她突兀一问,齐璟倒是停了停,而后薄唇略挑,低沉暗哑道:“脱了,就告诉你。”   怔了怔,云姒娇嗔漾怒:“你无赖!”她眸含水光,将他控诉:“你白日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我问,就会告诉我。”   齐璟疏懒一叹,撩了撩她的湿发,修眸流露出深澈的目光,将她牢牢固住,气定神闲道:“嗯,我没说不告诉你。”   云姒怔忡了好半天,在心里骂了他千万遍狡诈。   “你……”竟还一时反驳不了,云姒气恼,用额头猛地去撞他的下巴:“上一次在这儿,你也欺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谈恋爱了呢!!感觉总在给狗子发福利!我一定是最亲最亲的妈妈了。 第75章 媚煞   这么一撞, 也不知自己是轻是重,下一刻, 云姒便听他闷哼了声, 靠倒在了池壁边。   齐璟垂头不振,双眸紧闭着, 一手还捂住了下巴, 眉间蹙痕夹杂着一丝压抑的痛苦。   他半晌无声,云姒愣住,蓦然诧异:“是不是撞伤你了?”他不答, 她便慌了, 连忙去掰开他的手, 方才的骄纵转瞬不见:“我看看!”   齐璟也不执着,任由她拉开了自己的手。   他下颔沾湿了, 几近完美的轮廓在光影泛照下水光朦胧,云姒仰着头,自下而上仔细端详, 除了发现他干净的下巴红了一块, 却是看不出其他。   她将掌心轻捂上去, 慢慢地揉,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疼不疼?”   齐璟低眸凝着, 薄唇微不可见地一抿:“嗯。”   “还跟哥哥自幼一起习武呢, 怎么这都躲不开……”   云姒嘴上嘀咕着,却是更为轻柔的按抚。   齐璟注视于她,压下嘴角笑意, 一字一句缓声道:“韶华易逝,与你共度都来不及,躲你做什么?”   他嗓音低磁,带着无边无尽的蛊惑,又宛若宣誓,云姒心跳一怦然,嘴角不禁想要扬起弧度,她答不上话,最后只余下一声含娇的低哼。   齐璟背靠到池壁,双臂勾过她的腰肢,让那娇软的身躯贴上自己,下巴还有她温柔的抚弄,他慵懒阖目,掌心流连在她玲珑有致的腰身。   他的手很不安分,但云姒这会儿是彻底心软了,只认真揉抚,他要怎样,就由他怎样。   少顷,云姒扬睫去看他,却见他唇角略翘,面容上疼痛的神色全无,甚至颇为舒服享受,她愣了愣,才开始觉得不对,她撞归撞,但凭她的力道还能真将他撞疼得直不起腰不成?   审视他片刻,云姒满目狐疑:“真有这么疼吗?”   清俊的眸子缓缓睁开,齐璟和她对望一眼,这次没再出言,许是说不出骗她的话。   云姒渐渐蹙起眉头,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博取同情,立刻收回手并谴责:“你骗我!”   “没有,”他面不改色,淡然自若反问她:“是不是红了?”   云姒张嘴又即刻哑然,确实红了……   她道行太浅,终归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整个人还被他搂抱在怀里,全湿透的衣衫将身材曲线勾勒尽致,令他们更为亲密无间。   双手握着虚拳,轻搭在他硬朗的胸肌上,稍稍僵持了下,云姒不追问了。   她转而低嗔:“上次在这儿,你凶我,还咬我。”   上次,是她初来御乾宫不久,不听他的话和云姮起了争执,还将幻羽画册给毁了,而后被他传唤到御池,狠狠欺负了一回。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齐璟淡淡一笑:“若没记错,那时你还扇了朕的巴掌。”   指尖一顿,云姒立马心虚了,眸光闪烁:“那也是要怪你自己的,谁让你乱来……”   他眼底尽是柔和,捏捏她的耳垂,温言轻哄:“好,怪我。”   每次他一温柔地同她说话,她就什么气都消散了。   云姒低头抿笑,指腹摩挲他漂亮的锁骨,又顺着线条描绘他肌理的轮廓:“你快告诉我,明华和成渊的婚事,你是认真的吗?”话落,她又马上仰起头,敛着几分羞赧,语气撒娇:“我不脱衣服……”   齐璟泛出笑来,“外衣脱了。”   云姒想了想,只脱外裳倒也没什么,便随他动手褪下,兀自道:“你回答我呀。”   衣裳丢到池边,他将人揽回怀里,不答反问:“这些时日,明华和你走得最近,你觉得她对谁有意?”   明华虽活泼好动,但也是闺养的郡主,来来去去的地方也就王府和皇宫,相识的儿郎本就不多,更甭说是相熟的了,能排上名的怕是也就齐瑞和成渊两人。   可白日的时候,和成渊的婚事,明华是有拒绝之意的。   云姒思索一瞬后道:“不会是……瑞王殿下吧?”   齐璟向后靠着池壁,“他们关系确实非比寻常,但是何情谊,还是要看他们自己,毕竟……”他凝眸于她,语色逐渐深澈:“世上一切都能玩弄鼓掌,唯感情最是不由人。”   感情不由人,那他们过去并不熟稔,他却几次三番庇护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身子在水中虚浮着很是不稳,又见他敛笑正色,云姒顿了顿,手臂环绕上他的腰,侧首枕到他的颈窝,不知怎么的就轻声问了出来:“那陛下当初救我,是出于意外吗?”   默了会儿,齐璟低低道了句:“不,”抚上她的发,他嗓音微沉:“是注定。”   从她跑回金銮殿求情的那刻起,从她命人送来那封邀他共饮的书信起,他的理智就回不了头了。   也或许自三年前初见的第一眼,便已注定了今生他会为她痴,为她狂,为她江山作嫁,哪怕刀光血影中来去,倾尽赔负所有,终究是他的在劫难逃。   有他在,她亦是无比安心,云姒清颜浮笑,探出手,把玩他垂落肩头的发,“倘若郡主不喜欢成侍郎,陛下还要赐婚吗?”   齐璟将目轻合,感受她温浅的呼吸流淌颈侧,淡声道:“会。”   云姒微怔,戳了戳他的肩:“你这是逼婚,不可以!”   他却是淡定如斯,慵然笑道:“且不谈明华倾心谁,成渊谦和好礼,以他的身份,断不会先将心思说出来,齐瑞和明华,又是一个嘴硬,一个爱较劲,等他们自己想明白,怕是这辈子都要悬在那儿了。”   将他的话静思片刻,云姒恍然顿悟:“啊,所以陛下是故意的?是要让他们趁此看清自己的感情?”她想到什么,突然欣喜了起来:“这就是兵法上说的‘以正合,以奇胜’,对不对!”   齐璟略掀眼帘,低眸含笑睨她:“还看过《孙子兵法》?”   说到这儿,云姒颇为得意:“我小时候,经常将哥哥的兵书偷走,他每次都找不着!”   唇边笑意愈深,他曲指轻叩了下她的额头:“胡闹。”   “我偶尔也会看两眼……”云姒窝在他颈侧蹭了蹭,又寻回话题:“不过,那对成侍郎不公平,万一郡主当真心属瑞王殿下,非要拒婚,他多没颜面啊。”   齐璟不以为然,慢条斯理道:“为官之人,想要登上高位,怎可如此优柔寡断,便将此当做试炼,朕也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能否担得起这位子。”   他这分明就是在凭空生事,云姒正想说点什么,那人下巴轻缓摩挲她的发,先淡淡开口:“再者,明华和齐瑞玩归玩,闹归闹,却也不是不辨是非,不会将事情惹得太过难堪,为人处世之道,他们也该学着自己去领悟了。”   云姒错愕一瞬,不一会儿扑哧笑了声。   他伸手捏了捏她滑腻的脸蛋:“笑什么?”   云姒抿唇,过了须臾忍笑轻道:“就是觉得,你跟他们的父母似的,虽然看上去严厉,但其实对他们比自己还要上心。”   听罢这话,齐璟眸心微动,似是感触颇深,他静默少顷,低沉道:“朕幼时,太上皇在位,却攀附赫连家掌权,奸佞当道,民不聊生,后宫更是混乱不堪,唯独兰妃不趋炎附势,待我极好,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生了场病去了……”   他停顿一瞬,淡淡解释:“兰妃,是齐瑞的生母。”   云姒噤了噤声,他从未和她说起过自己儿时经历,这是第一次。   她不懂朝政,却也知道齐国虽然一直国力强盛,但当年太上皇昏庸无道,赫连家又是几近呼风唤雨,山河光鲜亮丽的背后,是满目的疮痍。   盛极而衰,否极泰来,是他登基后,齐国才有今日的清平盛世。   而多年的□□,世人也只将罪责推谴到太上皇身上,无人去指责赫连家的不是,毕竟他们有太上皇这个傀儡去当了替罪羊。   但她不懂,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太后却是与他敌对,甚至不惜要他死,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独揽权势,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放心吗?   梦回往事,引人慨叹,他沉默似有百感交集,她也没去问心里的疑惑。   云姒只将他抱紧,温潋道:“陛下很好,是天底下最圣贤的明君,齐国将来定是政通人和,万物安宁。”   她温言软语,齐璟终于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倚在肩上的脑袋。   良久,他低敛出声,语调斯理:“过两日,成渊升迁尚书,兵部侍郎会暂时空缺,朕预备让齐瑞补任。”   云姒闻言,目露震惊,甚感诧异:“你让瑞王殿下到成侍郎手下办事?”她不敢置信,抬头和他对视:“他们那日都打成那样了,真要让他去了,不得将兵部掀了呀?”   斟酌了下,她添了句:“再说了,瑞王殿下会愿意受缚于朝堂吗?”   他纵情声色都来不及,怕是只对吃喝玩乐有兴趣,云姒在心里这般想着。   齐璟幽幽淡笑,意味深长道一句:“他会懂事的。”   云姒微微皱眉,不解他话中之意,张了张嘴想说话,那人却是揉着她的发,先出声:“不说他们了,说说我们自己的事。”   她更为惑然,明美的双眸眨了眨:“我们?什么事呀?”   齐璟薄唇略抬,突然揽着她的肩极快地转了个身,云姒蓦地被他抵到池壁上。   她惊呼,转瞬男人清冽的气息便沉沉压下,那人俯身过来,温热的呼吸近她耳畔,“我们自然是……”   轻哑的嗓音似蕴了水光般迷离:“烟花风月,缠绵欢好。”   前一刻还有几分深沉的氛围,一转眼就盛漾了浓郁情愫,别蕴幽致。   水波温热,暖烟冉冉,浮漫萦绕,将她的双颊晕染娇红,云姒又被他撩拨得羞涩窘迫,她呼吸一促,却尽成吐气如兰的绵绵情意。   云姒柔若无骨的双手去推了推他结实的胸膛,漾他一眼:“说好不脱我衣唔……”   话音刚落,他已吻了上来,掌心按在她的脑后,他愈吻愈深,和那馥郁兰香相缠相绕。   他的亲吻温柔深情,欲酥噬骨,双唇流连之处皆令她娇软无力,齐璟侵至修长优美的玉颈,在她耳后,唇齿间流溢一声低哑:“不脱……”   意识朦胧间,云姒羽睫半敛迷离之色,青丝如瀑,凌乱散浮温池中,荡漾着神魂颠倒的旖旎,和绵绵情动的娇娆。   他确实未将裙裳褪下,只不过,撩到了腰畔的位置。   暗香漂浮,清池曳过,渺渺光影下,她的所有都和他的吻一起蔓延辗转。   池水一涌一动地晃荡,泛着波浪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   明天继续解决坏毒瘤~ 第76章 媚煞   风娇日暖, 春意是愈渐浓媚了。   这天,薄云飞浮, 日光清亮, 阿七见天色甚好,遂搬了躺椅到庭院, 让云姒来晒会儿太阳。   微风吹拂而来很是舒暖, 云姒躺在镌花紫檀椅上,流光柔抚过她如玉的脸庞,淡紫袖袂搭垂在躺椅扶手, 发丝如缕, 随风轻动。   自从那日齐璟说甚要赐婚后, 明华便消失了两日,意外地没来御乾宫缠着云姒玩乐, 想来是对此事犯起了愁。   即便齐璟极为坦然,但明华这性子没半点声响,云姒还有所担心, 不过眼下风好日好, 忧思都不禁退散了去。   她惬意阖目, 声音含了一丝慵媚:“我这才刚起身,你又要我躺着……”   阿七正替她揉腿, 抬眸望一眼, 见她明明就舒适得很,笑道:“姑娘也不能成天在屋里头待着呀,难得今日风浅, 阳光也不烈,多晒暖对身子好。”   云姒懒懒驳道:“我身子好着呢。”   阿七不由自言低语了句:“但孩子得晒呀。”   顿了会儿,墨睫缓缓扬起,云姒目露疑惑,微讷道:“什么孩子?”   “呃……”阿七愣了下,照现在这粘腻的状况,虽还没迹象,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她尬笑两声:“迟早的,迟早的。”   云姒奇奇怪怪地将她瞅了几眼,刚准备闭眼继续浅眠,余光便瞥见远处一道杏色身影风风火火奔了过来。   她尚还在怔忡间,明华已疾步到了眼前,阿七即刻起身行礼,而后退到了边上。   明华跑急了,脸蛋泛着红晕,撑腰喘气:“姒姒,快陪我去趟金銮殿!”   她突然出现,云姒一懵,慢慢坐直身子:“嗯?”   明华一本正经,直入要点:“万一璟哥哥真赐婚了可如何是好,我想好了,我要去找成渊,先同他说好,到时候一起将婚事拒绝了,这样璟哥哥总不能强人所难了吧!”   她又道:“你陪我去,如果碰上璟哥哥,你就帮我说两句话,你在他耳边软磨硬泡,他指不定就直接打消这念头了!”   “……”   敢情她闷在府里两日就想了这主意出来……   云姒搭着扶手站起来,迟疑一瞬后柔柔道:“可金銮殿我们是进不去的。”   “那就在午门等着,他总会经过的!”   明华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这才刚来,转瞬又雷厉风行地拉上她走了。   一路上,明华都在念叨不停,说是连她爹爹都同意这桩婚事,害她生了两天闷气。   云姒毕竟是知情的,晓得那人赐婚的用意,想着不如就顺水推他们一把,于是略作思忖后,边走边问道:“成侍郎才华横溢,郡主为何不愿嫁呀,他不好吗?”   明华撇撇嘴:“他好啊,可是……”   她支吾着不说了,云姒明眸流露出了然之色,浅笑温言:“郡主一定是有倾心之人了对不对,不如告诉我,我好与陛下讲。”   明华顿了顿,侧过脑袋望了眼云姒,又兀自摸了摸鼻子,不承认亦不否认。   见她这般神情,云姒心中一动,莞尔道:“是瑞王殿下吗?”   听闻此言,明华有一瞬错愕,而后微微凝了眉,低低道:“我 我不知道……”   云姒又拐着弯儿试探了几句,纵使明华嘴硬不说,只含糊应答,但多多少少也能让人明白几分。   说话间,她们已走到午门。   左右看守的金吾卫见状 ,立即垂首:“郡主,”略一停顿,他们又向着云姒齐齐恭声:“云御侍。”   他们态度恭敬,一想便知是因为皇帝的原因,即便她只是宫婢而已,但自从齐璟为她责罚了蝶心,又数次当众维护,宫里便几乎无人再敢多言论她的是非,反而对她生了畏敬。   虽如此,云姒还是极为谨言慎行的,以她的身份不应受礼,于是她微笑朝他们颔了颔首,“多礼了。”   听到这清婉悦耳的声音,其中一名浓眉侍卫不禁抬眼,一直听闻这云姒姑娘倾城绝色,却只在承天节远远看过,眼下近距离一瞧,玉致若仙,又楚然达理,方始明白,受陛下如此垂爱的,果非寻常女子。   “早朝什么时候结束啊?”   明华眺望远处沉寂如钟皇的大殿,毫无耐心地问了句。   那名浓眉侍卫立刻答道:“回郡主,早朝何时结束,但听陛下之命,我等不知,不过已将近巳时,应该是快了。”   明华重重一叹,将目光收回,愁眉苦脸回首:“姒姒,你说璟哥哥不会正在殿内下旨了吧?我要是晚了这一步,可真真是会气死的!”   她这幽怨的表情是恨不得立马冲进金銮殿去,云姒禁不住笑颜一绽,安慰道:“不会的。”   就算他赐婚了,也是容得她悔婚的,只要她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说到这儿,云姒突然回想到自己当初在金銮殿退他的婚,他亦是不愿强迫她,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华又是一叹,可见有多焦虑,就在这时,远处有女人的哀嚎传来,夹杂着凄厉的哭声,甚是撕心裂肺。   定睛朝那处望去,似乎是有两个身着囚服的犯人被狱卒押着往午门的方向来了。   明华这会儿正愁着自己的事,听见这不休止的喧嘈甚感烦躁,“谁啊,皇城重地哭哭嚷嚷的,真讨厌!”   浓眉侍卫犹豫,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独立静漪的云姒,才道:“是几日前被陛下满门抄斩的永安侯,和其妾房柳氏,今天是施刑的日子。”   云姒微微一怔,而后默了默,难怪这声音听上去有些许耳熟。   明华反应过来,挽住她的手道:“姒姒别怕,他们是活该!”   长睫稍敛凝思,云姒回了个轻浅的淡笑,一个蓄谋迫害娘亲,一个妄图牺牲哥哥,他们确实罪有应得。   这边,一个魁梧的狱卒押着云清鸿,另一个瘦小的押着柳素锦。   柳素锦囚衣下半身污秽不已,嘶喊泣诉:“大人饶命,是云姮下毒要害陛下,和我没有关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   小个子不耐烦踢她一脚:“赶紧走,别浪费时间!”   柳素锦蓦然痛吟,混杂着哭泣,仿若是在受床笫之事。   大块头扭过头,嘿嘿一笑:“别说,这娘儿们滋味还挺销魂,这两晚是让我欲罢不能啊,啧啧!”   小个头只觉没脸没皮,瞪他:“你忌点儿口吧,再在牢狱里胡来,当心惹祸上身!”   柳素锦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颤声道:“大人,大人你放了我,我愿意,我愿意啊!”   大块头看她一眼,大笑:“你瞧瞧,想不到永安侯的女人如此淫.荡,难怪比正妻还受宠,哈哈哈……”   自己的女人在牢中被狱卒强上了身,眼下为苟活又说出这种败俗的话,这对男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而云清鸿被镣铐锁住了双手,脸色阴沉,闭口不言。   不知不觉,狱卒押着云清鸿和柳素锦已行至午门。   云姒抬眸看向发声处,只见往昔官服威武的男人,和碧罗锦裙的女人,此刻都穿着深灰囚服,头发披散着,脏乱不堪。   他们适才的对话,云姒隐约也有听到,此刻眉目轻颦,清眸一眼扫去,她骤然一惊,押送云清鸿的那人,不就是前世她囚禁在牢中时,企图对她不轨的魁梧狱卒吗!   许是此人猥琐粗鄙,令她记起上辈子的苦难与恐惧,云姒潜意识往后稍一挪动,退避了半步,这时柳素锦看清了她,哭喊突然戛了声。   那两个狱卒经过时,见着明华,暂停了步子行礼,而柳素锦趁机慌乱喊道:“云姒……四姑娘,你求求陛下,饶我一命吧,姨娘日后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求你了四姑娘!四姑娘……”   爱极了面子的云清鸿终于忍耐到了极限,怒斥:“你给我住口!”   柳素锦满面泪痕,狼狈得不行,她求饶不停:“四姑娘,四姑娘救救我,你要怎么处置云姮都行,可我是无辜的啊,四姑娘,求你了……”   当初谢之茵红杏出墙,云姒云迟又与候府一掰两段,云清鸿的名声就受了不少影响,眼下柳素锦这般低声下气,简直是让他的颜面荡然无存。   云清鸿气急:“我叫你闭嘴!”   纵使生养恩情在,但恩怨仇恨已深,云姒不想看见他们,也不想看见那狱卒,偏过头,语气清冷:“快走吧。”   云清鸿再凶狠,柳素锦也无动于衷,但望见云姒淡漠的神情,折断了她所有的生机,她的绝望之色渐渐泛入眼底。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柳素锦猛地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开口:“云姒啊,你不知道吧,夕晴一直都是我的人,你娘那宝贝的破盒子也是我告诉侯爷的,没错,就是我吹了侯爷的耳旁风,才害你娘被抓出来逼问!”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难不成谢夫人与人私通是被陷害冤枉了?   而云清鸿更是身躯一震,神色间骤然涌现杀意,日夜相欢的枕边人,竟是因妒利用了他!   不管是一时因美色生了贪欲,还是真的爱过,即便后来都变了,谢之茵也还是他曾经明媒正娶的妻子,但侯府因她沦人笑柄都是事实,却没想到,这一切皆是出自柳素锦的手,叫他如何能忍。   垂落身侧的素手捏紧了裙裳,有暗澜在云姒眸心翻涌,而柳素锦还在继续:“我要她有苦难辨,谁知道谢之茵这个成天吃斋念佛的呆子,竟是一句都不解释就自尽了,哈哈哈,你说她蠢不蠢?哈哈哈……”   “啪”得一声脆响,蓄满仇怨,是云姒狠狠打了柳素锦一巴掌。   “啊——”柳素锦惨叫了声,一失重,跪倒在了地上。   云姒是使劲了力气,她紧抿双唇,更是暗自死死咬住了内唇,她明美的眼眸盛极怒火,剜着她,却是不言一句。   明华吓了一跳,拉住云姒,对狱卒斥责道:“快滚快滚!”   深知他们的渊源,何况这柳氏在午门处疯疯癫癫的不成样,浓眉侍卫严肃呵道:“你们俩愣什么愣,还不快将人押交御林军!”   大块头的注意力原本全凝在了紫衣美人上,闻声刚回神,被他押住肩背的云清鸿忽然趁机疯狂挣脱了开。   云清鸿猛然扑向侍卫,铐住手腕的双手合握住剑柄,拔剑而出,动作快得所有人都未及反应。   只是极短的一瞬,云清鸿嘶吼着,举剑用力捅向倒地的柳素锦。   她瞠目惊恐间,剑已穿破了她的心脏,可云清鸿还不够,将剑拔出,鲜血喷涌四溅,又猛得砍下,剑剑狠毒残暴。   柳素锦瞳孔放大,很快便断了气,深灰色囚服全都浸没在湿答答的鲜血里,流淌成河。   云清鸿却是失控了般,丝红着眼,浑身都是腾腾杀气,只知道捅下,拔出,反反复复几十剑也不知累,仿佛是将所有的恨意都要倾倒出来似的。   红色的剑挥舞,血肉模糊,剑上是血,剑下是糜糊的烂肉。   这情景残忍无比,连在场的侍卫和狱卒都猝然一惊,更甭说是女子了。   云姒和明华早已花容失色,万状惊恐,离得最近的浓眉侍卫连步挡在她们前边。   明华起初尖叫一声后,便魂飞魄散般下意识拉着云姒退远了开,抱住她不敢看,云姒也是不停颤抖,瑟缩着紧紧闭了眼。   云清鸿满脸是血,他歇斯底里地杀戮,手起刀落已是不受控了,浓眉侍卫一声手哨,随即命道:“动手!”   赶来的众数金吾卫,将云清鸿团团围住,呵声提剑从背后刺入,终于,癫狂的云清鸿手中的剑咣当落地,他慢慢跪地,趴倒了下来,再无动静。   在皇宫鸣哨,必是有紧急之事,恰逢早朝结束,侍卫急禀,于是齐璟和朝臣们都疾步赶过来了。   纵然是见过世面的臣子,也无不被午门暴虐血腥的一幕震慑到。   齐璟到后,一眼便望见蜷缩在角落的两个姑娘,他眉头皱得很紧,顾不上先去问发生了何事,三两步过去,成渊亦是不犹豫跟随上他。   齐璟二话没说,长臂一揽,将云姒抱到怀里,用他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所有血戮。   明华受了惊,也是吓得不轻,成渊到她面前,见她不停歇地哭,极为担忧,便亲自先送了明华回王府。   这边,云姒双手在那人蟒袍的衣襟上攥得很紧,止不住地惊惶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齐璟拍着她的头,清暖的气息包围了她,仿若这一方天地将所有肃杀截断在外,只余留了柔和的光影,他贴在她耳畔,嗓音低柔哄着:“我在这儿,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这死法,我是不是……太残忍了?(陷入自我怀疑.jpg) 第77章 媚煞   云清鸿虽说自私有过, 但云姒自小对他的印象便是威肃不苟,从未见过他如此发狂的样子, 是真的被吓着了。   可想而知, 他是被逼气疯到了何地。   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一幕, 双眸一合就呈现眼前, 云姒深深埋在齐璟的胸膛上,意识晕眩,混乱不清, 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着了他。   那边, 侍卫向云迟禀告了事情始末, 云迟冷冷淡淡从那片血池中敛回目光,沉默顷刻, 低沉道:“依照刑场规矩,死后该如何就如何,尽快处理了。”   “是, 云将军。”   待命的侍卫即刻去办, 很快便将尸体转移了地方, 地上的血迹暂时来不及彻底清理干净,还有残存的痕迹。   众臣皆集聚在午门一侧, 交头接耳, 唏嘘不已。   齐璟轻拍云姒的头,低柔安抚:“我们回去休息,嗯?”   他清冽温暖的嗓音传入耳畔, 云姒的思绪终于渐渐回拢,她将脸稍稍从他身上分开些许,极轻极缓地点了下头。   齐璟摸了摸她的发,将她揽在臂弯里正要走,然而他方侧过半个身子,云姒一颤,又蓦地瑟缩回了他怀里,不愿再挪一步。   察觉她的异样,齐璟低下头:“怎么了?”   微露半掩的凤眸,目光谨慎越过他侧肩,落向远处宫门边,那垂头哈腰的魁梧狱卒身上,云姒勉强发出低哑的声音:“他……他……”   齐璟顺着她的视线侧眸一瞥,回首又见她万分害怕的样子,轻声问:“乖,他做了什么,告诉我。”   “他……”   云姒双唇微动,好半天却说不出话,齐璟指尖轻轻拨开凌乱在她脸颊的碎发:“他是不是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   那是上辈子的事,不知道怎么和他说,云姒羽睫微颤,夹着压抑的哭腔,只低软一声:“嗯……”   见她忍住不哭,又惴惴不安的模样,显然是受了委屈,他并不想问,只附到她耳边:“不哭,我教训他,好不好?”   云姒略一怔忡,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齐璟薄唇弯了弯,将她的头慢慢按到胸膛另一边,而后笑容渐敛,他无声侧首,斜晲一眼在旁侧随时护驾的浓眉侍卫。   这凌厉一凝,直叫那浓眉侍卫生生打了个寒战,他离得近,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瞬便会了齐璟的意,他立马颔首领命,向着狱卒走去。   而这处,齐璟横抱起了云姒,走往反方向,只留了众臣一句“散了”,便回了御乾宫。   云姒静静窝在他怀里,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动静。   她靠在他肩头,想到什么,眼帘动了动,虚虚的声音有些缥缈:“……郡主呢?”   齐璟步履不太慢,很快便抱着她远离了那处,闻声他垂眸,见她总算说话了,轻答:“她没事,放心,”随后笑了笑,“春日,桃花酥最是甜糯可口,想吃吗?让御膳房做些来。”   憋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决堤似的忍不住落了下来,双臂绕紧他的脖颈,云姒吸吸鼻子,乖顺“嗯”了声。   ……   靖贤王今日告了事假,并未来早朝,明华是自己坐马车来的,这会儿她受了惊吓,成渊不放心她一人,想要亲自送她回府,但以他身份,与她共乘王府马车,过分逾矩。   眼下他们在宫门外,官道上。   明华一出皇宫城门,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懈,扶着城墙软软蹲下,边哭边在墙角干呕了起来。   成渊一惊,下意识伸过手去想要拍抚她佝偻的背,却在距离一寸的位置顿住,犹豫再三,干净的五指慢慢收拢,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他皱起清秀的眉,语气满是担忧:“太医院就在附近,郡主不舒服,在下带你过去看看?”   明华长这么大,是什么风浪都没见过,这下脑中全都是那血淋淋的画面,整个人都几近崩溃,她又是呕吐,又是剧烈呛咳,良久才好不容易缓了些。   “呜……”   明华只是哭,不停哭,眼泪止不住地流,涕泪交零,精致的桃妆都哭花了,成渊知道这会儿他说什么,如何安慰,她都是听不进去的,遂在她边上蹲了下来,默默陪着。   等明华哭累了,嚎啕变成了哽咽,成渊才递了自己的官袖过去,声线清润道:“郡主擦一擦吧。”   明华睫毛沾了泪湿,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她也不推脱,抽泣着扯过他的袖子。   成渊抬着手臂,任她抹拭,温和道:“佛经上说,‘天地之间,五道分明,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善恶终有报,万事皆有其定数,郡主不用感到害怕。”   懂,也不懂,明华囫囵擦拭了遍,一抽一搭,“他们不会……化作厉鬼,半夜来找我吧?”   听得这说法,成渊浅柔淡笑:“不会的。”   明华又用他的衣袖拭了拭鼻子,正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一道灰蓝暗影突然一晃而来,不等他们反映,那人已猛地将成渊撞了开。   成渊猝不及防被一顶,连忙站起,颠簸了好几步才稳住,他拧眉看去,却见那人身穿蓝灰色套袍,头戴纱冠,俨然是宦官的打扮。   来人撞开他,转而就去接近明华,成渊神色一凛,方想上去护住她,只听那人爽朗的声音扬起,他一愣,骤然顿了足。   “小丫头,你怎么哭成这样啊?丑死了……”   还蹲在地上的明华一听这声,愕然一瞬,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打量面前的人。   丹凤眼眸,鼻梁高挺,虽只穿了一身低调套袍,但流露的神情间无不透着放纵不拘,这哪是什么宦官,分明就是某个轻妄无比的男人。   明华一见他,啜泣声一哽,意外了片刻,前一瞬的后怕顿然抛之脑后,她立刻蹙眉,骂骂咧咧了起来:“死齐瑞,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骂还不够,还要去打他,明华小手握拳,胡乱挥舞,“混蛋!丑八怪!”   “哎哎哎……”齐瑞一来就被她捶,后仰躲了躲也避不开,索性扣住她的手腕,锁在胸前:“笨丫头,你这不是把我皇兄也连着一块儿骂了吗?”   顿了顿,明华一时语塞,支吾踟蹰须臾后,没好气道:“……就你丑,你最丑!”   齐瑞这回难得不和她斗嘴,“行行,我丑我丑,是我丑,郡主大人美得很。”   明华略一茫然,他这么两句就不动嘴皮子了,她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这么多天不见,上来就又打又骂的,”齐瑞看着她幽叹一声,思索了下,又斜晲一眼成渊,语气开始不对劲了:“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齐瑞态度忽然阴沉下来,以为他又想动手打人了,明华一恼,挣开手腕,将他用力一推,齐瑞一失力“噗通”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明华站起来,居高临下瞪他,跺了跺脚:“欺负我的只有你!”   人家成渊什么都没做,就平白被他一顿好打,脸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呢,他又动起歪心思了!   这话齐瑞就不服了,他拍拍屁股爬起来,瞬间比她高出一大截:“我可是在帮你啊,我能害你吗!”   那说不准,明华腹诽,但她没说出来,扫他两眼,撇撇嘴,颇为嫌弃:“你穿的都是些什么?脑子坏了?”   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的太监衣袍,脖颈还被纱帽勒得难受,齐瑞就窝火,忍不住从腰间掏出折扇,打开快速摇动着,吹风消气:“你这没良心的丫头,我堂堂王爷,你以为本王想穿这个啊,还不是为了过来阻止皇兄给你赐婚,嫁谁也不能让你嫁他啊!”   话语间还刻意瞥了眼成渊,低哼了声,而后回眸:“你倒好,我冒着被皇兄罚更重的风险,费尽心思从王府翻墙溜出来,你就这么数落老子!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明华张了张嘴,又噤了声,听他这唬人的语气,仿若真是他无私牺牲,而她做错了似的。   听出齐瑞话中内涵,成渊正了正色,揖手道:“瑞王殿下应是有所误会,那日臣腕部受伤,郡主心善,才领了臣到步澜宫上药,并无其他。”略一停顿,声音温沉:“殿下冤枉臣无所谓,但莫辱了郡主的清白。”   他隐含问责的话语,齐瑞一听却是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凝眸看住明华:“他说的是真的?”不敢置信,复问一遍:“……只是上药而已?”   明华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不然呢?你以为是做什么?”   齐瑞理了理思绪,而后唇角一扬,惬意摇扇:“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明华莫名睨他,嘴里嘀咕着什么,想来说的是诟病齐瑞的话,不过唇边微抿的痕迹似有若无浮现一丝弧度。   成渊默了默,他自然能看出齐瑞一来,明华便止了哭,都无需安慰,之前的担心受怕便全然消散了。   他敛眸,面上不动声色:“殿下既然来了,那臣便先行告退了,先前在午门,郡主见了不好的,受了惊,还请殿下照看好她。”   成渊说罢,稍作行礼后就很快离开了。   成渊说她见了不好的,齐瑞惑了惑,转而问道:“喂,小丫头,所以你刚才哭哭啼啼的,是看到什么了?”   好不容易将注意力转移了,他又要她去回忆,明华不愿多回想,静了静,还是想让他知道,于是言简意赅地讲了下。   不出意料,齐瑞也震惊了,连着“啧”了好几声,又是感叹人心凉薄,又是指责罪有应得,最后没词儿了,才看向明华,正经道:“小丫头,你要是夜里睡觉怕,就贴个驱鬼黄符在门口,把我名写上。”   他神秘兮兮的,像极了是要故意吓唬她,明华皱眉:“干什么?”   谁知齐瑞侃然道:“谁敢闯进去,本王感应到立马提刀来砍他啊!”   明华愣了一下,被他正儿八经的模样逗笑,扑哧一声:“蠢死了!”转瞬忽然想到什么:“哎,你在府里禁足,是怎么知道皇兄要赐婚的?”   齐瑞一扇一扇享着清风:“皇兄派人来我府上传的话。”   脑袋一歪,明华甚觉古怪:“可是璟哥哥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齐璟抬了抬眸,懒懒反问:“……对呀,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想不通,遂直接拉上她往回走:“管他呢,快来,掩护我进宫,我亲自找皇兄去!”   这方面明华倒是看得透彻:“璟哥哥这会儿肯定在哄姒姒,哪儿有空搭理你。”   不知哪儿来的自信,齐瑞傲然一笑:“本王屈尊如朝为官,皇兄一定会理我!”   明华诧异:“为官?你?”   齐瑞衣着低等,走步却是大摇大摆,“嗯哼,不知道是谁倒霉,要给本王让位,啧,该不会是空缺出来的兵部尚书?”想了想,如此的话,兵部侍郎就得听命于他了,幽然一叹:“也行吧,我委屈一下……”   他甚是嘚瑟,明华投了个鄙视的眼神过去,脚步跟着他走,嘴上却是不饶人:“你松开!有你这么胆大包天的奴才吗?”   齐瑞回眸看她一眼,笑了笑,立刻点头哈腰退到她身后,学着太监手一扬:“是是是,郡主大人您先请——”   柔光暖阳轻拂在天地间,“咯咯咯”的清灵笑音飘荡在春风里。   ……   养心殿内,清光透过窗棂,照耀进来,为她点燃的安神香缥缈萦绕满殿。   御膳房送来的桃花酥还放在边案上,没吃两口。宫帷掀着,齐璟坐靠床榻,从背后搂着云姒的纤腰,而云姒先前衣衫上溅了血,清洗后换了身玉白色丝衣软袍,受了惊惧,这会儿浑身无力,虚虚软软地倚在那人身上。   一袭春光流漾,越过虚掩的乌木屏风,翩然淌溢在榻间,暖着她搭在锦衾上袖袂下的柔荑。   这一方静地,尤其清谧安然,当然,不是因为今日的春光多么明媚,而是因为那人的胸怀永远都会留给她温暖。   齐璟从午门抱她回来后,便亲手替她沐浴更衣,往常她总是会羞赧推拒的,但适才却是温顺无比,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很是顺服。   修长手指梳了梳她撩到胸前的如墨长发,发梢还有些微湿,齐璟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柔声道:“再过会儿就干了,累了靠着我先睡。”   云姒秀眸微阖,浓密纤长的睫毛搭着眼睑,看上去没什么生气,但她其实并无睡意。   云姒脑袋枕靠在他胸膛上,纤背柔软贴着他,闻言指尖一动,她不想睡,想听他说话。   双唇动了动,她轻轻言道:“你跟我,说说话……”   齐璟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温然道:“好,”他眸光幽静,指腹摩挲着,“还记得画圣清尘和舞仙白盏的故事吗,朕当时说,有机会再和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齐瑞:我三岁,我好累,我以为我是尚书大人,没想到我只是个小兵(微笑.jpg) 第78章 媚煞   一位丹青画圣, 一名美艳舞妓,名门望族, 烟花之地, 清尘为白盏绘画成谱,终得美人相伴, 在江南傅府和暖香楼阁两个判若云泥的地方, 他们能脱离世俗偏见,相守一处,这样的感情怎会不令人动容呢。   “记得……”那时候她说这是天作之合, 他却不以为然, 云姒声音微弱, 轻轻柔柔地说:“往后的事,你没说。”   齐璟圈了她娇小的身躯在两臂之间, 笑了笑,“清尘将白盏带回傅府后,将傅家祖传的白玉雕琢成指环, 送给了白盏, 他们确实如若一对神仙眷侣, 过了段羡煞旁人的日子,不过……”   他略作停顿, 云姒好奇, 侧耳而听,过了片刻他笑容微敛,道:“当时傅老爷和傅夫人面上虽对白盏和和气气, 实则心里都不愿烟柳女子成为自己的儿媳,故而嫁娶一事一拖再拖,后来有一日,当朝皇帝私访傅府,恰见白盏于池边起舞,便起了心思,二老遂借此机会,给白盏用了点特殊的药物,暗中命人将她送到了皇帝屋内。”   他平静低沉,却听得云姒心中大骇:“怎么会……”   她撑起半个身子,转过头去看住他,心急火燎地追问:“那后来呢,清尘可有发现?他可有去制止?”   云姒先前还清淡无光的眸子,此刻满是迫切,齐璟扶着她的肩,慢慢将人揽回怀里。   “晚了。”   云姒不由一僵,又听他缓缓道:“白盏成了皇帝的妃子,入宫后几经寻死未果,不久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清尘失去所爱却无能为力,一把火烧光了平生所有画作,二老以性命要挟,逼着他娶妻生子,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云姒素雅的眉间染上浓郁愁绪,一直以为那是郎情妾意的完满爱情,却没料到会如此,意难释怀,靠着他无声静默了好久,她低低闷声:“还不如不知道呢……”   知道了,反倒心情不顺。   听她语气幽怨,齐璟微凉的指尖流连在她侧脸:“百年前的事,到底久远了,我们来说说不远的。”   云姒是有些怕了,咕哝道:“倘若还是苦命鸳鸯不得终的,我就不听了。”   他唇边笑痕轻抬,没有多言,兀自淡声道:“二十多年前,太上皇还只是王侯,那时的君主宣明帝乃是白盏的后代,他得知旧事后,拿着白玉指环去了趟江南,而当时江南傅家的女儿傅柔,身上流的是清尘的血。”   那岂不是清尘和白盏的后世要见着了?   云姒隐隐觉得他们会发生些事情:“他们如何了?”   “他们相爱了,”齐璟声色淡淡,目光凝落在自窗牖耀进床榻的那束灿阳,变得深远:“然太上皇勾结赫连家,安了宣明帝一个莫须有的贪色罪名,就在他要立傅柔为后的前一日,六军围剿金銮殿,宣明帝宁死不认,终成了剑下魂,而后太上皇便自立为王,改国号为齐。”   凤眸微瞠,云姒诧异又震惊,没想大齐立国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竟然牵系了如此之多。   还有清尘和白盏的遗憾,跨越百年,他们的后代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可惜天不遂人愿,终究还是碧落黄泉。   “原来太皇太后不光现在恶毒,从前也恶毒,实在非人!”云姒攥紧被衾,忍不住咒骂,随后忽然想到他未提及的一人,回眸问道:“傅柔呢?”   齐璟默了一瞬,神色潜静:“她,当时已怀有宣明帝的骨肉。”   他眸色愈渐深晦,眉间隐约可见一丝蹙痕,突然停住话语不接着说了,云姒等了会儿,索性将身子转了过去,伏在他胸前喋喋诘问:“然后呢,他们将她如何了?有没有放了她?不会要她一尸两命殉葬吧?那也太残忍了,她……”   她娇软的唇瓣一开一合,叨叨不休,突然那人温凉的指腹抵上了她的唇,将她的话轻轻压了回去。   云姒一怔,随即便见他俯下头来,抱着她半躺,隔了一寸的距离相对而视:“抱你上床,不是让你谈天论地的。”   他瞳似墨染,嗓音低磁,清冽的呼吸拂过她鼻端,融了她凝魅的幽香,仿若有迷离暗欲在旖旎春光中渲了开来。   被他蛊惑迷人的俊眸深深凝视,云姒心跳一怦,抿住了唇。   齐璟缓缓将按在她唇间的手指移下,没了阻隔,近在咫尺,他很容易就能亲吻到她。   “还能说这么多话,看来精力不错,”他语色微哑,笑了笑,声音越压越低:“要么睡,要么做,你选一个。”   话音刚落,云姒都还没明白过来,他就将头一偏,唇舌似染了迷醉酒色,蕴着扣人酥意含敛了她的耳垂。   冰色玉肌似染粉霞,她没忍住溢出一丝低软娇媚的声音。   原本只是为不答问题,想逗她一逗,好让她歇息,但这迷媚的轻音一下便勾起了男人的心底的欲念。   他唇齿间是缠绵悱恻的眷恋,恰到好处亲咬许久,而后慢慢地流连到她滑腻的脸颊,一点一点吻下,在她诱人的嘴角,轻吮,浅舐。   云姒迷蒙的眼波若春水含情,心跳和呼吸早就在他燃火般的亲抚下凌乱了,思绪似荡漾的涟漪,又如坠碧海深渊,只觉神魂颠倒。   缠吻间,他不知不觉拥了她躺下,腰侧那柔软丝衣的系带被他轻轻拉扯了开。   齐璟倾身覆上,纵情深吻又轻柔辗转,良久,才放了她,他眸中浮现浓情暗澜,凝视她潋泛水光的红唇,缱绻幽邃。   他墨色软袍的衣襟松松垮垮,卧撑的姿势隐约可见漂亮完美的胸肌,云姒目光不自觉就瞟了过去,颊侧动情的娇红更添氤氲。   但男人久久没有再吻下来,那双炽热的眸子只是深沉注视着她的眼睛。   被他直勾勾的视线毫无阻碍地侵略,这让云姒更羞赧了,没办法,环绕在他身上的手戳了戳他精瘦的侧腰。   齐璟静了静,眸光逐渐柔和。   “以后都有我。”   他说。   语色温情脉脉,徜徉入她耳畔,一瞬便暖了她的心窝。   他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今日发生那样的事,她恐惧也无助,是有诸多瓜葛的人,将最阴暗的人性赤.裸摆在她面前,将黑到渗毒的心彻底剥开给她看的无助。   但是,过去了,以后每一个魂牵梦绕,都有他在。   云姒愣沉少顷,而后轻轻莞尔:“好。”   齐璟眼里尽是她的清容的明丽,美目的多情,他唇角浅弯,凝了她一会儿,慢慢俯下身,去亲吻她红润的双唇,占有轻抚。   春光柔媚沉浮,渲染着榻上缠绵情暖的身影。   “嘭嘭嘭——”   就在这最不是时候的时候,殿门不太轻地被人接连敲响,随即伴随着高昂的呼声。   “皇兄——皇兄你在吗?快开开门,我找你谈正事来了!”   事外之音乍响,床榻间的所有温存皆在此时蓦然一刹。   即便是在内殿,她似猫叫的低吟根本不足以为殿外的人听见,但云姒还是下意识用力咬住了下唇,努力忍下那令男人血脉喷张的音色。   齐璟从她温软的唇上离开,险些忿然作色,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沉叹,缓了缓情到深处的心绪,无法容忍,又无可奈何。   探入她衣襟的手收了回来,齐璟拥她坐起,不急不缓替她拢好丝衣,云姒这会儿脸赧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偏偏齐瑞的鬼叫声还在外边不绝如缕。   云姒想着,最近他们但凡一亲热,明华和齐瑞总有一个会不适时宜地骤然现身,这俩纯属是上辈子和她结怨,这辈子来寻仇的!   此时此刻,养心殿外。   明华瞧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她两指堵住耳孔,斜眸瞪他:“死齐瑞,你嗓门能轻点儿吗?”   一手捶门,一手执扇骨支着腰,闻言齐瑞话音一止,不以为然:“啧,轻点他们能听见吗?”   明华愣了愣,皱眉道:“那万一璟哥哥和姒姒在休息呢?”   不然为何半天了也没个动静。   “这午时可都还没到呢,就休息啊?”提了扇柄懒洋洋敲在肩头,齐瑞神色散漫,话落忽地又发了下愣,顿了一瞬后他细细思来:“嘿你别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我皇兄体格健朗身材好……”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正喃语着,门突然从里边打开了。   一身墨色软袍,俊容阴鹜的男人出现在面前。   齐瑞一见他,顿时笑开了颜,就差扑上去献抱了:“皇兄!”   “滚。”   