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声声媚》 作者:大河之楠 文案: 顾知薇重生醒来有两个目标 一,力劝她爹远离朝堂,免得被昏君处死。 二,是费劲心思,嫁给素有阎王之称的镇北王。 第一件事她完成的极好,可第二件,不提也罢 ~~~ 某日,傅仲正喝茶,听见隔壁间书生笑谈,“顾大学士之女艳若牡丹,若聘为妻,必移天下珍宝而养之。” 傅仲正眸色深深,就那个声线妖娆,糯玉软香一样的女人? 后来,软罗香帐里,铁骨铮铮的新帝,柔情万种搂她在怀,擦去她眼角潮红,捻断她破碎声线,低声下气,百般劝诱, “薇薇乖,你哭的我心疼。” 谁都不知,傅仲正费尽心机,铁马金戈,江山为聘,只为把这朵娇花移植在他家后院,日日观赏。 食用指南: 1.1v1双c半明清风小甜文~ 2.薇姐儿肤白貌美天下第一 3.一切只为剧情服务,架的很空,请勿考据。 一句话简介:妖娆妩媚小娘子 内容标签:甜文 市井生活 主角:傅仲正、顾知薇 ┃ 配角:下一本开春衾寒~小天使们阔以戳个收藏鸭 ┃ 其它: ================ 第1章   风卷残雪,呼啸吹过十一月底的京城,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围观的人冻的手脚蜷缩,半拱着身子取暖,仍不肯走,簇拥在一起,围着长街指指点点。   昔日里煊煊赫赫的顾大学士府邸,朱红大门敞开,衙役压着妇孺丫鬟们走了出来。   在学士府里忍饥挨饿了几日,这些丫鬟仆妇,早就没了往日里的精气神儿,各个形如枯槁,垂头丧气的跟着衙役们往外走。   雪急风骤,北风小刀子似的刮着人的脸,两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格外显眼,年长些的想着前阵子被抄家的大臣,面露怜惜,   “自打敬王上位,这些老臣们,没有一个得到好儿的。这顾学士可是先皇遗命大臣,也被推到菜市口斩了,这敬王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这顾学士一死,那顾大小姐可就受了委屈了,那么个雪做肌肤玉做肚肠的模样,怕不是早就被磋.磨死了。”   年纪小的倒是想不这么深远,提起顾家,他反倒是想起了顾家的大小姐顾知薇。顾知薇如今才二十岁,生着国色天香一般的好模样,一双嗓子勾人的紧,连先皇都曾赞她,声比韩娥,三日绕梁不绝。   可惜这顾知薇是个命苦的,先皇御赐给了镇北王,偏镇北王傅仲正北地一战生死不知,连累这顾知薇守了几年望门寡,满朝俊朗少年无一敢娶,好在顾学士势大,倒也没人磋磨她。如今顾学士已死,这顾知薇没了庇护,也往后不知该如何艰难度日。   窃窃议论声传到持刀守卫的将士耳中,他怒目圆瞪,饱经沙场磨砺的气场逼人,两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害怕得手指捏紧,忙不迭往人群中躲去。   “嘘~快别说了…”   “这镇北王若是在天有灵,看见这群人如此糟蹋老臣,怕是要斩了敬王。”   “斩?”   年纪大些的书生冷哼一声,“若是镇北王还在,那敬王就是谋逆!”   死在菜市口的,还不定是谁呢。   然而这话,他终究是不敢大声说出去。同情目光看向大雪中,越发黑云压城般的学士府邸。   也不知,那个在京城中颇有艳名,顾家的大小姐顾知薇如何了。   顾府后院,涵香阁西侧楼,昔日里歌舞升平的娱乐场,屋巷深处,娇弱少女身穿织锦罗裙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几不可查。   顾知薇年约二十,她生来便是养尊处优,素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腾。自打那日爹被持刀将士们押走,至今已经三月有余。三个月里,府邸门口是将士们守着,米面菜蔬均无法购买,跟别说,她们根本就出不了后院。   嫂子性子急燥,没有城府,管不住丫鬟婆子,每日里吃着余粮,又有宋姨娘暗中指使,顾知薇想好好的吃斋念佛都不成。   到今日为止,她已经两三日不沾米粮了。嫂子早起拿了玉佩出去,说是趁着家里面仆妇发卖,找个机会溜出去换点儿米粮。   可从日头刚起到如今暮色四起,嫂子还是不见踪影。   顾知薇挣扎着起身,昔日里各色珠宝首饰早就被搜罗一空,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看起来狼藉一片。唇瓣苍白干裂出血,顾知薇软鞋踏在地面,多日不曾动弹的细腿支撑不住,腿一软,下一秒,便要往前倒去。   顾知薇认命的闭上眼,摔就摔吧,她已经家破人亡,摔死了也算干净。   地面沉灰浮起,雪白腕子擦的青紫,血痕渗出,顾知薇悔意再次涌上心头。若是她嫁了素有阎王之称傅仲正,他便不会恼她不肯成婚,孤身往北地去,战死沙场。皇帝姨父和姨母也不会死,敬王更不会登基当了皇帝!待她那么好的爹和哥哥也不会被敬王斩首,她也不会被顾知花如此磋.磨。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她不肯嫁给傅仲正。   蹒跚着挣扎起身,顾知薇煞白着一张脸,樱唇轻咬,眼眶泛红,疼爱她的人都不在了,她得坚强起来才是。   杂乱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朱红正堂被人一脚踢开,顾知薇慌忙把腕子藏在身后,义正严辞瞪向锦衣绸缎、满头珠翠的张扬少女,呵斥道,   “顾知花,你也敢过来!!”   “我如何不敢来?”   顾知花嫌弃的看了眼屋内杂乱的环境,嫉恨的目光落在顾知薇脸上。三个月的磋磨,没有磨去少女半分姿色。眼下她一身素白稠衫,全身半点花样也无,模样气质越发出挑,柳腰细细不堪一握,饿久了的身子看起来格外赢弱,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爱护着。   自小她就比不过她。顾知花咬紧了牙,刀子似的眼刮过顾知薇杏子眼、樱桃唇,忽然冷笑出声,甩出个玉佩在顾知薇脚底,冷笑道,   “爹和哥哥自小爱惜你,可偏偏因为你命丧黄泉,顾知薇,你若是真有良心,怎么不去陪他们?”   “不是我。”   顾知薇眼眶红的几欲滴血,地上的玉佩她认得,那是她去岁生日时,爹寻了块儿昆山软玉做的环佩,顾知薇平日里素来爱惜,爹被抓走那一日,她藏了块儿在舌根底下才算保住。   如今玉佩在,嫂子呢?   愤恨目光瞪向顾知花,顾知花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道,   “你看我做什么?若不是你命不好,爹和哥哥怎么会死?!至于嫂子,罪臣家眷枉想逃窜,早就乱刀捅死扔给野狗吃。”   “不过你放心,你也活不了几日。”   顾知花似是想起了什么,嘲讽笑意上前,凑近顾知薇道,   “自小爹爹便疼你,每次给你买东西便要偷偷补偿我。他知道我不是亲生的对我算很好。我多羡慕你啊,可惜,哼,你就是个没福的,福窝里也呆不住!”   顾知薇见她说大嫂已死,心底里大恸,忍着胸口满腔憋闷,尖锐指甲扣进掌心,血痕斑斑,骂道,“爹和娘待你向来如我一样,可你向来狗改不了吃屎,生来是个奸生子也没个好品性,你便是到死,也是奸生子!”   “你..!”   顾知花被人提起出身,恨不能咬她肉吃,她最恨的便是她亲爹敬王,怎么就强了她娘,而不是明媒正娶,连带她如今被人说嘴。不过,这顾知薇也得意不了多久,冷笑起身往后招手道,“端过来吧。”   训练有序的宫女端了瓷盏过来,顾知花端在手心,朝顾知薇道,“   你不是觉得先皇先皇后死的蹊跷吗?我也不怕告诉你,喝的就是这碗药。我等会儿也送你团圆去。”   来了,顾知薇见了这药,手心里微微出汗,面色露出惊慌之色,似是极为害怕。见她怕了,顾知花越发得意洋洋,虾米眼眯起来,   “顾知薇,你也有今日。”   “你乖乖的,自己把这药喝了,下辈子就别做顾家人。”   说着,就把白瓷盏子往顾知薇手里放。顾知薇手指微抖,按耐住内心的激动,面上仍是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   细白手指拿着瓷盏,酸涩药汁入口难以下咽,顾知花见她喝下,笑的开怀,“爹还说什么你智谋多变,堪为男儿,乖乖的喝了这药,还不是死在我手里。”   下一刻,骤变突生。手持药盏的顾知微向前一步,瓷盏入口对准大张嘴唇的顾知花,一口气倒个干净。   顾知花反应过来,慌忙就要吐出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顾知薇上前捂住她口鼻,两人厮打倒在地上,丫鬟婆子们上前就要把顾知薇扯开,又怕伤着顾知花不知如何是好。   顾知薇忍着腹中疼痛,见顾知花一幅不敢置信的表情,扯唇笑道,“爹教咱们的第一课,便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拿性命换了这个道理,一点儿都不亏。”   血崩五窍,饶是仆妇们如何着急,二人如血人一般缠绕在一起,血落滲透青砖地面,流向被仍在一侧的玉佩,玉佩嗡鸣声声不断,龙凤环绕光华直冲九天。   庆春二十二年春,二月二龙抬头。   顾府后花园,池塘一汪碧水,日头渐渐到了正午,直射水面,蒸腾水汽弥漫开,缥缈宛如仙境。   亭台楼阁,环牙相错,往来仆妇礼仪端庄,所有人在经过池塘时,都不由的屏气凝神,唯恐惊扰了池塘边的佳人。   顾知薇一袭樱粉织锦袄裙,斜斜依靠在栏杆上,葱白手指捻起鱼食,腕子轻抬,撒到池塘,锦鲤摇摆争相啄食,鱼尾流光溢彩,勾勒盛世气象。   杏眸微敛,瞥了一眼知书,声线娇媚,尾音勾颤无端让人酥了骨头:   “爹还在宋姨娘那里?”   芍药低声应了声是,不敢抬头,自打前几日她们大小姐从宫里回来,整个人越发气势逼人。倒不像个大家小姐,比宫里的娘娘还气派几分。   眼角盯着顾知薇裙摆,暗纹勾勒百合花图样。单看这布料,懂行的人就知道,这是宫中赏下的蜀锦,一寸蜀锦一寸金,这一身袄裙,便要价值千金。   这么昂贵的蜀锦,是宫里面赏给老爷的。听说宋姨娘在前头书房里闹了半日,老爷愣是一点儿没心软,全都送到了后宅归她们太太处置。   整个顾府,除了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也就只有她们大小姐能得上两三匹。听说西院里二小姐得知消息,气的朝宋姨娘摔摔打打,直骂她不争气,笼络不住老爷。   可天底下谁人不知道,他们老爷,向来是最疼大小姐的。不说别的,单单是她们大小姐这模样气派,敢在京中称第二,那便是没人敢称第一。   皇后娘娘可说了,她们姑娘是金贵人,往后,福气大着呢。   作者有话说:  mua~开新文啦~宝宝们别看第一章吓人,实际上是甜甜宠宠小爽文~咱们薇姐儿肤白貌美万人迷   嘤嘤嘤~这么美的薇姐儿不来波儿收藏嘛?   顺便安利一下《小可怜他权倾朝野了!》by山茶不渣   文案   陆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的小表妹有孕了,孩子是未婚夫的。   刚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呜呜咽咽的跑了。   在路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看见有个人横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奄奄一息。陆菀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用手揩了揩白嫩小脸上的泪水,瘪了瘪嘴,然后瓮声瓮气的说:“你怎么比我还可怜?”   同病相怜,同怜相助,于是陆菀将小可怜捡回了家。   后来,   陆菀:怀疑捡来的小可怜是个大佬,但我没有证据。   再后来,   陆府站队失败,新帝继位,大家都在传陆府要糟。   陆菀抿了口枫露茶:不慌,小可怜他权倾朝野了,这事儿,问题不大。   但她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勾得他答应帮自己。   *   因为双胎不祥,他被皇室所弃。后来被迎回皇宫,披荆斩棘,皇位唾手可得的时候,却被自己的母妃害死。   一朝重生回到弃子时候……   去他的皇位,哪有他的菀菀可爱。 第2章   福气有多大,芍药不敢乱猜。不过,就眼下来看,整个京城,没有比得过她们家姑娘的名门闺秀。   论尊贵,谁能尊贵过她们家大小姐?皇后娘娘和她们家太太是同胞姐妹,出身清河崔家。当今陛下和娘娘无子,把她们小姐捧在手心似的疼。皇后住的坤宁宫,有大半个宫室都留给她们姑娘,每次去了,非得住上半个月才肯放人。   再说外祖崔家,名享九州,提起崔家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那可是个响当当的大家族,芍药虽不知道崔家的名头到底有多大,每年崔老太爷生辰,从京城里拉过去一车又一车的贺礼,就让人知道,这崔老太爷,是陛下挂记着的人。   更别说崔家,是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崔家向来阳盛阴衰,自他们太太和皇后娘娘后,一溜儿烟全是大胖小子,这可把崔老太爷愁坏了,孙子外孙这么多,只有顾知薇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老太太老太爷眼巴巴的瞅着,恨不能把他们姑娘抱回崔家养着。   自小凡她们姑娘想要的,就没有不堆山填海送过来的。可这么好的大小姐,唯独一件事儿上不顺心。   芍药想到这儿,不由得为他们姑娘发愁起来,前院那个素有阎王之称的镇北王,自打宫里面露了口风,想把姑娘嫁给镇北王,他好好的王府不住,非得住在他们前院。   堂堂一个王爷住在臣属的前院,怎么听,都不是这么回事儿。   可偏偏,他们老爷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乐滋滋的把府东门外头荣锦院,单开个门出去,里外三进房子归置了,钥匙送到恭王府去,只等镇北王回来有个歇脚的地方。   顾知薇也在发愁这事儿,她算起来自傅仲正战死北地,两人已经三年未见。   上一世,她怕他。傅仲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浑身带着冷冰冰的气息,黑亮幽暗的眸子瞥你一眼,便让人不敢动弹。傅仲正也知道她怕他,凡事总不往她身前来,有什么事也都是丫鬟婆子传话。前世自打今年中秋他们订婚,到两年后傅仲正身死沙场,两个人总共见不到五六次。   想到自己要亲近这么一个冷冰冰、看起来就坚硬毫无破绽的男人,顾知薇就心底开始发怵。可只有这么一个人,才能护住顾家。不然和上辈子似的,傅仲正一死,皇帝姨夫和姨母也都没了,敬王登基后,爹和哥哥,还有嫂子都被杀了。   爹和哥哥丧身菜市口,顾知薇胸前一阵疼,也不知上辈子,有没有人替爹和哥哥收尸,爹还好,清俊儒雅的哥哥最疼的便是自己,可她上辈子连尸身都不能替哥哥收回来。想到这个,顾知薇心口更是一阵绞痛,她重活了一世,总不能重蹈覆辙才是。   傅仲正现在定是要回京的,等见了他,她可要和他好好周旋才是。至少要保的一家老小性命都在,再说那傅仲正就算是有阎王之称,可不曾听闻他欺辱过女眷,想必也是讲理的,他还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不成?   少女细眉微蹙,樱唇轻咬,似是痛苦至极。芍药带着丫鬟婆子侍立在后,见顾知薇似是承受不住,忙上前道,   “姑娘,虽然日子开了春,可到底还寒着呢。没得在外面风吹难受,屋子里歇会子吧。”   顾知薇半靠在栏杆上,额头薄汗渗出,无力的朝芍药摆摆手,待胸口剜心的疼痛退去,才深吸口气,问她,   “前头打探消息的小厮可回来了?镇北王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恭王府里一切如常,恭王每日里喝酒作乐,恭王妃前几日还去栖霞寺为镇北王烧香祈福,姑娘,这看起来并不像是镇北王要回来的样子。”   顾知薇闻言索性起身,蹙起眉心思索,前世这个时候,傅仲正大灭鞑子王庭,消息传来,京城里到处喜气洋洋。   朝廷与鞑子纠葛几十年,每年秋冬,鞑子总要犯边,战争直到第二年春天鞑子方才退回。到了傅仲正这里,才算是真正灭了鞑子气焰。   怎么现在,完全没个动静?   难不成,傅仲正在北地有什么变数?他身死的时间提前了?担忧目光越过重重屋檐落在北方,顾知薇合掌低首祈祷,神佛保佑,让傅仲正平安回京。   千里之外北地,寒风凛冽刺人骨髓,雪压枯草,没过马蹄,为昨夜的战场添上一抹柔情。   一行人肆意前来,黑烟未熄,帐篷马车凌乱散布在草原上,空气中弥漫血腥之气,刀戟散落,昔日里鞑子王庭之地,如今彻底成了人间地狱。   男人们战死了,妇孺儿童各个面色惊慌,衣着残破手臂发青,见到来人,妇孺低头不敢直视,任由将士们把她们围成一圈,相拥着取暖。   傅仲正戎装黑甲,浓眉黑眸犀利,骨线分明的下巴紧绷,玄色大氅沾染晨雾,凝结点点莹白。骨节分明的大掌拉紧马缰,眸色掠过瑟瑟发抖的妇孺,冷声吩咐道,   “一个不留。”   “是!”   常达觉得惊讶,他们王爷素来对妇孺仁慈,怎么不说抚恤这些妇孺,反倒是让他们全都杀了?不过心底里如何想是一回事,傅仲正多年威信,常达对他极为信服,王爷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他只管听从就是。   刀挥人首落地,血花绽落一地。哀嚎求饶声不断,常达面露不忍,命令将士们停下后往主帐走去。   傅仲正正悬腕提笔,手写战书,见常达进来后恭敬站在一侧一声不吭,他这个常将军虽骁勇善战,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娘儿们行事的做派,问他,   “你可是觉得这些妇孺不该杀?”   “妇孺身上没有两把力气,不如赏给将士们做媳妇,就算是不会汉话,说久了也都明白了。王爷若是把他们都斩了,未免...”   “未免太残忍凶爆。”   傅仲正放下宣笔,接下他不敢说的话。拿红漆把信封封好,盖上印章,撇了眼常达,见他两股颤颤似是极为害怕。   缓下神色,朝常达道,“那些鞑子犯边,可曾饶过咱们的妇孺?”   常达容色立即沉重起来,鞑子犯边历来残忍,他大随男儿被杀,妇孺则是被戏称两脚羊。若是粮草短缺,拿来烹食也是常事。   如今正是为大随百姓报仇雪恨的时候,他怎么偏偏心慈手软起来?!   双膝跪地朝傅仲正请罪,傅仲正挥挥手,   “去吧。命令将士们原地整修,凯旋回京。”   “是!”   常达顿时面露喜色,恭敬转身出了营帐。等他走了,傅仲正这才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黑眸微敛,按耐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回了京城,他就能见到那个小姑娘了。今年,她怕是才十五岁,刚刚及笄。   若不是他死后,小姑娘日夜念经书为他超度,他怕是早就在阴世堕落不得超生,又哪里来的重活一次的机会?   上一世小姑娘对自己的排斥傅仲正记在心底,回了京,可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同意了婚事。小姑娘对自己很好,他也应该投桃报李,让她嫁个心上人才是。没得自己死了守着望门寡,一辈子孤苦伶仃的。   还有顾府前院,他也不能再住进去了。皇叔特许他跟随顾学士学习政事,顾学士在顾府东门外了院子给他。上辈子他因厌恶恭王府的肮脏事住进顾府,又觉得父亲和敬王同为皇叔兄弟,提起恭王府便是风流艳事,父亲未免太过为老不尊了些。   自小他便跟着皇叔吃住,和恭王关系淡漠疏离。重活一世,他才晓得,父亲是大智若愚。   皇叔身子骨孱弱不能有子,除了过继皇室骨肉别无他法。父子关系表面疏离,实则也是为他争下皇位打下基础。   没有比一心一意信赖皇叔的侄子来的更让人放心了,既然已经重生回来,总要修复和父亲的关系才是。顾大学士人品风流倜傥,文采出众,又是治国□□的重臣,想来在朝堂上也是不吝于赐教的。   一桩桩一件件都要重新安排,他既然重活一世,皇位总不能还让敬王夺了去。顾学士对他有半师之谊,顾家,还有小姑娘他都要呵护好才是。   而此刻,京城顾府,后院沁薇堂,春暖气热,青砖擦的一尘不染,隐约透出人影。明珠做帘,百蛟做窗,茜色沙窗下,黄梨书架顶天立地,上面摆满各色线装书籍。东侧往日里是笔墨纸砚的书台,此刻放着一匹靛蓝蜀锦,阳光透过纱窗洒在蜀锦上,金银暗纹隐隐可见。   顾知薇手持剪刀,一手拿着皮尺,量好尺寸就要在蜀锦布料上下剪。芍药双手按压布角,见状惊呼出声,   “姑娘,尺寸错了的。咱们大爷肩宽十二寸,您裁剪宽了。”   这都十三寸的肩宽,布料又是靛蓝色,难不成,他们家大爷宽裕了些?   顾知薇下剪飞快,两三下便裁剪出衣料,见芍药仍是懵懂一片,忍不住笑道,“不是给哥哥做的。”   不是给他们家大爷做的,那是给谁?   芍药眨巴两下眼睛,识趣的没有再问。她们姑娘做事向来有主见,既然裁剪了,总是有人穿的,只是不知是哪个幸运的,能亲手穿她们姑娘做的衣裳。   顾知薇饶是心底里如何镇定,也不敢向芍药吐露分毫。这个时候她和傅仲正还未订婚,若是爹娘知道,她给外男做衣裳,还拿的是皇后娘娘赏下的蜀锦,饶是如何宠她,也要被罚的。   更别说祖母顾老太太出身青州宋家,向来规矩甚严,最是为人古板苛刻的。祖母因众人都宠她,便对她更是严苛,行卧起坐若是稍有不合体,便要冷眼看人的。又因她容貌旖丽、声线娇媚,便觉得她素来不守规矩。平日里若是她和顾知花同时犯错,总是惩罚她多些,偏袒顾知花。   想到上辈子害了自己的顾知花,顾知薇素白腕子一紧,暗自下了决心,这辈子,她可不能中了她的算计,得早些让祖母知道,这顾知花不是顾家人才是。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19-12-06 22:57:59~2019-12-07 23:0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鬼话、容与、南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糖丸子 6个;曚袭 3个;萧瑾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素手微抬,银针带着丝线穿过布料,顾知薇轻巧的在衣襟上打了个结,拿小剪刀把线头剪掉。   历时五日,熬的眼睛红红的,总算是把这件外袍做出来。想着那人收到袍子时模样,顾知薇桃腮微红,把衣裳归置起来叠好。   顾知薇近来数着指头过日子,再有两日,二月初十,那男人便要带着将士们凯旋归来。自此后便住在东门外的荣锦院,直到...三年后战事又起,他战死沙场。   这一次,她不止要把这人留在京城,还要讨好他,嫁给他,讨得他欢心,保全家老小性命。   可一想起上辈子惊鸿一瞥过得宽肩猿腰,以及男人身上透着股肃杀之气,顾知薇腿软脚麻,就连收整衣物的腕子也忍不住酸软两分。那男人有多强壮她是亲眼看见过的,上辈子订婚后,傅仲正住在荣锦院时,嫂子常拾掇自己做些点心糕饼送到前院去,说是让男人看看她是个宜室宜家的,娶了她总不是亏本买卖。   顾知薇十次里有三次敷衍过去,可还有一两次是被嫂子盯着,亲自去厨下料理了糕饼送过去。傅仲正极难讨好,顾知薇不止一次看见过,自己走后,那糕饼点心便喂了傅仲正养的大黄。   按照大黄膘肥体壮的模样来看,它应该很喜欢这糕饼点心。至于傅仲正,冷冰冰的看起来没个破绽,估计收下这点心便是对自己的恩赐了。   想到这里,顾知薇忍不住掐掐脸颊,深吸了口气。顾仲正不爱吃点心,她这辈子可要换个法子讨好他。这蜀锦就不错,一寸蜀锦一寸金,她针线活也还说的过去,靛蓝袍子上青竹隐隐,朗朗有林下君子之风,依照顾知薇上辈子对傅仲正的了解,他应该极为喜欢。   再次打量了靛蓝锦袍,针脚细密、袖口领结收线极好,顾知薇满意的叹口气,吩咐芍药,“你带着徐妈妈把皇后娘娘赏的黄花梨木匣子拿来,再把前阵子哥哥送来的樟木球拿松柏熏了,送过来给我。”   徐妈妈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她为人最是忠厚,又素来精明能干,宫里面女官比得过她得屈指可数,皇后怜惜顾知薇年幼,她妹妹虽是当家太太,确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自打和妹夫离了心,一年都要念上半年佛。可怜薇姐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便把徐妈妈给了知薇,也是心疼她的意思在。   徐妈妈果然也不负众望,后院里的那点儿肮脏事儿看的一清二楚。顾知薇又极为信任她,来到顾府打了两次西院的脸,狠狠煞了宋姨娘的气焰,如今这沁薇堂倒是没有闲杂人等敢来的。   听芍药说姑娘要黄花梨木匣子,徐妈妈亲自拿了云梯上后头阁楼上取了来,黄花梨木雕龙饰凤,本不该是臣子家用的东西。可天底下谁不知皇后娘娘最疼他们姑娘,便是违了礼制,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松柏袅袅一室清香,芍药把樟木球拿来给顾知薇看了,笑道,“咱们大爷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姑娘您瞧瞧,不用熏就带着天然的木头香呢。”   顾知薇葱白手指接了,三五个樟木球在手心打滚儿,也不知是什么法子制成的,倒是精致玲珑。放在琼鼻下细嗅,隐隐木石之香扑面袭来,闻之心畅神怡。   樱唇微抿,朝芍药笑道,“既然如此,你把松柏香炉拿来,我把这衣裳熏了,等下你收好,连同嫂子往荣锦院送的棉麻布匹一起,都送到那边去。”   芍药心底大骇,面色苍白两分,颤着嗓音,“姑...姑娘这衣裳是...”   给镇北王做的?!那个素有阎王之称的镇北王?!她们姑娘熬夜给外男做衣裳?!   顾知薇来不及说话,便见帘子响动,徐妈妈捧了黄梨匣子进来。她面色慈和,秋香色褙子上银线勾勒菊花,虽不十分富贵荣华,可也比一般人家的太太们贵气两分。   见芍药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走进来冷了眉眼,声音也多了几分严厉,“平日里教导你们规矩,你倒是越来越不像话。连外头扫地的小红办事也比你周全。”   芍药见着徐妈妈更是害怕,哪里敢开口争辩,只呐呐开口,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徐妈妈这才轻点她眉心,皱着眉头道,“姑娘说了什么?把你惊成这个模样?”   芍药看了眼顾知薇,又看了眼徐妈妈,不敢吭声。顾知薇见她模样可怜,知道自己贸然把她吓着了,朝徐妈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姨母出宫前嘱咐我,说是镇北王不日回京,让嫂子和我万事周全些。”   “我想着,镇北王贵为天潢贵胄,自然是万事不缺,没什么烦心事儿的。好在我阵线还过的去,娘娘赏下的蜀锦还有两匹留着也是浪费,索性给镇北王做了衣裳。”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徐妈妈虽然疑惑,娘娘最是疼爱薇姐儿,怎么会让她照看外男呢?可又思及娘娘入宫二十年一无所出,心底里又了然。这怕是娘娘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提前给薇姐儿找的靠山。   当下便挥手让芍药出去,从顾知薇身边儿拿了靛蓝锦袍,拿小杌子坐下,亲自在瑞脑金炉上熏了,边和顾知薇说话,“娘娘是一片好心,可姑娘没得为了这个熬坏身子。衣裳什么时候都能做,后儿个初十,姑娘可是要上山请太太下山的,太太若是看见姑娘这样,岂不是心疼死了。”   顾知薇方才拿姨母说谎,未免有些气短,又听见徐妈妈提起娘亲,恨不能立即就跑到栖霞寺去,把娘亲接回来。   她重活一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娘自打宋姨娘进门后便和爹爹分居而住,后来更是半只脚踏入佛门,万事不理俗事。虽然自称是佛门弟子,可娘亲对她和哥哥一向都好,自小她身上穿的衣物便是娘亲手做的,直到上辈子娘亲死在栖霞寺,她的四季衣裳才归针线房。   可她,竟然为了讨一个男人欢心,竟然完全把娘忘了!!   顾知薇懊恼的敲打了下额头,眼眶泛红,杏眸水汪汪的,她生的又白,整个人如冬日艳阳下白雪似的晃眼,也越发显得眼下两坨青黑极为显眼,别说是徐妈妈心疼,就连芍药端茶进屋,也不由感叹,生成她们姑娘这样的相貌,真是老天偏爱。   徐妈妈见她这个模样,忙笑着安慰道,   “看我,专往姑娘心口戳。自打姑娘初二醒来倒是沉稳不少,往日里太太最忧心姑娘针线活计,我看姑娘进来进益不少,这针脚细密,倒不像是新学针线的手艺,若是不知道的,怕是认为是十多年的老手做的。”   “真...有那么好?”   顾知薇心口酸酸涩涩,见徐妈妈提起针线,心口猛的提起,佯装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可不是,姑娘近来也乖顺,连西院和老太太那里也不来往,太太知道了,定是极为喜欢的。”   徐妈妈倒是没多想,饶是她如何聪敏,也想不到自家的大小姐自打二月二龙抬头,便重新换了芯子。如今的顾知薇多活了几年,又经逢家里世故变迁,稳重些是应该的。   “那,我们现在去找娘,可以吗?”   顾知薇越想越难过,她重生以来便窝在屋子里给傅仲正做针线,除了这身衣袍,旁的一件事儿都没做。嫂子担心来看了她几次,也都被她打发出去。   可那男人还有两日才回来,趁着他回来之前,她去看看娘亲,也没什么吧。   “现在?”   徐妈妈见顾知薇一脸急切,笑着把手里锦袍在香炉上翻了面,道,“方才夸了姑娘稳重,这会子又说小孩子话。”   “眼下不说城门就要关了,咱们出不得城,就说咱们家,老爷和大少爷还未下衙,老太太向来不管事儿,大奶奶每日里管着家出不了门,谁陪着姑娘上栖霞寺去呢?”   一番话把顾知薇冒出的想法打的七零八落,爹和哥哥每逢十日休衙,前世都是哥哥带着她去找娘亲,爹向来不管这些的。现在哥哥不得闲,她自然是不能出府的。   衣裳熏好,徐妈妈也不用顾知薇吩咐,在黄花梨木匣子里放好,亲自放在梳妆台上,笑着朝顾知薇道,“姑娘亲手做的东西,没得和外面那些棉布锦稠在一起弄脏了。索性咱们前头荣锦院钥匙送到恭王府去了,陛下又特许镇北王跟咱们老爷学习政事,将来少不得要来往亲近。要做奴才的来看,这衣裳倒是不急着送过去,姑娘改日亲自交给镇北王才好呢。”   “妈妈,你又来编排我!”   顾知薇心底里想着自己和傅仲正的婚事,哪里肯仔细听徐妈妈的话,只听见她说什么‘亲自交给镇北王,’。便臊的一张脸红润润起来,似是炭炉里滚了两滚,连皮肉都烫熟了。杏子眼红润,脸颊又是红扑扑的煞是可人,徐妈妈以为顾知薇惧怕傅仲正恶名,和顾知薇推心置腹道,   “娘娘让姑娘亲近镇北王是好事儿。如今说句不中听的话,宫里面陛下娘娘春秋大了些,到底不如早年青龙气壮,想必子嗣是无望了。镇北王是恭王所生嫡子,恭王又是咱们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比起敬王可亲近不少。   镇北王又是陛下亲自教养长大的,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将来若是陛下起了心思,乘风破浪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只差没有明说,镇北王是将来的陛下了。顾知薇重活一世,自然也听明白了,见徐妈妈满眼担心,心底一暖,拉着她手腕道,   “妈妈放心,我知道的。”   她会好好讨好镇北王的,上辈子那人第一次见她便不肯错眼,不然也不会和她订婚。这辈子她又掌握了先机,事事迎合他喜好,不愁他不喜欢自己。   只是...顾知薇杏子眼飞快地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身段儿。嗯,腰肢倒是挺细的,看起来也玲珑窈窕是个女孩子,刚要翘起唇角,便落在胸前莺粉的对襟小衫上,还未发育、毫无起伏,嫌弃的撇开眼,还不到她长身子的时候呢。   顾知薇叹了口气,她如今还是个干瘪的小豆芽,他会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19-12-07 23:04:33~2019-12-08 23:4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呀嘿、赫连菲菲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就算是不喜欢,也得忍着,顾知薇如此霸道得想。   徐妈妈不知顾知薇在想什么,见她不再闹着去栖霞寺,躬身出去了。她除了顾知薇日常起居要照看,小厨房里每日给姑娘炖的饮品也要时时盯着。如今顾知薇正是抽条的时候,不但穿衣要精细,连入口得东西也得她亲自把关才是。   雪燕是昨夜便炖上的,红枣枸杞放上两三粒,顾知薇嗜甜,璎珞酸浆每次都要放上半碗糖。娘娘嘱咐说是这雪燕可不能由着姑娘得性子放糖,每次只许半个小银汤匙,多了影响药性。   自然是为着顾知薇补气益血炖着雪燕,可徐妈妈深谙女子调养之法。除了补气血,更多的是为了让姑娘身子骨窈窕,好让未来夫君喜欢。   顾知薇自然不知道这个,即便是她知道了,怕也只会觉得姨母心思缜密。她娘亲和爹爹分居而住,姨母自然知道娘亲毫无斗志的来源,无非是觉得那男人肮脏,没得玷.污了自己。可顾知薇不同,她十五岁刚要及笄的小姑娘,将来夫妻恩爱和谐才是正理。   雪燕滑溜溜的口感并不招人喜欢,不甜还带着红枣炖久的酸味,这样的东西,现在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可若是顾府倒了,她千金也求不来一碗,顾知薇蹙着细眉,强忍着喝下一碗。   徐妈妈在旁边儿准备了好些哄人的话,一句也没有用上,仍是忍不住夸赞道,“自打二月二以来,姑娘样样不让人操心,往日里觉得这雪燕难以下咽,如今也喝了一碗呢。”   “阿弥陀佛,不知是太太高兴,娘娘见了姑娘也是欢喜的。”   “我都是要及笄的大姑娘了,妈妈往后别用孩子似的话哄我。”   顾知薇那巾帕沾了下唇角,樱唇不点而朱,她本就生的极好,气质端方又是皇后自小教养的,此刻一本正经和徐妈妈说话,倒是有几分凌人气派,徐妈妈顿时收了几分亲昵,道,   “姑娘即便是嫁人了,妈妈也要跟着你的,自然待姑娘事事敬心,若是姑娘若是不痛快,只管和我说便是,主子顺心我们自然也顺心。”   顾知薇见她这样,知道徐妈妈多心了,忙拉住她道,“妈妈说的哪里话。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了,到三月初一我便及笄了,少不得六七月便要定下婚事,再过两年就要出嫁的。往后也是人家的媳妇,一门子里头当家的奶奶了,总不能还似往年那样要吃要喝,万事不想万事不理的。”   徐妈妈哪里防着顾知薇说出这番话,以为她是没有母亲教导,凡事多思量了几分,心底里心疼,她到顾府来的时候顾知薇方才十岁,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软绵绵白团子一般,如今好不容易及笄之年,倒是因着府邸里不干净,要担心起自己的婚事来。   当下眼眶含泪,朝顾知薇道,“咱们姑娘是顶顶好的人品模样,便是这府里面老太太老爷糊涂,可宫里面娘娘和陛下清醒着呢,姑娘放心,他们都疼着姑娘,总不能让姑娘吃了亏去。”   顾知薇见她误解,本有心解释,到底是低叹了声,那帕子擦去徐妈妈脸上泪珠,安慰道,“妈妈才方说我懂事了,如今自己倒是哭哭啼啼起来,若是芍药他们看见,定是要笑话妈妈了。”   “任凭她们笑话,姑娘懂事了,我开心着呢。”   说着,徐妈妈便把顾知薇揽在怀里,淡淡茶饭香味扑入鼻孔,顾知薇伏在徐妈妈肩头轻嗅了下,饭菜味并不是很难闻,反而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息。   安心的趴在徐妈妈怀里,顾知薇和她说接下来的打算,上辈子自打傅仲正死了,顾知薇便在小佛堂里念经写佛,和娘一样,每日茹素斋戒,倒也清净自在。   既然她熟读佛经,自然也要为娘尽心的,后日一早出发去看娘,别的事情来不及,可经书她还是能抄几册的。   “抄经?!”   徐妈妈听到这个,忙把顾知薇推离自己肩头,凝视她水眸桃腮,问道,“好端端的,姑娘怎么也想着抄经念佛?”   “不过是替娘尽份心。”   顾知薇刻意轻描淡写,笑道,“也不写别的,只抄上几遍般若心经便是了,妈妈不必担心。”   徐妈妈这才放了心,嘱咐她道,“姑娘只管抄经书就是,那佛经里的道义可万不能往心底里去。姑娘虽说将要及笄,可到底心智不坚,没得被经书毁了心智。”   顾知薇知道十五岁的自己不足以让众人放心,她也不愿意多去解释,含笑应下。索性她抄她的经书,徐妈妈还能不让她抄不成?和徐妈妈提前说了,不过是给自己的行为提前打个预防针罢了。   等到二月初十,顾知善去衙门点了卯放了衙,惦记着和妹妹要去栖霞寺,便到沁薇堂外等着。   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去岁刚中了进士,名头不显,不过在甲等十余名。姨夫虽是官家可也没宽待他,扔到翰林院里做了修书的编修。   顾知善平素最讨厌的便是读书理字,如今姨夫让他修书,可算是制住他了。平日里想要松散个筋骨也不成,好不容易和妹妹去接娘亲,饶是爹每次都凶狠瞪他,可顾之善也不肯放过出门放松的机会。   不过,出城门前,得先等他妹子收拾好才是。百无聊赖得的坐在正堂,顾知善翻着芍药抱出的箱子,说什么都是她们姑娘抄的。   他妹妹和他一样,素来不爱读书,会沉下心抄经?单手抽开黄缎,隐藏的娟秀字体映入眼帘,是他妹妹的字不错,可,怎么几日不见,这般娟秀有力?   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偷偷练了字?凤眼微眯看向室内,顾知善把黄稠绑好,低头沉吟,若是爹爹知道妹妹字体进益了,定是欢喜的。得让爹爹知道这事儿才是。   转身让丫鬟招过二门外小厮,顾知善递了个黄稠卷书给他,道,   “送到前头智勤斋里,就说,大小姐送去的。”   小厮不解,这智勤斋是老爷书房,素来不让后宅丫鬟靠近,更别说进去了,他一个二门上伺候的小厮,能把这东西送进去吗?   顾至善见他犹豫,踢了他一脚,“快去,你家大爷还能害了你不成?”   那小厮只得垂头丧气的去了。老爷今日可是在家里呢,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挨顿板子回来。   顾知薇还在屋子里整理衣裳,因着去寺庙,穿的倒是素净,鹅黄对襟小衫下,系着条月白绸裙,裙角银线勾勒仙鹤,行走间忽隐忽现暗有玄机。   窈窕少女就算是身段青涩,也是有几分柳枝妖娆的模样在,杏子眼,樱桃唇,又因年纪小,看人是一幅懵懂模样,偶尔才流露出两分内敛神色,徐妈妈便整理衣裳便叹道,   “姑娘这般的模样相貌,老奴就算是翻遍天地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出来。”   顾知薇闻言抿唇笑道,“妈妈才见过几个人便这样说,咱们内宅里的妇孺不过是见了几个富贵人家的媳妇便这么说,殊不知那书里面,西施是个浣纱女,貂蝉也是平民,可见好姑娘都在民间藏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出不来什么出彩的人物。”   徐妈妈不赞同,拿过珍珠粉替顾知薇把眼下的青黑遮了,“姑娘倒是心宽,可是依我看,天底下是没有比姑娘再出彩的人物了。”   “我啊,就唯愿姑娘早些睡,这眼下青黑少些,也好让娘娘和太太放心,我们做奴才的,少挨两次板子。”   说着,便哈哈笑起来,顾知薇见她调笑自己,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亏你还是个管事的妈妈,越发不尊重起来。”   “我的姑娘啊,快走吧,大爷又催了。”   芍药打了帘子进来,听见屋子里欢声笑语一片,提起裙子跑到里间,道,   “大奶奶早起身上有了红,说是身子骨还不是很便利,让姑娘和太太告个罪,等太太家来大奶奶再去请安。”   顾知薇道了声知道了,突然想起早间喝的雪燕,问徐妈妈,“上次娘娘赏的那两包雪燕,我自己也喝不完,送一包给嫂子,也省的她管家劳累亏了气血。”   “阿弥托佛,姑娘真是愈发精干了。”   徐妈妈这几日不知念了多少声佛,听见顾知薇这句话,喜得眉飞色舞,把顾知薇腰间璎珞理顺了,道,   “姑娘如今知道和大奶奶亲近,这是顶顶大的好事儿。您只管跟大爷往栖霞寺去,我等下带着雪燕去敲大奶奶。”   顾知薇闻言葱白手指一紧,随即舒展眉毛,朝徐妈妈道,“我也是近来才想明白的,哥哥待我宽厚,我待嫂子好些也是应该的。”   至于西院里头的宋姨娘和顾知花,等她接了娘亲回来,再收拾她们也不迟。   而此刻前院智勤斋,守门的小厮不敢置信,“谁让你送来的东西?”   小厮瑟瑟发抖,脸颊苍白,“大...大小姐。”   “你等着。”   下一刻,守门小厮飞似的进门,转瞬便旋了出来,打开智勤斋朱红大门,“老爷让你进去。”   小厮望着朱红门口吞咽了下唾沫,他要是进去了,会被老爷打死吧。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章   智勤斋位于顾府前院西侧,坐北朝南,和傅仲正住的荣锦院左右相对。自打顾父和顾母分居以来,他素日里常用的衣裳器皿也都搬到智勤斋,起居生活都在这里。   说是斋,其实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位于院落最北处原本做午歇的缀锦楼改成卧室,前头两进倒是空闲着,一处顾父留着处理政事,一处连着四周角楼,做了前院的藏书阁。   顾父每旬休沐,便在藏书阁消磨度日。伺候的仆妇小厮知道他素日秉性,一凡是进了藏书阁,便要和清客先生们理论半日,外客内宅琐事,老爷是一概不管的。   眼下,送经的小厮便在藏书阁外,看着门口的猩红布帘咽口水,一步也不敢动弹。老爷治家向来严苛,该不会他真的要打自己板子吧。   丫鬟打了布帘,守门的小厮也早就把朱门打开,可这给老爷送东西的小厮怎么还不进去?!   担心里头老爷等的着急,小厮又见那人瑟缩着身子,一股子小家子气,心底里不痛快,踢了他一脚,   “如何姑娘吩咐你做事便拖拖拉拉的,你这样的怎地能在二门上伺候,回头回了大奶奶,索性撵你出去。”   送经小厮被踢了一脚,越发没有主意,抬头鼓起勇气朝守门的小厮道,   “这位哥儿,我是大奶奶刚买进府里,规矩没学好,见到老爷就害怕。这经书给你,是大爷让送来的,说是姑娘给老爷的。”   说着,就把护在怀里的经书拿出来,恭敬递给守门小厮手里,小厮刚要去接,门帘一动,走出去气宇轩昂的男人出来,道,   “茗子你别吓着他。”   说着,利眸微眯,顾苏鄂浑身儒雅气派似是消失不见,只化作刀剑一般,刺到人骨子里,   “薇姐儿让你来到底什么事儿!”   送经小厮慌忙跪倒在地,茗子见着来人,两步行到送经小厮身侧,接了佛经在手,躬身道,   “后院里送来给老爷的,说是大爷让送来的。”   顾苏鄂伸手接了,抽开黄稠见是经书,撇了眼跪在地上的送经小厮,   “这是后院里镌抄出来的?”   小厮忙不迭道,“是大少爷亲自给的,说是让老爷也瞧瞧,还让奴才们说,是大小姐送来的。”   顾苏鄂闻言冷哼一声,话语里听不出喜怒,“他倒是有心了。”   送经小厮把这话当成夸奖,忙抬头道,“可不是呢,听芍药姐姐说,姑娘这几日在后院镌写经书,足足抄了六十六卷,说是要带给太太看,也让太太欢喜欢喜。”   顾苏鄂见他一幅讨赏的模样,朝小茗道,“赏他把铜子,再开了我的私库,陛下前儿送来的徽墨拿上两封,送到沁薇堂去。”   小茗低声应是,等顾苏鄂进了门,才踢了脚那送经小厮,抓了把铜钱给他,“你也是个机灵的,咱们老爷素来最疼大小姐,你倒是提起老爷太太,连带着老爷的火气也消了几分。”   送经小厮哪里想到还有赏赐,巴巴的来回属着手里的铜板,眼神也不敢错上一步,便回道,“老爷如何有火气?他还夸大爷有心呢。大爷这样的周全人,也就只有老爷这样顶天立地的人物,才能调.教出来。”   小茗见他万事都不明白,懒得和他说这里面的纠葛。自打他们家太太常年住在栖霞寺,后院里姑娘就没往前头送过东西。老爷想着念着几年,好不容易后院里来人,连老爷这样四平八稳的人,都等不及这两刻钟亲自到外面问话。   但凡是个机灵的奴才,此刻怕是早就在老爷面前留了印。可这么好的差事,怎么给了这么个蠢人。   不知道为自己筹谋也就算了,连带着也不知道帮大小姐打算,代替大小姐说上两句软和话,是真是假老爷还能追究不成?   恨恨瞪了眼送经书来的奴才,小茗问他,“你来的时候,大爷和姑娘可收拾妥当了?”   “大爷让马车在二门内候着,此刻怕是正要出后院呢。”   送经小厮倒是记得清楚,转身看向小茗,一脸犹疑道,“茗大爷,我还有个事儿要和你说。”   小茗看着他没出息的样子,心底里不喜欢,道,“说吧。”   “咱们家大小姐,给别的男人做了衣裳。”   “你好好的倒来编排人!该死的杂碎,大小姐也是你能嚼舌根的?!”   小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连啐了几口,送经小厮被打了个搓手不及,忙不迭跪下磕头求饶,大声为自己辩解,   “是真的!小红亲口说的,她还说那布料是娘娘赏的,尺寸也不是大爷老爷的,奴才这才...唔唔...”   小茗两步上前,扣住他耳鼻,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窒息感让他憋红脸颊,眼泪鼻涕横流,狼狈极了。到了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说的太多了,顾家大小姐的名声岂是他可以诋毁的。   小茗见他被制服,俯身在送经小厮耳边,阴测测的吩咐他,“若我知道再有旁人说这话,一概算到你身上去,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   那小厮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乡野出身,卖身到顾府签的长契,生死不论,若是真被灭了口,那可真是没地方诉冤。小茗见他听明白了,松开手让他走,小厮原本还想说什么也咽了回去。   罢了,大小姐那衣裳说不定是给大爷老爷做的呢。都怪那个小红,好好的说什么大小姐给外男做了衣裳,还说什么徐妈妈芍药他们都知道,唯独瞒着太太老爷不给他们知道。也怪他自己,被铜钱迷了心智,想着若是再讨好老爷一次,怕是再有银子赏下来,哪里知道,连命都要没了!   跪在地上,左一耳光右一巴掌的认罚,“我错了,我胡说,死烂嘴,茗大爷饶了我吧。”   见他一张脸红肿起来,小茗才冷哼一声,示意他赶紧滚。等人踉踉跄跄跑出智勤斋大门,小茗这才整理了衣裳,亲自进屋禀报给顾苏鄂知道。   顾苏鄂端坐在八仙椅上,黄花梨木条案上,案牍被抱到西侧软榻。此刻桌面只一幅笔迹,正是顾知薇抄写的经书。笔架上悬着的磨还未尽,小茗一看便知,这是老爷给姑娘批改了字迹。   目光往西悄悄落在西侧软榻,老爷午歇的棉被卷起,凌乱一片,素来规整的老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小茗招手便让婆子整理,顾苏鄂见婆子眼生,挥手让婆子出去,问小茗,“你方才和那人说了什么?怎么好端端地又哭闹起来?”   小茗知道事关重大,便俯身道,“说是咱们大小姐拿皇后娘娘赏下的蜀锦做了衣裳。”   顾苏鄂一听是衣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满是追忆,半晌后哑笑一声。低首见笔墨干了,便把经书仍旧卷起来拿黄稠捆好,混不在意笑道,   “她要做便做就是,想必是给她娘看的。你们太太啊,手艺可比你们姑娘还好,当年,我这里外衣裳,都是...”   都是她亲手做的。话说了一半,顾苏鄂便咽了回去,见小茗不动弹,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尺寸...尺寸不是府邸里的。”   小茗艰难吐出这句话,随即跪倒在地上,一口气吐的干净,窥着顾苏鄂风雨欲来的一张脸,心底里发怵,问道,“说是姑娘屋子里一个叫小红的多嘴,老爷可要打探明白?”   “爷的府邸,有什么打探不打探的。”   顾苏鄂捏紧手心,似是想起了什么,“想必又是西院里做的勾当,娘娘赏的蜀锦,得不到便拿这法子来诬陷薇姐儿,让人去西院里吩咐,晚间我去西院吃饭。”   小茗应下,刚要出去,便听见顾苏鄂喊他回来,道,   “太太今日从寺庙里回来,恭王府里送来两盆瑶池春,你们太太素喜雍容华贵,觉得村花野草上不得台面,你亲自送到清华阁去。”   “等等,你还是去西院,我亲自送到清华阁去。”顾苏鄂见小茗答应,随即又反悔道。左右她还没有回来,他偷偷去清华阁去,应该没关系吧。   小茗见老爷这般犹豫模样,心底里咂舌,要说他们老爷心底里最疼谁,无意是他们家太太小姐。恭王爷爱花爱草那是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且恭王爷素来视花草为子,要从他手里得到花草可不容易。   这瑶池春又是名贵品种,眼下还不到牡丹盛开的时候,恭王爷定是费了功夫才培育成功,他家老爷一下子就得了两盆,眼巴巴的送到太太住处。可偏偏无论是太太还是大小姐,见到老爷总是没有好神色,就好像老爷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的事情似的。   小茗不敢好奇往事,他最是清楚明白的人,知道自己能跟在老爷身侧,无非是自己嘴巴严实,一心只认准老爷太太,若是老爷不愿意做的事儿,连老太太哪里也要敷衍过去。   好在老太太和太太一样,都是吃斋念佛的人物,每逢初一十五才让家里面请安,平时都在后院里带着并不出门。   清华阁位于顾府中分线上,直对顾府大门。因顾母不长在家,虽华奢但屋子冷清雪洞一般,顾苏鄂留恋目光在屋子里打转,捧着牡丹放在梳妆台上。   这一呆,一直呆到太阳西斜,顾母快要回来才出去。表面上看,仍旧是儒雅风流的学士气派,只是小茗眼尖,看到他们老爷眼眶里似有血丝,就好像偷偷哭过似的。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章   顾母修性说是在栖霞寺,顾家如何肯委屈她?自然不会让她住在栖霞寺里,栖霞寺往西便是水月庵,水月庵山脚便是云梦湖,正值初春,湖面倒是清静如镜,不见波澜。   春意浓浓,浅草没过马蹄,新燕啄泥筑巢而居,峰峦叠嶂之间,栖霞寺云山环绕,下依湖水旁靠青山。从顾府一路急行而来,不到一个时辰。   日头刚开始毒辣,前头就是通往栖霞寺的石阶,顾至善勒住马缰,跳马往身后行去,打开帘子见顾知薇仍是气质端方模样,赞道,“妹妹往日总要掀开帘子往外看,今日里倒是乖的很,别说打帘子,就连眼神也不错一眼。”   马车里布局倒是舒适,居中一岸几,上置一卷书,一壶茶。顾至善打马行了一个时辰,早就口渴难耐,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连饮了两三杯,才嫌弃道,   “你这茶,半点儿滋味都没有。”   顾知薇见他喝完,把茶壶递给车外候着的芍药,示意她再添了茶来,又把案几推开,道,“哥哥牛嚼牡丹似的饮茶,若是姨夫看见,怕是又要让你多修两年书。”   “忒没滋味!我倒是宁愿像镇北王似的,沙场上打杀一番,也好闯出个名号来。”   顾至善拍了下膝盖,满身懊恼,叹气道,“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被姨夫和爹管着,连出门都要派人跟着。”   顾知薇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着看了眼身后的侍卫仆妇,让他们自去歇息。又见芍药递了茶水来,给顾至善倒了一杯,笑吟吟道,“若是我能让哥哥见着镇北王,哥哥该如何谢我。”   顾至善一口饮个干净,心底里觉得奇怪,这茶水倒像是提前冷好的,不冷不烫倒也解渴。知道是她妹子主意,又见她说些什么镇北王,笑道,   “但凡是哥哥有的,妹妹你想要,只管拿去就是。只是妹妹怕是讨不得好处了,这镇北王还远在北地,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的。”   “谁说要在荒郊野外了?”   顾知薇下了马车,杏眸闪亮,朝顾志善道,“哥哥等着,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就在咱们府邸里,若是见着镇北王,可要答应我一件事儿才行。”   “我应你就是。”   顾至善毫不在意,单手撑着翻身下了马车,两步扶着顾知薇上了小轿,见台阶高耸,忧心仆妇抬的不稳,笑道,“妹妹不如在山下等着,我接了娘亲回来咱们再家去。”   顾知薇摇摇头,看了眼远处湖光山色,道,“咱们今日里便回去了,哥哥,先上山再说吧。”   顾至善见她不肯同意,亲自在小轿后面伺候,唯恐抬轿的婆子闪失,顾知薇见他非要死皮赖脸跟着,知道哥哥一心为着自己,心底里软成一团,索性和他说起正事儿,   “早起嫂子传话来,说是身子骨不便利,见了血。我想着来了也是来了,索性替嫂子烧柱香,再给菩萨镀层金身,也是我的心意。”   “如何能让你出钱。”   顾至善见她提起这个,笑道,“妹妹有这个心便是,你嫂子北地长大,连个大字都不认识,你给她念经镀金她也不懂这个,没得浪费了你的月钱银子。”   顾知薇知道哥哥怜惜自己,嗓音温柔十分有力度,“要说富裕,哥哥怕是没有我日子好过。娘把崔家的文墨铺子点心铺子都给了我,但是每旬分红就几百两银子,除了日常脂粉用度,别的都换成银元宝给徐妈妈收着呢。哥哥不替我花销些,怕是留着都要生小崽崽了。”   顾至善如何不知道顾知薇贴补自己,他每月月钱银子不过二十两,大奶奶比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西院里那两个一个十两一个八两。   若是另有什么开销,现到公中开支,顾至善向来侠义,是个仗气疏财的,每旬但是一桌上好席面便要十余两,若是再有花娘唱曲,那银子就花的海了去,饶是金山银山,也是打不住的。   心底里感动,面上并不带出来,顾至善侧着身子打量顾知薇,少女十五岁方才抽条,鹅黄小衫衬的肌肤如软玉,细眉杏子眼,琼鼻樱桃唇。   饶是顾至善在外面浪荡惯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妹子,但是模样气派,就胜过无数个胭脂俗粉去。   打量到顾知薇心底发毛,担心自己重生被看出破绽,轿子在水月庵门口停下,顾至善仍然盯着自己。顾知薇忍不住了,推他,   “哥哥,快回栖霞寺烧香去,芍药把银子给了你的小厮,你记得让方丈镀上金身。”   顾至善摇头,心底里疑惑妹子变得如此懂事,见僧尼迎了出来,笑道,“你快去吧,我给娘磕了头再去栖霞寺也来得及。”   佛堂里,法相威严,顾母一身海青大袍,乌黑发髻挽成髻子,斜斜插着三两根簪子固定,清丽出众。她因修经茹素,身姿纤细,佛海度苦难之人,顾母脸上一片祥和,隐隐圣洁之像,并不似顾知薇猜测过的怨愤在心。   她双膝盘坐蒲团之上,手持木鱼,低声正在念着佛经。崔妈妈在一侧恭敬候着,见僧尼领兄妹两个前来,朝她们摇摇头,示意轻声后,领着兄妹二人往侧间行去。   顾知薇算起来已有两辈子未曾见过娘亲,上辈子身死在顾府,顾知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而她的娘亲在这水月庵冷清而死,甚至,她连尸骨都没有见到,便被爹爹送回祖坟。   甫一见顾母,隔着上辈子的生死距离,顾知薇眼眶泛红,喉间酸涩难耐,也不理会崔妈妈和顾至善拼命示意自己静音,颤抖着声音,唤顾母,   “娘...娘...”   声声凄惨入骨,顾至善忍痛撇开眼,不去看唤母亲的顾知薇,示意崔妈妈松手,沉沉吸了口气,道,“妈妈,去归置东西吧。”   崔妈妈见顾知薇如如燕归巢,扑到顾母怀里,木鱼佛珠散落一地,叹道,希望姑娘能让太太回心转意,像她们太太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和老爷和离,也不至于念经求佛来麻痹自己。   顾母睁开眼,无奈的摸摸顾知薇发顶,“都是个将要及笄的大姑娘了,怎么见到娘,还是要哭?”   顾知薇嗅到顾母身上淡淡佛香,心底越发酸楚难耐,她这么好的娘亲,这么好的娘亲,上辈子,怎么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美人模样初成,泪睫萋萋,樱唇半咬,听着顾母安慰,顾知薇恨不能把重生后的惊惶哭出来。喉间酸涩,忍了半刻的泪珠儿滚滚落下,徐妈妈费心遮住的青黑眼圈露了出来,青黑一片,煞是显眼。   顾母见她这般可怜模样,忙道,“可是娘不在,你受了委屈?”   她捧在手里娇养的宝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   顾知薇摇头,伏在顾母肩头,抽噎的不成样子,“娘...娘...以后,不来水月庵了好不好?”   “你不喜欢宋姨娘,我把宋姨娘赶出府去,不喜欢顾知花,她不是爹亲生的啊,娘,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大家都好好的好不好?”   别像上辈子一样,娘死了,爹和哥哥也被斩了,嫂子拿着玉佩去买粮食也没了。她呢,和顾知花一命换了一命,一家人死都没有死在一起,她甚至黄泉下,还没来得及见爹娘呢,便又重回到十五岁。   顾母听了这话,推开顾知薇肩膀,凝视她杏眸,“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你身边儿的人越发不尽心了,什么混账话都往你耳朵你传。”   顾知薇见自己说漏嘴,杏眸左右漂移不敢直视顾母,可她又不想随便扯个谎应付过去,索性咬牙承认下来,“我...娘,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早就知道了。”   “...”   顾母不曾想到,顾知薇早就知道这些陈年旧事。见女儿一脸心虚的看向自己,索性拿手帕把顾知薇眼泪擦干,起身拉着她出了佛堂,往后院行去。   “娘和你爹的事儿,都是上一辈子的纠纷。你看,娘每天在这里念经读书也很好,环境又清幽,又没有杂事烦心,你上有娘娘照看,你爹又不会亏待你。只要我的乖囡好好的,娘在这里也安心。”   顾母边走边和顾知薇说话,顾知薇摩挲着顾母手指,摇头不赞同,“这里千般好万般好,那也不是咱们家,只有清华阁才是咱们家。没娘的清华阁,花草都死的干净了,娘,往后别来这里了。”   这是顾知薇第二次郑重其事的说话,顾母心底自有主意,自然是不肯听她的。见顾知薇气鼓鼓模样,戳了下她脸颊,折中道,“眼下便二月初十,三月初一是你生日,娘索性多呆几日,过了你生日再回来,可好?”   顾知薇自然也没打算让顾母一次便放下佛经,当下展唇笑道,“娘最好了,薇姐儿最爱娘亲。”   顾母点点她光洁额头,“及笄之年的姑娘,还片刻都离不得娘,将来,若是嫁人可该怎么办啊。”   话音越说越轻,顾知薇听到最后越发含糊,可听到娘亲说嫁人,脑海里立即出现那人的模样。玄衣黑甲,冷硬似是一块儿顽石,刀剑不入,黑眸盯着人,便让人心生畏意,若是凑的近了,总担心自己被那人冻死。   可他,长什么样子来着?   顾知薇越想越觉得傅仲正面容模糊,上辈子寥寥几次见面,总觉得男人让人望而却步,他个子又高,浑身气势自成真空地带。至于长得什么模样,真的让人想不起来。   马车从水月庵出发,一直到了顾府,顾知薇仍在想这个问题。   傅仲正,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铁马金戈、将士们凯旋而归,夜色幕幕,傅仲正骑于马上,他身量极为忻长,身穿靛蓝窄袖直裰,腰间系着黑玉雕龙模样宽腰带,隐隐看去,龙有四爪,是王室贵胄所用。身披黑色大氅,猩猩毡布料厚实保暖,再有一日,他便能回到京城。   因处置了鞑子王庭的妇孺,他比上辈子回京晚了三日,总要在路程上,把这两三日找补回来,可千赶万赶,跑死了几匹骏马,等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十四的凌晨。   月临中天,阖家团圆。   傅仲正勒紧马缰缓下步伐,夜色中,京城城墙高耸入云,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他前世魂魄归来时,曾在这城池外盘旋,若不是顾知薇佛音引导,怕是遁入阴司地狱不得超生。   身后,常达带着亲卫军奔驰而来,见傅仲正完好无损,叹了口气,道,“将军就算是再想进城,也得等到明日才是。”   “眼下距离天亮还有不足两个时辰,不如修整下,明日再进宫谢恩?”   “不用。我翻城墙进去。”   傅仲正翻身下马,连日奔驰让他身心俱疲,扔了马缰朝常达道,“明日你去兵部报道,我进宫给皇叔谢恩。”   说着,便走到城墙地下,也不惊动守城的侍卫,提气上了城墙,往朱雀大街行去。顾府位于朱雀大街北侧,坐北朝南,印象中,东边儿的荣锦院便是特意给他留的。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章   荣锦院三进三出小院落,院内花草树木,巨石藤蔓,不一而论,环境清幽。顾府人丁稀少,顾学士贫寒子弟出身,独传几代,早年求学于清河崔家,除一子二女外并无他出。   傅仲正上辈子在这里住了两三年。他喜欢顾府甚于恭王府。   昂首立于牌匾下,傅仲正抬头看向飞龙舞凤的三个大字,月光下金钩银舞分外庄重。傅仲正一看便知,这牌匾是皇叔亲自写的。   除了学士府的正门上的牌匾,整个顾府,也就只有沁薇堂和荣锦院是陛下亲笔所书。   守夜的何管家急匆匆带着丫鬟婆子跪下请安,手持油灯,恭敬领傅仲正入内。屋檐下灯笼高挂,室内暖气袭人,雾气沾染大氅凝结水珠,稍刻变成薄烟,消散于空气之中。   往里行去,越过俊石图,卧房熏了松枝柏叶,是他素日里惯用的淡香。被衾高暖,松江布织就的围帐金钩悬起,室内残余一抹暖香。   傅仲正利眸在屋子里打量,定在床榻一角。青稠被衾倒是干净,可傅仲正一眼便知,这卧室有人来过。   荣锦院伺候的下人大多是恭王府来的,知道他素日脾气秉性。傅仲正床榻素来由干净,床线笔直,这满屋床衾摆设俱是从恭王府搬运而来,不应出现这样的纰漏。   俯身上前,捻了根青丝长发出来,青黑发丝坚韧有力,傅仲正缠绕两下,发丝拉直越发崩直,勒入指肉,傅仲正问何管家,拧眉问道,   “谁来过这里?”   何四惊慌跪地叩首,不敢隐瞒,“下午顾大奶奶和顾姑娘来过,说爷这两日便回来了,添置了些明前清茶并澡豆、青盐的杂物,这才回去。”   顾姑娘?顾知薇,薇姐儿,薇薇。   傅仲正在舌尖捻了半刻,想到上辈子自己身死后,顾知薇为自己守寡几年。微微动容,罢了,就当是全了她一分痴情,这辈子就尽力保下顾家,还让她做自己的正房嫡妻。   何四半天不见雷霆之怒下来,壮起胆子道,“王妃知晓您回来,说您也到了迎亲纳娶的时候,屋子少不得整治一番,先让您在顾府住着。等…等三月份儿何三姑娘进京,再回王府里住着。”   何姑娘是恭王妃娘家侄女儿,排行第三,兄弟姐妹中唯独她容貌出色,性格人品也好。其父何政为株洲刺史,掌管一方势力,让她此刻进京,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   只是,傅仲正冷哼一声,上辈子,他这个娇娇弱弱的表妹可是嫁给了那个莽夫常达,夫妻恩爱,连生九子,可把常达娘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等表妹到了,就让常达去接,也让他们上辈子的欢喜冤家早些见面。   眼下,傅仲正顾不得奔波劳累,朗步坐到了黄花梨木桌椅前,看了眼何四,   “把茶端上来。”   “茶?”   何四初始不解,而后才似想起了什么,殷勤道,“爷您一路奔波劳累,咱们这院子里自带着厨房,婆子们早就备着热水,顾姑娘送来的澡豆青盐都不错,爷可以试试。”   见傅仲正并不拒绝,何四放了心,殷勤上前把大氅卸下,拿了中衣就要服侍傅仲正沐浴更衣,傅仲正摆手让他下去,自去西间收拾妥当。   热水温溢,弥漫升腾蒸汽。澡豆在大掌化开,蕴出青竹香气充斥耳鼻。战场归来,傅仲正浑身血腥刀革之气,竹香淡雅,却意外的把血腥化解。   水珠滚过深邃眉骨,冷硬眉峰似也柔和几分。水温正合适,软化一路风尘仆仆,傅仲正满意的喟叹一声,这辈子迎娶顾知薇,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何四识趣送来中衣便退了出去,傅仲正深夜回府,明日定是要赶早朝入宫,少不得要和顾学士一起。他既是恭王府家奴,少不得要和顾家商量一下,车马轿辇也要顺便齐当。   傅仲正胸襟微敞,褐.色.胸.肌若隐若现,空气中是爆棚的荷尔蒙气息,压抑住了若有若无的暖香。被衾高暖,傅仲正掀开青稠被衾,侧躺进被窝。   倏尔,他似是想起什么,盘腿坐起,在床脚皱褶处摸索。直到满意的摸出一根青丝,暖香去而复返,傅仲正这才满意的阖上眼。   二月十五,晨起星光未歇,沁薇堂里忙碌一片。徐妈妈带着芍药并几个小丫鬟来回张罗。今日是一月两次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不得不重视起来。   徐妈妈备好衣裳首饰,轻手掀开外间珠帘,往里间行去。茜纱色层层围帐里,顾知薇拥被睡的正香,玉白腕子放在被外,气息和缓,软香沁人。   床榻上佳人肤色如玉,黛眉红唇,虽未长成后来那倾城倾国的模样,可也初见绝世出尘的气质出来。听见徐妈妈响动,顾知薇睁开水眸,朝徐妈妈爱娇道,“妈妈,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咱们老爷和大爷都往宫里去了。”   徐妈妈见顾知薇醒了,笑吟吟把帷帐用金钩勾起,笑道,“大爷还让人传话进来,说认赌服输。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往他院子里取去。   姑娘,您和少爷,是打了什么赌?”   顾知薇闻言一怔,愿赌服输?傅仲正回来了?爹爹和哥哥见到他了?   见徐妈妈满眼好奇,顾知薇佯装不在意,笑道,“不过是小儿女的玩笑话,妈妈听听也就罢了,可别让清华阁知道。”   清华阁是顾母所住地,自打前两日顾母从水月庵回来,便闷头在清华阁的小佛堂里念经诵佛。顾知薇每日早晚都陪顾母坐上一会儿,可顾母似是从尘世中挣脱似的,一心理佛,不顾其他。   提起清华阁,徐妈妈也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把手里霞影对襟小衫递给顾知薇,亲自服饰她穿了衣裳,笑道,   “大奶奶自打吃了姑娘送去的雪燕,这几日明显见好了。前儿个姑娘在午歇,还强撑着身子来找姑娘。看您睡的实,问了些日常饮食用度才走。   姑娘今日到了老太太屋子里,可不许耍小孩子脾气,给大奶奶难堪。”   顾知薇见徐妈妈提起嫂子,想起上辈子家境败落后,原本自己认为粗俗不堪嫂子对自己的维护。为了一碗粥,不惜抛头露面和顾知花派来的丫鬟小厮缠斗,甚至,因着去典卖玉佩,而被乱棍打死扔在乱葬岗。   心底里歉疚万分,她还说重生回来弥补嫂子呢,可如今连嫂子面都没有见到。迎着徐妈妈担忧目光,顾知薇抿唇笑道,目光里满是坚定,   “妈妈放心,我如今大了,知道嫂子是为我好。她便是有什么错了礼节的地方,我会提点她的。”   嫂子罗佩珊出自北地罗家,自小在北地长大,哥哥罗坤上辈子虽比不得常达几人得傅仲正信任,可也是北地得一员猛将。罗氏家族男儿世代习武,更是一番热血为了朝廷,数次抵挡鞑子于关外,是朝廷栋梁之才。   她上辈子到底是被宠坏了,觉得嫂子粗鄙无知,行为总是失了分寸。可如今想来,嫂子不过是衣帽穿戴上不合时宜,为人处事却是顶顶好的,不然,娘也不会放心的把顾家交给嫂子来看管。   顾知薇想到这里,又想到祖母素来偏袒西院,宋姨娘和顾知花也是要去请安,若是嫂子和西院起了龌龊,她身子骨又不好,少不得要受委屈,朝徐妈妈道,   “左右嫂子前阵子方才见了红,今日不止我去请安,西院里两位都要去,我月初得了蜀锦他们少不得要拿这个说话,不如,就让嫂子在屋子里养着?”   “哪里用姑娘吩咐。”   徐妈妈把顾知薇月白绸裙系上,又拿了环佩过来,一一整理好起身打量了两圈,见顾知薇胸前微隆,腰肢纤细,多日调养有了成果,身姿越发窈窕圆润起来,满意笑弯了眼,道,   “早起大爷亲自去老太太院子里请安,说是大奶奶身子骨没好利索,等下旬养好了身子再去请安。”   顾知薇这才松了口气,坐在梳妆镜前,黛眉和脂粉打开,茉莉花粉细腻柔滑,略微带过桃腮杏眸,黛眉微勾,樱唇不饰而朱。霞影对襟小衫映衬肤质凝白,脖颈纤长,青山卧雪一片,只可惜,起伏略微平缓了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顾知薇玉手轻拨,待起伏出了山谷模样,这才朝徐妈妈羞涩一笑,道,   “顾知花总拿身材嘲笑我,我,总要...”   徐妈妈了然一笑,也不说别的,笑吟吟递上每日的雪燕粥,待顾知薇饮毕才笑道,   “姑娘自己怕是没发觉,我们伺候的人是一清二楚的,姑娘自打过了年便换了次里衣,这么娇养下去,怕是等到五月份,又要换上一批了。”   换了次里衣,含蓄得讲法顾知薇听明白了。低首看了两眼,桃腮终究是悄悄红到耳垂,莹润一片惹人喜欢,上辈子再过两三个月,到五六月份,她也要和傅仲正订婚了。   到时候,她应该已经长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章   冰凉腕子掐了下柔腻桃腮,好不容易炭火似的温度下去,顾知薇朝徐妈妈道,“除了娘娘赏下的汝窑茶盏,给祖母的经书可拿着了?就拿我临摹老爷笔迹那副。”   顾母从水月庵回来后,并没有和顾父见面。反倒是一家团圆时,顾父在西院陪宋姨娘吃饭,虽和以往一样并未留宿,等回了智勤斋却让人送了幅般若心经过来。   笔力迥劲,风流豪派堪为上品,随之而来的,还有襄阳居士的真迹。打开顾知薇自己的手书,顾父详尽圈出每一处笔画,满目看去,一张心经满是顾父对顾知薇笔墨的批改,旁附一洒金小筏,上书:   我女笔力有所进益,然闺阁之流难登高台,襄阳居士真迹为父多年所藏,赠爱女唯愿更进一层。   顾知薇收到襄阳居士真迹心底酸涩,襄阳居士乃前朝大儒,其母阎氏曾为前朝英宗皇后乳母,早年长于临摹古人书法,后自成一派,笔致浑厚爽劲。顾父对其书画极为推崇,尤其以行书最为出彩。可惜前朝战乱,襄阳居士真迹多有遗失,一纸行书价值千金。   顾父批改顾知薇行书,便送上襄阳居士真迹,可谓是把顾知薇疼在手心里。   顾知薇自然知道父亲的一番舔犊情深,可脑海里,总是不自觉蹦出顾知花那句,“自小爹爹便疼你,每次给你买东西便要偷偷补偿我。”   给了她这么珍贵的字帖,那日他去西院,又偷偷补偿给顾知花什么东西呢?   雕梁画栋,翠栏朱墙,游廊曲折穿过后花园,假山亭楼水池零星散落,鹦鹉、画眉等各色鸟雀声声翠鸣。   穿过后花园往西行去,便是榆荫堂,顾老太太所住地。不过五间上房,旁有小小三间厅,旁有东西穿堂,再往后去便是垂花门,过了这道门,便是顾府后门。   顾知薇所住的沁薇堂位于顾府东侧,两地隔开,半个时辰也走不到。好在小轿备着,徐妈妈带着芍药等人随侍在册,一路从东府穿过花园到达榆荫堂。   饶是紧赶慢赶,一行人到达西院时日头已经发亮。徐妈妈扶着顾知薇下轿,便有丫鬟来请安,引导顾知薇入内。   晨起寒意未消,饶是徐妈妈准备周全,顾知薇仍是被冷风一激,冷意上头。徐妈妈眼疾手快,把暖热大氅给顾知薇披上,顾知薇这才觉得好些。   从榆荫堂门口到正房还有百余米,画眉、鹦鹉等鸟儿也似睡的昏沉,一行人走过,半声不响。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阵阵娇笑,顾知薇只觉得恶意涌上心头,莹白手指捏紧,银牙咬透。   顾知花,两辈子了,她们又要对上了。   冷意从顾知薇身上弥漫开,打帘子的丫鬟浑身打了个寒蝉,不明白娇软可人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冷了眉眼,低声唤了句,“姑娘?”   顾知薇恍若未闻,上辈子五窍出血的惨状还似在眼前,可她的仇人,在里头正抱着祖母撒娇撒痴,说不定,这一切正是因为祖母纵容,才养大了顾知花心思。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知薇连带着也憎恨上顾老太太。若不是她引了娘家侄女来顾府做了姨娘,娘又怎么会失意跑去水月庵颂经念佛,爹和哥哥,又怎么会被敬王爷灭口,惨死菜市口。   “姑娘?”   徐妈妈见顾知薇面色不好,轻碰她臂膀,道,“可是身子还不舒服?要不,给老太太磕头,咱们就回去吧。”   顾知薇微阖双目,把满眼不甘和嘲讽藏在眼底,眼神清澈明亮,扔似是从未经过波澜的十五岁少女,唇角勾起一抹笑,朝打帘丫鬟颔首,转身进了室内。   转过顶天立地的松鹤延年屏风,后堂里,百宝阁下置一高脚塌子,顾老太太笑眯眯坐在上面,顾知花正腻在她怀里撒娇,旁有三四把椅子,宋姨娘含笑望着二人。   好一幅祖孙和乐图。   顾知薇心底冷哼,走近躬身施了一礼,顾老太太一见她,忙推开顾知花,后者脸顿时沉了下去,嫉恨的目光落在顾知薇身上。   顾老太太全然不知,笑吟吟朝顾知薇招手道,“薇姐儿来了,快来让祖母看看,怎么一月不见,轻减了这么多?”   随即冷下眉眼,看向伺候的徐妈妈等人,“你们怎么伺候的?好好的姑娘如今瘦成这个样子?”   说是一月,是因为二月二顾知薇才从宫里回来,如今回家半个月,才有顾老太太得闲的时候,方来请安。   不等顾知薇说话,徐妈妈带着芍药等人上前,躬身道,“回老太太,姑娘是身子骨抽条了,吃住和往日一样的,老太太瞧瞧,眼下姑娘比上月高了些呢。”   顾老太太这才仔细打量了顾知薇,见她身穿霞影软罗对襟小衫,金银线勾勒暗纹,依稀是牡丹花样,知道这是宫里面娘娘赏下的。眉目舒展,眼神清澈唇红齿白也不似受了委屈般,朝徐妈妈道,   “可得仔细照看你们姑娘才是。她可怜见得,有亲娘和没亲娘一样,若不是宫里面娘娘体恤,如今还不知什么样子呢。”   “祖母~”   顾知薇听见顾老太太这话,知道是含沙射影说顾母,心底觉得气愤,若不是祖母把宋姨娘带进府邸,娘何必要去吃斋念佛?   尤其是,在听到这话时,旁边儿一脸嫉恨的顾知花满脸嘲讽,就好像在说,你是太太生的又能怎么样?如今我可是有亲娘陪着,而你什么都没有。   顾老太太见顾知薇不开心,忙止住话头,拉着顾知薇在自己左侧坐了,问她,“我听你爹说,你近来书法上进益不少?可带了字帖来,让祖母看看也开心开心。”   顾知薇这才平复心情,抬眸打量顾老太太。入目便是一双饱经世事的眼睛,目光坚毅,满是关怀之意,她年约五十,早年丧父纺织为生,扶持着顾父读书科举,如今父亲官至文渊阁大学士,有一般的功劳来自顾老太太。   头戴朱紫方玉抹额,蓝灰织锦褙子下,栗色洒金马面裙,领口袖口纹绣祥云野鹤,取的都是松鹤延年之意。拉着顾知薇的手因早年劳作,指节粗糙,即便是后来富贵日子尊贵起来,早年寒苦的生活也给她身上留下痕迹。   至于顾知花,她今年十四岁,比起顾知薇身量略宽,虽是十四岁,可身子骨倒像是二十出头模样,丰裕有余,消瘦不足。因着体胖,她偏爱紧身袄裙,樱黄袄裙下洒金马面裙,在腹部突出一截一截,宛如毛毛虫一般惹人发笑。   上辈子直到顾知花认祖归宗,敬王当了皇帝,敬王妃打磨一番,顾知花才消瘦几分。黄黑肌肤一如既往,丹凤眼遗传宋姨娘,不入后者来的风流勾魂,因着体肥挤成了虾米眼,臃肿可笑。   宋姨娘则是一身艳红袄裙倒是分外张扬,她脸颊涂的极白,身姿虽丰腴却不像顾知花那样蠢笨,眼神滴溜溜的来回打量,也不知正算计着什么。   顾知薇看了两眼便不再看,她上辈子是糊涂到什么地步,父母死后,竞被这么两个人物给制擎住了。   笑吟吟看向顾老太太,软眸桃腮,三分笑意惹人喜欢,声音娇软自成一派风流态度,清凉入耳,不觉疺惫反似清泉叮咚,   “不过是给母亲抄了几卷经书,前几日送到栖霞寺烧过了。后父亲送来襄阳先生的行书,我才跟着临摹两日,并没有进益多少。”   顾知薇说着,徐妈妈送上字帖过来。顾老太太欢喜接了,一页一页的翻检过去,便翻便笑道,“好,好啊,我们薇姐儿是有出息的,和她爹一样有出息。”   这话一出,宋姨娘脸色一沉,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又见顾知花满眼不愤,朝顾老太太道,“还有我们花姐儿呢,她也是个有心的,前几日还熬夜给姑姑做了双睡鞋,姑姑试试?”   顾老太太放下字帖,左手拉着顾知薇,右手拉着顾知花,笑的一脸满足,“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祖母都有赏。”   “花儿喜欢女红,我这里还有松江来的绸袄,正好给花儿拿去练手。至于薇姐儿,赏你什么好呢?”   松江布虽比不得蜀锦珍贵,可也是天下闻名的布料,更何况,绸袄珍贵,可比那些个素绫绸好太多了。顾知花惊喜的和宋姨娘对视一眼,得意洋洋的看了眼顾知薇,见对方月白颈子低垂,看不清面色,起身朝顾老太太道谢。   顾老太太见顾知花起身道谢,忙让她坐下,转身看向顾知薇,“薇姐儿你来说说,可有什么缺的,祖母补贴给你。”   顾知薇闻言摇摇头,“我哪里什么都不缺,平日里不过读书写字也没旁的开销。”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朝顾老太太道,“我这次进宫,娘娘赏了套御造的汝窑茶具,我想着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献给祖母。日常饮茶也好有个替换。”   汝窑茶盏乃皇室御用,民间持有为重罪,除皇家赏赐外,旁的不可一见。顾老太太虽不懂茶具珍贵,可也知道汝窑珍贵。   徐妈妈呈上的茶具天青雨后,颜色清新亮雅,顾老太太一间便爱的不知如何是好,拿了一个在手里来回把玩,余下的让丫鬟连锦盒放在身后多宝阁上,“快都收好了,等八月节、春节再拿出来。”   顾知薇见她喜欢,这才抿唇一乐,和顾老太太说些闲话。顾知花被疏落,心有不甘,虾米眼落在身后的檀木锦盒上,心底里疑惑,这汝窑茶盏?真有这么好?   这边儿疑惑,便听见顾老太太拉着顾知薇道,“薇姐儿既然什么都不缺,祖母这里还有个笔墨铺子,你爱读书又爱写字,祖母年纪大了开销不了这么多,铺子留着给你用。”   顾知薇是直到这间铺子的,京城里数的到的铺子不过就这么几家,顾母嫁妆里的逸雅轩是其一,顾老太太所说的万乾堂是另外一个。万乾堂是傅仲正早年所经营,只是不知怎么的,到了顾父手里,顾父交给顾老太太做了私房。   这个铺子,后来也随着顾家败落,到了顾知花手里。   顾知花在一旁听了银牙暗咬,几匹绫罗绸缎和一个铺子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眼便知。愤懑不平充斥胸口,同是顾家孙女儿,怎么连祖母也偏袒顾知薇!   虾米眼来回在屋子里穿梭,胸腔似有满腔怒意,不发泄出来就不能安生。檀木锦盒落入眼中,顾知花牙齿紧咬,看了眼窈窕纤瘦的顾知薇。让你得意,你得意不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9章   哐当一声,如意锦盒落了地。汝窑茶盏落下,绽放朵朵瓷花。顾老太太和顾知薇同时看去,便见顾知花收回作恶的手。   “你...你...”   顾老太太手指发抖,冷下眉眼,和煦模样收了起来,怒视顾知花,“这是皇家御赐,你可知,你要制罪的!”   顾知花见顾老太太雷霆之怒,不敢动弹,心底里不以为然,不就是摔了个茶盏,能有什么严重的事情不成?   “蔑视皇室,妹妹,按律可以株连九族。”   顾知薇上前捡起一片茶盏,把盏底年号给顾知花看了,道,“妹妹不如去内务府请罪?说不定,看在妹妹年幼的份上,宫里面也能宽待饶恕一二。”   宋姨娘原本也不以为意,听到这里猛的跪在地上,拉着顾老太太道,“姑姑,你好歹饶过她,她年纪又小,又是这么个身份。我们宋家,只有她生的命不好,您看在她...”   “就饶了她吧。”   话到最后,越说越含糊,顾老太太叹了口气,朝宋姨娘道,“她既然是你往后依靠,你还不好好教导她。年纪小小便歪了心思,将来可如何是好?”   顾知薇见顾知花一脸不在乎,听见宋姨娘为自己求情还面露喜色,知道她是从根子上便歪了的,心底里觉得恶心。   看在她什么的份上呢?无非不是顾父亲生的份上!不是自己亲生的,自然像客人那般,给了女儿珍贵的,便要偷偷补偿给她。   只是,顾老太太知道吗?   顾知薇打量目光落在顾老太太身上,见她满脸痛惜,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是,祖母这样的人物,若是这么轻易就被自己看出端倪,未免太小看她了。   眼下,看着哭哭啼啼的宋姨娘和满脸不在乎的顾知花,顾知薇上前拉住顾老太太,“祖母快别生气,妹妹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对啊,不是故意的。”   宋姨娘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顾知薇裙角道,“薇姐儿你最是宽宏大量的,娘娘又疼你,少不得你在娘娘面前描补一二,这事儿便过去了。”   顾知薇轻轻把裙角抽开,葱白手指把裙角皱褶抹开,笑道,“这汝窑茶盏在别人家尊贵,咱们家自然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宋姨娘因着这话露出喜意,下一刻顾知薇话头一转,   “旁的瓷器也就算了,只这汝窑茶盏是陛下亲自点名给娘娘的,娘娘爱不释手,看我可怜才给了我。我因着贵重,不舍得自用,才孝敬给祖母用。谁知道,就被妹妹打了。”   顾老太太闻言,拍拍顾知薇手腕,满眼痛惜“是祖母没福,不配用这样的好东西。”   顾知薇朝顾老太太摇手,笑吟吟道,“祖母平日最是体恤人的,连婢女犯错都不忍苛责,更何况妹妹虽是庶女,到底也是您嫡亲的孙女儿不是?不舍得也是应当的。”   一句话,把顾知花和婢女并列,徐妈妈心底里为姑娘叫好,看着宋姨娘黑了眼,心底里得意,再怎么得老太太的宠又能如何?还不是庶女出身,说出去让人笑话。   只听顾知薇接着道,“不如这样。娘娘平日最喜欢女儿家读书明理。妹妹女红做的好,到底不如书读的好讨娘娘欢心。”   “就劳烦妹妹多写几遍书,我下次入宫带给娘娘,若是她不追究,到底是也算是妹妹补过了。”   顾老太太利眸在顾知薇脸上打量个不停,见少女不卑不亢,形容措辞间颇有主见,赞了一句,“就按你说的办。”   说着,瞪向傻站在一旁的顾知花,“还不来谢过你姐姐,难不成,你还要去内务府跪着请罪去不成?”   顾知花心不甘情不愿,随意搭了个手便悻悻往外走,顾老太太气了个头仰,指着宋姨娘道,   “你生出这么个东西,早知当初!早知当初就应该焐死她!”   宋姨娘慌忙磕头,道,“姑姑,我去看看她。”   顾知薇见顾老太太气的气虚,含笑道,“等下次我进宫,去西院取书,就劳烦妹妹多抄几遍启蒙的三字经,妹妹想必是认字的。”   “何止认字,连基本的尊卑都不晓得,连带着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样的一本十遍,抄不出来不许她出门。”   顾老太太厉声道,冷眉看向宋姨娘,“别像是那些个睡鞋、手帕似的,让丫鬟替她做。”   宋姨娘见睡鞋被戳破,红着脸往外走,她这张脸啊,算是被这么个闺女给丢尽了。就没在姑姑这里这么狼狈过,当着小辈的面被训斥。   等人都走了,顾老太太拉起顾知薇手腕,把残余的那个汝窑碟子递给她,精疲力尽道,   “祖母年纪大了,没那个福气享受这些,这个,你拿回去自己用。”   说着,转身让陪嫁嚒嚒去里间取了房契,递给顾知薇道,“除了方才的万乾堂,还有一个小庄子,也是你父亲给我的,里面出产的野鸡野鸭滋味倒是很好,你下次带几只给娘娘尝尝。”   皇宫里什么没有?怎么会稀罕几只野鸡。顾知薇知道,这是希望自己拿了庄子不再追究的意思。   笑吟吟的接了房契递给徐妈妈,顾知薇扶顾老太太在屋子里坐了,见她满眼疲惫,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等她走了,顾老太太盯着晃动的门帘,问陪嫁嚒嚒,“我这么纵容西院,是不是太过了?”   “宋家眼下没人了,只留下宋姨娘一人,老太太留她在身边儿,也是人之常情。”   嚒嚒躬身添了杯茶,恭敬回道。   “但愿吧。”   顾老太太想起今日顾知薇一番话,条理清楚逻辑缜密,她才十五岁,便如此这般出色。而顾知花只小她一岁,贪吃爱懒,蠢笨而不自知,又是那么个出身,将来,可怎么办才好。   一行人出了后院,假山楼台亭阁,游廊上花厅两间,棉布为帘,内置石桌石凳,自成一番小空间。顾知薇虽一举消了顾知花气焰,罚她写字,可心底仍旧不自在,斜斜依靠在朱红栏杆前,看来往鱼儿争食,倒是想起一件事儿,问芍药:   “给大嫂做的新衣,可都做好了?”   芍药低首道,“按姑娘吩咐,找大奶奶领了布料。大奶奶虽不乐意,可也按照姑娘列的单子都拿了布料出来,还放了几匹松江布进来,说是天气入了春便潮热,给姑娘做寝衣穿。”   “衣裳是奴婢和妈妈们亲自做的,没错别人的手,都是干净的,姑娘放心。”   “嫂子节约惯了,那么多衣裳布匹心疼是肯定的。”   顾知薇倒是不在意的笑笑,朝芍药道,   “是该给嫂子好好打扮打扮,年纪轻轻的少.妇,又是和我哥哥蜜里调油的时候,她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宋姨娘都能越过她去。”   要芍药看,这后院里谁能越过他们家太太去。老太太和老爷就算是再疼西院,有什么用呢?   西院里那个,以为自己是老太太旁氏的侄女儿,便张狂的不成个样子。今日里要米,明日里要银,殊不知那些个银钱米粮,对顾府来说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在他们太太手里握着呢。   老太太明面贴补着西院,他们太太只当看不见。左右他们大奶奶如今管着家,凡事不合礼制的,都被大奶奶打了回去。   说起大奶奶,知书便听见花园假山从立之处,转过来个年约二十的少.妇。   正是顾家大少奶奶罗佩珊,临近初春,她仍然是一身艳红貉绒袄裙,上面绣的是近来京里妇人们喜欢的百菊绽放,金银朱翠插了满头,张扬狂傲。   临近正午,日头刚热了起来,罗佩珊便如同移动的珍宝库一般,在花园里来回晃荡。满头珠宝越发气势汹汹,一路招了无数人的眼。   大奶奶罗佩珊容貌并不出色,单凤眼,皮肤也微黑,是早年在北地晒过头的。罗家是武将起身,早年跟随先帝征战沙场,如今罗家男人们还驻守北地。   顾大嫂自小跟兄长们在沙场打拼,自然看不惯京城里大家太太小姐们装模作样,一个一个的看起来柔柔弱弱,实际上心眼子能转过十八道弯。可这心眼子有什么用?若是和鞑子起了纷争,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这些大家小姐。   尤其是他男人的嫡亲妹妹顾知薇,顾大嫂不止一次在对方眼中看到嘲讽笑意。她也知道自己样貌不好看,行为粗鲁,可她明明已经尽力的妆扮自己,怎么还是惹人嘲笑。   就像是现在,顾大嫂看见亭亭站在栏子前的顾知薇,心底里迟疑着不敢上前,每次见着她这个妹子,顾大嫂总觉得自己莫名短她两分气势。   就好似这妹妹不应该屈尊在他们顾家似的,到底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养,染了几分皇家气派。   可不上前也不行啊,芍药已经打了亭台上的布帘子,顾大嫂看了眼纹绣精美的帘布,又看了眼不知想什么的顾知薇,呐呐出声:   “薇姐儿,你哥哥传话进来,说要去前院见客。”   作者有话说:  mua~ 第10章   见客。   这话说的,连芍药也不自觉的撇开眼,不去看大奶奶的窘迫模样。   顾知薇浑然不知对方语气中的失误,放下捻着果脯的碟子,芍药递上温热帕子,细细把葱白手指擦干净了,才走到顾大嫂面前,道:   “大嫂,现在已经是阳春三月天了,大嫂怎么又把冬日里的貉绒袄裙穿出来了?这么热的天,又带这么多朱翠首饰,没得压的人头疼。”   说着,素手轻抬,玉白腕子微微抖动,不等顾大嫂反应过来,满头朱翠便被人抽的一干二净。   “我…这…”   顾大嫂看着杉木桌面上,金光耀眼的首饰,心底里一慌,没了这些首饰妆扮,她怕是更丑了吧。暖厅里不止是有公公婆婆,可还有她男人呢。   不行,不能让妹妹把簪子都摘了,就算是她长的好看也不成。   顾大嫂伸手就要拉住顾知薇腕子,被她轻巧的躲了过去。见顾大嫂一脸忐忑,笑吟吟道:   “我往日里最爱捯饬个花儿粉的,嫂子不是还说过我奢侈糜费,左右是公中的银钱,今日里我便用这些,倒腾个新嫂子出来。”   这话一说,顾大嫂顿时坐也坐不稳了,慌忙解释道:   “老爷偏心西院儿,如今银钱米粮都送到那院子里,你哥哥一个穷翰林能有多少银子?咱们几口人,吃穿用度可不是要俭省着。”   “便是婆婆那里有铺子庄园,也要俭省着用。将来你还要嫁人,难不成不要嫁妆了?”   “嫂子对我好,我知道。”   顾知薇把她按下,在椅子后站了,笑道,   “我往日里不懂事儿,听她们说两句便跟嫂子离了心。过去的事儿嫂子别往心底去,你放心,往后有我。   总不能让咱们正房吃了亏去。”   顾大嫂哪成想,昔日里最是讨厌自己的妹妹,竟然要帮自己张罗打扮,她…不是觉得她这个嫂子粗鲁蛮横,最是无礼吗?   迎着顾知薇水漾漾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往日都是嘲讽和讥笑的脸颊,此刻也是笑意莹莹,顾大嫂忍不住抬手掐了一下自己胳膊,指痕斑斑青紫,疼的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难不成,她男人的妹妹真变好了?   顾知薇没瞧见这个,她说完话便转身招呼着,先是让丫鬟把屏风搬过来,顶天立地的屏风九叠云锦,密密遮住人影。   远处光影落明湖,青黛光紫一片。这样的天气,宛如前世她身死的时候。   娘死后,她还有大嫂,被囚.禁顾府,饱受侮辱。往事既然还没有发生,她又重回到十五岁这年,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家里面旧事重演。   深吸了口气,顾知薇拉着顾大嫂往屏风隔成的暖间行去。   当务之急,可不能让她嫂子这个模样去见人。嫂子生的模样不好,可人品性子都是顶尖的,前世家里败落,嫂子更是豁出命来供养她。这样的嫂子,不能任由外人嘲笑。   密实屏风里头,是早就备下的衣裙,迎着顾大嫂不解目光,顾知薇把月白襦裙递给她道:   “如今京城里都是穿这样的襦裙,嫂子的榴红毛领虽好看,到底是穿着又热又累的,我给嫂子守着,快换了这衣裳。”   暖香铺面袭来,小姑子说话温柔不允许拒绝,顾大嫂迷迷糊糊的,便把里外衣裳换了。   蔻红褙子颜色鲜亮又不刺眼,嫂子肤色偏黑,若是艳红色,倒显得她又黄又黑,不如蔻红来的温柔,果然最适合嫂子这样的新妇。   顾知薇赞许的点点头,从顾大嫂如山中的钗环中捡出两三支玉簪,斜斜箍住发髻。高髻虽美,发包太多不适合顾大嫂身子魁梧的人,坠马髻就很好,娉婷窈窕,为顾大嫂多添了几分女人味。   顾大嫂恍若置身梦中,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自己。眉黛纤细,唇红齿白,细细的茉莉花籽粉细腻柔滑,遮了黄黑肤色,眉目流转间满是坚毅之色。   布料都是上好的云锦,虽比不得娘娘赏的蜀锦名贵,可平日里也要一金才能抵得一匹。顾大嫂出身的罗家是武将起身,节俭惯了,哪里舍得穿这么好?   欣喜的同时,顾大嫂心底里泛起疑惑,昔日里家里面最不好相处的顾知薇,怎么会想要妆扮自己呢?   迷茫眼神看向顾知薇,十五岁少女正是颜色姣好的时候,樱粉织锦罗裙勾勒纤细腰线,褙子是樱红缫丝织就,顾大嫂从没见过这样的花样,心底里知道,这便是西院里和老爷争执了半日,想要而不能得的蜀锦。   “薇姐儿,你…”怎么突然变了呢?   顾大嫂蠕动了两下嘴唇,终究是没有说出来。罢了,她男人只有一个妹妹,她又是在北地摔摔打打长大的,不懂这些深闺里女儿们的心思很正常。左右是一家人,往后慢慢相处就是了。   顾知薇展颜一笑,朝顾大嫂道:   “走吧,嫂子。不是说爹在等着?   还有哥哥,哥哥见了这个模样的嫂子,定是极为喜欢的!”   提起顾大哥,顾大嫂脸一红,往日里强装出精干的模样消失不见,心底里酸酸甜甜,她男人,真会喜欢她这样?   缀锦楼繁华绿荫一片,往日里不曾敞开的花厅暖房次第开放,只为迎接最尊贵的客人。   傅仲正阔步坐在缀锦楼正堂,手持开纹硫片褚红茶盏,指节分明,苍然有力。   茶叶是顾知薇让人送去的明前茶,茶瓣娇嫩清新淡雅。傅仲正素来喜欢这样的茶叶,清淡倒是其次,只茶香云翳中,缓解了沙场的血腥战乱之气。   顾苏鄂侧身在傅仲正左侧坐了,顾至善坐于下首,三人略寒暄几句,顾苏鄂便直入主题,   “今日朝堂上敬王上本,说是镇北王军费奢靡,有贪污之嫌。王爷您可有应对之策?”   顾至善也在打量傅仲正,傅仲正今年二十二,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只是在顾至善眼里,这人不过是大龄未婚的男人。   算起来,傅仲正比自己大五岁,比妹妹大七岁。这人这么大年纪都不成婚,听说,还拒绝了陛下赏赐下来的宫女,该不会,他不ju吧?   游移目光从傅仲正紫色直裰朝服划过,浏览过腰间蟠龙云翔蝠纹腰带,落在两条长腿之间。   心底里暗暗嘀咕,看起来倒是风神俊朗,不像是个冷血将军,反倒是有两份儒雅风流的气派来。   双腿肌肉雄劲,看起来倒是结实有力。顾至善自己也不矮,可和傅仲正比起来,倒是要矮他半头。   可惜,这么个顶天立地的人物,竟然是个不ju的。   顾至善心底里可惜,错开眼去看他老爹,爹素来喜欢这样的人物,怕是对他会赞叹有加。   果然,顾苏鄂长鬓美须,饱经沧桑的双目精锐有力,正一脸专注的听傅仲正说话,是不是捋捋胡须表示赞赏。   真有这么好?顾至善凝神听傅仲正讲话,试图寻出个一二三的毛病出来。   “...陛下素来仁慈清正,此次敬王无端加害怕是早就预谋。某虽不怕,可也到底连累学士为某奔走。”   傅仲正眉骨深邃,言辞之中满是歉意。上辈子他得皇叔信任,活的张扬自在,素来不惧流言蜚语,任由敬王污蔑自己名声。   就比如他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一心尽忠,却在民间换来‘阎王爷’之称,若非有人故意陷害,怎会如此。   小儿提起镇北王三字便止夜啼,皇叔多次动了想过继自己的念头却总是被众臣以死相劝。   如今想起来皇叔让自己跟着顾学士处理朝政,未尝没有扶持自己的念头,可惜,上辈子他除了连累顾学士身死,旁的荣耀都没有给他。   他活着倒也罢了,他战死后,先是常达罗家等忠心耿耿之人被夺权谋杀,后是顾学士这样清流俊士,但凡是为自己说话的,都被敬王一一铲除。   既老天厚爱,得他重活一世。总要矫正名声,也好在民间有个亲厚爱民、尽国尽忠的名声出来。   “食君之俸禄,为君王解忧,乃臣子本分。”   顾苏鄂倒是不在意,见傅仲正不在意,似有周全之策,也就按下不再提起这事儿,笑着捋捋短须,反而劝诫傅仲正道,   “王爷凯旋而归,陛下本该风光赏赐,只是敬王拿鞑子王庭中被斩的妇孺作筏子,说王爷杀伐太过,民间提起镇北王便心生惧意,不堪为君。   满堂文臣大半赞同,依顾某看,这事儿倒是比军费来得要紧。”   “如今胜了他们一个一个跳出来欢腾,全都是些放马后炮得玩意儿,当初鞑子犯边,怎么不见他们出来说话?”   顾至善听了这话,忍不住为傅仲正叫屈。去岁冬季鞑子犯边,连破几城直指京城,满朝男儿无一出战,一个个跟鹌鹑似的不敢吭声,亏得恭王世子主动出征,这才换的朝廷安宁。   如今得胜回来,这群人倒是觉得自己功劳多大似的,朝堂上跟苍蝇一般嗡嗡说话,没得招人嫌弃。   顾苏鄂见儿子语调粗鲁,额角蹦出三条直线,本想回身踹他。可到底是碍于傅仲正在场,不好太过张扬,揉了揉额角,语含警告,   “你仔细着说话。”   “爹~!”   顾至善见二人也说不出个什么头绪,拿起茶盏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提高声音,道,   “你们说这么多,不就是为着王爷名声不好?要我看,不如找戏班子排上几部征战鞑子的戏码出来,梨园里每日演绎上几次,饶是没听过镇北王的,也会被他孤军征战鞑子的大义感动。”   顾苏鄂闻言和傅仲正对视,这法子好!   见二人同意,顾至善反倒是撇了个白眼,满是不屑,“爹,你素来让我读书,读腐了书有什么好处?连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   “你!”   顾苏鄂绷不住脸皮,懒得和这逆子说话,一脚踹在顾至善椅子上,呵斥他,“还不快去看看你妹妹,怎么还不过来?”   走就走,顾至善气冲冲一摔袍子出了屋子。   回首听见屋子里顾苏鄂笑声不断,他冷哼一声,他们两个倒是臭味相投,一个脑袋迂腐,一个身体残疾不能人.道,他是个多余的,他们两个倒像是一对父子。   作者有话说:  mua~ 第11章   顾大嫂从未和顾知薇如此亲近过。娇软少女十五岁,青丝罗裙白肤红唇,身量虽青涩,却也依稀可见往后倾城倾国模样。   顾知薇在顾家人心中,向来是被偏袒宠爱的一方。除了老太太老爷因西院里谗言,偶尔会苛责几句外,旁的时候,顾知薇想要什么便没有不给的。   就连顾大嫂也是如此。她进门两年,不得男人和公婆喜爱,侥幸管着顾府上下,也觉得似是偷来的,浑身不能安生。   总要对薇姐儿好一些,再好一些,才感觉浑身舒坦似的。   之前薇姐儿就似是长了利齿的喵咪,稍有不如意便要伸出爪子挠人。顾大嫂有心亲近,可总碍于对方眼底嘲讽不敢上前。如今倒是软和的白团子一般,笑颜绽开,惹人喜欢。   更何况,顾大嫂盯着顾知薇颈后细白肤质沉思,她的喜欢里也有两三分凌然不敢侵.犯的恭敬在。   她家武将出身,早年贫寒,父亲沙场浴血奋战才换来出头之日。在北地时何曾接触过京都姑娘们的玩意儿,什么点茶、纹绣、诗词歌赋没有一样是精通的。   顾知薇不同,她学士府嫡亲的大小姐出身,皇后是她姨母,自幼算是宫里长大,虽略有娇纵可仪态端方。   就比如现在,顾大嫂莫名的觉得气短,走在顾知薇身侧自惭形秽。西园里的顾知花不提,满京城数得着名媛贵妇,顾大嫂就没见过比顾知薇更出彩的。   迟疑脚步缓了下来,眼看就到缀锦楼,顾大嫂越发踟蹰不敢上前。她男人可在里面呢,即便是换了衣服首饰,不如妹子出色,她也不敢上前去见人。   顾大嫂的停顿惹来顾知薇回首,少女明眸皓齿,细白耳垂上粉白珍珠细腻柔滑,阳光下晕出柔润光泽,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少女桃腮光泽更柔腻,还是珍珠光泽更细嫩些。   缀锦楼正堂,茶水添了一碗又一碗。顾至善去了半刻钟也没有消息。西洋钟到点鸣时,傅仲正索性放下茶盏,和顾苏鄂告辞。   顾苏鄂心底遗憾,娘娘特意下了谕旨,准许薇姐儿为傅仲正抄经祈福。况且薇姐儿算起来还未及笄,又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在一旁盯着,和傅仲正见面也不算是违了礼制。   更何况,顾苏鄂心底还有点儿说不出的小心思。眼下满堂朝臣皆知,陛下年迈无子将来少不得要过继子嗣,如今皇室人丁并不兴旺,除敬王世子傅仲祺外,唯独傅仲正一个样样出色。   陛下怕是也存着要历练傅仲正的心思,傅仲正心智坚硬、心怀百姓。若是他中意女儿,将来顾家再上一层楼也是有可能的。   这会儿说这些万事都早,顾苏鄂见傅仲正面色不耐,不再挽留便送出正堂。   谁知堂外,儿媳妇正和女儿说话,至于逆子顾至善,如今早就不知去哪里浪荡,连个人影也无。   见朗步从正堂里迈出的二人,顾知薇忙止住话头,拉着顾大嫂上前行礼,   “爹,王爷。”   春风拂柳三月天,少女娇嫩嗓音堪比三月嫩柳,声声酥麻软入骨髓。傅仲正眸色一暗,想起母亲曾提起过,昔日顾家大小姐曾和皇后娘娘学曲,音比韩娥三日绕梁不绝,可惜世人不能得见。   风吹裙裾,似是下一刻便要羽化成仙,翩然而去。他凡夫俗子一个,恨不能把少女拽回人间,放在怀里恣意疼爱。   男人顿住想要伸出的指节,握紧成拳,利眸猛的攥住少女身形,刀刃般从她身量上划过。   毫无波澜一马平川,一身皮.肉倒是比腻子还要柔滑几分,傅仲正上辈子肖想过无数次。可这人看见自己,总是要捂脸羞遁而去,唯余颈后雪肤惹人遐想。   他总归是她男人,羞什么?   傅仲正嗤笑出声,暗道自己真是闲的发慌,明明许多事情堵着,怎么站在这门口看这姑娘出神,真是魔怔。   顾苏鄂紧随其后,见傅仲正和顾知薇撞上,忙向前道,“王爷,娘娘说是您自北地回来,夙夜不得安寝。小女尤其擅长经书镌写,她母亲又多年吃斋念佛,少不得在侧伺候沾染了两份佛性。不如由她手写经书一幅,悬挂于荣锦院正堂。”   顾知薇闻言顾不得羞,正眼去瞧傅仲正面目。心底忐忑,难不成,那松柏香气没起作用不成?怎么还是夙夜难以安寝?   傅仲正的宿疾不知她知道,宫里面姨夫姨母也时刻挂在心上。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自打傅仲正十七岁上了沙场,便落下这不得安眠的毛病,如今七八年下来,虽不是人人知道,可亲近的人也是瞒不住的。   前世她订婚后无意间发现,傅仲正极为喜欢青竹松柏香。若有青竹松柏香气萦绕,夜里则是好过些。   傅仲正比顾苏鄂还要高上半头,顾知薇踮脚仰头看他,深眉阔目,悬胆鼻下薄唇微抿,彰显主人坚毅性格,鬓似刀削石刻般裁剪而成,朱紫朝服窄袖高领,把颈部喉结遮的严严实实。   只,神色间似是满满不耐,浑然没有上辈子见到自己时的惊艳。   上辈子两人是什么时候见面来着?顾知薇蹙起细眉努力回想。似是皇后姨母后殿内寝,她坐在正堂明珠帘后,傅仲正杀伐之气凛凛,阔步踏入后殿,惊的她捂唇惊呼,世上竟有如此威武的人物。   他似是听见了,利眸锁住她小巧绣鞋。目光灼灼便如同此刻一般。   声线含着不明意味的撒娇,顾知薇上前一步,轻启红唇,“王爷?”   傅仲正此刻哪里顾的上其他?   他见着顾知薇第一眼,便知自己是撒不开手了。在北地初醒时,还说要把顾知薇当妹妹看,怕是要失言了。许是她前世佛音缠绕,每日诵经度他超度。   见着顾知薇,便升起两三分不受控制的邪意,他想把这少女禁锢在怀里,那也不能去!   蹙起眉头抵抗心底波潮,男人宽肩窄腰,朗朗立于廊下。利眸沉沉,眼底深处满是蛮横独占意味。   顾大嫂看的明白,侧身见顾苏鄂不动弹,心底里嘀咕,怎么妹妹见了外男,爹一句话也不说?   这镇北王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妹妹身上拔不出来了。   想着妹妹对自己的好,顾大嫂上前两步,她比顾知薇胖些,又是武将出身,比寻常妇人个头也高,隔绝男人视线把顾知薇挡得严严实实。   半晌听不见男人应声,顾知薇难堪被男人打量,目光左右游离,含羞欲泣。明明是为他好的事情,这...就似是硬逼着这人同意似的,不吭声,便是委婉得拒绝吧。   正准备开口解围,便见大嫂过来挡住自己身形,心底偷偷松了口气,下一刻听见男人低沉嗓音,   “好。”   顾苏鄂顿时眉飞色舞,拉着顾知薇上前领路,道,“从这花厅直到荣锦院,王爷请。”   顾大嫂不明所以,迷茫目光看着三人一团迷糊,不是只有犯错的时候才抄经书?就像西院里那两位,若是犯了什么错,老太太才会惩罚那两位抄书。   还有老爷,今日里真是奇怪,顾大嫂游移着迈着步子跟了过去,丫鬟婆子小厮一路尾.随而行。   顾苏鄂一身半旧常服走在最前,今日十五他们下朝颇早,即便是顾大嫂换了衣裳重整发髻,此刻也不过中午前头。   二月里暖阳和煦,春风萌动嫩芽,顾知薇樱粉裙裾摇摆,身条纤细,桃儿似的两瓣臀丰润,格外招眼。   傅仲正在身后饱览大好春.色,他偏是个只许自己看,不许别人遮的霸道性子。   顾知薇被他盯的泛羞,折扇向后挡住腰线,似是想要隔绝开男人目光。偏双面扇上鸳鸯双飞,粉黛璎珞一摇一摆,傅仲正皱起眉头,想着自己和顾知薇的婚事。   小姑娘娇娇软软一团,三月初便要及笄,等及笄过了,便请旨让陛下许婚。这样招人的一身皮.肉骨相,早点儿进镇北王府才踏实。   直到顾知薇被自己盯的步伐蹒跚,腿软脚酥,粉白耳垂染上桃花色泽,这才收回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上辈子,他这个时候怕是还未见到顾知薇呢。   这一世,倒是有许多地方不同了。   荣锦院里,绿竹巨石藤蔓不一而绝,顾大嫂心思重重,跟着进了后院。   巨石环绕假山,环境清幽,偶有画眉、鹦鹉学舌,倒也不聒噪,反而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意味出来。   顾大嫂无心欣赏美景,她这一路是看明白了。这个素有阎王爷之称的镇北王,对她妹妹起了心思!   那双眸子里透出的沉意,饶是顾大嫂不聪明,她也是个已婚妇女,自然也知道,这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得想个法子和相公说了这事儿才行。心底想着事儿,也就不顾外面事务了。   顾至善躲在假山石头里着急朝她媳妇挥手,半晌见没有反应,眼看前面便出了假山走到正堂,心底一急,伸出长臂拉住顾大嫂衣袖,在她惊呼之前捂住口鼻,小声在她耳边道,   “你别吱声,我便放开你。”   顾大嫂忙不迭点头,等顾至善松开,掐他肩膀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不光明正大的见人?”   作者有话说:  mua~安利基友太太古南月的《帐中娇媚》,明天就要入v三更啦~跟我一起催她码字字!   还有,最近天气干燥,流感进入高发期,河河输了几天液才好,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健康鸭~爱你们! 第12章   顾至善吃痛,呲牙咧嘴的不敢动弹,朝顾大嫂道,   “我发现,爹,要把妹妹卖了!”   “卖了??”   顾大嫂吃了一惊,忙推开顾至善胳膊,往外瞧去,顾苏鄂已经带着顾知薇和傅仲正已经进了正堂,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抬腿便要往正堂去,顾至善忙上前拉着顾大嫂,气声道,   “你做什么去?”   “我早就便觉得爹不对,他素日里最是讲究礼节的人物,先是让妹妹见了外客不说,后来又说什么让妹妹给那个阎王写佛经!”   “他一个大老爷们要什么佛经,爹也是,好好的怎么这么糊涂!”   一连串话语砸的顾至善头晕,他忙拉住顾大嫂,小小声道,   “嘘嘘嘘,你小点儿声。我跟你说,爹准备把妹妹嫁给傅仲正!”   顾大嫂心底里早有猜测,闻言仍是忍不住瞪大眼睛,“妹妹才十五岁,下个月才及笄,爹怎么这么着急?”   顾至善讪讪笑道,“敬王近日在朝堂里多有举动,因我在翰林院没什么差事,便替爹打探这事儿。   妹妹如今是皇后娘娘的心尖肉,姨妈疼她,陛下也看中。他们说,妹妹未来的夫婿只敬王世子或者这个镇北王。   咱们府邸里的荣锦院给了镇北王,在外人眼里,学士府何镇北王早就是一体了。”   “那,就这么任由妹妹嫁他?”   顾大嫂心底里舍不得,即便是朝廷里女子出嫁早,也大多十六七岁,可妹妹才十四,再有大半月才及笄呢!   十五岁的女孩子,胞宫还未发育完全,不说生养子嗣,就镇北王那个大块头,顶天立地的汉子,个头比妹妹高出那么些个,在床榻上不得把妹妹给欺负死。   话在舌尖终是没有说出来。顾大嫂拉着顾至善往荣锦院正堂走去,按照爹那样的品性,定时不知要如何让妹妹受委屈呢,她这个做嫂子的,得时刻盯着才是。   顾至善一眼看穿她想法,忙不迭拉住她袖子,“你干什么去?”   见顾大嫂打定主意要往里屋去,顾至善扯着袖子不肯放,“晴天白日的,爹和丫鬟小厮们走在,妹妹准是不会上到那镇北王塌子上去。   你去后院找娘,娘虽然吃斋念佛万事不管的,可涉及妹妹,她定时有主意能制住爹。”   顾大嫂丹凤眼里满是疑惑,“爹素来疼宠的是西院,连娘回来都没去清华堂看看,能行吗?”   “西院?”   顾至善嗤笑一声,满眼鄙夷,眉目之间满是张狂。见顾大嫂一脸忧心忡忡,薄唇一撇,道,   “西院里那个是不是爹的种还不知道呢,不过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宽待她两分,便真把自己当主子般矜贵着,呸!谁给她的脸!”   顾大嫂猛的一听这个,又仿佛听说早先这宋姨娘做姑娘时,是曾经出过什么事儿。当下也不敢深思,忧心屋子里头薇姐儿和镇北王待的久了,忙带着亲近婆子往后院找婆婆去了。   她既不聪明又没什么心眼子,既然相公说找婆婆,那婆婆定时能让公公改主意吧。   这镇北王虽说生的一表人材又是高大威猛的模样,可顾大嫂不知他早已重活一世,心底是把顾知薇当成妻子那样看待,行动间稍亲近些也没什么大碍。   可即便是这样的目光打量,在爱妹心切的顾大嫂看来,已经是违了规矩,要和婆婆说清楚才行。   荣锦院正堂,黄梨高脚书案一米见方,洒金纸拿玉制镇纸压了,狼毫小篆饱蘸徽墨,顾知薇刻意忽视身后目光,闭气凝神,俯身挥笔提书。   因前几日抄写佛经,顾父又送了襄阳先生真迹过来,顾知薇每日揣摩,早有二分形象。她又多活了五六年,每日吟经颂墨,自然早就烂熟于心。   傅仲正他夜间难眠,旁的倒也不适合他,不如一卷般若心经,沉心凝神,夜间睡前诵读几遍,倒也无惧鬼神近前。   何四躬身送了茶来,顾父略饮两口便站在傅知薇身后,心底骇然。他这个女儿,笔力进益许多。   前几日送到前院的心经,字迹游移,似是显示主人心性不稳。这几日过去,一撇一捺极为有力,行事间颇有章法,完全不似往日里娇纵的闺阁女儿字体,倒像是饱经世事的老人似的,一笔一划间皆是心思沉稳,一挥而就首尾相应。   顾知薇顾不得这些,她二月二放重生回来,心态游移不敢显露真实心性,连为顾母抄写经书都带着两三分慌张。然而自打见了顾母,顾知薇心底忐忑一扫而光,她即便是闯了祸,也有姨母母亲托底,何必怕西院那人,上一世,顾知花不也照样死在她手里。   心胸畅然,字体也带了几分洒脱,傅仲正也踱步立于一侧,黑眸赞赏,不愧是他看中的媳妇,的确有几分本事。   一卷经书不过半刻钟左右,顾知薇把狼毫小篆放好,揉了揉酸软的腕子,莹白脂腴一般莹透,左右端详了字迹,没得透出几分少女的姿态出来,娇笑着朝顾父道,   “爹,可有几分襄阳先生的态度出来?”   “你这才是哪里?就敢自比襄阳先生?”   顾苏鄂心底满意,面上却是一副士大夫沉稳模样,不言苟笑,唇上短须儒雅偏又说的都是让人难过的话。   顾知薇恼了,她明明就有进步,偏爹就这么打击人。粉嫩唇瓣一抿,杏眸水汪汪的泫然欲泣,声音哽咽,满腹委屈,   “薇姐儿,给爹丢脸了...”   顾知薇抽抽噎噎,抬手就要把台案上的笔墨收掉,顾父忙拦住,见她似是极为难过,心底里内疚,暗自责骂自己,好不容易女儿和自己亲近,偏他像教训那逆子一般教训乖囡,难怪女儿不肯亲近自己。   “爹还没说完呢,薇姐儿这字儿,虽说不如襄阳先生那般风流俊逸,可也颇有卫夫人的娴雅婉丽,字迹清秀平和,偏笔锋处又有筋骨,这字很好,很好。”   说罢,像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顾父看向一侧沉吟不语的傅仲正,“不信,仲正也是认可的,可见你是真的进益了。”   傅仲正早就瞧见顾知薇藏在眼下的笑意,知她故意为难顾父,也不戳破,笑道,“某得此笔墨,该好好珍惜才是。   索性下午陛下召我进宫叙事,便把这笔墨给天子一看,他定是也要吃惊的。”   顾知薇见二人一人一句,话里话外都是夸赞自己,抬眸朝顾父笑道,“我自知是比不过襄阳先生的,学海无涯不过尽力耳。   爹,还有...,不过是女儿家进的一份心思,倒是没必要给姨夫看,没得像是人家讨赏似的。”   话语迟疑,顾知薇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傅仲正,只得混沌含糊过去。上辈子她死时,为傅仲正守着望门寡,当他是自己夫婿般,每日为他念经超度。这辈子呢,宫里面姨夫让她给傅仲正写经,怕是已经动了许给他的心思。   他呢,是如何看待自己?   偷偷移过目光去瞧傅仲正。呀~猛不叮的,利眸抓住游移视线,顾知薇慌忙挪开,桃腮似是打上了层红润胭脂,薄透透水蜜桃一般,触之便有甜蜜汁水。   傅仲正喉结滚动,骨节分明的大掌往前,卷起心经朝外喊道,“何四,送去龙华阁,让先生装裱出来,今晚便挂在我内寝。”   何四应声上前,见顾家的大小姐婷婷袅袅站在桌前,粉白绣鞋和玄色朝靴相隔不远,心底微动,磕头便退下了。   照这个局势下去,不几日内院怕是有主了。   裱画代表什么,顾苏鄂自然一清二楚。他是个政客,又是文渊阁学士出身,如此违了礼制带女儿见外客早已是生平所罕事。   此刻又见傅仲正看着乖囡,似是要说些什么,来自父亲的本.能爆发,不悦的抿起唇,心底真不是个滋味儿。   朝堂上他被敬王处处逼迫,如今把女儿许给镇北王,便是彻底和敬王决裂。二来也是给女儿找了个好人家,他这么好的乖囡,将来宫廷御宇、文武朝贺才配的上,可明明方才还觉得这镇北王气势凛然,不是凡尘之辈。   怎么越看他越碍眼?   幽怨目光终于引起傅仲正注意,他再熟悉不过顾苏鄂此刻的目光,活像是被他夺走什么珍宝似的。   笑着朝顾父拱手,笑道,“得先生信任,赠珍宝护身,定不负先生一番厚意。”   顾父见他这个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气的牙痒痒,狠声道,“若是明珠暗投,便是拚了这条命,老臣也要护她周全。”   说罢,也不去管顾知薇,气呼呼往外院走去。他得去找夫人说说这事儿,养大得闺女有了人家,怎么也要和她娘知会一声。   顾知薇在一侧听的初始迷糊,后渐渐听懂了,他们口中的明珠指的是自己。她这辈子的良人还是他,思及过阵子朝堂之中的动乱,顾知薇犹豫了下,似是下定决心,潋滟水眸往前两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见顾至善龙卷似的闯进来,拉着顾知薇往外走,   “娘在后院发脾气呢,走,快和哥哥劝劝去。”   顾知薇来不及和傅仲正说话,便被他拽着衣袖往外走,行及廊下,回首见那人站在堂前,眉深目阔,仅仅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安心,轻而易举夺去众人目光。矜持贵重,朗朗间满是英雄气派。   他是这样优秀的男儿,定是能躲过那敬王算计..吧。   作者有话说:  顾至善:打响妹子保卫战!!!   第一局:顾至善+1 第13章   傅仲正等二人过了院门,回身立在方才顾知薇站过的地方,对着案台上的木纹发呆。   屋内暖香沁人,她这次待的久了些,不似上次那般须得费力才能嗅见,耳鼻之间满是淡雅沁香。   如兰似馥,倒是让傅仲正深叹口气。他死后,她便每日吃斋念佛的,也不用脂粉也不用首饰,素素静静的过日子。想来那时即便有香味,也不过是佛香而已。   如今正是窈窕青涩的时候,身段儿虽不似后面那般丰.腴,骨肉却有几分聘婷之色,尤其那细腰,婉转似是宝葫芦一般,格外招人喜欢。   浑身香气也是闺阁女儿香,近闻似兰香,可细闻又似牡丹,傅仲正思及顾知薇写字时葱白手腕,凭空捻了下手指,似是抹在少女骨肉均亭皮肉上似的,眸色微亮,说起来,两辈子加起来,他都不知她是什么滋味儿。   好在,他重活一世,往后但凡是她想要的,便是上山下海,也要拿来给她。   何四送顾知微等人出了荣锦院,便往后院正堂里来,遥遥见他们爷站在桌前捻着手指,以为在沉思什么家国大事。上前打了个千低首不语,等傅仲正吩咐。   傅仲正余光瞥见他,收起手指,往里间行去,道,“都安排妥当了?”   “是。马匹在府外备着,爷现在可要启程?”   何四恭敬跟在傅仲正身后,等到了里外间俊石图下,止住脚,低声道,   “方才咱们府里面传话过来,王妃说让爷左右回家瞧瞧,好歹是恭王府里出来的,常年累月住在外头,看起来倒是没家似的。”   “回家瞧瞧?”   傅仲正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她怕是又有什么娘家侄女儿在府里住着吧。”   “爷英明,”   何四谄笑上前,不敢进内室,只在门口说话,低首道,“说是开春后航运里粮草少了些,官船先行,何三姑娘比预定的早上半月进京,这两日便要到了。”   “何三姑娘的事儿,爷自有主张。”   傅仲正把外氅拿了,披在肩头,龙行虎步往院外走去。何四忙不迭上前打帘领路,忙得险些跌倒。   傅仲正见他这样,索性停下,道,“你让人回去传话,码头上我找人哨探着,早晚送到府里去。家里面院子多,何三是远来的,又是家里的亲戚,不如就住在娘的侧房,姑侄两个也有个照应。”   何四见他上心,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服饰傅仲正上了马,亲自递了马鞭子,笑道,“有爷这句话,内院里保准安排的妥当,定不让爷费半分心。”   傅仲正颔首,一拉马缰往常达府里去了。常家擅长养狗,小狗崽子不过巴掌大小,极为讨人喜欢,他讨两个来一时修身养性,二来送到后院给薇姐儿一个,她年纪小后院又沉闷,定是喜欢这个。   ***   清华堂里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崔妈妈带着婆子丫鬟上着茶汤点心。   正堂里,顾苏鄂手热脸赤坐在高椅上,连崔妈妈上了茶也恍若未知。他明明年近五十,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偏偏和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伙子一般,眼巴巴的目光盯着正堂西侧小佛堂。   平时夫人从未找过自己,好端端的,让他到后院来,是要说什么事儿呢?   佛堂里金身菩萨面目慈悲,手捏莲花俯视苍生。顾母放下手里木鱼,抬眸凝视菩萨,倏尔眼眶泛红,喉间酸涩难耐。   都说佛渡众生,偏她半生赤诚之心被摔得粉碎,在父亲面前许她一世无忧的那人,纳妾生子面目可憎,愿想着渡入佛门求个清静,可提起那人名字,心底便泛起波澜,饶是念了再多的经书有什么用?   该难过的时候,不是还得难过吗?   崔妈妈听见经书木鱼声停了,轻手轻脚进了佛堂。见顾母素青袄裙,脂粉不施素脸朝天的,饱经沧桑后依然清澈的眸子直视菩萨,低声道,   “太太,可要梳洗?”   顾母摇摇头,扶着矮凳起身,朝崔妈妈道,“老爷呢?可来了?”   “在正堂里喝茶呢。”   崔妈妈忙上前一把,俯身揉了下顾母脚腕子,道,“太太何必这么着急,左右老爷来了也不会走,先收拾了再去见也不迟。”   崔妈妈有说不出口的小心思,西院里的宋姨娘她向来看不上,可宋姨娘若是请老爷过去,定是要沐浴更衣梳洗一番,脸敷的白白,唇描的红红的,即便是姿色不出众,也有两三分的妖娆模样出来。   她们太太生的模样好,身段也好,即便是这么些年茹素不着荤腥,也不见什么憔悴模样。宫里面娘娘和她们太太是同胞姐妹,模样也有三四分相像,官家什么美人儿没见过,也为着皇后娘娘罢了三宫六院。   她们太太若是好好装扮装扮,别说宋姨娘敷一脸脂粉,便是她浑身都敷上脂粉,也比不过她们太太一根指头。   顾母哪里顾得上这个,听见顾父到了,不顾腿部盘坐酸软,疾步往正堂外走去。   顾苏鄂听见佛堂传来脚步声,知是顾母过来。夫妻两个久未亲近,顾父拿起茶盏佯似饮茶,唯独微抖手指,显示他内心情绪。   一口热茶烫的难受,顾父强咽下去,正准备抬首和顾母说话,便见她站在帘侧看向自己,不对,那目光似是透过他,看什么东西。   顺着目光往后瞧,窗台上牡丹花娇艳欲滴,花枝微动,显露身形,顾至善拉着顾知薇藏在两盆牡丹花后,因不是时节,特拨了个丫鬟在此守着。   此刻那丫鬟一脸惶恐,看着家里面大爷和大姑娘,大爷倒也罢了,是个爷儿们素来爬高上低的,可她们姑娘素来是个规矩人,怎么也跟着爷们儿胡闹起来?   若是老爷瞧见,谁都逃不脱。   可越是求着别看见,便越是瞒不过。丫鬟无奈的闭上眼,看着他们老爷一步一步踏过来,下一刻,揪起他们大爷的耳朵便往屋里扯。   顾至善死牙咧嘴,鬼哭狼嚎,半歪着身子揪进屋,顾知薇跟在后头,急着求情,   “爹,爹,您别怪哥哥啊,是我好奇,娘要和您说什么,才拉着哥哥来瞧的。”   “对啊,爹,我是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您都要把妹妹给卖了,我总不能眼看着妹妹吃亏!”   顾至善言辞振振,就傅仲正那样的人物,心眼子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但凡是要算计人,他妹妹这样的若是嫁给他,怕是被吃的连皮都不剩。   顾苏鄂气了个倒仰,他好不容易才攀上傅仲正,陛下开了金口让傅仲正协助他处理政事,将来整个朝廷都是傅仲正的。找这么个夫婿还配不上薇姐儿,那满天底下怕是没有比他更尊贵的了。   顾母原本就记挂着这事儿,听见顾至善提起薇姐儿婚事,思及方才儿媳过来传话,当下冷下眉眼,朝顾苏鄂道,   “你素来是书生出身,最是薄情的,不过稍微有些出息便要纳妾生子。   你挑中的人怕是人品模样性子样样不成,为了个仕途便要把薇姐儿终身许出去,这婚事我不同意。”   