他只吐出一字,语气间是毫不掩饰的无情和冷漠。   “……”   齐瑞笑容一霎僵在嘴边,方跨出的右脚颇为委屈地默默缩回,他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不敢再说那句进去里边谈。   明华见他脸色不大好,姑且也能想到是齐瑞这笨蛋鬼吼鬼叫惹怒他了,于是乎,她悄悄往边上避了避,毕竟这事与她无关,明哲保身要紧。   齐瑞眼珠子那么一溜,乖巧一笑:“皇兄,臣弟这几日在王府是痛定思痛啊,反思过后只觉自己从前的作为着实不堪回首,故而今日前来,跟皇兄好生认个错!”   齐璟盯着他,扫了眼他的衣着打扮,眉梢处一片漠然,“朕看你是嫌禁足的时日太短,前来加添几月。”   丹凤眼眸震惊瞪大,齐瑞连连摆手:“不不不!”   他反应得快,立马道:“皇兄,上回你说的,我都想好了,”最后犹疑了下,咬咬牙一拍大腿:“行!你给我安排个官职,明日,明日我就开始发愤图强!”   齐璟并未有惊诧之色,仿佛尽在意料之中,他负手站在门内,修眸深敛,静默不语。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齐瑞磨蹭着低咳了声:“不过皇兄,你得先答应我,别给明华赐婚啊。”   听到这句话,齐璟薄唇微不可见一挑,神情不愠不火:“理由。”   他是明知故问,但难得安静在一旁的明华,倒因他的话怔愣了住,她默默抬眸望过去,正好也想听他的理由。   齐瑞眼神飘忽了一瞬,舔了舔唇,略一斟酌后道:“这笨丫头哪里配得上成渊啊,人家风华正茂饱览群书,她成日嬉皮笑脸就晓得玩儿,他们俩水火不容,相克!”   “你……”居然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明华咬牙切齿,一把夺过他的折扇,作势就要打他,谁知齐瑞以手遮脸,使劲朝她挤眉弄眼,明华眼下是恨不得撕了他,她横了他一眼:“你眼里进虫子了啊,眨什么眨!”   “……”齐瑞逐渐趋近面无表情,心道皇兄这般精明深湛的人,这下一定发现了他在忽悠他,这桩事要凉。   这时,那人却淡淡开口:“可以。”   闻言,齐瑞呆愣了一息,随后大笑了两声:“多谢皇兄,多谢皇兄!”   谄媚的笑意蔓延到了整个脸部,齐瑞乖顺道:“皇兄,毕竟我新官上任,以免朝中有人不服气,你随便给我个职务就成,”他摸着下巴,极为认真地思索了下:“嗯……兵部也行,正好空出来了,也省得调来调去。”   齐璟眸色沉静不辨喜怒:“确有此意。”   听得此答案,齐瑞嘴角得意的弧度愈来愈深,心中想着明日去到兵部非要好好折腾下成渊这小子不可,虽然上次是自己误会了,但他和明华小丫头走那么近,就是不爽快!   下一刻,齐璟字句沉稳有力,传入他耳中:“明日自己到兵部去。”   齐瑞笑了笑,正想点头应声,又听那人淡然开口,话中的威严不容置疑:“以兵部侍郎的身份,一切听从成渊的安排。”   “……”   齐瑞懵了好一会儿,兵部侍郎?还要听成渊的?   他扶了扶纱帽,怀疑试探:“皇兄,你真的……没说错?”   齐璟语调斯理:“今日早朝,成渊升迁兵部尚书的事已是众人皆知,怎么,有问题吗?”   齐瑞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没喘上来:“……什 什么?”   他还犹自震愕中,齐璟淡薄的嗓音又淡淡响起:“如若你在兵部事事无成,那么一切照旧,加上私逃王府的罪,禁足一年。”   仿佛心底的小小城墙彻底被摧塌了,齐瑞用拇指掐住人中,眼白一翻,倘若他再脆弱一点,当场能憋出几滴眼泪来。   齐璟深冷淡漠,是一点手足情分都不给他留,“听明白了就回去,最好别被人看见你穿成这副样子在宫里厮混,否则前面所有的话,都另当别论。”   本就是要他历练,改改性子,齐璟自然不会心软,说罢,“嘭”得一声清响,便毫不留恋地合上了殿门。   自始至终,齐瑞是连门槛都没跨进去半步,还被泼了这么一大盆冰水,连一贯和他对立的明华都开始觉得他有些可怜,于是探过头去安慰了他两句。   谁知她安慰后,齐瑞更委屈了,抽搭着嘴唇,宛若泫然欲滴的小娇妻,明华无措一瞬,只好一边哄着,一边任由他靠在自己小小的肩膀上,一起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总算是重归了宁静。   寝殿内,齐璟踱步回内殿,便瞧见那纤细的琼姿玉影,倒映在折泛光影的珠帘后。   云姒透过一颗颗透色碧珠,见他回来了,遂抬手拂开一角。   在珠串频频清响中,云姒还是那身浅薄的纯色丝衣,赤足踩着白玉砖面走向他,步子小而碎:“他们走了?”   “走了。”   齐璟眸光一低,凝了眼她的脚,眉头不由皱起。   得知他们离开了,云姒舒了口气,幸好齐瑞和明华刚才没有要硬闯进来,否则她这会儿没有衣裳可换,得多尴尬。   她方自庆幸,突然被男人拦腰抱了起来,走回内殿。   “地上凉,不许脱鞋。”   作者有话要说:打雷了,大家晚安~ 第79章 媚煞   翌日。   瑞王殿下被陛下解了足禁, 即日起上任兵部侍郎一职之事,在宫里传了开, 而今日亦是成渊任兵部尚书的第一天。   早前文武大典, 齐瑞怒殴成渊的情形,众人都还历历在目, 现下两人又聚到一处, 瑞王殿下还成了成渊的下属,看来兵部衙门日后是热闹得紧了。   果不其然,大清早, 齐瑞人是准时准刻地到了兵部, 却是一屁股瘫躺在檀木椅上, 双腿交叠搭着书案,身边还围绕了一溜的侍女, 摇扇风,递果子,乐得安逸潇洒。   崔主事踏进屋子的时候, 瞧见的便是这番景象。   他暗自抹了抹汗, 成大人方才吩咐下来的事, 得由他和瑞王殿下交代清楚,只是见这情况, 瑞王殿下哪里像是来处理政务的, 分明是换了个地方悠闲。   左右都惹不起,崔主事扯出笑,走过去:“殿下。”   齐瑞懒懒掀抬眼皮, 掠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偏过头吐了口葡萄皮。   崔主事将一摞书纸摆放到案上,笑着说:“殿下,此乃西北军务相关统册,主要是兵械,粮饷,以及兵籍之类,殿下将其稍作整理,再拿与成大人看即可。”   齐瑞眉眼皱起,手一伸,抓过一本胡乱翻了两页,密密麻麻的墨迹晃得他眼晕,转瞬便嫌恶地丢了回去:“这种易如拾芥的事儿都得本王来?你们干什么吃的!”   好在早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位主子不好对付,崔主事还是笑:“殿下莫急,殿下初来兵部,还有诸多不清,臣会逐步同殿下交接。”   齐瑞决计不会说是自己看了头疼,当下懒得听他多言,摆摆手:“拿走拿走!”   没法了,崔主事略作思忖,低头恭敬道:“陛下有手谕,殿下在兵部的一举一动,每日皆有人向陛下禀报,所以……”   他恰到好处地停住了,齐瑞一讷,不做声响了,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   果然只有陛下能降得住瑞王了,崔主事又继续笑道:“这些都是成大人吩咐的加急军务,还请殿下务必在午时之前完成。”   “齐瑞,你行不行啊?”   齐瑞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在此时,一道清灵的声音从门外扬起,随之明华俏丽娇小的身影逛了进来。   一见她,齐瑞下意识蓦地放下腿,忙不迭挥手赶退身边伺候的侍女,一瞬间便坐得端正无比,直叫崔主事看呆了去。   齐瑞随手捞过一部册子,垂眸审阅,待她走到案前,才慢慢抬起头,一本正色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明华掠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我怎么不能来?”   齐瑞肃容:“军政要地,是你这小丫头能随便来的吗?快回去!”两指捏笔,有模有样蘸了蘸墨汁:“本王在忙,无暇理你。”   昨日见他还悲催难过得很,今日才特意过来瞧瞧他如何了,没想到还反被他嫌弃,明华咬牙切齿:“嘁,我又不是来寻你的!”   闻言,齐瑞心中预兆骤现,霍然抬眼:“那你来干嘛?你该不会是……”   “我找成渊,不行啊!哼!”   她一口截断,鹅黄锦裙一晃,一跺脚便转身往外面离去。   不一会儿,明华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她这突然出现,又突然跑走,懵得齐瑞一愣一愣的,好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立马盯住了崔主事:“成渊呢,成渊在哪儿?”   崔主事道:“呃……成大人在中堂。”   齐瑞随即撑案而起,连步要走,身后那人忙唤道:“殿下,这些军务您还没处理完呢……”   一边心系另一处,一边又迫于皇兄的胁迫,齐瑞边疾步边反手一扬:“带上带上!”   齐瑞在那长廊七拐八拐,总算到了中堂,门是开着的,他一踏进去,就看见长案处,明华以手支颐,坐在成渊身边,两人都侧头看着彼此,不知在聊些什么。   成渊听得动静将眸望去,见他黑着脸站在门口,略一停顿,正要起身,却被明华一把拉坐了回来。   生气故意不搭理,明华仿若看不见齐瑞,继续对成渊道:“我爹爹当年亲率兵卫,也去过北凉,你方才说北凉若要动武,他国恐难匹敌,是个什么道理?”   她在边上挨坐着,自己不理齐瑞也不让他理,成渊默了一瞬,眉目清秀温和,答道:“北凉地域辽阔,所训战马健壮,且不论男女,生性好战,加之其二十多年前的遭遇,更知居安思危,治不忘乱,故而战事上,北凉从未有过懈怠。”   明华不很明白,挠了挠眼角,模模糊糊道:“听起来很厉害……”   齐瑞脸色阴郁,在门口站了会儿,但见他们一言一语,唯独将他干晾在这,心里顿然燃起火焰,又五味杂陈。   他忍了口气,跨入堂中,直直在边侧的小木案坐了下来,嘴上还吆喝着:“还是这处好啊,环境清幽,适合处理政务。”   说着,斜眸瞟了眼长案那两人,他面上深沉,手却是“啪”得一拍桌:“给本王放这儿!”   跟随进来的崔主事抖了一抖,连忙把带过来的那摞籍册替他放在了小木案上,更是将笔墨纸砚都布置了妥当。   亟待处理的政务摆在面前,齐瑞的目光却是一动不动,丹凤眼眸细细眯起,紧紧盯着那两人。   虽不合规矩,但齐瑞要在此处处理政务也没什么,只是沉默难免显得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从来重视仪礼,还是打声招呼为好,成渊这般想着,方一侧首,谁知就被明华蓦地用双手捧住了脸,使劲将他的头扭了回来。   明华这是又跟齐瑞杠上了,杏眸含怒,和成渊四目相对:“我跟你说话呢,你敢走神!”   脸颊上小手触感柔软,成渊生生怔住,眸光一动,又立即撇开视线:“是在下的过错。”   居然还摸上脸了!   这边齐瑞双唇抿成了条缝,几近冲冠眦裂,却又不敢过分声张,紧捏的拳头青筋暴起,险些将手里的笔掰断。   这时,站在他身侧的崔主事低低提醒:“咳,殿下,巳时了。”   言外之意便是,午时前须得将这些军务都处理了,若没完成,那陛下可就晓得了。   明华这丫头显然是在故意针对他,齐瑞强自镇定,压下愤愤不平的心,低头扫两眼籍册,又抬眸往那处瞄一眼,时刻警惕着那两人的动作,还好后来他们无太大的接触,除了温言慢语的对话听得他心焦气躁,实在静不下来。   接下来几日,明华每日都来,也不和齐瑞多说一句,一来就到中堂,在成渊旁边坐着,然而只要明华一出现,齐瑞得到消息就烟儿似的一瞬溜到了中堂去,也不说话,只在边侧装模作样办公务。   不过,他期间掰断了十余支笔,捏毁过数本册子……   于是,整个兵部上下都人心惶惶,生怕这位爷哪天一个不痛快,放把火将中堂烧了。   *   承天节过后,赫连岐便一直未在宫内出现过,这病假是告了将近一月,毕竟那夜云迟是往死里下了狠手,长剑蓄力之势,几近将他肩胛刺穿,舞刀弄剑的大将军,不好生休养数月,怕是日后难以痊愈。   正因为如此,太后没了朝中联系,近日倒是也安生了许多。   御乾宫。   花园池边,梨花盛满枝头,一朵朵雪白亲密簇拥,恰应了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齐璟独自在御书房内,日光淡淡,透过窗格,在案上倾洒下温和光影,熏香袅袅浮盈,一室安谧潜静。   近来朝中事务一如既往繁琐,奏折文书堆砌一案,只是往常六部办事都很是得当,向来无需他多操心,然而现如今,兵部的问题也多了起来,问题大抵都出在齐瑞身上,自从他官任侍郎,成渊的任何抉择都必会遭到齐瑞的反对,其他人又是谁都不敢得罪,束手无策之下回回都只得交由陛下做主。   齐瑞为了针对成渊也是磨破了脑袋,想尽办法在他批过的文书里找差错,虽说他是有意和成渊过不去,但也真真是费了心琢磨,所言理由倒还真的令人无法反驳。   出于恶意,但还算是有所考量,齐璟便就随他去了。   此刻,长案边,齐璟俊眸淡敛,低凝着那几行小字,瞳仁微泛深漠的光,片刻后,他将手中的密函合上,拾过边上的火折子燃了烛,从容不迫递过去,很快,那张纸便烧成了灰烬。   他静坐,垂眸思量了良久,而后才取过边上的折子,执笔渲染墨液,开始审批奏章。   便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响,随之是轻快的脚步声,透门而入的春风携来一缕清幽香甜的气息。   齐璟垂眸静阅,唇边却轻泛笑意,不必抬头去看,也知是谁来了。   “陛下——”   人未至,声先达,云姒提着轻纱紫裙,裹携暖风如沐,从殿外快步而来。   “陛下!”她笑颜灿烂,不知为何欢喜非常,三两步绕过书案,上前拉住了他的手:“陛下,你快来!”   见她如此喜形于色,齐璟眸中亦是漾着温柔,他放下笔,伸手轻轻一揽她细软的腰肢,她便柔弱无骨般跌坐到了他腿上。   齐璟眉目含笑,搂着她娇娆的身躯入怀,而后腾出右手重新握了笔,“别闹,今日事情有些多。”   云姒不依,抱上他的脖颈摇动着,娇语道:“不嘛,等会儿风就停了。”   她红唇微嘟,清潋双眸弥漫祈求,“就陪我一会儿嘛,好不好?”   齐璟望她一眼,一声纵容叹息,又放下了笔。   他抬手轻轻拂开那片落在她肩头的花瓣,而后捏了捏她滑腻的脸蛋,嘴角噙着溺爱的笑意:“好,都听姒儿的。”   云姒眉睫扬起,眼底一瞬荡漾嫣然,她唇边渲开优美的弧度,凑过温软的唇,飞快轻啄了下他的脸,然后牵上他的手,拉他一起往殿外走。   阳光脉脉,仿若点点星辉倒映池面,又闪耀跳跃在一片梨树枝头,风拂过,盛繁枝桠的梨花如云如絮,漫天飘舞下来。   云姒一路拉他到梨树下,恰巧徐徐吹过一阵清风,满树的雪白放肆娆动,梨花舞着春风,在他们周围翩然飘旋,轻轻柔柔落了一地。   那双眼睛清亮绝尘,抬头望着天,尽览所有美好,云姒星眸含光,回眸冲他一笑:“漂亮吗?”   绡纱紫裳浴在温暖柔光下,裙角随着风轻轻飘展,她逆着光,身后是纷纷飞散的梨花,宛如云烟缥缈的仙境中,铺展而来的一副极美画卷。   齐璟眼尾浮笑,想到那年那夜,月色星影,梨花也是这般纷然飘舞,一片一片,落在她的素伞上,她亦是像这样,娇颜如画,冲他挑开笑颜,如若将漫天星河都敛入眸中。   齐璟笑容暖了几分,缓缓轻吟:“落花独立,”迎上她的目光,他眸中似盛了万千风华,深凝宠溺,温声而语:“一念成思。”   锦簇的梨花树下,流光照影成双,相交重叠。   云姒明眸轻眨,将这句话默念了遍,他深隽的情思,令她心底万般柔软,扯着他的衣袖,她娇声娇气地问:“陛下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流光微转,他衣袍轻扬,浅浅笑了笑,齐璟伸手揽上她的腰肢,手臂一收,美人的娇躯毫无阻隔贴上自己,“第一次见。”   第一次,是她入宫退婚又反悔,云姒目光微惑:“金銮殿?”   他眸色明净,凝视于她,深长低言:“更早。”   落花独立,一念成思,月渡桥边那个令漫天星月都一刹暗淡的少女,早已深深镌刻在他心上,是他心底永恒不灭的光。   云姒一愣:“什么时候呀?”   齐璟不答,幽澈的眸中泛出一丝浅笑。   纤臂极快搂上他的脖颈,她不依不饶,仰着瓷白的小脸追问:“说嘛!”   云姒扭动腰身,缠着他问,齐璟唇边依稀一叹,他倒不是有心要瞒,还不是这姑娘早前在步澜宫说讨厌他。   这会儿她偏执非常,他不说,她就想方设法地要他说,又是撒娇,又是亲他,是定要从他口中听到不可。   美人主动献吻,又怎会舍得拒绝,她一将娇嫩的双唇递上来,男人便欣然接受,指腹扣住她的下巴,俯身一衔,将那温热的唇瓣缠绵含吮。   云姒无比乖静,也特别配合,她抱紧他,在他的诱引下,听话探出唇中的柔软香甜,和他温情缠绕。   漫天清辉下,梨花如雨,她思绪尽乱,呼吸被尽数漫夺,待她气息薄弱,他才终于放过了她。   云姒低低喘息着,白嫩的双颊晕染粉霞,红唇水光潋滟,娇艳欲滴,她轻轻一咬,若有似无地推着他的胸膛,声调低绵:“快说……”   男人尝尽甜美,自当餍足,他轻挑着笑舔了舔下唇,谁知却是摇一摇头。   云姒呆愣了一瞬,只觉得他坏透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还是不说,她嗔怨闷哼,挣脱开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齐璟长臂一拦,轻而易举就将人捞回了怀中,见她眸底透着明显恼意,偏过头不理,是在生闷气了,他无奈一笑,拍了拍她的发:“好好好,以后告诉你。”   云姒抿抿唇,斜漾他一眼:“以后是什么时候?”   一朵梨花飘到他们之间,落在云姒衣襟上,齐璟低眸,从她绵软处拈起,修长如玉的指尖掠过发鬓,将雪白的落花轻轻别到她耳后,衬得她玉容娇艳甜美。   他手指继而往后,梳理她如丝如缕的柔软长发,温静又缱绻:“等你嫁我之后。”   云姒嘴唇微微一开,又停住,差点下意识脱口问他何时娶自己了,方又想起他说过,春迟之前,一定会娶她。   她长睫如墨,安静低敛着,在眼睑覆上一层浅影,片刻后那人倾身近她耳边,轻声道:“姒儿有心事。”   云姒顿了顿,垂下头软软低语:“哪有。”   指尖缓缓勾了她的下巴,齐璟注视着她的眼睛,修眸中多了分洞察人心的深澈。   他瞳孔幽邃如染:“兵书上有句话,‘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可有听过?”   听过,但用到战略上,她却是不懂的,想了想,云姒还是摇了摇头。   齐璟笑了笑,眸心掠过莫测浮光:“还有一句,‘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云姒看着他,神情渐渐茫然,不知他是何意。   一抹轻柔在他眉梢凝结,齐璟抚摸着她的头,几缕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他唇边依旧轻泛淡笑,“就快了。”   即便不甚明朗他话中之意,但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感受到身前他清冷但沉稳的心跳,云姒不自觉便舒展了黛眉,天光梦幻如金,在她脸上映透着娇魅色泽,花雨漫天绽放,云姒望着他轻轻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大概差不多,在正文完结的收尾阶段了~ 第80章 媚煞   他所说的“攻其不备, 出其不意”和“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云姒是不明白的, 那样的情况下说出来,多少显得突兀矛盾, 不过凡事他心里都有计较, 云姒也是习惯了他的讳莫如深。   那日他为自己将侯府满门处死,但云姒终究还是为他们求了情,该死的已没了好下场, 恩仇深重, 到底家奴是无辜的, 于是那些身家清白的家奴都被遣散了,从此, 曾风光无两的永安侯府再不复存。   之后的这段日子颇为清闲,无事烦忧,亦无喧嚣滋扰, 齐璟去上朝, 云姒睡醒了便在庭院里赏花吹风等他, 他回来了,她便拎着裙摆绽笑投入他怀中, 两人粘腻一处, 是胜似新婚甜蜜。   这天,齐璟不在寝宫,而多时不见的明华出现了。   春光明媚, 她们挨坐在花园池边的石凳上,水面涟漪轻泛,塘中莲叶层层片片,有不少红鲤穿游其间,在一处投下鱼食,它们一瞬便啄在了一起。   云姒抱着瓷碗,又往池中投入一些鱼食,笑道:“郡主今日怎么没去兵部?”   芙蓉鞋踢踏着鹅卵石,明华撇撇嘴,咕哝着:“别提了,眼不见为净。”   说着她一使劲儿,将脚边的小石子往池里踢了进去,鱼儿一惊,全散了开。   云姒一听这怨愤的语气就了然了,她回眸看向边上的人:“瑞王殿下又惹郡主生气了?”   明华没有否认,皱着眉:“昨日,就因为与北凉通商的事情,一个简简单单的文书,他差点又要将兵部闹得人仰马翻,人家成渊秉公办事,招他还是惹他了,尽找茬!”   兵部近期的状况,云姒也知一二,毕竟齐璟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她都会陪在边上。   云姒眉睫轻弯:“殿下虽说态度是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意见倒也不是一无可鉴的。”   对这话存疑,明华歪着脑袋:“他?除了一心挑刺,他还能有可取之处?”   云姒笑了一笑:“当然了,是陛下亲口说的。”   脚踩着石子,前后滚动,明华默了声,似乎因这句话心情平和了些。   想到什么,云姒眼波微动,试探问她:“郡主心绪不佳,是替成大人不平,还是在担心瑞王殿下?”   她语气浅淡,听上去只是随口一说,谁知明华反应甚大:“我 我为什么要担心他呀!他被璟哥哥罚就罚了,谁让他自己要胡乱生事,扰得兵部鸡犬不宁,还不如关回王府去省心!”   云姒忍不住泛出了笑,她还没问原因,她这就自己说出来了,如此明白,看来是无需多问了。   明华却是没什么意识,她突然想到一事,“啊”了声:“对了姒姒,等战马交易的事宜确定下来后,轻妩姐姐要回北凉了,”挠了挠头发,略一思考:“嗯……估计就在这几天。”   闻言,云姒顿了一顿,轻妩姐姐要回北凉了,那哥哥呢,也不知他们之间如何了。   说起来已有好些时日没见着哥哥了,从前是不愿连累他,怕自己狼藉声名影响了他的大好前程,一直都有意避讳着,但柳素锦死前那番言辞,也算是间接替娘亲正了名,如今堂堂正正去寻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待早朝结束,他一定是会去训兵的,云姒这般想着,对明华道:“郡主,我们去趟校场如何?”   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再去午门等了。   明华倒是没多问,一口应下:“好啊,他们应该都在校场商议战马,万一轻妩姐姐到时候离开得突然,我们先去和她道个别。”   喻轻妩身为女子,骑马射箭,武艺剑术,都不在话下,妥妥是明华倾心已久的侠女形象,虽相识不多时,但她却是钦佩至极,也是喜欢得紧。   云姒就更不必说了,喻轻妩帮过她,何况她和哥哥之间似乎有着道不明的关系,说不准将来真会成她嫂嫂。   于是,她们很快便结伴到了皇宫南校场。   往常,这处该是号角声响成一片才对,然而此刻,整个校场空旷冷清,无一兵一卒在训练,唯有几个士兵驻守在城墙处。   云迟对墨玄骑的训练是出了名的严格,寒冬烈日 风吹雨淋也都一日不会落下,今日却意外破了例,云姒和明华都颇觉奇怪,问了士兵才知道,是云迟奉命领兵,前去包围了赫连岐的府邸。   听得此事,云姒和明华都是一惊。   赫连岐恶贯满盈不假,可好歹是大将军,更是太后的弟弟,总是不能平白无据就将他逮捕了的,云姒瞬间心生忧虑,不过有了上回侯府的事情在前,她也知陛下和哥哥都不是不顾后果的人,遂此次神色沉稳了不少。   云姒秀眉微拢,下意识问道:“奉谁的命?是出了何事?”   其中一士兵迟疑了一瞬,才颔首作答:“回云御侍,自然是奉陛下的命,至于事出何因,属下只知是赫连将军凌虐民女,惹了圣怒,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谁能想到派兵包围大将军府,会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明华诧异片刻后,嫌恶地努了努嘴:“以为他只是卑鄙下流,原来还有□□虏虐的恶行!真恶心人……”   相比之下,云姒竟不觉得太过意外,许是之前在那偏僻的空殿见识过赫连岐的本性。   现在想来也谈不上后怕,毕竟不论发生何事,那个人,还有哥哥,永远都会第一时刻挡在她前面,只不过她有点担心,赫连一家暗里作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能否对付得了。   想到这儿,云姒忽然对齐璟的那两句话有了思忖,她若有所思静了会儿,等不到人,便唤上明华先回去了。   ……   朝中之人只知赫连岐遇刺,一直在府中养伤,他们这会儿还未从侯府一事中缓过神,又突然被告知赫连大将军竟干了强抢民女的勾当,如何不觉震撼。   今晨,云迟亲率墨玄骑,直入大将军府,赫连岐伤势未愈,反抗不了几下就被钳制了住,他府上虽有众多精兵把守,但如何也不是墨玄骑的对手,何况云迟携令牌,是遵圣上之命而来,无人胆敢抵抗。   而后,云迟更是命人将赫连岐的府邸里外搜寻,费了好一番功夫,还是他亲自动手,才破了赫连岐房内四面连环的机关,发现了密室。   密室入口与床榻相连,位于其下,根本难以察觉异样,机关又是以五行八卦布阵,寻常兵卒家奴不懂四象八卦,便是发觉不对劲,也断不可能破解。   密道深入地下三尺,与外界彻底隔绝,但也留有细缝流通空气,密道顺梯而下,又步行一刻钟,才至尽头,伴随着女子交错的哭喊,见到密室里惨烈的一幕,墨玄骑一众将士都刹那惊愕,连男儿竟也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密室很大,铁笼中关押了数十个女子,皆是衣衫破碎,瘫倒在地起不了身,有人气息奄奄,有人浑身伤痕,旁侧摆了一张床榻,上面有皮鞭,锁链,棍杵,蜡烛,绳子等等之类。   囚禁在这种地方,每一物都似在昭显主人追求快感的癖好,可想而知,这些女子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密室万分炎热,因为角落有个熔炉,炉鼎很大,足够装下一人。   安抚了那些受害的女子,询问后才知道,她们都是被人贩拐来的,因着有些姿色,被赫连岐瞧中了,圈禁于此。   赫连岐虽有娇妻美妾不少,但那都是官臣之女,到底有身家,他自然不会对她们做虐待之事,故而他只对暗中关押的女子进行奸杀凌虐,将欲癖发泄到她们身上,事后还存有一口气的,就关回铁笼,死了的,便丢进熔炉去焚烧了,寸灰不留。   朝中之人闻此,皆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然赫连岐凌虐民女的证据都摆在了眼前,是不信也得信。   更者,那些官臣,当初为阿谀奉承,将自己女儿送上了赫连岐的床,卖女示好,如今闻得此事,纷纷将关系和大将军府撇了个干净。   今日早朝,待云迟捉拿赫连岐归来后,齐璟一道赐死昭书,甩在地上。   身为一品武将,虏虐民女,败坏朝纲,奸.淫手段之残忍更是令人发指,十恶不赦,按律当斩!   赫连岐被收押大牢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永寿宫寝殿,瓷器摔碎一地,桌椅也是东倒西歪,狼藉不堪。   “嘭——”   又是一道清脆的迸裂声,青白瓷盏被猛地掷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蠢货!”   太后面色因愤怒胀红,撑桌站着,浑身都在发抖,连翘越过碎瓷残骸,上前一步,拿出绢子为她擦拭额角气出的细汗:“娘娘息怒。”   太后由她擦着,握拳用力一砸桌:“哀家几次三番警告他别胡来,偏是不听!现在好了,前功尽弃!真是个废物!”   赫连岐一入狱,按着规矩,他骑下所有兵力自然是收归墨玄骑所有,是断了任何谋逆机会,失了所有可抗衡的能力。   如此,她从前全部的计划都泡汤了,步步谋划二十年,都毁在了这个蠢货手里!   气息闷喘,太后闭眼,半晌后睁开,“先前哀家的话,你可有跟他说?”   连翘慢慢放下手,颔首乖顺道:“赫连将军受伤后,奴婢便按着娘娘的吩咐每夜子时都暗中去到大将军府,娘娘的话奴婢也都一字不落带到了。”   赫连岐伤势过重,来不得皇宫,太后便谴了连翘亲自过去暗传密信。   沉默了好一会儿,太后微眯眼眸,斜斜剜向连翘,她眼底升起一丝阴霾:“只是带了话而已?”   连翘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嗑巴一间隙,忙低下头道:“连翘一切都是照着娘娘的意思。”   话音刚落,她蓦地就被太后扼住了细嫩的脖颈,呼吸一窒,她倏然瞠目惊恐。   太后两指紧紧捏扣,神情生恨:“赫连岐蠢归蠢,但那事除了哀家,并无人知晓!齐璟怎可能突然发现!除非有人泄露,而只有你每日在哀家身边寸步不离,你胆敢背叛哀家!”   她指间越收越紧,过重的力道已让连翘快要喘不生气,连翘挣扎良久,费力嘶哑着声音:“娘娘……连翘自 自入宫以来,便一直是永寿宫的宫女……怎 怎会……怎会背叛娘娘……娘娘……松手……”   听了这话,太后愤然的眸中渐现迟疑之色,直到连翘眼白往上翻了翻,她顷刻间甩手放开了她。   连翘猛然缓上气,虚虚跪伏在地,剧烈咳着。   太后方才是到了气头上,一时失了理智,好在这会儿平静了些,她扶着桌边坐了下来,侧眸看了眼地上狼狈的小姑娘,静默良久,烦怒地叹了口气:“行了,退下吧。”   连翘眼下无力说话,闻言竭力爬起来,虚弱行了个礼,许是受到了惊吓,忙不迭踉跄着离开了。   从入宫至今,连翘是她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以说是自己身边最可信的人,连翘父母早亡,背景干净,没有理由会背叛她,但出了今日的事,她还是生了分顾忌。   殿内一片死寂,蓄极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太后独自静坐,搭在桌上的手逐渐握成了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齐 璟!”猛地砸桌:“你给哀家等着!”   她眼中冷光一现,眯起的眸子盯住一处,神色愈深,不知在谋略什么。   *   还是白日,天色却阴沉了下来,云光暗敛,日影淡淡,空气稍稍有几分闷热,看样子是有一场风雨要来了。   怕雨势太大车马难行,明华已回了王府,将近午时,平常齐璟早该回来陪她用膳了,而今天,只有宫奴来御乾宫禀报,说是陛下让她先用午膳,不必等他。   云姒知晓赫连岐入狱必将震惊满朝,况且侯府一事才过不久,在朝中颇具威望的高官接二连三倒了台,定是有诸多事宜等他处理。   幽陷的幕空,暗沉密布,阴霾笼罩着整片天地,无声无息,诡异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雨势随风,如倾如注地落了下来,汇聚成幕。   疾风骤雨淅淅沥沥,溅在屋檐边,砸落石阶上,交错激荡。   云姒还在乖乖等他回来,她叠手枕着下巴,伏在窗边,望着纵横流波的雨帘中,那条路的方向。   偶然有风灌入,烛盏上的火焰不断跳跃,殿内一明一暗,又不完全熄灭。   大雨下了约莫一个时辰,也不见收敛之势。   云姒朦朦胧胧,不知不觉伏在窗边睡着了,又过了许久,似乎是下意识有所感应,她从睡梦中渐渐苏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惺忪睡眼温温吞吞往窗外探去,隔着急促的雨幕,她隐约瞧见路的尽头,仿佛有玄色身影渐渐走近。   云姒顿然睡意全无,雨势太大,也不知他撑伞没有,没有半分的迟疑,下一刻,云姒便倏地起身,拿把伞就匆匆跑出了殿。   藕色绣鞋奔踏在积洼上,水花四溅,云姒撑着伞,逆风快步有些吃力,紫色衣衫被风雨激得翻飞。   齐璟这才刚回来,半路便瞧见滂沱大雨之下,他的姑娘冒雨向他跑来,发丝凌乱飞扬,他一霎竟怔在了原地。   执伞的手抬起,她清甜的声调穿透雨帘,递入他耳中。   “陛下!”   昏天暗地,风雨飘荡,整个世间都彻底缭乱,却又仿若静止,呈现黑白色,灵动光彩的唯独眼前笑望他的女子。   只停顿了短暂的一瞬,风雨扑面,齐璟急忙赶上去几步,极快地将她揽到自己伞下,一瞬不瞬凝住她:“雨这么大还跑出来?”   被雨势染湿的纱衣和他的玄色衣袍纠缠在了一起,云姒满不在乎一笑:“我怕你没撑伞,淋湿了呀。”   他是皇帝,还需要愁这些琐事不成?   齐璟是又好气又好笑,眉梢不经意凝聚了柔色,低眸看了眼她不防水的小绣鞋,叹息着丢开她的伞,将自己的伞递到她手中,而后转过去折了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放到了自己背上。   云姒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了迢迢江山,也是为了她。   她没有去问今日发生的事,只俯靠在他肩上,在他耳畔轻笑温言:“我还没有吃饭。”   他一定也没有用午膳,她是不想,而他是无心。   风牵衣袍,齐璟步履沉稳,唇边掠过弧度,含着笑,语色刻意严厉:“不乖。”   “我在等你。”   温绵的呼吸泛在耳畔,她轻轻柔柔地说。   齐璟眼底尽是温柔,笑着摇了摇头。   他背着她,她抱着他的脖颈,连绵不绝的云雨中,他们同撑一把伞。   风雨飘摇,深情却渐浓,任由风来也吹不散,雨色勾描着伞下交叠的身影,他们在雨幕里愈行愈远。   *   翌日。   天色放晴了。   看上去仿佛一切都重归了平静般,但不知是何人,不知从何处,突然散播起了一个谣言,很快便在宫中传了开。   皇宫御花园,兰亭旁,就有几名清扫的宫婢和小太监正在窃窃私语。   “你们都可有听说,陛下身边的云御侍,是狐妖转世的事儿?”   “啊?什么妖啊狐的,你可莫要胡言乱语!”   “哎哎哎,我倒是有所耳闻,说云御侍是魅惑君心的妖女,所以陛下如今才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我,太后马上就没了! 第81章 媚煞   “啊?什么妖啊狐的, 你可莫要胡言乱语!”   “哎哎哎,我倒是有所耳闻, 说云御侍是魅惑君心的妖女, 所以陛下如今才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   见他们都知晓,方才那一无所知的宫婢奇道:“你们都是从哪儿听说的?”   “别宫的人私下闲聊, 我听见的, 据说是谁昨晚上起夜,在小竹林看见只紫狐狸,林里隐约还站了个女人, 那身影和云御侍一模一样!”   “我也是我也是, 云御侍确实艳骨妖媚, 不都说红颜是祸水吗……”   “嘘嘘嘘,这么玄乎的事儿咱们就当不知道, 否则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   御乾宫,养心殿后园隐蔽之处。   雨后晨风微凉, 齐璟负手立于树下。   他身后站了个小太监, 小太垂首托着金盘, 冠帽将面容遮挡了大半,身形瘦小, 灰蓝套袍穿在身上显得松垮宽大, 低低开口,却是女子的声音。   “赫连岐出了事,太后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日后想要知道她的动作,恐怕有些困难。”   齐璟静默望着宫墙之上那一阙云天,片刻后他淡然道:“这么多年,你已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朕自有分寸。”   连翘略微抬眸,望向他孤冷的背影,“陛下可有想到法子对付她?若是太过棘手,”她顿了一顿,语气渐生杀意:“不如我一碗汤药送她上路。”   大不了,她赔上一命,只要那恶妇能死,她不惜任何代价。   齐璟面上无甚情绪,话里不含一丝感情:“那岂不是太便宜她了。”他眸中隐泛冷笑:“朕不只是要她死,朕要她身败名裂,恶名昭彰。”   连翘往常宁静温和的神情尽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恨意:“我只要一看见她,就会想到我娘的死,偏生,我还要对她佯装顺服,俯首听命。”   她托着金盘的手捏紧,天知道有多少个日夜在太后身边伺候时,她有多想一刀割断她的咽喉。   齐璟深敛了眸光,“傅家的仇,你娘的仇,她欠了这么多年的,也该还了。”   是啊,她风光了这许多年,该到头了,连翘问道:“你要如何做?”   齐璟默了默,低沉道:“此事我自有计较,你先回去,万事小心。”   佯扮太监来给皇帝送早茶,连翘也知自己不宜在这久待,应声正要离去前,想到什么,静思一瞬后道:“我来时,隐约听到些关于云姒姑娘的事情,想来或许和太后有些关系。”   闻言,齐璟深静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动容之色,他眉眼略沉,侧过身看向她。   ……   下了一夜的雨,幕空澄碧如洗,天清亮,不过也才辰时未过。   对于云姒来说,往日这会儿正是睡梦当好的时候,然而今天她却早醒了,手枕边都空空的。   明明今日不用早起上朝。   云姒长发微乱,披散在纤背,睡眼朦胧地在床上呆坐了会儿,而后披了件外衣就起身出了殿。   养心殿后园,也有几棵梨花树,被雨水打淋一夜,湿了满地落花。   云姒在殿外东望西瞧,晃悠了会儿,总算找着了树下那人,墨色修长的身影独自背对,几分孤寂,几分郁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是亮的,但没有阳光倾落,云姒思绪尚还迷糊,几乎是潜意识,她踏着一地的花叶,踩着碎步远远地就向他跑了过去。   听见身后突然而至的脚步声,齐璟眸光动了动,收敛思绪,徐徐转过身,一个小小的身影蓦地扑进了他怀里。   齐璟下意识揽臂将她拥住,低下头,看向阖目埋在他胸膛,还未睡清醒的姑娘,唇边不自觉流露出温和笑意。   齐璟轻柔摸着她的头:“还早,起来做什么?”   云姒舒服地蹭着他的衣襟,她喜欢在他怀里。   她梦呓般低低软软:“醒来没看到你……”   温软的娇躯贴着他,那属于女子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裳,寸寸递来,将他前一刻所有的阴郁尽化作了万千柔情。   齐璟俯身在她柔嫩的耳垂落下一吻,声色低绻:“要我抱着,才睡得着?嗯?”   睡梦初醒,嗓音犹带睡意,云姒乖静地“嗯”了声,尾音娇娇绵绵。   浅嫩的嘴唇微微张开,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湿润的眼眸浮漫水色。   见她靠着自己又要睡着的惺忪模样,齐璟眉眼带笑,温沉也柔声:“那我抱你回去睡,好不好?”   云姒微微睁开水润迷离的双眸,“嗯……”纤臂软软的,主动缠上他的脖颈,语色弥漫慵媚:“要你一起。”   对上她半梦半醒的目光,齐璟修眸凝聚情愫,偏过头轻轻咬上她的耳朵,嗓音低哑:“姒儿想和朕一起睡?”   他温烫的呼吸裹携着她,云姒一时忘记了思考,只知道听话点了点头。   这般娇甜温软,总是不经意间流溢诱人的蛊惑,任哪个男人也无法克制,齐璟眸色一深,低头浅舐她的唇,而后将人抱起来,走回了寝殿。   *   如此又过去几日。   赫连岐罪状已立,五日后当街问斩,朝中无人敢有二话。   而如今,太后自然是最急的,赫连岐倘若真被斩了,那她精心谋划多年的心血就都白费了,在此之前,她势必是要做些事情。   浓重的黑夜深晦如海。   保和殿,位于皇宫内最偏远的地方。   此刻殿内,丝缕沉香自青瓷香炉中蔓延浮散,萦绕满室,夹杂着经久沉凝于空气中,汤药的浓郁苦涩。   内殿深处,宫灯盏盏摇曳,时闪时灭,都不甚明亮,一声惊雷骤然闷滚,本就晦涩的灯忽地又熄了几盏。   这里沉寂晦暗,黑魆魆的夜色一直延到最深处,偌大的寝殿竟没有一名宫婢侍候,空荡寂寥得仿若幽冥地狱,光影重一处,淡一处,徒添几分森惧和惶然。   万籁俱寂,有脚步声在阒静的保和殿内突兀响起,华服裙摆精绣金红丹花,施施然逶迤而过,随之,一道影子凝滞在宫砖之上,汇聚了所有夜黑般的浓重。   忽而电光流闪,将大殿一霎映亮,再立刻暗沉下去,随即又是一道闷雷。   太后立于床榻前,眼神尖锐,眯眸盯着那鼓起的纹黄被衾,虽蒙盖了枕头,但下面显然躺着个人。   她眼底愈渐严厉,血红色华服广袖下,右手处折出一抹刀光。   太后微扬下巴,带着凌傲的雍贵之气,握紧刀柄缓缓抬起右手,匕首刀刃锐利,下一刻,她猛地朝被衾捅了下去,谁知刀锋触及之处,竟是一片柔软。   傲然的面色一惊,太后立即发觉不对劲,一把掀开被衾,下面躺着的哪有什么人,分明只有几个棉枕。   保和殿是太上皇所居寝殿,太上皇常年病痛缠身,退位后便一直深居此处,日夜瘫躺在床,入药维持命脉。   如此深夜,一将废之人不在寝殿,故施障眼法会去何处?   太后眉头皱紧,心底涌现不详预兆,突然,她听到一声轻叹自死寂的身后响起,神情骤然大变,蓦地扭过身。   太后眼中惊起慌惧,越过大殿直直望到底,敞开的殿门后,一袭玄金蟒袍自那漫漫夜色深处,不急不缓,踱步而入。   齐璟薄唇略勾,背后电光劈闪,一道锃亮将殿外沉寂的夜幕击了个破碎。   电掣极光,一刹割裂了他清冷的容颜,将那双清冽的眸子映得澈亮。   他眼中洞彻的深邃,唇角嘲弄的笑,生生令太后打了个寒噤,慌乱掩了匕首入袖中。   “三更半夜不在寝殿歇息,持刀来保和殿意欲何为呢,母后?”   他声音极缓极淡,却丝毫掩不住透心的寒意。   话音方落,“轰隆”声滚滚,齐璟踏着雷鸣,慵然渐行渐近。   太后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强自压下惊慌:“这是保和殿,不是御乾宫!你来干什么!人呢,来人啊!”   齐璟在殿中负手站定,冷淡一笑:“人?母后不是自己将宫奴都遣退了吗?”   闻言,太后一瞬目露慌色,眼珠转动,念头忽有意识:“他呢,你将他弄到哪里去了?你……你大胆!”   “他?哦,原来母后是想见父皇。”孤傲的浅弧自嘴角划起,意味深长道:“母后,你着急了。”   齐璟侧过身,一掠衣袍,在桌边坐了下来,“让朕来猜猜,母后是为了赫连岐而来,可对?”   他慢悠悠翻过倒扣的茶盏,修长如玉的手执壶微微一倾,清茶溅盏而入,发出与这骇人的夜格格不入的悠然泉音。   太后浑身一震:“放肆!”   瓷盏轻落到唇边,齐璟略微一抿,又气定神闲放下,“母后既然来了,不妨说说打算如何做,是向父皇求情,以他太上皇的身份求朕饶赫连岐一命?”   他轻笑,透着淡淡的不屑:“若是如此,母后直接和儿臣说不是更好?”指尖一叩一叩,缓慢敲在桌面上,他敛眸慢声:“又或者,母后其实是想拖延赫连岐斩首的时日?”   一听此话,太后的心直直下沉,下一刻又见他修眸一掠,沉缓道来:“譬如,太上皇崩逝,二十七日国丧期暂禁重刑。”   掩盖在广袖下拿刀的手微微颤抖,往昔风韵雍容的脸上颜色瞬息凋零,太后喘息稍促。   他说的一字不错,紧要关头,她的确只能利用太上皇的死,延缓赫连岐的生,待之后再另想他法。   只是没想到,齐璟心思缜密至此。   太后摆出威势:“你休得诬陷哀家!不论何时,皇帝首先是人子,你这是忤逆,是不孝!”   许是这话触碰到了某处底线,齐璟幽澈的眸中骤然生寒:“人子?”   唇角笑痕尽显嘲讽,他点漆般的眸子一瞬间似沉入海底,带着噬人的寒意霍然抬眼。   他冷冷盯住她:“二十多年前,赫连家是如何怂恿太上皇谋逆,你们是如何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宣明帝,你又是如何私囚傅柔,待她诞下腹中胎儿,夺子弑母,还需要朕亲自提醒你么?”   当年的事,除了亲信,知情者皆被她暗中毙了命,全然没料到这些话会从他口中一一道出。   太后惊恐,勃然大怒:“一派胡言!皇帝今日这般作为,是要与自己母后决裂不成!”   讥讽挑了挑唇,齐璟起身,那令人心悸的目光锁视于扶靠床榻的女人,他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朕的母后,二十四年前不就已经被你一杯鸠酒逼死了么?”   瞳孔猛得一缩,太后呼吸一刹紊乱,他果真是知道了什么!   齐璟将她惊愕慌乱的神情看在眼里,“你终生难孕,不得子嗣,故而假孕骗过太上皇,将傅柔刚出生的孩子收到自己膝下抚养……”   太后彻底紊乱,目中狠毒之色骤厉,她声音压抑极点:“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璟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眸光一低,右手轻轻把玩转动着左手拇指的玉指环,嘴角满含玩味:“傅柔的贴身丫鬟逃脱在外,七年前你查到下落,赶尽杀绝,但你没想到,她还有个女儿吧,”眼皮一掀,眸光似刀剑刺向她:“知道所有的一切。”   七年前,七年前……   连翘就是在七年前入的宫……   难道她就是那丫鬟的女儿……   太后顿然恍悟:“连翘!她是你安插到哀家身边的?”随即注意到他左手拇指傅家祖传的玉指环,刹那间,她忽地全相通了,咬牙狠狠道:“原来你七年前就知道了!”   齐璟左手一握,将玉指环攥入掌中:“你说的不错,皇帝首先是人子,”他冷峻的面容绷紧,眼底骤然凝聚戾气,凛冽的声音乍响旷殿:“杀我双亲,灭我国族,这血海深仇,朕既为人子,是该向你讨回来了!”   太后气急败坏低吼:“是哀家撺掇太上皇陷害宣明帝又如何,傅柔是哀家杀的又如何!”她忽而笑了:“他们确实是你身生父母,那又如何?哼!假若没有哀家,你早随那傅柔一并去了,还能拥有现在的一切,能当上皇帝吗!你该对哀家感恩戴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齐璟不语,俊眸扫过,冷冽似冰凌。   “想揭发哀家,为他们报仇?”她朱唇勾起傲慢的笑:“呵,你可要想好了,事情一旦败露,你真正的身份传了出去,前朝余孽,你看你这皇位还坐不坐得住!”   殿外电闪雷鸣,殿内灯影凌乱,大雨骤然倾泻,将所有一切都催逼得急促混沌。   齐璟敛下眼底阴鹜,面无表情剜视她:“朕没兴趣陪你玩同归于尽的戏码。”   他冷隽的声音透过重重风雨,一字一句,迫人生畏:“还有,朕的女人,不是你们赫连家能随意碰的,不管是从前,还是未遂,你们伤害姒儿的,新仇旧账,不如今夜就一起算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考验狗子男友力的时候到了 第82章 媚煞   骤雨瓢泼, 疾风狂乱有如厉鬼嘶鸣,雷霆霹雳, 道道震天撼地, 在巍峨宫殿的红砖重瓦上万钧翻滚。   太后从他生冷的语色中思缓过来,“难怪哀家一直忖不明白, 你拼死也要护着云姒的意图, 却原来是对她动了真感情,想不到还能有人让你这么上心,”扬在嘴边的笑逐渐变得狰狞:“好, 这可真是极好!哈哈哈!”   她笑得乖张, 在这电闪雷鸣的深夜愈显古怪。   不知是死到临头最后的猖獗, 还是笑里另含他意。   太后浑身散发着放肆嚣张,骤然间电光劈闪, 刹那映亮她如血腥红的华服,也明澈了齐璟眸中那丝不屑。   他眉眼间的淡漠静静流露,仿若只是在赏玩一件不足为道之物:“有件事, 要多谢你。”   男人幽邃的嗓音缓缓传来, 太后一滞, 笑声戛然而止。   齐璟薄唇掠起一弯轻蔑的痕迹:“朕还犯愁要用什么理由替姒儿解决了候府,亏得你出手, 诓骗云姮下毒, 拖了整个永安候府下水,倒是省了朕不少心思。”   那张鲜有岁月痕迹的脸,在他轻描淡写的话语中慢慢开始僵硬, 太后死死盯住他,神色隐隐泛出不安。   齐璟声线中的疏离淡然,是王者对败者的不屑:“只不过……你误会云清鸿了,他这一遭死的也倒是冤,朕并不想拉拢他,他自始至终也从没有投诚朕。”   他似笑非笑,一声叹息:“哎,得不到就毁掉,还真真是你的作风。”   齐璟字句慢条斯理,方还肆意高傲的太后,倏然听得脸色惨白,一刹明了了所有事,齐璟露出种种迹象,是故意误导她,随之借她的手好给云清鸿定罪。   她蓦然生恨,怒声切齿:“你竟敢算计哀家!”   齐璟笑了笑,声色如霜:“比不得你阴险狠辣。”   说罢,他不急不缓转过身,面无情绪凝望敞开的殿门处,而廊外,是如漩涡般无穷无尽的夜幕,猝然电似金箭,偶有雷声大作,雨色撺掇不息。   齐璟默然负手静立,而太后在他背后,一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倚靠床边无声喘息,强自平复情绪。   不见人说话,空旷的大殿突然间陷入死寂。   半晌后,齐璟对着殿外永夜,语色清晰,缓缓道来:“齐煜,朕名义上亲弟弟,自出生起便被你送到了道馆,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算算时日,现在也有七岁了。”   提及此,太后浑身剧颤了下,声音掩饰不住慌乱:“你想做什么!”   “赫连家这些年拉拢了不少羽翼吧。”   急雨如瀑的夜,齐璟淡淡沉声,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   “太上皇重病不起,你看似清正,扶朕称帝重振社稷,却又暗中做了不少手脚,且将齐煜保护得甚好,不就是在等有一天时机到了,好让这江山再改名换姓,归属赫连?”   停顿一瞬,齐璟冷冷一笑:“可惜,你等不到了,朕一日不死,你的亲儿子便绝无可能代替朕,这天下,也和你赫连家没有半分干系!”   条条罪状皆被他袒露无遗,太后猛然抬眸,惊愕一息后反倒平静了下来,顷刻后她竟阴冷笑出:“不错,你倒真的比太上皇聪明多了,呵呵,他当年若有你一分谋略,也不至于愚笨得被哀家忽悠至今!”   齐璟缓慢转回身,双眸幽邃将她望定,淡淡挑唇,许是听了她方才的话,那俊秀的面容上忽而浮现诡谲之色。   他以一驭万的如斯神情,看得太后心中一凛,下一刻便听他幽幽笑道:“你说,太上皇若是知道朕非他所出,就连那小儿子,也是你与他人的私生子,会如何?”   此话一出,那只按压在心口略显老态的手禁不住痉挛起来,太后大惊,身子剧烈颤栗,夺声而出:“胡扯!你给我住口!”   齐璟却是满不在乎勾了唇:“曾经你瞒过太上皇,费尽心思求医,盼着能怀上子嗣,太过心切,也无怪会留下蛛丝马迹。”   唇角噙笑,那双墨瞳似有穿透力,只淡淡一眼,便令人心悸万分,“和你苟且之人,朕已知晓是谁,放心,等你上路了,朕一定送他下去给你陪葬!”   “你……你……”字字句句仿若刀刀剜入她的心,太后往后一跌,无力颓然撑坐在了榻上,右手的匕首“咣咣当当”坠地。   她心机算尽,只为有朝一日己出的孩子坐上皇位,将这天下变成赫连家的天下,到时她垂帘听政,女主皇权,她便是这江山的红颜至尊。   谁知她下千棋,设万局,步步计谋细密成网,却被他翻手云,覆手雨,无声无息中,颠倒了天地乾坤。   到头来那么不堪一击,她终究敌不过自己亲手养大的孽子!   “哦,对了,”齐璟眼眸一眯,声音如冰亦如水,“太上皇每天的汤药里,你都命人掺了慢性毒,所以他才一躺不起,三年前只得传位于朕,你赫连懿当真是下了一手好棋。”   他又轻悠一叹:“不过,‘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野心越大,破绽越多,太后娘娘到底还是兵书看少了,这么浅显的道理,怎就不明白呢。”   听着他那滴水不漏的心思,语气间尽透嘲弄讥诮,而太后如今已是悔之已晚。   “空口无凭!你以为有人会信吗?没人会信你!”她怒不可遏,左手颤抖指着他:“滚……你给我滚!   可她越是怒火中烧,那人便越心平如镜,见他笑意清净无声,好若在闲庭看花般闲适,将她的丑态尽数看进眼底。   太后勃然,咆哮着霍然扬手将东西打翻在地,一地瓷瓶玉器迸裂乱响。   便在此时,殿外也响起了动静,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扶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从黑暗中一步步缓慢走出。   齐璟未回首,漠视榻上狂乱发作的女人,笑容清淡,声调在诡异的寝殿高了几许:“太上皇可都听清楚了?”   话音入耳,太后浑身一震,僵在那儿,神情蓦然间慌颤。   太上皇在侍卫的搀扶下,慢慢走近,他从曾经的枕边人携刀入殿时起,便已在门口了。   他虽是知命之年,不至于走步都艰难,但饮了多年的汤药,慢性剧毒早已渗入了五脏六腑,他和将死之人无甚区别,只不过吊着最后一口气,虽生犹死。   太上皇耗尽所有的力气,无一丝血色的干唇蠕动着,颤巍巍伸出一只形同枯槁的手,虚虚点了好几下,好半天,干涸的喉咙里却是气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昏暗的灯盏一晃一晃,映得太后惨白的脸忽明忽暗。   齐璟慢步上前,清冷洞悉的俊眸居高临下蔑视她:“这些事由朕来揭露,确实难以令人信服,”他抬了抬嘴角,语气深漠低沉:“但若是太上皇呢?”   那一刻,太后方醒悟自己气数将尽,她急剧喘息,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般窒息。   而齐璟只是淡淡笑着,“不言其他,但凭一条弑夫之罪,你赫连家上上下下就一个都逃不了。”   “你敢,你敢!你……”太后发髻散乱斑白,她歇斯底里,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猛地剧烈咳嗽,咳得透不过气,突然所有声音卡在喉咙里,一瞬后蓦地几口鲜血自口中喷溅而出,在丝白的床帐上,残留了触目惊心的血色。   齐璟眸泛寒意,扫她一眼:“没了赫连岐,还妄想你们赫连家那点残余兵卒干点什么?实话告诉你吧,在你来之前,朕已下令将赫连氏一应就地斩首,现在保和殿外所有禁军都是墨玄骑将士。”   “今夜过后,赫连家会和永安侯府一样,”齐璟字字皆冷彻骨髓,传入太她耳中是无尽的绝望:“荡然无存。”   闻言,太后额上青筋暴起,握拳的指甲陷入掌心,愤然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指骨。   齐璟睨着她,藏不住眼底的憎恶和冷漠:“来人,送皇太后去赫连将军那儿,到时路上也有个伴。”   他话音一落,随即便有两列甲胄兵卫入殿,无顾所抓何人,只遵从陛下之命,以刀抵脖,押了太后离开。   太后无用地挣扎,扯着嘶哑的嗓子,“哼,你莫要得意,很快就有你好受的了!”   雷声不知何时暂缓了轰鸣,雨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偌大的寝殿内,只余下了齐璟,和被两名侍卫撑扶在一旁的太上皇。   这时,黑魆魆的门口出现一袭银白战铠的身影,云迟步入大殿,径直走到齐璟旁边。   齐璟缓和了情绪,侧过身,和他四目相对。   云迟看他一眼,剑眉轻皱,颇有几分无奈:“姒儿醒了。”   方才守卫御乾宫的禁军来报,说是云姑娘半夜醒来见不着陛下,不肯进屋,偏生要在殿外等,眼下虽说风静了雷也停了,但还下着雨。   眸光轻闪,眼底寒意瞬息不见,齐璟略一错愕,他也是没料到她会醒得这么快。   云迟目视于他,压低嗓音,一声叹气私语道:“不是让你用迷香?她虽贪睡,但敏感得很,寻常安神香不见效。”   齐璟朝他投去淡淡一瞥,略一静默后,若无其事道:“舍不得。”   云迟诧异一瞬,顿了顿,忽而泛出一笑,点了点头,无言以对。   子时夜半,瞒着那丫头离殿,又不先将她迷晕,只在寝殿香炉点了助眠的安神香,如此轻率不严谨,于成事者实是不该,他倒还挺理直气壮。   冷寂无情的视线略略扫过旁侧气息虚弱的太上皇,片刻后,齐璟收回目光,拍了下云迟的肩膀,语气有些淡淡的敷衍:“这里交给你了。”   不必多言,该如何处理剩下的事,他自是懂他的。   只是暗斗多年,终等来今日惩奸除恶,他竟像走个过场似的,也不亲自交代后续事宜,直接丢给了他,云迟目含审视,笑骂:“你去哪儿?”   齐璟瞟他一眼,漫不经心又透着几分正经:“陪你妹妹。”   说罢,齐璟笑了笑,越过云迟,快步走出了保和殿。   *   齐璟回到御乾宫时,雨还在下。   不似之前在保和殿,雨水淅沥绸缪,沾染尘间世俗,此刻雨丝点点缕缕,随风飘入伞下,夹杂着浅浅温甜的清新气味。   回到这儿,紧绷的心一下便柔静了起来,好像御乾宫的雨都和别处不一样似的,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某个人。   夜色极深,本该是安然入眠的时分,御乾宫却金灯辉煌。   养心殿门口,一盏柔明宫灯下,云姒搭了件云锦披风,两手抱膝,蹲坐在门槛边,殿门两侧分守着墨玄骑的将士,看样子是他们阻拦了她踏出殿,云姒只好蹲在这儿,神色苦怨。   云姒已经在这儿坐了许久了,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出去的,只依稀记得自己窝在他清暖的怀抱里,听他温柔低哄,慢慢就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凉凉的,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却发现身旁空荡荡。   枕边无人,她一下便惊醒了,急急忙忙出了殿,竟看到门外守着士兵,这才被告知陛下有要紧的事,还未归来。   御乾宫这么大,但少了他,就好像是虚无缥缈的烟云,放眼望去,雨夜朦胧不清,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令她不禁有些心慌,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   “参见陛下!”   士兵忽然突兀出声,云姒暗淡的眼睛一亮,她霍然扬眸,便瞧见养心殿外的走廊尽头,那人一袭玄衣,在静暖的明灯下,纤尘不染。   他收了伞,身上片寸未沾湿,而后自漫漫长夜中向她走来。   云姒下意识想要起身跑过去,但心里突然一别扭,便只一动不动蹲坐在门槛边,直到他走近,高大的身躯在眼前覆下一片暗影。   齐璟在她面前蹲俯下身,没有说话,只是唇畔浅浅含笑,用那双清俊的眼眸温柔凝视着她。   云姒抱膝蜷缩着,默默瞄他一眼,微微噘着嘴巴,声线似是染了丝哭腔:“你大半夜去哪儿了?怎么又把我一个人丢在床上?”   她模样甚是委屈,齐璟揉了揉她的头,温声轻哄:“办了点事,现在回来了,听话,进屋乖乖睡觉。”   他避而不谈,云姒黛眉轻颦,明润的凤眸泛起潋滟水光,“你总是突然不见,我会害怕的……”   齐璟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忽略的是什么。   他近她一些,声音轻柔地:“下次不会了。”   云姒哽咽着,落下一滴清泪,僵持着小情绪将他一推:“我再也不要信你了!”   一夜之间倾覆风云,在炼狱生杀予夺的男人,转瞬褪尽一身乖戾,归于红尘温柔乡。   他是她命里永生永世的依靠,也是尘世反手乾坤的王,却那么轻易地,在她一个的眼神中彻底败下阵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给狗太后送上盒饭了……喜极而泣,她难搞得我都快写哭了…… 第83章 媚煞   他一靠近, 清冽的气息便在周身隐隐浮动,云姒心中一动, 哽了哽, “你干嘛去了?”   那双如美玉流光的眼眸,水色凝结晶莹, 自眼角滑落, 齐璟眉头心疼一皱,指腹温热,拭过她的清容。   云姒心里闹着别扭, 低哼着将脑袋偏向一侧, 故意避开他。   这是姑娘家睡醒见不着人, 有了小情绪,要好生哄哄了。   守卫两侧的墨玄骑将士相觑一眼, 他们云将军的妹妹,竟如此傲娇偏恃,敢对陛下摆脸色, 更觉匪夷所思的是, 一向于王座上睥睨傲物的男人, 他们何曾见过他这般柔情似水。   齐璟默了默,虚手一抬, 士兵们会意, 即刻便退了下去。   待旁人都离开后,齐璟慢慢坐到了她身边,伸出手臂轻轻拥上她:“是我不对, 姒儿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一靠近,清冽的气息在周身隐隐浮动,一瞬便柔化了她所有的不安。   云姒哽了哽,咬唇瞅他一眼:“你干嘛去了?”   对上她埋怨质问的眸光,齐璟略一停顿,抚上她的手,缓缓收拢到掌心,静坐了会儿,他轻轻道:“还记不记得你初来御乾宫的时候?”   他没有回答她,却是提起了从前,云姒蹙眉稍有不满,又目露微惑。   指腹摩挲着她温软的柔荑,齐璟修眸敛静,唇角是淡淡的笑意:“那夜,你拉住我,不让我走……”   闻言,云姒眼波一漾,思绪随着他深长的语气变得邃远,那时,娘亲的死颇为蹊跷,她一心想着弄清真相,他又那么刚好,在她身边,就像无际汪洋上的一寸方舟,让濒危的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   齐璟目光深邃,望进她眼底:“你说只要朕帮你,你怎样都行。”   男人低缓的嗓音勾着她的心跳,言着那些不懂事的过往,令云姒徒生羞耻,她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而后,他还亲自抱她上了床……   想到那夜的事,云姒双颊立刻泛起了潮红,还未想好如何作答,那人握着她的手,放到了唇边。   齐璟低头,在她手背印上一吻,深深看住她,字字句句蕴尽情愫:“朕现在做到了,姒儿的话,是否还作数?”   云姒愣了一愣,他今夜意外不在,又突然提起这个,颇为奇怪,云姒生了丝缕猜疑,但眼下她并未多想,只不知不觉,沉浸在了他的温情中。   话虽如此,但她早就将自己交给他了,他现在才来说这话,一定又是在挑逗她了。   云姒这般想着,绯红着脸蛋,“都已经……”她止了止,咬咬唇,似有若无地在他胸膛捶了一下,低低娇嗔:“你还要怎样……”   他墨染般的瞳眸,深澈明晰,似能将一切都看得透彻,齐璟笑了笑,指尖掠过,轻轻勾了她的下巴。   四目相对,他低眸,将她深邃凝望,那一刻,韶华也变得轻缓,在他们之间漫漫流淌。   齐璟慢慢低下头,抵上她的额。   凤眸轻轻一眨,云姒一时也在他的注视中安静了下来,极近的距离,意识里唯有彼此缠绕交融的呼吸。   他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幽蕴光芒,付诸了万千深情,将所有温柔尽付予她。   “我要你嫁给我,”他嗓音深沉微哑,渲开夜色里,荡入她心底:“当大齐的皇后。”   幽滟的深夜,长廊宫灯明亮,光华清暖,风也温柔,雨也温柔,细细绵绵的,从屋檐滴滴答答滑落,似奏响了点点琴音。   云姒怔在那儿,目光在他俊颜上愣愣望了半晌,他的情意,在她眼中慢慢化了开来,泛上心头,皆是浓郁甜蜜。   不自觉抿出笑痕,她又压了压,娇软着声,故意寻他麻烦:“可是整顿六宫,我不懂……”   齐璟也笑,偏头往下,在她嘴角轻轻一啄,“六宫就你一人,何需整顿?”   他许她后宫唯一,无尽盛宠,这对一国之君而言,该是多么隽永的承诺啊。   内心深处的情感早已动容,云姒素唇浅浅弯着:“那我要做什么呀?”   齐璟轻轻按着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肩上,将人搂入怀中。   他遥望那宁静悠远的夜幕,泛着淡笑缓缓道:“伺候夫君,相夫教子,”想了一想,又带着无比的纵容,添了句:“恃美扬威。”   云姒扑哧笑出了声,纤指缠上他散落肩头的发,绕弄把玩。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柔暖的光照耀在他们背后,可偏偏,他们要相互依偎蹲坐在门口,吹着温柔的夜风,言着悄悄的话语,望着眼前阗静的雨夜,心里尽是说不出的满足。   *   漫漫长夜,在绵绵温情中悄然过去。   翌日,所有人都在震惊中醒来。   曾经权势显赫一方的赫连家,一夜之间全然倾灭,不仅如此,病重久居保和殿的太上皇突颁诏书,降罪于己,所有人甚觉不可思议。   一道罪己诏,千百字恩怨忏悔告明天下,条条罪状莫不令人惊愕。   太上皇这道诏书,言明了自己曾诬陷宣明帝,谋权篡位的真相,悔过了自己登基后听信赫连家蛊惑,滥兴兵伐徭役,攻伐开辟疆土,后又纵乐笙歌不理朝政的错,还有当年诛戮北凉,逼迫其太子入齐为质的罪过。   他更是将太后的罪行桩桩例出,如此,齐璟真正的身份便就天下皆知了。   虽非太上皇之子,却是宣明帝和傅柔的孩子,若不是当年太上皇篡位夺权,齐璟自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而降罪诏书最后,太上皇谴罪自己,还政于君。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突然而至,而众人只是眠梦了一觉而已。   震惊之余思缓过来,早朝,于此事,官臣众说纷纭。   徐伯庸曾追随宣明帝多年,正是因为当初太后摄政,而太上皇软弱无能,他才一气之下卸官回乡,如今听闻事实蓦然恍悟,当场老泪纵横,直言悔恨,对不住宣明帝的信任。   齐璟对此严正表态,追封宣明帝,尊庙号为齐高宗,谥曰齐文帝,追封傅柔为娴柔太后,入葬皇陵。   太上皇原为先朝异姓王,谋权夺位,罪不该恕,他坐此位,亦是于理不合,于是徐伯庸主动奏请废黜太上皇,几乎众臣皆附议,即便有反对之人,此时也不敢作声。   早朝过后,诏书颁告天下,通发九州。   而后齐璟宣召了徐伯庸和云迟,入御书房觐见,约莫一个时辰后,徐伯庸先行离开了御乾宫。   已是将近午时了。   阳光折射在湖面,泛着波光潋滟,春色愈渐浓郁,雨后空气清新,很是舒服。   齐璟换作一身玄色常服,和云迟在湖边闲适走着。   “姒儿还没起?”   “嗯,昨夜睡晚了。”   云迟顿了顿,侧眸向他看去,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齐璟瞟他一眼,而后轻轻一叹,阖目捏了捏鼻梁:“陪她在门口坐到了寅时。”   所以他是几乎一夜未眠,将人哄睡着就静悄悄去上朝了。   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折腾人,云迟摇头失笑,凝眸回忆了片刻,有几分感慨:“从前她睡不着,也爱缠着我在兰苑后的小竹屋彻夜长谈,她一直爱听书,不听到痛快不罢休。”   齐璟淡淡挑眉,深有体会,“确实,每夜都要讲上几个奇闻趣事,听完才肯睡,我都快觉得自己才疏学浅,胸无点墨了。”   云迟叹笑,在云姒骄纵磨人这点上,两个男人倒是不谋而合。   见他眉宇间略显惫态,云迟轻笑:“许久未和你下棋了,还想着今日好好战上一番,看来我只能改日再来了。”   赫连家已除,朝政初定,紧绷了这么多年的神经总算可以稍稍松懈下来,他也该好好歇上一歇了。   齐璟缓步走着,没说什么,唇边带出一弯浅弧,就在这时,湖畔尽头的鹅石路上,出现了一道烟紫色倩影,侧颜柔美,身姿窈窕娉婷。   春光甚好,倾洒在云姒如墨亮泽的长发上,梨花树下,她站在湖边,一手抱着小瓷碗,一手高高扬起,顽皮地将鱼食投得老远。   她绽着笑靥,如盛开的梨花一般娇艳,看上去心情极好。   听见有人走近,云姒略一回眸,便见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几步远。   “陛下!”   立刻将瓷碗往边上一放,云姒笑容清甜,朝他跑去。   方才她只侧首虚望了眼,这会儿回过身,才看见齐璟身边还有一人,那人一袭白衣战袍,眉目清朗,正笑望着她。   云姒顿步,反应了一下,随即明眸如清光一亮,笑意更盛:“哥哥!”   齐璟只觉眼前纤柔紫影一晃,前一刻还奔向他的姑娘,忽然就拐了个弯越过他,直直扑进了他边上那人的怀里。   他愣了愣,俊眉轻皱。   云姒恍然不觉,许是和云迟好久未见,他突然出现太过惊喜,于是二话不说抱住了他撒娇:“哥哥……”   云迟看了眼身旁被无视那人的脸色,忍着笑,低头轻拍了拍云姒的脑袋:“何时起来的?还挺早。”   “没多久,”云姒笑着说完,又抬头朝他眨了眨眼睛:“都午时了还早呢?”   云迟促狭一笑,戳了下她的额头:“从前不是常常睡到午后都不肯起?”   哥哥又想要揭她短了,云姒耍起了赖皮,矢口否认:“我没有。”   说不过她,也不想说过,云迟向来都是惯着她,笑道:“好好好,我们姒儿最勤快了,”捏了捏她的脸蛋,神色满意:“脸上总算是见着肉了,看来在这儿过得不错。”   闻言略微停顿,而后云姒眼底不经意浮现出柔情蜜意,垂下头,抿唇笑了笑。   她在这儿确实过得舒坦极了,那人从来不会亏待了她,宠着她的脾气,惯着她的骄纵,想来除了哥哥,他待她是最最好的。   见她这般乖顺的模样,云迟好整以暇道:“他要是欺负你,就告诉哥哥。”   云姒略作停顿,想了想,他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欺负她……   她下意思探了旁侧那人一眼,正巧他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齐璟正色看了她一会儿,又将视线扫向云迟,淡淡提醒:“你不是改天再来?”   云迟剑眉一挑,心照不宣,毕竟都是男人,这妹妹还抱着他不撒手。   他含笑,对她柔声道:“好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走了。”   云姒还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但瞧见某人似乎情绪不佳,便放开他自己站好,点了点头,没多言其他。   待云迟离开后,云姒收回目光,而那人却是一言不发,静默站在湖边眺望,她这才确定他是真的心情怫郁。   今日朝中的事,她醒来时已经听阿七和冬凝说起了,那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之前讲的傅家的旧事,皆与他自己有关,而他,竟就是宣明帝和傅柔的孩子。   以为他是因那事心中不悦,毕竟被杀害自己父母的人养大,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云姒走近他一步,伸手拉扯他的衣袖,温顺道:“你是不是都没有睡觉呀?”   想到自己昨夜任性缠着他闹到那么晚,这会儿心虚地小了声:“我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今日还要上朝,不然我昨晚一定会早点儿睡的。”   云姒抬眸悄悄端详他,见他面上一片深静,探不出喜怒,索性拉住他的手摇了摇:“我也还困着呢,我们现在回寝殿去睡一会儿吧?”   方才她明目张胆将他忽视,想要故意不理她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齐璟扣住她的手腕一拽,一瞬便将她禁锢在怀中,低头肃容道:“以后不许抱别的男人。”   云姒明眸轻闪,因他极具占有欲的语气心怦然一跳,她温温吞吞出声:“那哥哥……”   “也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冷冷打断。   他好凶……   娇躯软软依着他,云姒低眸不出声了。   她看上去尤其乖顺,齐璟轻易就心软了,捧住她的侧脸,认真道:“只有我可以,记住了吗?”   云姒很听他的话,连着点了点头,还自觉地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她发现无论何时,这招最是管用了。   这下男人满意了,牵起她的手走回养心殿。   见他唇边终于浮现了笑痕,云姒也荡漾欢喜,边跟着他走,边乖声道:“我先陪你用午膳,还是直接陪你睡呀?”   她是认真在询问他,然而那人却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进了殿,接着关上门。   云姒方想再问一遍,男人就揽住了她的腰肢,一俯身,径直埋首到她香腻的颈窝。   云姒躲着,发出咯咯的笑声:“你别咬,哎呀痒……”   纠缠嬉闹间,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慢慢地,尽数敛入唇畔,化作了温情嘤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狗子是霸道总裁柠檬精 第84章 春来   太后之罪过, 当以诛九族,赫连氏一个都逃不了, 而云姮终于承受不住慎刑司的酷刑, 如此,赫连家和永安候府, 是真真正正地在这世间覆灭了。   不日, 太上皇也病逝了,他本就已是奄奄一息,自他颁布罪己诏, 且被废黜后, 多年的愚昧终究是意难平, 或许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心一梗塞, 就咽了气。   赫连岐倒了台,云迟自然而然是从骠骑将军,升迁为大将军了, 况且云迟在军中一向威望极高, 所有将士皆是心愿臣服。   一切都好似骤雨初歇, 尘埃落定。   后来一日,皇帝宣召了玉嘉公主于御书房觐见, 想来是要商讨两国战马通商事宜, 只不过公主离开御乾宫时,宫人见她神色颇有几分凝重,倒也不是怒色, 却还是不敢多问的。   以为是商谈出了什么分歧,不料隔日,大齐与北凉的战马交易就敲定了下来。   *   三月廿一,卯时。   冥冥东方稍破鱼白肚,天光拂晓,然浅淡的晨曦未透窗垣,养心殿内仍是一片悄然幽静。   齐璟醒来时,小姑娘雪白的玉臂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呼吸温热匀缓,浅浅流淌在他颈窝。   每夜拥着心爱之人共眠,一睁开眼,就能瞧见她窝在自己怀中,睡颜清柔安然,这样的日子,何等美好。   齐璟嘴角泛出一丝笑痕,掌心顺抚在她光滑的纤背,留恋了半晌,才极缓地将怀里的温香软玉放开。   他托着她的后脑勺,慢慢放到玉枕上,为她掖好锦衾后,终于轻手轻脚下了床。   点燃一盏灯焰,将半明不暗的大殿照亮了些,微光掩映,影影绰绰。   齐璟未唤宫人来侍奉,净面盥漱完毕后,又自己穿戴好了玄金蟒袍,因为某个小姑娘说过,不喜欢别人伺候他,他也答应过,以后只要她伺候,可每日他早起,她从来都还沉陷酣梦,即便是皇帝,他也只得自己动手了。   齐璟系好织金腰封,规整着朝袍,想到这儿,不禁流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   离殿上朝前,齐璟无声步回内殿,紫裳轻纱,里裤亵衣,在床榻下杂糅乱扔了一地,他弯下腰,一件件拾起放到一旁。   这时,榻上响起些许动静,是小姑娘翻了个身。   齐璟走过去,光影淡淡,透过半掩的宫帐,隐约见着一截白皙的小腿露在床边。   他这刚起没多久,就不老实了,正想伸手去替她盖好,谁知床上的人又动了动。   许是天气暖和了,被衾严实地裹在身上有些热,云姒侧躺着,睡梦中秀眉轻颦,一条纤细滑腻的玉腿忍不住探出来,压了上去。   这会儿,身下的丝柔锦衾只堪堪遮着她的腰臀,幽秘欲露还隐,白净的腿上有几处异样的红痕,显然是被吮舐留下的印迹。   无意之间荡漾媚意,轻易就撩动了男人的每一寸神经。   齐璟眸色深了深,偏生这姑娘正当入梦,大抵是腰股酸痛得很,睡眠深处不禁溢出几丝模糊呢喃:“不要了……”   这娇软的低吟,与昨夜哭着在他耳边求饶的嘤咛声如出一辙。   呼吸一重,齐璟拂开宫帐,在床边坐下。   仿佛是有所感应般,卷翘的长睫颤了颤,云姒慢慢睁开眼睛,便触及到了他墨玉般的瞳眸。   云姒睡眼惺忪,懵懵望了他一会儿,被衾滑露香肩,玉臂伸出来,朝他柔柔张开,想要他抱。   已是该去上朝的时辰了。   齐璟目光温静凝着她,俯下身,到她够得着的位置,任由她缠上自己的脖颈。   云姒蹭过去,昨夜衣衫尽褪,这会儿身前的旖旎风光没了遮掩,软软绵绵地在他身上磨着。   掌心抚着她的背,齐璟俯在她耳边,嗓音微微泛哑:“别闹。”   云姒睡意朦胧,半梦半醒抱着他撒娇:“好累……”   齐璟眉间蕴着柔色:“乖乖躺着,等我上朝回来,给你揉揉。”   合上眼睛,云姒声调温软:“那你快些回来……”   他唇边掠过淡淡的笑,摸着她的头:“好。”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云姒这才缓缓松开了手臂,齐璟又一次给她盖好被子,“不可以乱踢,昼夜寒暖交替,小心病了。”   云姒静静躺着,由他摆弄被衾,不大情愿地应了声:“哦……”   将她再次裹严实了,齐璟坐在床边看她,云姒被他幽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凝着,不经意就羞红了脸,咕哝提醒:“再不走,要迟了。”   齐璟嘴角带出一弯弧度,勾了勾她的鼻子,“你也知道。”   话落,他还是没有起身,而是摘下了左拇指上的那枚玉指板,云姒正好奇,又见他探入袖口,取出一物。   看清楚后,顿了一顿,云姒一瞬怔愣。   在他手心躺着的那块系了红绳的暖玉,是傅君越送的,那日在步澜宫,她佯装不在意,丢给了他,以为他铁定是扔了,谁知竟还留着。   齐璟将红绳穿过玉指板,水滴状的暖玉恰好完美地镶嵌在了指环内。   他轻轻放到她枕边,看着她,眸光清隽:“这玉指板,就是当年傅渊亲手镌刻送给白盏的定情之物,尽管这么多年沧海桑田,傅家还是世代相传了下来。”   傅柔死后,将它交由了贴身婢女保管,后来一经转折,到了她的女儿连翘手里。   云姒怔了怔,取过握到手里,凝眸看得出神。   齐璟揉揉她的发,笑着说:“以后,你再交给我们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在此之前,她从未思考过这事,但因他方才那句话,云姒突然便有了强烈的冲动,很想要给他生个孩子。   云姒咬咬唇,小声探问:“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齐璟敛眸,看似真的思忖了一番,最后却是极轻地笑了一笑:“都想要。”   烛光幽漫,飘转床榻间,隐约映着她明美的容颜,他望着她,眉目温柔,语色深情:“只要是你生的,男孩儿就是大齐的太子,女孩儿就是大齐的公主。”   每一个字,都含着他最挚烈的感情,一直以来,他都待她这般溺爱,云姒心中一动,清眸蒙了一层潋滟水光。   即便他不说,她也不曾怀疑他的情意,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云姒轻轻凝了他一眼:“那……生吧……”   说完突然就不好意思了,她蓦地扯过被衾,捂住脸,“你快去,不然真是要来不及了!”   在他面前,她还是这般容易害羞,齐璟笑意深长:“我走了。”   云姒面若霞飞,埋在被窝里飞快点了点脑袋,正等着他离开去上朝,谁知那人直接伸手将她的被衾拉了下来。   齐璟低下头,目视于她,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云姒发了会儿愣,明白过来,这是要她送上香吻,才肯走。   她红着脸,极快地啄了下他的唇,可那人还是没有要起身的迹象,云姒低低嗔他:“你无赖!”   见她恼羞了,齐璟眼中拂过笑意,慢慢地,他敛了敛笑容。   齐璟抚摸她的脸,半是温柔半是正色道:“姒儿乖,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不要害怕。”   这话叫云姒听得茫然不解,她微微错愕,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不知从何去问,等她反应过来,他人已出了殿。   ……   金銮殿,庄重威严,玉雕奢华。   虽说赫连家已除,但毕竟这么多年拉帮结派,朝中明明暗暗还有不少残存党羽,齐璟心中自是有几分数的,也断不会由得他们逃脱逍遥,该寻个时机一并清理干净了。   此刻,众臣皆端站殿下,而齐璟则是倚坐镶龙御座,面色深沉。   就在之前,他表明了要立云姒为后的态度,虽说末尾言了句“众爱卿有何异议”,但他一身凛冽的威迫感压得人不敢说话,这哪里是商量,分明只是走个过场,让他们知道罢了。   不过,若在从前,云姒一是侯府弃女,二来又是生母不贞,齐璟那时要娶她,定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劝谏,但今时不同往日,永安侯府身败名裂,便再无人多言云姒的是非了。   何况云御侍被陛下眷养寝宫,娇宠多时,是无人不晓。   陛下治理朝政多年,前前后后有不少官臣多次上奏谏其侧妃立后,可陛下却极不上心,独独对云姒恩宠有加,众人如今是不敢反对,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不过,还是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右都御史陈清上前一步:“陛下宠爱云姒姑娘吾等皆知,只是这云姑娘虽姿容皎好,秉性娴淑,然出身家境如此,若要母仪天下,实是无甚凭仗,臣以为册为贵嫔更为妥当些。”   此言一出,殿下便有了轻微的议论声。   云迟眸色一沉,漠冷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云姒是我云迟的妹妹,将军府永远是她的家,陈大人说她无甚凭仗,是不将我云迟放在眼里了?”   云迟如今是统帅六军的大将军,他这般说辞,区区右都御史自然是招惹不起,闻言不禁抖了抖,不作声了。   “整个将军府为她作嫁,加上我云迟一顶官帽,”云迟却是步步紧逼,斜睨陈清,冷冷道:“够了吗?”   陈清微微颤声:“云将军言重了……”   “诶,”上扬的尾音带着好整以暇的玩味,便在这时,齐瑞笑呵呵插话道:“要这么说的话,本王的皇嫂瑞王府也罩定了。”   齐瑞在金銮殿上恣意言论,众人倒未太过惊讶,毕竟自瑞王殿下为官以来,一有事儿,他准会出来掺上一脚,他要哪天安生了,众人反倒会奇怪。   齐瑞突然又道:“哦对了,明华郡主和云姒姑娘乃闺中好友,二人情同姐妹,陈大人不会不知道吧?”他摇摇头,自得其乐般啧啧两声:“怕是再折腾下去,连着靖贤王府也要得罪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来月事了,写不动了,明天我再多写点T.T   马上完结了,估计就这么两天 第85章 春来   齐瑞这话一说出来, 在场的靖贤王愣了愣,瞪他一眼, 了解这臭小子的秉性, 最后摇着头气笑。   自家女儿和那云姒姑娘要好,靖贤王自然清楚, 他将眸一瞥, 沉声斥道:“大丈夫与小姑娘为难,不觉羞耻?”   “……”陈清这下,是大气都不敢喘了。   大将军府, 瑞王府, 靖贤王府, 这一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   相比那些王侯贵女,云姒如今的身世背景确实无可并论, 作为皇后人选,哪一个都比她适合,尽管如此, 她却还是云迟名正言顺的妹妹, 从将军府嫁出去, 自然无可非议,加之齐瑞方才那番话, 陈清所言云姒无甚凭仗, 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陈清只得抬手躬身,憋着退回去:“……臣失言了。”   而一向对云姒颇有微词的徐伯庸,此刻却是没出言, 许是发生了这么多事,齐璟的治国之能已无甚值得怀疑忧虑,其实只要山河久安,君正廉明,他倒也不是非要针对一个小姑娘不可。   大殿之内,再无人有异话,想来这桩事是就这么定下了,然而殿上那人,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君王不发话,众臣只能静默候着,暗暗观他颜色,而皇帝陛下靠倚御座,双眸浅阖,面色沉静不见怫然,似是在等待,至于他在等什么,无从知晓。   齐璟神色淡敛,双手虚搭御座扶边,指尖徐徐地,一叩,一叩,不轻不重的响音在如潭水死寂的大殿异常显著。   金銮殿一时间陷入了漫长寂静,直到常侍李桂进到殿内。   李桂于御下躬身垂首道:“陛下,钦天监监正年无垢,有急事启奏。”   钦天监令掌天象历法,无事不登金銮宝殿,除非卦测到大凶大恶之兆。   闻言,众臣皆提了三分谨慎,心惶了起来,下意识望向殿首之人。   叩指声一停,齐璟缓缓睁开眼睛,嘴角竟挑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仿佛是他等的趣味来了。   他睨了李桂一眼,那眸中深邃潜静,却又仿佛透着细细密密的冷光,令李桂持拂尘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下一刻,便听皇帝道了声“传”,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又让李桂误以为自己方才看错了。   李桂立即退殿,传召年无垢入内。   钦天监监正年无垢,已值而立之年,自大齐立国便居此位,每每观测到不祥之兆,便会向上启禀。   只见年无垢神色慌张,自殿外快步而来,伏跪叩拜皇帝后,他一句“大事不妙”,将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然而皇帝陛下却是若无其事,淡淡道:“说来听听。”   年无垢双手交叠放置额前,毕恭毕敬道:“陛下,臣昨夜观司天台,察觉紫微星有异动,观测之下发现有星孛冲撞紫微帝星的天象,长星突现,命犯帝座,实乃大煞!”   帝星有异相,那是君王有难,国本动摇的凶兆,众臣一惊之下纷纷窃语该如何是好。   齐璟神情静默不辩喜怒,只往后一靠,颇有几分慵然:“继续。”   如此严重之事,皇帝却是那般闲适赏玩的姿态,仿佛一切心思只要过了他的眼,无不赤.裸透析。   这令年无垢下意识咽了咽喉,他默默深吸了口气,“臣又连夜读地理正宗,辅察阴阳之论,以十二地支结合黄道十二宫,推而论之,是将有荧惑噬翼之祸。”   此言一出,震惊众臣,纷纭私语之下,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出了声,“翼宿正应大齐地理,荧惑噬翼,那不就是……”   倏然噤声,后面的话,没人敢说出。   荧惑噬翼,灭国征兆。   真相大白,除惩奸佞,朝中方安定不久,眼下又出这紧急之态,大殿的气氛忽而凝重了起来。   然皇帝陛下只是轻轻一笑,慢悠悠俯下腰背,修长五指交握,手肘搭膝,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淡淡睨着年无垢:“朕猜,年卿接下来是要说,命理合衬荧惑之人恰好就在皇宫内,劝朕趋避之,对否?”   他语色含笑,无甚波澜,却听得年无垢的心蓦地咯噔了下,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陛下生来便是帝王之相,八字循环相生,五行通流,是乃上成格局……”心中略一纠结,“臣翻阅所有资料,掷六成卦,发现唯独一人同陛下命局相冲,此人,便是荧惑噬翼之祸端。”   随即便有人迫不及待询问:“是何人?”   年无垢咬咬牙,索性一径说出:“命中带煞之人,就是正居御乾宫内的云姒姑娘。”   众人再次愕然,唏嘘不已,怎的又与那云御侍有关,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陈清无声对上年无垢暗投过来的目光,眼珠子动了动,出言道:“臣斗胆多言一句,前段日子宫中流言四起,说是有宫人深夜于耳房后林,瞧见一只紫狐狸和一紫色女子,转眼又消失不见了,怪异至极,那女子周身烟雾缭绕,胜似妖狐,然皇宫之内,穿紫衣者,唯独一人。”   他所指之人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事儿我倒隐约也有听说……”   “我也是知道的,不过一宫奴所言,却也不知真假啊……”   就在他们窃窃谈论时,齐瑞“嘁”了声:“曾经有个老算命的,还说本王官星不临月,没旺气,”说着他随手指了个人:“哎,你来说说,本王不旺吗?”   那被突然点到名的官员一滞:“呃……旺,旺!”   齐瑞满意一笑:“嘘,有就有,别学着叫唤。”   他这么一说,那官员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两声像极了犬吠,窘迫胀红了脸。   忽然齐瑞又起了心思,故意瞟了眼身边的成渊,“成大人觉得呢,本王旺不旺?”   在一旁仪表端庄的成渊,回眸迎上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心中明了,但始终神色温雅:“成事在人不在天,气运旺与否,全在殿下自己身上。”   成渊回答得密不透风,又无可反驳,齐瑞耍不着他,便觉得没劲儿了。   他暗嗤,自己寻回了场子,扬声道:“我说你们一个个的,瞎折腾什么玄学就罢了,还迷信神鬼之说,蠢不蠢?”   众臣皆迟疑,妖魔鬼怪他们倒是不信的,只不过这年无垢一向精通易理 方术 八字 占星,何况古往今来,钦天监多少卜卦一语成箴,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是没法不去信。   颇为奇怪的是,最为庇护云姒的皇帝陛下和云迟将军,这会让反倒没了声,都是一副深敛淡漠的模样,任凭他们一言一语议论非非。   观望势态,年无垢这便有了胆:“陛下,荧惑噬翼,非同儿戏,要趋之避祸,须得尽快除去带煞之人,以桐油浇之火刑,方可保世间太平!”   而陈清连声接道:“臣,附议。”   这般残忍的行为,竟又有稀疏几人站出来,追随表态。   “谁给你们的胆,敢对北凉二公主如此?”   正在此刻,突然一声清亮韵致,却又深隐冷笑之音传来。   众人一惊,循声回首望去,只见玉嘉公主着鎏金绣纹绯红霓裳,一身尊华,自殿外提步入殿。   胭色裙摆曳过汉白玉阶,喻轻妩不急不缓,径直走至殿中。   