这话说的极为难听,只差没有指着脸骂顾父是忘恩负义之人。顾苏鄂儒雅面皮窘迫,他素来是要体面的人,满腔为女儿打算的想法在顾母看来是仕途名利,满腹憋屈,开口为自己辩解,   “傅仲正他是恭王嫡子,我前些时候亲自上门和恭王商议。他父亲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官家待仲正更是视若亲子。   他虽比薇姐儿大七岁,可男人年纪大些稳重,又知道疼人。他屋子里又干净,二十出头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便是天底下去找,也找不出这样的人物。”   顾苏鄂苦口婆心,他因苏表妹一事和顾母起了嫌隙,自打搬出这清华堂已许久不曾再来,本想着顾母态度和缓,他们夫妻关系也恩爱上几分。   可谁知,上来便是斥责他寡情薄意,他若真的寡情心狠,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至于一听见她找他,抛下政事往后院赶?   顾母哪里听的进去,她对顾父早就心生防备。早年宋姨娘进府,顾母曾在情绪平稳后和顾苏鄂商谈过,可无论她威逼利诱,顾父咬紧牙关不肯吐露细节,只说要纳苏表妹为妾,且腹中已有骨肉。   顾母出身崔家,自幼便苦读诗书,才名出众,姐姐大她许多又是当朝皇后,顾母向来是家里疼宠长大,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顾苏鄂是她亲手选的夫婿,仕途顺心夫妻恩爱,可哪里知道,不过刚诞下乖囡这人便有了外心。心灰意冷下顾母佛经常伴,后等顾知薇到了十岁,索性大半年都在水月庵过活。   一生中的败笔便是这个夫婿。不过听他说两句话,顾母便想起他往日素来能言善辩,自觉说不过他,指着门口道,   “往你的西院去,别污了我的地。   薇姐儿婚事自有我和娘娘张罗,你若觉得那人好,把西院生的那个许给他!”   顾知薇从未见过母亲这样,一碰到父亲,她素日的矜持礼节都消失不见,面目扭曲愤愤不平。   爹的话听起来貌似有理,可是娘,素来心绪平和的娘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任何辩解。   顾知薇走近顾母,拍拍她肩膀,拉近顾母的手,心底里低叹一声,爹,到底是把娘的心给伤了。   顾苏鄂见顾母赶人,又见儿女在一侧面有惊慌,顾知薇更是走到顾母旁,抚摸顾母肩头,心底宽慰,有了儿女做缓和,想必夫妻两个能早日化解恩怨,安抚朝顾知薇道,   “爹没事儿,好好陪陪你娘。改日闲了,上缀锦楼找爹去。”   说着,揪起顾至善往前院走去。这逆子平白无故给他找事儿,若没有他掺和,他好好的能挨一顿骂?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19-12-17 00:11:38~2019-12-17 23: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浪小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人走远了,清华阁复又宁静下来。顾母身体发抖,似是被抽去主心骨般,瘫软在椅子上。   顾知薇忙端了盏玫瑰花露上前,亲自服侍顾母,看顾母咽下气息平稳,才低声道,   “爹听见娘让他过来,眼巴巴的放下政事过来,好不容易说几句话,娘何必赶爹走?   再说哥哥和爹,也是为了我的事情才这般,娘,你和爹争执,没得让我心底难受。”   顾母微阖双目,神情似有挣扎之色。顾知薇见了,知道自己方才那话起了作用,知道多说无用,转身把茶盏放在桌面上,笑着岔开话题,道,   “这次女儿在宫里小住,姨母还时常挂念娘亲,说娘亲素来是吃苦不肯让人知道,最是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人。”   “仔细想想,娘总是亲手给我做鞋做袜,我不曾为娘亲做过什么。好在我前几日讨的祖母欢心,娘,祖母给了个铺子给我。   万乾堂虽不大可也是数一数二的笔墨铺子,更别说西郊的小庄园,虽只有十余亩,可夏季瓜果蔬菜新鲜,咱们娘两个也有个纳凉的去处。”   顾母闻言心疼睁开眼,见顾知薇杏眸满是关切,拉着她腕子摩.挲,话语之中满是疼惜,   “我的乖囡,你祖母可是为难你什么?她最是心疼西院那两个,好端端怎么贴补你这个?”   “是西院里的那个,她摔了皇后姨母赏下来的汝窑茶盏,祖母不忍苛责,我罚她抄书,说是等下次入宫给姨母看。”   顾知薇细细把那日情况说了,才笑道,“好在祖母虽偏袒她,可到底不敢触犯皇威。我便狐假虎威罚了她,便是姨母知道,想来也不会说什么。”   顾母闻言眼底泛出笑意,轻点顾知薇细白额头,“你个小促狭鬼,那汝窑盏子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和她生气。”   “不过拿几个汝窑盏子,便换了祖母手里的铺子和园子,怎么看也是实惠的。”   顾知薇掰着手指和顾母算账,“这些年下来,爹的俸禄每逢初一,便雷打不动送到榆荫堂,陛下若有多余的赏赐,除了娘这里便是祖母那里。经年累月下来少说几千两,多则万两也是有的。”   “哥哥是家里男丁,每月月钱银子不过二十两银子,嫂子因为是新妇,比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他们两个加起来不过四十两银子。哥哥平时又是疏侠仗义的,一桌席面便十两银子,日子难免握紧见肘。”   顾母一脸若有所思,她素来疼爱乖囡,儿子至善想来粗生粗养,偏他不爱读书,不知挨了他爹多少板子。顾母听见顾知薇这话,倒是想起被亏待的顾至善,叹道,“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祖母往年有爹孝敬,又存着这些年的银钱俸禄,想着养老也是够了。哥哥嫂子总要支一家门户,我想着,不如从三月开始,便把爹的俸禄送到嫂子那里。   一是嫂子管家,总不能担个虚名,家里面那些个婆子丫鬟,若没有银钱使唤,哪个肯动弹?二来也是嫂子到底没有孩子,手里有银心底不慌,做事也周全些。”   顾知薇把缘由细细和顾母说了,顾母满心感慨,端详顾知薇眉眼,见她桃腮杏眸,模样姝丽,眉目之间还少有稚嫩,可言辞之间已颇为老练。   她终究是没能护住她的乖囡,顾母心底一酸,抿起嘴唇和顾知薇说话,   “你哥哥是爷们儿,任是怎么样,你爹都不会亏待他。倒是薇姐儿你,对那个镇北王是如何看?”   顾母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顾知薇是她的骨血,自来也有她的秉性。可是顾苏鄂说起她婚事,带着她见外客,怎么不见她反对?   若是她没有主意,可偏偏方才说话办事,比她哥哥想的还要周道。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起来,顾母眼底一跳,难不成,薇姐儿她也对那傅仲正起了念头?   强按耐住这个想法,顾母仔细打量顾知薇神色,果然,见她说起镇北王,桃润双腮登时红润开来,杏眸水汪汪,似是强装镇定,   “我...自然是听爹和娘的。”   顾知薇见顾母提起傅仲正,想起上辈子婚事,五六月份她便被指给傅仲正,想来也没多少时候了。   若是傅仲正将来登了基,他肯定不会像敬王那般,害得父亲哥哥死在菜市口。   如此这般小女儿怀春的情态,顾母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自然不知顾知薇重活一世,想着挽救顾家。心底凄凉一片,合着自己费心为女儿打算,倒是平白无故阻挡她姻缘。   当下疲倦挥挥手,朝顾知薇道,“娘累了,你去和你嫂子说说话。等初一俸禄过来直接送到你嫂子那里便是,若有人有什么异议,你只管让她来找娘。”   顾知薇还想说什么,便见顾母形容疲惫,阖眼似是闭目养神,只得往外走去。崔妈妈打帘送了顾知薇出去,等出了正堂,顾知薇止住脚,忧心朝崔妈妈道,   “娘身子可好?看起来怎么如此没精神?不过说了几句话,便精疲力尽似的。不如请太医来看看,若是身子骨不舒服也好早有个应对。”   崔妈妈见顾知薇挂念顾母,知道母女连心,笑道,“姑娘不必担心,不过是前阵子晚间天寒,太太念经熬了几次夜,总是咳嗽不止。喝了两三副药便好了,只,还是要好好养着才是。”   顾知薇这才放了心,总觉得自己似是忘记什么似的,嘱咐了崔妈妈几句,便往沁薇堂去了。   徐妈妈带着芍药在屋子里收拾衣裳,过了三月姑娘便及笄了,春裳轻薄总要提前备出来,可里外间屋子翻遍了,也不见顾知薇昔日亲手做的衣裳。   喊来屋子里大小丫鬟,里外伺候的婆子也都在廊下待命,徐妈妈沉下脸朝她们道,   “咱们姑娘是最仁慈不过的人,偏你们总有些见识低的,看见什么好的就往自己屋子里拿!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脸,配不配用这些好东西。”   丫鬟婆子各个不敢动弹,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姑娘屋子里怕是遭了贼,只是不知丢的是什么东西,让徐妈妈如此大发雷霆。   刚这么想,便见顾知薇独身进了沁薇堂,徐妈妈顾不得数落人,忙迎了过来,扶着顾知薇进了里间,斟了杯茶给她,这才斟酌着词语道,   “咱们屋子里少了件儿衣裳。”   “针线房糨洗过没送回来?”   顾知薇不以为意,左右她衣裳多的很,四季衣裳满满几个箱笼,装布料的柳筐连手指都插.不进去。   “少的是姑娘熬了五六日,给镇北王做的那件儿!”   徐妈妈心底着急,面色不敢显露分毫。这若是传出去,她们姑娘待嫁闺中,便眼巴巴的给男人做衣裳,便是娘娘太太再疼她,怕也是少不了一顿呵斥 。   顾知薇自然知道这个,当下蹙起眉头,朝徐妈妈道,“除了你和芍药,余外的那些丫鬟都在外间伺候,我这些衣裳用度她们怎么会知道?怕是搁错了地方,再找找就有了。”   “本说要和青盐、澡豆一起送过去,只那日因大奶奶在,便收在咱们里间。我也是看镇北王如今在前院,咱们留着这东西到底是不方便,不如送过去也了结一桩事,可谁知...”   顾知薇起身,在屋子里巡视半刻,目光落在仅剩的汝窑盏子上。葱白手指拿了盏子下来,吩咐徐妈妈拿个托盘过来,亲自放上去,吩咐徐妈妈,   “喊小红过来,让她去西院送这个。”   “小红?”   徐妈妈初始不解,随后便明白开来,捏紧手心,咒骂出声,“这个贱蹄子,难怪她前几日说什么娘生病了要回家,等回来便主动去外头扫院子,合着是做了亏心事。”   顾知薇见徐妈妈生气,道,“妈妈何必说她,既然她敢背主,西院怕是许了她东西。你且等着,那顾知花此刻正是得意洋洋,要拿那衣裳坏我名声。”   “这可怎么办?”   徐妈妈登时没了主意,她素来把顾知薇捧在手心里疼,可到底是她们姑娘给外男缝制了衣裳,铁证在前,饶是怎么说,也逃不脱的。   顾知薇不防衣裳丢了,好歹是她亲手做的,又是傅仲正尺寸,终究是她大意了,想着傅仲正早晚是她夫婿,完全忘了此刻二人从不相识。   依那人的精明,便是把这衣裳送到他手里,怕是也被看穿了。   小红心思沉重,垂头丧气进了正堂,她相好的小厮让她把姑娘做的衣裳拿出去瞧瞧,可这一瞧就是好几天。眼看着徐妈妈今日翻检,说是丢了东西。   小红总觉得,丢的是自己偷的那件。   本想着见了姑娘交代这事儿,可谁知,顾知薇倒是面色和煦,只让她把汝窑盏子送到西院去。   难不成?那衣裳在西院?   小红不敢细想,只加快脚步送过去,心底打定主意,赶紧找相好的男人要回来衣裳。姑娘待人宽和,若是她被撵走,家里面娘还吃着药,没了这份儿月钱可该怎么办?   西院位于顾府西侧,顾府上下习惯称它为西院,是除了老太太的榆荫堂外,前后两处院落群,宋姨娘带着顾知花住在偏东一侧,临靠花园和榆荫堂,倒也便宜。   因府邸里连上顾知花不过三个孩子,宋姨娘又是老太太嫡亲侄女儿,顾知花在府邸里日子颇为舒服。日常吃穿用度虽比不上顾知薇是皇家御赐,可比起寻常官宦人家的嫡女也不差些什么。   顾知花爱吃,宋姨娘又凡事仅着她。不过十三四便一身肥肉,丹凤眼被挤成一坨,面色蜡黄形容憔悴,朝跪在地上的丫鬟狠声骂道,   “好歹我也是家里面的姑娘,怎么厨房连个点心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19-12-17 23:42:25~2019-12-18 23: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传说中的小辛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大丫是厨房里伺候的,素来知道顾知花名声,可她到底外院伺候,哪里见过顾知花如此跋扈模样?   心底里叫苦不迭,怎么太太平日里是再柔和不过的人儿,突然好好的整顿起厨房来,又挑起西院的刺来,忙不迭跪地求饶,   “是太太吩咐,如今家里面太过奢靡,西园里去岁用度超了二百两,西院把窟窿补上,太太才准许恢复西院用度。”   顾知花听了这话,恨恨的跺脚,朝坐在一侧慢悠悠喝茶的宋姨娘道,   “娘,你瞧,那老女人一回来,我想吃个点心都没有!”   宋姨娘老神在在,似是毫不放在心,见大丫面色慌张面有求饶之色,挥手让大丫退下,放下茶盏朝顾知花柔和道,   “娘自有法子,你不必往心里去。如今你少吃些也好,明年你便是及笄之年,不如清淡些饮食,也好过总这么臃肿。”   顾知花哪里肯听,见大丫躬身就要走,拽住她头发,拉扯着不肯让她走,大声呵斥道,   “我今日想吃点心没有,明日想吃猪蹄肉丸子没有,合着但凡是我想吃的都没有?”   顾知花越想越气,见大丫被吓得涩涩发抖,气不过连蹬带踢踹了她几脚。大丫吃痛,咬牙不敢吭声,只蜷着背任由顾知花打骂。   顾知花摔打几下便觉得没意思,这人只挨着打,连哭都不哭上一声的。恨恨拔下簪子在她肩膀戳了几下,这才半消了气,端起茶盏咕嘟嘟几口,朝宋姨娘道,   “好歹我也是家里面明正言顺的二小姐,便是太太来了,她也不能亏待我!”   “谁能亏待你?等你爹来了,你亲自跟他说。厨房里的丫鬟若是不听话,卖出去再买就是了。”   宋姨娘见顾知花仍是不解气,指着榆荫堂道,“家里面便是太太再有能耐,也得听老太太的话。你只要得老太太欢心,家里便没人敢说你什么。”   说着,话语之间满是得色,炫耀道,“想当年老爷太太如何恩爱,还不是老太太一句话,我便进了门,还有了你这个孽.障。”   “可…,可…”   顾知花不敢说别的,支支吾吾的总觉得不对。祖母是疼爱她不假,可顾知花总觉得那疼爱里,似是掺杂着两三分同情,不像是对正房那个,凡事虽苛责,可总是对正房好的。   可她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呢?顾知花想来想去,只能归结到自己的出身上。   满腹委屈化作了不讲理,朝宋姨娘道,“姨娘还好意思喝茶,不想着怎么讨父亲欢心也就罢了,任由咱们被正院欺负。”   “谁敢欺负你?”   宋姨娘一摔茶盏,大丫被声响吓了一跳,捂着胳膊瑟瑟发抖,见宋姨娘和顾知花顾不上自己,大丫满脸惊慌,瑟缩着往墙角躲去。   顾知花见她这样,气的起身踹她两脚,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滚在这里做什么?”   大丫忙不迭起身就要往外走,宋姨娘侧身看了陪嫁嚒嚒一眼,示意她去把大丫打发掉。   等人走了,宋姨娘才往里面去,拿了个匣子出来,给顾知花道,   “你瞧瞧,这里面是什么?”   顾知花不感兴趣的撇了眼,见盒子雕花纹路精美,有了两三分兴趣,伸手借过盒子,左右端详了下,   “娘,这个盒子不错。”   “岂止是不错,这是宫里面娘娘给正院的。”   宋姨娘见她感兴趣,笑吟吟道,“你打开瞧瞧,这里面是什么?”   顾知花见宋姨娘佯装神秘,肥胖手指掀开匣子,靛蓝男式长袍映入眼帘,金银丝线勾勒暗纹,绣工精美。顾知花即便是不认得这是什么布料,也知道极其珍贵。   依依不舍从布料上挪开眼睛,顾知花转身去看宋姨娘,“这是给爹爹的吗?”   “这是正院里那个谁都宠她的,给别的男人准备的。”   宋姨娘满脸不屑,神情里充满对顾知薇的鄙夷,顾知花一听便知道,这是宋姨娘有了主意,要拿这事儿来打压正房那位。   顾知花心底里一喜,越想越觉得得意,忍不住凑近宋姨娘,好奇问道,   “娘,你什么时候让正房那个出家,爹也是,怎么不把娘扶正,好歹我也是高门嫡女,将来可不能比她嫁的低。”   “放心。娘只你一个,左右要为你打算。刚才宋婆子拿了银钱出去,今晚我便让你爹过来和他说道说道,早晚给你个好出身。”   宋姨娘心底里也颇为自得,若不是宋家败落了,家里面往日伺候的小厮阴差阳错进了顾府,也不知怎么使唤着正院里的丫鬟偷了这东西出来,倒是让她拿到把柄。   帘布微动,宋婆子低首进来,附身朝宋姨娘道,“方才沁薇堂里有丫鬟过来,说是大姑娘给咱们姑娘送东西来。”   “好端端的,她派人来做什么!”   顾知花收了笑意,虾米眼瞪大,嘟着嘴看向宋姨娘。宋姨娘倒是沉的住气,先是问了大丫的情况,   “方才那丫头,你把她打发了?”   “不过是抓了两把铜钱给她买果子。她是贫苦贱农出身,在咱们府里面吃穿有月钱银子拿着再好不过,不过挨了两下打,不碍事的。”   宋姨娘这才放心,旁的倒还好,唯独她姑姑老太太是最怜贫惜弱,若是知道顾知花打骂丫鬟,怕是要平白无故起纠纷。那丫鬟拿了钱,怕是不会再说什么。   “让沁薇堂的人进来,我倒是要看看,太太的心肝肉让人来西院做什么!”   小红在廊下站了有半刻钟,屋子里响动听得一清二楚。先是厨房里大丫被顾知花打骂,而后便哭哭啼啼被宋婆子撵出去,满身茶水,肩膀上还有血痕和掌印,小红绕是如何愚蠢,也知道屋子里头正在大发雷霆。   难怪西院里丫鬟婆子常常一身伤,小红越发觉得顾知薇心慈手软,他们姑娘待她们是何等慈和,可她偏被那小厮引诱,怎么就听信了他的谎话,偷了姑娘做的衣裳出去。   宋姨娘今晚便要说给老爷知道,她得想个法子才是。正百思不得其法之际,帘布微动,小丫鬟打了帘子请小红进屋,她忙深吸一口气,准备绸缪下为姑娘尽忠。   宋姨娘自觉拿住顾知薇短处,对着正院里的丫鬟自然也不客气,语带矜慢,   “你们姑娘让你送什么来?”   小红挪着步伐上前,递了托盘给宋婆子,宋婆子上前接了呈给宋姨娘和顾知花看了。天青色汝窑盏子釉色细腻,宛如少女窈窕迷人。   顾知花一看便知,这是前几日她在祖母那里打碎的一套,只这顾知薇把剩下这个,送来是什么意思?   小红恭恭敬敬,见桌案上放着檀木匣子,样式模样是自己亲手送出那个,捏紧手心,面色越发小心回话道,   “我们姑娘说,凡事都要物归原主才有意思。这汝窑盏子妹妹打碎只剩一个,未免太孤单了。剩下这个不如也给了妹妹,不论是打碎听响儿还是拿着顽,也比在我这里留着生灰好。   还有,三月间便是姑娘生日,定是要进宫给娘娘请安。二姑娘的书本功课可不能落下,不然娘娘若是怪罪下来,怕是没法子交代。”   “物归原主。”   宋姨娘冷哼一声,见她神情谦和倒是不敢放肆,只冷嘲热讽,   “我这里有什么东西要物归原主?你们姑娘好好的管到我这姨娘这里,未免手脚太长了些。   至于花儿功课,你让大姑娘放心,有我这个亲娘看着,月底便送到正院去。”   说着,便端茶送客。小红吃了排挂也不难受,见顾知花盯着那汝窑盏子发呆,蹲身施了一礼,便回沁薇堂回话去了。   宋姨娘这才闲散下来,问宋婆子,“去天和楼买的烤鸭肘子可到了?还有酒坊里定的金华酒,早些去拿别误了事儿。今晚我定要将老爷留下来,若是有什么差错,我要你抵命!”   宋婆子哪里敢不应承,笑道,“早就拿了几两银子给前院茗大爷,他说老爷倒是无旁事,到了下午再去请就成。”   “呸!什么茗大爷!每月单给他银子就要五六两,偏拿了钱不办事儿,问老爷行踪,十次里有一次准的便是好的。”   宋姨娘提起这个便生气,除了正院里那个,她现在也是顾府的女主人之一。可除了西院和姑姑这里的仆妇看的起她,正院里的丫鬟,从来都是眼底看人。老爷哪里的也是,好歹她也是姑姑嫡亲的侄女儿,可老爷待她,半点儿表兄妹的情谊也无。   见顾知花仍盯着汝窑盏子不挪眼珠子,宋姨娘拍拍她肩膀,“瞧什么呢?走,跟我去前院,请老爷晚上来吃饭。”   顾知花猛的清醒,任由丫鬟婆子服侍自己换了衣裳,也不吵着要脂粉香膏绫罗绸缎,沉默了一路,等宋姨娘牵着她到了智勤斋,母女二人被小厮拦住,只说老爷有客,在廊外等着。   宋姨娘正要发脾气,顾知花拉着她胳膊,小声问道,“娘,是不是,我样样不如顾知薇?她长的好看,身段也好,除了爹和祖母,旁的人都宠她。   那么珍贵的汝窑盏子,她说送人便送人,便是娘从祖母那里讨些零用银子,也不如顾知薇来的阔绰。”   宋姨娘喉间酸涩,拉着顾知花道,“你说这么瞎话,你克制些饮食,瘦下来比她还好看。”   顾知花倒是看的清楚,“娘模样都比不上正院那个老女人,我又怎么比的过她?   所以,娘,您今天,一定要毁了她名声!”   她绝对不允许,顾知薇说个好人家,来日也凌驾于她之上!   作者有话说:  mua~好想入v鸭~我就阔以双更啦!!! 第16章   宋姨娘哪里用她嘱咐,盯着智勤斋朱红大门,眼神里满是嫉恨。   她自然也知道,顾知花只比顾知薇小一岁,三月顾知薇便要及笄,她上有宫里面娘娘照看,又有顾府嫡女的光环笼身,左右比顾知花要好很多。   只是,仅仅是拿男士长袍,便要让老爷信了她的话,怕是有些困难。老爷怕是会袒护正院那个,把这东西销毁了去。   抬头见小茗仍低首守在门口,宋姨娘一咬牙,从袖袋里摸出个散碎银子上前,递到小茗手里,   “你拿着这个,好歹再去给老爷说一下,老太太念着佛呢,太太又不管事儿。我想请老爷去我那里吃些东西,天和楼的酱肘子陪着金华酒,也给老爷消消疲乏。”   话里话外,都是让小茗帮衬她。小茗自然听的明白,他人又机灵,眉眼高低素来清楚。掂量了下手里的散碎银子,小茗索性和宋姨娘直说,   “要我说,姨娘就回西院。老爷此刻怕是顾不得理会,我也不瞒着你,屋子里头是镇北王,怕是和老爷正说什么军国大事,哪里顾得上后院这些。”   宋姨娘刚想发火,可思及到底是隔着窗户便能看见外面,她站了这么久老爷也不出来,怕是不会见她了。   顾知花虽蛮横无理,可也只敢在西院闹腾,此刻站的久了,腿软脚麻,春风虽和煦可久了到底有两三分发寒,听了这话拉着宋姨娘,   “娘,咱们先回去,晚了让宋婆子来请爹。”   宋姨娘心疼闺女,只得嘱咐小茗若老爷闲了,便往西院传话。和顾知花并肩往西院走去,刚穿过画廊,便见崔妈妈春风得意往前院去,心底一动,拉着顾知花藏在假山后,心底里疑惑,好端端的,正房往前院去做什么?   崔妈妈今日里倒是觉得意外,平日里素来懒理家事的太太,怎么突然张罗起大小事物来?   先理了去年积压的内账,厨房里往年西院一笔烂账理的干净,亏空了银钱二百多两。太太雷霆之怒,直接断了西院那两位的点心用度。要崔妈妈说,他们太太这样,才算是有几分当家太太的样子出来。   除了整理内帐,太太还整治了屋里屋外的家具陈设,往日里清华堂素清的雪洞一般,如今除了老爷挪过去的两盆牡丹花,太太说还要些别的花草陈设,若再有什么名家字画也挑拣出来,好歹把清华堂布置了。   只是太太饶是清河崔家出身,到底不如老爷这么些年攒下的字画出彩,原先那些陪嫁念头久了,颜色发黄不说甚至虫蛀了,少不得从老爷哪里拿些出来。   缀锦楼正堂,八仙椅子依次排开,顾苏鄂总算是把傅仲正军费粮草整理清楚,揉捏着酸痛腰身起身,便见傅仲正闲散懒适,手里拿着本散书,逗弄着脚下的两只小狗。   一只通体雪白,毛绒绒不过巴掌大小,眼睛乌黑清澈,小奶音呜咽追着尾巴。另一只比它大上半掌,毛色是寻常土黄色,倒是不显眼,可仔细看它目带精光,依稀能看出是狼狗混血。   顾苏鄂瞧见惊奇,“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常达家养的,我想着深闺妇人在内宅里没什么意思,日子也无聊,养些小东西也算是个乐趣。”   傅仲正貌似不在意的翻了两页书,语气带着股百无聊赖的意思出来。顾苏鄂一想,他夫人刚从寺庙里出来,正是一心向佛的时候,养了这小狗,怕是会惦记着府邸几分。   “等改日我也讨两只去,看着皮实怕也好养活。”一只送到清华园,另一只给薇姐儿,她小姑娘一个,定是也喜欢这些的。   傅仲正手一顿,面不改色的撒谎,“常达府里照顾不周,除了这两只余下皆死了,顾先生若是想要,不如把这两只拿去。”   常达:...?   顾苏鄂遗憾出声,随即喜上眉梢,“等改日我让薇姐儿做糕饼谢你,她和她娘,定是极为喜欢的。”   傅仲正眸色温和,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随即笑道,“顾姑娘的手艺连陛下都曾赞过,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毕竟,上辈子她隔三差五便要送些到容锦院,除了他日常用度外,就连大黄也会吃上些。傅仲正撇了眼巴掌大小的大黄,上辈子那么凶残的模样,如今才这么点儿大小,平白无故的丢人现眼。   顾苏鄂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听见屋外响动,以为宋姨娘还没走,隔着窗户道,   “茗哥儿,你让宋姨娘回去,有什么事儿晚间再说。”   小茗慌忙打了帘子进来,跪地道,“是清华阁的崔妈妈过来,说是太太要装扮屋子,等姑娘及笄的时候用,让老爷送些花草、字画摆设过去呢。”   顾苏鄂这才正神,挥手道,“你带着崔妈妈去藏书阁挑去。”   说罢见小茗就要退下,忙喊住他道,“等等,你让崔妈妈过来,我亲自嘱咐她。”   “是。”   小茗丝毫不意外,他是老爷的亲近人,自然知道老爷有多看重正院里那位,只是不知什么缘故,旁人看来老爷和太太并不亲近。   傅仲正在一侧看了,知道这是顾府后院里起了火,心疼的看了眼顾苏鄂便拱手告辞,左右和他没什么关系,西院里那两位能掀起什么火花?   打帘和崔妈妈相错,崔妈妈打量了仔细,见他半旧靛蓝家常衣裳,手里拿了把洒金扇子,眉深目阔,悬胆鼻薄唇倒是矜贵不凡,望而自惭形秽,心底里赞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长得这般气派的模样。   等回了顾父话,出来问小茗,“方才出来的是哪个?”   “你怎么连他也不认识?”   小茗觉得稀奇,笑吟吟带着崔妈妈拿东西去,又招呼几个力壮的婆子这个拿器皿,那个拿字画,崔妈妈亲自抱着两个小奶狗,听小茗说话。   “就是住咱们家容锦院的镇北王,和咱们家还连着亲呢。”   崔妈妈手足舞蹈,喜的眉飞色舞,和顾母仔细描述,见她仍闭目念着经书,崔妈妈这才缓了神色,   “太太若是看见这人,便知道我说的是半点儿不假。也就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配咱们姑娘。”   “等及笄过后,我进宫和娘娘说道说道。”   顾母松了手里的佛珠,见崔妈妈似是满目遗憾,抬眸道,“怎么?难不成还让你们姑娘上赶着?便是他万般都好,也得他们上门来求才是。”   “倒不是这个。”   崔妈妈服侍顾母起身,道,“我也许久没见过娘娘了,太太,咱们崔家陪嫁来的如今都放了出去,唯独我还陪着您。   我无儿无女,说句僭越的话,那是把咱们薇姐儿当成自己的心肝疼,好歹我也进宫去,和娘娘说道说道。”   顾母心底动容,拍拍崔妈妈手掌,道,“你是她的奶妈妈,她孝顺你是应该的。便是徐妈妈是娘娘赏下来的,也高不过你去。”   “我昨日倒是想了半宿,如今薇姐儿大了,家里由她嫂子管着,可她往后出嫁梳妆,难不成还让嫂子出面不成?我便是再不理事儿,也不能由着西院里嚣张。”   一席话说的极为艰难,昔日里去寺庙念佛的时候,明明决定从此不理会俗世,可如今为了乖囡,她少不得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崔妈妈见她这么想,当下心底里欣慰,便道,“太太早就该这么想,老太太因当年宋姨娘进门,这么些年都吃斋念佛不理家事,便是老爷再糊涂,也没有把俸禄银钱送到西院的道理,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顾母嗤笑一声,冷哼道,“难不成,那顾知花不是他的种?”   “那顾知花的确不像老爷,咱们大爷和姑娘,鼻梁高挺和老爷一样,那顾知花塌鼻梁,倒是和宫里面太妃相像呢。”   崔妈妈半开玩笑笑道,随即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子,“瞧我这张嘴,我也是早年在娘娘哪里见过太妃,如今早就忘了什么样子。”   顾母不在意的挥挥手,见小狗呜咽奶音低垂,“你把这小狗送给薇姐儿,两个她都养着也热闹,我年纪大了,没得拿这些东西取乐子。”   崔妈妈笑着应了,随即笑道,“那西院里的亏空,太太可有什么主意不成?”   “也让薇姐儿去办,她素来聪敏,将来又要支门立户的,少不得要做这些。”   顾母揉了揉额,昨夜她思虑过度,今日便疲乏了些。半躺在床上挥手让崔妈妈去办,自己则昏沉沉睡着了。   午后的沁薇堂阳光正暖,顾知薇带着徐妈妈并芍药等几个丫鬟,搬了塌椅在纱窗底下做针线,茜色薄纱透亮隔了些许微风,日头正好晒的人昏昏欲睡。   动了两三下剪刀,又拿针线粗略缝了边,做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是日常里用来包东西的帕子和丝带。   正觉得乏闷无聊,崔妈妈抱着小奶狗进了屋,顾知薇杏眸一亮,昏沉睡意登时不见,语带惊喜,   “妈妈,这哪里来的小东西?”   “前头老爷送来的,说姑娘在家里怪闷的,好歹养个活物也开心。”   崔妈妈小心把两只奶狗递给顾知薇,见她爱不释手接了,笑吟吟道,“咱们太太老爷都想着姑娘呢,方才太太说,姑娘说是闲了,不如和大奶奶一起理理家事,即解闷儿又涨见识。”   小奶狗极为亲近顾知薇,鼻尖粉.嫩嫩,乖巧躺在顾知薇臂弯,小舌头红红一点,毛刺带着微痒,去舔顾知薇腕子。   顾知薇哪里见过这么小的崽子,不过巴掌大小看起来不足两个月,心疼它们这么小离了母亲,越发怜惜,吩咐徐妈妈准备笼子、毛垫,等一切准备齐全了,这才转身去和崔妈妈说话,   “家里面嫂子管着挺好的,可是西院又做了什么幺蛾子??\"   作者有话说:  mua~ 第17章   “到也不是别的,”   崔妈妈跟着顾知薇来回行走,见她凡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心底里赞赏,面上也越发恭谨,   “太太早起闲来无事,查了家里去年的账务,说是西院里但是日常厨房用度便超了两百两。至于四季衣裳、香烛纸砚,太太懒得细查,都让送给姑娘来瞧瞧。”   顾知薇听了这个,哪里不知道是顾母在历练自己。这点儿倒是和上辈子不一样,上辈子直到娘亲死在水月庵,她也从没想过动西院。如今有了这念头,对她来说,的确是好事儿一桩。   是不是也说明,娘亲,其实比想象中的更在乎爹爹?   略微沉吟了下,顾知薇往西间行去,小奶狗呜咽着从桌下跟着顾知薇步伐,调皮可爱。   顾知薇俯身抱起雪白崽子,摸它柔顺毛发,等它呜咽声暂停,侧身去看崔妈妈,   “劳累妈妈把账本子拿来,我这里也有能掐会算的丫头,好歹她们先理了帐,等明日我和嫂子商量了章程,再回娘亲。”   崔妈妈早就备好账本,除了西院的用度,连老太太住的榆荫堂、顾苏鄂住的缀锦楼、顾母住的清华园,连同顾知薇自己住的沁薇堂,这几个地方的账本用度一并送了来。   除了前头东院的容锦院,还有顾至善和顾大嫂住的怡和堂,家里面的账本都在此了。   顾知薇单手抱着小奶狗,另一只手去翻账本,粗略看过去并不见大嫂住的怡和堂,好奇问道,   “嫂子和哥哥的账本呢?”   “大爷花费未免有些奢靡浪费,大爷和大奶奶的月钱银子并不是很够,年节时大奶奶从嫁妆铺子里添了一千两给大爷用,早就抹平亏空,并不在这里。”   崔妈妈恭敬回道,顾知薇听了这话,杏眸满是恼意,暗道祖母和父亲做事不周到,冷哼一声,   “天底下也没有咱们家的道理,老爷的俸禄送到榆荫堂便给了西院,若不是家里面还有庄园供应,怕是早就亏空了。”   转身把手里面的小狗放下,和崔妈妈道,“好歹劳累妈妈,我今日才知道咱们家里这样。妈妈最是精明能干的人,就劳累您和芍药整理了从年节到现在的账务,我好歹回了爹去,也让他有个眉眼高低,知道西院里那两位的德行。”   崔妈妈哪里敢不答应,当下便带着几个亲信丫鬟整理账务,不过两个时辰,天色刚要昏沉下来,便整理出来。   “姑娘,单子都在这里了,您瞧瞧?”   崔妈妈把用度一项一项理的清清楚楚,除了顾知花的吃穿用度外,连日常买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顾老太太赠送的东西一项项都写明白了。   顾知薇拿过来仔细看了,见从年节到现在不到三个月,西院里单是四季衣裳、金银首饰比正院用度高上两倍,顾知花一人的胭脂罗粉、各色点心便比她和顾大嫂两人还要多。   知道这些银钱都是祖母贴补,顾知薇面色沉沉,她上辈子是昏庸无能到什么地步,任由顾知花如此败坏家里面银钱。   嫂子面皮弱,心思又不细敏,家里面管家婆子少不得糊弄了事。她又没有子嗣依靠,祖母疼爱西院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娘亲又不在家,那些管家婆子可不就暗中和稀泥?   顾父好歹也是当朝一品,家里面也是数得出的名流贵族,闹出这样的笑话,她就不信顾父不知道。   崔妈妈见顾知薇气的桃腮涨红,知道她气愤老爷昏庸,凑近前劝慰道,   “咱们老爷素来是送俸禄到榆荫堂去,一是表孝心,尊敬老太太的意思。二来也是姑娘和大奶奶到底年纪小,不如老太太经事多,也是有不放心的缘故。   不如姑娘拿了这账本,去和老爷说道说道,老爷疼惜女儿,定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顾知薇原也是这么打算的,只,突然想起顾知花那句,“爹给了你东西,便要去西院贴补我。”   心底一冷,第一次对顾父生出两三分心灰意冷之情,饶是他不知道老太太贴补西院,也该知道老太太掌管着府邸里吃穿用度,嫂子名义说是管家,实际上连个银钱都没有。   “倒是不必去缀锦楼,把账本收拾了,往西院去。”   顾知薇低首沉思片刻,杏眸满是果敢之色,除了这些银钱用度,她可记得,西院里还有自己给傅仲正做的衣裳。既然屋子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她自然也要借着西院,把沁薇堂里的人手清理出去。   小红在外间听的明白,闻言心底一慌,姑娘要去和西院对峙,说不定宋姨娘便要攀咬出自己,她那相好的也不知去了哪里,自前两日便没了影子,她便是找人,也不知去哪里找去。   一咬牙,掀开帘子跪在外间门口,她若是再不说,自己这事儿怕是要泄漏出去。   崔妈妈还要再说些什么,不防外头小丫头跪了个正着。当下也忘了要说什么,忙要去扶她,   “你好好的犯了什么错,怎么来跪你们姑娘?”   小红抬头,面露恳切之色,蠕动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们姑娘给外男做衣裳,被宋姨娘捉着把柄,这事儿,怎么也不适合太太身边儿的崔妈妈知道。   顾知薇见她这个模样,示意一侧隐形人般的徐妈妈出来,和崔妈妈笑道,   “眼下就要用晚饭,我娘饮食不好,吃的又清淡。若是妈妈不在身边儿陪着怕是要难受,还望妈妈先回去,好歹替我和哥哥尽两分孝心。”   崔妈妈知道这是拿幌子来赶自己,以为是顾知薇闺阁中事不便她人知道。顺着话茬子,笑吟吟道,   “可不是呢,我来的时候太太正在歇午觉,此刻怕是早就醒了。那我明日再来叨扰姑娘。”   说着,就往外走去。徐妈妈跟在身侧送了她两步,等崔妈妈进了清华堂,才转身回屋。   屋子里,小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了自己和那小厮的混账事,边说边磕头,   “他说他叫旺儿,是前些日子大奶奶买进府的,因人机灵,在咱们二门上伺候。我平时在外院给姑娘做事,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但凡是姑娘的事儿一点儿都没泄漏,只他那日问我,说什么姑娘这几日灯油费的多了些,在做什么?   我才回他说是做衣裳,可谁知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知道是蜀锦做的衣裳,还说是给男人做的,说是自己从没见过好衣裳,想瞧瞧衣裳开开眼,我...”   “你便昏了头,把衣裳给他了?”   顾知薇慢悠悠的接过话头,见小红满脸羞愧的点头,神色似是好奇,   “你既然知错,为何不把衣裳要回来?他对你这么重要?”   重要到不惜背主,不惜拿主人的东西去讨好男人?   小红忙不跌磕头,额上一片青紫,眼红脸肿,哭诉道,“他原说拿回去瞧瞧便还回来,我也就信了。可谁知,这杀千刀的,到现在都没了身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顾知薇听她哭的心烦,又见她似是知错,忍不住道,“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我也不和你说什么虚话,我等下便去西院里和宋姨娘说话,交派给你一件事儿,你若是办好了,我便有赏赐,可若是办砸了,便是你有十条命,也不够你抵的。”   “姑娘只管吩咐便是。”   小红见自己还有希望,抽噎着鼻子回道。她娘还在家里瘫在床上,哥哥嫂子又是尖刻性子,若是没了她的月钱,娘怕是没几个活头了。   徐妈妈听到这里,掀开帘子进了内屋,拿了个棉布包的衣裳放在小红手里,耳边嘱咐她几句。   她这才知道姑娘前几日吩咐她们赶工的由来。若是这小红真的办成了,宋姨娘怕是会把自己算计进去。   金乌西垂,日色沉沉,已经到了掌灯时候。顾府上下灯笼蜡烛燃了起来。   西院里空旷一片,宋姨娘素来喜欢屋子里亮堂,可今日饶是她派人去厨房几次,婆子们的回话总是一样的,   “太太吩咐了,说是姨娘不补上亏空,这蜡烛香油便按照份例来,姨娘这个月的份例早就领完了,若想用蜡烛,自己拿银钱去府外买去。”   宋姨娘气了个头倒仰,和顾知花一起不知骂了正院多少遍。往日里正院不在,老太太又疼她们,家里面吃穿用度要多少有多少,可谁知今日,别说是想要多余的,就连自己的份例都艰难。   蜡烛昏黄也就罢了,金华酒和猪蹄肘子热了一遍又一遍,宋婆子往前头智勤斋去请老爷,这眼看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个影子。   饶是顾知花不聪明,也知道这情况不对,眼巴巴的看着丫鬟把猪蹄子又撤了下去,和宋姨娘说话,   “娘,咱们要不先吃饭吧,爹,爹怕是不会来了。”   宋姨娘满心不甘,银牙咬碎,眼底满是愤恨,厉声吩咐丫鬟,“拿了我的披风来,我亲自去请?”   “姨娘要去哪里呢?”   徐妈妈打了帘子,顾知薇莲步进了屋子里,拦住宋姨娘去路。   作者有话说:  mua~ 第18章   宋姨娘哪里知道顾知薇会来?   退后两步随即撇唇,冷笑看着顾知薇身后的一堆人,死白一张脸上满是嘲讽,语气尖酸刻薄至极,   “好好的,怎么姑娘往我这里来?我这破屋子烂门槛的,哪里敢接正房里姑娘的大驾。”   顾知薇进屋左右打量了下,见桌上席面未散,金华酒格外显眼。知道这是宋姨娘要讨好父亲的戏码,心底里冷笑一声,朝宋姨娘道,   “姨娘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哪里卑贱了?我不过是听娘说西院里素日热闹,想和姨娘说笑几句罢了。”   说着,见宋姨娘面色稍和,便自顾自得说道,   “若说卑贱倒也却又其事,好好的表小姐不做,去钻男人被窝,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宋姨娘暗暗捏住手心,她家破后投奔姑姑,姑姑逼迫顾苏鄂纳了她也算是人尽皆知得事情。只,她自打嫁了表哥,怀里孽障生下后,表哥从未在西院里宿过一日。这事儿她也委屈!   “姑娘心疼太太,是母女的情分。我心疼姑姑在家里艰难,不过是在家里陪着老太太说话解闷儿,当不得什么光彩不光彩。   说白了,我倒是不如姑娘孝顺,若真的孝顺,不如也去水月庵里陪太太去?”   宋姨娘自知往事洗不白,只说自己进顾府是为了陪姑姑,话里话外,直说顾知薇是虚伪孝顺的,若她真是和娘亲近,怎么不见她也出家陪老太太去。   顾知薇见她如此,知这人是个素来不要脸皮的,也不和她虚扯些什么,   “托姨娘惦记,太太万事都好,今日闲下来还理了家里账务,少不得有些事儿要和姨娘说道下。   毕竟,我素来是娘娘教导出来的,最是嫉恶如仇的,素来见不得有些人得了便宜,偏不肯说正房好处,好似谁都欠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家里的账本关西院什么干系?”   宋姨娘不屑犯了个白眼,她西院里那十两月钱能抵什么用?天和楼一桌席面都要十多两,若是靠月钱过活,她们母女二人怕是早就饿死了。   顾知薇倒是不在意,这个宋姨娘眼下是牙尖嘴利了些,改日有她哭的。眼下除了祖母疼爱她们,倒也不敢做些什么,无非是膈应人罢了。等将来敬王得势,她和顾知花两个才彻底把正院踩在脚底。   “正是和姨娘相关,我才要来走这一趟,毕竟,总不能扣了姨娘的月钱,姨娘不知道不是?”   顾知薇撇了眼宋姨娘脸色,见她面色沉沉满是阴郁,顾知花则臃肿着身子拉住宋婆子,瑟瑟站在一侧,似是完全没了主意。   “今日娘清查账务,去年的就算了,单是点心糕饼亏空就百余两,今年单单从年节到现在,姨娘和妹妹便裁减了四次衣裳,香油蜡烛更是领了一年的,还不说天和楼的酒菜还账务未结,这一桩桩件件,姨娘可要仔细回想明白才是。”   顾知薇在正堂里转悠两圈儿,宋姨娘目光紧紧盯着她不放,唯恐她挑出个什么一二三出来。顾知薇自然也知道这个,察觉到有嫉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顺着目光看过去,顾知花一双眼亮的吓人,似是想把顾知薇生吞活剥了般。   顾知薇朝她笑笑,“妹妹怎么这么看着我?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自己品行不端正还来欺负娘,顾知薇!我定是要比你嫁...唔...”   宋婆子慌忙捂住顾知花嘴唇,拉着她就往外间走,边走边陪笑道,“我们二姑娘年纪小又是蠢笨性子,说了什么大小姐您别往心底去。”   顾知花满心不甘,几乎要挣脱宋婆子制擎,她说错了什么?顾知薇她就是下贱给男人做衣裳,娘好不容易拿住她把柄,等改日告给爹和祖母知道,他们定是不能轻饶她!   顾知薇自然明白顾知花被拦下的未尽之意,似笑非笑的撇了眼宋姨娘,宋姨娘心一跳,暗觉不好。   这顾知薇从宫里回来越发精明能干起来,明明前些时候还是个闺阁小姐,如今倒是有了几分老爷杀伐果断的气魄来。   下一刻,便见顾知薇指着桌上的碟碗道,   “那日妹妹在祖母那里摔了汝窑盏子,我想着,姨娘这里定是没什么器皿。没想到,前阵子哥哥孝敬祖母的青花瓷,转眼便到了姨娘这里。”   宋姨娘不甘多说,只敷衍道,“我今日原本想请老爷喝酒,便和姑姑借了这青花瓷器,改日用完了,还是要还回去的。”   顾知薇倒是不再说什么,她来也不是为了这青花瓷盏,不过看见顺口说几句。转身扯回正题,示意徐妈妈把账本呈上来,把亏空的地方一一给宋姨娘指出,这才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娘托了我理家事,我少不得和姨娘说道说道。   姨娘这两月便费了一年的月钱银子,不如等下月我回了祖母,等什么时候把这银钱偿还了,再恢复姨娘的用度。”   “你!!”   宋姨娘一口血闷在胸口,她如何也想不到,顾知薇竟然敢克扣自己的月钱银子,正要指着她破口大骂,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艳红唇瓣翘起,满是得意之色,   “姑娘可想好了?真要克扣我的月钱银子?”   “难不成还和姨娘开玩笑?”   顾知薇见宋姨娘如此,知道是她手里有衣裳做底,想拿衣裳和爹说道几句。只是,她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怎么敢过来?   也不久留,道了声姨娘早些休息,便往外走去。宋姨娘见她如此傲慢,全然不把自己放在心底,再一次捏紧手心,若她是正房嫡母,那顾知薇如何敢这么对自己?!   等人走了,宋婆子才拉着顾知花进屋,见宋姨娘气的脸色煞白,道,   “左右姨娘手里有她的把柄,不如和老爷说道说道,好好杀杀她气焰,也省得如此紧盯咱们西院。”   “老爷俸禄大多送到老太太那里,这么些年都贴补给咱们西院。我旁的倒是不怕,只是老爷越看我越是不耐烦,早年因为花儿的事儿导致老爷太太离了心,我是担心,”   宋姨娘话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左右花儿的身世只有她知道,那个强了她的男人不知是什么人,自然不如顾表哥这样风流气派。   小些时候还能敷衍过去,只是顾知花越长越不像顾家人,虾米眼塌鼻梁,小时还能说像自己,可若是她改日瘦了还不相像,到时候可怎么办?   顾知花不知宋姨娘顾虑,语气倒是带着几分天真得意出来,拉着宋姨娘胳膊,   “娘,没月钱银子也没事儿,左右祖母疼爱我们,就是爹不信还有祖母,早晚能惩罚到那顾知薇。”   宋姨娘长叹口气,但愿如此吧。吩咐宋婆子把檀木匣子拿来,仔细摩挲花纹精细布料。有了这个护身,她便不怕正院里折腾。   正好,她这几日察明衣裳尺寸,至少得知道,正院那个是给哪个野男人做的衣裳。   暮色早就苍茫四野,顾府花园处处掌灯,徐妈妈前面挑了琉璃灯盏引路,顾知薇边走边思索,她今日克扣了宋姨娘月钱,算是正式和西院里结了仇。   旁的她倒是不怕,再有几日便是三月初一,既是她生日,又是祖母每旬请安的日子,若是祖母因此对娘起了怨愤,她该如何是好?   多思无益处,走一步算一步吧。顾知薇顺着游廊进了沁薇堂,等进了正堂,徐妈妈才开口道,   “姑娘可知道,西院为何请不到老爷?”   顾知薇自然不知爹去了哪里,伸展双臂让丫鬟解了披风,顺着徐妈妈话道,   “左右不会在太太那里。”   “姑娘是猜错了,咱们老爷今夜在正院呢!”   徐妈妈按耐不住雀跃之意,喜滋滋的服侍顾知薇进了里间,转身把珠帘拢齐,又去挑了烛花,笑道,“方才崔妈妈让人过来,说是她午后回正院,见咱们老爷在正屋里歇息呢,和太太一起!”   “瞎说。”   顾知薇拿了本书坐在书桌前,摆了砚台笔墨,葱白手指拿起沉甸甸徽墨磨了几下,抬头道,   “你别来骗我,爹素来是知礼不肯轻易冒失的人,大白日的怎么会进内室?崔妈妈怕是听错了,妈妈你也跟着胡说。”   “哎呦我的姑娘啊。”   徐妈妈端了碗茶过来,见顾知薇亲自磨墨,心疼道,“仔细脏污了手指,姑娘只管写字,我来弄这个。”   “不忙,”顾知薇磨了几下便松开手去,拿狼毫小笔去沾了墨汁,待狼毫沁润的时候,问徐妈妈,   “小红可回来了?交派给她的事儿,可办利落了?”   “在外间等着呢,衣裳我让芍药拿去糨洗了。不知被多少人碰了,没得不干净。”   徐妈妈笑吟吟道,小红早就等在外间,听见里头说起自己,在珠帘外低首恭敬道,   “按姑娘吩咐找到西院箱笼,衣裳是我按照姑娘吩咐换的。”   顾知薇微颔首道,“你等明日便去找芍药领了银子,回家伺候你娘去。等她好了再回来。”   小红慌忙跪下磕头,语带惭愧自责,“奴才做了这等腌臜事儿,还得姑娘呵护,往后定是拿命抵给姑娘。”   “去去去,姑娘还差你这条命不成?”   徐妈妈掀开珠帘出来,朝小红道,“快回去歇着,没得在这里耽误姑娘练字。”   小红这才恭敬磕了头,往外头去了。左右她衷心放在心底,自己知道便是,姑娘救了她和娘两条命,便是千刀万剐也要报了这恩德。   作者有话说:  mua~ 第19章   一转便是三五日,等过了二月二十,临近顾知薇生日,府邸里开始忙碌起来。   先不说什么攒盒时新果子要准备,但是知薇生日的家宴,便让顾大嫂和崔妈妈发了愁。及笄之年本该大办,要顾大嫂说,家里面摆上席面,请了临近的亲戚朋友,热热闹闹的摆上几桌宴席,再请来唱戏的班子热热闹闹的,大家一起乐和几天,也算是齐整生日。   可她婆婆说了,“薇姐儿眼下还小,便是及笄之年也才十五岁,若是大办了岂不是折她的寿,还是自己家里热闹热闹也就算了。”   顾大嫂不敢说别的,只循着往年旧历准备了,仍是觉得不妥当,这日晚间等顾至善从衙门里放衙回来,和他说起这事儿,   “妹妹生日是大事儿,左右家里面银钱也宽裕,可娘说什么没得折了寿,偏不让大办。你说,我到底是怎么办这事儿才好?”   “你便按老太太往年过寿的节礼来。”   顾至善宽了朝服,喝了一杯茶,去里间换了家常衣裳。等出来丫鬟服侍着净面洗脸,抬头见顾大嫂仍是一副没主意的样子,仍不住敲她发顶,   “你也知道妹妹今年十五,眼瞅着便是要出门子的人了。不说宫里面娘娘照看着,便是爹早就相看好了。   你瞅瞅咱们东边容锦院那个,爹眼巴巴的收拾屋子让他住了,为的什么?”   见顾大嫂一脸不开窍的样子,顾至善急了,“俗话说拙妻陪巧夫,也就你这样的遇到我才不至于被人卖了。   咱们东院那么好的地段,爹都不往里住,可不是陛下早就和他透了气给人留着,若是名不正言不顺住在咱们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且等着,过了三月没多久,咱们家便要填喜事儿了。”   顾大嫂这才知道他说什么,拿毛巾服侍顾至善擦了脸,这才闷闷不乐道,   “正是因为这个我心里才发愁。妹妹生的那般好模样,又是七窍玲珑的性子,配着什么样的人不好,偏偏配那么个人物?”   顾至善虽也觉得傅仲正名声不好,阎王爷的名号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可近些时候街面上那些个茶馆酒肆的,说书先生每日里不是‘镇北王大战鞑子王庭’,便是什么‘镇北王单骑挑凤城。’   顾至善自然知道这背后有傅仲正手笔,可他听那说书先生说的久了,未免也有一两句入耳。什么镇北王一心为朝廷尽忠,往年是冤枉了他。再有什么世间英雄合该如此的话一多,连带着顾至善也对傅仲正高看二分。   若是妹妹嫁给这么个人物,似乎、大概、也许、约莫是不亏的。想想那么个英雄人物跟着妹妹喊自己哥哥,完全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好事儿!   不过,这番心思,是怎么也不好意思和顾大嫂说的。顾至善只轻咳了下嗓子,压抑住方才浮想联翩的遐想,和顾大嫂道,   “索性是妹妹生日,眼下你除了料理家务也没旁的事儿,不如常去清华堂陪陪太太和妹妹,左右和她们商量了,也好早早有个章程。”   顾大嫂左思右想没个主意,顺着顾至善的话应下,服侍着他吃了晚餐,见外面还未掌灯,便带着丫鬟婆子往清华堂去了。   刚到院外,便见二门外五六个小厮守门,仔细辨认了,除了太太这里伺候的,还有二门外缀锦楼老爷处的。打首的那个顾大嫂认得,叫什么小茗,仆人都喊他茗大爷,是老爷身边儿一等一的得意人。   见顾大嫂进来,小茗打了个千上前,道,“大奶奶,老爷和太太正在里头用餐呢,西院里请了几次老爷都不肯挪步,今夜怕是会在正院里歇下。大奶奶若是有要紧的事儿,不如明儿再来?”   顾大嫂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老爷在太太这里歇着,她是儿媳妇,自然不肯往公公婆婆面前凑,只吩咐他们好生伺候,便往沁薇堂来了。   从清华堂穿过东侧游廊便是沁薇堂,花草虫鸟、花香云翳,顾大嫂刚一进沁薇堂大门,便见顾知薇刚放下碗筷,旁有几个小丫鬟来来回回端着些牡丹来看。   花骨朵大的碗盆一般,花色新奇多样,饶是顾大嫂自觉早已富贵荣华至极,仍是觉得这时候见着牡丹是件稀奇事儿,   “早先时候我曾在婆婆那里见了两盆牡丹,便觉得是人间绝色,如今在妹妹这里才算是开了眼,知道什么是稀罕东西。”   “眼下咱们京城还寒着,要等到三月那牡丹才开花,要说早也得半个月一个月的,谁知在妹妹这里竟看着了。”   顾大嫂爱不释手,一盆接一盆的看过去,见什么洛阳锦、姚黄魏紫、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等各色十余盆,盆盆珍贵稀有,饶是皇家御花园,怕也不能一次集齐了。   “天底下人都说恭王爷爱花爱草,宿在花棚里不吃不喝只为养一盆菊花,若是他见着妹妹这里的牡丹花,怕也是要惭愧的。”   顾知薇倒是不觉得稀罕,她上辈子自打和傅仲正订婚,她公公恭王爷爱她贤惠,又得他儿子喜欢,自然也看重她。恭王府邸里前头花园百余种各色花卉,变着法子往沁薇堂送,就似是眼下这些,顾知薇一眼便知,这是恭王府出来的东西。   只是知道是知道,她该怎么和嫂子说呢?徐妈妈带着丫鬟把桌面撤了,又上了清茶过来,屋子里明珠高悬,夜色中牡丹越发华贵。   顾知薇这才拉着顾大嫂在椅子上坐了,端详她脸色道,“这么几日不见,嫂子倒是白了几分,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顾大嫂闻言去摸脸,满眼惊喜,“果真白了?”   “我还能诓嫂子不成?那珍珠粉可还有?若没有,等下便再给嫂子拿两包回去。”   顾知薇倒是笑意盈盈,她这个嫂子自小在北地长大,风吹日晒自然黑了几分,往日里穿衣服爷俗气,如今她回来这半个月,督促着她换了衣裳,又用珍珠蜂蜜敷脸,眼瞅着细嫩几分。   顾大嫂自然知道功臣是顾知薇,心底里越发感激不尽,也不说别的,只和顾知薇道,“再有十日便是你生日,我原不该来和你商量。只来的时候老爷在太太那里,我实在是不便进去,便和你说了这事儿。”   便把顾母忧心得问题和自己想大办得事儿说了,顾知薇略一沉吟,倒是想起上辈子来。她上辈子顺着嫂子意思大摆了筵席,不说满堂朝臣内眷,因宫里面姨母宠她,便是敬王爷家的安乐郡主也来了。   偏安乐郡主生的像父亲敬王,也不知怎的和宋姨娘遇上,这才后面勾连起顾知花认祖归宗的事情来。可眼下,到底是该怎么办?   顾知薇一下子犯了愁,家里面万事都不妥当,爹和哥哥在朝堂上的事儿她还没打探清楚,若是贸然和敬王敌对上,在来个抄家株连九族,她便白活了这一世。   打定主意朝顾大嫂道,“我年纪小听娘的比较安心。正巧我生日那日也要给祖母请安,不如请两班子戏热闹热闹,也不用和别的人招呼,只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乐呵乐呵。   男人们又只有爹和哥哥,分席也就算了,就在花园子上的伏羲台,圆圆的桌子摆上,一家人和和乐乐的。”   顾大嫂自然前肯万肯,一家人摆着席面又有戏子热闹,自然也冷清不到那里去。正说着,便见徐妈妈放了雪团儿和大黄来,雪团儿生的比大黄小上半扎,它毛色毛绒绒一团,冬日里雪花一般,吃东西也秀秀气气,文文静静的闺阁里姑娘一般。   大黄倒是初显狼狗本色,不过几日便又长大了些许,它原就是凶猛奶狗一般,见着不熟识的张口便咬,它没见过顾大嫂,张口便咬她裙袄,顾大嫂慌忙往后去,惊呼,   “你这哪里来的狗崽子?”   “前院里送来的,说是解闷儿用。”顾知薇忙抱起大黄,闻着主人熟悉气息大黄倒是威猛气势收敛了,圆溜溜的眼珠子半阖上,懒洋洋的极为惬意。   顾大嫂不疑有他,以为是老爷送来后院给顾知薇解闷儿,笑赞了几句老爷心善,便辞了顾知薇回去,顾知薇留了两句便不再留,仍送了珍珠粉让她日夜敷着,这才回到屋子里,脚边围着大黄雪团儿,一人两狗对着牡丹花凝视。   芍药轻手轻脚的撤了茶盏,见顾知薇粉白对襟小衫下,系着条软罗百合裙,裙下绣鞋丁香一点儿,满脸愁绪不知想着什么。试探出声道,   “姑娘,不如,回里间歇息去?”   顾知薇摆摆手,见是芍药,问她,“你再给我说一遍,恭王府送这些东西来,那人都说了什么?”   “是说了几句话。”   芍药不知顾知薇怎么突然问这个,以为是牡丹出了什么问题,不敢隐瞒,道,“那人说,他们家大爷吩咐,前阵子送给姑娘的玩意儿可贴心?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只管寻前头何四,还说什么,今日家里表妹来了要设宴款待,见牡丹雍容华贵如佳人,月下送花聊表心意。”   顾知薇对着满屋子牡丹发了愁,谁让他表心意!平白无故多出这么好些花儿,明儿她可该怎么和娘亲交代啊!   作者有话说:  mua~ 第20章   却说顾知薇这里发愁,傅仲正这里也不安生。   恭王妃素来是明事理智的人,恭王是朝廷里出了名的爱花爱草,昔日里曾为了盆菊花日夜守着花圃,半年一年不进后院也是常事。   也因着如此,敬王和恭王虽都是亲王,两人却相距甚远。一个是朝廷里实权在握的亲王,一个不过是爱惜花草的雅人。   一个儿孙满堂,一个仅有独苗苗一根。谁当着恭王妃面也不肯多说,只奉承她府邸里没有个妻妾丫鬟。恭王妃背地里确是难过,谁人不知道她孤衾独寒的,男人不心疼也就算了,连生的儿子也不疼惜自己。   十七这日趁着侄女何三姑娘进了府,听见下人回话恭王妃便生者一股子闷气,要她说,她这儿子办事儿太不地道。   不过是让他去码头上日夜哨探着消息,他倒好,也不知托给哪个乌头没礼的家伙,好端端的倒让她这侄女见了外男。   可便是生气她也摸不着人,谁不知陛下亲许了傅仲正跟着顾学士学习,如今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往顾府里去了,连带儿子也许久才回一次。   好不容易等到日暮,三请五请小厮才请了傅仲正回来。内外院各摆了筵席给何三姑娘接风洗尘,等三巡酒过,恭王妃拉着侄女说话。   先问了家里面父母和哥哥,又问了家里面各色家产可好,见何三姑娘含羞带怯的各说都好,恭王妃才把话转入正题,   “我有个混世魔王你往年没见过,宫里面陛下疼惜他,自幼在养心殿里长大,和我们也不亲近。你若是见了他,可千万别怕,若是欺负了你,来和姑妈说。”   何三姑娘自知指的是镇北王,也不敢多说别的什么,心底里知道爹娘让自己进京,寻摸的是找个好人家的主意。只低垂着头,不敢多说别的,只道,   “表哥是做大事儿的人,我们内院里头,便是逢着年节才见上两面,也不是每日每刻都见的,依我看姑妈倒是不必多想,我往后闲了陪着姑妈说说话儿,您还别嫌弃我讨人厌才是。”   恭王妃得了这话,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这府邸里连个姬妾也无,不过是和丫鬟婆子们说笑,哪里有亲戚来的亲切?   仔细打量了何三姑娘,见她模样生的齐整,凤眼穷鼻嘴唇微丰,穿的不过是寻常粉锻衣裳,颜色虽鲜亮到底是不如蜀锦名贵,又见发髻上环翠银簪式样也和京城不同,到底是往年的款式不新鲜了。   拉着她各个嘱咐了京城礼节,又让伺候的丫鬟婆子来见礼,见着人手不多,又送了贴身的二等丫鬟伺候她,等一切安排妥当了,便听见二门外婆子打了帘子进来,   “咱们大爷回来了,说给太太磕头。”   恭王妃顿时止住话头,朝何三姑娘笑道,“刚说他,他便过来了,可见这人是说不得的。”   转身朝婆子道,“你领着他在外间喝茶,我先领表姑娘换了衣裳。”   何三忙摇头拒绝,道,“没得让爷儿们等的道理,姑姑,咱们先往前头去。便是这衣裳首饰要换,也不是今日便能换得的。”   恭王妃见她如此懂事儿,心底里越发喜欢,仔细打量她容貌,见她容色俏丽神色沉稳,粉绸袄裙也鲜亮出彩,倒也是娇俏佳人一个。   心底里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人,她曾听宫里面娘娘说过两次,道顾学士家的姑娘模样出彩,学识品行又高,只是不知比起她这侄女儿,谁高谁低?   念头一转便过,眼瞅着傅仲正便进了内院,恭王妃拉着何三在花厅里坐了,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传来,仆妇打了帘子,何三偷着眼去瞧,见进来一丰神俊朗的男人来。   傅仲正在前院正吃酒,他重活一世自然知道父亲筹谋甚远,只他前世到底自傲了些,说是只道皇叔底下的辇架是自己的,谁知到底是被鹰啄了眼睛,到底是一手空。   恭王见他也不似往年那样犟着上头,心底里舒坦,心疼自己被送出去的牡丹,冷哼声道,   “你倒是个会讨人喜欢的,见着我这里出彩的花草便端出去送人。那顾府就这么好,让你眼巴巴的住着不肯走?”   傅仲正起身给父亲斟了杯酒,道,“皇叔命我跟着顾学士筹谋,我往年在北地杀杀打打,遇到这些文臣儒士的做派总有几分不适,若不是顾学士照看,眼下如何还不知道呢。”   恭王哪里不知这是借口,自顾自的端详自己的花草,也不去理会什么浊酒筵席,道,   “你若是听你爹的话,便和敬王远着些。他昔日里是太妃独子,又跟太后亲近,连带你皇叔看他也不似寻常兄弟那般,偏他生的虽不出众,可到底是有几分才干,心思毒辣你可仔细着别着他毒手。”   傅仲正哪里防着恭王说这些话,心底里倒是软了两份,敬了一杯酒给恭王,道,   “父亲爱子之心我是晓得的,眼下皇叔身子多病,娘娘素来又没个子嗣傍身,不如父亲找些相熟的御史上本,也提点些皇叔,他到底有了春秋,不敌往年了。”   恭王接酒闷头饮了一杯,思量片刻道,“这事儿早年便有御史说要过继皇嗣,只当时敬王说什么陛下身子康健,怕是将来有了子嗣也未可知。   旁的人说什么也不抵用,我亲自往宫里走一趟,先去探探口风。”   傅仲正倒是不愿意恭王出面,捻着手里的白瓷杯子,道,“父亲多年不理朝政,素爱这花花草草的。没得为了我去走这一遭儿。   到底爹进宫,不如帮我求另外一件事儿。”   恭王闻言倒是丝毫不以为惊奇,侧身看了眼傅仲正,见儿子阔步坐在西间,深蓝直裰越发趁的他冠面如玉,眉深目阔气质轩昂。只眸色深处,倒是比出京往北地去时,多了几分深沉内敛的意味出来。   恭王一眼便知,“是为了顾府的人?”   “我往日里曾听陛下提起过,说是顾学士家的大姑娘模样出众,学识品行也端重出彩,我想着若是聘为妻室,内宅倒也安生。”   傅仲正早有了这念头,他既重活了一世,九五至尊和顾知薇两个都要,总不能辜负了老天美意。   只,形容间到底有些惭愧,他名声素来不好,饶是最近这些时日,茶馆里说书先生说些个他的英雄事迹,到底是不如敬王在民间颇有爱戴。如此身份迎娶顾知薇,若让她和自己共同担了骂名,到底不美。   恭王也想到这一茬,思及儿子进来举动,道,“怪道你素来马虎的,怎么好端端重视起自己的名声来。我可再嘱咐你一句,你娘接了何家的姑娘来,存的便是给你娶妻的念头。   你若是娶顾家的丫头我也不拦着,可尽心把何家的安置妥当了。她到底是你舅舅家的人,若是闹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事情,你爹我可不饶你。”   傅仲正自然知道这个,只他倒是不往心里去。这何三上辈子和常达连生九子,夫妻两个恩爱和谐,何三回来那日,他又让常达亲自去接,如今她怕是早就挂念上常达了。   眼下,只含糊过去。恭王见他似是有主意,也不再多说什么,挥手让他往后院请安,便在书房里歇下了。   再说何三姑娘,她不过十五岁的少女,内宅里见过几个男人,见着傅仲正这般容貌便肯了三四分,又见他说话颇有章法,又是愿意两分。   只这人请安后,下一刻便让她碎了心肝。   “我方才求了父亲,他明日往宫里请安,想请陛下降下一道旨,把顾家的大姑娘许到咱们家。”   傅仲正进了花厅并不去看何三,她即早晚要嫁给常达的人,避免她起了别的心思,倒是不如直接了当说明白的好。   恭王妃哪里能猜到,儿子不来家里便罢了,一来便说这么些个石破天惊的事情出来,也顾不得旁边捂着袖子哭泣的何三姑娘,更别说什么礼节礼法,两三步走到傅仲正面前问他,   “你可和顾家通了气?那顾姑娘可愿意嫁你?顾学士那样的人物,可不是卖女求荣的,他便甘心这样?”   一连串问题问的傅仲正搓手不及,顾知薇愿意嫁给自己吗?   当然是愿意的吧,毕竟,他死后她便日日念经诵佛,佛音浩荡响彻云霄,也把他从北地召唤至京城。   至于顾家,陛下即准许了他跟随顾学士学习,想来也是有这个念头的。他自认不差那敬王世子傅仲麒什么,甚至军功声望,他更声名赫赫。   及至回到荣锦院,躺在松柏淡雅的卧衾上,傅仲正仍是有两三分忐忑,侧身看向沁薇堂方向。   如今他在顾府做事也便宜,不如找个机会进内院见她一面,也不为别的,只问一问她可愿意。   若她愿意嫁他,便是江山为聘,山河做礼,拼了这条命也把她迎娶进门。   如此,傅仲正便让何四寻摸这后院里小厮们交班时辰,连带着内院里大事小情也派人打点了。只顾府家教甚严,仆妇小厮行事颇有章程,一时倒也让他寻摸不出差错出来。   更别说,那日爹去宫里面求婚,陛下似笑非笑的打发爹回去,一句着肯的话也不说。傅仲正越发着了急,眼瞅着就要三月初一,过了这生日,顾知薇便正式开始说亲。   以她的品貌性情,这官府的中人不得把顾府门槛踏断了?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19-12-24 00:07:34~2019-12-25 01:0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浪小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浪小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转眼说快也快,日子就到了三月初一,自打日头不亮,顾大嫂便起身张罗。   顾至善连鸡鸣都没听见,拉着她袖子道,“你如何就起这么早?日头还未亮着呢,到是不急别的。”   顾大嫂推开男人胳膊,点了床头雁足灯,微光衬的她面色微亮,容貌倒也出彩几分。闻言回首瞥了眼她男人,眼尾多了几分妇人的余韵出来,   “便是现在起也觉得时间紧,你哪里知道,除了那些个戏子仆妇要打理,便是咱们今日席面,也得重新整治了才是。”   灯下看美人更添了几分意动,顾至善自然不肯委屈自己,半起身把这人拢在怀里,   “如今妹妹亲近你,倒是把你调理的越发勾人了。”   顾大嫂哪里防着男人突然亲近她,腕子也失了两分筋骨,只恨不能瘫在男人身上。可她到底知道,今日是妹妹的大日子,容不得差错。   知道这男人爱重自己,顾大嫂推开男人痴缠,倒是多了从容淡定的气魄来。自去缠枝铜镜前理了妆发,乌鸦鸦的发髻上金丝头面,妹妹给的珍珠粉也调和了茉莉花籽,碾碎了敷脸白白,黛眉红唇自也有两份艳丽的色泽出来。   顾至善不肯放她走,大辣辣敞着中衣,圾着双睡鞋往梳妆台前来,拿手指碾她唇上胭脂,道,   “席面是早就定下的,你便是眼下要改,厨房怕也来不及。不过是多了个荣锦院的镇北王,他在咱们家住着不好不请他。一家子骨肉血亲,他又是宫里面姨夫的侄子,说起来喊他声表哥也不未过。   况席面上爹娘都在,妹妹也不算见了外男,不如你变等日头亮了再起来,左右还有两个时辰呢。”   “可…”   顾大嫂总觉的不妥当,旁人倒也罢了,唯独这傅仲正她可记着呢。前几日薇姐儿亲手写了心经挂在他内室,若说他没有对薇姐儿起了心思,打死她也是不信的。   顾至善哪里耐烦听她细说,他本不是为傅仲正考虑,不过是有了几分心思想让顾大嫂躺床上歇息罢了。见顾大嫂仍是面露犹豫,索性动手拆了她发髻耳铛,拦腰一抱扔到床上,   “想那些个没有用的东西做什么,不如来想想你家男人。”   一番云雨事后,顾大嫂懒洋洋躺在顾至善怀里,见他满脸餍足之色,终是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她素来意味自己是容貌不及旁人的,本以为顾至善素来床事上寡淡,以为他是个不珍重自己的。可自打她跟着妹妹开始打理自己,肉眼可见的,男人越发的珍视自己。   不说往自己身上留的时间长了,就连往日时候和什么纨绔子弟吃酒耍乐子,整日里不着家,若是要紧关头更是找不到人。可如今不说时时能见着,便是三次里有两次是在家里的。   若说这一切的起始,倒是妹妹给自己装扮一新开始的。日头渐渐泛着亮,窗纱也透着光亮出来。顾大嫂索性不肯再睡,左右她也是闲来无事,倒不如起身慢慢整理。左右她在花厅里坐着,便是丫鬟婆子们回话也有人应声。   顾知薇也起的很早,天不亮徐妈妈便带着芍药熏香整理屋子,今日是姑娘的大日子,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定是不能犯错的。姑娘好性子倒不会说什么,可太太和大奶奶时刻盯着这院子,若是有了差池谁也逃不掉。   等日头亮堂起来,大奶奶派人来查看了两三次。徐妈妈轻手轻脚撩开珠帘,见重重帷帐里姑娘似是睡的正香,放下帘幕往外间走去。难得姑娘贪觉,她也不至于喊姑娘起身,倒不如让她睡个够。   筵席晚间才起,唱戏的小戏子们眼下还在外头搭戏台呢,若是冲撞了她们姑娘,反倒是不美。   只顾知薇本就睡的不沉,徐妈妈脚步声惊醒她,见外头亮光便知已到了时辰。拥着暖被起身,便见徐妈妈往外间去,忙喊住她,   “徐妈妈你做什么去?”   尾音带着昏沉睡意,声线撩人带着股夺人魂魄的意味出来。徐妈妈忙转身,见锦罗被下,她们姑娘白花花膀子露在外面,屋子里炭盆早就没了热气,虽是三月早春,可空气里到底有两分冷意,忙往前拉高锦杯,紧张道,   “好端端的,姑娘怎么露着膀子,昨日晚间穿的中衣呢,怎么不见?”   顾知薇乖乖让徐妈妈把锦被拉好,葱白手指在被窝里摩挲片刻,拉出来个软罗小衫出来,水眸微敛,唇色红润润的,羞着嗓子道,“我昨日睡着不踏实,总觉得这胸闷闷的,没得让我不自在,便抽了带子睡了,谁知它睡着便跑了没影儿,早起才知道。”   徐妈妈听到这里哪里不明白,闻言转身让芍药拿了尺子过来,便要给顾知薇量身子。顾知薇对自己身量倒是颇有几分计量,每日晨起的雪燕有了作用,除了衣裳变紧了些,顾知薇自觉连身量也高了许多。   含羞从徐妈妈手里拿了尺子,自己在青山卧雪般起伏的身上量了下,果然如所预料的那般,前半个月做的小衣服,如今竟是穿不得了。   徐妈妈记下新尺寸,阿弥陀佛的念了声佛,和顾知薇道,“好在老奴前些日子存着个心思,这小衣往宽了做两分,虽不多只有两件,也将够着姑娘这两日换洗。等过几日娘娘赏下蛟纱来,在做了新的来。”   顾知薇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顺着徐妈妈手拿了新的亵衣,被窝里自己收拾妥当,又见因是她生日,徐妈妈拿了套鹅黄小衫来,上面暗纹金线勾勒牡丹,倒也华贵气派,只系着扣子时到底是心疼胸口两团,只觉得憋闷难受,好不容易深吸了气,才勉强把盘口系上。   下配着条白绫稠裙,满花粉锻绣鞋坠着颗明珠,倒也是名贵。徐妈妈收拾了被衾,回身见顾知薇拥着被子起身,道,“姑娘可是手冷?怎么好端端的抱个被子?不如让芍药再去领了炭火,好歹屋子里再燃几日炭火。”   顾知薇摇摇头,自己往穿衣镜前去了,抽开薄被略看一眼,便羞窘转过身,桃腮红润水眸潋滟,和徐妈妈商量,“好歹我也是家里面的姑娘,这鹅黄对襟小衫倒是小了几分,鼓囊囊的怪羞人的。”   饶是顾知薇重活一世,她也觉得这衣裳太过了些。她前阵子到还好,这几日倒是腿软腰酸,胸前也酸胀的难受。这也是顾知薇重活一世忘了自己信期,若是她但凡是记着,便知这是月事要来了。   偏她身子天葵未至,徐妈妈便是知道她及笄之年,也不过度量着是这前后,哪里那么凑巧就备上东西。当下头也不回,自顾自的张罗丫鬟们进来,你捧铜盆她捧青盐,芍药打首,服侍顾知薇净面。   顾知薇仍是不自在,徐妈妈忍不住笑道,“姑娘何必羞这个,爷儿们喜欢的便是女儿家的身段模样,旁的人想求也求不来姑娘这样的,偏姑娘害臊,箍着也就算了还觉得羞。”   顾大嫂掀开门帘正听到这话,见往日里素有主意的妹妹羞的不知如何是好,笑吟吟白了徐妈妈一眼,“太太让你看顾姑娘,是往好的地方领。你个老货倒是好,平白无故的和姑娘说什么男人不男人。   便是男人爱重,后宅里自己是个软绵绵立不起来的,别说是婆婆姑嫂嫌弃,便是家里面仆妇丫鬟也高看不到哪里去。我如今才知晓这个道理,定是不肯让姑娘吃亏的。   往后,你不许在姑娘面前提什么爷儿们的话。”   徐妈妈讪讪一笑,忙道,“不过是和姑娘开句玩笑话,大奶奶不必往心理去。您和姑娘福气大着呢,甘蔗的甜处都在后头。”   顾大嫂哪里是真心和她理论,不过是借着这话说些这些日子自己的感慨。自打顾大哥着了家,一月里不说整月,便是大半月都在她屋子里歇着,家里面那些往日看着宋姨娘脸色的婆子,也眼巴巴的巴结顾大嫂去了。   平日里她说上十句不顶用,如今倒是一两句便有人赶着去干。更别说太太屋子里的崔妈妈跟着,顾大嫂这也才学会一两分管家的才干出来。   只饶是她如何风光得意,也知道这一切是从妹妹这里来的,若是没有妹妹暗地里帮衬,顾大嫂知道自己是起不来,远的不说,就这衣裳颜色配比连带各色首饰花粉便一摸瞎,总是要让妹妹得个好处才行。   思量着前头里的傅仲正,顾大嫂是一口气哽在喉间,吞不下去也提不上来,没得憋屈难受。见芍药服侍着顾知薇上了胭脂黛眉,葱白手指捻着个朱红印纸在唇瓣轻点,顾大嫂挥退丫鬟,和顾知薇说起体己话,   “我昨日听西院里的丫头说,宋姨娘好像得了什么东西要给老太太,模糊听着,似是和沁薇堂有两分干系。”   顾知薇一听便知道,这是宋姨娘前阵子得了那衣裳,当下也不在意,朝顾大嫂道,“嫂子别往心理去,左右祖母中午才出来,我自有法子应对。”   顾大嫂见她这般,便放了心,又去打量顾知薇容貌。她本就是生的出彩,如今仔细装扮了,另有一番官家小姐的气派出来。   徐妈妈端了雪燕过来,见顾大嫂也在,索性也给她来了碗,顾大嫂接了正要说话,便见老太太屋子里青橘打了帘子进来,“大奶奶,姑娘,老太太起来发脾气呢,说要姑娘请安去。”   作者有话说:  mua~ 第22章   “请安?”   顾知薇回头看青橘,疑惑出声,“昨儿不是才说老太太夜间多吃个半个桃儿,起夜了好几次,今儿个还特意和我们说,要等中午才能请安,怎么这么早便又要去了。”   青橘闻言心虚低头,思量着宋姨娘和顾知花在老太太那里说的闲话,一时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抿唇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宋姨娘怕是对姑娘有些误会,老太太英明,说开了便好了。左右都是一家人,总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我呸!”   顾知薇啐她一口,见青橘羞的面红耳赤,念在她爹娘都是家生的,倒是不忍心苛责,只指着西院骂道,   “她也配和我们一家人?!只想着别人都不知道,我最是清楚的。也不知怀了什么个鬼胎便进了府,老太太给她个安生院子,又体恤她家里贫寒,给她银子使唤。”   顾知薇这话,只差没有明说顾知花不是顾父亲生的孩子。青橘自然也听明白了,因宋姨娘平日里多有赏赐,老太太宽厚素来不会说些什么,比起顾知薇,青橘自然和宋姨娘更亲近。   往前两步陪着笑脸,“姑娘何必说这些没影子的事儿,宋姨娘是有心人,姑娘不如和宋姨娘说明白了,家和才能万事兴。”   “我呸,你是那门子的主子丫鬟,要你来劝和?”   顾大嫂听了这话,朝青橘子道,   “但凡她是个有心的人,便知道自打她进了府里面,不说是老太太老爷疼她,便是连太太,也素来没有说难为过她一句。   别人家的小妾素来是家里面来回伺候着,唯独她,在西院里当家奶奶们款待着。偏她不知足,每日里不是寻衅滋事便是和给太太姑娘难受,若是我们娘家有这样的妾,早晚要提脚卖出去。”   顾大嫂这话说的极重。往常按照她的性子,定是不肯说这般刻薄的话,自打妹妹心疼她,她男人总在她屋子里住着,日子久了顾大嫂便有了两三分行武人家出来的气魄。她原来因衣服着装不合时宜而生出的,自觉不如他人的念头早就没了。   青橘极为难看,好赖她也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亲近丫鬟。不说是左膀右臂,也掌管着老太太的日常起居。素日里便是老爷见了,也称呼她句青橘,更别说宋姨娘等人更是不肯轻易得罪了她,寻常仆妇见面都是喊声姐姐。   当下便落了两三分脸,起了性子,   “哟,大奶奶这是说谁呢?饶是西院里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您和老爷大爷们说去,我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伺候的人,不过是老太太吩咐,来请姑娘大奶奶罢了。   若是您不乐意去请安,使唤个人往榆荫堂说一句便罢了,何必指桑骂槐的,没得让人难受。”   顾大嫂哪里能想到,便是一个丫鬟也能给自己脸色看。沉了脸朝左右伺候的人道,“还不快请了出去,知道的是家里的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千金,委屈到咱们家做奴婢!”   青橘也不用她请,到底是忌惮顾知薇是正经的大小姐,敛衽了一礼便往外走了,“姑娘好歹快着些,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顾大嫂见她走时眼风都不看自己一眼,气的猛端起雪燕碗子灌了一碗,甜润滑溜溜口感也没消下火气。   气不过朝顾知薇讲,“便是天底下的官宦人家,我也从没听过这样的道理。长辈房里的丫鬟是尊贵些,难不成还尊贵过主子不成?”   顾知薇也不往头上插花,也不施粉,素着头坐在顾大嫂身边儿安慰她,“嫂子别往心理去。难怪她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今儿便是初一,除了是我生日,还是爹从衙门里放赏的日子。往年都是直接送到老太太哪里去,今儿太太在家,她一早儿就和前院里小茗说了,得了俸禄哪里也不去,只送到清华堂。   那宋姨娘白白失去了这么些银子,岂不是心疼的难受?青橘又是她亲信,素来和西院里亲近,撂脸色也是难免的。”   顾大嫂倒是听明白了,合着是为了俸禄的事儿。可她到底还记着,丫鬟可是说了什么衣裳不衣裳的事儿,也不好意思直接问顾知薇。   丹凤眼在顾知薇脸上打量了,斟酌字句,“嫂子左右都好,反正我素来不知礼节,是被众人取笑过的,可妹妹你可怎么办?老太太最是精明的一个人,她能轻饶了你去?”   “横竖我有主意。”   顾知薇不过是拿月钱银子敷衍顾大嫂罢了,宋姨娘真正想做的,怕是拿榴花攒盒里的靛蓝蜀锦。又是男士衣裳,又是她亲手做的,宋姨娘按耐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她生日,又凑上老太太出来,怕是会折腾的家犬不宁。   顾大嫂仍是忧虑重重,顾知薇索性也不瞒着她,只悄悄在顾大嫂耳边说了,这才道,“大嫂不如去前头和我请老爷去。老爷也许久没见着老太太,怕也是日思夜想的,一家人同去请安倒也吉祥。”   顾大嫂说着便要往外头去,“我也去喊了你哥哥来,他早起外头院子里镇北王找他,说是有什么事儿,索性让二门外的小厮去找找,总不能让你在老太太哪里吃亏。”   顾知薇忙拉住她,“哥哥既然不在家,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和祖母说明白她便知道了,哪里用的到哥哥。”   顾大嫂这才罢了,因缀锦楼到底是前院,又是她公公住的地方,她一个做媳妇的到底是不方便。亲自送顾知薇去了二门外,见她带着丫鬟婆子进了院里,这才回转回去。左思右想不放心,索性仍是吩咐了亲近丫鬟,“往你们大爷往常行走的地方探一探,若是遇见了只让他快回来。”   见丫鬟应了声往前院里去,顾大嫂这才安下心,思量着接下来的事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太太万事不管,每日里便是老爷死缠烂打,也不过是和他略微说上几句话,家里面的杂事儿往年都是宋姨娘拿主意,她进门晚,人又没算计,妹妹年纪小也顶不得事儿。   左右妹子过了今儿便是十五岁,按照老爷对荣锦院的亲厚,怕是没两年便要办喜事儿。天底下也没有让姨娘掌管着嫡女嫁妆的事儿,更别说台面上的迎来送往,都得是太太出面才是。要如何,才能让太太出面管家呢?   顾大嫂左思右想也没个主意,正愁着,便听见外头丫鬟们来传话,道,   “大爷并未出去,是和镇北王在荣锦院张罗东西呢。奴才们按照大奶奶吩咐传话进去。大爷和镇北王都说,祖母虽年纪大了老糊涂,可到底是亲手伺候老爷读书的人物,又有老爷陪着周旋,咱们姑娘又是机灵能干人儿,吃不得亏。”   顾大嫂这才松了口气,屋子里左右也坐不安稳,索性往花园子里去看布置张罗得酒席,便是晚间才开席面,各色果品可要提前准备了。   丫鬟婆子自然是纷纷见礼,顾大嫂见这里面有青橘她嫂子,招手喊她过来,道,“你妹妹去老太太哪里伺候多久了?你爹娘可都好?”   她嫂子是知名得能干人儿,管着厨房里的采买,府邸里只有顾至善一位爷,也有心巴结顾大嫂,自然问什么答什么,   “劳大奶奶挂记着,爹娘在祖宅看着宅子,样样都好。我们家姑娘也做些轻巧的活计,在老太太身边儿三年了,老太太偏疼她,让她做着针线端茶倒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日子还好。”   “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好,旁的倒也罢了,见着主子都敢甩脸色了。”   顾大嫂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青橘嫂子哪里敢多说什么,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忙屈步凑近,帮忙描补道,   “她既然犯了错,我们自不该说什么。老太太怜惜她年纪小,放在身边儿教养了两年,这原是我们家的福气,若是她因此便自傲,那断然是没有的。”   边说便窥着顾大嫂脸色,见她面色也看不出喜怒来,心底哀叹一句,她那小姑子不过是往沁薇堂传句话,怎么好端端的惹了顾大嫂。他们家虽然是姨娘抬举上来的,可家里面毕竟只有一个大爷不是,便是沁薇堂那位和大奶奶,哪个都得罪不得。   陪着笑脸,近前道,“大奶奶您素来好性儿,万别和她计较。”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便是家里面管家婆子的做派。”   顾大嫂指着她朝旁边儿的丫鬟婆子们道,“合着主人家欠你们的,便是犯了错,不知道悔改也就罢了。还说什么计较不计较,今儿你犯了错不计较,明儿她犯了错不计较,长次久往,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倒不如现了结的好。”   旁边儿的婆子们见这般架势,哪里猜不到,这是大奶奶要现处置了他们。   正要求饶,便有眼尖的看见顾知薇和顾父往榆荫堂走去,早有机灵的上前,把事情详细说了,顾苏鄂倒是没什么反应,后宅里的事儿本就该后院妇人处置,他一个爷们儿说什么话。   顾知薇自然看出顾父不以为然,开口劝道,“天底下自来没有让主人家委屈的道理,若是青橘他们有冤,不如一起去祖母那里,说明白了才好。”   顾父捋捋胡须,见顾知薇杏眸两三分忧虑之色,“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说了算便是。”   作者有话说:  mua~今天长城五号运载火箭成功发射啦~咱们国家越来越厉害啦!!   每天十二点双更直到完结,谢谢小天使们一路陪伴,入v留言都有红包哒,河河爱你们!! 第23章   顾知薇含笑朝顾父道了谢, 转身往花厅里去了。   刚走两步, 便回身朝顾父道, “爹平日里公务忙碌,花厅临水又有荷叶出水,不如, 爹和我一起去瞧瞧?”   顾父捋了两下胡须含笑同意,他近来的确是劳累了些。朝廷里敬王爷上本陛下, 说是仲正北征, 劳民伤财粮草银钱数目不对, 奏明了陛下要重新理帐。偏陛下知道这是敬王故意找事儿,本想按耐下去, 谁知敬王一脉日夜跪在午门外,只道陛下包庇镇北王。   陛下没了法子,这才命顾父亲自查明此事。顾父接下这重担自然不敢懈怠,日夜劳碌不说, 自打顾母从水月庵回来, 顾父每日夜间便去清华堂报道。   顾母性子冷淡, 对他也冷了心肠, 这半月他连内寝也进不去,日日夜夜只在外头榻子上歇着。如此歇了半月, 夜间风又寒, 竟似有头疾之症,目昏沉嗓嘶哑。   花厅和后花园游廊相连,粉墙黛瓦, 自有江南水乡的温柔意味。游廊上挂着八哥和鹦鹉,间或画眉等各色鸟雀声声不断,顾父倒是清明了许多,心底暗道,“等改日院子里牡丹开了,倒是可以和太太来看看园子,夫妻携手游览,定是能恩爱如初。”   顾知薇心底着急,行步略匆匆了些。顾大嫂素来是个耿直的性子,她若是觉得那丫头不好,怕是真的不好。只如今家里面的仆妇都是老太太当年亲信,又都是宋姨娘往年收买过的,顾大嫂怕是占不得便宜去。   果然,等进了花厅,便见顾大嫂仍是在发脾气,言辞之间,除了青橘和青橘嫂子,连一侧的仆妇婆子也被骂了进去,“合着别人不知道,我最是知道你们的。你们看着西院里得老爷老太太喜欢,便不肯轻易得罪她们。平日里太太又不在家,姑娘好性子,我又是个没算计的,总被你们看不上。”   仆妇婆子哪里敢应答,纷纷只道是不敢。各个心底里暗道倒霉,这青橘嫂子也忒没算计,大姑娘的好日子,都是她妹妹惹了这么摊子事儿,连带着她们也一起吃挂落。只拿眼珠子去梭青橘嫂子,只盼她给大奶奶认个错,这事儿便过去了。   青橘子嫂子哪里能忍下这个气,不说顾大嫂进门两年没有生养,将来不定未来的主子从谁肚子里爬出来。她妹妹生的模样好,又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亲近人,将来就算是给了大爷,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人儿的事儿。   再说青橘嫂子自己,她掌管着厨房里的采买,家里面的银钱总是知道的明白。旁边儿这些被顾大嫂唬住的婆子们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老爷每月银子下来,都是茗大爷亲送到老太太哪里。老太太心疼侄女宋姨娘,转手便给了她。   每月里对账银子都是去宋姨娘那里领,这大奶奶不过是面上光鲜,说是让她管家,可有一件事儿是她能做主的?   见身后的婆子都看着自己,青橘嫂子越发觉得自己不能轻易认输。今日的事儿定是瞒不住了,老爷和姑娘都看着,不多时想必老太太宋姨娘也知道。左右她们是靠着宋姨娘起来的,倒不如狠狠打了顾大嫂的脸,到了宋姨娘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往前两步,也不往前施礼,只耿着脖子道,“大奶奶这话好没理。别说我们家里早早跟着老太太老爷,见着老爷是从清寒书生考上来的,便是老爷见了我们家太爷,也会喊一声兄弟。   更别说我们,自来是为了顾府尽心尽力,大奶奶若是想发落我们,倒不如去老太太哪里问一问,若是老太太同意,我们即刻收拾了包袱便走。”   “你!”   顾大嫂气的脸色发白,指着青橘嫂子道,“合着你是老太太的亲厚人,我们做主子的便要让着你们不成?”   “大奶奶若是这么想,奴才们也没法子。”   青橘嫂子懒得再说什么,她左右为自己出了气,从今往后这满院的婆子丫鬟,定是没有敢惹自己的。她连大奶奶的脸面都不顾及,哪里还用看别人脸色。   “好大的气派,若是别人不知道,爹,还以为咱们家奴才们欺压到主子身上呢。”   顾知薇见青橘嫂子这般态度,如何不知道,这是她没把顾大嫂放在眼里。不说顾大嫂,甚至连她哥哥也看不上。忍下心底怒火,回头朝散步而来的顾苏鄂道,   “咱们家的丫鬟婆子的确是需要调理了,往年姨母在宫里还说,世家大族行事素来都有章法,咱们家虽刚兴起,也断然没有奴仆指着主子骂得道理。”   顾父自然听见方才那番话,微蹙了眉头。他思量的倒是比顾知薇更长远,如今他为了宋姨娘逼得妻子出家,这事儿隐隐在朝堂上有了风声,若真是满朝廷传开了,他宠妾灭妻的罪名可跑不掉。   可让顾父来说,他真是冤枉死了。当年宋家表妹千里迢迢来投奔她们,刚来便在老太太那里查出身孕。顾父本想随意找人把她配出去,可老太太说,早年他能读书,还是宋家舅舅卖了几十亩地才能去崔家读书,如今他起来了,舅舅舅母又早早没了,留下这唯一一个闺女总不能薄待她。   偏那会儿太太又怀着孕临近生产,万事张罗不得,每日都在沁薇堂休养生息。仆妇们不知道内情,都说是那宋表妹是老太太给顾父准备的妾侍。等太太知道,又不听他辩解,怀胎七月便生下她的乖囡,往后更是夫妻生了嫌隙。   一晃便是十五年,便是老太太这些年在榆荫堂万事不理,也从不见顾母踏门请安一步。府里面更是一分为二,各自不两立。西边院落是他的缀锦楼,和老太太住的榆荫堂,还有宋姨娘住的地方,也没有正式的堂号,府里面都含糊称西院。东侧从荣锦院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清华堂,是顾母和顾至善顾知薇等人的住所。   这般下去,仆妇们分别站队倒也是有理。饶是各为其主,言辞中辱骂儿媳,这便留不得了。   顾父不过略微思量了下,转身朝身后跟着自己的小茗道,“你去太太那里,把青橘她们家的身契拿来,再让崔妈妈找几个得力的粗识婆子,把她们绑了送回青州去,往后断不许往京城里一步。”   青橘嫂子哪里能想到,老爷一来便要处置了她们。虽说是送到青州,可青州天寒地冻的,到了五月天上还飘雪花,哪里有京城日子舒服?   再说青州祖宅,早年老爷家境贫寒,不过是三间青砖正房,连吃水都艰难,他公公婆婆守着老宅,一月里连一两银子都花不到,她哪里能过那样的苦日子。   好歹在京城也是个管事婆子,不说府里面人们应承她,便是外面那些个商户,因她采买东西也多有回扣,日积月累也有好大的家业,那青州哪里有发财的机会?根本比不得京城一根手指头。   慌忙跪下求饶道,“老爷,好歹我们家男人还在老爷身前行走,您便是为了我们老太爷,也不能撵了我们不是。这不过是奴才们气极了,才对大奶奶不恭敬,我给大奶奶磕头,您饶了我吧。”   顾大嫂如何肯应她,因她是家里旧仆早就给了她两三分脸面,可这人竟是个无赖的,也不知做这个采买婆子,扣下多少家用出来。   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见顾知薇道,“把她送回青州倒是让老人心寒,昔日里他们家老爷子跟着爹读书,对咱们家功劳甚大,处置了他的后辈到底不妥当。”   顾父知道他这个女儿是有谋略的,笑道,“你可有什么万全之策不成?”   “也不算是完全之策,是我想着,她既然对主子不尊重,想必平时行事也不妥当。偏祖母和宋姨娘信任她,想来也没有查过她的账本,不如让崔妈妈带着人把她那里清点了,便是他们家老爷子知道,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顾父闻言倒是惊奇,薇姐儿倒是比往年进益了。若是这婆子回去青州,碍于脸面定是不会多说什么,可到底又被家里面处置了,想必那老爷子定是会追问一番。   可若是查明了账务,若真有贪污不干净的地方,没卖出去她便是仁慈至极,老太爷只有感恩戴德的道理。抬眸深深看了眼顾知薇,到底是他对不住她,心一软听了老太太的话,如今连女儿都长了几分心智。   顾父目光让顾知薇心底微乱,难不成,这事儿不成?   面色镇定迎着顾父眸色,道,“爹,这法子可妥当?”   “你长进许多。”   顾父微叹口气,伸手想要摸摸顾知薇发顶,随即见她青丝鸦黑,似极了顾母,手一抖便收了回去,道,“就让崔妈妈去办吧,若是账务不妥当,追回了便是。”   说罢,正要说什么,便见缀锦楼伺候的小厮急匆匆过来,跪下道,“禀老爷,镇北王和咱们大爷到处找老爷呢,说是有什么东西要给老爷看。”   顾父说了声知道了,朝顾知薇道,“爹先过去瞧瞧,你和你嫂子先往榆荫堂去,等会儿爹在过去。”   顾知薇和顾大嫂躬身送了他走,见青橘嫂子瘫软在地上,让婆子绑了拉扯她下去。姑嫂两个索性在花厅坐了,等崔妈妈过来。   顾大嫂仍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见顾知薇心情倒是很好,日色下肤色莹润司雪,黛眉红唇,鹅黄小衫紧绷,多了几分少女的聘婷之色出来。皱着眉头道,“妹妹,查明那青橘嫂子的账务,是好事儿?”   “不是好事儿还能是坏事不成?”   顾知薇起身朝顾大嫂道,“咱们不如先去祖母那里,至于这人连带她男人,都一起绑了送到柴房,等崔妈妈查明再处置也不迟。”   一路柳荫花明,顾知薇把事情慢慢顾顾大嫂说了,才道,“嫂子昔日家里清白,罗家更是连个姨娘都没有。咱们家有宋姨娘一个,便争权夺利的,这么些年娘也不管事儿,家里面名义是嫂子当家,可仆妇们都往西院去。我想着,她如今左右要住在家里一阵子,不如,咱们让宋姨娘歇息歇息,没有让她一直劳累的道理。”   “老太太和老爷能同意吗?”   顾大嫂自然也愿意的,朝顾知薇道,“前阵子你屋子里徐妈妈去我那里要布匹,说是做衣裳,我都要念叨几句。老爷俸禄还有家里的庄园田地,我样样都摸不到,只靠你哥哥俸禄实在是艰难。”   顾知薇唇瓣微翘,朝顾大嫂道,“老太太同意不同意我不知道,老爷定是同意的。”   方才顾父既然把这青橘嫂子家打发了,连她男人的体面都不顾及。顾父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她处置了青橘家的,是给往日里巴结宋姨娘的仆妇们敲下警钟,既然知道还如此,是不是说明,顾父他也对宋姨娘起了厌恶之心?   顾知薇想不明白顾父想法,索性也不再想,见榆荫堂大门敞开,深吸口气,打发了青橘嫂子只是小事儿,把宋姨娘赶出去,才算是大事呢。   榆荫堂里,顾老太太闭目盘坐在暖炕上,手里持着佛珠低声念了两句佛,随即睁开双目,眼底精锐有力,看向宋姨娘,“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有半句诳言,让侄女儿即刻死了。”   宋姨娘伸出两根手指发誓,道,“若不是侄女儿亲眼瞧见,断然是不能相信的。想想咱们大小姐多么矜贵的人儿,你说说,怎么好端端的,给男人做起衣裳,也不嫌弃丢脸。”   “再丢脸能丢过你去?”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语气里意味不明,她这个侄女儿千里迢迢过来可怀了孩子,因为那个孽障,连带儿子儿媳离了心。满府查来查去,只有薇姐儿一个嫡亲的孙女儿。   宋姨娘脸一白,眼含泪,喉间满是委屈,朝顾老太太道,“当初若不是爹卖了田地给表哥读书,也不至于生了病早早就去了。我和宋婆子两个身无分文,半路被人坏了身子,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顾老太太见她提起这个,心一软,念在哥哥嫂子的情面上,到底是没说出什么话,只问她,“你不是说衣裳,衣裳呢?在哪里?”   宋姨娘慌忙朝宋婆子道,“快把匣子拿来。”   青橘接了打开匣子呈给老太太,顾老太太打眼一瞧见是男装,又是蜀锦布料,知道是宫里面娘娘赏下的,满府里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的布料,心底里暗骂顾知薇糊涂,“凭借她的样貌气质,满京城的世家少爷可不是随她拣取,怎么好端端和她娘一样,看上了男人便要给男人做衣裳。没得落人把柄。”   只这话不能说给宋姨娘知道,从青橘手里接过匣子,朝宋姨娘道,“我知道了这事儿,回头和她老子娘说,她今日是好日子,等过了今儿再说。”   “姑姑!您不能包庇正院那个啊!”   宋姨娘哪里甘心,她近来是越发着急了。顾知花又是那么个身世,便是瞒的死紧,也难保有不透风的时候。再说表哥,这十多年他从未在自己屋子里歇下过,每次吃了饭便走,如何也留不住。   眼看她年近四十,姑姑一日老过一日,若是姑姑哪一日没了,她在这府邸里还不是任人宰割。   宋姨娘说话的时候,便见仆妇过来,招手让青橘出去,附身在青橘耳侧低语两句,青橘脸一白,掀开帘子跪在老太太跟前,哭诉道,   “老太太好歹发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子吧。”   “快起来,好孩子,宋妈妈,快让她起来说话。”   顾老太太忙让青橘起身,拿手擦她脸上眼泪儿,道,“好孩子,怎么了?当初你祖母托我照看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老爷...老爷听了大小姐的话,要撵我哥哥嫂子出去。”   青橘满腔愤怒,只恨不能和沁薇堂势不两立,朝顾老太太道,“说是大奶奶好端端在花厅里发落人,我嫂子脾气直率,多说了几句。偏老爷和大小姐瞧见,便要把他们撵回青州。”   顾老太太松开擦眼泪的手,冷了声音,问道,“怎么别人不出声,偏她出声?”   宋姨娘听见这话,心底里窃喜,知道这是自己开口的好机会,忙插话道,“姑姑不知道,这青橘嫂子被侄女儿派了采买的差事,想必是大奶奶见菜色不合适,挑拣了几句。”   顾老太太听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怕是不知怎么沁薇堂和宋姨娘起了纠纷,两边儿互相找事儿呢,道,“既然是老爷发话,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想来若是因为菜色不合适,那必然有是有差错的,举凡家里办酒席,总是提前张罗,若还有错,那也是她该着的。”   青橘抽噎着嗓子,“我们家里也算是都在主子面前伺候,便是不妥当好好说就是,哪里至于撵了出去。”   “可不是,姑姑,沁薇堂到底是治家严苛了些。”宋姨娘帮衬着说话,这采买的活计是她派的,若是这么轻易换了人,往后她在府里说话,岂不是更没人肯听了。   “按照姨娘的说法,倒是纵容着仆妇对主子耍脸色,便是好事儿了?”   丫鬟打了猩红布帘,顾知薇和顾大嫂一前一后进了屋,正巧听见宋姨娘这话,开口问道。   也不理会气的脸色发白的宋姨娘,拉着顾大嫂朝顾老太太行了礼,在一侧椅子上坐了,见青橘见着她面露愤恨之色,朝顾老太太道,   “祖母没看见是不知道,青橘嫂子未免太张狂了些。嫂子不过是说她两句,她便仗着她老子娘的脸面,只恨不能把我们这些踩在脚底下。”   “我嫂子脾气直率了些,大奶奶和姑娘好歹多担待。”   青橘哭红眼,眼巴巴的看向顾老太太,道,“若是我爷爷知道,定是要心疼哥哥和嫂子受罪。”   “青橘姑娘倒是不必担心。”顾知薇朝她笑道,“方才老爷也吩咐了,她既然平时对主子都不尊重,想必采买东西也不尽心的,已经着手让崔妈妈去查帐了,想必明日便有结果出来。”   青橘一听查账,恳求目光落在宋姨娘脸上,她嫂子为宋姨娘做事儿她是知道的,若不是宋姨娘指使,便是她嫂子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偷偷克扣家里的银子。   宋姨娘回避目光不敢看青橘,坐立不安的看了眼老太太,见她半合着眼不知思量什么。半安了心,落在老太太身后的攒盒上,她有这个在手,什么都不怕的。   顾知薇把宋姨娘眼神看在眼底,和顾大嫂对视一眼,落在身后的攒盒上。心底里思量了几分,她知道青橘嫂子是宋姨娘抬举的,想必宋姨娘也不干净。若是能借着机会,把宋姨娘撵走才算是好事儿。   转刻便有了主意,朝顾老太太道,“祖母,如今月初又逢着我的好日子。不如咱们家里也整顿下,左右趁着崔妈妈查账的功夫,把家里面往年的账务都结清了。”   说着,看了眼宋姨娘,道,“太太上个月还整顿了家里,西院里但是今年两个月,便做了四次衣裳,还不说香火蜡烛等各色耗费,算起来,两个人的开销比我们四个人还要多。”   顾老太太听见这些,心底早就明白了,怕是宋姨娘骄矜傲慢,连她抬举的人也都品行不端正。暗叹一声,她这一辈子唯一做过的错事儿,便是把怀了身孕的宋姨娘留在家里。   儿子媳妇失和,孙媳妇孙女儿和自己也不亲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榆荫堂坐老死鬼,也不知自己死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哭一声。   眼下,薇姐儿把这一切捅开了说,倒也是好事儿。若儿媳愿意管家,便让她管着,若不愿意,左右儿媳妇进门两年,薇姐儿年纪也大了,商量着也有了章程。   往年俸禄都送到她这里,都是给西院拿捏,到底也不是正经事儿。   睁眼推开青橘,朝顾知薇道,“这一件事儿挨着一件儿事儿的,祖母年纪大了,总觉得疲乏。   不如这样,今儿是你生日,午后少不得听戏作乐,青橘连同她嫂子不如关在后院里,查明了账本再说处置。往年的账本让婆子送来,在祖母这里封存了,等过了你的好日子,明儿再来理帐可好?”   青橘半瞪着眼,一脸不敢置信,“老太太,关奴才什么事儿啊,是奴才哥哥嫂子做错了事儿,我不走,我要和您在一起。”   顾老太太冷下眉眼,“你打量我是个不管事儿的,往日里又爱和你们说说笑笑,人便是老糊涂了。”   “我昔日里靠着纺织布匹供你们老爷读书,什么市面上的泼皮破落户没见过?便是你爷爷你爹,也是我亲自买回来的,若是提脚卖出去,谁敢说半个不字?!”   青橘忙道不敢,只跪下磕头道,“不过是有些小性儿,对姑娘和大奶奶略微不尊重,哪里就置于被卖了?老太太开开恩吧,您开开恩,饶过我们一次。”   额头上一片青红,青橘顾不得疼,拉扯旁边儿的宋姨娘,道,   “姨娘好歹帮忙说几句话,也是您说放了我侄子的卖身契,让他读书去,我们家才这般和姨娘好。”   宋姨娘踢开她,哪里敢承认,只道,“你这人可是糊涂了,我平日里不过见你嫂子能干,便派给她活计,谁知竟是个如此不中用的。”   如此无赖模样让青橘气急,知道她信不得,只转身朝顾知薇磕头,道,“姑娘好歹救救我们,宋姨娘时刻算计着姑娘呢。   姑娘二门外的小厮便是姨娘派去的人,时刻盯着姑娘举动,还有小红,她偷了衣裳给宋姨娘。   姑娘,您救救我,我打死也不和外人说,您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顾知薇冷笑一声,见宋姨娘脸上两分喜意,起身往暖塌上行去,拿在手里道,   “我说这攒盒怎么那么像娘娘赏下来的,我还想着,爹生养我十五年,临近我生日不知送什么给爹,好不容易做了身儿衣裳,可不知被谁给偷走了。   我着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满园子找了几日,哪里知道,竟然在姨娘这里。”   宋姨娘一口血闷在嗓子眼,失声道,“不可能,这明明不是老爷的尺寸!”   “姨娘若是不信,不如,让宋妈妈拿尺子量了,祖母便知道了。”   顾老太太倒是相信了,挥手道,“既然是给你老子做的,便让人送到前院去便是。   堵了青橘的嘴下去就是,她的一等丫头也撤了,让鹦哥儿顶了。”   旁有粗使婆子捂嘴拖了下去,顾知薇见她面色仍是愤恨不平,知道她是不知自己做错的,又见宋姨娘常舒一口气,道,   “青橘她素来是祖母的亲近人,不说我们敬着她,便是宋姨娘和爹,也从来没说过她什么不好。偏她越发的得意,行事也不妥当,方才,竟然连姨娘和我也开始攀扯起来。   姨娘,依我瞧,为了自证清白,等明儿,不如也让崔妈妈查了西院,也好还您个清白。”   “这...”   宋姨娘犹豫了下,她是不是清白的她自己知道,若是提前准备也不怕他们查。可若是就这么翻捡了西院,她往后在下人面前,可没有一点儿体面了。   “薇姐儿要查你便让她查去。”   顾老太太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道,“你们都回去吧,我略歇一歇,午后再去听戏和你们一起取乐。”   宋姨娘哪里甘心这么就走了,她还记得顾知薇亲手做的衣裳,她亲自量了衣裳的尺寸,明明不是顾父尺寸,度量着倒像是前头镇北王的。   咬牙道,“既然妹妹是清白的,不如量了尺寸,便是外人往后说起来,也有个证据不是?”   顾知薇自然知道她不肯善罢甘休,按住顾大嫂愤怒的手,道,“即如此,宋姨娘不如亲自量了。说起来,这直裰还是您从我那里偷出来的,若是爹的衣裳,您该多失望啊。”   靛蓝直裰上青竹隐隐,金银暗纹精细,阵脚细腻看的出是用心所做。顾老太太心底赞叹,看来是暗地里下了功夫,薇姐儿女红倒是越发出彩了。   宋姨娘拿过软尺,一寸一寸量了,面色震惊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可能?”   “想必是姨娘糊涂了,连爹的尺寸都记错。”   顾知薇知道这衣裳是小红亲自换过的,按照顾父尺寸做的半丝不差。宋姨娘便是量上八百遍,她说是给爹做的衣裳,那也只能是爹的衣裳。   转身看向顾老太太,顾知薇笑吟吟道,“爹爹俸禄自来是送到榆荫堂,偏宋姨娘又是闲不住的,常帮祖母料理些家事解忧。   我想着我如今年纪大了,姨娘到底是没读过几年书,不懂什么尊卑的道理。倒不如我和嫂子揽了这事儿。   一是让姨娘歇息歇息,好好调理下妹妹,上个月中说要抄写的书本,如今还送到沁薇堂去呢。二来,我也有个小心思,嫂子是武将出身,我又是娘娘带大的,到底不知道世俗的规矩,我们也和祖母常来往,凡事有个眉眼高低。”   说着,顾知薇不好意思的朝顾老太太笑道,“我们往后常来烦祖母,祖母可不能厌恶了我们。”   顾老太太高兴还不急,顾知花不是她儿子亲生的她早就知道,偏亲生的孙子孙女儿,宫里面娘娘和前头顾父盯的紧,她一个月不过见上一两次。   又因为坏了儿子婚姻她多有愧疚,儿媳在水月庵里念佛,她便在榆荫堂的小佛堂敲木鱼。   当下也不理会宋姨娘,唇角严苛的木偶纹也软化几分,笑道,   “你不嫌弃祖母这里无聊常来便是,我每日念经不过四个时辰,余下的也是和丫鬟们说笑。”   宋姨娘仍似是痴魔了般,拿着软尺量肩宽臂宽,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见她这般,顾大嫂起身道,“姨娘这是怎么了?算计人不成,接受不了?”   回身朝顾知薇和顾老太太方向道,“姨娘不是素来仗着老太太喜欢,便在府邸里作威作福的。   方才老太太已经答应了,今儿起便是我们管家,姨娘不如早些回去收拾了对牌,好送到花厅去,也算是善始善终。”   说罢,也不去看她脸色,往顾老太太身边儿道,“薇姐儿素来是体贴能干的,知道老太太喜欢佛经,还说要手绣一副,等八月节老太太生日的时候,亲自给您呢。”   “可不许绣佛经。”   顾老太太笑道,“绣那些个劳什子伤眼睛,要我看,便是陪祖母说笑就够了。”   说着,去拉顾知薇葱白腕子,仔细打量了她容貌。见鹅黄小衫下白缎裙儿,满花粉缎绣鞋上明珠一颗,身量纤细,眸色清亮,唇红齿白黛眉弯弯,既有清华堂的好容貌,也有皇宫内院的矜贵气派。   顾老太太心底里格外喜欢,倒是想起另外一个名义上的孙女,和顾知薇道,   “祖母还是希望你们平安和乐,你和花姐儿两个姊妹情深,你帮助她,她帮助你,两个一起才好呢。”   顾知薇闻言微沉了脸,知道祖母还是放不下顾知花。她是那么个奸生子的身份,宋姨娘行事也越发没有体统,便是为了算计她,连人手都安排到自己身边儿,可祖母罚了青橘,愣是没有说是惩罚一句宋姨娘。   顾老太太也知道顾知薇心结,她被宋姨娘算计,对顾知花定是没好感的,语重心长朝她道,“花姐儿是最是没算计的人,她年纪小,爱贪吃,人不坏,又把自己吃成那么个样子。   她姨娘又是纵容她,连带着性子都歪了,你若是得了闲,带着她读书写字,好歹别让她走了歪路。”   顾知薇心底冷笑一声,那顾知花的确是又懒又馋,若不是后面认祖归宗,那敬王妃磋磨她才瘦了下来。若是她就此不能认祖归宗,在顾府里平安长大,倒也是好事儿一桩。   只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宋姨娘旋风似的转到前头,朝顾知薇狠声道,   “花儿是我的心肝肉,你不许接近她。”   顾知薇无奈朝顾老太太道,“您也看见了,我便是好心也没什么好报的,还不如尽早撒开手,各自过各自的去。也省的妹妹若是再打碎什么汝窑盏子,怕是真要去宗人府里跪着了。”   宋姨娘哪里不知道,这是含沙射影说顾知花,护女心切,道,   “便是我花儿如何,也不如你这样的,年纪轻轻便给野男人做衣裳,你和你那个娘一样,没出阁便眼巴巴的盯上别人的夫婿!”   “宋小玉,你闭嘴!”   顾老太太听了这话,气的额上青筋直冒,朝宋姨娘吼道,她这个侄女真是和嫂子一样蠢不自知,完全不似早死的哥哥那般宽厚。   宋姨娘出口便后悔了,她不过是嫉恨表哥那般才貌,年纪轻轻便三甲进士及第,娶得又是恩师女儿。   可他们明明自小认识,她却只能嫁给村夫俗子,日夜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不过多收三五斗米,哪里有官夫人气派。   “姨娘倒是说说,谁是野男人?谁又是别人的夫婿呢?”   顾知薇冷下眉眼,朝顾老太太道,“我敬着姨娘是老太太的亲侄女儿,素来对姨娘都是恭恭敬敬,当亲姑姑一般看着。   可姨娘对我们,不是骂便是诅咒,好似我和哥哥活着碍了姨娘的眼。我倒是要问姨娘,我娘没出阁便盯上别人的夫婿?   那人是谁?可订婚了?”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19-12-27 22:24:04~2019-12-28 22: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要努力写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mme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宋姨娘被顾知薇逼问, 面色惊慌喃喃不敢言语, 她心底藏的念头被自己说出, 未免有几分羞窘,同时也多了几分释然。   她娘自小就跟她说,家里卖了田地给表哥读书, 她往后便是表哥的媳妇。可等她爹死娘走,辗转来了京城, 表哥竟然有了妻儿。   哭丧着脸朝顾老太太道, “姑姑, 当年我们家可是卖了田地给表哥读书,您不能不认这笔帐。”   “这事儿是你娘跟你说的吧。”   顾老太太拍拍顾知薇手腕, 朝宋姨娘道,“你娘既然跟你说了这个,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后来送了三百两银子回去, 被你娘送给她奸夫做生意, 被人哄骗了去。”   宋姨娘脸一白, 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花儿不也以为, 她是我儿亲生的。”   顾老太太微阖双眼, 疲惫朝宋姨娘道,“从今儿开始,把西院的门堵上, 除了日食三餐,旁的一概不许送进去。”   说罢,不理会跪地求饶的宋姨娘,顾老太太朝顾知薇道,“你歇着去吧,等晚间起了夜戏,祖母再给你过生日。”   宋姨娘饶是如何也想不到,她不过是算计顾知薇名声,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外面宣扬毁了顾知薇名声。不过是把积压在心底的话讲了出来,便被顾老太太如此惩罚。   “姑姑,姑姑,您答应了爹,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啊。”   宋姨娘不死心,挥开拉着自己臂膀的婆子,朝暖榻爬了过去。顾老太太面露不忍,她自小疼到大的侄女儿自然是想要她过的好,可到头来,她换来了什么?   子嗣离心,家里面没一个人觉得她是个仁慈的,便是孙媳妇和孙女儿,不过因为模样比她出彩,又是那么个性子,竟然也让她算计上,甚至要毁了孙女名声。   “你若是真心悔改,就好吃好喝的在西院里呆着,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顾老太太推开她,冷下眉眼道,随即转身看向宋婆子,“还不快拉下去,让她在这里做什么?”   宋婆子得了老太太命令,这才拉着宋姨娘往外走去,便拉扯便道,“老太太是最疼您的,您听话先去歇着,等以后老太太气消了,事情过了再出来。”   宋姨娘摇头,及到游廊下,抱着栏杆不肯走,“姑姑从未对我发过脾气,她便是恼了我,看在爹的面子上也不会说什么,往年不都是这么做的。”   “往年是往年,如今是如今。”   宋婆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劝她道,“便是老太太是婆婆,儿媳还要听婆婆的话呢。更何况,您如今又是老太太的亲亲侄女儿,便是太太也比不过您去,何必和大小姐较真儿呢。   等过上三五个月,您和老太太认个错,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   宋姨娘哽在嗓子眼咽不下去,朝宋婆子道,“到底是嫡亲的孙女和孙媳妇儿,便是说了几句宽慰人的话,姑姑的心便偏了过去。若是别的还好,偏我花儿是...”   宋姨娘犹豫了下到底没说出口,只拿狠毒的目光瞪着榆荫堂的门帘子,阴毒着嗓子道,   “我如今这样也算是进退不得,若我被正院打压住,往后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宋婆子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劝,只附和着道,“姨娘想的是对的,咱们往后再说,往后再说。”   花厅内,顾知薇和顾大嫂起身告辞,顾老太太面容憔悴,道,“祖母昨儿夜里不舒坦,今日也懒洋洋的,没什么精气神儿陪你们玩耍。等过阵子家里面暖和了,咱们一家人在院子里赏花吃酒,一起乐呵乐呵。”   “如此,便劳祖母破费了。”   顾知薇和顾大嫂对视一眼,顾知薇往前一步,笑着扶顾老太太进了内间,见她阖目躺下,这才转身告退。   榆荫堂游廊里,宋姨娘早就不见了身影,倒是宋婆子不知在训斥丫鬟什么,见顾知薇和顾大嫂出来,忙过来请安,问了平安,顾知薇停下脚步问她,   “方才我见祖母脸色黄黄的,走路都似是没多少力气,可是夜间受凉了?”   宋婆子忙躬身道,“也不是别的,听鹦哥儿讲,昨儿夜里是青橘伺候的,想必是老太太喝了凉茶,肠胃不舒坦,才这样了。姑娘放心,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顾知薇这才放了心,道,“若还是不好,不如拿了老爷名帖,去请了太医来,早些看看也是好事儿。”   宋婆子一一应下,躬送顾知薇出了榆荫堂,这才回转进屋。里间暖榻,鹦哥儿正半跪在榻子上给老太太捶腿,顾老太太见宋婆子近来,问她,   “小玉可是想明白了?”   “宋姨娘自然是知错了,老太太会调理人儿,想来没过多少日子,家里面便平平安安的。”   宋婆子捡着好话说,不敢多说什么,老太太如何听不明白,冷哼一声道,   “你是宋家的人,是我哥哥留下你照看她闺女的。早年你引诱小玉坏了身子我没罚你,如今也要连你一起罚。”   “薇姐儿说是要查账,你只管把那日太太查过的账本,连同西院这几年的开销送来,我亲自看看,我这个侄女儿倒是背地里背着我做了什么,能让她去诬陷薇姐儿的名声。”   顾老太太说着,便动了气,喉间有了两分酸涩,她这么大的年纪,到如今倒是被侄女儿给糊弄了。   宋婆子哪里敢再说什么,只把宋姨娘这阵子的筹谋讲了,才道,“姨娘也是担心花姐儿不如大小姐容貌出彩,又是那么个不开窍的性子,自然是担忧她的终身大事。   偏咱们大小姐上有皇后娘娘宠着,下面有老爷太太张罗,便是将来无论如何再不堪,那也比花姐儿强到天上去。”   顾老太太闻言气的手指发抖,“便是因为这个,她便要毁了薇姐儿名声?”   宋婆子忙道,“想必还有什么缘故我不知道,总之也算是一片为了孩子的真心,老太太别往心底去才是。”   “小玉糊涂!便是花姐儿不论如何,将来嫁个文雅书生也是使得,若在不行,便是让她嫁个丰饶的小地主,家里面陪嫁给她个庄子,一辈子也总是吃喝不愁!她何必去算计人!”   顾老太太恨不得把侄女儿的脑袋打开,看看她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好端端的明路她不走,非得钻研个羊肠小道,看起来还认为自己非常聪明,实际则是蠢笨至极。   宋婆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和顾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别往心理去,想着咱们家的孩子心都是好的。方才大小姐在外面还问我们,老太太身子骨可还好,若还有不舒坦的,让早些请太医看看呢。”   听到这个,顾老太太倒是神色平和许多,只和宋婆子道,   “我眼下年过七十,说不得哪日便没了。若我死了,小玉她还得在府里活着,我关她也是为她好,你回头劝劝她,什么时候知错了,往沁薇堂和清华堂那里赔罪去。”   宋婆子这才喜上眉梢,道,“得了老太太这句话,宋姨娘便是吃亏也是福气呢,您放心,我回去定好好说说,您也早些歇着,我这便走了。”   顾老太太颔首,等宋婆子脚步声远了,才吩咐鹦哥儿,道,“你去你青橘姐姐房里,把西间佛经旁得书桌里,有衙门送来的几封银子,你拿了送去沁薇堂。再和薇姐儿说,今日到底是委屈了她,等改天宋姨娘想明白了,让她亲自摆酒谢罪。”   鹦哥儿忙应下去了,不多时回来,和顾老太太道,“沁薇堂徐妈妈收下的,正和崔妈妈理帐呢,至于大奶奶和姑娘,说是在前院和老爷说话呢。”   “在前院和老爷说话?”   顾老太太眉头微皱,疑惑出声,“好端端的,怎么去前院了?”   缀锦楼里,顾父伏身埋头整理卷书,敬王所说军费一事,早已整理完成。好不容易能歇上半日,只等明日便呈给陛下定夺。   闲情半日,又是顾知薇生日,顾父自然神情放松许多。早起他便放了府里清客先生,让他们自去回家。余下则是和顾至善理理诗书杂乐,也算陶养身心。   顾至善凶巴巴看向一脸气定神闲的傅仲正,他自来知道这人是阴险狡诈的,可不知这人竟然是如此狠毒。明明是两人一起张罗的东西,怎么到了他爹这里,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功劳?   目光转到桌面上的一尊小人儿身上,顾至善目光又柔和两分,他亲手描摹的妹妹画像,可不知这厮竟然这般能耐,竟然雕刻成这般精巧模样。   玉雕不过巴掌大小,模样精巧,雕刻的是洛神像,通体和田玉制成,触手莹润,纹刻细腻,仔细看了,依稀能辨认出,雕刻的人物和顾知薇有几分相像。   顾苏鄂自然也看出来了,知道这是傅仲正惦记上他的乖囡,到底是不好直接发火,只冷着眉头,朝顾至善道,“这是你画的画像?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妥当!”   “不是,爹,虽然是我画的,可是却是傅兄亲自做的,不干我的事儿!”   顾至善只觉得自己要被冤枉死,他好不容易近来每日和爹处理政事,平日里十次爹也就最多夸他一次,可自打傅仲正来了,十次里面有八次都是挨骂。   挨骂他也认了,可这人明明就是不ju的啊,还贼心不死对妹妹虎视眈眈,偏他只能自己憋着没地方说去。   那敬王世子和傅仲正一般年纪大小,儿子都有了四五个,后院里姬妾无数。偏这人,陛下赏赐的知事儿宫女不要也就算了,听说龚王妃接了娘家侄女儿来,只为了许给傅仲正做妻子,好早些传宗接代,为了朝廷绵延子嗣。   可这人,就似是完全不理会似的,不说回去陪着俏娇百媚的表妹,反倒是在他们顾府,每日和爹讨论政事也就罢了,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来雕刻玉雕。   傅仲正自然知道顾至善的委屈,开口道,“顾学士不必如此,我是在顾兄书房,见此画如遇仙人,才在心底默读雕刻出来,想着恭王府也没有人可送,不如赠给顾学士,讨子女欢心也使得。”   这话说的,恭王府没人可送,他学士府就有吗?顾苏鄂知道,这是傅仲正借着这个机会,把这玉雕送给薇姐儿罢了。   转身朝伺候的小厮道,“去后院请大奶奶和大小姐过来。”   旁早有伺候的人去传话,顾苏鄂这才捋捋胡须道,“劳镇北王有心,只昨日敬王上本,说王爷久居臣下之处,未免有结党营私之嫌。虽陛下特许到底也不妥当,依臣看,倒不如镇北王择日搬回恭王府,得闲再来顾府消遣,也算是不辜负陛下美意,也避免敬王弹劾之烦闷。”   “就该这样!”   顾至善抚掌大笑,他早就忧心这傅仲正在顾府住着,姐儿爱俏,万一哪日妹妹看他出众,想要嫁他可怎么好?   傅仲正闻言倒是气定神闲,完全让人看不出他不开心,微勾唇角,朝顾苏鄂道,“顾学士心有顾虑是应该的,只到底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廷上敬王虎视眈眈,陛下身子赢弱,十日里竟然有七八日起不得身,要我看倒不如先缓缓,等天气热起来陛下身子好了,再说也不迟。”   顾至善在旁不屑的撇嘴,这人就是善推诿的,他搬家和陛下身体有什么干系?到好像他搬家了陛下身子就不如以往似的。   更别说请他去荣锦院说是什么赏花,可结果倒好,让他花起了什么洛神图,又刚好准备出一方白玉石,说是用来雕刻美人最好不过,可最后,还不是眼巴巴的雕刻他妹妹,倒是让人恼火。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外头婆子传话,“大奶奶和姑娘到了。”   顾苏鄂忙让请了进来,见了礼后,因傅仲正在此,顾大嫂不便见外男,便要躲到西间去,顾至善心疼媳妇,自然也跟了过去。   正堂里唯余下顾苏鄂和顾知薇父女两个,傅仲正则是往前两步,仔细端详了顾知薇。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半月不见,倒是比前阵子多了几分女儿的娇态。   黛眉红唇,鸦黑发髻上随意簪着两三只玉簪,玉质极好,傅仲正一看便知,这是西域里进贡皇室专用,想来是皇后娘娘赏给顾知薇带。鹅黄衣裳绷紧曲线,腰肢纤细似是用力一握便折了,素稠裙下,粉缎鞋面隐隐可见。   顾盼生姿间,满是笑意。傅仲正已许久不见她这个模样,前世两人自打订婚,便见不了两次,每次顾知薇都恨不得离自己几丈远,好似嫁给他,似是极委屈她似的。可他北地身死后,顾知薇为他守着望门寡,每日里佛经超度,自有另一番娴静模样,虽不似现在这般活色生香,可也有别样出彩容貌出来。   哪种更好一些呢?傅仲正几乎不假思索的决定,他还是喜欢眼下这般言笑晏晏的她。   顾苏鄂自然也喜欢女儿这般模样,他本就觉得对清华堂和沁薇堂愧疚,偏正院里太太不让他贴补,只能变着法子讨好女儿。乖囡也开始到了说亲年纪,总要挑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才算是好的。   傅仲正虽然名声狠辣了些,可京城里茶余饭后的铺子里,说书先生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推崇,朝廷里往日敬王独当一面,容不得旁人有所异议。可自打傅仲正归朝,他倒是颇有威望,如今吏部、礼部、兵部等三省六部的官员,竟大多觉得他才干出众,有千古之帝的风范出来。   更难得是,这人竟是个不爱女色的,满府里贴身伺候的是婆子小厮,连个模样清秀的丫鬟也无。可若说他爱男色,也不曾听闻他去什么馆儿啊,戏院的,顾苏鄂只能说,这人心智坚硬,怕不是寻常姿色能打动的。   近来不说官家记挂着傅仲正婚事,便是恭王妃也广开筵席,要为儿子选妃。敬王虽得势,可到底和陛下并非一母所出,傅仲正身为恭王的独苗苗,朝廷上愿意冒险的人还真不少。单顾苏鄂自己所知,礼部尚书黄大人,兵部尚书常大人,这些都是和傅仲正亲厚的家族,满府的女儿自然也愿意让他挑拣。   这么多名门闺秀里,傅仲正,他能看中乖囡吗?   三人之间,一时倒也没人说话。顾知薇不知这两人各有思量,见父亲书桌上一尊小小洛神像,拿起在掌心仔细端详了,道,“爹,这是哪里来的?好精细的刀功。”   只是,顾知薇仔细看了,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她怎么觉得,这洛神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呢?   少女嗓音娇柔,入骨便有二分酥软。不过是寻常说上两句话罢了,傅仲正便觉得自己软了骨头。暗自唾骂自己不争气,面上却越发谦和如温润君子,拱手朝顾知薇道,   “听至善兄提到,今日是姑娘芳辰。我因居住贵府也无什么东西赠送,好在自幼跟陛下学习了雕刻之法,虽不如陛下那般精湛,可也能看的过眼。   薇薇若是不嫌弃,不如就拿着玩儿便是。”   顾苏鄂在一旁听了咬牙切齿,这人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一开始还是姑娘,到后来竟直接称呼薇薇。要顾父说,若不是他是镇北王,旁人他早就打了出去。   他此刻全然忘了,方才还计划着要将女儿许配给他,可转眼间见两人说上话,倒像是恨不得立刻打散鸳鸯,当下便朝顾知薇开口道,   “若是觉得不好,爹改日再找好的给你。这些玉石不稀罕,摔了打了也不可惜。”   顾知薇听了咂舌,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她手里这尊洛神像,一看便是白暖温玉所雕刻而成,先不说玉质珍贵,便是这雕工,笔笔精准到位,玉石丝毫没有出现磨损,便知是用心去做的。   心底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儿,上辈子两人订婚两年,也不见这人给自己做什么东西。每逢年节都是恭王妃打点的首饰衣裳头面,重活一世,这男人也变了许多。如今尚未订婚呢,便眼巴巴做了东西送过来,也不知他什么意思。   顾知薇忙摇首,心底一时喜,一时忧,朝傅仲正敛衽一礼,桃腮微红,道,“劳镇北王费心。”   很喜欢这洛神像几个字,在舌尖转了几圈儿愣是没有吐出来。只拢在手心里,朝顾父道,   “我先去瞧瞧嫂子,等下再给爹请安。”   说罢,不等顾父回应,聊起裙摆往西间去了。少女乍来即走,空气中微余淡香萦鼻。   傅仲正深叹口气,暗自觉得自己太不招人喜欢。他明明已把心捧出来给那人看,怎么看起来,倒是还比前世更疏离?   前世生辰他送的什么来着?傅仲正沉思片刻,发现太过遥远,实在是想不起来。   不过想来不是他亲手所做,想必都是些金银头面、锦罗绸缎之类的俗气东西,难道,她喜欢这些?   西间小室,顾大嫂和顾至善叠股而坐,夫妻两个懒洋洋的说着家事。顾大嫂是个性子耿直的,今日里在后院里和老太太这点子事儿,一五一十学给顾至善听。   而后压低声音道,“我随是没听明白,可模糊也猜出来知道,难不成,宋姨娘进门前便坏了身子?那顾知花,不是爹亲生的?”   顾至善不知内情,只和顾大嫂道,“她进府的时候,浑身衣裳都不得体,乞丐似的进了府。娘怜惜她,说是一个姑娘带着奶妈妈,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   娘当时怀着妹妹,给她衣裳穿,又让丫鬟帮她刮了头上的虱子,好不容易干净了,因身子骨又沉,才给老太太打理。”   顾至善说着便起了几分恼意,“后来祖母还觉得奇怪,爹自打当了官儿,每年都往青州寄银子,怎么她那么寒酸落魄来了。   后来才知道,舅舅舅母不知怎么人没了,爹让人去查看也没准确消息,说是尸骨都不全了,应该是情杀。”   顾大嫂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是太过阴毒了些。如今宋姨娘盯上妹妹,若不早些处置了她,早晚会有祸事出来。”   “便是祸事,我们也不怕。”   顾知薇葱白手指拿着白玉洛神像,转过帘子接着话道,“饶是她如何,如今也是在咱们家吃咱们的饭。旁的倒也罢了,若是她起了歪心,不说爹娘还有老太太,便是我,也不能让她好过了去。”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顾至善满眼赞赏,笑道,“咱们顾家的女儿自该如此,什么人若敢算计你,便十倍百倍的打回去!你便是心慈手软,哥哥也要替你出口气才是。”   作者有话说:  mua~傅仲正:我薇薇不喜欢我送的玉雕....委屈巴巴.jpg感谢在2019-12-28 22:57:39~2019-12-29 23:2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知味啊、南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 3个;冷颜石、草莓没有酱、嘿呀嘿 2个;南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番茄主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你怕是还没挨过爹的板子。”   顾大嫂笑顾至善说话稚气, 笑吟吟朝顾知薇道, “你哥哥最近长进不少, 每日里跟着爹做事,便是脾气都收敛几分,没了早先的江湖义气。”   顾至善听到这个, 佯装沉下脸道,“我还以为是什么, 若说脾气, 小爷自是有的。不过是怕吓着你们, 不在你们面前显露罢了。”   “你便是如何能耐,我说一个人, 你哥哥定是服气的,不敢挑他的刺。”   顾大嫂拉着顾知薇在暖塌上坐了,倒了杯暖热的茶给她,挑高眉毛超顾至善道。   “是谁?”   不止顾至善服气, 顾知薇也面露好奇。温热茶汤在喉间化开, 倒缓解了两三分初春寒意, 暖颊微热, 朝顾大嫂道,   “嫂子说的是哪个?”   “正堂里和老爷正在说话的镇北王啊!”顾大嫂笑意盈盈指了指外间, 朝顾至善道,   “我问问你,你可敢挑他的不是?”   “我道是谁。”   顾至善冷哼一声,眉宇间多了两分闷闷不乐, 朝顾大嫂道,“爹素来偏疼他,说我不如他有谋略。你是我的屋内人,倒是平白无故也向着他了。”   “唯独我妹妹好,一心只喜欢我这个做哥哥的,才算是没白疼了她。”   顾知薇闻言只是笑笑,眼底闪过一两丝心虚之色。她自是要嫁给傅仲正的,自然也向着自己未来男人。只哥哥待她素来掏心掏肺,她也不能疏远了哥哥。   抿唇朝顾大嫂道,“哥哥虽谋略不如镇北王,可一副侠义心肠,又是素来体贴嫂子的,我看倒是要比镇北王好上不少。”   “这才算什么。”   顾大嫂不同意,朝顾知薇道,“你哥哥早年也是不着家的,平日里不是眠花宿柳便是和那些个纨绔吃酒作乐。也就过了年才安生过日子,自然不如镇北王那样的,心智坚.硬不被外物所动。”   顾至善在一个砸吧下嘴,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媳妇儿在说镇北王的好处呢?难不成,她也想让这镇北王做他妹夫?   拿眼去瞧他妹子,和平时倒是没什么两样。脸颊粉扑扑,眼睛水汪汪,倒是一样的好看。看起来倒不像是对这镇北王动心的模样,顾至善略微送了口气,朝顾大嫂道,   “好端端提他做什么?花厅里酒席可齐备了?你还不过去瞧瞧,省的到晚间还没收拾妥当。”   顾大嫂这几日便在张罗这个东西,听见这话倒是笑道,“你平时是最懒得管这些杂事儿,今儿倒是有心,问起你妹妹的生辰宴。   我且问你,妹妹生日,你可备下什么礼不成?”   听见这个,顾知薇杏眸多了两分好奇,问向顾至善,“哥哥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让我瞧瞧,改日也说给姨母知道,也好表扬表扬哥哥。”   顾至善顿时噎住了嗓子,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本事,可他给妹妹画的画像被那人雕成玉像,再送也不合适。若不送这个,旁的让他去寻摸出个一二三来倒也简单。   当下也不害臊,起身披衣往外走去,便走边和顾大嫂道,“我如今才知道,你满心都偏到妹妹那里去,只来为难你男人。   罢了,我好男不和女斗,懒得和你争执,只等晚间妹妹收了礼物,便知谁是真心的。”   顾知薇听了这个,忙起身要去拉顾至善,“哥哥说的什么话,难不成咱们亲兄妹,只为了那点子东西不是?嫂子不过是和你说笑罢了,快回来。”   顾大嫂不肯让顾知薇去,笑着拉她回凳子上坐下,道,“左右他去了也干净,咱们姑嫂两个说话和他也没什么干系。我倒是有几句窝心话儿,想和你慢慢说呢。”   顾至善原本不是真心想走,听了这个难免有两分酸,合着她们姑嫂有窝心话,和他这个做哥哥的到没有。也不等丫鬟打帘,气呼呼的摔了帘子出去。   外间伺候的小茗见他面色不好,忙殷勤问道,“大爷做什么去?可用人跟着?”   “去太白楼给大小姐买头面,省的她嫂子说,我这个哥哥是不体贴的。”   顾至善提高嗓音朝西间道,似是怕顾大嫂听不见,不体贴几个字放的极重。   小茗不敢再劝,只吩咐常随跟着,又亲自去里间禀告了顾苏鄂知道。   顾苏鄂闻言倒是没说什么,朝小茗挥挥手,“他也是二十多的男人,合该他出门走走。往年管的严是怕他走错路,如今看起来倒是颇有章法,往后不必来报。”   小茗这才恭敬退了,抬头见素有阎王之称的傅仲正,也不知在端详什么,余光看向西厢房,目色柔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西间里是大小姐和大奶奶,小茗觉得似有什么东西跃在脑海,正要细想却被傅仲正冷冷转来的眸光吓了一跳,慌忙告罪往外去了。   西间里,顾大嫂拉着顾知薇说悄悄话,“昔日我和你哥哥成亲,是一眼便看中你哥哥相貌秉性。如今妹妹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想过将来嫁个什么样的?”   嫁个什么样的?顾知薇心一跳,傅仲正的模样出现在脑海。方才见了那人,靛蓝半旧家常衣裳,袖口领口镶绣着滚金边,腰间素净只缀着一枚白玉佩,纹理温润。   镶翠鎏金冠扎起长发,长眉及鬓,目阔鼻高,他端坐在椅子上,背脊笔直倒是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气派,偏他又是沙场出身,便是那玉佩也中和不了浑身战意。   顾知薇不过偷偷看了两眼,便也知道,这人和前世一般让人望而却步。   迎着顾大嫂真切目光,顾知薇难得迟疑,她和哥哥,对傅仲正的态度如何呢?是和普通百姓一般,觉得他是凶神恶煞的杀神?还是和她一样,知道这人最是面硬心软,往后朝廷风云变换,有这人在一日,便能护住顾家周全。   迟疑半晌,顾知薇只和顾大嫂说,“想来也不拘什么人物,便是说的过去,两个人也总能过到一起去。像爹和娘,初成亲时那么好,如今还不是形如陌路?哥哥和嫂子呢,反倒是起初不和睦,如今倒像是开了窍,和谐恩爱起来。   将来,等我嫁了人,若他珍视我,我便珍重他。若他把我当摆设,我也就任由他花天酒地的去闹腾。”   最重要的,只要他保住爹娘哥嫂姓名,饶是他如何,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顾知薇在心底偷偷补上这句,抬头朝顾大嫂道,“嫂子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便是我要嫁人,还有好些时候呢。”   顾大嫂这才朝顾知薇道,“原也不是为了什么,我不过是度量着,爹,似是对你的婚事有了主意。”   连续多次,傅仲正他在前院的时候,爹便想着法子让顾知薇过来。一次两次还道是巧合,可次数多了,又有顾至善在耳边常念叨,顾大嫂不由也往这边儿想去。   若是妹妹对傅仲正没想法,便是惹得爹生气,他们夫妻二人也要护妹妹万事如意。可若是妹妹对傅仲正起心动念,他们若是拦了,岂不是阻碍妹妹得大好姻缘?   顾知薇没有细想,只听嫂子说爹对自己婚事有了主意,忙开口道,“我满打满算今日才算是及笄,便是要相看,也要等三月三往后,姨母和娘方便再说这事儿。   姨父如今身子不好,姨母怕是没什么心思张罗。等过了生日,我也进宫和姨母说话,倒是不急着自己的事儿。”   这话听在顾大嫂耳里,便是没看上傅仲正的意思,心底暗舒了口气,也不再试探,只拉着她往后院走去,笑吟吟道,   “咱们今日还没见着太太呢,老太太想必也把账本钥匙送去了,先去理了这些东西,往后的事儿往后再说。”   当下二人起身,拜别了顾苏鄂,一路往后院行去。花厅里,因青橘嫂子被绑了下去,众人皆知自此后院算是变了天。见到顾知薇和顾大嫂两个,人人面色皆是殷勤笑意,各个躬身笑道,   “大奶奶,姑娘,西院的门已经封上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对啊,方才还听见宋姨娘在哭闹,老太太半点儿都没心软,愣是把西院给封了。”   婆子们各个殷勤,顾知薇见她们这般讨好,知道是为了青橘嫂子腾出来采买的位置,朝她们道,   “你们且都各忙各的去,我和大奶奶还有事儿往后院去,今儿仍在各处当差,明儿早起五更天,都在议事厅等着。家里面是该重新分配活计,省的有些人懒散,有能耐的也没地方使去。”   婆子们得了准话,各个喜笑颜开,你说一句好,她道一句喜,恨不能把全天底下得好词好句都往顾知薇身上套。   顾大嫂挥开她们,“好歹也是管事儿的妈妈,一个个脸皮比城墙还厚,姑娘面皮软不肯多说什么,我可不肯善罢甘休的。   仔细你们的帐,若有对不上的,及早自作打算!”   说罢,也不理会这些婆子,便要挽起顾知薇往清华堂行去,刚转过游廊没两步,便见崔妈妈急色匆匆赶来,看见顾知薇和顾大嫂,顾不得施礼,哑着嗓子道,   “太太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mua~星期二要上千字收益榜,更新会晚一些。   薇姐儿需要大家的呵护,求收藏评论哈~爱你们   安利河河的接档文《春衾寒》《软骨香》狗男人追妻日常,   返回首页戳作者专栏就阔以收藏啦~   文案   傅仲正出身勋贵浪荡不羁,谄媚于官家,三十出头便官居一品。   世人提起他,皆说是阴戾狠毒之人。   傅仲正也觉得自己该是断子绝孙、死后没有香火祭祀的。   谁知,他不过去了趟翰林学士家里饮了两杯黄酒,便睡了人家刚过门的娇妻。   月娘自来命苦,克死爹娘后好不容易嫁了人,含羞带怯承受丈夫爱怜   可谁知,一夜雨打娇花,那人竟是丈夫的顶头上司。   眼含泪,身娇软,月娘揉捏着腰肢进了顾府,那男人粗声粗气,利眸微撇,满是不屑,   “就你个干瘪身子,活该被人算计。”   月娘桃儿似的红了眼,可怜巴巴,傅仲正心一软,   “算了,往后有爷罩你。” 第26章   “怎么不好了?”   顾知薇忙拉住崔妈妈手, “太太不是前几日还好好的, 怎么好端端的不好了?”   崔妈妈深喘两口气, 道,“昨儿太太便觉得心口闷的难受,早起见老爷出去便又歇下了。   谁知中午吃了点儿高粱做的窝窝头, 整个人便捂着心口喊疼。吃了娘娘给的护心丸也不挡用,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   “嫂子, 你快去清华堂看看娘亲。我亲自去爹那里要了名剌, 请太医院胡太医过来。”   顾知薇行事井井有条, 稍一思索便有了章程,朝崔妈妈道, “妈妈你快回去,清华堂里少不得妈妈,妈妈在那里,我也安心几分。”   说着, 便疾步往前院奔去。二门外守着的小厮见有急事, 忙不迭往里通传, 不等顾知薇赶到, 消息便传到缀锦楼。   顾苏鄂闻言不甚摔了茶盏,他哪里能想到, 妻子多年前埋下的隐疾复发, 额上青筋直冒,朝传话的小厮骂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快备了我的车马,去太医院接人!”   往日里清俊儒雅的学士,此刻完全失了分寸。傅仲正见此,不由忧心起顾知薇。   方才见她嫂子虽有几分脾性,可到底不是聪明睿智之人。顾至善更是一根肠子到底的人物,平日里想什么,一眼便被人看穿。   唯独顾知薇,许是娘娘亲自教养的关系,模样气派倒不似是臣子家,反倒是有了几分天家气派。   前世顾夫人过世,她便如同小死一般,在水月庵里将养了半月才好。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似的,原本就骨质羸弱,清减几分后更是楚楚可怜,看了便极为让人心疼。   若想让她安好,得保顾夫人平安无事才行。傅仲正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朝顾苏鄂拱手道,   “若是家人去太医院,少不得耽误些功夫。顾学士不如往后院去坐镇,某即刻出发,不到半刻钟便能从太医院来回,也好解大人忧心。”   顾苏鄂求之不得,忙起身超傅仲正拱手道,“劳镇北王费心,若救了内子性命,往后自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恩。”   傅仲正当即转身往外行去,他所骑为千里良驹,昔日里鞑子王庭供上所用。陛下见傅仲正善骑赏了给他,通体纯黑无一杂毛,天下无驹可比。   刚出缀锦楼,正要过书房往外院去,便见顾知薇神色着急,巴掌大的脸颊走的冒汗,额上刘海微微汗湿,虽狼狈,可丝毫不损她清丽荣色。   傅仲正略一顿足,等顾知薇看见他,道,“你不必担心,我定将胡太医带回。”   顾知薇眼眶泛红,正觉得六神无主,傅仲正这话似是几句魄力,稳定她焦虑内心。正要道谢,便见他疾步往外行去。   何四牵着马早在门外等着,不多时,马蹄声声而去,顾知薇瞧瞧松了口气,也不去理会顾苏鄂如今在哪里,转身往后院行去。   傅仲正他自来说话算话,前世保家卫国暂且不说,便是平日里虽对她不爱护,可每逢年节,也少不得有东西送来。这么周全的一个人,定是可以把胡太医请来。   娘啊娘,请你一定要坚持住。您还没看见那宋姨娘沉沦地狱,还没看见顾知花生不如死,怎么就突然倒下了?   前世,娘明明是好好的啊,一家人一起在戏台看戏,虽有宋姨娘碍眼,可也算得上和谐恩爱。怎么就,好好的,突然就昏迷了!   顾知薇踉跄进了清华堂,有顾大嫂坐镇,她行事颇有章法,清华堂倒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来往丫鬟神色也不见慌乱,见顾知薇进来,忙引着她去内室,   “大奶奶在等姑娘呢。”   漫青色床帏金钩挂起,顾母呼吸微弱躺在床上。顾知薇顾不得和顾大嫂说话,往前两步扑在床上,眼泪扑簌簌落下,滴在床角。   饶是知道顾母昏迷不醒,亲眼看见了,顾知薇仍是宛如刀绞。她只恨不能以身替之,若是自己能替顾母受这份罪,这算是全了两辈子的母女之情。   颤抖手指落在顾母脸上,只见顾母脸色蜡黄,唇瓣微紫干裂,往日慈爱双目阖上,饶是顾知薇如何呼唤也没半点儿回应。   “太太可有常吃的护心药?”   顾知薇眼眶泛红,哽噎着声音问崔妈妈。   “早就给太太喂下了,是早年胡太医配的,往次太太心痛便吃下一粒,向来都好好的。谁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儿,吃了两三粒也不见好。”   崔妈妈忙拿了药瓶子过来,亲手递给顾知薇。   顾知薇接了,见巴掌大的小瓷瓶上贴‘养心护身丸’,知道是顾母常吃的药丸子。打开便闻见扑鼻腥气,闻见倒是清醒了两三分,知道这药是有用的,心底略宽了些。   仍旧抵还给崔妈妈,道,“妈妈先收好吧,等娘醒了再打算。”   说着,转身见顾大嫂眼眶垂泪,安慰她道,“嫂子安心,娘定是没事儿的!”   “我让人寻你哥哥去了,等他回来也好有个章程。”   顾大嫂不敢报希望,方才崔妈妈做主,拿金针行了五脉也不见太太清醒过来。只顾知薇来的晚,刻意瞒着她呢。   顾知薇听见这个,双手合十,走在顾母往年常拜的观音下许愿,“我娘素日是菩萨弟子,又是菩萨心肠,最是惜贫怜弱的。若菩萨有灵,好歹救母亲一命。   信女愿重渡金身,修路建桥,以偿今日之德。”   许罢抬头,见观音菩萨面色慈悲,唇角似笑非笑,手持宝瓶恩露洒下。恭敬的拜了三拜,只祈祷傅仲正快些,早日得了太医诊治,母亲怕是才能早些好。   说时迟,行时快。太医院里,胡太医刚把陛下的脉案整理妥当封存,便听见外面人仰马翻,隐隐有斥骂阻拦之声传来,忙走到前厅药房,朝外呵斥道,   “好端端的拌什么嘴?白日里你们不磨药,难不成又要等到夜里白费蜡烛?”   “不过是家人有了旧疾请胡太医诊治,偏这群人没个颜色,连我也认不得了。”   傅仲正往前两步,朝胡太医拱手道,“皇后胞妹顾夫人身子骨赢弱,早年是太医亲自诊治的,娘娘口谕,请太医尽速前往。”   胡太医原本想推诿,可一听娘娘口谕,登时收拾了药箱,也不让小徒弟背着,亲自拎在手里,朝傅仲正道,   “请。”   一路打马疾行,不到一柱□□夫便到了顾府。九重大门依次敞开,飞马直奔清华堂正门。顾苏鄂手捻茶杯,失神看向内室。   傅仲正来不及和顾苏鄂打招呼,掀开内室帘子,道了声得罪了,便请胡太医入内。胡太医年近花甲,目光精锐,见内室皆是女眷,并不抬头,只顺着傅仲正引导在小榻子上坐了,才低首道,   “请内眷回避,这就为顾夫人诊脉。”   顾苏鄂这才是如梦初醒般,踉跄往内室行去,朝胡太医道,“先生年过半百,这些是家里的后备孩子,称呼声世叔也使得,倒不必避讳这些。”   说着,便让崔妈妈整理了药箱,亲自打开帷帐把顾母腕子拿出,垫上轻薄罗帕,让胡太医诊治了。   胡太医略微两下便知没什么大碍,朝顾苏鄂拱手道,“学士大人不必忧心,贵夫人病虽急却还顺。   下官度量着是过度疲劳所致,因夜间少眠多梦,心中又有杂事堆积,情绪上闷闷不乐,郁郁不能开怀。又因近来天寒,想必是夜间着了凉,才会如此。”   “我这里下两三个药方,每日按时吃药,夫人想必长期茹素,进来必定荤素搭配,想必不日便康复了。”   顾苏鄂略缓了缓,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顾知薇听见顾母平安无事,焦急目色缓和,感激朝傅仲正展唇一笑。   顾知薇本就生的美艳明媚,身条纤细也是少女窈窕模样,更别说鼓囊囊的一团下,纤细柳腰不堪一握,傅仲正上辈子无数次描摹过她的这般模样,心底一热,仍是起了几分独占之心。   这样的明若牡丹的佳人,自就该生在镇北王府里,被他日夜浇灌开出娇艳嫩花来。只,傅仲正仍是保留两三分清明神色,看向一侧朝胡太医拱手的顾苏鄂,他可是个养花的人,能同意他连盆一起端走不?   顾母昏睡直到夜间晚饭时才苏醒,因她病着,顾知薇也没什么心情过生日。便是顾至善从太白楼买回的什么鎏金满钻朱钗,上缀着牡丹花倒也雍容华贵。只顾知薇哪有心思打扮,顾母又病着,她不过敷衍哥哥几句,都顺手扔在台面上。   顾至善知她没什么心思,只和她道,“好歹珍惜些放,太白楼那群小子,说是他们镇店之宝,要两百两银子才肯呢。”   顾大嫂听见倒是恼了,和顾至善道,“你是心疼你的私房钱?还是心疼给妹妹买东西?”   顾至善哪敢再说什么,只偷偷插了根玉簪在顾大嫂头上,“娘子莫醋,便是想着妹妹,也不能忘了娘子不是?”   顾大嫂心底开花,倒是不再说什么,落在内外室的珠帘上,和顾至善道,“你倒是会讨好人,娘的呢?你也准备了不成?”   “怎么能忘!”   顾至善回府便知母亲病了,虽然听胡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又见顾大嫂和顾知薇连个笑脸也无,不过是故意逗她们开心罢了。   只到底是没心情玩闹,说了两句顾至善便不再说话,顾大嫂在外把家事理清了。小戏子早早就打发她们歇下,家里面早就备下的席面,若是能留着的倒也留着,不能留的便做了晚餐呈上来。   满满一席面倒也荤素得益,只人人都没什么胃口,顾知薇不过吃了丁点儿米饭便放下筷子。至于顾苏鄂,他连饭也不肯吃,只在太师椅上坐了,目光眨也不眨,盯向内室。   婆子丫鬟守在清华堂里外,不说顾知薇顾大嫂等心神不宁,便是顾老太太听见了,知道顾母生病,也强撑着身子,让人抬着轿子过来。   顾苏鄂这才打起精神迎了出去,恭敬扶了老太太下轿子,“母亲怎么过来了?夜里风又寒,这里有儿子照看,快回去歇着吧!”   见顾苏鄂垂头丧气、只眼巴巴盯着内室,气的捶他,   “你让我如何能睡!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瞒着我?   早知你媳妇是个多心人,当年小玉那事儿就不该瞒着她。”   顾苏鄂满眼血丝,清俊儒雅的外表满是郁郁之色,朝顾老太太道,“她后来是知道这事儿的,只是嫌隙生了,又觉得儿子没担当,便要和离。我不准,她才生出心病来。后面读书颂经的,好不容易好了,也不知今日怎的,突然又犯起病来。”   老太太闻言锤自己胸口,只恨声道,“当年你舅舅卖地供你读书,他又只留下你表妹一根独苗苗,我想着留在自己家也是好事,谁知到底是害了你。如今家不成家,人人各怀心思,早知今日,当初听你的早些嫁出去才好!”   边说边老泪纵横,浑身力气似是支撑不住,顾大嫂和鹦哥儿忙扶她在榻子上坐了,又倒了杯香甜的玫瑰露来,顾老太太不肯喝,只挥手让她们拿下去。   顾知薇上前给祖母捋顺气,见她这般,心底又酸又涩。早年她是怨恨祖母的,她疼爱宋姨娘,又偏疼顾知花,对着自己的时候,不是问功课,便是问女红。   如今想起来,倒是样样对自己是好处多。她总归是嫁高门望族,不似顾知花那样,不止是生父不详,容貌气质都比不得她,老太太偏疼些倒也能理解。   只是宋姨娘到底是祖母的亲侄女,又是那么个贪得无厌的性子。等明日嫂子闲了查了家里的账本,也不知若是出现亏空,祖母该如何处置。   只心底想着,面上顾知薇不露分毫,只安慰顾老太太,“娘素来吃斋念佛,自有漫天神佛保佑,想必是平安无事的。祖母不必挂心,您要时刻保重身体才是,不说爹和哥哥,便是我经事儿不多,嫂子脾气又耿直,我们完事儿还等着老太太拿主意呢。”   顾老太太这才慢慢止住眼泪,见顾知薇乖巧可人疼,爱惜的拉她手腕子,哭诉道,“你是个可怜见的,知道你爹娘疼人,可谁知她闷在心里和自己过不去。如今西院里不让她出来,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顾知薇刚要接话,便见里间传来轻咳声,眸色一喜,朝顾老太太道,“娘醒了,老太太、爹,可以安心了。”   “快,扶我进去!”   顾老太太听见这个,花白眉毛满是喜色,朝顾苏鄂道,“你媳妇如今醒了,当年崔大儒把她交给你,若知你如此不堪,想必是后悔的。你可不许忤逆你媳妇,往后只管好好待她!”   顾苏鄂拱手忙应下,唯独顾至善听见老太太这话,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什么好心的。素日里最是苛刻的人,如今娘不过是病了,便眼巴巴的赶过来,若说是没什么所图,他才不相信。   顾大嫂见他不恭敬,偷偷上前掐了他胳膊一下,顾至善疼的呲牙咧嘴,回头看向顾大嫂,“你干嘛?”   “嘘!你收着点儿,爹还在呢!”   顾大嫂指指眼巴巴看向内室的顾父,朝顾至善道,“娘病着,妹妹也没什么心思过生日。等过上几日,给她补办一个?”   “倒是不急。”   顾至善揉捏了下巴,朝顾大嫂道,“今儿个三月一,后个儿便是三月三,陛下想必总是要春狩,等到时找姨母讨个主意,看她有什么安排。”   顾大嫂觉得这事儿不妥当,哪里有长辈给小辈庆生的道理。可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点头应下,“我去里头看看太太去。”   顾母午后不过吃了盏燕窝便没了意识,昏沉沉醒来,便觉得苦涩药汁入口,好不容易清醒两分,睁开朦胧眼睛,便见顾知薇馋着顾老太太站在床前,薇姐儿面上一片忧色,便是老太太,也因为她清醒了仍是迷迷糊糊得,眼底有了几分担忧。   艰涩开口,嗓音干涩无力,“薇姐儿,娘,你们如何在这里?   苏鄂呢?还有至善?”   顾老太太见她意识恢复,又是想起身模样,忙按住她,道,“你是个不体恤自己的,醒来不说别的便罢了,找你男人做什么?!   他最是个冷心冷肺的,早年因为小玉的事儿伤了你的心,你如今病着定是他照顾不周,我罚他跪祠堂去了!”   “薇姐儿回去,娘没事儿,让你哥哥进来。”   顾母听见顾老太太提起宋姨娘,懒得搭理这茬,不理老太太的话,只朝顾知薇催促道,“今儿是你生日,娘又病了,你想必是惊魂未定的,你年纪小,眼神又清明,快回去,等会儿晚了仔细遇见不干净的东西。”   顾老太太见顾母完全不和自己说话,知道她心底积怨颇深,便是她亲自来探望也解决不了心结。叹口气朝顾母道,“如今薇姐儿大了,也该说亲了。少不得人家要打听家里面父母关系,我也是一心为薇姐儿打算才来的。   你身子不好只管好好养着,小玉那里我让她锁门静养,家里面的事儿都交给至善媳妇。”   说着,也不等顾母说什么,朝顾知薇道,“薇姐儿扶祖母出去,让你爹和哥哥来,和你娘说话。”   顾知薇担忧看了眼顾母,见她抿起苍白唇色朝自己点头,忍痛应了,扶顾老太太出门上了轿子,临上轿,顾老太太拉住顾知薇手腕,套了个沉甸甸镯子在她腕子上,“今日是你生日,偏偏家里也没热闹起来。   祖母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你祖父当年给我打的,后供你爹读书卖了出去,好不容易咱们发了家又赎了回来,就当是祖母的一片心意。”   顾知薇借着正屋的烛光,见镯子通体黄金打造,两指粗细,半点儿花纹也无,套在腕子上沉甸甸的压手。黄金年头久了,又似是经常被人摸索,纹理光亮又透着黝黑的线出来。知道这是顾老太太珍藏的东西,忙褪下来递给顾老太太,   “祖母快拿回去,既然是祖父当年的旧物,您只管留着便是,我年纪轻,带这些东西没得压了寿。”   “有什么压寿不压寿的,你只管拿着,左右是祖母的心意,不给你,能给谁呢?”   老太太不肯接,见夜风起了,吹起顾知薇裙摆,伸手整理了下她的衣领,慈爱道,“快回去瞧瞧你娘,祖母不在了,她定是开心的。”   说罢,也不让顾知薇再送,鹦哥儿扶着她上了软轿,陪嫁嚒嚒在前头打着灯笼,一行人往西去了。   顾知薇见她不收,只得握在掌心,见软轿被层层暮色吞没,才转身回了正堂。祖母这样,也不知是真心忏悔,还是为宋姨娘改日账务被查,提前做准备。   里间,顾母半拥着锦被起身,身后垫得高高的,半躺在床上和顾至善说话,“今日到底是耽误你妹妹的好日子,等过阵子我好了,咱们一家人再庆祝一下。”   “娘不必往心里去,妹妹也是不在意的。”   顾至善恭敬站在床边,烛光微闪,容貌英俊。顾母闻言仔细打量了他,见他比往年沉稳不少,床前雁足灯照在他脸上,一侧光亮一侧昏暗,倒是多了几分担当。   顾母心底欣慰,又见顾大嫂在他身后站着,忙让崔妈妈搬了小杌子过来,这才道,“我也是突逢大病,才想明白了。往日里我纵容西院放纵,伤的是我儿还有乖囡。娘做的不好,才让你们受了委屈,你们两个有娘生,却好像没娘养的一般,如今便是宋姨娘,手段都使到薇姐儿院子里。”   “便是我薇姐儿少女怀春,对外院那镇北王起了几分心思,那也不值当宋姨娘毁了她,可怜薇姐儿也不知如何才把衣裳换成你爹的,才算是逃过一劫。   想来世间英雄大多也是爱美人,便是我们主动说亲,或者略微透出个口风,他也没有不许的道理。”   顾母边说着就起了两三分恼恨之意,只许宋姨娘看上别人家的,就不许她们姑娘看上别的男人?   更何况她薇姐儿调中的,是为朝廷浴血奋战的将军,便是有了几分的不恰当,那也是父母应该去扫尾。   顾至善一听这个,倒是不意外她娘知道内情。好歹是顾府名正言顺的太太,能有什么事儿瞒过她?只,妹妹看中了镇北王,还给他做了衣裳!!!   凭什么?凭他个字高?模样出彩?   他还没亲自穿过妹妹做的衣裳呢,倒是被个外人夺了头筹。顾至善心底很是不满,连带着对傅仲正也生出几分迁怒,他什么都没做,便得了妹妹芳心,不行,得改日和薇姐儿念叨念叨,看男人,可不是只看脸就行的。   只,迎着顾母殷殷目光,顾至善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推搡身后的顾大嫂,示意她,“你快打消了娘的念头!”   顾大嫂得了指令,笑吟吟开口道,“便是妹妹起了心思,想来也做不得真。她才见过镇北王几次,想必是不准的。我听闻外祖家的兄弟哥哥儒雅风流,不如等娘娘千秋的时候,留在咱们府里住几日?知根知底才算是便宜呢!”   顾母倒真是思索了下,道,“倒是你们做哥哥嫂子的周全,若是崔家,那再好不过。她外祖母自小疼她,我哥哥嫂子又是脾气好的,无论是到哪家,都是顶顶好的。   镇北王虽好,到底只他一根独苗苗,想着,往后恭王妃若是催薇姐儿多生可怎么办?”   顾至善和顾大嫂对视一下,心底纳闷儿,怎么好好的,娘生病了倒是挂念起薇姐儿婚事?   难不成,真觉得那镇北王不错,想把妹妹许配给傅仲正?   容锦院里,青竹松柏香气云翳,傅仲正身着白色中衣,背脊挺直,阔步坐在堂前,苍劲手腕拿了本书,也不仔细看,只盯着灯花沉思。   若他没有记错,前世并没有顾母生病的这茬子事儿。顾母后在水月庵过世,顾府是一日后才知晓的。如今才三月,顾母便发了病,那是不是说明后事可变?她会平安在顾府呆着?   她若不死,薇姐儿也不用守孝,更不用阴沉沉郁郁寡欢,每日在沁薇堂做针线,万事不理会,美人垂泪终究让人不舍。顾母平安,是今年再好不过的事情。   顾母之后便是皇叔,他如今身子连上朝都支撑不得,衰败的倒是比前世快些。前世皇叔坚持了两三年,直到他战死北地,一口气才算是散了。现在他平平安安,又是大胜归朝,总该有几分好转才是,怎么倒还不如前世。   每日药引倒也没什么大碍,可无论胡太医如何诊治也没有章程,傅仲正不由的蹙起眉头,难不成,有什么事情被他遗忘了不成?   何四恭敬端了杯茶上来,见傅仲正面色似是不悦。试探出声,问道,   “爷可是觉得没意思?不如,奴才陪您说说话?”   傅仲正闻见茶香,知是顾知薇送来的明前龙井,茶香倒是缓解两三分疲乏,常舒了口气,道,   “说吧。”   何四闻言倒是不敢直接说什么,只和傅仲正说着闲话,   “今儿个王妃带着表姑娘去太白楼买头面,说是咱们府里面素来都是定制的,可表姑娘来的时候行囊到底不丰,衣料首饰也不新鲜,不是京城的活计。便是日夜赶工,怕是等到了五月间,娘娘千秋宴上,表姑娘也没什么新首饰带。”   “太白楼?”   傅仲正疑惑出声,“这是常达家的?”   “爷您忘了?前年常大爷打赌输给您了,如今是爷的产业。”   何四一脸殷勤,笑道,“原来是个酒楼,爷说卖酒庸俗,不如改称首饰铺子,倒也新鲜。只是名儿没改,仍旧叫太白楼。”   傅仲正刚要说话,便觉得鼻端发痒,好半晌打了个喷嚏出来,朝何四道,“继续。”   何四担忧的看了眼傅仲正,见他衣襟半开,衣襟斜斜看过去,依稀可见坚实肌肉,知道他们爷最是体壮身热的,可袒.胸.露.乳的到底不文雅,忍不住开口道,   “爷不如把衣裳穿好?”   “说你的便是!”   傅仲正低头,见胸襟盘口开了两个,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偏何四这般开口,倒像是他衣不蔽体似的。   何四挨了骂也不恼恨,只嘿嘿笑道,   “今儿个顾大爷去咱们太白楼给大小姐买东西,奴才做主,把咱们镇店之宝,牡丹花簪卖了出去。”   “大爷是没瞧见,顾大爷一身白衣似雪,恰巧遇见咱们表姑娘。表姑娘眼睛都直了,若不是顾大爷买了女士花簪,怕是早晚定给咱们表姑娘。”   何四见傅仲正不说话,也不以为然,继续啰哩啰嗦说道,   “奴才们想着,姑娘们都是爱少年俊俏,大爷您模样出彩,又是这般矜贵气派。那顾姑娘见您准是喜欢的,只是大爷素日爱穿玄衣,到底不如白锦惹人喜欢,顾姑娘瞧见大爷,也能有几分好脸色不是?”   “爷何时说过顾姑娘没有好脸色?”   傅仲正阴阴测测声音想起,他倒是不知道,他这个官家是个爱脑补的。他不过是回内院略沉闷了些,便被他引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除了顾姑娘?谁还能扰动爷的思绪?”   何四一脸不解,若不是得了顾姑娘黑脸,他们爷回家到现在,连半本折子也没看进去?   傅仲正懒得和他解释,起身往内见行去,刚迈过顾知薇手写的心经,想起那日少女附身写字,窈窕模样惹人疼爱,转身吩咐何四,   “把太白楼的契书找出来,明天给我。”   何四登时喜笑颜开,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得意,“我就说吧,爷是得了顾姑娘黑脸。这不,都要送东西讨她喜欢了。”   傅仲正闻言顿了下,他不过是见顾知薇在清华堂里失了魂魄般,怜惜她便想着补偿。毕竟是他未来妻子,总不能委屈了她不是。   这便是讨人喜欢?   傅仲正嗤笑一声,何四他想的太多!   一晃便过了三月三,知道三月中,顾母身子才略微康健了些,可以下床走动了。顾苏鄂因她生病,特意上本乞了休假,每日也不去别的,只在清华堂守着顾母。   顾母自打苏醒后便懒得见他,她仍是恼恨自己心软。她如今才知道这人最是无赖的,倒不似年轻那会儿,吵架后谁也不理谁,他整整一两个月不去后院,她便是夜夜垂泪也不去想他。   可年纪越发大了,顾苏鄂这斯倒是越发脸皮厚了,你若是不理会他,他便眼巴巴的在门口蹲着,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也不顾及。她去哪里,他便跟去哪里。   日子久了,顾母到底有几分心软。当初因宋姨娘进府,她和顾苏鄂起了几分嫌隙,可若论是之前,他们也算是夫妻恩爱的典范。   她素来自得自己目光,在一众清寒书生中挑中他为夫婿。顾苏鄂也不负期望,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后来更是春风得意,官途顺遂直达文渊阁大学士。   宋姨娘当初进府,她也是掏心掏肺为这个表妹打算,便是嫁不得官宦人家,小门小户或者清俊书生也是有的。可谁知她好心倒是养出个东郭先生,反咬她一口。   崔妈妈是她多年奶嬷嬷,如何看不出宋姨娘早就不是完璧之身。多次和顾母提起,要小心这人。顾母又有几分傲气,她名门望族之后,姐姐是当朝皇后,祖父父亲掌管天下半个清流世家,还惧怕一个乡野女子不成?   可便是这么个乡野丫头,狠狠打了她的脸。   刚想到此,顾母升起的两三分暖意便散了,见早膳是红枣山药粥,拿调羹舀了一勺在口,朝崔妈妈问道,   “老爷又在外间?”   崔妈妈闻言有些迟疑,顾母察觉到她的犹豫,眸色更是冷了几分,“难不成去了西院?”   崔妈妈随即摇头,而后才回道,“老爷本来是要在外间用膳的,只西院里传话出来,说是二姑娘染了病,让老爷过去呢。”   “染了病!”   顾母眉尾满是不屑,知道这是西院里的诡计,朝崔妈妈道,“你也去吃饭,等下咱们去薇姐儿哪里走一走,她是我的心肝肉,这阵子定是劳累了!”   提起顾知薇,崔妈妈满是喜意,夹了个茄鳖子在顾母碗里,笑吟吟道,“太太您尝尝这个,虽是荤的,可是用鸡汤煨出来的,吃不出荤腥味道。”   顾母许久不吃荤食,这几日因胡太医嘱咐虽多吃了几口,可不小心便积食恶心。听崔妈妈这话才皱着眉头入口,随即含笑点头,朝崔妈妈道,“这茄鳖子味道到好,虽是荤腥东西倒是清淡,给薇姐儿还有至善媳妇留一盘,她们也爱吃。”   崔妈妈笑着应下,继续和顾母说话,“厨房里还有呢,太太只管放心便是。如今不说大奶奶不似往日畏手畏脚的,行事越发大方。   咱们薇姐儿如今更是不同了,去年行事做派还有孩子气,今年倒是个大人了。若是娘娘瞧见,也是要喜欢的!”   听崔妈妈说起娘娘,顾母压着的石头总算松了些许,和崔妈妈说起掏心窝子的话,“等过阵子薇姐儿找到合适的人家,我便是立即死了也安心!”   “呸呸呸!太太好端端说什么晦气的话!”   崔妈妈连啐几口,忙转移话题,和顾母道,   “前阵子听说太白楼新上了金银箔片,用来给菩萨裹身最好。太太若是家里闷的慌,不如和姑娘去逛逛,听薇姐儿说,太太那日病着,她许给菩萨说要重渡金身呢!”   “她是个孝顺的。”   想起薇姐儿,顾母只觉得胸口疼痛也轻快几分,和崔妈妈道,“哪里用我们去买,和他们掌柜的商量了,请到咱们府里面打制便是。”   放下瓷碗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儿,“薇姐儿及笄过后,早年那些首饰也带不得了。你去把我这里的花样子拿出来,再找些金银珠宝出来,等太白楼的人来了,给薇姐儿打些首饰带。”   崔妈妈忙去准备不提,她办事儿也利落,只等到过了一个时辰,便和顾母来说,“前院儿小茗去了太白楼,他回来说,太白楼的掌柜记得咱们大爷买过首饰,说是大爷给姑娘买的牡丹花簪便是镇店之宝。   若是太太小姐们不嫌弃,他店里进来新出了好些花色,都是市面上没有的,不如一起带给太太小姐们瞧瞧。”   顾母正在看书,闻言倒是笑道,“可见这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知道咱们家姑娘大了要打首饰,连压箱子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当下也不为难他,只和崔妈妈道,“若是小茗闲着,不如就让那掌柜午后便过来,你去把薇姐儿和至善媳妇找来,人多也热闹。”   崔妈妈自是应下,旋风似的去请了顾知薇和顾大嫂,母女三人倒也和乐,顾大嫂和顾知薇理账本,顾母手里拿着针线慢慢做着活计。   等午后用了饭,便见崔妈妈过来,朝顾母恭敬道,   “太太,大奶奶,姑娘,太白楼的掌柜来了。”   “做首饰的那个太白楼?”   顾大嫂闻言倒是英媒微竖,和顾母道,“母亲,这名字听着倒像是酒楼,若是我爹听见,定是要海饮几杯的!”   “罗将军自然英勇不凡,便是多饮几杯也不算什么。”   顾知薇放下手中账本,徐妈妈即刻上前揉捏她颈背,劝道,“这都理了七八日了,大奶奶和姑娘好歹姑息些身子,好歹歇一歇。”   “最迟明日便理总账来了,妈妈放心。”   顾知薇朝徐妈妈笑道,“快请了掌柜进来,咱们也见识见识酒楼出产的首饰!”   崔妈妈闻言倒是有两三分迟疑,顿了顿,朝顾母道,“是住在咱们家的镇北王,带着太白楼掌柜来的,说是有事儿要和太太说。”   “镇北王?”   顾母闻言看了眼顾知薇,见她也面露错愕,问道,“若有事他不找老爷,来后院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mua~傅鹅子是个讨女孩子欢心的渣渣,一不如意就送店铺!!! 第27章   清华堂里笑语嫣嫣, 傅仲正立于廊下, 身后站着瑟瑟发抖的太白楼大掌柜。   大掌柜姓常单字一个群, 他是常家亲信,早年跟随常老太爷起家,后他们常大爷把太白楼赌输给傅仲正, 这才跟着傅仲正直到现在。   跟了新主子,自然也要把一片心往新主子这里来。要常群说, 傅仲正这样的人物, 也就在民间名声略凶神恶煞了些, 不过名声这档子事儿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个事儿。毕竟哪家的爷儿们没几个脾气不是,若是真任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那便不是英雄是怂蛋了。   傅仲正是怂蛋嘛?当然不是。可看着崔妈妈打了帘子出来,朝傅仲正拱身道,   “我们太太说,屋子里倒底是女眷, 不方便让您进去。若是有什么事儿和我们老爷说, 只管去前头缀锦楼, 若不在那里, 去西院也能寻到人的。”   傅仲正恼也不恼,只盯着翠碧纱窗, 绿茵茵的倒是跟春天的嫩草似的, 惹人喜欢。纱窗后,顾知薇忙拿扇子挡脸,她听见崔妈妈的话, 好奇那人来做甚么,刚走到纱窗后便被那人逮个正着。   傅仲正两辈子也不曾见过少女这般娇憨模样,食指微动,眸光隔着碧纱窗落在少女发间。她模样本就生的极好,黛眉红唇杏眸水汪汪,看人一眼便把人骨头酥了去。   傅仲正本就对她有意,又度量着顾府应该是不反对的。只等探明白皇叔口风便上门提亲。可不论是恭王去试探,还是傅仲正亲自在陛下面前提了,总是没有个准信儿下来。   眼瞅着四月陛下便要春狩,五月是娘娘千秋生日,过了六七月便是八月十五,等到九月,那鞑子又要犯边,傅仲正自己便要往北地去了。   怎么也该早些定下来才是。傅仲正盯着少女发间的牡丹花簪,倒是半点儿也没了主意。若照他心底所想,不过是到顾知薇面前问她,若她愿意,便请旨成婚。若她不愿,他便退一步海阔天空,保护她另外嫁人。   可只要一想到有某个人,将来揽她在怀,傅仲正便觉得从眼底反感,便是如何她也顶了他的名头过了半辈子,怎么样也不该让别人夺了她去。   沉沉眸色落在顾知薇身上,她若有所感,抬眸朝傅仲正看了过去。目光交缠,顾知薇只觉得那人似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似的,忙低首往里间去了。   顾大嫂在一侧看的分明,见窗外站着傅仲正,回身和顾母对视了下,朝顾知薇笑吟吟说道,   “让我瞧瞧,怎么好好的脸红了?”   顾知薇桃腮微微泛红,迎着顾大嫂促狭目光,顾知薇心如鹿跳,抬手摸了下发间牡丹花簪,朝顾母道,“娘,到底是恭王府出身的,怕是崔妈妈传话不利落,我…想去外面瞧瞧。”   “你瞧他做什么。”   顾母见顾知薇这样,暗自恼她不得体,拉着她近到身边的来,道,“你左右是咱们家的姑娘,如何眼巴巴看男人去。”   顾知薇满腔话落在嗓子里,她只知道她早晚要嫁那人,却忘了如今两人连半个关系也无。心底登时一酸,合计着这阵子她又是做衣裳,又是张罗东西,都是上赶着的,那男人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当下脸红的桃儿一样,精明果断的样子也没有了。声音小如蚊吶,扑到顾母怀里,羞道,“是我莽撞了。”   “如何莽撞,你想见便见就是。”   顾母倒不是苛责子女的人,拉着顾知薇往内室走去,珠帘卷卷放下,笑道,“昔日你爹在你外祖父家读书,你娘我便不是守规矩的。他家里贫寒,连个荤腥都吃不起,我便偷偷买了点心贴补他,不知耗费了我多少散碎银子去!”   “娘还贴补过爹?”   顾知薇两辈子也不曾听过这样的趣事儿,当即也来了兴趣,和顾母道,“爹不是喜欢什么葱油饼大煎饼,怎么不听他说起吃点心?”   “他还要自己的脸面呢,哪里会和你说这个。”   顾母笑着在西厢坐下,朝顾知薇道,“快喊崔妈妈进来,左右镇北王来了也不能不给他吃茶,上一壶烫烫的糯米普洱来,请镇北王进屋。”   崔妈妈在窗外听见,忙请傅仲正进屋,常群带着檀木匣子进去,躬身跟在傅仲正身后。   隔着珠帘,窈窕少女羞躲母亲身后,傅仲正察觉顾母目光,躬身站立,语气倒是多了几分沉意,道,   “顾夫人身子可好?”   “劳镇北王挂记,多谢那日请了胡太医来,侥幸多活了几日。”   顾母含笑看向帘外,隔着珠帘,倒是见这人身着雪锦直裰,腰间系着同色蟠龙福紋祥玉,气质轩昂,眉阔目深,心底里倒是越看越喜欢,朝他笑道,   “如今我身子好了,倒是要谢你,若是方便,不如过两日家里摆了筵席,亲自摆酒谢你。”   傅仲正抬头躬身回答道,看了眼顾母身后的顾知薇,见她笑意盈盈,唇角也沾染了两三分笑意,朝顾母道,   “不过是份内之事,本该如此。”   份内之事。顾母听到这个,面色越发欢喜起来。若说她是顾府的夫人,傅仲正贵为镇北王,年纪轻轻便是朝廷重臣,他又是恭王嫡子,独一根的独苗苗。两家人平时能有什么联系,不过是傅仲正领了陛下命令,跟着顾学士学习些政务之事罢了。   若真要说是份内之事,倒不如说这人对她们薇姐儿起了心思。如此也好,省得她还要想着如何和娘娘开口,两人都互相有意,不止好和娘娘开口,便是陛下,想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当下便笑吟吟岔开话题,又说了些闲杂琐事,这才让常群拿了首饰出来。   顾母先给顾知薇挑了些现成的头面,见颜色鲜亮倒是新打的,又见各色珠宝珍珠也是新货,订了些准备给薇姐儿做鞋子穿珠子玩。   顾大嫂头面倒是不少,只顾母怎么会忽视她,左右也挑了两三副头面出来。又有金箔匠人亲自量了观音菩萨像,记了尺寸,等一切安排妥当也临近下午。   只,常群看着递到手里的银票,又看了眼傅仲正,一时没了主意。   这顾夫人不是爱贪小占多的人,偏崔妈妈送出的银子除了今日挑选的头面,连金银裹片,红宝绿玺各色珍珠也都包含在内。   他们爷来的时候可说了,把太白楼的店铺契书都准备好,只等顾夫人同意便送了过去。现在这样,顾夫人给的银钱,他能接吗?   顾母见他犹豫,如何不知道他心底所想,朝崔妈妈看了眼,崔妈妈识趣上前,硬塞到常群手里,道,   “咱们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往后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不说别的,我们家老太太、太太,便是姑娘和大奶奶,样样都是信佛的,每年但是给佛祖渡身,便要花费好些金银出去呢。   还不说女眷们常年的金银绣线,便是家里面日常的穿衣起居,头面首饰,就少不得和掌柜的打交道。”   “今儿若是您不收,那等改些时候,便是白白送给我们家,我们也不要了!”   常群没法子,只得羞愧看了眼傅仲正,这才收下。傅仲正倒是看见这些,他也没往心底去。不过一个区区的太白楼,这么点子的产业他还不放在眼里,躬身朝顾母道,   “说起来,倒是有件事儿要劳烦夫人。”   顿了顿,傅仲正眸色落在青砖地面上,顾母桌椅后,顾知薇满花粉缎鞋露出来颜色鲜亮,盯着鞋子上的明珠,傅仲正慢慢说道,   “前几日进宫听陛下训话,他说顾表妹最善于整理家计,便是家里的账本不过几日便理了出来。   恰我近来万事繁杂,抽不出什么思绪来理会家事,还想朝夫人借用贵千金几日。   也不说别的,只我前头荣锦院,万事有个进退的章程便是。”   这话说的极有内涵,便是顾母听明白这里面深意,也不由为傅仲正赞叹。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行事如此周全,难怪陛下娘娘看重他。   这话里话外说的是整理家事,可实际上若论起来,哪家的千金会去为男人整理家务事儿?   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和顾知薇亲近亲近,若是她同意让薇姐儿帮他理家,那么接下来,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定下名分。   顾母转身看了眼窈窕纤细身段的顾知薇,又回身看了眼模样俊朗,矜贵自持的傅仲正,心底满是挣扎。若她就此同意,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还想等娘娘千秋的时候,见见崔家的侄子们。   崔家家风清正,又有哥哥嫂子那样的人物教养,想来也不会逊色这傅仲正多少。   当下咬了下牙,忍痛朝傅仲正道,“她年纪小,不过是有几句虚虚名声,实际上低不得什么用。若说是人品模样出众,我听说,恭王妃娘家侄女儿如今在府里面住着,不如请她出手,倒是比外人更亲近几分。”   傅仲正一听便苦笑出声,他便知这何表妹来了便是要给他挡桃花的。忙抬头见桌椅后绣鞋明珠缩回裙摆下,失望的叹口气,为自己辩解道,   “何表妹是我娘亲自接来的,为的也是嫁人。只她早就有相好的人家,不过是没定下来不好多说什么,倒也不瞒着顾夫人,那人正是右翼将军常达。”   顾知薇听了眨巴下眼睛,倒是听出傅仲正话语里未尽之意。疑惑的皱起细眉,若她没有记错,常达和何表妹,怕是要许久后才能成亲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顾知薇拍了拍头脑发白的额角,忍不住埋怨自己,“近来越发容易忘事儿了,是什么时候成亲来着?”   一年后还是两年后,左右现在那两人互不相识,哪里来的相亲相爱成亲呢?   傅仲正哪里知道,自己辩解几句便招惹了顾知薇怀疑,见顾母再三拒绝,傅仲正只得令谋他法。余光见常群拿着银票子满脸不知所措,旧事重提朝顾母道,   “若是太太担心劳累姑娘,依我看倒不如把这太白楼拿去练手,又有常掌柜的顶着,定是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   顾母如何不知,表面上说的是太白楼荣锦院的账务,实际上是在问她,可愿意让顾知薇插手了解他的住所。转身见顾知薇头低垂,眼神左右也不看,不知在想什么,又见顾大嫂似是有了几分意动。   “若是你相信我这天魔星,便交给她便是,也不多管,只等到五月间娘娘千秋筵过后,若有好的,再让她来。”   顾母颔首同意,常群在一侧听了,虽不明白可知道事情重大,忙躬身把店铺契书递给崔妈妈,由她转交内室。   目的达到,傅仲正也不多留,便和常群告辞出去。   只他不知道,顾知薇等他走了,才慢悠悠出了外间,坐在那人做过的椅子上发呆。这个人,倒和上辈子有许多不一样了。   前世他何曾到过内院?又何曾如此亲切和顾母说话过。顾知薇越想越觉得不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似是被自己忽视了。明明应该可以想起来的,偏偏她缺忘了。   一直到晚间洗簌过,徐妈妈殷勤服伺顾知薇上了床,被寝香软,顾知薇昏昏沉沉欲睡,听着徐妈妈在耳边念叨着杂事儿,   “今日前院荣锦院的何四亲自过来,说是他们爷近来睡的不踏实,姑娘您前阵子送去的青竹松柏香丸倒是用完了,问问姑娘可有没有,若还有,还请姑娘宽容些给他们些,也省得他们爷夜间睡不着。”   顾知薇闻言猛的惊醒,“傅仲正他要松柏香丸?”   “是呢,说是夜里睡的不踏实。我想着便是大老爷们儿,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哪里又不迷信的人。不过是借着姑娘的青竹松柏,图个平安的意思罢了。便让芍药包了两包给他,等晚间再回姑娘。”   徐妈妈笑吟吟把锦被拉好,朝顾知薇道,   “姑娘好歹今儿个早些睡,不是说过了二十,便该姑娘去议事厅理事了?那可是五更天便要起呢,连日头还没出来呢。”   顾知薇只觉得不对,把傅仲正前后行径思索了下。那人从北地回来,如今事事想着都不对,他是北地的将军,岂能是怕做噩梦不成?他前世落下这疾病,是今年秋季,鞑子满族犯边,以报傅仲正屠杀王庭妇孺之仇。   血战持续几日,鞑子抱着必死之心攻城,北地兵力不足,凤城溃败。后来是嫂子父亲以身殉国,等傅仲正驰援赶到,罗父铁血汉子早被铁骑剁成肉末,自此傅仲正才落下夜间难眠的毛病。   顾知薇越想越觉得那人似是不一样了,他前世若是在书房里见到自己,恨不得隔着几十尺,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说的。倒是她醒来只顾着整治宋姨娘,倒是把傅仲正忘的干干净净。   若他也是重活一世的,那么那些个出格行径倒也说得过去。不管是提议让她在荣锦院写心经,还是今日里在后院和娘说什么要把荣锦院的账本送过来,要顾知薇说,这些都是前世的傅仲正干不出来的事情。   只万般心续,没有一个人能说。顾知薇叹口气,滑进香软的被窝。下一刻,便见徐妈妈起身去外间,不多时转身回来,一手端着个针线盒,一手拿着软尺,朝顾知薇道,   “我最近瞧着,姑娘怕是又宽裕几分。即姑娘不困,那咱们不如来量量尺寸。我也好放宽了裁减,省得等五月份娘娘千秋,姑娘连穿出去门的衣裳都没有。”   量量尺寸,量的是哪里尺寸,顾知薇一想便知。近来她也觉得胸口两团沉甸甸的不招人喜欢,不止是穿衣裳麻烦,便是日常起居,或者稍微走的急了些,她便觉得酸胀疼得难受。   徐妈妈这阵子熬夜做的小衣,不过穿上半个月便要换掉。顾知薇见布料都是新鲜样式,倒是心疼的提过两次,左右她穿一两次便不穿了,不如松法些,不用小衣兜着,只拿布条子捆住不就好了。   徐妈妈哪里肯同意,每日里和顾知薇斗志斗勇,她最是明白为何顾知薇会如此,追根溯源是娘娘赏下来的燕窝。   偏她们姑娘想不到这里去,晨间的雪燕一次也没停下。再来姑娘今年十五,从正月到现在便窜高了三四指,徐妈妈度量着,她们姑娘如今这么长高,每日劳心费神的,怕是顾不得来月事。   等过些时候身子缓下来,来了月事,便是真正成年了。   这些徐妈妈心底一清二楚,也并未瞒着顾母,甚至偶尔和顾母说些闲话,只为让顾知薇每日饮食度量有了分寸,身子平安康健,她便阿弥陀佛万事顺心了。   顾知薇知躲不过去,半跪在床上任由徐妈妈量身裁衣。软尺冰凉如蛇一般,顾知薇冷冷打了个寒蝉,玉白肌肤登时起了几分痒意,仰着脖子朝徐妈妈道,   “妈妈可好了?我觉得倒是没宽裕几分,这才二十天,能宽裕到哪里去?!”   徐妈妈抿唇不肯作答,腰肢肩颈都一一量过,这才朝顾知薇道,   “姑娘是个聪明人,如何就在自己身子上犯糊涂。要知道这世间便是金银珠宝,姑娘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偏姑娘糊涂,前些时候因为宋姨娘不肯好好吃饭,如今又因为这里鼓囊囊的羞人不肯让奴才给您量衣裳。”   顾知薇倒是不妨徐妈妈说起这个,见她面色阴沉沉的,便知她心底怄气,忙拉着徐妈妈衣袖道,   “好端端的,妈妈怎么说这个。要我说,世间待我最好的便是徐妈妈了。便是娘也常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妈妈您日夜跟着我,知道我脾气秉性。   我如何会和妈妈生气,不过是因老去量它,觉得羞脸。”   徐妈妈见顾知薇小脸通红,星眸潋滟眸色招人喜欢,知道她是个在室姑娘,仍是迈不开男女这关,忍不住坐在床脚,推心置腹道,   “按理老奴不该给姑娘讲这些,可天底下大事儿莫过于夫妻敦伦之乐。姑娘您如今身子骨软和,又生的这般容貌,将来少不得专房独宠。”   “可天底下的男儿素来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咱们不往远的说,只说说咱们大奶奶。昔日姑娘见大奶奶那个模样,刚从北地里过来,模样虽英武可连个女儿家的身段也无。   她在咱们府里两三年,不说和大爷相敬如宾,大爷便是她屋子里也很少歇着。   自打姑娘二月间和大奶奶好了,又是帮着大奶奶整治衣裳首饰,又是给她珍珠粉敷脸,如今不止大奶奶换了个人一样,便是大爷,也不似以往那样在外头花天酒地,这不,没到下衙的时候便往家赶。”   顾知薇模糊觉得这话不对,嫂子之前模样是不出彩,可嫂子到底是罗家出身,哥哥又素来想要弃文从武的,夫妻两个倒也恩爱。   至于哥哥去外头吃酒,并不似旁人那样宿在馆子里,夜里还是回家的。   更何况,若说论美色,后宫里姨母虽模样出众,又贵为一国之母。可往来伺候的女官宫女不见得模样逊色,这么些年也不见姨父另找,可见还是有夫妻恩爱鹣鲽情深的例子在。   想明白了,顾知薇转身朝徐妈妈,郑重其事道,“便是世间寻常男儿,定是以色取人。若有那品行高洁的,比如姨母和姨母,鹣鲽情深二十载,姨母不曾有过生育,难不成她就因此失了陛下欢心不成?”   徐妈妈闻言只是低叹口气,她的傻姑娘啊,便是像陛下那样的男人,整个朝廷能翻出几个呢?便是他们老爷这样的,对太太如此上心,还不是西院养着个宋姨娘。   当下也不再劝,只拿着花样子给顾知薇挑,“姑娘可瞧瞧,都做成什么样式儿的。是牡丹花的好,还是梅花的好,或者松柏青竹,也都做的。”   顾知薇倒也没什么心思去挑,只选择了个梅花并青竹递给徐妈妈,道,   “妈妈早些睡,这些活计不着急,若是没什么空闲,给针线房做也使得。”   “针线房便是糊弄人的,姑娘可不能听她们的。”   徐妈妈吹熄床盏等,又放下层层帷帐,这才转身往外间行去。不过是给姑娘做几件贴身小衣,她能累到哪里去。   等第二日鸡鸣,天色不亮,芍药便点了蜡烛进到里间。顾知薇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她素来自以为是心胸宽广不过的人,可昨日被徐妈妈勾起几丝遐思,不由的想起傅仲正来。   他倒是不曾听说过什么宠妾宠姬,便是家里面清秀些的小厮也没有一个。因和常达走的近,可常达武将出身,后来娶的又是何家表妹。   思来想去,傅仲正都不会像哥哥爹爹那般让人生气,只,话是这么说,心底也有几分笃定。   等见到何四恭敬送上来的账本,顾知薇握紧调羹的手,仍是忍不住紧缩了两三分。   忍不住问向躬身站着的何四,“如今天还不亮就过来,你们爷呢?他在哪里?”   何四听见顾知薇开口问他们爷,别提心底多欢喜。想他何四自以为是爷身边儿一等一的贴心人,自然明白他们爷的心事。不管是从早先让顾姑娘写字还是如今眼巴巴送了账本过来,无一不显示着,他们爷很重视顾姑娘,这种重视和对何表妹的重视不同,是要把她迎娶回家,菩萨一样伺候着的。   当下便带了几分恭敬,躬身答道,“我们爷昨儿个歇在了缀锦楼,早起四更天便和顾老爷上朝去了。临走前吩咐奴才,除了太白楼、荣锦院的账本子,另外还送了两万两银子过来。   说是自荣锦院东门起,量了二里半地,陛下准许我们爷自起府邸,还请姑娘帮忙张罗着准备些日常器皿,也好有个找补。”   自起府邸。顾知薇闻言又是吃了一惊,又是和前世不同的一件事儿。前世明明姨夫准备过继傅仲正为太子,不过是敬王一派以傅仲正民间多有凶悍之名拦下,始终未能如愿以偿。如今倒是和前世完全不同了,姨夫不说过继傅仲正,怎么还允许他自立别院。   “姑娘?姑娘?”   徐妈妈见她毋自沉思,瓷碗里雪燕早就凉透,忙换了碗热的在她旁边儿,笑吟吟道,“姑娘可是觉得这事儿烫手?依奴才看,倒不如中午和太太商量了,也好万事有个章程。”   顾知薇略一回神,只恨自己上辈子才疏学浅,朝堂里的纠纷到底是弄不清楚。问了那何四可曾用饭,赏了他些散碎银子,便往议事厅去了。   今日是顾知薇轮值,顾大嫂前些时候把家里丫鬟婆子早就安排了差事。只因宋姨娘这些年的账本亏空到底是没查出来,青橘一家仍在柴房捆着,便有相好的婆子,见这么长时间过去主家也没发落,又见顾知薇一个坐在上席,手里捧着个小奶狗,雪旺旺不大一点儿,黑溜溜的眼珠格外机灵。   心底越发觉得顾知薇好打发,欺她年小又是这般出色容貌,定是心底没有什么成算的,动了两三分劝导的心思。   “愿我们也不该说这话,只青橘嫂子管着采买,样样都耽误不得,不说宫里面娘娘三节赏赐,便是家里面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姑娘们的胭脂水粉,素来没有晚了时辰。要我说,姑娘不如开开恩,您又是个仁慈人儿,不如饶了他们一家罢。”   “饶了他们?”   顾知薇抬头便见一身宽体胖的婆子出来,问她,“你是哪家的,当的什么差事。”   “奴才男人是后门上守门的,诨名是柳家的,因大奶奶仁慈,许了奴才在厨房看管瓷器的活计。”   柳家的一听顾知薇问她,忙笑吟吟上前道,   “那青橘嫂子,昔日和奴才说过几句话,她素来是最知道礼节的,想必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大奶奶要罚她。要我说,大奶奶倒底是不如姑娘仁慈,好歹留他们在府里面也是个活路,总比卖到外面强啊!”   “照你这么说,我不放了她,便是我不仁慈?”   顾知薇似笑非笑的看了那婆子一眼,接着道,“难不成家里面的规矩便是摆设一样,她既然犯了错,少不得要罚她。你若犯了错,少不得要罚你。   便是每日里说话逗趣也就算了,逢着正经事还仗着自己有几分体面说情的,连你一起罚!!”   那婆子初始听了还高兴,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只跪在地上朝顾知薇道,“姑娘好歹饶过我一回,我也是看他们可怜便起了心思,若是故意的找事儿是绝对没有的,姑娘宽恕我一次吧。”   顾知薇倒是不理会她求饶,索性起身在婆子间盯着她们道,“我知你们有些人,拿了西院的好处,便想方设法的替她说话。要我说,你们才是真正的愚钝。   便她如何,不过是个姨娘出身,早年太太身子骨不好,掌了两三年的权,如今太太身子骨好了,若有谁再是冥顽不灵,知错不改的,也别让我,做出难堪的事情出来。”   说着,朝跪在地上的柳婆子道,“你为青橘一家说话倒也是忠义之人,只到底是违了大奶奶意思,便是太太、老太太听见,怕也是不高兴的。”   扬唇朝徐妈妈道,“拖到二门外剥了衣裳,打她十个板子,再革她半个月的米银!若有再犯的,加罚一倍!”   “是!”   徐妈妈带着几个健壮婆子,扯着那柳婆子下去,呜咽求饶之声隐隐传来,议事厅的婆子丫鬟这才觉得冷汗直流,她们觉得这顾知薇是个面慈心软的,可谁知这人最是手黑不过。便是大奶奶这半月不曾料理一人,大小姐当值第一日,便罚了人板子。   顾母晨起醒来,便是听见顾知薇怒打柳婆子,睡意顿时去了,忙抚掌朝崔妈妈道,“我这个薇姐儿好脾气,倒有几分娘娘的气派出来!”   崔妈妈也忙奉承她,然后才笑吟吟道,“咱们姑娘不止家事理得清,厨艺也精通,听小厨房人传话,说是姑娘要亲自给太太下厨熬粥呢。”   “她如何会做饭?”   顾母不肯相信,笑道,“她怕是只会吃的,不说别的,但是家里的米面想必都分不清,快让她回来,别胡闹。”   “姑娘说了,太太最近茶饭不思的,让她着实有些担忧。本该吃些鸡鸭鱼肉进补,可母亲不爱荤腥,若是论起来,倒不如喝一些稀粥对身体也是好的。”   崔妈妈端了青盐茶水来,朝顾母道,“我偷偷去瞧了,太太放心,颇有几分架势呢!”   顾母这才罢了,只忧心看着小厨房,唯恐顾知薇出了什么岔子。   要说顾知薇并非心血来潮,上辈子家破人亡她也是自己生米煮粥,对她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厨房门口窗棂上的花纹极为素雅,但是配这厨房到也不显的突兀。窗棂中间的缝隙中缕缕炊烟飘过,带来淡淡的饭香。   只是这饭香明显有些重油重辣的意味在里面,着实不符顾母的身体情况。   顾知薇直接莲步轻移,推开虚掩着的门便进了厨房。厨房里的丫鬟听见推门声连忙回头。见顾知薇进来便急忙迎了上去。   “姑娘怎么来了?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便是,没得脏了姑娘的身子骨。姑娘怎么还亲自过来了”那丫鬟眉头见都显着担忧,对顾知薇的担忧显得越发真切。   “无妨,母亲最近茶饭不思,我思来想去也没个主意,便想做点粥给太太调养调养,你只管忙你的去,留个人烧火,便不必来了。”   顾知薇见那丫头生的白胖可爱,年纪不过十岁左右,又见她说话伶俐,很是喜欢,附身拍了拍丫鬟的手,朝她笑吟吟安慰道。   说罢起身,见这厨房内也算敞亮,一式五间开阔厨房,阳光从窗棂落下来再地上印起一个个福字花纹,窗明几净倒也干净的很。   案桌上的厨具有条不絮的摆着,顾知薇一眼便可以看见这里都有什么食材。   顾知薇直接走到了装米的地方,这里米的种类也不在少数,但是什么进恭的绿粳米、稻花香、暹罗来的长米等不计可数。但是仔细挑选了一下,顾知薇便决定用绿粳米。   这种米很是珍贵,皇家庄园经过一代代精心培育,才有如此香糯米粒,触手略长,微带余香。在太阳底下仔细看了,见色泽晶莹剔透,透着单单的绿意,周身细长,烹煮时会泛出独有的香气。   可这些对于顾知薇来说都是次要,最重要的是这种米营养丰富,对于大病初愈或者病中的人来说是极好的补品。   思及此,顾知薇便决定了做什么,山药红枣对于顾母来说是再好不过。   顾知薇直接将米舀出来放在一旁的小瓷盆内。瓷盆的外面绘着古色古韵的画,想来这简单的瓷盆也不便宜。顾知薇翻转盆地,见上刻着皇宫内造,便知道这是宫里面姨妈赏下来的。   如今爹娘都在,姨夫仍旧是皇帝,她们用这些御制品倒也说的过去。只等姨夫姨妈去了,敬王上位,这些原本是赏赐的瓷器皿,便是爹和哥哥的催命符。   略叹了口气,顾知薇抛下换掉厨具的年头,如今顾家家大业大,又是姨夫赏下,用这些也算合理。米落瓷盆发出珠帘落玉盘的脆响。顾知薇往瓷盆里舀了一勺水,水哗哗的往下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米给淹住了。   顾知薇将袖子往上挽了挽,伸手在瓷盆里搅拌。原本清可见米的瓷盆里瞬间泛起了白色的米浆。但这米浆和顾知薇的手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   只见顾知薇的手在米浆里搅了搅,手指都附上了一些水珠。在光的照射下整个手掌显得玉白可爱。   一旁的小丫头已经看的入迷了,只是顾知薇洗米洗的认真。根本没有察觉到一旁小丫头的痴迷眼神,这妥妥的是一个迷妹。   顾知薇将米里的水倒出来,洗过的绿梗米更加的剔透。将这些米倒进烹饪用的器具里然后往里面加了一些水,清流的进入直接将绿梗米盖上了一层朦胧。   这才是刚开始做完这些,顾知薇从案桌下面的篮子里抽出一根山药。山药长的细长均匀,没有丝毫的破口。周身有些地方覆着土壤,细长的须就这那样杂乱的长在上面,看着就很是新鲜。   顾知薇直接将这根山药放在流水的跟前清洗,随着流水的冲刷原本覆在山药身上的泥土也随之干净。顾知薇给山药搓洗了一下就彻底干净了。   将山药放在案板上吸干净水分拿起一旁的小刀将山药那层褐色的外衣削下来。这细长的山药皮就跟听话的小狗似的,你让它往东它绝不往西,让它往北它绝不往南。   让它不断,它铁定不断。只见那山药的外衣就像被顾知薇施了魔法一般被削的细细长长。   顾知薇把削好的山药放在案板上,把周边的多余物清理干净才开始切山药。   削完皮的山药非常的滑,一不小心就会切到自己的手。但是这山药就稳稳的停在顾知薇的手掌心,不见丝毫的滑动。   一旁的丫鬟都惊呆了,要知道她是个厨房打杂的,也被吩咐过切过山药的,为此手上还留下了疤痕。她们大小姐倒是天资聪颖,从没下过厨房便做的如此之好。   她从来没有见过去皮山药这么乖过,在小姐的手上乖的被切成块。直到整个山药切的差不多了也不见它动弹分毫。   顾知薇将切好的山药放进锅里面,还需要一些红枣,这红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些个头大的枣都有顾知薇小半个手掌那么大。   挑出来一些红枣过一下水,水流一冲本就红艳的枣更是泛着一层亮光。将枣擦干,顾知薇拿着小刀手腕一番就将枣核取了出来。   切成拇指大小的块,将切好的枣放入锅内。锅里红白交织夹着梗米淡淡的绿看着就很有食欲。不等顾知薇出声,小丫头就极为有眼色的点着了火。   火苗在炉中跳动,一点点的将锅中的梗米染上热意。顾知薇就在一旁等待着,时不时用勺子绕着锅中搅拌。粥逐渐的沸腾,顾知薇轻轻的推了推粥,将锅盖盖上。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整个厨房都笼罩在一股奇异的米香里。路过的小厮神情都有些痴迷,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两步快要撞树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小厮痴迷的深吸几口气,才恋恋不舍的离去。厨房内顾知薇将锅盖掀开,里面的梗米已经煮烂,只留下淡淡的米形,粘稠软烂中山药和红枣还是块状,红白搭配在一起,看了便让人很有食欲。   顾知薇拿起一旁的小碗盛了一份,白色刻着翠竹的瓷碗,配着山药红枣梗米粥也分外的清新自然。   精心熬制的一碗粥,母亲应该会很是喜欢吧!   作者有话说:  mua~ 第28章   顾母早就等不及了, 见顾知薇带着徐妈妈进屋来, 忙拉着她道, “我的儿,难为你想着娘。这些粗活哪里用你做,便是你平平安安的, 娘便没有别的念头了。”   顾知薇任由她打量自己,朝顾母道, “没什么大事儿, 不过洗了米切了山药, 丫鬟婆子伺候着,不累。”   说着, 忙把碗碟放在顾母跟前,笑吟吟道,“娘快尝尝,可合胃口?”   顾母只看那红白相间的山药粥便喜欢, 绿油油的粳米熬的烂糊, 米油泛着光, 喝了两口果然是软糯香甜可口。   又见顾知薇站在身侧给自己夹呛焖萝卜, 只觉得顾知薇比起她爹还贴心几分,忙拉着顾知薇在圆桌前坐了, 笑道,   “也不知哪个有福气的,将来能求了我的薇姐儿去。”   要说镇北王,也不是不行, 到底是求着嫁女,还是多挑拣几家来的好。顾母思及次,朝顾知薇道,   “前几日你舅舅送信来,娘娘五月份千秋生日,他们来贺寿,你宇清表哥也跟着过来。你也好多年没见他,等到了后,咱们一家人也热闹热闹。”   顾知薇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笑吟吟应了声好,问顾母,“嫂子呢?今儿个不该她当值,便起晚了不成。”   顾母闻言转身看向崔妈妈,笑道,“你看我省的这个促狭猴儿,她嫂子不过一日没来,你便开口编排她。”   “你嫂子早上让人来传话,说,小厨房单给她送去。咱们娘两个在这里吃饭,你瞧瞧桌子上这些粗活哪里子上这些,若想吃什么,只管让崔妈妈夹给你。”   崔妈妈奉承着说话,“也是咱们姑娘和大奶奶亲近,才会这般说话。便是旁人,想见咱们姑娘还摸不着影子呢。太太应该高兴才是!”   顾知薇任由她们两个说话,自己在桌子前坐了,她早上卯时不到便起,又在议事厅发落了婆子,又去厨房给顾母煮粥,此刻早就饿了。   见桌面上不过寻常家食,一碟呛焖翠萝卜,一碟熏鱼,一碟胭脂鹌鹑蛋并炙烤鹌鹑仔,另外还有各色糕饼电信并包子饼粥,之外便没有其他的。   知道顾母吃的寡素,顾知薇仍是忍不住皱了眉头,朝笑意盈盈的顾母道,“娘素来节俭,可如今身子不好怎么还吃这点子东西,不如捡些新鲜的蔬菜水果来,鲜亮吃着也舒坦。”   “哪里用破费,再说,但是这炙烤鹌鹑仔,是你姨母让人送来一翁子,我自己捡着吃,连你都没有。恰巧你来了,快多尝尝。”   顾母不肯让顾知薇心疼,也不愿意乖囡挂记自己。看了崔妈妈一眼,示意她给顾知薇夹菜。   崔妈妈忙拿了公筷在手,殷勤服伺候顾知薇吃粥,鹌鹑炸的骨酥肉嫩,倒也香甜可口。   略吃了多些,便觉得油腻腻的不喜欢,顾知薇索性推开崔妈妈的手,放下调羹,把乌木银铸头筷子拿在手心,去夹了根呛焖萝卜,放了跟在顾母碗碟旁,   “娘尝尝这个,即去荤腥油腻又清清脆脆的,格外下饭的很。   这是去岁罗将军北上,特意送给嫂子吃的。如今我看还有很多,便让徐妈妈整治出来,拿糖醋辣椒拌了,无油的坛子腌上,随吃随取便是。”   只这养的呛焖萝卜,上辈子吃完这批便再也没有了。等秋天的时候鞑子犯边,罗将军战死沙场,满门妇孺自缢而亡,顾大嫂自此看见萝卜干便哭的不成样子,他们家也再也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了。   少女嗓音婉转温柔,纱窗下投过晨起的日头来,玉白手指莹润透亮,顾母喜欢她,也不去吃饭,只打量自己的心肝肉。   顾知薇今日穿得到是鲜亮,樱粉对襟小衫绣活鲜亮,领口袖口花枝繁复,缠枝藤蔓倒也适合小姑娘。脖颈修长,又生的极白,肤色莹润暖玉似的,因她年纪小,   从相貌来说,顾知薇生的三分像是顾母,两分沾惹了顾父身上文雅气派,另有几分,是宫里面娘娘呵护的。不说别的,但是浑身的气派,不知抵过去多少大家小姐。   顾母越看越喜欢,笑吟吟朝她道,“乖儿快吃粥,别给娘张罗。”   母女正互相谦让,气氛和乐之时,便听见细纱窗外脚步声动,不多时便有婆子打了帘子进来,躬身朝顾母道,   “禀太太、姑娘。方才宫里面娘娘传话进来,说是咱们家老爷上朝时言语不慎,开罪了陛下。   如今被用了廷杖之法,正在内宫歇息。娘娘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得先让太医去诊治,才派人到灵境门外通知茗大爷,传回话来。”   顾母握紧碗碟的手指一紧,热粥顿时倾覆撒了满地,崔妈妈忙上前接了,朝顾母道,   “太太仔细些,可烫伤了皮?”   顾母恍若未闻,只朝崔妈妈挥挥手,眼底顿时有了两三分酸涩之意,好好的人出去,怎么就突然挨了板子?   转身朝崔妈妈道,“老爷早起坐什么出去的?”   崔妈妈略一沉思,随即应道,“和镇北王咱们大爷一道,说是骑马。”   “即是骑马,想必回不来了。”   顾知薇把乌木银铸头的筷子放下,见顾母这幅伤心模样,知道她心底难受。   又见因山药粥倾覆,红枣也滴溜溜滚出来,恰巧就在顾母裙角。秋香色儒裙染上粥味,甜腻味道化开,没得让人黏糊糊的,起身走到顾母身侧,朝顾母郑重道,   “依我看,虽不知爹如何就挨了罚,他如今到底是行动不便。不如,家里派车功精湛的人大车过去,左右先拉回来,也省得爹在里头受罪。”   说着,见顾母仍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心底大恸,思及上辈子娘死后,爹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头发花白,胡须凌乱,亲自扶着灵柩上路。   顾知薇思及此,忍不住喉间发涩,为顾父顾母感到心疼,明明是互相心中都有对方的人,怎么就弄成这般疏离模样,忍痛朝顾母道,   “至于娘,娘不如先去里头换了衣裳,到底是裙角沾染上了热粥,不干净。”   “娘哪里有那么脆弱。”   顾母不肯去,朝顾知薇道,“不过是方才惊着了,你父亲他素来圆滑,又和陛下素来没什么恩怨,如何今日就罚了他?”   说白了,还是因娘娘没有子嗣,陛下身子骨又不好,十日里能有一日康健的时候便是好的。敬王爷把持半个朝廷,怕是不知他们提了什么建议,被陛下打了回去。偏又因她和娘娘是亲姊妹,顾苏鄂怕是因此受了连累。   只万般念头转过,哪一个都不好直接说出来。顾母只得把这压在心底,问来人,   “可见咱们家的大爷,他如今在哪里?”   婆子哪里知道这些,倒是被问愣住了,朝顾母道,“是二门外的小厮传话,太太不如传了他来?”   “罢了。”   顾母也懒得问清楚,只和婆子说话,“找前院里做事利落的男人出去,两人一族抬了春.凳出去。老爷受了伤,挪动不得,若是到家了就在缀锦楼安置下。”   婆子忙应了声是,转身去办了。崔妈妈听见要把老爷安置在缀锦楼,倒是有几分着急,见顾母也不去换衣裳,朝她道,   “太太素来是精明能干的,今个儿怎么糊涂起来。老爷近来都在咱们西厢房住着,便是缀锦楼的衣裳铺盖,早就搬回来了。   再说,昨儿因太太挡了他的门,老爷硬生生在门外冻了半宿,直到镇北王找才回了缀锦楼,听说商量政事直到五更天呢,怕是没睡几个时辰。   偏早朝又挨了板子,太太若是不好生养着,老爷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崔妈妈这话,自然是往严重了说。只顾母到底记恨着,面色都不动一下,朝崔妈妈道,“不是说西院二姐儿病着,他便眼巴巴的去瞧了,在缀锦楼也没什么不好,依我看,正好让西院有机会讨好他才是正事儿。”   顾知薇一听这话,便知道父母嫌隙之深。只她越发觉得心底慌乱,上辈子直到姨夫归天,父亲也不曾被姨夫责罚过,更别说廷杖之刑,更是从未耳闻。   她重活一世,倒是什么都变了。若是今生换成顾父早死,那敬王爷会饶过顾家吗?   顾知薇不敢冒险去堵答案,更何况,她知道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只要宫里面姨母在,她们顾家便会被敬王针对。   忙走到顾母面前,朝顾母道,“若说孩儿最大心愿,不过是父母平安,一家和乐团圆。偏父亲他早年行事不周全,让母亲受了委屈,这是他的不对。”   顾母哪里能想到顾知薇会说出这般话,她娇养在怀里的乖囡长大了,知道体谅父母不容易。满腔委屈倾泻而出,拉着顾知薇在怀里,喉间酸涩,道,   “我的乖儿,娘若不是为了你们两个,早就和他和离,他顾苏鄂欺人太甚!”   顾知薇知道顾母满心委屈,乖巧俯在顾母肩头,想起上辈子连顾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等她们到了,顾母孤身一人在水月庵的凉床上躺着,身子骨冰凉,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如今这般温热的躯体,像是做梦一般,顾知薇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忍不住朝顾母道,   “娘,顾知花,她不是爹的孩子,爹和宋姨娘是清白的。”   你,能不能放过爹,也放过自己。上辈子到死你们也是一对怨偶,这辈子,便把这些心结说开了,好好的过日子好吗?   顾母听了这话,忙推开顾知薇肩头,慈爱双目也染上几分厉色,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顾知薇如何敢说自己重活一世?她便是敢说,也担忧顾母不相信。更何况顾母身子骨不好,自来是多病多灾的,常常胸闷胸疼,前阵子还发作过,人事不省的。   若说了这事儿,闹的顾母病发,反倒是更不值当。   顾知薇只得支支吾吾道,“前阵子在祖母哪里盘帐,略听陪嫁嚒嚒和祖母说陈年旧事,说是早年是纺织布匹供爹爹读书,还说什么,宋姨娘来咱们家的时候便不便利,花姐儿有这样的身世,自然是不好嫁人的。”   顾母倒是没多怀疑,叹口气朝顾知薇道,“你道娘亲不知道这个?”   “娘知道?!!!”   顾知薇几乎要惊呼出声,若是知道,她和爹怎么上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一般,便是爹如何求情,也不见娘回头一步。   顾母见顾知薇如此惊讶,微叹口气,凝视顾知薇杏眸,朝她道,“你娘我啊,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便不肯屈居人之下。当初挑中你爹爹,一是因为他才貌品行,二是因为他学识出众。”   说着,顾母满眼追忆,满是怅然之意,接着道,“我自来许愿要嫁世间的英雄人物,便是不比你姨夫那样是人中龙凤,也要是才学满腹经纶才算是配的上我。   你爹倒也不负我所望,科举三元及第,官途春风得意。除了宋姨娘这事儿外,倒是没有一件事儿让我委屈。”   “那,那...”   顾知薇蠕动几下嘴唇也没有问出声来,“既然母亲知道宋姨娘所生的顾知花,她不是爹爹所生,怎么还和爹起了嫌隙呢?”   顾母不答所问,反而挑眉问向顾知薇,   “你觉得你祖母人品如何?”   “祖母和娘亲一样,都是爱理佛经的。至于人品,虽偏疼西院,对我们也是喜欢的。”顾知薇不假思索,这是她对顾老太太的第一印象。   “你祖母最是个装腔作势的人,你若是于她有用,她便好言好语和你说话,若是没用,便把人抛在脑后,理也不理会的。”   顾母冷哼一声,朝顾知薇道,“我的薇姐儿到底年纪小,不知咱们家的陈年旧事。你祖母那么精明的人,自然知道她侄女儿不是清白身子,又怀着不知哪里来的孩子,平白无故嫁出去,自然会在婆家受委屈。”   “若是嫁给你爹爹,他们自小的表兄妹情深,自然除了怜惜不会有别的怨言,若是当家夫人是个贤惠的,说不得便成全了这段大好姻缘。”   顾母说到这里,扶着顾知薇肩膀的手指微抖,终是忍不住眼眶一酸,这些年累计下的委屈总算说了出来,   “只她打错了算盘,我不似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是任由她拿捏的。你爹又爱重我,自然不听她胡说什么。”   “那,爹后来,怎么又同意了呢?”   顾知薇握住顾母的手腕,触手温凉,低首见热粥冰凉一片,洇湿顾母裙摆,忙转身吩咐崔妈妈,   “妈妈快准备干净的裙鞋来,好歹先给娘换了衣裳。”   便说便见顾母提起往事,呼吸略微急促了些。忧心她发病,便借故又让崔妈妈把丸药拿来,好歹伺候顾母吃下。   顾母见她跑来跑去张罗,心底软成一团,朝顾知薇道,“有娘做前车之鉴,你往后万不可走错了路。   那镇北王虽好,我仔细想想,他到底是皇族贵胄,又是那么个身份地位,将来少不得纳小娶妾,你和我一样,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的,可要仔细想明白才是。”   顾知薇把瓷瓶递给顾母,见她把木塞拔了,倒出四五颗小药丸,忙把手里的茶杯递过去,道,   “往后的事儿谁知道呢,便是娘,当初也不是没想到爹会纳妾不是?可见男人们的话都信不得,想要什么还得自己有才是。”   顾母仰脖吃了药丸子,崔妈妈又架起屏风换了衣裳,这才走出来和顾知薇说话,“当初宋姨娘进门,我是点了头的。”   顾知薇满脸错愕,“娘点了头?”   怎么又和印象中不一样呢?不是说祖母让宋姨娘进门的?   “当时那情况,便是我不点头也由不得我。”   顾母拉着顾知薇去了西间,在暖塌上坐了,道,“当初你祖母因你爹不肯同意,便闹起了绝食。说什么若是宋姨娘不进门,她便要去死。”   “你爹爹他当时刚掌六部,朝廷里最年轻的官员。满朝文武都盯着他的后院,唯恐他不出点儿岔子出来。初始你祖母绝食,你爹便在榆荫堂外跪着,母子俩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顾知薇屏紧呼吸,见顾母说着便面露挣扎之色,似是极为痛苦不堪,不忍再问下去,只和顾母道,   “娘即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便是和爹和离也没什么。左右哥哥成了家,我也大了,咱们不过这样憋屈日子。”   “我的傻宝。”   顾母慈爱摸摸顾知薇发顶,真是傻的天真,若真是如此简单,她也不用白受了这么些年折磨。稳定了下情绪接着说道,   “当时陛下刚刚登基,朝廷局势不稳,你爹便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他要捅哪里便去哪里。既然是刀,自然容不得私人情绪,也容不得后院瑕疵。”   “所以,是姨夫出面,让爹迎娶了宋姨娘?”   饶是顾知薇如何推测,也想不到是这样的,颤抖着嘴唇开口问道。   顾母不想再说这个,只往下接着道,“那时我才知道,我虽是皇后嫡亲的妹妹,可皇家若让你做刀,你便容不得想做剑的想法。便是夫妻恩爱团结一心,也抵不过对皇帝来说,臣子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顾母语气间满是苍然无助,顾知薇这才知道,为何顾母会远避水月庵,不理会顾府闲杂琐事。心疼上前两步,半跪在地上搂住顾母的腰,道,   “那,既然爹和娘一心,为何就不能把西院扔下,好好的过日子呢?”   顾母见她小孩儿似缠着自己,忙拉开她手道,“你祖母当日即绝食,后虽好了,可也觉得我是容不得人的。担心我克扣了西院用度,你爹的俸禄自此都是送到榆荫堂去。   娘还有你哥哥这里,都是娘的嫁妆贴补着,你爹这么些年,连个银子也不给,他也配做个爹?”   话里话外,仍是怨怼之气。不过,提起顾父的俸禄,顾知薇忙开口道,“自这个月起,祖母那里的庄园铺子也都归了公用,便是爹的俸禄,如今也在沁薇堂呢。”   “你只管收着便是,这是你爹应该的。”   顾母这么些年,心底郁闷之气倒是散了大半,推着顾知薇肩膀道,“快起来,这么大了还黏娘亲,羞不羞脸。”   顾知薇不肯起身,顾母见她这样,担心她因此钻了牛角尖,笑道,“娘是走错了路,只恨不得扶着你走,平安顺遂一辈子。”   顾知薇附身埋在顾母怀里,小小声道,“我也想让娘平安顺遂。”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要像上辈子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水月庵,除了崔妈妈连个家人都没有。   午门外,饶是傅仲正给廷杖的禁卫军使了银钱,四十棍子下去,顾父背臀一片血红模糊。   外侧宫室,傅仲正半蹲在顾父身前安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养些时候变好了。   只咱们昨晚上说好,倒不急着朝敬王出手,学士如何就忍不得这口气,何苦惹怒陛下。”   太医小心剪碎外衣,清洗伤痕后,便把皇后娘娘赏下的上好白药撒在上面。药性碰着伤口,蜇疼刺骨,顾苏鄂躺在塌子上,半喘粗气,好半晌才道,   “黄大人身为礼部尚书,自来忠贞不二。便是敬王多次上门,也没换他心动。   若真让敬王得逞,让黄大人因立储过继一事辞官回乡,对咱们来说才是损失。”   傅仲正自然知道黄达忠心耿耿,他上辈子不容于敬王,和顾苏鄂一样,被推到菜市口斩首。   这二人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他总不能亏待了他们。   不多时,顾府来接的人到了宫外。傅仲正亲自拿自己的腰牌出去,又递了些散碎银子给禁卫队长,道,   “顾学士伤重挪动不得,这些拿着和弟兄们喝酒,顾府马车进了宫门,接了边走。”   禁卫队长掂量了下银子重量,这才奉承道,“王爷您说哪里话,便是让兄弟们帮忙抬着也使得。”   说着,便去开了内外宫门,傅仲正见顾府人顾苏鄂挪上春.凳,仔细挪近马车,吩咐了几句小心照看的话,便和顾苏鄂道,   “学士今日受此大辱,我便亲自找皇叔为您讨个公道!”   不等顾苏鄂说什么,便往内宫走去。马车里,顾苏鄂不顾后背血痕一片,倒是哑笑出声,“陛下想要的,不就是你去找他。”   若身边儿人不被连累,傅仲正怕是还会隐忍下去。陛下是借着他这个连襟的伤,激起傅仲正的战意。   坤宁宫内殿,皇帝面色蜡黄,形容消瘦半躺在塌子上,见皇后手里拿着本书若有若无的翻页,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朕太狠了?”   “我觉得狠不狠,有什么用?”   崔皇后头也不抬,语气淡淡的,“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十五年前,你不就这么逼顾学士纳了妾?”   皇帝闻言苦笑一声,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儿,“朕便是天底下十恶不赦的,可对梓潼是半点儿没有虚言。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非得让仲正那小子知道权利的好处,他才会来找朕。”   “咱们没有皇儿,我又是这般病弱模样。等我百年之后,也只仲正继位,娶了顾学士的闺女你的外甥女儿,他才会善待你。”   皇帝慢慢开口解释,他的一片爱妻之情,皇后可晓得?   顾知薇直接进到厨房里,里面的布置和前几天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心境已经翻了几番。父亲这次只是被皇帝打板子,那么下次呢?   这简直就是刀尖子上过活,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父亲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顾知薇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想到在床榻上的父亲,顾知薇那抹忧愁怎么也下不去。   小丫鬟已经被顾知薇支出去,因为要做鸡汤,只是这鸡汤的原料顾知薇却杀不来。无奈只能让小丫鬟先去捉,然后让婆子清理干净。   这鸡汤也是补物,做法自然也很是讲究。单单鸡就要选用那种散养的自然跑野了的老母鸡。那种老母鸡没有很厚的肉油用来炖汤再好不过。   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就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顾知薇从门口出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是那只老母鸡太过于活泼了,婆子根本捉不住,那母鸡还挑衅似的直接跳到婆子的头上。   只单单这样婆子自然不会跳脚,最重要的是那母鸡直接在婆子头上拉了一坨。直接把婆子气了个七窍生烟,拿起门口的扫把就往母鸡身上扑。   那母鸡也是个机灵的,东飞西窜愣是没被婆子逮到。婆子快它也快,婆子慢它直接在地上啄食。   那婆子又见顾知薇出来看见,唯恐丢了脸,只把婆子气的差点没拿出来十八般武艺来,不过最后好歹是把鸡捉住了。   看着婆子那气喘吁吁的模样,顾知薇原本的愁绪也被冲散不少。连畜生都一心求一条生路,他们顾府难不成会眼睁睁走向绝路不成?   便是皇帝姨夫不再恩宠他们,只要她和娘还有哥哥团结一心,也定是能走出一条活路出来!   那婆子一抬头就看见小姐在往这边看,心里也知道不好意思,担心顾知薇觉得自己蠢笨。冲着顾知薇来了一个羞涩的微笑,遥遥的喊着,“姑娘且先等等,奴才这就把鸡给杀了”   说完提拎着鸡腿就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给鸡嘚瑟,“小样,你不能了把你,还不是被我给逮到了,老娘我这就把你给宰。看你还嘚瑟。”   看着那婆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顾知薇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喊住她,   “它既然渴求生机,便好好养着它,重新换一只来就是。”   婆子虽不解,也只能郁闷应下。看了眼这只鸡,暗道它好运气。顾府一年宰杀上百只鸡,没有一只像它这样,屠龙刀下存活的。   顾知薇把目光收回来,炖鸡汤用的材料可不少。为了节省时间,转身吩咐徐妈妈先把材料准备上。   既然是鸡汤,枸杞什么的自然是少不了。家里的枸杞子也是姨母赏下的,选自北地良种,下人们又从中选取那些颗粒饱满,色泽鲜艳的才放到厨房里。   顾知薇随意的抓了一把枸杞,没有见到一个坏粒,便是晒干了,颗颗都有指节那般长短,只这枸杞到底是经过很多人的手,顾知薇自觉不干净,把枸杞拿出来放进一旁的小碗内,然后往里面加了一点水,红艳艳的果子虽然干巴巴的,但是在水的浸润下还是很好看。   清洗过后便将枸杞放在一旁备用,有了枸杞自然缺不了红枣。红枣和枸杞都是补物,平时吃对身体也是好的,只是这次炖鸡汤自然要时间久一点。   这红枣就不用经过二道工序了,顾知薇把红枣洗净放在一旁擦拭干净。然后拿起小刀把里面的核给去了,一堆红枣堆在一旁看着也是喜人。   刚刚做好这些原先离开的婆子也回来了,不得不说这婆子是人精,极有眼色。知道顾知薇心慈手软,见不得血腥,直接把鸡提出去杀了,头脚杂碎都去的干净,倒也不耽误功夫。   顾知薇拿起鸡看了一下,发现鸡身上那些细小的绒毛没有清干净,那些绒毛小的不能再小了,人手根本清不了。   所以顾知薇也没有为难小厮只是让小厮把火点上。小厮在下面把控着火候,顾知薇把鸡拿木棍穿起来。然后就着小厮的火把鸡身上的一层细小绒给烤了。   随着顾知薇翻的动作,鸡也随着滚了一圈。小厮把控火候把控的很好,鸡既没有烧焦也把外面的细绒杂羽给清了个干净。   只是到底是过火的,鸡身上还是有些黑。顾知薇拿起一旁的刀贴着鸡皮细细的给刮了一遍。过火的鸡皮质更加紧实口感自然也是更好。   过完一遍过又经过顾知薇的轻刮,原本没有什么色的鸡肉也染上了淡淡的金黄,沾染了两三分诱人色泽。   把一旁的砂锅给放在炉子赏,又往里面加了点水,直接把鸡给放了进去。在里面加入一些葱、姜、蒜给鸡去腥,然后就让婆子开始烧火。   灶台下的火吐着火舌好似要把整个砂锅吞噬,这样的猛火也不是没有好处,没有多大的功夫水就沸腾了。   只见顾知薇拿起一旁的厚垫子把砂锅端了下来,这一动作直接让婆子傻眼了。小、小姐不会以为鸡汤这就做好了吧!   就在婆子踌戳怎么开口之际,就见姑娘把鸡给捞了出来,然后把锅里的那一堆浮沫倒了。婆子是直接啥眼了,原本要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姑娘、怕不是傻了?   只见顾知薇把拿出来的鸡飞速的在冷水下面冲洗,直接把鸡身上原本的调料和浮沫给冲了个干净。冲洗好后又拿出来擦拭干净,在皮外面摸了一层细细的盐以后,稍微停滞了一会,拿起一旁的刀直接把鸡给剁成了小块。   切成块之后,顾知薇略微喘了口气,想着是给父亲做的,一时心底倒也酸酸涩涩不知什么滋味。   怨他对母亲不好,又心疼他受了伤。   索性不去想那些杂事,直接把鸡肉放在砂锅里,然后把一旁的枸杞红枣加了进去。加完这些又往里面重新加了葱、姜、蒜,加完这些顾知薇似是觉得不够,转身问徐妈妈,“前阵子娘娘不是送来些人参?捡着干净的拿几支过来。”   徐妈妈忙去找了,递给顾知薇放进去才算妥当。   做完这些门口就传来一声响动,顾知薇回头一看就发现顾大嫂急匆匆的赶来。   “嫂子不在屋子里歇着,过来这里做什么?”   顾知薇看见大嫂走的额头上都泛起了一层虚汗,妆容不整,忙又问她,“可是娘和爹不妥当?”   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情。   顾大嫂看见顾知薇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差了,连忙抚着顾知薇的手连声安慰道,   “没事、没事。太太方才说,薇姐儿你在小厨房炖汤,我想着你哪里会做这些东西,便想着来帮帮忙。”   见台面干净,各色物品也并不凌乱,顾大嫂忙开口赞道,   “没成想我们知薇手脚这么麻利,这已经做的差不多了。我这个大嫂算是白来了,不过知薇这么贤惠,以后啊~还不知道会便宜哪个混小子!”   顾大嫂说着,上前还捏了捏知薇的鼻尖,亲昵调笑道。   “大嫂说什么呢!,不过鸡汤已经炖上了,少也一两个时辰,若是嫂子想吃,想必有得等了。”   顾知薇说着,将一旁的砂锅盖子盖上。   不过顾大嫂的到来,也算是给顾知薇心理上一定的安慰,她前世也没做过几次饭。顾府败落了,婆子丫鬟们四散,顾大嫂亲自下厨整理餐食,顾知薇不过是帮忙时学了一点子,自然比不得顾大嫂精通。   吩咐婆子在炉子旁看火,烧开后用小火慢慢炖着,小火慢炖才能熬出鸡汤的鲜甜,直到骨酥肉烂,才算是好了。   既然大嫂过来这边,想必哥哥顾至善也从翰林院回来了。   顾知薇猜的一点也不错,顾至善的确回来了。在顾至善得知父亲被皇帝姨夫挨板子之后就急匆匆的从翰林院赶了回来。   自打晨起去了翰林院,顾至善便被派去整理书籍,刚刚整理的差不多,正准备出去用午膳,便见众人对着他指指点点。顾至善一开始不明所以,刚要去询问,便见敬王得意洋洋站在翰林院门前,见顾至善出来,笑道,“你们顾家自来是忠君仁孝的,如今你父亲挨了陛下板子,怎么不见你回去看你爹?”   父亲被打!!!   顾至善初始不肯相信,父亲和陛下身为连襟,姨夫性子宽厚,怎么可能会对父亲下手。   这消息对于顾至善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冲击,只敬王向来心思难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告知他父亲被打?   实在是让顾至善难以相信,本能的持着怀疑的态度进行试探,   “敬王莫要和我玩笑了,圣上圣明,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我父亲呢?在下还要去修书,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顾至善打算绕过敬王,往家去。   被敬王一个伸手拦了下来,   “且慢,顾学士被打朝臣们都知道,我诓骗你作甚?对本王又没有什么好处。”   “只是看你太过于可怜,父亲被打了都不知,人人都瞒着你,本王见不得你受委屈,所以前来告诉你罢了。”   敬王的话那是半真半假,但是事关父亲又和皇帝有关,顾至善不得不小心。   “此话当真?”顾至善不确定的,再问了一遍。   “自然当真!”敬王阴沉笑意满满,朝顾至善道,“回去告诉你父亲,傅仲正那小子成不了气候,早些投奔我,才是正理。”   一时间真假难辨,但是父亲伤痛在身,万一是真的?想到这里顾至善就觉得心口像堵了个石子疼痛的难受。   “谢敬王提醒,我这边去告假。”顾至善说完朝着敬王拱了拱手,便匆匆转身离去。   敬王这人心思紧密又深不可测,接触过的人都知道敬王不是个好相处的,偏他又好名声,民间提起敬王便称他仁王,就连皇帝对他都多多少少有些忌惮。   这突如其来的告知怕不是有阴谋,但是现在的顾至善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了,父亲的身体要紧。   顾至善匆匆忙忙告完假便策马疾驰回家,刚进院门边察觉到了气氛诡异。家里安静的有些异常,原本的还有些声音的大院直接安静了下来。   这种异样让顾至善心里一咯噔,马还没有停稳,就急匆匆的从马背上跳了下去。直接冲向了父亲所在的院落缀锦露,刚进院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哭音。   还夹杂着父亲的低声安慰,听见双亲的声音让顾至善砰砰直跳的心脏稍微安静了些许。轻敲几声,便直接进了房门。   “父亲,至善回来了。”   顾父一听顾至善的声音心里就明了了,怕是有人半路上通风报信不然至善不会这个点回来。   不过回来了也好,顾父直接让顾至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顾母在顾至善进来的那一刻就擦了擦眼泪,收拾了一下情绪。儿子性子莽撞,不如薇姐儿沉稳,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瞒着他才是。   顾至善轻轻的拍了拍母亲的背,以示安慰。但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见小妹的身影,不由的有些担心。   “小妹呢?”   顾至善担忧的问道,“还有大奶奶,怎么也不在您和爹爹面前伺候?”   顾母拍了拍顾至善的手说道,“你妹妹孝顺,去给你父亲炖汤了,儿媳妇担心她,不放心要亲自去看,估计要一会儿才来。”   作者有话说:  各有各的难处~ 第29章   顾至善不过是见顾知薇不在, 开口问下她在哪里罢了。问完便往里间行去, 崔妈妈等几次伺候的婆子忙道,   “大爷不如宽了衣裳再进去,老爷身子骨不方便,如今趴着呢。”   四十个廷杖下来, 便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顾至善哪里肯听,掀开帘子便进了内室。顾父趴在缀锦楼里间床上, 因是三月左右, 屋内早就撤了炭炉, 倒是比外头还凉上几分。   伤口又不能压着,只在顾父背上松松搭了条薄被, 顾至善见这屋子虽不寒酸,可炭炉茶水皆无,朝坐在一侧默默垂泪的顾母讲,   “娘, 这缀锦楼爹身子好便罢了, 如今这样伺候的婆子手脚也不利落, 怎么不挪到清华阁去?”   “我这浑身血腥气, 没得吓着你娘。缀锦楼就很好,我不也住了好多年?”   不等顾母说话, 顾父便开口替顾母描补道, 见顾至善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只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顾父面前,目光左右漂移不定, 迟疑开口道,   “爹,你挨罚是因为傅仲正吗?”   顾至善左思右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为何皇帝要针对父亲。不说父亲是朝廷重臣,便是母亲和皇后同胞所生,陛下又待他们一家甚好,如何就突然开发了父亲?   饶是如何想,顾至善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索性把所有的怀疑都推到傅仲正身上。敬王今日即在朝廷上发招,又特意堵着自己给父亲传话。想必是不把傅仲正放在眼底,若日后真是敬王登基,此刻父亲和傅仲正站在一起,他们顾家怕是危险至极。   思及此,顾至善把自己推测的念头和顾苏鄂讲了,而后道,“如今敬王势重,不说朝廷上文武众臣拥护他,便是地方官员也对他多有拥护。爹,为了咱们顾府,您得有个主意才是?”   顾父闻言转过身,转身朝顾至善,厉声问道,“谁和你说得这些?”   “敬王今日在翰林院外说得...”   顾至善突然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圆眼怒瞪,手指握紧,不敢置信朝顾父开口道,“难不成,是陛下把爹推出去作筏子,是...为了打压敬王?”   “今日礼部尚书黄达早朝上本,请陛下择期过继傅仲正为皇嗣,绵延皇室子孙。”   顾苏鄂见儿子还不算蠢笨,朝他道,“陛下无子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自打过了年,陛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礼部尚书此时上本倒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为何会连累父亲?”   顾至善不解,“既然陛下也愿意过继傅仲正,顺着礼部的意思下旨不就是了?”   “陛下登基二十年,因身子孱弱,满朝文武自来以敬王为先,若说别的倒还好,若立了傅仲正为皇嗣,你掰着指头数数,官员有几家是辅佐他的?”   顾父许是为了分散后背疼痛,索性开口和顾至善解释朝廷局势,而后才叹道,   “今日黄达上书,便是把敬王和镇北王的对立挑出来。我帮腔几句话,也是为了陛下。敬王虽有仁慈之名,可暗地里行的不是仁慈之事。他那敬王府,除了敬王世子性子醇厚,旁的姬妾不说嚣张行事,也都借着他的威势霸道四邻。”   “朝廷中受他苦楚的不在少数,可为何无人敢讲?”   “陛下无子,便是百年后见了祖宗也是气短。恭王喜爱花草,素来不理会朝政,傅仲正他虽是恭王独子,可年过二十连个姬妾也无,朝臣们自然不肯轻易往前去凑热闹。若和陛下也是无子嗣的,不是白折腾一场?   如此倒不是显的敬王子嗣众多,朝臣也是忧心皇嗣断绝,才会如此纵容,也替他粉饰太平。”   顾父把前后事慢慢讲了,这才朝顾至善道,   “身为九五之尊,便是朝政也身不由己。至善,你不许因此事怪罪你姨夫,他比你想象的艰难。”   他便艰难,如何就拿父亲出气!   顾至善不屑的撇嘴,朝顾父道,“那也不能打了父亲不是,不说别的,挨了这廷杖,父亲如何面对您的学生。”   说罢,起身往顾父身后看去,见虽上了药,因还未结痂,血痕渗透亵衣,甚至透出锦被来,拳头握紧,恨声道,“自打咱们大顺建立,便自来没有廷杖大臣的道理,父亲您是第一个,不说身子受苦,便是名声也受累。”   “不过是些皮肉苦罢了。再说,我还有好处呢。听崔妈妈说,我早先因西院和太太生了嫌隙,我躺着回来,倒是难得看见她显露真情,虽不似我们新婚时相敬如宾,可也比早些时候针锋相对好上许多。”   顾父倒是不计较那些名声,从宫里回程的马车上便一直想,若是得知他受伤,换的她关切一句,这顿打也值了。   顾至善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小茗进屋来报,“禀老爷、大爷,礼部尚书黄达老爷来了,说今日老爷替他挨了二十,特意拿了上好金砂药来给老爷。”   顾父闻言挥挥手,道了声知道了,让小茗退下,朝顾至善道,“你替我去应客,只说我精神还好,又是皮肉伤,养上一阵子便好。朝廷上他只需配合镇北王和陛下便是,我倒是清闲下来。”   顾至善这才退下,唯留顾父一个人半趴在塌子上,行动不便利。半晌后,才低低叹了口气,傅仲正怕是和陛下交涉去了,也不知陛下见他如今这样,是喜是悲。   激起傅仲正的战意,敬王一脉,怕是就此没什么好下场。   人参鸡汤炉火炖了将近两个时辰,临近出锅,厨房里满是诱人香气,顾知薇拿调羹挪动下鸡肉,见它骨酥肉烂,火候足了。   满意的抿抿唇,朝顾大嫂道,“嫂子快来瞧瞧,这像不像你教给我的?”   “我教给你的?”   顾大嫂正在检查菜品,因老爷伤重,太医院里传话出来,说是荤腥油辣要少,若是用重了,怕是夜间会起热。顾大嫂不敢怠慢,见顾母吩咐家里菜席分开,老太太那里也封住话,老爷这么重的伤,没得让老太太瞧见,若是知道了伤了身子骨,更是不值当的。   见榆荫堂里菜色和往常一样,挥手让丫头婆子送去了,这才走到顾知薇面前道,   “我什么时候在咱们家做过饭?是婆子丫头不够使唤,还是姑娘想学手艺了?”   顾知薇话出口,便知自己说岔了。前世顾家败落,顾大嫂才开始张罗饭菜,如今家里面万事都好,不说顾大嫂,便是她自己连着两次下厨,已经被徐妈妈暗地里敲打过几次,   “姑娘若是爱什么,吩咐厨下让她们送来便是。了不得赏她们几个银子,哪里用姑娘亲自去那里忙活。”   顾知薇当时不过敷衍过去,只说是自己一片心意。眼下被顾大嫂如此问,倒是忍不住哽了一下,她难不成说,她重活了一回?   笑吟吟朝顾大嫂道,“厨下杂音大,嫂子怕是听岔了。我是说,这像不像一回事儿?”   说着,把砂锅里的鸡汤给顾大嫂看了,笑道,“你瞧,汤浓味鲜的,不说鸡肉酥烂,便是人参也都软烂了。”   顾大嫂上前见果然如此,汤色油润,红枣沁润的胖娃娃一般窝在汤面,鸡肉黄亮,开口便赞道,   “爹和娘瞧见,定是喜欢的。”   说着,便有婆子来报时辰,顾大嫂往外瞧,见又恰到掌灯的时候。顾知薇吩咐婆子把鸡汤端下,仍拿小炭炉慢慢煨着,分了一半给顾母,又舀了些分给顾大嫂和自己,喊了送餐的婆子过来,吩咐她道,   “先把这些送到缀锦楼去,若是老爷吃不下,好歹劝他多吃几口。”   那婆子忙应下,端着炭炉往前院去了。不多时便回来道,   “老爷和太太请姑娘和大奶奶过去呢,现如今正等着姑娘呢,说是姑娘劳累做了那么些个,一家人一起吃才热闹。”   顾知薇留在厨房,并无旁的事,只泡了些海参干货准备明日给顾父吃,闻言倒是撒开手,朝顾大嫂笑道,“嫂子和我一起去,这里让婆子收拾便是。”   “我回去和你哥哥吃饭去,还有些事儿没和他说呢。”   顾大嫂摇头不肯,朝顾知薇道,   “许是太太觉得两个人没意思,老爷又只能躺着,吃饭都不便利,让妹妹过去说笑几句,也好过没什么话说。”   顾知薇倒也没强求,和顾大嫂道别后往缀锦楼去,刚过前院,便见一行人匆匆走过,打首的那个,宽肩窄腰,一身靛蓝朝服倒也气宇轩昂。黄昏时候还擦着亮,那人身后急步跟着几个长随,各个步伐急促,想来是有急事。   见他们去的方向也是缀锦楼,顾知薇略微缓下步伐,眸色清亮,这么晚了,傅仲正还来找父亲,难不成是为了今日父亲被打一事?   当下步伐也急了些许,想要赶在傅仲正之前进入缀锦楼。细软脚步声入耳,傅仲正急行的脚步停下,见顾知薇带着一婆子一丫鬟在墙角处,丫鬟手里打了个琉璃灯笼,不过照亮身前一丈地。   昏暗灯光下,少女软粉缎裙也沾染了些许昏黄之色,肤色莹白,葱白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纠结的拧在一起,察觉他停下,惊讶目光朝自己看来,樱粉唇瓣微张,眼底满是惊讶之色。随即似是反应过来,朝他盈盈一拜,腰肢细的似是能扭断,问他,   “你...怎么不走了?”   傅仲正听见自己轻笑一声,往顾知薇这里逼近两步,察觉少女往后瑟缩了下,眉头不悦蹙起,整个人似是沾染了两三分冷硬之气。   不答反问。   “你在前院做什么?怎么就带这么两个人?顾学士就如此亏待你?”   顾知薇恼了,察觉那人把自己打量个透澈,不说是从头发丝到裙子上的花样,便是她往日里觉得羞窘难耐的地方,也被那男人放肆打量。   自觉恶狠狠的瞪回去,顾知薇半羞半恼,嗓音里蕴着自己也没察觉的娇意,   “我来和爹娘吃饭,你好好的不在荣锦院待着,往缀锦楼做什么?”   圆溜溜的眼睛似极了凶狠模样的大黄,想起自己送他的两只狗崽子,傅仲正满意见少女染上胭脂色泽,笑问道,“雪团儿和大黄呢?怎么不见你抱它们出来?”   雪团儿和大黄?顾知薇当然猜到是傅仲正送的,只这人明目张胆说出来,面上仍是带了两三分的羞涩之意,朝傅仲正道,   “它们在沁薇楼呢,我让人把大黄还给你?”   雪团儿乖巧可爱倒似是孩子般,可大黄不过来家里一两个月,个头便比的上两三个雪团儿,见了它便欺负它,就和这人一样,好好的路不走,偏来和她说话。   “你留着玩便是。”   傅仲正不以为意,目色再次深看了顾知薇一眼,才转身道,“一起进去?我也有事要和顾学士商量。”   顾知薇见了这人,往常那些个想要嫁给他的念头半点儿也没了,这人看见自己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一样,嫁给他,她能有几日好活?   忙不迭摇头道,“我不着急,不过是和爹娘说会子话,明日来也行的。”   少女嗓音娇甜,话里话外满是拒绝之意。傅仲正冷了声线,道,“不是说,要和顾学士一起用膳?想必顾大人也不介意多我一个,不如一起?”   顾父对傅仲正的态度,顾知薇再清楚不过。前世他便一心想要辅佐傅仲正上位,这辈子重生回来,先是哄着她写了心经给傅仲正。   便是日常生活中,不论是大黄和雪团儿,还是傅仲正前些日子送来的太白楼账本,甚至夹私放进去的容锦院的账本。若没有顾父默认,顾知薇不相信,这人在顾府后院能如此顺畅。   半咬银牙,朝傅仲正颔首,道,“家里残羹冷炙的,招待王爷到底不便利。”   “何四!掌灯!”   傅仲正不理会他,只转身朝长随道,何四听见自家爷和顾家姑娘交锋,心底哪里不明白,他们爷这是看上了顾大姑娘,若不是看中了,怎么就任由姑娘和他说话,语气里哪怕是不恭敬,也没见他们爷皱个眉头。   见天黑路暗的,眼巴巴的吩咐他们点灯,可不是担心顾姑娘扭了脚,正心疼呢。   忙把宫里面陛下赏的琉璃灯拿了,两三下点了蜡烛,亲自在顾知薇前头引路。   顾知薇看了傅仲正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也分不清喜怒。一咬牙,带着徐妈妈和芍药往前去了,希望娘瞧见她们一起来的别说什么,毕竟,也不是她本意要碰见这人不是。   缀锦楼里,正堂倒是灯火通明,明烛高垂,顾母端坐正堂,小炭炉上鸡汤蒸腾热气,顾父在里间趴卧床上,太医轻手轻脚换了膏药,这才出来朝顾母道,   “大人这伤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月也是有的。便是身子骨康健,经此后怕也常有骨疼肉软的事儿。日夜小心照看着,等五月间天气热了,怕也好的更快些,便能下床走动了。”   顾母这才长舒一口气,五月间娘娘千秋,到时候怕是哥哥嫂子也从清河过来,若是顾苏鄂到时候好了,倒是省的她往回给父亲母亲写信。   朝太医道了声劳累,便让崔妈妈把准备好的银钱奉上,太医推辞不过才接了,又重新写了药方,见屋子里被寝不足,提醒顾母道,   “贵府想来照看人是有章程的,只顾大人如今受不得寒气,夜里还是燃上两盆炭火保险些。”   说罢,也不等顾母说些什么,便拱手告辞了。   刚出外院,便见二人相携而来,饶是太医见惯了内阁千金,也不由为眼前少女惊艳,饶是灯光昏黄,也不掩盖少女莹白肤色,黛眉红唇娇艳欲滴,也不知是后院里什么身份,生的如此容貌。   正要细看,便见傅仲正冷冷撇了他一眼,那太医这才如梦初醒,难怪今日朝堂上,顾大学士明知陛下生气,仍是龙口拔须,力主要傅仲正上位。   原来是家里面千娇百媚的大小姐,早就和镇北王勾搭上了。若是陛下百年之后,镇北王登上皇位,这顾家怕也是外戚之家,难怪啊,难怪。   太医便叹气便朝傅仲正拱手,问道,“王爷何时启程往南边儿去,可要太医院准备些药物?”   “陛下急令,明日便去燕州。”   傅仲正倒也不瞒着他,似是想起一件事,示意顾知薇先进屋,不紧不慢朝他道,“昔日听说田太医您医术不比胡太医差,我曾查阅书籍,说是廷杖过后夜间发热不退,不知田太医可知此事?”   “想来是有的,只建朝到如今,不曾听过有谁挨过廷杖,具体老臣也记不得了。”   田太医闻言冷汗直流,他不过是看了那姑娘一眼,便被苛责几句。这镇北王可真是醋坛子出来的,也不想想,自己年逾花甲,见那顾姑娘不过是自家孙女儿一般,只有疼爱的道理,哪里会有别的遐思。   傅仲正见他不清楚,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就劳累田太医在顾府住下,好歹等顾学士好了再说别的也不迟。”   “这...”   田太医正准备说别的,傅仲正见此,冷下声线,“田太医不愿意?”   “自然不是,顾学士一腔热血为了朝廷安宁,便是田某粉身碎骨,也必保得顾学士平安无恙。”   田太医忙转移了话头,朝傅仲正拱手道。罢了,毕竟陛下亲命他给顾苏鄂看病,朝堂上怕是早就以为他是傅仲正一脉,不如早些让顾学士恢复身子,他也好早些向陛下交差。   田太医如此识趣,傅仲正才放了心。他明日便去燕州,顾至善抵不得大事儿,若是敬王使坏,往顾苏鄂药里添加些什么东西,就此瘫软在床也不是难事。   倒不如把这田太医留下,左右陛下亲命他诊治,便是看在他为人耿直,医术高明的份上,他定是不会疏漏便是。   拱手朝田太医道了声谢,傅仲正急行两步追上慢悠悠的少女,“不是让你先进去?仔细夜风寒,又喊头疼了。”   顾知薇听了这话心底大骇,她现在这身子骨何时有过头疾?明明是前世爹和哥哥没了,顾知花停了后院里供应,她又爱洁,便用冰冷井水洗头,才落下头疾。   不止是吹了风难受,便是屋子里窗户不紧实,也常常觉得有丝丝风钻进脑海,搅得她脑仁儿疼。只这辈子她因受过了苦,素来爱惜自己,从不肯用冰水,早就没了这样的毛病了。   傅仲正他如何会知道?   傅仲正自然不知自己被顾知薇看穿,想着明日便远行,嘱咐顾知薇,“我虽不在家,恭王府的份例是照常送来的。这旬便有了南边儿来的樱桃,还有各色干果杂盘,你拿去只管吃去,若是不够,告诉何四让他在去拿些回来。”   “我便是要吃果子,也有我爹和哥哥去寻,便是爹和哥哥没有,姨母姨夫想必疼我,也是要给我的。你是我什么人?我要吃你的去?”   顾知薇心底有了谱儿,抬头朝傅仲正,嗓音勾人带着两三分俏皮之意,道,   “让别人知道,还道是堂堂一个学士府,连吃的樱桃都没有,没得让人笑话。”   说罢,也不理会傅仲正,自顾自进屋去了。左右若这人也重活一世,想必是知道爹爹和哥哥的下场,便是为了枉送的姓名,傅仲正他待顾府好些,也是应该的。   傅仲正哪里能猜到,少女会对自己说如此亲昵促狭的话。见她蜜桃似的臀儿转着进了屋,腰肢一扭便不见踪影,朝何四道,   “那店契一起送到沁薇堂了?”   “禀爷的话,早就按照您吩咐送去了。只顾姑娘看见并未说什么,放下便让奴才走了。”   何四一时分不清爷为何这么问,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半晌见他们爷没个动静,抬头看了,他们爷正对着门帘傻笑,嘴里念叨句,   “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原来,你也回来了。”   何四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只有自己,你也回来了,朝傅仲正道,   “爷说得什么话?可是要吩咐何四?”   傅仲正顿足朝何四道,“明儿爷走了,你来禀告顾大人,顺便把爷的家当,都送到沁薇堂去。”   说着,也不进屋,只隔着门帘和顾母说了几句话,便拱手告辞了。   顾母见他如此知礼,倒是改观了几分,和顾知薇道,   “原本以为他是个莽撞的,没想到倒是知礼。”   顾知薇不知自己也被傅仲正看穿,笑道,“想他是陛下亲自教养的,能差到哪里去?”   便把鸡汤端进去给顾父,顾父半起身喝了半碗便不肯再吃,笑着推开朝顾知薇道,   “等下回去仔细路滑,让徐妈妈多点几个灯笼。”   顾知薇见顾父神色倒是比上午好了很多,又见顾母虽吃完饭,只在外间做针线,知道娘到底是心软了,笑吟吟应下便告辞回去。   一夜安眠倒也无话,只等到五更天,徐妈妈燃了蜡烛进了内室,见顾知薇拥被睡的正香,微叹了口气便要出去。   顾知薇睡的也不踏实,灯虽昏黄可也谎言,爱娇的揉了下眼睛,朝徐妈妈道,   “又到了五更天?”   “可不是呢,眼下婆子们都去了议事厅,姑娘可要起身?”   徐妈妈笑吟吟把热好的罗裙小衣拿来,朝顾知薇道,   “前几日新做的小衣,今儿才完工,姑娘先试试?”   顾知薇一看便知,这是徐妈妈亲自做的,顾不得羞,便被徐妈妈从被窝里扒拉出来,边系带子边道,   “略放宽了些,姑娘想必能穿到五月份去。到时候便是不行,也换了夏季的蛟纱,冰凉又润肤,到时候在做新的。”   顾知薇也低头看了眼,见不似前些时候那么勒人,鼓囊囊的怪羞人的。如今宽松倒也不怎么显身段,忍不住笑道,   “我喜欢这样的,倒是不似之前的,憋的喘不上气。”   鹅黄对襟小衫上身,饶是不显,也不似前些时候那般平坦,需要手拨了才明显。这般倒是正好,对着穿衣镜顾知薇如此想。   聘婷妖娆,纤侬何度刚刚好。   议事厅里,一摞账本挨着一摞,顾知薇自己清算的是沁薇堂、清华堂二堂的账本,顾大嫂清算的西院连同顾父所居住的缀锦楼。   至于顾老太太哪里,连带着往年的账本,都是在老太太屋子里清算的。顾知薇虽不知具体的数字,也知道按照宋姨娘的脾气秉性,她定是克扣了不少银子。   和顾大嫂在八仙椅两边儿坐了,婆子们一件件来回差事,不多时便见老太太屋子里的鹦哥儿过来,朝顾知薇和顾大嫂道,   “早年宋姨娘掌家的账本出来了,老太太命我来回姑娘和大奶奶。”   “账本呢?”   顾知薇见鹦哥儿手里什么也没有,身后的婆子也没带着账本,问她。   “昨儿个小丫头不小心走了水,烧了几本不齐全了。”   “那么多账本,都烧完了?”   顾大嫂一脸不相信,她怎么没听到顾府昨日走水的动静,好端端的哪里都不烧,唯独烧了账本子。   鹦哥儿脸一红,明知是谎话仍是继续说下去,朝顾知薇道,   “索性昨儿救的快,还余下去年的,重新理了去年的,亏空了三千两银子。理了册子在这里,给姑娘和大奶奶过目。”   顾知薇示意芍药上前接了,拿在手里翻了两下,见记录的都是每月支出损耗,除了这些外,不知去向的还有三千两。   眼底满是冷意,问鹦哥儿,“老太太可说了什么不成?”   “老太太说,左右都是一家人,没得为了点儿账本闹腾。过了四月便是娘娘千秋的好日子,家里和谐,皇后娘娘才能安心不是。”   鹦哥儿倒是踏实,一个字也不敢改,和顾知薇道。   “一点儿账本!”   顾知薇直接把账本摔在地上,朝鹦哥儿道,“谁和她是一家人?不知带着哪里来的孽障便进了顾府,好端端敬她做姨娘,如今便是关她院子还不老实待着,账本烧了便打量我们查不出来!”   鹦哥儿随即跪在地上,低声哀求道,“左右是老太太的意思,姑娘,您便抬抬手,轻轻放过去便是了。三千两银子咱们家还不看在眼里。”   “今日我贪了三千两,明日她贪了三千两,常此下去,家里怕不是要被搬空了!”   顾知薇气的脸颊涨红,饶是她如何也想不到,祖母为了包庇宋姨娘,连火烧账本的馊主意也想了出来。   厉声朝崔妈妈道,“带了婆子去西院,绑了宋姨娘出来,即贪了家里银子,便没有饶过她的道理。”   榆荫堂正堂,宋姨娘哀哀跪在地上,顾老太太端坐在软塌上,面色满是无奈,朝宋姨娘道,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若是你,怎么也不会烧了那些账本。不是自己的银钱拿着烫手,吐出去本也是应该的。   上万两银子的利钱,也够你们母女吃喝不愁了。”   宋姨娘面色垂泪,哭的不知如何是好,完全没了主意,拉着顾老太太裙摆,仰头朝顾老太太道,“我便是想还回去,那银子早就没了。   拉我入伙那人说,年前便把银子送回来,如今都三月了,也不见她回来给我银子。”   “姑姑,你救一救我,等她还回来银子,我便每日和姑姑一样诵经念佛,再也不作夭了。”   顾老太太刚要说话,便听见外头嘈杂脚步声纷乱,正要问鹦哥儿怎么回事儿,才想起被自己派去回话。   宋姨娘听见嘈杂声,越发慌乱,只一直朝顾老太太求饶。不多时,崔妈妈带着几个婆子掀开门帘进来,拱手朝顾老太太道,   “老太太,姑娘有事儿要和宋姨娘说话。”   话头一转,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姨娘,道,“姨娘,请吧。”   宋姨娘不肯,只抱着顾老太太腿,颤抖着嗓音,“我...还要和姑姑说话,等白日,我和表哥亲自说去。”   “怕是由不得姨娘。”   说着,崔妈妈上前两步,拉着宋姨娘起身,朝婆子们道,“绑上!!!”   顾老太太忙道,“好歹给她两分体面,她也是花姐儿的娘。便是处置了,也等苏鄂给我说了再发落。”   崔妈妈此刻完全顾不得了,只恨不能把老爷受伤的事儿告诉顾老太太。   话在舌尖吞咽了半日,才朝顾老太太道,“老太太只管放心,若是宋姨娘没犯什么错,姑娘问话不多时便回来了,若是有了错处,好歹也得处置了再说。”   宋姨娘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怕是没活路了,见顾老太太面露犹豫,宋姨娘忙挣脱开婆子围攻,趴在地上朝顾老太太磕头道,   “姑姑,姑姑!!你好歹护我周全。   您答应爹,说让我荣华富贵,平安一生的。若我早早就没了...   爹,爹就是做梦,也不会放过您的!”   这话说得,极为诛心。崔妈妈听了不由得撇嘴,若是顾老太太不肯护她,便是舅老爷也不肯饶过她。   可让崔妈妈说,舅老爷那样的人品性子,憨厚的老牛一般,不知怎么的才会招惹上舅奶奶那般的人物,死的不明不白不说,家产半点儿都没,连个姑娘,也没有自己半分秉性。   偏直到现在,舅奶奶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只听宋姨娘说是死了,若真死了,怎么青州的祖坟里,还只有舅老爷一个?   当下也不纵着宋姨娘,朝顾老太太道,“说句诛心的话,老太太知道西院里的身世。   怎么就不想想,说不定疼爱入骨的侄女儿,也不是亲生的呢?”   这话一出,宋姨娘顿时脸色刷白,朝崔妈妈扑过去,   “你个老泼妇,胡说什么!!!”   崔妈妈哪里会被她打到,吩咐婆子绑了她胳膊,才朝顾老太太道,   “老太太不如再探查探查,若是这么些年,为了个不是亲生的便伤了儿媳的心,便是咱们顾家的祖宗知道,也是饶不过老太太的。”   顾老太太见宋姨娘这般泼妇模样,再次想起自己憨厚老实的哥哥。哥哥一声为儿女操劳,偏偏嫂子身子骨不好,生养了几个都没活下,只宋小玉一个,平安长大。   若小玉也和花儿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孩子,那她这么些年,可办的都是什么蠢事儿,若是仔细想象,顾老太太不敢直视内心。   眼看着宋姨娘被带走,她竟觉得如负重释,这些年一直给她收拾烂摊子,她也累了。   表面上是为了侄女儿幸福,实际上,是自己不能容忍,纺线织布养成的儿子,名成功就之后,就这么一心向儿媳。   叹口气朝崔妈妈挥挥手,“带下去吧。”   宋姨娘见顾老太太不肯救自己,朝她骂道,“宋斗富,你丧不丧良心,当年我爹自己挨饿也救济你们家,便是如今贪你们几个银子怎么了,那是你该还...唔...”   崔妈妈见她越说越不像样,拿帕子堵了嘴直接拉出去,顾老太太心底难过,一是觉得她这个侄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二是担心留在西院的顾知花,往后可该如何呢。   三来,万一这宋小玉真不是自己哥哥孩子,她可该怎么办才好!   至于宋姨娘,左右她怀孕就不清白,这些年儿子被她硬逼着,去西院吃个饭应付一下,从来都不肯留宿。   儿子是怨恨她的,便是来榆荫堂请安,也向来是来了便走。儿媳更不必说,连她亲自去清华阁去看她,也不和自己说话。   苍茫双目环顾四周,寂静飘渺一片,顾老太太从心底觉得冷,心底抽疼一片,似是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青年丧父,抚养幼子长大,如今老成封君,当年在青州的时候,她羡慕别人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如今哪个不是求着上门。   拆开繁荣的皮相,内里呢,她大半辈子枯守后院,容不得儿媳儿子夫妻恩爱,折腾个宋姨娘家宅不宁。   家不成家,面和心离。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顾老太太闭上眼,黄泪落下,意识越发弥散,依稀想起新婚那日相公模样,他生的清秀,身子骨文弱,读惯了诗书又有几分儒雅风流的气派。   婚房见的第一面她便喜欢他,只是那人后来痨病缠身,骨头轻的一握便碎,死前,他还不忘儿子,   “要让苏鄂读书,读书明事理。”   她让苏鄂读书了,纺织布匹,这么多年富贵太太日子,也没把手上的梭印去掉,她尽力了。   相公,若九泉下相见,他不会怪她吧。   “老太太!!!”   鹦哥儿进屋,便见老太太一人从八仙椅上摔下,仰面躺在地上人事不知,面色金黄一片,踉跄上前,道,   “老太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半晌见她连个动静也无,胸口唯有微弱呼吸。忙起身朝外喊,   “人呢!小蹄子们一个个去了哪里?!怎么伺候的人都不在!!”   顾老太太不好了。   不到一刻钟,消息便传到缀锦楼,顾母正带着丫鬟婆子摆饮食,听见这话,忙往里间去,问刚换了药的顾苏鄂,   “老爷,您可要去瞧瞧?”   顾父衣衫不整,一夜高热不退,晨起略微下去了些,此刻仍是面黄唇白,刚要应声,随在一侧的田太医道,   “可不许动弹,老臣在镇北王那里可立了军令状,若顾学士有碍,老臣是要拿性命去抵。”   “是我亲生母亲,总不能连个情况也不知。”   顾父朝田太医摆手,“我素来是那群言官儿的眼中钉,便是爬着,我也要去的。”   说着,朝顾母道,“帮我整了衣裳,我试试,能不能起身。”   田太医忙拒绝道,“便是神仙托成的,也没有今日便起身的。   罢了,拿春.凳子来,顾学士若是不嫌弃丢脸,抬过去便是了。”   顾母闻言忙去张罗,出来便见崔妈妈跪下请罪,问她,“好端端的,老太太怎么就不好了?”   崔妈妈见旁也没外人,把方才行径一一讲了,才道,“奴才虽是一心为太太打算,到底是惹了老太太起了疑心。”   “太太,咱们,可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0章   若是老爷知道老太太因此失了心智, 本就和她们太太起了嫌隙, 往后怕是夫妻两个永无宁日。   只这样的事情如何能瞒过去?   顾母略一沉吟, 雍容富贵的发髻微摇,半侧身见田太医正在帮助顾苏鄂穿衣,问崔妈妈道,   “姑娘呢?怎么处置的宋姨娘?”   “说是让人和青橘一家扔在了柴房,等老太太这边儿安排好, 再说别的处置。听婆子说, 方才二姑娘去看她, 被宋婆子拦住了。”   崔妈妈往前朝顾母回话,见顾母半沉着脸不知思量什么, 窥着伺候的人都在里间伺候老爷,凑到顾母前,低声道,   “大奶奶和姑娘得了信儿, 往榆荫堂去了。鹦哥儿和宋婆子等人也被控住, 如今大奶奶正在问话。”   顾母略沉吟片刻, 朝崔妈妈道, “你去告诉姑娘,就说我的话, 既然宋姨娘和青橘一家的账务查清, 早些处置了好。   青橘一家提脚卖出去便是,身价银子便抵了亏空。至于宋姨娘,改日送回青州老家, 给老太爷守坟去,若老爷问起,便说宋姨娘顶撞了老太太,气的老太太人事不知,我罚她回家去了。”   总之无论如何,要把她的乖宝摘出来才是。饶是谁听见,当家的姑娘去祖母房里拿人,气的祖母意识不清。若此事传出去,她的薇姐儿,怕是没什么好名声了。   “是!”   崔妈妈完全没想到其中还涉及顾知薇,面带欣喜应下,躬身朝顾母道,   “到底是太太做事周全,咱们家宽厚待她这么些年,不说报恩也就罢了,把老爷和老太太当傻子一样忽悠,少不得她往后日子难过。”   再说,崔妈妈小声在顾母面前道,“老太太许是做贼心虚了,平时好好的,怎么一提起宋姨娘的身世便整个人都不好了。   宋姨娘若真不是舅老爷亲生的,老太太这么些年怕是白折腾了。”   “妈妈,当年的事儿过去便不说了。舅老爷死了后,老爷亲自派人去查看过,宋姨娘若不是亲表妹,你家老爷能放过她?”   顾母见崔妈妈低头,满身惭愧之意,微叹口气,朝她道,   “你也是一片好心,这事儿便过去了。榆荫堂的下人照顾老太太不周,也不许轻拿轻放,每人二十板子扣一个月月钱。”   “是!”   崔妈妈应声忙转身往外去,顾母又喊住她,   “板子先留着,让她们戴罪立功,等老太太好了再说。你回去告诉徐妈妈,好好伺候姑娘,别让她惊着了。”   崔妈妈这才抬头看了眼顾母,见她满身疲惫之意,忍不住开口,劝慰她道,   “太太也须得仔细身体才是,如今家里面万事都离不得太太,偏老爷和老太太都病着,还得太太顶立门户才是。”   顾母道了声知道了,又见小茗等人抬了春.凳来,服侍顾父趴伏过去,又盖上锦被防风,这才抬着顾苏鄂往后院去。   顾苏鄂一路心急如焚,只恨不能催促小茗等人再快些。顾苏鄂自幼跟随父亲读书,偏父亲早早便生了痨病,家里生计便靠母亲纺布为生。   顾苏鄂自小便知银钱来之不易,家贫时,一碗米便要吃上一个月,一条糟鱼放的臭了仍是不舍得吃。日积月累,饶是这样,等到他考科举时,也不过才凑出三五十两银子。   儿行千里母担忧,顾苏鄂初始对母亲素来言听计从。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最早是她和太太倒也和谐,后因为些散碎小事便来烦他,有时是因着家里丫鬟仆妇的月钱银子,有时则是这月的柴米油盐用度。   后来则是宋表妹入府,娘让宋表妹为妾保她名声,顾母打死不肯同意,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挚爱妻子和寡居抚养自己的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顾苏鄂也不知该偏向哪一个。后陛下开口让宋姨娘进门,虽然免了他的难处,只后来想回到清华阁时,再也回不去了。   顾苏鄂想到此,看向一侧肤白貌美的顾母,她年逾四十,因常年茹素,身条纤细宛如少女。她本就生的极好,薇姐儿遗传她杏眸翘鼻,母女两个皆是名传九州。   只是看她神色,顾苏鄂心底大恸,这人终究是不在意自己了。昨日他满身伤痕回来,倒是见她落了几滴泪,可随后便好了。夜间饶是他如何哭惨,也不见这人心软半分。   哪怕是此刻要去榆荫堂,顾母神色也没有有什么波动,她又是常年诵经念佛的,面容并无多少怨怼之色,倒也显得平和。   顾苏鄂暗自握紧拳头,暗觉自己失败。他早些时候以为自己置之不理,事情便宛如没有发生。   可经历宋姨娘一事,他倒是清楚了,若是不愿的事情,提早拒绝便是,饶是顾母如何绝食他也不能同意。搞不定妻子和母亲的关系,本就是他的失职。   榆荫堂里,顾老太太宛如重生。她梦见老头子指着自己骂,儒雅风流的形貌格外狰狞,   “你素来是个聪明人,怎么就偏和儿媳妇过不去?她是个孝顺的,你偏看她不过眼。   如今弄的家宅不宁,子嗣不丰,你便满意了?”   老头子死了二三十年,依旧是丰神俊朗模样,顾老太太低头,见自己因劳累,手指关节粗.糙.肿.大,伸手摸脸,早就没了当年豆腐西施的细嫩模样,触手是粗粝皮肤,下垂的树皮一样。   她在人间老成这样,他在地府依旧年轻。   “我把他养大容易吗?”   顾老太太见自己粗鄙模样,突然情绪崩溃,见着自家老头子只恨不能啃肉喝血。他年纪轻轻便蹬腿儿去了,唯独留下她,连个安生日子都没有。   这么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顾老太太老泪纵横,哽咽着上前似是要拉住那男人,   “你倒是轻巧,抛下我们两个便走了。我受了多少苦才把儿子养大,他顺着我,是应该的!”   “你...冥顽不灵!”   老太爷气急,饶是梦里,他也没让顾老太太好过,身影越发飘渺,鬼仙一般往后散去,   “你若是如此,便是来日地府相见,看你如何解释!”   说罢,也不等顾老太太反应,便烟消云散去了。顾老太太哪里能想到,一言不合这男人又抛下自己去了。   双目四处寻找毫无踪迹,顾老太太面有癫狂之色,直到确认这人不会再回来了,当下眼含愤怒,满目都是嫉恨之色,朝虚无之空喊道,   “我为着是顾宋二家,便是咱们历代祖宗得知这事儿,也只有高兴的道理!”   “若你一意孤行,导致顾家亡了呢?”   顾老太爷叹口气,出现在顾母身后,叹道,“若任由宋小玉就此祸害下去,咱们顾家,早晚要玩。”   顾老太太半天不说话,她被吓到了。不过是让小玉管了家,怎么就弄到顾家要完的地步了?   顾老太爷见她这般模样,劝道,   “你想想,她胆子素来大,瞒着你在外头放贷吃高息,本钱都被人吞了去。若是哪一日被查出来,岂不是连累了整个家族?”   “到时候,不说儿子的官职,便是你个老冯君也没什么好下场。”   顾老太太这才如梦出醒,朝顾老太爷道,   “已经这样了,眼下,眼下,我该怎么办?”   “听儿子安排就是。令,孙女儿是个有福气的,你不可苛责她。”   顾老太爷在顾老太太额前虚虚一点,道,“回去吧。”   ~~~   “醒了...醒了,老太太果然动弹了。”   鹦哥儿拿着药瓶子出来,朝顾母欣喜道,“多亏太太找的太医好,药丸子下去,老太太便有动静了。”   “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顾苏鄂闻言低叹口气,背臀上疼痛也减轻了两三分,见屋子里并没有宋姨娘道身影,忍不住开口问道,   “怎么不见宋表妹?”   崔妈妈和顾知薇互看一眼,一时不知该不该和顾父说实话。顾母见如此混乱情况,不愿瞒着他,倒是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才道,   “咱们家素来没什么大事儿,只宋姨娘到底做的太过张狂了些。依我看,倒不如送到庄子里,花姐儿仍旧在家养着,也仔细在外面不安生。”   “我也去庄子上。”   不等顾苏鄂开口,顾老太太由宋婆子等人扶着,从里间走出来,朝顾苏鄂道,   “我在家里也是给你们填麻烦,倒不如和你表妹一起去庄子上住着。”   “母亲何必如此,若是因表妹一事,不如,就让表妹在家里待着便是。”   顾苏鄂虽决心和顾母一条心,可从未想过,要让顾母去庄子里住着。母亲早年养育他艰难,老来若再是受罪,他岂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   顾母见他这个模样,便知他是舍不得,忙和顾大嫂上前,朝顾老太太道,   “老太太若是觉得家里闷的难受,不如等过阵子天好了,咱们去外头山上玩去。听说皇觉寺过阵子天渡大师要云游回来,娘可以到时候去瞧瞧。”   顾老太太决心已定,朝顾母道,“你如何就不知道呢,小玉她做了坏事,饶是我怎么说也是事实。她既然犯了错,我这个姑姑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们不在家,你好好把家里理一理家事,等日后我回来,咱们婆媳两个再聚聚。”   顾母仍要开口再劝,便见顾老太太朝一侧顾知薇招手道,   “薇姐儿过来,你可愿意陪祖母说说话?”   顾知薇看了眼顾母,又见顾父挣扎着起身,忙道,“自然是愿意和祖母说话的,只是爹爹还身负重伤,娘和嫂子身子也不便利,不如先让她们回去,我再和祖母说话?”   顾老太太心底暗赞,她这个孙女儿是个心思纯净的。如此情况还惦记着家人,难怪那老爷子梦里还说,孙女儿是个有福气的人。   当下便让人抬顾苏鄂回去,和他道,“你是个将近五十的人了,做事儿还如此不着调。受着伤还来我这里,也不怕误了你的身子骨!”   顾苏鄂这才笑着朝顾老太太道,“左右不过几日变好了,没什么大事儿的,娘不必往心里去。”   顾老太太这才安了心,等人都走了,才问顾知薇,“薇姐儿可愿意可祖母去庄子上?”   顾知薇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爹爹身子不好,家里又发落了宋姨娘,乱糟糟的唯恐顾大嫂一人应承不来。   这般想着,话便出了口。顾老太太一想也是,左右她刚才醒来,便是身子骨养好出发,也得不知什么时候呢,再过几日再说也不吃。   如此便过了十多日,等到四月初,顾父勉强着能下床,顾老太太早就迫不及待,一打造使唤了宋婆子过来传话,朝顾苏鄂道,   “老太太说,如今老爷身子骨也好了些。她在府里面也闲来无事。倒不如早些去庄子里也安生。”   顾父没法子,只得应下。见随从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面熟的,倒也安了心。   顾母在一旁倒是思虑得多,虽不知为什么,老太太醒来便日夜黏着顾知薇,这半月来不说每日相见,也有七八日是整日待在一起。   若是老太太为了花姐儿嫁人,毁了薇姐儿名声,这也不是没可能得事情,朝宋婆子嘱咐道,   “薇姐儿性脾燥,不如宋表妹得老太太欢心。她们祖孙若是起了争执,早些回来报给我们知道。”   宋婆子一听这话,便知唯恐姑娘在老太太这里受了委屈。忙拉着身边儿得鹦哥儿道,   “老爷太太放心便是,便是我们不说话,老太太岂能有不疼孙女的道理。想来早年被人忽悠了,如今正后悔着呢。”   “若真后悔,便是最好不过。”   顾母冷哼一声,吩咐崔妈妈收拾了顾知薇行李,又亲自嘱咐了徐妈妈,什么在庄子上,务必让姑娘处处娴静,万不能被村门小户得人看了脸去。   至于什么宋姨娘老太太,她懒得和她们应承。想必宋婆子也是有心的,自然早就会准备妥当。   徐徐马车出门往外行去,刚走没几步,便见锦衣太监,身骑通体雪白,无一杂色的胭脂马疾驰而来,手里拎着圣旨,嘘的一声拉下马缰。   马蹄惊起灰尘,尘烟四荡。那人昂首往顾府前门行去,正和守门小厮说着什么。   顾知薇见此脸一白,不好的预感出现在脑海。前世也是这般,突然有锦衣太监进门宣旨,不多时便有禁卫军围了顾家。   雪白手腕撩起轿帘,顾知薇朝随在轿子一侧的徐妈妈道,   “妈妈快,调转马车回去。”   她重活一世,哪怕是和前世一样的结局,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才行。   “可,老太太马车早就转过巷口了。”   徐妈妈不明白为何要回去,朝顾知薇道,“姑娘若是想家,咱们过几日便回来。哪里有刚出门便回家的道理?”   顾知薇懒得和她们解释,忧心等下见不到父亲母亲,起身就要下马车。   街上来往的人群,哪里能防着,马车上出来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樱粉袄裙下白凌凌衬裙儿,黛青竹纹绣鞋暗纹精细,那人一下轿子,便起身往顾学士府去。   背影窈窕纤细,桃儿似的臀瓣丰润,鸦黑青丝垂到腰间,行动间隐隐漏出细腰,没得勾了人的魂魄出去。   单从背影来看,这是个绝色佳人。   不远处的茶楼二楼,一半黄衣裳男子立于窗前,腰间蟠龙玉佩倒也精致。仔细看了,眉飞色舞满是张扬,见顾知薇这样倒是捻了下巴,挑起邪性眼眸,暗道,   这傅仲正看上的人,果然有几分意思。   街面上,来往的行人各个眼神也不肯多错一下,他们平日里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唯恐少看了一眼,这人便要羽化成仙去了。   徐妈妈一脸惊恐,她几乎能想象的到,老爷太太知道姑娘让人看了去,是什么表情。   而她们,怕是半条命也没了。   缀锦楼里,顾父正和顾母用早膳,刚放下碗筷,便见小茗来报,   “禀老爷、太太,宫里面夏太监来了,说咱们家有喜事。”   “有喜事?”   顾母和顾父对视一眼,什么喜事?难不成,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夏太监在花厅吃茶,并未明说,只说让咱们家备好香炉,请了祖宗轴承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儿呢!”   小茗也一脸喜色,自打他们老爷受了伤,后院里宋姨娘又作夭,整日连个好消息也没有。   好不容易老太太走了,宋姨娘也失了势,他们老爷每天见者太太,笑的牙齿都合不上。   如今夏太监又有好事儿传来,想必是官家补偿他们老爷挨班子,顾家又要发达了。   顾父和顾母忙换了吉服,又给夏太监换了两杯香茶,准备妥当才往花厅去。   夏太监见者二人忙殷勤过来,道,“太后娘娘昨夜梦见先帝,说国之重臣顾苏鄂也。   早起和陛下商议,说是甚是喜欢顾夫人,收了夫人当义女,如今上了玉碟,封荣华郡主。”   荣华郡主?   顾母侧身看了眼顾父,心底了然。这怕是她那个好姐夫   无故拿苏鄂出气,又担心不知如何弥补苏鄂,这才抬举了自己。   不过抬举了便是好事儿,顾母当下也不推辞,夫妻二人行礼谢恩后朝夏太监拱手,塞了银子给他,笑问,   “娘娘身子骨可好?宫务杂陈,娘娘还需暇时保养,切勿受宫廷之累。”   夏太监在袖子里捻了一下,见是张银票子,笑的越发开怀,道一切都好,又问了顾知薇可好,这才道,   “娘娘惦记着顾姑娘呢,来时还嘱咐道,姑娘从宫里回来两个月也不回去瞧瞧,怕是早把坤宁宫抛在脑后。”   “哪里能忘了姨母,等中旬过后,崔家舅舅舅母来了,便给姨母请安去。”   顾知薇笑吟吟转过屏风,因她要外出,穿的倒是格外富贵些。粉绸缎袄纹绣精致,领口袖口皆绣着繁复花纹,夏太监是何等眼尖的人,一眼便知道,这是宫里面娘娘赏下的蜀锦。   偏顾家大小姐生的模样出众,端庄大方又是国色天香模样。若说二月份见还有几分青涩,如同枝头苞蕾,现在这个模样,倒像是初初绽放的牡丹花,耀眼夺目。   难怪镇北王和龚王爷看中了她,和陛下提过那么次要定亲。可惜都被陛下给否了,仔细想想,也唯有傅仲正那样的气势相貌,才能配的上这样出彩的人物。   笑吟吟问了顾知薇安,夏太监转身告辞。陛下那里如今日夜不得安寝,若不是皇后娘娘陪着,怕是连米面也进不得。偏他在殿内伺候,往来端茶倒水都离不得他。   顾父略挽留几句便送了夏太监出去,转身问顾知薇,   “你如何回来了?不是说去庄子上陪你祖母?”   “我...”   顾知薇一下子哽塞住了,难不成,她要告诉顾父,因前世家破人亡,她报着和父母死在一起的心来的?   顾父见她这般模样,叹,“你啊,不想陪你祖母去庄子上回来便是,父亲还能逼着你去不是?”   “我愿意去庄子上的。”   顾知薇忙不迭点头,星眸滴溜溜一转,落在了桌面点心上,有了主意。   笑吟吟朝顾父道,“我只是想着,祖母去庄子上怕是饮食不惯,万一水土不服怕是糟了。想从咱们厨房带些菜蔬过去,也省的庄子上采买不方便。”   顾父见她如此贴心,倒是叹了声,“你祖母这般你还这般纯孝,爹不如我薇姐儿多矣。”   顾知薇见此心中略微内疚,忙开口道,“我瞧着祖母似是醒悟了不少,宋姨娘卖惨可怜也不见她心软呢。   再说祖母年纪大了,活一日便是一日的好处,我们自该孝顺她才是。”   正要再说什么,便见西间外暖香袭来,顾知薇好奇转过去,见这个季节哪里来的牡丹花,忙凑近问顾母,   “娘,按节气来说,牡丹早就凋谢了?这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顾母偷偷瞪了眼顾父,略微红润的脸颊饱满,朝顾知薇道,   “你爹才好了,便去恭王父求了两颗来,你若是喜欢,拿去带在头上便是。”   牡丹开的娇艳欲滴,花瓣娇嫩惹人喜欢。姚黄魏紫不一而论,顾知薇看了便极为喜欢,若说是插在头上带,那未免太过可惜浪费了。再说是父亲给母亲的,她带了叫什么事儿?   朝顾母摇摇头,“开在枝头上便挺好的,没得让人把它摘了。”   说罢,朝顾母和顾父道,“我找嫂子去装些糟鱼糟肉去,等回来再给爹娘请安。”   顾父佯装威严摆摆手,等顾知薇走了,才朝顾母道,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   若是薇姐儿知道是我送的,怕是还觉得我这个当爹的偏心呢,只给你不给她。”   “你也知道你是个心歪的。”   顾母白了他一眼,施施然往里间去了。既然这男人皮糙肉厚的好了,她没得还在缀锦楼住着,早些收拾东西回后院才是正理。   顾父刚要去拦,便见小茗匆匆赶来,气喘吁吁,“老爷,老爷,敬王爷来了!!”   “敬王?”   顾父当即冷了眉眼,“打出去,不见他!”   “可,敬王说,若老爷让他滚,便说他是来给老爷传信的,说是镇北王爷没了。”   “人没了?”   顾父心底凉了半截,他本就本着辅佐傅仲正的念头,这人没了,他难不成要和敬王狼狈成奸?   当下便冷了声音,朝小茗道,“请到花厅去。”   茶过三巡,傅仲麒没了耐心,朝敬王道,“爹,这顾学士未免太过气傲,咱们,能收服他吗?”   “便是不能收服?给个恶心事儿也成。”   敬王阴测测一笑,眼底满是不怀好意,“你不是说看中了那顾大小姐,爹便给你求一求,说不定还能做亲家呢。”   傅仲麒想起茶楼上看的身段儿,笑道,“爹,你别说。这顾家大小姐模样,可不必宫里面那位差。”   “若真是能如愿以偿,我和父亲共.妻,也是美事儿一桩。到时候先孝敬给父亲享用,儿子吃些残羹剩饭便行。”   “真有这么好?”   敬王捋捋胡须,朝傅仲麒道。   “等下,让她来给父亲请安便知了。”   傅仲麒不以为意,左右他后院里的姬妾,被父亲染过指的不知多少,这顾家大小姐想必除了招人些,旁的倒也一般。   顾苏鄂虽不喜敬王素来阴险,可如今到了府上也不得不提起精神应酬。先是续了一遍茶,敬王假惺惺各自续了平安,这才和顾苏鄂说起正题,   “说起来,倒是要谢顾兄除我心腹大患。”   “敬王爷有话直说便是。”   顾苏鄂一撂茶杯,满是送客之意。他本就和敬王互不对盘,如今勉强应酬也不过是这人上门,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倒是没得多说。   “看看,看看,要说顾兄沉不住气。”   敬王呵呵一笑,似是毫不在意顾苏鄂冷淡态度,笑着和傅仲麒道,“你顾伯父最是和我亲厚,你堂兄傅仲正去燕地一事,少不得他在陛下面前周旋,如今傅仲正在燕地毫无音讯,岂不是你顾伯父祝我一臂之力?”   傅仲正失踪?   顾苏鄂眉头蹙了起来,傅仲正奉陛下之名,前往燕地查清敬王海盐一事,若说去了也有半月,倒也常有音信过来,怎么好端端就没了踪迹?   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不成?正要仔细思量,便听见敬王爷笑道,“说起来还未恭喜顾兄,听说令妇人封了荣华郡主,倒是没好好恭喜顾兄。   不过,顾兄啊,说起来,这荣华郡主还是我在太妃面前进言,特意和太后娘娘商议,才有了这荣华郡主的称号。   我来提醒顾兄,可千万不要谢错了人才是。”   “敬王所来,便为此事?”   顾苏鄂冷了声音,朝敬王道,“若为此事,郡主之身乃是太后所赐,不日进宫谢恩,和王爷并无什么干系,王爷请吧。”   说着,便要端茶送客。   敬王见他这般,倒是哑笑出生,朝顾苏鄂拱手道,   “除了这个,还有一事求顾兄成全。”   指了指一侧的傅仲麒,道,“我这个儿子,自来是个生性风流的,他后院里有了正室不够,偏今日瞧见顾小姐下轿进府,一见便惊为天人。若顾兄同意,你我两家结为亲家如何?”   笑看顾苏鄂铁青的一张脸,敬王再次道,“自然,总不能顾小姐入门为妾侍,我回去便命令仲麒把儿媳妇休了,总要咱们家的姑娘八抬大轿进门才是。”   傅仲麒见父亲开口,跳高眉眼,奉承道,“岳父大人放心便是,往后爹爹即位,我为太子,少不得您是国丈爷,委屈不了您半分。”   “敬王眼中,我便是这等阿谀奉承之人?”   顾苏鄂强忍怒气,起身朝敬王道,   “寒舍小院,倒是容不得敬王千金之躯。又道不同不相为谋,往后,咱们还是不来往为宜!”   说罢,朝小茗喊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把茶水泼了,送客!”   小茗忙上前,窥着老爷脸色,把茶盏拿了破在地上,心底里哀嚎,这敬王未走便收了茶盏,他伺候老爷这么久,也不曾见老爷失态过。   敬王见他如此,阴测测一笑道,“即如此,便别怪我心狠。”   顾苏鄂得了傅仲正失踪消息,初始并不相信,先是命小茗亲带了人去燕地查看,左右无果后,强撑着身子入宫和陛下商议,得了准信后,才意气消沉的回来。   镇北王傅仲正失踪了。   饶是怎么找,别说人影,连个随从都没找到。   连着半个月,直到四月初,小茗亲自带人回来请罪,   “奴才们奉老爷指令,从府衙到盐场,连个人影都没有。还遇到了恭王府察探的人,都是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顾苏鄂这才死了心,一时倒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本就是傅仲正一脉人马,陛下亲自指了他教派傅仲正朝政,若是不出意外,傅仲正为太子,顾苏鄂太子太保是少不掉的。   如今傅仲正没了消息,想起刚刚关系和缓的顾母,上有老母亲,下有骄儿娇女,顾苏鄂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选择。   陛下无子,傅仲正了无音讯怕是凶多吉少。朝廷上除了敬王,再也找不出别的亲王来,若是敬王登基,以他的脾气秉性,能放过顾家?   顾苏鄂不敢抱有希望,只这傅仲麒每日缠门虎似的,天一亮便来顾府报道,等到天黑才走。不出半月,朝廷里人人皆知,这敬王世子看上了顾大学士家的嫡小姐。   偏傅仲麒是个嘴巴没门的,早有好事的人问起,他便一五一十跟人讲了,未了还道,“我算是白活了三十年,如今瞧见顾家大小姐身段儿背影,便知这是个绝色佳人。   可饶是我每日上门求见,岳父心狠,也不肯让顾小姐和我见面。”   “我是生了个相思的病,一日不往顾府跑,便一日活不下去。”   这话传来传去,传到顾苏鄂耳朵里。只到了他耳中,顾知薇的艳名早就满了京城。世人说什么的都有,好些的比如,她容貌不必宫里面娘娘差些什么,娘娘爱她模样端庄,是要许配给镇北王的。这个说,那镇北王许久都没响动,怕是人早就没了,若不是敬王世子上门,谁知道顾家又这么一位大小姐?   如此纠结了许久,顾苏鄂终于下定决心,要让顾知薇见傅仲麒一面。   知薇亲口告诉傅仲麒,她和镇北王傅仲正早就过了定。他死了,她便守着望门寡,他活着,她便是他的妻。   傅仲麒,则是想都不要想。他爹敬王若想登基是不假,可敬王子嗣不止世子一个,若傅仲正真没了,让敬王子嗣自相残杀也算是好事一桩。   即应承了傅仲正,哪怕是给傅仲正当个望门寡,也比去傅仲麒后院受磋磨来得好。   只他想的简单,但是让顾知薇见傅仲麒,便被顾母打了回去。   暖阁花厅,如意松摆在梨花桌台,顾学士来回踱步,面色焦急,时不时往窗外看去,间或埋怨两句:   “都是你教养的好闺女!敬王和世子殿下,可在前院等着呢。”   容华郡主毫不在意,慢悠悠的撇了下茶沫子,放下杯子朝顾学士道:   “亏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学士!卖女求荣你也不怕玷.污了祖宗!”   顾学士如何肯被她骂,气的脸色胀红,胡须在唇角抖呀抖的:   “你个深闺妇人你懂什么?敬王殿下如今势力大,傅仲正眼下失踪,生死不知。我不过是让薇姐儿请安,麻痹那二人,私底下再寻仲正。   若真有什么不测,仲正连个影子都没有,陛下无子,焉知百年之后,敬王不能登上高位?”   荣华郡主懒得搭理他,她自幼得皇后娘娘喜欢,无论是恭王还是敬王登基,都少不得要厚赏她。   谁登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才不着急呢。   更何况,她的至善和薇姐儿是皇后娘娘教养大的,就冲这个,天底下就没有敢算计顾府的。   顾知薇走到廊下,便听见顾父顾母的争执声,顾大嫂顿时缓了脚步,拉了下顾知薇袖口道,   “咱们再等等,再进去?”   顾知薇不理这个,安抚的拍拍顾大嫂胳膊,拉着她往前行去,边走边道,   “总没有让未出阁的闺女去见男客的道理,娘说的对,爹你就是卖女求荣。”   顾大嫂被这话唬了一跳,忙不迭去捂顾知薇的嘴,不让她胡说。在顾大嫂看来,即便是长辈做的不对,最多阴奉阳违便是了,当面斥责长辈做错了,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顾知薇推开顾大嫂胳膊,婆子打了帘子,她进屋见顾学士胡须抖动,怒瞪自己,据理力争道,   “京城里女儿名声早就不堪,世人说什么艳若牡丹、只可为妾,不能为妻的话,我就不相信爹爹没听到过!”   “爹知道...爹知道,委屈我的囡囡了。”   提起顾知薇的名声,顾学士恨不能杀了自己。那敬王来上一次被他拒绝,二次三次再来。如今每隔一日便要来顾府闹腾,若有人问,便传扬出去。   说什么顾家大小姐他一见倾心,美色撩人,甚至偷偷画了女儿画像出去,他顾家女儿的艳名如今流窜于市井之间。提起顾知薇,便有了这段风流韵事。   “爹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我见外男!”   顾知薇喉间酸涩,扑到一侧提起往事,便眼眶泛红的荣华郡主怀里,哭喊,“娘,女儿是彻底没了好名声了。”   荣华郡主倒是个坚强的,可提起这事儿仍是一肚子火,见顾学士手足无措的模样,唾他一口,怒骂道,   “左右西院里是你的心肝肉,我们母女两个,便是从没人疼没人爱的。薇姐儿的婚事自有娘娘说话,你往后不必插嘴就是。”   “至于前院里的敬王爷和世子,至善去前院陪着送走就是。我们顾家的姑娘,从来不是为了什么他爹的前途,便要去见外人的。”   一句话,便把顾老爹化为外人,他无奈的搓搓手,朝荣华郡主道,“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些了,你怎么又...”   “你倒是做个当爹的人,会办的事儿!”   容华郡主见顾老爹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又是一股儿火上来,啐他:   “你是真准备让姑娘去前院陪客不是?”   顾老爹哪敢应答,忙不迭撩起长袍就往外走,左右他是亲爹,早晚得把这二人打发了才是。   等他走了,顾母冷下眉眼沉思,那日因敬王在,便留了顾知薇在家。如今这样,还不如早些让薇姐儿到庄子上去。   左右也避开这些琐事,省的她烦闷。   细细把前因后果和顾知薇讲了,见她满脸不情愿,顾母柔着声音安慰她,“我如今虽有太后恩赐,赏了个郡主当当。可说白了连个封邑都没有,倒底比不得正经的王孙公子。”   “早些时候想把你许给镇北王傅仲正,可他在燕地也不知怎的,连个消息也无。你爹那日打发了敬王,原本以为是敬王胡说,亲自派人去燕地查看,是真的没了音信,你爹才会如此为难。”   顾知薇听了这话,又见前世和自己不沾干系的敬王世子来求亲,心底倒是有了几分厌恶之色。前世这傅仲麒生的油头粉面,不知怎的见了自己一面,死活便要让她进后院,便是张狂的性子,   顾知薇虽不想去,可也没什么法子。前世和这世区别太大了。   那人上辈子何曾去过燕地,又何曾失踪过?这都是前世不曾出现的改变。   只顾知薇抱紧雪团儿和大黄,见它们两个粉嫩嫩唇舌添她手掌,这才微抿唇瓣,那人那么厉害,定是会平安无恙吧。   马车疾行一路,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到了顾父庄园所在地。乌庄头本名乌木银,早年落草为寇,后官府清缴他逃了出去。带着一家老小盘恒在黑庄村附近的野山上。   顾父早年中举后,置办下这黑庄村为自己产业。乌木银还曾来偷过米银,谁知后来被顾父使计策拿住,这才投奔了顾父。   他如今在黑庄村十五六年,庄子被他料理的上下一心。除了顾父,便是老太太的话也是不认的。   生的三粗武大,满面虬髯,不似是一般的农夫,倒像是个武夫似的。他媳妇庄头婆娘倒是生的模样秀美,手里牵个混小子,七八岁模样,正是鸡狗都嫌弃的时候。眼神滴溜溜来回转,一眼看不着他,便要生出什么调皮主意来。   此刻看着不远处驶来的马车,庄头婆娘低声嘱咐儿子,“狗蛋儿,昨儿娘和你说了,见着大小姐要跪下磕头,给大小姐请安,晓得不?”   “娘,你都念叨八百遍了。   别让大小姐跟那个什么姨娘似的,惹人嫌!”   狗蛋不耐烦想要甩开她娘的手,上次老太太和宋姨娘来也这么嘱咐他的。可结果呢?老太太在屋子里闷着不出门,眼看吃不下睡不好,那个什么姨娘倒是每天在外面转悠,闹的村子里谁都嫌弃她。   今天挑馒头冷硬,明天挑米里有沙子。可她也不想想,老爷太太手下留情,并不似青橘一家发卖出去。如今不止留了她性命在,便是庄子里,也比府里面差不到哪里去。   米面粮食虽不似主子那般给她,可也没饿着她不是?到底是待罪之身,还想着人人都奉承她,哪有这样的好事儿。想到这儿,庄户婆娘连带着对即将到来的大小姐多了几分阴色,若大小姐和宋姨娘一样是个不好伺候的。   她们庄子里,日子怕是不好过。   “姑娘,到了。”   马车平稳停下,徐妈妈搬了下轿凳来,小心服侍顾知薇下了车。   早春四月初,日头倒也敞亮。顾知薇穿得轻薄,霞影色对襟小衫勾勒腰线,素锦稠裙下,浅纱绿茵绣鞋花样精细,抬头看去,素静雪肤似的一张脸,黛眉红唇,水汪汪的眼儿撇了眼众人,等着的人个个没了魂似的,倒吸一口冷气,   “天底下有这样标致的人物?”   粗鲁女声惹得庄户婆娘回头,见是厨房里伺候的婆子,忙殷勤上前给顾知薇磕头,道,   “姑娘莫怪,我们这里十几年没见过主子了,她没见识的很。”   顾知薇哪里会在意这些,扶起庄户婆娘打量众人。见虽都是粗布棉麻衣裳,虽有补丁可也各个干净,知道这庄户婆娘是个能干的。   又见狗蛋生的活泼可爱,让芍药抓了把糖给他,让他玩去。才朝庄户婆娘道,   “老太太呢?在哪里安置?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去。”   庄户婆娘忙在前面引路,边走边道,“咱们这屋子是老爷当年建的,年头虽久可每年维护着,倒也干净整洁。   知道姑娘要来,老太太早几日便日夜熏着屋子,在后廊上一式三间房。前院住着我们家看门立户,老太太住正房五间,余外还有东西两厢,西厢给宋姨娘住了,东厢空着呢。”   顾知薇见一路上青砖漫地,扫的干干净净。厢房都是青砖打底,高一二丈,看着虽不如顾府奢华,倒也有一派乡村隐士的气派。   院子里无非是石榴、海棠、苹果、梨儿等果树,各有不同也有新鲜野趣。心底多了几分喜欢,等到了后廊,更是觉得这庄户婆娘是个聪明人。   后廊上一式三间,堂前跳高的抱厦,一人环抱不过的原木桩子顶着,屋子里青砖漫地,四下大白。   是熏了几日香,隐隐有果实甜香之气,又见桌面摆设一概全无,不过拿这个白瓷碟子装了几个果子摆在那里,庄户婆娘见顾知薇看见果子,笑道,   “是我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说是这果子香气十足,我想着拿来熏屋子,姑娘应该是喜欢的。”   顾知薇朝她道了谢,又问了些庄子里琐事,便自去歇着了。等第二日天亮,给顾老太太请安,祖孙两个说说笑笑倒也和乐,如此过了四五日,倒也安详无事。   初五一过,四月的天开始热了起来。顾老太太日渐年纪大了,越发没有胃口。庄子里东西虽新鲜,可每日吃着也没什么意思。   这日吃过午饭,顾知薇来和老太太说话,见桌面上餐食不过动了两口,什么油焖茄子更是一口也没吃,不由着了急,问老太太,   “祖母可有什么想吃的?不如孙女儿给你做着试试?”   顾老太太好奇,“你何时会做餐食,哈哈,祖母不过是苦夏罢了,熬过去就好了。”   “总不能这么挨着,甜软热乎些的祖母爱吃吗?”   顾知薇倒是想起宫里吃过的八宝松子饭,甜糯软口,虽费些功夫,可到底比平时来的好吃。   当下便细细和顾老太太说了,笑道,“祖母先且做着,等孙女儿做好给您尝尝。”   也不等顾老太太拒绝,起身带着徐妈妈往厨房去。   庄园占地位置颇好,顺着中心依次往外散开,顾知薇他们如今住着的院子是其中最好的一处,厨房并不在院子里,而是在后院。   后庄园的景色很是别致,绿树红花都修剪的整整齐齐,不比前院什么石榴树长得招摇,旁还有一个不深的小湖,约莫半亩见方,顾知薇见湖边有石,上书精心湖,一看便是顾父的字迹。   仔细聆听还能听见虫鸟在这细密的林间鸣叫,也不怪这里环境好。这个后庄园可是顾老太太常住的地方,顾父有孝心又有一定地位,顾老太太住的地方自然是舒适。   等顾知薇走了,顾老太太才又呆在椅子上。顾老太太很是心疼侄女儿和顾知花,小玉每日避开知薇,二人同住一个院子,从未碰过面。   虽然有顾老太爷梦里点醒,可多年来对宋姨娘的疼爱也不是虚假的,怎么才能让薇姐儿原谅小玉呢?   这边顾老太太刚刚念叨上,侄女儿宋姨娘就过来了。   宋姨娘刚一进来,就瞧见屋子里的餐食根本没有动多少,冷油残羹泛着油腻味道,不免担忧的问道:   “姑姑这是怎么了?   虽然庄子上寒酸,可姑姑这里可比我好上很多,连个馒头都是冷的。”   看见宋姨娘过来之后眼睛亮了几分,里面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眉头都不由的皱了皱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心疼。   “还能怎么了,当然是心疼你和知花,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在庄子上,你往后怎么想的?”   顾老太太的语气虽然是抱怨但是却牵着宋姨娘的手不放,明眼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顾老太太的气话,   宋姨娘也不傻,抚了抚顾老太太的后背安抚道:   “我在府里面到底做的事儿不让人喜欢,也让姑姑担心了。我挨了罚,过阵子表哥心疼就算过去了。   可是姑姑再怎么也不能和身体过不去不是?”   “要不先吃点?”   宋姨娘见顾老太太没有动几筷子不免想劝劝。   “不了,不了,一会儿知薇就过来。方才来请安看见我吃不下东西就说去给我做八宝饭。你快走,别让她看见你。”   顾老太太上了年纪牙口也不是很好了,很是喜欢软糯鲜甜的东西,这八宝饭正好对顾老太太的胃口。   宋姨娘一听顾知薇,嫉恨眼神凶狠。冷笑一声,有她在,饶是如何也不能让顾知薇讨姑姑喜欢。   厨房里的顾知薇正在准备材料打算做八宝饭,顾老太太因为父亲和母亲伤了心,带着她来庄子上,未尝没有见人补偿的意思,她怎么着也要哄顾老太太开心。   前世那顾知花最爱吃这样的甜食,后家里败落,顾知薇连个米面也没有,偏顾知花在她面前吃的香甜馋人,也是来到这庄子,顾知薇才想起这事儿,准备做给顾老太太尝尝正正好。   既然叫做八宝饭那么材料自然是不少,简单的一道八宝饭之前用到八种材料。红枣、果脯、莲子、糯米、桂圆、白糖、豆类等等。   又取出来一些坚果、果脯、桂圆等食材一一摆放出来。拿起一个碗,在碗的底层依次铺上蜜枣、豆类、坚果、果脯、桂圆每一层中间都夹进去一些糯米、红枣丝和白糖。   做完这些一份八宝饭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放在火上蒸制。   柴火在下面燃烧,时不时有火星蹦出,顾知薇不得不提着裙摆往旁边移了移。在做蒸八宝饭的时侯还有最后一步,在最后的时候,顾知薇往碗里面滴了一些水。   这水对于八宝饭的口感来说极其的重要,水多了八宝饭就会直接成了汤,水少八宝饭又会干涩难以下咽。   不过顾知薇对于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自信的,她虽然没做过,可下了两三次厨房,也没人说不好吃不是?   可见她还是有点儿做饭的天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过多久的时间,空气里就传来了八宝饭暖糯香甜的气息。   算算时间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时辰还是有点短,顾知薇又等了一会儿才掀开锅。避开热气腾腾的蒸汽,露出里面的八宝饭。   八宝饭上面的一层是糯米虽然米粒晶莹剔透,但是让人提不起来食欲。顾知薇用东西把碗端出来倒扣在准备好的盘子里。   从一侧掀开软糯可口的八宝饭就制作完成了,从色泽上看,红白相间夹杂着干果看起来就好吃。   顾知薇将这盘八宝饭端起,在最上面的地方淋上了蜂蜜。金色的蜂蜜顺着米粒,干果蜜枣等物蜿蜒而下,本就看着好吃的八宝饭现在更是让人流口水。   在做的时候顾知薇还在里面掺了葡萄干想必最后吃的时候酸甜可口很是开胃。   做好这一切,顾知薇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这八宝饭虽然提前准备了一点,但是也很是费时间想必顾老太太已经等的着急了。   “我们薇姐儿好手艺,是不是啊,小玉?”   顾老太太闻着味道便称赞,便说便掐宋姨娘手腕。   宋姨娘吃痛,忙道,“可不是呢,好手艺。”   顾知薇不理会宋姨娘,朝顾老太太说道,   “这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祖母喜欢那自然是极好。再说,哪里有祖母说的这般好,不过是一点儿心意。”   说着,就把装着八宝饭的盘子轻放在了柳木桌上,   “祖母快尝尝,我放了一些蜜枣和葡萄干进去,红豆也绵软,正好入口呢。”   顾知薇说完就递给顾老太太一个勺子,   “好好好,我来尝尝咱们薇姐儿的手艺。”   顾老太太说完就朝着八宝饭舀了一勺。   顾知薇做的八宝饭是极好,有着摆好的造型,一点松散的迹象都没有,最上面的蜂蜜已经和蜜枣豆类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顾老太太这一勺子下去,每样都可以来一点。糯米晶莹剔透看着就很好吃。顾老太太直接将这一勺子八宝饭塞进嘴里。然后眼神瞬间亮了,顾老太太这一辈子也算是吃过不少的好东西。   但是真心觉得顾知薇做的八宝饭很是好吃,不烂不硬的糯米夹着蜜枣豆类和干果的气息,最上面的一层蜂蜜有丰富了口感,有着葡萄干的中和有不会显得太过于甜腻。   顾老太太话不多,直接把这一盘子的八宝饭都吃了个一干二净,由此足以看出顾老太太的喜欢。   宋姨娘一看顾老太太吃顾知薇做的八宝饭吃的香甜,整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说话的语气也开始有些阴阳怪气,   “知薇做的八宝饭有这么好吃么?不就是个糯米和蜜枣什么的翻腾在一起。想必是个人做的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听见宋姨娘这样阴阳怪气的开口,顾老太太的神色冷了下来,她这个侄女儿烂泥扶不上墙,让她讨好人都不会,   “我吃个饭,你在那里叨叨啥呀。是巴不得我饿死么?”   见顾老太太开口宋姨娘的脸色都白了几分,连忙开口周转,   “怎么会呢?姑姑喜欢的东西,侄女怎么会拦着呢。只是觉得这八宝饭实在配不上姑姑的身份,顾府的当家夫人,只吃八宝饭...说不过去。”   “我是个什么身份?若不是苏鄂读书好,我侥幸当了老封君,如今怕是还在家里纺布呢!”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就不在理会宋姨娘了,宋姨娘见状连声音都不敢出半分。顾老太太原本对宋姨娘的怜悯也淡了不少。   原本可怜她自己在庄子里,薇姐儿仁厚,任由宋姨娘在庄子里走动,偏她不是个知道好歹的人物,冷不丁便给人恶心。   这就像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啃你一口。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1章   宋姨娘得了白脸, 无错站在原地,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几日她也给顾知薇上过眼药水, 可不曾见顾老太太有什么反应。看见自己全当是没看见似的,姑姑让自己奉承她,那她也得给个梯子才是。   便是当着面打招呼, 顾知薇也只当没看见,宋姨娘实在是懒得奉承她。   姑姑呢, 看见顾知薇给自己冷脸, 也是装作糊涂人一样, 笑着便敷衍过去。可便是再敷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看也不看一眼自己。   宋姨娘心底发慌发乱,她一直忽视的问题终于被正式面对,她是贪了家里的银钱,如今被流放到庄子上。老太太仁慈仍旧让她来回行动, 并没有像在顾府一样, 把房门封起来。   她到底不是顾父里名正言顺的姨娘了, 眼下姑姑和顾知薇还在庄子里住着, 便是从顾府里每日柴米油盐,样样都准时送来。可若是改日顾老太太走了, 那庄子里的用度怕是也没了。   发黄的面食, 黑咸的咸菜。若不是宋姨娘偷偷塞了些银子给庄户婆子,便是连这些她也吃不上。米面发黄不过是过筛的次数少了些,咸菜不黑不咸, 怎么能叫咸菜呢?   照乌庄头婆娘来说,宋姨娘一个小妾还是被罚过来的,谱儿摆的比大小姐还大。若是有能耐,和老太太姑娘一样,让府里专门送了米面过来。   若是没有这样的本事,便别有那样的想头。   若让宋姨娘来说,她后悔贪了顾府的银子吗?那也不见得,无非是成王败寇,若她是表哥名正言顺的夫人,整个顾府都是她的,哪里来的贪银子这事儿?   说到底,还是自己势单力薄,顾老太太又向着自己家的孙子孙女,她这个侄女儿便是心疼能有什么用?无非是赏些残羹冷炙的,在庄子里不饿死便是好事儿。   嫉恨目光落在一侧的顾知薇身上,她本就生的貌美,身条也纤细,黛蓝珠扣崩的紧紧,鼓囊囊的看着便很是诱人。腰肢细细箍住,窈窕曲线让宋姨娘红了眼,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朝顾知薇道,   “薇姐儿素来是周全人,怎么准备个八宝米饭只准备一个人的?   看来我这个姨娘是不值当你放在眼里。”   顾知薇完全不理会宋姨娘的酸言酸语,便是她在府邸里,也斗不过自己。更别说如今在庄子上,祖母还在倒是给她留几分情面,可若是祖母走了,宋姨娘想要好好的,怕是艰难的多。   她见老太太吃了大半碗八宝米,忧心她克化不动,斟了一杯浓浓的茶来,递给顾老太太,“祖母不听我劝,偏要吃那么多。若是积了食夜间怕是难过。快喝些茶克化下,也省的难受。”   顾老太太笑吟吟接了茶,赞了声顾知薇乖巧懂事,转身冷了眉眼,看了眼宋姨娘,   “你还不出去,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姑姑便是有了孙女儿,侄女儿完全不要了。”   宋姨娘一时方寸大乱,她知自己得罪了姑姑,也得罪了顾知薇、正房里的那位太太。可她好歹也是顾家人不是,也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儿,方才老太太还说为她和花姐儿发愁,转眼顾知薇来了,便把她和花姐儿抛在脑后。   这话酸的,不等顾知薇说话,顾老太太便朝宋姨娘呵斥道,“你若是闲着,便跟着庄头婆娘做活去。家里月钱银子停了,你若是想买什么东西,不做活可没人给你。”   顾老太太说的活计,不是别的。正是和庄户娘子一起纺织布匹,顾父庄子所在的黑庄户村,盛产的便是青稠布料,每日只得一寸,一月才得一匹,一匹不过一二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除了蚕虫布料是足够了。对宋姨娘来说,她在顾府养尊处优将近二十年,哪里还会做这些东西。   也顾不得去记恨顾知薇,忙拉着顾老太太,眼底满是红血丝,颤抖着嗓音道,“姑姑再帮衬我一次,我不过是糊涂了些,生来又没有爹爹教导,自来都是村里面被人欺负。   好不容易在姑姑这里才算是被人宠着,姑姑别抛下我。”   她受些委屈便算了,若是花姐儿也受了连累,岂不是没什么活头了。若是能找到花姐儿的爹便好了,宋姨娘满腹憋屈,那人看着衣着品貌倒是富贵,可谁知最是无情的。塌子上哄她献了身,第二日转眼便没了踪迹。   顾老太太见她这般可怜样,看了眼一旁静默不语的顾知薇。倒是不好开口说什么让顾知薇原谅她的话,心底叹了一声,看来顾家是容不得小玉了。她死之前,倒是要先把小玉和花姐儿安置好才是。   “你还不快出去,早些做了活贴补花姐儿,有你这么一个娘,花姐儿还不知怎么被人背后说呢。”   顾老太太懒得说别的话,要她看,家和万事兴旺,多大的仇恨非得闹腾到你死我活?宋姨娘贪了银子是不假,可顾府也未必缺这点儿银子。   青橘一家被卖了,便是宋姨娘也吃了排刮,事情过去便算了。   可瞅着孙女儿似笑非笑的眸子,顾老太太心底里发虚。饶是她年纪大了,做事情糊涂,可也知道,宋姨娘她使唤人偷了顾知薇东西,又诬陷说是顾知薇给男人做的。便是这件事情没穿出来,顾父怕是也不会轻易饶了她。   只顾父到底是挨了罚,又是个动弹不得情况。顾母把她发落到庄子上,未尝没有试探的意思,若是好了再说往后,可若是不好,别说庄子,怕是连个囫囵身子都保不住。   顾老太太很清楚,若小玉不是自己侄女儿,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如今这样已经是宽带了她,偏她不懂惜福。当下便开口提醒她,若是不念着自己,也得念着花姐儿不是。有这个一个混账名声的娘,顾知花怕是难嫁到什么好人家。   提起花姐儿,宋姨娘脸一白,被戳到软肋上。半月前她被发配到庄子上,便是偷偷瞒住花姐儿,说是给老太太、老爷祈福平安。可花姐儿到底不是个傻子,她若是知道自己说了慌,到时候她还没回去,花儿怕是要在顾府闹起来。   当下脸一白,朝顾老太太磕了头,转身出去了。等她走了,顾老太太才看向一侧的顾知薇,试探出声道,   “薇姐儿,可是觉得你表姑性子不好?”   顾知薇听了这话,初始觉得疑惑,而后才似是明白过来,笑着朝顾老太太说话,慢条斯理纠正顾老太太暗藏的小心机,道,   “若是宋姨娘没进咱们家门,我喊她声表姑不算什么。如今我是太太生的姑娘,她是我爹的姨娘,喊姑姑倒是不妥当,还是叫姨娘来的好。”   是姨娘而不是姑姑,是小妾,而不是家里的客人。一席话,倒是把顾老太太刚起的小心思浇灭了。她至此算是明白了,孙女儿这里是半句话也寻摸不出来,倒不如她养好身子,等改日苏鄂来了,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是祖母老糊涂了。这人情世故倒是比不得你们姑娘。”   顾老太太放下茶盏,指着顾知薇朝一侧色鹦哥儿说道。鹦哥儿笑吟吟接了茶盏,续上热茶,递给老太太笑道,   “这都是老太太教养有方,别说大姑娘、二姑娘这样嫡亲的孙女儿,便是我们这些伺候的,跟在老太太面前学习个眉眼高低,也是受用不尽的。”   老太太并不肯接茶,起身往里间去,边走边笑着去瞪鹦鹉,道,“你们都来糊弄我。”   鹦哥儿只笑不说话,顾老太太沉闷的心才好了些,见顾知薇带着丫鬟婆子收拾台面,忙道,   “薇姐儿,你跟祖母来。那些个脏兮兮的,让婆子们伺候。”   顾知薇脆生生应下,两步疾走搀住顾老太太胳膊,笑道,“祖母吃了八宝饭,可是要午歇?”   “老人家觉少,现在睡了晚上便没功夫了。”顾老太太抓住顾知薇的手,往里间去,笑道,   “你是个聪明人,凡事都不用祖母提点你。你嫂子性子和善,和你也处得来,姑嫂两个和谐,是别人家求不来的好事儿。”   “哪里是孙女儿的功劳。”   顾知薇顺着顾老太太的话头说,“要说功劳,是北地里罗将军的功劳。嫂子性子爽直,又是个颇有能力的。照娘的话,是菩萨显了灵,才把这么好的嫂子给我们。”   “那薇姐儿,你能不能给祖母讲讲,过年的时候,你看见至善媳妇儿还鼻子不是鼻子,嫌弃她穿着打扮土气,怎么这会儿倒是和她亲厚起来?”   顾老太太实在是觉得疑惑。她虽在后院里不常出门,薇姐儿连同至善媳妇一月不过两次请安。可这么些年下来,她自认是摸准了孙女的脾气秉性。至善媳妇儿和薇姐说的一样,性子爽直是个不怕得罪人的,穿着品貌倒也凑合,虽有时候不找分寸了些,可也说的过去。至于花姐儿,她是个小孩子性子,又被她和小玉宠的很,看上什么东西若是没给她,便是哭天抢地也得有了才肯罢休。   薇姐儿原先她也能看透,十四五岁被娇养的姑娘。不说看不上闲杂琐事,便是下厨,那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更别说性子谋略,原来她虽聪明,可若是有人在她面前喊上两句,便轻拿轻放了。唯独小玉,明着暗地里装可怜了许多次,从不见薇姐儿有过一次心软。   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个孙女儿有了改变?   探究的目光在顾知薇脸上来回盘梭,顾知薇心底一惊,暗道了声,来了。   压下心底不安朝顾老太太展唇一笑,道,   “祖母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我原也不觉得嫂子好,后来见顾知花嫉妒我得了娘娘赏赐,便是个汝窑盏子也要摔了。倒不如嫂子仁厚,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往沁薇堂送一份。”   不管是因为什么,只把锅往顾知花头上扣便是。左右摔了汝窑盏子是事实,榆荫堂里老太太可亲眼瞧见的。   顾老太太心底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想着人都是亲近和自己关系好的,疏远和自己关系差的。又有顾知花那么个嫉妒性子的人做对比,显得至善媳妇出彩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至于下厨,女工女红素来是官家嫡女必修的课程。想来宫里面娘娘督促的紧,又有丫鬟婆子伺候,薇姐儿不过是使唤使唤人,轮不到她亲自做。   如此想着,倒也说的通。顾老太太也不纠结这个问题,让鹦哥儿在外间伺候,也不用顾知薇跟着,自己颤颤巍巍的往拔步床上去。黄花梨木做底,檀木做梁,虽是床榻,其实小屋子似的。   顾老太太自顾自打开塌子下的内扣,掀起床垫的一角,在床柱隐蔽的地方往下一按床板上就出来一个三十见方的凹陷。   凹陷内有一个木质的盒子,上面倒也素净,不过是红油漆漆了百余层,雕出个五女献寿的图案出来。花样精美,人物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顾老太太把里面这个盒子拿出来,当着顾知薇的面就掀开,朝她招手道,   “薇姐儿来瞧瞧,可有什么喜欢的?”   顾知薇一看便知,这是祖母留着的私房银子。她前世也知道这笔银子的,顾知花特意拿在她面前炫耀,意思是,你是祖母嫡亲的孙女儿又如何,她到底是把身价银子给了我。   可这世不一样了。顾知薇上辈子到死都没见过祖母拿出来这盒子。心底也好奇,两步上前凑近瞧了,见里面装的都是大额银票,厚厚的一沓子,粗摸着也要十多万两。   更不用提在盒子一旁随意堆积的珠宝之类,红的绿的闪着各色光芒,顾知薇打眼一瞧,便知的有什么猫儿眼,绿松石、青金石等各色珍品,样样都是世间罕见。   顾老太太把上面的一沓银票随意的一丢,珠宝倒出来放在一边。红漆盒子翻了个,从底部抽出个小匣子出来,不过巴掌大小的空档里,满满都是纸张。   顾老太太小心翼翼拿了出来,年头久了纸张发黄,顾知薇猜测,或许是铺子房契之类的东西。   果不其然,老太太也不理顾知薇疑惑目光,自顾自的把铺子楔子拿出来后,珠宝捧了扔进去,仍旧拿银票把珠宝盖好,阖上盒子,而后把铺子房契塞进知薇手里。   “这些个除了早年你爹孝敬,便是我早年自个儿一点点攒下来的。原本是想着你和知花出嫁,给你们做嫁妆,一人一半也省的受没钱的难处。   现在想想,花儿的事儿还远着呢,你的事儿怕是不远便有了章程。那些银票是死钱,放在哪里连个利钱银子都没有,不如铺子是生蛋的母鸡,你拿着,便是一辈子嚼用也够了。”   顾老太太可谓是用心良苦,顾知花眼瞅着,往后说的人家不如顾知薇,顾知薇近有敬王为世子提亲,远有傅仲正是惦记这的。高门大户不如给些铺子,一是保得住铺子安生,二来内宅里妇人,若是没有娘家贴补日子也艰难,这铺子给了她也是底气。至于顾知花儿,陪嫁的现银更有底气,再说她若嫁个贫寒读书人家,买了田地房产也算家业。   顾知薇拿着手里的东西,心里的滋味自然是不一般。她素来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比起那堆银票,这楔子才是真正值钱的东西。   看着顾老太太满是慈祥的脸,顾知薇心底仍是触动,饶是她以为祖母苛刻,此刻也为她一番爱护之心动容。   可仔细想想,她也是为了一家和谐恩爱。只是人心难测,当初让宋姨娘进府,怕是没想到顾家后面这些个糟心事儿。至于顾知花勾结生父敬王害了顾府满门,怕是顾老太太饶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如此想着,顾知薇终究是忍不住,趴伏在顾老太太肩膀,嗅着鼻翼之间若有若无的佛禅香,道,“祖母放心。”   我一定会保得父亲哥哥平安无恙,会让哥哥嫂子幸福相伴,也会让母亲免于横死,更不会让您被宋姨娘活活气死。咱们都会好好的,再也不和前世一样。   顾老太太见她这样,反倒是觉得稀罕,笑着道,“快别跟孩子似的,祖母方才说你做事儿周全,怎么又孩子气来?”   说着,推开顾知薇细弱肩头,见她眼眶微红,忙安慰道,“祖母最是个有福气的。昔日不过是磨豆腐的人家,嫁的是顶顶好的读书人,便是你父亲,也是三元及第,给祖母诰命夫人。将来我们薇姐儿怕是更好,祖母还等着往后啊,看我们薇姐儿教养天下女子,是天下楷模呢。”   这话里蕴藏的含义,顾知薇一听便明白。什么样的人能教养天下女子,是楷模呢?无非是九重宫阙里的娘娘罢了。   这背后的路可不好走。前世傅仲正身死异地,连带着顾府也满门抄斩,她和嫂子两个温饱都混不得,最后和顾知花同归于尽。   自打她重生清醒过来,除了让宋姨娘栽了跟头,被流放到这庄子上来。   顾知薇便想着如何让顾家免于劫难。可她到底是闺阁女儿,抛头露面的事儿都做不得。想出来两个法子,一是让顾父告老还乡,一家人回青州老家去,二来便是嫁给傅仲正,保住他性命。可这两件事儿都是说着容易,做着极难的。   不说如何让顾父信任她,便是自打她清醒过来,顾知薇便没有好好亲近过顾父。先是顾父每日朝政繁忙,日夜不是在缀锦楼,便是在傅仲正的荣锦院。等顾母回府便又是在清华堂,仔细想想,父女俩个单独说话的时候竟然没有一次。   至于嫁给傅仲正,那更是不必说。顾知薇原本是想着,顺着顾父安排,等到五六月间,娘娘千秋以后,便会下旨订婚。到时候她也方便名正言顺关心傅仲正,好提点他些。   可她还没来得及和那人说话,他便在燕地没了音讯。若不是父亲亲自去打探没有踪影,饶是顾知薇怎么想,也是不相信这事儿的。想起失踪的那人,顾知薇思及在雪团儿和大黄,两只极通人性的狗儿还知安慰她,可那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只是这些话,怎么也不好和顾老太太说。   唇舌间绕了半晌,顾知薇也只冒出一句,   “不过是看命罢了,若命里有这东西,便是不该是我的,也到了我手里了。”   如此垂头丧气倒是罕见,顾老太太稀奇,笑道,   “我们薇姐儿这样的品貌性格不成,那祖母怕是不知还有什么样的人儿能成。凡事不过尽人事听天命,想来咱们日夜求着佛祖保佑,定是能让咱们顾家平安昌盛,也让我们薇姐儿如愿以偿。”   顾知薇只含笑应了,心底百转千回的心思一句也没和顾老太太说。   见午后天起了阴云,没得连自己心思也是沉沉的,等回了自己住的后廊,芍药伺候了茶水,见顾知薇仍是闷闷不乐的,有意逗她开怀,便拿宋姨娘的事儿和她说话,   “方才庄户婆娘来报,说是乌庄头准备了好些蚕茧子,只等宋姨娘去学呢。”   “...可惜咱们太太不知道,如今府里面停了她的月钱银子,老太太又不肯理会她,宋姨娘怕是日子很难过。”   “...庄户婆娘还说,往后那宋姨娘每日纺织不够一寸,便没有饭吃呢,姑娘,这可是解气了?”   一句一句的话出来,顾知薇完全都没有动静。芍药抿住嘴不说话了,饶是她如何不长眼色,也知道,此刻姑娘怕是不开心呢。   悄声进了外间,见徐妈妈正拿着账本出来,一张张理了房契铺子,问,“姑娘是怎么了?怎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徐妈妈略微有两三分猜测,只她哪敢胡说,只吩咐芍药道,“老太太给的私房银子,去拿了笔墨来,好歹留个底,日后也好对账。”   芍药忙不迭去了,两个人张罗到夜色四起,厨房里起了饭食,便是天上,也开始滚起春雷阵阵,连带着飘起雨滴来。   这才收拾了笔墨官司,准备伺候顾知薇用膳。鹦哥儿从上房里传话进来,   “老太太午后吃多了八宝饭,晚间便不用姑娘过去伺候,老太太略吃碗粥便休息了。等明日再和姑娘说笑。”   顾知薇送了她走,刚要转身让摆了饭食,便见乌庄头湿漉漉着粗布衣裳,带着他婆娘过来,隔着门帘子请安道,   “外头好俊的汉子,通体纯黑两匹马,说是咱们姑娘的旧识,生的倒是一表人才模样,要留下过夜呢。”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2章   入了夜, 院子里到处起了灯火。   后廊顾知薇住处, 徐妈妈一盏盏点了雁足灯, 笑意盈盈进了里间。外头雨声嘀嗒,雨打窗外石榴叶子,蕴藏花苞倒也娇嫩, 喜滋滋的绽开新芽,迎接春雨。   一碟碟蔬果清新, 因黑庄户附近临近山地, 便是市面上早就下季的樱桃还有些, 水珠清洗的干净,饱满娇嫩惹人喜欢。徐妈妈见顾知薇也不知低头沉吟什么, 笑吟吟开口劝道,   “姑娘,若是吃不下那些个饭食,不如来吃些果子?”   “庄户婆娘带着村里的娃娃们抓的, 皮肉倒也鲜嫩, 比外头卖的还要好呢。”   樱桃果子倒也不稀奇, 酸甜果子入口, 满是甜软果浆,倒也不是很难吃。顾知薇复又捻住一个在指尖, 莹润纸背上莺粉似的指甲晶莹剔透, 她素来养尊处优,白莹莹的一截腕子格外显眼,倒是多了几分惑人的美。   乌庄头在廊下仍旧是絮絮叨叨, “那人穿的倒也体面,看起来是大家公子。唯独一双眼睛看上去吓人了些,倒像是山林里的野狼,没得让人害怕...”   眼睛吓人?顾知薇心底轻笑一声,若说是眼眸让人印象深刻的,她身边儿最厉害的便是傅仲正。一双眸子瞥你一眼,边似是被他看穿心思似的。   下一刻,顾知薇收起懒散模样,朝帘子外乌庄头道,“那人可说了姓什么?”   “貌似姓傅..”   乌庄头也不确定,那人气势逼人,他不过略微问了两句便不敢再问了。   庄子外,四周环绕着叽叽喳喳儿童,何四愁眉苦脸,看着地上泥泞的道路发了愁,“爷,咱们今儿个非得在这里安置?”   这庄子也没什么稀奇得地方,四周环绕倒也干净,地面青砖铺就,泥地也不似旁的地方,车辙印子全是水,走不得路。可无论是怎么看,这也不过是个寻常庄子。若说真有什么稀奇得地方,便是这庄子后百丈山林,郁郁葱葱倒也看不出什么东西,难不成,他们爷看上了后面的林子?   虽是细雨缠绵,傅仲正一身雨蓑衣倒也干净,他此刻早就下了马,马缰扔给何四牵着,黑亮眸色眨也不眨,直盯着庄园大门。便是何四不知道缘由,也知他们爷此刻是心怀焦灼的。   只他焦灼什么呢?   “爷,回去吧。这家得主子怕是不会留客了。”   何四哪里忍心傅仲正受寒,他们爷自打出了京城便不顺遂,先是有敬王府的人跟着,日夜甩脱不得。后他们爷使诈甩了那些个苍蝇臭虫,好不容易日夜赶工查清燕地海盐,拿案呈还没来得及呈给陛下,谁知便眼巴巴的来这穷乡僻壤,若说没什么猫腻,何四决计是不相信的。   只饶是他如何想,也猜不到顾知薇如今在这里住着。因此等乌庄头着急火燎请他们安置在东厢房,厨下上了热水,这才告罪道,   “我们姑娘说,傅爷您到底是高门大户,庄子里东西不齐整,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我们姑娘有干净的被衾,不多时便有婆子送来。爷您先收拾,婆子们不多时便来伺候。”   何四听到这里才明白,合着他们爷原来是知道的。顾家的大小姐到庄子上来了,难怪,也不似是之前那般,办了事儿便赶紧回荣锦院去。   瞅着他们爷送了乌庄头出去,那乌庄头一脸受宠若惊模样,何四不由捂住脸,他们爷倒是不顾及体统了,哪里有大家老爷少爷亲自送客的道理?   当下忙快步上前打了门帘,亲自伺候傅仲正里间安置。见东厢房虽简陋,可也干净周全。屋子倒是新刷的,四下全白,因主人不常在这里,屋子里无非是些个柳木桌椅,虽不名贵,可也说的过去,至于里间,靛蓝床帐里倒是什么被褥也无,光秃秃的木板子格外显眼。   不多时,便有婆子上了饭菜,席面倒也干净,四荤四素另有几个攒盒果子点心,何四见了倒是惊奇,朝那婆子问,“可是提前备好的?怎么这么齐整的饭菜?”   婆子是厨房上伺候的,本就是村里的村妇,哪里见过何四这样的管家,心底生了一两分畏惧,一一答了,“家里面分例有限,这些是姑娘屋子里撤下来的,虽说是撤下来的东西,可我们姑娘晚上胃口不好,只吃了些樱桃,这些都是干净没碰过的。”   何四听见是干净的,这才放了心,随后便觉得不对啊,他们爷饶是再怎么宽容,也没有吃别人剩下东西的道理,正准备呵斥那婆子,重新换了新的来。   便见他们爷起身来到八仙桌前,打量了桌上的餐食,问婆子,“除了樱桃,旁的都没吃?”   婆子不明所以,笑吟吟道,“我们姑娘生的好,吃东西也挑拣。她素来不爱这些东西,樱桃是山上刚摘的,果子新鲜又清甜,姑娘也只是吃了几个不吃了。”   何四在一侧净了手脸,正准备伺候傅仲正用餐,哪知他们爷听到这话,登时起身往外行去,一时间倒也愣住了,   “爷,爷,您往哪里去?”   傅仲正不答,眸色沉沉似是蓄满风雪。那个小女人自来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前世便见她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好好的脾胃作的稍微吃些冷硬的东西便难受。如今重活一回,旁的倒也便罢了,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照顾,如何还说要和他恩爱偕老?   何四见傅仲正熟门熟路往后院去,正觉他们爷是个聪明的。头一次来的宅子便知道,这顾姑娘在后院住着。   那婆子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庄户娘子让她来给这位爷送餐,可没说,这爷往后院去,她该怎么办啊。当下心底里有了几分埋怨,你说那位爷,他模样生的好,阔鼻深目,怎么偏偏行事连个礼节也无?   若是拜见主人家,哪里有不说一声边往后院去的。难不成,是之前乌庄头仇家寻仇来了?脸一白,婆子也顾不得其他,甩开饭匣子,撒欢儿的找庄户娘子去了。   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好歹有人帮衬他们姑娘几句不是,那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被这人糟.蹋了。   夜色越发深深,雨倒是越下越大,潺潺雨声没得让田地静了两三分,顾知薇早早卸下钗镮,素素的寝衣随意褡了两下,坐在床前慢悠悠翻着书籍。   徐妈妈在一侧拿了针线,如今四月初,日子倒是越发热了起来。她们姑娘素来贪凉嫌热的,夜间不注意便把寝衣摔得到处都是。徐妈妈忧心顾知薇着凉坏了身子,特意比着尺寸,比往常穿的大上几寸,宽宽的给姑娘做了肚兜来穿。   便是丑,便是穿着没规矩,也不过是内室里穿着,也跑不到旁人眼里。又因为出了小红的事儿,徐妈妈在针线上越发小心谨慎,除了正堂,顾知薇的衣赏、腰带袜子鞋子,从不肯拿到外间去。   唯恐被哪个多眼的看了去,不说是她的罪过,反倒是连累姑娘名声。   间或一二,低声和顾知薇商量着花样。芍药带着小丫鬟在外间染了小火炉,又烧了夜间吃的茶水,这才往里间请安道,“夜深了,不如姑娘早些歇着?仔细看书熬坏眼睛。”   顾知薇倒是毫不在意,“不过略微读了两页,便是世间考科举的男儿闷,不知比我多费了多少心,我不过是看两页书,哪里就能熬坏眼睛?”   徐妈妈见次,忙收了针线,笑道,“姑娘明儿还要和老太太说话,便是老太太不心疼,我们也心疼姑娘呢。姑娘左右绕了今日,等明日再看也不迟。”   说着,便去外间熄了几根蜡烛,珠帘卷起,便是铜镜穿衣镜也都收拾了,这才到床前和顾知薇道,   “姑娘快把书给我,左右可真不许看了。便是我们不说,过上几日回府,太太若是问起来,我们也不替姑娘瞒着,看着姑娘熬红的眼儿,太太也要心疼的。”   顾知薇这才半叹口气,“我在家里你们便绕不得我,如今庄子里,祖母早早就歇下了。至于宋姨娘,连个空闲都没有。还不许我看书,我可恼了。”   “姑娘,姑娘可睡下了?”   徐妈妈正要再说什么,便见庄户娘子打了灯笼过来,急匆匆的拍着正房大门。   “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说,都什么时辰了,还来烦姑娘?”   芍药当下便沉了脸,打开门朝庄户婆娘道,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快说了来,姑娘便歇下了。若是不着急,明日也一样的。”   “是前头的傅爷,说是有事儿和咱们姑娘说。我们也不敢拦着,如今人在后廊子的月亮门下呢,姑娘可要见他?”   庄户婆娘也不敢瞒着,左右都是开罪不起的人物。偏那人生的模样出众,又是姑娘家里的旧识。若是拦住了,姑娘明日怪罪怎么办?   可若是不拦住,老太太知道了,她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顶风冒雨的来请示句,不过费句唇舌的功夫,见不见,看姑娘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3章   “这, ”   芍药也发了愁, 她们姑娘方才一听见姓傅, 又听乌庄头描绘了那人长相,等时便请人进来。   姓傅,还让她们姑娘惦记的, 也只有荣锦院子里住的镇北王了。   姑娘对镇北王的心思,便是藏的深, 芍药也略知一二。她们姑娘看似温柔体贴的性子, 可芍药知道, 她最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若不是爱傅仲正入骨,如何会为那人量体裁衣?甚至冒着被老爷呵斥的危险, 也要为那人尽心。   她们姑娘,自是愿意见傅仲正的。   让婆子在外头等着,她转身进了内室,见顾知薇正慢条斯理的整理寝衣, 笑问, “姑娘可要见那人?”   “青天白日的不来, 如今夜间到底不方便。”   徐妈妈拿了外穿大氅, 服饰顾知薇穿上,朝芍药道,   “便是姑娘要见他, 后院里也不合适。老太太如今还没睡呢,算起来,那镇北王还和咱们家连着亲戚, 论辈分也是咱们姑娘表哥。   那镇北王待咱们姑娘跟大爷似的亲近,表妹见表哥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儿,再来老太太如今怕是早就歇下了,扰了她也不妥当。   依我看,倒不如姑娘去前头华亭,哪里敞亮也自在,一家子兄妹也好说话。”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便是芍药也赞许的点点头,见顾知薇朝她挥手,便识趣的往外头传话了。庄户婆娘得了准话,也不迟疑,当下带着丫鬟婆子张灯结彩,如今夜里有雨,又是昏暗暗的,旁的也倒是罢了,若是摔跤那可是大事儿。   傅仲正得了准话,一听说去花厅,窥着越来愈稠的雨,撇了眼那庄户婆娘一眼,道,“不过是自家兄妹说句话,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儿?   前头带路就是。”   “这,”庄户婆娘不敢动弹,姑娘可没说让这位爷往后头去啊。   何四见状如何不明白?他们爷这是心疼顾姑娘了,夜里风大雨寒的,姑娘家身子骨又娇弱,若是好好的便罢了,可若是受了风寒,起了病,那便是庄户婆娘十条命,也抵不过这罪过去。   当下往前,佯装怒斥道,“你们这些婆子丫鬟难不成吃白饭的?大爷和姑娘说几句话便如此拦着,改日若是姑娘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怕不是一个个躲到天边去。”   那婆子如何敢应承,被这话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忙不迭往前头引路,伺候傅仲正往后院行去。   再说顾知薇这里,玄色大氅衬得她肤色白净,本就生的模样极好,杏眸弯弯似是蕴着一汪水,不留神便把人勾了进去。又因夜深了,她早就卸了钗镮,此刻去见傅仲正倒也没刻意收拾,不过拿两条丝带虚虚把乌发梳上,略微绕了两下,斜斜缀了发髻,倒也干净利落。   似极了坠马髻,越发显得顾知薇巴掌似的一张脸,樱唇琼鼻二月娇花似的。也不用徐妈妈引路,玉手拎着个八彩小灯笼,掀开帘子便要往花厅去。   “呀~”   刚一出门,便见陀黑影阴沉沉得吓人。顾知薇险些撞进男人怀里,亏有徐妈妈在前头打了门帘,若是她自己,非得被惊得摔在地上不可。可饶是这样,顾知薇也吓得心跳急促,险些握不住手里得灯笼,忙稳住神,抬头瞧去。   男人个头极高,哪怕是顾知薇近来长高了些,想看见男人眸色也须得仰着细嫩脖颈才行。夜色暗沉倒也分不清男人眸色,顾知薇隐约觉得,他应该是欢喜的。   眉深目阔,高鼻薄唇,下巴颏儿刀削石刻般,在往下,靛蓝衣领略微开了个盘口,漏出男人褐色脖颈,喉结略微滚动泄漏男人心绪,他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顾知薇莫名的心定下来。这人,他不会伤害她。   带着这股儿莫名的信任,樱唇微启,问他,   “不是说去花厅,怎么又来我屋子里?”   少女不过十五岁,模样虽张成了些,可到底不如二十岁左右风韵撩人。傅仲正黑眸锋利,见顾知薇这般打扮模样,恨不能把这人揉进心肝里。自打那日缀锦楼一别,他们已一月未见。   傅仲正也觉得奇怪,他自来不是什么英雄肉骨得人物。可出门办差事这段时间,总是无缘无故想起沁薇堂得佳人。一会儿是她佛前念经,为自己祈福得模样,一会儿是她附身桌面,一笔一划默写经书得模样。无论如何让自己忙起来,这人总似是在他脑海扎根似的,怎么拔,也拔不掉。   傅仲正最后恼了,索性任由自己想她。左右她前世守寡等他,这辈子,他便宽容些,容许她在他这里放纵,待她好些,也是应当的。   可这份宽容,在看到顾知薇因受惊而略微松垮下得大氅,变成了另外一种说不出,也道不明白得恼意,让他恨不能把这人扔的远远的,再也瞧不见。又是恨不能把这人糅杂在自己怀里,骨血相融,永不分离。   两种情绪在傅仲正眼底挣扎,最后,还是后一种情绪占了上风,他侵略意味十足得往前一步,撩起顾知薇斜斜垂下得衣领,声音艰涩不明,   “你,你便是穿这样的衣裳来见我?”   轰得一下,顾知薇面红耳赤。忙低头去打量自己衣襟,因方才脚步慌乱,玄色大氅略微坠下,松垮搭在肩颈上,漏出里头粉嫩衣裳。   她里头衣裳穿的倒也齐整,鹅黄小衣下,青山卧雪,白莹莹一截上好膏腴般,惹人食欲。细嫩肩颈咋看没什么漏洞,可顾知薇出得匆忙,不过是寝衣外,罩了个斜襟小衫便出了门,因是斜襟又是盘口,从左肩头斜斜下来,不过是略微扣了两个扣子便。   此刻,那两个扣子也似是在抗议不堪重负,似是下一刻便挣脱开来。   衣下,莹润肌肤染了几分烟雨之色,手暖衣湿,逼近鼻翼的,是男人身上隐隐热气,凑的近了,依稀仿佛松柏香气沁人心脾,没得让人无酒也醉了三分。   顾知薇忙要去把衣裳重新扣上,可小的盘口不过半个指尖大小,留的扣缝又小又紧,淋了雨手指又湿,饶是顾知薇心慌意乱废了半天,手指酸酸也不见那扣子进去。   眼眶一红,眼泪儿似是就要低落出来。这人看见她这个模样,怕是会觉得她又蠢又呆吧。   “傻薇薇,这也值当哭?”   傅仲正往前两步挡住众人视线,只他到底不方便去碰那些扣子,抬手把大氅提了上来,系上丝带打开帘子,朝顾知薇道,   “进屋换了衣裳再出来。”   因有帘子挡着,傅仲正身量忻长,他生的又是这般冷血气质。后院里这些个寻常的丫鬟婆子哪里敢抬头,何四虽伺候着傅仲正,可到底是男人不便进后院,眼下还在月亮门外等着。   因两人半晌也无动静,徐妈妈不放心的抬头,便见素日里不言苟笑的镇北王,正柔着嗓子和她们姑娘说话,雨声稠密越发听不真切,可面上的神情做不得假。   她们姑娘脸上惊慌失措,似是搞砸了什么了不得东西。至于镇北王,倒是神情在在,似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下一秒,便见镇北王手指落在她们姑娘肩头,抬了玄色大氅上来,姑娘神色越发羞愧,倒是镇北王全似不妨在心上。   徐妈妈心底不好的猜想冒出头,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脚面,难不成,她们姑娘,方才色.诱了镇北王不成?   姑娘真是好糊涂的性子,若男人轻易便被美色迷住心神,便是这会子听你的,等往后反应过来,情淡人离,姑娘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若真是对镇北王钟意,倒不如感激请了老爷过了礼,有了名分做什么不便宜?   顾知薇哪里知道,不过是一打眼的功夫,徐妈妈便脑补出一场戏来。轻抬脚步跨过门槛,刚要往里间去,突然似是想起什么,隔着帘子往外瞧一眼,见傅仲正孤身一人,站在廊下,风吹雨落,灯笼下雨丝越发稠乱起来。   顾知薇摸着残有男人体温的衣领,道,“你进屋子里来,在西间等我。”   说罢,也不等傅仲正说什么,便往里间去了。   徐妈妈听了这话,也顾不上别的,当下便掀开帘子让傅仲正进屋,先是拿了炭篓子过来,朝傅仲正躬身道,   “外头雨大风急的,爷可换了衣裳?”   傅仲正展臂,徐妈妈轻巧把外裳脱下收拾了熏干衣裳,芍药结果去熏干,顾知薇里间换了衣裳,随手把鹅黄斜襟小衫挂在屏风上,便往西间去了。   徐妈妈进来收了衣裳,见上头沾了些雨水,便思量着改日浆洗了。拿过便走,忽然见颗黛蓝扣子掉在地上,心底一惊,倒是想起了件事儿来。   方才镇北王来的急,芍药怕是随便拿了件衣裳给姑娘穿上。可她哪里知道,姑娘身段儿一日丰润一日,她每日都要盯着衣裳可合尺寸。   今日怕不是姑娘要去勾镇北王,而是这衣裳不合体,胸前那扣子崩开了。在外男面前崩开了衣裳,这么难堪的事儿,难怪姑娘当时一脸的不情愿。   傅仲正闲来无事,倒也没什么意思,环顾屋子便知道是顾知薇暂住的。屋子里全无熏香,窗明几净倒也整洁,柳木桌案上斜斜摆了几本书,傅仲正见都是些游记、杂谈类的也没细看。   引起他注意的,是塌子角落一片莺粉,夜色幕幕,若不是仔细瞧了,傅仲正怕是没发现这个。莺粉花瓣泡在琉璃罐子里,似是沁满油润,因时间旧了,花瓣卷起倒也有了几分枯黄之意,傅仲正索性起身拿了琉璃罐子出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顾知薇一进西间,便瞧见傅仲正一手拎着她的头油,忙道,“好端端的,你碰它做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傅仲正倒是好奇,他前世从未见过顾知薇身旁有这样的东西,难不成,这花瓣还有什么用途不成?   “不过是用香油封了些桃花在里面,这是三月间让庄户娘子封的,如今才一个月,要等到入了冬,才能打开用。”   顾知薇上前忙把琉璃罐子接了,四顾见连个丫鬟也无,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回应,问傅仲正,   “徐妈妈呢?怎么不见她来?”   “你这屋子里寒的很,夜里风大雨急,晚上不过吃些樱桃对付。徐妈妈去厨下端了餐食过来,等下你填补些进去。”   傅仲正被夺了罐子,见顾知薇小心翼翼仍放回墙角,倒是不以为意。原来花瓣还能有这样的用途,那爹前头花圃子里的花瓣,也正好有了用途。   此刻恭王府,饭足酒饱之后,何三姑娘亲自给姑姑、姑父上了碗清茶,下一刻,便见姑父捂着口鼻重重打了个喷嚏,一侧的丫鬟忙送上帕子,恭王接了朝恭王妃道,   “这准是咱们小子,他定是又惦记上我的花草了。”   “若是我的正哥儿平安回来,别说是你的花草,便是你,从家里撵出去我也不心疼。”   恭王妃实在是心底难受,她好好的一个儿子,因这老头子说什么皇位是他们家的,早晚皇兄会把皇位给他们正儿。年纪小小,便哄着正儿读书学习,后大了些,又让他参军处理政事。   好在正儿也争气,便是满朝文武,没有不称赞他学业出众。至于参军政事,那更是整个朝廷百姓都看的清楚,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手持长木仓闯了鞑子王庭,一战成名,便是有阎王爷这样的称呼又如何,若不是他们正哥儿出彩,如今朝堂上怕还是在和鞑子纠缠,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恭王妃想着,越发觉得意难平,她这么好的正儿,如今因为敬王的海盐,在燕地连个音讯都无。   连带着恭王也有几分不顺眼,朝他怒斥道,“外头正下着雨,我正儿也不知有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你在王府里有人伺候倒是舒坦,只可怜我的儿...”   一声声控诉,让熟知内情的恭王几乎要托盘而出,只他看了眼站在一侧的外甥女,朝她道,   “你帮忙安抚你姑姑几句,好歹别让她这么哭着。”   何三姑娘哪里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姑父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忙墩身应了声是,走到恭王妃一侧安抚道,   “姑姑快别哭了,不说是姑父着急,便是我们看着,心底里也怪难过的。表哥是您的亲儿子,又是陛下的侄子,想来有真龙保佑,定是能平安回来。”   恭王妃见她如此懂事,心底更是难过,哭到红肿的眼睛朝恭王道,“可怜我的正儿还未娶妻,若是给我留个后也是好的,日夜还有个念想不是?可现在,别说孩子,就连人影儿我都摸不着一个。”   “正儿失踪我也着急,可我也得有他消息不是?你只管好好歇着,过不了多少日子,便有他的消息了。”   恭王心底着急,可面色也不敢显露。只把傅仲正骂了个底朝天,他倒是个逍遥自在的,明明办好了差事不回府邸,还说什么时机不到,也不知跑到哪里逍遥,留下他这个亲爹面对媳妇的责问,他的苦处,这个儿子可知道?   当下连连给恭王妃许诺,把儿子卖的一干二净,   “你只管放心便是,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即刻娶了媳妇进门,生一堆白胖胖、软乎乎的孙子给你玩儿。   若没有儿媳妇儿,便连他也不要了,这样可好?”   恭王妃见恭王倒似是不着急,心底也起了疑心。这人不像是平时那般到处找去,怎么好端端的说起儿媳的事情来。半抬了眉眼,见恭王正小怡丰城着说话,心底有了主意,抬头朝何三姑娘道,   “外头下着雨,夜里风大雨寒的,你快回屋子里歇着。我留你姑父满满说话,等明儿个咱们娘俩个再聚。”   何三姑娘自打听恭王说什么给表哥娶妻子,心底便酸酸涩涩的。她不过是见了表哥一面,那人生的威猛,虽是将军,可完全不似是去码头接她那人,叫什么常达的,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   表哥比起常达,又稳重又有礼节,便是她不常见他,可若是往后院给姑姑送东西,总少不得给自己捎带一份儿。这样体贴的人物,怕是不会是自己能独占的。   又见恭王妃明明是有话要和恭王说,可偏偏要撇开自己,心底并不是很好受。可她不过模样出彩了些,素来不是爱喜欢争执的,脾气性子又好,当下便请了安,随着丫鬟婆子往外间去了。   等人都走了,恭王妃这才冷了眉眼,看着恭王发起火来,掐他胳膊道,   “我是儿子亲娘你也瞒着我,快说,我儿子如今再哪里?”   “在勾搭人姑娘呢。”   恭王也恼了,因为这傅仲正,他这个当爹的给他背了多少次黑锅。就像是今儿个,明明是他自己追人家顾知薇不成,眼巴巴的追到庄子里讨好人姑娘,还装模作样说什么时机不到不是回去的时候。   这下可好,被亲娘发现端倪,他倒是要看看傅仲正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mua~临近年底啦~河河越来越忙,呜呜~有时候更新要到十二点多,小天使们阔以早上来康!爱你们!!! 第34章   雨打芭蕉声声清脆, 屋子里暖香袭人, 气氛暧.昧, 隐隐透着股缱绻的味道来。   傅仲正阔步坐于正厅,手里随意拎了本哥哥寻来的游记,神情在在, 宛如自己屋子似的。外小间,炭火燃的正旺, 上架熏笼, 铺着傅仲正来时穿的褐色大氅, 芍药在一侧小心看顾着,唯恐火花溅起烧了衣裳。   顾知薇换了身家常霞影半旧衣裳, 素素的袄裙下,满花绣鞋花样精细。花样再精细,看了两遍便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傅仲正那么大一人坐着,又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浑身的气势哪怕在柔香屋子里软了几分, 倒底也让顾知薇觉得不自在。   徐妈妈带着小丫鬟, 三两下摆了条案, 因夜深了,又是雨天。下午的饭食热了两次, 早就没了样子。厨房里婆子有心讨好姑娘, 索性起身揉了面来,热乎乎的一碗笋干野菜面,想来是她们姑娘从未吃过的乡野滋味。   那婆子许是觉得说不过去, 除了这些面食,又奉上了些糕饼点心并各色佐餐小菜,临末了见有姑娘给老太太做八宝饭时留下的干果,照着姑娘那样的模样,也蒸了送到上房,隔着门帘殷勤奉承道,   “这会子厨房里没什么好东西,揉了碗素素的银丝面,打卤的是夏天山上的笋干子,连带着前儿个老爷送来的炸鹌鹑、河虾也新鲜,是我家那小子在河里抓得,姑娘凑合着吃几口,明儿再做好的送来。”   顾知薇道了声费心了,去外小间接了芍药手里衣裳,见早就□□成干,拿下熏笼朝芍药道,   “你给她抓把铜板去,大晚上又下着雨,没得劳累了她。”   “姑娘是个好性子,那婆子日常的月钱银子拿着,给姑娘做餐食本就是应该的。”   刚要说下去,见顾知薇满脸不赞同,芍药忙住了嘴,去里间匣子里抓了把铜钱给婆子,打发她走了后,才去外间和徐妈妈说话,   “姑娘原在府里,也不说是样样都打点的,怎么在庄子里,这么爱散财?”   “河虾笋干是厨房里自己弄的,不该给赏钱?”   徐妈妈见芍药似是钻在钱眼里,点了下她额头,“你也不想想,姑娘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物儿,她能让你吃了亏去?”   有这功夫还不如伺候好姑娘,日后嫁个管事的,或者放了身价银子出去,也好的一辈子为奴为婢的。难不成,这芍药看见傅仲正容貌品行,起了旁的心思?对她们姑娘也不满起来?   只这话在唇边转了两下,徐妈妈倒底没说出来。她是皇后娘娘赏给姑娘的人,又是个自梳女官没什么拖累,自然一心为姑娘打算。若是芍药起了什么心思,还是早早换掉为好。   也不再和芍药说话,转身进了里间。屋子里倒也和乐,她们姑娘和傅仲正隔着一人距离,各自面前是热腾腾的一碗银丝面,傅仲正许是早就饿了,两三下吃的干净。她们姑娘猫食似的,吃了两口便不肯再吃。   杏眸水汪汪盯着那碗八宝饭,蜜枣、瓜子、核桃青红白丝摆的齐整,上淋了蜂蜜糖浆,油润润的惹人食欲。傅仲正见她这幅模样,笑着把案台移动了些,道,   “想吃这个?”   “嗯!”   顾知薇即刻点头,见傅仲正含笑看向自己,不由微红桃腮,支吾着道,“我...就是觉得它好看。”   好看,还好吃。青红果丝桃花一样在油润米饭上铺开,饶是顾知薇吃过许多次,也仍是忍不住在脑海回忆这份儿香甜滋味,似是吃着甜滋滋的米饭,连心底也孕育出甜蜜蜜的花朵出来。   傅仲正见状并没有说些什么,见她迫不及待拿银勺子送入口红,粉嫩唇瓣微微张合,眸色略身,拿了银丝面过来,两三下便吃的一干二净。   饶是八宝饭是顾知薇喜欢吃的,她午后到底是吃了樱桃果子,此刻不过吃了几口便觉得涨得难受。转身见傅仲正瓷碗里一干二净,又见他目色下隐隐疲色,知这人定是千里奔袭而来,定是极为疲惫。   “可要再来一碗?”   少女声线清甜,尾音略带着疲意,傅仲正侧身看了眼西洋钟,见早已是亥时,知这是顾知薇到了该睡眠的时候,抬腿往外间喊了徐妈妈来,先是吩咐她把桌面收拾了,又熏了暖香来祛除杂味,等空气里弥漫少女娇甜气息,这才朝顾知薇道,   “你今日略吃了几口糯米饭,等下可不许再吃点心。仔细明日肠胃克化不动。”   长腿一抬,便去拿了顾知薇方才放在暖塌上的外氅,起身往外行去。顾知薇见他要走,心底一时不知什么滋味儿,这人来找自己不是有事儿?   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又要走了?   莲步跟着他挪到外间,徐妈妈早就打了帘子,芍药带着几个婆子掌了灯笼,见外头雨越下越大,索性拿了蓑衣过来,顾知薇见芍药迟疑不敢上前,接了蓑衣给男人披上,问他,   “你,不是有事儿要和我说?”   顾知薇近来个头略高了些,可也不过及到傅仲正肩头,葱白手指拎起蓑衣,稻草织就又沉又重,顾知薇不堪其重,略踮起脚尖往傅仲正胸前凑去。少女抬手间霞影色衣衫下滑,露出白莹莹一截腕子,玉色镯子莹润,越发显得她肤白如玉,傅仲正喉结滚动,默默附身,方便顾知薇打理自己。   男人荷尔蒙气息爆棚,顾知薇凑的近了,这男人气息又霸道,松柏香气莫名似是有自己意识,悄无声音钻进顾知薇肺腑,一呼一吸间皆是男人味道。   强忍着骨酥肉麻,顾知薇红酽酽一张脸,杏眸也泛着两三分羞涩之意,强撑着身子把玄色衣带系好,期间不小心擦过男人喉结,只觉得温热体温似是沾在指尖,没得让她更是难受几分。   “好了。”   顾知薇半咬着唇瓣,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了傅仲正。灯下男人身量忻长,他模样本就生的极好,又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冷血将士。不言苟笑时无端让人畏惧两分,便是徐妈妈也对他言听计从。   眉深目阔,悬鼻薄唇,饶是顾知薇深宅大院里没见过多少男人,也知道傅仲正这样的男儿,定是人中龙凤,注定让人仰望的。   这样的人物,如果熬过死劫,真的会和上辈子一样,和自己订婚吗?她还能像上辈子一样,冠上傅仲正的姓氏吗?   顾知薇第一次对自己有了怀疑,眉目之间略带酸楚,原本因傅仲正往后院来,而生出的一两分亲近之意也顿时消散。再一次重复问出声,   “你不是有事儿和我说?”   少女声线微抖,带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安。傅仲正察觉到,虽疑惑可也随即想明白了,知道顾知薇不安,也不吊她胃口,语气倒也笃定,看似不在意,问道,   “若,你父亲没了官职,你不再是官家亲眷,可愿过那样的日子?”   “父亲出了什么状况?”   暧.昧气息顿时消失的干净,顾知薇蹙起眉心问他,“上个月姨夫刚和父亲起了争执,父亲刚受伤,怎么好端端的,又起了幺蛾子?”   “敬王近来朝廷上咄咄进逼,顾学士一人姑木难支,礼部尚书连同常达几个,如今也都自顾不暇,我这次带了海盐账务回京,怕是过不了几日,朝廷上便要平底起风雨。”   傅仲正倒是没隐瞒,一句一句和顾知薇解释了,见她听明白,才接着道,   “陛下无子,敬王势重。若是不能釜底抽薪,来日怕是连顾学士也牵连进去。倒不如回青州看看,等明年开春再回京。”   除了敬王走私盐铁,傅仲正甚至在燕地发现了金矿。一个藩王的封底有金矿,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因陛下无子,敬王恭王皆没有赴封地就藩,恭王为陛下一母同胞亲弟,韬光养晦,每日不理朝政。敬王虽是太妃所生,昔日为先帝最小之子,颇得先帝宠幸。如今朝廷中敬王势大,又是竟驳回陛下旨意。   这样一个王爷,若说区区一个走私盐铁的罪名便要击败他,可谓是想的太过轻松。连傅仲正自己,也被这人暗杀到隐姓埋名才寻得证据。   若要助皇叔重掌朝政,他须得把敬王除掉才是。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同为皇族至亲,若是互相拦了路,也必有一死。   常达在京郊兵力布局基本完成,他佯装失败也让敬王多次看轻,只等娘娘千岁过后,他便奋起反击,一举把敬王打败才算是不枉重生一回。   只这些,傅仲正莫名不愿告诉顾知薇。她前世已经够苦了,为自己守寡几年,日夜念经求佛,连个荤腥食物都吃不得。重来一回,傅仲正早先还想着让她另外寻了良人,可初见顾知薇第一面,傅仲正便知自己是放不开手的。   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饶是重活一回,他也得护在自己名下才是。   顾知薇半晌没有回复,徐妈妈掀开帘子的手放下来,往里间看了眼,男人宽肩窄腰,猿臂长腿,阔步站在厅间,浑身气势凌人,唯独眼眸在看向她们姑娘时,多了两三分柔和之意,不等徐妈妈说话,便听见傅仲正道,   “这法子到底是委屈了你。”   好好的官家小姐,若是父亲没了官职,怕是连内宫都进不得。他也是昏了头才想这个昏招,倒不如回去和顾学士商量了,什么法子才能尽快把敬王扳倒。   “什么?”   顾知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她重生来便想着让父亲早些离了官场,也省的往后敬王登基,菜市口里连个全尸都没有。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傅仲正说什么委屈了她?   她不委屈啊,她是想让父亲辞了官职的。   可这话,顾知薇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她模糊感觉这个傅仲正和前世不一样了,许多事情发展也和前世有了区别,若是贸然说出口,他害了父亲可怎么办?   少女心不在焉的表情傅仲正看的一清二楚,下意识的以为顾知薇不乐意。见时间又过了一刻钟,守夜的婆子悄悄打了哈欠,徐妈妈连同芍药几人也都满脸疲色,顾知薇呢,看起来倒是还好,可到底行动迟缓,回话都慢了许多,傅仲正知道她这是困了。   夜雨越下越稠,雨幕遮天蔽日,透过屋子里灯笼,雨线滑落地上积水滲湿鞋底,傅仲正饶是身上披了蓑衣,不过几步路便半湿了衣裳。   顾知薇瞧见这样,随即想起那件儿引发宋姨娘事件的靛蓝绸衣,问徐妈妈,   “之前做的那件儿衣裳呢?收拾了出来明日送到东厢房去。”   徐妈妈忙去收拾了,不多时捧了锦盒来,“姑娘瞧瞧,连带着给老爷做的,都在这里呢。” 第35章   镶锦盒子里, 靛蓝直裰纹绣精致, 触手温凉。绣图竹叶松柏为主, 颇合男人身形,顾知薇一看便知,这是她重生后亲手给傅仲正做的。   也因为这套衣裳, 才引得宋姨娘起了心思。勾结她外院小厮,指使小红偷了这套衣裳出来。也引出后面宋姨娘被罚的事情出来, 顾知薇心底一时也不知什么心情, 只闷闷的无端难受。   做这套衣裳时, 她熬了四五夜,亲手一点点缝制出来。当时想的是那人即是自己未婚夫, 是她要嫁的良人,给他做套衣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如今想来到底是不妥当,不说他未婚她未嫁, 但是两人身份地位便是不同。   父亲不过侥幸得了陛下旨意, 教导那人处理政事。可依照傅仲正的脾气秉性, 他以往的学识渊博, 哪里需要父亲出面呢?无非是姨夫有意传位傅仲正,把父亲给傅仲正做垫脚石罢了。   而她自己, 一个垫脚石的闺女, 若是父亲在朝堂上得用,怕是还会被傅仲正高看几分。可若是父亲按照傅仲正所说,回了青州老家, 怕是她顾知薇再也入不了傅仲正的眼。   若是傅仲正如愿扳倒敬王,姨夫百年之后他登上大位。她顾知薇,还会再和他有交集吗?   只要一想到,两人再也不似前世那样关系亲密。顾知薇只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情绪在心口,噎得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无端酸涩了杏眼。   “把这衣裳收起来,别让我瞧见它。”   徐妈妈见顾知薇见着衣裳后情绪低落,忙收起衣裳让芍药拿到外间收好,心底里疑惑,不是刚刚还问这衣裳在哪里,怎么好好的,又不想瞧见这衣裳?   徐妈妈心底疑惑,可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只在心底略度量了下,试探出声,   “不如,让芍药烧了这衣裳?”   烧了?这怎么行。   顾知薇下意识的摇头拒绝,随即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道,“先收拾来,等,等过了五月再说。”   五六月过后,她嫁不嫁傅仲正,应该宫里有消息传出来。   崔妈妈见她并不是衣裳缘故,心底暗松了口气,见顾知薇还是闷闷不乐,自顾自坐在暖塌上,半拍顾知薇肩头,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得怎么眼眶儿都红了?”   “妈妈...”   顾知薇满腔憋闷不知如何倾诉,话一张口,随即便咽了回去。这些女儿心思她怎么说得出口?不说父亲母亲多年名门闺秀般教养着,便是贵为中宫皇后的姨母,也是顾知薇学习的对象。   她们遇到这种事情会和徐妈妈这样的亲近人诉苦吗?   不会的,她是顾家唯一的嫡女,又是皇后娘娘看好的官家女,她定是可以熬过这一关。   若那人爱重她,她便和诚恳以待,无论荣辱,定要和那人共患以共。可若是那人觉得她是不值得爱重的,她便也把这人抛在脑后,先让顾家度过难关再说其他。   杏眸闪闪,琼鼻樱唇,少女虽眼含泪光,神情却格外坚定。朝徐妈妈柔声道,   “不过是想娘了,也不知,她如今和爹爹怎么样了。”   少女昂首坐在暖塌上,虽是半旧家常衣裳,神情却温柔笃定。徐妈妈见顾知薇不过是转眼间,神情便从迷茫转向笃定,心底赞叹,到底是她们姑娘。   虽不知因为什么情绪略外漏了些,可眨眼间便情绪稳定,看起来似是无事发生。顺着顾知薇话笑道,   “早些时候敬王世子日日在咱们门外痴缠,如今姑娘不在府邸里,想来那敬王世子早就放弃了。姑娘若是想家,不如和老太太商量了,早些回到家里去。”   顾知薇不过是拿这个话来推脱罢了,笑着摇头后和徐妈妈道别,夜深人静的时候没得多想了些,等明日见到那人,她定是要问清楚的。深夜来袭,顾知薇怎么也不相信,那人对自己没什么念头。   一夜雨打风吹,饶是四月初,早起天也依然寒了些。   崔妈妈喜气盈眉,笑吟吟带着丫鬟婆子洒扫庭除,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才轻手轻脚进了内堂,往里间去的繁叶双绣屏风,上搭着两三件寝衣,再往里去,罗帐里绣鞋凌乱,他们太太睡的正沉。   西间的顾苏鄂先听到脚步声,见外头日色正明,倒是难得晴朗天气。又见崔妈妈小心翼翼拿了太太衣裳出去浆洗,问她,   “缀锦楼可有消息传来?”   “茗儿方才过来,说是有几句话禀告老爷知道。   小的早起按老爷吩咐,时刻盯着荣锦院动静。四更天时听见荣锦院门声响动,说是镇北王回来了,可不过略换了衣裳,便进宫谢恩去了。何四还在府里,说是等老爷回来,再来给老爷磕头。”   崔妈妈忙把小茗的话一一说了,顾苏鄂起身整了衣裳,道了声知道了,而后道,   “动静小着些,你们太太昨夜惦记薇姐儿,睡的不踏实。   等会儿你便让人去庄子上接了老太太和姑娘回来,五月便是娘娘千秋宴,薇姐儿的衣裳首饰可要打理妥当了。”   崔妈妈忙躬身应下,便见顾苏鄂儒雅身姿往外去了,行动间仍是步伐蹒跚,便知这是前阵子陛下所伤,如今仍旧是没好利落。   一时之间抱着她们太太衣裳,也不知是喜是忧。如今宋姨娘被送到庄子上,西院里只剩下个二小姐,如今连门都不迈出去一步,她们太太不好好把握时机笼络住老爷,偏老爷每日跟大黄似的,到点儿便来后院里找太太。   哪怕是睡在西间的塌子上,哪怕是她们太太几乎是没个好脸色给老爷。就好像,他们老爷专吃太太的冷脸,这是什么夫妻关系?   崔妈妈心底觉得奇怪,正要去吩咐马房准备车马,便听见里间太太声音,   “老爷走了?”   “太太可要起床了?方才老爷去前院缀锦楼,说是镇北王回来了,老爷怕是了解情况去了。”   崔妈妈忙去熏笼拿了衣裳,服饰顾母穿上,见她气色虽还好,可到底眼下青黑一片,心底不忍,难免问出声来,   “太太这是何必呢,非得和老爷硬.挺着,便是姑娘、大爷、大奶奶也就罢了,太太自己也日子不舒坦。   姑娘虽什么都不说,可也看得出是挂念老爷太太的,大奶奶更是性子真纯,常常往咱们清华堂里来说话。   如今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和老爷分床不成?”   这话说的便是逾越了,便是崔妈妈是顾母身边儿的老人,也终究是失了分寸。顾母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问崔妈妈,   “夫妻之间的床.事,难不成我也要和妈妈说了不成?”   见顾母衣着完整,崔妈妈索性跪在床边,把心底压抑得话都讲了出来,   “太太许是每日读经颂书的不知道,我们时刻在家里呆着,实在是为太太姑娘忧心。”   “我就罢了,为姑娘忧心什么?”   顾母索性起身去了外间,崔妈妈转身复又跪了下去,低声朝顾母道,   “自打二月份以来,姑娘便和往年不一样了。这阵子行事越发有章程,先是借着衣裳打了西园的脸,如今哪怕是老太太也不得不承认,宋姨娘她贪了家里的银钱。   可太太,您为姑娘想过吗?”   “姑娘三月方才及笄,因太太病了,筹备好的生辰礼便取消。太太身子不舒服,姑娘带着大奶奶日夜请安,便是太太饮食,姑娘也亲自去厨下张罗。”   一席话说的顾母眼眶泛红,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沉浸在丈夫背叛、婆母不仁的戏码中已经太久。久到忽视她的薇姐儿,如今才十五岁,那么小小一团的姑娘如今长成这样,家里她兴致来了便查个账本,兴致散了,便什么都不管,只在清华堂的小佛堂念经。   家里的杂事全扔给薇姐儿和她嫂子两个,偏薇姐儿不说苦也不说自己可怜,甚至还悄悄为自己这个当娘的,撑起一片天。   崔妈妈跪在地上仍然在说话,她压抑太久的情绪在心口没办法和太太沟通,既然说了出来,索性抖落的一干二净,俯身跪地,字字泣血,   “太太素来说是疼爱姑娘,可依奴才看,太太最爱的是自己。便是宫里面娘娘,赏赐了徐妈妈过来伺候姑娘,太太何曾看顾过姑娘?   敬王世子见到姑娘那一日,也是因姑娘马车过了街口,看见夏太监带着圣旨而来,忧心家里这才失了体统。   可老爷太太不说旁的,只因敬王世子日夜守着顾府,京城里又传出些姑娘的艳命出来,便让咱们姑娘和宋姨娘那般,狼狈送到庄子上去。”   顾母越听,捻着发簪的手指越发颤抖,她初始还想着把簪子插到发髻上,可越到后来,越发没了力气。   崔妈妈这席话,说到了顾母心中的隐秘暗处。她自来以为自己是崔家大小姐,素来是受不得委屈的。偏嫁给顾苏鄂被这人打脸,纳的妾侍是婆母外甥女也就罢了,还是个乡下来的破了身的荡.妇,可便是宋姨娘这样的人物,也给了顾母雷霆一击。   因为她,婆母不喜自己,也因她,顾母抛下至善、薇姐儿,躲到水月庵去,只求过个清净日子。   难不成,过往的那些年,她都错了吗?   凝视着镜子里容颜姣好的女人,顾母第一次对过往的选择产生怀疑。为了她的薇姐儿,她是不是应该换个活法呢?   “你起来吧。老爷不是说让接薇姐儿回来?旁人我也不放心,你亲自去吧。”   顾母索性扔了发簪在桌上,起身往外间走去。既然决定要重新理了家政,总要和儿媳妇交接了才行。   崔妈妈仍旧在地上跪着,听了这话忙起身,恭敬回道,“奴才这就去。”   “等等,先替我收拾了,我往前院去一趟。”   顾母见崔妈妈提脚便走,开口喊住她,便整理发髻便道,   “我过往是糊涂了些,总想着薇姐儿是家里的嫡小姐,便是谁敢委屈她不成?我又给她填补了些嫁妆铺子,日常穿戴也不委屈。   可到底是亲娘不在身边儿,宋姨娘是那么个眼皮短浅的东西,老太太呢,也一言难尽,心眼儿只差没偏袒到西天去。   我也知你是一番好意,放心,往后有我,定是让薇姐儿受不得委屈。”   崔妈妈听了这话,心底软成一坨似的,眼眶微热,道,“我的姑娘啊,我自十七八岁便在姑娘身边儿伺候,说句托大的话,又是您的奶妈妈,难不成我只为薇姐儿打算不成?   便是姑娘这样的容貌品性,如今又是顾府里的当家太太。昔日做姑娘时的玩伴儿,如今那个比的上姑娘您?”   可偏偏只有她们姑娘,追求个什么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老爷不过是在宋姨娘的事情糊涂了二分,便什么也听不进去,夫妻嫌隙到如今也没解开。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6章   顾知薇这里一夜倒也安省, 等日头落在东侧纱窗, 窗外各色鸣鸟声声悦耳, 懒懒的躺在暖衾香被里,想着等会儿见了傅仲正要怎么说。   日色暖亮,折射光线进了里间。   徐妈妈轻手轻脚进来, 见顾知薇醒来,手里拿着熏好的衣物, 笑道,   “姑娘醒来了?”   见顾知薇眸色倒也清亮, 整个人一团白雪似的簇拥在鹅蛋青的被衾中,越发衬的她们姑娘肤如暖玉, 没得让人喜欢几分。   “祖母可起床了?我等下请安去。”   顾知薇抬脚穿了绣鞋,起身往外间去。月白中衣勾勒曲线,胸前鼓囊囊的,臀丰润的桃子一般, 小腰堪堪不及一握, 身姿宛如宝葫芦般惹人喜欢。   绕是在庄子里, 什么都比不上府里来的方便。顾知薇每日晨起的雪燕也从未断过。芍药服侍顾知薇洗漱了, 徐妈妈亲自端了炖盅过来。   顾知薇瞧见,便推开手不想吃, 道, “我如今这身子倒是丰润许多,哪里还用再喝这些个劳什子?”   “姑娘别瞧这它烦,这雪燕泡了一宿, 早起是婆子拿镊子把杂质挑了,细细炖上,直到姑娘醒来才端到正堂。”   徐妈妈不以为意,打开盅盖放了银汤匙进去,这才笑道,   “姑娘若是不爱吃,好歹吃个两三口,左右也是我们的心意不是。”   顾知薇拗不过徐妈妈,只得一口气喝了,滑溜溜口感没得让人厌烦,芍药忙伺候了茶水,漱口后朝徐妈妈道,   “我左右吃了这大半年,身子骨越发丰润不说,便是连胸前,这两日也涨的难受。”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带了两三分小女儿的娇气。徐妈妈闻言倒是一喜,问顾知薇道,   “姑娘可觉得腰酸?今年姑娘及笄之年,怕不是要来葵水了?”   葵水?   顾知薇一愣,她全然忘了这事儿。她前世五月初便来了葵水,可后先是母亲过世,宋姨娘掌理家事,后又有姨夫姨母去了,敬王登基,等到父亲哥哥横尸菜市口,她身子早就溃败不成个样子。   日常葵水早就乱了日期,不说手脚冰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少也得有几日是恹恹的没个精气神儿。   宋姨娘如今在早早被打发在庄子上,爹和娘倒也安康。接下来,若爹和娘关系融洽了,姨夫百年之后,傅仲正登基,这才算是了结她前世的心事。   雪燕撤下,芍药带着婆子上了早膳,顾知薇略吃了几口,便想起傅仲正来。那人深夜来访,也不说所谓何事,不过和自己吃了点儿银丝面便出去了,也不知,他在哪里用的膳食。   皇宫内殿,朱漆雕就盘龙云柱,大殿之上悄无人声,朝臣们早已散朝,承文帝唯独留下傅仲正说话。   傅仲正孤身跪在地上,正大光明牌匾下,承文帝在龙椅上端坐,手里翻检着傅仲正送来的奏章,苍白脸颊多了几分气恼之色,摔了奏章在地上,怒斥道,   “这个敬王倒是越发放肆了,他也不思量着,若不是朕许他海盐兵权,他能有如今的逍遥日子过。”   旁伺候的夏太监忙走到殿下拾起来,脚步轻巧放回龙案上,察看着承文帝脸色,见他倒不是十分怒色,试探出声道,   “陛下喜怒,想来是敬王爷糊涂了,亲兄弟能有什么误会不是?   说不得镇北王统计错了也说不得准,陛下若是觉得疑惑,倒不如请了敬王来,有个什么分歧也好早说出来不是?”   “仲正查来的明细在此,人证物证样样都在,他抵赖的住不成?”   承文帝一甩袖子,见傅仲正仍在地上跪着,道,   “仲正起来,你现下带人去拘了敬王来,就说朕的旨意,命你皇后娘娘千岁之前,定是要把这走私海盐、私开金矿的事情查清了!!   可做的到?”   傅仲正起身作揖,抬头见承文帝目色沉沉,知道皇伯父这是对敬王早已起了防备之心,添了把火,道,   “皇伯父倒是不必多虑,依仲正看,一来,敬王叔虽多有不轨之事,可到底不必寻常人家,是灭门毁族的大事儿。   二来,敬王叔可到底是杨太妃亲生的儿子,杨太妃和太后关系亲厚,怕是太后知晓了,也是要宽恕敬王叔的。”   这话如烈火浇油,夏太监听了只觉得不妙。这镇北王平日里看不出来,今日说话倒是句句戳心的很。陛下早就因无子对敬王爷多有防备,这镇北王话里话外,皆是提醒陛下小心杨太妃呢。   见陛下气的脸色发青,摔了台案上笔砚,冷声道,“朕倒是不知道,如今这朝政也要后妃说了算。”   夏太监正要上前说话,便见傅仲正冷冷看了自己一眼。忙打了个寒蝉,不敢动弹。   他不过是拿了敬王几两银子,给他传个话罢了,若是为此搭上自己这条命,失了陛下信任,可犯不着。   奉承着傅仲正,夏太监笑吟吟接过话头,道,“俗话说便是亲兄弟也该明算账的,便是天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依奴才看,镇北王英武,倒不如一并查明了,也省的侮了敬王名声。”   承文帝这才舒了口气,他不过是略发了点儿脾气,便觉得气闷胸短的,只恨自己不争气,连个子嗣也没有留下。朝廷中朝臣们不听使唤也就罢了,便是连自幼一起长大得兄弟,也起了旁的心思。   人间帝皇满身苍凉之意,承文帝懒得听夏太监这些俗话,朝傅仲正挥挥手,语气倒是阴郁几分,没得让人听了难受,   “你办差事去吧。苏鄂得伤可好些了?他最近也跟朕疏远了许多,再也不肯来陪朕下棋了。”   话到最后,声音渐渐不闻,与其说是问傅仲正,倒不如说是承文帝自我叹息。他饶是算计了一辈子,临到末了,这正大光明牌匾下,终是只剩他一个。   傅仲正走出大殿,丹陛下层层禁卫持木仓守卫皇宫,往远处瞧,满朝文武人影如椅,身后,太和殿朱红殿门敞开,阳光入内也隔绝不断承文帝浑身衰败之意。   只因没有子嗣,他这个皇伯父便失了锐气,任由朝臣们宰割,任由敬王肆虐。   抛去杂思,点了禁卫军人马,阔步往宫外行去。何四早就备下马匹,见傅仲正出现,忙殷勤上前服饰,便跟随傅仲正脚步便道,   “昨儿按爷得吩咐,在京城里查了。说是自打爷走后,不知怎的敬王世子便看上了顾家大姑娘,多次上门求亲无果,便耍赖似的每日守着顾府大门。若有人问,便说是倾慕顾姑娘,一见顾姑娘魂思不属。   顾老爷和顾姑娘无奈,这才躲到庄子上去。”   听了这话,傅仲正猛的停下,拳头握紧,问何四,“那傅仲麒在哪里?”   “方才顾府守门的传话过来,说是,说是还在顾府门口等着呢。”   何四忙停下脚步,唯恐撞着他们家爷。听见问话,也不敢隐瞒,只把自己所知得都说出来,而后才道,   “昨儿那庄子,虽然环境清幽,可到底是寒酸了些。顾姑娘金玉一般的人物,在哪里得受多少委屈?”   傅仲正接了马鞭,一甩便往前去。禁卫军忙跑步在身后跟了,何四见自己被甩下,忙不迭跟在身后,   “爷,爷,您好歹慢着些。   那傅仲麒跑不远,咱们能逮着他!”   顾府朱红大门,傅仲麒一身月白长衫,盘腿坐在顾府门前,临到中午,街面上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傅仲麒等人差不多了,这才朝指指点点的人群道,   “诸位知道,我一见顾小姐便视为知己,佛祖面前发誓,除了顾大小姐,再也不娶旁人的。   可谁知,我和父亲多次上门提亲,这顾学士把我们父子打出去也便算了,如今连顾府的大门也不让我们进来。   诸位啊,我自来是花丛里的老手,可自打见了这顾大小姐一面,便失了魂魄,遣散家里姬妾,只为迎娶顾大小姐入门。   今生若是求得这顾大小姐为妻,我便是立即死了,也值得。”   乍听这话,倒是个痴心浪子回头的话。旁有人不断赞他痴心,一时这傅仲麒倒也心底得意,他就不相信,他这么闹腾了,京城里谁还敢上顾府提亲。   你要么不嫁人,要么便嫁我傅仲麒。   正说着,便见顾苏鄂下朝回来,马车转过顾府巷口,便见半月来每日必来顾府报道的傅仲麒,此刻正得意洋洋对人群说着什么,瞧见顾苏鄂马车,他推开拥挤人群走过来,隔着布帘作揖道,   “小婿请岳父大人安。   顾学士,您瞧着,什么时候算个良辰吉日,咱们一家人也坐下早些商议了婚事。”   顾苏鄂懒得理他,吩咐小茗往府里去。傅仲麒哪里肯让他走,拉住马缰,逼近门帘,语带威胁,   “小婿诚意十足,岳父大人,好歹给个面子不是?”   旁有无知者跟着起哄,“可不是,敬王世子如此诚心,顾学士许了他便是。”   “若不嫁他,如此也早就毁了名声,将来还能嫁什么人不成?”   “就是,除了镇北王那样的,满京城再也找不过尊贵过世子的。”   一句一句话扎心刺耳,顾苏鄂被如此拦路,早就起了两三分恼意,掀开门帘呵斥傅仲麒,   “我顾家的女儿,要嫁便嫁她的心上人,世子这样,哪里配娶我女?”   便见不远处,傅仲正带着黑压压禁卫军而来,人群四散开来,唯独傅仲麒不知死活,阴沉着嗓子道,   “我若是不配,那傅仲正便配了?”   作者有话说:  mua~抱歉本来要早些哒,结果又改到一点多~戳专栏阔以收藏河河,爱你们 第37章   “难不成?你也准备效仿前朝, 姨母和外甥女共侍一夫不成?”   傅仲麒这话说的极为诛心, 他明知顾苏鄂话里所指, 偏要故意出言侮.辱顾知薇。   一是因父亲敬王和顾苏鄂朝廷上互为敌手,父亲若将来如愿以偿,这顾苏鄂定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二来, 他那日不过见顾知薇背影,便觉得除了模样出彩也就罢了, 偏偏又是个被傅仲正看上的。   便是傅仲正藏的严实, 他也有线人不是?   那么个冷心冷肺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才能惑的他心动。傅仲麒查探后也不由赞叹, 这么个有智有谋的好女儿,又是饱读诗书、模样出挑的模样,倒不如他娶了回家,也杀杀傅仲正锐气。   可饶是这样, 傅仲麒心底也起了两三分的占有心思。那么个身条纤细的姑娘, 又是出挑的人品相貌。傅仲麒是真心有了几分, 要不然, 侮.辱顾府的法子多的是,他也不至于亲自来不是?   再说, 若傅仲正和他爹似的, 是个爱花弄草的人物,岂不是让好好的姑娘独守空房?   人群讨   这么想着,他便这么说出口。眼看着顾苏鄂听了这话, 眼角眉梢泛起恶意,若不是身边儿小茗拼死拦着,怕不是要扑过来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   黑压压禁卫军逼近,四散人群逃的越发快了,傅仲麒终是察觉到不对劲儿,先是不解,而后刚似是反应过来。   刚要逃,便见银木仓头直.插胸口,傅仲麒先是觉得害怕,脸色苍白,朝顾苏鄂求饶,   “岳丈大人…”   银木仓顺声刺破月白长袍,血渍渗出,傅仲麒被吓得哇哇大叫,求助目光看向顾苏鄂,眼底满是惊恐。   顾苏鄂见常达手持银木仓,傅仲正持马俯视傅仲麒,眸色分不清喜怒,知他无性命之忧,朝傅仲麒道,   “谁是你岳丈!