深知这玉嘉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眼下忽然出现绝非好事,陈清皱了皱眉:“玉嘉公主,此乃我朝朝会,未经传召何以入内?公主虽为大齐贵客,也未免逾矩了。”   听了他深含谴责的话语,喻轻妩只是淡笑将他一瞟,对他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陈清愣了愣,便闻皇帝陛下质问道:“是朕同意的,陈卿有疑义?”   陈清愕然一瞬,连连低下头:“……臣不敢!”   徐伯庸精明,听出了所以,正色问道:“不知玉嘉公主方才所言是何意,据老臣所知,北凉王上膝下唯一女,何来二公主?”   喻轻妩笑了笑:“这便是本公主今日来的目的了。”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喻轻妩抬手击掌,很快就有三名手托金盘的北凉侍女入殿,一人盘中放置金丝帛卷以及祥云金印,另一人盘中摆着一丹书铁券。   虽不知那金帛和金印具体为何物,但一见那丹书铁券,见多识广的徐伯庸便立刻双目瞪大:“这是……”   丹书铁券,不论大齐抑或北凉,从来为帝王所有,可免任何罪过,非皇帝赐所不能有,如今出现于此,想来是北凉皇帝授予。   喻轻妩清媚的容色一肃,魅丽双眸轻描淡写扫了眼众人,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当年我父王在你们齐国为质时,与京都谢氏商女相爱,却不曾想,你们大齐的永安侯云清鸿仗势强娶,逼得有情人诀别,倘若云清鸿一如最初爱护谢氏也就罢了,可他呢,溺宠妾房,冷落正妻,我父王归国前,想要带离谢氏,你们可知发生了何事?”   好笑地观了眼茫然的众人,略微停缓,她一哂:“那夜,我父王得知谢夫人被妾房柳氏下了媚药,偷偷送进了春风楼,险些受辱,若非我父王及时赶到,将事情暗中圆了过去,恐怕柳氏十六年前,就要将谢夫人与人私通的戏给闹了!”   就在众人惊诧之际,喻轻妩继续冷声道:“如今人虽已去,但这笔账该如何算?”   徐伯庸作为丞相,此时自然是要出来说话的:“当年种种,确是我朝之过,我朝并非蛮横无理,万事皆可相商,依公主方才所说,莫非那云姒是……”   喻轻妩轻抬下颌:“没错,云姒是我父王与谢夫人的女儿,我父王已拟下旨意,追封谢之茵为北凉贵妃,”眸光自金盘上堪堪掠过,“而这些……”   她嘴角轻扬:“是我父王赐予云姒的,从北凉国都千里加急而来,今日方至,”淡唤:“绿怡。”   闻声,喻轻妩身旁一侍女应答,继而取出金盘上的金丝帛卷,双手呈上请示御座那人,齐璟将手抬了一抬:“念。”   得了应允,那侍女展开金帛,一字一字,将上面的话宣读了出来。   那是北凉皇帝亲拟盖印,赐封公主的诏书,他赐封云姒为玉鸾公主,授予金印,赐居琉音殿,这便是要认下这个女儿了。   而丹书铁券,更是予了云姒无上的尊荣。   前一刻还被陈清所鄙视身份的云姒,转瞬竟成了北凉尊贵的二公主,众人都猝不及防惊愕原地。   齐璟只是坐在高处,静静听着,并未有意外之色。   云迟亦然。   其实,今日发生的这些事,齐璟早有预料,朝中多少人曾为赫连家的党羽,他心里也有几分算计,左都御史陈清和钦天监年无垢便是其二,而太后死前说不会让他好过,加上连翘告诉过他宫里谣传之事,他多少也能猜到太后是要对云姒下手从而报复他。   赫连家垮了台,可怜这些走狗还忠心耿耿,还这么卖命办事,想来是那和太后苟且之人在背后推了一手,倒有几分本事。   而喻轻妩当众公开云姒身世,更是他们商议好的,既是要阻断那些流言蜚语,也顺便将朝中不干净的彻底清理了。   喻轻妩悠然踱步,在伏跪的年无垢边上站定,微微俯下身,语色间携了森冷的笑意:“方才你说,要浇谁桐油?执谁的火刑?”   年无垢声线发颤,之前的骨气荡然无存:“臣 臣……”   懒得听他多言,喻轻妩将袖一甩:“你们若真敢对云姒做什么,不出七日,我父王必亲率北凉大军,踏平你齐国!”   一面,是命犯帝星的大恶凶煞,一面,又是北凉千军的威胁,所有人此刻都屏息噤声,不知该何从抉择了。   这时,齐璟从御座起身,踏着玉砖徐徐下阶,举步走来,皇帝下殿,众臣不敢站,瞬间齐齐跪下。   他身姿挺拔,玄金蟒袍在千盏金灯辉映下骄尊万分,俯视跪拜的众人,齐璟一声叹息:“姒儿已怀了朕的骨肉,若照年卿之意,是要将朕的孩子一并除了?”   云姒已怀有龙嗣?   众人蓦然诧异,这一惊接连一惊,今日早朝心情就未平静下来过。   齐璟淡言淡语,却是令年无垢打了个寒战:“臣不知云姒姑娘怀有身孕,臣绝无此意!陛下明鉴!”   齐璟修眸微敛,薄唇挑出一丝毫无笑意的弧度,仿佛在这美轮美奂的金銮华殿,傲然欣赏他们滑稽的丑态。   他轻轻一笑,笑中透着寒意:“不知?精通八字六爻,易学方术,夜夜守于司天台,却连这个都测不出?年无垢,你这一身的本事都使哪儿去了?为赫连岐卦算良辰吉日,起兵造反吗?”   作者有话要说:44: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微笑)   ——————   关于陛下哥哥和嫂嫂,怎么勾结搞事情的,下章解释~ 第86章 春来   此言一听, 年无垢六神瞬息无了主,卦测有失就罢了, 只是一旦与乱尘贼子联系到一处, 皇帝就是当场斩了他都不为过。   年无垢忙不迭磕下头去:“微臣才薄智浅,断不敢行忤逆之事啊陛下!”   话落, 他只听见皇帝陛下笑了一笑, 那笑淡然,却透冷,年无垢立马面如土色。   齐璟面无表情, 目视前方:“传方穆。”   方穆, 乃钦天监监副, 齐璟突然宣召他入殿,年无垢浑身一震, 百般不安。   方穆较之年无垢年纪小些,却更为成熟,他进殿后, 径直跪拜行礼。   “朕听闻你对星象斗数亦是颇有研究, 对这荧惑噬翼之测, 依你之见如何?”   听得皇帝问话,方穆恭敬答道:“回禀陛下, 依臣愚见, 以为谬误,帝座有异动不假,却非星孛冲撞, 而是红鸾星入命官,陛下命坐紫微星,观其斗数,合之八字,是将逢天喜红鸾迁临夫妻宫之年,意有姻缘喜事,是吉,非祸。”   众人倒吸一口气,再次陷入无边迷茫,这方监副的话,与年无垢先前所言,一福一祸,全然不同。   齐璟神色幽邃,淡淡挑唇却未言语,方穆知他意,继而道:“至于那紫狐狸和紫衣女子的谣言,虚实暂且不论,常言道紫气东来,若按地支天宫来看,北凉居东方苍龙氐宿,若论方位脉络,察地理正宗,我朝与北凉西毗南接,亦是东位。”   略一停顿,他笑道:“如此推论,云姒姑娘既为北凉二公主,入齐留侍君侧,可不就是那携吉东来的紫衣圣女?”   众人闻言心中一动,先前不知云姒身份,眼下一看,此话甚是有理。   方穆循序渐进,语气轻松道:“实则天星方术,是自然之象,却非自然之理,可预吉凶,但何以论生死呢,还望诸位大人观事察情,莫要过分依赖玄理。”   方穆此话一出,就是在同之前执意要以火刑处死云姒的年无垢相较上了,更是无形中将众人一巴掌打了个清醒。   齐璟斜晲年无垢,一声冷笑:“朕倒想知道,同在司天台观测,你们二人之言怎会如此天悬地隔?”   到底是心虚了,何况再坚持下去,会将北凉也招惹到,年无垢垂首连声道:“许是臣判断有误,请陛下恕罪!”   这时,方穆拱了拱手,扬声道:“昨日臣奉陛下之命,择一良辰吉日,臣便连夜赴司天台,昨夜司天台唯臣一人,并未瞧见年监正,不知监正是在何处观测到荧惑噬翼之象的?”   年无垢一哆嗦,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完全没料到方穆会出现在此,更没想到陛下早已命方穆观测了吉凶,他这虚编的话一下便露馅了。   齐璟语气冷淡:“年无垢,你胆敢欺君?”   心怯胆怂,年无垢一惊慌,立马就招认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陈清陈大人叫臣这么说的,非臣本意啊陛下!”   陈清蓦然失色,也不顾是在金銮殿,惊声道:“无稽之谈!你我无冤仇,为何将我陷害!”   齐璟嘴角挂着一丝讽笑,他们方才还口径一致,眼下大难临头,都无需他做什么,便自相残杀了起来,实在可笑。   “心急,成不了事。”   齐璟嗓音清冽,幽淡一句,令人心悸,就在那两人疑惑之际,只听他唤了声“云迟”。   云迟会意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高举道:“此为刑部近来查处官员受贿名录,天子迩德而远刑,故而刑部直接交到了我手中,贪污受贿,当剥官夺爵,再者,所有外贿金银,皆刻有赫连府的字样。”   他话一出,当下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回是要彻底将朝中余党处理干净了,殿内便有人开始胆颤不安了起来。   云迟凛声道:“与逆臣贼子拉帮结派,依据齐律,罪无可赦!”   年无垢朝着皇帝响头一磕:“陛下恕罪!臣一时冲动,才听信了赫连家谗言,不久前有人威胁,要臣按着先前太后的意思办事,臣唯恐事情败露,今日只得诬蔑云姒姑娘……”   陈清也是彻底慌了,“陛下,宫中的流言,也是太后着人设计的,本意是 是利用云姒姑娘报复陛下您,吾等虽收了钱财,但绝无谋逆之意啊陛下!”   他们为保命,是将事情全盘托出了,只是那威胁之人,却是不知是谁,他们深埋着脑袋,半晌未闻皇帝动静,都吓得不敢动弹。   齐璟沉默片刻,幽幽一声低叹:“名录还没开始念,你们倒是认得快,事到如今仍一口一个太后,还妄言无忤逆之意?”他语色愈发疏冷:“来人,将名录违律者关押刑部大牢,一个都不许落下!”   对他们惊惶忏悔的态度视而不见,很快便有金吾卫入殿来,众目睽睽之下竟带走了大大小小十余个为虎作伥的官员,可想而知,赫连家的野心和手段。   金吾卫奉命将人都押走后,大殿重新沉寂了下来。   齐璟站在殿中,灯华之下玄袍金边绣蟒,王者风范极尽一身凛冽,静默一瞬,伏跪脚下的众人只听皇帝陛下冷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从今往后,再有无视律例者,不论是谁,杀无赦!”   “臣等谨遵圣意——”   君颜动怒,他们不敢再作声,片刻后,齐璟却是允了众人起身。   他没有步回御座,而是身姿峻拔,负手原地,“立后一事,众卿可还有异议?”   无人敢说话,直到徐伯庸先行拱手道:“中宫凤位空虚,玉鸾公主愿嫁我朝,缔结两国之交,自是极好。”   丞相大人都如此说了,众人自然也无二话,纷纷提前恭贺了起来。   喻轻妩朝齐璟揖了一礼,笑道:“陛下要与北凉联姻的意思,我已向父王传达,父王信上言明,只要姒儿愿意,他并无意见。”   容色终于渐渐敛去肃冷,齐璟薄唇略弯:“朕会以长陵连至封阳九座城池为聘,千里之地沃壤作礼,择一良辰,风风光光迎娶二公主。”   他俊眸之中风华流潋,字句语色尽显威仪,绝非说笑。   此意外之言,不知是他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喻轻妩错愕一瞬,好一会儿才反应明朗,她缓缓转出一笑:“陛下有心了。”   倘若瞒下云姒的身世,他无需割城献地,照样能娶她,但他要她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最无比的尊荣,从此,无人再敢招惹她半分。   区区九城千地,若是她要,这万里江山,他又有何不舍。   ……   无其他事宜,齐璟屏退了众臣,只余下几人尚留金銮殿。   齐瑞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却被齐璟一个冷峻的眼神直接逼退,只好不情不愿地和成渊一前一后出了殿。   他方踏出一步,就眼尖地发现汉白云柱后,一个鹅黄身影躲在那儿东张西望。   齐瑞丹凤眼一眯,走过去,毫不留情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拽了出来:“你这丫头跑这儿来做什么?”   明华一惊,被他揪着,四肢拼命挣扎:“死齐瑞,你放开!”   齐瑞一只手便令她挣脱不了,另一只手撑着腰,笑露玩味:“胆子不小啊,朝会都敢窃听?”   “信不信我咬你啊!”明华怒骂,几乎整个人都快被他拎了起来,胡乱蹦跶的双脚怎么也踹不着他,她气急:“成渊,成渊——”   见她被揪得胀红了脸,成渊上前,容颜一正:“瑞王殿下,兵部有要紧事务亟待处理,请殿下以政事为重,暂且莫玩闹了。”   又拿公务压他,齐瑞轻嗤了下,忌惮着皇兄,只好松手放开了明华。   明华气得跺脚,圆眸将他狠狠一瞪,越过身就要走,随即就被齐瑞扯了回去:“哎哎哎,你干嘛去?”   明华没好气甩开他的手:“找姒姒!”   “行了别去了,”齐瑞好心解释:“小宫女马上就得回将军府待嫁了,没空陪你玩儿,不如跟我到兵……”   不等他说完,明华熟视无睹,径直拉上成渊的衣袖:“我们走。”   齐瑞瞪大眼睛,一口凉气倒吸上来,一眨眼,那鹅黄锦裙和简素官服的身影就并肩走远了。   回了神,齐瑞疾步如飞,追上去,意味不明咳了声,撞了下明华的肩,道:“喂,笨丫头,小宫女都要和我皇兄成婚了,你什么时候嫁人啊?”   明华不看他一眼,故意将头偏向另一边:“成渊你什么时候娶妻啊?”   突然被她这么一问,成渊温雅的面庞悄悄浮现一丝颜色:“我……”   齐瑞皱眉:“我问你,你问他干嘛!”   宫道很长,他们一路走,一路较劲。   ……   金銮殿,唯云迟 喻轻妩和方穆留了下来。   喻轻妩眼尾轻挑,笑了笑:“关于姒儿的身世,我想亲自告诉她,有些事大概只有我能说清楚,陛下和云将军意下如何?”   毕竟是姒儿的生父,想来北凉皇帝定是有千言万语要她转达,齐璟淡淡笑道:“由公主来说,自然最好。”   而云迟神情凝重,稍显沉闷,他也有些话,是要和云姒说的,从娘亲出事到如今,他一直都知实情。   云迟默默吸了口气,眸中情绪无声无息敛去,他沉静道:“我去备马车,一个时辰后来接姒儿。”   既然嫁娶之事已定,那云姒应当要在将军府待嫁,一直到成婚那日。   云迟离殿后,喻轻妩便也离开了。   钦天监监副方穆有事禀报,故而待众人离殿后,他上前一步,揖手道:“陛下,据微臣观测,再过半月有余,红鸾星将引动帝座命宫,结合云姒姑娘八字,臣以为四月初七,最宜嫁娶,若觉操之过急,半年之后亦有流年天喜,也不失为好日子。”   怎会觉操之过急,他只嫌不够快,齐璟未有迟疑:“就四月初七了,纳采纳征的事宜,尽快着人去办。”   “是。”方穆没有即刻退下,而是欲言又止。   他神色犹豫,齐璟看他一眼:“还有何事,直言无妨。”   方穆想了想道:“昨日卜算吉日时,臣掷卦六爻,竟算出云姒姑娘同时有两种卦相,多次尝试,结果亦然,”他眸色生惑:“一人生两卦,实非常理,更怪异的是,云姒姑娘这两卦,一吉一凶,又是日暖春和鸢飞鱼跃,又是生死茫茫伶仃受难,臣愚钝,尚难开解此象。”   齐璟眉眼微皱,眼底闪过一道异色,在他的默冷中,方穆顿了顿,又道:“不过从卦象来看,吉卦尚存,凶卦已断,既然断了,倒也未必要放在心上。”   凶卦已断?   齐璟眸光深敛,不知为何,思绪突然将他牵引到她醉酒那夜,她缩在他怀中睡梦,不知梦到了什么,她不停呢喃着牢房好冷,哭着说别不要她,后来她还问过他,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齐璟细细凝思,他眺望殿外无尽的天光,渐渐的,那朦胧光影中,似幻化出女子娇小的身影,她目光如星,回眸一掠,正朝他含笑望来。   静默良久,他自语般,声音极轻极轻地,“是吉是凶,朕都要她。”   *   御乾宫庭园,日光潋滟,漾得湖水轻泛波光。   湖边,温和的微风裹携暖意,云姒盘腿窝在躺椅上,捧着本不知名的小画册,看得起劲,目不斜视腾出一手,探向边上的小桌几,捏了块盘中酥糕就往嘴里塞。   云姒一边翻了页,一边嚼着酥糕,含糊问道:“陛下还没回来吗?”   等了会儿,却是无人回答她。   云姒觉得奇怪,别说阿七冬凝了,两侧还有那么多宫婢侍候着,竟没一个人搭理她。   她正想抬头时,突然身后有人靠近,呼吸微烫,暖热的唇瓣贴上她的耳垂。   云姒惊诧,下意识想躲,随即便被那人从身后隔着椅背抱住,那声音低柔缱绻,含笑漾入耳中:“回来了。”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嗓音,云姒愣了愣,反应过来,立刻侧首去看他。   男人唇锋挑开一抹笑意,鼻梁高挺,瞳眸幽邃,清俊的面容离她那么近。   怔怔看了他一会儿,云姒从痴迷中蓦地抽回意识,忙不迭咽下口中的酥糕,不经意间习惯性探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红唇上残留的甜味。   那娇颜明美,模样乖软,粉舌轻轻一舔立马叫人丢了三魂七魄。   齐璟喉结微动,稍稍一低头,薄唇落到她嘴角,一吻一吮,舔舐了那处碎屑。   云姒神情微变,愣神间,只见那人勾了笑,舌尖在唇边一掠,嗓音都染了丝诱人的回味:“好甜。”   这么多宫婢在两侧侍候着,他竟这般旁若无人!   云姒一瞬面若霞飞,作势打了他一下,低低嗔怪:“你怎么……也不避一避!”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马上就要想起前世了! 第87章 春来   云姒一瞬面若霞飞, 作势打了他一下,低低嗔怪:“你怎么……也不避一避!”   她绯红了脸, 那人却是搂着她, 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避什么,朕是皇帝。”   出于窘迫, 云姒轻瞪他一眼:“皇帝怎么了!”   她在他面前这般胆大妄为, 是愈发恃宠而骄了,齐璟起身越过,走到在躺椅前, 拿走她铺在裙摆上的小画册丢到一边。   云姒抬眸仰望他, 还未做出反应, 眼前一暗,他高大的身躯倾身而下, 手往她胳膊下一探,另一只臂膀勾了她的双腿。   他稍稍一用力,将她从躺椅上横抱起来, 反身自己坐了上去, 然后放了她到自己腿上, 禁锢在怀中。   云姒惊呼,挣扎着小声道:“你干嘛呀……”   齐璟扣住那双在他胸膛上推弄的柔荑, 挑出一缕笑痕:“偏就要让人都瞧见, 朕独独宠你,与你如胶似漆。”   清光曼影下,他笑容迷人含情, 望她的俊眸敛尽万千风华,那霸道的温柔和宠溺,只一瞬,便令她迷陷其中。   刹那恍惚后,云姒轻轻咬唇:“你没个正经!”   齐璟笑看她半羞半恼的神情,收拢双臂将她抱紧,“年华易逝,光景不待,要朕费这正经的功夫给谁看?”   他的话语温情且暧昧,云姒脸蛋愈发红了几分,心中又是触动又是羞窘,当下柔弱无骨地捶了他一下,嘴里喃喃娇嗔了句什么。   陛下任由云御侍胡作非为,又要将人欺负,旁侧侍候的宫婢们皆埋下脑袋,低头偷偷抿笑,她们自然是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了。   云姒知他不爱甜食,这会儿偏是从盘中取了块酥糕喂到他嘴边,故意为难他。   齐璟靠着椅背,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笑了笑,张开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酥糕。   他明明厌极了甜腻,却是顺着她,什么都没说,云姒突然一心疼,舍不得他忍咽,于是自己将手中剩下的吃了。   齐璟轻轻扬唇,指腹揩了揩她嘴角的酥碎。   两人就这么惬意拥在躺椅里缠闹了会儿。   待时辰差不多了,齐璟在她侧腰摩挲着,含笑缓声:“有什么想带的,叫人收拾一下,再过会儿,云迟便要来接你去将军府了。”云姒编玩他发的手一顿,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秀眉轻拢:“为什么要我走?你……不要我了吗?”   见她顷刻间红了眼睛,忽然委屈起来,齐璟哑然一瞬,而后失笑,揉抚着她的发,“你不去将军府待嫁,朕如何来娶?”   闻言,云姒又怔愣住了,讷讷望着他,不敢置信的眸中又透了丝丝期待。   齐璟将她在怀中揽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发上,柔声道:“婚期定在四月初七,嫁娶六礼,册后仪典,得按着规矩来,你姑且在将军府住上半月,要乖乖的,别让我担心,嗯?”   他温柔细语,如泉水流淌,纵横心间,低缓的嗓音又似暗魅流光,勾得她怦然荡漾。   云姒羽睫微微一颤,双唇动了动,良久才扬眸,道出两字:“当真?”   四目交织相视,齐璟低声轻笑:“朕何曾骗过你。”   终于,一抹娇色染蕴清眸,云姒渲开笑颜,含着淡淡的羞意轻垂眼帘,温软道:“好,那我等你来。”   春光如流莹,携了岁月朝暮缭绕在他们之间。   *   马车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其实将军府什么都不缺,云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娘亲留下的梨花木盒,她只带了那幅他亲手作的画,还有他镌刻赠予她的紫晶簪,那指环和暖玉则是被她戴在了脖颈上。   马车华贵宽敞,云迟站在边上,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两人百般眷恋,不舍分不开,等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也就半月罢了,又非诀别,怎就这般难舍难分?”   哥哥突然过来一句隐笑调侃,云姒吓了一跳,立马松开扯着那人衣袖的手,退后一步规规矩矩站好。   齐璟倒是淡然自若,只是眷念留恋的气氛被骤然打破,颇为不爽,他斜睨了云迟一眼,随后安抚般拍了拍云姒的脑袋:“去吧。”   云姒听话点了点头,跟随云迟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她拂开帘缦,伏在窗牖边,探出头去看他,齐璟亦是在原地目送她,久久未离开。   四目纠缠,马车渐行渐远,直到那人远得望不见了,云姒才安安分分回首坐好。   云迟坐在她对面,见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好整以暇笑道:“从前来了我府上就不肯走,现在有了心上人,反倒嫌弃起哥哥来了?”   这话说得云姒欲恼无从:“哪有!”   云迟望着她,笑意凝在唇畔,忽而轻轻一叹:“姒儿长大了,就要嫁为人.妻,不再是三天两头偷藏我兵书的小女孩了。”   听罢他深远的话语,云姒倏有感触,静默片刻,她挪过去,挨着他坐。   云姒清颜一绽:“嫁人了又怎样,你不是说过,哥哥永远都是哥哥,天塌下来了都有哥哥护着吗?”   安静凝着那张娇俏的笑脸,云迟眸光渐渐深邈:“是,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去哪儿,哥哥一直都在,将军府你住过的别院,永远都给你留着。”   他容颜正色,语气深长,似乎是心中有事,云姒以为是他不舍自己出嫁,毕竟他们是唯一的亲人了。   她唇边笑痕嫣然,抱着他的胳膊:“哥哥待我最好了!就算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姒儿都不会忘了你的!”   云迟望着她清亮的眼眸,闻言终泛出笑来,片刻后故意逗她:“哦?那是我好,还是陛下好?”   云姒顿了顿,温吞半晌,最后咬唇一笑:“……都好。”   将军府离皇宫不算远,不多时马车便驶到了。   云迟先行踏出,随后小心扶了云姒下马车,跟随伺候的阿七很快带着她的唯一的小包裹从后面过了来。   府邸两侧雄狮矗立,威严肃穆,御赐的金木门匾上,大将军府四字尽显尊贵。   云姒抬头望着,哥哥一生戎马,驰骋战场,如今能身居此位,她真的高兴。   这边云迟吩咐完下人后,回眸道:“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都已经备妥了,倘若还缺什么,就让他们去置办。”   将视线收回,云姒对上他的目光,欣然道:“那哥哥可要破费啦!”   云迟剑眉一挑,抬了抬手,似笑非笑道:“嗯,随意挥霍。”   云姒也笑,步履轻盈,熟门熟路地进了府。   ……   白日嬉嬉闹闹的,一转眼便过去了。   暮色深敛,渐渐入了夜,空如泼墨,悄然沉静。   屋子里熄了灯火,云姒在床上,夜深人静,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少了那个人,床边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辗转反侧了许久,仍旧难以入眠,她烦躁睁眼,眼前是黑魆魆一片。   云姒泄气一叹,撩开帷帐,索性起身下了床。   她在窗边站了会儿,月光如水倾淌,点点光影透过玲珑窗格,错落点缀在她的羽白丝衣上,想来外边的夜色不错。   凝脂润白的容颜,微微浮现愁色。   云姒黛眉略蹙,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还不知疲倦地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没有她陪着,他一个人会不会孤独……   只过了一个白日,想念便已至深处,云姒是愈发睡不着了,她回身披了件衣裳,执伞踏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御乾宫中有人亦是如此心境。   没有她在边上,他一整日都觉无趣至极,向来沉稳持重的君王,在御书房处理朝政时竟频频走神,到后来心思全然不在了,于是作罢,他放下折子,回了寝殿。   养心殿内,烛光渺渺。   沐浴后,齐璟躺在床榻上,其实他精神不佳,整日繁忙下来也甚是倦怠,但没了那温软娇躯入怀,心中不由躁乱,即便很累,一时也孤枕难眠。   深俊的双眸凝着宫帐顶端,齐璟静默躺了良久,而后起身从案匣中取出一个小瓷罐,罐里的香膏,是她亲手做的。   他将瓷罐打开,放在枕边,那柔魅暗香丝丝缕缕飘逸而来,仿若那人的香暖萦绕周身,飘转,轻漾。   齐璟重新卧躺床榻,鼻息轻嗅那郁郁兰馨,良久良久,异香浮动间,他终于不知不觉,意识荡入迷离。   宫帐掀着,月影倾洒而来,光韵轻拢着榻上的身影,似梦轻花。   睡意朦胧间,周围的一切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他只觉仿佛有什么掷入了他的心湖,泛起令人心痛的涟漪。   ……   往日重现般,他独自一人靠于镶龙御座。   金銮大殿,碧漆玉雕,万盏金灯在他眼中皆暗淡,分明白日,对他而言,却是最黑最漠冷的时刻。   就在先前,他等了三年的姑娘,果断和他退了婚,说来可笑,他竟准许了,他是皇帝,想要个女人又有何难,可他却舍不得逼迫她。   哪怕她退婚会牵扯到诸多,哪怕会对他造成甚多难处,但如此一来,和他没了牵绊,或许她能安然度过余生,卷入朝廷纷争,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然而在他的记忆里,她会原路折返。   殿内是漫长的寂静,他合目倚靠御座,只是这次,他没有等到她回来求情,却是等来了她被太后斥为祸国妖女,扣押牢狱的消息。   皇室无情,面上清平如镜的王族,却是沧海横流,暗潮迭起。   一步步问鼎王座,三年忍辱负重,三年漫漫苦等,他和欲争权夺位的赫连家百般周旋,只为还逝去之人公道,赠万千苍生安享。   他谈笑风云,指点江山,对这天下势在必得,然而有这么一个人,成了他此生的天罗地网。   她退婚,他答应了,他放她走,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太后偏就在这时对她下了手。   他是皇帝,他一句话,当然能救她出来,只是若真如此,太后势必会直接撕破脸,到时所有的隐忍功亏一篑,失去的不仅仅是她,更是倾尽天下,颠覆江山。   他要如何抛却山河,又要如何以她一人之死,换天下人之生。   仿若有一个无尽的漩涡,将他席卷其中。   得知她在牢中病重,他命人日日送去汤药,终于有一日,再难忍她在他眼皮底下受苦。   御书房内,瓷瓶迸裂,玉器乱响,案上之物蓦然被他推翻落地。   茶盏支离破碎,溅湿一地书册,他眉宇紧锁,忍受着极大的愤怒,捏拳的手止不住颤抖。   这时,李桂循声入殿,他耗尽所有力气,嗓音压抑到了深处:“去,现在就去告诉她,她若愿意,朕救她出去!”   一道极其灼亮的光影闪过,眼前又忽然骤暗。   再睁开,在那牢狱外的甬道,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在他怀里,她不停咳血,他紧绷着脸,入眼尽是血色。   夜风肆意,月光如流水,将这一方天地浸染。   她眼尾处冰莲流光,美得妖艳,惑人,唇边的鲜血却又那么刺眼,灼心。   他狠狠抑制发颤的手,只见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上他的唇。   “傅……君越……”   这一声低唤,几乎摧毁他心中所有防御。   她死了,死在他怀里,那无奈的悔恨,巨大的痛苦,汹涌吞噬他的心,那么痛,或许刀刀剐心都不过如此……   耳边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清甜声音,不断传来——   “只剩最后一只乌篷了,公子能不能捎我一趟?”   “傅君越,我们以后能不能白天出来,晚上还要撑把伞怪累的。”   “牢房好冷……好冷好冷……”   “狱卒……好恶心……”   “我知道错了,不退婚,陛下你别不要我……”   ……   灯盏无光,烛火尽灭,一室的昏暗幽瞑。   月华通透清澄,穿过轩窗铺泻入殿,在水晶珠帘上折出淋漓晶莹的碎光。   齐璟猛然睁开眼,他急促喘息着,额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思绪略微清醒,他第一反应,便是探手搂向床榻内侧,却是扑了个空,怔愣半晌,才慢慢意识过来,他的姑娘,此刻不在这儿。   从噩梦中缓来,虚惊一场,他却仿佛亲身经历了梦中所有的事,亲眼目睹了她的死,那种无能为力,不知所措的感觉,于他而言,从未有过。   齐璟仰面靠躺,脸色惨白,心间蓦地开始隐隐作痛,他皱眉紧紧捂住胸口的位置。   他忽然想到白日方穆所言,姒儿的凶卦,生死茫茫伶仃受难。   凶卦已断,倘若真有前世,是他梦中那样吗?   齐璟深锁着眉,闭眼,回想到失去她那一刻,艳骨枯槁,那透心的疼,蚀骨的绝望,再次袭上心头。   他不会再让她受半点苦了,绝对不会!   心中百感交集,情绪翻涌,一瞬后,齐璟倏然掀被而起,披衣出了殿。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发正文完结章~ 第88章 春来   *   云姒所居别院旁, 正好有一处石林,溪水清流, 假山错落掩映。   撑着素伞, 云姒独步月光下,几片浮云将那光韵遮得虚虚掩掩。   她深深吸了口气, 又是一叹, 在假山周边寻了处地,倚石壁而坐。   云姒一手撑伞,一手托腮, 耳畔是淙淙的流水声, 她人在将军府, 心却记挂着某个人。   就在思绪飘远的时候,响起脚步踏碎竹叶的声音。   云姒循声望去, 只见幽暗的竹林间,有一个暗红身影走出,那人身姿高挑婀娜, 纵使黑纱遮面, 云姒仍是一眼认出了她。   在此处, 没什么可拘束的。   她惊喜起身,清越一唤:“轻妩姐姐!”   云姒脚步轻快, 小跑到她面前, 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呀,哥哥还骗我说你住四方馆了,没在府上, 我还想着明日去寻你呢。”   喻轻妩眼睫微动,不过是因为那日喝了酒,一时起了心思故意挑逗云迟,她才在他府上住了几日罢了。   想到什么,云姒笑颜清绽:“轻妩姐姐是来找哥哥的吧,他睡得可晚了,现在肯定还在屋子里看兵书,你快去。”   掩在黑纱下的面容看不清情绪,须臾后,喻轻妩只浅声道:“不,我找你。”   找她?   云姒微顿,端详她深澈的双眸,见她似是有话要说,虽疑惑,但唇边还是拂过笑意:“好啊,”转过身,走向假石的方向:“那我们坐着说……”   “十六年前父王自齐归国,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去过永安侯府。”   清幽淡然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云姒脚步一顿,扭过头来看她。   喻轻妩静静凝视她疑惑的眼神,不急不缓道:“父王那时身为质子,在大齐并无权势,但他不惜涉险,想要带你娘走,只是你娘舍不下你哥哥,也不想连累父王,故而不愿离开。”   云姒不由愣住,微微蹙了眉,喻轻妩目光不避不移:“你娘亲出事后,父王听闻此事,他不想留你在大齐受委屈,所以,我是专程为你而来。”   什么娘亲父王的,云姒听得云里雾里,心中却又有丝缕线索缠绕,怔愣良久,最后只好咬唇泛了声笑,讷讷问道:“轻妩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喻轻妩唇边溢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提步上前,站到她面前,用难得正经的语气对她道:“姒儿,你并非云清鸿的生女,而是北凉的二公主。”   反复思琢她的话,云姒一时间失了神,心中纠结难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知晓她的身世被瞒了十六年,忽而被告知定是难以置信,喻轻妩垂眸静了静,而后轻声道:“北凉皇室有一种秘药,凡王族血统,皆需服用至嫁娶之年,如此,下一代若是男孩,右眼角会有血莲胎记,若是女孩,则是左眼尾生有冰莲,印记平时并无异样,唯独在月下显现,这是王族身份地位的象征。”   握伞柄的手蓦然收紧,云姒一僵,只见眼前那人纤手轻抬,慢慢摘下了那面上黑纱……   那容颜入眼,云姒清润的凤眸倏然睁大,眼底一刹涌上千思万绪。   *   木叶斑影倒映湖中,衬得那点滴月色浮现诡秘。   将近亥时,早已是宵禁的时辰,御乾宫中唯几盏宫灯清烁光华,陷入一片阒静之中。   齐璟立于湖边,湖面轻浮着朦胧薄雾,显得这样的夜颇有几分晦涩凝重。   他静静站了许久,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离了几步远,李桂顿足,躬身道:“奴才见过陛下。”   话落,却迟迟未有回应,那人只是静默望着前方,峻拔的背影尽现傲冷之气。   李桂悄探了眼,皇帝传他来此,却又无话,这让他不禁有些不安。   片刻后,李桂又道:“夜已深了,陛下日理万机,还是早些歇息,若是难以入眠,可需奴才取安神香来?”   月漫漫,夜未央。   终于听得那人淡淡出声:“李桂,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   李桂顿了顿,缓声禀道:“回陛下,奴才自陛下幼时习读,便在陛下身边伺候了。”   “那真是许久了。”齐璟语色清冷,浅浅阖目,一声低幽叹息:“朕听说宣明帝在位时,你还只在司苑局做事,自朕习读起你便被分遣到了东宫,倒还真是青云直上啊。”   他的话难辨情绪,李桂握拂尘的手紧了紧,“奴才……承蒙陛下信任……”   “信任?”齐璟突然低低笑了声,又慢慢敛去,淡漠道:“知道朕为何唤你来吗?”   手心冒出的汗将拂尘的木柄染上了湿印,李桂僵硬着身子道:“……奴才愚钝。”   齐璟敛眸:“齐煜在丰山道馆如何了?”   李桂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后又垂首道:“尚还留在那处,但凭陛下吩咐,奴才明日就遣人去办。”   齐璟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原来还在等朕的吩咐,好歹血脉相亲,朕以为你早自有安排了。”   他话语清淡入耳,李桂心头蓦然一震,还是强自镇定:“陛下此言,可是折煞奴才了。”   齐璟漠声:“姒儿还在侯府时,一封书信邀朕饮酒,那日谢夫人出事,朕偏就晚了一步,李桂,朕念你是前朝唯一余下的宫奴,故而重用过你,但有些手脚做多了,朕也不是发现不了。”   李桂立马跪下:“奴才冤枉,陛下定是有所误会!”   “这么多年潜伏朕身边就不提了,当年夺权篡位一事朕看你也没少参与,又和赫连懿苟且私通,一路受提拔。”   他声音如泉清幽,流淌夜色间,竟透了噬人寒意。   齐璟徐徐回身,冷眼俯视他,接着道:“原本是想暂且留着你,看看你除了诬陷姒儿外,还有什么把戏没玩,但是……”   齐璟默了默,他抬头,看着那高悬的明月,眸色逐渐深邃:“朕方才做了个梦,才发现自己知道的太晚了,也许曾经,害她受了太多苦……”   梦里他命李桂送的治病汤药,命李桂给她带的话,终究是害了她。   李桂不解他话中之意,但也知道今日早朝一切事情都已败露,只得硬着头皮不承认,然而他正想求饶,余光一瞥,这才发现一把青龙长剑驻立在皇帝身前,他双手支撑在剑柄上,那傲然冷峻的气场竟压得自己说不出一句。   玄袍静垂,齐璟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抬起,长剑出鞘声似龙吟,星光月影映在锋刃上,折射出刺目精光。   剑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长弧,齐璟持剑直点他咽喉,面色生冷:“既然你和赫连懿感情深切至此,如此为她卖命,朕就亲自送你下去给她陪葬,正好朕也答应她了,怎能食言。”   冰冷的剑锋就在脖子上,李桂瞳孔一震,压制住抖动的手,不敢乱动:“陛下无故要奴才的命,奴才自然无话可说,只若如此,想必会有蜚语言陛下暴戾恣睢,奴才只怕到时给陛下惹了麻烦!”   “好一个无故!你做过的事朕还真是没证据,但要你死也不是什么难事,比如说……”剑刃力道渐渐加重,齐璟冷瞳中的寒戾骤显,语色凛冽一字一句:“净身未净。”   闻言,李桂仿若力气尽失,蓦地跌坐在了地上。   *   更深漏长,在同一片夜空下,假山石边,云姒和喻轻妩并肩而坐,那把羽白素伞被收了起来,斜靠在地上。   她们在这儿一起坐了许久,喻轻妩将那些细枝末节都讲给了她听,云姒才知道,原来陛下和哥哥,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世。   月光静缓流淌在她脸上,左眼尾泛着淡淡冰色,心里虽是百般不信,但云姒还是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坐着。   忽然,她有些明白为何娘亲当初坚持不让她嫁入皇家,毕竟那时,北凉对大齐的仇恨还那么深,若不是因为齐璟当政,她人也在齐国,想必即便到了如今,两国的旧恩怨也难以消停下来。   那时娘亲被诬陷私通,难怪她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怎么也不肯否认……   黛眉略微蹙着,云姒极轻地叹了口气。   喻轻妩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问:“在想什么?”   云姒眸光动了动,抿唇轻声道:“我在想,如果我娘当初去了北凉,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吧。”   如此深夜,四下悄静无人,只有溪流缓缓,和风吹过,竹叶窸窣的轻响。   喻轻妩眺望远方的目光变得深邈:“父王娶我娘,是不得已,他心里的人一直都是谢夫人。”   听了这话,云姒甚感诧异,偏过头去看她,而喻轻妩侧颜浅淡,平静地望着前方。   她接着道:“我娘只是父王身边的婢女,当初随他到了齐国,后来谢夫人被逼嫁入侯府,她趁着父王失意醉酒,设计献身,有了我,父王才会立她为后。”   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全然没有忧郁之色。   也对,她的性格,似乎从来不需要靠任何人,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凭自己迎刃而解。   云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踌躇半晌,喃喃出声:“轻妩姐姐……”   “一脸自责做什么?”喻轻妩眉梢淡挑,随即笑了笑:“感情从来无关对错,况且父王待我极好。”   就在云姒发愣间,她又意味深长道:“其实父王很想让我将你带回去,但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这里,”含笑起身,抚了抚裙褶,“好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睡。”   没等她走出几步,云姒蓦然站起:“姐姐!”   一声呼唤,唯这二字,却是包含了太多情感。   喻轻妩在原地静默了须臾,慢慢回过身子,只见那小姑娘快步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云姒扑闪着长睫,对她浅浅一笑:“你等我一下。”   说罢,她便娇小的身子一旋,往反方向跑了去。   喻轻妩微惑,但还是留下来等她,回味云姒方才那声姐姐,想来她是认下了自己的身世。   喻轻妩淡淡敛眸,姒儿唤她一声姐姐,却唤那人哥哥,说起来,她和他的关系倒是微妙了,她嘴角不由牵出一丝令人难辨心绪的浅弧。   很快,云姒便抱着那只梨花木盒快步回了来。   云姒将梨花木盒递给喻轻妩,什么都不必说,喻轻妩自然知道这是谢夫人的遗物,云姒是要她带回北凉,交给父王。   喻轻妩接过盒子,柔笑着和她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喻轻妩一走,这儿只剩下了云姒一人。   四下又静了下来,心中渐渐开始怅然,云姒唇边的笑痕不知不觉地淡了。   其实,得知这么多事,她有些承受不住,倒不是无法接受,只是太过突然,毫无心理准备,让她有一种似梦非梦的错觉,真的,又像是假的。   这会儿光线幽暗,假山竹林,仿佛有无尽的寂寞在黑暗中无声绽放,方才好不容易收敛好的情绪,又蓦然泛上了心头。   这种时候,如果那个人在就好了……   云姒想着,清眸不自觉蒙上一层氤氲。   果然人在夜里容易想很多,她深吸了口气,踱步走回了别院。   ……   回到别院,还未进屋,云姒又停下了脚步。   院落里,挂了几盏琉璃灯,光华幽滟,已是子时,灯芯似乎是要燃烧尽了,映得四下的影子暗暗憧憧。   云姒站在院中,抬头望向那遥远的天边,纯粹的黑夜,一轮清月照映人间。   他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思念深处,看着这片夜空失眠?   云姒丹唇微动,纤纤素手轻拢到唇畔……   “齐璟——”   她朝着天边竭力呼唤了声,清越的响音在朦胧清幽的夜色里荡漾浮萦,   而后她轻轻喘了喘,低下头,又独自安静了。   我好想你……   云姒垂眸,墨睫轻敛眼睑,她静静站了半晌,吸了吸鼻子,正要回身进屋,突然身后有人拥了上来,身躯硬朗高大。   她蓦然一惊,慌乱失措之际正想挣扎,那人缱绻的呼吸缠绕在她后颈,泛着熟悉的清冽和暖意,云姒略一怔愣,慢慢静缓了下来。   那人附到她耳边,声线隽永:“我在。”   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声音,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仿佛被蓦然触及,云姒忽而眼眶一热,转过身和他相对而视。   那张俊朗的面容就在眼前,令她又是万般惊喜,又是匪夷所思。   云姒眸中弥漫朦胧水雾,眉间却是荡漾出欢喜,她突然笑了,又微微哽咽着:“你……你怎么来了?”   齐璟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他们的呼吸在这极近的距离间交缠一处。   他眸中是炙热的火焰,眼底蕴极浓郁情愫。   “想你了,”齐璟满目柔情,喘息低沉染欲,透哑着嗓音对她缓缓道:“想你想得夜不能寐。”   思念横生,此间情思包含了太多柔情。   他连夜奔赴而来,只为寻她,见到她,抱着她,别说半月,一夜一刻他都再难耐住。   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还有何可压抑的,云姒再不掩饰心底的念想,紧紧抱住他精瘦的腰。   她有好多话想和他倾诉,但这一刻,只想静静躲在他怀里,什么都不去想。   她的前世今生,他的喜怒哀乐,哪怕倾尽杯中酒,都敌不过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份隽永,温柔尽付。   作者有话要说:我突然感觉,好像下一章番外更像完结章……   明天再来! 