休得胡说!”   傅仲麒忙顺着话头,“是是是,学士大人说得对,仲麒这样的人品,哪里配的上贵千金。”   随着话音落下,木仓往外挪了两分,傅仲麒暗自松了口气,随机似是想起自己身份,语带威胁论   “我是敬王嫡子,你若杀了我,定要你千刀万剐,永世不得翻身。”   “我要你这性命有何用?”   傅仲正翻身下马,朝傅仲麒阔步走来,见他仍是不知悔改,语气满是威胁,抬脚便踹了过去。   傅仲麒吃痛,踉跄倒在车把手上,马车晃动,险些惊了马,小茗慌忙跳开,扶着顾苏鄂下车,   “老爷,您没事儿吧。”   顾苏鄂摆摆手,见傅仲麒吃痛捂住肚子,脖子上虽架着银木仓,呼吸也急促几分,抬头仍旧一幅嚣张模样,小腿肚偷偷发抖,大声朝常达呵斥道,   “等我父王来了,定是要你好看!”   常达听了这话,嗤笑出声,银木仓转身收了回去,扔给身后的小兵,朝傅仲麒道,   “死到临头还张狂,怪不得陛下容不得你们。”   顾苏鄂见常达对傅仲麒下手,心底大约有数,又见傅仲正半句话不说,知道这涉及燕地私盐之事。又思及傅仲正早起便进宫给陛下禀告,想必得了陛下旨意,又有敬王谋逆证据,如何不能把敬王打下台去。   思及次,顾苏鄂因傅仲麒连日纠缠而烦闷的心情也舒缓许多,抬手朝傅仲正道了声恭喜,这才转身看向傅仲麒。   傅仲麒此刻已经扶着车檐,站正了身子,月白长衫被鲜血渗透,傅仲麒何曾这般狼狈过,既愤怒又难堪。方才常达对自己下手便觉得奇怪,他和常家素来没有纠纷,为何这常达见到自己便刺木仓过来。   见傅仲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心底说不出道不明的自愧不如涌上喉间,让他说话越发尖酸刻薄,   “堂堂镇北王算计不过我父亲,便要拿我出气?你若真有本事,和我一起去陛下面前说个明白。”   “若没有陛下旨意,我们也不敢来拘人不是?”   常达见傅仲正全然不理会傅仲麒,在旁和顾学士说话,上前两步拘了傅仲麒胳膊,道,   “陛下有旨,责令镇北王查清燕地私盐一事,世子殿下,请吧。”   说罢,不等傅仲麒反应过来,便捂起嘴拘起人便把人带走。傅仲麒一脸愤恨,他不过是照常来顾府闹一通,怎么这傅仲正来了,他便被拘走了?   “唔…你放开我!”   傅仲麒刚要破口大骂,常达眼明手快,忙把手巾团了塞到傅仲麒口中,猛地被噎住,酸臭味入鼻,傅仲麒屏住呼吸,鼻酸眼涩,委屈随机变成憎恨。   整个朝廷,除了傅仲正,谁还能给他难堪?等爹来了,定要想个法子除了这傅仲正才是。   顾苏鄂在一侧把傅仲麒态度转变看的清楚,见傅仲正不以为意,昂首站在街旁,眉深目阔不知思量什么。   他本不想提醒,可见傅仲麒神色越发狠毒,终是忍不住,朝傅仲正道,   “镇北王许得早做打算才是,今儿个拘住这敬王世子,怕是敬王不久也得了消息。”   “得了消息又如何?”   傅仲正不以为意,见顾苏鄂面露忧色,眉目间倒是多了几分暖色,道,“陛下既然派了旨意,除了顾府这一路,敬王府早被人围住了。   礼部尚书黄大人亲自前往,学士放心,无碍的。”   礼部尚书乃陛下亲信,为人素来刚正不阿,他带队自然是秉公办理。顾苏鄂倒是放了心,见傅仲麒被常达押解走,侧身朝傅仲正道了声请,这才进府商谈。   缀锦楼里过了两边茶水,傅仲正看着书房里挑高字画,上书心经二字,凑近看了,见字迹娟秀文柔,便知是顾知薇所书。   他本就对顾知薇起了几分惦记,又得知傅仲麒多次纠缠后,连带这对傅仲麒起了杀意,此刻倒也不在顾苏鄂面前瞒着,直接问他,   “方才在府外听傅仲麒喊什么岳丈大人?不知学士可解惑否?”   顾苏鄂闻言长叹一声,倒也没瞒着他,一五一十便把傅仲麒如何看上顾知薇,又是如何纠缠的事情讲了,语罢,才叹道,   “我年近五十,才只得二女。嫡女唯有薇姐儿一个,她生的看似性子和顺,行事颇有主见,是个再不肯委屈自己的人物。   我女饶是如何不堪,也不能嫁给傅仲麒那样的人物,妻妾成群也就罢了,又是谋逆之人。”   “只可惜,经次一事,我薇姐儿名声尽毁,将来怕是嫁不得什么好人家。”   一语一言间,皆是恼恨之意。   傅仲正听罢先是不发一语,随即眸色亮了两分,撩袍跪在地上道,   “若学士大人不嫌弃,您看仲正如何?”   “什么??”   顾苏鄂没反应过来,不知傅仲正下跪是求娶女儿,或者说,他知道了确不知后院态度,只想敷衍过去,忙要拉他起身,道,   “这如何使得,天下从没有郡王跪臣子的道理。”   “郡王不跪臣子,可女婿总要跪老泰山不是?”   傅仲正见顾苏鄂装傻不肯给自己准话,索性把话挑明白了,掷地有声,   “自打那日顾姑娘在书房所书心经,解了仲正多年夜寐不成的毛病。当日回府便上书求陛下赐婚,偏皇伯父以顾姑娘年纪尚小拒绝了。   我自认人品相貌强那傅仲麒不少,虽同是皇族兄弟,陛下亲自教养我才学,如此也不算辜负了令千金。”   一席话说的顾苏鄂意动,只如今他薇姐儿被傅仲麒毁了名声是一回事儿,可嫁人,尤其是嫁这傅仲正,心思沉稳又是个不言苟笑的,陛下有时都猜不透他心思,更别说薇姐儿。   这样的人物,他,能护薇姐儿一生顺遂吗?   顾苏鄂虽是早就有把薇姐儿许配给傅仲正的想法,要不早些时候,也不会拾掇着让顾知薇给这人抄写经书,可心底同意是一回事儿,真正要嫁女,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忙在此搀扶起傅仲正,语气间倒是多了两三分诚恳,“贤侄快先起来,虽说女儿家的婚事自来由爹娘做主。   可我们薇姐儿到底不比旁人,宫里面娘娘待她如亲生孩子这般,若是要点头,也得要娘娘首肯才是。”   这也倒是有理有据,傅仲正顺着顾苏鄂手劲儿起身,口中满满赞同之意,下一句,便转移话题,   “昨儿个夜雨滂沱,仲正在城外躲雨误入一庄子,打探了才知道原是学士大人的庄园。听伺候的小厮们说,如今贵府姑娘也在那里。   仲正想着,怕是因为傅仲麒纠缠的缘故,今儿既然那傅仲麒被绑了去,往后再也没有在顾府门前撒泼一事,倒不如把大小姐请回家,总不能在庄子上将就不是?”   这话一出口,顾苏鄂终于明白那点子别扭是从哪里来的。合着这镇北王早就盯上他们薇姐儿。这又是抓了傅仲麒,又是说什么夜雨滂沱,无意间和小厮们说话,知道薇姐儿下落。   他怎么不说是特意寻摸过去,只为见薇姐儿一面?   顾苏鄂心底里明白,面上并不显露,隐隐对傅仲正有了两三分敌意,笑道,“顾府是农门小户出身,她祖母是最爱田园归农的,薇姐儿孝顺跟着祖母,祖孙和乐,在庄子里多住几天也不碍事儿。”   这话乍听也没毛病,只下一刻,小茗掀开帘子进来,跪在地上请安道,   “早起太太派人去庄子上接了老太太和姑娘回来,如今姑娘在外头候着,说是要给老爷请安呢。”   作者有话说:  mua~   傅仲正:岳丈大人,您看我如何?这体格这模样,当朝第一美男子,不比那傅仲麒强了许多?   顾苏鄂:想娶我薇姐儿,排队! 第38章   小茗话音刚落, 书房里寂静了片刻, 顾苏鄂饶是脸皮厚, 听见这话也有了两三分惭愧,当面说谎被拆穿,对方尤其是朝廷新贵傅仲正, 又是犀利性子,如何看不出其中猫腻。   顾苏鄂闻言不理小茗, 试图把这事儿敷衍过去, 儒雅风流气质不变, 镇定自若笑朝傅仲正拱手,笑道,   “镇北王有事忙去便是,下官陪小女给母亲请安,后院之事,便不烦扰镇北王了。”   这下子, 连什么贤侄、仲正这样亲近的名字也不喊了, 语气间也疏远几分, 你不是要求娶我女, 那便按照正常的礼节来便是。   傅仲正自然也察觉到顾苏鄂疏远意味,心知自己还是太冒进了些。傅仲麒方才纠缠过顾府, 顾知薇也方才十五年岁尚小, 饶是如何,顾苏鄂定是不急着嫁女。   “顾学士自忙去,仲正倒是想起, 陛下特许我和顾学士商议,娘娘千秋宴席的大事儿,贵府里姑娘是娘娘亲自教养,依我看,倒不如问了顾姑娘,看看这宴席摆在那里合适?”   傅仲正话语间倒是装糊涂,他想见顾知薇。今早上因敬王一事,他和何四匆忙离开庄子,甚至连个招呼也没打,怕是顾知薇早起见不到自己,会觉得他行事粗鲁失礼。等下见了顾知薇,可得周全一下才行。   他这里赖着脸皮不肯走,顾苏鄂哪里忍心让顾知薇花厅等着,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懒得理会傅仲正,起身随口敷衍了句,道了声,   “娘娘千秋宴席,这事儿自有陛下做主,我等只管听旨便是。”   说罢,也不去看傅仲正,也不和他说话,冷眼看向跪在地上小茗,空气也冷了几分,道,   “还不前头带路,愣在这里做什么?”   小茗麻溜起身,他本就是极为聪明的,此刻见镇北王和自家老爷气氛不对,又见老爷冷眉看向自己,一副恨不得甩开镇北王,大约猜出个前后来。   心底里暗暗叫苦不迭,平日里老爷待镇北王比他们大爷还亲近,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两位爷倒是起了纠纷。   一位是顾府的当家老爷,文臣清流里知名的文渊阁大学士,一位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堂堂的镇北王爷,这两个起了矛盾,怕是陛下也劝和不得。   小茗刚要领着顾苏鄂出去,便见傅仲正也放下茶展,甩了下直裰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朝顾苏鄂道,   “顾学士既往后院去,不如捎带上仲正。   仲正在府里叨扰多日,平日也多受老太太、太太及姑娘照看,不如亲自去后院道谢,也算是全了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的一片心,再来我在这里呆着也无聊,不如同去。”   顾苏鄂闻言倒是皱了眉,这人倒是没完没了,不让他见薇姐儿,便死皮赖脸的跟着。傅仲正自然也察觉到顾父抗拒之意,笑着继续道,   “若学士大人不方便,倒不如先自行忙去。仲正在贵府住了这么些日子,不说门户清楚也迷不得路,自行过去也方便。”   话里是隐隐可察的无赖,你不让我去,我便自己去。总之,他定是要见到顾知薇。说罢,也不等顾苏鄂反应,抢先踢了脚傻愣在一侧的小茗,   “茗大爷,前头打帘子去。”   小茗忙慌应了,伺候着傅仲正出门,见他转眼往花厅行去。阳光隔着门帘进入正堂,小茗悄悄回头,见他们老爷呆呆站在原地,一脸的不乐意,小声道,   “老爷,镇北王,往花厅去了。”   您,到底是拦着,还是不拦着啊?   顾苏鄂这才如梦如醒,见傅仲正抢先出了屋子,疾步匆匆跟了出去。   他得时刻盯着这人才是,薇姐儿性子纯真、又是个不懂人心叵测的。偏傅仲正这人为人狠辣老练,先不说鞑子王庭那妇孺被他斩的干净,便是敬王这样的,称霸朝政几十年,偏傅仲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过去宫里一趟,陛下便拘了这敬王审罪。   柔弱小白兔一般的薇姐儿遇上那么个大灰狼,她若是被傅仲正哄着做了什么失德事情,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怕不是要心疼死。   窈窕少女鹅黄对襟小衫,领口袖口纹绣精致纹路,她模样本就生的极好,杏眸弯眉樱桃唇,低眉信手饮茶,又别是一番娴静雅致模样。   日色透过西窗,斜斜映照在少女身上。傅仲正只觉得顾苏鄂脚步声也似是听不见了,浑身注意力都在纤细赢弱少女身上。   顾知薇左手端着青花汝窑盏子,茶香四溢沁人心脾,顾知薇俯首啜了口茶汤,心底赞道,爹这里的茉莉龙珠倒是越发清透,茉莉花香裹着绿茶淡淡香气,从早起便持续到现在的郁闷情绪总算好了很多。   提起郁闷,顾知薇便想起不告而别的那人。亏她还担心他连日奔波劳累,特意嘱咐厨房熬了鸡汤出来。没得让徐妈妈笑话,说什么,   “镇北王卯时天不亮便走了,还吩咐奴才们给姑娘带话,说是定要把敬王世子带去问话,让他再也不能来纠缠姑娘呢。”   一想到傅仲麒纠缠自己的事儿被傅仲正知道,顾知薇没得心底起了两三分心虚之意。倒不是为了别的,她可记得呢,她前世不说没这遭糟心事儿,便是傅仲正,也是要五六月才定亲呢。   茶展细腻温润,阳光投射进来,少女指尖葱白润透,指尖透着点点樱粉,没得让人喜欢几分。   傅仲正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茶展更温润些,还是少女肌肤更加润泽,手指微缩,蠢蠢欲动,恨不能握住少女柔嫩指尖在手掌摩挲。   前世他和顾知薇见面,对方也多是这般恬静模样,只可惜彩云易散琉璃碎,他身死北地,顾府失了他保佑,皇伯父伯母过世,等到他魂魄归来京城之时。   顾知薇已憔悴不成样子,形容消瘦,指可见骨,别说是恬静淡雅气质,等顾苏鄂菜市口没了姓名,连一日温饱也难得。   今世,他总不能再负了她才是。   傅仲正放轻脚步,暗暗握拳,唯恐惊了佳人。可绕是脚步声再轻,也惊起顾知薇警觉,察觉到傅仲正接近,抬头便见男人阔步朝自己走来,眼神隐藏着微不可察得急切,好似下一刻,便要把自己吞入腹中似的,忙起身疑惑出声,   “怎么了?”   怎么了?想抱抱她。   傅仲正喉头艰涩,越发觉得难以启齿。他方才见顾知薇这幅模样,只恨不能揉进自己骨血中。   可若是新婚夫妻闺房情话说这个倒也无碍,偏顾苏鄂脚步声逼近,眼瞅着便要进了花厅,强自按下想要亲近的胳膊,傅仲正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昨儿还没有谢过顾姑娘,连夜赶车偏又逢着大雨,若非姑娘收留,怕是要在荒郊野外吃苦受罪。”   顾知薇原以为什么大事儿,听傅仲正如此讲,心底不以为意。不说前世她和傅仲正有婚约羁绊着,便是路边倒地得乞丐,她也得救起来不是?   只这话并未说出口,倒是笑吟吟弯了下眉毛,“是祖母做主留下,我不过是听祖母吩咐行事,倒不是我的功劳。”   顾苏鄂听了这话心底舒服不少,笑着点头,薇姐儿倒是聪明,知道不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凡事推到老太太身上,便是往后传到市井之间,也连累不到顾知薇名声。   “贤侄不必往心里去,薇姐儿说的对,老太太吩咐下去薇姐儿不过是按着老太太吩咐罢了。况你我至交,不过是顺手去做的小事儿罢了。”   顾苏鄂不动声色上前,悄悄隔开傅仲正和顾知薇距离,又见顾知薇一个丫鬟也不带,婆子也不知在哪里伺候,暗自皱了眉毛。   他只有薇姐儿这一个女儿,花姐儿亲生父亲还不知是哪个,若出了岔子,这些个丫鬟婆子担待的起?   “到底是救命之恩,仲正不能不报。”   傅仲正被隔开视线,见顾苏鄂一脸不爽,知他不喜自己接近顾知薇,以进为退,转身朝顾知薇笑道,   “仲正此次外出,荣锦院杂碎琐事劳顾姑娘费心。”   男人身量忻长,因刚从宫里回来,身上还是朱紫直裰官府,四爪青龙张牙舞爪,男人模样倒是清俊,眉深目阔,刀削石刻般下鄂线紧绷,眸色在看向顾知薇时多了几分柔和,接着说道,   “敬王世子对顾府多次纠缠,不过是看在顾姑娘模样人品出彩,偏又没有什么男人支门立户。   方才得了顾学士允许,姑娘若是愿意,咱们秋后成亲如何?”   “啊?”   顾知薇不敢置信,惊慌目光落在顾父身上,前世明明五六月份才定亲,怎么爹,这才四月份就把自己许了出去?!   顾苏鄂气的几乎呕血,他饶是如何也想不到,这傅仲正如此大胆,他连句准话都没给这傅仲正,他倒是好样的,口中说什么秋后成亲,他什么时候许下这亲事?   可偏偏,若不嫁傅仲正,傅仲麒那样的怎么配的上他薇姐儿。饶是顾苏鄂心底再不愿意,也不得承认,除了傅仲正,皇族之中,怕是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不过是家里面商议了这事儿,尚做不得准。”   顾苏鄂咬牙切齿看向罪魁祸首,偏又要帮他遮掩几句,低声安抚顾知薇,   “等西院里你妹妹身子好了,你带她去给娘娘请安,也求个娘娘的示下。”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20-01-14 23:46:40~2020-01-16 01:1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筱颜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西院里的妹妹, 顾知薇听到这话, 好看眉毛皱起, 西院里宋姨娘在庄子里,唯独留下顾知花在家里。爹的这话,是让顾知花去见娘娘姨母不成?   顾知薇不乐意。   且不说顾知花是个狠毒性子, 便是前世她勾结敬王,害得父亲哥哥惨死菜市口, 如今还容的下她在顾府里吃穿住行, 便已经是仁慈至极。   心底这么想, 顾知薇面色并不显露。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反倒是朝顾苏鄂道,   “爹可瞧见娘亲了?她现带着嫂子在议事厅,说是祖母如今住的榆荫堂年久失修,要把西院院子推到重建园子呢。”   “你娘要重建院子?”   顾苏鄂倒是不知这事儿,见顾知薇提起也没放在心上, 反而笑道, “若是重建, 倒不如从缀锦楼往后都拆了, 直到西小门,建成花园亭子, 你也有个玩乐的去处。”   “至于你祖母, 中路上秋爽斋还空着,去岁修整荣锦院时重新修整了下,不如搬到那里去。”   顾苏鄂一听说要扩建院子, 顿时顾不得还在屋内的傅仲正。榆荫堂自打搬进学士府邸,除了雨多雪大之年修缮过,旁的年月从未打理过。   不止是榆荫堂,顾知薇住的沁薇堂,顾母住的清华堂,连同顾父早些时候住的缀锦楼,也从未修缮过。唯独顾至善和顾大嫂住处,因两年前成亲才大修了一次。   既然顾母决定修缮屋子,依顾苏鄂看,倒不如样样都安排上,一样一样的整理。总能在顾知薇出嫁前,把家里这些个屋子给收拾好。   “你那屋子也十多年没搭理了,便是丫鬟婆子们年年除尘换纱,也不如新归置的干净。   回头带你妹妹去宫里住些日子,爹把你那院子也修缮了,就用南海来的檀木,爹还有些什么沉香木也做了家具,你和花儿两个,也住的舒心踏实。”   顾苏鄂也不和顾知薇商量,把自己的算盘一一说了。顾知花虽不是他亲生的,到底也是养在他名下这么多年。宋姨娘犯了错去了庄子,知花倒是没别的地方去。   她小薇姐儿一岁,二人年龄相仿,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倒不如让知花搬到薇姐儿哪里去,姐妹两个也相处融洽。   这话说出口,顾知薇本就对顾知花极为反感,听了这话,更是恨不能把顾知花撵到庄子上。她到底还残留理智,略思索了下,便要推拒这事儿。   顾知花前世害的父亲哥哥身死,又助敬王祸害舅舅舅母,连同表哥也被连累进去,仕途无望。她做下这等穷凶恶极之事,怎么就可以随着宋姨娘去了庄子便罢了。   “顾知花和我不在一起长大,便是不说沁薇堂还说的过去,不用改建。便是需要改建,顾知花她形事也有主见,爹为何不问问她的意见!   宋姨娘犯错如今在庄子上,怕是顾知花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了。”   顾知薇懒得敷衍,直接开口拒绝,见顾苏鄂似是愣在原地,捋着稀薄胡须的手暂停,满脸错愕看向顾知薇。   这个素来乖巧伶俐、为人又颇为谦和的顾知薇,怎么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花儿年纪小又没什么担当,她又年长一岁,怎么不肯照顾知花呢?   刚要开口呵斥顾知薇,便见她仰着脖颈看向窗外鹦鹉鸟雀,一声不吭,满是倔强之意。这模样似极了当年,她母亲知道自己要纳了宋姨娘时,也是这般梗着脖子不说话,也不肯由他闹腾,夫妻两个自此渐行渐远。   顾苏鄂低叹了声,索性服了软,“你若不愿意便罢了,等你祖母住处收拾妥当,便由你祖母带着花儿姐住。”   “要看娘如何安排。”   顾知薇倒觉得这建议可行,她原本想着,娘亲提议重修院子怕是为了讨好祖母。祖母年迈力衰,又是宋姨娘亲姑姑。   现如今宋姨娘被送到庄子上,祖母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定是会觉得娘亲为人苛刻,怕是也会对爹有几分不满。毕竟,娘发话把宋姨娘送到庄子上,爹也不敢拦着不是。   把祖母住的榆荫堂修缮了,祖母知道娘亲的孝敬之心,又没了宋姨娘搅局,婆媳和谐再不似之前争锋相对。   至于顾知花,只要她暂时不惹事,她倒也还能容下她。只等到娘和爹关系融洽,那敬王被拔了爪牙,她再来处置顾知花。   傅仲正在一侧观看父女二人针锋相对,眼看着顾学士何等人物,顾知薇不过略露出些不愿意,便眼巴巴的帮着女儿找出路。   不喜欢顾知花便把她送到祖母哪里,重建院子也想着她的沁薇堂。只可惜,这顾学士至死也不知道,顾知花并非他所亲生,甚至这人还勾结亲父敬王害了顾府满门。   得想个法子,把这事儿捅给顾苏鄂知道才是。   傅仲正思及次,见顾知薇仍旧气鼓鼓、似是极为憋闷。朝顾学士拱手道,   “有道是父母天伦之乐,如今府邸里修缮,若是学士困扰二姑娘下落,倒不如一起送到庄子上去。一是全了二姑娘的孝顺之意,二来,府邸修缮,少不得闲杂人等出入,也是为了保护二姑娘名声。”   这话一出,不止顾知薇觉得诧异,忙回头去看傅仲正,见他并不看自己,一双黑眸落在父亲身上,言语之间满是蛊惑,有理有据,说的顾苏鄂意动三分。   顾苏鄂之所以让顾知花搬到沁薇堂去,也是有趁机让顾知花改变自己的理由在。花姐儿年纪虽小,可也十四有余。   她娘亲宋姨娘本就是个浪荡自私的性子,连带着花姐儿做事也不稳重。生□□嫉妒就不说了,便是当着老太太面,摔了娘娘赏赐的茶盏,便知她是个长歪的。   唯独委屈了他的薇姐儿,摔了茶盏还把剩下好的那个,眼巴巴的送到西院去。偏西院还不领情,让她抄写个功课大字便跟害了她似的,不是丫鬟代笔,便是自己敷衍过去。   如此想着,顾苏鄂看向顾知薇的眼神多了两三分疼惜。可怜他的薇姐儿,这么些年,面对顾知花的胡搅蛮缠还能做的如此好,真是难为她了。   顾知薇眼看父亲对自己的眼神从不赞同转为疼惜,先是疑惑,而后明白过来。感激的看了眼傅仲正,见他仍是神情淡淡,矜贵自擎模样,心底泛起阵阵软甜,这人,刚刚是在护着自己吧。   果然,下一秒边听顾苏鄂捋捋胡须,和顾知薇说道,“你哥哥前些日子修编书籍,这几日才闲了。我等下往后院和你娘商量了日期,让你哥哥抽个时间,把花姐儿送到庄子上去。”   顾知薇自然求之不得,笑吟吟应下这事儿。左右她刚到家,还没来得及给娘亲请安,便听见丫鬟婆子们都在说这事儿。想来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让娘亲打起精神张罗家里,可这也丝毫不打击顾知薇斗志。娘亲只要提起精神,她和爹爹都好好的,不似前世那样和父亲老死不相往来,她便知足了。   少女杏眸满足弯起,肤色莹润透亮,细眉琼鼻,樱粉唇瓣倒是透润,看起来便想让人亲近。少女生的本就纤细,偏近来长食雪燕,身姿越发圆润惑人。   傅仲正眸色越发深沉,控制眸色不往下看。他还记得,昨日庄子红烛下,少女深情似是松懈几分,言语间也和他格外亲近,笑语晏晏便偷偷软了两三分骨头,没得让他沉浸在香闺中,不想离开。   哪里像如今这样,两人竟没说过几句话。撇了眼碍眼的顾苏鄂,见他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念头,傅仲正不满的蹙眉,他还想和顾知薇说说话,如今可怎么行?   压抑气息传染到顾知薇身上,他又是尸山血海里打拼出的将军,凛冽之气自然让人畏惧。   顾知薇见傅仲正眉深目阔,身边儿行成真空地带,让人不由产生畏惧和疏离之意。偏这个男人似是丝毫没有察觉,一双利眸刀子似的,狠狠刮在自己身上。   顾知薇狠狠打了个寒蝉,目色凝结似是成刀成忍,一眼便把自己看的见底。   少女面色表情变化傅仲正看在眼底,见少女生了两三分畏惧之意,索性拱手告辞,他今日既帮顾知薇解决了这顾知花,倒不如去敬王府瞧瞧常达他们情况如何。   敬王为人狡诈,朝臣之中又满是亲信,若是不小心走了风声,少不得要起什么纠纷。   顾苏鄂听了这话倒也没拦着,亲自送傅仲正出了正堂,等他走了,才吩咐小茗,   “往西院去通知二小姐。就说老爷吩咐,宋姨娘一人在庄子上想念二姑娘,老爷疼惜她,让她在庄子上陪宋姨娘几日。”   小茗在帘外早就听到老爷吩咐,虽疑惑,老爷不是说等太太商议下日期后才让二姑娘搬走?   怎么大小姐说是要现在去,但他到底是知道宋姨娘失了势,二姑娘在府邸里每日折腾,饮食不是挑肥便是捡瘦,每日里看见丫鬟婆子,稍有不如意,不是打便是骂,惹得丫鬟婆子各个叫苦不迭,她又没有宋姨娘拿银钱铺垫。   若是二姑娘走了,对底下的奴才们倒是好事一件,当下也不问原因,脆生生应下往西院去了。   作者有话说:  mua~抱歉我昨天没来得及,会努力日更哒!! 第40章   敬王府里人心惶惶, 婆子丫鬟各个失了颜色, 他们家世子出门一趟, 便被镇北王拘去了。王爷还在府里坐镇,那镇北王说是不久便往敬王府来。   敬王身着朱鹮纹绣上衣,细细丹凤眼满是戾气, 一张脸白馒头似的,怒斥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厮,   “麟哥儿好好出去, 怎么会被那傅仲正拿去?!”   小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颤颤巍巍,只恨自己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逃避责罚,若小红在此,定是能知道,这小厮正是顾知薇院子里逃走的那个。   “陛下颁下旨意, 说是特许镇北王督察燕地私盐一事, 咱们家世子恰巧在顾府门前, 镇北王瞧见便把人拘住。   奴才们也是拼了命回来, 才给王爷报信。”   敬王见问不出个一二三来,一觉踹翻跪地小厮, 见他滴溜溜往外滚去, 直到碰到墙壁方才停下。鼻血横流,狼狈至极,粗布衣裳小厮不敢呼喊, 忙不迭调整坐姿复又跪下来道,   “王爷息怒,如今想想该如何躲过这一劫才是。   奴才们方才来的时候,听见镇北王说什么礼部尚书黄大人也带了禁卫军来围攻王府。黄大人虽官职不如王爷,可到底是皇帝心腹,陛下素来听信他谗言。   王爷徐得早做打算才是。”   敬王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知他素来张狂惯了,哪里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燕地的私盐不查便罢,若是查清了,怕是连背后的金矿也牵扯近来。   想到这里,敬王倒是想起一人能保住自己,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宫里面杨太妃江宁。   他母亲是先皇爱妃杨妃,昔日里便是坤宁宫的太后也得让他母亲两步,如今先皇去了,太子哥哥登基。他原本想着这辈子自己算是与皇位无缘,便是父皇早年疼宠自己有什么用?江山社稷,还不是交给他那个嫡子。   可谁知老天开眼,皇兄登基十年无子,他又是皇族里子嗣颇丰的一位,除了敬王世子傅仲麒是正妃所生,侧妃连同各个厕室诞下七八位王子,论子嗣丰饶,他是皇族里的第一人。   至于皇兄恭王,素来不理朝政,儿子也只一根独苗苗,镇北王傅仲正一个。原以为皇兄没有子嗣,便是过继,也是从他们家过继子嗣。四舍五入,儿子当了皇帝,不就相当于自己当了皇帝?   可谁知皇兄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只因他和皇兄不是一母所生,家里面子嗣丰饶也没什么用途,自小便把恭王府的傅仲正接到皇宫里去,摆明了要培养他。   敬王如何肯甘心!同为皇嗣子孙,拼什么他要让位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思及往事,敬王更是满脸阴狠之色,跪地小厮狠狠打了个寒蝉,不敢言语。   “让马房备了车轿,我要进宫给太妃请安。”   阴测测坐在椅子上,敬王握紧拳头,满脸不甘之色。他不过略微贪了些财务,陛下便要处置他,若是父皇还在,怕不是要多加赏赐补贴自己才是。说什么长兄如父,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   小厮不敢说别的,躬身忙去准备。刚出正堂,就见方才才听说的礼部尚书满脸谦和带了个矜贵男人进了院落。   正要出声呵斥来着何人,便见那二人身后禁卫军手持封条,破门而入,忙跪在泥泞地面,朝青砖甬道磕头,   “请镇北王、黄大人安。”   礼部尚书年约五旬,生的白胖模样,富态柔和,看起来便让人喜欢上二三分。可傅仲正知道,这人最是对皇伯父衷心耿耿,上次和顾学士共同说什么立嗣过继之事,顾学士挨了二十板子,这人身上半点儿事儿也没沾上。   可知这人得皇伯父信任之深。只陛下如何信任黄大人不说,这敬王府的小厮满脸血渍,不止认识他,连礼部尚书也能认出,便不是一件常理可解释的事情。   “敬王在何处?速来接旨!”   傅仲正看了眼身后的禁卫军,示意把这人拘起来。昂首阔步站在甬道上,朝正堂郎声道。   敬王原慢悠悠喝茶沉思,他等下见了太妃,要如何说才能搬动太后娘娘训斥陛下,正觉得刚有了主意,便听见窗外人声鼎沸,半晌也不见管家阻拦。   走到窗前刚要呵斥,乌鸦鸦一片禁卫军手持银木仓,杀气腾腾站在院外,不远处后院,女眷求饶嘶吼声一片,敬王不由白了脸,等不及他去宫里面搬救兵,镇北王便来了。   正堂布置的金碧辉煌,宛如小皇宫一般。除了正大光明牌匾外,梁柱是金丝楠木造就,地板金砖铺成,若是皇兄存心想治罪,只凭借这两样,治他个谋逆也使得。   敬王终于后怕起来,若皇兄这么些年忍气吞声,任由自己在朝廷里结党营私,那么今日清算怕是早有准备。   犹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雁足灯下,便是白日,雁足灯也燃着熏香,一咬牙,敬王端起灯盏,倒了灯油在西侧暖塌,被衾遇油倒也烧的迅速,不多时火窜出一尺高,迅速往厢房扩散开。   忍着扑鼻浓烟,敬王咬牙把被衾铺在地上,又搬来桌案上密信扔进火堆。把这些烧的干净,他倒要看看这傅仲正如何查他。   浓烟滚滚冒出正堂,禁卫军喊了一声又一声,礼部尚书见里头连个回应也没有,捋了下薄须,道,“该不会这人,在屋子里畏罪自.焚了?”   “自.焚?”   傅仲正冷哼一声,下令让禁卫军踢门进去,朝黄大人道,   “天底下便是谁都能做出这等有骨气的事儿,唯独他敬王不会。贪生怕死到了极致,怕不是在自焚,而是在屋子里烧账本呢!”   门窗一破,屋子里火势借着新鲜空气,倒也越发旺了起来。只它到底是一盏灯油然起来的,便是加上被褥也不过多燃了一刻钟。   被褥皆是棉花做成,烟大火稠,来不及烧两本账本,敬王便被禁卫军禁.锢起来。   将士们打来井水,不过一刻钟便把火灭的干净,又搬来干净桌椅板凳,这才请傅仲正和黄大人进屋。   敬王朱鹮纹绣被烧的到处是破洞,原本便富态的脸上满是灰黑色印记,整个人极为狼狈不堪。见傅仲正进来,极力挣开身后禁卫军禁锢,恨不能咬牙切齿吞了傅仲正骨肉。   禁卫军哪肯放他,呵斥让他老实些,便扭跪在地上。敬王哪里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一个堂堂敬王,又是傅仲正长辈,如今倒要去跪这个侄子,实在是耻辱。   嘶吼如畜.牲般,敬王越发扭成一团,他浑然不顾身上狼狈,朝傅仲正怒斥道,   “朝廷越发不讲究了,一个侄儿辈的孙子,也敢来拘自家伯父!”   “是不是伯父还另说,”   傅仲正也不坐,只在敬王面前站了,见他面色满是不甘,心底略痛快了些。他给皇伯父下药的时候可想过今日?迫使十七岁的傅仲正北上北地,可曾想过今日?   前世登基后,清算朝廷大臣,肆意杀害无辜学子可想过今日?   若敬王从没有想过,那么今日拘了他倒是开始,燕地的走私盐只是彻查他的导火线,等过些日子查清账务,这敬王能不能保个全尸还是两说。   礼部尚书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富态柔和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阴沉之色,冷冷瞧了敬王一眼,   “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先皇怎么生了个这么没脑子的东西!”   敬王哪里想到自己会被辱骂,当下便又要挣脱禁卫军扑上前去。禁卫军早有准备,见傅仲正一挥手,忙识趣的把敬王绑.缚带走。   敬王一路边走边骂,方才那小厮跪在路边瞧见,心底倒是有了主意。他从顾府逃出来来到敬王府,阴差阳错得了傅仲麒厚爱在身边行走,原以为能在敬王府求个安生日子。   他刚拾掇傅仲麒去求娶顾知薇,又毁了她名声,若将来顾知薇进了敬王府,他也能折磨她,好回报宋姨娘的恩德不是。谁知这敬王如今势败,倒还不如在顾府的时候,至少也不至于去吃牢饭。   眼看这镇北王可是和顾学士亲近,顾大姑娘若是嫁了他,怕是也会有好日子过。怎么才能让这顾大姑娘日子难过呢?   小厮低头绞尽脑汁,顷刻有了主意,小声朝严肃站立的禁卫军道,“小哥儿能否通融一下,我有要紧的事儿要禀告镇北王。”   “我呸!”   那禁卫军初始理也不理,冷着声音道,“你能有什么事儿?乖乖呆着,等老爷们把案件查清楚了,自然还你们清白!”   “是关于顾府大姑娘的,我这里有傅仲麒内报,还望小哥通融一下。”   小厮低头蹭上去,从腰间掏出点儿散碎银子,都塞到那禁卫军手中,“您留着和弟兄们吃酒,是点儿心意,别嫌弃才是。”   估摸着有个□□钱,禁卫军这才挪动脚步往里头回话,不多时,便见镇北王阔步行出,   “是谁有内报?”   小厮原本不抱希望,见了傅仲正心底又忧又喜,忧的是,镇北王那般冷清矜贵模样,不过是个禁卫军随意传话,涉及什么顾大姑娘,他便眼巴巴的出来。   说明那顾知薇在他心底位置之重,若是不甚走差池了,不止自己没个好下场,怕还是要连累宋姨娘。   喜的是,这镇北王越看中顾知薇,等会儿得了他的消息,怕是越会厌恶。   忙清了嗓子,出列跪在地上,“是奴才有事禀告。”   傅仲正见是满脸血渍的小厮,倒是对他有了两分印象,这人倒是忠贞护主,如今这个情况还替主子求情。   “说。”   “奴才主子纠缠过顾大小姐不假,可顾家大小姐顾知薇为人轻佻也是事实。昔日宋姨娘便亲眼瞧见过,她暗地里偷偷给外男做衣裳。   那男人,正是我家主子。” 第41章   “由此可见, 这顾大姑娘和我们主子是相互有意。怎么能因为男女间两情相悦, 便把我们家主子拘起来?”   小厮抬高声量质问傅仲正, 言语之间只把顾知薇和傅仲麒往一块儿去扯。总之便是,傅仲麒得不到好儿,那顾知薇也别想日子好过。   常达听了这个, 暗道不好。傅仲正是如何待顾知薇,旁人不清楚, 他这个旁边儿人看的清楚明白。   早在北地时, 他就曾自己窝在营账里偷偷画人家姑娘的画像, 常达初始并不知是谁,等回了京城, 听见傅仲正奉命住进学士府,这才知道,他原来看上的姑娘是顾家的大小姐。   要说这二人也倒是般配,一个是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 一个是陛下自小带在身边儿。常达虽未见过顾知薇模样, 可见傅仲正这眼巴巴, 去自家抱养小狗的样子便知道。   这顾知薇定是比何三姑娘模样出彩, 顾学士又是儒雅风流、文坛大儒,这样的人物教养出来的闺女, 少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不然怎么会惹得镇北王如此癫狂。   眼巴巴送了自己名下的铺子过去,各色珍宝衣物推山填海似的往顾府里送,偏还不让别人知道, 只说是庄子铺子里的孝敬。   他对顾知薇有多上心,如今听了这小厮的话就有多生气,忙打着原场,一脚把小厮踹翻在地,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说上什么大家少爷姑娘的闲话!”   见旁有禁卫军林立两旁,朝他们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捆下去!”   “慢着。”   禁卫军应声忙把人拉扯下去,傅仲正挥手制止,常达闻言意外极了,见禁卫军忙站住看向傅仲正,忙出口道,   “仲正,你可别听这小厮胡说,他不过是个没出息的人物,自来是嫉妒咱们如今身份地位,故意说这些谎话来骗人,你不必往心底去。”   傅仲正自然知道常达顾虑,他原本也知顾知薇模样出众,前世他早早和顾知薇定下名分。重活后他先是大灭鞑子,而后因敬王诬陷贪污军费,迫于形势低调行事,并未主动和皇叔提起和顾知薇的婚事。   至于父亲恭王,傅仲正也不过是和父亲说了这事儿后便抛在脑后。至于父亲和陛下说起婚事被陛下拒绝,这也在傅仲正意料之中。   毕竟顾知薇是皇后嫡亲的外甥女儿,皇后无子自来视顾知薇为亲生女儿般看待,他若想娶顾知薇,须得拿出实力出来。   这次前往燕地查探私盐,便是大好的机会。可也就是这短暂离京外出,哪个被私底下刻上自己名字得少女,竟然被傅仲麒先下手为强,京城里茶余饭后,提起顾知薇,第一印象竟然是敬王世子傅仲麒追求多日未果。   这怎么可以?傅仲正心底说不出道不敏的占有.yu冒了出来,他重生后尚未见到顾知薇时,还想着这人另外嫁人也没什么大碍,护她一生平安荣华富贵,也算是弥补前世她为自己守寡多年。   可重生回来后,见到顾知薇第一面,傅仲正便知道自己撒不开手了。先不说顾知薇模样出众,便是她做事有谋有智,便让傅仲正觉得喜欢。   她好像和前世的她不一样了。   不止是模样性情,还有更多的,傅仲正说不上来的感动,好似看见她,他便觉得浑身疲惫消法了许多,只恨不能早些把这人迎娶到家。   这样的一个人,会给傅仲麒那样的做衣裳?傅仲正略想一下便知不可能,可这小厮为何这么说?   “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知道顾姑娘府里面的事儿?”   傅仲正两步上前,俯身看向那小厮。见他瑟瑟发抖,一句话说不出个屁来,嗤笑一声,道,   “还道你是个有出息的,怎么,连句话也说不全了?”   小厮被他这么一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朝傅仲正抬头道,   “实话也不满者几位爷,若小的信口说谎话,爷们不过是去查了便知道。实在是顾姑娘品行不端正,不说是给爷们儿做衣裳,便是日常也不是省油得灯。   我们宋姨娘不过是西院里略多花了几两银子,她便眼巴巴得回了老太太、太太老爷他们,说是把宋姨娘赶到庄子上去。   您们说说,一个嫡亲得小姐,偏偏和一个旁支的姨娘过不去,半点儿大家风范都没有。”   傅仲正闻言喉头一紧,倒是不知这事儿。难怪她好好的不在府邸里呆着,偏偏去什么庄子上。难为她才十五岁,便为了家里如此操劳奔波。   眸色略微暗了两分,傅仲正想起前日在庄子,少女一袭半旧家常衣裳,笼得腰肢纤细,身形宝葫芦般凹凸有致,杏眸桃腮不过略看人一眼,便让他魂思不属,只恨不能常驻在她屋里。   眼下这个情况,与其他左思右想没个主意,倒不如去问问顾知薇。她若是心底有人了,他拼死把那人踪迹抹去了,也得让她进傅家得门,总不能任由她这么喜欢旁人去。   意动身动,傅仲正抬腿便往敬王府外去。常达不知他要做什么去,看着被捆住得敬王和满府禁卫军没了主意,若是傅仲正不在,他可该怎么审问敬王呢?   陛下两个具体的旨意也无,杨太妃和太后素来亲厚,若是他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把这敬王弄残弄伤,连累了傅仲正可怎么办?   两三步上前便要拦住傅仲正,反正,他不能扔下这摊子不放。礼部尚书黄大人在旁看的真切,见常达就要上前,忙拦住他,   “你做什么去?”   “我!唉!我拦仲正去!”   常达面红耳赤,眼看着傅仲正翻身上马没了踪影,急的只恨不能把他拽回来主持大局。   黄大人倒是淡定,也不说别的,只问常达,“这顾姑娘平日人品如何?”   “那还用说,顾学士嫡亲的闺女,又是娘娘亲自教养,人品性格那是这个。”   常达满脸不耐,朝天翻了个白眼,边说边伸手竖起大拇指,旁的不说,但看这仲正提起她名字,便失了理智,常达便知道,仲正是彻底栽她手里。   他现在只恨不能追上去傅仲正,偏他还要敷衍黄大人这么个虚伪人物,也不知陛下看中这人什么,为人精明倒是真的,可能干他倒是没看出来。   黄大人自然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也不说废话,笑道,“既然镇北王不在,常将军,不如,来商量下如何处置敬王?”   常达自觉又是一场费脑的活计,心不甘情不愿,回首见小厮跪在地上倒是乖巧,一觉踹过去便让他半天爬不起身,这才算是泄了愤,朝一侧禁锢住他得禁卫军道,   “还愣着做什么?绑好送到顾府去,给镇北王。”   黄大人在一旁看了倒是觉得稀罕,这镇北王是个行事周密的人,朝廷中滴水不漏,无论是什么人物上前,都被他委婉推了回去。   仔细盘点了,朝廷中和镇北王亲近的,除了顾学士父子两个,余下的便是这威武将军常达。   可饶是他如何察看,也不知为何常达颇得傅仲正信任。从能力上来讲,常达的确算是一名虎将,可智谋不足。若非人点明了,绝对是听不出话外之音。除了对傅仲正衷心耿耿外,倒是没旁的优点。   这样一个人,镇北王就这么放心让他处置敬王事务?   且不说敬王府里一番勾心斗角,顾府后院也是好一顿折腾。顾知花自打二月份以来日子便不舒坦,先是打碎了汝窑盏子被祖母惩罚,便是旁的时候,她也因为肥胖身子被宋姨娘多次警告。   等到了三月份,正院里那位身子骨不好,姨娘倒是难得高兴起来,就好像是正院里那位没了,她便可以被扶正似的。可不等姨娘高兴几天,爹便挨了皇帝的板子,甚至,连姨娘不知翻了什么错,被送到庄子上连个消息都没有。   顾知花想不明白,她活了十四岁,向来都是姨娘和祖母宠着,便是爹爹不常看见,可见到自己也是宠溺眼神,要什么给什么的。   如今娘被送到庄子上不过半个月不到,怎么连西院她都住不得了?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娘回来。”   顾知花抱着柱子不肯撒手,就好像离开这西院就再也回不来似的,哪怕是重建了,她再回来,这里也不是她和姨娘住的西院了。   崔妈妈倒是不把她的哭闹放在心上,淡定吩咐丫鬟婆子们收拾行李,便朝顾知花道,   “大姑娘昨儿传下话来,咱们府里头重建是老太太、老爷同意的,除了西院的宅子,便是小花园也要重新整治了。   二姑娘若是不愿意去沁薇堂住着,老太太那里也要搬,不如二姑娘就住到老太太那里,左右也有个照应不是?”   “我不去!祖母根本就不疼我,也不疼姨娘!”   顾知花完全听不进去,只知她若是搬走了,这西院便是彻底从顾府消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个院子是她和娘一起住的。   连番的折腾让崔妈妈有些疲惫不堪,若不是顾念着老太太面子,谁耐烦给她好脸色?明明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偏自以为是顾府的小姐来折腾。   “我要见顾知薇,你们让她来,除了她,谁和我说话我也不听!”   顾知花见崔妈妈脸色难看,自以为戳到她痛点,越发得意洋洋起来。若是顾知薇来了,她倒是要和她厮打一番,到时候闹到祖母那里,祖母又偏疼她,定是会借机惩罚顾知薇。   她,也算是间接为宋姨娘报了仇。   作者有话说:  mua~ 第42章   崔妈妈哪里能想到, 她不过是态度和善、随口敷衍了两句, 便被顾知花拿来当成靶子, 言语间还说什么要见她们姑娘。   脸一横,不屑的撇开嘴不去理会她。依崔妈妈看,顾知花未免太看不清形势, 还以为如今是宋姨娘管着府邸里那会儿呢,什么事儿都依着她。   不说她们姑娘万事都好, 只除了这西院太过碍眼, 她们太太略提起来整治花园, 便被她们姑娘提出把西边儿院子整治了,也算是对老太太的孝心, 好住到新屋子里去。   这西院被拆是早晚的事儿,不说太太看西园里不顺眼,便是老爷昔日宋姨娘在的时候,常常去缀锦楼去请, 老爷不过略坐一坐。宋姨娘如今在庄子上, 这二姑娘想什么呢, 不说老爷没来瞧过, 太太根本就想不起西院里这位来。   顾府上下,除了老太太, 旁的怕是没人会把她当回事儿。   更何况, 老爷发话是要把二姑娘送到庄子上,可她们姑娘心善,亲自求了老太太, 说是一家子姐妹,独留了二姑娘在庄子上不妥当,不如留在老太太院子里也好有个照应。   老太太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是赞她们姑娘品性高洁,又是赞她们姑娘顾全大局,只恨不能把姑娘揉在心坎儿上疼。   也为了全老太太和姑娘的脸面,崔妈妈才纡尊降贵走了这么一回。要不顾知花搬屋子这事儿,不过是随便派个婆子便干了。   可谁知到底是小妾生养的上不得门户,饶是她们姑娘如此给脸,这顾知花也是个拎不清的。   她倒是得了梯子便往上爬,也不想想,若是抽了梯子,她将来可怎么好?   崔妈妈在脑海转过万千念头,面上丝毫不显露出来。见顾知花越发似是得了执仗一般,冷笑声看向伺候的婆子,   “还不把二姑娘的东西收拾了,老爷吩咐,二姑娘要往庄子上去!”   粗使婆子们应声去抬箱笼,顾知花登时没人理会。西院里笔墨纸砚并不多,箱笼整整五六十箱,顷刻间婆子们抬的干净,院子里堆的满满当当。   顾知花哪里能想到这些婆子们竟敢动她的东西,姨娘不在这里不到一月,往日里殷勤伺候的厨房不再支声外,便是连丫鬟婆子也都懈怠了。   她堂堂一个顾府的二小姐,这些个从未见过的粗使婆子也敢来动她。   柳眉倒竖,满月盘似一张脸,几个月不曾外出倒让她白了几分,倒是有了几分宋姨娘的清秀模样。   她身材依然臃肿肥胖,见粗使婆子把被衾也搬了出来,登时急了,也不去看崔妈妈脸色,扑过去推开粗使婆子,一把抱住自己被衾,   “谁让你们动我的东西?快放下!!!”   见婆子们不理会她,顾知花越发生气,脸涨的通红,尖锐声音刺得耳膜发疼,   “你们这些没人.伦的东西,不敢去得罪正院,偏和我姨娘做对,姨娘被你们赶走,连我也容不下在府里。”   这群婆子完全不听她话,见顾知花扑过来,左右闪躲开便是。   崔妈妈得了老爷、老太太命令来做这事儿,她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只要不伤着二姑娘,挨几句骂左右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一箱又一箱衣物搬了出去,屋子里渐渐空落起来,顾知花见炕桌枕席也被收拾出去,内外室雪洞一般,连个人声也没有。   崔妈妈也进屋里查看了,见粗使婆子在外头讨赏赐,赏了些铜板下去,见丫鬟婆子各个谢恩,这才道,   “蒙老爷太太恩赐,二姑娘往庄子上去,这西院里可有谁愿意跟去的?”   旁有西院伺候的丫鬟没个声响,宋姨娘失势是真真的就在眼前,二姑娘也不得老爷、老太太欢心,若是就这么着往庄子上去,别说是老爷、老太太知道了不喜欢,便是她们自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顾知花颓然坐在地上,半晌没吭声。她在屋子里也折腾累了,无力的靠着门槛喘气,她左右是知道,爹亲自下了说她要去庄子上,那顾知薇和祖母求情,无非是让祖母觉得她良善罢了,她绝对不能成全顾知薇的好名声。   如此想着,顾知花倒是对去庄子上不再排斥。她也许久没见到姨娘,早些去庄子上,也能早些见到姨娘不是。至于顾知薇,她就不相信,她去了庄子上,顾知薇她怎么对祖母交代。   婆子丫鬟们半句话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弹,各个低头垂脸,不敢看向崔妈妈,唯恐被挑中了去庄子上。   顾知花站起身嗤笑出声,指着几个往日里和西院常来往的人,眼底满是轻蔑,道,   “昔日里我姨娘各个待你们如自己人,她不过是不得老爷太太喜欢,去了庄子上避难。如今你们一个个的,拿了她的银子还不说她的好处,苛待我也就算了,连姨娘也不去瞧瞧?”   被她点到的纷纷后退,各个不敢承认,尤其是以厨房里帮佣的柳婆子为例,她见没人敢和顾知花说话,仗着自己有两分体面,躬身道,   “二姑娘这话好没道理,昔日我们也都是按老爷太太吩咐形事,至于姑娘,谁敢克扣过姑娘东西不成?   这满院子五六十个箱笼包裹,若不是太太仁慈善待姑娘,姑娘哪里能存下这么多体己?”   “你!”   顾知花脸一白,咬紧牙关,面红耳赤只觉得难堪极了。她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饶是宋姨娘亲自教导,智谋也比不过顾知薇两三分。更何况这些婆子如今都看不上她,各个说话刺耳难听,只恨不能让她们母女再无翻身之日。   她长这么大,何曾被婆子们指着脸说体己多?这满院子的箱笼除了姨娘的东西,还有姨娘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银钱物品,顾知花即便是不聪明,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   一句话也不肯辩解,两三下走到箱笼面前,看向崔妈妈,“我要见爹爹,便是爹爹不见我,我也要见太太和大奶奶,若都见不到,今日便抬了我出去!”   说着,便拔了发间簪子去顶喉咙,她就不相信,正院里那位能眼睁睁看着庶女死在府里面,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那便抬出去就是了。”   凉润女声从院门口传来,顾知薇扶着顾老太太进了院子,见顾知花肥胖脸颊一脸茫然,笑着让顾老太太小心脚下,这才抬头看向顾知花,   “祖母心疼你年纪小,做事没个算计。也担心你被家里面丫鬟婆子欺负了,便亲自来看你。   你倒是有出息的,撒泼打滚也就算了,倒是拿簪子来威胁人。”   顾知花目光嫉恨落在顾知薇身上,从鹅黄对襟小衫往下,落在了昔日曾嘲笑过顾知薇不如自己的女凶.前,小腰拿同色罗带系了,纤细不堪一握,稠白色袄裙颜色也不刺眼,满花粉稠绣鞋上硕.大明珠耀眼。   单是这对明珠,价值便超过自己一身的衣裳。   顾知花一时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儿,自小姨娘便拿着她和顾知薇比,要她样样比顾知薇强。   可这么些年下来,她就没有比得过顾知薇的。她的单凤眼对上顾知薇的杏眸桃腮雪肤,她总是比顾知薇差一些。   唇瓣比她厚两分,肤色比她黝黑两分,鼻梁也没有她高,个头也比不上她,至于身形,顾知花悄悄掐了腰间肥肉,更是难过极了。   她连身形也不如顾知薇远矣。   哐当一声把簪子扔在地上,顾知花扑进顾老太太怀里。崔妈妈方才拿了椅子过来,又铺上厚厚软垫,顾老太太坐稳后还来不及说话,便被顾知花扑了个正着。   老人骨头脆,顾老太太年纪本就大了经不起磕碰。顾知花体重本来就是超重的,情绪失控下也没个轻重,猛地一扑倒是让顾老太太半晌喘不上气。   顾知薇和崔妈妈忙上前拉开顾知花,偏她以为自己走了再也回不来,顺势跪在地上,抱住椅子不肯撒手。   两三下后顾知薇便放弃了,抱着腿倒还好,若是不小心伤了祖母,怕是爹爹也饶不了顾知花。任由顾知花抱着顾老太太腿部,芍药机灵的送了茶水,顾知薇服侍顾老太太略缓了口气,这才问道,   “祖母可好些了?”   她方才瞧见顾知花打到祖母胳膊,若是伤着了可就不好了。顾老太太并不是很好,刚刚顾知花扑来时,胳膊便隐隐约约发痛,现在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可疼痛并没有减轻一二分。   只她不愿意闹大,只想着等晚间回去贴副膏药,强打笑意朝顾知薇道,   “没什么大事儿,我年轻时每天织布纺纱做衣裳,做惯了活计并不是很累。不过磕碰了下,不碍事的。”   话语间倒是承认顾知花磕碰到她,顾知花跪在地上,闻言抬头道,   “祖母,你救救姨娘好不好?   姨娘是您嫡嫡嫡嫡亲的侄女儿,她待您向来是一片真心,从来没什么谎话的,不过是戳穿了顾知薇私通外男…”   “花儿!”   顾老太太声音猛地抬高,呵斥住顾知花话头,“休得胡说!”   顾知花哪里能想到,平日里婆子丫鬟不让说也就算了,偏祖母也故意阻止她说话。顾知薇给外男做衣裳本就是事实,姨娘不过是把事实讲出来,犯了什么错?   只她到底不敢明着和顾老太太硬杠,面带不甘,瞪了眼在旁的顾知薇,她定是极为开心吧,为了她的名声,连姨娘都被送到庄子上去。   不甘心的撇撇嘴,顾知花转移话题,朝顾老太太道,“祖母刚从庄子上回来,可怜我的姨娘没个人陪,我要去庄子上陪姨娘去。”   “你可想好了?”   顾老太太并没有拦住她,家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她,若知花儿去庄子上,倒也能过两天安稳日子。   只是去容易,想要回来,怕是很困难。顾老太太饱经沧桑的目光里深沉暗意,顾知花看不明白是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无意间做错了选择。   可是她去陪姨娘有错吗?   “我要去庄子上!”   顾知花肯定道,起身指了身后半院子的箱笼,“这些东西,我也要带去给姨娘。”   “你父亲前院里陪着客,先装了箱笼,等你父亲闲了,亲自送你去。”   顾老太太见顾知薇一脸懵懂,叹了口气道,“庄子上也不是好过的,东西虽是新鲜地里出来,可你娘每日要做活养活自己,你一人的月钱银子也顾不得你们两个。”   “到庄子上好好听你娘的话,若是想回来,便让宋婆子给祖母传话。”   贴补银子的话到底没说出口,顾老太太看了眼身旁的顾知薇,对她有了几分愧疚之情。因花姐儿的身世,自小她便疼爱顾知花多几分,原本以为等二人出嫁后便不再厚此薄彼。   可谁知,到底是没读过书,不明白事理的人,先是宋小玉走了歪路,后顾知花也不聪明,眼巴巴的非要去庄子上。   或许,是她嫂子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连带这个侄女儿也不是聪明的,生下的顾知花也不能干,不说比起顾至善差一些,就是顾知薇,也比不上。   顾老太太这些年头一闪而过,她难得一片爱孙之心,偏顾知花半点没有领悟到。喜气洋洋围着箱笼来回打转儿,她终于可以和姨娘团聚啦!   “祖母若是不方便,不如让人去庄子上照顾姨娘和花姐儿,她们不过是一时迷糊,等家里面屋子修整好了,仍旧回来住。”   顾知薇自然瞧见顾老太太不舍,话语间倒是没说什么,只宽慰顾老太太,唯恐她往心底去。   顾老太太如何看不清这些,她本想着家和万事兴旺,可这么些年下来,宋姨娘丝毫没有长进,她也半丧气觉得没有奔头,难不成,真的和祖上的基因有关不成?   她们宋家一脉,就注定绝嗣没个出彩人物出来?   得了老太太命令,婆子们办事儿越发利落。一个个手脚轻快,不多时便把箱笼搬到马车上去。车马房早就备好车马,老太太发话让老爷亲自去送二姑娘,便是老爷不去,他们车马也得先备好不是?   略待了会儿,顾老太太越发觉得胳膊疼痛难忍。略微嘱咐了顾知薇几句,又见顾知花全然不顾自己,只看满院子的箱笼,喜滋滋的想着和姨娘在庄子上的好生活。   顾知薇见崔妈妈办事妥当,知道她心底有数,又见顾老太太似是极为难受,刚要扶着顾老太太出去,便见她吃痛出声,   “怎么了?”   顾知薇吃了一惊,立即捋起顾老太太衣袖,见皮肤早就鼓起红肿一片,忙道,   “祖母怎么不肯说话,这么严重的伤,别说爹爹和娘瞧见心疼,便是我们也恨不能替祖母受伤。   至于哥哥嫂子知道了,定是要责怪知薇照顾老太太不周到。”   家里面一圈儿的人都说了,唯独遗漏下顾知花。顾老太太叹口气,知道不是一个娘生的到底不亲近,道,   “原也没觉得疼,你扶着我走路才觉得难受。去前头拿了帖子请太医来,略诊治下,好好养几日便好了。”   顾知薇忙让丫鬟婆子们散了,命芍药往清华堂去传话,又让徐妈妈往缀锦楼请了顾父回来。至于顾知花,她侧首往后瞧见,喜滋滋抱着个箱笼,完全一幅傻大姐模样,冷哼一声。   原本去庄子上还有清闲日子过,如今这样别说清闲日子,怕是连宋姨娘也要被爹爹迁怒。   前院缀锦楼,茶香四溢,小茗重新换了一遍茶,慢悠悠听着他们老爷和镇北王打官司。   这么半天他也听明白了,说是镇北王想见他们家大姑娘,可偏偏,他们老爷说什么大姑娘身子骨不好,不方便见外客。   一个想见,见不到不肯走。一个不让见,你不走我便陪着。要小茗说话这镇北王人未免太过憨厚了些,荣锦院后门过去便是沁薇堂,不过没几步的距离,至于眼巴巴求了他们老爷,自己去见便是了。   只他心底想,并不敢说出来。朝守着门晒太阳当自家的门神,左右那些事儿有老爷、大爷们烦心,他只听着使唤便是。   越发觉得有了睡意,刚想着要依着门框眯一会儿,便见沁薇堂徐妈妈匆匆过来,小茗忙站直腰身,打了帘子让她进了西小间,徐妈妈哪里肯进,忙道,   “老爷可闲着呢?老太太身子不好了,被二姑娘装折了胳膊,如今在后院里躺着呢!”   “二姑娘撞折的?”   小茗哪里敢耽误,忙疾跑到正屋,见老爷正要端茶送客,打了个千,道,   “沁薇堂里徐妈妈传话来,说是老太太被二姑娘撞折了胳膊,让老爷请医问药呢!”   “胳膊?!”   不说顾父吃了一惊,便是端坐一侧,稳重如山的傅仲正也觉得诧异,怎么好端端的,不说家里面万事安康,顾老太太突然就出了这么个情况。   两三下写了帖子,吩咐小茗快马去请,转身看向傅仲正,“府里不方便,不如,贤侄先回去歇着,明日再商议正事儿?”   傅仲正摇头不肯,他尚未见到顾知薇,也没有弄清楚这衣裳案件的来龙去脉,怎么肯轻易离去。   只见顾父神色着急,虽不减儒雅风度,可也没什么心思招待自己。知他是挂记顾老太太,拱手让他自去忙碌。   顾父虽觉得独留傅仲正一人在书房不妥当,可到底也没旁的法子。至善被陛下留在翰林院修书,难为他坐的住,竟似是来了兴趣,每日天不亮便出门,夜里点了灯才回。   至于清客相们,他早些时候挨了陛下责罚,便有想离去的,放了一部分走了后,唯独留下几个也近来不往书房里应承,一时两个陪客也找不到。   甩袍出了书房,不多时胡太医便到了府上。傅仲正索性跟了去后院,老太太原住在榆荫堂,如今要修缮府邸,搬进了花园后头五间正房。   一溜儿游廊花草重叠,倒也明媚。鹦鹉鸟雀学舌,清脆声响越发显得环境幽静,倒是个适合病人居住的地方。   只从正房里传来的呵斥声,搅碎了几分宁静。   胡太医闻言超傅仲正笑道,“顾大人中气十足,看起来身子骨健郎的很,陛下的板子,没留下暗伤。”   傅仲正自然不会去解释自己使了银钱,道了声请,这才往前行去。越近越发听得真切,原以为顾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如今听起来怕是另有内情。   “早几日便让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如今你祖母这样,怎么连她也不在身边儿伺候!   这么些年,白养了个白眼狼的东西!”   顾父见顾老太太脸色涨红,左手手臂上扭曲的青筋下,骨头诡异的扭开,一看便知,这是骨头折了。   “祖母顾念花姐儿,唯恐她在庄子上受了委屈,再说,谁也猜不到,不过是和祖母亲昵几分,便让祖母折了骨头不是?”   顾知薇在一旁软言劝了,见顾父渐渐好了,才道,“方才祖母还说,等爹送了前头的客人,亲自送花姐儿往庄子上去。   依我看,爹不如亲自走这一趟。一来是警告宋姨娘小心看顾好花姐儿,知道的是她不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忘恩负义,是个养不熟的,故意害祖母吃了这等苦头。   二来,祖母和我在庄子里住了许久,不说丫鬟婆子们折腾,便是乌庄头带着婆娘儿子,也多照顾我们。爹去可要赏赐他们才是。”   一番话听得真切,胡太医心底咋舌,这顾家二姑娘怕是起不来了,遇到这么一位行事果断,又是颇有章程的姐姐。若二姑娘心慈手软,是个憨厚性子,这姐姐会多加照顾,可若是个没眼色又是生性.爱嫉妒的,怕是别说照顾,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果然,只听里头顾父叹了口气,道,“你是个纯真性子,你哥哥也是个好的,怎么唯独花姐儿,被她娘教歪了,把你祖母撞成这样,连来都不来看一眼。”   “等到了庄子上,定是要请几个嚒嚒去,好好管教她才是!”   顾知薇心底冷笑一声,为何她和顾知花不一样,不是明摆着的问题吗?她和哥哥是娘亲所生,至于顾知花,那可是敬王嫡亲的闺女。   女肖生父,不知悔改,不知忏悔,也不正是敬王才有的品格吗?   听到这里,胡太医略请了下嗓子,早有丫鬟忙打了帘子,略叙了两句旧,便去里间诊治了顾老太太。   胳膊上骨折本不是大事儿,可上了夹板中药却极为麻烦。老年人本就骨头脆,顾老太太早年又是操劳过度的,旁的倒是还好,唯独顾老太太发热让胡太医忧心忡忡。   连忙把顾苏鄂请到一旁,把病因讲了什么这才道,   “若是寻常风寒倒也不算大事儿,一则老太太有了春秋,我唯独忧心是胳膊上引起的高热,虽拿酒品降了温,可到底是不妥当。   二来,这屋子虽好,可到底阴凉了些。老太太如今受不得寒,可也轻易搬动不得。虽是四月份天气热了,夜间也要点起炭炉才是。   未来二日这身边儿可不能断了人,有什么状况及早请人才是。”   顾苏鄂一一应下,亲自送了胡太医出府,自吩咐丫鬟婆子按照太医嘱咐,小心看顾。   顾知薇知礼节,早在傅仲正带着胡太医进门时,早就躲到了东侧间。刚要出去,便见傅仲正玄色朝靴朝东间走来,心猛地跳到嗓子眼。   爹亲自送胡太医出去,可眨眼便回的功夫。若她和傅仲正说话,被爹瞧见,又是一场官司好打。   “我想问姑娘,可曾给旁人做过衣裳不成?”   傅仲正停住脚步,目色低垂,锁定满花粉稠明珠绣鞋,鞋样精美,许是她躲入里间匆忙了些,裙襦下,秀丽脚丫如小女人般惹人爱怜。   “不曾。”   顾知薇虽不知傅仲正如何这么问,实话实说。她重生来不过给傅仲正做了件衣裳,便被宋姨娘盯上,她哪里还敢给旁人做衣裳?只恨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傅仲正听了这话,紧绷的喉结松缓下来。既然她说不曾,他便信她。长腿一转,阔步往外行去。半旬未来,这顾府倒是多了他不知的琐事,回头让何四自习打探了,事关顾府,尤其是她,半点儿都轻忽不得。   再说顾父这里,送了胡太医出去,又嘱咐了丫鬟婆子,这才腾出手来料理顾知花。饶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花姐儿如今这般放肆,今日敢撞折老太太的胳膊,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明日她便敢杀人放火,还觉得不痛快呢!   只他到底是失望了,小茗不多时便来回话,“方才大门上传话来,说是二姑娘带着人往庄子上去了。”   “跑了!”   顾苏鄂看向门口方向,昔日儒雅外表下,狠戾一面才显露出来。若没有两三分手段,仅仅是凭借着姻亲关系,他也不能坐稳文渊阁大学士一职。   平日里他在家谦和惯了,是不是顾知花认为他这个父亲,不肯轻易动她还是怎地。   冷声吩咐小茗备马,顾苏鄂见顾知薇从屋内走出,嘱咐她几句家常话,不等顾知薇开口说话,便翻身上马往庄子上去。   而此刻城外,顾知花坐在马车上,一直催促赶马小厮,“快些,快些,我要早些见到姨娘呢!”   “二姑娘,外头敬王府被抄家,动弹不得呢。”   赶马小厮一脸的无奈,在府里时二姑娘不等老爷吩咐便要走,偏崔妈妈等人顾不得她。眼下,前头敬王今日被查,内外丫鬟婆子小厮连同后院里姬妾都被拉扯出去,一条街堵的严严实实,他们是半步也挪动不得。   顾知花这才纡尊降贵的掀开帘子,见前头一条街堵的严实,禁卫军连同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再往远处瞧,两个黑脸将军捆着个白胖男人从敬王府出来,那白胖男的模样倒是有两三分眼熟,   “乖乖的嘞,敬王府到这里有一二里路,这么多伺候的丫鬟婆子,比咱们顾府多出好多!”   赶马小厮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不远处,甚至有杂耍的带着家伙来讨饭吃。正看的热闹,顾知花猛地一鞭下去,打的赶马小厮半脸血,   “喂,你下去,帮我买个人回来。”   “我的二姑娘啊,这可不是买人的地方。”   赶马小厮哪里敢,挨了鞭子后倒是清醒,往后倒了马车,调转车头,“回去禀告老爷太太知道,再说旁的。” 第43章   顾知花哪里敢回去。   她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不说她无意间连累祖母受伤, 便是拆院子不听正院里差使, 怕也会被顾父责骂。   父亲待她和顾知薇一向不同。   顾知花咬牙切齿,赶车的马童怎么会知道,若不是祖母往日里心疼姨娘, 给姨娘一部分管家的权利,让姨娘和她在西院里能住的安心, 顾知薇她也不至于和现在这样盯住自己不放。   不就是和姨娘在西院里时候, 姨娘偷偷藏了些金银珠宝, 若没有这些珠宝银钱,姨娘怕是在庄子上, 连个饱饭都吃不得。   顾知花越想越是恼恨,本就狭窄的丹凤眼越发阴毒起来。她跑到庄子上和姨娘好早日商量了结果出来,也省的姨娘被父亲责罚。可谁知偏遇到这敬王府被抄家,一时之间, 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屏气凝神藏在马车里, 顾知花发了愁。眼下她被堵在这里了, 可怎么办呢?现在她说是顾知薇诬陷自己, 害自己仓促而逃,还来得及吗?   车马哒哒声想起, 伴随着顾府将士们吆喝声, 顾知花锁紧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弹。   府里面的人知道了她不在的消息。姨娘,姨娘在庄子上还好吗?   庄子上, 乌庄头连带婆娘正在收拾院子。老太太和大姑娘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老太太和姑娘走了,庄子上下人都劳累不少,姑娘仁慈,每人赏了银钱米粮下来,连带着,乌庄头也对住在西间的宋姨娘有了意见。   老爷太太送人来的时候可嘱咐了,府里面月钱银子一概不送,只当是丫鬟婆子使唤。老太太在的时候她们道不敢苛责她,织布纺纱倒是有的,可也不过是每日意思做上几匹,并不以此为生。   庄头婆娘看看西间禁闭的门,不由发了愁,见他男人抽着水烟袋,问他,“姑娘走的时候可吩咐了,好好问问西间那些利钱银子的下处,她整日闭门不出的,咱们可怎么问?”   “怎么问?!”   乌庄头吐了口烟气,见他婆娘完全没有主意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昔日江湖大汉的桀骜不驯,嗤笑一声,   “她便是府里面的主子,我们供着她便是。太太、老爷发话,既然是当成奴才们看待,我也不纵着她,明日和妇女们一起做工便是。”   ”这能行吗?”   庄头婆娘不敢做主,皱着眉头,“老太太在庄子里的时候她们十天有个三四天都是和宋姨娘一起吃饭,若是把人磋磨个问题来,老太太怪罪下来,咱们岂能承担的起。”   “她便是天皇老子,来到这庄子也得听我的!”   乌庄头全然没有这顾忌。要他说,这宋姨娘命也就此到了头,往好处说是老太太心疼侄女儿,眼巴巴的住到庄子上看着她。可往深了讲,这也是老太太没权没势的,但凡是老太太能保住宋姨娘,她也不能到庄子上来不是?   既然到庄子上来,老太太又跟了过来,便说明这宋姨娘怕是回不去了,不只是回不去,怕是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现在不处置她,怕是老爷顾念着老太太面子舍不得,只等老爷回转过头来了,这宋姨娘能不能活着还是两回事儿呢。   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哪一家的姨娘管着家里银钱,还敢背着老爷在外头放贷的。   只这些话,乌庄头不好和他婆娘明说,见她还是每天不展的,索性粗着声音给她派了活计,   “姑娘不是说你做的辣子焖鸡好吃?咱们养了那么些个,去宰两只来,酥酥的炸好给府里面送去,也让姑娘闲的时候有个嚼嘴的东西。”   “哎!”庄户婆娘等时顾不得脑海里的想头,也丝毫顾不上什么别的事儿。大姑娘那么个仁慈人儿,难得喜欢他们庄子里的东西,别说是有,便是没有,她也得想方设法的供上再说。   见婆娘去厨下忙活,乌庄头这才吐了口烟气,在千层鞋底敲了烟灰,看了眼禁闭的西间,心底暗骂了句,这sao婆娘倒是沉的住气,他们两口子只差明着说让她干活去,偏只当听不见似的装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西间简陋屋子,宋姨娘紧紧抱住胸前首饰盒不敢动弹。她如今算是明白了,庄子里头的这夫妻两个是正院的人,难怪正院借着她诬陷顾知薇名声的事情,趁机把她送到庄子上。   有这么一对忠心耿耿的夫妻,哪里愁没磋磨自己的机会。只是可怜她的花姐儿,姑姑如今连自己都不肯照看,怕是更不会管她的花姐儿了。   还有青橘一家,如今也不知被卖到哪里,她在青橘身上花了那么多银钱,如今连个回报都没有,就被人扭着卖了出去。   得想个法子才成,至少能够制住顾家,不能轻易谋害了她们母女性命。   宋姨娘越想越烦心,只可怜她的花姐儿,年轻时破她身子,那男人明明是那般尊贵模样,怎么白睡了她清白身子,又暗骂自己可怜,费劲心机,到头来连女儿的生父也寻不到。   顾府里倒是祥和一片,气氛也是难得融洽。临近皇后娘娘千秋,顾至善越发忙碌起来,饶是忙碌,早起上朝时也记得让小厮跑腿,送回来天福楼里知名的糕饼点心。   先是什么顾母爱吃的蜜渍鸭腿,又有顾知薇爱吃的芙蓉椰枣糕,顾大嫂爱吃的山药枣泥馅儿的福饼,顾老太太瞧见也觉得欢喜,赏了跑腿小厮一把铜钱,问他,   “除了你,你们大爷旁还有几个人伺候?还有什么话嘱咐没有?”   小厮青布衣裳系着顺色腰带,千层底布鞋倒也干净。接了钱磕头谢赏,笑道,“大爷问老太太、太太和大奶奶大姑娘安呢,嘱咐我们,说是枣泥馅儿的福饼是让掌柜的特意留的,旁的地方没有,老太太一匣子,太太和姑娘一匣子,还有剩下的这个,大奶奶务必吃干净了,左右,左右也是我们大爷的心思。”   “好,我叮嘱老大媳妇。你回去告诉善哥儿,好好办差,府里面不用他操心。”   顾老太太笑道和善慈祥,外头爷们儿送来点心她着实开心,她们平日里在内府便是不缺这个,好歹是孙子一片孝心,可是千金也比不得。   心底顺遂,连胳膊也减了两三分疼痛,对西院宋姨娘和顾知花的愤懑也少了几分,亲昵的半躺塌子和顾知薇说话,   “你哥哥是个体贴人,这些东西我都克化的动。这么满满几个匣子,我哪里吃的完这些,先装了两三个攒盒给你娘送去,我们不在府这阵子辛苦她,又是整理院子又是收拾家里,可不能亏待她去。”   “祖母放心,娘哪里有爹照看呢。”   顾知薇见顾老太太笑成菊花似的一张脸,又见顾大嫂在一旁捂着肚子发呆,笑道,   “大嫂说是不是,不止是爹疼娘亲,哥哥也疼嫂子,眼巴巴的送了山药枣泥糕过来。”   “什么?哦,是是。”   顾大嫂一脸懵,完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又见顾老太太和顾知薇两个瞧着自己,羞涩一笑忙顺着话道,不管是什么,她说是总没错。   “嫂子想什么呢?”   顾知薇拉过顾大嫂手腕放在顾老太太手里,笑道,“祖母,嫂子可是一句话没听见咱们说什么,您可非要罚她不可!”   “我若是罚她,至善回来不是要心疼?”   顾老太太并不敢笑的大声,摸索了两下顾大嫂胳膊,又见她用另外一只手摸索肚子,心底划过两三分了然,暗念了声佛,朝顾知薇道,   “下旬便是娘娘千秋,偏祖母胳膊动弹不得,有件事儿想托薇姐儿帮我。”   “祖母只管直说便是。”   顾知薇起身笑吟吟带着徐妈妈等人把攒盒收拾了,听闻这话转身,见顾老太太一脸正经,忙正了神色,道,   “祖母只管吩咐,我便是做不成,还有爹爹和娘亲,他们也做不成不成?”   “你妹妹去了庄子上,东西好歹先送过去些给她用着。”   顾老太太边说边见顾知薇半沉了脸,下定决心接着道,“我,还有件事儿要说。”   说着,见徐妈妈芍药连带顾大嫂身侧的丫鬟婆子都在屋里伺候,挥手让他们退下,才道,   “你妹妹,她不是你爹的孩子。”   一语出,顾大嫂脸色都白了两分,顾知花不是公公的孩子!那么,那她是哪里的,怎么被顾父养着,甚至,连带着老爷、太太夫妻间那么多的嫌隙,不都是因顾知花和宋姨娘而出吗?   满腔疑问不解,顾大嫂下意识的看了顾知薇一眼,少女眸色分不清喜怒,樱粉唇瓣抿的紧紧,脊背挺直,神情间自有一股清俊味道。   明明是国色天香般模样,可这么多年姑嫂相处,顾大嫂莫名知道,顾知薇她心潮澎湃,是极为激动的。   “祖母,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消息的?”   顾知薇半晌才听见自己嗓音,沙哑中带了股质问的语气。若是祖母前世也是知情着,那么,是不是说明,父亲和哥哥的死,祖母也要担一份责任呢?   她包庇了宋姨娘,成全了顾知花认了亲爹,默认她们母女两个,一步一步,把顾府送入深渊,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哥哥斩首暴尸菜市口,嫂子沦落乱葬岗,而她,则是和顾知花同归于尽。 第44章   顾老太太也觉得不对, 又见顾知薇这话问的不对, 按照薇姐儿往年的性子, 她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顾大嫂也觉得不对,可她揉捏了下肚子后不敢吱声。早起她身子骨不舒坦,身边儿伺候的丫鬟婆子回话, 她才思及自己葵水晚了一个月。   按照常理,她怕是有了身孕。可顾大嫂不敢侥幸, 饶是她北地里土生土长的姑娘, 性子里自带一两分彪悍。   来到京城后, 原有的泼辣性子早就去了七八分。不说原来京中官员家眷和她不匹配,便是这嫡亲的小姑子顾知薇, 也是看自己颇不顺眼。   言语间不是嘲讽便是暗骂的,顾大嫂原本不是容忍的性子,可她初来顾府,婆母在水月庵修行, 老太太又是那么个冷心冷肺的样子, 除了西院里的母女两个, 平时便没见老太太动过什么善心。   她一个刚进门的儿媳妇, 被小姑子磋磨还是什么大事儿不成?不止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便是连相公也不正经, 顾大嫂想起那段日子便觉得难熬。   她模样是不出众, 穿着打扮也过了时,可顾知薇那个时候针对自己,怕也不是因为自己模样让她在京城贵女面前抬不起头脸, 更多的,是顾至善他男人也不看重自己。   就像眼下宋姨娘,男人看重你的时候千好万好,任由你怎地都行。可若是不看中重你,便是你死在他面前,还觉得你碍眼。   偏偏宋姨娘和顾知花糊涂,完全看不穿这点儿。顾父得知宋姨娘去了庄子,全然没听见似的,完全不放在心上,问都没问上一句。至于顾知花,若不是她撞伤了老太太胳膊跑了,留在府里面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再也不会像之前犯了错那样,外人只当是没看见,旁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只是这些念头,顾大嫂看向顾知薇时便消失的一干二净。寻常女子嫁人不容易了吃些苦头是应该的,她这个金樽玉养成的妹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零落成泥的苦处。   有顾大学士的金字招牌顶着,又有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名分,天底下只要她想要的,没有不堆山填海送来的,只恐她不顺心觉得日子不痛快,给她委屈这种事儿是再也没有的。   唯一受了的委屈,就是此刻老太太的避而不答吧。   果然,只见顾知薇上前一步,似是逼问出声,   “祖母,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消息的?”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前世到死都把这消息瞒着,此刻选择告知她和顾大嫂是担心自己对顾知花下死手,以不是亲生为由,留她一条性命嘛?   顾老太太迎着少女清澈目光,不由两三分心虚之意。她是什么时候知道顾知花不是顾父亲生,自然是在宋姨娘并非处子之身的时候便明了。   可外院里郎中来了几个,皆说是打了这个孽畜,她侄女儿这辈子怕是再也做不得娘亲,这才忍辱负重留了顾知花活下来。至于后来偏爱她,一是因为宋姨娘身子不好,移情作用。二来也是为了顾父,多了个闺女就相当于多了门亲事,哪怕是顾知花不如薇姐儿模样出彩,又是个蠢笨性子,可只要她是个女儿身,将来便有希望为顾父谋来利益。   可这些话,顾老太太说不出口。她一个长辈,难不成要告诉一个孙女儿,她算计着另一个孙女儿不成?   半晌,也只是蠕动下嘴唇,看向顾大嫂,“至善媳妇儿,你先去厨房料理餐食,我和你妹妹说说话。”   顾大嫂看看顾知薇,见她仍旧哽着脖子不肯动弹,知道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离开的,颔首低眉摸摸小腹,恭敬应了声是,这才退下。   临出门口,迟疑了下,朝顾知薇道,“妹妹若是和老太太说话,好歹顾念些。便是老太太说出这话,想来不知姑娘好奇,便是太太,宫里面娘娘也是想知道的,左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明白了也就好了。”   顾知薇闻言倒是略惊奇了两分,她对顾大嫂的印象还停留在衣着不得体的时候,至于前世冒险卖玉佩买粮,那也没显出顾大嫂谋略出来。   可今日这话里藏刀,虽是和她说的,句句点的却是老太太。既然说了这顾知花不是爹爹亲生,便是娘不追问,姨母在宫里面得了风声,也是要降旨询问的。   顾大嫂此刻把话点出来,又说什么一家人,无疑是在暗示顾老太太,她和顾父顾知薇才是一家人,顾知花那可是别的闺女。   这个嫂子,倒是比自己想想中更聪明。顾知薇转身含笑谢过,见顾大嫂手扶肚子,原本的猜测更清晰了两分。看来,是有什么缘故让大嫂去了两三分藏拙的心思,一心只想着家里和睦。   顾老太太听了这话,心底的挣扎去了两分。左右她把事情讲出来,索性倒不如一口气吐个干净。也省的嫡嫡亲的孙女儿总觉得自己是外人,一句话说了一半含着另一半,没得让人不利索。   当下也不顾别的,拉着顾知薇的手在塌子上坐了,只从自己嫁人开始讲起,先是娘家卖豆腐,后嫁书生,科举生病丧了性命,顾父养大得宋大舅照看,一直到顾父去崔家读书,考了科举为止,顾宋两家几十年恩怨慢慢说来。   顾知薇这个才明白,顾老太太早年辛苦劳累,寡妇门前是非多,顾家又是个读书人家衰败下来的,宗族刻薄不亲厚,若不是顾老太太性子有主见,宋舅姥爷早年也压的住场子,怕是早年爹爹读书的银子都被宗族人抠搜走了。   难怪,她生下来这么些年,从未去过青州老家,也从未见过青州顾家的人寻来。   “辛苦祖母,如今那些苦日子,早就熬过去了。”   顾知薇摸索顾老太太完好的手掌,见指节扭曲.粗.大,知道是早年留下的,心底也酸酸涩涩,闷着声音问,   “后来呢?宋舅姥爷是怎么没的,怎么爹好好的还做官,那青州宋家就人死家破了。还有宋姨娘,从青州到京城,千余里路,她怎么就赶来?”   提起这些,顾老太太难得情绪激动了两分,只过了十几年,当初的悲恸早就减轻了几分,宋姨娘和顾知花又犯了错,她也不忍心说宋姨娘亲娘的不好,只和顾知薇道,   “当年的事各有各的错处,我不该插手你爹的婚事,若不是我逼着你爹纳了你宋姑姑,如今哪里有家里这一摊子烂事儿?”   许是真的伤了心,顾老太太摸着受伤的左手,话语之间丧气许多。她如今七八十了,便是能活,还能活多少年?等她归了西,知花找不到亲爹,小玉仍旧在庄子里关着,到时候,她们的难处才来呢。   顾知薇索性不再说什么,得了这些真相,顾老太太什么时候知道,顾知花不是顾父亲生也没什么要紧的。   不是亲生的父女,便是在身边儿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亲生的,顾知花身上便一点儿也没沾染上顾父的儒雅气派,手段阴毒,做事事儿没个担待,反倒是像极了她的亲爹敬王。   再说宋姨娘除了自己贪的银子,余外可是有不下千万两的银子在外头放贷,这么个性情品貌,半点儿也不似是宋舅姥爷的人品,看来便是一家人,不亲自教养也容易出差错的。   顾老太太说了这么会子话,又想起了早早就没了的哥哥,难免有些疲惫。提起逝去的人,心底也犯忌讳,想给宋大舅烧些纸钱去,顾家这么多年没回去扫坟,也不知宋大舅怪不怪罪自己。   还有她男人,他倒是一蹬腿儿走的干净,这么些年撇下自己,连个好梦也没有。前些日子倒是回来托梦,只说孙女儿是她们家的福星,福星啥的她没看出来,倒是心疼宋姨娘一人在庄子上,怕是要吃苦受罪。   目光余处,顾老太太填了几分沧桑。死的人倒是安省了,活着的,还得继续打算,桌子上攒盒倒是很多,顾老太太知道顾大嫂走的时候没带糕饼点心,忙喊了外头伺候的婆子进来,   “这些糕饼点心收拾了,绿豆糕给你们老爷留着,他从小爱吃这个,一匣子枣泥馅儿的福饼给太太送过去,她这阵子理家辛苦,也贴补贴补。”   转身仔细打量了顾知薇,见她不知在想什么,笑道,“不如薇姐儿亲自送到缀锦楼,顺便请你父亲过来。我想和他说说祖坟的事儿。”   顾知薇笑吟吟应下,旁边儿徐妈妈欲言又止,捏了下手心道,“禀给老太太知道,咱们二姑娘撞了老太太胳膊后,便私自让马车出了府。老爷追着她往庄子上去了,眼下这个时辰,怕是早就到了庄子上。”   顾老太太听见顾知花出了府,眼前晕黑一片,顾不得丫鬟婆子都在,颤着嗓子道,   “她娘是个不醒事儿的东西,她也蠢笨。好好的谁会去怪罪她不成?竟然自己跑了!!!”   “可不是呢,”   顾知薇上前忙扶着顾老太太躺好,语气倒是惬意两分,道,   “祖母别往心底去,爹这会儿想必见了姨娘和妹妹,会好好和她们说这事儿的。”   至于责骂嘛,那肯定是必须的。 第45章   这里祖孙两个倒也和乐, 顾老太太一时之间也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盘算。一时缘恨宋姨娘教歪了顾知花, 遇到事情不是躲便是逃, 半分担待也没有。   一时又是觉得顾知花人品不如顾知薇出彩,都是自幼在顾府里长大的孩子,她心底因为顾知花不是顾父亲生, 还偏疼了她几分。可谁知顾知花不说比顾知薇出彩也就算了,行事不及顾知薇一半。   又见顾知薇一张眸子清澈见底, 虽不是和自己十分疏离, 可顾老太太总觉得, 因她三番五次的迟疑,孙女儿也渐渐和她离了心。   索性瘫在塌子上不动弹, 挥手让顾知薇自去分散点心。到了她这个岁数她也明白了,左右万事有天注定,若是那顾知花百般教养长大,形事和早年她嫂子似的尖刻人品, 怕也是祖上遗传来的, 行错了路也怪不得旁人。   如此想着, 整个人倒也松快几分。顾知薇见她并无大碍, 这才放心退下。她也想去瞧瞧娘亲,还有傅仲正, 那人可知道顾府里的这些糟心事儿?   会不会觉得她也如顾知花一般不招人喜欢。   清华堂布置环境清雅, 绿竹花草无一不绝,顾知薇细步走在环腰廊下,鼻翼间悠悠兰香。抬头往梁柱间看去, 见各色珍宝兰草翠绿,顾知薇略看了一下,什么墨香、绿腰等绝世兰花密布,笑朝徐妈妈开口,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好东西,我昨儿来给娘请安,还没瞧见这些个好东西。”   徐妈妈笑着刚要说话,便见崔妈妈打了帘子出来和小丫鬟说话,小丫鬟应了话头往二门外跑去,徐妈妈知道这是太太吩咐出去做事,心底也松了两分。   太太管家自然不比宋姨娘那时候,宋姨娘虽不至于苛刻她们姑娘东西,也没这个胆子就是了。可丫鬟婆子不似现在这般一使唤便动弹,言语间总要提起西院里那两位,没得膈应人。   如今好了,太太管着家,她们姑娘也不用打婆子板子立威,大奶奶也不是个没事儿找事儿的,家里面和谐。她们姑娘过阵子再挑个如意郎君,那便是再也没有烦心的事儿了。   心底轻快,话语间也带了两三分愉悦之色,见顾知薇端详兰花,可见是极为喜欢的,上前两步笑吟吟和崔妈妈开玩笑,道,“崔妈妈,可见你管家偏心,怎么不见沁薇堂有这些?”   崔妈妈刚嘱咐小丫鬟往庄子上传话,便见顾知薇带着人来,又驻足端详兰花,知道她极为喜欢,笑道,   “姑娘来的正好,屋子里还有好些给姑娘挑呢。”   崔妈妈转身笑弯了眉眼,挥开打帘的小丫鬟,亲自打了帘子让顾知薇进屋。行动间见顾知薇身段丰润了两分,不动声色朝徐妈妈挑了下眉,示意对方在西间廊下等自己,便和顾知薇说话。   “这是早起镇北王送来的,说太太、姑娘们无聊,闲的打牌逗闷子也没个人,倒不如赏赏花草。”   说着,指着东间的花草和顾知薇说话,   “太太也在里间收拾呢,姑娘快进去瞧瞧,这里都是恭王府里面新出的兰花,刚开了花苞,便眼巴巴的送来给姑娘解闷呢。”   顾知薇含笑谢了她,早有小丫鬟解了外头的罩衫,从后廊下老太太住的地方,到顾母住的清华堂,一路曼曼行来也一柱香左右,顾知薇在外头还不觉得,进屋才觉得裙襦略汗湿了两分,问崔妈妈,   “可有干净的衣裳,我这熏的难受。”   崔妈妈忙应声去准备,芍药等人更是点香的点香,冰鉴也早早搬来屋子里,徐妈妈也不在西间吃茶,亲自打了屏风过来伺候顾知薇宽衣。   这一番动静自然惹得顾母知道,出来便见顾知薇衣裳半敞,青山卧雪般凝脂一片,她这个闺女模样倒是越发出彩,可行为还是小孩子模样,轻点她额头,   “这才四月你便要用冰,略微受了点儿热气便要换衣裳。等到那六七月正是暑气蒸腾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娘~”   顾知薇爱娇搂着顾母肩膀,也不去换衣裳和她撒娇耍赖,“娘半点儿都不心疼我,我从祖母那里来还给娘带了点心,可娘倒好,连盆兰花都省不得给我。”   “你可真真是我的天魔星,”   顾母清丽模样下佯装不耐,推了顾知薇两下没推开,指向东间预先给顾知薇留好的兰花,   “那么些都是给你的,往日也不见你提起什么兰花,怎么今日爱的不行?”   “我…,”顾知薇一时之间语塞住了,她往年最喜欢牡丹华贵,和娘一样,素来不喜什么兰草觉得没什么趣味。   后来,娘死,她许给傅仲正,那人逢年过节的节礼总要送两盆兰草来,一来二去她倒也跟着养了起来。再后来,爹和哥哥也没了,她独自一人在顾府里挣扎,嫂子武将出身不懂诗词,她满腔词赋也只得告知兰草。   今世,尤其今日,自然见了兰草多了几分亲切,要不,按照她往日脾气秉性,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和顾母讨什么兰草。   这些她一时也不知和顾母如何说,忙叉开话题,“芍药怕是拿了衣裳来,我,我先去西间换了衣裳。”   “哪里用芍药回去拿,有西域新来的软罗衣裳,让崔妈妈带你换了去。”   顾母忙喊了崔妈妈让她去张罗,她哪里舍得为难顾知薇不过是顺口问了一句,见顾知薇没有回答也不追究,挥手让她走了。   等人在西间忙活,顾母才喊了徐妈妈等常在顾知薇身边儿伺候的人,一行人躬身跪下给顾母磕头,顾母半冷了眉眼,也不问别人,只和徐妈妈说话,   “你是娘娘给薇姐儿的,自来比别人多两分体面。我平时也不敢苛责你什么,任由你伺候姑娘,姑娘身边儿的事儿也都是你张罗,这阵子劳累你。”   “份内之事罢了,太太有事儿只管吩咐便是。”   徐妈妈心不由的揪了起来,太太从未问过姑娘身边儿的事儿,可是出了什么差错不成?难不成是姑娘给镇北王做衣裳被太太知道了?   “我如今倒是想知道,自打二月来这两个月,姑娘可有什么异常不成?”   顾母紧盯住徐妈妈神色,一席话直戳徐妈妈心底,徐妈妈心跳如雷,神荒意乱不敢胡乱说话,只含糊其辞道,   “姑娘好好的,若说异常,倒是比去年老成许多。许是因为及笄之年的缘故,姑娘又长了一岁,做事情更妥当了。”   顾母唔了声,倒是没再说别的。她只是觉得诧异,薇姐儿往日心底纯净,自来有一说一,不喜欢的人也从来不奉承应付,可她素来不和老太太亲近,怎么这两三个月,好端端的和老太太亲近起来。   先是陪着老太太去庄子上,那也就罢了,还做什么八宝饭给老太太。回来府里也是,每日早晚请安,连带着儿媳妇一起,姑嫂两个相处也和谐融洽。   还有青橘发卖前说的男式衣裳,她的薇姐儿难不成心底有了人,被老太太抓住把柄,不得不去应承伺候?可也不对啊,深闺里的小姑娘,能惦记上什么人物。   顾母左思右想也没了主意,她总觉得,她的薇姐儿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更恣意一些,她不应该为了什么去讨好别人,她的薇姐儿,本就应该只站在那里,便有无数的人去奉承她。   漫不经心的让徐妈妈起身,里间顾知薇也换好衣裳,软罗圆领小衫是西域来的样式,佳人本就生的模样俏丽,黛眉红唇美的惊艳。   裙摆颜色也十分鲜亮,月白衬裤外裙摆鹅黄翠绿,端端都是顾知薇不长穿的颜色。   可这样的颜色并不突兀,少女莹白肤色中和了两三分异域风情,反到是多了几分中原女子的温婉。   “娘,这是新做的衣裳?”   顾知薇十分喜欢这衣裳,款式新颖倒是其次,布料轻软,夏天再合适不过。   “恭王府送来的,说是何王妃娘家产的软罗布,夏季里透气又清凉,颜色也娇嫩,最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更难得的是…”   “什么?”   这衣裳尺寸也和你的尺寸一样。顾母半收紧掌心,把这句话咽下不敢说出来。   她收到这些东西倒是有段时候,今日里恭王府送了兰花来才想起还有这衣裳。恰巧顾知薇来了让她穿上,只是迎着顾知薇清亮杏眸,顾母只含糊过去,没有吐露真相。   会是巧合吗?   顾母不敢有这个侥幸心理,她心底的猜测大约有了准。这镇北王,怕是真的看上了他们薇姐儿。   ~~~   庄子上,宋姨娘看着面前腕子粗细的木头,朝乌庄头婆娘求饶道,“这么粗的木头,我哪里劈的动?”   “谁说让你劈柴来着?不过是把这些搬到厨房去,也好早些烧火熬茧织布。”   乌庄头婆娘满悠悠下了台阶,朝宋姨娘道,“方才府里面传话,说是让姨娘好好改过呢。等太太满意了,再给老太太、”老爷求情,好歹放了你回去,仍旧做你的姨奶奶去。”   “我真能回去?”   宋姨娘倒是觉得稀奇,她这次污蔑顾知薇名声,虽然心底里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那明明不是老爷尺寸的衣裳,怎么就在老太太屋子里换了尺寸。可若是能回去享福,她也是半点儿不愿意在庄子里呆着。   忙抬头,希冀目光渴望看向乌庄头婆娘,若是能有机会!回去,看看她的花姐儿,别说是劈柴,就是种地淘粪她也愿意。   “崔妈妈亲自派人传话,还有假的不成?”   乌庄头婆娘倒是淡定,左右她们是太太名下的,早年太太不管这些污泥烂事儿,任由宋姨娘作威作福,可如今他们太太起来了,她不想着赶紧给太太出力,还等什么时候?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宋姨娘正要说些什么,便见守门的老头跛脚往里头来,高声喊道,“不止是老爷来了,还带着个好有气势的公子来!”   宋姨娘顿时也不理会乌庄头婆娘,拔腿就往外跑,表哥来了,只等她把表哥哄好,哪里还用听庄头婆娘的使唤。刚跑两步,思及自己早就没收拾过,忙转身往西间跑去,她的胭脂水粉还有呢,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脸白白,粉厚厚,身上熏香能把人熏出二里地去。   顾父看着这样矫揉造作的宋姨娘有点儿后悔,看了眼朗朗坐在一侧,面容不改的傅仲正,更是恨不能把宋姨娘撵出去。 第46章   傅仲正自然看的出顾父窘迫, 只他闷声不说, 又见宋姨娘一心只顾着顾父, 偶尔兼顾看自己两眼,似是极为好奇。   宋姨娘无骨肉似的缠着顾父不放,偏顾父冷淡, 看自己亲近便推开去,她便是有心讨好, 表哥只越推越远, 不说问问她在庄子上近况, 言语间满是疏离冷漠,宋姨娘心底凉了几分, 原本热切看到顾父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表哥是厌恶她的,她怎么能忘了这个事实。   无视顾父冷眉,宋姨娘矫揉着嗓子,腕子柔媚轻抬斟了两杯茶出来, “表哥倒是体贴人, 知道我在庄子里不容易, 日子过得艰难。”   “我孤家寡人一个, 又是被府里面责罚来的。别说是府里面的好东西,就是庄子上也没什么轮的到我, 连个茶水也吃不上。   这两杯茶, 还是我求庄户婆娘给的,那庄户婆娘心狠,一心只听府里面使唤, 克扣我银钱不说,就这么些散碎茶叶茶渣,要了我个银簪子才给了。”   宋姨娘拐弯抹角的诉苦,只恨不能把沁薇堂和清华堂那两位生吞活剥了。她如今才知道什么是成王败寇,别说像府里面那样日日都有人伺候,顾老太太和顾知薇一走,庄子上想吃个荤腥都难。   顾父听了这话浑然不放在心上,闻言也不去碰那茶盏,只冷着嗓子道,   “你素来知道咱们家规矩,容你进门的时候我便说过,花姐儿并非我所亲生,容你们母女一世平安便罢。你若不愿意,我也有清俊书生许你另外嫁人,你当时,是怎么应我的?”   日常管家抠搜银子不说,收买仆妇在家里结党营私,在外头放贷收高利银钱,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诬陷她薇姐儿名声。   提起旧事,宋姨娘腿一软,几乎半跪在地上。又见顾父一侧的矜贵男人似笑非笑撇了自己一眼,原本想出口的辩解一下子散了,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一直自诩自己模样出众,不比清华堂那位差到哪里去。可偏偏同人不同命,一个是清河崔家高贵的嫡小姐,一个是青州庄户人家的闺女,便是她比不过她,抢了她丈夫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打压到庄子上,连个出路也没有。   可为了她的花姐儿,宋姨娘强打起精神来,低着眉给自己辩解。   “当时有当时的难处,今日也有今日的难处。我,想着花姐儿也没个兄弟制杖,日后少不得受了委屈,这才贪了府里面些银钱,好给花姐儿做嫁妆,也让她有几年好日子过。”   宋姨娘自知逃不过这些责骂,倒也多了两三分认罪的意思出来。左右她把事情拦在自己身上,花姐儿在府里面日子也好过。   老太太便是再生她的气,也会去照顾花姐儿几分,便是不看在花姐儿是她亲孙女儿的份上,看在自己死去的爹,失了踪的娘,还有宋家列祖列宗的面子上,姑姑也会照看顾知花几分。   如此想着,宋姨娘也不再害怕,言语间还多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耿着脖子看向顾父,   “我在西院里这些年张罗下来的,可都是花姐儿的东西。你就当是还了我爹早年供给你读书的银子,也好让宋家的祖宗早些放过你!”   她在外头跟着天华阁放贷,每月单是整银就有白余两,这么些年累计下来不下万两,连本带利给了花儿,一辈子也不愁吃穿。这些利钱契书可都在西院里放着,花姐儿得看好才是。   “你!”   顾父见宋姨娘豁出去不要脸皮,知她素来是没什么廉耻的,把早就准备好的放妾书从袖口抽出,旁有小茗等人摆了案桌,上了红印等物。   “来的时候和家里商量了,本就是强扭的瓜,如今倒是放了你出去。念在表兄妹和舅舅的面子上,你仍旧回青州去,再嫁我也是不管的。   按了押,咱们就两清了。”   宋姨娘一见那放妾书脸色刷白,表哥,竟然不要她了…   姑姑呢?姑姑一定不会同意的!   目色渐渐发狂,宋姨娘看着上前的小茗等人,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自语道,   “我不签,我不按押。”   “我是顾家的太太,娘说过,娘说过,我爹供你读书,你就应该娶我的。”   目呲欲血,宋姨娘愤恨目光瞪住顾苏鄂,言语间越发犀利,唾口大骂,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枉费我爹待你如亲生…呜,”   庄户婆娘带着人上前,把宋姨娘两三下捆绑上,又转身恭敬退下。等人走了,顾父原本沉着的脸复又阴云密布,   “我舅舅人品高正,偏你娘,窑子里出来的jian妇,花柳病缠身,进入宋家十多年才生你一个。   舅舅早些年供我读书,我科举后每旬便送银钱回去,少则二三十两,多则白余两。   舅舅置办田地,蓄养奴婢,偏你娘不是个好的,连自家的农夫也勾搭!   你娘跟着别的男人野合,害了我舅舅性命,我就不信你没见过!”   一句一句字字泣血,顾父尘封了多年的旧事重提,只恨的牙根发痒。便是把那女人和奸夫挫骨扬灰,他也不能解了心头之恨。   那么好的舅舅,才四十多岁,便被人谋了性命。   宋姨娘摇头不敢相信,她的娘,一直待她好的娘,怎么会是那般yin贱之人。   可偏偏,宋姨娘就是知道,顾父所说,是真的。   “你以为自己千里和宋婆子来京都,平白无故丧了身子,还不是你娘贪财,借着青州城里大人势力,被你娘送给外人享用。”   顾父索性不再瞒着她,原本为了顾及顾老太太面子,这些事儿他只压在心底,连顾母也不曾吐露半分。千里上门来求救的表妹,他总不能给她更难堪去不是,可一次心软,便换的夫妻起了嫌隙,家宅不和直到如今。   他只想着尽了自己的孝心,确没有尽到父亲丈夫的心,薇姐儿十五岁及笄之年的生辰礼没好好办了不说,便是顾母在水月庵这么些年,也是受了苦处来。   可他朝堂上被敬王死死盯住,半点儿也不敢动弹。唯恐府里面异动惹了敬王怀疑,天底下谁能想到,敬王不过是一次奉命西巡青州,便睡了青涩之时的宋姨娘,连带着如今十几年后,敬王败了,他才把这事儿捅了出来。   宋姨娘哪里还听的下去,伏地不敢起身,呜咽之声不停,她饶是如何也想不到,她亲娘谋害了亲爹性命,如今又被往日里一心喜欢的表哥捅破旧事,她被娘亲献出去陪客的事儿,他们竟然是早就知道的。   莫名羞愧之情涌上喉间,她如今半点儿体面也没了,她的花儿,花儿怎么办?   恳切泪光闪烁,宋姨娘蠕动身子上前,口中舌塞捂的严实,半点儿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父见她一脸恳切,知她想要说话,示意庄户婆娘把口塞松了,又把她手脚松开,让她说话。   宋姨娘喉间疼痛,勉强出声,语气艰涩,   “花姐儿可知道这些?”   “花儿?”   顾父冷哼一声,“她倒是有主意的很,私自撞伤了老太太,架着马车逃了!”   “逃了!”   宋姨娘不敢置信,顷刻眼泪冲掉脂粉,妆容惨败,狼狈不堪,“她一个小姑娘,能逃到哪里去?”   “天华阁啊,还能去哪里?”   傅仲正漫不经心开口,意有所指。   强压下心底不安,宋姨娘转身看向顾父身侧的矜贵男人。和顾父儒雅风流倜傥的外表不同,傅仲正浑身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又生的模样极好,眉深目阔,高鼻薄唇,因一路疾行而来,深蓝直裰下月白宽裤偶有泥星,玄色朝靴上暗纹勾勒龙纹,宋姨娘盯着那祥云纹路渐渐发抖起来,这人,好像是自己招惹不得的人物。   只恨不能要把自己似垃圾般扔出去,在他面前似是玷污了他似的。   更何况,天华阁,那是她藏银子的地方。宋姨娘只觉得从心底冷了起来,手脚冰冷,半晌,才低低笑了起来,暗自笑自己傻的出奇。   她到如今才知道,她怕是早就被顾父当了靶子,顾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三元及第又是陛下肱骨心腹大臣,怎么会看不穿内院里的小把戏?   这么些年,她从府里面克扣的银钱,还有姑姑给自己的庄子商铺,一笔一笔支出,表哥心底门清似的,为什么不处置自己呢?   无非是时机不到罢了,眼瞧着,这不,时机来了,别说以往给的,便是她后来天华阁自己挣的,怕也被人算计走了。   “你们早就查清楚了?”   宋姨娘抬头看向顾父,见他点头,眼底眉梢都是死意,嘲讽的勾起唇角,道,   “我所有的的银钱契书都在西院针线盒下,交代给花儿让她拿着。”   “天华堂我也不知是谁所开,利钱银子给的准时,我倒也没管过。五六年算下来怕也是有十万之数。”   这么些银子,她除了日常用度半点儿也没浪费,能不能,匀出一些给花儿?   蠕动了下红唇,宋姨娘没说出口,闭目片刻,只觉自己一生实在糟心,爹倒是和善可早早没了,娘不是个忠贞人,毁了自己一生。   她,可不能毁了花儿才是。   金簪入喉,血流迸溅,宋姨娘如同开败的花儿一般迅速枯萎下去。   清华堂里,顾母念经声骤停,顾知薇关切问她,   “娘,怎么了?”   顾母含笑摇头,看向顾知薇的眸色暖了几分,道,   “无事。” 第47章   恭王府前, 人疏马稀, 随着敬王垮台, 恭王这个素来低调的藩王映入朝廷大臣眼里。   众人目光汇集恭王府,十分好奇敬王垮台后,陛下会如何对待仅剩的这位王爷。   恭王府里, 恭王爷难得去了后院,何王妃正带着何三姑娘饮茶吃酒, 春风明媚又是四月天, 恭王妃难得心情和畅, 心底里按耐不住喜意。   仲正这些日子闲来无事,不说把前头花房里的各色兰草眼巴巴送到顾府, 就过去这阵子,送到顾府的绫罗绸缎便不计可数。   绫罗绸缎送给谁的?何王妃一猜便知道,除了顾府里的大小姐,还能是哪个。生的儿子知道讨好小姑娘, 她抱孙子有望了!   何王妃别提多高兴, 只一想着如今众人盯着恭王府, 不说恭王爷依旧如往常那样, 在前头花厅忙活他的花草,便是何王妃, 心底虽然很高兴, 只恨不能立即去顾府见顾知薇模样,可偏偏要按耐住不敢动弹。   陛下任由傅仲正处置了敬王,后宫里太妃娘娘可是求到太后娘娘跟前, 偏太后娘娘不肯松口,杨太妃没法子,摆了鸾驾去皇陵哭先帝去。   满朝文武看着,陛下会不会心软谁都不知。可就眼下敬王爆出来的丑事来看,便是那敬王最后被放了出来,他也与皇位无缘。   毕竟,从来不曾听闻哪个皇帝,面上装的自己不爱财宝,暗地里倒是建了个什么天华阁,专门用来放贷收些利钱银子,堂堂朝廷的王爷,专门做些地痞流氓的勾当!   何王妃想到这里,不屑的撇了下嘴,满意的看向乖乖坐在身侧吃点心的何三姑娘,儿子眼看有了着落,等这娘家侄女儿也嫁了人,她便是真正的可以养老过日子。   何三姑娘见何王妃突然看向自己,心底猛地一慌,绿豆糕绵软噎住嗓子,忙捂住嘴不敢咳出声来,圆溜溜的眼珠泛泪,   “咕咕…”   “乖宝,你慢点儿吃。还有好些呢,不急不急。”   何王妃忙把茶盏端给她,见她担心自己失了端庄仪态,面色略微惊慌,忙安慰道,   “姑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还能因为个噎住嗓子,就因为这个治你的罪不成?”   何三姑娘忙摇头,喝了两口热茶顺了嗓子,才道,“到底是失了仪态,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更何况,表哥那样的人物,见了便让人自惭形秽,只恨自己不够好配不上那人,若她在姑姑这里也失了仪态,别说是做表哥的正妻,怕是连妻妾也失了资格。   再来,皇室选秀何等严格,何三姑娘早年虽未见过,可也听自家父母提起过,姑姑当年便是出了名的贤惠德淑,甚至爷爷在内府的时间偷偷算了姑姑命数,说她是百年难得的凤命,将来定是富贵至极。   果真,那年太后假借为王爷们选妃,实则为皇帝冲斥后宫,大选天下秀女,姑姑就在其中。   一路闯关,如得天助,多轮筛选后仅剩的几位秀女,可谁知陛下一心只喜皇后,无心充纳后宫。   后陛下和太后僵持不下,太后娘娘心软,这才将姑姑许配给恭王爷。依何三姑娘看,姑姑这个才是真正的因祸得福。   恭王爷身份尊贵,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比起昔日人人称赞的敬王爷,不知比他亲近陛下多少倍。更何况他们王爷性子和善,她住进恭王府这两三个月,从未见过恭王和姑姑脸红过一次,府里面大小事物,样样都是姑姑说了算的。   其次,陛下无子无女,将来少不得陛下百年后,皇位仍旧是姑姑家男人的,无论是太后或者皇后,都是九五至尊的体面,对何家来说,都是顶顶好的机会。   姑姑姑父恩爱和谐,若,若将来她嫁给表哥,少不得也是这样鹣鲽情深,夫妻相敬如宾一般的神仙日子。只要表哥,别似是那日码头上见到的黑脸将军似的,看见自己便跟挪不开眼睛似的便好。   她这里思量,偷偷红了容颜。何王妃等她略微缓了气,小声和她道,   “你表哥,如今有了中意的人儿。接下来,也就轮到你了。”   何三姑娘先是脸色一喜,随机暗淡下来。   表哥有了中意的人儿?是谁?她怎么半点儿风声也不知道。   强压下喉间酸涩,何三姑娘只觉得刚才的绿豆糕,似乎是一直堵到心底去。让她闷闷的,喘不上什么气儿,呼吸间都夹杂着顾恼人的意味出来。   深呼吸两下,刚要开口说话,便见婆子打了帘子,进来一文弱书生模样的人物,年近五旬,仍旧是面若弱冠之年,浑身气势和表哥无二,只比表哥更深沉内敛,何三姑娘忙起身道福,   “给姑父请安。”   恭王颔首应了声,挥手示意她退下,这才转身看向何王妃,“我有件事儿和你商量。”   何三姑娘满心肺腑的话都噎了回去,又见姑父要和姑姑说话,沉默施了一礼,旁早有伺候的婆子领着,往外头去了。   姑姑和姑父说话,她一个做侄女儿的没必要眼巴巴看着,倒是要想法子和爹娘通个信儿,京城里近来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是一夜间,好好的敬王府垮了台,被表哥拘起来在衙门里审问。陛下又无皇子,若是陛下百年之后,姑父登基或者表哥成了太子,她们何家要怎么谋略,才不枉付了往日心血。   等何三姑娘脚步没了声响,何王妃才问恭王,“有什么事儿要让敏儿退下,我看她生的机警,留她参谋也不是坏事。”   “到底是亲戚不是自家的孩儿,没得和她说这些家事。”   恭王不赞同,饶是他疼惜何三姑娘,无非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多怜惜两分,若说什么关系家族前程这样的事情,段然是不会让何三姑娘知道。   轻咳了下嗓子,恭王直接步入正题,“方才密报来报,顾府的二小姐冲撞了太妃娘娘鸾驾。”   “太妃?不是去皇陵哭先帝去了?怎么一个深闺里的大小姐,会冲撞到娘娘鸾驾,禁卫军难不成没拦着?”   何王妃一下子愣住了,便是她这样的寻常皇族,出门不说打扫街道,禁卫军前后开道,那也至少是百余名丫鬟婆子簇拥,怎么会轻易被人冲撞了去。   “我正是觉得蹊跷,才来和王妃商量。   恰太妃轻车简从从神武门一路往北,这顾府的二小姐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邪,带着个车夫便闯出神武门,时辰地点恰到好处。   更稀奇的是,这太妃往日里不待见敬王府的孩子,看见这顾家二小姐倒是慈善,领着她去皇陵给先帝磕头去了。”   说是先帝,其实恭王本该尊称父皇。可他实在是按耐不下这口气,不说先帝临死前才定下皇兄登基,又担心皇兄年纪尚小,弄了个什么二圣垂帘听政。   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早年把持朝政,若没有太妃在后头煽风点火,敬王一个人也不能掌管了半个朝堂不是。   只可惜他和皇兄皆是子嗣不丰,皇兄无子,他也只有仲正一个,面对这满府庶子的敬王低了一头,这才纵他如今气势。   这些话,恭王如何能与何王妃说的,只半叹了口气,问何王妃,“仲正呢?还在顾府?”   “他什么时候在家里过?”   何王妃吩咐婆子新换了桌面茶具,上前斟了杯茶给恭王,笑道,“他如今越发野了,原来一月还回来几日,近来又是忙敬王的审判,又是忙朝廷上的活计,你个当爹的都见不得他几面,更何况我个当娘的。”   话里话外,确又是一番自得。敬王彻底垮了,这皇位,□□不离十也是他们家的了。   恭王自然看出这个,半沉吟了下嗓子,道,“事情到了现在,我们更需要稳住才是。   陛下本就生.性.爱多疑,太妃这么一闹腾,不说陛下心底不喜欢,朝廷里中正些的官员怕也要上本。   你万不可乱了阵脚,这个关头,被人算计了去。”   何王妃忙应下不说,也暂时歇了要去看顾知薇的念头,自此吩咐家里禁闭门户,仍旧和从前一般时时自省,唯恐一不小心便误了大事儿。   宋姨娘死讯传到顾府已经是第二日的时候,顾父知这是瞒不过的事情,幸有傅仲正在一侧,顾老太太问起来也有章程,吩咐庄户婆娘把尸身裹了,只等停丧满后便择期下葬。   遇到个这样的事情,顾父和傅仲正也没了多留的心思,骑马回城自去安歇。   一夜倒也平安无话,只顾母思量着午后心悸动,想和顾父说话,见其垂头丧气没个精神头倒也没多说什么,第二日一早,早早吩咐崔妈妈喊了昨日伺候的小厮,问他们,   “你们怎么伺候的,老爷回来便没什么精神?”   小厮们初开始,只说无事发生一切都好。等顾母沉了脸,说要打板子时才慌忙求饶,跪地一一把事情说了,道,   “宋姨娘遗骨还在庄子上,二姑娘也不在,老爷太太连带着老太太也没人发话,庄子上正不知道如何处置呢。”   顾母闻言倒是吃了一惊,“二姑娘,没去庄子上?” 第48章   “老爷和镇北王往庄子上去的时候, 就没见到二姑娘踪影, 等宋姨娘死了又收拾东西, 只派人去找了,还没信儿传回来呢。”   跟随顾苏鄂出行的来福是家里老人,他媳妇管着前头顾父和荣锦院用度, 自来是个谨慎的性子。   一家子都是顾母自嫁过来便培养的人手,又是前院顾父身边儿行走的, 自来对顾母忠心耿耿。   话语间不敢丝毫隐瞒, 甚至还半抬起头和顾母说话, 语气中满是谦恭之色,   “太太管着家里不知道, 昨儿个老爷略微审问了宋姨娘,她便自残死了。人虽没了可账务还未清呢,老爷还使唤小人拿了西院里钥匙,查证了宋姨娘账务。”   “账务?”   顾母略一沉吟, 便知是她在水月庵修行后, 家里面银钱用度老太太拿捏着。偏老太太借着自己年纪大了, 她又不在府里, 便把家事托付给宋姨娘,这么五六年下来, 怕也让宋姨娘中饱私囊不少银子。   果然, 伴随着顾母话音刚落,来福很是得意了两下,语气也带了两分笑意,   “虽说姨娘没了不值得人高兴,可咱们为太太开心。太太不知道,除了二姑娘宋姨娘带出去的那些个契书,咱们府里面查证的银子就有五万多两。”   五万多两,顾母是管过顾府的,自然知道如今府里面的银钱用度。她一个月月钱银子才十两,普通的丫鬟婆子一二百文,这五万两,整个府里三五年也开销不下这么些。   这宋姨娘,真是吃了豹子胆,竟敢这么克扣银钱,甚至还贷出去做什么利钱,也不怕那日查证出来,害了老爷仕途。   得和老太太说清楚这事儿才行。顾母眸色冷了几分,她倒是不相信,若没有老太太帮衬,这么些银子能被宋姨娘走。   刚回过神,便听见来福还在那里念叨,“太太如今管着家,好歹和老爷商量了。便是宋姨娘不在了,可那些个亏空还在府里呢,好歹从太太不在家里开始,直到现在的每一笔账都查清了,也省的让老爷、老太太万事不清不楚的。   知道的说是宋姨娘的罪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太克扣了银钱似的。”   “你这话说的有理。”   顾母知来福小茗等人是专心为自己打算,又想起薇姐儿来,她如今不是个黄毛丫头了,心底又亲近那镇北王,少不得早些备了嫁妆压箱银子,也省的她去镇北王连个银钱也不充足,没得受这等子窝囊气。   “你去缀锦楼喊了老爷常用的清客先生,只让她们理清了账务,我自有用。令西院整修的事情也不必闲着,二姑娘不在家不管她的住处,老太太后廊五间的屋子也够了。   二楼仓房里什么木头家伙也都拿梯子小心挪了,另从公账里走三万两银子,除了翻修府邸外,另外请了木工师傅来打制家具,和之前给姑娘做首饰的人都在西院外住下,完工了再给他们开钱。”   “哎!”   来福清脆应下,西院空房二楼里的木材,是太太自大姑娘小的时候备下的。来福每年上去除虫保养过,除了什么金丝楠木香檀木等名贵木材,便是寻常做乐器的桐木柳木也不计其数。   这么些木材动工,难不成家里要有喜事儿?   除了大姑娘的好事儿,还能有什么喜事儿要动用木材。来福心底里胡乱猜测了两下,忙磕头告退要去收拾。   “来福回来。”   顾母略沉吟了下,喊住来福,又吩咐崔妈妈道,“我先前母亲陪嫁了西域来的红宝蓝宝,我年纪大带这些花哨的没用,你给西院外那些匠户送去,另外称些金银甸子过去,好给姑娘打些首饰带。”   崔妈妈也忙去收拾,顾母这才看向一侧候着听使唤的来福,道,“你是府里面的老人儿,我还有件事儿要和你说。”   “太太吩咐便是,奴才们自然尽心去办。”   来福不敢居功,只躬身答道。   “姑娘今年十五了,她及笄的时候我偏偏病着,连带着她生日也没过好。小小的年纪能有几次及笄?我想着,等西院花园子收拾好了,给姑娘补个生辰礼。”   “太太是准备做什么呢?”   来福一时之间倒是不明白了。姑娘的生辰礼是三月,如今四月底马上五月了,整修这花园子便是快,那也得五六个月才行,再算上晾晒屋子的时候,便是要能玩耍,那也得明年去了。   “也不拘什么奢侈靡费的东西,她年纪小,又是爱俏的,老太太疼她给了她几个铺子又有个小庄子,除了这些,我之前的陪嫁也陆续给她些,可看起来她都不爱。   唯独至善前阵子送回来的两只小狗还喜人,一个大黄一个雪团惹她喜欢。我想着,不如寻摸些这些东西给她,一时在屋子里逗闷子,二来,犬狗到底是凶物,大黄如今可有小腿那么高了,伤着薇姐儿倒不好。   只嘱咐你在外头跟着老爷、至善行走的时候,看见些什么珍稀禽鸟送来,不拘银钱多少,只性子乖巧才好。”   来福一听便明白了。这是太太见姑娘面前的两只小狗大了,怕行动间不知道收敛伤了姑娘,这才吩咐他们另外寻些过来。   可是,这两只可不是他们家大爷送的。来福心底里有话不敢直说,荣锦院里何四亲自送了来,说什么是他们家爷亲自跑到常将军府里,亲自挑选了两只回来送给他们大爷。   说是给大爷,可大爷转手便吩咐他送到沁薇堂给大姑娘。老爷当时可在旁边儿看着呢,一个不字也没说出口。甚至还说什么薇姐儿性子纯善,定是喜欢这东西这样的话。   来福是何等人精似的,自然明白这是镇北王送给他们家姑娘的,只差一句话便说明白了,可来福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姑娘和镇北王哪怕两家私底下有意,只要冠冕上没有名分纠扯,那便是干干净净没有私相授予这回事儿的。   再来,到底男未婚女未嫁,容不得旁人来指点,更何况他一个下人,自然要护着自家姑娘,忙应下这事儿,笑道,   “宫里面夏太监前阵子来府里说话,奴才在门外伺候听了一嘴。说是太后娘娘那里暹罗猫生了几只,太后娘娘正愁坤宁宫里满了。   寻常人家哪里有福气能养老太后的爱宠,太太不如等回头给娘娘请安的时间要上一只,老太后定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姑娘收着体面又喜欢。”   “暹罗猫,”顾母沉吟了下,倒是觉得有道理。比起狗儿似的凶残,她倒是宁愿薇姐儿养只猫。暹罗来的倒也还成,老太后养着性子也和顺,从未听说过什么伤人的事儿。   锦被香暖,顾知薇爱娇躺在阔步床榻,徐妈妈正带着芍药等人把锦衣熏香,便侧身和顾知薇说话,   “姑娘可仔细大黄和雪团儿,它们这些日子毁了姑娘好几件衣裳,好端端的刚上身,便被爪子抽了线。   便是咱们家不缺,也没有这么浪费的道理。好好的苏稠衣裳,上身一日便扔了,便是姑娘不心疼这绫罗绸缎,也得心疼芍药她们几个熬夜赶工不是。”   顾知薇听了这话,目光下移,看向了趴在小榻上的大黄和雪团儿。大黄原本吐舌趴着,见顾知薇起来便跳到床脚,可随着徐妈妈说话,头一点一点低了下去,也不去抬起爪子够顾知薇,似是知道自己错了,垂头丧气趴在板子上蔫蔫的。   徐妈妈见它这样,觉得好笑,道,   “它还能听懂人说它,倒真是机灵古怪。”   “它们也通人性呢。”   顾知薇抬起腕子揉了揉大黄的额头,见它立即精神了似的,蔫蔫哒哒的小情绪消失不见,立刻满血复活,去舔在一侧爬着的雪团儿。   雪团儿抱尾睡得正香,小小一只比大黄小了一大半去,窝在床脚软榻不过两三个巴掌大小,被大黄舔醒,呜咽的挣开雾蒙蒙的眸子,清澈水汪汪惹人喜欢。   顾知薇爱的不知如何是好,也不顾自己没穿好衣裳,起身抱了雪团儿在怀里,汲着水鞋下床,给徐妈妈看,道,   “大黄机警通人性,雪团儿爱娇娃娃一般,妈妈您瞧瞧,他不过是手掌大,你摸它都会屈起爪子,从来不主动勾人,更别说毁坏衣裳什么的。”   “我的姑娘啊,四月的天这么轻薄出来,你也不怕伤了身子。”   徐妈妈哪里还顾得上大黄和雪团儿?见顾知薇藕荷色开襟中衣直接下了地,急了,   “姑娘好歹穿利落了,您可不能受寒了。”   “外头太阳都要出来,如何能受寒?妈妈太过小心。”   顾知薇不放在心上,徐妈妈照顾她素来周到,又是皇后姨妈赏给她的,除了顾府里的薪水,还领着宫里面的女官俸禄。   如今在自己身边儿五六年,早些年头还好,事事都顺着她,可这一两年,尤其是今年从宫里回来,徐妈妈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每日早起的雪燕盯着喝完便罢了,平日里但凡是少穿了件衣裳,略吹了点儿风,徐妈妈能念叨到耳朵起茧子。   “姑娘倒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徐妈妈忙披了披风在顾知薇身上,见她手脚倒是不冰凉,又忙去看她脸色。   小脸红扑扑,春天三月的桃花一样娇嫩,姑娘本就生的极白,一双腕子细腻如凝脂似的,抱着雪团儿一时也分不清谁更白些。   藕荷色寝衣下,是徐妈妈亲手做的兰花抱腹,花样仿着太太送来的兰花模样,姑娘见了极为喜欢,把早年什么牡丹芍药等花样的都扔在脑后去,只一心带着这样的样式。   青山卧雪一片,倒也是比寻常抽条少女更丰润两分。徐妈妈满意的点头,思及二月初姑娘还是平坦没有波澜,暗道娘娘给的秘方还是有用。   只可惜,姑娘的身形是自己亲手调养的,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么几个月下来,只听姑娘偶尔说过腰酸之类,确从来没有葵水。   姑娘天葵晚来不成?这可不利于子嗣。   徐妈妈暗地里发了愁,得什么时候见了娘娘,和她商量了才是。徐妈妈一边下定主意,一边看向顾知薇,笑道,   “方才太太传话近来,说老爷昨夜回来的晚,想见姑娘呢。可偏偏姑娘昨儿睡得早,今日不在沁薇堂摆饭,让姑娘去清华堂吃饭。”   顾知薇道了声知道了,低首见雪团儿复又睡着。毛茸茸暖和的触感让她不舍得松开,徐妈妈虽说是嫌弃雪团儿,可把它和大黄打理的极其干净。除了日常的饮食用度,都是用新鲜的禽肉喂养,便是被褥也都是棉布软和晒了几遍的东西。   洗澡除虫更不必说,附身趴在雪团儿身上,丝毫不见任何腥膻气,反倒是淡淡的清香。这香味还有几分熟悉,顾知薇复又嗅了两下,朝徐妈妈道,   “妈妈,雪团儿用的玫瑰露?”   “姑娘不是说用这东西比较好?春夏之交倒是要把它们打理干净,除了玫瑰露,还有蔷薇硝,茉莉粉,姑娘放心,定让它干干净净雪团儿一般。”   话语间,徐妈妈熏好衣物,见顾知薇仍旧抱着雪团儿,知她爱不够,让芍药等人去收拾了青盐铜盆毛巾等物进来,便服侍顾知薇便道,   “姑娘若是这么抱着它去见太太,我们倒是不会说什么,太太怕是要治姑娘个玩物丧志的罪名。”   “我一日才抱它几个时辰?”   顾知薇索性掰起手指和徐妈妈算账,“除开和娘吃饭,打理家事,和嫂子缝制衣裳,闲聊说话解闷儿,再给老太太请安说话,一天便去了大半。   等晚间回来,妈妈便更让我没个空闲时候。从洗漱到擦身,样样都有工序,折腾下来也要一二个时辰,偏娘同意你这么折腾,我是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都是宫里面温养的方子,娘娘和太太都盼着姑娘好,这才让奴才做了这些。”   徐妈妈知道是往日里折腾的久了,让顾知薇有些不耐烦,索性抽了这个时间和自己说明。她也不再瞒着,从庄子回来后她也有苦衷,那宋姨娘不过三四十左右,庄子里枯萎了花似的没个精神气儿,看起来比她们太太更年上几岁。   她们姑娘若不好好调养了,日后也和宋姨娘那样不成?   谁知这样频繁惹得姑娘不满,徐妈妈索性和顾知薇说白了话,   “姑娘今年刚十五,身子骨正是抽条的时候。奴才们这么折腾,一是让姑娘身子柔媚,日后夫妻恩爱和谐。二来,娘娘和太太都是及笄之年不久便来了葵水,姑娘,您已经晚了两个月了。”   一席话倒是让顾知薇如梦初醒,葵水意味着什么,她再也清楚不过。手掌向下摸着平坦小腹,少女身体状况良好,丝毫没有多余的赘肉,可她上辈子到死也是望门寡的身份,至死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怀孕生子。   思及近来这几日,顾大嫂说话间洋溢的慈爱笑容,顾知薇心底一疼,只觉得心底被渐渐冰封起来,整个人透着股冰冷意味。   顾大嫂虽然没有明说,可顾母和她大约心底都有了谱儿,伺候顾大嫂的婆子更是亲自和顾母回话,   “我们奶奶葵水晚了十多天了,不是十分准,也有八分准。只等下个月若仍就是没来,太太请了御医来瞧瞧,便知道真假。”   不说顾母听了这事儿如何欢喜,便是顾知薇,那也是格外激动。前世大嫂和哥哥关系并不融洽,一家人多有拌嘴的时候。   大嫂也不似是今世有她指点,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比前世强上不少。男人爱她颜色,日子久了夫妻也就和谐起来。嫂子有了娃娃,也就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顾知薇低首看向怀里睡得正香的雪团儿,薄弱呼吸带动绒毛滚动,暖呼呼的熨烫肌肤,那点儿温热,似乎穿透冰层,让顾知薇暖和起来。   她也会有自己的娃娃吧,娃娃莲藕似的小胳膊,眼睛黑溜溜葡萄一般,皮肤雪白,小唇粉嫩,会喊她娘,喊傅仲正爹。   心底如何想,顾知薇面色仍旧是淡了下去。徐妈妈瞧见暗自骂自己,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哐当一声跪在地上,徐妈妈索性破罐子破摔,挥退芍药等人,把话说的敞亮,   “姑娘如今也十五了,我有些掏心窝的话要和姑娘说。   姑娘性子好,又是知名的和善人,按道理,上有皇后娘娘看着,府里面老太太、太太和大奶奶,甚至是老爷,咱们家大爷,谁都有资格说这些话,唯独我个做奴才的不行。”   “妈妈说什么话。”顾知薇忙把雪团儿松开,亲自去扶徐妈妈,“妈妈是皇后姨妈给我的,又从小照看我,直说便是。”   徐妈妈不肯起身,低着头道,“我也原本就有自己的私心,姑娘也知道,我是自梳女,一辈子嫁不得人没有子嗣供养的。我待姑娘上心,一时为了全娘娘对奴才的知遇之恩,二来也是为了以后养老有个着落,姑娘和善也不至于让奴才流落到街上去。”   “谁还能不理会妈妈不是?”   顾知薇仍旧去扶她,自小一起教养长大的妈妈跪自己,顾知薇心底别提多难受,“便是我日后不孝顺,还有哥哥嫂子侄男侄女的伺候,总不能让妈妈晚年受苦。再说,我是那等不知感恩的人?妈妈亲自教养的我,怎么连这点儿也不信我。”   “不是说姑娘,这些日子我实在是为姑娘操心。姑娘年纪也到了岁数,眨眼便就要订下人家,一时新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可男人们的心女人们是摸不着的,远的不说,便是咱们家大爷,早年大奶奶不过行事略不体统了些,大爷便在外头胡吃海喝的,从没想过大奶奶的难处。   大奶奶进门三年都无一子傍身,太太不在府里面的时候,姑娘又多在宫里面呆着,大奶奶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买包上好的茉莉粉便要二两银子,哪里够用?”   说着,徐妈妈抬头,见顾知薇略有所思,知道自己说话她听了进去,接着说道,   “说句不恭敬的话,后来姑娘亲近大奶奶,先是给她衣裳首饰,又是给她家具摆设,大奶奶这才宽裕了两分,大爷见大奶奶变了模样,这才往家里多了。”   “姑娘可曾想过,为何大奶奶一个堂堂北地的将军嫡女,怎么过到这般日子不成?”   顾知薇往年只知道大嫂子人品端正,只可惜行事粗鲁,又是个不善打扮自己的。至于她原本什么性子,什么原因从未想过,当下摇了下头,道,   “难不成,因为娘家不给力?”   “当时咱们府里面,宋姨娘掌管家事。姑娘也知道宋姨娘性子,油锅里的钱来还捞来花呢,更何况大奶奶这样,前头没有人撑腰,娘家远在千里之外,自家男人不喜自己,连带着府里面也不尊重她的人物。   宋姨娘会不克扣她银钱?”   顾知薇是何等聪敏人物,徐妈妈略提了下,她便明白了。   “妈妈是想说,想要在后院立足,得家里面男人给力才是?”   “可不是,若大爷略微护住大奶奶,府里面谁敢给新媳妇脸色瞧不是。便是宋姨娘管着府里面,那也不是名正言顺的伙计,她一个妾书偏房,若不是有制杖,怎么敢给大奶奶脸色瞧。”   徐妈妈见顾知薇一点便通,心底里赞叹不已,到底是顾学士府里面的闺女,父亲是当朝文渊阁大学士,母亲是皇后嫡亲妹妹,又是太后娘娘亲封的郡主,这样人物的闺女,比寻常人出色是应该的。   只是不知这样的薇姐儿,将来会被什么人物夺乐去。   顾知薇略沉吟了下,不赞同徐妈妈说法,笑道,“便是男人在府里面看中自己,那日子自然轻松些。可若是男人不看重,日子便不过了不成?”   见徐妈妈仍旧跪着,顾知薇索性扶她起身,笑道,“妈妈用葵水的事儿来点醒我,无非是说什么把自己这一身皮肉养好,将来好好讨好男人才是。   可是…”   说着,顾知薇转身,看向徐妈妈,一双眸子黑的发亮,语气也是徐妈妈从未听过的郑重,   “妈妈,我从来不觉得,我这一辈子要为男人而活。”   她是想要嫁傅仲正保卫顾家不错,可她也想珍惜前世重生的机会。世上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机缘重生一世,她既然有了,总该有所成才是。   “姑娘。”   徐妈妈抬头仰视顾知薇,只见少女虽然一身半旧家常寝衣,可肤色莹润入雪,她又生的模样极好,细眉桃腮,琼鼻凝脂红唇,身段儿明明是窈窕动人模样,可丝毫让人生不起亵渎之心。   反倒似是敦煌莫高窟的飞天,眉目之间满是坚韧,姑娘,不再是以往任由她教导的姑娘了。   徐妈妈恍然之间认清这个事实,不知不觉间,少女早就有了自己的主心骨,像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行事颇有智慧线反倒是她,还用往日里旧眼光看待姑娘。   ~~~   清华堂里,崔妈妈带着丫鬟婆子上了茶水,顾母在屋子里略坐了坐,便往里间瞧去。   顾父许是因为宋姨娘的死过度疲劳,早起不说睡得昏昏沉沉,直到现在这个时辰也没什么响动。   看了眼挂着的西洋钟,顾母不动声色皱了眉头,她可是喊了薇姐儿和至善两口子来吃饭,若是到点儿了顾父仍未起来,那可是闹乐子了。   索性也不再等着,仍旧让崔妈妈摆了膳食,顾母亲自拿了顾父衣裳去了里间。原本心疼他劳累,可如今不起也不行。总不能当爹的被儿女堵被窝里,这叫什么事儿不是。   青布罗账,顾父呼吸微沉睡得正香,他和顾知薇有两三分想象,眉目清俊,鼻高唇薄,端是清雅公子气派,嗯,如果去掉那两抹胡须的话。   西间单人的小床对顾父身高来说略微局促了些,半quan起腿,察觉到顾母接近,顾父不醒反倒睡得越发沉了。   恍然间好似自己在做梦,仍就是读书的模样,他还在青州的小院子,姥姥姥爷炸了排叉麻花来看他,表妹宋小玉扎着双丫头,一身红衣越发显得玉雪可爱,眼睛滴溜溜看着自己,   “表哥,你在读什么书?”   “什么书?”   顾父附身捏她脸蛋,“以后,给妹妹买糖吃的书。”   还是那个玉雪可爱的宋姨娘,脸色一变,说出另外一句话,“表哥为了读书,便要了命不成?爷爷奶奶不会放过你,就连我爹,也会来揍你!”   下一瞬,书房们被人踹开,看见自己便和善的舅舅踹门进来,指着顾父骂道,   “我卖地供你读书,你便害了我女儿不成?!!”   顾父冷汗直流,只想开口解释,“舅舅…不是,舅舅…”   他不是故意要逼迫表妹,反倒是表妹,若是不从了她,她便要谋害顾家老小。 第49章   顾母原本见顾苏鄂睡的不安稳, 想喊他起身, 可眨眼便听男人语气模糊, 口中喃喃着什么,舅舅之类的话。   舅舅,顾母抬起的手一顿, 失了两三分欢喜之情。这男人近来陪小做低,日夜在情华堂里伺候, 倒是让她忘了往日里受过的苦处。   宋姨娘可是老太太的亲亲侄女儿, 又是顾苏鄂的嫡亲亲的表妹, 这么一个人物,平白无故死在庄子上, 别说老太太得知这事儿如何,便是顾父,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可心底未尝不会难过。   收了顾苏鄂的衣裳, 顾母沉了眉头往外间去。原先西院里住着宋姨娘她不踏实, 可这人平白无故死了, 顾母心底更是揪起来没个安生。   宋小玉是何等脸皮厚, 心眼黑的人物,若说她因为顾苏鄂责骂而自杀, 顾母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这么一个人物, 被亲生母亲送到男人床上,千里迢迢从青州赶到京城,甚至, 讨好顾老太太,让她不顾儿媳儿子意愿纳她为妾,若不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怎么会好端端的选择自杀身亡。   这背后,一定有被她忽视的地方。   伴随顾母离去,顾父梦衾越发深了,他知自己在噩梦中,舅舅早就亡故,表妹也随舅舅去了,更何况,像舅舅这样忠厚老实的人物,若是知道表妹犯了如此滔天的罪行。   不说把她挫骨扬灰,那也定是要把表妹责打一顿,怎么会来责怪自己呢。   可饶是如何想让自己清醒,顾父越发觉得难以苏醒过来。画面一转,他腾空而起,俯身看向磅礴气势的学士府邸。   白墙黛瓦的西院里,宋姨娘妖妖娆娆,一张脸涂的白白,眉尾上挑,凤眸里满是算计。顾苏鄂骤然见到死去的宋姨娘,仍旧是那般妖娆模样,心底闪过一丝悲悯,可转眼间,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他看到了什么?!!!   另外一个道貌岸然的自己,他竟然看见自己端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眼神里满是无奈,叹了口气,道:   “好端端的,你又招惹薇姐儿做什么?”   这是什么事儿?顾苏鄂不明白,他从未和宋姨娘如此说过话,怎么这人语气里满是宠溺,甚至夹杂着顾父一听便知的暧昧情绪。   若是宋姨娘得罪了薇姐儿,他只需要秉公处理便是,怎么会背着人,偷偷的来和表妹说话呢?   表妹那样的人物,若是语气稍微和缓些,她定是要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果然,只见画面中的宋姨娘先是委屈的擦了下眼睛,装模作样的把手帕收起来,扭着腰,慢悠悠端了茶给他,目光左右闪躲透着股心虚之情,掐着嗓音矫揉造作,只谄媚笑道,   “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妾侍,比不得她们正室娘子们来的正派。可我现在名义上也是表哥的女人不是?那大小姐看不上我们,说明也看不上老爷呀。   更何况,表哥可是答应过爹爹,这辈子要护我们宋家子嗣安好。爹爹绝了子嗣,日后没有香火继承,可我也是爹爹的闺女,难不成,表哥因为我是个女人家,便要欺负我不成?”   狡辩!顾苏鄂看着镜像里的宋姨娘,只恨不能戳穿她。他是答应舅舅照看宋家不错,每旬送回去的银钱米粮不说,但是舅母来信索取银钱,他收到就没有不给的。可偏偏舅母yin贱,好端端的银子都捧去给外人,害得舅舅身死。   表妹身为舅舅的嫡亲闺女,他就不信,表妹不知这事儿。   可饶是顾苏鄂如何嘶吼,也触动不得那堂内二人分毫,只见堂里的顾苏鄂先是内疚,随即宽言安慰,   “她一个尚未及笄之年的小姑娘,能害了你什么不成?   你便是和她多说些软话,她还能揪着不放不成?娘娘赏赐的蜀锦,是何等珍稀的东西,花姐儿到底不是我亲生女儿,娘娘不赏赐,也说的过去。”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蜀锦的时候?顾父冷静下来,察觉到不对。明明,娘娘赏赐下蜀锦便被薇姐儿做了衣裳,他从未听宋姨娘说过什么不满,甚至为了补偿,他还见老太太指使青橘送了些云锦苏绸送到西院里,价值千金,虽比不得蜀锦珍贵稀有,可算起来并不比蜀锦差到哪里去。   这不是真实中发生的事情。顾父立即就有了判断。他少年科举得志,又是三元及第,朝廷里有名的儒臣。心思细腻自然不必多说,但是他入朝为官二十多年,一人对抗敬王并没有什么下风便知道,他是个沉稳颇有能力的人物。方才的失态无非是骤然见到这样的场面失了体统,现在好了,倒是要好好的来筹谋一下。   顾苏鄂索性放弃挣扎,既然这事儿和现实中的事情重合,说不定就有什么机缘在等自己。索性沉思片刻,坐看事情发展。   果然没让他失望,坐在宋姨娘对面的顾苏鄂面露惭愧,问道,“花姐儿呢,她去哪里了?”   宋姨娘装模作样的揉揉眼睛,内心涌起一阵欢喜,她就知道,对表哥装可怜永远有用。你是官家嫡女,堂堂的皇后胞妹又如何,哪怕自己和表哥没有夫妻之实,也会把你踩在脚底。   心底窃喜,面上越发泫然若泣,甚至嗓音都带了两三分抽噎,   “我们孤儿寡母的,在府里面也没个依靠。老爷一心只想着正院里那两位,我们若不是老太太救济,怕是早就饿死了。”   “难为你了。”   顾父一眼便看穿宋姨娘的小心思,这个表妹素来如此。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说和老太太装可怜,便是自己面前,也都是向来哭哭啼啼的,总而言之就是,若达不到她的目的,那她便一直纠缠下去。   可他知道,坐在宋姨娘对面的顾苏鄂不知道,眼底的疼惜越发深了,甚至,还从袖口里掏出个地契来递给宋姨娘,“这是城外一个小庄子,鱼米颇丰,你拿着贴补家用,别让老太太烦心。”   小庄子?顾父懒得去看愚蠢的自己,倒是对顾苏鄂说的小庄子极为好奇,他能有什么小庄子,还不是自己早年购置的。可除了宋姨娘身死的庄子外 ,旁的也没什么庄户是京城外的。   见宋姨娘欣喜的打开地契,顾父按耐不住好奇,索性飘到宋姨娘身侧,离得远远的打量了地契,地址和手印倒是让他恍然大悟。   难怪他不记得这块儿地,这是傅仲正转给他的,除了这庄子,还有个笔墨铺子,庄子不大不过十多亩地,和宋姨娘所在的千亩庄园没法比。可这庄子虽小样样俱全,除了粮食外,庄子西小坡上,可是知名的梅花林,恭王亲自选培育的良种,每年单是梅花梅果的收益就有万两。   这可是个金饽饽,能挣钱的庄子。顾父低头回忆了下,这庄子他后来给了老太太,让老太太留着日后给薇姐儿添妆,听说二月间老太太早就给了薇姐儿,可怎么这个顾苏鄂,给了宋姨娘。   不满的眼神再次落在顾苏鄂脸上,顾父又一次觉得这个自己实在是愚蠢。往好的地方讲,这是心底慈善,见不得旁人受苦受难,可往难听的地方讲,这便是宠妾灭妻,没有人伦纲常的东西。   更何况,他宠的还不是妾,是害得自己一家不能团聚,夫妻心生嫌隙的恶人。   宋姨娘得了这庄子,笑的越发谄媚,眼神滴溜溜一转,见顾父并没有走的意思,索性继续给顾知薇和顾母上了眼药水,语气听着倒是谦卑,可实际上都是拱火的话,   “表哥倒是对我们有心,我实在是心疼表哥,朝廷上日夜忙碌也就算了,回到家里连个安生饭也吃不上。   太太因为表哥纳了我,给我们母女一片遮风挡雨的地方,处处看老太太和您不顺眼,在家里闹的天翻地覆也就罢了,这临近年节也不说回家,您说说,堂堂的官家太太夫人,哪里有在外头寺庙里过节的道理。   我实在是为表哥难受,表哥,回头,您好好和太太说说话,千万别为了我们这等人物,起了什么不愉快。”   顾父听了这话,心底暗骂过去自己的蠢笨。娘说什么给表妹一块儿安生的地方养老,又说她破了身子怀了身孕,若是打了一辈子也作不得母亲。自己一时心软,倒也应下了。   可还没来得及和顾母说这事儿,满府便传出什么他要纳表妹为妾的话,甚至,连他强了表妹、有了子嗣这样的污言秽语也传了出来。   顾父如何不知自己被算计了?可偏偏当时镇北王不过三五岁,恭王一心只顾花草,素来不理会朝政。陛下成亲多年无子,辅政大臣们日日催着,敬王势大,他朝廷上越发艰难。   后陛下为平息风波,连夜召他入宫商量此事,先平息后院等日后再做打算,这一等,就是十五六年。   这期间,陛下身子骨一日不日一日,娘胎里带出的弱症,哪怕是娘娘每日让他调养着,到底也没有生出子嗣来。反倒是敬王,嫡子虽然只有一个,可庶子庶女加起来十多个,能生,也就意味着多子多福之外,皇嗣不会断了传承。   更别说陛下无子,恭王府仅有一位嫡子的情况下。无论是朝廷中的哪位,都认为将来皇位一定是敬王的,自然朝臣们待他也不同。   可满朝文武大臣哪怕都知道,陛下和恭王一母所生,那敬王爷是太妃娘娘生的。哪怕敬王子嗣再丰,陛下没这个打算,可不朝廷中就不安生了。   再说,恭王世子傅仲正如今才几岁,便被陛下养在身边儿,陛下的打算不可谓不明显。那群人为了图安生,去巴结敬王,焉知他日后境况如何呢。   意识到自己想的太远了,顾父索性去看镜像中的自己,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的顾苏鄂眉头紧蹙,浑身透着股沉沉郁色,垂头丧气的不是很高兴,   “太太不过是心情不好,我回头和她说说就好了,唯独你,往后不必常常往老太太哪里去,老太太年纪大了,至善媳妇进门也没个子嗣,你只把后院用度安排妥当了,不许亏待薇姐儿,别的都由你去!”   说着,顾苏鄂起身便要离开。见镜像中的自己要离开,顾父索性也闭起眼睛不再去看,左右他知宋姨娘的真面目,这些东西,除了提醒自己愚蠢外,没别的好处。   一见顾苏鄂要走,宋姨娘不知所措的站起身,丹凤眼一眯就有了主意,   “表哥不留下吃饭?花姐儿今日写了几张大字,等会儿您瞧瞧给她改改。她年纪小,知道表哥来了又走,定是要哭闹着要爹爹,我可哄不住她。”   “花姐儿近来又胖了吗?”   提起顾知花,顾父见镜像中的自己复又坐下,言语间倒是有了两三分喜欢,笑道,“你可不能纵她吃喝玩乐,她年纪小,正是爱东西的时候,性子骄纵可要不得。”   顾父闻言倒是嗤笑一声,暗笑镜像中的自己天真。顾知花可是遗传了宋姨娘狠毒,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抱着宋姨娘遗留下天华阁的高利契书,拦了太妃娘娘銮驾,如今人在皇陵里伴着太妃娘娘。   若没有人指点,她一个小姑娘能做出这等事儿?顾父可不相信。可自己清楚是一回事儿,镜像中的顾苏鄂相信了。不止是相信,他甚至还抽空和宋姨娘说话,   “娘娘赏了薇姐儿女官,我看她仪态大方端庄得体,甚是有大家闺秀的气派。不如让花姐儿跟着薇姐儿日夜在一块儿,也能沾染两三分皇家气派。”   宋姨娘听了这话心底一咯噔,花姐儿如何她最清楚不过,日常的写字都是丫鬟代笔,每日里吃喝玩乐糟蹋东西到是在行,可若是学什么规矩,怕是没两日便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她也不敢直接拒绝,只道,   “实话不敢瞒着表哥,大小姐那样的脾气秉性,怕是和花姐儿处不来。不说奴才们是个实在人,向来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的。   可大姑娘身边儿伺候的那些个人儿,除了太太从清河崔家带来的婆子丫鬟,便是宫里面娘娘赏赐的女官,个个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   花姐儿她又不是老爷亲生的,又是个庶女,到时候闹腾起来,花姐儿受了委屈便罢了,损了老爷名声,这才是要紧的事儿!”   顾父这才见识到宋姨娘的能言善辩,不动声色间便给他的薇姐儿上了眼药水。先说薇姐儿身边儿人多势众,点出花姐儿庶女非亲生的难处,又说什么唯恐自己名声受损,不敢让花姐儿过去。好的坏的都被她说了,镜像中那么愚蠢的自己,怎么能不被蛊惑。   果然,只见镜像中的顾苏鄂啪的一声把茶盏放下,茶水迸溅落在桌面上,水滴滚滚浸湿地面,宋姨娘慌忙跪下道,   “老爷何必生气,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便是大姑娘不对,您好好和她说就对了,哪里用的着摔茶盏糟蹋东西。”   顾父实在是气不过,明知那二人听不到自己说话,指着宋姨娘骂道,   “她如何自然有她娘管教,你多什么嘴?即便是她娘不管,也有宫里面娘娘说话,你和娘好好的插什么话?”   骂了后仍旧不解气,看向发脾气的自己,“你也是个蠢的,怎么和我一样模样,偏偏没有我机灵也就算了,也不做人办的事儿!!!   谁好谁赖你分不清吗?!!”   语气之中,是极其恨铁不成钢,只见镜像中,宋姨娘跪地也不忘继续使绊子,   “我如何不知道表哥疼爱大姑娘,只是老爷心慈手软,不知道家里的境况。太太不管事儿,老太太因表哥纳了我,暗地疼爱我,可表面总是苛责责骂我和花姐儿,我给表哥说这些,也只不过看不得大小姐张狂。   那蜀锦是多金贵的东西,除了老太太那里有两匹,余下的,竟没有给老爷留下,这样不孝顺的孩子,老爷以后还能指着她养老送终不成?”   “即便是知薇不争气,我也有荣哥,顾至善可是我的亲生儿子,他还能为了什么外人和他老子离心不成?”   顾父看见镜像中的自己脸色一僵,心中不愿意承认的隐秘处被宋姨娘说中,恼羞成怒,踢了跪在地上的宋姨娘一角,   “知花闹腾了薇姐儿院子,花姐儿既然说她要抄经为太后祈福,这是求之不得好事,这几日,就让她在屋子里隽抄经书!”   说着,也不理会倒地不起的宋姨娘,大步往外走去。   顾父不受其控制,也跟着飘了出去,余光瞥见宋姨娘抬头,眼角眉梢都是得逞笑意,知道这个顾苏鄂怕是要去找顾知薇麻烦,额角开始紧绷,不由着急起来。顾苏鄂刚走到院门,便见顾知薇房里的徐妈妈捧着个榴花攒盒过来,顿住脚,问她,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徐妈妈倒是不慌不忙,笑着把顾知花争夺蜀锦不成,摔了顾知薇汝窑盏子这事儿从头到尾把缘由说了,而后恭敬道,“大小姐说,二小姐到底是因为蜀锦受了连累,蜀锦只有三五匹,孝敬了老太太和太太,再给大奶奶做了衣裳,便是大小姐,也只有一身衣裳的布料,实在是均不出给二小姐。   她心底里过意不去,这汝窑盏子是最珍爱的,又是娘娘赏赐下来的。二姑娘摔了后还留了一个,便吩咐我们,把最喜欢的汝窑盏子给二姑娘送过来,只求一家子姐妹和气。”   顾父沉吟了下,汝窑盏子,昨日小茗来报西院的东西,倒是说多了汝窑盏子,是昔日里皇后娘娘赏给薇姐儿的。这怎么和这梦境对应上了,难不成,接下来,这人要去薇姐儿院子里不成?   顾父顿时心急如焚,宋姨娘便罢了,眼瞅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薇姐儿性子和善,又是个醇厚性子,梦境里都送了汝窑盏子给顾知花,若是见到这个假冒的爹,可不就吃了亏。   当下忙拿手指掐揉自己,只恨不能早点儿醒来。可万般努力都无济于事,只见梦境之中顾苏鄂面色稍霁,捋了捋胡须,倒是缓和了两分脸色,道,“去吧。”   这个薇姐儿倒是个受教的,既宽爱妹妹又舍得割爱,比西院里只知道讨东西的好上太多。   当下也不去前院,脚步一转,往花园行去。既然薇姐在那里,定是极为欢喜见到他这个做父亲的。   顾父见拦不住他,越发着急起来。不能让这人接近顾知薇,薇姐儿对父亲尤其信任,这么个人物一去,他怕是在薇姐儿那里,再也得不到亲近了。越着急,脑海越发绞痛,忙顿足捩耳,只恨不能缓解一二。   “苏鄂,苏鄂...”   顾母去而复返,见顾苏鄂躺在床上,面色狰狞,知他正在做噩梦,忙拍他肩膀,“苏鄂,苏鄂,薇姐儿要来了,快醒醒。”   “薇姐儿,他的乖囡。”   顾苏鄂原本愤恨情绪缓解两分,只见镜像中那人越发模糊扭曲,花院子里廊下花草也开始飘散,梦的闭上眼睛,心底默念,我要见薇姐儿,我要回来。   迷蒙双眼下,顾苏鄂疲惫睁眼,见顾母满目忧色,神情紧张的看向自己。环顾四周,再也不是诡异的梦间,顾苏鄂不动声色的舒口气,   “什么时辰了?”   开口便被自己吓到,声音嘶哑,声带沉沉几乎发不出声音,不过是在西间睡了一晚,怎么如此憔悴模样。   顾母见他醒来,心底也略微松快两分。她方才是真的吓坏了,顾苏鄂整个人宛如梦魇住似的,无论她如何喊也没有半点儿回应,直到她说薇姐儿快来了,这人才有两三分反应。   也不去接顾苏鄂的话头,顾母让崔妈妈斟了壶滚烫的热茶来,倒了杯递给顾父,“先喝这杯水开开嗓子,你瞧瞧,满身的汗,知道的是你睡的踏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谁打了一仗。”   茶香沁透倒是让顾父和缓两分,略缓了下嗓子,浑身的知觉才算是回来。顾父这才警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后背双腿满是汗渍,沁湿了寝衣不说,被褥也潮湿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下,避开顾母亲近姿态,唯恐自己体味被她察觉,   “我的衣裳呢?小茗在哪里?让他挑选衣裳进来服侍?”   嗓子仍旧是沙哑的,比起之前倒也略好了些。顾母白了他一眼,“你连自己发烧都不晓得,还要换衣裳不成?   诺,先换了寝衣。崔妈妈让来福去请了太医,先诊治脉络再说。”   顾父闻言心底甜滋滋的,自己撑起身子把寝衣换下,见顾母忙来忙去张罗,目光跟随她左右移动,暗骂梦境中的自己蠢,怎么那宋姨娘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和顾母生了嫌隙也就罢了,还觉得他薇姐儿不是个好姑娘。   正想着,帘子微动,外间传出母女俩细碎说话声,顾父一听便知道,这是薇姐儿来了,他梦中正要去找她麻烦的薇姐儿。   两三下套了枕头旁的外衣,顾父原想强撑着下地,可手脚酸软倒让他认清事实,他怕是生病了,难怪,昨夜会梦见这等邪悚之物,又暗道宋姨娘果然和自己犯晦气,她一死,自己连个好梦也做不得。   八仙桌上,各色小菜佳肴陈列,顾知薇打了帘子进屋,便见顾母正挑拣菜蔬往匣子里装,好奇问道,   “娘,不是说用早膳,怎么好端端又要装起来?”   顾母见顾知薇进来,笑道,“你嫂子早起爱乏,我也不舍得折腾她,仍旧让她回去睡着。这些鹅油胭脂卷儿还有粳米粥倒也适口,让丫鬟送去尝尝。”   顾知薇走进餐桌,见桌面上还有西北来的野鸡,油亮亮拿油炸了,又用辣子鹌鹑蛋等物拌了,看起来倒是香辣入味,笑道,   “嫂子是北地长大的,也爱吃这个,哥哥也爱吃,也放进去。”   旁有丫鬟忙撤下送过去,顾母忙道,“这是给你留的,你哥哥早起才送来,说是同僚送的风腌凤鸡,你近来饭食用的少,味道重些好下饭。”   丫鬟忙又摆在桌子上,顾母见顾知薇神色,知她不爱吃独食,笑道,“你哥哥他还能亏者自己不是?你放心,你哥哥嫂子早就有了。”   顾知薇闻言心底一甜,她许久没见哥哥了,没想到倒是惦记着自己,一道野味也给自己留着。如此又挑拣了两三道小菜,等各色东西都收拾好,丫鬟送走后,顾知薇环顾四周,只见丫鬟婆子倒是林立,鸦雀无声。   可唯独不见顾父,往里间去的帘子又垂着,顾知薇自己看了两下,隐约见有人影,才道,   “不是说爹爹也在?该不会,在赖床不起吧~”   说着,话语间倒是多了两三分促狭之色,顾母回身拧了她鼻头下,“你个小促狭鬼,样样都瞒不住你。”   看了下里间,道,“昨儿个宋姨娘在庄子上没了,你爹和镇北王在一旁瞧见。你爹自打挨了板子后,身子骨越发弱了起来,不如往年康健。   昨儿个夜里便不舒坦,早起昏沉沉的,只等过会儿御医来瞧了,看看什么症状。”   顾知薇担心的皱起眉头,眼底满是担忧之色,如今好些事情和前世不同了,前世宋姨娘可是和顾知花狼狈为奸,坑害爹和哥哥性命后,又谋夺了顾家不少产业。   可今世,不说宋姨娘早早就没了,顾知花也不在府里面。难不成,真的是她重生产生的蝴蝶效应,让整个事情发生逆转。   那父亲呢,这次生病是简单的生病,还是会谋害了顾父性命。顾知薇心跳加快,未免有两分心慌意乱。   顾父可是如今顾府的顶梁柱压舱石一般的存在,不说顾父在,她便是朝廷里学士的女儿,堂堂的官家嫡女,若是顾父没了,便是有姨母能护住顾家,娘名义上的荣华郡主怕也没什么用。   心一慌,顾知薇也没了分寸,掀开帘子便往里间去。顾母来不及拦她,忙道,“你可离你父亲远些,他如今病着你可不许近前,你若再病了,那可真真要了娘半条命。”   顾知薇屏气凝神,看向半躺在塌子上,朝自己看来的顾父。为了不让她担心,顾父强打起精神,和顾知薇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略微有些高热,等太医来,抓两服药便好了。”   语气仍旧是云淡风轻,顾父朗朗半躺床榻,形容虽憔悴,可依稀仍旧是端庄君子模样,风流俊郎虽不如往日神采,可也比旁人好上太多。   顾知薇略微平缓了下呼吸,见顾父一脸温柔哄着自己,心底一酸,道,   “爹好好的怎么生了病,丫鬟婆子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顾父这病自认为来的蹊跷,他昨儿个还好好的,今早便声音嘶哑头痛难忍,偏又做了那样的噩梦,见者顾知薇又是另一番感慨,也不说丫鬟婆子的罪过,只和顾知薇道,   “昨儿爹爹做了个梦,梦见我们薇姐儿大了,爹爹做错了事情,看待顾知花比薇姐儿更重要,伤了薇姐儿的心。   薇姐儿一生气,不理会爹爹,爹想见薇姐儿也见不到。   想着等日后薇姐儿嫁了人,爹想见你,怕也比往日不方便。”   顾知薇闻言喉头微酸,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来。她自重生来和顾父的确不亲近,一个月也见不了几面。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男人们不说忙着朝政,便是顾母,若不是崔妈妈来请,也都是各在自己院子用餐。   行走间又丫鬟婆子伺候,饮食用度自有丫鬟婆子张罗,甚至夜间□□,乃至生病伺候,都是身边儿得心人伺候,这种情况下,儿女和父母不亲近也不是什么稀奇得事情。   更何况,顾母生在清河崔家这样的大家族,顾知薇甚至还听崔妈妈提前过,说是表哥早年只愿意和奶妈妈在一起,看见舅母都不认得。顾家虽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可一家人不尝尝见面倒也是常事儿。   “爹何必说这样得话,若是您和娘不嫌弃女儿烦人,我便是住在清华堂的西间也使得。”   说着,便见顾父捂住口鼻欲咳嗽,忙上前服侍,先是拿了靠枕在后背顶着,又拿了巾帕递给顾父,等咳嗽完毕忙端了杯茶水给顾父润嗓子,轻拍他后背辅助下咽。   行云流水一套动作下来,不说顾父心底觉得熨贴,便是顾母也觉得贴心,只她的薇姐儿何尝伺候过人,忙接了茶盏,朝顾知薇道,   “你快去净手用膳去,仔细冷了粥品。至于你爹爹,御医想必快到了,他听医生嘱咐,不跟咱们一起。”   一听说薇姐儿还饿着,顾父也忙催促她用膳去。顾知薇没法子,只得去外间略吃了两块儿酥皮点心,用了点儿粳米粥便让人撤下。   饭后茶叙不过一盏,来福带着太医上门,顾知薇避客去了东间,帘子拉下只听顾父问胡太医,   “这是什么症状?可是撞了邪祟之物?”   胡太医略把了脉象,又看了顾父舌苔面目,这才道,“学士大人不必忧心,想来是昨日吹了风,是寻常伤寒症状。   这里开了药方,三碗煎成一碗,多则半月,少则五天便好了。”   顾知薇这才放下心,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儿便好。刚放才心,只听顾父又问,“不瞒胡太医,昨日家里小妾没了,我夜间便梦到她,可有什么说头不是?”   “这,”   胡太医一时也愣住了,他一个看病的太医,哪里懂什么阴/阳生死之道,至于星象这些更是不懂,顾学士想知道,去钦天监一查不久明了?   可他到底不好明说,只敷衍道,“若学士大人有同行着,不妨看看他人可有疾病,若是撞了已故人的魂灵,也该二人一起发作才是。”   顾知薇一听,心猛的揪起,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从庄子上来的,除了顾父,还有傅仲正。那个人,难不成和爹爹一样,也在庄子上撞了不干静的东西,如今正在难受吗?   更何况,旁人不知道,顾知薇知道的倒是清楚。那人睡眠最是不好的,前阵子还眼巴巴求了自己,说是抄什么心经辟邪,竹炭松香的熏香更是日日离不得,如此才能好眠。   心一但揪起来,便是如何也松不下。只恨不能见到那人安好才踏实,浑浑噩噩的跟着顾母煎药,喂了顾父喝下后见他安眠,顾知薇实在按耐不住心底的渴望,借口和顾母告别,带着徐妈妈等人往沁薇堂去。   她得找个法子,见傅仲正一面才是。   话说的简单,可行动起来极为困难,不说傅仲正如今住在荣锦院里,虽说还是顾家的地盘顾家的院子,可顾知薇知道,那男人最是小心谨慎的人,暗地里从守门的门卫到院子里洒扫的婆子,早就换成那男人亲信。   更别说管家何四,更是滑溜溜的泥鳅一般人物。前世男人在北地没了,何四带着那些暗卫守着顾府,若不是父亲和哥哥不愿意用何四手下的人物,但凡是何四手下的那些将士,也能护住父亲和哥哥。   可惜,敬王派人来顾府的时候,何四他们拼死也只护得后院里她和嫂子安康,没受那些人侮辱。而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何四等人殉主,和爹爹哥哥一起血洒菜市口。   想到这里,顾知薇握紧拳头,心底越发酸涩难受。她前世辜负了多少性命,才算是重活了这一回。今世,一定要好好珍稀这些人,才不算是辜负老天的美意。   “徐妈妈,徐妈妈,我往日抄写的心经在哪里?”   刚一回到沁薇堂,顾知薇顾不得坐下喝两口茶水,也不顾浑身走的略微汗湿,妆容略晕染了些。只一心问向徐妈妈,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可是抄写了不少心经,如今都在哪里存着呢?   “姑娘忘了?”   徐妈妈跟在顾知薇身后,见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儿要用这些,姑娘忘了,咱们去水月庵接太太的时候,除了给大奶奶求了平安符,姑娘自己也重塑了金身,用那么些经书许愿来着。”   “咱们府里面,除了前头荣锦院还有姑娘的手笔,别的地方可真真的是没有了。”   荣金院哪个顾知薇自然知道,当下便沉了脸,“一副都没有,我怎么就记得,家里面还有呢?”   “难不成老爷书房有?姑娘写字又快,若是着急用,不如,现在磨了墨水,直接写一副便是,如何在前园后院里来回找的,便是找到了也耽误功夫。”   徐妈妈见顾知薇急着要,脸色也不似以往平和,整个人透着股急切的意味来,忙吩咐芍药准备笔墨纸砚,又亲自抬了条案出来,扑上上好宣纸,一切准备妥当才请了顾知薇出来,   “姑娘快写了来,都准备好了。”   笔墨下纸,入骨三分。顾知薇心底里急切,手上运笔如飞,不过一刻钟不到便写了副心经出来,不等笔墨干透,便想卷了送到前头荣锦院去。   这会儿,顾知薇放才如梦初醒,恨不得敲自己脑袋,啊啊啊啊啊啊啊,她都干了什么蠢事儿!!!   她想见傅仲正怕是想疯了吧,又是折腾着找心经,又是拿笔墨纸砚新写了一副,看看她写的是什么鬼东西,字字之间笔墨相连,潦草的不堪入目。   那个男人那么厉害,单骑闯鞑子王庭,三万骑兵便破了鞑子十年来威胁,这人这么强大,民间可素来是有阎王爷的称呼,她怎么急的上心头,把这人看作雪团儿一样无害呢!!   他可是比成年的大黄更凶残的人物啊!   话是这么说,可顾知薇心底的犹豫两边儿挣扎,一时想见男人,一时又想要克制自己。   徐妈妈虽不知为何顾知薇如此挣扎,可自小娇养的姑娘心底闷闷不乐她是知道的,试探着开口道,   “姑娘,前头商铺的账本送来了,姑娘瞧瞧?”   “商铺?”   顾知薇喃喃出声,商铺,她知道怎么见傅仲正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0章   说起这铺子, 顾知薇也算是半推半拒收下的。   除了早些时候祖母因宋姨娘诬陷自己, 心底里实在是过不去, 给了顾知薇庄子和铺子外。在宋姨娘失势后,祖孙二人在黑庄户村住了小半个月,顾老太太更是把自己私藏的铺子都给了顾知薇。   算下来, 又有后来傅仲正借故送来的太白楼,甚至如今太白楼的匠人还在西院外的院子里住着, 给顾府里的人簪金弄线的, 首饰珍宝更是日夜镶嵌。   至于这太白楼的收益, 荣锦院何四管家每月便巴巴的送了账本来,眼瞅着便是四月月底, 新的一月的确是到了报账时间。   如此想着,顾知薇略沉吟了下,便朝徐妈妈道,“送账本来的是太白楼掌柜, 还是前头荣锦院的何掌柜?”   “太白楼掌柜除了太白楼, 还掌管常家别的营生。每月是跑腿小厮算清了账务, 送了银票到荣锦院去。来咱们沁薇堂的, 除了何四管家,再也没旁人的。”   徐妈妈笑吟吟道, 她和何四接触的日子久了, 倒是知道这太白楼的来历。原是威武将军常达家里的产业,后来不知怎么打赌输给了镇北王爷,王爷后硬生生送来沁薇堂贴补他们姑娘。   原本徐妈妈觉得这庄子不该收。可见老爷和太太明明知道这铺子缘由, 可硬生生装作不知道似的,便知这里头是另外有隐情的。   见顾知薇眉头紧缩,以为是她不想要这银子,忙低头劝道,   “这铺子太太是知道的,姑娘不必往心里头去。再来,在庄子上的时候,那镇北王爷夜探姑娘院子,姑娘又在他面前崩了衣裳,旁人也嫁不得了,姑娘不可任性才是。”   这话一说,顾知薇桃腮唰的红酽酽起来,如同喝了三月里桃花酒,只觉得浑身骨热酥麻,又想起那日情景。   男人倒是规矩在屋子里坐着,可按耐不住那么大个块头,又是浑身气势逼人的模样,顾知薇饶是心底里愿意二分,可她前世即便是和男人见面,那也是有父亲哥哥陪着的情况,夜里二人独自见面,两辈子来都是头一遭。   更何况,那男人说话没头没尾。只嘱咐两句不让她多吃,又说了些什么父亲官职的话,她原先是想让爹爹告老还乡,避免被敬王清算。   可,这不,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敬王早就被拘押住了,听说还要查他贩卖私盐、私开金矿的事情。这么下来,若是爹爹此刻告老还乡,实在是不明智了。   那人,难不成真要想着法子罢免了爹爹?   如此想着,顾知薇脸色白了两分,也不敢胡思乱想下去,确认那男人平安无事是紧要的,可确认爹爹官职没有挪动,这也更重要。   “我晓的这些,妈妈不必多说。”   顾知薇清泠泠眸子看了徐妈妈一眼,似是毫不在意她多话,反倒是抬头看了眼帘外,   “快让何四掌柜的进来,我有事儿和他说。”   徐妈妈见顾知薇心底里有谱儿,索性不再开口劝道,反而和顾知薇道,   “可要升起屏风,或者架个帘子?”   姑娘到底是未嫁的姑娘,那何四便是管家,也自来没有直剌剌看着姑娘的道理。架个帘子或者屏风,好歹隔住了姑娘相貌,便是太太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顾知薇摆摆手,“哪里用那么麻烦,何管家虽年轻力壮,可也是三十往上的年纪,我又和他差着年纪,不值当的。”   更何况,想着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顾知薇眸底神色不由深邃了两分,她可是要私见外男的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两辈子也是头一次去做。   强压住心底慌乱,顾知薇见徐妈妈满脸忧色,馋嘴猫似的笑道,   “我昨儿个梦见好些好吃的东西,偏妈妈克扣,不肯让我多吃。如今肚子里还馋虫似的呢,妈妈可救救我。”   “姑娘想吃什么东西?”   自打二月份以来,顾知薇何曾用这样爱娇滴滴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徐妈妈只觉得心一下子软了,只恨不能把顾知薇捧在手心里呵护。   这么好的姑娘,别说是要吃的,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是姑娘想要,她也会想着法子给姑娘找来。   “旁的都不爱吃。只想吃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内黄黄河滩边儿的大枣儿,去皮去核细细碾成枣泥儿。山药要淮山的,打成细细的泥,干干净净的做来。”   顾知薇顺着杆子往上爬,仔细和徐妈妈说了要求,见徐妈妈一脸宠溺,得寸进尺,笑吟吟道,   “我昔日里听皇后姨母说过,妈妈做的枣泥山药糕最好吃,我不要厨房里那些婆子做,只要妈妈亲自下厨做的。”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依着你便是。”   徐妈妈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姑娘亲自点名让自己做,说明自己在姑娘这里有脸面,爱吃她做的东西。   虽然这枣泥儿山药糕做起来略微麻烦了些,可只要姑娘爱吃,她别说做出一碟两碟,便是一蒸笼都是这些个,只要姑娘爱,她便没有不愿意的道理。   笑吟吟引了何四进屋,又让芍药倒了杯茶水给他,只等姑娘和这何四说完话,她便往厨房里去。   何四立于廊下已有一盏茶功夫。按照以往的情况来说,徐妈妈接了账本子,自己就该回去给爷回话了。   可今日里头倒像是在张罗什么东西,不说守门的丫鬟倒是纹丝不动,里头半晌也没人传出准话。   难不成,这账本子有什么差错不成?   不至于啊,那常达老爷是他们爷的亲信,自家爷说一句话,那常大爷就没有不肯的。更何况,这太白楼可是常达老爷赌输给他们爷的,无论是如何,也不该是出现什么账本的差错来。   自己可是亲自顺了一遍,支出收益样样对的上,物料金银珠宝也都购买合理,再也没有别的差错。   如此,他也自沉下心,只劳烦还在等自己回话的爷多等会儿。毕竟,这顾大姑娘不发话,他也不敢私自走了不是。   心底略沉稳了两分,面上也带了两分从容。等到徐妈妈让他进屋,看见稳坐在塌子上的顾知薇,何四非但没有觉得诧异,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和何四的从容不同,顾知薇心底略急躁了两分。她是想见傅仲正的,可徐妈妈就在旁边儿眼巴巴的瞅着,顾知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何四说话。   略问了些铺子日常状况,顾知薇索性看向一侧伺候的徐妈妈,笑道,   “这些粗活哪里用妈妈动手,让芍药带着小红几个张罗便是。”   徐妈妈一想也是,她们家姑娘可等着吃自己做的枣泥馅儿山药糕呢,从煮制枣子到后来的山药磨制,和面蒸制,样样都需要时间来准备,若是不赶紧的,怕是太阳落了山,这枣泥山药糕她们姑娘也吃不到。   当下也顾不得别的,芍药等都是在顾知薇身边儿伺候惯了的,略嘱咐两句,徐妈妈便匆匆往厨房去了。   顾知薇见她走了,心底略松快两分,看向何四掌柜的神色也带了两三分笑意,   “你们爷现在可在府里?我放才从太太哪里过来,说是哥哥好像找他有事儿,约他在花园涵香阁见呢。”   花园,涵香阁。   顾大爷找自家爷有事儿。这几个关键信息让何四一时心底跳了下,不敢抬头,只目光略上移动两分,落在檀香条案上。   若真是顾大爷找他们家爷,直接往荣锦院去就是了,怎么还会拖顾大小姐带话。顾大爷是不愿意让顾小姐和自家爷亲近的,防贼似的防着,便是爷给顾大小姐送什么猫儿狗儿的,送什么玉雕衣裳铺子,哪个不是借着顾大爷的名义。   难不成,这顾小姐要见自家爷,也用这法子来传话不成?何四心底有了猜测,不敢确认,一心只盯着顾知薇手掌。   他是不敢抬头看顾姑娘容貌的,只在自家爷在的时候,曾窥见过顾大小姐容貌迤逦,浑身气势不比自家爷差上半分,后又见自家爷送了太白楼给顾家大小姐。   心底更是尊敬顾知薇,只把她当成当家主母一般看待。心底有了猜测,也越发觉得是真的。   之间顾家大小姐葱白手指翻动账本,不过略翻了两页便不动弹。细嫩手指微抖,似是在等自己回话。   何四强压下心底疑惑,只朝顾知薇道,“爷昨儿睡的晚,因贵府里宋姨娘没了,刑狱司连夜翻检了顾老爷送去道证物,怀疑贵府里姨娘和敬王侧妃勾结放贷,如今在忙着这事儿实在抽不的空。”   说罢,见顾知薇手指停顿了下,何四只觉得心底疑惑被揭开,忙圆话道,   “这话不过是敷衍给旁人听的,外人若见爷自然是打回去,可咱们顾府里若是想见爷,奴才这就回去回话,想来我们家爷也亲近顾府,不过说句话的功夫便准了。”   顾知薇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见何四磕头退下,身影走出沁薇堂,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有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渴望,还有两三分羞愧,甚至,还有一两分的后悔。   她不该见傅仲正的,不过是看见爹爹生病,便想到那人的身体状况,也因此起了想见那人的想法。   可这是不对的,是不符合社会伦理纲常的。顾知薇无论前世还是今世,何曾用过什么计谋去见一个男人?   如今她倒是眼巴巴支开徐妈妈,又假借着哥哥的名义,去见什么傅仲正。   知道的人,知道她是挂念傅仲正身体,见爹爹生病,唯恐那人也生了病,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况,敬王眼看着就再也不能继承皇位了,皇家子嗣里也只有傅仲正一人有资格。   满朝文武大臣,上千上万只眼睛盯着他,若是行错了路,办错了事儿,那也是成千上万的谴责。这个紧要关头,她倒是借着哥哥的名义,诱惑他私见自己,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刚想喊了何四回来,便见芍药端了茶水来,又呈上顾知薇方才写好的字画,笑吟吟问道,   “姑娘,这些是暂时装起来,还是送到西院外头,让人直接裱了起来?”   顾知薇见了这字画更是惭愧,心急意乱之下,字迹潦草不说,便是连笔锋也都没了往日的清丽秀美,反倒是多了两三分张狂之意。   强忍着要把这字画撕扯下的念头,朝芍药道,“卷起来别让我瞅见。”   “这,多好的字啊,和姑娘平时写的,是两种笔迹呢,老爷若是见到,也该夸姑娘的。”   芍药读书不多,不过略微认了几个字,不做什么睁眼瞎便罢了。   若说让她说什么字迹好坏,她反倒是觉得,姑娘平日里的字迹像是大家闺秀,一板一眼挑不出什么差错,可就是少了两三分的灵动之意,不是呆板,就是私有规矩束缚住姑娘似的。   可姑娘今日的字迹,张狂洒脱,虽不如往日里规矩,可单是字句之间透出的鲜活之意,便是寻常时候所比不上的。   顾知薇闻言倒是仔细看了,狂草她也写过两三幅,包括顾苏鄂也曾经搜刮了前朝先生的字迹,送来给顾知薇临摹。   可顾知薇每次都觉得,自己也只是临摹出她的形态出来,至于骨子里的洒脱恣意,是无论如何学不来的。   今日里这幅,乍一看十分的不像样,可自己瞅了,顾知薇也觉得这字迹多了好几分的张狂恣意出来,那是她寻常压抑在心底的渴望,是除了顾知薇这个顾家大小姐,皇后亲自娇养的嫡女之外,那个真正的自己。   原来,她平时一直这么压抑自己吗?   顾知薇不由得扪心自问,她自重生以来,便一直紧绷着一根弦,时时刻刻不能放松。   不说哥哥嫂子关系,也不说爹爹和哥哥仕途,便是爹爹和娘亲关系,还有宋姨娘,顾知花,乃至于顾老太太,这顾府上下的人情世故,便让她心力憔悴。   她从未真正的愉悦过,也从未和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笑闹过。谁家女儿不是这么过来的?顾知薇慢慢把手掌放在胸前,渴望的悸动陌生而熟悉。   她应该是弄错了重生的真谛,顾知薇想。老天恩赐让她重生,不是让她负担这些的。   你看,她也没做什么,宋姨娘死了,敬王进了刑部大牢,爹爹和娘亲关系越来越好,哥哥嫂子恩爱和谐,甚至,嫂子疑似有了身孕,只等下旬田太医来问脉时确诊便是。   就好像背后有一只神秘大手,拨正了原本失控的生活。   幕后的黑手此刻坐在荣锦院正堂,旁一侧清客先生低声商量正事,唯独傅仲正沉眉坐在檀香木桌后,皱眉看向回禀的何四,   “顾至善要见我,在花园里?”   顾至善看他不顺眼倒是真的,别说是见他娇滴滴的妹妹,便是日常中和自己说话,那人只恨不能言语中带出酸溜溜意味,唯恐他拐了顾知薇走。   再来,顾至善被皇叔派去整修文史,十日里有九日便不在府邸里面。此时正是月底,又是翰林院每月最忙的时候,他哪里会抽出空来和自己说话。   刚想回绝不见,忽然想起何四方才去了哪里。顿了下,一种想也不敢想的可能性出现,不可置信的狂喜涌上心头,难不成,要见自己的不是顾至善,另外有别的人不成。   也顾不得和清客先生说话,起身往外行去。走到何四身旁,见何四傻愣愣站在原地,抬脚踢了过去,吩咐他,   “你去...等等,让亲信婆子往沁薇堂去,就说傅某在涵香阁等着,不见不散。”   何四忙去张罗,不说他心底里高兴,便是他们家爷,明明最是冷淡矜贵,看似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何四知道,爷这是心情极好。   往来清客先生正在商量谋略,见傅仲正抬脚便往外走去,一时之间傻眼了。   难不成,镇北王嫌弃他们办事不利不成,可他们明明已经尽力了。朝廷上局势变幻莫测。陛下无子是事实,敬王犯罪如今被拘押,除了敬王嫡子傅仲麒,余下的子嗣可都在敬王府里拘谨呢。   往日里敬王的支持者怎么会善罢甘休,傅仲正和敬王子嗣同为先皇后人,饶是傅仲正能力出众,可他二十出头尚未成婚,若是立了他为太子,将来皇嗣稀少,绝了子嗣可怎么行?   倒不如此刻一劳永逸,敬王废了也便废了,可敬王庶子众多,成亲生育皇嗣的也不在少数,在其中挑选个子嗣丰盈,能力又出众的不在话下。   眼看着朝廷上立敬王子嗣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些清客先生着急了。若是来日傅仲正登基称帝,他们不说鸡犬升天,也算是辅佐明主。   可若是敬王庶子,无论是哪个上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少则倾家荡产,仕途算是没了着落。多则怕是连性命也葬送进去,他们出谋划策好不容易抓住敬王短处,往后敬王子嗣上位,哪里有饶过他们的道理。   当务之急,就是务必劝说镇北王成亲,只要镇北王后院有了子嗣,哪怕只有一个,他们在朝堂上也好帮着说话不是。   而不是如今这样,饶是如何功高劳苦,都抵不得对方一句没有子嗣,这句话实在是来的戳中要害。   镇北王初始还听他们说话,言语间倒也不急不躁。怎么这何四管家一来,王爷不听他们说话也就罢了,甚至抬脚走人!!   一群人顿时围住何四要个说法,镇北王他们不敢得罪,这何四还是能念叨几句的。   你一言,我一语,何四一个头两个大,他哪里敢明着说,是顾府大小姐要见自家爷,他们爷便抬脚便去。这话他现在说出去,不说自家爷饶不过自己,便是顾大学士,怕也会灭他性命。   额上冷汗直流,何四实在脱身不得,只拿方才的话道,“也不是旁的事儿,是顾学士家里人要和王爷说话,诸位大人不必急躁。”   一听是顾学士府里要和镇北王说话,清客先生们只以为是学士大人,一时倒也不敢说什么。   陛下让文渊阁大学士顾苏鄂指点王爷,这是朝廷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若不是镇北王尚未成婚,陛下身子骨看起来又实在是不好,单是他们王爷的功劳谋略,又有文渊阁大学士在朝堂上以死相助,不惜挨了陛下板子,这太子之位稳妥至极!   几位率先上前的清客先生互相看了眼,随即松开揪住何四的衣领,道了声得罪了,便不再说旁的。   何四好不容易喘息两声,还记着自家爷让去沁薇堂传话,当下拱手朝各位清客先生道,   “大人们都是王爷身边儿的亲近人,王爷朝政处理离不开各位大人出谋划策。   大人们想必在商量朝政,小人不便多来打扰。大人们不如商议个章程出来,让笔墨先生写了,等王爷回来,小人亲自呈给王爷看了,眼下,便自忙去了。”   说着,何四拔腿就跑。他如今才算是明白了,恭王府里的清客先生不是寡淡自居,不过是恭王不爱名利,只看顾些花花草草的,让这些人没了上进的动力。   这些人才送到荣锦院几日,满打满算也就一月不到,各个出谋划策,只恨他们家爷不能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可见人不是没有野心,不过是位置不对,不方便显现出来罢了。   再来,他不由得开始佩服起恭王爷来,世人都说恭王不如敬王,虽是当今陛下嫡亲的胞弟,可朝廷中位置不如敬王来的势力重。   要何四来看,他们恭王才算是顶顶尖的人物品性,那敬王争权夺势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还有朝廷里那些要立敬王子嗣的人物,也不瞅瞅如今陛下还在呢,哪里轮的到敬王,还有这些大臣当家作主。   只要陛下心底有他们爷,助他们爷成事儿,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闹的越欢腾,陛下便越心疼他们爷。   他虽然是一个奴才,可每日里在爷面前伺候,这点儿子眉眼高低的事情,是再清楚不过的。   再来,恭王虽然不理会朝政,可挑选人才那是顶顶的眼尖。就像方才揪住自己喉咙这个,可听说是礼部尚书黄大人的同宗,闺中有个女儿,据说是绝色佳人一般模样,他打什么主意不说爷心底清楚,便是何四自己,也是明明白白。   心底里念叨,可脚底下不敢耽误,两三下便跑到沁薇堂传话,听见那顾大小姐说了声知道了。   何四这才放下心,不忘为他们爷描补几句,   “我们爷知道顾大爷要见,连清客先生们正在议论政事也顾不得了,提起脚便往花园去了。姑娘若是不着急,好歹替我们催催顾大爷,别让,我们家爷等急了。”   顾知薇听到这话,心底说不清的羞涩恼意,哪里是哥哥要见傅仲正,分明是自己。   这何四人精一样的人物,如何就猜不出来呢。眼下说这话,不过是提点自己,傅仲正听到信儿便起身出发去了涵香阁,侧面也说明男人看重自己,听到自己想见他,便眼巴巴去涵香阁等着。   “劳你跑这一趟。”   顾知薇强压下心底羞窘之意,让芍药拿了个一二两的散碎银子递过去。等他走了,才朝芍药道,   “你带着小红她们做我寝衣的针线,花样还要兰花的,旁的不要。比现在穿的略宽裕二指,旁的都照旧。   若有多余的碎布,便做了月事带子,我虽用不到,你们也能用着。”   更何况,顾知薇瞧瞧低头看了眼胸前起伏,越发比起前阵子有了勾人曲线。她原本想停了每日的雪燕,再这么补下去,她身子骨便和宝葫芦一般,鼓囊囊的怪羞人的。   可徐妈妈不同意,每日仍旧盯着她喝下。如此几月下来,顾知薇越发觉得自己身子骨被养开了。不说个头略高了些,便是身形体态也莹润不少。   更羞人的是,这几日,顾知薇连徐妈妈也没有告诉,她早起便觉得腰酸腿软的,小腹更是酸酸胀胀不致命的涩意。   她怕羞,不敢和徐妈妈说这事儿。和芍药嘱咐一句,也是未雨绸缪。   芍药应了声便去忙活,见顾知薇犹豫了下,在梳妆台前略微弥补了妆容,好奇问道,   “好端端的,姑娘在家还补什么胭脂。”   胭脂?   顾知薇闻言往铜镜里瞧去,镜子里佳人不过十五年华,肤白莹润红唇,黛眉细肤娇嫩宛如二月娇花。听了芍药这话,不说眸色越发深邃,水汪汪的带出一点儿莹润之色,眉目流转间都是春意盎然。   顾知薇两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自己。当下银牙咬了下唇瓣,察觉略微疼痛才松开,她这个模样,全然就是话本里,大家闺秀私奔见情郎的娇羞模样。   可傅仲正他不是自己的情郎啊。   顾知薇略沉思了下,把唇上的胭脂略抹去两分,艳丽色泽被除去,只剩下肤色原本莹润的粉嫩,娇嫩嫩如三月的牡丹花瓣,细嫩柔滑。   等唇瓣被擦拭干净,顾知薇才松了口气,见芍药等人张罗做衣裳,不动声色揉了下酸软的小腹,往外行去。   她要去见傅仲正,除了试探他是否还把顾府看的很重,还要看他有无像爹爹那样,瘫软在病榻之上。还有,还要问他,可似是像自己这样重活了一辈子。   数不清,道不明白的话在心底里来回打转儿,顾知薇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心底抓心挠肺般,从午后便窜起的渴望在怂恿她,去见傅仲正吧,见了他,一切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涵香阁位于顾府花园西侧,紧挨着宋姨娘和顾知花昔日的住处。如今二人都不在,涵香阁也早就人烟稀少,除了洒扫婆子来往,平日里连个人影也没有。   顾知薇不知为何第一反应,要把见面地点约在涵香阁,许是因为,前世就是在这里,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和顾知花同归于尽。   挑高的楼台亭阁设计,亭分里外两间。和寻常的亭台楼阁不同,涵香阁分上下二层,一层阁楼相连,亭台位于假山一畔,紧挨池水。   一侧则楼宇桓台,是寻常屋子模样。花梁之上雕栏玉砌,白玉为底,红木为栏,虽是违制建筑,却是姨母心疼年幼的她没个玩处,特许宫里面能工巧匠修建而成。   走的近了,顾知薇才发现原本人烟稀少的亭台之上,此刻茶香熏香过了两边,石桌石凳在亭间摆放,可早就布了软罗香垫。   台面上,黑白二子相间,男人大掌骨节分明,手持黑子凝视棋局。从顾知薇的角度看去,男人一手持着黑子,悬腕正在自谈一局,靛蓝家常衣袖后退,露出来一二分腕子出来。   和自己柔嫩莹白的腕子不同,男人骨节明显粗大二分,肤色也略深邃,看起来,一粗旷一细腻,完全不是一路人。   往上瞧去,男人目阔眉深,悬胆鼻梁高耸,似那男人意志般,左右也挪动不得。   薄唇微抿,似是为什么事儿烦心,顾知薇略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人身体是康健的,不像是爹爹那样,躺在了病床之上。   身子安康便好,至于别的,她倒是想开口,可一时之间,倒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痴痴傻傻的站在亭子外,看风吹动男人衣诀,谦谦君子温润如画。此刻的傅仲正,丝毫看不出昔日里灭了鞑子王庭的冷血模样,反倒是得了什么求之不得的宝物般,心情极好。   顾知薇也随之抿起唇瓣,他从未见过男人这般模样。前世他宛如高山般巍峨挺立,寻常便让人亲近不得。更何况这男人也不亲近自己,便是定了婚后,那也是只有哥哥爹爹在场的时候,这人才会和自己说话。   怎么会不喜欢他呢?明明是和前世一般矜贵让人望而却步,可顾知薇三番五次和他见面,这人会耍赖让自己写了心经,会送了大黄雪团儿进来,会雕刻她画像,会送她商铺银子,会深夜里跋涉千里,不顾风雨只为庄子上见她一面。   甚至,她一说见面,这人就来见她。   不被察觉的甜意涌上心头,等一局罢了,傅仲正收起棋盘,见顾知薇仍旧傻愣愣站在华亭台阶处。   瞥了眼看她,语气倒是淡淡,遮掩了久等的焦灼和渴望,可眼底的炙热出卖了他,   “怎么还不上来?”   “我...”   顾知薇刚要挪动脚底,便觉酸软从下腹蔓延,随即转化成刺骨的疼,片刻之间连站立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只恨不能栽倒在地上。   原本粉嫩的唇瓣唰的一下全白,额角也滚出汗滴,手臂收回半抱住腰腹,   “疼...”   傅仲正脸色一变,两三步下楼抱住顾知薇。男人健壮臂膀捞住娇小佳人,松柏香气沁入肺腑,顾知薇见次,知自己没有后顾之忧,放心的昏了过去。   意识模糊之间,好似又回到了前世。   她看到傅仲正进了顾府的大门,恭王爷和敬王带着厚礼,正在和爹爹说着什么。   凑的近了,顾知薇越发觉得难受,她怎么听不见,爹爹和傅仲正在说什么呢?   刚要进去给爹爹请安,顾知薇便见顾父从缀锦楼出来,往后院清华阁行去。   清华阁是娘住的地方,爹爹,找娘做什么?   身子一飘,便跟了过去,顾知薇越发觉得这场景熟悉起来。等她飘到清华堂暖阁花厅,如意松摆在梨花桌台,当中供奉着如来佛祖像,母亲似是已经被封为荣华郡主,朱黄奉书还在台案上摆着。   顾知薇见这里的爹爹,也就是顾学士来回踱步,面色焦急,时不时往窗外看去,间或埋怨两句:   “都是你教养的好闺女!恭王和镇北王傅仲正,这二人,可在前院等着呢。”   顾知薇心底疑惑,她觉得这一幕又熟悉又荒谬,傅仲正和恭王是在前院等着,可爹,怎么会和娘亲这个语气说话,还有爹爹,这是什么情况?   等等,不是敬王和敬王世子在前院等着吗?这里,怎么又变成了恭王和镇北王。   梦里的娘看起来倒是毫不在意,慢悠悠的撇了下茶沫子,放下杯子朝顾学士道:   “亏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学士!卖女求荣你也不怕玷.污了祖宗!”   顾学士如何肯被她骂,气的脸色胀红,胡须在唇角抖呀抖的:   “你个深闺妇人你懂什么?恭王殿下深得陛下信任,陛下无子,焉知百年之后,恭王不能登上高位?”   荣华郡主懒得搭理他,她自幼得皇后娘娘喜欢,又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妹妹,无论是恭王还是敬王登基,都少不得要厚赏她。   太后更是喜欢自己,觉得自己信佛和太后颇为投缘,今日封了自己为郡主,那傅仲正便上门求亲,谁知他打得什么算盘。   再说,谁登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才不着急呢。   更何况,她的至善和薇姐儿是皇后娘娘教养大的,就冲这个,天底下就没有敢算计顾府的。   顾知薇只觉得一切荒谬极了,这好像是前世她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如此荒谬至极。   不敢置信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只见自己飘到清华阁之上,视野越发清晰。   甚至,顾知薇还看见了自己,前世的自己,活生生的自己,活的,会动,会和嫂子说话。   刚要扑过去,可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那人,顾知薇索性放弃,坐看事情发展。   只见梦中的顾知薇走到廊下,便听见顾父顾母的争执声,顾大嫂顿时缓了脚步,拉了下顾知薇袖口道,   “咱们再等等,再进去?”   顾知薇不理这个,安抚的拍拍顾大嫂胳膊,拉着她往前行去,边走边道,   “总没有让未出阁的闺女去见男客的道理,娘说的对,爹你就是卖女求荣。”   顾大嫂被这话唬了一跳,忙不迭去捂顾知薇的嘴,不让她胡说。在顾大嫂看来,即便是长辈做的不对,最多阴奉阳违便是了,当面斥责长辈做错了,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顾知薇推开顾大嫂胳膊,婆子打了帘子,她进屋见顾学士胡须抖动,怒瞪自己,据理力争道,   “京城里女儿名声早就不好,世人说什么艳若牡丹、只可为妾,不能为妻的话,我就不相信爹爹没听到过!”   “爹知道...爹知道,委屈我的囡囡了。”   提起顾知薇的名声,顾学士恨不能杀了自己,若不是他酒后张狂,在席间炫耀女儿美色,甚至被人蛊惑,画了女儿画像出去,他顾家女儿的艳名怎么会流窜于市井之间。   “爹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我见外男!”   顾知薇喉间酸涩,扑到一侧提起往事,便眼眶泛红的荣华郡主怀里,哭喊,“娘,女儿是彻底没了好名声了。”   荣华郡主倒是个坚强的,可提起这事儿仍是一肚子火,见顾学士手足无措的模样,唾他一口,怒骂道,   “左右西院里是你的心肝肉,我们母女两个,便是从没人疼没人爱的。薇姐儿的婚事自有娘娘说话,你往后不必插嘴就是。”   “至于前院里的恭王爷和镇北王,让荣哥儿去前院陪着送走就是。我们蒋家的姑娘,从来不是为了什么他爹的前途,便要去见外人的。”   一句话,便把顾老爹化为外人,他无奈的搓搓手,朝荣华郡主道,“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些了,你怎么又...”   “你倒是做个当爹的人,会办的事儿!”   容华郡主见顾老爹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又是一股儿火上来,啐他:   “你是真准备让姑娘去前院陪客不是?”   顾老爹哪敢应答,忙不迭撩起长袍就往外走,不多时又回到前院,傅仲正仍旧没有离开,慢悠悠的喝着茶叶。   顾知薇不受控制的跟了过去,见顾父和他道歉,语气谦卑完全不似往日父亲那般秦军儒雅模样。   顾知薇心底一疼,刚要说话,便见傅仲正似是看见自己,从袖口掏出一副画像,递给顾苏鄂,   “这是学士大人流出的画像,如今被仲正收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1章   画像?   不止是顾知薇疑惑, 她眸色略带两三分好奇, 看向傅仲正手里的画像。   这是个什么画像, 怎么父亲好似格外看中它。还让自己见傅仲正,明明是和自己有关,怎么今世, 不曾有过这事儿?   刚说想不明白,眨眼便见傅仲正抽开画匣子, 娟袋子解开递给顾父, “学士若是不信, 亲自查看了便知道。”   顾父疑惑解了,心底里别提多诧异, 这人,就这么把这画像给了自己。   顾知薇见便是顾父这样沉稳的人物,接了画像也有两三分疑惑,又听自己方才说什么名声毁坏, 仔细思索前尘旧事, 是不是, 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轻飘飘身形飘到顾父后面, 顾知薇眼巴巴看着顾父打开画像。心底更是觉得诧异,这个也没什么出奇的东西, 不过是一幅西施浣纱图。   画里西施手持竹篮, 姿态曼妙站于池边,旁有绿树成荫,花草虫鱼不一二绝, 茵茵曼曼倒也是绝色佳人一般。   从左到右,上书一唐诗,顾知薇顺着看过去,见写的是: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   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   勾践徵绝艳,扬蛾入吴关。   提携馆娃宫,杳渺讵可攀。   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   这分明是李太白的诗句,偏随着顾苏鄂把画册打开,傅仲正起身来到顾苏鄂身侧,一字一句把诗句念了出来。   男音浑厚略带二分缠绵之意,声线声声入耳,顾知薇只觉得自己越发骨酥肉软起来。明明和他还有那么远,怎么,好端端这人念了两句诗句,她便觉得羞涩之意涌上心头。   目光飘忽不敢看向傅仲正,顾知薇索性看向画像中西施面貌,这一看倒让她倒吸了口冷气。这西施,怎么五官模样和自己这般像似,什么时候,爹爹画了这画像传了出去!   难怪,方才镜像中的顾知薇哭着闹着不肯见外人,甚至,言辞之间对顾父也生了恼意。   玉白手掌敲了下额头,顾知薇越发恨自己脑子不给力。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偏生她,半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银牙半咬唇瓣,目光水灵灵在傅仲正和顾苏鄂之间来回游弋,顾知薇越发恼恨自己昏迷不是时候,好好的倒在亭子外也就算了。   昏迷后梦见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半点儿也想不出来。   “听闻顾学士嫡女模样出彩,便是宫里面娘娘也曾经夸耀她,容貌比起前朝贵妃也不差什么。”   前朝贵妃,顾父冷了眉眼下来。谁不知前朝贵妃吴氏是个浣纱女,偏模样生的貌美如花,又是个善于勾魂摄魄的性子。迷的前朝君王不顾三纲五常,费了后宫只她一人独宠。后世提起这等女子,素来都是唾骂多,赞誉少。   把顾知薇比上这等女子,顾父心底别提多不痛快。看向傅仲正也没有了什么好颜色,冷哼一声,   “吴妃祸国殃民之辈,镇北王用她比我女,未免,不太合适吧。”   傅仲正看似完全不在意,笑着拱手让顾苏鄂勿恼,道,“傅某如今为陛下所养,弱冠之年尚未娶妻。   若得顾知薇为妻,必专房独宠,再也没有旁的人给她气受。”   “她官家嫡女,将来夫君自然爱重。如今提起这些未免太过早了,镇北王若是无事,不如早些回去。”   “敬王虎视眈眈,镇北王也该多做保重才是!”   话语间倒是越发疏离,这人方才还威胁自己,若是顾知薇不见他,便把自己酒后失德,画了薇姐儿画像的事情禀告给陛下知道。如今倒是眼巴巴说要求娶顾知薇为妻,谁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只道自己真是那等没有谋算的人,任由他欺负不成。   更何况,陛下知道倒是其次,他酒后失去德行,无非是被陛下苛责几句。甚至是陛下责罚顾苏鄂也是不怕的。可他唯独担心的是,一但他被陛下责罚,背后若有有心人稍微查探一下,若是知道他薇姐儿流落出画像在市井之中。   别说是高门望族之后,便是普通人家,也定是不要名声毁坏的女子。他的薇姐儿,便算是被自己给毁掉了。   也因为这个,顾苏鄂才会明知说出让顾知薇见傅仲正这话,一定会被妻子荣华郡主苛责。可他却不得不说,这镇北王待他薇姐儿和善,少年爱慕美色,说不定,两人略说几句话便抵消了这事儿,画像还给顾学士也就安生。   可顾父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不过略说了句,顾知薇不见外客。这人倒像是不在意似的,直接把画像拿出来还给自己。   好像,并不在意是否真的能见到薇姐儿。若见到,便见。若见不到,那便算了。   傅仲正他这是什么意思?   和顾父的疑惑不同,站在一侧的顾知薇则是眼眶微红,感激目光看向傅仲正。   她也是恍然间才想起这画像来。算起来,自打爹爹和哥哥在菜市口没了性命,顾家败落她又重活一世。前世大多琐碎小事都不记得了,这画像之事没过多久便平息了,她自然没有往心底去。   方才听顾父和傅仲正二人一番争锋相对,顾知薇从脑海里思索半日,才是知道这画像的缘故的。说是画像里的人是她,倒不如说是顾父被敬王算计,假借着昔日西施浣纱的名号作诗饮酒,父亲心底虽有防备,可不知敬王会如此狡诈多端。   明明画的是西施浣纱,可宴席过后,朝堂之中无人不知,这画像画的是顾大学士嫡亲的女儿,顾知薇自己。   前世顾知薇得知这事儿,和父亲生了嫌隙,又听顾母所言,一心只以为父亲偏袒顾知花,是不疼爱自己。后来和娘娘多在宫里住着,不经常在府里,自然忘了这事儿。   重生后倒是看的明白,父亲在这个位置上,不被敬王算计也是稀罕事儿。   父亲顾苏鄂是陛下心腹,朝廷中素来是和敬王分庭抗礼的人物。敬王自然早就对父亲看成心腹大患一般的存在,恨不能处之而后决。   父亲性格儒雅风流,又是知名的的襦臣文士。清流之中,父亲一声召唤,不说天下文人学士觉人响应,那也是在朝堂中颇具影响力的。这样的父亲偏又没什么大错,家里一妻一妾虽不和睦,和官宦人家妻妾不和睦多了去了。   父亲为人又谨慎,平日里是没什么差错的。唯独略喝两杯清酒,和人饮酒作诗作画,陶冶情操罢了。即便是这么个爱好,也被敬王盯住不放,设计闹腾个事情出来。   画像便是其中一个。好在傅仲正得了这画像便送到学士府,后又查出什么敬王徇私枉法的事情来,朝廷中自然没人盯着这事儿。   只此事过后,父亲和傅仲正关系倒好似莫名亲近二分。过上没多久,那人便不知从哪里搬到前头荣锦院,又养了大黄来看门逗乐子,这才后面有了和自己亲近的状况来。   前尘旧事重提,顾知薇心底一时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儿。前世这个时候,她饶是如何也想不到,随着秋季冬季到来,鞑子挥兵南下。   傅仲正在娘娘千岁后,便求了皇帝陛下指了和自己的亲事。临走前,还把荣锦院给自己看管,可一去不回,身死北地。   他死了,嫂子娘家罗家老小也都死了。再后来,皇帝姨夫身子不好,苦苦熬了几年便没了,皇后姨妈殉葬了。   敬王登基,哥哥和父亲,也被斩在菜市口,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嫂子偷偷去买粮食,也被顾知花害了。   她呢,守着傅仲正的望门寡,也和顾知花同归于尽,一同死在了涵香阁里。   千万件事情,只逼的顾知薇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浑身绞痛似乎汇集在一处,只恨不能让她死了又活过来。   不对,她明明已经重生了一回。   泪睫朦胧,顾知薇只觉得恍如大梦一场。整个人空唠唠的没个着落,也打不起什么精神来,方才觉得日子越来越好,可眨眼间便做了那么一个梦。   偏又那么真实,她仿佛能嗅到傅仲正身上的松柏香气。声线虽浑厚,可声声拨动心弦,   “…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好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尾音上翘,带着股儿让人脸红的意味出来。顾知薇只觉得触感越发真切,她仿佛能触到男人灼热气息,明明是梦里见过他,怎么,好似这人还在身旁似的。   恼恨的抱着肚子,顾知薇往被衾里塞的越发紧了。手臂环胸,越发显得胸前寝衣短了两分。   莹白细润肌肤青山卧雪,斜阳若影,软软穿过罗窗照到暖榻上。男人眸色越发沉沉,他何曾和顾知薇如此亲近过。前世二人见面,不说顾苏鄂对自己左右提防,便是顾至善,那也是把自己当成仇人一般看待。   明明已经订了婚,可不说未婚夫妻两个见面郊游培养感情。顾父和顾至善只恨他不能离顾知薇远远的。稍微一靠近,便被二人持着棍棒赶走。   如今这二人如此亲密无间,印象中,倒是第一次。荣锦院子里,顾知薇为自己整理院落,留下她根头发不算,他连面也未曾见到,只不过寻摸了根少女青丝。为自己抄写心经那次也不算,顾苏鄂再一侧眼巴巴盯着,他挪动一步便要被万剑穿心。   唯独这次,少女娇憨睡容貌精美,傅仲正不由得屏气凝神,仔细打量了少女模样。从柳眉细细到琼鼻红唇,只觉得没有一个不贴合自己心意。这人,仿佛就长在他所有的审美处,一见到她,便觉得心底踏实稳重。   男人靛蓝家常衣裳,眼底是不容错辨的占有欲,也亏的顾知薇现在睡得沉沉,若她醒了,定是会觉得骇然。不知不觉间,男人对她生了独占之意。融入骨血,永不分离。   少女拥被睡得正香,唇粉嫩,三月桃花似的惹人爱怜。肤莹白,勾的男人不自觉伸手摸了下,一时倒是比豆腐还嫩上两分,触手便要滑不溜溜,让他忙缩了回去。   傅仲正坐在榻边,见这小没良心的睡得正香。外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连带这恭王府府医跪了一地,屏气凝神,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如今他们才算是知道了,自己家大爷是何等看中顾家姑娘。初次来葵水激发了少女身体,偏顾姑娘这几日劳累,怕也安歇得不妥当。估计自家爷,冷冰冰的没个说话的时候,几个重叠下来,可不就是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吓得晕倒了。   若说用药倒也不必,只不过每日小心养护着。不说不能碰什么寒凉的东西,便是日常饮食,也多以温补为主。如此调养下去,相比没多少时日,这顾姑娘的身子便康复如初。   府医跪地越发忐忑,眼瞅着,他们在这涵香阁跪了一个多时辰,这顾家大小姐昏睡到现在也还未醒。他们爷呢,倒是好的。听了自己诊断的脉案,冷着个眉眼一句话也不说,只何四机灵,带着众人退下,朝傅仲正道,   “这顾大小姐身子骨不好,身边儿又没外人照看。奴才们粗手粗脚的不如爷照看的精细,奴才们就在外间跪着,爷若是喊人,只管喊我们便是。”   说着,就带自己连带整理这涵香阁的婆子暗卫丫头,算起来十多分在屋子外跪着,若是爷说句话也好。   眼看着,这日头就要偏西了。   堂堂学士府的大小姐没了踪影,府里面,就不寻找嘛?   如此想着,半抬起头,这府医半抬起头,略微投过珠帘往里间瞧了一眼。只一眼,便惊慌失措复又垂头下去。   他们家爷,自小便矜贵矜持的爷明明素来是厌恶人近身伺候,便是连床铺青布蚊帐摆设,也要一丝不苟的人物。   此刻,也不知是怎么被迷了心窍,附身在顾家大小姐耳畔低声,丝毫没觉得距离太过亲昵,略一不小心,便要发丝交融,形影不离似的。往日里不亲近女眷的薄唇,只在那顾小姐耳畔念着诗句,声音倒也低沉,传到外间听不清楚。   可伴随着诗句声,府医听见顾家姑娘隐约发出咛嘤声,似是迎合着自家爷说话。少女声音娇甜软糯,甚至没听清楚说什么,单是那尾音,便让人失了两三分魂魄。   府医不敢再看,可细碎声响传来,似是顾家大小姐在挪动寝被,言语间喃喃喊着疼字。   如何能不疼,少女胞宫初次成熟,又是那么个金樽玉制般的佳人。自小便是静心呵护着不曾风吹雨打,这月事之疼,竟和顾知花那杯毒酒不差上下。   大掌犹豫了下,伸进软香罗衾里落在少女腰间。男人本就身子骨健朗,他又是边疆里实打实操练过的。不说火力本就比女人猛些,对顾知薇现在这样四肢冰冷,便是在香软罗衾里也暖不热的身子来说。   男人的大掌,就是她的救命良药。   意识模糊,可本能的,身子往热乎的地方来。   一拱一拱倒也可爱,傅仲正眼底划过一抹宠溺,微叹了口气,不但没有靠近,反而往外躲了两分。   顾知薇她在这涵香阁睡了将近一个时辰,饶是傅仲正心底里舍不得,可也知道,顾府的人怕是快寻来了。   尤其是沁薇堂里,徐妈妈人精一样的人物。也不知这小丫头如何看中自己,要和自己说什么话,才冒险跑了出来,连个伺候的丫头也没有,真是,不知该让人说爱还是恨。   灼热体温让顾知薇苏醒过来。她原本睡得昏昏沉沉,可一个时辰的补眠,让她睡饱睡足,精神倒比前阵子更松缓了些。   身子骨倒还是酸软,腰间倒是热热涨涨,缓解了两三分酸软。可月凶前那两团仍就是发涨发疼。   “疼…,难受…”   不自觉的撒娇出声,声线妖娆带了两三分暖意。初醒还朦胧,顾知薇甚至意识不清楚,只见自己身前黑团团一片,以为是徐妈妈准备的竹娘子,玉臂轻展,便把那两团蹭了过去。   意识模糊间,顾知薇下定主意,改日要和徐妈妈好好说说才是。她如今身子骨倒也康健,又不是亏空了要拿雪燕仔细养着,每日喝那些个雪燕,让她足足涨了半个月,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少女肌肤细嫩,春夏之交,衣裳本就穿得轻薄。轻罗软裳顺着胳膊轻展,坦露.出少女细嫩肩膀。   大好风光猛的入目,傅仲正只觉眼晕神离,下意识忙把被衾往上遮住少女肩膀。可他忽视了,少女早就揪住他衣裳,抬腰求.欢。   鼻翼间,少女软香凝脂一片。香气如兰蔻霸道,又好似少女身上自带的天香,可自己闻了,又好似什么牡丹玫瑰露混合,只一口,便让人迷了心婚去。   傅仲正如今才算是知道,所谓美人乡英雄冢,这话说的不错。就好似顾知薇现在这样,别说是要他有的,便是要他性命,他也眼也不眨,把命送给她折腾。   额角青筋猛跳,傅仲正暗自觉得不妙。在这么下去,他非得欺辱了少女不可。   从少女腰腹抽了仅剩的一只手,两手齐下,拉住少女胳膊放在被衾里,赶紧,拉高被衾,盖住那莹润肩膀,这才是万事。   明明是让佳人离开自己,可傅仲正心潮澎湃,刚粗粗.喘了声气,黑眸合上屏气凝神,不愿让佳人再影响自己神志。   半晌,气息略平稳了些。利眸睁开看向花厅外的几人,冷着声音吩咐,道,   “往沁薇堂去,只说她们姑娘在涵香阁歇着了,让他们来伺候。”   和何四忙带着人退下,等人走的干净,傅仲正这才看向床榻上,见顾知薇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苏醒过来。   清澈见底眸色看向自己,樱唇粉嫩,桃腮艳丽,眼底倒是多了几分亲昵,完全不似是往日见到的,端庄矜贵模样。   “你…醒了?”   傅仲正蠕动下嘴唇,略惊慌二分。明明自己没做什么,怎么见这人,竟然心虚了二分。他不过是帮她暖了小腹,应该没事儿的吧。   “无碍的。”   顾知薇笑吟吟摇摇头,朝傅仲正笑道,刚要起身,直觉得不妙。这月事让她腿脚酸软也就罢了,看见男人,只恨挪动不了腿脚似的。平白无故生了亲昵之情,她想让他像刚才那样,暖着她小腹。   身子的温度是炭炉所比不上的,男人本就体温比她高些,若是愿意帮她暖暖,别提多舒坦。   可认识到自己的胡思乱香,顾知薇眸色瞬间潋滟起来,带着两三分春.意。这男人不会伤害自己,哪怕是在前世,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在偷偷护着自己。今生呢,更是事实妥帖,只恨自己受了委屈。   眼下也是,明明是她约他见面,可善后还是他来做。请了丫鬟婆子来找自己,又帮自己收拾衣裳。顾知薇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甜蜜之意涌上心头。   让她不顾羞涩,抛开那个大家闺秀的自己,樱唇轻点在男人脸侧,羞语道,   “谢谢你。”   谢谢你,两辈子都护着自己,两辈子都看重自己,万事体贴谅解。两辈子,也都不动声色的照看着顾家,照看爹爹和哥哥。   这人便如天降将军似的,看见他就让人安心。只要他在,顾府就没事儿,顾家就平安安康。顾知薇自己呢,也有了依靠。   少女何曾亲近过旁人,亲罢,见傅仲正傻呆呆模样,拉高被衾遮住容貌。半晌,被衾里穿出少女模糊声音,   “镇北王请自便,少刻,沁薇堂里妈妈来了,我自说话便是。”   傅仲正和曾被人亲近过。他两世以来,不过是和顾知薇略亲近些罢了。可即便是这亲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二人共处一室,气息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喉结滚动,傅仲正索性不再压抑自己渴.望。他附身下去,双臂撑在顾知薇螓首两侧,骨节分明大掌卷动被衾,先是露出顾知薇钗环发髻出来。   因出来的时候匆忙,她不过略微整理了下发髻,头上倒也清淡,除了寻常见到的发簪,也唯独一个暖玉碎簪略出彩了些。傅仲正并没有动这些簪子,只心底见她带的不多,暗自决定再打些金银宝石送来。   被衾继续卷动,峨眉山月眼,琼鼻樱桃唇。少女容貌宛如二月春风,只暖进傅仲正心坎儿。   再往下…,顾知薇慌忙求饶,双手拉住被衾不让傅仲正再动,道,   “再往下,便是衣裳了…”   若是露出眉目,二人说话也倒是没什么,可若是露出衣裳,未免不太妥当。傅仲正心底遗憾,清醒的顾知薇和迷糊的顾知薇宛如两个人,一个爱娇的缠着自己,一个倒是心底软,可面上多了两三分大家闺秀模样。   “唔…”   顾知薇刚要再继续说话,只见男人俯首下去,眉目清俊,往日里冷冷利眸多了两三分让人惧怕的深意。   “你,别…”   靠的太近啦!!!   顾知薇心底在狂叫,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她不过是略微和男人亲近了两分,他便如此待她,可见,这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东西。   此刻的顾知薇完全忘记了,刚才是她自己,围绕着男人不肯放,只恨男人离开自己,便不能和男人亲近取暖。如今她醒了,倒是把将醒未醒的时候忘的一干二净。   她忘了,傅仲正没有忘。   大掌向上,微微盖住清澈惹人的眉目,口齿间倒是多了几分亲昵诱惑,   “乖…,闭眼。”   迎着清澈的眸子,傅仲正便是想做些什么,可看见顾知薇信任眼神,也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禽兽。如果把她的眼睛合上,他应该,能下去手了吧。   也好教训教训这人,男人是轻易招惹不得的。她不但招惹也就算了,甚至还找个机会,准备要占男人便宜。   双臂拉住他衣裳也就算了,甚至还抬起月凶磨蹭自己,若不是他躲的快了,她现在怕早就没有清白身子在了。   气息下沉,顾知薇只觉得心跳如雷,她素来聪明,此刻也不由得神志开始模糊起来。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自己闭上眼睛后,莫名,好像只有她在做坏事一样。   “你,…好了没?”   顾知薇半晌见傅仲正没动静,心底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只觉得不说点儿什么,便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强忍住羞涩,故作淡定的,语气势自己认为的,超级淡然,开口问道。   可,尾音上翘,勾出两三分魅惑之意。到底是泄露了她真实想法不如表面平静。   琼鼻凝脂红酒村,胭脂水粉嫩嫩肤,少女谈吐间,西施小舌粉嫩,唇红齿白,分外妖娆。   傅仲正眼略红了些,只觉得浑身渴望汇集,蒸腾着喧嚣着,似是让自己找个地方宣泄出去。   利眸微敛,傅仲正附身看向脚软一团的佳人。二人之间隔着寝被,唯独发丝交缠,亲密宛若夫妻。   往日里拿惯了兵器的男人,此刻手掌覆盖在少女眸间。睫毛微眨,带起阵阵酥麻,傅仲正索性不再忍,薄唇点在少女唇角,随即,覆盖早就窥视已久的樱粉唇瓣。   呼吸交错,眉目间什么都看不见。让人越发多了几分悸动,可顾知薇心底明白,他,傅仲正,他在亲她。   是呵护至极,是隐忍克制。   是爱而不得和求而不能后,男人满心的托付和欢喜。   顾知薇也不知道,明明是最简单的一个吻,她怎么读出这么多情绪。后知后觉,才知道这是男人传给自己的。   他珍重她,爱重她。   所以,哪怕是恋人间如此亲密的举动,哪怕男人明明觉得不够,呼吸间带着股恼人的渴求之意。可他仍然是细心的,呵护的爱惜自己,唯恐她觉得不舒坦,觉得抗拒。   她又怎么会抗拒他呢?   顾知薇心一软,手腕自被衾中伸出,攀爬到男人合住自己眼睛的上方,勾住男人手指,在他平息呼吸间,细弱开口,语气是撒娇滴滴的嗓音,不是矫揉造作,是情人间的低语,   “我…,想看你呢。”   她想看他占有自己的神色,想知道他的眸底,是不是像自己一样,只有她。   可惜,男人的失态不过是转瞬间。傅仲正早就恢复了淡定,哪怕他仍然觉得不够,可浅尝辄止已经是最好的馈赠了。   更何况,他还记得,方才他已经让沁薇堂的人过来,提早结束,他也给少女留出缓和神色的时间和空暇。   顾知薇失望极了。平白无故被亲,哪怕是她默许的,可看不见男人神色,她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随着傅仲正放开大掌,她忙去瞧男人表情。可惜,早就恢复了平静。除了唇角略微有些濡湿,代表男人方才的放纵。   旁的,她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   目光向下,顾知薇索性去看男人穿着打扮。靛蓝家常衣裳,越发显得他俊朗逸动,眉深目阔,高鼻薄唇,浑身是好闻的松柏香气。   腰间是玄色腰带,系着个暖玉佩出来。顾知薇凑近瞧了,脸一下子刷的惨白吓人。   四爪金龙盘云卧雨,威武雄壮,看了便让人望而生畏。玉佩不过巴掌大小,纹饰精美,下坠明黄流苏,彰显男人皇家身份。   她认得这个玉佩。   她临死时,明明是有过一个像似的玉佩来。区别便是,一为盘龙,一为游凤。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顾知花踢开门甩了玉佩在地上,只恨不能要了她性命。   顾知薇眼眶红的几欲滴血,地上的玉佩她认得,那是她去岁生日时,爹寻了块儿昆山软玉做的环佩,顾知薇平日里素来爱惜,爹被抓走那一日,她藏了块儿在舌根底下才算保住。   镜头一转,她喝了毒酒,血流满地。   血崩五窍,饶是仆妇们如何着急,她和顾知花二人如血人一般缠绕在一起,血落滲透青砖地面,流向被仍在一侧的玉佩,玉佩嗡鸣声声不断,龙凤环绕光华直冲九天。   这个玉佩,分明和自己爹爹送的那个,是龙凤环佩。   爹爹今世,送她凤佩了吗?   顾知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闭目沉思,脑海翻腾片刻也沉稳不得。傅仲正见她这般模样,以为她不愿自己亲近,腹痛难忍所导致。   眼底都是怜惜,刻意收了浑身冷意,轻揉顾知薇小腹,问她,   “现在状况可好些了?”   银牙半咬,顾知薇半趴伏在傅仲正怀里,二人亲密无间,也让顾知薇多了两三分羞涩之意,她摇头道,   “这玉佩,哪里来的?”   玉佩?傅仲正低头,见顾知薇似是认得这东西,笑着解开给她,“昆山来的暖玉,雕刻了这个,你既然身子骨不舒服,拿着顽便是。”   话语间,好似完全不在意这东西。   顾知薇半闭住眉眼,只觉得身上血腥味十足,又见傅仲正并未给自己换衣裳,湿答答血渍多了去了。   收起玉佩躺在床上喘息,“劳镇北王去瞧瞧,我们沁薇堂的人,怎么还不到?”   再说沁薇堂,徐妈妈从未想过顾知薇会骗她,见姑娘爱吃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又是难得点名要吃,心底里也有了几分炫耀技能的意思。   她到底是皇后娘娘赏给姑娘的女官,可不能被府里面的人比过去才是。   徐妈妈亲自来到厨房打算给小姐做枣泥馅的山药糕,枣泥山药糕是滋补的良品,姑娘吃了有一定美容养颜的功效,除了香软可口,也得让姑娘喜欢才是。   这红枣山药糕做起来也是一个很讲究的吃食,红枣必须选用内黄出的精品,山药也要选来自淮山的,这两种东西的选材也只是开始做红枣山药糕的第一步。   徐妈妈把红枣给清洗干净,洗去最上面的一层浮尘,然后把清洗干净的红枣放入锅中。   透亮红润的枣在水里就像一颗颗晶亮的玉石,色泽很是好看。锅底下的火苗不断翻腾,这红枣要煮上半个时辰左右。煮出来的红枣吸满了水分,又透着红枣香。   徐妈妈拿过一旁的笊篱将红枣捞出来,裹上一层纱布将红枣细细的碾碎。浸满水的红枣转瞬间就被徐妈妈捻成了枣泥,多余的枣核也被徐妈妈扔进了火塘。   做完这些徐妈妈将锅重新清理干净,在锅中加入了少许油脂,随后就将一旁早早备好的红糖倒了进去,紧接着做好的枣泥也被徐妈妈放了进去。瞬间整个厨房都布满了红枣的香气,丝丝甜意在空气中蔓延。   徐妈妈手脚利落,不停的翻炒着锅中的红糖与枣泥,火候控制的很精妙,在枣泥炒的没有水分的时候徐妈妈就停了。   接下来就是制作红枣山药糕的外皮了,徐妈妈取了一节干净的山药放置在锅中煮上一会到山药软化。时候一到徐妈妈就把山药捞了出来去皮做成山药泥。   山药经过蒸煮又做成泥,从整体看很是透亮。徐妈妈往山药泥中加入了些白糖,将白糖与山药泥细细的揉在一起团成一个个小小的白玉团。   山药白玉团从外观上看起来只是圆溜溜的感觉没有什么味道似的。徐妈妈把山药白玉团拿起来放在手心,在白玉团中心的位置挖了一个洞将一旁早早备好的枣泥塞进去。   徐妈妈很有耐心,每个山药白玉团都差不多大,只是这一个个白球球让人感觉缺少点雅观。   徐妈妈不急不缓的将模具拿出来,把一旁的白玉团塞进去按压成型。轻轻一拍红枣山药糕就脱模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小白兔就诞生了。   它们乖巧整齐的在案板上,隐约可以透过它们的身体看见里面深藏的红枣馅。只是面对这白玉般的小白兔徐妈妈还是不满意。   直到把一只只白兔扔进盘子里,又拿小香菜点缀上,徐妈妈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有点模样,可以拿给姑娘尝尝。   如此细工出慢活,一个多时辰,也不过做出来一二匣子点心。刚准备除了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徐妈妈再做些别的拿手点心,便见芍药急匆匆来到大厨房,见徐妈妈还在做工,慌里慌张道,   “姑娘,姑娘不知去了哪里,如今到处都找不着?”   “哐当”一声,原本做了两三匣子的山药糕,即可便打翻了一匣子。可徐妈妈顾不得心疼这些东西,扔了这匣子,急匆匆往沁薇堂去,   “是不是在哪里午歇忘记了,再去找找?”   “老太太还有太太,甚至大奶奶那里,我都悄悄的让人问了,都说咱们家姑娘没去过。”   芍药忙让厨房里婆子把山药糕收拾了,这才小跑跟上徐妈妈,道,“现在还瞒着太太和老太太呢,老爷如今又病着,大奶奶还在床上躺着没有下地,真是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徐妈妈稳住神色,“大爷呢?使唤人喊大爷去。”   “说是镇北王约咱们大爷在涵香阁见面,大爷和镇北王怕是在涵香呢。”   芍药倒是想起来了,今日她们姑娘见何四的时候,亲自说了这事儿。忙不迭也和徐妈妈说了,道,   “只是奇怪,大爷去见镇北王,怎么好端端的,让咱们姑娘传话。”   徐妈妈越听步伐越慢,到最后索性停下来,问芍药,   “姑娘,真这么和何四说话?”   “千真万确,我在旁边伺候的茶水,亲耳听到的。”   芍药倒是笃定,疑惑徐妈妈表情。正说着话,见沁薇堂里小红匆匆过来,见徐妈妈和芍药都在,松了口气,朝徐妈妈道,   “方才二门外的妈妈传话进来,说是大爷嘱咐她们,让咱们带了姑娘的换洗衣裳去涵香阁,咱们姑娘,身上有事儿了。”   有事儿了。   徐妈妈揪着的心放了下来。来了,折腾了几个月,姑娘身上总算不负期望,早早来了月事。   当下也顾不得纠扯什么何四什么镇北王的,一心只想见她们姑娘。好端端的,身子上突然来了事儿,她们姑娘,怕是吓坏了。 第52章   徐妈妈这些脑补顾知薇是注定不会知道。   她无错躺在被衾里, 一时之间倒也茫茫的, 好像做什么也不对, 只放空在这里呆着。   男人倒是起身忙碌起来,许是知道时候久了,早先放置的手炉脚炉也没了火力。顾知薇看男人把暖热手炉放在自己手里, 又从被衾下掏出来两个脚炉,自去外间换了炭火, 拿绸布细细裹住, 重新塞回到被褥下面去。   矜贵的男人何曾这么小意伺候过女人?顾知薇心底甜滋滋看他张罗。此刻的傅仲正倒是褪去了两三分皇家气派, 变得格外体贴起来。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怕是会以为, 他们二人倒像是民间寻常夫妻般,丈夫体贴照顾身子不适的妻子。   意识到自己这么想,顾知薇刷的一下猛的惊起来,她可是知道这男人真是身份的, 。这人破了鞑子王庭, 在民间素来都是有阎王爷的称呼。她是雄心吃了豹子胆, 怎么敢让傅仲正做这些活计。   刚要阻拦, 便见男人复又走回外间,倒了杯烫烫的茶来, 水声略微轻荡, 顾知薇不由又晃了神。   这时顾知薇才知道,原来她早就被男人收拾妥当了,衣裳虽未换, 可身子下铺着厚厚衾被。   至于为什么不帮自己换被衾,顾知薇一想便知。他怕是知道自己身边伺候的人眼尖,不可给自己难堪。   暖热手炉滚烫烫,缓解了顾知薇略微慌乱的情绪。   “拿着。”   淡淡男音传来,香热暖香的润意铺面袭来,唔,是姜糖水。顾知薇抿抿唇,不怎么乐意,   “我不爱喝这个,辣辣的,怪不舒服的。”   “方才府医诊脉,说是若不喝这个,可要拿药来喝。”   傅仲正见她声音娇软,似是和自己撒娇。心软了两分,本想就这么算了,可想起方才这人手腕冰凉,浑身放了三四个手炉也没有热气,复又狠下心,道,   “你若不愿意,我让人熬了药来!”   药!顾知薇重生回来,何曾喝过那苦涩酸咸的药汁,比起五味杂陈的苦药来,喝上那么一点儿姜糖水,似乎也不那么难受。   倒也乖巧,咕咚咚一干二净。喝罢,还给傅仲正看了下杯底,喏,她乖巧吧,说让喝,立马就喝了呢。   少女乖顺让傅仲正满意,接了茶盏在外头放好,只等婆子们撤下。   顾知薇喉间还有姜汤热辣之意,可小腹倒也有了几分暖意。知道这人是为了自己好,水眸清澈,小心翼翼打量着傅仲正,见他似是一心只照顾自己,心底慌乱倒是平静二分。葱白手指往上移动,不自觉触碰到粉嫩的唇瓣上。   方才,傅仲正就是亲的这里。   唇齿相依,呼吸相错。男人灼热气息似是要把自己融化了似的,抚平了她所有郁闷和不甘心。疼爱和珍惜,来的是这么唾手可得。   顾知薇晕染了两三分春.意的眸子向下,握住手里的玉佩。玉质温润倒是让她有了两三分暖意,这龙纹玉佩和自己的凤纹玉佩有什么关联吗?   思及前世临死,眼底见到的红光。顾知薇总觉得有些事情,是被她忽略不见得。   傅仲正是何等珍爱顾知薇。偏他一碰到那人,便似是渴求了许久的甘霖似的,只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骨血相融,亲密交缠。   饶是如何也亲不够,更何况,少女乖巧躺在被衾里,任由他胡作非为。不挣扎,不抵抗,甚至,还会迎合他。   傅仲正何曾感受过如此亲近的依赖,只恨不能把少女捧在手心里疼惜。可偏偏,少女的放纵让他越发放肆,唇齿用力只换的少女两三分疼呼。   浑身造腾着夺人魂魄,傅仲正觉得,他怕是要溺死在这一片温香软玉中去。得,早些和皇叔父亲商议了,早几日迎娶顾知薇进门才是。   如此,他也能早日对她为非作歹,生育子嗣。   就像是此刻,少女乖乖躺在被衾,唇上胭脂早就晕开,被男人舔舐的干净。桃腮艳丽,带着两三股儿勾人的媚意。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却出挑到如今这般倾城倾国的模样。   眼神流转间,对自己满是信赖。滴溜溜跟着傅仲正动作左右移动,似是半刻也离开不得。   傅仲正两三下便把屋子里收拾妥当,涵香阁本是楼阁亭台一体,此刻外间花厅里丫鬟婆子退下,屋子里除了二人,再也没有旁的人。   顾知薇有心和傅仲正说话,和唇瓣张了两下,一时之间倒也不知从哪里开始问起。   “你…,你要回去吗?”   张口,声音便带了两三分魅惑之意。少女本就嗓音甘甜,比脆甜的甘蔗还多了两分甜腻腻。又因她饱受男人疼爱的唇瓣,一开口才发现肤质本就细嫩,饶是男人呵护至极,动作温柔。   可长时间的亲吻,仍旧是让她伤了嘴唇。   “伺候你的丫鬟还没来,这么大个亭子,你不怕?”   傅仲正见她似是想和自己说话,在瑞脑祥鹤的香炉里重新放了松柏香丸,这才走到顾知薇身旁,见她眸色带着两三分柔媚,笑着揉了她桃腮下,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顾知薇慌忙从唇瓣上把手缩了回去,见傅仲正眉目舒展,似是心情极好。忍不住抬眼看他。   男人模样生的极好。他本就是正在富贵至天的帝王之家,浑身气势若不是刻意收敛,总会压的人喘不上气。此刻含笑望着自己,长眉深目舒展,悬胆鼻下薄唇也略勾了两分弧度。   下颚线连接长颈,从靛蓝衣领里透出古铜肤色。再往下,是男人坚实臂膀,顾知薇羞涩撇开眼,不敢多瞧,她是知道这臂膀力量有多大的。双臂舒展撑在自己身侧,她不要说挣脱开的力气,便是想着和男人疏远的念头也没有。   再往下,男人猿臂窄腰,方才男人玉佩摘下给了自己,此刻靛蓝衣裳除了青竹飞鹤暗纹,再也没有别的装饰。顾知薇看他细腰心底略微犹豫了下,想,想抱。   这人明明是高大俊朗模样,可怎么现在看起来,倒是有一股儿别样的禁.欲之色。就好像,他也在不好意思似的。   脑海突然似是开了窍,顾知薇目光向上,见男人耳垂略有两三分红,心底窃喜,刚要开口说话,下一刻,便见任由她打量许久的傅仲正复又附身下来。   “唔…”   唇齿交融,肺腑似是有它的主意,霸道的拉扯男人气息充斥身体。顾知薇瞬间便骨酥肉麻起来,只觉得浑身力气,也随着交融的唇齿,被男人吸吮了过去。   再一次亲吻,傅仲正比上次更熟练了些。动作也略微放肆,说是放肆,仍旧是小心撑着身子,可不像上次那样,距离顾知薇十万八千里,二人之间只有口唇相连。   这一次,他放任自己依偎住娇软罗衾下,软香一片上。骨节分明大掌犹豫了下,也不似方才那般放置在枕头两侧,反倒是托起顾知薇柔顺发丝,慢慢理顺了,穿过后脑,托起顾知薇臻首,迎合自己垂爱。   左右也挣脱不得,要没呼吸了。   胸腔之间氧气耗尽,可男人越发霸道,他,他不止在外头吸吮凝脂奶酪般柔滑唇瓣,甚至,大舌向内,勾连躲避的西施小舌。   顾知薇恼了,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这密切宠爱之中。空气中是暧昧唇舌交缠之音,呼吸间是男人霸道松柏香气。手掌无错的放置在男人胸腔之间,欲拒还迎,男人大掌置于脑后,如何也挣脱不得。   顾知薇被禁锢在这方寸之间,片刻也动弹不得,羞,恼,怨,嗲,一时各种情绪在脑海里轮了个遍,也不知那个才是她真实想法。   傅仲正也不好受,他略顺着自己念头亲吻了顾知薇,便见她开始挣扎起来。唇齿间先是姜汤甜辣,而后,便是如兰似馥暖香之气,如蔷薇,似茉莉。傅仲正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香味儿,只觉得自己若不做些什么,浑身的燥意要把自己逼疯了似的,没个宣泄的地方。   二人都不好受,可谁都不舍得松开。直到顾知薇只觉得脑海泛白,眼眶都是潮意,才觉得这人狠狠压在身上,重的她又是喘不上气来。   男人这才大发恩赐,略挪开唇舌,放她呼吸新鲜空气。   比起方才的亲吻,二者的激烈程度宛如小溪对上黄河,简直是天差地别。略微喘了两口气,潮热折腾被衾也乱了两分,原本规规矩矩在脖颈的被子也往下褪去,顾知薇只觉得,男人顺着细长脖颈,往她耳垂去了。   “别…”   慌忙伸手堵住男人口舌,顾知薇不顾自己还浑身颤软,小声道,   “我皮嫩肉软的,你力气大,回去徐妈妈定是会瞧见的。”   少女皮肤本就生的细软,傅仲正一口一口上好奶酪似的上瘾。可顾知薇的话倒是让他清醒过来。   哪怕是他笃定,这软香佳人除了他,再也不会嫁给外人。可他也不该此刻唐突了佳人,得她一吻,就该知足了。   略抬身,手掌挪了被衾往上,牢牢盖住她肩颈,窈窕身姿掩盖在被衾之下,顾知薇莫名多了两三分心安。她没想到,她略一拒绝,这男人便停下了。   抬头凝视傅仲正,见他似是也极为折磨,额角青筋直冒,呼吸粗重,似是极为难受。空气中,都是男人身上荷尔蒙混合松香之味,顾知薇一时倒也说不出有什么渴望,只觉得,她想补偿他点儿什么。   屋内,二人亲密交融。屋外,徐妈妈只觉得一盆冷水,刷的一下,泼的自己透心凉。   她饶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疼爱的姑娘,怎么会,怎么会和镇北王勾搭上。明明这二人平时连个想见的地方都没有,是怎么就生了情意,怎么就在涵香阁幽会呢?   可饶是面上大受打击,徐妈妈仍然强打起精神,身后还带着丫鬟婆子呢,也亏得自己走的急,慌着见姑娘。也幸亏里外间帘子隔着,一时间倒也看不真切。   至于外头亭子上,什么软垫棋盘黑白棋子,徐妈妈便是认不得,只看那玉质也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更何况,她是皇后娘娘身边儿的女官,早年赏赐给顾知薇的。皇家里的东西,她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不是镇北王的东西,又是哪个?   只她一开始还报着幻想,说不定是镇北王和他们家大爷对弈,二人在里间叙事也说不得。可听见里头们姑娘说什么,皮嫩肉滑,徐妈妈心底一惊,知道这是姑娘被人占了便宜去。   灵光一闪,便朝身后芍药等人道,   “你们把衣裳钗环给我,姑娘和咱们大爷在里头说话,想必不爱人伺候。你们自去忙着,等开了晚膳,再来回话。”   芍药等人不疑惑有他,徐妈妈为人自是中道,既然她这么说,姑娘和大爷定是同意的。当下放了顾知薇东西,便一一各自忙去。   外头动静自然躲不过傅仲正耳目,他虽沉溺在顾知薇软香罗衾中,可多年军旅,又是肖战威武的将军,耳目灵敏自然旁人是比不得。见徐妈妈这一番处置倒是心底了然,戳破了这层纱也好,这人知道自己勾缠顾知薇,等往后,若想见薇姐儿,怕是便宜多了。   屏气凝神,见顾知薇小脸羞红,似是极为窘迫,银牙半咬唇瓣,似是在下什么重要决定。佳人双目含情,只一心看向自己,傅仲正眸色一暗,下一刻,便见顾知薇脱了外头褙子,玉臂舒展,拢住傅仲正肩头。   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原来,只是想抱自己。   傅仲正放松身子,任由顾知薇拉扯自己。下一瞬,便见她手指轻巧,插在傅仲正发间,吸吮到红嫣嫣的唇瓣微微颤抖,倒是念出了傅仲正早些时候念的一首词,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好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恣意怜,恣意妄为。   这话里是什么意思,顾知薇再清楚不过。她两辈子,也是大家闺秀般规规矩矩,不过前世不懂事,看了几本话本便记得,男人们都是贪爱女子颜色,似哥哥,也是嫂子容貌好了才好转,爹爹呢,也是爱娘亲娇媚容颜。   顾知薇知道自己长的不差,甚至,是好看的。要不,前世也不会传出什么倾城倾国的美名出来,只不过对前世的她来说,觉得这美名是耻辱。   夸女子容貌不如夸女子贤惠擅长持家,可今生顾知薇倒是明白了,虚名不过是外人看个热闹,真正的过日子,她男人喜欢,她便缠他,那又如何?   她这个容貌,傅仲正可满意?   傅仲正自然是满意的,喉结滚动,一时倒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绷着身子,任由顾知薇在自己身上痴缠。   少女清润唇瓣,明明是他方才品尝过得,两辈子头一次和女人这么亲近,一时之间,哪怕明知外头有人等着,傅仲正仍旧是不自觉沉沦下去。   罢了,他左右是逃不过少女的胭脂洞,索性,便由她去。   察觉到男人纵容,顾知薇心底一甜,唇瓣妖妖娆娆翘起来,无师自通,去勾男人线角分明的薄唇。   怎么亲近,仍觉得不够。顾知薇不耐的哼唧,只觉得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舒坦。细弱莹白腕子用力,把男人往下拉,还得他来才行。   傅仲正哪里受的了这个,他本就是爱顾知薇甚重,和她亲近也是求之不得。两世以来二人头一次独自相处便天雷地火,傅仲正微薄意识苏醒,思及顾知薇衣裳尚未整理,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磨蹭了会儿,才道,   “外头徐妈妈来了,让她伺候你换了衣裳?”   徐妈妈。   顾知薇原本骨酥肉软,这下子瞬间僵直起来。她原本想偷偷和傅仲正见面,如此放肆,也是因为自己身上来了月事,知道傅仲正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最多不过亲亲罢了。   可让徐妈妈知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徐妈妈知道了,宫里面姨妈便有可能知道。姨妈知道了,爹爹和娘亲也瞒不过。那哥哥和嫂子也会知道的啊!   到时候,整个顾府,谁都会知道,自己假借哥哥的名义,偷偷约傅仲正见面。   此刻,顾知薇才知道,她一时之间犯了大错!饶是她如何聪明,沁薇堂里十多个丫鬟婆子不说,从涵香阁到沁薇堂这一路,遇见的丫鬟婆子更是不在少数,她这么大喇喇来见傅仲正,怕是谁也瞒不住。   这不,就被徐妈妈堵在被窝里了。   羞窘和惭愧涌上心头,一时让顾知薇慌乱起来。此刻的她,完全没了处理庄园商铺的魄力,甚至,连帮助嫂子管家的勇气也不见了。   饶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能不慌呢。   傅仲正见她如此,不由暗地里后悔让人往沁薇堂里传话。索性躺在暖榻,让顾知薇斜躺自己臂弯,大掌向后抚摸顾知薇后背,安抚她紧绷情绪。   “咱们是未婚夫妻,见面不是什么大事儿。便是她知道了,也不过是和娘娘略提两句,不碍事的。”   顾知薇撇了眼傅仲正,见他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不止不受影响,甚至连二人关系都弄错了,   “我们,现在还没订婚呢。”   前世要等到下个月,娘娘千秋生日后。今世呢,他倒是半点儿行动都没有。   傅仲正不知自己被误会,他返京没几日便让爹爹进宫和陛下商议,要迎娶顾知薇为妻。初始是被陛下以她年纪尚小拒绝。而后,多次和顾苏鄂提起,也都被他打混了过去。   傅仲正知道,这是顾家在考验自己。顾苏鄂是已经点头默许了,只等皇后和荣华郡主的娘家,也就是清河崔家对自己考验过关,这佳人才算是和自己有了名分。   不过,也大概□□不离十。傅仲正倒也不担心出什么差错,见顾知薇如此紧张,嘴上在哄她,可心底暗道,果真还是个傻丫头,若是顾苏鄂不同意,他们二人,能在这涵香阁呆这么久?   毕竟,他让何四请了府医,又准备炭炉手炉熏香,这些东西可没瞒着前头缀锦楼。   顾知薇自然想不这么深远,见傅仲正大掌安抚,紧绷的后背倒也松懈下来。若是能和傅仲正在一起也好,她便是勉强安慰自己,好在徐妈妈是亲信人,徐妈妈又办事妥当,有她给自己遮掩,倒也出不了大岔子。   二人浓情蜜意,徐妈妈等的急躁动不安,她便是没嫁人,可也自认为是了解男人。自家大小姐被娇养的花骨朵儿一样的,浑身皮肉软绵绵无骨似的,若她是个男人,自然也爱不够。更何况那是镇北王,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威猛将军,若他收纳不住力道,夺了姑娘的清白,那可再也没地方诉苦的。   可里头半晌也没个声音传出来,徐妈妈也做不来那等听墙角的事情。只求着满天的神佛,看在她们姑娘身上有了月事,便是那镇北王收敛些,可别让自家姑娘受了苦处。   心底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只觉得自己娇养的一盆牡丹,还没来得及开花,刚刚冒出花骨朵儿,便被人连盆端走了。   她一个伺候的婆子便如此难受,更别说顾苏鄂。他此刻坐在缀锦楼,见何四颤颤巍巍上前,一开始只以为是寻常事儿,可说着,说着,顾苏鄂眉头皱起来,往日里清俊儒雅的外表此刻蒙上阴影,他薇姐儿在涵香阁昏迷了,恰巧他傅仲正走到那里,救了薇姐儿!   傅仲正如此好心?   涵香阁是宫里面娘娘为他的薇姐儿所建,虽是亭台楼阁,可因临水倒也夏季常去。此刻天尚未大暑,薇姐儿去哪里做什么?   刚觉得不对,便见何四一脸心虚,知问他也问不出什么一二三,道,   “喊你家主子回来,我倒是要知道,他个凑巧,是怎么个凑巧?!”   何四苦不迭的忙拱手退下,他如今说是镇北王的管家,倒不如说是恭王派来照顾傅仲正的仆人。他们王爷自小.便挑剔,若不是亲近人,连贴身伺候也不能。更何况,爷年纪弱冠便去北地征战,边疆条件恶劣,爷自来不娇气,什么洗漱都是自己来张罗。   这么些年,也就只有自己在他身边儿待的最久。其次,最特殊的便是顾府,尤其是顾知薇。   何四就没有看见过大爷如何珍重过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女人。从一开始,何四便知道这顾府不一样。爷尚未从北地回来,便日夜兼程,让他来顾府收拾荣锦院,收拾也就罢了,里头摆设还让顾府里奶奶小姐做主。   爷什么时候这么随便过?何四如今才明白过来,爷怕是不知什么时候,便谋上了这顾家的小娘子。   可这话,何四敢和顾苏鄂讲吗?他不止不敢讲,甚至言语间还带着股讨好,   “说是顾姑娘身子不舒坦,爷留下照看。如今沁薇堂里的婆子也去了,我爷,想必不久就回来。”   语气倒是委婉,可点出一个事实。傅仲正如今还和顾知薇在一起,而且,是沁薇堂的人,去不去未知的情况。   额上青筋直冒,顾苏鄂难得起了恼意。顾苏鄂早就禀告了陛下,他薇姐儿年纪尚小,又只有一个心肝宝贝闺女。崔家素来都是男孙,陛下又没有子嗣,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是捧在心坎上疼爱。   若顾知薇婚嫁,好歹也得崔家老太爷老太太看了再说。崔家每年供奉着东西,若是唐突就把顾知薇嫁了。不说顾苏鄂自己难受,怕是崔家老太爷,老太太心底里也不舒坦。   再来,皇后娘娘下月千秋生日,这崔家老太爷老太太都要来京城贺寿,这几日崔妈妈也带了丫鬟婆子往崔府里收拾,那傅仲正,就这么等不及?   挥手让何四退下,顾苏鄂看着涵香阁的方向坐立难安。涵香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涵香阁里,暖气袭人。傅仲正见顾知薇情绪略微平缓了,知她渐渐恢复。起身坐在榻子上,半拢住佳人细肩,柔嫩肌肤让他心底悸动,手脚温柔,慢慢把褙子穿过顾知薇肩头。   指腹略粗,可动作温柔,不过一会儿便系好扣子,略整理了下头发,顾知薇便听傅仲正超外头道,   “带着你们姑娘的东西进来。”   徐妈妈听到动静,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外头别的倒还好,只要这镇北王让自己进屋,便说明,姑娘暂时是无碍的。   一样一样挪了东西进屋,徐妈妈首先看向坐在榻子上的顾知薇。看起来精神还好,眉目舒展,黛眉红唇还是那么好看。头发略凌乱了些,无碍的,姑娘不过略午睡了会儿,她做惯了这活计,略整理了东西,帮姑娘重新挽个发髻便好。   顾知薇见徐妈妈果然在外面,忙推开傅仲正,乖巧在榻子上坐好,朝徐妈妈笑得娇甜,唯恐徐妈妈苛责自己。   她实在是心虚,假借着让徐妈妈做山药糕的功夫,她便跑来偷偷见别的男人。自小养大的姑娘,顾知薇的神色变化如何能瞒住徐妈妈,一见见顾知薇两眼晃动,左右漂移,含羞带怯不敢看傅仲正,知道姑娘看中他,朝傅仲正道,   “王爷不如避开?姑娘眼下衣裳不妥当,终究是不方便的。”   傅仲正略一颔首,见顾知薇实在是放不开,知她要换衣裳等物,自己在到时让她更不自在,索性抬头便往外间行去。左右不差这会儿功夫,等送她回了沁薇堂,再去和顾苏鄂说这事儿也不迟。   他轻薄了人家姑娘,总要付出什么代价不是。   屋子里,男人骇人气魄远了,顾知薇才觉得浑身略松快二分。那男人在,她总觉得莫名气短,好似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饶是如何也平息不得。   徐妈妈在外间早就把衣裳熏好,此刻不过是拿来给顾知薇穿上便可。可顾知薇略一挪动,便觉得热潮涌动,榻子也越发湿润起来。   空气里,血腥气味扑鼻,便是不刻意闻,顾知薇也觉得可以闻到。   徐妈妈见状,如何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阵子每日给姑娘进补,想来今日初初来事儿,血气太旺了些。   含笑拿来新的软垫,又准备了洁白柔软月事布,厚厚棉花续的暖和,温水清洗干净,顾知薇只觉得,从醒来便不舒坦的小腹,此刻总算让她舒坦起来。   含笑写了徐妈妈,顾知薇这才慢慢解释道,   “妈妈,我不过来涵香阁走一走,便…”   便什么?便遇上傅仲正?可明明是她让傅仲正来的,十五岁的姑娘哪里撒过什么谎言,支支吾吾的不敢再说下去。   徐妈妈见她这样,心底里到底多了两三分怜惜,只句不提傅仲正,只说顾知薇自己。   “我是心疼姑娘身子,便是如今开了春,四月也快过完。可早晚天气寒凉,姑娘就是不为我们打算,也得想着自己身子骨不是?   若是有了好赖,那是一辈子也找补不来的。”   最后一句,刻意抬高了嗓音,是说给傅仲正听得。傅仲正在外间哑笑摇头,明明是这丫头来勾自己,偏偏她是个姑娘家,到头来,还是自己要替她担着。   担着便担着吧,谁让她是他的心头肉。   傅仲正索性闭目略沉思了下,把近来朝堂中局势略捋顺思路,又思及这事儿发生后,顾苏鄂会用什么手段针对自己。   依依不舍的睁开眸子,看向里间一无所知的佳人。两人这么亲昵过后,下次再见面,怕真是洞房花烛夜。   顾苏鄂这样的清俊书生,又是科举出身,自来一板一眼,若他知道自己今日占尽便宜,不说把自己生吞活剥了,那朝堂之中,怕也是要给他找些事情来做。   敬王被除,如今人在刑部大牢关着。敬王世子傅仲麒倒是看不出什么大错儿,可他调戏顾知薇一项,日日在顾府门前纠缠,傅仲正便知道,这人不会是被顾苏鄂选中。   除了这些,那便只有北地的军粮储备,再来便是黄河,黄河堤坝年年修整,可年年失修年年水灾为患,傅仲正略沉思了下,倒是想起一件旧事。   从京城到青州,必定经过黄河。前世顾老太太身亡,恰逢黄河决堤之年,顾府一行人送灵回青州,曾受困黄河之边,大水过后,瘟疫肆虐,民不聊生,他娇养的小姑娘连一口干净的水也喝不得,等援军到来,干渴濒临死亡。   若正是契机整修黄河,不说朝廷中群臣相向,便是小姑娘,也少了这次劫难。   一时他心底有了主意,屋子里,徐妈妈手巧腕子灵活,略微两三下便重新替顾知薇挽了发髻。黛眉重描,红唇微点,徐妈妈只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来好好装点她们姑娘。   她如今也算是想明白了,姑娘和镇北王怕是两个都有意。家里面老爷太太,未尝也都是不赞同的。太太的意思暂且不说,定是舍不得她们姑娘嫁人,想着多留两年在身边儿玩耍。   可老爷的意思,徐妈妈自认为看的十分明白。就冲着许久之前,那镇北王和自家小姐头一次见面,老爷准许姑娘给镇北王提笔写字,这门亲事儿便有了五六分准。   至于后来什么前头荣锦院送来的太白楼账本子,又有能工巧匠在西院外的小楼给姑娘打首饰,甚至,她们太太还寻了些人来做家具,名义上说是西院拆了给西院做的,可那些个檀香木、沉香木金丝楠木类的,一截木材便抵上千金,哪里是寻常人家用的?   无非是借故给姑娘收拾嫁妆的。明白是明白,徐妈妈并不说出来。乃至后来镇北王夜探庄子,姑娘在他面前崩了衣裳,再到今日,涵香阁里相聚,徐妈妈度量着,怕是娘娘千秋宴席后,她们姑娘便和镇北王有了结果。   姑娘终身有靠,这么想着,徐妈妈也舒坦二分。只要在婚前二人不越过雷池,她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手上速度加快,不过略微两下后,徐妈妈便拿了梳妆镜来,给顾知薇看了,笑道,   “姑娘瞧瞧,如今这般可像样?”   少女用的铜镜是宝相花图案,宝相花是佛教中的专用花,而前朝无论是文武将士,都对佛教大力支持,所以也将佛教中的宝相花首次雕刻到铜镜中。   顾母信佛,她又素来自认是虔诚的佛教徒,特意找能工巧匠制作了宝相花铜镜,送给顾知薇用。   此刻,顾知薇无心打量镜子中的自己,看着铜镜一侧的宝相花,眼眶微红了两下,问徐妈妈,   “那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可做好了?我想见娘亲了,端去和娘亲一起吃。”   徐妈妈心底纳闷儿,不知为何顾知薇情绪突然低落。以为是自己伺候的不妥当,忙笑道,   “在就备下了,姑娘若是想吃妈妈还给您做。这是小事儿,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说着,见顾知薇微微颔首,发髻钗环微摇,表情并未缓解多少,继续说道,   “姑娘若是想见太太,咱们就见去,如何就至于红了眼眶。”   顾知薇也不知怎的,她原本并不想见顾母,可看着铜镜上宝相花,一时之间,只想扑进顾母怀里,嗅她身上清淡香火味。这种情感,和自小便在一起的徐妈妈不一样,徐妈妈是仆,她是主。   做错了事儿,徐妈妈便是知道,也说不得什么,可她想见顾母,婚前如此和傅仲正亲昵,是她做错了吗?   少女眼眶含泪,只差没把徐妈妈心疼坏了。哪里还敢说什么不同意,伺候着顾知薇便往外行去。   傅仲正坐在厅间等了许久,手谈棋局也没什么心思。珠帘响动,如潮水般四散开来,佳人迎面走来,傅仲正起身迎了过去,   “可,还疼?”   顾知薇摇摇头,见台桌上棋局乱七八糟,知道这人和自己一样心思不稳,倒是多了两分沉静,也不顾徐妈妈还在身后跟着,问他,   “若是爹和娘亲知道,我,该如何是好。”   “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事情。”   傅仲正见顾知薇仍旧心有余悸,不动声色捏住她软嫩小手,护在手心暖热冰凉手指,侧身问她,   “你,欢喜我否?”   欢喜他吗?顾知薇扪心自问。她也不知道,应该是欢喜的吧。   可她也没那么欢喜,他想要,她便给了。反正前世和她订婚的也是他,重生了也不至于换个人。   再说,顾知薇还准备让他护住顾家,若是这人和前世一样,在北地战死,敬王登基,爹爹和哥哥身死菜市口,那她重活一生,还有什么意趣?   至于傅仲正这个人,她要讨好他,顺从他,可欢喜?是什么?   顾知薇罕见的沉默,傅仲正只听见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变凉,嘻哩哐当烂的稀碎。他这一辈子,骄纵得志,少年便名扬天下,单骑闯鞑子王庭,灭了朝廷多年心腹大患。   他自认自己有谋有略,不说满朝文武中独一无二,那也论权势地位,超过他的少只有少。前世今世加起来,满打满算只对她一人动了心思。   不说要拿性命给她,那也是心坎儿里满满都是她,更何况这人,他重生来也想过放她走,另外嫁人也好过跟着自己前途未卜。可见到少女第一面,傅仲正便知自己撒不开手,她只能安歇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方才少女在内室,气息微喘,暖香袭人任由他豪取,乖顺模样格外惹火。   他以为,她也应该和自己一样,是相互爱重的。   却原来,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久违的沉默让顾知薇也觉得难受,她刚要开口说话,只觉得刚才被肆虐过的唇瓣略有些疼,   “不是,我…”   可饶是怎么想,脑海里怎么催促。顾知薇也说不出哪句欢喜,甚至,她眼睁睁看着男人眸色,从满怀希冀,到失望沉寂,到后来,男人甚至带了一两分恼意。   支吾着开口说话,顾知薇也暗自恼恨现在的自己。哪怕是哄他,好歹把这话说出来。   傅仲正彻底冷了心,放开替顾知薇暖着的手,转身往厅外行去,模糊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顾大小姐既然不欢喜,那,就此罢了便是。”   作者有话说:  mua~一点儿小争执,咱们薇姐儿也要认清自己的心。很快就甜起来啦~爱你们 第53章   夜幕沉沉, 沁薇堂里香暖一片。花灯四起, 往来仆妇络绎不绝。芍药忧心的看了眼满桌没动几口的菜, 往里间瞧去。   心底里纳闷儿,她们姑娘这是怎么了?和徐妈妈午后回来,便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气儿。晚间太太让崔妈妈送了风腌锦鸡来, 辣辣的用辣椒拌了,往日里姑娘最爱吃这个, 今日不过略吃了两口便放下。   正想着, 便见徐妈妈从外头回来, 芍药忙行了礼,指着满桌没动的菜肴, 朝徐妈妈小小声说道,   “姑娘略动了下筷子便不吃了,不过一块儿鸡肉几粒米饭,这哪里能行呢。”   徐妈妈是去顾母所在的清华堂回话去了。午后姑娘原本说要去清华堂给太太请安, 可随着镇北王冷了眉眼走了。姑娘眼眶红红的回了家, 便是连何四来送东西也没瞧上一眼。   徐妈妈知道, 姑娘这是被镇北王伤着了。饶是他男人家脸皮厚, 问的出欢喜不欢喜的话,可自家姑娘最是知书达礼的人, 冒着风险见了那人已经是极致, 若是亲口承认什么欢喜不欢喜,定是会觉得自己不端重,怎么肯说。   偏镇北王不懂女儿家的小心思, 一心追问岂不是二人都伤着了?   徐妈妈觉得,那镇北王怕是注定失望。