第89章 春来   这边, 喻轻妩抱着梨花木盒,踏出了将军府。   在府门候守的侍卫都认得她, 故而没有阻拦, 欠身行礼后便任她离开了。   眼下夜很深了,她特意过来一趟, 径直去寻了云姒后, 也没多逗留。   侍女已在一里外备好了马车送她回四方馆,喻轻妩出府后还未走多远,便撞见一人银白战袍, 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背影深陷黑夜间。   她倏而顿步, 微微讶异他在此处,竟没在书房看兵书。   听见动静, 云迟侧过半个身子,望了眼她,静默片刻后才慢慢走到她面前, 站定。   “她都知道了?”   隔着如许夜色, 缓缓抬眸, 喻轻妩落落大方一笑:“是啊,我回北凉后, 还得麻烦云将军多照顾我妹妹。”   云迟没有说话。   四下一片沉寂, 喻轻妩默了默,淡淡笑着,看来是她多话了, 姒儿亦是他的妹妹,他自然会照顾好她。   她正要开口说话,先听云迟沉声道:“你当初入校场袭击墨玄骑,引我带你归府,只是为了确认姒儿的身世?”   是要翻旧账了吗?   喻轻妩眼眸微动,坦然道:“是。”   掩在暗处的神情看不出情绪,云迟略一沉默,又道:“后来呢?”   她端详他脸色,潜静的面容转出一笑,语气似真似假:“只是在你府中住上几日,云将军怎就这般斤斤计较呀?”   云迟一瞬哑然,动了动唇,却是无言相对。   “这么晚了,不打扰云将军,我先告辞了。”   喻轻妩颔首示意,方迈开脚步,默不作声的那人开了口。   “这么晚了,不如留在府上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云迟话语不动声色,相较从前少了分冷冽,但却是心思难辨,喻轻妩眼神掠过一丝动容,而后淡笑道:“不了,多谢云将军好意。”   说罢,她便越过了他,径直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云迟眼窝深邃,望着她愈行愈远的暗红背影,凝起眉头,刚踏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侍卫急切的呼唤。   “将军!属下在别院外听见云姑娘的尖叫声,但不敢冒然闯入,请将军明示……”   云迟脸色骤变:“请示?万一真有事还耽搁这功夫!”话落,他冷怒转身,大步走向府邸。   *   雾朦朦的云,半遮着月。   小庭幽院里,轻纱紫裳和墨色软袍交缠着,他们相拥而立,没有太多的言语,只安静感受彼此最真实的温度。   他的心跳,如斯沉稳,良久,云姒习惯性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下巴从她发顶轻轻移开,齐璟低下头去,温言轻语:“站累了?”   云姒乖顺笑着,摇摇头,和他在一处,便算是站一宿,她也不会觉得累的。   怀里的小姑娘仰面看着他,那剪水双瞳明澈澄静,左眼尾冰莲流光,衬得她容颜尤为娇艳。   她来了云府,自然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但他没多问,只弯着唇,手指陷入她细密的墨发,温柔梳着。   他夜半三更出了皇宫,探入将军府,显然不是明着来的。   云姒轻扯着他的衣襟,放低了声音:“我们偷偷在这儿……被发现了怎么办?”   若按照俗礼,姑娘家出嫁前,是不好与未来夫君见面的。   那人却是不以为然,缓缓撩弄她的发,流连上来,又抚摸到她的耳垂,“就让他们发现朕和你在此处偷欢,又如何?”   他又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了。   因他那毫不含蓄的偷欢二字,云姒双颊微泛了红,眸光轻漾:“是没人敢说你什么,但这样有失礼节,会冲淡喜气,不吉利。”   他笑笑,俯身和她平视,温热的呼吸淌过她的脸,“你想我走吗?”   云姒坠入他深隽的瞳眸,轻轻咬了下唇,自然是不想的,她也很诚实地摇了头。   她很乖静,他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那我不走,就这样陪着你,好不好?”   他从来都纵容着她,便连那些纷扰的世俗,都许她不必理会的恣意。   借着缥缈月色,云姒静看他眸中清辉,心里顿时无边清净,她轻快“嗯”了声。   想到什么,她垂敛眼睫,手里搓玩他的衣襟,支吾了好半晌,才含羞低喃道:“……你什么来下聘呀?”   齐璟勾起她柔皙的下巴,指腹温柔摩挲,凑近她几许,嗓音低哑带笑:“着急了?”   他暧昧轻挑,故意挑逗她,云姒面上一热,瞟开目光不答。   他眼底尽是眷溺,低了头,在她柔软的唇瓣印上一吻,而后深深凝着她:“明日就来,嗯?”   云姒看了眼那张俊然的脸,抿唇而笑,心中羞赧,又有些蠢蠢欲动,她伸手绕上他的脖颈,主动将红唇送上。   他轻笑,收揽她细软的腰肢,低头回吻。   云雾与月光朦朦胧胧,荡漾着迷离,就如那一弯清月下,墨袍遮敛紫裳,两人纵情地缠绵拥吻,温柔如水,动人心肠。   就在这温情难休之际,一道人影突然越过虚掩的院门,推门闪身而入,身后还跟了几人。   “姒儿!”   云迟一进别院,院中那对纠缠的身影骤然入目,他蓦地震惊,一瞬后立刻回身将身后的侍卫全都赶走了。   云姒更是吓了一跳,方才那人还埋在她侧颈舔舐吮咬,都被人瞧见了,她瞬间面红耳赤,难为情地将整张脸都掩到他的衣衫里。   待提灯引路的奴仆和侍卫都退下了,云迟合上院门,回身过去。   看了眼那犹如偷.情的两人,云迟错愕半晌,悬着心算是放了下来。   他哑然失笑:“将军府的侍卫看来得整顿整顿了。”   这人就这么平白潜进他妹妹的别院,夜巡的侍卫竟无一丝察觉。   齐璟裹着云姒娇小的身躯,将她掩在怀中,斜晲了眼云迟,低沉深长道:“你可以走了。”   这语气,漠然无情,显然是在谴责他来得不是时候。   云迟叹笑,分开不过半日,就这般煎熬难忍,他们相识二十年,他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不过想想,这倒也不失为一件令他安心的好事。   此时已是子时夜半,云迟略一思忖后道:“你难不成要在这留宿?”   见他从容淡然,毫无要离开的意思,云迟便明白了,他剑眉淡挑:“君越,你是不是忘了明日有早朝?”   齐璟回视,他来时哪有想这么多,噩梦一醒,他只想立刻奔到她身边。   正想说什么,他察觉到怀中的姑娘身子突然一僵,齐璟方有所意识,果然见她倏地抬起头来,愣愣问了句:“什么?”   齐璟顿了一顿,满含深味地低咳了声。   云姒怔愣,追着云迟问:“哥哥,你刚才叫的是什么?”   她忽然正经肃容,云迟没注意到那人暗示的眼神,若无其事道:“君越,他的表字,你从前不是还问过?”   “……”   他的表字是君越,他的生母生于江南傅府,那……   云姒回眸,盯他的眼神多了分探询的意味,齐璟竟略有一丝紧张,眸光难得心虚地飘忽了开,没去同她对视。   云雾慢慢退散,明月清光如雪,令这深幽的夜幕渐渐明透了起来。   *   翌日。   早朝结束,云迟先行归府,其余朝臣并未离开,而是移步御乾宫正殿,因为接下来有更为重要的事。   御乾宫正殿。   齐璟御上高坐,他今日所穿玄袍,云龙精绣暗纹金边,比之以往华贵庄肃。   他晨时已亲手拟好立后诏书和圣旨,此刻,宣制官手捧诏书,站于东侧丹陛之上,高声宣读。   授命下聘的正副二使,即刻便启程前往了大将军府。   京都城内,从皇宫出来的车马行队浩浩荡荡,最前面是仪仗队和鼓乐队,一路锣鼓喧天。   城中百姓循声皆挤在侧路旁围观,一探听才知,原来是皇帝陛下要娶云将军的妹妹为妻,这护送聘礼的车队竟是一眼望不到头,于是都开始艳羡云姑娘的好命,或许,现在该称玉鸾公主。   待车马队伍到来,大将军府所有人都出来相迎,随后,红喜锦箱,描金奁匣,摆满了正堂。   正副二使手捧奉节和奉诏,朗声宣念,云姒亦是盛装打扮,端站在云迟身边默默听着。   今天宫里会来人,大清早阿七就开始为她描眉梳妆,拉了她到正堂来,现在她人虽站在这儿,但心里还是扭捏的,毕竟昨夜得知了那事,那么突然。   云姒是如何也想不到,他们会是同一人,她现在心情不畅,倒也不是生气他瞒着……   正副二使还在宣诏,当诏书念到最后,清点聘礼时,云姒一下错愕了,那时她才知道,除却这堂内许多东西外,那人还将九座城池和千里沃土,作为她北凉二公主的聘礼。   垂敛的墨睫微微一动,云姒内心错综复杂。   一切交接完毕,正使合上诏书,拱拱手笑道:“玉鸾公主嫁入齐国,实乃我朝之幸啊,也要恭喜云将军了!”   云迟含笑,回言两句致意。   立后诏书需带回宫中,待大婚之日昭告天下,但赐封圣旨是要现在交到云姒手中的,正使双手奉上圣旨,毕恭毕敬道:“请玉鸾公主接旨吧。”   云姒听见了,但她半晌没有动作。   云迟偏过头,低唤她一声:“姒儿?”   交握在身前的手动了动,想要去接,却又僵着情绪伸不出手,宫里府里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她,云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紧张,蓦然转身跑开了。   她跑得快,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留下的人皆惊诧不已,尤其是那奉命前来的正副二使。   正使双手端在那儿不上不下:“云将军,这……”   云迟极快反应过来,接过圣旨,揖手道:“有劳了,二位回去复命便可。”   说罢,他便追了出去。   副使凑过去悄声耳语:“玉鸾公主不接旨,这婚……是要退了?”   正使也怔住了,想了想道:“哪能抗旨啊,云将军这不是代接了,走吧走吧。”   ……   这边,云姒步调极快,一路走回别院,进了院落她才终于顿足,转过身去。   云迟一直跟在她身后,轻轻一叹,走到她面前:“昨夜直接将他赶走,现在还没解气?”   云姒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你要相信,他不是有意要瞒你,”云迟温声道,拍了拍她的头:“姒儿,朝中到处都暗藏锋芒,他身居高位,有他的责任,成王败寇,他没太早告诉你,只是怕自己败了护不住你,还不如少留你些念想。”   云姒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隐瞒,哥哥话里的意思,她是懂的,也理解。   她低低呢喃:“我没生气……”   云迟一向了解她,但女儿家的情思,他眼下也琢磨不透了,虽说话是他说漏的,但他哪里知道,那人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她,当初却又将自己的表字告诉了人家。   云迟瞧了她一眼:“那为何连圣旨都不接,真不想嫁他了?”   当然不是,云姒咬咬唇:“我……”   见她这表情,云迟举了举手中的绢帛,隐笑促狭道:“你若不想嫁,那哥哥现在就将圣旨送回去了。”   他作势要走,云姒一慌,蓦地伸手夺走,嗔怪道:“我没说……”随后她逃离般往房间走:“我回屋里歇着了!”   云迟站在原地,笑了笑,扬声道:“我让阿七给你送些吃食来。”   “午时再来!”云姒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她没生气,云迟便也放心离开了。   *   日光明晰,透过窗牖斜洒在软塌。   云姒倚坐榻间,将圣旨在案几上铺展开来,金光暖细灿然,跳跃在绢帛的墨痕上,那人的笔迹,行云流水,清雅韵致,仿若字里行间都蕴极柔情。   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嘴角不自觉绽出一丝弧度。   许是阳光过分舒暖,云姒不知不觉便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得香,“咚咚咚”,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将她生生从梦里拉扯了回来。   云姒迷迷糊糊直起身子,想着也许是阿七送吃食来了,她也想吹风清醒清醒,于是起身走过去。   她打着呵欠,将门推开,什么都没看清,眼前人影一晃。   下一刻,“嘭”得一声,门一瞬又被关上了。   云姒猛地一激灵,还来不及反应,人已被他抵在了门上。   男人欺身禁锢着她,呼吸炽热,不由分说低头去含她的唇,他的吻狂热张扬,好似山间的野兽捕捉到了自己的猎物,久久不休。   双手被他扣住按在门上,云姒只能承受他热烈的亲吮,气息被肆意掠夺,意识薄弱,她不由溢出细细碎碎的甜腻嘤咛。   终于,他放开了她,云姒神智涣散,迷蒙着双眸,还未喘上两口气,人却被他抱了起来,一路走向内室。   她此刻浑身无力,任由那人将自己放到了床上。   云姒整个人都陷入了那绸软锦被,下一刻,他便倾身压了上来。   抬手一挥,锦帐飘然垂落,将交缠的两道人影遮蔽在了柔媚轻帐下。   他从一进来便什么话都没说,只狠狠地欺负她,从双唇含吮到耳垂,复又恣意流连,愈渐张狂起来。   云姒亦是什么都没说,只起初受了下惊,虽然他有点凶,动作也不温柔,甚至捏得她有点疼,但她还是极为温顺地配合。   烟紫色锦裙被撩到了腰畔,最后一步,齐璟埋到她耳畔,用力一咬。   她吃痛蹙眉,便听他呼吸粗重,哑着声狠狠道:“还退不退婚了?”   分明是他隐瞒在先,她还没生气呢,他倒是怒意先上来了,云姒一委屈,低低吟出了几丝哭腔。   娇软的啜泣仿若潺潺冰泉,一下就浇灭了他心头的火焰,齐璟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没控制住情绪。   先前在寝殿,听回来复命的正副使说起她当场离开的事,他几乎是疯了。   稳住了心绪,齐璟抱紧她,揉着她的头轻哄:“姒儿乖,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语调间透着紧张,似乎还有些许害怕,她从未见他如此过,当下心一软,用那细若蚊呐的声音道:“我……不生气……”   她说得很轻,混着眼泪有些含糊,但他还是听清了。   齐璟唇边总算蔓延出笑痕,轮廓深邃的眉眼浮现释然,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那日在步澜宫,我是要告诉你的,可你说讨厌我。”   闻言,怔愣好一会儿,云姒终于明白过来,略一停顿,她突然低低笑出了声。   齐璟垂眸睨她,嗓音低沉:“还笑。”   云姒吸了吸鼻子,微湿的羽睫扬起,温热的唇畔细细绵绵地去亲他的嘴角,吐气如兰。   她轻轻的:“我喜欢你的。”   感觉到那人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收拢了些,动情泛滥心头,云姒伏到他身上,探出指腹,拨弄他的眉梢,描绘他的眉眼。   她声音甜糯,缓缓道:“愿天赐百年,长相思,长相忆,灯影泛舟觅安宁。”   他瞳心温情愈显炽烈,扣紧她的腰:“百年怎么够,和你一起,生生世世也不嫌多。”   云姒渲开清潋的笑,让他想起三年前梨花月影下,少女冲他那一笑,绝尘清亮,仿佛漫天星月都揉碎在她眼底。   他嗓音都透哑了,抵上她的额头:“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男人身躯滚烫的温度透过半褪的衣衫传递而来,云姒眼睫一颤,后怕了,推推他:“你轻一点,我疼……”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话,有多勾人。   锦帐飘曳,床榻上衣裳乱散,香汗淋漓,暖热扑面,旖旎的春光轻拢而来,蕴衬着那越来越急喘息声……   作者有话要说:超大声:明华齐瑞成渊 哥哥嫂嫂的结局,会写在番外,其他的番外你们想看什么!!!!   (偷摸摸,这章的cheche番外结束发) 第90章 故梦   宫里送来的聘礼琳琅满目, 此刻将军府上下都忙碌不停,无人知晓那南厢别院,飘垂锦帐下的纵情风流。   女子绵甜的低吟,和男人难抑的喘息, 恰到好处地织缠交融在一起。   春光映曳在轻帐上, 帐内暗影起伏,幽然浮香。   良久, 那欲酥人骨的云雨暖浪终于渐渐消缓了下来。   齐璟靠躺玉枕,双目浅阖,指腹缓缓抚弄她滑腻的香肩,而云姒已是累极, 浑身酥软地依偎在他的臂弯里。   半梦半醒间,云姒想要动一动,却无丝毫力气, 一声不满的咕哝溢出唇瓣, 脸颊在那人结实的胸肌上磨着。   怀里静睡的人突然不安分了,齐璟睁开眼睛,嘴唇轻抵到她的耳垂, 低声道:“弄疼你了?”   云姒累得不想睁眼,方才他将她翻过来又转过去, 要她撑着床榻内壁, 又要她抓着床栏,什么姿势都用上了,害得她双腿都酸得发颤, 现在还来问这种话,根本就是明知故问!   她没吱声儿,只想倚他怀里歇着,谁知那人搂在她腰侧的手开始缓慢游戈,滑上来,又掠回去。   肌肤的触感细腻柔滑,身姿凹凸有致,他流连徜徉,爱不释手,嘴角淡淡扬着。   他在想,这姑娘是他的。   他沉默静思着。   “唔……”迷糊间被他弄清醒几分,云姒动了动眼皮,身上的酸麻令她皱了眉。   知道她醒了,齐璟亲吻她的发,轻唤一声:“姒儿。”   她挨在他胸前的温唇微微一蹭,仿佛是她倦懒的回应。   他轻笑,俯到她耳边:“想不想去东渝坞巷?”   闻言,云姒连睡意都顿了一顿,羽睫慢慢掀开,惺忪抬头,迷离又茫然地望着他。   他捏她的下巴,摩挲着,“想去吗?”   身为一国之君,暗离皇宫,连着两天偷偷潜进她的院子,已是荒诞至极,现在竟还说要带她到城里去,云姒眼神木讷,只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她呆愣着,齐璟淡淡弯唇,舒展手臂拢她靠近些:“我去牵匹马来,从这儿过去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   这都快午时了,来回一趟天肯定是要黑了的。   云姒眨了眨眼睛,刚睡醒的声音绵绵细细:“太赶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不急着回来,我陪你在那儿住上几日。”   “……”云姒静了会儿,漾眸嗔他:“瞎说什么呢!”   宫里哪有一刻能少得了他,他眼下这么跑出来,还不回了,朝中那么多政务要找谁去?   齐璟将她散乱在身前的长发撩了撩,“大婚还有半月,我是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了。”   他嗓音低沉蛊惑,墨瞳凝着她的眼睛,缱绻情思亦深亦浅。   云姒心中一动,她又何尝不想时刻与他粘腻在一块儿呢,可他是皇帝呀,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指尖慢慢描绘着他胸肌的轮廓,嘀咕道:“你一日不在,宫里就得乱了,还要去几日,这还是明君所为吗?”   他微阖着目,淡淡含笑。   残党已除,朝中怎么也能清净上一段时日,徐公当职,其他琐事也无需他多操心,正好也借此磨磨齐瑞的性子。   他故意逗她:“枕边相劝,倒是有点皇后的样子了。”   云姒嗔他轻浮,不轻不重打了他一下,下一刻便被他捉住了手腕,放到唇边。   齐璟吻着她的纤柔玉指,“那时你问我,何时喜欢你的。”   云姒略一停顿,想到那天梨花树下,她这么问了,他回答说是第一见,那时她以为是金銮殿上,现在想来,应是三年前在月渡桥边,她找他搭船的时候。   他恰巧就是自己豆蔻年华钟情过的男子,她自然是欢喜非常,云姒就势轻抚他的薄唇,含蜜软声,说着姑娘家都会问的话:“你一开始,喜欢我什么呀?”   喜欢她什么?   若说是一见钟情未免放荡了,但对她,他确实也难以自持,非要说出一点,那最开始喜欢的,应该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清澈澄明,不染一丝尘世的污浊,比璀璨的星河还要纯净明亮,他知道,这个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有她那么美的双眸。   他笑着,凑过去和她咬耳朵:“美色。”   他在她耳畔如丝呵气,痒痒的,她抿笑躲了躲。   这一刹那,她忽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就是傅君越,她半是嗔怪半是娇羞:“你又不正经了!”   他不予置否,笑了笑,放开她起了身。   云姒捂着锦被,慢慢撑坐起半个身子,望着男人线条完美又挺拔的脊背,脸颊微微漾红。   齐璟披上衣袍,系好腰封后,捡起被他剥褪丢在一边的紫色衣裳,放到她枕边,边揉她的头边说了句“穿好衣服在这儿等我”后,便转过身走了开。   不知他去何处,但看来是真准备要带她去东渝了,其实她也是想去瞧瞧的,想了想,云姒温温吞吞穿起了衣裳。   这边,齐璟出了内室,打开门。   “姒姑娘,我来送吃……”笑吟吟的话音戛然而止。   看清眼前那人后,阿七蓦然瞪大眼睛,抬在半空欲叩未叩的手僵在那儿。   阿七渐渐收敛了笑容,早晨宫里才来人下聘,陛下怎么可能这时候在姑娘屋子里出现?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傻站着都忘了行礼。   齐璟瞥了眼她手中的托盘,面不改色道:“伺候她吃完。”   说罢,他便淡定自若越身走了出去。   云姒听见动静,忙不迭套上衣裳,阿七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看见自家姑娘从内室慌慌然跑了出来,衣衫凌乱,面泛潮红,一副被捉奸在床的落荒模样。   愣了会儿,阿七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云姒手还扯在衣裙的系带上,一边飞快系着,一边走上前来:“他人呢?”   “呃……”阿七恍了恍惚:“走 走了……”   闻言,云姒瞬间急了:“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出去了?被人瞧见怎么办!”   说完,她也踏出房门,踩着小碎步追了出去,独留阿七一人在原地一头雾水。   云姒出了别院,一路走一路张望,却没看到他的半点身影,经过一群奴仆,她忙问:“哎,你们看见……”   她倏地又止了声,奴仆们立刻请礼:“见过姒姑娘。”   府里一切照常,一看就无事发生,云姒点头示意后便走了。   她在附近绕了一圈,好一会儿,还是没寻到那人,叹了口气,正想回别院去,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拽到了树后。   云姒一惊,还没喊出来话,齐璟竖指叫她噤声,而后捏她的脸蛋:“不是让你在屋子里等我?不听话。”   云姒稍显紧张,压低声音:“你去哪儿了?”   他略一勾唇,示意她往右边看,云姒一侧眸,就看见一匹长鬃棕马正低头咬着地上的草,她蓦然诧异。   他竟真从马厩悄无声息地牵了匹马过来!   云姒惊愕:“你偷马去了?!”   齐璟挑了挑眉,云迟府上的马,他要一匹来用用,怎么能叫偷。   他没说什么,一揽她的腰身,将她抱了上去,随后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云姒从未骑过马,被他突然抱上来有些害怕,手脚不知往哪儿放,齐璟从她身后拥住她,“别怕,放轻松。”   被他的臂膀搂紧,她才觉得不晃动了,颤声咕哝道:“我第一次骑……”   齐璟俯身将她的脚放到马镫,“踩这儿。”而后掌心收拢住她的手握到缰绳上,感觉到她僵硬的身子,在她耳边轻笑道:“放心,我在,摔不了。”   马儿在他的驾驱下倒也乖,沿着小道稳当当地慢奔,不知是他先行探好了路,还是他们运气好,这处通向侧门,一路都正好无人。   一直到他们出了侧门,马儿一声嘶鸣,马蹄声扬起,才有巡逻的侍卫发现异样,忙喊了人要去追。   “等等!”   便在这时,那几个巡逻侍卫被人唤住,回过身禀道:“风统领。”   风昭言的视线从渐渐远去的身影上收回,正色道:“将军吩咐,不必追了。”   *   东渝坞巷。   此处虽不是京都城最繁华的地带,比不得城中心的繁华,但却有意思得很,街上什么都有,胭脂粉摊,首饰铺子,字画古玩,再往巷子里走,茶摊桌椅,摆的全都是吃的,空气中飘满了香甜的味道。   这儿较为偏,自然无人见过当今天子的相貌,云姒也是三年未来了,想来也没人知晓她是谁。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斜晖脉脉,穿过古旧的雕花屋檐,一缕缕将巷子映得绚烂欢腾,苍翠欲滴。   三年了,这儿却几乎没变,仿佛岁月从未流逝,仿佛他们从未分离。   云姒笑靥灿然,拖着他这处瞧瞧,那处看看,停下片刻又往别地儿跑了过去。   正和他且说且笑,没走多远,云姒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啊,糖塑人!”   齐璟任由她拉着自己,眼底笑意如许,盛满了宠溺。   在摊子前站定,云姒眸光清亮,盯着那晶莹的糖色,轻一舔唇,又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中尽是期盼。   齐璟知道她嘴馋了,一看见甜食就走不动路,弯唇笑了笑,而后向小贩要了一个,又吩咐了句:“多熬些蜜,我夫人爱吃甜。”   他这声夫人唤得极为自然,云姒不由得脸一热,抿着温软的红唇轻笑。   “好勒!糖塑人现做现卖,二位稍等片刻!”   小贩吆喝完,又瞧了眼他们,面前这对玉人并肩而立,男子俊朗不凡,女子娇艳娉婷,怎么瞧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儿女。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   番外按时间顺序写,哥哥嫂嫂明华齐瑞都会有的!   你们想要成渊宝贝有媳妇吗,还是专心搞事业?哈哈哈哈!   (小声,我如果让哥哥嫂嫂be,你们会打我吗……)   上章忘了推预收,我现在来了——《蜜谋(重生)》双重生,甜的!甜宠保障!文案看我专栏呀!   ————————————   推荐一下我好基友的文文:   《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by辣椒小七:复仇虐渣+太子殿下追妻火葬场——我兄弟的文!举双脚支持!   《汴京小厨娘》by果酱果酱:小厨娘在线直播大宋美食——美食文!超级香!   《陛下何故造反》by画歌:女主驾驭狼群!超酷的! 第91章 故梦   铁钵中熬制着浓稠的蜜浆, 小贩边搅和边笑道:“这位公子和夫人瞧着面生,从何而来呀?”   云姒目光定定凝着钵中的浓蜜,闻言抬了抬眸,不知如何作答, 只听身边人从容道:“江南。”   齐璟虽只穿了身简素的墨色常服, 但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贵气,且气度不凡, 小贩一瞧便觉得这对小夫妻在江南定然颇有名望。   小贩唠起了嗑来:“江南是个好地方啊,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前阵子皇帝陛下给先帝平了反, 据说傅府已经开始重新修葺了,以后啊,江南一定越来越繁荣!”   云姒一愣, 傅府修葺, 她怎么从未听说?   傅府当年被一径查封,如今要重整,自然是他的意思, 云姒看了看边上那人,他也正好将眸望过来。   “花天锦地倒也不必, 只愿山河皆安, ”齐璟淡淡说着,略一停顿,含笑凝住她的眼睛:“相偕永生。”   他眸色深邃, 眼中全都是她,云姒听他温柔的话语,心中一暖,唇边亦不自觉泛出笑痕来。   这两人目光正缠绵,而小贩低着头搅动熬制,兀自道:“公子所言极是,便说咱们东渝,要是八街九陌的反倒不痛快了,就像现在这般,山好水好,也乐得自在!”   蜜浆熬到火候了,小贩抬头笑问:“夫人喜欢什么花样的?”   民间的玩意儿大多新奇,这糖塑人,便是在石板上以熬融的蜜浆作画,附上细竹签,待其凝固,就能尝味儿了,是又好看又好吃。   画什么图呢,云姒看着这晶莹的糖色蜜浆,一时陷入纠结:“嗯……”   齐璟见她摸摸鼻子,半晌难以抉择的模样,笑了笑:“鸾凤。”   古往今来,书中所述鸾鸟和凤凰,意在君王美人,夫妻情深,云姒自然晓得,听罢嘴角不禁上扬。   只不过糖塑也就绘个简单的轮廓,小贩哪懂那般复杂的纹理,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家嘛!   果不其然,小贩为难道:“公子见识不俗,但这糖人儿就是个讨巧的吃食,何况蜜浆凝得快,太繁复怕是会四不像,不如……公子换一个?”   “就要这个。”   齐璟淡然回答,云姒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正想说他不讲理,却见他气定神闲取过长勺,舀起铁钵里融得温烫的蜜浆。   勺作笔,蜜为墨,他就这般自己动起了手,在石板描绘了起来。   蜜浆一离了温热的铁钵,便会很快凝结成晶脆,要在这短短方寸之间勾勒成型,倒是极考验作画的功底。   云姒虽知他丹青笔致卓越,但毕竟这是手艺活儿,犹自在心里怀疑他能不能行,而那人动作行云流水,拿捏有度,三两下便将那鸾凤轮廓勾勒得颇为传神。   小贩不由瞪目惊叹,他日日在此做这事都还有些力不从心,然眼前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锦衣贵公子,却是悠然自得且画得如此不俗,这该是何等的天资造诣。   小贩忍不住声声赞叹,齐璟只是淡淡一笑,待蜜浆凝结薄脆,取过细签,将那支糖塑人递到云姒面前。   来东渝纯粹是临时起意,他们都没有银两,不过好在附近有当铺,他身上随意拿出一块玉佩,就是价值连城,自然不愁用度。   付了银子,他们走到巷口处,云姒惊奇地发现那家甜水铺还在。   她眸光一亮,目露雀跃,齐璟知晓她的心思,轻轻笑了笑,牵着她到茶肆二楼,要了三碗甜汤来。   “三碗?喝不完……”   云姒一边舔含他塑的鸾凤糖人,入口化为蜜味,一边望着坐在对面的那人道。   齐璟好整以暇笑看她:“你以前一次能喝上五六碗,莫非是我记错了?”   “……”   云姒顿了下,抿抿糖人,从前是想多和他待会儿,才喝了一碗又一碗,虽然她也喜欢甜,但一连喝这许多,也受不住呀。   “那 那是以前……”   齐璟将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嘴角弧度饶有兴味:“现在不爱喝了?还是说,从前是舍不得,怕甜水一喝完,我就要走了?”   她那点儿小心思,总是逃不过他洞察人心的眼睛。   侯府离这儿要近些,马车来回约莫一个时辰,那时她每夜都从府里偷溜出来,有昭言一直跟在暗中跟着保护,她倒也没什么怕的。   她确实是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儿,喜欢和他谈古论今,喜欢听他讲她从未听过的奇闻趣事,况且哥哥时常出征在外,府里闷得慌。   也许那时候慢慢萌芽的情愫,她还不知道是什么,直到他离开,直到他再没出现,她心里才开始一日日萌生思慕。   想到他一走三年杳无音信,叫她白白惦念这么久,云姒嘴一硬:“才不是呢。”   闻言,齐璟身子往前倾了倾,低沉着惑人嗓音:“那是谁当初缠着我,大半夜还不愿回府去,难道不是特意为我而来的?”   被他那深邃透彻的墨瞳凝住,云姒全然说不出假话,只漾红着脸颊,一声不吭低头咬糖人。   他曲指惩罚性地敲了下她的额头,力道却是极轻地:“小小年纪,就学会心悦男人了?”   “唔……”云姒缩了缩脑袋,又听他低沉道:“而且那时候,你和我尚有婚约,还敢跟别的男人走这么近。”   什么男不男人的,左右还不都是他!   他强词夺理,云姒清润的双眸泛着委屈:“不都是你嘛,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他佯装肃容,直勾勾看住她:“好在是我,倘若换作别人还得了?”   “我……”到底是玩弄天下的君主,小姑娘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听这话,云姒还真觉得是自己不太对,自幼和他订下了婚约,却又同别人相谈甚欢。   眨了眨眼,她咬咬唇,软声软语:“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见得会每夜过来呀。”   她一撒娇,他也就不欺负她了:“好,姒儿最乖了,”从瓷碗里舀了一勺甜水递到她唇边,轻笑道:“张嘴。”   她乖乖地含上了勺子。   唇舌间都还是蜜糖的味道,他又喂来甜汤,一入肚腹,全是温暖的蜜意。   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三年前,他们坐在窗边的位置,且谈且笑,时辰一晃便过去了。   将近黄昏,晚风吹来微凉舒服。   云姒捧着脸颊,微眯眼睛,在窗边相当舒坦。   趁着暮色未敛,齐璟对她道了句:“走了。”   她睁开眼睛,眸光微惑:“去哪儿?”   他笑笑,没有说话,起身过去握住她的手,牵她出了茶肆,云姒跟着他,一路到了月渡桥边。   天色暗了些,但星月都还没有出来,四下悬了几盏光晕微茫的灯笼,人虽还还不多,但桥边已经摆了不少小铺。   这里,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湖面泛荡波澜,蕴着半明半暗的光影,岸边,栓了不少乌篷船,还有一只较大的画舫。   一到这儿,云姒便雀跃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我们去坐吧!”   到这儿来,就是要重温旧梦的,但这个时辰,再晚一些就会有许多游湖的人来了,齐璟不想有人打扰,于是同那船伯商量了一番后,他一掷千金,包揽下了这里所有的船只。   今夜这片漪心湖,是属于他们两人。   云姒一只脚刚想踏进乌篷,却被他揽住腰身抱上了那唯一只的画舫。   他连船伯都没叫上,只让船舫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悠悠飘荡。   画舫不算大,但有几张矮桌椅,最里面还摆了张长榻,两侧的窗板支开着,风携着湖面的冰冷,一阵又一阵地吹拂进来。   湖上的晚风是异常透凉的,云姒伏在窗边,迎面扑卷来一阵风,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裳,侵入肌骨,她忍不住轻轻“嘶”了声。   下一刻,身后伸来一双手,将窗板放下关了个严实。   冷风一瞬被挡在了外边,云姒回首抬眸,站在身后的那人扶上她的腰,一个巧劲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湖风吹多了,容易头痛。”他说着,拍了拍她臀上衣裙的灰屑。   他动作倒是极为自然,毕竟他们之间,早已是芙蓉帐暖,纵情缠绵,还有什么更亲昵的没做过?   但总归姑娘家易羞,虽然他只是轻轻拍抚,但手一落到她的腰臀上,隔着薄裙似乎也隐隐感受到他手的热度,云姒冻红的脸便倏地泛上温烫。   随后,齐璟引她到长榻,坐到自己腿上,两侧的窗板都已被他关上了,画舫内的温度慢慢暖和了起来。   长榻中央横了张小案几,上面摆着棋盘棋笥,舫内悬了盏莲花陶灯,船舫轻轻飘荡着,灯焰也缓缓摇曳,倒是添了几分闲情雅致。   齐璟双臂环绕过她腰际,将她冰凉的手握进掌心,揉搓捂热,眸带笑意看道:“这时候,可不能病了。”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云姒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回眸以目相询。   他温热的呼吸拂到她耳边,微微压低了嗓音:“我们得抓紧时间。”   她更迷惑了,也放轻了声音:“要做什么?”   齐璟掌心覆上她的小腹,含笑缓声道:“那日早朝,朕说你已怀龙嗣,百官都知道了,所以……”   他话音刚落,云姒惊愣,蓦然扭过头:“你乱说!”   齐璟不以为然,搂在她腰上的手隔着薄衫上流连,温雅淡笑,却是说着最纵欲的话:“君无戏言,所以你得抓紧时间怀上朕的孩子,否则就要露馅了。”   她咬唇咕哝:“你自己瞎扯,怎么还赖上我了……”   他轻笑,从后边含住她的耳垂,浅浅一咬惹得怀中的姑娘娇躯一颤,可他偏偏还不放过,在她耳畔低哑着嗓音道:“姒儿欠我的彩头,还没还。” 第92章 故梦   他轻笑, 从后边含住她的耳垂,浅浅一咬惹得怀中的姑娘娇躯一颤,可他偏偏还不放过,在她耳畔低哑着嗓音道:“姒儿欠我的彩头, 还没还。”   云姒软软靠着他, 闻言愣了一瞬:“……什么彩头?”   他埋进她馨香的发间,轻轻嗅着, 缓声道:“你说呢?”   听着他蛊惑的语气,云姒慢慢想起来了,是承天节那天,他赢了骑射比试。   粉嫩的双颊倏地一下就烫红了, 犹记那日他倾身到她耳边,嗓音迷离,言了那轻挑的要求。   他扶在她腰际的手缓缓往上, 即便那层衣裳还在, 但他的指尖仿佛灼了火焰,轻轻抚过,就能将那优雅的烟紫燃尽似的。   云姒既羞赧又紧张, 绵软的声调带着求饶的意味:“我 我不行……”   背后那人低低一笑,“姒儿不会, 我教你。”   他温烫的呼吸一轻一重流淌在她耳廓和侧颈, 云姒心跳骤促,又听他诱哄道:“好不好?”   他说着,指尖一寸一寸略过起伏, 无声探向她的衣襟,云姒蓦然浑身僵硬,良久不敢动一下。   柔滑细腻的肌肤没了薄衫阻隔,方便了那人游移流连。   云姒的脸红得能掐出血来,看这情形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虽说他们没少缠绵床笫,但向来都是他引着她沉浮鱼水之欢,现在竟要她主动,姑娘家怎么能这般浪荡,况且现在还在船上呢……   就在云姒面红耳赤之际,那人解开了她贴身小衣的系带,衣裳未褪,却是将她小小的里衣抽了出来丢到一边,襟口松松垮垮的,透了春光,而那温热的掌心又覆了回去。   她只觉得身前一凉,又是一烫,经不住颤了颤。   他私下对她从来风流轻浮,没个正经,她也是习惯了的,但每回都还是情不自禁在他的爱抚下化为一滩绵软的水。   此刻,她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而坐,他的臂膀越过她腰的两侧,绕到前边,拥着她,徜徉着。   身后那人怀抱的温度云姒是习惯了的,甚至是依赖,便算是此刻松散的紫裳下空凉空凉的,他一流连过,就带来了暖热。   云姒心绪逐渐缭乱,呼吸也慢慢局促了起来。   感觉到她的动情,齐璟唇侵到她耳后:“为什么这么软……”   他声音低醇,温柔缱绻的音色竟问出这么不加掩饰的话来!   他缱绻地言语着,指间的力度还稍稍重了些,云姒咬唇忍声,撑在两侧的手揪紧了那人的衣袍。   他又拂到她裙摆,自下而上掠到她的腰畔,修长手指在那边缘一勾。   日暮西沉,夜凉如水,又有几分暖意融融,贴身里裤被他随意丢到案几的棋盘上,他指腹的温度,带着无限的缱绻,惹得她唇边不经意飘出了声极低的猫音。   这难抑的一声蕴极诱惑,云姒一窘迫,慌忙隔着裙裳按住他作乱的手,羞嗔:“你 你别乱来……”   暮色更深了几许,天却还是微微亮着的,透过窗板隐约可见画舫外半明半暗的光线。   眼下还未完全入夜,舫外昏黄色的光亮总让云姒有种被偷窥的惶恐。   “天还没黑呢……”她又小声嘀咕了句。   话音方落,她便觉得自己这句多余了,甚至有几分歧义,好像等天黑了就可以了似的。   他的掌心还停留在那儿,云姒羞窘着,正想将他的手拖出来,那人却先一步勾住了她的腰腿,略一使力,就将她整个人转了个身。   骤然失去倚靠,云姒忙不迭抱紧他的脖颈稳了稳,人却是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船舫梁上悬着的莲花陶灯,灯芯不是那么明亮,有些昏昏暗暗的,将四周照得朦胧迷昧。   如此这般,他甫一低头,便能瞧见她衣襟虚掩着的春光,而她衣裙里边未着寸缕,轻易便能感觉到他。   云姒更难为情了,温软的小手立马捂住他直勾勾的眼睛,娇声娇气:“不许看!”   他好看的唇形挑了挑,往后轻靠:“好,我不看。”   话是这么说,然而他随即又握上了她细软的腰故意往下沉了沉,令她那儿的感受一瞬明显。   云姒羞燥不已,又急急去抓他的手,嗔怪:“你别动!”   “好,我不动。”他目蕴轻笑,真的放了她,手落到了自己的腰封。   他一瞬不瞬深凝她的眼眸,徐徐解开腰封,扬手扔到一边,而后俯近她耳畔,诱声道:“姒儿自己来,嗯?”   云姒颊透绯霞,这人说是重温旧梦,却是拖了她到船上做这种事情。   而那彩头,当时她没有拒绝,现在也寻不着托辞,她只好放软了声音,捏着他的襟领喃喃细声:“下次行不行呀……”   她撒娇的模样实在是可人至极,男人撩拂开她散乱胸前的长发,轻抚上她的脸,柔哑含情:“当然,可姒儿得告诉我,下次是什么时候?”   云姒轻咬下唇,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含糊道:“下次……再说……”   说完,她都觉得自己有些耍无赖了,片刻后竟听得那人幽然道了句“好”,云姒瞬间如释重负,谁知下一刻裙裳突然被他扯到了腰畔。   光滑的小腿露在了外边,凉凉的,云姒心弦一颤,还未有过多反应,就被他压下脑袋,一念之间,他炙热的唇便衔住了她的。   “唔……”   她的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胸前肌理,辗转深吻之际,他撬开她的齿贝,她的气息被他一点点漫夺。   渐渐地,呼吸薄弱了,意识也薄弱了,云姒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当他抚入裙摆,她终于难以抑制地扭了扭身子,透出几声嘤咛。   他懂得如何挑起她的欲念,略微一逗弄,便让她从脚趾到发丝都酥软了。   良久,齐璟才慢慢放开她香甜温软的唇,又难舍难分地亲了亲,而眼前的小姑娘娇深喘着,双眸清润若水,面上的潮红叫他怎么看都移不开眼。   云姒只觉得自己虚虚软软的,两条细臂挂在他脖颈上,人也绵软无力地伏在了他身上。   而男人眸中的欲求不满,显而易见。   夜幕不知何时浸染了墨色,画舫顺着清流,不知不觉已飘荡远了,湖岸边的万家灯火如同遥远的星光,点点闪闪的,看不甚清。   齐璟极快掀开自己的衣袍一角,等不及她缓一缓,便箍住她,蓦地将自己送进那片温烫。   今夜的漪心湖,唯有一只精美的船舫,越飘越远,在渺渺的轻雾之中,悠然独荡。   清净的湖心深处,薄雾朦胧,递来一声男人低抑的喟叹。   夜色凉薄,却也暖热,星月不知何时,全都出来了。   舫内,长榻上,她的紫色裙裳凌乱,而他的墨色锦袍穿着完好,她依然伏在他身上,光晕拉长了交叠的影子,半虚半实,朦胧不清。   画舫在湖心随着水波缓缓逐流,偶有几声娇饶音色似啜非啜,在这幽静的清湖深处,有几分迷离,也有几分蛊惑,让人浮想联翩,想到那美妖精,勾魂夺魄。   那摇动的莲花陶灯随着船只的动静,一晃一晃地碰撞着壁板。   舫外,星月映照耀下,湖光泛着潋滟,像一颗颗火苗铺展开来,仿若是里边的干柴烈火,点着了船帐,火焰一直蔓延,燃烧到船身。   湖水的涟漪,映衬着那沉沉浮浮,深深浅浅。   漫漫星光下,船舫时而轻轻摇晃,时而剧烈摇摆,惹得湖面的波纹渲了一圈,又一圈。   *   翌日。   清光未亮,天还朦朦胧胧微暗着。   画舫在湖面游曳了一晚,又悠悠靠回了岸边。   这时候尚早,东渝四下空旷无人,静悄悄的,齐璟扶着云姒,下了船。   昨夜那么一纵情,这会儿他们的衣裳虽然都好好地穿在身上,但里层的丝衣黏糊得很,有汗,也有其他。   其实最初他只是想和她单独待在这旧梦温情之处,等到夜深便下船去,但后来所有感官和心思,都不受控制了。   微风轻轻扬起衣衫,齐璟拥着困倦的云姒,寻了家没打烊的客栈。   齐璟曲指在台面叩了三下,趴在柜台正酣睡着的掌柜猛然惊醒,不知是大梦未清还是什么,他愣愣看着眼前的那人,半晌没作出反应。   搂在臂弯里的小姑娘已经疲倦得不像话了,齐璟无意识露出了几分皇帝的不怒自威,语气低沉:“一间客房。”   掌柜稍微回过神,才发现面前的男人怀里还禁锢了个漂亮姑娘,而这姑娘晕乎乎的,像极了被迷药迷得不省人事。   虽说男子相貌丰神俊朗,一身贵气,不像是诱拐纯情少女的人贩,但这时辰要住店,掌柜难免提了几分警惕。   他试探问道:“二位客官,你们是……”   齐璟眉眼微皱:“夫妻。”   他不太友善,掌柜显然不是很信,谨慎地扯开一笑:“不好意思公子,本店有规矩,但凡入住的客人,需得问清楚身份,您稍等,”随后他看向云姒:“这位姑娘,你身边的公子当真是你丈夫?”   