更何况,徐妈妈两次三番下来,总觉得自己姑娘任由那镇北王放肆,给他做衣裳,给他管理太白楼,总好像是注定要嫁给他似的才任由他亲近。若不是信任他,姑娘断断不会亲近那人。   也因此,在给顾母回话的时候,徐妈妈破天荒的藏了两分。按说内宅里一举一动也瞒不住老爷太太不是,那镇北王又是在亭子里张罗出来,怕是老爷和太太早就知道了。可他们太太也是奇怪,不过略问了下,   “你们姑娘几时不见得,几时回来的。”   这等闲散的话,又问了镇北王在屋子里收拾的东西可合姑娘心意,这么几下便把自己打发了。至于二人在屋子里做什么,半句也没问。徐妈妈自然也不会多嘴去说,可她模糊有个猜想,她们姑娘,怕是喜事儿不远了。   挥手让芍药把桌面撤了,端了自己午后做的枣泥馅儿的山药糕。徐妈妈打眼往内室里瞧了一眼。   顾知薇懒洋洋在暖榻上坐着,左手似有若无的翻着手里的书卷,一双清亮眸子,飘忽看着字面,半晌也没个动静。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暖榻上睡得正香的雪团儿。   大黄越发大了,成人小腿左右,又是混着狼的血统,徐妈妈担心它伤了顾知薇,总不肯让它进屋,在西间给它单独备了榻子。雪团儿倒是乖巧,生的白嫩小巧,毛绒绒的惹人喜欢,顾知薇也爱它,特意和徐妈妈作了小棉被给它,窗下暖榻特意收拾出来给它躺着。   徐妈妈隔着珠帘,瞧见顾知薇略带憔悴模样,心底里为自家姑娘难受,面上也带了两三分疼爱。从蒸腾热气的小炭炉拿了红泥小壶下来,徐妈妈斟了被正山小种,又配了下午亲自做的枣泥馅儿山药糕,慢慢端了往里间行去。   顾知薇仍就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整颗心揪在一起,半晌,才低叹了声,   “任由他去吧。”   她还能拿绳子绑了男人腿脚不成?更何况两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她今日还被他亲了两口,就当是被雪团儿舔了两下,本来就是他送来的小狗,倒是和主人一样黏人!   这么想着,顾知薇侧首去看暖榻上睡得正香的雪团儿,许是察觉顾知薇看它,水汪汪葡萄大眼睁开,粉嫩舌头添了下顾知薇腕子。   毛刺触感传来,略带两三分痒意。略舔了两下,雪团儿便闭上眼睛,凑近顾知薇,呼噜噜睡得香甜。   见它这般依赖信任自己,顾知薇心底一甜,悄悄收回右手,正要收拾了桌面上的杂书,便见面前阴影两分,抬头是徐妈妈眸色暖热,一脸担忧的立在帘侧,手里托着山药糕并两三样点心。   不止是雪团儿,徐妈妈也在担心自己呢。顾知薇心底略松快两分,忙起身道,   “妈妈怎么不进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姑娘可还难受着呢?”   徐妈妈把托盘放在暖榻的条案上,又拿火钳子夹了下蜡烛,见火苗越发旺了起来,才和顾知薇道,   “要做奴才的看,今日姑娘也太鲁莽了些。”   茶香四溢,茶汤滚烫,在瓷白汝窑杯中呈现琥珀色,配着略微甜润的枣泥馅儿山药糕,本该是极为好吃的,顾知薇不过略尝了一口,听见徐妈妈这话里沉了脸色,便放下不肯再吃。   徐妈妈知道自己说话不一定中听,只她一心为顾知薇打算,自然不肯说几句就放开。见顾知薇意兴阑珊,莹润肤质透亮,只眸底略先疲色,心疼她今日来了月事,去外头亲自拿了手炉给顾知薇捂着肚子,笑道,   “姑娘气冲冲往后院里来了,奴才也没有拿这些东西回来。这定是镇北王瞧见,心疼姑娘唯恐伤了身子骨,这才眼巴巴送来的。”   顾知薇听到这话,低头一瞧。手炉雕龙纹凤,青铜镀金,雍容华贵一看便是宫里的东西。她在姨母那里是用惯了内造的物件儿,见到这手炉精细并不比姨妈哪里差几分,知道定是傅仲正把他常用的,给了自己使。   一时心头倒也生了两三分埋怨。她知道自己不该发脾气的,更何况她也没发脾气,是那人,非的缠着自己,问什么你欢喜我否?   不欢喜他,她就不嫁给了他不成?就非得问个清楚明白,他也不想想,两辈子加起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没今日长,他每次见到自己都是毫不在乎的模样,谁能提防他突然问这个!   顾知薇心底一时恼恨,一时又后悔。左右也没个正经主意,要她去哄那男人也不是不行,可她也不能厚着脸皮,去贴男人冷屁.股不是?   谁家端庄矜贵的大小姐,眼巴巴的奉承男人去!更何况,顾知薇玉白手指轻点唇瓣,那男人可是把她箍住在怀里,亲了又亲。   妆容凌乱不说,衣裳也不得体。弄得如此羞人模样,又被徐妈妈瞧见,她还没怪他呢!   徐妈妈见顾知薇不说话,眸色倒是变了几变。从一开始的恼恨到后来似乎带了两三分羞涩之意,知道她这是想明白了,徐妈妈不愿意让顾知薇难受,又知道她晚上没吃两口,若不垫吧些,怕是晚间定是要起夜的。   笑着给顾知薇掰了块儿白兔模样的山药糕,道,   “这是姑娘早起便念叨让我做的,好不容易两三个时辰做好了,姑娘若是不尝尝,岂不是浪费了我的心意。”   顾知薇本不想吃,又想起自己和傅仲正被堵在亭子里,面上又羞又恼,可徐妈妈哪里容她拒绝,果断塞到顾知薇手里,道,   “姑娘便吃着,妈妈也多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姑娘过了三月便十五岁,按照常理来说,咱们太太也该给姑娘张罗着定亲,可姑娘知道为什么,老爷不提这事儿不成?”   “无非是,看上前院在咱家住的镇北王。”   顾知薇哪里用徐妈妈提醒,闻言水嫩嫩桃腮一红,格外艳丽几分。不说前世里两人纠纠缠缠的缘分,便是前几日做的梦境里,她也记得呢。   傅仲正是恭王嫡子,当今陛下的亲侄子,便是他相貌品行,又是破了鞑子王庭的威武将军,顾父怕是就对他很是满意。   更何况,梦里面傅仲正不过送了自己的画像回来,爹便一下子对那人生起好感,甚至,后还亲自指导男人朝政。   顾知薇是知道,这朝堂之上是如何风云变化的。若有不知道的说,无非是灭了敬王,登了皇位即可。可仔细思索了,才知道三省六部环环相扣,除了那敬王的人,须得补一个得力的才是,爹爹是文渊阁大学士,历来最是知道哪些人得用,帮助傅仲正倒也理所当然。   如此想来,那男人近来相比是极为忙碌。不说敬王刚关押刑部大牢,朝廷上他的部下并不死心,再来敬王执掌朝政几十年,满朝之中亲信从京城到地方,受起恩泽着不计可数,这么些人若不能摆平了,傅仲正怕是在朝堂中也寸步难行。   如此紧要关头,自己还和他闹脾气,是不是不应该?   顾知薇有了两三分心虚,手里面乖巧可爱的小兔子吃着也不香了,朝徐妈妈道,   “可还有多余的山药糕,除了咱们吃的,也给别人送去些。”   “早就备着呢!”   徐妈妈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知道自己家姑娘这是转过来心思,要去和荣锦院哪里说话。招手朝窗外喊了两声芍药,等她进屋,才道,   “把装了匣子的山药糕拿来,除了枣泥馅儿的,什么椰蓉果酥也拿来给姑娘瞧瞧。”   芍药脆生生应下出去,不一会儿拎着个果匣进来,捧到顾知薇面前给她瞧了,道,   “就是这些了。老太太太太,还有大奶奶哪里都送过了,只余下前头荣锦院,等姑娘吩咐呢。”   顾知薇见山药糕模样精致,徐妈妈心细,枣泥馅儿的是小兔子形状,白胖可爱,红豆点眼格外惹人喜欢。椰蓉的是梅花花样的,果酥的呢,是寻常如意四方形。   各个晶莹剔透,看起来便极为好吃。颔首让芍药送到前头荣锦院顾知薇这才略安心了,那人,收到山药糕,就不会生她的气了吧。   烛影暗摇,顾知薇越发觉得时间难耐,怎么这芍药去了半日,连个音信也没有?   徐妈妈在一旁做睡鞋,见顾知薇心神不宁的,索性放下针线,笑着劝慰道,   “姑娘别着急,她定是不知怎么绊住脚了。等回头回来我说她几句!”   “哪里至于说她,夜深露重的,比白日晚些是应该的。”   顾知薇不赞同,徐妈妈刚要说话,便听见外头脚步声走动,知道是芍药回来,忙起身两步出去外间迎着,不一会儿芍药转过正堂,往顾知薇身边儿来,笑道,   “奴才奉姑娘命往荣锦院去,偏镇北王进宫谢恩去了。说是被陛下绊住脚,离不开身。   可就凑巧,刚要回来,便看见老爷院子里的小茗大爷,正好来后院给姑娘传话,说咱们娘娘想姑娘了,让您明日进宫呢!” 第54章   坤宁宫内殿, 皇帝面色蜡黄, 形容消瘦半躺在塌子上, 多年前疾病缠身,早就磨灭了他的意志。蜡黄脸色虽不好看,可眉目间, 也带着几分皇家气派。   崔皇后神色淡淡的,并不去理会榻子上的皇帝。独自一人沉默坐在烛光前, 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帝后二人之间, 弥漫着尴尬气息。   夏太监在一旁瞧见,心底暗暗发苦。午后镇北王进宫请旨, 说是陛下怜惜自己没有个妻子管家,看中顾学士家的嫡女,顾傅两家相互有意,特请陛下下旨赐婚。   成文帝早就知道, 这傅顾二家是要成婚的。心底也早有盘算, 之前推拒是敬王尚在位, 为了皇位去谋害女眷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成婚早对镇北王后宅不利, 如今敬王除了,虽未判罪可也没什么气候, 他倒是可以安心让傅仲正成亲。   谁知刚要下旨, 坤宁宫皇后娘娘不乐意。她疼爱顾知薇宛如已出,又是皇宫内苑里几十年,只愿顾知薇平安喜乐便是。好端端的姑娘嫁到皇室, 没得受了委屈。   镇北王一听娘娘不同意,当即便朝坤宁宫跪下,恳请皇后娘娘同意这门婚事。陛下不过略劝了两句,如今帝后也不和起来。   如此想着,夏太监为还在承乾殿跪着的镇北王点了柱香,心底哀叹一声,陛下从来不肯违逆了娘娘意思,更何况,这顾家姑娘可是娘娘亲自教养的,若是娘娘不同意,这镇北王便是跪到天荒地老,怕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也不知皇后娘娘是如何打算的,这镇北王和顾家大小姐,二人身份地位倒也相当,人品性情更是顶尖的人物,这么两个人,如何就被娘娘给回绝了呢?   崔皇后自然不知夏太监这些念头,心神流转间,倒是想起了之前顾苏鄂被成文帝责罚的那一日。   他也是这样气息奄奄躺在坤宁宫内殿,自己呢,略用了几口饭便来和他说话。可这人没什么精气神不说,见自己手里还拿着本书若有若无的翻页,忍不住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朕太狠了?”   “我觉得狠不狠,有什么用?”   崔皇后想起当时的场景,心底仍旧是有了两分埋怨。头也不抬,语气淡淡的,“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十五年前,你不就这么逼顾学士纳了妾?”   皇帝闻言苦笑一声,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儿,“朕便是天底下十恶不赦的,可对梓潼是半点儿没有虚言。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非得让仲正那小子知道权利的好处,他才会来找朕。”   “咱们没有皇儿,我又是这般病弱模样。等我百年之后,也只仲正继位,娶了顾学士的闺女你的外甥女儿,他才会善待你。”   皇帝慢慢开口解释,眸底是旁人看不穿的暗痛。他的一片爱妻之情,皇后可晓得?   蜡烛蹦了一下,光亮迸溅,崔皇后猛的回神,才想起自己已经对着蜡烛思索了半日。转身回头,暖榻上陛下呼吸微顿,睡得正香。好似完全不知他的皇后在饱受折磨。   回头仍旧看向明珠高垂,崔皇后心底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儿。   若只为自己让新帝照拂,便葬送了她薇姐儿一生平安喜乐,她宁愿百年后随陛下去了,也绝不拖累薇姐儿半分。   她自幼长在清河崔家,家里世世代代名儒权臣,父亲人品清正,哥哥们也早有学成,她早年身为独女,自幼不说比不得皇家气派,那也比寻常人家的小女儿强上不好。等后来娘亲生下小妹,姐妹两个年纪差距略大了些,父母并没有因此收回对自己的疼爱,反而越发觉得她乖巧懂事,疼惜起来。   等及笄之年,寻常人不过是嫁寻常人家,她当时便被当今太后惦记上,除了清河崔家文风昌盛,更重要的是,崔家人是知名的爱生男娃。她这一辈儿,只有自己和妹妹两个女娃,几个哥哥的孩子,各个都是男娃,可谁知到了自己这里,别说娇滴滴的小太子,便是健康的孩子也生育不得。   端庄矜贵的眉眼微微皱了起来,崔皇后神色越发冷淡。皇帝对自己倒是一片真心,可唯独太后和朝中大臣,因陛下无子,又不愿意充斥后宫,对自己早就有了废后之心。   可崔皇后心底孤苦无依无靠,满腔悲愤不知何人去说。陛下身子骨不好,除了皇朝子嗣不丰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们夫妻两个,早就没有了恩爱和谐的时候。   夫妻敦伦之乐早就没有了,她上哪里生育子嗣去?!   可偏偏,这么些明摆着的事情,谁都看不见。后宫里,不说太后日夜盯着自己的肚皮,便是前朝官员,因自己无子,陛下身子骨又不好,预谋着让敬王上位,也是常有的事情。   崔皇后一辈子顺心,可唯独子嗣这事儿让她吃尽苦头。早年夫妻倒是恩爱和谐,可近年来,陛下下了朝,便阴恻恻看着窗外,性情到不说越发诡异,可寻常人家也猜不到。   “那,仲正,还在承乾殿跪着?”   略带两三分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暖榻上传出,皇帝醒来便见崔皇后孤寂沉默背影,虽看不清表情。可斑驳跳跃的烛光在地上荫出阴影,没得让人心底沉沉。   崔皇后哪里知道这个,头也不回任由由陛下独自说话。夏太监在一旁伺候,见陛下眼巴巴看着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头也不回,只当是没听见。   眼瞅着陛下神色阴沉沉下来,夏太监忙凑上前,笑着道,   “陛下天威震怒,镇北王哪里敢躲。眼下还在殿外跪着呢,宫人们倒是不敢多说。   可奴才知道陛下怜惜镇北王,只说让他明日亲自给顾大姑娘赔罪,这事儿便过去了!”   “谁准过去了?”   崔皇后转身看了眼夏太监,见他笑的殷勤奉承,浑身锦袍长领白泡泡格外讨喜。冷着声音道,   “旁人我是管不着,我薇姐儿是我扶养长大的,我是不让她进宫受这些苦处。下个月正好是我生日,清河崔家要来京城谢恩贺寿。   我早就备好,把薇姐儿许配给我哥哥的嫡子文封,他性子醇厚,又是崔家嫡子嫡系,将来哪怕生不得孩子,也不会像我这样为难。”   说话间,想起这些年的苦难日子。崔皇后喉头略哽咽了些,忍不住拿手帕擦拭眼泪。   成文帝先是气愤,难不成让顾知薇嫁傅仲正是害她不成?若不是傅仲正坦白二人心心相印,连护身的玉龙环佩都给了那人,他也不至于非的要赐婚。   皇后不同意,他还能硬把两人凑在一起不是?更何况,看见这样的皇后,皇帝格外心疼,他何曾见过往日里刚强的皇后,如今这样小女儿姿态,也只有两个人刚成亲,蜜里调油的时候才有。   强撑着下了黄荣软榻,走到崔皇后身边儿,劝慰她道,   “你瞧瞧你,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子脾气?就跟刚成亲那会儿似的,父皇和母后让你进宫请安,便吓得眼泪汪汪。”   这事儿自有一番典故。昔日成文帝坐太子时,先皇偏袒还是贵妃的杨太妃,连带杨太妃所生的儿子敬王也格外受抬举。敬王得宠爱之中,又是三个皇子中最小的一个,偏他不安分,在皇宫之中便让宫女有了身孕,后纳了正妃侧妃,孩子更是一窝一窝的生。   皇家自然喜欢多子多福,先皇在的时候,对生育有功的敬王自然也多加宠爱。可当时皇后刚成亲不久,太后性子急,儿子身为太子,可连个子嗣也没有,这么些年下去,她都被杨妃压在身子底下,若将来杨妃得志,他们母子岂不是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   此后日夜见着崔皇后便往她肚子上瞧,先开始隐晦催生,后来只差没有在床上看着二人房事。如此下来,崔皇后怀孕又没了子嗣,如此往复几次,最终也没诞下小皇子。   思及往事,崔皇后心底又是一涩,打定主意要拆了二人姻缘,朝一侧的成文帝道,   “早些时候,薇姐儿还小,那镇北王住在顾府还说的过去。如今两人都大了,人来人往少不得闲言碎语。   明儿陛下派人走一趟,把镇北王的东西挪走,或重新开府,或仍旧搬到恭王府去。只一样,再不能让他和薇姐儿亲近。”   成文帝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心底微微一动,笑吟吟朝崔皇后道,   “我看搬来搬去麻烦,倒不如先让他凑合着,把端木宫收拾出来,到时候直接搬进宫里。”   “这样也行。”   崔皇后皱眉暗自觉得不妥当,不立即搬出来,她实在是不放心。可她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接受,冷着眉眼朝一侧的夏太监道,   “你往承乾殿走一趟,让镇北王回家去。再跪着也不能让他娶薇姐儿,何必浪费时间苦苦挨着。”   夏太监得令,抬头看了眼成文帝,见他朝自己微微颔首,知道陛下也同意了,这才转身往外传话。   神仙们打架,他这个做奴才的是半点儿也看不明白。顾家大小姐那么好的人品相貌,怎么皇后娘娘,就偏偏不让她嫁镇北王呢? 第55章   承乾殿正殿, 夜幕四起。薄雾卷着寒气滚滚而来, 灯晃叶荡, 卷起帘幕吹落枯枝,越发寒蝉鸣泣。   金砖冰冷,时间久了, 膝盖酸软发麻。傅仲正昂首跪在龙椅后的内堂,靠着窗外依稀灯笼亮光, 内堂里龙诞香也遮掩不住成文帝留下的药味。   傅仲正身形虽挺拔, 可心底不免生出两三分疑惑出来。前世他在娘娘寿诞后提亲, 皇后娘娘略一沉吟便应下这门亲事,赐下旨意, 只等择日成婚。   今生的变化倒是让他始料未及。素来待人宽厚的皇后娘娘,率头反对这场婚事。   难不成,和崔家有关系?   傅仲正眉头微蹙,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过去。   灯影晃动, 夏太监手擎住灯笼进了承乾殿, 灯影惶惶, 一时看不出镇北王人在哪里。夏太监心跳加速, 见灯影晃动间,人影闪过依稀鬼怪。   “啊!”   人影晃动, 夏太监只觉得冷气拂过, 从后脊梁骨直接到发顶,两股潺潺几乎站立不住,僵直站立不敢动弹。冷气逼人, 越发觉得夜深人静,四下鸦鹊无声。   “呵!”   傅仲正收了手里的玉佩,撇了眼站立不住倒地哭惨的夏太监,   “大晚上的,你不在坤宁宫伺候,往承乾殿做什么?”   夏太监这才大声松了口气,整个人也有了两三分胆色,见傅仲正昂首阔步立于殿上。整个人宛如天神下凡,威武雄壮邪气不敢逼近,心底暗赞了声好儿郎,道,   “陛下心疼您跪了这么久,特和娘娘商量让您明儿再来说话。娘娘宽厚,奴才们跑这一趟,也是奉娘娘旨意,让您回去歇着。   夜里风大露寒的,没得伤了您身子。”   这是夏太监见傅仲正一脸若有所思,又填补上一句。   “娘娘同意了婚事?”   傅仲正看向坤宁宫方向,方才还不许他求亲,难不成,这会子又同意了?   夏太监心虚极了,娘娘对镇北王的反感他是知道的,何止说什么同意不同意亲事,便是镇北王如今在顾府的院子,娘娘也发话说要收回去。   “这…”   夏太监支支吾吾的模样,傅仲正看在眼底。知道这怕是有什么意外,当下也顾不得旁的,只抬头和夏太监道,   “除了,这个,娘娘还下了什么旨意。”   “说是镇北王您连日在顾府里劳累,怕是安歇的不好。特命奴才们拿了金玉枕头来,您拿回去搬到恭王府去,一家团圆,也不至于受了牵累。”   夏太监越说越小声,他话虽然说的委婉,可意思倒是明确。话里话外,表达的都是,娘娘不允许傅仲正在顾府继续住下去。不止不能住下去,甚至,还要赶快搬走。   语罢,抬头看了眼傅仲正,见他眸色暗沉倒也分辨不出喜怒,试探着笑道,   “眼下宫里面掌灯,少不得玩会儿便落了锁。奴才,给您带路?”   傅仲正方才的猜测终于落了准。崔皇后是真的没看上自己做顾知薇夫婿,不止没作为第一选择,甚至,当她得知自己要求娶顾知薇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隔离开二人。   她对顾知薇的婚事有什么打算?难不成,是要把她嫁回崔家不成?   各种猜测一时在脑海里争执不休,傅仲正索性冷眉往南看去。在他目光尽出,运河其中一处案头,崔家人正在满怀希冀往京城而来,而其中一个崔家人,正是崔皇后为顾知薇挑选的如意郎君。   一想到娇软身子骨被他人占有,傅仲正眉心涌上冷意。前世虽然不知为何,那崔家男儿被皇后娘娘去了资格,可今世只要有机会,他总要抓住那崔家郎君把柄,试一试才行。   横波千里,运河两岸麦苗清香。夜色暮起,渔夫床翁打起浆来,只为在夜色更深时到达渡口。   崔二太太带着丫鬟婆子往甲板方向而来,她一身榴红比甲,下坠着百子千孙的烟罗裙,发间琉璃翠紫,各色发簪分门别类,乌鸦鸦的好不气派。   内宅里的管家太太,素来是说一不二的脾气秉性。满月似的一张脸,全然看不出年近四十。眉毛花的高高的,丹凤眼看人一眼,便让人冷了半个身子。嘴巴也薄,涂了胭脂倒也能看出年轻时姿色妖娆。   可年纪大了,夫妻间恩爱也断了两分。便是现在,崔二太太,也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她男人,不知歇在哪个小老婆屋子里。要说崔太太也不在意他男人去处,无非是姹紫嫣红到处睡一睡,还能再睡出一个儿子不成?   再说,儿子她也不缺啊,进了门连着八个儿子。整个清河崔家,谁能比的过她去。   宝船分上下两层,下层多是奴仆行李所在,上层日头充足,又是大好春光,临近甲班的几个上好房间,崔二太太私心,分给了最得宠的小儿子崔文章。   他年纪最小,也和二姑奶奶家的顾知薇年岁相当。虽才十五,可一把文章写的比年纪大的先生还纯熟,府里面的先生们都说,他可比当年的二姑爷还厉害。二姑爷三甲及第,他这个儿子,自然也不例外。   唯独可惜,少年意气风发,正是自以为与世无敌,春风得意的时候,崔二爷特意压了他二年,不许他科举,只等十七之后,才可考取功名。   娘娘千秋宴席,他们三月底出清河,眼下一个月,马上便要到京城。崔二.太太越发得意起来,要说她这一辈子,上面几个儿子都不如小八来的让人心疼,一个个有了儿媳忘了娘,唯独她这个小八,嘴巧机灵惹人疼爱也就算了,她是拿他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不止是自己,老太太也是。原本小八该住下面,可老太太疼乖孙,特意把自己旁边的屋子空出来给他。不说日夜挨着,那也是想看便看的到。   就像眼下,还没走到屋子,崔二太太便听见老太太欢喜笑声,兼并着有他儿子在和老太太说话,   “老祖母,您怜惜怜惜孙儿,就把青墨姐姐,赏给孙儿吧。”   “青墨给你是小事儿,可你娘亲管你的严格。我若是给了你,你娘不乐意,我可不替你兜着。”   崔老太太笑得和善,她倒是不在意个丫鬟。孙儿喜欢,花儿鸟雀似的,给他玩去便是。等大了自然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他们这样的人家,男人还差几个丫鬟伺候不成?   可崔二太太管的严,那是府里面谁都知道的。不说丫鬟婆子不能近身伺候,就是只公蚊子,那也飞不到小八旁边儿。过犹不及四个字,那可明明白白在内堂写着,只可惜,儿媳妇她看不见。   “好祖母,青墨姐姐也愿意跟我去。咱们瞒着娘亲,让姐姐在我屋子里伺候笔墨,太太来了,仍旧让她回去,只当是还在老太太这里伺候的。”   崔文章不乐意,他本就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何况,不过是个丫鬟,就是让她在屋子里伺候,娘还能宰杀了自己不成。   “咳咳!”   崔二太太听到这里,轻咳嗽了两下,示意自己来了。屋子里顷刻间鸦鹊无声,打帘子的丫鬟依次掀开棉帘到珠帘,察觉到崔二太太动静,崔文章立马像是鹌鹑似的,缩在崔老太太后,半句话也不敢吭声。   崔二太太见小八吓成这样,心底觉得不是滋味儿。她自认是待小八十分和善,平日里要什么就没有不给的,唯独女色上稍微严格了些。可谁知,这人竟跑到老太太这里要丫头。   目光狠利在人群中搜刮两下,崔二太太见其后侧有一小丫头,年约十四五岁,生的倒是白净模样。杏子眼招摇,看见自己望她,忙低头去瞧地上。身上穿着如意宝格绵绸裙,下配着个嫩绿裤子,小脚点点漏出鞋面,倒是惹人喜欢。   崔二太太心里知道,这怕就是青墨,倒是个齐整妖娆的模样,看起来,便是个蛊惑男人的东西。就凭这样的,也要去小八哪里伺候?   不屑的撇了她一眼,见青墨神色略仓皇了些,一双招子眼不停的往儿子哪里瞧,甚至,崔二太太都注意到儿子欲拒还迎的神色,想要求情却不敢,摆明了,是对青墨动了心思。   冷哼着收回目光,崔二太太好似什么也未发生。笑吟吟给老太太半鞠躬,笑道,   “给老祖宗贺喜了,老祖宗大喜!”   “我有什么喜事儿?准是你又编排了什么,要来套我的好东西。”   崔老太太抚着在一侧伺候崔文章的手,见他见了他娘,手指绷紧一句话也不说,知道这是心底里惧怕他娘,看了笑意盈盈的二媳妇一眼。   “哎呀,老祖宗。儿媳妇能编派什么好东西,是收着娘娘的信啦,宫里面问咱们章哥儿的功课,甚至啊,还派人赏赐了文房四宝下来。”   崔二太太倒是喜气洋洋,见崔老太太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笑道,   “就知道这点儿东西老太太看不上。罢了,我还有件喜事儿。”   故卖关子的看了眼崔老太太,见不止是老太太看自己说笑,言语间生了好奇,就连儿子也转过头瞧自己,忙接着说道,   “咱们家二姑奶奶大喜,被当今太后娘娘收了当义女,钦封为荣华郡主。老太太,您瞧瞧,这都不叫好事儿,还有什么是好事儿?!”   荣华郡主。   崔老太太略沉吟两下,倒是想起一件事儿。问崔二太太,   “你可问那公公,是几月份封的郡主?怎么咱们在清河,半点儿音信也收不到。   还有,自打过年后,二月往后,薇姐儿一封书信也没往清河来,不止是她,便是聘婷,她也没有音讯过来。”   一连串的问话让崔二太太有些懵,她怎么知道,好好的二姑奶奶不给清河写信。只这话不能明着说出口,支支吾吾,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说,   “想必是二姑奶奶管家忙,便是薇姐儿,那也是皇后娘娘亲自娇养,功课学问堪比女先生,一时之间,一时之间腾不开手,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话说的,连自己也不信。崔二太太见崔老太太眸色半闭,沉吟着不知在考虑什么,小声接着劝道,   “左右咱们过了天津,明儿便到京城,老太太不如亲自问问,看看咱们家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察觉到崔二太太小心翼翼,崔老太太倒是浑然不在意。摆摆手,意兴阑珊道,   “我年纪大了,略吃些东西便犯困。你去归置好给娘娘的贺礼,还有,薇姐儿今年恰逢及笄之年,她生日的时候我不在,这份儿礼得补上才是。”   崔二太太忙应下出去张罗,唯独留下崔文章,沉默不语了半晌,才问崔老太太,   “皇后娘娘,是想让我娶二姑家的薇妹妹吗?”   “谁告诉你的这些混账话!”   崔老太太眉头皱起,面对乖孙,她声音虽温和平缓,可语气里的尖刻狠戾藏也藏不住。到底是年轻时撑起清河崔家的当家人,哪怕如今年纪大了,发起怒来,也吓得旁边婆子瑟瑟发抖。   崔文章不放在心上,嘟囔着说道,   “平日里娘娘赏赐我什么东西,薇妹妹定然是有一模一样的。便是没有一模一样,娘也想法设法把我的送到京城给薇妹妹。   祖母,薇妹妹真如娘娘信中所提,不止学问出彩,便是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女子在才不在色。好好的女儿家,没得给你们爷们酒后说话。便是你表妹,也不许你说她。”   崔老太太不回话,只板着脸数落崔文章,见他一脸不在意,道,   “你正是青春爱美色的时候,自古以来,男儿们爱美色有几个落到好处?   前有妲己西施误国,后有前朝吴妃扰乱朝政,这些,你都忘了不成?”   崔文章眼神滴溜溜一转,见崔老太太也不像是生气,悄悄问道,   “祖母,比起青墨,薇妹妹更好,还是青墨更好?”   若青墨颜色更好,他日后娶了薇妹妹,便让她和娘一样,独居正房,处理家中事务。若薇妹妹颜色更好,想必她贤良淑德,二人娥皇女英共效一夫,也是人间美事一桩。   崔老太太闻言倒是沉默了下,自打出生,她只见过这外甥女两次。一次是幼时方才出生,一次便是十岁时,她那个冤家女儿要出家水月庵,如今五年过去,当初就生的玲珑剔透一般的玉人儿,得出落到什么程度?   晨起鸟雀鸣翠,顾府珍稀花草迎着朝阳伸伸懒腰,沁薇堂里,徐妈妈带着丫鬟婆子来回张罗,忙的手脚不能沾地,片刻也闲不下来。   顾知薇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满头珠翠,又见徐妈妈跃跃欲试,拿着新打好的簪子往头上比划,忙喊住她,   “妈妈,这么些钗镮首饰,再插下去,我便是那正月的迎春花,要多俗有多俗!”   “如何就俗气?”   徐妈妈看了眼手里的钗镮,这也不差啊。太白楼的大师傅一点点融的金子,不说好看极了,那也是说不出的美感。就像是她,豪门家族里虽然见惯了好东西,也觉得手里的这簪子不错。   金子实心铸造,掐丝工艺不说精细,便是这红宝石绿宝石的,徐妈妈一看便知道,寻常人家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疑惑目光落在顾知薇发间,徐妈妈比划了两下,实在是觉得郁闷,   “这可是上好的宝石,姑娘,如何就像迎春花?”   顾知薇简直没眼看,她倒不是觉得这首饰不好,做工精细是肯定的,便是日常的佩戴,那绝对是没问题。   可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后姨母召见她,不说是好事儿,顾知薇觉得,肯定是和傅仲正昨日进攻有关系,这样的时候,她佩戴首饰越招摇,怕是皇后娘娘越发觉得她不尊重。   虽说是自家姨母,可顾知薇还是不想因自己给姨母增添什么烦恼。更何况,姨母前世那么苦,又是自幼照看自己和顾家的。可这么好的姨母,皇帝去世后也殉葬没了,顾家也随之家破人亡。   姨母开心的活着,她才觉得人生有意义。   顾知薇心底的念头,自然没办法和徐妈妈说。就像是徐妈妈眼下让自己佩戴的这些首饰钗镮,她一个十五岁,刚刚过了及笄生辰的小姑娘,进宫去见姨母越是家常衣裳,姨母怕是越觉得亲厚。   若是像寻常贵妇那样,满身零落绸缎只恨别人不知道,怕是姨母也会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女儿越发的不得体了。   细细把缘由和徐妈妈讲了,徐妈妈这才如梦初醒,轻轻拍打了下自己的脑门,满眼赞叹看向顾知薇,笑道,   “难为姑娘年纪轻轻,可行事这么周到。可不是,如今咱们和娘娘的情分,哪里是用珠宝首饰这些来体现。   姑娘身子骨康健,吃得下睡的香,花骨朵一样开的娇艳,便是不用那些脂粉来配,清水出芙蓉本就娇艳,娘娘看见姑娘也是欢喜的。”   顾知薇低首笑了声,她行事周全,思前想后,那是前世顾府一家用命换来的。   如今宋姨娘虽然没了,可顾知花下落不明,和前世许多地方都发生改变。她更得小心谨慎行事才是,   “妈妈越发糊涂了,我如何配的上芙蓉,不过是一点儿小念头罢了。快把这些钗镮去了,只留下娘娘赏赐的簪子,红缨络的项圈也拿来,那是姨母的心头爱,我也带一个。”   徐妈妈这才忙不迭去张罗,也不自作主张,只一心听顾知薇说话。芍药带着小丫鬟在一旁伺候,手脚轻巧,不多时,顾知薇便收拾齐整。   因皇后娘娘召见,夏太监亲自登门来请。顾知薇匆匆拜别了仍卧床不起的顾父,顾母带着顾大嫂送她到二门外,这才再次拜别,起身上了马车,往宫里去了。   帘幕落下遮住人影,顾母心底一时也不知什么滋味儿。娘娘此次召见,目的可谓十分明确。镇北王傅仲正求娶了她们薇姐儿,是死是活,就在这么一遭儿了。   顾大嫂见她神色忧虑,忍不住扶住顾母手腕,见她手指微凉,目送顾知薇马车出了顾府,道,   “太太别瞧了,徐妈妈芍药都跟着呢,姑娘哟是个机警聪明的,左右吃不了亏。”   “我哪里是担心这个,只是...”   顾母话说了半截便咽下去,云英未嫁的姑娘,昨日在涵香阁和男人胡扯,身上又来了月事,这事儿怎么也不适合和儿媳妇说。   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顾母索性转身往后院去,边走边询问顾大嫂西院拆迁的进度,   “西院里可都有围布折起来了?那些个人做工的时候仔细门户,一家子丫鬟婆子,没得让外人瞧见。”   “这些早就备好的,太太不必往心里去。只是,有一件事儿要和太太商量,还想让太太帮忙。”   顾大嫂手指微微摸了下肚子,感受着微微跳动,心底愉悦跳入唇间,唇瓣微翘,眼底满是慈爱,忍不住和顾母道,   “这几日儿媳觉得,怕是身上真的有了身孕。虽说还不至于劳累,可和大爷同房到底不是好事儿。一是担心伤了孩子,没得让人身子骨不好受,二来,儿媳也不是那等善妒之人,太太又仁慈,待我像是自家女儿似的。   我这几日日思夜想,不如来找太太讨个主意。太太您费费心,身边儿可有什么姿色好,人品佳的女儿家,开几个得脸的丫头,也让她们伺候大爷开枝散叶,也是咱们府里面的好处。”   “你若是真有了,是咱们府里的好事儿!怎么偏要至善让别人伺候。他一个男人,没得那么娇气。”   顾母不同意,她自来是霸道惯了,在娘家时便哥哥嫂子独宠自己一个,日子别提多顺心。可偏偏出嫁了,不说顾府里顾老太太相处不来,便是后来宋姨娘进府,她和顾父连带着这么些年起了嫌隙,可不都是因姨娘一事儿来的。   要顾母说,姨娘侧室这种东西,只有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的人才会有。她这个儿媳妇,怎么好好的,说要给至善纳妾开脸?   疑惑目光在顾大嫂身上打了个转,顾母索性开口问道,   “可是至善没事儿挑拣你了?他虽是你男人,可你也不用万事顺从他,这才什么时候便吵着要纳妾,等到日后你年老色衰,岂不是要被他欺压。”   更何况,儿媳妇娘家远在北地,便是说要来看女儿,那岂是说来便来的?   顾大嫂见顾母误会,忙开口解释道,   “哪里是大爷说这些,是我看他日子难过。早年还能和同僚吃酒作乐,可近来不说日日回家,那也是十日里,有九日都在我屋子里宿着。   可儿媳实在是心疼他,陛下看重让他整修文籍,日日泡在书海里折腾,疲乏劳累不说,又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大嫂越说越动情,她自幼长在北地,家里面都是武将,娘早早又没了,素来没人照看她衣裳穿着。处处嫁到顾府,顾大嫂是自卑怯懦的。   甚至面对顾至善,那么个清俊儒雅的探花郎,偏配了自己这么个糟心的妻子。顾大嫂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同情他,可若是说让她离开顾至善,那也断断不可能。   她匮乏一生,何曾遇到过这样俊朗的男儿。有幸成为他的妻子,她更是三分有幸,不该贪图再多的。更何况,自打妹妹教导自己穿衣打扮,不说姿容出色了几分,便是顾至善,也有常常望着自己看呆的时候。   这就够了,顾大嫂对自己说。你还想要什么呢?你不懂他的诗词歌赋,不懂他的古修文籍,不懂他赌书泼茶的乐趣,也不懂他弃武从文的志气。   便是顾至善常常嚷着不稳重,可他从来,也没越过雷池一步。她的男人很好,也配的上更多女人。   这些情绪,是金尊玉质的顾母所不曾了解的。见儿媳妇越说越真诚,只恨不能立即挑选了人,让她去伺候顾至善,忙拦住她,问道,   “你说的这些,至善可曾知道?”   顾至善知道吗?当然不知道。   顾大嫂迷茫的摇摇头,问道,   “难不成,要和大爷说吗?”   “他纳妾,他不点头谁点头?”   顾母见顾大嫂一脸迷茫,恨铁不成钢的点她额角,   “你啊,越说身上不利落,还越发胡思乱想。好好的日子不过,想什么纳妾迎娶小老婆。那小老婆是那么好娶的?不说让人脱了一层骨,便是你,往后还怎么和至善交心!”   说罢,也不理会沉思的顾大嫂,甩了衣袖往清华阁去。她得去警告顾苏鄂,年轻时被人算计有宋姨娘也就罢了,若是将来再有什么丫鬟爬床,别说是夫妻的脸面顾不成了,便是闹到天上去,她也要和这男人合离。   顾父哪里知道,此刻有祸从天而降。连日卧床不起让他形容憔悴了两分,本该是谢绝外客,不理俗世的时候。可偏偏乌庄头送了书信过来,庄子里出现个罕见的事儿,宋姨娘的坟被刨了,尸骨也不见踪影。   主人家的坟被刨了,这事儿怎么也瞒不住。乌庄头连夜往府里送信,此刻跪在帘外,粗壮身子山塔一样,可面上一脸惶恐,看起来格外忧心,   “庄子里人睡的踏实,又是雨天,谁能想着去刨坟不成。奴才们斗胆打开棺木,可偏偏人就没了。老爷不若去探查探查,老太太哪里,早些说得过去才是。”   顾父沉吟了片刻,想起至今都没有踪影的顾知花,又想起刑部大牢里的敬王,甚至,还有在先帝陵寝处哭灵的杨太妃,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杨太妃身侧的少女。   心底默默把这一连串连在一起,顾父心底有了推断。目光森森盯向西院方向,看来,他养了这么久的女儿,终究是养了一个白眼儿狼。   敷衍的朝乌庄头一笑,吩咐他回去把庄子上的坟平掉,顾父便收回目光,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敬王眼下虽然失势,可朝堂中走狗不在少数,若是这些人得了消息,堂堂的文渊阁大学士,家里面的庶女是敬王之女,不说朝堂震动,也算是给他丢脸的事情。   内寝的杨太妃,如果发现这个真相,她会放过这件事情吗?   顾父想想也觉得,那杨太妃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她须得和傅仲正商量了,趁着事情未发生,早日了结敬王才是。   正思量着,便见人影晃动,顾母身姿摇曳进了里间,粉面气的通红,进来便和顾父抱怨,   “你生养的好儿子,样样都和你一样。老子纳妾,儿子也要养小老婆,连带着儿媳妇眼眶红红的,日子不好过!”   顾父连忙大喊冤枉,见顾母气鼓鼓倒是真的,忍不住问她,   “你前几日才说至善越发长进了,除了陛下连日派他活计,样样都出色外。便是寻常那些狐朋狗友来喊他,也都是闭门不出的,是知道疼惜媳妇了。   怎么今日好好的,又说什么他纳妾不纳妾的话?”   “还不是你上梁不正下梁歪!”   顾母上前甩了顾父一扇子,见他吃痛,心底略有两分过意不去,但是随即面色便沉了下去,朝顾父道,   “如今孩子们姻缘各个让我发愁。也是因至善纳妾这事儿我才想起来,那傅仲正做女婿千般好,可唯独一样不好。   这一样不好除了我,便是娘娘,怕也不会同意。”   顾父闻言倒是好奇了两分,顾母虽然名义上未反对,可实际上并不反对顾知薇和傅仲正来往。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起这个来。   察觉到顾父疑惑不解,顾母略叹了口气,道,   “也是因儿媳说这事儿我才思量过来,若是往后那镇北王登基称帝六宫充盈,咱们薇姐儿可怎么办?”   傅仲正的野心,人人一看便知道。可若是就此揭过去,不提前做打算,等到傅仲正登基之后,再去做打算可就迟了。   顾父一听了然于胸,他妻子怕是对薇姐儿的婚事另有打算。半捋了下稀薄胡须,抬头问顾母,   “你有什么打算不成?”   “我娘家爹娘带着哥哥嫂子来给皇后贺寿,三月底出发想必快到了。   清河崔家自来是名门望族,我二哥家的小八和咱们薇姐儿年岁相当,生的模样也气派,不如,咱们相看相看?”   顾母掰着手指查日子,从清河出发,官船行的虽满但稳,饶是三月底出发,眼下四月底,一个月有余,左右这几天,怕是就要到了。   “我近来日夜让来福带着婆子在码头哨探,崔府里摆设,娘娘也派人整治了。只等崔家一上门,凑着机会,让薇姐儿和小八见上一面。   若两人有意,倒也和谐恩爱终老,若是无意,咱们早做打算。”   说着,顾母撇了眼顾苏鄂,见他含笑看着自己,眼神宠溺包容,忍不住润了两三分喉头,白了他一眼,   “怎样?小八来配咱们薇姐儿?”   顾父略一沉吟,崔家小八崔文章,倒是少有才名,崔家人模样也出众,自然比寻常人家强上不少。更何况,亲上成亲,崔家虽兄弟众多可胜在团结,嫡子占家产八成,余下兄弟共分二成。   他倒也不怕顾知薇日子难过,左右他薇姐儿现在便管着家里财物,到时候多陪嫁些便是。   若是这崔家小八性子坚韧,能护住他薇姐儿在家里过安生日子,倒也可嫁。有他这样的岳父,他就不信,那崔家小八还能纳妾不成。   左右一合计,顾父也觉得可行。可唯独,若让顾知薇相看,那可瞒不过傅仲正,那人自来也是皇孙胄子,会这么撒开手,任由他薇姐儿相看?   还有皇后娘娘,他这个姨姐行事素来周全。生日宴前便让崔家上京,是不是也有这个打算呢?   作者有话说:  mua~   过了立春后姥姥就开始生病,又是这个节骨眼实在是分不开身,谢谢宽容等咕咕的小天使们,接下来会努力加更哒!   (我们这里医院的住院处只有三个人住院,大家好好珍惜身边人,见一次少一面。) 第56章   坤宁宫正殿, 往来女官宫女步伐轻慎, 连个呼吸声也似是听不见。顾知薇聘婷站在殿外, 自打下了马车,她已经在坤宁宫院子里站了两三个时辰。   眨眨酸涩眉眼,临近中午,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坤宁宫前一片金砖琉璃瓦,连个遮阴的地方也无。毒辣辣日头直接晒在身上, 晨起便没用多少东西, 顾知薇只觉得喉头腥膻干涩, 腿脚越发绵软起来。   她晨起穿的虽不厚实,可到底是进宫叩见姨母, 也比寻常衣裳更庄重些。此刻,顾知薇甚至不由得开始侥幸起来。幸亏她拦住徐妈妈往自己发髻上插的那些钗镮,不然,两个时辰站立下来, 她别说仪态如旧, 怕是早就昏厥在坤宁宫前。   “姑娘, 再忍忍。”   徐妈妈乖顺站在顾知薇身后, 心疼望了她们姑娘一眼,恨恨瞧了眼正殿, 里头仍旧是半个动静也没有。她们姑娘自打卯时进宫, 已经在坤宁宫外等了两三个时辰。往日里疼惜姑娘的皇后娘娘,就这么任由她们姑娘站在外头,连个安置的去处也无, 往来女官就当是看不见自家姑娘似的,一句话也没有。   屋子里,隔着层层珠帘,崔皇后见顾知薇一脸倔强,仪态端庄大方,发丝半点儿也不曾动乱,胸腔憋闷,别提有多心疼。   她这个侄女儿,也不知随的谁的性子!偏生就这么僵,她那么聪慧敏捷的一个人,崔皇后就不相信,顾知薇不知道自己惩罚她的原因。   给自己服个软,说句再也不和那傅仲正来往,她这个嫡亲的姨母还能拿她怎么样?向来宠她如自己性命似的,可偏偏,姑娘长大了,便有了主意。   宁愿在外头站着,也不进屋和自己说一句软话。满殿的女官宫女,谁拦住她不让她进不成?!   旁有机警的女官见皇后面露心疼,忍不住上前,朝崔皇后道,   “娘娘,眼瞅着顾家小姐外头站了三个时辰,再过会儿,陛下便要往坤宁宫来,若是陛下瞧见,怕是极为心疼的。”   崔皇后神色微动,手指藏于衣袖出微微捏紧,见开口的崔女官是自打太子妃时便跟随自己身侧的,语气也软了两分,   “止他心疼,本宫便不心疼?”   “娘娘仁厚,顾家小姐这么长时间,想必早就知道错了。嫡亲的血缘哪里是说罚便罚的,眼下,就让顾家小姐歇息去吧?”   女官陪着笑意,她虽不知皇后娘娘有什么打算,可自家从小伺候的大小姐她是知道的。素来忧心忡忡照看顾崔两家,只唯恐自己一个看顾不到,这两家便失去了依靠。   可偏偏,顾家倒还罢了,样样不用娘娘费心,那崔家别说大太太,便是二太太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面上对娘娘事事殷勤,可背地里办的没有一件好事儿。   想到这里,崔女官眼底也怨恨几分,娘娘没有子嗣本就在宫里难过,崔家不说尽心为君也就罢了,偏偏也不知怎的,二太太竟然和敬王侧妃勾搭上。   若不是夏太监亲自告诉自己,崔女官饶是如何也不敢相信。看了眼被瞒在鼓里的崔皇后,崔女官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儿。   君心难测,陛下明明知道娘娘的苦处,可为何明知这敬王不靠谱,偏要纵容他结党营私,朝堂中不说弹劾了娘娘多少次,便是后宫里,太后也多次对娘娘看不顺眼。   也唯独镇北王把那敬王囚禁了,娘娘日子才好过起来。可要说陛下对娘娘不好,那也不见得。日日夜夜和娘娘在一处,一日三餐处处一起用便罢了,便是夜间安寝,也大多都在坤宁宫安歇。   多思无用,崔女官索性收回目光,落在帘外昂首站立的顾知薇身上,心底忍不住赞叹。若说京城里名门闺秀,模样出彩的不在少数。可极少人能有顾知薇这样的仪态,往殿外这么一站,含苞欲放的牡丹花似的,娇嫩模样,便是自己这样的女官,也忍不住心疼二分。   更别说镇北王那样的冷血男儿,自弱冠之年便在北地里生死拼杀,一回京城,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入了眼,哪里有不心动的?   就这么入了心,想求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一个威猛,一个娇柔,二人倒也般配,可偏偏,自家娘娘不同意。   按耐下心底惋惜,崔女官正要开口说话,便见自家娘娘往里殿走去,温柔嗓音飘了过来,   “西侧间可收拾妥当了?”   “娘娘忘了不成,那西侧间自打顾家小姐二月份回家,每日里宫女打扫,顾姑娘直接住进去便是。”   崔女官殷勤笑道,唯恐崔皇后不相信,笑道,   “娘娘前阵子赏了崔家八爷笔墨纸砚,不是还余了一套给顾姑娘,也在西侧殿的书房放着呢。”   崔皇后顿了下足,回头见帘外少女低首,看不清面色,可脊背挺直,倒也有几分风骨。到底是沾染了崔家的血缘后代,比那落荒而逃的顾知花强上太多,   “让她歇着去吧,晚上不必来请安。”   崔女官唯恐她变卦,忙奉承道,“就该如此的,亲亲一家人哪里有隔夜说不开的话,顾姑娘是个懂事的,知道娘娘为她好。   更何况,这顾姑娘颇有娘娘年轻时的风骨,心底有主意着呢!”   说着,忙去殷勤传话。崔皇后站在原地,见崔女官去顾知薇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少女抬头,清澈眸光似是穿透帘幕,落在自己身上。深深施礼后,转身跟着崔女官往西侧殿去了。   有她的风骨吗?   崔皇后见少女久站后,腿脚略微不便利,可行动间仪态万方,不见丝毫狼狈。就好似方才站立两三个时辰的不是她一样。   “逞强。”   微不可查的声音散落在殿内,崔皇后慢慢在凤榻上坐了,她年轻时,也这么逞强?   坤宁宫西侧殿,顾知薇常住的屋子摆设一如前世。顾知薇不顾身子酸软,眼眶微红看着熟悉一切,一时恍然大梦一场。她还是这坤宁宫的娇憨少女,窈窕不知世事变迁无常。爹宠娘爱,皇后姨母更是待她如亲生闺女似的。   皇帝姨夫也和善,他身子骨虽然不好,总是病病歪歪的躺在龙榻上,可看见自己总是高兴几分。宫里面的女官宫女更是恭敬,待她如同皇室里自家人一样,命之所向,无不殷勤回应。   东小间黄梨木书桌上,还陈列着她前世看过的书籍。顾知薇慢步上前,手捻着书页翻了两三页,是本预制的山海经。图样精美绝伦,各式精怪栩栩如生,顾知薇还记得这本,这是宫里太后喜欢自己,特意从姨夫书库里调了本给她。   后来被舅母家的文章哥哥拿去,也不知赏给什么丫鬟婆子,再也没有去向了。   翻阅着书本,一时前世各色念头涌入。她死了后,也不知清河的舅舅舅母家可都还好。   徐妈妈带着芍药等人,熟门熟路去把衣裳首饰归置了,刚准备坐下歇口气,见自家姑娘魂不守舍的模样,笑吟吟上前,道,   “姑娘这是想家呢?咱们略住几日就回去,便是咱们家太太,想必过二日就来给娘娘请安,到时候也能见到。”   顾知薇摇头,刚要开口说话,见门帘微动,皇后娘娘身旁常伺候的崔女官进屋,朝顾知薇施了一礼,笑道,   “陛下晚上移居坤宁宫,娘娘一时间照看不到姑娘。让姑娘自行在这里安歇,明儿闲了再说话。”   说罢,也不等顾知薇回应,躬身便退下去。   “这…”   徐妈妈见她走的利落,似乎唯恐被顾知薇拦住,心理疑惑不解。皇后娘娘待他们姑娘有多好,人人都是知道的。往日里来进宫请安,娘娘不说眼巴巴的盼着她们姑娘去说话,那也是亲自迎到坤宁宫大门。   今日倒是好,明明自家姑娘是娘娘召见的。可娘娘不说和姑娘说话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是陛下移居坤宁宫让自家姑娘回避。照陛下对姑娘的疼宠,不该是这样的啊。   徐妈妈蠕动两下嘴唇,愣是没说出声。见顾知薇眸色暗淡了两分,忙开口道,   “姑娘一路行来想必也累着了,姑娘暂且先歇着。奴才们去张罗了饮食来,眼下就过了午膳的时间,再晚怕是御膳房要准备晚间的餐食。”   顾知薇挥手让徐妈妈去忙碌,莲步轻移,自顾自坐在书桌后,见笔墨纸砚簇新,知道是姨母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砚台笔墨样样精细,便是她素日最爱的薛涛茷,也样样在桌面整齐摆设,知道这是有女官素日照看的。   见她坐下,芍药忙上前伺候笔墨,顾知薇挥手让她下去,自拿了墨条研墨写字。墨香温溢,顾知薇半慌乱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   姨母前所未有对自己冷淡的态度,是因为她和傅仲正来往吗?   姨母尝够了皇室媳妇的苦楚,不愿自己嫁入皇宫里日夜难受,所以,才会冷着态度对她,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再次嫁入皇宫。   可是,顾知薇提笔写字,笔力入木三分,字字泣血,各个都是前世不甘。想她豪门公爵之女,可偏偏沦落到,被顾知花逼迫到无路可走。家破人亡,爹爹和哥哥连个全尸都没有,嫂子娘家一家战死沙场,可落到子散妻离下场。   前世,待她好的,各个都没有好下场。她不愿这样!   满腔悲愤融入笔墨,若是不嫁傅仲正,不能坐稳万人之上,她如何能清除敬王后裔,如何能灭那顾知花在萌芽之中。更何况,顾知薇眼眶一红,一想到自己就要与傅仲正各自分离,心腔中满是说不出,道不明白的心酸涩意。   是舍不得吧。   宋姨娘虽没了,顾知花也不知去了哪里。还有隐隐不顺埋在她和傅仲正中间,更何况,利用那敬王除掉敬王,哪怕爹爹朝堂中一帆风顺,顾知薇还是想和那男人在一起,像普通夫妻那般,形影不离。   笔歇,顾知薇气息微喘,微微合目。男人清俊模样出现在眼前,眉深目阔,悬胆鼻下薄唇炙热,吸吮自己唇瓣时偏偏爱惜温柔。一双铁臂箍住肩头,把自己往他怀里揉,只恨不能融到骨血中。   和轻狂孟浪的动作不同,男人浑身是松柏青竹之香,那是他从沙场回来,便常用的熏香。   平时不觉得,如今一人在府里,一人在宫里。顾知薇只觉得男人松柏香充斥鼻端,霸道喘息似是在耳边回荡。   苦笑着抿抿唇,顾知薇暗笑自己傻,旁人不知道,她最是清楚的。涵香阁外,男人神情从满含希冀到落寞沉寂,她可半句回应也没有。   甚至,连句欢喜你,也没有说出口。   在男人心底,她不欢喜他,甚至,那男人在轻狂了自己后,还说什么就此罢了。便是自己在姨母这里不服软,他们二人也没什么结果了吧。   半捂住胸口,顾知薇细细分辨里头传出的痛楚。眼眶微微湿润,只觉得肺腑间,松柏香气越发浓郁,她好像,反应太慢了些。   男人走了后,才意识到自己是欢喜他,会不会太晚了些?   泪睫微眨,顾知薇缓缓睁开双目,只觉得喉间酸涩,哽噎憋闷。她自打重生来,从没这么懊恨过。   “哭什么?”   清俊男音传来,顾知薇一时之间傻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了眼站在东小间的男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   傅仲正阔步行来,见顾知薇傻呆呆看向自己,眸色清润倒也看的过去,身段宝葫芦一般凹凸有致,凶前依旧鼓囊囊的,倒是半点儿也没轻减,鹅黄小衫越发衬她肤色莹白,红唇微嘟似是邀请。   按耐不住的扯了下衣领,傅仲正一把抓住顾知薇胳膊,往怀里一揽,道,   “给娘娘请安,顺便来瞧瞧。”   他两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这人倒是乖顺,乖乖依偎着他任由他抱着,可心底,还是说不出的不自在,有个声音告诉他,他真栽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7章   西侧殿东小间, 帷幕四散, 矜贵男人附身安抚娇俏佳人, 声声低沉入耳,偶尔夹杂女声两三下娇吟,空气中平添了几分暧昧之色。   徐妈妈透过帷幕瞧见交缠人影, 并不敢往里去。方才镇北王阔步进了西侧殿,夏太监和崔女官紧紧在身后跟着, 徐妈妈一猜便知道, 这怕是宫里那位准了二人相见, 慌忙往殿外撤开。   只是,虽撤出屋子里, 徐妈妈并不是十分放心。自家姑娘生的如花似玉好模样,身子骨每日雪燕精细调养着,花骨朵似的开的正娇艳。   那镇北王傅仲正北地里铁骨铮铮的将军,又是个男儿身, 对她们姑娘又是有意, 几番综合下来, 岂能不对姑娘动手脚?   呸!动手脚这话说的难听, 可二人若真有个什么干柴烈火收拾不住的时候,徐妈妈可是要冲出去护住自家姑娘的。   是以, 她虽恭敬在门口伺候, 耳鼻却时刻留意屋子里动静。只殿外,日头火辣辣,夏太监正和崔女官低声说着什么, 夏太监面色带了二分焦急,崔女官低眉顺眼,不知思量什么,半点儿神色也分不清。   徐妈妈好奇的皱起眉,这夏太监是陛下亲信,崔女官是皇后娘娘亲信,二人能有什么话说?   况且又是在自家姑娘殿外,又是镇北王来寻姑娘的节骨眼儿,是真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自己知道?   猜测念头一起,徐妈妈索性下了两截台阶,并不恨靠近,略抬高声音,轻声唤道,   “夏内监?崔妈妈?”   崔女官仍旧半低头,不知在思量什么,似是夏太监的要求让她十分为难,并没有听到徐妈妈说话。倒是夏太监察觉到徐妈妈靠近,拱手一礼,圆胖脸庞笑弯了眼,   “徐妈妈,请了。”   说罢,看了眼崔女官,见她仍旧低头不语,知道她心底怕是还惦记皇后娘娘,自己方才说让她瞒住镇北王进宫的事儿,这模样怕是不同意。   当下也不再去劝她,转身往坤宁宫正殿行去。   陛下带着镇北王往后宫里来,皇后娘娘哪里肯定是瞒不住。崔女官在这里盯着倒也是好事儿,娘娘知道了,怕是怪罪的时候也会念在崔女官的面子上,并不去苛责顾家大小姐。   唯独,陛下怕是要被镇北王牵连,前阵子好不容易娘娘和陛下间关系好了,陛下偏又带着镇北王进宫,对娘娘阴奉阳违,怕是娘娘对陛下,再也没有好脸色看的。   倒是这徐女官,跟着顾家大小姐可见是个心底里有成算的。天底下谁都知道陛下无子,唯独疼爱顾学士家的两个孩子视若己出。   当年娘娘怜惜顾学士夫人念佛,年纪轻轻便在水月庵里度日,留下顾姑娘一人在内宅,又有苛刻祖母和奸诈姨娘,日子艰难并不好过,特意宫里面挑选女官宫女去伺候顾姑娘。   坤宁宫上下谁都不愿意出宫,和顾府比起来,宫里面女官身份尊贵,陛下虽然无子可后宫也干净只有娘娘一人。再来陛下和娘娘素来宽厚,便是偶尔犯了错也没什么当紧。   唯独这徐女官,当时也不算是皇后娘娘身前得力的人儿,是个御膳房里掌管锅碗瓢盆的嚒嚒,办事素来谨慎小心,向皇后娘娘自荐出宫伺候顾知薇。如今皇宫里,除了崔女官在皇后娘娘面前说的了话,再来便是这徐女官,也算是如意攀了高枝儿。   毕竟她伺候着顾姑娘,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国母,谁敢给她脸色看?便是自己,见了她也尊称呼一声徐妈妈。只可惜,陛下有意许配给镇北王,偏娘娘不同意,只等崔家来了再说。   清河崔家名声虽响亮,可到底不如皇家尊贵。也不知这徐妈妈,能不能如愿以偿伺候国母。   徐妈妈自然不知夏太监这心理活动,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带两三分深意,似是敬佩又似是不屑。知道这夏太监素来是陛下身边儿的亲信,笑着躬身等他走了。   这才不以为意抬头,笑看一侧躬身低首,满身谦卑之意的崔女官,   “女官何必外头站着,日头又毒又大,西间里歇息下?”   崔女官摇头谢过,并不理会自去坤宁宫正殿伺候的夏太监,忧心看了眼寂静东小间,隔着两三层套间,倒是半点儿声音也听不见,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辣苦涩样样滋味儿具全,她往日端庄镇定模样是半点儿也没了,勉强朝徐妈妈笑笑,心事重重跟着她去西间坐了。   手捧着徐妈妈递过来的茶盏子,崔女官目光盯住东小间,镇北王和顾家姑娘都在里面呢。微叹口气,也不知那镇北王打的什么算盘,好端端的非要进宫,如今两下为难,陛下下旨要瞒住这事儿,可娘娘摆明了不同意,她是娘娘身边儿的亲信人,若是帮这镇北王瞒住他进宫一事,娘娘知道定是会苛责的。   可若是不瞒着,不说太后娘娘,眼下杨太妃在先帝陵寝住着,少不得过几日就回宫。镇北王光明正大进宫和顾姑娘见面,天地下该知道的人物,怕是早就知道了。   若真是瞒不住,那杨太妃召见自家娘娘的时候,言语中带出两分顾知薇的不尊重,再说几句勾住镇北王的闲话,太后娘娘怕是不止对娘娘有意见,便是顾家还有顾大小姐,怕也讨不得好处。   抬头祈祷满天神佛,这镇北王可要遵循守礼才是,若顾家大小姐出了什么岔子,她怕是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要她说,陛下何必白白做这样的无用功?倒不如眼下和皇后娘娘说明白了,这镇北王略说说话便走,娘娘和陛下都在,想他也不敢轻狂顾姑娘。   不然,若等晚间娘娘过来和顾姑娘说话,恰巧碰见了,那才是顶顶大的笑话呢。   明黄帷帐下,顾知薇半依靠踏子虚虚坐了,她本就生的身条纤细,哪怕这几月来被徐妈妈养开了身子骨,形容间也依旧是玲珑精致模样。莹润眸子半落在傅仲正结实臂弯,墨兰长袍上青竹隐隐,行动间松柏香气盈来,倒是多了几分清雅儒士的气派。   傅仲正贪婪目光落在顾知薇身上,见她气色颇好,知她身体是康健的。因这人受罚起的燥意去了二分,又见她水眸桃腮樱桃唇,莹润肌肤好的没话说,凑这么近看也没有任何瑕疵,除了略苍白些,倒像是软嫩桃子皮一般,一戳便会流出汁水。   想着曾经吃过的好滋味,傅仲正眸色沉沉,利眸死死锁住顾知薇脸颊,只恨不能把这人变小揣在兜里,这样,他便不用担心自己不在,这人受了委屈。   粗粝大掌抚摸过眼角眉梢,慢慢向下落在顾知薇耳边,捻了下仅带着粉嫩珠贝的耳垂,满意见她脸颊泛起红润,樱唇微张,惊讶看向自己,眸色带了二分笑意,   “受了委屈了?”   顾知薇摇头否认,并没有受委屈。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姨母便是再惩罚她,她也是愿意的。微不可查的往后退缩两步,慢慢坐在软榻上,强撑了许久的腰腹部一接触软软靠背,顾知薇神色顿时松懈起来。   好想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腰腹再来两个热热的手炉,今日在外头站着也算是没有白站。   她今世月事格外乖巧懂事,不像前世那般折腾人。自打前几日和傅仲正见面那日来了,到今天不过四五天便去的干净。少女初潮本就出血不多,更何况那日顾知薇由傅仲正小心照顾,虽有风雨可半点儿寒气也没有沾染,腹痛这事儿自然也和她没关系,今日酸软想必是长久不动弹,略在殿外站了下,便觉得浑身不舒坦起来。   傅仲正察觉她松懈神色,泛起心疼来,他可是记得,这人在涵香阁外可是疼昏过去的。一别后又是几日未见,今日这佳人为自己挨了罚,想必身子是不好受的。   更何况,傅仲正也觉得燥意四起,他自打前几日涵香阁和顾知薇不欢而散,本就是强撑着不和这人来往,此刻好不容易嗅到佳人如兰似馥香气,附身深呼吸几下,直到佳人沁雅香味入侵肺腑,才满意的勾起唇角,大掌向下,轻抚平坦小腹,   “还疼吗?”   顾知薇慌忙摇头,玉白手掌去勾弄男人抚摸自己的大掌。男人掌心炙热,带起阵阵酥麻让顾知薇软了骨头,略碰了她两下,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悄悄往外里挪了下,身子骨半蜷缩在塌上。   傅仲正顺势附身,大掌顺势向下抚上顾知薇小腿,顾知薇也是躺下才发现自己腿肚酸软,两三个时辰的站立让她素来娇生惯养的身子支撑不住,只恨不能瘫软在床榻上好好歇着。   男人骨节分明,本就是握惯了刀木仓的大掌茧子纠结,发热发烫的让人无端羞红脸颊,水汪汪的眸子无助抬起,落在低首半跪塌上的发顶。   男人低首看不清他模样相貌,顾知薇见发丝黝黑发亮,悄悄和自己柔顺发丝比划了下,比她的满头乌丝还要柔顺几分。顾知薇眨眨眼,她好像,从没有这个角度看过傅仲正。   前世他总是行色匆匆,订婚前从未接近过。订婚后呢,偶尔和自己见面,那也都是爹和哥哥都在场的时候,也都是假借什么名号,比如说给爹爹写字看学问等去前院书房,傅仲正当时必然在场,或顺着夸耀她几句,或顺势求她一辆副字迹,或报了尺寸给徐妈妈,回头给男人裁剪衣裳。   这些都是在爹或者哥哥的注视下进行,二人私自相会,那是一次也没有。更何况,顾知薇也不敢对那时的傅仲正起什么遐思。   他阴狠毒辣的名声在外,实在是太过吓人。又是皇家子嗣出身,素来是不言苟笑的,更何况,靼子惧怕傅仲正,敬王在民间散布什么谣言,说这人夜饮人血,朝吃童子肉,哪怕明知不是真的,长久和这人接触,顾知薇也不敢和他说笑。   也因为他素来都是刚强的形象,这人死讯从北地传来,朝廷震荡不安,承文帝一病不起,太后娘娘身体也不□□康,杨太妃伙同敬王把持朝政,爹爹在朝堂上也越发艰难起来。   民间恐惧靼子的地方更是四起,人们这才知道,她们所恐惧所咒骂的镇北王,一旦失去,对整个国家以为着什么。再也没有像他这样的将士,能够浴血奋战不求回报,也再也没有这样的高门子弟,愿意为了朝庭北赴边疆。   是京城的花草不鲜艳还是京城的饮食不精美?傅仲正他十七岁征战靼子,到身死异乡整整十年,十年间往来京城的时候少,大多在北地操练军备。精忠报国四个字,可谓是名副其实。   以至于今年,他早就弱冠之年过了,素来又没有成家,承文帝知他心系朝廷,也心疼这嫡亲的侄子没人照看,这才许了自己给他。又因为敬王势大,和陛下并非一母所生,家眷素来又是暗地里阴狠毒辣的,这才今年召回傅仲正回京,让父亲辅佐他整治朝政,也是为将来登基做准备。   顾知薇自己自然是愿意的,不说顾家上下和傅仲正福祸相依,傅仲正好,顾家才会好,傅仲正没了,顾家也家灭人亡,前世可不就是这样?   只是不知,为何前世明明不反对的姨母,怎么哪怕是她在外头站了两三个时辰,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细嫩脚腕在掌心柔顺乖巧躺着,傅仲正微微抿起唇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北地里将士,不过两三个时辰的站立,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别说心疼,若有矫情的说声难受,一脚踹过去就是轻的。   可顾知薇不同,她娇滴滴后院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姑娘,哪里受过这个磋磨?哪怕是之前宋姨娘掌管顾家的时候,也不敢克扣顾知薇的东西,更别说体罚她甚至是责骂,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衣裳那件事儿,也是她实在是见不到顾知薇在老太太那里受宠,又有宋家得小厮进府,这才顺水推舟诬陷顾知薇,打的名义也是为了顾知薇好,毕竟,哪个大家小姐会去亲自给男人做衣裳?   朝堂上嫡庶的分别可不是白来的,庶出说白了就是个玩意儿,连个正式的纳妾文书都没有。宋姨娘不过是早先因是顾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儿,那会子顾父朝堂上又被敬王一脉盯着,唯恐他不犯错误,承文帝无奈这才默许他纳妾,也因此牵连出顾家后头的事情来。   话再说回来,顾知薇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外甥女儿,崔顾两家这一辈儿唯一的娇娇女,不说皇后娘娘惦记,便是清河崔家老太太还要太太们,也都是把顾知薇捧在心坎儿上。   别说是委屈,素来一句重话都没有。今日里娘娘罚她站了两个小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求娶她,这才惹下祸事。   也因为这个,傅仲正难得对中宫皇后起了一丝不满。他一个男人自来不怕罚,别说是站立两个小时,便是挨了廷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一听到佳人受自己连累,站了两三个时辰,傅仲正是怎么也安心不得。   立即抛开正在审理敬王一系得案子,甩了马车便往宫里来。他皮糙肉厚的不怕罚,顾知薇不行,便是二人亲昵时他都刻意收拢力道,唯恐折了她肌肤,如今两三个时辰的站立,只恨不能自己替她受了。   摩挲了两下细嫩小腿骨节,并没有叉了骨头或者移了缝,傅仲正这才松了口气,平安无事就好。   起身见顾知薇也半舒了口气,似是自己的接触让她十分难捱,傅仲正恶意勾起唇角,难得起了两三分调戏之意,就着起身的力道歇歇向顾知薇躺去,等香软身子骨软绵绵覆盖,这才撑起胳膊,附身打量顾知薇。   顾知薇那里受得住这个,她素来没和男人亲近过,傅仲正是唯一一个。两辈子来两人的姻缘揪扯不断,她也早就对男人悄悄生了情愫,如今男人霸道覆盖身上,顾知薇一时之间也慌了神儿。   饶是她什么都不懂,可也知道除了夫妻间,怕再也没有人能这么亲昵接近。再来,那日涵香阁男人霸道模样还在眼前,虽是她身子骨不舒坦,可男人该占的便宜是半点儿也没少占。   眼下,虽是嬉闹般身子骨覆盖过来,可男人沉重身子让顾知薇心慌意乱,总觉得不说点儿什么,自己好像,要被这人生吞活剥了。   心一慌,顾知薇葱白手指推拒傅仲正肩头,言语间也没了逻辑,只匆忙开口,   “不行,还在宫里呢?”   “回家就行了?”   傅仲正挑眉,倒是诧异顾知薇拒绝的点。她不说让自己起开身便罢了,还说什么在宫里,难不成,回了顾府,在涵香阁的小屋子里,他就能对她为所欲为了?   顾知薇哪里敢接话,男人灼热气息就在耳畔,哪怕是没有亲吻,和气氛比亲吻还要暧昧二分。骨肉不知不觉间越发酸软,声线也带了两三分哑瑟之意,无端让人觉得抑制不住。   “咳咳!”   似是察觉到屋子里气氛不对,崔女官放下茶盏子,大声咳了两声。抬头便见徐妈妈了然看着自己,抿唇扬声道,   “娘娘素来疼惜顾姑娘,今日里顾姑娘在外头挨了罚,娘娘定是极为心疼的。坤宁宫里少不得铺陈夜宴,若是顾姑娘方便,不如早些梳妆打扮。”   徐妈妈一听便知道,这是崔女官要走的节奏。起身送她到殿外,并不进屋,转身往御厨房去了。她早年在御厨房当差,今日里姑娘被娘娘落了脸,虽没有明说,可心底定是不痛快的。倒不如自己做了枣泥馅儿的山药糕,不止是姑娘爱吃,早年太后娘娘也夸赞她这糕点好吃,送去给太后那里,也算是自家姑娘的心意。   咳嗽声响起,顾知薇浑身绷直僵硬。若不是崔女官咳嗽,她险些忘了,徐妈妈和崔女官等人还在外间伺候呢!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便和男人躺在塌子上,传出去她再也没脸见人了。   眼眶微不可差的泛红,她僵硬神情尽落傅仲正眼底,傅仲正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一眼便看穿顾知薇所想,大掌穿过纤瘦脊背轻扶她后背,附身吸吮她微涩眼泪儿,叹了口气,   “傻姑娘。”   这才到哪儿?便羞的眼泪都下来了。   若是她将来知道,二人将来行.房时,除了太监嚒嚒们计时记地点,便是过后也有宫女女官伺候她更衣沐浴,岂不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男人难得的温柔触碰让顾知薇缓了情绪,干涩嗓音让她喉咙难受,想说话确不知道说什么。想要傅仲正离开自己,可想着离开后,姨母不同意二人婚事,少不得再也没有见面的时候。   可不离开,崔女官出声提醒,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没得让人觉得难受。   水汪汪眸子仔细打量了下如今自己的处境,往前是男人坚实臂弯,往后便是大掌在后背细细安抚她情绪。   顾知薇不自觉软了.身子骨,可到底不敢松懈,扬起纤细脖颈,细白肌肤尽数藏在月白衣领下,傅仲正虽霸道可极为规矩,知顾知薇接受不得此刻亲近,外头又有顾知薇亲信看着,不忍心让她丢了主人的排场,便松开手,细心理顺她略微褶皱的衣裳,抬头见顾知薇眸子紧盯自己,语气温和,   “瞧我做什么?”   瞧他俊啊。顾知薇心底空落落没个着落,见傅仲正停下,隐约泛起甜意,腕子向后攀附男人肩膀,柔顺依偎在他胸口,半抬头去看男人模样。   饶是两辈子都知道这男人是自己的,顾知薇仍然觉得心底惊奇,他生的模样实在是太好了。   长鬓剑眉阔于耳后,一顶素白暖玉冠子束起发丝,散于男人墨兰锦袍后。顺着发髻往下,宽肩窄腰,她细嫩手掌下肌肉坚实有力,随着男人动作忽起忽落。   佳人贪婪目色自然落在傅仲正心底,他何曾被人这么仔细打量过,又是他这辈子打定主意护在掌心的人儿,清澈眸底满是信任,琼鼻红唇,柔顺身子依偎自己。虽不言语,可身体语言表达的都是信任。   她信任自己,他又如何能让她难堪?   傅仲正略吸口气,见顾知薇仍旧仰头看向自己,瞳仁中的傅仲正模样依旧清俊,一双利眸黑亮死死盯住顾知薇,其中的占有和霸道不言而喻,唯恐稍微挪开,她便不见似的。   在她眼底,自己是这么个模样。大掌微抬,扣住顾知薇螓首埋在自己臂弯,可不能让她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什么事情也做不得了。   顾知薇心底受用,连带着身子也软了二分,腕子轻抬,葱白手指搭在男人结实臂弯,试探性往外推了下,   唔,推不动。   不止推不动,男人甚至抱的更紧了。凶腔被压制,呼吸间尽是男人松柏淡香,肺腑似乎自有意识,贪婪的吸着男人气息往里翻涌。   脑海间昏昏噩噩,顾知薇方才想要做什么,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屏气凝神间,傅仲正低首俯瞰佳人,琼脂暖玉一般肌肤,软绵绵无骨似的攀附自己,傅仲正喉头微锁,心底微润,只觉得顾知薇信任模样让他十分受用,哪里还记得她不欢喜自己这事儿,只恨不能把心肝都捧给顾知薇瞧。   可偏偏,中宫皇后对自己的不喜尚未解决。他停留越旧,皇后知道了,怕是对他的小姑娘越没有好脸色看。   强撑着起身,朱帘外间徐妈妈不见踪影,日头下,斜窗外,芍药等人低首正在绣花,夏樱色布料一看便知,这是给顾知薇缝制的衣裳。见傅仲正走出,芍药忙放下手里布料,上前道,   “爷有什么吩咐?”   “抬了热水来,给你们姑娘净面。”   傅仲正撂下话便要转身,忽而又回头,“你方才绣的是什么花样?”   “姑娘吩咐绣的桃花,是太太给的花样子。”   芍药虽不知傅仲正怎么突然好奇这个,心底里诧异。堂堂的爷门儿,怎么也对姑娘的衣裳起了心思?   只听傅仲正听了半晌没说话,芍药躬身准备去张罗茶水,便听傅仲正再次道,   “等家去,太白楼送些绫罗绸缎到沁薇堂。你是你们姑娘的贴心人,想必知道她尺寸,回头裁剪些常服备着。”   常服?她们姑娘并不缺衣裳啊?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给姑娘布料和衣裳?   要知道顾府里衣裳裁剪素来有定例,姑娘年节衣裳首饰钗镮都是登基在册的,若是多了少了可都是要罚人的。   芍药心底疑惑,可面上不敢拒绝,只道,   “姑娘的衣裳素来是徐妈妈打理,徐妈妈每季衣裳都是亲自给姑娘做的,若是大爷要准备常服,奴才回头和妈妈商量了才敢应下。”   “你只管放心张罗,你们家老爷也知这事儿!”   傅仲正知她一心护主,不和她计较,他如今对顾知薇的心思,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若没有顾苏鄂默许,他岂能顺利见到他的姑娘?若是往常他还能慢慢磨着,让他的小姑娘心坎里满是自己,可眼下不行,中宫娘娘让他搬出顾家,那崔家老小可是即将抵达京城。   闺中女儿总是向往清俊书生,更何况,那崔家八郎的才名他前世不止听过一次。若真让小姑娘移了心去喜欢他,倒不如给她找些伙计来做。   芍药只得应下,暗自决定等徐妈妈回来和她商议这事儿。   热水温漪,细嫩丝帕洗走残余脂粉,顾知薇抬头站在梳妆台前,见铜镜中少女肤质嫩白,唇瓣粉嘟嘟,原本略微散碎的妆面洗净,倒也多出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清澈感。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下一刻,便听傅仲正略沉了嗓音和自己说话,顾知薇心底微微一动,唇瓣愉悦翘起,她倒是和他想在一起了呢?   “你不是要给娘娘请安去?”   顾知薇见这人方才还说要去正殿里请安,可不过两步便回来,说是要看自己净面更衣,便再也不肯走了。   傅仲正倒是不放在心上,他方才往正殿里去,夏太监在门口守着,一旁的太监手拿朱笔正在纪录什么,一看便知,屋子里不是见人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是陛下被娘娘说服,还是娘娘被陛下说服。   若是后者对他来说是好事儿,娘娘同意他们二人婚事皆大欢喜,他也不用再去思量着崔家八郎的事情。唯独让他揪心的,就像他对顾知薇半点儿方法也没有,陛下对中宫皇后情深,被说服的,是陛下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他和顾知薇呢,难不成就此苦命鸳鸯再也没有重聚的时候?   傅仲正略沉了眉眼,见顾知薇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妆打扮,阔步行于窗前,见她先敷细粉后描眉,容貌娇媚,神色间倒是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烦心事儿,喜她这般容貌品行,下颚骨微抬,转身看向正殿外金砖,沉了嗓音和顾知薇道,   “我明日,便要搬出顾府了。”   刺拉一声,顾知薇只觉得凳子往后一晃,自己像是坐不稳似的,顷刻间便要摔倒在地上。好在傅仲正行动敏捷,扶住顾知薇细嫩胳膊,怪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   若是摔了可怎么好?她今日刚挨过罚,若是再摔了,那么个金玉堆里养成的娇弱姑娘,怕是有几日起不得身。   顾知薇顾不得别的,也不顾梳妆台上散了的珠粉,问他,   “好好的怎么搬出去?”   前世,前世也没有这样的意外啊。他前世自打在顾府住了,便再也没有搬走过,反倒是她,等男人战死北地,时常去荣锦院坐坐,想象着男人仍旧住在那里的模样。   顾知薇的吃惊模样让傅仲正心惊,玉白腕子也失了力道,紧紧攥住他衣袖,墨兰布料上,腕子越发莹白,丝绸布料起了褶皱,挣扎着呼喊主人去救它。   傅仲正哪里还顾得上这个,顾知薇面上的惊慌实在是做不得假,忙安抚的拍拍她脊背,笑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左右我往后娶妻也不能在顾府不是?   总归有自己的府邸踏实些,你若是喜欢,改日我让何四把布局图送过去,你帮忙筹备筹备装潢摆设,务必要自己喜欢才是。”   男音温柔诱哄,细细的和顾知薇只说搬出去的好处,顾知薇慢慢缓了口气,胸腔那股子憋闷这才好了些,声线略微嘶哑两分,   “必须得明日不成?怎么好端端的,这么赶?”   “中宫里皇后下旨,少不得要听命行事。”   傅仲正拉她仍在梳妆台前坐了,朝帘外恭立得芍药摆摆手,示意她退下,间顾知薇面上仍有两三分惊慌之色,心底觉得熨贴。   到底是被他暖热了小姑娘心扉,一听自己要搬出去,便这般的舍不得。   他也不想走,可除了方才和小姑娘说的原因外,其次便是,朝堂中敬王一脉去了,敬王在刑部大牢里拘役,他在朝堂中细心经营二十年,如今权势出现真空坍塌,少不得有蠢蠢欲动的人物出来,陛下既然默许他未来登基,少不得铁血手段镇压了这些人才是。   兵马人权来往,再有从四月初开始,黄河淮河一线大雨,如今还未完全入夏,便有这般风雨,若等到六七月间,少不得酿成大祸。   还有靼子,北地里靼子被他灭了王庭,妇孺老幼皆被斩首,如此不戴日月之仇,逃到燕支山外的靼子少不得要血债血偿。前世如此,今世怕也不会例外,早则九十月,晚也要十月底,靼子少不得再次犯边。   他也须得早做打算才是,桩桩件件都让他分不得身,与之相比较,顾府里商议这些事情实在是不妥当。   总不能朝堂大员们,素日里都在学士府商议大事。这不是一国之君的做派。   再来,他如今收服朝堂后,皇叔怕是要为他筹谋两分,东宫空缺许久,他总要在万人之上后,才方便迎娶他的小姑娘。   只是这些,傅仲正不愿意和顾知薇多说。他的小姑娘心思纯净,又素来是闺阁中的姑娘,饶是心思成熟比旁人稳重,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些让她烦心。   她生来尊贵,只需在家里好生呆着,等他捧来这大好河山便是。   顾知薇见他说了一句便不再说,只眸色深深看向皇宫内院,顺着傅仲正的目光看去,朱墙琉璃瓦层层叠叠,一重又一重九层宫阙。日色西斜,给宫阙镀上一层金光,恍然如天上行宫,让人不知今夕几何。   在这九层宫阙以外,是丈余城门,九座城门之外,是天下九州。九州合一天下兴,百姓和乐,安居乐业,突然之间,顾知薇好像明白了傅仲正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若是有鸿鹄之志,自然不会在顾府久留。无论是做什么都在压抑他,和整个天下比起来,顾府所占的比例太少。更何况,爹爹是奉陛下命令教导傅仲正政事,如今他老练成熟,自然也不需要顾府了。   那么,她呢?   她离不开傅仲正,顾家也离不开他。   可顾家之余傅仲正,却是若有若无的小角色。他手下有太多能臣将士,有太多太多书生谋士,便是顾知薇没有仔细去想,也不止一次听嫂子说起过,荣锦院大门单开,往来的人物是顾府两三倍以上,这样的人物,他离开他们,似乎是应该的。   喉头微微酸涩,顾知薇压抑住心底难堪情绪。原本想要挽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只喃喃道,   “走了好,走了好。”   大家和前世都不一样了。顾知花不见了,宋姨娘死了。爹爹莫名其妙挨了廷杖,哥哥似乎也忘记了自己要从军的梦想,开始整修起文集档案,便是嫂子,也有了身孕,顾老太太她的嫡亲祖母呢,从来不去问顾知花下落,更是每日里在后廊房下里安歇,偶尔甚至还和娘亲说话,婆媳之间倒也越来越好。   傅仲正也要搬走,顾府和前世彻底不同了。   那她,还会和前世一样,成为傅仲正的未婚妻吗?   顾知薇心底突然没了底,想起今日里皇后姨母不肯见自己,孤苦伶仃在殿外站了两三个时辰的事情来。当时她心甘情愿,只以为傅仲正是她夫婿,为了他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   可若是二人再也没有关系,想必,这些委屈也不用再受。   她顺着皇后姨母的意愿,无论是暂时不说人家,或者是再嫁再娶,总会有结果的。   沉吟了片刻,顾知薇似乎是理清了自己所有的想法。不动声色的往后挪开,距离傅仲正一尺以上,笑着躬身,道,   “多谢镇北王这阵子对顾府照看。”   若前世今生真的不同,是不是也说明,就算是顾府没有傅仲正照看,拼接着哥哥和爹爹的才学,他们顾府也会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她也不用再和傅仲正亲昵相对,只需等爹爹娘亲和姨母商量好了,乖巧等着嫁人便是。   顾知薇罕见的疏离让傅仲正不悦,二人何曾这么疏远过。不对,甚至不能称呼为疏远,傅仲正皱起眉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过去。   仔细打量起顾知薇,她模样仍旧是倾城倾国模样,细眉红唇凝脂般细嫩肌肤。哪怕是画了一半的妆容,仍旧是掩盖不住少女本就国色天香的面庞。身姿仍旧是窈窕纤侬有度,是自己梦里日夜想过的模样。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傅仲正皱起眉心,总觉得是哪里不太对,好像他刚刚说完话后,顾知薇就和方才不一样了。   可他,明明也没说什么啊。难不成因为自己搬离顾府,这人舍不得自己?按照筹谋,最多六月,他便能迎娶这人进门,也不应该。   更何况,这细致眉眼多了两三分英气,哪里像是舍不得自己,泪悬于睫的可怜模样。   阔步前行两步,抬掌刚要拉顾知薇过来,便听见帘外徐妈妈恭敬说话,   “禀王爷姑娘知道。”   “讲。”   傅仲正收回手,见顾知薇神色已经恢复,抬头朝帘外看去。   徐妈妈恭敬站着,低首道,   “太后娘娘方才传旨过来,说是,顾家姑娘许久未来宫里,哀家甚至想念的很。今晚上不必在坤宁宫张罗饭菜,只在哀家这里来吃。”   后面这句是太后娘娘原话,说罢这些,徐妈妈这才接着道,   “如今太后宫里人正在皇后娘娘处等着,陛下和娘娘也梳洗妥当,只等姑娘收拾好了,一处过去。”   顾知薇闻言看了眼傅仲正,见他眸色深深也不知在思量什么,朝徐妈妈说了声知道了,见徐妈妈退下,才朝傅仲正道,   “王爷是现下出宫,还是等陛下和娘娘旨意?”   又来了,傅仲正不悦的抿起唇瓣,终是察觉到是什么让自己不舒坦。小姑娘言语间,口口声声唤自己王爷,虽然是合理的,可是,总觉得无端让他生出两分感觉,就好像,这人也和外头那些清客相公似的,恭敬有余亲近不足,没得让人不喜欢。   顾知薇哪里知道傅仲正心底泛潮涌起,见他沉着脸不说话,也不以为意。扭腰往外头去,她这桌面上脂粉都撒了,妆面不过略描了眉,口脂半点儿也未用,眼下倒不如去外头让徐妈妈拿新的来。   转身间,腰腹依然挺直,顾知薇哪怕心底难过,也不愿意在傅仲正面前失去两三分筋骨。   昂首间多了几分烈士断腕的气魄,傅仲正心底一跳,只觉得,顾知薇这个模样不太对。   顾知薇何曾在自己面前显露过这般模样。腰板挺得笔直,行动间是大家闺秀模样,前世,也只有在涵香阁,顾知花端了鸩酒来找她时。   他的小姑娘才是这般强撑模样,后来,傅仲正微微阖上眼睛,不愿去想后面发生的事情。   他的小姑娘有勇有谋,虽身死可和顾知花同归于尽。顾府亡了,他的小姑娘也没了。至于傅仲正自己,早就在三年前,死在了北地沙场。   指节突出,傅仲正篡紧拳头,再次睁眼时,顾知薇已经走到珠帘旁,下一刻,便能掀开珠帘走到外间。   从后背看,纤细腰肢玲珑,和前世相比,顾知薇身量已和前世没什么区别。雪燕每日里娇养着,她的身子骨,比前世这个时候来的更惑人。   丰润的臀桃瓣一般,艳艳夺取人眼。难怪,哪怕是敬王世子傅仲麒,见惯了世间百态美人,一看这人背影便迷了心智非她不娶。   他不也一样吗?傅仲正反问自己。前世他便对这佳人起了心思,听闻她年纪轻轻便明艳京城,眼巴巴的求陛下许亲。   今世更是如此,一重生回来只恨不能立即见她,在荣锦院里,哪怕是捡她根头发都当宝贝似的看待。   终究是两辈子,都不容许她离开自己。傅仲正苍然一笑,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侵入心扉,别说是分离,哪怕对自己略不亲近,一颗心便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只恨不能抱她在怀,融入骨血。   素手抬起珠帘,叮当声传来,惊醒沉浸在思维里的傅仲正。两步上前,箍住顾知薇细腰,转身推在多宝阁上。   叮叮当当瓷器碎裂声传来,顾知薇脚一软,下一刻,便被傅仲正禁锢在怀中。   男人比她高上许多,大掌掐住自己腰身往上一送,顾知薇脚尖离地,慌忙没有着力点,声音脆甜,   “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8章   做什么?   傅仲正薄唇紧抿, 利眸黑亮, 死死盯住顾知薇清澈眸子。一股恼意从胸腔涌出, 他因她方才的冷淡而烦闷,这人倒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似的,自顾自的张罗自己。   男人幽怨情绪顺着掌心传递到顾知薇心头, 她目光左右瞟移,就是不敢直视男人。本想逃开, 可一地瓷器让她散了主意, 目光最后落在了男人蹙着的眉心上。   剑眉星目, 男人本就生的模样出众,此刻近距离接触, 顾知薇迫不得己仔细逼近男人面庞,肌肤纹理细腻,眉毛依稀可见根部分明,阔鼻薄唇, 好生俊朗模样。   这个距离的接触让她不由的心慌意乱, 挪来眸色, 不自觉的抿抿干涩唇瓣,   “你,你做什么?”   傅仲正不答反笑, 他做什么?   他若是不做些什么, 才对不起自己这么个被人诬陷的名声来。明明爱惜她疼惜她,可就在自己眼前,就方才那么个一错眼的功夫, 也不知什么事情让她转了主意,眨眼便对自己起了疏离之意。   满心肺腑的不情愿,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酸闷,傅仲正索性不去想这些,大掌挑起顾知薇细嫩下巴颏儿,逼她注视自己,呼吸交错,   “你说,我要做什么?”   下一瞬,天地间昏昏噩噩,思绪瞬间被抽的干净。顾知薇无助被禁锢在多宝阁上,满樱粉绸绣鞋落在男人玄色朝靴上,细腰挺直,脖颈扬起,承受男人疼爱。   半腾空的感觉并不好受,空落落没个着落。两人又凑的太近,顾知薇只觉得热的脸颊晕红,后背是男人宽厚大掌,往前仅有的自由空间被男人霸占。   被迫仰头,螓首被箍住左右动弹不得,是炙.热的呼吸被男人吞噬,甚至,顾知薇急促的喘气,只觉得唇瓣上濡湿触感传来,肺腑间都是男人松柏香气。   顾知薇肉眼可见的软了骨头,桃腮潋滟,眸色半阖,见男人眸色是压抑不住的沉沉暗色,心一软,原本想要推拒的细嫩掌心顺着也从男人后背伸出,揪住他靛蓝衣角。   哪里还有什么疏离的想法,主动迎合还怕不够。   徐妈妈听见里头动静,隔着珠帘窥见交缠的朝靴与绣鞋,微叹了口气。   她们家姑娘,除了镇北王还能嫁旁人不成?也不知皇后娘娘是如何合计的,这么般配的一对儿玉人儿,偏偏硬生生棒打鸳鸯。   挥散几个伺候的宫女丫鬟,徐妈妈目光看向殿外,这一眼,让她登时绷紧神经,挺直腰板,刻意大声迎了出去,   “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娘娘,姨母来了!!   顾知薇正沉浸在傅仲正的温柔疼爱之中,闻言瞬间瞪大眸子,哪里还顾得上傅仲正吸吮自己唇瓣,挣扎着扭开头,声线还带着情惑的尾音,格外撩人,   “姨母,姨母过来了?”   傅仲正倒是不以为意,不满嫩如奶酪的唇瓣移开,顺着顾知薇移开的脸颊,落在了樱贝般耳垂上,tian了一口,声线似是被蒙了一层雾,仔细听又带着两三分不满,   “那又如何?”   “姨母不同意呢,等,等以后...”   顾知薇推拒他,不肯让傅仲正再亲近,姨母来了,她要端庄得体才是。   见他似是对自己耳垂上了瘾,一直吸.吮个没完没了,一口一口酥酥麻麻,从耳畔痒到心底,略喘了口气,细嫩掌心忙护住耳垂,带着股儿撒娇甜腻,继续说道,   “你快躲起来,等下姨母瞧见要不开心的。”   傅仲正拉着她细嫩小手在唇边摩挲,半日过去,男人胡须冒出,触感微扎,连带着顾知薇掌心细细的痒疼,欲缩回手,可男人早就防备着,不让,顾知薇无奈,只能任由他啃咬,小声提醒他,   “徐妈妈迎去了,少不得等会儿就回来。”   顾知薇侧耳听外头动静,神情紧绷,心跳如雷,唯恐崔皇后窥见二人私会。半晌后略松了口气,徐妈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绊住姨母,这么会儿倒是还没往东小间这里来。   “啊!别咬!”   察觉到顾知薇分神,傅仲正把原本在唇边摩挲的玉指送入口中,惩罚性的咬了她一口,倒是收敛了两分力道,可顾知薇细皮嫩肉,倒吸了口凉气,眼眸瞬间聚集水汽,委屈巴巴,   “你还欺负我?”   “这是疼你呢!”   傅仲正倒是不以为意,见她似是疼的厉害,忙仔细打量了,见连个牙印也无,安抚的吹了两口气,   “这下子不疼了吧?”   男人炙热呼吸连带着她半个身子都是酥的,顾知薇慌忙推了他一下,往东一挪轻巧跳开脚。   等恢复自由,顾知薇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男人放在地上,感受到双脚脚踏实地的安稳,顾知薇一颗心也落了地,瞪他,   “我给姨母请安去,你快藏好!”   傅仲正得了佳人香吻,正是心情尚好的时候,知她不愿意让崔皇后难办,故意开口,   “我藏什么?咱们两情相悦,又是鹣鲽情深的时候。   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倒是要禀了皇后实情,饶是她权势通天,也不能夺了我傅某人的妻!”   说着,抬脚就要往殿外去,似是不和崔皇后说明白便不肯罢休似的。顾知薇一下子急了,拉住他胳膊,不许他出门,声线带着两三分娇意,   “谁是你的妻?”   皇后姨母因子嗣问题,本就不被太后喜欢,后爹爹在朝堂上给陛下挣了脸面,又因的确是陛下不能生育,婆媳二人这才勉强说的过去。   皇后姨母本就日子难过,又是太后要摆了筵席的大日子,来看她妆容打扮也是常事儿。   平日里掌管六宫、诰命夫人的赏赐已经很累了,又要看顾陛下身子,两辈子都是姨母看顾她多些,她何必因自己的事情再给姨母增添烦闷。   更何况,顾知薇咬咬唇瓣,前世姨母既然同意她嫁傅仲正,今生端没有改变的道理。索性等崔家上京,她打探清楚了再来说这事儿,此刻倒是急不得。   左右,前世那般境遇,她是再也不能那般糊涂。   傅仲正劳神在在等顾知薇继续说话,见她说了一句便不再说。仔细看去,小姑娘甚至眼眶微红,不知是受了委屈还是过于惊吓,可怜巴巴的模样。   心一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太过想把这姑娘叼回窝,   “罢了,我太急了些。”   说罢,揉了揉顾知薇头发,理顺她凌乱裙摆,又折回梳妆台前,不知从哪里搜刮出个口脂出来,细细的给顾知薇涂上,拿着把掌心大的铜镜给她看了,语带宠溺,道,   “这下子能见人了,快去吧。”   顾知薇神魂不属的给崔皇后请了安,又半悬着心跟着崔皇后去太后殿内,直到磕头请安后,和崔皇后坐在侧殿的软榻上,女官上了杯香醇的老君眉,顾知薇才略微缓过来精神,眨眨眼看向和自己说话的太后,她方才,说什么来着?   察觉到顾知薇的走神,崔皇后笑着端起茶杯,低首饮了一口,   “母后说的什么话,儿媳平日里想讨杯茶吃都难,今日也是沾染薇姐儿的福气,才吃了杯老君眉,又哪里敢说它不好?”   果然,刘太后笑的和善,看向一旁闷不作声的顾知薇,   “你们小姑娘爱吃什么花茶,偏我这里有的,都被杨太妃要去送给她那个孙女,只得委屈你和我一样,来喝这老君眉。”   “是臣女荣幸。”   刘太后倒是意外的年轻和善,顾知薇并不敢小瞧她。先帝年大无子,充纳后宫,能从普通妃嫔到中宫皇后,不可谓没有手段。   只是后来有更得宠爱的杨太妃,刘太后生育二子,当今陛下虽被立为太子,可地位不稳。   先帝多次想异位于敬王,可太后刘家当时势大,先帝几次也无可奈何。等后来废了刘家,没来得及易储便撒手西去,临终还有遗旨,嘱咐刘太后照看杨太妃母子,敬王即便是谋逆造反也要留他性命。   也因为先帝临死前的这个旨意,敬王才多年在朝堂中结党营私,毕竟,先帝给的免死招牌,他亲娘杨太妃又在世,太后所出身的刘家,早就被先帝整垮了不是。   这么多纠葛顾知薇一闪便过,随即心疼起奉旨调查敬王一事的傅仲正来。他前世便被敬王谋害了去,今生,虽敬王势力衰败,可她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   能凭借生母便得先帝宠爱的皇子,真的没给自己留后手?   这股子不安,直到夜宴时,看着踩着时辰而来的杨太妃和顾知花时,才算是真正的落了地。来了,后手在这里。   说起来,今天倒是顾知薇第一次见到杨太妃。敬王的母亲,顾知花的嫡亲祖母,前世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若不是顾知薇提前知道她身份,断然是想象不出,这人是先帝后宫里独宠的人物,无他,杨太妃的模样,实在是太普通了些。   完全不似是平日那些祸锅妖妃的模样,她圆白脸盘,丹凤眼尾皱纹微重,并不是纤细身材,甚至,还算得上微微发福。也因为这样,显得一侧的顾知花并不是很胖,反而这些日子和杨太妃朝夕相处,往日的萎缩模样消失不见,多了几分贵女的气派。   芍药在顾知薇身后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看了眼徐妈妈,在后者瞪视的目光中,把一肚子话咽回去。这不是她们家的二小姐,怎么在杨太妃身边儿,甚至,杨太妃还说什么,这是是敬王爷的闺女!   难不成,宋姨娘死了,这二小姐也傻了不成?连自家的祖宗在哪里都不知道!数典忘本!   顾知薇倒是早有准备,早在顾知花不见的时候,她便猜测,这人怕是要和敬王牵连上,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得了杨太妃青眼,被她养在身边儿的。   不过,这些往后再说,迎着顾知花挑衅眼神,顾知薇慢慢起身走到厅间,笑着朝刘太后道,   “太后娘娘,宫里什么时候选秀了不成?怎么杨太妃身边儿,有新的女官伺候,偏太后和皇后这里没有,可不是偏心太妃娘娘?”   刘太后见杨太妃眼神冷了两下,笑弯了眉毛,招呼顾知薇上前,旁有女官拿凳子给她坐了,笑道,   “你这孩子,只顾着和你姨母说话,半句也没听我们闲聊。她是杨太妃亲自认的干孙女儿,如今挂在敬王名下。   敬王虽囚禁在刑部大牢,可到底先皇下了旨意保他平安,你自小在宫里长大,可不许因此欺负这姑娘。”   话里话外,似是连顾知花叫什么都不晓得。顾知薇眨眨眼,抿起嘴唇朝刘太后道,   “我也是十岁往后才在宫里常住,这么些年杨太妃深居简出的,竟然一次都没见过。想必这妹妹也不是爱出门的,我们凑不到一块儿去。”   刘太后一听也是,先前敬王朝堂上得意,杨太妃每日在宫里念经求佛万事不理的,说起来,她这次出宫也奇怪。那么能容忍的一个人,若不是因敬王势败,怕也不会想着去先帝陵墓前哭灵。   可便是去了又如何?刘太后看向杨太妃的目光里多了两分不屑,她心机费尽,还不是沦落到今日来求自己的地步?   笑吟吟拍拍顾知薇的手,刘太后面目慈和朝顾知花招手,笑道,   “这孩子一看便是和杨太妃是一家的,模样倒是不说,丹凤眼一模一样,连这身材体格,也看上去相似呢。”   众人听罢也都哈哈笑了起来,知道这是太后早年受杨太妃恶气,今日里要给她难堪。   顾知花闻言恨恨的瞪了眼顾知薇,见她随众人抿唇而笑,七彩琉璃灯下,肤色越发莹润如玉,鹅黄樱粉小衫是簇新家常衣裳,布料一看便知是千金一匹的蜀锦,金银丝线勾勒牡丹花样,这般衣裳虽家常,可样样出众,顾知花一看便知,这怕是皇后娘娘给她准备的。   仰首间都是恣然笑意,明显,取笑自己让她们快乐。顾知花捏紧手心,只恨不能立即转身走了。什么敬王杨太妃的,她不稀罕。倒不如回去找娘亲,哪怕娘亲生气不理她,祖母也是疼惜自己的,定是不会让顾知薇欺负她。   念头一起,胳膊便泛起疼痛来。察觉到身侧慈爱目光中的狠辣,顾知花半低着头,把满脸的嫉恨掩盖住。   笑吧,你就笑吧。等她顺从嫁给镇北王,生了嫡子后,别说是今日嘲笑之仇,便是日头把顾知薇千刀万剐,也让她缓解不得今日之恨。   杨太妃自然知道众人在笑什么,她倒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甚至,顺着众人的言语笑了起来,而后才朝刘太后和崔皇后道,   “我这样的身形,便是先帝也曾经赞过,那是最适合生养的身子骨。我啊,年纪大了,旁的管不了太多,可唯独一点儿放在心上时刻不敢忘。”   说着,故意拉着顾知花上前,在刘太后身前转了一圈,道,   “您瞧瞧,这xiong是xiong,腰是腰,尤其是屁股,一看便是诞育子嗣的好身子骨。”   话语间,倒像是要把顾知花的优点介绍个清楚明了,顾知薇在一旁坐了,欣赏顾知花一脸的生无可恋,正觉得心情愉悦,便听见杨太妃接下来一句,   “这样的身子骨,配镇北王那样的英雄汉可正合适。太后娘娘您最是会□□人的,不如您这里养几日,送到镇北王府里去伺候。”   说着,还似是不好意思似的,朝崔皇后道,   “说起来,这孩子和顾府还有渊源呢,是顾家姨娘生的庶女,可偏偏不知怎么得罪了嫡母,嫡母也不是个仁慈的,别说容不下妾侍,便是连孩子也容不得。   就这么任由这孩子流落在外,可怜巴巴的,若不是我瞧见,不定被卖到什么地方呢!”   崔皇后一下子白了脸,若说她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一是因为她生育不了子嗣,二来,便是承文帝早年因刘太后和杨太妃后宫争权,让他见识到女人间的狠毒,再也没有充纳六宫的心思。   可刘太后不这么认为,儿子无后,甚至后宫连个嫔妃也没有。她可不管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一股脑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崔皇后身上。   若不是她妖媚模样蛊惑儿子,哪里能膝下荒废了几十年,如今连个嫡亲子嗣都没有,早年甚至朝堂上要受制敬王。   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顾知薇见杨太妃眼底闪过几丝得意,又见皇后姨母脸色刷白,神情惶恐的看向刘太后,起身回道,   “原本以为是家丑,不得外扬没得丢了爹娘的脸。可今日杨太妃把事情闹到台面上来,臣女少不得要为皇后娘娘,为爹娘说上几句。”   刘太后被杨太妃戳着肺管子,生了两个儿子,只有傅仲正这一个嫡亲的孙子,她早年比不得杨太妃得宠也就罢了,儿子登基好歹能扳过来一回。可偏偏两个儿子都不顶用,那敬王子嗣多的数不清,她呢?   想到这里,冷冷的看了眼崔皇后,见她神色略仓皇两分,心底更是恶意涌上,就是这么个娇娇怯怯的模样,勾的儿子后宫空虚,没有子嗣!   崔家的女人,就没有个能生的样子,她面色很不好看,看向顾知薇的眼睛也带了几分冷意,道,   “你说。”   顾知薇一看便知,刘太后耐心有限,怕是对姨母和自己生了厌恶之意。   容不得自己从顾知花身世开始说,索性从顾知花不见的那日开始讲,毕竟,她失手伤了顾老太太,自己名义上的嫡亲祖母是事实,这是谁也抵赖不了的事情。   眼下,西院里正在修建花园子,倒不如明摆着把这事儿说明白了,祖母摆明了在后廊下的屋子里住着,一去查看便知道。   果然,前因后事讲明白了,不止是崔皇后,便是刘太后也觉得荒谬,见顾知花在一侧瑟瑟发抖,便知这事儿有七八成是真的,冷哼一声,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道理,好好的女儿家,不说敬老孝贤便罢了,偏偏连基本的廉耻都不知道,若不是顾学士名声在外,他媳妇又是我亲封的荣华郡主,我还以为这一家人都是长歪了的!”   太后之怒,宫人私下皆跪下,顾知薇也顺势跪下不敢抬头。杨太妃虽心不甘情不愿,可曾经护住她的先帝早就化为泥土,此刻也顾不得别的,忙拉着顾知花跪下,道,   “她今年才十四,小孩子家被家里疼宠惯了,一时之间玩闹,下手没个轻重也算不得大事儿。   好在她聪明,又肯上进。太后您自己也怪闷的,倒不如留她说说话,闲聊解闷子都是极好,也算是给顾学士面子。”   说着,瞧瞧抬头,见刘太后面色略微松动,忙又道,   “说到底,还是她可怜。到底是庶女出身比不得嫡女,我也是看她可怜,这才留她在身边儿呆着。”   庶女出身。这话一木仓击中刘太后隐晦心底,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悠远看着旋转的七彩琉璃灯,又见顾知花神色仓皇,对比一侧细语安慰崔皇后的顾知薇格外可怜,道,   “我这里东间还有空余的位置,便从你哪里挪过来罢。”   说着,不理会双方各自反应,起身便撤了席面,往殿内去了。   不是?这便走了?   芍药在一侧屏气凝神,不敢置信的和徐妈妈对视一眼,随即和崔女官等人把崔皇后扶上辇轿,任由满桌佳肴荒废无人欣赏。   倒是顾知薇,回头看了眼顾知花,见她低首正应承着杨太妃嘱咐的话,神情恭谨,模样虔诚。   顾知花仿佛若有所感,扭头看向顾知薇,二人目光交错,瞬间便一错便开。   顾知薇捻了下裙角的牡丹金丝花样,倒是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刘太后不至于蠢到把杨太妃的人送到唯一的孙子,傅仲正那里,可也不代表,她不会利用这个,来给皇后姨母难堪。   顾知花不会到傅仲正那里,这个她很放心。   可唯一纠结的是,顾知薇略沉思了下,觉得仍有些问题纠结在一起,一乱扭在一起乱糟糟线团一样没个头绪。她怎么觉得,这刘太后好似对崔家的恶意很重,就好像,曾经被对方欺辱过似的。   可一个是堂堂当朝的太后,一个是清河县城的文坛崔家,这两个八辈子打不着的干系,能有什么交集?   总不能是太后当年看上她舅舅,被拒绝了然后奋而进宫,这才有后面的故事?   顾知薇笑着拍拍额头,觉得自己糊涂了。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看来,还是得托傅仲正查探才知道。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9章   车辇晃动, 朱红车轮碾过宫道, 顾知薇撩开帘子, 见徐妈妈随侍在一侧,道,   “妈妈, 等回了家,往前头荣锦院去一趟, 喊何四来沁薇堂说话。”   何四?镇北王家的管家?   徐妈妈一愣, 姑娘找何四做什么?随即想起今日多宝阁后, 见到那两双亲密无间的鞋子,心思忡忡点点头, 姑娘这是,有事儿和镇北王商量?   忙抬头应下不提,顾知薇见徐妈妈心思灵透,一点便通。刚要放下帘子, 余光瞥见崔女官自皇后轿辇前匆匆而来, 示意宫女停下轿辇。   崔女官匆匆走到宫辇前, 略带两分急切, 可话语仍旧是平稳淡定,朝顾知薇道,   “娘娘有命, 让顾姑娘即可出宫回家。”   出宫回家?!   顾知薇捏紧手心,只觉得这事儿来的蹊跷。她平日里在宫里,皇后姨母只怕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少了, 不住上半个月断然是没有回去的道理。   难不成,因为她和傅仲正有意,她被姨母厌恶了不成?   稳住呼吸,顾知薇只觉得连日事情赶着事情,下午又差点儿被皇后娘娘撞破和傅仲正的亲昵。   浑噩之下,越发觉得脑子不够用,竟是半点儿也猜不透姨母念头,索性直接问崔女官,   “女官可知是因着什么事?眼下宫门就要落了匙,此刻回去,不说爹娘觉得奇怪,便是太后明儿查起宫门,少不得也要念叨几句。”   说着,顾知薇心底猛的一跳,倒是想起今日见到那顾知花,难不成,她对顾府使了坏?   手指拧紧,顾知薇声音带了两三分惶恐,   “是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似是察觉到顾知薇心慌意乱,崔女官忙开口安慰,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清楚,笑道,   “倒是奴才们的错,没把事情给您说明白。   顾姑娘莫着急,是崔家,您嫡亲的外祖父母今儿个下午进京。   顾老爷亲自码头上接了,除开崔家大太太回老宅收拾屋子去了,老太太带着崔二太太还有崔家八爷,如今在顾府里住着。   娘娘原本说明儿再让您回去,可方才崔家二老爷上本,说是老太太念叨着,几年没见姑娘,实在是想的很,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娘娘这才让您即刻便回去,也不用收拾行李再去正殿谢恩,从这里出乾清门便是。   等明儿和老太太进宫说话,您仍旧在宫里住着。”   一席话说下来让顾知薇放了心,只要皇后姨母没有厌恶了她,万事都好说。倒是崔家,顾知薇低手捋了下起褶子的衣袖,心底倒是说不出喜欢还是难过来。   前世爹爹和哥哥败落,不是没想过把自己和嫂子送到清河去。亲自派了小茗过去,只得了一句,“食君俸,分君忧”的话来,意思是,他顾家得罪了新君,可不要牵连崔家才是。   也不知这是外祖父母的意思,还是大舅舅二舅舅的意思,可不管是谁的意思,都说明了,这崔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靠。甚至,若是一朝出了意外,崔家只怕恨不得踢翻了自家,明哲保身才是。   这么想着,对即将拜见的外祖父母以及二舅母八表哥,顾知薇也失了两三分期待。左右都是家里的亲戚,面子上过的去便算了。   轿辇微动,顾知薇察觉到宦官转了方向往乾清门而去,低首略沉吟了下,倒是有了主意。   眼下倒是不说别的,娘娘千秋生日,即非整寿又非逢五逢十的大寿,这么个点儿若是崔家前来朝贺,哪里用崔家全家上阵。   表哥们不说,各有各的仕途科举,便是大舅舅二舅舅,一个是嵩山书院的院长,一个镇守清河崔家老宅,素来享受先祖供奉,这么两个人物,怎么瞧,若非大事儿,也轻易不会离开清河。   此刻上京,定是有事儿来求爹爹。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顾知薇只觉得似有什么玄机等待点破,可奈何脑海里越发混沌,一件事情连着一件,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近来事情实在是多的厉害。不说她和傅仲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是皇后姨母不肯同意二人婚事,便觉得极为为难。   更还有顾知花,刘太后,还有崔家,一件事情挨着一件事情,也不管她接受不接受的了,拥挤着往前走。   叹了口气,宦官女官在宫门前放下轿辇,恭敬磕头等顾知薇轿子抬走。   顾府的车马声摩擦地面,顾知薇甚至听到,常为自己赶马婆子的勒马声。   要换自己家的马车了吗?   顺着徐妈妈搀扶,顾知薇莲步轻巧上了顾府马车。依旧是朱轮骏马,黛青色车稠倒也避风。   眼下虽入了夏,可早晚仍旧冷着,顾知薇宫宴所着的罗裙并不厚实,夜风袭来卷起裙摆,带起两三分冷意。   乾清门往东,是一片开阔广场,顾知薇知道,这是午门所在的位置。往后瞧去,层层宫阙让人心生敬畏,手持银木仓的羽林军昂首站立,森严守卫着这片神圣之地。   这是整个国家的核心,顾知薇捏紧手心,每一次这座宫殿的主人更换,都要在朝堂上引起震动。   爹爹,哥哥,傅仲正,还有她自己,在前世都死于这场震动,没有一个例外。今生呢,她重来的目标,是住进这个宫殿吗?   顾知薇突然迷茫了,她想起今日见到的刘太后和杨太妃,刘太后自然不必说,她已经是整个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杨太妃,在她看似谦和的外表下,不也想着法子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吗?   姨母不愿意让自己和傅仲正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傅仲正他称帝后,后宫嫔妃宫女众多,不愿自己去过那争宠夺爱的日子。   眼下金乌西斜,为宫殿渡上一层金光。日色越发低垂,金光似是挣扎了两下,终究抵不过夜幕侵蚀,黯淡了下去。   天黑了。   “姑娘?”   徐妈妈见顾知薇停下脚步往宫里看去,以为她不舍得今日放进去的东西,笑道,   “左右咱们明儿还回来,那些个胭脂水粉的,姑娘不在,定是没人敢碰的。”   “不是因为这个。”   顾知薇低首浅笑,冷风吹动裙摆,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堪堪不及一握,模样楚楚动人,一派让人怜惜模样。   可随机,顾知薇抬头挺胸,清澈眸子宛如倒影漫天星光,行动间宛如盛开牡丹,雍容华贵,昂首往马车行去,   “我都多大了,哪里还会惦记那些个东西。妈妈快别说这些个,快些回家才是。”   便是那傅仲正日后后宫佳丽三千,她若想争,自然是谁都比不过她。   徐妈妈见自家姑娘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方才消极阴霾情绪一扫而净,反倒是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势来。   嗯,倒是有点儿像镇北王的气势。   察觉到自家姑娘上了马车,徐妈妈紧赶慢赶跟了过去。临走前回看了层层宫阙,仍旧是不明白,姑娘方才在看什么呢?   坤宁宫正殿,崔皇后恹恹躺在软榻上,仍旧是方才赴筵的衣着,只满头钗镮去了大半,只留下素素几根金簪固定发髻。   承文帝披着明黄大氅在外间批阅奏折,察觉到崔皇后神色淡淡,刻意大声咳嗽了几声,见崔皇后动也不动,一幅懒得搭理人的模样,朝夏太监使了个脸色,问他,   “可是太后又给皇后脸色瞧了?”   夏太监早就听崔女官把前因后果讲了,听陛下问起,倒是不敢瞒着,话语间也不偏不倚,只把筵席上场景描述了,而后才道,   “太后娘娘想必宫里闷的慌,这才留杨太妃家的姑娘在宫里住着。只是这姑娘身份实在是尴尬,是顾大学士家的庶女,可偏偏认给了杨太妃做孙女。”   早在听闻刘太后神情冷淡的时候,承文帝就冷了神色,乃至于后来听到刘太后把顾知花留在自己宫里,冷哼一声,   “她是个庶女出身,便自以为天下的嫡姐都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不想想自己,婚前还...”   话说了一半,承文帝似是意识到什么,截住话茬,见夏太监半躬着身子,神态恭谨,不再理会他,抽出个黄布红绸的卷轴,起身往里间去。   “皇后来瞧瞧这个布局图,若是改日仲正过继给咱们,少不得让他住进东宫。   可如今东宫已二十多年无人居住,宫室少不得重新修正,不如趁着布置千秋筵席的功夫,把东宫也规整了?”   承文帝倒是没开口安慰崔皇后,二三十年夫妻下来,他对崔皇后模样品性再清楚不过。刘太后给了她冷脸,她笑笑也就过去了,只是委屈自己这个做人丈夫的,少不得要多安慰几分。   只是今日,往日奏效的转移问题的方法半点儿作用都没有。崔皇后挪开身子,刻意和承文帝保持距离,冷了声音,   “往日里为你,我总是容忍太后。可她做的叫什么事儿?!   如今朝堂上敬王虽被拘住,可满朝鹰爪尽在,若是稍有不慎,便被敬王反扑。”   “这么个节骨眼,偏被那杨太妃激上一句庶女,便不顾事情轻重缓急,留那顾知花在宫里。若是改日出了什么岔子,别说我没提醒你!”   一连串的话,显出崔皇后担忧。她实在是觉得难受,今日里那杨太妃第一次见顾知薇,便摆了脸色给她。若不是刘太后愚钝,后宫里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可偏偏,打蛇不死反被咬,她就不相信,那顾知花能安心在宫里听刘太后教导。   毕竟,那可是连亲祖母都下得去手的狠毒人物。   承文帝哪里能知道这些,夏太监不过是把太后宫里的事情转述过来,虽不喜因顾知花惹事,可到底是十四岁的小姑娘,能狠毒到哪里去?   但见崔皇后柳眉倒竖,提起这人便一股恶意,心底倒是对顾知花多了两三分好奇,这顾学士家的庶女,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哄好自己的皇后才是。承文帝见崔皇后仍旧怒气未消,冷着眉眼别说看自己,便是理会也不理会的,当下便捂住口鼻,低低的咳嗽出声。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崔皇后如何不知承文帝这些小心思,可见男人一心哄着自己,甚至连装咳也使了出来,袖口抽出个丝帕给他,语带嫌弃,   “快擦擦,还是个皇上呢。若是满朝文武瞧见,看看他们笑话你。”   “谁能瞧见?”   承文帝虽久病身子孱弱,可到底是个男人。闻言只觉得皇后看低了自己,半挑眉峰擦了下唇瓣,朝崔皇后压了过去,   “今日,身上干净了吧。”   崔皇后脸一红,含羞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么些年下来,这男人倒是缠自己缠的紧,每隔今日便宿在宫里,可有什么用啊,饶是千次万次,也是连个子嗣都没有。   抬头刚要拒绝,便见男人眉目消瘦,年近半百,面目略带两分苍老疲惫,依稀可见往日清俊模样,崔皇后心一软,勾住皇帝肩颈。   察觉手下肌肉几乎全部消融,触摸处皆是瘦骨嶙峋,心底一酸,这么些年,他对自己,也算是无可指摘了。   ***   缀锦楼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小茗一时间几乎觉得要乱了阵脚,只跟着崔妈妈行事,吩咐着婆子丫鬟装卸行李的收拾行李,打扫屋子的收拾厅堂,茶碗摆设,丫鬟婆子的住处,样样都要安排,心底里倒是啧啧称奇,这崔家来的未免太是时候。   老爷刚和太太和好,日夜都在清华堂住着,不说缀锦楼闲着,便是过几日,荣锦院里镇北王搬出去,崔家老小都能住下。   清华堂里,用过晚膳,顾大嫂来和顾母说话,又因崔老太太、二太太都在屋子里,都是成亲后没见过的,少不得一一见礼。   顾大嫂身上已有大半个月没来,自觉已经怀了身孕,不肯像往日那般胡吃海喝。也许是因着肚子里孩子调皮,日日不是觉得荤腥油腻便是觉得寡淡没个滋味儿,她是媳妇,也不肯轻易因自己的事情去劳烦顾母,只略少吃些便是。   这么着下来,又因顾知薇帮她挑选衣物整治发饰,倒也是端庄大方的模样。   崔老太太见了十分喜欢,褪下手里珍爱的迦红佛珠给她,笑着朝顾母道,   “早年还想着你是个姑娘家,一眨眼你媳妇都进门了。娘也老了,往后咱们母女,是见一面少一次。”   顾母听了这话,眼眶泛红,扑到崔老太太怀里哽咽,上次见崔老太太还是五年前她闹着要出家,母亲从清河赶来训斥自己,这才带发在水月庵修行,以至于今年薇姐儿请自己回来,才算是离开水月庵。   五年不见,母亲发髻上原来还余下的青丝全都变得花白,皱纹越发神了,行动间竟是离不开龙头拐杖。顾母略估算了下,才想起母亲今年已经七十春秋。   顾大嫂在旁边劝和,倒是崔二太太,盯着她手腕上的迦红佛珠,目光似是长在上面似的拔不出来。   这迦红佛珠产自南海,千年不过长上寸余,二老爷眼巴巴的求来孝敬给崔老太太,可谁知,她眨眼便送给这个小姑子家的儿媳妇。   八面玲珑的上前,笑的和善,   “老太太哭什么,左右咱们在京城有宅子。   想见大姑奶奶怕是不方便,毕竟是宫里。可想见咱们二姑奶奶可不是说见就见,若是实在是离不得,儿媳妇陪您在顾府住着也成!”   说着,见崔老太太和顾母渐渐好了,佯装吃醋,笑道,   “我如今可是知道了,便是我们在老太太面前如何孝顺,也比不得人家媳妇在您面前磕头。   您瞧瞧,不过是略请了个安,便送出去个迦红佛珠去,若是等会子咱们薇姐儿来了,老太太,您是不是要把崔家都送出去?”   “你个促狭鬼头一样的人物!偏你牙尖嘴利!”   崔老太太点了下崔二太太额头,转身朝顾母道,   “你这个嫂子,越发是越老越不正经,什么话都肯说,越发不要脸皮了。”   “老太□□康,我们要什么脸皮?您略微松个手指头,我们就吃喝不尽了。”   崔二太太在一旁奉承,见顾大嫂只抿唇笑,并不说话,眼珠一转,拉着她上前给老太太瞧,   “老太太您瞧瞧,这浑身的皮肉,若不是肤色略黄些,饶是谁也看不出,这是北地里长大的姑娘。”   顾大嫂闻言更是局促不安,她本不是弱质女流之辈。罗家世代行武,又是军官出身,自来是礼节仪态不端庄,可顾知薇自然不会忽视这一点,亲自和顾大嫂说些礼仪规矩,更是亲派了徐妈妈教导顾大嫂宫里的礼节。   再说,顾大嫂粗旷外表下,本就是柔弱细腻的心。只不过早些时候不懂这些,吃了亏罢了。顾知薇肯教导,她自然是求之不得,有人把她从深渊拉出,她自然感恩戴德加倍学习。   连番时日下来,随着自己越发得体,顾至善也越发对自己和善,顾大嫂也对自己有了自信。平日的闺秀,她定是能应付得了,以至于,崔二太太自然看不出顾大嫂行为曾经不得体。   可看不出,不代表她会放过顾大嫂。更何况,这人可是得了她婆婆的好东西,不拉出来讽刺两句,崔二太太可咽不下这口气。   见顾大嫂眼底闪过心虚,带着迦红佛珠的手半扶肚子,心底有了猜测,刀子般眸子划过迦红佛珠,红艳艳的格外喜庆,拉着她的手在老太太面前站了,笑道,   “她既然是至善家媳妇,少不得是知书达理的人物。老太太往日里身边儿年轻的孙子媳妇多,惯来爱和她们说说笑笑。   今日来了京城,也得这至善媳妇说笑才是,总不能厚此薄彼,让至善怪您是不讲道理的。”   “她若不嫌烦,在我身边儿呆着就是。”   崔老太太并不在意这些个小细节,崔二太太便是有她的小算计,只要是无伤大雅,一家子和乐便过去了。   唯独顾大嫂听了这话,脸白了两分。她前阵子小产了一次,本就养的不大妥当。好不容易又怀了,虽没有十分准,可也八分准。   再说顾母是她婆婆,自来是仁慈的。自打顾母开始理家,她便不用早起去议事厅和顾知薇轮着管家,日日清闲自在不说,便是请安也不让她常来。   说是和老太太说说笑笑,可少不得一日里总是站着,若是胎儿倒是不稳,可怎么办才好?   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外头婆子轻快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一个圆脸婆子笑吟吟进来,   “姑娘回来了,稍可便进府里来。”   崔老太太许久未见这外甥女,只记得五年前她可怜巴巴模样,瞪了眼顾母,随即朝那婆子道,   “让你们姑娘进到清华堂再下轿,夜里风大天寒的,仔细吹了风。”   圆脸婆子笑吟吟退下,崔二太太笑的越发和善,朝崔老太太道,   “可见知道这才是老太太心坎上的人物,如今除了老太太,我们可都在一侧站着,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唯恐老祖宗不如意,便是坐都不敢坐。”   “老太太,看在咱们薇姐儿的面子上,可否让我们坐下?”   “谁还拦着你不成!”   崔老太太不理她,见顾大嫂站着模样略纤瘦几分,示意她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模样,这才朝顾母道,   “我看这孩子倒是瘦了,和你寄到清河的画像不一样。”   顾母仔细打量了下,见顾大嫂虽仍是丹凤眼,皮肉却比早年白了不少,形容模样间,倒是有几分顾知薇的模样气派,不由对她生出两三分好感。自己不在府里这阵子,都是她照看薇姐儿,想来薇姐儿也亲近这个嫂子。   只唯一一点,她衣裳布料也都是苏州来的绸缎,纹样精细,可到底比不得蜀锦贵重。   “是清减了几分,可见至善是不懂得疼人的。老太太不如心疼心疼她,明儿进宫带着我这儿媳妇一起,也给娘娘瞧瞧才好。”   崔老太太一眼便知,这是闺女心疼儿媳妇品级不够,不能进宫。特意借自己的手,给儿媳妇讨个赏赐。正要开口说话,便见外头门帘响动,婆子进来回话,   “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便是!”   崔老太太早就等不及,若说这满堂儿孙,她最疼爱的无疑是这个唯一的娇娇女。崔家上下阳盛阴衰,连个乖孙女都没有。大女无子,二女也只有这一个嫡亲闺女,早年她爹娘糊涂让她受了委屈,要不然,崔老太太也不至于让崔二老爷上本,让顾知薇回家。   只,婆子低声接了一句,   “外头,老爷和镇北王也在,说要给老太太磕头。”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0章   镇北王?   顾母额角一跳, 只觉得不好。她方才和崔老太太叙着母女情谊, 倒是忘了一件事儿。   为什么是大嫂去崔家老宅收拾屋子, 留下二嫂带着小八在自家住着。除了母女情深之外,怕是更重要的,这是要把她薇姐儿许配给小八。   果然, 抬头见崔老太太略带不解,甚至崔二太太面上也带了几分疑惑, 顿时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 她总不能说, 这镇北王,是她和顾苏鄂给薇姐儿寻摸的女婿?   只是这事儿还没有定下来, 便把这事情捅出去,也不是顾母的作派。   笑着起身朝崔老太太解释道,“镇北王弱冠之年便镇守北地,去岁更是破了鞑子王庭。   陛下喜他骁勇善战, 特命我家老爷教导他政事, 眼下就在前头容锦院住着, 想必听说老太太来了, 来请安问候您老人家。”   “原来是这样。”   崔老太太点点头,这镇北王倒是个知礼的, 自己远道而来, 他便礼贤下士,亲自来见面。只他贵为王爷,自己虽年长可到底品级不高, 位尊者拜见位卑者不合适,起身召唤过丫头,披了披风朝那婆子道,   “镇北王来访,自该我去拜访的道理,况且屋子里内眷颇多,若是冲撞了也不大合适。   待我收拾好衣裳,门外拜见镇北王就是。”   婆子应下出去不提,崔二太太听了这番子话,心底倒是有了算计。   