云姒斜靠在那人颈窝,意识迷离,已经支撑不住睡意了,声音传入耳朵嗡嗡的,很是烦躁,她胡乱摇着脑袋,撒泼呢喃着:“不知道不知道……”   齐璟:“……”   很快,掌柜狐疑的眼神便落到了他身上。   齐璟抿唇,低头唤了她一声:“姒儿,”她合着目没动静,他又轻哄道:“姒儿乖,叫声夫君。”   云姒动了动唇,却是溢出一丝抗议。   “……”   这下是说不清楚了。   后来,这厢折腾了许久,他使劲了法子,小姑娘才终于算是咕哝着喊了他夫君。   他周旋在朝中诸事这许多年,都从未觉得有事情如此难对付过。   很久很久以后,齐璟都还记得那客栈掌柜的眼神,好好的一对小夫妻,寅时来投诉,也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云姒每每想起这夜,真真是觉得他们荒诞至极,谁能想到,那在龙椅凤座之上,并肩共看天下的帝王帝后,曾经那么无所顾忌地,在这小小的东渝,在这这幽静的漪心湖,夜月花朝,无人知晓,他们像那市井中的普通男女,放纵偷欢,风流过一夜。   接下来在东渝的这短短半月不足,他放下所谓的君王之责,天子尊贵,抛却一切,只为了她一人,恣意洒脱了一回。   这段日子,不论过了多少年,他们都深铭在心。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作话被吞了!好气!   接下来应该是哥哥和嫂嫂,也有可能是齐瑞和明华,没想好,噗……   接下来还会有的,大婚和小团子~ 第93章 戎马   大将军府。   云迟起了个大早, 他今日非但要到校场训兵,还有个烂摊子得收拾。   昨日那两人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私奔了,是明摆着将朝中的事一并甩给了他,但他又能如何, 一边是自己自小宠到大的妹妹, 一边又是休戚与共的兄弟,他们要肆意造作, 他自然也只能任由着奉陪到底。   卯时,晨曦初露,从将军府去往皇宫的马车已在路上了。   云迟到宫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到政事堂, 寻了徐伯庸,将齐璟离宫一事告知了他。   当然,云迟只说是陛下前阵子太过繁劳, 身子不爽, 临时起意到民间一清净之处息养几日,有影卫暗中保护,请他放宽心。   徐伯庸略一诧异, 合上卷宗起身,倒也无异话。   毕竟齐璟当政这几年, 躬勤政事, 严己宽人,无人不看在眼底,先前又为前朝旧事和朝堂乱纪耗费了不少精力, 眼下他预备休息段时日,确实也无可厚非。   徐伯庸点点头:“如此也好,近来朝中并无大事,那便有劳云将军多加派人手,护好陛下了。”   云迟颔首:“自然,此乃云迟分内之事,”停顿一瞬,他又道:“陛下有言,这段时日暂请徐大人监国,朝中一应事务也交由您代为处理,劳烦徐大人费心。”   即便那人离开得猝不及防,什么话都没留下,但知他者莫若云迟,他的意思,云迟自是知晓。   其实就算不提,徐伯庸也会揽下所有事的,他言罢,又听云迟继而淡淡笑道:“瑞王殿下初涉朝政,人虽在兵部待着,但想来有许多地方尚缺分寸,陛下心系于此,还要请徐大人多点拨点拨。”   太上皇被废黜后,前朝复国,除却齐璟是皇室正统血脉,其余皇子皇孙按照律法,皆算余孽,不过齐璟自然不会将罪责延揽到后辈身上,故而太上皇虽废,但旁外一切仍旧一如往常。   “一定,陛下有此意,我自当尽全力。”堂堂王爷却成日游手好闲,徐伯庸也一直都觉不妥。   随后,他又想到一事:“对了,玉嘉公主明日归国,如今我朝与北凉联姻,既已归好,礼节上应当到位,陛下不在,不如就请云将军代为相送吧。”   听闻此言,云迟一怔,这事他竟都不知,下意识脱口道:“公主明日便要走?”   “是啊。”徐伯庸道,想到自己从前还对喻轻妩和云姒颇有成见,谁能料到如今她们一个解了两国恩怨,一个嫁入宫中为后,倒是他过去一叶障目了。   素来沉稳的老臣笑叹一声:“以为会等到陛下大婚过后,没想到如此匆忙。”   静默片刻后,云迟不动声色将事情应了下来。   他是云姒的哥哥,而喻轻妩是云姒的姐姐,何况谁都知晓他们二人先前颇有渊源,这事交给他来,在旁人看来的确最合适不过。   只是如今,他们之间似乎隐隐多了层不言而喻的隔阂。   云迟同徐伯庸告辞后,便离开政事堂,去了校场。   墨玄骑从来都是最先开始操练的,此刻皇宫南部校场,天光破晓未久,士兵队列就已站了黑压压一片。   云迟在那高高的观台,居高临下俯视营道上每一人。   微风轻轻地,扬动他银白战铠的衣袍,相较寒冬,春日的阳光温和舒缓,柔暖的灿烂倾洒在身上,仿佛将他往日里的严厉凛冽都淡敛了许多。   在操练兵卫一事上,他一向正色肃容,绝不马虎,当下却不知怎么的,凝着一方墙垣,意识突然一飘,就想到了那日寒风凛冽,女子暗红身影高挑修长,翩然轻跃城头的一幕。   那时,她面掩黑色淡纱,一人一剑,游刃有余地破了墨玄骑剑阵,高束的鸦色长发随着她的身姿,旋出飘逸弧度,卷起沙场的兵荒马乱……   这时,操练中疾步如风的军队突然响起一声齐亮清喝,云迟瞬间抽回思绪,剑眉微微一拧,他觉得自己也莫名有些乱了,竟在训兵的时候走神。   握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他的长剑,曾划破过她侧颈的肌肤,她的血痕,曾染红过他的羽白色襟领。   分明初见,他严词厉色,她却是对他说着心仪的话,当时他的百般不解,现在都已明了了,她接近他,只不过是另有目的。   云迟面上无过多情绪,但眸色深锁,眼底多了丝难以言明的冷寂。   前来呈报的都尉向他禀完所有军目,见他一直凛着眉,问道:“将军可还有事要吩咐?”沉默半晌,云迟微微侧眸道:“明日玉嘉公主归国,你拨支兵队出来,将人安全护送到齐凉边界。”   “是,”都尉应声后,又略微踌躇:“明日是属下领兵,还是……”   闻言云迟眉梢一动,静思了会儿,只淡淡道了句:“明日再说。”   不论何时何事,他向来都裁断果决,眼下居然在一件旁外事上生了犹豫,都尉难免微诧,但也未敢多言。   晴日暖风,轻轻拂过,云迟望向城头,迎着那耀眼的阳光,英气眼眸微微眯起,似是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语气低沉,也平静:“过会儿,你派人去趟四方馆。”   都尉不问缘由,只垂首道:“属下遵命!”   *   四方馆,玉笙苑。   溪院里佳木茏葱,春日桃花缀满枝头,风一吹,摇摇落落,偶有桃色几瓣,飘到树下那人的肩头。   一身绯裳,包裹着她婀娜的身姿,她负手背立,潜静合目。   不多时,侍女绿怡轻步走到她身后,“公主,一切皆已准备就绪,明日巳时可启程。”   喻轻妩缓缓掀开眼皮,秀气的晶眸在日头下泛着亦深亦浅的光:“知道了。”   绿怡略微一默,迟疑问道:“所有事宜已尽数禀报王上,公主当真不等二公主完婚后再回去吗?”   喻轻妩掠过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只淡淡“嗯”了声。   她从来自由主意,很难有人能三言两语改变她的心意,绿怡不再多言,而是呈上一封信件:“方才有一墨玄骑士兵受云迟将军之命,送来封书信,请公主阅目。”   顿了一顿,喻轻妩缓慢侧过半个身子,目光落在那信上,静默凝了两眼,才接过。   徐徐拆了封口,信笺展开,只见一行墨色入目。   “城外苍山,晚来天清,今夜酉时,略备薄酒以致谢。”   她静然的神色微微一变,信笺上的墨迹崭新,字迹清爽,笔力劲韧,所言之事也只有这简略一句,倒还真是合衬他的性格。   喻轻妩嘴角略挑,片刻后收起信笺。   *   苍山虽在京都城外,但离得不算太远,地势也不陡峭,山中林木葳蕤,常有飞鸟走禽。   这处,是云迟和齐璟幼时常相携狩猎为乐的地方。   酉时,正值日落时分,暮霞如焰,深笼着这片暗瞑山林。   随着日头渐落,整片苍山变得幽然旷远,繁复层叶遮蔽,光亮暗得就要看不清脚下的路,但喻轻妩依旧不急不徐,闲适信步。   方才上山之前,她已发现山脚下驻守了不少侍卫,想来是云迟吩咐的,他那般沉谋重虑的人,自然是安排好了一切,无需她提什么警惕。   山路不险峻,但曲折通幽,她一路行走,裹携林间轻雾,终至山巅。   但见苍穹繁星璀璨,峰顶舒爽的清风迎面铺展,来时的昏暗森寂荡然无存。   喻轻妩一眼便看见峭壁之畔,那人白袍当风,背影峻拔,在这广阔的天地间,他似是比往日多了分潇洒。   月影潇潇,仿若能想象到刀光剑影下,他驰骋战场,以一敌众的气场。   她驻足须臾,才悠然上前,淡笑道:“云将军今夜好兴致呀。”   云迟循声回首,凝眸看她,而身后那人面容清雅,疏然笑着,她眼尾粉饰晶钻,在万里星河的映照下,流溢浅浅碎光。   他无声将目光收敛,自断崖边走回,不动声色站到她面前:“幸得公主守约。”   喻轻妩从容一笑:“云将军相邀,本公主岂能不来?”说罢,她若无其事越身到石桌边坐下,慵然扫了一眼,玩笑道:“不知云将军备的是什么好酒,可对得起这良辰美景?”   云迟在她对面落座,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执壶斟了一盏酒,放到她面前,随后替自己也斟了一盏。   他托了瓷盏,拂手略略一抬,语色间是一如既往的淡泊,不透情绪:“公主曾多回相助,臣还未好好答谢,便以此杯,谢过公主往日恩情。”   说起来,从前都是她强赖将军府,他亲自邀约,甚至这般好声好气同她说话,实属难得。   喻轻妩默了默,将酒饮尽,醇酒入喉,清凉流淌肺腑,夜如水,酒似泉。   她唇边缓缓转出一缕笑:“言谢倒也不必,关乎姒儿,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轻言淡语,话中之意已有几分明了,所做一切,皆是因为云姒的身份,并无其他。   云迟眸光轻闪,没有多言,只垂眸无声,再将酒添满,“这杯酒,是臣要向公主赔罪。”   把玩瓷盏的手一顿,喻轻妩抬眸对上他深邈的注视。   他酒量不差,但此刻英俊的面庞染了似有若无的一丝酒意,云迟举酒,徐徐道:“从前不知公主身份,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莫放在心上。”   喻轻妩轻挑眼尾,微微晃动酒盏,盏中甘冽一沉一浮。   山风拂来微茫的云雾,漫天的清光,身处此间令人有手揽星辰的错觉。   在这苍冥青山间,气氛不知不觉,开始逐渐有些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还没想好给哥哥嫂嫂什么结局,写一步看一步吧,佛系= =   大家儿童节快乐!!!! 第94章 戎马   在这苍冥青山间, 气氛不知不觉,开始逐渐有些微妙。   他又是致谢,又是致歉,喻轻妩敛眸浅抿了一口, 徐徐道:“不知者无罪。”   一饮而尽, 云迟顿了一瞬,也不知有无经过思考, 凝着空盏淡淡道:“公主那时多次寻理由要到臣府上……是臣误解了。”   误解?误解什么?   误解了她的身份,还是误解了她所言是真心?   云迟默了声,夜色掩了,潇潇星月, 也不免染上一丝空寂。   少顷,喻轻妩幽幽一笑,轻声道:“原来云将军邀约赏谈是假, 兴师问罪才是真呀。”   “不敢, ”云迟没有去看她,自顾斟酒,“只是想请公主莫要怪罪。”   他落下酒壶, 慢声接道:“离四月初七也不过十来日了,公主若是不着急, 不妨待姒儿完婚再归国。”   喻轻妩静默, 前一杯的香醇还在唇舌间回味,眼下她杯中酒再满,倒映着光影千回百转。   她慢慢托了酒盏, 语色略显深长:“云迟。”   她从来唤他云将军,含笑的每一声都蕴藏着难分难辨的心思,像方才那般正肃直呼他的名字,还是头一回。   云迟愣了一愣,终于抬起眸,但见面前那人眼帘淡敛,“当初说心仪将军,是我冒昧了。”   闻言,云迟面上倒是无过多波澜,只是微微抿唇,噤声听她继续。   喻轻妩掠过浅浅的笑:“但久仰云将军大名却也并非玩笑话。”   带了三分仰慕之情是真,最初只是为了探查云姒身份也是真。   云迟举杯,不动声色饮尽:“当初是臣僭越了。”   或许是感到这样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沉抑,喻轻妩轻松一笑,好整以暇道:“云迟,你何时开始,对我说话这般小心翼翼了?”   云迟捏盏的手一紧,这个问题,不得而知,似乎一切改变都是在不知不觉中。   “按辈分,你是姒儿的哥哥,我是她的姐姐,我们之间,应该不用如此见外。”   喻轻妩笑言着,大方举起酒盏,敬他一杯。   云迟目光落在她递来的手上,静思了须臾,缓缓同她一碰,而后见她一口饮尽,略一挑唇,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姒儿的婚事你定然能把握,没什么可担心的,明日巳时我便启程,今夜就算是道别了。”   沉默良久,云迟没作挽留,也没说多余的话,只淡淡道了两字。   “送你。”   今夜,在这苍山之巅,星光月影很美,如泉醇酒也很美,但有些未言明的情绪在两人之间逐渐消沉黯然。   *   翌日,四方馆。   巳时未到,一支墨玄骑精兵早早便在玉笙苑外候命了。   马车华贵宽敞,停在精兵队列之间,为首的一匹雪色骏马上,云迟一身银白战铠,骄阳下,他一如既往英姿夺目,但俊漠的脸上有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或许是他一贯都严辞厉色,此刻凛眸沉默,也无人觉得不对。   一应物品皆置备妥当,巳时,喻轻妩准时走出了玉笙苑。   为了方便赶路,她今日穿了身便装,一双黑红战靴,鸦色长发束起,暗红轻袍如同那日在校场初现,衬得她身姿高挑婀娜。   遥遥见她在侍女的陪同下走来,云迟微敛神色,身子一动,下了马。   走至跟前,喻轻妩弯唇:“云将军军中事务繁忙,怎好劳烦亲自相送。”   云迟依旧一丝不苟的模样,顿了顿,颔首道:“公主是我朝贵客,徐大人有吩咐,自然不能怠慢。”   轻一挑眉,根本就是他主动要来送,还非要扯上徐丞相,喻轻妩看破,却也不说破。   她笑了笑,红影一旋,慵然走向马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纵使是最矫健的马,最上等的马车,从四方馆到齐凉边界,昼夜不休也得赶上六日。   其实最快的是走陆路到漳河后,转而走水路,再途径东沂山脉,不日便可抵达边界。   云迟驾马在前,喻轻妩的马车在后,车马队列一路出了皇城。   从艳阳高照,到日落西山,他们歇了几回,当晚在驿站落脚后,第二日申末便到了漳河所在廖州。   虽已渐渐入夜,但仍有横渡漳河的船艘可起航,墨玄骑行军千万里,区区黑夜算什么,然而云迟却说夜里走水路恐有风险,遂命人包下了附近最好的一家客栈,暂时歇了脚。   水路危险,无非劫匪和风浪,墨玄骑征战多年,几个劫匪根本不在怕的,并且这几日潮涌平静,显然不会有大风大浪,对于云迟一改往日干脆利落的做法,将士们都难免生惑。   不过喻轻妩也没说什么,默默下了马车,在带头将士的护行下进了客栈。   一看这排场和衣着,便知是皇城官胄例行公事来了,掌柜的识眼色,连忙吩咐下人好吃好喝的伺候上。   墨玄骑将士和北凉侍卫皆在大堂饱餐,侍女则是将饭菜送到了云迟和喻轻妩的房间。   知晓来的是贵人惹不起,夜还未深,整个客栈便已静悄悄的了,店里上上下下无人敢出声打搅。   云迟和喻轻妩宿在相邻的两间天字号房,即便是附近最上等的客栈,但自然也比不上皇城的。   用了晚膳,云迟闲来无事,便在坐榻看起了随身带来的兵书。   想来是隔音不太好,而且他耳聪目明,领兵打仗,感官向来比常人要敏锐些,此刻隔壁传来的水声,入了他的耳。   那微渺的声音,不似流水潺潺,亦不似泉水淙淙,而是温温缓缓的,响一瞬,静一瞬,只令人觉得是露珠滑过凝脂肌肤的柔静。   这个时辰,从房间传出水声,不必想也知道是她在沐浴。   握书的手一紧,意志忽然就被莫名打乱了,云迟眸心动了动,即刻起身,到离墙最远的另一处木椅上坐下,可是接下来但凭他如何沉心静气,都再看不进去任何。   他剑眉微蹙,闭了闭眼,良久后放下兵书,推门走出了房间。   此刻将士们休息的休息,轮班的轮班,其余人包括客栈杂役都退了下去,整个客栈悄静无人,只有几盏壁灯闪烁着微弱灯火。   三楼的回廊,云迟拎了坛酒,搭在扶栏边独饮,望着一方寂静灯影,冷峻的眼眸淡了淡,他逐渐陷入沉思。   他独自凭栏,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房门“吱呀”一声,云迟蓦然回神,转了过去。   喻轻妩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踏出,见了他先是略微一愣,而后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酒坛上,凝了眼后抬步走了出来。   她披了件丝软红裳,微湿的长发以一根玉色细带松松拢在背后,显然是刚刚沐浴过的。   氤氲水气混在空气中拂来,她越是走近,身上的那缕淡香越是散发开来。   云迟失神一瞬后立即收敛心绪,若无其事道:“怎么还没睡?”她这么一身打扮,凭他的敏锐如何看不出来,喻轻妩好笑道:“云将军明知故问?”低眸瞥了眼酒瓶:“倒是你,夜深了,还一人在此独醉……”   她也搭手扶到栏边,意味深长一笑:“难不成云将军也有心事?”   云迟没有回答,“此处不如京都,委屈公主住上一晚。”   “无妨。”   云迟眼底一片幽深,默了良久后,将眸光瞟开,像是随口一提:“水路不比陆路安全,何况姑娘家坐船容易难受,多少会吃些苦头,不如公主明日继续坐马车吧。”   侧眸看他一眼,喻轻妩轻声道:“其实从京都到廖州,用不了两日。”   况且还是墨玄骑这样的精兵健将,马匹也都是上乘的,但他们却实打实地行了两日。   云将军眸光一动,又听她沉缓含笑道:“知道云将军有心照顾,多次停下来歇息,只是若再拖下去,这一来一回,你可就赶不及姒儿大婚了。”   如果不走水路,来回一趟,可不就半月了。   拎在手中的酒坛空空的,许是酒饮得多了,他俊面上染了丝颜色。   “不会。”语气似乎有那么点偏执,云迟始终没有看边上那人一眼,将酒坛往角落一放,“早点休息。”   说罢他便转身回了屋子。   不轻不重关上后,喻轻妩停留在原地,挂在唇边的弧度慢慢淡了下去,她虚倚扶栏,视线在地上那酒坛上凝望了良久良久。   ……   第二日。   临行出发前,有士兵上前禀道:“将军,我等已连夜到码头打探过了,横渡漳河到东沂山脉的客船都很安全。”   云迟在马背之上,淡淡道:“不了,绕过漳河继续走。”   绕过漳河?那士兵一怔,“将军的意思是……”   然而云迟轻描淡写的一句走陆路,叫那士兵刹那错愕。   他时常告诫军中众人,作为随时要冲锋陷阵的将士,最不能浪费的便是时日,事倍功半是大忌,但眼下分明有更为高效的途径,他却选择了另一种。   那士兵不解,但也听从军令。   廖州没有京都皇城昌荣繁盛,却也是软红十丈,一清早便欢闹得紧。   廖州城临水而建,清晨空气尤为清新,令人的心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阳光透过淡淡云层,出城途中,他们一行人多势众格外显眼,特别是为首的云迟,白衣战铠,轻裘戎马,那飒爽英姿引得路边不少女子观望。   这条长街,尽是卖的吃食,处处都是烟火气,何况还是晨间,空气中飘来阵阵浓郁的香味。   还未行出长街,跟在马车旁的侍女快步跑上前来,行礼后道:“云迟将军,今早客栈的食物不合公主胃口,能否给奴婢一刻钟,给公主买些吃食路上带着?”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啦!!   我反思了一下,哥哥好像真的有点惨,我决定对他好一点~   女人,哥哥嫂嫂什么样的结局你们能接受?嗯嗯嗯? 第95章 戎马   他们一群男儿常年征战在外, 衣食住行是早已习惯了的,但客栈的食物的确不怎么可口。   那侍女说完,云迟翻身下马,淡淡道了句“嗯”, 而后便转身, 自己往卖早茶的店面走了回去。   他面色沉静,动作利落, 侍女都来不及多说一句,愣在了那儿,就连随行的士兵也都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他们深知除了府里那个云姒姑娘, 将军最看不惯的便是娇生惯养的毛病,更别提让他亲自做这种小事情了,但眼下, 他却若无其事进了一家店面。   从小就有个爱吃的妹妹, 云迟多少也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他想了想,挑了不少。   守店的是个小姑娘, 年纪不大,许是店主的女儿。   廖州城内虽有很多富豪子弟来来往往, 但大多纨绔难训, 小姑娘何曾见过这般俊傲正气的男人,瞧了一眼,轻易便萌动了春心。   见她愣在那儿, 云迟无动于衷,淡漠重复了遍:“糖蒸酥酪,白肉胡饼,莲蓉糕,莲藕夹子,如意卷,翠玉豆糕,”他又指了指壁上挂着的木牌:“还有下面那排,都包一些。”   他说完,发现那小姑娘还痴痴望着自己,嗓音微沉了沉:“有问题吗?”   “啊,没 没……”小姑娘脸蛋粉粉嫩嫩的,立马吩咐了小二,随后小心和他搭话:“公子看面相不像是廖州人,是从哪儿来呀?”   云迟左手握着银鞘宝剑,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极其寡淡一句:“京都,快一点。”   小姑娘忙不迭笑答:“马上马上,这些都有早上刚做好新鲜的,这就在给公子包起来了。”   得知他是从京都来的,小姑娘初开的情窦便更加荡漾了,毕竟皇城的男人,观此样貌,一定有钱有势。   她目光落在云迟身上挪不开,“公子可是初来廖州?有住处吗?对面的迎福客栈房间舒服干净,要不要小女子带公子过去瞧瞧?”   他微微蹙眉:“不用。”   这边,听侍女禀明情况后,喻轻妩拂手撩开马车窗牖的帘幕,隔了条道,一眼便望见店门处那小姑娘笑意盈盈地和那人说着什么。   她看了两眼,慢慢收回手,将帘幕放了下来。   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云迟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表情。   或许是他疏离的神秘感,反而更令她心生青睐,她咬唇婉声:“公子……”   “怎么这么慢?”   她话还没出口,店门外一道清媚的声音蓦然传来。   喻轻妩徐徐走近,云迟愣了一瞬,眸心沉冷敛去了些:“快了。”   来人红裳翩跹,五官灵秀精致,一看就不像平民女子,小姑娘小声问道:“这位是……”   喻轻妩瞥了眼羞态未褪的小姑娘,回眸对云迟浅浅笑了笑:“没打扰你吧?”   听出她话里不明意味的调侃,云迟眉间蹙了蹙:“说的什么话。”   他语气轻轻的,有几分不满,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喻轻妩默了默,唇边挑起一缕笑。   这时,小二送上来用油纸包好的吃食,云迟拎过,静思了极短的一瞬,而后看向身边人:“我随意买了些,你看看,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对于他的特意询问,喻轻妩意外了下,很快笑了笑:“我没那么娇气,不挑食。”   云迟随口一言:“那早上的饭菜,怎么不吃?”   她眉梢轻挑:“我认为,那些实在不能被称之为饭菜。”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云迟嘴角不经意间掠过一星半点的笑痕,往柜台扔下一锭银子,对她道:“走吧。”   他们丢下银子,也不等找多余的就离开了,小二感叹道:“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出手真阔绰……”   等他们走远,小二见柜台那人还望眼欲穿,取笑道:“人家郎情妾意,你就别打歪主意了!”   小姑娘面子挂不住,三两下将他赶走,独自伏在柜台上酸了许久,忽然又望见那离开的白袍男子返回,在店旁的摊位买了什么,然后再次走向对面的华贵马车。   云迟静默站了一瞬,才抬手叩了两下窗,随后马车里的人缓缓撩开帘幕。   对上她望来的目光,云迟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什么都没说,只强自镇定地将左手的东西递过去。   喻轻妩看了眼他拿在手上的那串东西,晶莹糖色包裹着红果,看上去就很甜腻。   她顿了一顿,经不住勾唇道:“糖葫芦,看不出来,云将军还挺懂姑娘家心思的。”   云迟低咳了声,不动声色解释:“以前姒儿爱吃,你……要是不喜欢丢了就好。”   沉默顷刻,喻轻妩笑着接过,“谢了。”   “嗯,”瞟开视线,云迟随即抬步走开,一瞬又恢复了那漠然的语气:“继续赶路。”   一行人出了廖州城。   从此处到东沂山脉,水路两日,但要绕过漳河,继续走陆地,不眠不休也要四日有余了。   其实走陆路不如坐船轻松,更何况一走还是这许多日,也是很折腾的,然而将军和公主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都安静服从命令。   这一路,他们在多处驿站几经周转,行速不慢,但绝称不上快,终于在第五日黄昏,临近了东沂。   天色近晚,此时上山不是明智之举,山脚下有一处村庄,他们停下备足了水和食物后,便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搭起了营帐。   村庄有一处酒家,其他人都在营帐旁生火烤野味,而云迟则是独自一人到了那儿酌酒。   京都城的美酒温和甘冽,都是用来品的,多饮几杯也没什么感觉,但这荒野之地的烧酒,俗称烧刀子,入口辛辣,后劲极强,便是身强力盛的壮汉,喝得多了,也能被轻易放倒。   一面印了酒字的老旧锦旆,在晚风中微微飘动着。   方木桌上放了几壶烧酒,云迟仰头,酒液顺着坛口,流入口中,浸润舌尖,滑过咽喉,那浓烈的辣没入愁肠,刺激得血脉都激荡。   夜色渐渐沉暗,没有月亮,却有浮满天幕的星星。   直到最后一坛酒也空了,他留下锭银子,取过桌上的剑,无声离开。   营帐搭在湖泊附近,山脚下的湖水纯净清澈,湖面如明镜,照出夜幕的深蓝幽静,漫天星辰倒映下来,又显得碧波粼粼,泛着斑斓莹光。   云迟没有回营帐,而是停驻在了另一端的湖泊边。   偶尔有清风掠过,带着湖水的丝丝凉意,拂到脸上倒是降了降温,但那被烈酒侵蚀的意识却逐渐迷离。   是酒劲上来了。   远处火堆的光晕一烁一烁,而他四下清净无人,云迟缓缓吐出一口气,合目陷入深思。   独自顿足,良久良久之后,身后忽然传来踩石子的脚步声。   云迟睁眼,回首望去,只见半明半暗的深影中,那人缓步走来。   “云将军一人在这儿,不闲无聊吗?”喻轻妩慵然抱臂,到他身边站定,弯唇道。   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云迟眼前略微蒙上了层恍惚的酒意,不由发了会儿愣。   纵使未靠很近,但那浓烈的酒气她一嗅就闻道了,喻轻妩一瞬讶异,观他神色,发现他显然没有往日的精锐和清醒。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原来云将军偷偷跑去喝酒了,”悠悠一笑:“这么不够意思,也不叫上我?”   虽然已是春深,但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的,尤其是在湖泉边。   许是几壶烧酒入喉,灼得嗓子炙热,云迟微微动唇,却是没有说出话来。   静了须臾,他动作不太利索地褪下自己身上的羽面薄氅,默不作声披到了她的肩头。   身子蓦然一暖,喻轻妩一怔,薄氅上还留有男人的温度。   白皙柔荑落到肩头,在温软的薄氅上默默抚过,她愣了愣神,忽而无声一笑,那抹笑意随即又淡淡敛去。   他无话,她亦无言,两人只望着面前耀着光斑的湖水,在星河下静默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   “东沂山脉逶迤崎岖,但一日也足够了。”   她将视线放远,轻言淡语了句,一刹打破了两人之间恒久的沉寂。   云迟握剑的手下意识收紧,又听她浅笑道:“过了这片山脉,离齐凉边界也就不远了,还要多谢云将军一路相送。”   半晌没听到他回答,喻轻妩目光从邃远的湖面收回,眼帘微垂,声音轻缓:“明日走山路,很耗精力,云将军也早点睡。”   话落,她转过身。   淡淡余光中,一抹纤影自他身畔翩然一晃,云迟迷醉的眸光瞬间动容,嗓音低哑一吼:“不许走!”   方走出两步与他擦肩,闻声,喻轻妩脚步倏而一顿。   云迟仍在原地不挪不动,湖面泛闪的光,竟刺得他眼睛生疼晕眩。   而喻轻妩暗自吸了口气,转瞬媚睫轻扬,侧眸笑看他:“那我舍命陪君子,再陪你站会儿就是了,又不是要紧的事,云将军凶巴巴的做什么?”   明知他所言是何意,她却笑音惬然,说得那般随意,云迟定定凝着湖面,眸色深了深。   过了片刻,他沉哑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一定要回北凉吗?”喻轻妩眼睫一颤,呼吸似乎也不禁微促了起来。   她沉默了,他们之间的气氛再次深陷僵执。   墨蓝的夜幕下,星光漫影,他们擦肩背对着,四下静悄悄的,有携着湖水沁凉的清风,也有盛满烈酒的浓郁的气息。   “……我们是姒儿的哥哥姐姐,”她声音很轻,仿佛湖风一吹,就缥缈散了:“就算没有真正的血脉亲情,但在世上眼里,也算是半个亲眷,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44:我的哥哥是姐夫,我的姐姐是嫂嫂。   还好吧,不是很虐对吧,下章应该会甜~ 第96章 戎马   “……我们是姒儿的哥哥姐姐, ”她声音很轻,仿佛湖风一吹,就缥缈散了:“就算没有真正的血脉亲情,但在世上眼里, 也算半个亲眷, 对不对?”   她忽然将话锋转至此处,虽是这般平静地提起, 但却有无限心绪深蕴在他们之间。   云迟哑然,默了片时,也放低了声音:“你不是在乎世俗眼光的人。”   即便都没挑破了说,但有些情绪还是明镜般悬在心上。   红唇微抿, 随后喻轻妩垂眸,无声笑了,是啊, 她从来肆意妄为惯了, 何曾拘泥过他人的束缚,她的确没什么好在乎的。   “对,我不是, ”她轻缓道,微微偏头看向他:“那么你呢?”   云迟眸光轻闪。   喻轻妩如墨的长睫在眼睑处敛下暗影, 唇畔微扬:“齐国无人匹敌的大将军云迟, 你呢?”   她淡然的诘问,令云迟眉头微微拧起,又听她继而道:“身居要职, 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评头论足,倘若行了荒诞不经之事,那云将军困守的骄傲,要放到何处去?”   烈酒的后劲更强,一阵眩晕感蓦然袭上大脑,恍惚得他紧紧闭了眼。   云迟强撑着身子站着,却也不是很稳,先前脱口将她喊住的那句,都是他一时的难以自控。   她不是会顾及世俗眼光的人,那他就是了吗?   云迟抿着的唇微微一动,但却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他沉默不语,喻轻妩淡笑道:“困倦得很,我先回去了。”   清风拂来,吹得她青丝飘然,她迈开了步子,云迟下意识伸出手去,然而扬起的薄氅滑过他的手心,都来不及抓住,便一瞬掠走,掌心空空的,什么都没留下。   身后的脚步声愈行愈远,云迟仍站在那儿,一动未动,眼前是潜静的湖泊,落下千星,而他的瞳心似染了层迷雾般朦胧。   一整晚,云迟都没有回到营帐休息,酒上劲了,烧得他喉咙滚烫,呼吸灼热,他就这么在湖泊边,倚着石壁吹风,散了一夜的酒意。   第二日。   将士们早早便准备好了,随时待命出发,然而他们这才发现云迟一夜未归,也不知人在哪,就在他们诧异无措之际,那人白衣薄铠,握了把剑,踩着碎石,自远处徐徐走来。   为首的将士迎上前,见他面容隐隐透着惫态,关切问道:“将军昨夜去何处了,可有用早膳?属下去……”   云迟面不改色,语气淡淡:“不用,启程吧。”   说罢,他提步往前走,眼眸一抬,蓦然撞上马车边那人投来的目光。   只遥遥对望了那么一瞬,喻轻妩便若无其事收了视线,扶着侍女的手坐进了马车。   云迟略微一顿,而后默不作声上了马。   东沂山脉地势险峻,东坡陡峭,但西坡平缓,车马途径,自然是要沿着西坡鞍部走。   这天日朗风清,山上空气清新舒缓,一路经过都万分顺利,午时方过,他们便已行至山脉一半。   眼看时辰不算晚,云迟便令他们停在原地休息一刻钟,补充水分和体力。   将士们席地而坐,稍作歇息,云迟往人后望了眼,取了水囊走到马车边,他迟疑片刻,最后只将水囊递给了旁侧的侍女:“拿给公主。”   说完他便转过身走回,在雪色战马边站定,抚着马鬃,面色沉静。   不多时,那侍女追了上来,“云迟将军!”   云迟循声侧眸,侍女快步到他跟前,托手呈上一纸包道:“公主让奴婢将这栗粉糕送来给将军,辰时出来得急,辛苦将军了。”   目光在那包栗粉糕上停留了一瞬,云迟道了句谢,正要接过,便在此时,忽然响起异样的轰隆声。   他骤然凛眉,蓦地抬头盯向发声处,只见几块巨石沿山脊滚落下来,巨石沉重,从高处掉落,若是被碾压绝无生还的可能。   云迟神色一紧,应变极快,他边大步回头迈向马车,边厉声喝道:“所有人,立刻驭马往前一里地!”   不必他多吩咐,将士们随即提起戒备,纷纷上马,动作迅捷但不紊乱,携上女子,策马奔离了此地。   与此同时,云迟一把推开马车的门,探身抓住里面人的手腕。   听得动静,喻轻妩原本正打算下车,却不料他来得如此快,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踉跄着拽下了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   云迟不答,步履极快,三两步拉着她到白马边,他二话不说握住她的腰身一提,一下将她放到马背,随即自己翻身而上。马蹄声夹杂着巨石翻滚崩落的声响,就那么短短的功夫,白马扬起的烟尘后,几声交错震撼的“轰隆隆”巨响,留下的马车被巨石碾过,瞬间倾覆,震起灰尘滚滚。   众人在一里外目睹此景,震惊非常,一时间皆缓不过神,那几块凭空出现的巨石横亘路中,已将来时的路彻底截断堵死。   有将士嗟乎。   “好端端的,怎么掉下来这么大的石头……”   “方才好惊险,难不成是要山崩了?”   ……   他们唏嘘不已,而白马之上,一前一后的那两人都沉着静默。   凝住远处的巨石,喻轻妩眯眸警觉:“有人做了手脚。”   但凭天灾如何,也不可能突然有巨石横空陨落,且这会儿又安然无事。   云迟拥在她身后,神情是同样的警惕,但望着那被堵死的路,眸中似有一丝释然一瞬而过。   他略显平静地“嗯”了声。   听出他不以为然的语气,喻轻妩顿了顿,扭过头去,许是靠得太近了,她一回首,红唇无意擦过身后那人的下巴。   虽只是轻轻一掠,但男人的身躯蓦然一僵,那温热的触感被复刻脑中无限放大。   云迟不由浑身一热,即刻松开缰绳下了马。   “马车毁了,委屈公主暂且骑马。”   话落,他又立刻令众人继续赶路,自己牵引白马,目不斜视地走在前边,一脸正色凛然,仿若方才的触碰不曾发生。   骑行变成了步行,速度自然缓慢了许多。   喻轻妩坐在马上,前边那人背影挺拔,稳稳当当地牵着马儿前行,她静凝半晌,忽而一笑:“云将军,这么走怕是天黑了也走不出去。”   云迟没有停步,只略微侧了侧头,“不会。”   习惯了他偶尔的偏执,她一声淡淡轻笑:“我骑技如何,云将军又不是不知道,不必因为我,连累大家都在这儿磨蹭。”   她完全可以骑马,以最快的速度出山脉群,况且墨玄骑行军向来疾如风,眼下瞧他们跟在后面挪动的样子就知道难受得紧。   此言一出,云迟顿了足,就在喻轻妩以为他改变主意时,竟听他扬声道:“你们先往前走,山脚下会合。”   非但她,便连士兵们也都错愕不已。   为首的将士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云将军,属下们还是留下保护为好。”   而云迟只冷冷淡淡言道:“不必。”   他虽不放心也不理解,但云迟素来说一不二,他也只能服从军令,带领众人先驾马离开了。   很快,四下便只余他们二人,牵马漫步山路。   云迟慢慢走着,不言一句,喻轻妩坐在马背上更是看不到他的神情,默默无声地走了一段,仿佛时光都在这片青山间缓了下来,这也算是从军之人少有的闲散了吧。   终于,她似叹非叹唤了声:“云迟。”   他眸心一动,缓缓停下了脚步,抬眸间和马上之人满含深意的眼瞳一瞬触及。   她面容沉静,打量他半晌后唇边转出笑痕,漫不经心道:“拖延了一路,怎么,云将军舍不得我呀?”   而云迟顿了一顿,眸中情绪叫人看不明朗。   他正想开口,就在这时,突然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欺近,但凭耳闻便知来的人不少,且居心不良。   两人将眸望向前方,只见眼前那群人横挡一排,有的尖嘴猴腮,不修边幅,有的满脸横肉,一身粗犷,皆是黑巾围额,手揽大刀,显然是劫匪行道。   东沂山脉连绵巍峨,这是唯一一条平缓适合行走的路,忽有劫匪出现此处,定是蓄谋已久,想来之前的山石也是出自他们的手。   不过那两人突逢山贼,反倒都淡然从容,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毫无诧异之色。   那群不知何处来的山贼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就这么挡在路中,看猎物般阴恻恻盯着他们,回去的路已被山石封死,根本不怕他们逃走。   领头的头目上下打量着他们,噙着阴险的笑:“哟,老子当是谁,原来是城里来的公子哥,看样子也有几个钱,啧啧!”   边上有人眸泛色.欲,贼眉鼠眼地在喻轻妩身上瞟着:“嘿嘿,大哥,这妞儿长得不错啊,腰是腰腿是腿的,不如……”   其他人听罢,都淫.荡大笑了起来。   方才墨玄骑一行人先行经过,没被他们拦截,明显是人多势众,他们不敢妄为,而眼下见他们只有二人,便出来为非作歹了,还真是群外厉内荏的怂货。   他们流里流气的,然而云迟神色寡淡,面上不见多余情绪,回首看了眼身后的人。   对上他的视线,喻轻妩挑了挑眉,勾起浅浅的笑。   见这俩无动于衷,当他们不存在似的,还有这闲功夫眉目传情,那头目哐当了几下大刀,凶神恶煞:“喂!这小娘子留下,爷爷们放你一马,听到了没?”   云迟清冷的眸光夹杂着淡淡不屑:“你试试。”   往昔他如此冷然,不必动手就已威慑敌军三分,然而山贼不知所谓,引来哄笑,“这小子还挺狂啊,行,今天就让你知道,在这儿,咱就是你爷爷!给我上!”   而云迟不急不缓,抬手,将剑递给身后的人。   危难当前,却依旧谈笑风云,喻轻妩接过他的剑,轻柔若笑:“这么多人,你行不行呀?要不要人家帮忙?”   他们个个可都大刀阔斧的,而他剑都不使,就要这么徒手上了。   云迟舒着手腕,淡漠走向扑砍而来的山贼:“坐着等我。”   喻轻妩慢悠悠收好他的剑,敛了敛袖袂,安然坐在马上,闲适得仿若在观赏一场闲庭落花。   身经百战的将军,这些外强中干的匪徒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别说二十余人,他在战场以一敌百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万里晴空,清光明媚映照山间,那缕渺然的浮云都还未来得及飘过,这群山贼就被云迟三两下反攻得措手不及,横七竖八地蜷缩在地上,疼得咿呀叫唤。   只剩下了那头目,高举大刀,自云迟身后铆足了劲劈去。   一阵清风扬起他的发,又丝丝缕缕落下,云迟斜眸一睨,掌心已蓄力,电光火石间,他眸心倏然闪过思索,下一瞬,他竟是不动声色收了掌,挡臂生生挨了一刀,而后才反手一掌将人震倒。   肩臂处被割破,有薄铠挡了几分力,故而伤口不算很深,但鲜血还是瞬间染红了他左肩的白袍。   山贼们都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云迟自始至终都那般淡定如斯,即便受伤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喻轻妩眸心一跳,眉眼略细,只见那人徐徐踱步走回。   云迟折身马前,英气的面容半分异色也无,满不在乎道了句:“伤到了。”   闻言,那双清丽的眼眸,在微风中显得无比清晰明澈。   她斜他一眼,笑而不答。   静思顷刻,喻轻妩低了低蛾眉,垂眸哑笑,她眼波明艳:“那可如何是好,从这儿到山下还得小半日呢,”顺着他的意,徐缓道:“不如先寻处地方包扎一下?”   那人轻描淡写挽上缰绳:“嗯。”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骨肉计技能get!   我改文名了你们发现没! 第97章 戎马   东沂山脉修竹茂密, 清涧自山崖流淌而下,几块溪石铺路,连接着山野间的一处洞穴。   山洞外青石狭窄,有些荫蔽, 但入了洞内, 山风渺雾如行在云端,阳光从石顶细缝丝丝缕缕倾洒下来, 竟是别有天地,令人一霎豁然开朗。   云迟倚壁,静静坐在一束暖光下,阳光打在他英气的俊容, 映得他眸中深默,不知在想什么。   不多时,喻轻妩踏着溪石, 手里拿着水囊, 从外面走回,云迟这才稍稍回了神。   喻轻妩在他面前蹲下,和他对视了眼, 眸光往他染血的左肩一漾,“脱了。”   即便知道她是要给自己处理伤口, 但毕竟在姑娘面前赤身太过越界, 云迟一迟疑,一时未有动作。   他扭捏着,喻轻妩扬了扬眉, 凝眸看他:“要我帮你呀?”   见她就要亲自动手,云迟顿了顿,即刻先一步褪掉薄铠,又慢慢扯下了左袖。   喻轻妩轻笑,取出随身的丝绢,用水浸湿后,凑身向前,将他皮肤上的血迹一点一点仔细擦拭。   汩流的鲜红擦干净了,这才见到那道伤痕,有铠甲挡着,所幸刀口不深。   行军在外,马上自然会携带着金创药,喻轻妩将瓷瓶的粉末撒在他的伤口处,而后在他微诧的眼神中解开了自己系在腰上的锦缎,动作流利,没什么犹疑。   锦缎一松,勾勒腰身的红裳便松垮了,没了束缚连衣襟也有些许散开。   她俯身,将布缎一绕一圈,缠裹到他的左肩,以防血再流出来。   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她几丝长发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在他的耳边和脸侧,缓缓蹭着。   而他只要略一偏头,就能看到她线条优美的细颈,无意低眸,那松散领襟下隐隐约约的起伏骤然入目,云迟耳尖忽而一烫,倏地往另一边侧首。   他始终静默无声,对于先前的事不发一言,喻轻妩边裹着布缎,边低缓道:“几个山贼也能轻易伤你到这样,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有埋伏。”   他这一路上不急不赶的,又让其他人先走,分明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制服,却偏要以肩臂挡一刀,别人不知,她如何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闻言,云迟动了动唇,顿了半晌,最后只淡淡说出一句:“大意了。”   喻轻妩默默笑了笑,没说什么,安静给他包扎好后便起了身,“趁着天还没黑,还是快些出发和他们会合,否则我们得在山上过夜了。”   她看似玩笑,又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道:“身为将领,云将军再这么磨蹭下去,还不叫手下的人看了笑话?”   从京都启程到今日,他已是借着各种缘由拖延了好几日。   两人的目光一瞬对撞,片刻后,喻轻妩挑了挑唇,就在转身要离去的那一刹那,手腕蓦地被那人拽住。   她微微讶异,怔了一怔后,回首看向他。   云迟眸光微动,捉住她腕的手没有放开,就这般和她对视了良久,他的声音才在轻飘山风和淙淙清流的交错声中,一字一句深沉响起。   “……我可以不是。”   此言令她愣了愣,难得一次她不解他话中意,眉梢淡挑:“嗯?”   天光透过洞穴,将他琥珀色的眼瞳耀得深刻邃远,仿若有波澜泛滥瞳心,云迟凝着她的眼睛:“昨夜你问的。”   喻轻妩倏然失神,昨晚在湖泊边,她说她不是顾及俗世的人,而他,当时没有回答,但方才,他又猝不及防言了那么一句。   她静静对着他的目光,语色浅淡:“云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握她腕的指间收拢了些,他锁视她的眸:“公主这么聪慧,不该明知故问。”   她看得清楚,但自长睫下瞥了他一眼:“云将军的心思,我哪里捉摸得透,”淡定从容的笑从嘴角划起:“岂敢胡乱猜测。”   心知肚明,却非要他说出来不可,非要他亲手将朦胧在眼前的轻纱扯下。   云迟不慌不忙,略一用力将她拽了过来,喻轻妩微惊但也没挣扎,顺着他的力道跌坐到他腿上。   几乎是同时,他突然抬了右手按在她的后颈压下,微一抬头,便轻易捕获了她的唇。   她虽恣意惯了,却也是第一次和男人做这么亲密,太过意外,喻轻妩懵了好半晌思绪都没回温。   他的唇刚覆上的时候,还是凉凉的,但渐渐的,燃了温度,不过他倒是没深入,只贴着她温软的唇瓣,轻缓一吮,而后便慢慢分开了一寸。   在那呼吸交融的距离,他深凝她的眼眸,眉心带着一分郑重一分情愫,嗓音低沉:“还不懂吗?”   良久,她终于缓过神思,清风微拂,暖光照面,一切都分外明朗。   又一静思,她忽而平淡了心境,目光扫过他左肩臂,淡定不迫,轻挑眼尾:“懂了。”继而红唇勾了一笑,“但是我们再不走,就真要露宿山野了。”   闻言云迟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揽在她发上的手微微重了几分力。   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笑了笑,指尖似燃了火焰,寸寸掠过他肩臂裸露的肌肤,流光染了眸色:“你都跟我玩儿命了,我还要怎么负你?可总得……要先问过我父王。”   听得此言,他剑眉总算舒了舒,而那纤纤玉指沿着肩颈往上,滑到他唇上撩拨摩挲着。   喻轻妩端详他的神情,缓缓轻道:“明日到北凉,我们再快马加鞭赶回,还来得及,你确定要再耽搁下去吗?”   说罢,她挑唇浅笑,云迟眸心原带的几分不悦随着这笑化作动容,眼底细细密密透出深沉的微光。   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般徐徐娇声,对他百般挑逗,又是故意招惹,又是花样百出,他捏住她的下巴,迫她微微张开嘴唇,蓦地惩罚性咬了上去。   他力气有些大,她只好仰头承受他的肆意,一下忍不住轻吟,惹得那人更为放肆。   终于难以喘息,她搭在他脖颈的手抚到他左肩,稍稍用力一按,云迟吃痛,力道忽而松了几分,她便趁机欺身将他抵到石壁,在他嘴角反咬了一口,变了被动为主动。   她舌尖很烫,烫得他心都化开了。   唇齿辗转间,他们纵情厮磨,又都不甘示弱,他身前不太柔软的银铠硌得她不舒服,于是她抚探下手,一把扯了开。   炽热的缠绕,将理智都逐渐融化,云迟发际衣衫皆凌乱,忽然放开她,她唇瓣蕴了红润水色,他眸中似带了灼灼火焰,望进她眼底,尽是狷狂的欲念。   她身上的散发的迷人幽香沁入肺腑,仿若是艳丽的迷烟流媚,一边是从心底里燃起焦灼的热,一边是胸膛上她指尖流淌过的冰凉,他似是着了迷,纵然一向冷性自持,当下也不愿去拒绝。   下一刻,他掐住她的腰肢骤然间翻了个身,她眼前的日光一暗,本就松散的襟领因他的动作从香肩滑落。   双臂撑在她两侧,一缕碎发垂落他的额际,沾染了几许薄汗,云迟的喘息透着浓郁情意,目光熠熠锁视着身下的人。   她媚容泛出一丝渺然异红,但没有避退。   早已心跳急促,却还要故作镇定,纤臂搂上他的脖颈,她柔软的唇轻轻滑过他耳畔,嗓音迷离唤他:“云迟……一个时辰,你够不够?”   如此明确的暗示,和漾来的蛊惑浮香,令他呼吸一哑,眸色愈泛浓重深谙,云迟俯身再次堵住她的唇,攫取漫夺。   暗红裙裳散落在地上,和男人的银铠缱绻缠在一起,她指尖忍不住扣紧他精壮的腰,而他左肩的伤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山涧水流击打在溪石上啪嗒作响,和那溢满朦胧的暧昧娇音,透哑的喘息,有着极度贴合的频率。   *   春日,天色暗得不会太早,但他们到山脚附近的城镇时,已是万家灯火,星辰莹莹,映托着如墨夜幕。   先行一步的将士们早早便到了此地的客栈,等了许久,终于算是见着他们安全会合了,这才放下了心。   云将军和玉嘉公主是共骑一匹白马而来的,一人在前倚着身后人的胸膛,一人在后拥绕到前把控缰绳,显得过分亲近。   但这种情况下也别无他法,故而他们都未多想,但当云迟下了马,有力的右臂揽住喻轻妩的腰,主动抱她下马,他们都怔住了片刻。   心里纷纷诧异,只是几个时辰不见,将军和公主就这么亲昵了?   就在他们以为是错觉之际,那两人接下来的言语,令众人猛然瞠目结舌。   “等会儿来我房间,”喻轻妩嫣红双唇凑近云迟,容色漾了丝丝妩媚,她低柔含笑:“换药。”   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众人震惊的探视,云迟低咳了声,“知道了。”   喻轻妩唇畔勾着娇媚的笑,在侍女的带领下先进了客栈。   待那婀娜的红色身影走远,云迟才慢慢敛回视线。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较之以往有所不同,为首的将士终于忍不住谨慎问道:“将军,你和公主……”   眸中的柔色一收,云迟顷刻间恢复了威厉,斜晲过去:“去备辆马车,明日尽早出发。”   他语气冷酷无情,那将士忙不迭颔首:“是 是……”   云迟下意识扯了扯衣襟,之前在洞穴出了一身腻味的汗,现在衣服穿在身上不太舒服,是要好好清洗一番。   这时,他忽然想到那夜在廖州客栈,她屋子里传来的沐浴声,水珠滑过白皙细腻的肌肤,落下,叮咚地响,勾心撩人,令他无心兵书。   他眸心动了动,斜眸淡淡问:“公主的房间安排在哪?”   将士懵了一下,愣愣答道:“三楼天字号房,左手边第一间。”   “备些酒来。”   云迟说罢,迈步进了客栈,径直往三楼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的第一次终于没了!野战我真的……尽力了……   接下来,写明华和齐瑞~ 第98章 青梅   齐璟美其名曰去了处清净之地修身养性, 实则是和未婚小娇妻在东渝两厢眷恋,而云迟亲自领兵送喻轻妩归国也过去了好几日。   如此,除了成渊和齐瑞,平日里能玩耍的人都没了, 明华这性子, 自然是耐不住无趣的,于是她几乎每日都往兵部跑。   靖贤王府。   这日一早, 府内清雅,春光透过清晨的蒙蒙薄雾,羞腆得宛如烟色掠影。   小花园边空气清新,晨风舒适怡人, 明华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婢女走到她身边,颔首道:“郡主, 马车备好了。”   明华轻快“嗯”了声, 随后步调轻盈,就要往府外走。   “明华。”   还没走出几步,她便被一声沉稳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唤住了。   侍女退后一步, 垂首行礼:“见过王爷。”   明华循声回头,立马绽开笑来, 小跑着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爹爹!”   靖贤王一袭肃穆的深色锦袍, 面容严厉,语气又带着宠溺:“一大早的,又要去哪儿胡闹?”   明华笑颜盈盈纯粹, “去兵部呀。”   闻言靖贤王略一皱眉,不太愉悦的模样:“兵部尽是男儿,你一个小姑娘家成日往那儿跑干什么?”   他语气轻柔,但透着一丝不满,明华却是不以为杵:“府里太无聊了嘛!”   这丫头愈发不像话了,但终归是自己宠的,也舍不得训斥,靖贤王微微一叹,摆了摆手,婢女便会意退下了。   花园清净,只余了他们二人。   靖贤王拍了拍她的头,语重心长道:“明华,你也不小了,跟男子走得这么近不合礼法,叫人落了口舌怎么办?”   这话听得明华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什么口舌?”又弯唇一笑:“有爹爹在,谁敢说我呀!”   靖贤王一时哑然,最后只好笑着摇摇头,无奈道:“及笄礼都过去数月了,你到现在还没订下婚约,这如何使得?”   女子及笄后便理应及时许配夫家,尤其她还是王府贵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不出去,为人父母的自然是急的。   一听婚事,明华顿时怂怯了,撇撇嘴咕哝道:“我不着急……”   “你娘亲近日都在给你择良婿,操碎了心,听话,这事莫要任性,现在去趟正苑,别让你娘亲担心。”   靖贤王是出了名的宠妻,成婚十六年来没有纳过一房一妾,便连这样的心思也从未有过,膝下也唯明华一女,自幼对她是百般疼爱,就算明华恃宠而骄,任性胡闹,也都有他惯着。   明华是在锦绣堆里众星捧月长大的,宫里的都是聪明人,每个人逮着机会就去讨好她。   别说靖贤王府,整个皇城中人都知道,就算去惹靖贤王爷,也不能去惹明华郡主。   如今明华已过了及笄,靖贤王妃早早便开始着手打点她的婚事了。   自几个月前及笄礼后,上王府拜谒的官胄世家夫人就接连不断,她们都明白,自己的孩儿若能娶到郡主,不仅能依傍靖贤王府,连陛下都会庇佑三分,那是光宗耀祖,三生有幸的福气。   只是靖贤王妃过去相中的几个意气风发的儿郎,明华是一眼都看不上,也不知是当真不喜欢,还是故意拖延,回回都被她敷衍着打发了。   然而这次素来纵容她的爹爹都这么说了,她便知这回是躲不开了。   明华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应了下来。   正苑,靖贤王妃正细细翻看着昨日府外送来的那几张拜帖,瞧见一帖的名字,她忽而停下,清淡许久的眸中终于浮现满意之色,想来是看到合适的了。   就在这时,婢女领着明华进了屋,明华三两步依坐到她旁边,甜甜唤道:“娘——”   靖贤王妃年轻时也是温婉的闺中女子,即便年纪长了,但大方得体,容貌依旧清秀。   自己女儿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了,她睨她一眼,调侃笑道:“哟,今日高兴来我这儿了,还真是难得。”   深知自己为逃避婚事躲了好多次,于是明华脸靠在她肩头蹭了蹭。   见惯了她一心虚就撒娇,靖贤王妃也不戳破,含笑柔声道:“吃早膳了没有?”   明华极快摇头:“还没呢!”   随后,靖贤王妃吩咐了婢女送早茶来,明华眸光淡扫那一桌的折帖,惑道:“娘,这些都是什么呀?”   她边说边随手取过一本打开,话音刚落瞬间就后悔了,轻咳一声放回去,而后便噤了声。   一看是拜帖,明华就知道那些官家夫人来王府的目的了。   靖贤王妃将手中那本拜帖放到她面前,“这是昨日尚书府送来的拜帖,我也有意邀成老夫人明儿来府上坐坐。”   目光在帖子上落了一瞬,明华又听她道:“其他的你都不喜欢就罢了,成渊这孩子我看着不错,为人温和有礼,也有上进心,正适合你这顽皮的性子,你和他不也常在来往吗?”   明华愣了愣,来往是来往,但她哪往那方面想过呀……   “娘,”明华攀着她,跺了跺脚,“我还不想嫁人!”   不知道该说她神经大条,还是单纯无知,被她拽着胳膊肘摇晃,靖贤王妃这回不由着她打马虎眼了,肃容道:“怎么,不喜欢成渊?我可都听说了,前段日子,你天天在兵部缠着人家。”   明华这下没话说了,张了张嘴,最终抿唇没吭声。   靖贤王妃抚着她的手背,轻缓跟她说:“娘知道那么多官家子弟,你也就和齐瑞成渊关系亲,嫁给成渊,将来不会受委屈,多好。”   明华和齐瑞自幼一起长大,虽然两人向来走得很近,但几乎所有人都当他们是兄妹,可成渊就不一样了,不论从容貌还是才能,都和郡主相当登对,他们若是关系密切了,难免会传出些流言蜚语来。   明华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也无用,任她如何劝,娘亲明日要请成老夫人到府里做客的事也都敲定了。   不过应该也只是闲聊而已,她娘亲做事素来严谨,哪会这么快就将婚事匆忙定下。   于是她默不作声吃了早茶后便离开了。   明华出了正苑后,婢女进来收拾。   靖贤王妃坐在檀木椅,静思了半晌后道:“这几日陛下不在,宫里事务少,府里相对清闲些,阿英,你去替我送趟请柬,将送过拜帖的夫人少爷都邀来,就说是春色皎好,莲花玉立,明夜靖贤王府在碧水河畔举办花灯会,请诸位到醉仙楼一叙。”   有些意外,阿英怔了一瞬,点点头:“奴婢知道了,”想了想又道:“这花灯会是以王爷的名义,还是以王妃您的名义?”   “我的。”   她这么说,阿英就明白了,以王爷的名义,他们受邀前来赴宴想必都会拘谨,但若是以王妃的名义,大家便心知肚明了,这所谓的小聚实则是王妃要为郡主择佳婿,如此一来,倒是会自在些。   靖贤王妃托盏抿了口茶水,缓缓放下道:“尚书府的请柬务必送到,切记。”   阿英随即应声:“是,王妃。”   这边,明华离开后并未按照原来的计划到兵部去,而是独自回了屋。   明华趴躺床榻,埋首在绵软的被衾里,靖贤王妃之前的话,令她深思了起来。   以前,且不说是谁,她从来都没想过嫁不嫁人的事儿,然而当下她似乎开始意识到自己真的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明华静下来认真想了想,成渊对她属实不错,他愿娶她,她也没什么好埋怨的,看上去是完美无缺的安排,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就是坦然不了。   思忖着思忖着,明华就开始心烦意乱了,将自己一个人闷在了屋子里。   翌日。   成老夫人如约来到王府,和靖贤王妃在正堂交谈甚欢。   虽说是老夫人,但她也不过比靖贤王妃虚长了那么几岁而已,只是因为成渊当家早。   成渊这般年少就已是尚书了,是真正称得上年少有为,得了靖贤王妃频频称赞,而成老夫人也知自家孩儿和郡主关系好,对这门亲事也很是赞同。   这一聊上,就聊到了天暗,于是靖贤王妃便邀了成老夫人一同乘坐马车前往醉仙楼。   夜幕已至,华灯初上。   碧水河边点缀了绚丽斑斓的花灯,那光彩映得暮夜灯火如昼,似万点星焰夺目,灯会盛重,比起往年上元节也毫不逊色。   花灯彻夜明,河畔莲倾城。   明华闲着没趣,留在府里还要面对成老夫人,故而她早早就先行到了碧水河。   醉仙楼就在碧水河边,是京都最为华贵的食肆,向来都是官胄富豪聚食之所。   靖贤王府的请柬上邀的是酉时,但他们自是懂得礼数,怎么能让王妃等,因而申时便陆陆续续到了。   明华托着下巴独自坐在岸边。   星月皎亮,仿若漫天光雨,蕴衬着烟云般的灯火,倾洒在她典丽的华服上。   花灯好看,但她却没半点心情。   过了许久,她侧眸,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醉仙楼,看来是酉时快到了,她也该过去了。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从她嘴角飘出,而后明华撑岸站了起来。   坐久了腿微微麻木,她边舒展双腿,边慢悠悠转过身去,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一张骤然放大的脸蓦地出现在她眼前一寸   “啊——”   明华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谁知她人就在石岸边沿,这一退,生生失足就要跌下河去。   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了回来。   这一跌一扯,明华后仰的身子转势又一头撞进了那人胸膛上。   站稳了脚跟,缓了一缓,明华倏然抬起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握拳不停打他,一边还骂道:“死齐瑞!你有病!干嘛吓人啊!”   齐瑞被她凶狠的举动连连逼退了几步,“哎哎哎,小丫头,我好心救你,有你这样的吗?”   虚惊一场,明华深吸了口气,往他身上又是使劲捶了一拳:“要你救!你别突然在我身后站着,我能掉下去吗!”   她用了十成的力,对他却是不痛不痒,齐瑞难得没跟她闹,抬了抬下巴,眯这丹凤眼,颇为不满,语气似真似假道:“喂,伯母办这么好玩的花灯会,怎么瑞王府没收到请柬啊?还得要本王亲自来,害!”   虽说齐瑞和靖贤王没有血缘关系,他和明华自小相熟,所以也唤了靖贤王夫妇一声伯父伯母。   天上灿灿清光,河畔灯火滟滟,明华站在那儿默了默声,最后白他一眼,淡淡嘀咕道:“知道今晚干嘛的吗你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分番外,是三角恋hhhhhh   不知道会写成啥样,我即兴发挥~~ 第99章 青梅   天上灿灿清光, 河畔灯火滟滟,明华站在那儿默了默声,最后白他一眼,淡淡嘀咕道:“知道今晚干嘛的吗你就来。”   齐瑞上下打量了几眼她的丝锦典服, 她难得穿得这般华贵, 就算无人告诉他今夜的晚宴是为何,但想来是和她有关的要事, 他多少也能猜到些许。   “不知道啊,”他瞟开视线,若无其事答道,又抽出折扇, 潇洒一开,“吃吃喝喝怎么少得了本王!”   显然这回答不尽人意,明华咬唇瞪一眼, 冲他骂道:“没邀请你, 你自个儿搬个小板凳边上坐着去吧!”   话音一落,明华用力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提步就走了。   “喂喂喂!”他追上去, 提起扇骨去敲她的脑袋,“坏丫头, 要不要这么绝情, 差我这一口饭吗?”   “啊……”许是他敲得不太轻,明华站住,捂住头吃痛皱眉。   意识到自己心一急没控制好力道, 齐瑞悻悻收回扇子,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咳,那个……疼不疼?”   半晌没听见她吱声,齐瑞伸手想要给她揉揉,谁知刚触碰到她的发,就被她一把拍开。   “别碰我,讨厌死了你!”   明华没抬头看他,垂首闷声一句,语色似乎夹杂了一丝哽咽,但等不及他问,她便提了裙裳跑走了。   “明……”   “殿下。”   齐瑞正想要跟上她,随行侍从突然快步走到他身边。   视线从那渐行渐远的鹅黄身影缓慢敛回,他颇有些不耐烦:“有话快说。”   随行侍从恭谨道:“殿下,靖贤王妃知晓您过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今夜他是不请自来,纵然相熟,靖贤王妃那里还是得去拜见的,齐瑞静默须臾,只好先行去了醉仙楼。   而这边,明华心绪愁乱,花灯千百盏,她步于其间,却是走了神,全然无心观赏。   “前段日子阅览《战国策》,许多地方看不太明白,家中的先生讲解了一番,还是领悟不了,便丢它在了犄角疙瘩,现在想来又不甚甘心,你说我该如何才能习得。”   “《礼记》有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读书贵在坚持不渝,莫当其浅显,皆需逐字逐句拆析,遑论一朝一夕,你是着急了。”   “啊,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我急功近利,妄想几日读成了,哎……”   一列高于半身悬挂的微透朦胧的棱形花灯,将路分隔成了两道,二人的交谈声在如波光影中,自另一边模糊入耳。   明华慢吞吞走着,眉梢微动,虽不见其人,但听那声音仿佛有几分熟悉。   “不知成大人可否赏脸,改日到寒舍叙上一叙,在下有许多学术上的问题不懂,还请大人不吝赐教。”   “当然,闲来一定去。”   就在明华兀自沉思说话的是何人时,这声成大人,叫她刹那恍然。   刚反应过来,她人已走至花灯尽头,两路交汇处,三人就这么恰好撞见了。   一人相貌年少,忙不迭拱手垂礼道:“在下奉天府府尹陆右之子陆铭,见过明华郡主。”   意料之外的相遇,成渊微顿,颔首欠身:“郡主。”   陆铭年纪小了那么两岁,但也知今夜花灯酒宴的目的,是靖贤王妃要为郡主挑选佳偶,而眼前这两人的交情众人皆知,于是他便自觉先退离了。   四下是玲珑别致的花灯,彩屏红烛,流溢光彩,这厢布景仿若是在庆贺喜事,而当前,唯他们二人在此。   昨日靖贤王府送来请柬,任谁都能看懂今夜这小聚的深意,眼下在她面前,又在这涉及谈婚论嫁的境地,成渊忽然略显拘谨。   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明华淡静道:“酉时就要到了,你也快过去吧。”   见她兴致缺缺,完全没了往日的活泼,成渊微默,随后一如既往温和道:“靖贤王妃向来疼爱郡主,今夜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聊叙罢了,郡主不必多虑。”   择婚一事拖延已久,她娘亲是有心为之,成渊这话是在抚慰她,明华当然知道,但她没说什么,只静静点了点头。   “不如,在下陪郡主到河边散散心?”她依旧沉闷,成渊如是道。   明华侧眸望了眼不远处金灯喧哗的醉仙楼,眼中凝诧:“你不用去吗?”   成渊浅笑答:“在下此前已拜见过王妃娘娘,本就是女眷相聚,不去也无妨。”   他今夜未着官服,而是一身雪衣如玉,较之以往更为清润。   其实她方从河边回来,但还是闷得慌,故而略一思忖后,明华点头“嗯”了声。   碧水江河逐水流波,晚风拂来微凉,却也能抚平心中焦躁。   江河之上有座精致的木拱桥,从岸边过桥头,正好环绕河畔一圈回来。   两人便沿着岸边鹅石路,不急不徐缓缓走着。   另一边,醉仙楼隔间。   齐瑞和靖贤王妃唠嗑几句后,便听到侍从回来禀报,说是郡主和成大人一道去了河畔散心,暂且不过来了。   听得此言,靖贤王妃自然心悦,然而齐瑞一愣,立马便起身告辞。   一路上他都顾不得别人前来行礼,径直踏出了醉仙楼。   齐瑞边迈着大步,边睨向紧跟身后的侍从,“他们哪儿去了?”   他语气不悦,侍从不敢怠慢,忙道:“就在河畔附近,殿下不若到桥上等等,兴许能碰上。”   而后齐瑞没再说多余的话,只疾步往桥的方向走去。   “瑞王殿下!”   他刚到桥头,便听得一声清唤。   此时此刻齐瑞并没有心思管其他,正要自顾往桥上继续走,一道娇小的身影极其轻快地碎步跑到了他面前,拦住去路。   眼前那姑娘一身宝蓝色织丝锦裙,拎着裙角,脸蛋泛了点红,轻喘片刻,对他笑道:“殿下也要游湖吗,一起如何?”   然而齐瑞是一点情面不留,脱口道:“你谁啊?”   他这般没好气,姑娘脸色一白,葱指不由自主揪紧了裙裳。   侍从立马解释道:“殿下,这位是丞相府的徐姑娘。”   齐瑞一顿,丞相府,那不就是徐伯庸的女儿?   皇兄在外风流倜傥,也不忘将他托给徐伯庸,那老头仗着他皇兄的威仪,是笃定他不敢造次,故而这些时日,他每天都得去趟政事堂,被按头学什么朝堂纲政。   徐伯庸面上平和,一旦教起来,眼神却严厉得像匹老狼,这几日下来,他还真有些虚怕了。   怕徐老头,更怕皇兄回来后责罚。   那老头的女儿,姑且惹不得惹不得,齐瑞经过深思熟虑,好言问了句:“有事没有?”   他态度突然好了不少,小姑娘又浅浅笑道:“瑞王殿下,小女单名一个婉,”手指因紧张暗暗搅弄着裙摆,抬头觑他一眼:“夜 夜色甚好,想邀殿下一同游湖……你看行吗?”   女子的娇羞之态尽显面容,齐瑞虽玩世不恭,痞性了些,但这副皮囊还是生得相当好看的,鼻挺唇薄,还有一双丹凤眼勾人,小姑娘瞧了,都不免心动。   齐瑞反应过来,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这徐家姑娘他应了也不是,晾着也不是。   这事儿难办了,他抓抓头皮,突然眸子一亮,抽出腰间折扇,在手心一下一下敲打着,吊儿郎当道:“徐姑娘盛邀,本王怎好拒绝,只不过倘若本王应了,这一委屈徐姑娘,徐大人那儿本王不好交代啊。”   徐婉微愣,纯净的清眸眨了一眨,颇为好奇:“殿下此话怎讲?”   河面星光跳跃,点点烁烁,与此同时,桥的另一端,明华和成渊正好绕了一圈回来。   “郡主。”成渊沉思一路,终于开了口。   明华缓慢走上桥,闻声偏过头看他。   静默一瞬,成渊如斯温雅:“在下知道此宴是为郡主婚事,但不论王妃娘娘中意谁,如果郡主不愿,回绝了就是,莫要为难。”   他平静地说着,语气那般温柔,明华一怔,垂眸思量少顷,暗暗吸了口气,“成渊……”   “可不是,喏,船舫都停在那头了,婵儿备好了美酒,还有思思和霜月弹曲儿清歌,实是乐哉!徐姑娘要是不介意,一并来也无妨,只不过本王府里那几个娇妾,啧啧啧,都爱争风吃醋得紧,一个不高兴就吵吵闹闹的,徐姑娘这样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你看你要再来,怕是得受点儿委屈啊……”   “可 可是,殿下都还未娶妻,怎就有妾室了?陛下定是不应允的……”   “呃这个……咳,偷摸着嘛,嘘,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敢拂了本王的面子,可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我 我……”   “哎,本王岂可唐突佳人呢,徐姑娘早点儿回吧,昂。”   好巧不巧,明华正就在那桥中央,将桥头那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瑞王府娇妾美眷不胜,从前她也不是没听说过,但只当是旁人胡乱传谣,没料到今夜竟听他亲口承认了。   失落,愤恼,难过,无奈……千万般情绪一霎涌上心头,鼻子不由一酸,明华紧咬唇瓣,拂袖夺步跑了开。   “郡主——”成渊停顿一瞬,立刻回身去追她。   这一声骤响耳畔,齐瑞眼皮一跳,蓦然抬头往桥上看去,然而瞟入余光的唯有成渊那一片雪色衣角,下一刻,桥上又空空无人了。   心里咯噔一下,齐瑞在原地错愕半晌,慢慢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或许都被那小丫头听去了,神色渐渐慌促。   罚就罚吧,再顾不得和什么徐姑娘周旋了,齐瑞匆匆追赶上去:“明华,明华——”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瑞狗子还是个雏,没有娇妾,他瞎掰的,妈妈我不会允许他有的!   不过我写着写着感觉成渊挺好的…… 第100章 青梅   梧桐树碧叶满枝头, 盎然的嫩绿,却在这个春夜显得空空寂寥。   明华步调快, 小小的身子一闪, 便掩到了盘虬卧龙的树后, 成渊一直紧跟在她身后, 见她不跑了, 才站到她面前松了口气。   她今夜闷不做声, 又突然恼火,显然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 成渊静思须臾,温声道:“郡主, 瑞王殿下或许……”   “他怎样与我何干!”一听这名, 明华不假思索低喝打断, 靠着树干,垂眸闷声道:“让他跟那些小娇娇过一辈子去吧!”   在桥上,齐瑞所言, 成渊亦是字句不落听见了,他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只好陪她这么静静站着。   “明华——”   这时, 齐瑞的声音从不远处高扬而来。   “明华——小丫头——”   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嗡嗡的, 明华躲在树后,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许出声!”   成渊自然依她。   半晌,那人没声儿了, 就在明华以为他离开了的时候,声音又在树后极近的地方再次乍响。   “明华你在这儿吗?”齐瑞往这边走来了。   明华被吓得一颤,立马屏气凝神,见她眉眼紧蹙,成渊略一思忖,率先从树后走出一步。   眼前突现一人挡住去路,齐瑞倏然顿足,睨他几眼,又左右扫视了一圈,语气不善:“明华呢?”   然而成渊不为所动,颔首缓缓说道:“郡主乏了,先回了王府,瑞王殿下倘若有事,改日再说吧。”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能走到哪去,齐瑞不很置信,狐疑瞅着他:“你又想诓我是吧?”   对于他的刻薄,成渊只静默不语,齐瑞无趣,也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嘁,我自个儿追去。”   “殿下。”   他刚转过身,成渊就将他喊住。   齐瑞不满回头,倨傲抬起下巴:“还想干嘛?这儿不是兵部,别想差遣本王!”   他甚是狂傲,成渊却不惧丝毫,神情凝重,郑重其事道:“殿下若还要处处留情,那臣希望殿下莫要再去招惹郡主了。”   乍一听招惹二字,齐瑞几近咬牙切齿:“我和她熟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要你说教?”他心里不快,凛了眉:“再说了,就算承天节那事是本王误会了你,但你对那丫头的心思,当我看不出来?”   此话成渊倒是没否认,也没接他的话搭,只温淡道:“郡主涉世未深,心性纯良,殿下如果真念及竹马之谊,便不要让她随残花败柳一并沾染淤泥。”   他的话半隐不晦,但也能听出深意,齐瑞火气刚上来,谁知面前那人淡然一拱手:“殿下慢走。”   这逐客令般猝不及防的一言,堵得齐瑞哑了一哑,随后他嗤声,也不稀罕待这儿,甩袖就走。   繁枝茂叶的梧桐树下,明华一言不发,成渊步回她身边,知道她无心思游船赏灯,于是道:“筵席没那么早结束,可需在下送郡主先回府。”   明华靠着树,瞳无焦聚,麻木地点头飘出一声“嗯”,人却岿然不动。   半晌,她垂着脑袋低低道:“他们都喜欢纳妾,但凡有点权势,府邸宅院里都免不了多几房姨娘,可我爹爹就不会啊,他说爱我娘亲,就是真的只要她一人,为什么男人要三妻四妾呀……”   她的声音很轻,情绪不重,却含了淡淡迷惘。   成渊语气沉稳:“此已为世事常态,却也并非皆如是。”   嘴唇噘起,几许夜光在她眸中覆上一层朦胧,明华略有些赌气:“那你呢?”   闻言,成渊静默一瞬,目光轻轻落到她低垂的面容上,缓缓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明华微愣,心里骤然一乱,仿佛有千丝万缕的网,交织成结。   *   第二日。   靖贤王府依旧春色满园,南厢别苑,无一婢女侍从走动,悄然安静。   自从昨夜回府后,明华便没再踏出过屋子,没在府院欢腾,也不像平日里早早就溜出去玩闹,就连苑里伺候的婢女都被她遣退了。   但天一亮,就有婢女来禀报,说是瑞王殿下在别苑外等着。   明华掀开被子,露出皱怨的小脸:“他来干嘛?不见不见!”   婢女为难了,瑞王殿下那样子一看就不是随便两句能打发了的,踌躇着道:“郡主,殿下他……”   明华了解他得很,脱口道:“他要敢擅闯,我就找爹爹去,让他以后连靖贤王府的大门都别想再踏进半步!”   她都发这话了,婢女也只好领命出了屋。   “什么?”   别苑阶台外,齐瑞满脸不可思议:“不是,我都到门口了她都不让进?”   婢女谨小慎微地点头。   眉头一瞬拧紧,齐瑞烦躁开扇,飞快摇着:“我起这么早,着急忙慌赶过来容易麽我?”他想了想,不甘心,“要不你再进去问问,就说我有话要说。”   “殿下,郡主说不见,就是真不见,殿下还是先回去吧。”   他哪会这么容易就离开,下一瞬,齐瑞便猝不及防,高声一喊:“明华——”   在王府里如此喧哗,到时受罚的也是她,婢女一着急,连忙压着嗓音劝:“殿下……”   “明华你听我解释啊明华!”齐瑞自顾朝着苑内呼喊。   婢女手足无措,连声劝说:“郡主还歇着呢,殿下还是快去兵部吧,再晚点儿怕是要迟了……”   然而他压根不听,光顾叫唤着,像是不将她唤出来誓不罢休,独留婢女在一旁干着急。   谁知不出半盏茶的功夫。   突然一声迸裂脆响,震得齐瑞声色戛止。   婢女也吓到了,定下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郡主从屋里丢了只青瓷瓶出来,砸到院中摔了个粉碎。   见他终于安分了,婢女又道:“郡主眼下心情不悦,殿下若再这般贸然,恐怕郡主以后都不会再搭理你了。”   齐瑞思忖片刻,以明华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况且昨夜才惹她生气……   想了想,最终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婢女松了口气,这一个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她将院中碎片残害清理干净后,也不继续留着打扰郡主的清净。   去往靖贤王府外的方向,齐瑞慢悠悠走在路上,待四下无人,他眼珠子一溜,忽而拐了个弯,闪身进了一条林荫小道。   ……   兵部衙门,中堂。   成渊在案边翻看籍册,注意到页上几处字迹,他握笔落下,将那处圈起,而后将籍册递给旁边的崔主事。   “此刻有误,去交由殿下修正。”   崔主事接过籍册,略一迟疑后道:“大人,瑞王殿下他……今日还未来。”   官员不论是谁,每日辰初必须到位,现在都将近巳时了,成渊微微蹙眉:“是起晚了?”   崔主事支吾片刻:“……倒也不是,听说殿下今晨起了个大早,上靖贤王府去了。”   去靖贤王府了?   知道这事后,成渊默不作声,只淡淡一“嗯”,而后将籍册拿回来,自己提笔修改。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将籍册上的错误都修正了过来。   在边上随时听候吩咐的崔主事见他完成了,正想问他接下来取什么来,只见成渊搁下笔,扶案站起,对他道:“我出去一趟,粮草一类事宜按照从前一样分好,兵械相关等我回来处理。”   “是,”崔主事垂首答,又问:“大人要去何处?臣命人备马车。”   成渊镇定自若:“靖贤王妃昨夜于醉仙楼设宴,有幸受邀,我去拜见答谢。”   *   王府的围墙比较高,红砖绿瓦,紫藤鸢萝缠绕攀爬,檐上还布了青苔,湿滑湿滑的。   不知屁股着地摔了多少次,齐瑞总算是翻过围墙,跳进了南厢别苑内。   他嘶声揉着臀部,一跛一跛地轻步往里走。   这会儿别苑的奴婢早都被遣走了,故而他大着胆走在院中也无人知道。   到了明华的屋子前,齐瑞从袖中掏出一封事先准备好的信纸,虽然只隔着一扇门,但因为先前婢女带到的话,他不敢直接闯进去,怕她真的将来连府门都不允许他进,于是忖了忖,齐瑞将信放到地上,自己强忍着臀部刺激的痛楚,又爬了一次墙,上了屋顶。   他匍匐在屋檐上,掀了块瓦,正想丢下去,引她出门看信,谁晓得手都举起来了,一只坏事的鸟突然飞来,在信上滴下排泄物,而后又悠悠飞走了。   齐瑞:“……”   险些骂娘。   他深吸一口气,将溢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在屋檐静了静,然后轻手轻脚下了屋顶,溜进书房重新写了封信。   听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当空叫,这回他学聪明了,春天鸟多,太不安全,他想将信塞到门缝里,又怕不显眼她瞧不见,于是齐瑞拔出腰间的贴身匕首,用力一捅,将信在门板上死死钉住。   刀刃的动静不小,齐瑞捅完刀,立马掩身溜到角落。   不一会儿,里面的人果然开了门。   齐瑞在墙角拐弯处躲得很隐蔽,搓搓手暗中注视着。   只见明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四下张望一圈,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她不是很耐烦,嘴上不知低声抱怨了句什么,转过身想要回屋,门上的小刀赫然入目。   “啊——”   这声乍响的尖叫吓得齐瑞浑身一震,他正想冲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守在苑外的侍从和婢女飞快夺门而入,他不能暴露,连忙顺着边上的歪脖子树,爬了上去。   王府大堂,成渊拜访靖贤王妃,方到不多时。   靖贤王妃命下人奉了茶来,两人坐在檀木椅,和睦交谈。   成渊虽是晚辈,年纪也是轻轻,但举止谈吐都颇有风度,绅士礼仪也是到位极了,如此温文尔雅 德才兼备,他的一言一语都甚讨靖贤王妃喜欢。   靖贤王妃放下茶盏,笑了笑,“昨夜你和明华走得早,没机会和你多说两句,今日既然过来了,就留下来吃个午膳吧。”   成渊颔首,“王妃娘娘客气,臣昨夜就那么离开,实是无礼,今日特来向娘娘赔罪,还要谢过娘娘昨夜照顾家母。”   “无妨,”靖贤王妃慈睦一笑,她招了招手,随后便有婢女走到她边上,她道:“去别苑将郡主唤来。”   婢女得令,这就去办,结果还未走到门口,就有侍从匆匆赶进大堂。   “王妃,不好了!别苑有刺客!”   靖贤王妃骤然一惊,倏地站起:“郡主呢?”   “郡主安全,只是被吓着了,府中侍卫已去搜捕刺客。”   听到明华没事,成渊一瞬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此刻靖贤王人在皇宫,靖贤王妃总归是个女子,万般焦灼,只听成渊冷静道:“娘娘别担心,臣过去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 第101章 青梅   南厢别苑, 一部分侍卫留下保护郡主,其余的都在王府内开始了全面搜查, 捉捕刺客。   成渊在侍从带领下赶过来时, 明华正在院中, 躲在几个侍卫身后, 脸色白白的。   见到他, 她略一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声音虚虚的, 显然是先前吓到了,成渊温声回答:“在下来拜访王妃, ”他言简意赅,而后又问:“郡主可有伤到?”   明华摇摇头, 指向房门, 成渊顺着她手的方向望去, 只见门板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了解事情原委后,成渊命人将匕首和信取了过来。   那匕首刀身通体银亮,刀锋反射寒光, 指腹抚过便知其韧性极好,一定是由上好的材料铸造,不见刀鞘, 但柄骨镶嵌的血玉宝石, 稀有珍贵, 绝非普通刺客能有。   他观察一番后,将那封信展开,目光掠过纸上歪歪扭扭的墨迹。   “我心戚戚, 凄凄惨惨戚戚,最难将息!”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郡主大人,你听我细细道来,全都赖我一时兴起乱说话,我现在简直后悔莫及,悔不当初,罪该万死,罪恶滔天,天理难容,天诛地灭,灭绝人性,开膛破肚……”   “……”   看完这错综复杂毫无伦次的一词一句,成渊一贯镇定的面容上,错愕的神色逐渐明显,夹杂了几丝难以置信。   “苑外头都有人看守着,你说这个刺客是不是翻墙进来的呀?”   发现他的表情难以言喻,明华一边说着,一边好奇凑过去看了眼他手里的信。   精致的眉头渐渐蹙起,明华神色一诧,愣了愣,发自内心慨叹:“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被锋刃匕首一把插在她门框的信,她以为会是威胁恐吓之类,却没想到是通篇的胡言乱语。   明华愕然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成渊静思片刻,想到瑞王殿下今日没去兵部,而是来了靖贤王府,但眼下却又不见他在,握着那把精贵的匕首,他心里有了几分较量。   成渊收起信,抬眸四下望了眼,沉心静气道:“郡主别怕,传信之人或许并非刺客。”“啊?不是刺客?”明华震惊一瞬,很快也淡定下来,点头沉吟道:“也对,哪有刺客这么蠢,信写得跟脑子被糊住了似的……”   这时,靖贤王妃也赶来了,得知此事始末后,她忿然作色。   一开始确实满心惊惧,但明华这会儿倒是平静了,劝慰起她来:“娘,没事儿,估计就是有人想捉弄捉弄我。”   她这么一说,靖贤王妃反而细思恐极,怒意更甚,“王府里都是下人,谁敢捉弄你?真是愈发不像话了,今天必须把犯事者找出来!”   闻言成渊迟疑了极短的一瞬,还是开口道:“王妃娘娘,臣以为……”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嘭”得一声重重巨响,似乎还伴随着颤颤巍巍的痛苦低吟。   众人蓦地提起警惕,几十双眼睛倏然盯向发声处,只见屋子旁那颗歪脖子树的枝叶平端晃颤着。   显然是有人!   几十个侍卫立刻提刀冲了过去,想扣押刺客到王妃面前交差,然而当他们看清摔躺在地上的那人后,彻底震惊住了。   不多时,明华便瞧见侍卫们回来了,只不过他们各个都神情怪异,还有两侍卫走在中间,一左一右搀扶的一人往这边走来。   随着他们渐渐走近,明华圆眸也渐渐瞪大,待他们到面前,她又惊又恼:“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咳……”齐瑞尬咳了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侍卫身上,对靖贤王妃傻笑着:“伯母,呵呵呵呵呵……”   靖贤王妃怔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跑来的?”瞧了眼远处的树,又瞧了眼颠颠簸簸的齐瑞,“你是从那儿掉下来了?”   回答是也太丢人了,何况成渊这家伙也在,齐瑞挣扎着摆了个好看的姿势,洒脱一笑:“我就爬着玩玩儿,跟明华开个玩笑!”   谁知明华冷哼:“谁要跟你开玩笑!娘,是他自己偷闯进来的,太不懂规矩了!”   被她无情拆台,齐瑞话语一噎,百口莫辩。   靖贤王妃轻叹:“这刀和信是不是你?”   “唔……”齐瑞瞟开目光,望着天,支吾不言。   见他这模样,靖贤王妃心里也明朗了,气笑:“摔疼了吧?让你瞎闹腾,”说归说,随后又对边上的侍卫道:“快扶殿下到客房去,上点药。”   侍卫领命搀着齐瑞离开后,靖贤王妃回头寒暄:“成渊啊,你看你难得来一趟,出了这么个乌龙,真是闹笑话了。”   成渊温和一笑:“不碍事,郡主无事就好。”   “这也快午时了,兵部的事务都耗神,一定饿了吧,一起吃个午膳,正好我也有许多话想和你聊聊,”靖贤王妃笑着说,然后同婢女吩咐:“你们去让后厨开始备菜。”   “是,王妃。”   靖贤王妃这般平易近人,叫人难以推脱,他也不是很想推脱,成渊拱手欠身:“多谢王妃娘娘,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   厅堂。   婢女们布好了菜,一桌佳肴色香味俱全。   四人坐下后,靖贤王妃和成渊说着话,而明华默不作声,低头自顾吃饭。   从围墙到歪脖子树,齐瑞反复摔了多次,臀部都青肿了,好在没伤及筋骨,涂药即可,但也得安生几日。   靖贤王妃吩咐下人送菜到客房,但齐瑞不依,路都走不稳了还是坚持要来桌上吃饭,凳子垫了好几个软垫,他才勉强坐下。   见成渊和靖贤王妃边上有说有笑,齐瑞盯住他们,不动声色咬牙,捏着筷子狠狠戳米饭。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靖贤王妃睨一眼:“傻坐着干什么,你啊,摔成这样了还不老实。”说着,夹了块肥瘦相间的东坡肉到他碗里,“快吃饭。”   齐瑞这才停止捣鼓米饭,低头咬了口,肉质软嫩,那醇厚的滋味瞬间侵入舌尖,他眸光一亮:“伯母这肉可太好吃了,”边回味着,边极其自然地给明华夹了块:“小丫头你也尝尝,保证肥而不腻。”   东坡肉甜糯浓郁,色美味香,但明华最是讨厌肥肉了,满眼嫌弃,立马丢回他碗里,冷漠:“不吃。”   “那吃虾吃虾。”   “这鱼好,这块没刺,来给你。”   “菜也要多吃点,小姑娘家家的,别挑食,多吃菜皮肤好!”   齐瑞接连不断给她夹菜,明华那小半碗的饭被肉和菜堆得满当当,像座小山丘,就差溢出来了,她都不知该从何下口。   娘亲还在这,明华不好冲他发怒,便瞪他一眼,随后筷子飞动,报复性地使劲往他碗里夹菜,直到堆得比自己碗里还满,实在盛不下去了才收手:“你自个儿吃吧!”   “好了别玩了,安静吃饭,”靖贤王妃含笑制止了这两小冤家后,回眸道:“成渊你别见怪,他们俩从小这样,就爱闹腾。”   成渊笑了一笑,直言不介意。   “嘁……”还装,明明羡慕嫉妒恨了,齐瑞腹诽着,眼珠子一溜,突然夸叹一声:“这肉比之前那块好吃。”   同时出的锅,味道不都一样,靖贤王妃笑他胡说八道,“一个碟里的,还能变出两种花样来?”   他丹凤眼一弯,挑眉道:“一定是因为明华给我夹的,爱屋及乌,所以我觉得更香了!”   靖贤王妃是习惯了的,笑着摇头,成渊素来沉稳平静,听了这话面上无太多情绪。   然而明华的脸却倏地一红,恼他:“知道什么意思麽你就说,能不能多读点书?还有你那信里写的是什么东西!”   说到信,齐瑞一下就委屈了,语气蕴极受伤:“我在诚心诚意和你道歉,你没看出来?”   明华哼了声,低头拨弄着饭菜,不同他讲话。   逮着机会,齐瑞忙不迭放下筷子,解释:“昨晚我那些话是说给徐姑娘听的,我哪儿来什么娇妾,就算有这心我也没这胆啊,皇兄不得惩戒哭我,再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底细吗?”   他态度倒是很诚恳,明华缓缓斜晲他一眼,又听他说:“你说那徐姑娘主动邀我游船,我要拒绝了,她回头一告状,改明儿我上政事堂,徐老头非刁难我不可!”   他接着滔滔不绝:“没办法呀,我只能诓她一诓了,那徐老头老来得女也不容易,咱也得体谅体谅不是?”   这清朗的嗓音,每一言每一语,都仿若深邃无尽的漩涡,将她心里的不满和憋屈都吸走了似的,她明润的双眸终于一点点浮现动容。   “哎,”齐瑞嘀咕,别有几分楚楚可怜:“你居然还说我脑子被糊住了……”   明华一怔,下意识怼回去:“那你还说我和你穿同一条裤子呢,谁跟你穿同一条裤子啊!”   他突然聪明了,脑子灵光得很,“原来你昨晚在啊?你们合起伙忽悠我?”   靖贤王妃听完,便知昨夜发生了些事情,瞧着他们道:“你俩昨夜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这一问,可打开了齐瑞的话匣,他喋喋不休将事发经过尽数道来,添油加醋了番后别提多委屈了。   靖贤王妃忍不住笑出声:“徐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蕙质兰心,如此才女,人家能看上你,你还不乐意了?我看啊,你能娶了徐姑娘,是挺不错的。”   “我和她都不熟,哪能说娶就娶啊,”他声音逐渐细若蚊吟:“我又不喜欢她……”   这顿饭吃下来,除了靖贤王妃大方谈吐,其余三人都默默坐着,各怀心思。   兵部尚有事务堆积,成渊不能留太久,饭后便告辞离开了。   而齐瑞走不动路,自然也没法到兵部,遂告了几日假,吃力趴到马车里回了瑞王府。   误会解开了,但齐瑞在府里养伤,出不了门,明华也只在自己屋里待着,故而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很,毫无波澜。   就这般舒缓地过了几日。   这日午时,齐瑞在床上蠕动着臀部,伤快好了,所以有点痒痒的。   过了会儿,侍从进屋来,和他说了句什么,齐瑞蓦然扬起头:“你说什么?我皇兄回宫了?”   侍从答道:“回殿下,是的,陛下今日辰时方回。”   齐瑞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挣扎着爬起:“快扶我起来,本王要去御乾宫!”   ……   与此同时,靖贤王府,南厢别苑,伏在窗边吹风的明华也得到了消息。   她眼底露出惊喜:“璟哥哥回来了,那姒……”   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她及时反映过来,齐璟是光明正大出宫调养精神,但云姒是偷偷去的。   于是明华思考一瞬后,正容道:“备马车,我要去趟大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三次元有事~可能更不了,明天如果没更,那就是后天~ 第102章 青梅   春深, 阳光暖洋洋的,御乾宫中兰花开得正盛, 树叶繁密, 花团锦簇, 每一片叶子都跳跃着光影。   齐璟放下帝王的身份, 和云姒在东渝消遣了好些时日, 纵然他们都留恋这几日民间普通小夫妻的生活, 长久过下去也觉得极好,但婚期将至, 不少事宜需他回来才可置办。   过去他除了早起上朝就是在御书房批阅政务,没心思, 也没闲功夫做多余的事, 而现在, 他却是在庭园,不急不徐,亲自动手修剪起了杂草散叶。   婀娜花姿碧叶长, 风来难隐谷中香,慵寐的春光,柔暖灿然, 流淌在他的墨发和玄色锦袍, 满是闲适轻松之态。   “皇兄——”   突然, 一声激昂的高呼,打破了庭园的清净。   来人兴奋万分,三两步就奔到了他边上, 激动地扯着嗓子:“皇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   随意闯入御乾宫,还敢大呼小叫,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齐璟神情淡漠,头也不抬地使着剪子,“有话说话。”   齐瑞支吾半晌,打着马虎:“嗯……没什么,就是想和你叙叙,嘿嘿。”   “没事就回兵部去,将成渊吩咐的事办完,再到政事堂跟徐公好好学着点。”齐璟语气疏懒。   “……”他太无情,齐瑞委屈极了:“皇兄,我告了假,前几日都摔伤了,还疼着呢。”   闻言,齐璟终于抬眸,淡淡睨他一眼:“我看你挺灵活的。”   这话堵得齐瑞哑口无言,毕竟他前一刻还在蹦达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咬咬牙,脚一跺,直言道:“皇兄,我想让你赐个婚!我……我想娶妻了。”   操纵剪子的手微顿,齐璟默了一瞬,放下剪子,慢悠悠站起来,总算正视他了。   “你愿娶丞相府的徐姑娘,朕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   这哪儿跟哪儿,齐瑞一着急,连忙摆动双手:“不是不是,不是她!”   齐璟面上无甚情绪:“哦?那是谁?放眼京都,未来的瑞王妃,徐姑娘最适合不过。”   再这么说下去误会深了,齐瑞深吸一口气,态度尤为郑重,对他道:“我想娶明华。”   此话一出,齐璟的反应倒是未有太多诧异,还是一贯的从容淡然,只不过他没说话,深邃的眸光凝他一眼后,便转过身徐徐往御书房走去。   齐瑞紧赶慢赶地跟上去,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皇兄,我没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想娶明华!”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更事,不过皇兄你放心,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   “虽然吧,明华老说我欺负她,但我若娶了她,肯定会对她好的!”   “皇兄?皇兄你说句话呀!”   步子不快,一路进了御书房,齐璟掠袍坐下,随手取过案边的书,边道:“据我所知,明华的婚事,靖贤王妃已有了人选。”   齐瑞忙坐到边上,“这不是还没定下麽。”   齐璟粗略翻阅着手上的书籍,面不改色:“你想娶,明华不一定愿嫁。”   听了这话,齐瑞忍不住低低咕哝:“她要愿意我就不来找你了……”   他兀自颓丧嘀咕着,突然一本书丢到了他面前,齐瑞愣了愣,便听那人道:“将这本兵书背熟了。”   “……啊?”齐瑞怔了半晌,灵光一现,忽而咧嘴嘻笑:“是不是只要我背下来,皇兄你就会赐婚了?”   齐璟漠然:“不会。”   “……”   “除非明华愿意。”   *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   藤木编织,红木为座,两个相邻的秋千轻轻荡着,眼前是湖波潋滟,闪烁清光。   大好的春色,微风轻拂,风景艳丽,云姒荡着秋千悠闲惬意,她今日一早才从东渝回到京都,这里不似东渝烟雨行舟,但也很是舒坦。   而明华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云姒侧过眸去,调侃她道:“是什么事令郡主烦忧至此呀?”   明华收了收愁闷的心绪,对上她的注视:“快别叫我郡主了,你都要嫁给璟哥哥了,叫明华就行。”   从初识起,她们的关系便一直很亲近,云姒也不推脱,笑着“嗯”了声。   “哎……”明华止不住叹息,蹙着精致的眉毛,“姒姒,我娘亲近几天就要将我的婚事定下来,躲是躲不掉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其实就算她不说,云姒也知她所忧何事,略一思踱后道:“我听说,靖贤王妃有意与尚书府结亲,你不喜欢成大人吗?”   明华垂下头,半悬的双腿踢晃着,“成渊他很好,对我也很好,可是,”略微停顿,低声沉吟:“可是,我觉得不太妥……”   至于哪里不妥,她也不知。   总归当局者迷,明华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云姒多少看在眼里,她明眸一转,仔细试探:“那如果,瑞王殿下上门求娶,你嫁还是不嫁?”   虽说只是假设,但听到这话,她的心骤然一跳,连声道:“齐瑞那呆头鹅,成日放诞不羁,怎么可能想要娶我呢,姒姒你莫要胡说!”   云姒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杵:“瑞王殿下随心所欲不假,但看得出来,他对你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   明华狐疑看向她,又听她笑道:“终身大事,不看清自己的心意,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将她的话思索了片刻,明华撇撇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话是这么说,脸蛋却渐渐似染暮色绯霞。   云姒凤眸明润,看得透彻:“其他的姑且先不谈,明华,你不妨大胆去问问他,倘若他也和你一样,那皆大欢喜,倘若不是……”   心跳一瞬提到了嗓子眼,见她好一会儿不说话,明华忍不住追着问:“倘若不是,该如何?”   云姒黛眉微挑,狡黠一笑:“你就说是耍他玩儿的,咱们也不吃亏!”   听上去好有道理,明华沉思须臾,嘴硬道:“他怎么样无所谓……”略微一顿,又道:“婚事什么的,都是我娘的意思,姒姒,你说我要不要同成渊说清楚,我怕耽误了他。”   云姒思考了下,点点头,“说明白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成大人这般才华横溢的儿郎,可遇不可求,你可要想好了。”   她这么一说,明华就下定了决心:“嗯,”瞬间鼓足劲,“那我现在就去!”   *   明华这性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的,当下一决定,就立马去了兵部衙门。   兵部她常来,这儿的人都认识她,故而她进来得畅通无阻。   明华径直朝着中堂的方向走,半途有一棵槐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槐树年代久远,但依旧挺拔,树皮是棕铜色,翠叶是嫩绿的,每次经过,都会有一阵清凉的气息萦绕周身。   “哎哎哎,明华——”   明华刚走到树下,就有一道朗净的声音唤住了她。这嗓音,她都不必回头就能听出是谁了,明华蓦地顿足原地,一动不动,心跳却不自觉微促了起来。   齐瑞臀部的伤还未好全,但丝毫不妨碍他摇摆的走姿,他大步迈到她面前,语气听不出是惊是喜:“你怎么突然过来这儿了?”   他应该在瑞王府养伤才是,却在这儿遇上,明华意外一瞬,佯装若无其事道:“找成渊啊。”   这说的是实话,倒不是针对他。   然而齐瑞听罢,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一脸冷漠:“哦。”   最是喧闹的两人,突然间相对无言了,他们都默默虚靠树干,一言不发。   春风拂动绿叶,发出微微簌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气氛忽然僵硬。   不知尴尬了多久,齐瑞终于自语般低沉缓声:“你……就这么喜欢他?”   他说得很轻,但这话仿若巨石,一下砸进了耳朵里,明华心里咯噔了下,默不作声。   知道自己再不说,以后怕就没机会了,齐瑞暗吸一口气,嘴唇动了动:“明华,其实我……”   “你喜不喜欢我?”他还没说完,明华就抢先一步,脱口而出。   齐瑞一瞬错愕,愣在原地,久久没从她的话里反应过来。   那句话一说完,明华就后悔了,好在还记得云姒教的办法,她太怂,都等不及他回答,就忙不迭敢在他拒绝前闪烁其词:“耍 耍你玩儿的!笨蛋!”   明华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话音一落,她就想逃跑,于是越过他,提步就走。   就在此时,齐瑞回过神,倏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明华羞燥,正要强行为自己辩解什么,手腕上那人突然一用力,她蓦地就被他拽进了怀里。   明华下意识略一挣扎,谁知齐瑞牢牢锢着她,用那从未有过的正经态度,对她说:“我刚才去了趟御乾宫,皇兄说只要你愿意,他就会赐婚。”   听了这话,明华浑身一僵,脸埋在他衣襟处,半晌闷闷言了句:“用不着赐婚,我娘挑谁,我不都得嫁。”   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齐瑞忙道:“我是说和我。”   他双臂松开了些,低头看住她,忽然间紧张了起来,全然不见往日的张扬,喉结一动:“你……愿不愿意……嫁 嫁给我?”明华圆润的晶眸逐渐睁大,蕴极不敢置信,感情方面她一片空白,这么羞人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啊。   今天的槐树下,纵然有风,却一点都不清凉,反而浮盈着异样的暧昧气息,流连在他们之间,灼得人发热。   她安安静静,粉嫩的脸蛋渐渐漾起了绯红,跟熟透了似的,可爱得让他想要咬一口。   她明显是在害羞,齐瑞了解他,于是乎换了个法子,低咳一声:“小丫头,我要亲你了,你不拒绝的话,那就是答应了。”想了想,还是补了句:“你要是不想嫁,那就推开我……”   他从都和她嬉嬉闹闹的,何曾这么温声细语对过她,明华一瞬便沉浸在了他的温柔里。   眼前的阴影缓缓笼罩下来,他灼热的呼吸拂到脸上的时候,她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但没躲开。   他的唇没有直接覆上她的,在离了一寸的位置,他停了停,语色低柔欣慰,轻轻说了句:“我差点错过你了……”   她心中一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闭上眼睛。   阳光透过层层绿叶,耀着光影斑驳,洒落在地面交叠的两个人影上。   槐树茂盛,金灿灿的光像星星一样落满枝头。   不远处那条通往中堂的路上,有人一身简素官服,无声无息在石狮边站了很久,他没有去打破槐树下的甜蜜,离开时,也走得无声无息,仿佛他从未来过。   或许,是他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分没啦!成渊属于大家的!他专心搞事业!!   明天或者后天,更最后一章番外,主要是4477,哥哥嫂嫂明华齐瑞也会出现哒~ 第103章 伊人   入了夜, 暮色落下沉沉的影子。   将军府别院,一江春水温柔流动, 一弯弦月高挂枝头, 皎素莹光照亮了雪白的梨花。   云姒搬了张凳子, 坐在廊外一盏琉璃灯下, 捧着本小书夜读。   阿七服侍她洗漱沐浴后便离开了, 小院里只有她一人。   春夜的风温暖舒服, 云姒垂眸低眉,目光落在书页上, 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想到什么, 嘴角不自觉泛了笑意出来。   算算日子, 离四月初七也就三两日了。   她沉浸想着, 突然院中响起了轻微的动静,云姒放下书站起来,走出了几步, 下一刻,便有人从身后拥住了她。   那人气息清隽,怀抱坚实有力。   毫无意外和震惊, 云姒就着他的臂弯, 转过身去, 双眸清透笑说:“我就知道你又要偷溜进来。”   齐璟勾了勾她的鼻子,含笑故意挑逗她:“夫人懂我。”   云姒羞睨他一眼,在东渝才几日, 他喊得倒挺顺口,回来了还不改。   她粉唇微启,方想说点什么,那人突然揽过她的腰,不等她反应,便凌空一跃,轻而易举就带她到了屋顶上。   云姒颤巍巍站稳,将他的衣襟揪得很紧,生怕自己掉下去,齐璟笑了笑,搂她坐下,又扶着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肩头。   月亮不知何时悄悄藏了起来,成全了星光的璀璨,在这夜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星辰,仿若星海流淌彼岸。   耳边蝉鸣吟唱,眼前繁星绰绰,云姒凝望着,忍不住伸出手去,仿佛手可摘得,“好漂亮啊!”   夜色很美,但他始终在看她,她便是他眼里的整片星河,就像是浓墨间的清娆莲华,在他心上绽开,散发魅雅暗香,将星光都尽夺。   齐璟低下头,吮住她柔软的香唇,印下不深不浅的一吻。   他轻缓且温柔,云姒一瞬意动心驰,身娇体软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她怀住他的腰,舒懒蹭着他结实的胸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哥哥还没回来呢,从这儿到齐凉边界要这么久吗?”   “是有点远,但以墨玄骑行军速度,过水路,早该回来了。”说完齐璟略一沉默,静静思索着什么。   眸中掠过一丝疑惑,云姒呢喃自语:“那他怎么还没回府……”   落在她肩头的手轻抚摩挲着,晚风慢慢,星光灼灼,都是那么闲散惬意。   齐璟缓声道:“齐瑞前日来寻我,说是要娶明华,想让我赐婚。”   云姒一诧:“真的?”随即抬头看他:“那你答应了吗?”   他默了一瞬,才徐徐说道:“差不多是了。”   这回答,倒是让云姒颇为惊讶,可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她想了想,不经意笑出了声。   他轻捏她滑腻的脸蛋,笑语间尽是宠溺:“在笑什么?”   云姒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靠躺下来:“他俩冤家,都还像是没长大的孩子,见了面就静不下来,将来日夜要在一处,还不得将瑞王府给掀了。”   齐璟低眉,深俊的眸子凝视着枕在他腿上的姑娘,挑唇而笑:“你不也还是孩子。”   她说的是明华和齐瑞,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云姒不满瞪他一眼,樱唇微嘟,恃宠骄纵:“反正有你疼我呀!”   他失笑,自己惯的女人,是要好生宠着,齐璟嗓音低磁:“姒儿这是将我吃死了?”   他每每这般暧昧撩拨,云姒明艳的清容都会不自觉漾上桃色,她轻哼,撇过头不搭理,可就是这无理取闹的小性子,在他眼里也是可爱至极。   相依相偎在屋顶待了会儿。   云姒细细思索,拖长尾音:“嗯……你说成渊怎么办呀,倒是可惜了……”   “可惜?”   他的语气里隐有不悦,云姒却旁若无事,“是呀,成大人温文儒雅,文采斐然,这么好的男儿去哪再找第二个。”   半晌无声,云姒扬睫去看他,只见那人面色略有些沉,不禁探出手去摸了摸他的侧脸:“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齐璟低眸看住她,声线清冷:“姒儿当着朕的面,夸赞别的男人,还想要朕如何脸色?”   怔愣一瞬,云姒小声嘀咕:“……这都不行呀?”   “不行。”   他态度强硬,云姒无话可说,心里却像含了糖塑人,融化后甜甜的。   她主动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又蹭着他撒了会儿娇,男人还是很好哄的。   而后云姒微微感慨:“虽说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但我觉得,成渊自当配得上京都最好的姑娘。”   她思忖片刻,又道:“云姚你还记得吗,尽管她是云姮的亲妹妹,但柳素锦待她和待云姮是千差万别,而且云姚知书达理,打小文文静静的,从不予人争抢。”   “他们倘若在一块儿,一定有甚多可聊的话,就算没可能,一起谈论典籍也挺不错的……”   “就是不知道侯府遣散后,她去何处了……”   “你说……”   “看来是对你太温柔了。”齐璟意味深长一句,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俯身靠近她。   鼻息间充盈着他滚烫的呼吸,他不明意味的神情就在眼前一寸,云姒眨了眨眼:“嗯?”   齐璟眸光略深,继续说着耐人寻味的话,字句清晰:“还有这闲精力操心别人,那不如我们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他嗓音微哑,在这迷离的夜色里别蕴暧昧,云姒一瞬便听出了他话中深意,脸颊一热,抿抿唇不出声儿了。   四下突然静谧了下来,他的目光徐徐拂过她的脸,云姒瞬间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坠入了无穷无尽的夜空,而后那人的手抚过裙摆,慢慢就不安分了。   还在屋顶上呢,他真是越发肆意了,云姒忙扯上他的袖子,寻了个借口:“唔,想吃九横街的栗糖酥。”   齐璟俊眉微挑,静默深凝她的眸,云姒自然知道自己慌兮兮的,心里想什么早就被他看透了,还是硬着头皮糯糯道:“我们现在去买嘛,好不好?”   他轻轻掐了下她软嫩的脸蛋,由着她:“好,你说了算。”   九横街就在京都城中,离得不算太远,从此处步行,不消一炷香也就到了。   月明星稀,夜色渐浓。   齐璟牵着云姒,往府中□□的方向走,准备从侧门出去。   姑娘家胆子虚,不停四下张望,小声轻语:“我们就这么堂皇地走,被瞧见了怎么办?”   而身边人只淡然一笑,始终从容不迫。   将军府虽戒备森严,但他也不是第一次暗中进来了,不知是他威名在外,还是云迟早有吩咐,一路上守卫们也都自觉地当做没看见。   途径府□□院,夜色恍惚,掩着花木疏影。   他们十指交扣,步入其中,不多时,隐约有轻弱却又微促的呼吸声传来。   有人!   云姒倏地顿足,一紧张,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齐璟警惕一瞬,很快便瞟见不远处的桃树后,那交错重叠的影子。   光凭身影,便能看出那对相拥缠吻的人,一个高大俊挺,一个纤影窈窕,身躯毫无阻隔地贴着。   如此暗夜,有谁敢在将军府行苟且之事,齐璟眸心微动,似是有了思量,可云姒一时没想通,站立不安,“啪嗒”一声,一不小心踩到了根断枝。   “谁!”听得身后的动静,树后一人突然出声喝道。   云姒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着完蛋了,撞见人家亲热,很是尴尬,这般想着,她忙躲到了边上那人的身后。   不一会儿,她便听见身边人淡定道了句:“云将军好兴致。”   闻言,云姒一愣,又将脑袋探出了,隔着夜色,好不容易看清从暗处走出来的那人,她忍不住惊呼:“哥哥?!”   等瞧见云迟身侧那人后,云姒更为错愕了,身姿高挑,红裳如焰,可不就是离齐归凉的喻轻妩。   只是除却一丝不自然,他们三人皆面不改色,唯云姒瞠目结舌了好半晌,才发出声来:“你 你们……”   “轻妩姐姐你不是回北凉了吗?”   “哥哥你不是去送了吗?”   “你们 你们刚才……”   虽说一直知晓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但云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半夜躲在树后偷腥的人会是哥哥。   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支吾着发了愣。   之前还逮到他们在院里卿卿我我,结果这风月一回转,被逮的人变成了自己,云迟强自镇定,低咳了声:“刚回来,以为你睡了。”   向来叱咤风云的云将军,此刻多少也拘谨了起来,而喻轻妩倒是云淡风轻,让人辨不出佯装与否。   她将乱发撩到耳后,慵媚一笑:“不亲眼看着你出嫁,怎能放心?”   云姒顿了顿,视线落到她唇瓣,红艳的胭脂色只剩几许残留。   凝了片刻,云姒精致的黛眉一下蹙紧。   见她软嫩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齐璟轻拍她的头,温言轻语:“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我……”云姒咬咬唇,在无比认真地纠结着,她拉住他的衣袖,放低了声音:“我以后是要叫哥哥还是姐夫,叫姐姐还是嫂嫂呀?”这话一出,所有人皆怔了一瞬,随即又好笑又无法反驳。   齐璟挑了挑唇,缓缓抚着她的发,眸光意味深长地掠了云迟一眼:“那得问你哥哥,是要迎娶公主入齐,还是入赘北凉了。”   他只是略作调侃,谁知云姒当真了,垂眸思忖,“我就要嫁过来了,再让北凉退步似乎不太好,不然……”她一脸正色:“哥哥你去北凉吧。”   就这么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卖了,云迟牙关一咬,气笑:“小没良心的!”   云姒吐了吐舌头,缩到了身边人的怀里。   齐璟极为自然地搂住她娇小的身子,薄唇略勾,看向云迟:“正好姒儿想吃九横街的栗糖酥,不如我们也去小酌一杯?”随即他侧眸,又笑道:“公主意下如何?”   喻轻妩容色轻绽:“甚好。”   如此深夜,街客都已入梦眠,九横街清清静静的人不多,然小酒馆却是彻夜亮着的。   小酌酒巡销永夜,大开口笑送残年。   星月漫漫,春风缕缕,四人共桌,他们已有多久未像今夜这般,对酒当歌,对晚风细酌,而今,他们终可以无所顾忌地,肆意笑言,促膝长谈。   一盏陶灯悬在壁上,明黄的烛光堪堪照亮这一桌方圆,四下寂暗,仿若世间天地只余他们脚下的一尺三寸地。   酒过三巡,明媚皓月,笑音不绝,如今百事尽除,令人不得不念起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今夜,一家小馆,一壶清酒,一叠糖酥,便成盛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真的是最后一章了,婚后和小团子~   做个小小的调查,阿江不让的细节你们想看吗?嗯嗯嗯? 第104章 朝暮   四月初七, 清晨。   风娇日暖,万花齐晏, 晴空一片澄明, 只飘着几缕羽白浮云, 京都城内一派欢腾, 举国上下皆沉浸在喜气之中。   将军府别院, 窗牖贴着红喜剪纸, 地上织毯锦绣鳳鸾,红妆十里, 一路铺展到皇宫。   妆台边上的陶瓷小薰炉,飘萦着幽香缕缕, 云姒坐在铜镜前, 眼皮一颤一颤的, 睁不开。   阿七握着金梳,站在她身后为她梳理发髻,待到妆成, 阿七走到榻旁,将大婚典服捧来,结果一回身, 见她还坐在那儿, 脑袋一晃一晃打着瞌睡。   阿七忙将典服摆到她面前, “姑娘快些清醒,凤辇就要到了。”   这才卯时,她何曾起这么早过, 云姒委屈,揉揉眼睛:“好困……”   她此刻已抹胭脂色,娥眉香腮,妆容美艳,却还要去蹭眼睛,阿七急急拉开她的手,“今日这吉时可耽误不得,陛下将内宫礼仪都给姑娘免了,姑娘还偷懒,”又低低笑叹:“奴婢看呀,陛下真是将你宠坏了!”   一听这话,云姒在心里默默嘀咕,若非那人昨夜又悄悄过来,和她厮磨到大半夜,她早早就睡下了,也不至于现在困倦成这样。   阿七没法,提醒她:“姑娘再拖下去,到时候宫里的姑姑来了,可就由不得你了。”   话音方落,便有一众宫婢从门外走进,阿七反应过来,忙不迭暗暗戳了戳她。   为首司仪命妇见她还是一身丝衣,叩首恭敬道:“吉时将至,请玉鸾公主服裳。”   随行的宫女也都趋前跪下,齐声:“请公主服裳——”   云姒朦胧的睡意瞬间清醒了几分,在阿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深知命妇面前不好任性,便张开双臂,任由阿七给自己穿戴。   大婚典服以千万玄丝织就而成,艳锦绫缎,娇红似火,腰间系扣环佩,双襟华摆丹绣凰鸟展翼,如云如焰,美胜瑶华。   凤翔华服,纵是如何尊贵也从无人敢逾越穿戴,而今皇帝陛下却是特意命人连夜赶制半月,终成此裳,且在大婚之日作为婚服,赐予了帝后。   无人有异议,毕竟陛下此举,便就证明了这位云姒姑娘的无上尊荣。   红艳的端丽华裳,衬她桃红春色,肤透瓷白,金丝腰封将玲珑身段勾勒曼妙。   命妇目露满意之色,伸指点了点榻上的金盘玉匣,随即便有宫婢上前,将金盘玉匣呈到云姒面前。   双鬓步摇,十二鸾钿,宫婢们一支支仔细钗缀她的云髻,耳饰金坠,戴上凤冠后,才算妆成。   云姒端站如仪,凤冠光泽,霞帔曳地,如此娇娆夺目的倾世美人,叫人一眼便臣服她王女帝姬的风华。   命妇检查无遗漏之处后,颔首引路:“请公主移步凤辇。”   说罢,她走出屋子,先行领路而去。   她一转身,云姒笑容倏地一敛,扶正自己的脑袋,皱眉埋怨:“好重啊……”   “嘘……”阿七压低声音,扶着她往外走。   皇宫之中,今日一早虽也繁忙,却是井然有序。   銮仪卫守在了殿外,内监已于宫门外设丹陛,节案 册案 宝案以及皇后拜位皆置妥。   宫门处已备皇后仪驾,就等凤辇归宫,便可行那册立奉迎礼。   从将军府到皇宫,一路锣鼓喧天,浩浩荡荡。   云姒自宫外步下凤辇,就有使者于丹陛高声宣诏,云姒也不知该做什么,总之他们说如何她就照做。   跪受金册和金宝后,她又坐上鸾驾,升舆启驾,经御路,从午门入皇城,走走停停,熬过了一罗列冗杂的册立仪式后,她总算是到了凤栖宫大殿。   凤栖宫,是皇后所居寝宫,亦是帝王大婚行拜礼的地方。   大殿光华烁目,万盏金灯映照辉煌,百官齐齐叩首两侧,恭迎帝后入殿。   殿外清光祥云,云姒踏着织锦红毯而来,那一身华贵映此倾城之色,直夺众目。   那命妇全程都一脸正色,严肃得很,毕竟皇帝大婚,出不得半点差错,惹得云姒此刻也紧张局促了起来。   此刻满殿文武都看着她,云姒拖着曳尾长服,顶着沉重的凤冠发钗,一步步小心谨慎走向御座。   而御座之上那人,亦是身着同色袞冕婚服,精绣九爪金龙,英姿华势,却半分不改往日威严。   见她踏上殿阶,齐璟便从御座起身,走向她。   皇帝亲自相迎,实不和规矩,但众人仿佛是习惯了,未有多言,只道贺恭请。   一只熟悉的大手递到她面前,方才还暗中和自己繁冗衣裙较劲的云姒愣了一下,墨睫扬起,便见眼前那人目蕴柔情,含笑看着她。   心中一动,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芙蓉不及美人妆。”齐璟弯唇轻语了句,裹住她温软的小手,牵着她一起到御座坐下。   云姒双颊绯红,分不清是胭脂的颜色,还是脸上的热度,她抿抿唇,继续端着温婉庄静。   册立奉迎礼毕,接下来便是拜礼和合卺礼。   行了拜礼,对饮合卺酒后,她便算成了他的结发妻子,是真正的齐国皇后了。   君王丰姿俊然,帝后仙容玉貌,怎么瞧都是天作之合。   而后礼成,殿内殿外,宫里宫外,声声阵阵如涛,又是高呼“吾皇万岁”,又是“皇后娘娘千岁”。   即便从小锦衣玉食,云姒也从未这么大的阵仗,当下不禁手心冒汗。   身边那人一直握着她,感受到她的紧迫,捏了捏她的手,不动声色隐笑调侃:“堂堂皇后,没点威严可不行。”   云姒咬唇,偷偷扭了下僵硬的脖颈,嗔道:“重……”   皇帝大婚,礼节繁琐,如此还不算完,还要到太和殿举庆贺礼,再于保和殿赐婚宴。   不过后续的礼式,皇帝在场便可,她倒也无需过去。   单单金玉打造的凤冠就已是相当沉重,还不算零零散散的步摇发钗,齐璟见她委实撑不住了,便招了宫婢来,说是送皇后回寝殿。   而后他附到她耳旁,声线浮漫温情:“你先去歇着,我过会儿就来。”   云姒对上他温柔的目光,乖乖“嗯”了声,便随宫婢去了寝殿。   凤栖暖阁。   婚殿内,床挂百子帐,榻铺百子被,红烛辉映,床幔龙凤呈祥,一室喜气盈盈。   云姒端正搭手坐在床边,命妇在边上讲述着各种闺中仪礼,好半天,命妇和宫婢才离开。   待她们都走远后,云姒忙唤了阿七来。   “快拿下来,脑袋要断掉了。”她苦着脸,揉按着脑后颈哀怨:“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呀?”   阿七好笑,仔细摘下她发髻上的金饰,“保和殿设宴,陛下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呢。”   “哦……”那她正好睡会儿,云姒这般想着。   将簪钗都取下,归置到玉匣中后,阿七张了张嘴:“姑……”她一顿,立马笑着改口:“不,娘娘,娘娘先坐会儿,奴婢去端些御膳来。”   这声娘娘,听得云姒心中波澜起伏,曾经她还想着,便算是没有名分,也愿意待在那人身边呢,倒是从没想过会有今天,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嫁他为妻。   凤眸微垂,她抿唇不经意泛出笑痕。   不多时,阿七便端着御膳回来了,她将碟子摆到桌上,边道:“奴婢来时,听说瑞王殿下和云将军拼起酒来了,都喝了不少呢。”   云姒颇为诧异,眨了眨眼:“为何?”   齐瑞瞎闹腾倒没什么稀奇的,但哥哥向来成熟稳重,怎么会和他对上了呢?   “嗯……这奴婢就不晓得了。”   大抵是清晨起太早,这会儿困意上来了,云姒也没去深究,填饱肚子后便靠躺到了床榻边。   阿七收拾好后就出去了,寝殿内静悄悄的,不一会儿,云姒便睡着了。   而保和殿内,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尤其是宴席首座,最为欢腾。   美酒千坛,云将军和瑞王殿下相对而坐,皆有不将对方喝趴下决不罢休的气势。   说起来也没人会信,他们的赌注竟是胜者先成婚。   谁让皇帝刚大婚,这好事一连接一连,总得有个时间缓缓,故而,两个男人是要分个先后了。   其实这主意是某人出的,今日原本是他的大喜日子,谁料不断有人前来劝酒,让他脱不开身,于是他就这么一提议,果不其然,所有人的主意都被吸引了过去。   故而他便心安理得离了殿,去寻他的温柔乡了。   这边,齐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就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了,他颤悠悠摇手:“停停停,歇一歇,歇一歇!”   他脸胀红得像被火灼烧过,明华有点担心却又帮不上忙,扯了扯他:“……要不算了?”   垂首埋了会儿,齐瑞倏地再次仰起头:“不可能!我可以!”   云迟饮尽坛中酒,往边上一扔,漆黑的眸子映了酒色,却依旧清明,他抬手一揩嘴角酒渍,“还不认输?”   醉意上头,脑子不听使唤了,齐瑞耍起了无赖:“你这不厚道!你是我皇兄的兄弟,那就是我兄长,按照这辈分,你得让我三坛,不,五坛!”   齐瑞比了个掌,又扭过头对他身侧的人道:“大嫂,大嫂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声大嫂倒是喊得挺甜的,喻轻妩勾唇浅笑,尾音一扬:“嗯。”   胳膊肘往外拐?   云迟剑眉一挑,侧眸睨向她。   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喻轻妩含笑凑近他一寸,如兰轻语:“你不行吗,那我帮你?”   听出她刻意的挑衅,云迟呼吸一重,压低嗓音:“晚上回去收拾你!”   说罢他拎了坛新酒,继续投入战局。   这时,明华一眼瞟到离案走向殿外的成渊,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和他好好将事情摊开说一说,于是她简略和齐瑞解释了句,便撑案站起,快步朝着殿门走了。   脑子转了好几个弯,齐瑞才晕乎乎想明白她的话,而后忙丢下酒坛。   云迟掠他一眼:“不行了?”   齐瑞打了个酒嗝:“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媳妇儿都要和人跑了!”   他颤巍巍爬站起来,脚步虚浮,踉踉跄跄追明华去了。   ……   凤栖宫,暖阁。   齐璟轻轻推开殿门,缓步走进。   他来时,云姒已经侧躺在床边睡熟了,只是大婚典服还穿在身上。   许是在一起久了,便有了心灵感应,仿佛是感知到他回来了,羽睫微颤,云姒慢慢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来。   一盏红烛映照着眼前那人俊朗的面庞,云姒爱娇一笑,搂上他的脖颈坐起来。   齐璟顺势拥她到自己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这衣裳繁重,怎么穿着睡?”   云姒蹭着他的胸膛,他身上有酒味,但不重,浅浅熏陶着她,仿佛将她也染醉了。   她舒服地眯着惺忪睡眼,语气软软糯糯:“等你呀……”   他宠溺一笑,迷醉的呼吸流连到她侧颈:“姒儿是等着我来脱?”   云姒酒量一向不太好,其实先前那一杯合卺酒入喉,她就已经有点儿微醺了,现在他微哑的嗓音又回荡耳边,蛊惑着她的心智,是要夺了她的魂似的。   见她乖乖静静,美眸迷离望着自己,齐璟瞬息心动,牵住她的手环到自己腰封上,低低温声:“来,替朕解开。”   红烛恍惚了清容,她低软且动人:“干嘛……”   齐璟抬手往后撩开她凌乱的鬓发,脸颊沿到脖颈,肌肤细腻柔滑,他指腹寸寸抚过,柔情似水,又氤氲惑人。   “当然是洞房花烛夜,”他的唇似燃了火焰,携着滚烫的热度,从她微凉的脸蛋,一点点滑至她颈后,他放低了嗓音:“春宵苦短,姒儿别让我等太久。”   他温热的呼吸,流淌在肌肤上微微发痒,云姒只觉浑身一燥,轻轻咬住了丹唇。   他极为耐心,缓慢撩动她的心弦,附在她耳畔,透哑着诱哄:“在上面,好不好?”   话落,他在她小巧的耳垂轻轻一咬,云姒忍不住娇躯一颤,一时忘了思考,任由他将自己的婚服褪了下来。   绛红喜帐飘然垂落,幽静的寝殿,呼吸声渐渐凌乱交缠,时轻时重。   三千青丝妖娆辗转,红烛映衬玉影起伏,如鱼游春水。   终归姑娘家的体力比不得男人,没多少功夫,云姒便累得不想动了,腿窝酸,腰畔也酸,实在是撑不住,她求饶般低低叫出他的名字。   美人墨发凌乱,两鬓云丝被汗珠浸透,沾在酡红的脸颊,微微喘着,别有一番娇媚韵态。   也算是等尝到了她主动的甜头,也舍不得她受累,他松开了禁锢她腰肢的手,身躯一翻,便换了姿势,圈了那温香软玉入怀。   她若是清泉冰流,那他便是无尽烈火,指尖灼热摩挲着她的娇软,一直烧到她心尖去。   她凝香的呼吸,他沁汗的肌理,纠缠缭绕,均染了一抹情愫覆上眉梢,如此便成最动人的良辰美景。   月光淡淡照入窗棂,泛着潋潋光韵。   曾有紫裳少女,容颜映雪,娇颜如画,她踏着如许月色,朝他翩跹而来的模样,便就经历千百个轮回,也再难叫他忘却。   而如今,芳华一世,他沉醉此间,那个打破他心底无尽沉寂的少女,从此会常伴他身侧。   他清冷也温柔,温情的目光只凝注她一人。   那夜那月,那坠入彼此眸中的第一眼,早已揉碎了他的万丈红尘。   长相思,长相守,天赐予他们的一定是生生世世,绝不止百年。   *   时年五月。   皇后突犯头晕之症,呕吐不止,皇帝连夜宣召御医入凤栖宫。   经诊断,御医忙不迭跪拜贺喜,道皇后已怀有身孕,胎像平稳。   伏跪一地的宫奴们这才看到一贯处变不惊的皇帝陛下,惊慌的神情舒缓了下来。   ……   时年七月,云迟将军迎娶玉嘉公主入齐。   如此一来,北凉王上唯二的两个女儿,都和大齐联了姻,想必将来两国的关系,定当是日渐和睦了。   ……   时年九月,又是一桩好事。   瑞王殿下与明华郡主大婚,青梅竹马总算是未成怨侣。   说起来,为了娶到心爱的小姑娘,瑞王殿下还吃了不少苦,他总得先让岳父岳母满意自己才行。   于是齐瑞称得上是悬梁刺股了整整三个月,放下身段参加了科考。   别的不说,他天资聪颖倒是真的,从前也就是贪玩,如今这么沉下心来,还真让他拿了文武第一。   这番下来,他不仅是抱得了美人归,性子也沉稳了不少。   ……   第二年春。   云姒于凤栖宫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齐璟全程陪守在她身侧。   她痛得鬓发都湿了,嗓子也哭哑了,天知道他有多心疼,是恨不得自己来生的。   好在是熬过来了,母子都平安。   *   三年后。   阳春,清晨。   凤栖宫花园,梨花绽满枝头,一朵朵开得正浓,仿佛从未败落过。   梨花树下,小男孩蹲在地上,捡起一朵落花,递给边上的小女娃。   小女娃没去接,伸出软嫩的小手指了指不远处,音色稚嫩:“哥哥,我想要那朵。”   小男孩立马扔掉手里的,步履不太稳地跑到那处,捡起地上的花,又跑了回去。   他将梨花轻轻放到她可爱的小揪揪上。   小女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抬手往头上微微触碰了下,便在这时,她眼珠子咕噜一溜,就瞧见了从宫外走进身影。   “父皇!”小女娃撒开腿就往那处跑。   齐璟俯身抱起她,捏她白嫩嫩的脸蛋,笑道:“小心摔着。”   小男孩也走到了他边上,仰头看他:“父皇下朝了吗?”   “嗯,下朝了,”齐璟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们母后呢?”   小男孩乖声道:“母后还睡着,怕吵醒母后,儿臣便带妹妹出来了。”   齐璟笑了笑,温柔道:“乖,”他将小女娃放下来,“时辰差不多了,你们该去太学院了。”   小女娃拉扯他黑金蟒袍的袖子:“父皇,云修哥哥和姝姝呢?”   她口中的云修哥哥,是云迟和喻轻妩的儿子,而姝姝是齐瑞和明华的女儿。   说起来,当年喻轻妩有身孕还是在云姒之前,想来是要追溯到东沂山脉那次。   齐璟温言细语,耐心哄着:“他们都在,去吧。”   赵嬷嬷早候在了边上,领着小皇子和小公主去到太学院。   待两个小祖宗离开后,齐璟轻步进了寝殿。   他进来时,不出意外,瞧见的是娇艳美人斜倚床榻,还在睡梦中。   齐璟唇畔含笑,褪下外袍,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感觉到边上的动静,云姒睁眼醒来,睡梦都还没看清,就被他揽臂拥进了怀里。   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了,她喜欢得不得了,极为顺手地环抱住他精瘦的腰,刚睡醒的声音温软甜糯:“珏儿和玥儿去太学院了?”   他细细吻着她馨香的发,柔柔道:“嗯,我陪你再睡会儿。”   她娇软一笑,将脸埋在他胸膛,闭上眼睛很快又安心地睡着了。   他们,还有很多的朝朝暮暮。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44陛下,哥哥嫂嫂,齐瑞明华,还有成渊,都会很幸福的~!   感谢大宝贝们耐心阅读!么么啾~   你们要的不允许的小细节,首页五分评,就可以看啦,转移目的地那种,你们这么聪明,应该懂的!   —————放个预收————   《媚色藏娇》男主重生甜宠,文案见我专栏~   下本古言写《蜜谋(重生)》,文案如下↓   *   上辈子,戚晚从娇宠公主沦为前朝余孽,被新帝传唤侍寝,戚晚不愿,以死相逼,日夜想着从这深宫逃出去。   后来,她无意撞进了定南王池衍的王帐。   男人银装铠甲,把盏一杯香茗,笑得邪魅轻狂:“小姑娘,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终归是涉世未深,只一眼,她便付了情衷。   一夜轻纱帐下,他们做了场荒唐梦。   这段风流韵事传到了新帝耳朵里,新帝一怒之下,血洗了定南王府,连着戚晚也未放过。   重生回到逃出宫的那晚,这辈子,她想要他好好的,于是戚晚直入新帝寝殿。   静夜,寝宫红烛旖旎,香炉玉暖,她叩首认罪,甘愿侍奉。   末了,水晶帘后,缓缓步出一人。   “朕允了。”   池衍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勾起那抹魅异依旧的笑痕。   *   池衍记得那小姑娘右足踝系了条细细的链子,悬着个铃铛,一走一晃的清响,比刀戟声好听。   初见时,便是这铃铛声,颤动心弦,惹起他的寸寸情动。   从头活过,他想,他要他的床畔,夜夜都有这银铃声。   既然这江山是他亲手打下的,那这皇位何苦舍之于人。   这辈子,不如自己来做她的王。   #倦鸟归栖,我归你。#   [阅读指南]   双重生,时间线上男主比女主早,男女主也许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是)   护国将军为白月光谋权篡位。   私设多,不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