她在清河倒是不知道,原来这二姑子家为陛下亲信也就罢了,便是连教导镇北王这样的大事儿也由他操刀。   将来若是那位登基称帝,这天子帝师的位置怕是跑不掉。倒不如寻摸个机会,把小八留在这顾府。   一来,也是教导他功课学业,省的在京师和翠墨那丫头胡闹,散了上进之意。二来,也是和顾家这位妹夫拉近感情,常年不走动的亲戚也淡了情分,常来常往,日后给小八谋官的时候也好开口。   再说,她家小八这样的模样品性,若不是今日实在是困乏,在缀锦楼早早睡了,不然,来和镇北王说几句话,怕也会有不少长进。   只心底是这么想,看着婆子挑帘出去回话,外头人影僮僮,便知这镇北王怕是在外头候着。   崔二太太扭腰上前,接过顾母手中的披风,亲自给老太太系好,待收拾妥当。   笑吟吟赞了声老祖宗越发年轻了,逗得崔老太太哈哈大笑,这才趁着气氛融洽,转身和顾母说话,似是不经意问起,   “听说这镇北王素来在民间有活阎王的称号,怕不是为人极为苛刻?”   “不过是敬王畏惧他声望,故意传出这些恶名。”   顾母见崔二太太细眉弯弯,一双眼睛似是含着算计,不喜她万事都惦记着,又见顾大嫂被她挤兑到一旁,小可怜似的,心底更是多了几分不喜欢。   拉过顾大嫂的胳膊,朝她道,   “今日里人又杂乱,来往家仆也多,你等下不必出去拜见镇北王,等薇姐儿见过老太太,和她一起回去便是。”   顾大嫂忙应下,摩挲了下手里的迦红佛珠,倒是多了几分喜色。婆母仍旧是喜欢自己的,外祖母崔老太太也不例外,只唯独崔二太太,打量自己的目光便让人不喜欢,若是薇姐儿在就好,她定是有主意应付的。   这刹刚收拾完毕,崔老太太便要带着众人出去见礼,帘子一动,顾知薇提裙进来,见崔老太太扶着龙头拐杖站起,忙细步过去扶她坐下,笑着朝崔老太太道,   “外祖母,方才爹爹和镇北王商议,您若是忧心冲撞了舅母嫂子,在这正堂外再挂层珠帘便是,何必去外头受着风吹。”   崔老太太哪里还能听进去什么话,见顾知薇一系蜀绣衣裳,头带宫花,便知这是从宫里急匆匆赶来。她又许久未见,忙顺势拉着顾知薇在自己身旁坐了,仔细打量了她容貌。   黛眉弯弯杏子眼,琼鼻玉肤樱桃唇。撇开容貌不说,但是这通身的气派,崔老太太在清河这么些年,就没有见能和外甥女比肩的。   心底一松,白了在旁的顾母,   “你这么些年折腾,自己倒是如意了。唯独可怜我这外甥女,幸亏生的这般好模样,又是懂事得体的。不然,我便是回去见了你爹,也是没有脸面的!”   崔家老太爷年过八十,入了冬后身子骨越发不康健,哪里能经受如此舟车劳顿。是以他虽思念闺女外甥女,不过是托崔老太太带几句话,自己亲自过来是不能了。   听到崔老太太提起父亲,顾母只觉得喉间酸涩。自打她嫁了顾苏鄂,二人共赴京城后,竟是一晃眼,二十多年没再回过清河,出嫁时她本就为幼.女,爹娘五六十年纪,如今二十年过去,不知老父亲如今苍老成什么模样。   更何况,崔老太太说她折腾,无非是担忧她因宋姨娘一事生了嫌隙,可如今万事都好,不说是宋姨娘没了,顾知花也不知在何处,敬王倒了,顾老太太虽还是那般偏心西院,可连番下来早就对顾知花死了心。   薇姐儿贴心,儿媳妇懂事。便是至善那孩子,原来还闹腾着要去北地征战鞑子,近来也能稳心修书。顾苏鄂呢,也似是对自己陪着小意,万事圆满,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唯一让她心疼的是,这么些年庙宇里读经念书的,委屈她薇姐儿,有娘的孩子跟没娘的娃娃似的,白白受了委屈。   眼眶一红,也顾不得外头还有傅仲正在等,半搂住崔老太太胳膊,言语间带了两三分悔意,   “我如今也算是半百的人了,那宋姨娘也早就过世。娘放心,我会好好的。”   崔老太太见顾母这般模样,这才知道这个闺女的苦日子过去了。抬手拍了下她挽住自己的胳膊,笑道,   “刚夸你比你二嫂稳重,又闹起小孩子脾气。薇姐儿和至善媳妇都看着,仔细她们回头笑话你。”   崔二太太见这几人笑闹在一起,老太太更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慈善。担心自己一个看不住,老太太便要出手补贴顾母,忙上前劝道,   “妹妹快别擦眼泪了,这么好的屋子,比清河老宅不知尊贵上多少。再有薇姐儿和至善媳妇这般相貌品行,也就是妹妹下手快,这至善媳妇被你搜刮回家。   不然啊,见到至善媳妇和薇姐儿这般好的美人儿,我非得给我们小八才是。”   说话间,拿眼神去瞧顾知薇。明里是说顾大嫂,可暗地里打听的是顾知薇。   娘娘那话里并没有明说,只说小八到了年纪往京城里走一遭见见世面。可她做母亲的少不得多想二分,娘娘赏赐笔墨纸砚,素来都是顾府一份儿,她们崔家一份儿,便是没有明说,这凑鸳鸯的举动也不可谓不明显。   只是,她们愿意,顾母愿意把闺女外嫁吗?   顾母听见二嫂说起这话,便知是试探薇姐儿婚事。正要开口婉拒,可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薇姐儿今年恰逢及笄之年,寻常的姑娘也到了说亲论嫁的时候,可二嫂这样的人物,并不是很适合做婆婆。   组织了下语言刚要开口,崔老太太打断话头,朝崔二太太道,   “这些个琐事往后再说,没得让贵人等的道理。”   崔二太太只得不甘心闭上嘴巴,见顾知薇在旁小声和顾大嫂说话,完全不理会自己方才的话,暗自觉得这顾知薇实在是没有礼貌,长辈说话不应声也就罢了,连一眼也不看自己。   若是等她往后进了门,可得好好调.教才是。   只她到底是目光在顾知薇身上停留的时候久了,顾母在一旁看见,只觉得那目光对顾知薇不太和善,开口笑道,   “二嫂瞧什么呢?”   崔二太太转身回道,“看我们薇姐儿模样气派,正是替妹妹发愁呢,这么好的姑娘,怕是上门求亲的,早就把门槛踏平了。”   “她小姑娘一个,二嫂何必捧杀她。”   顾母闻言抿唇笑道,随即转身朝旁此后的婆子道,   “爷们儿都在外头等着,摆个茶盏都要费些功夫,可收拾好了?”   崔妈妈早就把茶碗桌椅背后,正堂内外室珠帘挂了两层,从外头看去,只见人影分不清具体的模样,转过如意三宝屏风,给顾母回话,   “禀老太太、太太,屋子收拾妥当了,老太太现下去里间歇着便是。   外头除了镇北王,咱们家老爷大爷,连带着崔家二老爷带着八爷都在呢,八爷说带了议程给姑娘和大奶奶,已经各自送到屋里。”   “这才像话。”   顾母见万事都安排妥当,扶着崔老太太起身,转身见崔二太太脸色阴沉,替顾知薇谢了崔家小八,道,   “她们都是平辈的孩子,远道而来本是客,何必再给她们准备东西。”   崔二太太一心只想着顾母不回自己话头,只以为这顾知薇怕是和自家没缘分。可她也不甘心,顾知薇这么好的模样品行,对付自家那个小八最是合适。   小八年纪尚且少,素来爱女子美色是常事。有这么个美艳绝伦的娇妻管着,想来他是不会生出别的幺蛾子。   罢了,等明日进宫和娘娘商量这事儿,想必娘娘也是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这被拖了下去,并没有直接指婚。   一时间各人各种心思在里间坐了,等顾苏鄂打首,傅仲正及各位爷在外躬身请安,各人又各自拜礼,礼毕坐回椅子上,崔二太太这才回过神,打量外头的男人。   居中坐着的是她妹夫顾苏鄂和镇北王,顾苏鄂模样清俊,二十年过去除了平添了几分威势,倒是半点儿也不显老。   嫉恨目光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顾母,见她年过四十,模样依旧是二八少女模样,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肤白莹润,杏眼桃腮,遗传给一侧的顾知薇几分清丽。   旁一侧的镇北王呢,倒是难道明艳衣裳,胸前蟠龙气势惊人,崔二太太甚至不敢抬头去瞧长得什么模样,只觉得浑身气势把屋子里男人都比了下去,心底暗叹,到底是皇家子嗣,到底是不比寻常勋贵人家。   略看了一眼,便往后瞧,只是这一眼,便让她瞪大眼睛。无他,旁的人身侧要么是亲随伺候,要么是崔妈妈等带人上茶,可唯独小八身侧,站立的是老太太给的小妖精,翠墨。   目呲欲裂,崔二太太只觉得一年来打算怕是落了空。男人好色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也要分清场合不是。就像现在这般,同辈的至善连个妾侍也没来请安,想必是没有的。   她妹夫顾苏鄂更是不例外,当年妹妹因他纳妾便寻死觅活,还是陛下亲自下旨才了结此事。可见顾府上下纳妾是少数,唯独她儿子身后,这伺候的丫鬟实在是显眼。   不动声色的瞧了眼顾母,又瞟了眼顾知薇,崔二太太见这二人似是没瞧见,心底略松了一口气。没发现就好,等今日回去她发落了这丫鬟,可不能因为她,坏了和顾府的婚事。   可偏偏,正觉得松口气,便听见崔家二老爷奉承镇北王说话,   “臣在清河时便听过您威名,素来是敬仰已久。今日见了王爷,越发觉得天下的词藻都形容不出王爷气派。   那个,不知,王爷是否婚娶啊。”   说着,崔家二老爷似是极为不好意思,朝傅仲正拱手道,   “臣妻娘家有一个侄女儿,素来是颇有些好名声。若王爷有意,不如臣来做这个大媒。”   崔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她当年便是凭借着好名声才得了崔家青脸,连昔日首辅刘家的闺女都比了下去。   如今她娘家不过一个小小京官,哥哥嫂子正在为娘家侄女儿的婚事发愁。虽有艳名,可到底哥哥官位太低,配不得大户人家。若是配这镇北王倒是正好,不求正妻,哪怕是个妾侍,也比寻常官宦人家的正妻来的气派。   如此想着,面上也带了两三分喜色。尤其是听见这话,见顾知薇玉白手指拧着手里手帕,越发得意起来,小声和崔老太太道,   “我娘家侄女儿才十五,嫂子说模样极为齐整,改日给老太太请安,您瞧瞧她才好呢。”   崔老太太察觉到顾母低落下来的情绪,又见顾知薇拧着手帕,突然想起闺女说起,这镇北王是住在顾府的,就在前头的荣锦院,脑海蹦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难不成,薇姐儿和镇北王有什么纠葛不成?   “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改日咱们回崔宅再说,没得在你妹妹这里,见你娘家人的道理。”   崔老太太完全不上当,她这个儿媳妇最是精明。昔日里不过一个六品翰林的闺女,便嫁到自家去。如今爹娘死了,哥哥倒是寻摸个官做,六品都算不上,不过是个翰林院打杂的,这么个家,自然想要找个机会攀附顾家。   闺女女婿的人品她是知道的,拐弯抹角的亲戚若是不来往,定是有缘故。说不定,这哥哥嫂子或人品,或为人处事总是有点儿问题,要不然,闺女也不至于不吭声。   听崔老太太这般说话,崔二太太无奈只得讪讪坐下,不去提这些。娘家实力弱,哥哥嫂子不争气,连带着侄子也不好好读书,送来那么些书籍都没卖了出去,只一个女儿家有好名声,谁信。   顾知薇把婆媳俩的交锋看在眼底,见顾大嫂面露疲惫,轻柔拍拍她腕子,斜斜看向坐在崔老太太身侧的母亲,见母亲面露不赞同,便知这崔二太太,她的嫡亲二舅母,怕就是前世爹爹求助,不理会顾家的元凶。   不过,现在下这个结论为时尚早,倒不如改日见了大舅母,再来说这事儿。   “傅某婚事尚有陛下指定,自己怕是做不到主。”   傅仲正见顾父似是要训斥崔二老爷询问自己私事,抬手制止,朝崔二老爷道,   “当然,这话是拿来忽悠外人的。”   崔二老爷先是一惊,见妹夫和外甥一脸不赞同,知道自己问错了话,可听见傅仲正如此说,又放下心,以为他心动了,忙开口道,   “王爷怕是不知道,我那外甥女儿模样生的极好,便是比不得天上仙子,也不必西施貂蝉差些什么。   王爷若是有意,改日我呈了画像给你,您瞧瞧便知道。”   傅仲正这才仔细打量了崔家二老爷,白胖脸盘一脸和善,倒是和顾苏鄂说起的二爷完全不同。   顾父曾在书房提起过自己的两位舅爷,崔大老爷学问严谨渊博,自来是崔老太爷亲自教导,一板一眼极为规矩,行事从来没错过半分。自打成年便在老太爷面前学着理家,往后老太爷殁了,崔家七成家产也是要给他的。   这二老爷,自小老太太偏疼他,他嘴甜又爱哄人,街面上溜须拍马、追鸡打狗那是一绝,可偏偏娶的媳妇能生,一连气儿八个儿子,这下子老太太更疼他了,私房也大多贴补给他。   只是学问不大好,给历来书香门第的崔家丢了脸面,如今这么些年下来,也不过举人的名号。可他有能耐会钻营,也不知怎的寻摸个书院院长来,也算是立业家成。   如今看来,这么些年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傅仲正见他满怀希冀看着自己,目光往后,见崔家小八不时回头去瞧伺候的小丫头,勾起唇角,就是这么个家里长出来的玩意儿,还想和自己争薇姐儿?   他也配!!!   “崔二舅误会了,”   傅仲正稍整神色,目光含情看了眼里间,似是在注视自己亲昵爱人,道,   “我自来是有中意的姑娘,已经禀明了陛下,想必娘娘千秋筵席后,自然有旨意下来。”   “不是,王爷您误会了啊!”   崔二老爷来不及沉浸在镇北王唤自己一声二舅的喜意,忙不迭开口道,   “我那外甥女家贫败落,自然不敢求王爷正妻之位,便是王爷后宫有个安置她的地方便好,不愁吃穿便是好日子。”   傅仲正收回目光,见顾至善满腔怒火盯着崔二老爷,爹早就有意把妹妹许配给镇北王,如今二舅舅说这些话,倒是像给顾府打脸似的。   他们家挑好的姑爷,偏被崔二舅舅给盯上了。实在是,实在是让人窝火。   “咳咳!”   几乎要忍耐不住开口,顾苏鄂在一旁瞧见,忙咳嗽一声提醒。顾至善这才见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冷静下来,爹此刻不说话,任由崔二舅舅开口,未尝没有把事情挑明的心思。   毕竟,他真当傅仲正是敬王那样的人物,见个寻常佳色女子便要拖回自己府里?   镇定下来听傅仲正说话,崔二老爷也眼巴巴的等着,他素来是疼爱妻子的,只她一直说娘家贫苦,自家生了八个孩子更是接济不得,若外甥女能嫁高门最好不过。   瞧瞧,他挑的高门如何,堂堂镇北王,往后的新君,再尊贵也尊贵不过这样的人物了。   “二舅外甥女不止那一个,不是还有别的外甥女?总有个堪堪能给傅某做妻子的,傅某自然效仿当今陛下,不纳后宫只宠一人。”   傅仲正略在里间扫了一下,见姹紫嫣红,暖香扑鼻,只可惜双层珠帘后,人影憧憧看不清楚,他也不知哪个是他的小姑娘。只得失望收回目光,落在崔二舅身上。   这是薇姐儿的舅舅,是当今皇后,还有顾母嫡亲的哥哥,不能生气,不能发怒,不能给他难堪。   崔二老爷一下子愣住了,还有个外甥女,除了他妻子娘家,还有什么外甥女?   无助目光落在顾苏鄂身上,顾苏鄂这才起身,也不和崔二老爷说话,朝傅仲正道,   “仲正,眼下夜色已深。咱们男人还罢了,女眷们劳累一天,定是辛苦,不如自去安歇,有事儿明日再商议便是。”   “正是这个道理。”   顾至善也随即起身道别,朝崔二老爷道,   “亏我娘素来惦记二舅舅,如今别说是想不起我妹妹,怕是再过几日,二舅舅连我家的门朝哪里开都不记得了。”   得,终究是没忍住怼了出来。一甩袖子,也不理会隔着帘子和崔老太太告别的傅仲正,转身朝外走去。   顾苏鄂佯装生气骂了声逆子,见崔二老爷愣在原地,那崔家小八似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仍旧和身后丫头眉来眼去,心底窝火,面上倒是笑的儒雅,   “二哥请,咱们去前头缀锦楼再续。”   不多时走的干净。崔二太太听见外头男人们机锋,又见崔二老爷一直提自己娘家,知道怕是惹得崔老太太不喜欢,忙跪地磕头道,   “儿媳妇只说娘家日子难过,谁知二爷醇厚,便时刻惦记着。娘家外甥女那般身份地位自然配不得镇北王,娘,您别责怪二爷,他也是好心!”   “好心!”   崔老太太冷笑一声,见崔二太太自说自话,完全理不清重点,小八和丫头眉来眼去的事儿她不说,倒是这个儿子养的,完全偏向她娘家去了。   见着崔老太太发怒,顾大嫂伸手拉住顾知薇的手安抚她,顾知薇抬头朝她笑弯眉眼,竟是完全没受影响。   不纳后宫,独宠一人。   原来,他是这么打算的。   崔老太太瞧见姑嫂两个和谐模样,又见坐在一侧的顾母半句话都不说,甚至,连跪地的崔二太太扶也不扶,便知道和顾家结亲的事儿怕是没着落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1章   夜幕深深, 四下皆净, 唯独花园里各色虫草振鸣, 扰的人无心睡眠。   崔二太太翻身,见崔二老爷睡的正香。呼噜震天,没得让人烦闷, 恨恨得瞪了男人一眼,暗自骂他没用。   若他是嫡长子, 是个有谋略见识的, 自己焉能如此发愁?偏偏男人不中用, 才让她无奈之下使了手段,日日给娘娘去信说小八的好处, 这才让娘娘动心起念,准备把薇姐儿许给他们。   顾府是何等豪富,崔二太太睁大眼睛开始算账。当年顾母出嫁时,彩礼单子上写的清楚明白, 老太太疼惜幺女, 几乎把所有商铺都陪嫁了去。   前门如今逸雅轩, 那可是和万乾堂, 还有后来的太白楼并列笔墨纸砚,胭脂水粉和首饰钗镮的翘楚。   寻常闺秀, 莫不以能得这三样其一为傲的, 那逸雅轩便是顾母的陪嫁,原该是他们崔家的。   等薇姐儿进门,她那个小姑子疼惜闺女, 少不得陪嫁来,到时候,逸雅轩的东西还不是任由自己拿取,不管是给儿子用还是给娘家侄子,反正都是白来的东西。   躺在绫罗绸缎的香衾,崔二太太笑的开心,就好像那样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似的,罗帐上金银丝线勾勒花草虫鱼,不说满屋子的摆设器皿,但是这一幅罗帐,便是崔二太太不曾见过的好东西。   崔家在清河来说也是大户人家,崔家庄园绵延数十里,往来伺候的仆妇成百上千,崔二太太一直觉得,自己嫁给这崔二爷是高攀了的。   可今日见到顾母穿着打扮,发髻间随便一颗东珠,便是南海进贡来的好东西。更别提薇姐儿那身蜀锦,千金一匹,她年近五十,也不过才得了一匹。   只可惜,这么个好人家,又和自家是连亲带宗的关系,若是不能娶了这顾知薇进门,往后,小八的日子怕是难过。   不止是小八,她也不好过。爷们儿的事儿她不清楚,可家里面财物眼下她是知道的。自己行事虽张扬,可只管着二爷屋子里这一块儿,八个儿子虽有老太太补贴,可陆续成家也不宽裕。   老太爷老太太百年之后,日子怕是更为艰难了。大爷是弟子,又是崔家的族长,少不得分去七八成产业,剩下的又有八个孩子来分,轮到她小八手里,还剩几分?   不行,得想个法子,让顾家看到她小八得好处才行。   如此辗转,直到天色发白,远处鸡鸣犬吠,把京城从沉睡中唤醒。   崔二太太见崔二老爷睡的香甜,一宿没睡的恼意困意袭来,见他呼噜声仍旧震天动地,换了寝衣也挡不住浑身的酒气,翻脸掐他胳膊,   “你倒是有出息的,半夜才回来到这会子也不醒就罢了,醉死在外面才好!”   崔二老爷吃痛的呲牙咧嘴,懒得和崔二太太计较,推开崔二太太手,翻身又睡去了。   他昨夜给老太太请安后,镇北王在荣锦院摆了筵席请他们吃酒,崔二老爷一开始担心吃酒误事儿,他最是没有酒品的,酒后胡乱说些什么失态的话,怕是难以收场。   可谁知,不止自己,妹夫顾苏鄂大力邀请,甚至连小八也都一起前去。   酒酣耳热之后,说些什么话崔二老爷已经记不得了,只直到那镇北王对自己极为和善,不像是个高高向上的王爷,倒像是自家舅老爷一般尊敬。   如此给足脸面,崔二老爷直接喝高了,越发对顾府满意起来。顾府上下老小对自己倒是谦和,喝唯独不满意的是,在酒席上,无论他问了多少次,他的好妹夫,嫡嫡亲的妹夫就是不肯同意亲事。   他家小八性子和善,读书也好,除了爱和家里面的丫头玩闹,旁的再没有不好的地方。   这么一个上进的男娃,配薇姐儿那样的人正好。便是崔二老爷没见过顾知薇,也是知道她品行出众。嫡亲的皇后妹妹亲自教养,又是当朝大学士的嫡女,怎么能和普通人家的闺女做对比?   如此想着,倒是睡的越发得意。只想着等薇姐儿进了门,也好在老太爷面前炫耀二分。他向来是说自己不如哥哥的,可如今算下来,他能娶到薇姐儿这样的儿媳妇,哥哥家的那些个媳妇加起来,可比不上这个的一根手指头。   正做着美梦,一股刺痛从胳膊传来。崔二老爷勉强酒醒,朝发疯的崔二太太呵斥,道,   “还让不让人睡了!!好端端的,你又怎么了?”   崔二太太眼眶一红,满是憋屈愤懑,泪滴儿说掉就掉,一张脸虽是老了,可做起可怜的样子来依旧是娇花落泪,惹人怜惜,   “怎么了,你也好意思说怎么了。你昨儿个那么晚回来,又喝成人事不醒的样子,等回了清河,我定是要禀告老太爷,看他不罚你。”   见者崔二太太眼泪,崔二老爷火气去了大半。他自来就对二太太没脾气,自己是她男人,若他不替她担着些,整个崔家,她还能依靠谁呢?   “这可是在京城顾府,不能任由你张狂。好好的在屋子里发脾气也就算了,在外头见者妹妹薇姐儿她们,你好歹收敛着脾气,仔细娘亲说你。”   这话说的带了几分和软,崔二太太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自然知道这是崔二老爷心疼自己,担心自己在顾府受了委屈,甜滋滋道,   “我自然知道这个,妹妹和善,薇姐儿和至善媳妇也都是知礼的。和她们说话,比大嫂来的轻松。”   说着,崔二太太把手里的簪子插回发髻上,担心自己戳疼了崔二老爷,殷勤朝自己男人道,   “我也是为咱们小八的事儿着急,这才忍不住戳了老爷。老爷别往心里去。   我瞧瞧,碍事不,仔细留了印子。”   说着,伸手就去撩开崔二老爷袖子,见小臂上被簪子尖牙插出血痕,不好意思的抹去血渍,心疼道,   “我下手没个轻重,老爷别怪我。”   说着,拿上半身往崔二老爷身上去蹭。香.软入怀,崔二老爷更是少了两分脾气,崔二老爷向来抵挡不住她这般妖妖娆娆模样,此刻更是忍不住消了火气,叹道,   “我昔日心疼你家里困苦,便是违背了爹娘的意思也要迎娶你进门。   这么多年夫妻下来,我何曾给过你冷脸?不说填补你娘家是个没够的,好歹你哥哥嫂子你也不能你养着不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没得还一直往娘家送东西的道理,你往后,可克制些。”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崔家二房日子不好过的话上。崔二太太闻言倒是知道理亏,这些年老太太私底下没少贴补自己,可奈何八个儿子又带着自己娘家,各个都是要钱的主儿,这才日子越发艰难。   见崔二太太似乎是面露惭愧之意,崔二老爷索性抱住崔二太太在怀里,难得的絮絮叨叨,   “咱们至亲夫妻,你也听我一句劝。你哥哥嫂子但凡是立得起来,如今家里也不会是这个模样。   不求他们建功立业,好歹能养的住一家老小不是?你素来念叨你娘家外甥女想攀高枝儿,我昨儿个也冒着妹夫不高兴的心,帮她引荐镇北王。   结果是什么你也看见了,人镇北王何等尊贵的人物。便是我能和他说上话,那么个家室背景,做妾他们都觉得玷污了人家。   他们不争气,咱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八个儿子呢,老大媳妇眼看就要生了,你也是要做祖母的人,可不能不为孙子打算。”   “我这不是打算着么。”   崔二太太抬首,见崔二老爷模样看上去不像是生气,字字句句都是为家里打算,心底也知道男人心疼自己,笑道,   “我早就有了主意,你过来,我说给你听。只等今儿个娘娘下了旨,薇姐儿连带那些嫁妆都是咱们的。   我再对她和善些,保准那薇姐儿进门后乖乖的,万事都听我使唤。”   “那你可不能磋磨她,妹夫妹妹心疼闺女,若是受了委屈,定是要和咱们闹开的。”   崔二老爷叮嘱她,虽刚到顾府一日,可看着这顾府上下对薇姐儿的重视。崔二老爷早就知道,这薇姐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娶进门。娘娘同意倒是其次,若是妹夫和妹妹不点头,这亲事也成不了。   更何况,昨儿个那镇北王说的话,到底是和自己开玩笑,还是真真的认为,薇姐儿也是自己外甥女,镇北王心仪的是薇姐儿?   这个猜测一出,崔二老爷越发觉得有几分准。顾苏鄂早年在崔家求学,自己虽功课不如他和哥哥,可平日里也算了解他们脾气秉性,如今这么些年下来,大概不算是十分准,也有七八分准。   那顾苏鄂看准的人,定是不让他人来抢。素来也是有底线的人物,若不是亲近的,或者觉得那人可依托,别说是一起饮酒,便是吃饭也是十二分提防。   可昨儿夜里三番五次劝酒,一家人除了镇北王身份尊贵,旁的竟然没见他的好妹夫生出不满意来。但从这一点,便知道,顾苏鄂他是看重镇北王的,甚至可以说信任。   即非君臣,不过有几分半师之谊,除了准备把他招为女婿,崔二老爷想不出别的东西。   正要推开躺在怀里的崔二太太,和她详细说这事儿。外头帘子微动,二太太亲近婆子在外头说话,   “二老爷,二太太,可起身了?”   崔二太太难得享受夫妻亲昵,闻言只得做起身子,扬声道,   “大早上的什么事儿,这才什么时辰便叫早。”   “禀二太太,八爷屋子里出事儿了!”   那婆子顿了下,低声把话说出来。没等说完,便听见珠帘响动,崔二太太璇着股香风疾步出门,高声问她,   “小八怎么了?”   “八爷,八爷昨夜和青墨成了事儿,青墨早起跪在老太太屋门外,八爷也陪着跪着呢。”   婆子极为为难,满府上下,谁不知道这八爷是二太太的心肝肉,素来得二太太青眼。八爷生的模样也俊,读书又素有文名,若不是老太爷老爷压着不让他科举,如今一个进士得位置是少不了的。   满府丫头自然香饽饽似的捧着他,青墨想必也是其中一个。随便配出去给个小子,到还不如拼上一把,勾了八爷在手,哪怕是图个姨娘,也比外头吃糠咽菜强。   崔二太太自然也知道这个,奈何她千防万防,不愿意小八婚前失了阳.气。可是有大师亲自来算过,她小八最是福运滔天的人物,机灵聪明不必说,将来少不得是个一品大员。   只唯独一点儿,婚事要往北走。若不是因为这个,崔二太太哪里肯费那么多心思,一门只和老太太说话,让薇姐儿早日进的顾府。   北地高门,除了她这个薇姐儿,还能有谁配的上她小八。   提裙便往崔老太太住的屋子去,崔二太太恨的牙根痒痒,只恨自己太过优柔寡断,船舱上那青墨就勾弄儿子起了意,如今成事儿后,那丫头以退为进,跪在老太太屋外又如何,老太太还能逼迫自己非纳她不成?   荣锦院这边闹的欢腾,顾母坐镇清华阁也打听的一清二楚。慢悠悠把发间的绒花插好,朝恭敬站着的崔妈妈道,   “姑娘那里可知道这事儿?”   “那丫头爬了爷们儿的床,想来是瞒不住大奶奶和姑娘的。”   崔妈妈沉吟了下,那丫头天不亮便跪在那里。若不是崔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还没醒过来,婆子又因崔家八爷陪着她跪着,想必是没人敢拦着。   如今也有几个时辰,哪怕二太太赶过去把那丫头给拘住。到底丫头爬床的事儿也瞒不住了,他们家姑娘,怕是早就知道了。   顾母也想到这点儿,捏着手里绒花觉得稀奇,怎么好好的,前不爬床后不爬床,偏在他们顾宅做这等苟且事儿。   顾母眉头一冷,难不成,真以为她会把薇姐儿嫁给小八不成。   抬手把怎么也插不正的绒花摘下,挥手让崔妈妈退下,起身往里间去。顾苏鄂披着暖袍在书桌前坐着,倒是有几分风流名士的气度出来,手里持着本《玉匣记》看的入迷,顾母走过去夺下书来,问他,   “小八的丫头爬床,是不是你搞的鬼?”   顾苏鄂闻言倒是毫不意外,笑的宠溺,起身拉着顾母在暖塌上坐下,道,   “我还以为小八那孩子能坚持几日,谁知,这才一日便...”   语未尽处,说的是什么不言而喻。顾母见他承认,恼火上来,   “昨儿个那么些人,你们到底是怎么下的手!”   “不过是些混了姜黄的酒,略微酒热了些,要说不亲近丫头也不打紧,不过略受罪些就是。”   顾苏鄂倒是不放在眼底,一个人把持不住自己的身子骨,这样的人物,别说是做他顾苏鄂的女婿,便是做他的学生,那也是不够资格的。   顾母自然看明白了这个,叹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肩头落了下来,   “今儿个娘进宫去叩见皇后,娘娘若是有意,怕是今儿个就会定下来婚事,便是咱们不愿意,也来不及了。”   “哪有这么简单。”   顾苏鄂轻轻揉捏她肩头,见骨硬肉僵直,知道她张罗家事辛苦,又因崔家人在不得放松,心疼她劳累,柔声安抚道,   “陛下属意仲正登基,少不得要给他个有能耐的妻子坐镇后宫。咱们薇姐儿既然被陛下选中,娘娘便是不同意,闹上几日便软了。   至于直接定下婚事,这更是不可能。”   更何况,顾苏鄂抬头看向缀锦楼,他二舅子是个拎不清的,可老太太还有大舅子可是个精明人物,若要娶他家薇姐儿,少不得大舅子要上门讨个准话。   可直到今日,大舅子都没有上门,说明他并不赞同这婚事,老太太心底怕也是明白着呢。   他的薇姐儿,是爱妻揉碎了心肝所生。自该捧到人间九层宫阙之上,一辈子平顺幸福。崔二太太那般尖酸刻薄的人物,可不像是个好婆婆。   顾母听了这话略安了心,肩颈被揉开,越发觉得身子骨轻盈。推开顾苏鄂作乱的手,白了他一眼,起身往沁薇堂去,   “我去瞧瞧薇姐儿,今日你独自用餐便是。”   沁薇堂里花草虫鸣,画眉鹦鹉挂在绿廊下鸣声清脆,顾母一路行来,见假山绿石,牡丹芍药各色花草布局精巧,暗道薇姐儿越发稳健,这院子布置的极好。   越往里走,越发显得寂静。顾母倒是笑的和善,她的薇姐儿难得睡个懒觉,眼下日头都要起来,院子里倒是连个人声都没有。   崔妈妈扶着她进了沁薇堂正室,塘厦三间,左右东西间连个人影也无。徐妈妈手持衣裳,慢悠悠在熏笼上熏着衣裳,熏香弥漫开来,屋子里甜暖香气。   听见顾母脚步声,徐妈妈忙过来见礼,顾母示意她起来,笑道,   “薇姐儿还在里头没起呢?她昨儿个来回折腾,让她好好睡一觉,等会儿到了时辰再喊她。”   徐妈妈面露惊慌,强力压住心慌,示意芍药往一侧斟了茶水来,道,   “太太喝茶。”   这二人不对,顾母只觉得事情蹊跷。她薇姐儿便是睡的昏沉,也不至于让徐妈妈和芍药如此惊慌。   起身索性往里走,顾母越发觉得不对。等穿过正堂,转过屏风和珠帘,看着空荡荡的内室,顾母越发冷了眉眼,朝徐妈妈道,   “妈妈倒是说说,你们姑娘,好好的不在屋子里,眼下去了哪里?”   “姑娘...姑娘...”   徐妈妈知道除了自己,整个沁薇堂再也没有能让顾母放心的人。可自家姑娘的去处,那也不是随意便能告诉太太的,若是太太知道,少不得她们没了性命,重则,姑娘的名声,怕也是全都毁了。   见徐妈妈这般支支吾吾模样,顾母只觉得颤颤巍巍,几乎站立不住。她一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顾至善小时到还是说的过去,等到大了些,别说和自己说话,不把人气的七窍生烟便是好的。   薇姐儿性子和软,素来亲近自己这个做娘亲的。她念佛,薇姐儿便亲自抄了五百佛经给她。她喜素厌荤,薇姐儿便初一十五陪自己茹素。她爱清香淡脂,薇姐儿也不知怎么琢磨出松柏青竹香石给自己。   她样样好的闺女,如今好好的顾府待着。早起来和她说话,竟然连个人影也无!   手指发颤,崔妈妈忙搬来椅子在身后,扶着顾母坐下,道,   “太太仔细身子骨,您二月间刚刚生病,姑娘为了您,连及笄的大日子都错过了,太太可不能生气毁了身子。”   提起薇姐儿,顾母勉强有了精神。可她越发来气,她薇姐儿是何等乖巧的姑娘,怎么,怎么就大早上的,不见了人影。   徐妈妈跪地有苦难言。姑娘昨儿夜里回来,立刻就让自己往前头荣锦院找何四,荣锦院里酒席声阵阵,她好不容易找到何四管家,传了话后便往沁薇堂来。   回了姑娘后便往西间歇着去了。一日下来,她实在是疲惫不堪。先是急匆匆大早上进宫,而后便陪着姑娘在承乾殿前站了两三个时辰。   等晚间又有镇北王闯入东侧殿和姑娘亲昵,晚上又是刘太后和杨太妃交锋,更有她们家失踪的二姑娘在太后身边儿养着,这都是什么糟心的事儿!   更别提等到了晚间,筵席罢崔老太太进京,眼巴巴的召见她们姑娘,崔二太太那般的人物也不是好对付的,身边儿的婆子更是殷勤来伺候,这个问姑娘爱吃什么,那个问姑娘爱穿戴什么,再有问姑娘爱读什么书,用什么墨,样样都恨不得打听清楚。   徐妈妈应付完她们,早就觉得身子骨瘫软,等亲自去前院找了何四,服侍姑娘躺下,便昏昏睡了过去。   只她这一睡去不打紧,早上起床,姑娘没了!   徐妈妈心底约莫有几分猜测,她知道姑娘在哪里。可她敢说吗?并不敢。   人多嘴杂,她今日告诉太太知道,明儿个整个府邸里都知道,姑娘夜里跟男人在一块儿呆着。   是以,虽然顾母气的手指哆嗦,徐妈妈只低头跪下,嘴里是想好的理由,   “姑娘说早晨的芍药花开的娇艳,想来是拿着玉瓶采露水,准备等五月间做胭脂用。   太太莫要着急,稍可姑娘采完花露水,定是回来的。”   这话细细想来也没什么毛病。只顾母想的深远,方才顾苏鄂在清华堂说的什么,他们喝的姜黄热酒,少不得蒸腾些热气出来。   小八没有把持住,今早上便闹出丫头爬床的事情来,没得让人笑话。   如今一夜过去,她薇姐儿还不知情况如何。若是落在前头镇北王的手里,那么个结实身子,她薇姐儿,还能落个清白身子吗?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2章   涵香阁两面环水, 一边斜靠假山。晨起薄雾袭来, 日色斜斜穿透水面, 穿过荷叶上点点凝露,落在了里间锦被软榻上。   顾知薇迷茫睁眼,呼吸间隐隐青竹松柏香气, 无端让人心生安定亲近之意,空气中并着两三分酒意, 昏昏沉沉让人多了几分迷醉。   手软骨酸, 顾知薇像是酒醉之后断了片, 隐隐只觉得这事情不对,昨儿明明自己在沁薇堂睡下, 怎么早起,在这么个地方。   难不成,她又重活了一世不成?这个念头刚起,顾知薇昏沉睡意散的干净, 水雾朦朦大眼在室内打量了下, 心顿时安定下来。   入目是个一人高的屏风, 走南过北, 把屋子一分为二,成里外两间。这屋子她熟悉, 就是刚来初潮那日, 在这里和傅仲正见面的涵香阁。只刚放下心,准备起身回沁薇堂,眼瞅着天光大亮, 徐妈妈伺候自己穿衣打扮,今儿又要陪同外祖母进宫,少不得折腾一日,她早些回去才好。   刚要起身,顾知薇便觉得不对。她到此刻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细细腰间上缠着男人结实臂膀,沉甸甸压的她浑身软绵绵。暖塌并不是很大,一人躺下宽裕,二人勉强挤下,格外拥挤。呼吸交错,如墨青丝散于枕上,纠缠不清,她道为何自己会在这里,原来是他做弄人。   顺着胳膊往上瞧去,入目是男人一张俊颜。剑眉长及鬓角,悬胆鼻下薄唇微抿,他似是睡的极为沉稳,顾知薇不敢惊动他,见男人鸦羽似的睫毛下,两团青黑格外显眼。   原本让人望而却步的男人,睡着之后倒是意外的乖巧。利眸阖上,男人呼吸平稳,睡的正香。似是察觉顾知薇瞅见自己,鸦羽微颤,下一瞬,黑亮利眸直视顾知薇,并不意外她出现在这里。   甚至,晨醒的男人见者她乖巧躺在被衾中,脸上带着两三分喜色,越发拢紧顾知薇腰肢,往自己身上压了过来,语带睡意,道,   “才卯时刚过,再睡会儿也来得及。”   晨起的少女宛如池畔清丽荷花,虽未及前世那般雍容华贵,可也不是寻常花草所能比拟。   少女沉睡乍醒,一双眸子轻润润的瞅着自己,目色含情,没得让人心坎里疼她。寻常家里穿的半旧寝衣,纤细脖颈下颈窝幽深,一路绵延到绣着蝶戏牡丹的对襟小衫下。   藕荷色对襟小衫愈发衬她肤白如玉,日头斜斜入室,青丝如墨,发髻散垂,没得让人生了两三分清热之意。青山卧雪一片佳色,同色绸裤细细勾勒腰线,少女来了初潮,身子早就不知不觉长成勾人魂魄模样。   偏她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捏紧汗湿的手心,不动声色拉开二人距离,   “我怎么会在这里?”   傅仲正挪动手掌,从箍了一夜的小腰往上,落在顾知薇露出的肩颈线上,略提了下小衫,遮住不自觉漏出的好颜色,不答反问,,   “如何就醒这般早?”   你瞧瞧,这人是有多无赖。她是如何到这涵香阁的,怕是傅仲正这人最是知道不过。不愿意回答也就罢了,反倒是把话题岔开,问什么自己醒的早了些。   再迟了些,被他吃干抹净不成?   顾知薇索性闷声不答,推开男人拉着自己衣襟的手,便寻了睡鞋要回去。眼下虽是四月底五月初,可晨起凉风依旧是容易让人受风寒,顾知薇躺下时有被衾盖着不觉得,一起身,离开男人暖着的被窝,清新自然的空气涌入肺腑,吹散了男人身上的松柏香气,也带了两分寒意。   细嫩胳膊上细软毛发应风冒起,冷。   顾知薇忙拉紧衣襟,在屋子里左右瞧了,别说是衣裳,便是连个日常用的东西都没有。屋子和上次自己来完全不一样了,暖塌前一人高的屏风上嗅着蝶戏花,转过屏风才知是一幅红梅雪景图,雪花凛冽,红梅傲骨而生,旁缀着一首王十朋的红梅,顾知薇顺着诗句念出声,   “桃李莫相妒,夭姿元不同。   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   初醒的嗓音还带着两三分的睡意,宝葫芦一般丰润姿态隔着屏风若有若现,没得让人受了几分遐思。傅仲正见她这般模样体态,喉结微动,生了几分意动,越发觉得暖塌上只自己一人,这情景未免太过可怜。   捻了下食指,仿佛残存少女甜软香气。傅仲正索性起身,半敞着怀,也不顾自己得体不得体,便往顾知薇身前凑,下巴顶住她颈窝,满足嗅着如兰似馥暖香,道,   “昨儿个便给徐妈妈留了话,说你早起往院子采花露来,衣裳在外间塌子上,可要我给你拿来?”   男人昏睡一夜,胡茬冒了出来。颈窝肌肤细嫩,说话间便摩梭着,顾知薇只觉得又痒又疼,比穿着鞑子送来的毛衣还让人难受,忙推开傅仲正,要往一旁躲,   “疼...”   “哪里疼,扎你了?”   傅仲正挑眉,少女细嫩脖颈软豆腐一般,出口滑溜溜让人食欲大开。刚要xishun两口,便见顾知薇满是抗拒,只得撒开手,垂下肩颈,满是丧意,   “我今儿个便要搬走了,改日再见面,可不像今日这般容易。”   娘娘让他搬出顾家,目的明显就是唯恐他勾住顾知薇。可皇后娘娘怎么不想想,他一个男人,便是那么多次能强了薇姐儿的机会,次次都忍着,若不是爱重,还能是什么。   如今到好,棒打鸳鸯也就算了。崔家人也跟着上京,那崔家小八那么个文弱书生模样,看起来倒是江湖义气,是个正经端庄的人物。只年岁太小,怕是经不住外头人诱惑,他昨儿个不过略让人饮了几杯姜黄酒,今儿个便闹出睡个丫头的事情来。   这般人物,哪里配的上他薇姐儿。慢慢把这事儿和顾知薇讲了,便说便不忘给自己讨好处,   “我自打有了薇姐儿,屋子里伺候的素来都是妈妈婆子,连个年轻丫头也没有。这般心思,薇姐儿可得知道才是。”   顾知薇听见八表哥的丫头爬床,手指微颤,又是一件和前世不同的事情。前世崔家来京,八表哥住在了二舅母的娘家,和娘家侄女儿有了情意,夫妻恩爱和谐,等八表哥中举后在京城谋官,也往来顾府。   她从没听说过什么丫头爬床的事情,难不成,他们这婚事又要有什么变动不成?   心底这般想着,傅仲正暗地里谋算。见顾知薇低头闷着不说话,宽慰她道,   “睡个丫头在旁的人家不算事儿,可在皇后娘娘这里,怕是顶天的大事儿。娘娘素来推崇夫妻恩爱,今日里外祖母进宫,怕是要受娘娘苛责。”   委屈他薇姐儿跟着,娘娘失了这么个好夫婿的人选,心底定是来气的。好处嘛,自然是这崔家小八,是再也没有资格能够迎娶他薇姐儿。   陛下忠贞不渝,至今后宫也只有皇后娘娘一人,娘娘无子,这么些年也不见陛下生过什么怨怼的神色。   再说,当年顾学士纳宋姨娘一事,朝堂上震荡不安,无数人借机攻击顾苏鄂后宅不宁,失了为官的体统。陛下特旨许了宋姨娘进门,这才了结此事。可因此也换的,娘娘年年给顾大学士脸色看。   这么些条条框框加起来,便是那崔家二老爷二太太,用尽了全身的法子,怕也只是白白费了力气。   他与其去纠结崔家,倒不如好生和顾知薇说话,搬出顾府已经是铁上钉钉的事情,趁机讨个美人怜惜,也不至于白白走了这一趟。   顾知薇听了这些,疑惑目光落在红梅傲雪图上,心底起了疑惑,好端端的,仲正他给自己讲这些做什么?   见顾知薇僵直着身子,任由自己靠近。傅仲正抿唇,心底欢喜,眸色也亮了几分,语气愈发可怜,   “娘娘明知我对你心意,三番五次的,不说同意咱们婚事也就罢了,便是连顾府也不让我住。   我是恨不得日夜能和你在一起的,可谁知,越发是离你远了。”   说着,去窥顾知薇神色,见她略微松动,身子骨也软了两分,任由自己抱着,接着道,   “我昨儿个实在是想你想的很,昨儿个在荣锦院里是怎么也睡不踏实,所以才孟浪了些,抱了你来涵香阁。”   提起这个,顾知薇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自认算是比较警醒的,可一夜醒来早起换了个地方,饶是谁能不惊慌呢?这男人倒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就好像,早上的时候她就该在他怀里躺着,二人就该那么亲昵接触。   桃腮潋滟了几分,水眸眨呀眨,晨起男人坚实肩膀触感还在腰间,此刻又得寸进尺缠了上来,语句满是温柔诱哄,   “再亲昵一会儿,嗯?”   尾音带着蛊惑,顾知薇不由自主松了身子骨,任由男人转身面对自己,浑身力气去了大半,无骨藤蔓似的攀附在男人肩头,软绵绵没有反抗,男人晨起看见自己时的欣喜还历历在目,心底一个猜测冒了出来。   他是欢喜自己的吧,就如同她欢喜他一样。   樱唇软嫩,西施舌乖巧任由男人爱怜,肺腑之间,满是男人霸道松柏香气。骨酥肉软,滋味儿实在是难挨,胡渣拉碴刺的她细嫩唇瓣微红,一吻罢,趁着喘气的功夫,顾知薇方才被自己抛在脑后的思路终于回来,揪住傅仲正坚实臂弯,勉强拉开一点儿距离,问他,   “你不是和我在一块儿,怎么知道小八和丫头,有那等苟且事儿?”   傅仲正一时语塞住了。这么个暧昧呼吸交错的时候,她竟然还想着那崔八丫头爬床的事儿!   她对崔家小八动了心?!   傅仲正有了猜测,抬眸去瞧顾知薇如今模样。雨打风吹过后,牡丹越发开的娇艳,粉嫩唇瓣上还带着两分湿润,娇嫩嫩的惹人欢喜,眸色清亮,瞳仁中也满是自己。藕荷色小衫早就被揉的发乱,肩头微露,莹润肌肤纹理惹得人心生馋意,这般娇弱模样,也只有自己才能看见。   勾住那点儿薄薄布料拉好小衫,傅仲正把衣裳归置好,转身抱起顾知薇放在暖塌上,自去外间拿了罗裙锦衣来,   “我这里吩咐恭王绣房里裁剪的衣裳,尺寸虽不十分准,可也大致差不离。赶制的急,布料也不大好,你先穿着蔽体,改日有好的,到时候我再送到沁薇堂去。”   顾知薇缓过气,便见傅仲正抱过来的罗裙锦衣及人高,满满堆了整个暖塌。深吸口气,问他,   “这么多!!”   “除了这些,还有里头小衣裳,我也给你拿来?”   傅仲正拿了个柳筐匣子来,并不打开,递给顾知薇道,   “你瞧瞧,里头可有能穿着的?”   柳木筐子并不大,两扎高,半尺宽,落在顾知薇腿上也并没有什么重量。好奇打开,略看了眼便仍在塌子上,散开各式青罗小衣,粉紫朱红样样来的让人脸红。   顾知薇便是重活了一世,骨子里仍旧是那个矜持的大家小姐。近些日子虽然和傅仲正胡闹,可她到底是个清白身子,是干干净净的闺女,屡次突破下限,如今甚至男人衣裳都给自己准备出来,顾知薇吃惊的同时,也觉得,他们二人的婚事,必须得早日提上进程。   如此这般下去,少不得早晚要出事。就像现在,侯门闺阁里的姑娘,自来是娇生惯养,衣服钗镮收拾自然是登记在册,样样都能核对上的,突然多出这么些个绫罗衣裳,不说恭王爷恭王妃知道了,便是顾父顾母,瞧见她这些册外的衣裳也少不得说上几句。   “这么些衣裳,便是我穿到明年也穿不得。”   顾知薇见傅仲正斜斜依靠双面屏风,含笑看向自己。又见他胸襟打开,褐色肌肉行走间若隐若现,脖颈处有自己咬痕,是方才清热时咬下的,水眸微润,脸颊也红润几分,   “你快去收拾了,这个模样,等会儿妈妈们过来,定是要笑的。”   “谁敢过来?”   傅仲正晨练时便把一切安排妥当,他的好姑娘,哪怕私底下和自己胡闹,面上却要留着大家闺秀的体面。他欢喜她,自然也为她扫清障碍。略系上中襟衣裳,随意套了个靛蓝袍子,便凑到顾知薇身边,   “我为你绾发如何?”   “绾发?”   顾知薇见四下连个钗镮也无,她晨起到现在脏兮兮的,牙未刷,脸未洗。见傅仲正和自己说话,忙往后退了一步,   “我晨起理花露水,眼下这太阳渐渐起来了,再过片刻那花露水也没了,难不成拿水糊弄人?”   说着,不过在中衣外略披了个袍子,捏起在厅间的花露水瓶子,往外头去了。这个时辰,若是得什么芍药牡丹的花露水自然是没有,可涵香阁一侧临着池畔,旁的没有,荷叶自来是多的。   细细的荷叶芯上簇拥荷叶水,不过没会子,顾知薇便攒了半瓶子。   隔着涵香阁窗台,傅仲正见少女一身藕荷色衣裳在荷叶间飘荡,宛如多清丽不妖娆的荷花,一颦一笑已经足够出彩,可少女不知自己美的勾魂摄魄,仍旧挑衅似的朝涵香阁眨眼,意思是,你瞧我多聪明。   傅仲正眼眸中含了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宠溺,前世顾知薇何曾恣意这样笑过,偶尔在顾家书房二人见面,有顾父在场,她看见自己的时候向来都是大家闺秀模样。等他战死北地,魂魄跟随佛经回京,顾知薇早就在多年磋磨下失了少女之心,以至于后来,和顾知花身死在这涵香阁,更是万念俱灰的时候。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自己化为可以信任的人之中。甚至,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和自己顽笑。微微深吸口气,傅仲正抬腿便要出去帮忙,刚走出亭台,便见徐妈妈带着大氅匆匆而来,一路找找寻寻,虽没有大声张扬,可找的是谁不言而喻。   收回腿脚,傅仲正看顾知薇乖巧披上大氅,手持荷叶花露玉瓶往沁薇堂而去。临走,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紧闭的涵香阁门窗,见四门紧闭,看上去并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跟徐妈妈走了。   涵香阁是皇后姨母为自己所建,用的是宫中建造御花园的梁木玉石,朱墙琉璃瓦自然和别处不同。除了顾知薇,这片园地少有人来,或者说,没资格来这里玩乐。   前世顾知花把她禁锢在这里,未尝没有报仇的念头。她素来自认为不比自己差些什么,可一个涵香阁便不能来玩耍,可见嫡庶之分,深若天谴。   太太在沁薇堂用早膳,这话传到厨房,往来的婆子忙不迭张罗。可巧的就是,顾府原有两个厨房,外院那个管着清客先生,奴仆婆子们的筵席,里头这个倒是主子们吃的。   可眼下崔家老太太住在这里,样样都得张罗。崔家有老太太,他们顾家也有不是?虽老太太昨儿个见了崔家老太太,二人略说说话便散开了,可今日崔家八爷闹出个那么大的事情来,崔老太太晨起便往后廊正房和顾老太太说话,到底是自己儿孙在别人家办的蠢事儿,又闹的人人知道,少不得赔罪几句。   也因着这个,两位老太太的饮食都在后廊正房。太太和姑娘一处吃饭,老爷单在清华堂,大奶奶大爷一处吃饭,余下的崔家二太太二老爷并八爷一起,五六处饮食好不容易齐备了,婆子们刚缓口气,便见一个脸生的丫头进来,   “我们姑娘要吃鸡蛋羹,蒸的嫩嫩的送来。”   姑娘要吃鸡蛋羹?   婆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家姑娘早起吃的是雪燕,上好的雪燕宫里赏下的,配着枸杞子红枣等炖上一晚上,早上热热的喝正好。姑娘从来不吃鸡蛋羹这样的东西,又不是沁薇堂的丫头,她到底是那门子的姑娘啊。   柳婆子管着厨房,率先问了出来。   小丫头腰带束的紧紧,勾勒出个细细小腰,闻言倒是和柳婆子说了,   “是老太太旁的青墨姑娘,眼下缀锦楼住着,快些,姑娘等着和八爷进宫拜见娘娘呢,若是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呵呵,这话出口,不止是柳婆子哈哈大笑,便是旁边伺候的小丫头也笑了出来。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姑娘自来得皇后娘娘喜欢,一月里不接去宫里住几日便是少的,姑娘日常吃的东西,不说是坤宁宫专门拨过来的,那也都是各地送来的贡品,什么绿粳米、胭脂米都是寻常物件儿,一个鸡蛋羹眼巴巴的来要,还要仔细他们的皮。   “我呸!谁给她的脸面往主子厨房要东西?!外院除了荣锦院是恭王府管着用度,我们这里就没有给个爬床丫头做饭的道理!”   柳婆子直接拿了扫把把人赶出去,等丫头走了,旁有怕事的小丫头道,   “她虽爬了爷们儿的床,满府如今都知道。可到底是咱们太太娘家,若真是往后得了爷门儿青眼,和宋姨娘那般,咱们岂不是要吃亏?”   柳婆子一听也是,太太不在家的时候老太太管事儿,可老太太并不管这些琐碎事情,都是扔给宋姨娘管理。宋姨娘原本也是在外院吃饭,掌管了家里后才在内院用饭。   老太太总是怜爱孙子,若真的是这样,往后那青墨姑娘得了个姨娘的名分,耳旁风一吹,少不得那八爷觉得他们家不周到,若真是到时候太太怪罪下来,那她怕是有麻烦。   一咬牙,一抬脚,踢了那小丫头一脚,   “你也想的忒深远,要我说,倒不是别的,如今太太老爷这里容不下妾侍,崔二老爷太太能容下,那也不至于来咱们这里逞威风的道理。   我想着,定是不知被什么人怂恿了,这才起心动念,说是来要鸡蛋羹,可实际上,是要拿咱们姑娘作筏子呢!”   毕竟,柳婆子便是再不聪明,也知道这外甥女嫁回娘家的事儿可多着呢。   焉知,他们姑娘不是其中一个?这事儿,等晚间,还是禀告太太知道。   沁薇堂里,顾知薇心思不属的任由徐妈妈和崔妈妈给她换衣裳。   外间,饭菜摆了满桌,顾母沉着脸在黄梨花木前坐了,旁伺候的丫鬟捧盂的捧盂,伺候饮食的早就在一旁伺候着。   徐妈妈手脚利落,见姑娘并没有什么大碍,手脚麻利的拿了衣裳首饰过来。崔妈妈伺候顾母惯了,笑吟吟朝顾知薇道,   “姑娘躺塌子上歇歇,昨儿个劳累了许久,姑娘又在烈日头下站着,定是骨肉僵硬。我给姑娘揉开了,今日也省的再受罪。”   顾知薇并未多想,徐妈妈对她身子骨之精细,超过寻常人想象。若是疲乏后松松筋骨也是常事,只崔妈妈第一次伺候她,未免让她觉得两三分羞涩。   可眨眼便顾不得了,顾母听见里头动静,朝顾知薇道,   “薇姐儿,听话。”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3章   顾母出声, 顾知薇并不敢支声, 看了眼躲得远远的徐妈妈, 哀怨目光左右游离,最后见崔妈妈面色不改,无奈只得在榻子上躺下。   上好的胭脂凝露香气四溢, 整个屋子都是暖甜香气。崔妈妈手脚利落,揉热了暖香水腻的胭脂花露, 细细把顾知薇腕子脚轴揉开。   便揉心底不由赞叹。她在后宫也算是见惯了姿色出众的女子, 可能抵的过姑娘的寥寥无几。   平日在外头已经觉得姿容出众, 如今褪了衣裳,姑娘一身皮肉暖玉温润, 没得让人喜欢。   手劲儿越发轻柔,唯恐弄疼了她。崔妈妈虽尽职尽责揉捏僵硬骨肉,脑海依然惦记着太太嘱咐。姑娘一夜未归,便是瞒过去外头那些个不知内里的, 可顾母不能欺骗自己, 她得让崔妈妈查看了顾知薇身子, 若真情到热事, 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早做打算。   镇北王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 见了她薇姐儿软肉一团, 怕不是要嚼吧嚼吧连皮带肉咽下去。清白身子保不保的住另说。   想来想去,自己亲自去瞧,薇姐脸皮嫩, 定是不会实话实说。为这个伤了母女的情分也不值当。可若是就这么任有顾知薇胡闹,顾母也不觉得不是个法子。   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崔妈妈这个无夫无子的人去最是合适。崔妈妈本就是她从崔家带出来的,和皇后身边儿的崔女官自来是姐妹。若薇姐儿身子清白,便是娘娘那里也好交代。   顾知薇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物,若初始崔妈妈帮她揉捏腿腹,她还不知什么原因。等崔妈妈撩起头发,去瞧自己肩颈脖子,哪里还不晓得她用意。   含羞拿罗衫裹了身子骨,朝崔妈妈摇摇头,   “并没什么事儿,是干干净净的。”   心底倒是暗暗庆幸,幸亏那人是知道克制的。不过略霸道的吮吸唇瓣,虽麻麻痒痒,可不至于身子上到处青紫。若真是那般,今日脱了这衣裳,在崔妈妈这里是瞒不过了。   崔妈妈见顾知薇放不开,知她本性.羞涩,哪里能猜到,傅仲正虽想和顾知薇亲近,可知她素来循礼,不进门不肯轻易轻薄了她。   昨夜孟浪把人带出已经是极致,若不是饮了几杯姜黄酒,里面又添些蛇胆助兴,这才唐突了佳人。   崔妈妈得了答案,亲手服侍顾知薇穿了小衣,鹅黄迎春花开的娇艳,嫩绿滕枝叶肥满,绽放在素色的罗稠布料。这批小衣是上旬徐妈妈带着芍药亲自做的,眼下刚过了一月不到,便又紧窄了些。   崔妈妈见丝带怎么也打不成结,想用力拉,又唯恐伤了姑娘好肤质。润白暖玉上一道红痕,别说太太心疼,她们做奴才的也是怜惜的。   试探了两次都是少一截,左右都不合适,崔妈妈一下子慌了神,难不成,徐妈妈拿错了衣裳尺寸?   刚要去里间找徐妈妈拿个新的,便听见外头人声鼎沸的,似是有人往这边儿来。徐妈妈也听见动静,见顾知薇衣裳不整齐,先抬了屏风挡在里间珠帘后,又把早起熏好的衣物拿来,结果崔妈妈手里的活计,帮自家姑娘穿衣梳头。   顾知薇摆手让崔妈妈自去张罗,见这里用不到自己,崔妈妈才转过屏风,往外间去了。   荤菜热食撤桌都在炭炉上热着,桌面上仅剩些糕饼点心。顾母在八仙椅前坐了,地上跪着个得脸婆子,崔妈妈瞧她面生,认的是前院荣锦院里恭王府的,只是好端端的,她往后头做什么?   “王妃娘娘前几日得了闲儿,我们家表姑娘陪着逛了太白楼。相中一套绿汪汪的翡翠镯子,掌柜的说是给贵府姑娘留着的,偏我们家表姑娘不懂事儿,看上了这镯子。   王妃没法子,只得让那掌柜的问了贵府姑娘的意思。难为你们家姑娘小小年纪,竟是知道体贴人的,一声不吭便把镯子让给表姑娘。”   婆子一本正经的扯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瞎话,没法子,爷让这么说,她也只能听命行事。况且这事情有几成是真的,比如那翡翠镯子却有其事,不过是常大人给他们家表姑娘,托自家爷带回去的。   可只要不细查,就没人知道不是?秉着这个念头,那婆子并不抬头去看顾母表情,低头继续道,   “我们王妃回来,觉得姑娘这样实在难得。恰巧府里面得了今年的蜀锦,正说要做衣裳,便要了姑娘的尺寸,针线房做了衣裳,昨儿个刚收工,今儿个便让奴才们送给姑娘。”   “若觉得好,姑娘自己穿便是。若觉得不好,留着或赏人或送礼都是极好的。”   “她小孩子一个,难为你们王妃想着她。   寻常苏稠绫罗就够了,哪里用好东西惯坏了她,你只把布料拿回去,给你们家王妃裁剪衣裳才是正事儿。”   顾母一听是蜀锦,一寸蜀锦一两金,每年她们府里得娘娘爱重,也不过三五匹,更多也没有了。恭王府便是宽裕,恭王一个清修王爷,也不比顾府富裕到哪里,何必贪人家这个布料。   “王妃娘娘特意吩咐,要裁剪好了的衣裳,就在外头的箱笼里,顾太太您过过眼,看看东西?”   裁剪好的衣裳,除了做顾知薇的衣裳,再也没有别的用途。顾知薇在里头听见外头说话,灵光一闪,想起今早在涵香阁那堆衣裳,桃腮艳丽,心底有了猜测。   傅仲正让人把衣裳送过来,借的还是恭王妃的名义。又是崔家上京和傅仲正求亲被娘娘打回去的节骨眼,男人打的什么算盘一眼便知。   明着是恭王妃感谢她出手让东西,外人知道,也只道是这两家都是仁义的。可身在局中的皇后姨母,还有二舅母八表哥日子怕不好受。   蜀锦珍贵,崔家素来文风清正,家产并不兴盛,蜀锦自来一匹难求,傅仲正此刻假借恭王妃名义送蜀锦衣裳,未尝没有警告崔家之意。   只她都能想到这些,深宫中的皇后姨母,怕更是对傅仲正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乾宁宫正殿金碧辉煌,四周盘龙卧居朱珠,张牙舞爪看向殿中众人。   皇后难得一身正装礼服,凤冠霞帔,平添了几分中宫之主的气势。因未曾生育过,身量还保持着少女纤细,多年来后宫生活虽夫妻感情和畅,可也多有不顺心之事,面上未免带了两分苦意。   这两分苦意,看在崔老太太眼里,简直是晴天霹雳。   若说她平生虽然依赖儿子居多,可心底最疼的还是两个闺女。这两个长在心尖尖上的肉,一个賽一个不让人安生。   一个是学士夫人,自小娇养长大,脾气秉性自来娇纵,还在闺阁中便看上了顾苏鄂,不管他寡母孤儿,定是要破天也要嫁。如意后倒是有几年好日子过,可转眼便烟消云散,顾苏鄂他纳妾生女,可怜她二囡带发修行。   一个倒是尊贵,天底下的女人谁能尊贵过她去?宫里的娘娘,可日子就好过嘛?那也不见得。   婚后天子倒是专情,可生在皇家,专情竟然也是错的。这么些年连个子嗣也无,临到五十开外,还颤颤兢兢的,唯恐天下臣子咒骂。   出门子是娇嫩二八少女,再见便是君臣之别。崔老太太带着二太太还有顾母等人一一过礼,三拜罢,崔皇后便下了高座,一手搀崔老太太,一手拉住顾母,开口便喉间酸涩,责怪崔老太太,   “娘好狠的心,上次来京城看妹妹,又是顾看薇姐儿又是在京都去瞧二嫂子娘家,唯独我这个姑娘,是一步都没往宫里来。”   崔老太太哪里防她提这个,笑着拍拍她胳膊在旁边凳子上坐了。   上次来京城还是二囡要出家那会儿,她还说歹说才劝了代发修行,如今这几年过去不痛不痒,今年倒是不知怎么好了,宋姨娘一死,顾母的精气神明显好了很多。   崔皇后自然也瞅见了,拉着顾母腕子不肯松手,眼眶红红的,怪她,   “当年陛下形势所迫,害你夫妻不能团聚,这么些年我耿耿于怀,妹妹你也不大往宫里来,可还怪我?”   顾母小崔皇后十多岁,一为长女,一为幺女。顾母自打知事儿,便知自家有个嫡亲的姐姐是皇后,自小便有宫里的好东西送到清河来,宫造的胭脂水粉衣裳布料,别人觉得稀奇,她是寻常看待。   只心底越发爱重这个姐姐,自然也愿意亲近嫡亲姐姐,可谁知,造化弄人,姐妹和谐二十年,因陛下下旨许宋姨娘进门生了嫌隙,除非朝贺,她再也不轻易进宫。   当着崔老太太的话这般讲,顾母一时间愣住了,若说怪,这么些年念经颂佛,她早就失去了当年率真之意,况且宋姨娘已死,往事早就散的干净。可若是不怪,这么些年委屈不是百百折腾她夜不安眠?   目光漂移,落在了一侧乖巧伶俐的顾知薇身上,寻着顾母目光,崔皇后也跟了过去。   一眼,只一眼,便让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上前拉住顾知薇衣袖,   “你这衣裳,哪里来的?” 第64章   一袭浅罗黛紫衣裳, 顾知薇身姿窈窕站在厅间, 行动举止跟随顾母, 从不踏错一步。   崔二太太在旁看的眼热,只恨那满头钗环玉饰,玲珑窈窕身段不是自己所有。听见崔皇后问话, 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顾知薇,见她不慌不忙, 神色笃定, 似是早就知道崔皇后会有此一问,   “是昨儿个恭王府送来的衣裳。”   只这一句,崔皇后捏紧手心, 打量了下站在原地的顾知薇,形容出彩倒也不卑不亢。   可崔皇后知道,这个外甥女是有脾气的。她不满自己即将要指婚的这桩子事儿,甚至把恭王府送的蜀锦穿在身上表示抗议。   恭王府是陛下嫡亲兄弟, 恭王又素来爱养花养草, 不理朝廷政务的。和陛下关系极为亲近, 常有赏赐。   薇姐儿身上穿的衣裳她有印象, 往日恭王府女眷只恭王妃一人,宫里送去的蜀锦也大多秋香褚紫一类, 这浅罗黛紫布料是年前恭王妃进宫特意求的, 说是远在北地的镇北王有了心仪姑娘,求些姑娘穿的衣裳布料。   如今想想,那时傅仲正尚在北地, 她薇姐儿京城闺阁之中,二人从未见面,怎么会有交集?想想这傅仲正也不知被什么妖精人物迷了心智,后来在顾府又见她薇姐儿貌美,这才动了求娶之意。   一个心底有人的男人,哪里会是她的良人?   这孩子,她嫡亲的姨母,又是这朝廷的皇后,还能害了她不成?   崔皇后气急,扭头去瞧落在身后的崔二太太,还是他们小八性子纯良,适合知薇这孩子,   “小八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跟着顾学士还有他老子,在乾坤殿请安呢。”   崔二太太忙殷勤应承,谄媚笑道,说完见崔皇后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打量崔老太太,又描补道,   “小八最是孝顺和善的孩子,娘娘前阵子赏他笔墨纸砚,眼巴巴的带了京城来。我还和他说,京城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到时候要用再买就是。   你道他说什么,娘娘给的东西自该小心奉承着,世面上的东西哪里能比的上?便是为了娘娘的一片心意,也该拿着这东西,时刻不离身才是。”   顾母闻言低头,敛下眼眸中不屑。她这个二嫂子最是没骨气的,平时人家的廉耻在她这里不如一碗米饭来的实在,若是想讨她的喜欢,不用别的,比她有权有势,位置尊贵便足够了。   崔皇后自然也知道这个,可除了崔二太太这个母亲不行,崔家小八是再也没有别的缺点。寻常男人自来是听家里指示,可小八无论能力魄力,都比他老子还强些。   年过十六,就敢挑衅文坛大儒,虽败犹荣,被崔老太爷发话,弱冠之年往后方可科举。这样的人物,配她娇养的薇姐儿是足够了。比跟着那镇北王在宫里,日夜没个安生的时候强。   含笑让崔二太太坐下,又让崔女官招了崔家小八来说话,一时间众人落座,崔皇后见顾知薇谨慎小心,时时不敢放松,朝她笑道,   “再有半月是我的好日子,我是长辈,原不该提什么要求。可今儿个我娘在此,少不得要替老人家提个好处来。”   崔二太太和顾母都忙道,“什么事儿娘娘说便是。”   崔皇后只含笑不说话,打量顾知薇见她模样出众,品行端方自是一家主母的气派。又是自己亲自教养的,自然比寻常的闺阁女儿多了几分气势来。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怕认为是哪家的当家太太而并非大家小姐,也因为这样的气派,崔二太太在满屋子人里面就显得不那么显眼些,到底是家室贫寒的女儿家,如今娘家也败落了,少不得面对这些妇人气短。   可很快,崔二太太的心慌气短随着小八的进门,顿时消失不见。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顾母,见她笑吟吟和崔皇后说话,心底得意,   “饶是你闺阁之中千万娇宠又怎么样,嫁的好夫婿又能怎么样,便是生出闺女又怎样,还不是得嫁回崔家来!”   顾知薇也是今世头一次见崔家八哥,和前世的儒雅气派不同,今世他倒是多了两分桀骜不驯的气魄来。   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而后便听崔皇后训话,丝毫不理会在旁给儿子使眼色的崔二太太。   少年书生意气,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青竹绸缎布料勾勒身形,清俊儒雅倒是有几分顾父的做派。少年腰枝还有些纤细,不过十七八岁,身量尚未长成。他生的模样极好,遗传自崔二太太的桃花眼,看人一眼便让人醉了去。   似是差觉到顾知薇打量目光,他半抬起头,桃花眼微微眯起,朝顾知薇笑了一下。目光里满是安抚,似是在说,万事有我,放心。   崔皇后仍然在训话,他便如此放肆。呼吸略急促两分,顾知薇忙收回目光不再去瞧。八表哥倒是比想象中的更招女孩子喜欢,难怪前世崔二太太娘家外甥女见他,非嫁不可,还有那丫头,难怪要爬床。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小八我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什么书画笔墨更是差的很,和表妹共做什么江山社稷图怕是不行,再来,娘娘千秋宴席,小八早有准备,娘娘若是让我和表妹作画,怕来不及奉给您心意。”   咦?作画?   顾知薇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注意力都在崔家表哥和崔二太太身上,半点儿心思也没放在皇后姨母的话上。不过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立马就反应过来,知道皇后姨妈方才没说完的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起身半蹲在堂前,顾知薇表情极为认真,朝崔皇后道,   “八表哥文采斐然,自来享誉九州。若让表哥为我做画倒是极为可惜,倒不如表哥倒是为娘娘做赋,咱们一家人的诗酒集成集子,日后念想起来也有个东西。”   “这主意好!”   不等崔皇后说话,崔老太太倒是点头应了下来。见崔皇后面露迟疑,知她想撮合小八和薇姐儿。可镇北王那日在堂间说什么心怡的话她还记得,皇后怕还不知这事儿,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让小八和薇姐儿频繁接触。   崔老太太同意,崔皇后便是不怎么乐意也只能就此做罢。顾知薇展唇一笑,宛如春花绽放,娇艳欲滴夺人心魂。   唯独崔家小八傻愣愣看着她坐回席间,似是去了一层包袱似的,整个人都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   这个发现,真是让人不爽啊。大拇指捻了下唇瓣,桃花眼微眯,看了眼笑得开颜的顾知薇,小八索性凑上前,语气里满满都是可怜巴巴,道,   “表妹如此嫌弃我?”   “嗳?”   见顾知薇疑惑,水眸潋滟,桃腮润红。他越发觉得,这镇北王真是没放过顾府的宝贝。可惜他来的太晚,那镇北王势大,他若不睡了个丫鬟,主动毁了自己名声投诚,怕是今日连宫门都进不得。   这般绝色佳人,竟然是有主的。还是那么个身量忻长宽厚的镇北王,他这个娇弱表妹,能承受住镇北王恩宠吗?   心底这么想,语气倒是越发可怜巴巴,   “我知我不如镇北王威武,可表妹如此嫌弃,还真是让崔某伤心。”   顾知薇一下子内疚了。崔家表哥自有他的姻缘,前世虽和刘家姑娘不大和谐,那姑娘进取心太强了些,可崔二太太喜欢,倒也平顺一世。况且前世爹爹没了,崔家表哥也被牵连,奔走劳累虽没结果,可也是拼命尽力的。   “我不是嫌弃…”   只是避嫌罢了。尤其是皇后姨妈要把她俩凑成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各人有各人的姻缘,他们两个不是一路人!   “噗呲!”   小八见自己一说话便把顾知薇忽悠住,附身捏捏她脸颊,   “咱们至亲表妹,可不许嫌弃我!”   他还等着她登上后位,照看自己这个心思不在仕途之上的表哥呢!   两人看似亲昵的说笑,惹得在台上坐的崔皇后和崔老太太等人点头,和顾母的疑惑不同,崔二太太恨不能立即把这二人送入洞房,看向顾知薇的表情越发殷勤,只恨不能是一张一张银票,早点儿过门,就早点儿在她怀里躺着,任由她花销。   顾知薇疑惑看了下崔家小八,这表哥倒是比前世更能说会道。不过也是二人两辈子头一次接触,前世不过依次行礼便罢了,千秋宴后她又许了人,表哥住进刘家,自然是不亲近的。   有个疼爱的哥哥也不错,尤其是崔家小八看起来虽然不如顾至善靠谱,可等日后羽翼丰满,不仅能分担哥哥的杂事儿,也能为顾家遮风挡雨。   想起顾至善,顾知薇又是一叹,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顾至善了。   至善是她嫡亲哥哥,倒也亲近。可近来皇帝姨夫有意磨练他,除了翰林院的事情不说,还让他跟着礼部黄大人行走,不说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见不到人,便是嫂子还有娘亲,寻常也是见不到。   杂乱心思一收,侧耳认真听外祖母她们讲话,刚听说什么家里亲眷人物,便有崔女官掀开帘子,朝厅中众人道,   “禀娘娘,陛下下了早朝,如今带着镇北王、顾大学士,崔二老爷连带着顾大爷等人过来呢,说让娘娘午后摆了宴席,今儿个在承乾殿用膳。” 第65章   镇北王要来!   崔皇后不动声色的撇了眼在一侧和崔家小八说笑的顾知薇, 见她面色镇定, 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笑着让崔女官准备午膳, 又让伺候的宫女拿了早就备好的上好宣纸,奉给崔老太太道,   “娘您瞧瞧这个,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可咱们家的孩子自来聪敏爱学, 金银财物要多少有多少, 没得玷污他们志气。   这是去年陛下特命宫造局特制的宣纸, 您瞧瞧,这角落暗纹处落了名字的。”   崔老太太一瞧, 果然见角落出暗纹落着沁薇二字,又想起薇姐儿住的地方,可不就是沁薇堂。这一瞧便知道,是为顾知薇准备的。   崔皇后自然知道这个, 笑吟吟道, “薇姐儿暂时用不得这个, 她年前特制的薛涛筏如今刚制成, 少不得要用些时日。小八功课好,没得在京城耽误了, 这些暂且给他用着, 只记得往后承薇姐儿的情便是。”   崔二太太闻言撇撇嘴,她倒是什么好东西,让娘娘眼巴巴的说出来。原来是一沓子纸, 切,就当谁缺这几张纸似的。   “姨妈~”   顾知薇一听这个,也顾不得和八表哥说话,眼眸带两三分不乐意,起身朝崔皇后道,   “原不该把我的东西给表哥,不说来日他再娶我再嫁,便是今日咱们家里人聚一聚,也不该拿了我的东西出去。”   “寻常人只道是姨母疼爱孩子,可不知内情的,怕不是以为我和八表哥有了龌龊,没得玷污了两家的名声。”   崔二太太见顾知薇严词拒绝,这才明白过来,合着是她犯傻了,想着也是,娘娘把原要给薇姐儿的东西给他家小八,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见小八木愣愣站住,崔二太太悄悄伸手掐他,口中气音小声道,   “做什么啥站着,快过去啊!”   崔文章不肯理会,原表妹若没有镇北王看顾,他娶了她也不是大事儿。左右像爹爹一样,和娘亲恩爱和谐,外头也有几房小老婆。夫妻恩爱不恩爱的倒是其次,但是看表妹那张美人脸,他便觉得心旷神怡。   只这点儿心旷心怡来不及发酵成喜欢,便被那镇北王打了回去。荣锦院那一日,他在宴席上频频劝酒,又都是些虎.狼.性.热之物,虽没有歌姬作陪,可也柳色生香,让人生了几分热意,留恋忘返也是寻常事。   崔皇后察觉到崔二太太这不上台面的举动,微叹了口气,这般人品的崔二太太做婆母,的确是委屈了她薇姐儿。恭王妃何氏虽多年只诞下一子,可人品相貌都是顶尖的人物,要不然先帝也不会挑中她为儿媳。   比起那么个宽厚的婆母,这崔二太太能善待她薇姐儿吗?   疑惑就此在心底种下,崔皇后原本想送出去的宣纸就此搁下,顺着顾知薇语气,转头道,   “是不该把你的东西给了旁人,他若没有,只管让陛下烦去。我这里只管着你们吃穿玩乐,什么读书科举,是前头男人们操心的,再不干我的事儿!”   “正该如此。姐姐本就是后宫之主,平日里命妇朝贺就张罗不过来,劳心累神的,何必再为薇姐儿打算。   她上有娘娘看顾,下有老太太老爷疼着宠着,就是我,也不敢轻易忤了她的意思。   这般娇宠出来的孩子,也唯独咱们这样的人家才能养的住,若是去了别人家,岂不是让人家家里没个安生日子过。”   顾母也觉得不该把顾知薇的东西给小八,小八那孩子千好万好,可唯独有一点儿,他任由自家的丫头爬床,那便不是什么可托付的男人。   话里话外,是对顾知薇的嫌弃,可听话听音,明着是嫌弃,暗地里是说崔家小八不适合顾知薇。   崔皇后自然也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她生来无子,至善和知薇就当自己孩子般养活,哪里有不疼爱的道理。   见顾母越发不愿意二人凑作对,心底记下这事情,只等打听清楚再做打算。   午间筵席齐备,承文帝带着一行人阔步行来,崔皇后带着众人行礼,顾知薇也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了前世早早亡故的陛下。   一袭龙袍早就换了宫中便服,龙靴蟠龙架雾,一看便不是凡品。多年病重在床,面色虽蜡黄形容消瘦,可精神气极好。   一双利眸和傅仲正有几分相似,一眼便把人看穿了去。   “谁是顾家丫头?”   声音虽浑厚可中气不足。承文帝在上头暖塌坐好,接了崔皇后手里的药茶,嗅着微苦气息问道。   “正是臣女。”   顾知薇隔帘拜下,承文帝鲜少面见女眷,隔着帘子倒也看不清容貌,只一眼望去,气质出彩。笑着朝站立一侧的傅仲正道,   “这便是你从二月求到现在的佳人?”   “皇叔,她...”   傅仲正开口夸赞顾知薇,刚说二字便被承文帝摆手掐断,笑着看向一侧的顾苏鄂,   “我是没有意见的,子女亲事,自该父母做主才是...   咳咳...”   崔皇后收回掐在承文帝腰间的手,先是让顾知薇起身落座,而后朝皇帝道,   “父母做主是其次,我疼爱薇姐儿自来似是亲生。便是她嫁人,那人若是人品相貌平平,凭空一张利嘴,做的都是些阴奉阳违的事情,那是断断不成的。   就比如,明着向咱们薇姐儿求亲,可暗地里,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更有甚者,连面都没见上一面,便喊着非君不娶的顽笑话,那也不成!”   这话说一分,在外间的崔二太太脸就红了一分。这话说的是谁,不就是自家小八。   听闻薇姐儿嫁妆丰厚,又是娘娘亲自教养,她自然也有意结亲。可谁知小八是个不争气的,在清河的时候她管的严,倒是没闹出什么丑事,可一来到顾府,一个错眼,便有丫头爬床。   这两家还没订婚成亲呢,若是成亲了,任由他闹去,娶上十个八个小老婆她也不管。可成亲前屋子里干干净净,都是一家子亲戚,他好歹装个样子不是?   崔二太太越发对青墨那丫鬟恨的牙根痒痒,更别说傅仲正拱手回话,这恨意更是达到顶峰。   “娘娘此言有理,若得珍宝,自然举世爱重。”   灼灼目光隔着帘子落在顾知薇身上,等她如坐针毡,脸颊绯红,才收回目光笑道,   “原也不应该为这事儿扰娘娘安宁,只是少不得告娘娘知道。   仲正自弱冠之年征战北地,七年来沙场练兵,破鞑子王庭,保我华夏江山。从未有过私心,更别说心中存着什么人。   自打回京,每日跟着顾学士处理政事,先是查清燕地盐粮黄金矿产,乃至后来敬王意图谋反,协助陛下理清此事。   颤颤兢兢,一从不留恋勾栏烟柳之地,将来若得一心人,自来似皇叔和我父亲这般,视妻如命。二来,从无内院管理不善,更别说丫头爬床这等丑事,更是从所未有。   反倒是娘娘看重的那人,背后所行苟且之事,一查即明。”   小八在一旁听的险些吐血。他何其无辜!   这镇北王真真阴险狠毒之辈,明明是他设了筵席,劝自己饮用那等性热爱燥之酒,怎么到头来,偏他无辜,自己就落得苟且之人。   更何况,上面坐的大姑父,堂堂的皇帝,下面是二姑父,当朝大学士,再有他爹,奶奶娘亲,大姑姑还有二姑姑,这论起亲戚是自家人,可论起尊卑,但是上头那两个皇帝皇后,谁敢欺瞒?   哐当一声跪到在地,小八一咬牙,一跺脚。满脸视死如归,道,   “陛下,娘娘,既然要给镇北王赐婚,也给侄儿赐一桩婚事吧。”   他小八终于开窍了。崔二太太满脸欣慰,去看一侧的崔老太太和顾母,见二人面色平静,什么也看不出。   “不愧是亲母女。”   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便眼巴巴的看着她小八求亲。崔老太太听见,捏紧手上佛珠。老二媳妇的规矩,得重新教教才是。   “哦~你也和镇北王一样,也有心上人不成?”   承文帝眸色暗了下来,浑身气势低垂,压得小八喘不过气来。   天子一怒,莫过于此。   崔文章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顾傅两家婚事,陛下和娘娘起了矛盾,如今拉他们崔家作陪。顾家表妹虽好,可不至于赔上整个崔家,抿紧唇瓣,接着道,   “心上人是没有的,可臣在清河时,就曾听说京城人杰地灵,相比闺中姑娘也比清河强些。   若是来年春闱侄儿中了个三甲,陛下能不能给侄儿许个娇婆娘。”   “你瞧瞧,你瞧瞧。”   承文帝指着他朝顾苏鄂道,“这才十几岁的年纪,便想着娶妻娶貌,不讲究贤良了。   况且,天下人才济济,你听你爹说,十一二岁侥幸得了个秀才,便想着明年参加春闱,远的不说,今年秋闱的举人,你可能拿着?”   这话说到最后越发和软,崔文章知道,这是陛下念在姑侄的份上,宽慰自己呢。   故意做出一幅少年得志的样子,道,   “我自幼跟着祖父读书,虽比不得大姑父是当今天子,也比不得二姑父是大学士,可镇北王傅仲正,我自认还是能比的过。”   说罢抬头,挑衅看了眼傅仲正。此时不挑衅更待何时,总不能日后等他娶了表妹,登基成了新君,如此抢妻之仇,当即便报。   毕竟,像表妹那般的品性容貌,整个朝廷能找的几个越过她的。唯一的一个,还被这人给盯上了。   承文帝见他小孩气一般的举动,笑的愉悦。子孙争气,便是日后他不在了,相比仲正也不会打压崔家。   天下能臣,有能力者居上,再公平不过。   傅仲正完全不把崔文章的挑衅放在心上,目光穿过珠帘,落在那一片粉.嫩.颜色之上。   软罗裙细细勾勒少女曲线,发间不过两三支钗镮,红宝绿翡如意宝簪,出自太白楼大师傅的手艺。脖颈上金制多宝福锁雕刻精美,其中玉石质地温润,一看便是珍贵稀奇的东西。   只这些再尊贵,也富贵不过少女一身通透的皮肉去。午间暖阳斜斜照进来,恰巧落在少女肩颈。细嫩脖颈上是粉如樱贝的耳垂,上素素缀着颗明珠,肌肤纹理透明,莹润如山头雪。   傅仲正不由抿紧喉间,他还记得那个滋味儿。tian上去便是少女暖甜香气,凑的近了,便是她呼吸轻重喘息也听的清楚。   只可惜,重生来,二人只亲昵接触过两次,哦,不,三次。   涵香阁两次,承乾殿的东小殿一次。捏了下手心,仿佛少女触感仍在指尖,傅仲正暗自下定决心。   得尽快,把她娶进门才是。省得在外头,总有闲杂人等惦记。   闲杂人等小八正在接受陛下夸奖,冷冷打了个寒蝉,他是不是,刚才太得意了?   及至这日晚间,承乾殿领了筵席,崔老太太带着崔二太太连带小八等人搬回崔府,一时各自张罗不提。   又过了三五日,崔家上下安置妥当,崔大太太亲自带着清河产的糕饼点心上门说话。   顾大嫂越发觉得身子沉重,又因这是成亲三四年来唯一的一胎,自然珍重些,略磕了头,稍漏出些疲惫颜色,顾母便让她去歇息,唤来顾知薇见客。   崔大太太今年五十往上,看上去倒是四十左右,面容白净,看上去就让人起了亲近之意。   顾知薇俯身见李,落在了她满花绣鞋的红宝之上,心底暗叹,饶是二舅母打扮的如何妖娆,也不如大舅母这样的让人尊重。   这一颗红宝,价值便不低于一匹蜀锦,可见大舅母日子比二舅母好过。   崔大太太见顾知薇模样出众,不是一般寻常闺秀所能比拟。知她是顾家和皇后的心头肉,不等礼全了,便笑吟吟拉住她腕子在暖塌上坐下。   仔细打量了一番容貌,朝顾母赞道,   “昔日我听老太太说,咱们家娘娘和妹妹在闺中时,便是知名的闺秀人物。如今见了薇姐儿我才知道,一家人的血缘做不得假,这一个,便把我往日见的那些,都比下去了。”   “她小孩子一个,嫂子你莫要抬举她。”   顾母笑着摇头,她薇姐儿是出彩,可太过吹捧,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崔大太太略问了几句学问,顺手便把腕子上晶莹通透的镯子套在顾知薇手上,道,   “大舅母年纪大了,偏喜欢这些翠色的镯子,年老色衰配不上它们,如今给了薇姐儿,才算是美人配美玉,相得益彰呢!”   顾知薇忙要推辞,崔大太太佯装发怒,道,   “怎么,你也嫌弃大舅母的东西不成?”   “舅母说的什么话,舅母爱惜我,赏赐东西。我是求也求不来的,只这未免太贵重了些,南海来的好料子,给我太糟蹋东西。”   顾知薇不肯接,若是前世的她,自然就接了这镯子。可重生一回她认得,这是南海外域来的好料子,触手温润,自带暖香,日子久了戴在身上,也会沾染上香暖之气,故名美人香。   美人香难得一见,大舅母得了这个,怕是她做济南知州的哥哥送的,不能平白夺了人家的爱物。   顾母倒是在一旁看的明白,大嫂几日张罗家事不曾上门,今日过来,只怕是有事情要说。又送了她薇姐儿如此珍贵的东西,这事情,还不是小事儿。   含笑朝顾知薇道,   “你大舅母的一片心意,你收着便是。若觉得过意不去,前阵子张罗的什么荷叶花露玫瑰花露的,还有什么枇杷秋梨甘草各种膏类,送两瓶给你舅母试试,若好用,把方子给了她,让她自去张罗便是。”   崔大太太是何曾聪明人物,知道顾母看穿她来意,忙朝顾知薇道,   “我在京城正是水土不服的时候,若有什么清清凉凉的荷叶露,那是最好不过。”   顾知薇只得收下镯子,郑重谢过崔大太太,朝崔大太太道,   “前几日新得的荷叶露,谁都没给呢,大舅母稍等,我亲自取了便回来。”   至于枇杷膏秋梨膏这些,她是给傅仲正备下的。前世今冬鞑子集结残兵破城,北地苦寒,多喝些暖肺润喉之物,总是好的。   “哪里用你去,丫头跑一趟便是。”   顾母见外头太阳大,唯恐晒伤她,不肯让她出门,朝一侧伺候的崔妈妈颔首,让她亲自取了来,这才转身让丫头撤了冷茶,重新砌了一壶自己常喝的来。   等一侧的丫鬟出去,人影转出清华堂,崔大太太略赞了几句顾知薇知礼上进,话头一转,说起进京后的崔家事宜。   崔大太太出身官宦世家,身份不知比崔二太太出身尊贵多少。她本就是一副琉璃心肠,极为通透。   那日她见崔二太太回府闷闷不乐,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张扬,便知崔家小八和顾知薇的婚事怕是不成。   等又过了二日,二太太的娘家刘家三番五次来请,崔二太太才带着小八回去住上几日,眼下正不在家。   也趁着这个机会,崔大太太想着自家常年在清河安置,如今儿孙们大了,少不得来往京城应酬。   偏除了宫里面娘娘,还有这顾大学士府,满京城上下,连个亲近人家也没有。思量再三,这才决定上门和顾母说话,   “娘娘千秋筵席再有几日便开宴,我想这你大哥好歹是娘娘的嫡亲兄弟,我们又常年在清河,不能在京城给你们撑腰,若是受了委屈,也有赶不到的时候。”   顾知薇听了这话,担忧的看了眼顾母。见她神色倒是淡淡,含笑侧身听大舅母讲话,似乎往年夫妻不合的阴云已经从生活中散开,微微舒了一口气,听大舅母继续讲道,   “今儿个我们既然来京城,往后不说小八要在京城落跟,便是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蠢材,也少不得来往京城清河之间。   恰巧又是娘娘生辰这样的好时候,倒不如请些相好的人家聚一聚,一来,也是咱们本该多年不联系,我们应该尽的情分。二来,我也想趁着这机会,看看京城里流行的衣裳款式,省的来日回去和妇人们说话,连个一二三都说不出来。”   “只是我多年没来往京城,勋贵人家大多也不认得,还望妹妹帮帮我,接下这担子来!”   说着,崔大太太俯身就拜了下去,顾母慌忙起身拉起,笑道,   “嫂子说话便是,哪里还用磕头。你今日这头磕下去,改日,我便是再如何猖狂,也没有脸面见哥哥。”   “再来,薇姐儿可还在这里,你便是不顾及别的,也不顾及你长辈的体面不成?”   崔大太太哪里顾得上,听见顾母说起顾知薇,灵光一闪,起身往顾知薇这里来,拉起她手道,笑着朝顾母道,   “我倒是要谢谢你给我指条明路,罢了,你既然忙我也不求着你,早晚咱们是亲戚,左右你不能看着我为难。”   “今儿个我算是知道了,你没诚信帮我,即如此,我求个人你可愿意?”   “你说便是。”   顾母把茶展放下,笑看崔大太太演戏。都是千年的狐狸,她定是知道自己的意思。   “你把薇姐儿借我几日张罗筵席。我可算好日子了,五月中娘娘千秋,等五月二十,便在我们那庄子上,正好是玫瑰芍药开的时候,咱们办一个花宴如何?”   “这花宴的大事小情,全由咱们薇姐儿统筹。我想着,倒是便是娘娘知道了,也定是要赞一句的!”   崔大太太见顾知薇面露犹豫,加码说道。她的脸面若是请不动顾知薇,那加上一个素来待薇姐儿宽厚的皇后,定是能请的动的。   果然,这话一出,顾知薇也有几分犹豫。虽大舅母话里说的轻巧,可她知道,这事儿事关重大。皇后嫡亲长兄家的第一场筵席,若是就此被她搞砸了,那京城里对崔顾二家,怕是轻视多,重视少。   顾母面带鼓励,崔大太太面带恳切,顾知薇略犹豫了下,点头应了下来。   娘亲摆明了把这机会让给她,她必须得完美做成才是。   见她应下,崔大太太这才舒了口气,眼底神采奕奕,笑道,   “等回去我和老太太说这事儿,她定然也是开心的。咱们薇姐儿倒是越发出息了,也不知将来哪一门的王庭侯爵,才能配的上这样的人物。”   说笑间,崔妈妈取了荷叶花露来,崔大太太得了,自然也一赞再赞,顾知薇上前指着贴的筏子,一一和崔大太太说了用法,见崔妈妈还在原地,似有话说,问她,   “可是沁薇堂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倒不是别的,”   崔妈妈见顾知薇问起,道,“是前头传话进来,让姑娘往涵香阁去,老爷还有大爷,说是找姑娘有事情。”   “定是你老子吃了酒,唤你给他们起诗令。”   顾母一听这个,觉得他们在吃酒,醉醺醺的不干净,皱眉朝崔妈妈道,   “今日老爷不当值,怎么至善也在家里?好端端的不歇着,偏来找他们妹妹,没得坏了我们兴致。   传我的话,不去。”   “娘亲,大舅母。”   顾知薇见崔妈妈转身就去传话,心底一跳。涵香阁是她和傅仲正见面的地方,寻常爹爹和哥哥不去这里,便是吃酒,也都是前头智勤斋较多,怕是寻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傅仲正。   再说,那日在宫宴席间,顾知薇控制不住,屡屡朝那人看去,偏他稳坐如松,不时和爹爹劝酒,直把八表哥喝的烂醉如泥,险些御前失态才算罢了。   等筵席散罢,车马声响,回到顾府时,荣锦院已经搬的干净,连个人影也无。   顾知薇别提心底有多失落,可她偏偏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几日只闷在屋子里做胭脂,得了闲便读书写字,总是寻摸些事情来做,如此才捱过几日。   可今日一听涵香阁三个字,一想到找来的有可能是那人。顾知薇也顾不得自己急切模样会引起顾母怀疑,道,   “左右我去涵香阁瞧瞧,丫头的话,爹爹和哥哥哪里会听,还是我走一趟为好。”   顾母一想也是,见顾知薇打定主意要去,含笑朝她点头,   “若你爹喝醉了,只管训他便是!”   顾知薇知道顾母怜惜自己,唯恐顾父酒后失德。可爹爹为人处事素来谨慎,自打宋姨娘酒后失态以后,再也不曾听闻他酒后失态之事。只是娘亲心疼自己,唯恐自己受了委屈,才这么说。   躬身和崔大太太告别,芍药带着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一行人往涵香阁去。   顾知薇来之前,有猜到是傅仲正在此。可等她转过游廊,看着越发眼熟的伺候人物,心底越发忐忑起来,等夏太监掀开帘子,见了里头人物,便是早有心底准备,也不由得软了膝盖,   “陛下,娘娘万福金安。”   “你这孩子,我们私服出来哪有那般疏远,喊姨夫便是。”   承文帝笑的和善,让顾知薇起身,旁有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顾知薇略坐了半个,不知找自己来所为何事。   崔皇后见她拘谨,心疼极了。陛下素来注重体统,她薇姐儿在后宫养着,可一年也见不得天子几面。此刻近距离自然是怕的,起身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了,道,   “薇姐儿不怕,万事有姨母在呢。”   顾知薇拉紧崔皇后手指,感激朝崔皇后一笑,两人不似母女,可也亲近似是母女一般。承乾殿宫门前,挨罚站立的事情,一个眼神,顾知薇便明白。   承文帝嫉恨目光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原本想要说的事情顿时没了心情,捂住口鼻咳嗽几声,   “咳咳...咳咳...”   没反应。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终于动了,承文帝刚要窃喜,便听见崔皇后凉凉嗓音,道,   “夏德福,给陛下倒茶!”   “是!”   暖热药茶扑鼻,在室内散开。承文帝垂下眉眼,瞪了眼夏太监,谁让他多事!   夏太监一一给顾苏鄂等人斟上清茶,轻手轻脚退下,陛下和娘娘意见相左,听娘娘的准没错。   “金太医呢?”   略缓了两口气,平息下胸腔中愤懑的咳意。承文帝冷了眉眼,问向一侧的夏太监。   这,夏太监看向崔皇后。陛下每次一找何太医,要的便是止咳的虎狼之药。药性虽强,可每次吃完陛下总是昏睡不行,今日出宫并不用处理朝政大事。   一家人都是亲戚,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需要吃这个药吗?   “不必吃那等药,精气神不好也就罢了,改日咳的越发严重,说他是庸医也不为过。”   不等崔皇后说话,傅仲正直接开口拒绝。   那金太医虽然挂着太医的名号,可确实刘太后从民间找来的赤脚医生,若不是没有证据,他甚至都怀疑,前世皇叔突然离世,和这金太医有关系。   “臣听闻顾学士之女善作枇杷膏,枇杷润喉清肺,陛下不若试试?若有好转,倒也安心。”   “薇姐儿怎么得空做了这些?”   崔皇后一听这话倒也觉得惊奇。原来她薇姐儿不说不理庖厨琐事,那也是从不下厨的,怎么今日听起来,她倒是像会做些东西似的。   顾知薇自然不能说是前世被逼无奈学会,笑吟吟道,   “不过是循着徐妈妈给的方子,又加了些青柑进去,是自己瞎琢磨的,比不得内造局大家们制成的东西。”   说着,顾知薇起身,也不去别的地方。只在一侧靠墙顶天立地的多宝阁上,拿出个柳木雕漆的匣子出来,打开便是一个个白瓷小瓶,亲手呈给崔皇后,笑道,   “这是我前天刚熬制好的,只唯一可惜的是,这枇杷从蜀州千里进京,路上难免折损了些,量不多,不过十几瓶罢了。”   “再让他们送就是。”   崔皇后倒是不放在心底,折损倒是不怕折损,只唯恐没有作用。她是陛下的枕边人,最清楚不过陛下的状况。   外表看上去是个健全人,可实际上,内里千疮百孔,那是一点儿好好的皮肉都没有。   吐血淤血已经是常态,太医虽然说的保守,可崔皇后知道,按照这么个身子骨下去,不说是今年明年便要不成,那也挨不过三五年去。   也因为这个,陛下才着了急。傅仲正早日成婚,东宫太子位置一稳,饶是敬王一脉的臣子如何折腾,那也是孙猴子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拿调羹舀了勺甜润膏体,轻轻在汝窑盏子里化开,崔皇后先抿了一口,入口清润,虽甜滋滋的,但丝毫不腻人,回味微酸,应该是青柑在起作用。   递给承文帝,笑道,   “陛下尝尝,滋味儿倒是不赖,和糖水一样呢!”   承文帝一干而尽,有用没用的,总是仲正和薇姐儿的心意。左右他药喝了那么多,还能怕一杯糖水不成?   夏太监见帝后二人一饮而尽,收回手里拿着的小银搪匙,陛下如今都般脆弱身子骨,饮食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可顾家不同别家,若顾家信不得,天下再也没有陛下能信赖的臣子。   入口温润,不过片刻,原来强忍的噪意被压制住。承文帝意外的看了眼顾知薇,这般手巧,配仲正倒也恰当。   这枇杷膏他不是没喝过,只是之前大多甜腻且没什么作用,倒不如今日顾知薇这一盏来的有用。   顾知薇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枇杷价高且量少,那些人哪里会用百分百枇杷熬制,都是加了蔗糖,甜腻没作用自然理所当然。   坤舆图一展,江山尽在眼前。   承文帝立在桌前,沉吟半日,大掌一寸寸抚摸过坤舆图,黄河,母亲河,千年水患,逢十必有大患,他多少黎民百姓丧生于此。   泰山,他登基封禅之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怕是,再也没机会去泰山喽!   往左,昆仑绝境,往右,汪洋大海,蓬莱仙境,神仙居住。   目光往上,落在了鞑子所居的疆土。鞑子王庭虽破,可残部未灭,屡次犯我河山,侵我黎民百姓,他日便是重见先人,也少不得要磕头请罪。   心潮澎湃,也传到站立一侧的傅仲正身上,承文帝招手示意夏太监奉上玉玺匣子。   深沉眸光掠过顾苏鄂,顾至善父子,回身见皇后和知薇在小声说笑,眸光带着几分喜意,最后落在傅仲正身上,道,   “朕决定,禅位!”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6章   顾苏鄂带着顾至善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就连一侧笑吟吟和崔皇后说着胭脂水粉的顾知薇, 也起身跪下。   室内一时间连个人声也无, 崔皇后把手中的枇杷膏收好,起身把顾知薇扶起来,   “咱们娘俩说话, 不听他们男人的政事。”   顾知薇顺势起身,闻言担忧回身看了眼傅仲正。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皇后姨母早就知道这事儿, 可今日才说了出来。   可前世直到陛下身死乾坤殿, 皇后姨妈殉葬自缢而亡,也从未出现过禅位一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导致皇帝姨夫起了这样的念头?   顾苏鄂的冲击不小于顾知薇,他是陛下亲信,二人又是连襟,朝堂上若有变故, 陛下自然是万事和自己商量。   可他事前半点儿音信也未听到, 陛下便把禅位的事情说出来。说明陛下的身体, 早就是强弩之末, 勉强撑着也没几个好日子。   果然,承文帝转过桌台, 亲自扶了顾苏鄂起身, 目色虽带帝王之气,可衰败已现人前,   “这天下朕之知己莫过苏鄂, 偏我身子骨越发不中用了,如今能侥幸多活二十年便是先祖恩赐,是时候还回去这大好江山。”   伸手拉过傅仲正,郑重放在顾苏鄂手中,   “朕百年之后你多费心,仲正年轻行事未免偏激,你既是他岳父,又是朕的辅政大臣,可得谨慎办事。”   这话,已经把顾知薇和傅仲正的亲事板上钉钉。顾苏鄂开口欲言,承文帝不理会他,转身看向一侧的傅仲正。他和恭王亲兄弟二人,唯独只留下这傅仲正一根独苗。   先帝留下旨意护住敬王,杨太妃虎视眈眈窥视后宫,他若不在,内外朝堂,少不得要风云再起。   好在,承文帝满是欣慰,拍拍傅仲正肩膀,见他目色虽忧,可脊背挺直,气势卓然,已有少年天子的气派。目阔眉深,形容间颇有几分先祖的痕迹,承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收回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反而拱手朝傅仲正道,   “仲正,天下黎民百姓,往后,就靠你了。”   注定会有少年,肩挑起这万里河山,他们,不也从热血青年这般走过来。会有少年,驱除鞑虏,还我锦绣,也会有少年,日夜苦读,只为为民请命,这些人,都是来日朝廷的脊梁,有了他们,他便是瞑目于帝陵之下,也会安然自在。   傅仲正撩袍跪地,直觉那份甸甸沉重责任压于肩上,是苍生黎民的希望,是国泰民安的渴望。万千言语,只化作一句,   “是!”   陛下即将禅位于镇北王。   小道消息一时间散于京城权贵之家,各家各人猜测纷纷,并没有一人能出来说,这消息是假的。   有勋贵人家,借着各种亲戚宗族打探到刘太后这里,刘太后摔了顾知花奉上的香茶,呵斥回去,   “都是什么歪门鬼道的说法,一个一个若闲着,上外头宫门跪着问陛下去!没影儿的事情传的好像真的一般,真是不成体统!”   这话一出,倒也让许多人安心,陛下身子骨虽孱弱,可年不到五十,比皇后娘娘还青春些,好端端怎么会传位?想来是有人见镇北王势力大增,敬王生死不知,故意传出这些话来。   只刘太后悬着的心,是再也安生不下来。旁人不清楚,她最是知道的。先帝当年无子,广纳天下秀女。她进宫九月便诞下当今陛下,这事儿不是没被杨太妃进过谗言。   她清白身子做不得假,可至此她也被先帝厌恶,不如杨太妃受宠。这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那人背弃自己,令娶他人。   咬牙切齿,面色狰狞捏紧手里的茶盏,半晌,好不容易平复心绪。刘太后见顾知花吓得瑟瑟发抖,肥胖身子近来消瘦几分,语带威胁,   “你做出这小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顾苏鄂?他也不是你亲爹,你亲爹如今在刑部大牢里关着。更何况,就算是顾苏鄂是你爹,你一个庶出的丫头,还指望谁来奉承你不成?!”   说到最后,声线高亢,目呲欲裂,眼底血丝弥漫。顾知花见她这般,越发害怕起来,忙摇头道,   “臣女哪里敢躲,是,是有事情和太后娘娘请示。”   “什么事?”   刘太后察觉自己失态,收拢裙摆,在暖榻上坐好。面前杯子早已茶水摔的干净,因刚才呵斥说话,嗓间干涩,看了眼顾知花,   “先来给我倒茶。”   “是!”   顾知花轻手轻脚张罗好,刚要退下,便听刘太后慢悠悠开口,   “崔家的那个老女人也进宫了?”   “崔老太太并未进宫,”顾知花低首,咬紧牙关,提起了那个自己极为不想提到的名字,   “崔家要在娘娘千秋宴后宴请亲朋,听说叫什么百花宴,京城里贵妇都要去呢!”   哐当一声,刘太后握拳振在桌面。桌摇茶溅,顾知花慌忙跪在地上,屋子里只她一个贴身伺候,杨太妃说是让刘太后教导她,可更多的时候,顾知花觉得自己好像是人质,而刘太后和杨太妃这两个前朝的妃嫔,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近来刘太后在自己面前越发不收敛,寻常跪地求饶也是常态。那日顾知薇在太后殿内,举止端庄大气,肤色莹润,身姿窈窕,不知比自己这般伺候人的活计好上多少。   一个府邸里出来的姑娘,凭什么她要做这样的活计。   顾知花越发觉得日子难堪,见刘太后喘息.粗.重,抬头一股脑儿把打听到的事情吐了出来,   “昨儿个承乾殿的人传话进来,说崔家请了顾知薇出面打理宴席,这几日那顾家大小姐来往于崔家顾家之间,还听说,早晚都有镇北王护送。”   镇北王护送。听了这话,刘太后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满眼都是志得意满,   “这么说,崔顾两家,是联姻不成了?”   “若镇北王这么殷勤下去,是这样。”   顾知花这才觉得不对。明明是顾家要和镇北王亲近,怎么刘太后不着急,反倒是在意起崔家的状况来?   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跃入脑海,顾知花捏紧手心,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太后针对崔皇后,不喜顾母和顾知薇,甚至,对崔家隐隐的敌意也有了解释。   承乾殿里,四下无声。崔皇后拿起小瓷瓶冲了杯枇杷膏,枇杷甜润气息充满室内,热气腾腾,崔皇后紧皱的眉心也松缓下来,拿起茶盏放在托盘上,端给外间的承文帝,   “陛下,好歹先歇歇。如今才五月,便是鞑子犯边,那也是十月往后才有。”   承文帝含笑接了茶托盘,递给一侧的夏太监。拉过崔皇后手指放在自己额角,   “今日济南知州和彰德府回执,自打三月以来,黄河以南只一场小雨,地面未湿便停下。朕忧心,今夏怕是有大旱。”   “臣妾虽不才,可早年读书知道。大旱之年多灾荒,多引河水去浇灌便是。”   崔皇后初始不在意,慢悠悠捏着承文帝额角,可见承文帝摇头,目光盯紧北地,灵光一闪,明白过来,   “大旱之年,草原上必定也干渴难耐。陛下是忧心,鞑子提前南下?”   “正是因为这个。”   承文帝见崔皇后捏了片刻,可头疼并未缓解,索性拉崔皇后在身边坐了,指着坤舆图道,   “从玉门关往北,连年荒漠。水草丰美的年份那些鞑子尚且犯边,更别说若今年真是大旱之年,别说是黎民百姓难过,将士们的粮草药物,也是问题。”   “这该如何是好。”   崔皇后也发了愁。若鞑子来犯,赶出去便是。可为难的是,若黄河以南大旱,不说黎州中州两省粮食减产,怕是连蜀州姑苏一带,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百姓都艰难生存,哪里来的多余财力守卫江山?   “让仲正办去就是。”   承文帝虽发愁,可并不十分忧心。若说之前除了敬王,平了鞑子王庭是小试牛刀,如今朝廷大事,事关黎民百姓,则是对傅仲正的一次大考。   若考试合格,那自然百姓拥护,天下归心。可若是应对不当,左右他也不是先帝亲生嫡子,把江山还给傅家子孙也算仁至义尽,余下的,就看天命吧。   侧身见崔皇后面色微皱,目光含愁,忍不住轻吻她额头,亲昵笑道,   “那些琐事就让仲正发愁去,如今朕这个皇帝都不做了,只和娘娘说笑玩乐。娘娘可得仔细看顾好我这身子骨,朕,还想和你白发终老。”   “可…”   崔皇后乖顺依偎在皇帝怀里,享受夫妻二人静谧时光。侵入肺腑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皇帝年幼便药不离身,婚后更是羸弱到了极点。她勉强应承这么些年,别说白发终老,能得三五年平安日子,那便是满天神佛保佑。   门外,看着相互交叠的身影,夏太监悄声退下,朝在殿外等候的傅仲正和顾知薇道,   “王爷,顾姑娘,陛下和娘娘在里头说话,想必暂时抽不得空出来。若是不打紧的小事儿,不如奴才转告?” 第67章   承乾殿前, 日头越发毒辣起来。夏太监传旨出来便不再理会他们二人, 宫室冷清, 连个宫女太监走动的人影也无。   顾知薇悄声扭了下略酸软的脚踝,临近月中,许是月事要来的缘故, 近日来又张罗置办百花宴席,晨起只觉得骨软肉酥, 越发懒洋洋不愿动弹。   偏傅仲正是个鹰眼, 看出自己乏累。晨起原以为他护送自己到崔家便再去忙去, 可谁知,他说什么歇息一日, 转眼带着自己进了宫。   侧身去看阔步站立的男人,身量忻长,自带矜贵气息。日头晒的人眼花,顾知薇微不可查得微微倾斜身子, 靠近傅仲正。   男人身上淡淡松柏香气入鼻, 没得让她神智清醒两分。傅仲正见她桃腮晒的红润, 粉嫩唇瓣也干裂起皮, 心底心疼,朝夏太监拱手, 道,   “西侧殿可还空着?”   夏太监一点即透,殷勤朝顾知薇笑道,   “顾姑娘往这里来, 头前您在西侧殿东小间的东西,还在里头归置着呢!”   顾知薇心田一暖,仰头去瞧高大俊朗男人。他面色坚毅稳重内敛,一双黑亮眼眸盯着朱红门楼,似是在思量什么。只,她怎么忍心,虽不知这人说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偏就把自己带进宫里是所为何事,可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她想和他并肩站立。   玉指微抖,顾知薇揪住他靛蓝衣角。日头正东,斜斜照在二人身上,又在白玉石阶上落成影。一刚强一柔弱,互相交叠相映成辉。   “?”   傅仲正疑惑回头,见他的薇姐儿长睫微闪,葱白手指揪住靛蓝袖角,青竹暗纹也被扭开了去,皱巴巴的一小团,看上去极为可怜。   微叹了口气,她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明。   “娘娘对我多有成见,便是那日涵香阁陛下点破这窗户纸,我也少不得亲自来求娘娘,如此才显得庄重。”   佳人杏眸潋滟,桃腮晕染几分艳红,端端是那倾国倾城之貌。偏她又生的玲珑七窍心肠,悲悯众人的,单是她前世佛前念经超度自己,他便不该委屈了她。   大掌拂过鸦鸦羽髻,落在了身着樱粉罗裙的细弱肩颈。少女近来身子虽丰润了些,可还不如前世那般让人见而欢喜。   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纤细可怜的。就比如,那樱粉布料下勾勒的窈窕曲线。   顺着细薄脊背往下,傅仲正大掌虚空落在半腰处,欲搂还拒,最后捏紧手心收了回来,拉着顾知薇手腕,放在手里揣摩半日,怎么也不舍得松开,朝站在一侧的崔女官道,   “日头起来越发毒辣,带顾姑娘歇息去。”   说着,松开两人交缠手指,温声道,   “我在这里等着,你自去歇着。”   顾知薇摇头不肯同意,日头靠南,晒在身上热气蒸腾。虽未是中午那般暑热,可也片刻后便起了汗意。   顾知薇约莫时候,现下应该是早朝刚过,晨起她出门时爹爹和娘亲未起,可见爹爹今儿个是偷了闲,并未去上早朝。   顾父不在朝堂之上,意味着陛下多半也未抵朝堂。那今日朝政由傅仲正一人处理,从卯时到现在也过去了一两个时辰,他心疼自己操持花宴疲惫,可自己未尝不是劳累的,心一软,回勾住傅仲正手指,察觉他掌心微热,引引有濡湿汗意,没得让人心疼。   “我哪里也不去,只在这里陪你。”   桃腮晕红如三月春花,五月间日头越发毒辣起来。偏承乾殿前一片平坦,连个日头遮阴的地方也无。   傅仲正不动声色的挪动身子,替顾知薇挡去大半阳光,笑朝夏太监道,   “我最是知道娘娘陛下心意,知道薇姐儿在屋子外等着,想必格外心疼。”   话还未说完,夏太监已经明白,这是镇北王心疼顾姑娘,唯恐她劳累,特意说给屋子里两位主子听的,躬身笑道,   “这个时辰,约莫陛下和娘娘早就起了,镇北王稍且等等,我这就传话进去。”   说罢,手持拂尘往里屋行去,不多时便折返出来,扬声朝傅仲正道,   “陛下有请。”   顿时里外两间女官太监掀帘邀请,整个宫殿似乎从沉睡中醒来,各色声音络绎不绝。   傅仲正仰首站立于承乾殿之下,朝顾知薇伸手,   “你也一起来。”   玉白手掌略犹豫了下,便放在傅仲正手心。一白皙娇弱一黝黑有力,不止肤色形成对比,便是二人姿态模样也各不相同。   崔女官略落后几步,看着面前一对璧人心底感慨,这般般配的二人,也不知娘娘是如何筹谋,便是如此亲近,也不许他们订婚。   悄声落在顾知薇身后,徐妈妈低首拱立伺候,小声问她,   “这几日,镇北王日日接送顾家姑娘?”   徐妈妈抬头见崔女官面露好奇,不答反问,   “便是接送如何?若是不接送,又该如何呢?”   他们姑娘的名声,自然不该疏忽大意了。若娘娘问起,只他家老爷不说什么,做奴才的,就只当看不见罢了。   里间暖塌,骤雨初斜。承文帝气息微乱,衣衫整齐坐于暖塌之上,虽看起来仍旧病弱,可精气神奕奕,利眸微闪,傅仲正自然没忽略他两三餍足之意。   崔皇后身懒体软,见傅仲正携着顾知薇进来,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方才还有的暖意,顿时冰冷下来。不理会那昂首阔步而来的男人,笑吟吟招手朝顾知薇道,   “薇姐儿快来让姨妈瞧瞧,你外祖母说你近来越发长进,可消瘦了?”   这,崔皇后的无视不止顾知薇一清二楚,便是一侧的承文帝眼底也闪过无奈。傅仲正自然也察觉到敌意,伸手摸了下鼻子,要把娇妻娶进门,单是皇后这里,就是很大的难关。   好在,他早有准备。松开和顾知薇交缠的手,傅仲正含笑下礼,等顾知薇被皇后拉去里间说话,朝承文帝拱手道,   “御花园准备的东西已经齐备了,皇伯父,您可要去瞧瞧?”   “不用。”   承文帝摆摆手,示意夏太监上茶,朝傅仲正道,   “你办事儿,朕放心。没什么要看的,不过啊,仲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热茶蕴溢,傅仲正手持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侧脸去看里间的顾知薇,她手里拿着个花样正在和崔皇后说话,似是察觉到傅仲正目光,回眸一笑。   百媚娇酣可人,傅仲正举杯朝顾知薇勾唇一笑。   男人发髻金冠束起,靛蓝衣裳金银暗纹勾勒青竹隐隐。他素来喜爱青石松柏,熏香是顾知薇亲自张罗,自然都是他爱用之物。   只是看着他这人,顾知薇只觉得,那股子青石松柏的香气,似乎就莹润在肺腑之间。   她如何不明白,这般清俊男人本就是人中龙凤,她何其有幸,得他爱重。   更何况,不止是顾知薇自己喜欢,便是娘亲,她素来是个喜爱天地禅悟的,常常说傅仲正身上掺杂两分禅意。   顾知薇自己是看不出来那股子禅意,可单是傅仲正和陛下并肩坐在那里,一身矜贵气息,并不比陛下差些什么,不由让人喜欢几分。   “咳咳。”   崔皇后察觉到顾知薇走神,又见她目光微斜看向外间,顺着她目光瞧去,两人目色交缠,宛如一对爱侣。   薇姐儿,比想象中更依赖傅仲正。崔皇后为自己发现得这个现实难受,眸色多了几分暗淡。   如今二人连个正是名分也没有,她薇姐儿便如此亲近傅仲正。   改日,若是仲正负了她,她又随陛下去了。后宫里,可真真是连个伸腰的人都没有。   承文帝也察觉到傅仲正失神,回首见崔皇后面露悲戚之色,目光追忆,盯住碧绿的茶汤,他如今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穿的?   仲正和知薇恰逢青春年少,又是如此恩爱和谐的时候,他自该成全他们才是。   至于崔皇后,承文帝捏紧茶盏,她到底是为何,才不肯让傅仲正迎娶薇姐儿呢?   傅仲正也觉得疑惑,他自认不必那崔家二郎差些什么,索性起身,直接在里间塌前跪下,也不说什么旁的事情,张口便道,   “侄子今年二十有四,本该是成家立业的时候。先祖蒙佑,让仲正得了两分虚名。”   “今顾家有女,自来端庄大方,侄子慕她甚久,娘娘,伯母,便是为了咱们皇家绵延子息,这顾家姑娘也是仲正的良配啊!”   “她是你的良配,你并不是她的良配!”   崔皇后一把抓住因傅仲正跪下,而神情慌乱的顾知薇。她这个外甥女自幼娇贵,不说满京城里品性赛过她的没几个,便是整个朝廷,也没有几个是能比的过她薇姐儿。   她嫁入帝王之家,一生从未有过顺遂时候。便是拼了她的命去,也要护住顾知薇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仲正自诩天下文人墨客,能比得过仲正的也无几个,更别说如今这般地位,虽不及皇伯父一言九鼎,可也自来说话算数。”   傅仲正打定主意要得崔皇后同意,跪地不起,见承文帝信步进了里间,像是有了救命稻草,道,   “当年皇伯父为了娘娘,不纳后宫不理刘太后谗言,如今儿自认,对顾家知薇的心意不比陛下对娘娘的心意轻上半分!   若聘她为妻,自当视若珍宝,效仿陛下,不纳后宫,只宠一人。”   “你看,两个孩子都这般愿意。”   承文帝见顾知薇眼眶泛红,一脸触动。知她是愿意亲近傅仲正,又见崔皇后听了这话,松开顾知薇的手,一得自由,顾知薇立即奔向跪地不起得傅仲正,张口欲言,可一时间百般情绪,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坐在暖塌之上的崔皇后,甩开正要拢住自己的承文帝,慢悠悠起身来到窗前,看窗外白玉栏阶外层层宫阙,冷笑出声,   “人人都道,陛下待我甚好。可有谁知道,我想不想要这个好呢?”   “傅仲正我问你!若你像陛下这般,登基二十年连个子嗣也无,朝臣日日上书求陛下选秀大开后宫,不止是朝臣,皇亲宗族,满天下的黎民百姓,甚至后宫太后也借此日日把薇姐儿叫去诅咒谩骂,你该如何?”   “我...”   傅仲正张口欲言,他刚想说他和顾知薇身体康健,子嗣还不是顺理成章之事。   崔皇后自然也看到这个,嘲讽笑意跃入眼底,回身见承文帝满眼伤痛,忽略胸腔之中酸涩之意,仰头看向宫殿之上的层层纹顶,道,   “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只能任由你的妻子,被朝臣,被黎民百姓,被皇亲国戚日夜打量咒骂,你只能任由她枯萎在后宫,只能任由她崩溃,任由她憔悴,你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68章   崔皇后话里是满腔悲愤之意, 饶是承文帝自来见多识广, 也知崔皇后心中多有愤懑不平, 可如此不加修饰的发泄出来,却让他不由的愧意四起。   一开始听到这话,是愤恨, 是恼怒。崔皇后身子骨微颤,满身都是抗拒自己亲近。   承文帝饶是再愚蠢, 此刻也知道, 这话明着是说傅仲正, 暗地里是朝自己而来。   “孩子们都在这里,他们不过相互有意, 那些等婚后再说也不迟,何必说这些给他们听?”   承文帝莫名其妙短了两三分志气,起身朝崔皇后走过去。见她浑身尖刺冒起,对自己都是抵触, 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傅仲正退下。   傅仲正时刻紧盯皇帝皇后局势, 察觉手势, 起身便拉起顾知薇往外行去。   顾知薇到这时也明白过来, 姨母方才说的话,不止是针对她和傅仲正, 更多的是, 她要借机把自己这些年的愤懑之情发泄出来。   顾知薇顺从跟着傅仲正出门,临回头看了崔皇后一眼,低声问傅仲正,   “姨母那般生气,咱么就这么走了?”   “陛下在。”   傅仲正见顾知薇神情慌慌,揉了下她柔顺发髻,安抚笑道,   “他们至亲夫妻,总是能说的过去。今儿个天好,难得赋闲,倒不如,咱们去外头走走?”   去外头走走?   顾知薇顿时顾不得屋子里皇帝皇后,拉住傅仲正衣襟,问他,   “去哪里,做什么?是外面市井还是庄子花园?”   她自打重生以来,从未见过外头市井风光。星眸亮起,水汪汪看向傅仲正,   “咱们,真能出去?”   “我还骗你不成?”   少女依赖让傅仲正心情好转,转身朝内殿看去,皇帝和皇后身影交错,似乎二人正在说着什么。   帘幕未放,他耳力过人听的一清二楚。只见陛下半环住皇后纤瘦胳膊,语带恳切,道,   “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他们都在,好歹朕也是个皇帝,给朕留两三分体面。”   崔皇后见他凑近,惦记顾知薇和傅仲正在屋里,唯恐他们瞧见不体面,推他在一侧,转身准备和薇姐儿说话,   “我薇姐儿自然不过这样的憋屈日子,等...”   宽敞明亮外间一人也无,微风抚过,黄稠垂幔,似乎在嘲笑崔皇后未说完的话,柳眉圆瞪,看向一侧站立的承文帝,   “薇姐儿呢?怎么和仲正都不在了。”   没有他默许,那般乖巧的薇姐儿,怎么会不说一句便走。   承文帝捂住胸口,面露痛苦挣扎之色,   “咳咳…咳咳…”   崔皇后哪里还顾不得上生气,忙扶住他在暖塌上坐了,又喊夏太监请太医诊脉,自然也忽略,承文帝脸上闪过的轻松之色。若是得罪皇后,旁的都不须做,略咳嗽几声,她便是天大的怒火,也都消散了。   这边儿,傅仲正带着顾知薇轻车简行,衣衫未换,便往市井而来。   临近皇后娘娘千秋诞辰,街面上百姓也多了几分喜气。从市东到市西,二人一路从威穆朱雀大街行至市井小巷。   往来叫卖声络绎不绝,顾知薇眨巴下眼睛,好奇看向窗外,有挑担卖糕饼点心者,有肩托稚子,往来于小摊小铺者,往来纷杂,端是太平盛世。   “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傅仲正阖目半歇息,闻言看向顾知薇,见她略微疑惑,不提别的,反倒是问起顾知薇,   “你可记得,昔日你那院子里有内贼,指示小红偷了你衣裳?”   衣裳?顾知薇当然记得。   她那时方才重生回来,还没有理清楚状况,便给傅仲正做了件靛蓝衣裳,也因此,才勾起后面那些故事出来。   “那个小厮是宋家旧仆,从顾府里逃窜后,便在这柳树巷安身。宋姨娘早年还会送他几两银钱,现在宋姨娘没了,他没个生机,在赌坊做打手。”   傅仲正怜惜看了眼顾知薇,若不是他察觉顾知花出现在刘太后面前太过蹊跷,让常达察看一番,还不知这其中有这些内情。   他既然知道这事儿,总要了解了才是。   “你准备如何处置那小厮?”   傅仲正见顾知薇想起这事儿,水眸感激看向自己,桃腮微润,粉嫩唇瓣微抖,娇艳似二月春花,没得让人想亲近。   压抑住渴望,大掌捏了下她脸颊,   “这里人多嘴杂的,又都是些下里巴人,没得让他们看去你容貌。   何四带人拘捕那人去了,等带回顾府,我给你出气。”   “宋姨娘死了,顾知花眼下虽名义上找不到,可无论是爹爹还是我,都知道她在宫里面和太后娘娘亲近。   便是拘捕了这小厮回去,也不过是把往事告知祖母知道。祖母入夏身子骨便不大安康,西园正在整修,日夜赶工也没个安省时候,连带着祖母也不愿见外人。   那日便是外祖母来,三请五请的,祖母也没有见礼,我就更不能拿这些小事儿来给祖母烦心。”   顾知薇想的更是深远,当日宋姨娘换了她衣裳,当时对她来说是一道难关。若是过不去,闺阁女儿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可时过境迁,不过才过去三五个月,随着宋姨娘身死,那些事情,就仿佛是上辈子似的。   傅仲正见她想的明白透彻,叹了口气,拢住顾知薇在怀,   “那个时候我不在,委屈你了。”   眼眶微红,入鼻是男人青竹松柏香气。顾知薇喉头微酸,只觉得自己那些日子的迷茫不知所错都有了回报。   她放重生回来,后面又是那般局面。稍有不慎,不止顾家被敬王满门抄斩,便是她自己,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一杯鸩酒下腹,五脏六腑绞痛,濒临死亡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二次。   纤细胳膊抬起,犹豫了下,环抱住男人坚实胸膛。顾知薇松懈下筋骨,任由自己躺在傅仲正怀里。   久违的安心袭来,在傅仲正怀里闷闷出声,   “你放心,就算是姨母不同意,我也愿意嫁你。”   “皇后娘娘爱你若亲生,怎么会不同意。”   傅仲正抬头,见何四拘住那小厮一路醒来,四指向下,作了个切割的手势。   何四明白,随即抄起弯刀,往那小厮膝盖一砍,血崩腿断,便是华陀在世,也再无接上的可能。   来往百姓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又见那马车朱红车轮上车轿布料簇新,是寻常见也见不到的好货色。更别提前头两匹骏马,通体雪.白一根杂毛也无,一看便是千金难买的绝世好驹。   识趣的散开不再围观,车箱里,傅仲正大掌收回,牢牢扣在顾知薇螓首,用力把佳人维护在自己怀里,衣领遮住她双耳,也把外头的嘈杂响动抛于马车后。   “怎么了吗?”   顾知薇越发觉得呼吸急促,初始还好,男人青竹松柏香气淡淡,倒也不觉得烦闷。可他不让自己起身便有些过分了,饶是两个人亲昵,也得让她喘气不是?   怎么方才弄的,比这人亲吻自己时还要让人局促不安。   “无事。”   傅仲正利眸微阖,俯视蜷卧在怀里的佳人。方才一阵折腾,她发松簪外,桃润脸颊粉嫩透着嫣红色泽,因呼吸憋闷,此刻不免喘息略重,带起胸前大好风光,没得迷了人眼。   大掌一抬,索性抱起旁边佳人放于腿上,不等顾知薇坐稳坐好,一手顺势搂住她腰,另一掌向上阖住顾知薇双眼,   “乖,闭眼。”   心跳如雷,空气中是男人青竹松柏香,隐隐,还夹杂着别的味道,顾知薇闻不出有什么差别,只觉得骨酥肉软,浑身半点儿力气也五,呆坐在傅仲正腿上,傻愣愣任由他附身下去。   仰头,唇瓣微启,等待男人亲吻。   偏这个时候,傅仲正半点儿也不着急,慢悠悠的附身,脸颊亲昵触碰脸颊,肌肤交贴,一片凝脂滑润,让人十分喜欢。   丝毫不含任何qingyu的亲昵,没得让顾知薇心底触动。二人私下其实接触不多,可每一次,傅仲正就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不说是有多难受,可结束了,她嫣红的唇瓣总要拿帕子冰上好久,才能瞒过众人。   如今这般亲昵,让她十分喜欢。没有了习惯的强取豪夺,反倒多了几分温存自在。   微喘了口气,面前一片黑暗。顾知薇索性把蜷卧在两人之间的双手上移,慢慢拢住傅仲正脖颈,把他越发拉向自己。   这个举动似乎点燃了傅仲正隐忍的渴望,薄唇向下,略过脸颊来到少女如凝脂酪乳般惑人的唇瓣之中。   少女唇瓣粉嫩,不堪怜爱。略吸吮两下便有些疼痛,顾知薇开口刚要呼痛,便觉得男人松开拢住腰间的手。   没了支撑,臀下又是男人结实有力大腿,顾知薇忧心自己被摔下,腕子用力,越发勾住傅仲正肩膀不敢松开。   这也方便了他,顺着力道往下,莺粉珍珠耳珰下,天鹅颈修长,衣领上纹绣精美,勾勒着迎春海棠,娇嫩嫩的迎春花开的娇艳,手指一挑,便撩开那截衣襟。   “别...”   顾知薇顾不得别的,察觉衣带渐宽,玉白手指按住盘扣,不肯让傅仲正继续解下去。   罢了,还未成亲呢。   傅仲正深吸口气,放弃原本想法,亲昵的点了下她唇瓣,道,   “不脱你的,脱了我的可好?”   顾知薇一下子连耳垂也红晕起来,结结巴巴,   “谁,谁要脱!都不许!”   “好好好,都不许。”   傅仲正收回遮住她双眸的大掌,往后拖住她螓首,仔细把顾知薇护在自己怀里,动作轻柔,珍重呵护宛如离不得母亲的小娃娃,心底受用,眸色也软了几分。   傅仲正见顾知薇水眸潋滟看向自己,挑眉问道,   “可我如今这般难受,薇姐儿,我的娘子,你说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哪个是他娘子!顾知薇啐他一口,抬头便见男人黑眸满是宠溺,神情愉悦看向自己。   顾知薇心口一动,只觉得男色极为诱人,让人意乱情迷。偏他一脸无赖,可怜巴巴看着自己,浑然似是个讨糖吃的娃娃,和往日里形象颇不一样。   傅仲正本就生的模样极好,又是自来矜贵气质,没得让人望而却步,轻易亲近不得。   如今两人马车之中微缠,肌肤相亲,倒是让顾知薇心神一晃,她从不知道,私底下的他似是个孩子般,半点儿亏也吃不得。   “谁管你如何,自己忍着便是。”   顾知薇桃腮水汪汪,眸子左右游离,不敢直视傅仲正。也不肯坐在腿上亲近他,甚至,还想要起身,她要离男人远远的!!   作者有话说:  mua~想和小天使你们说说话,近来状态不是很对,相信追文的小伙伴也发现了。   从年后姥姥生病到现在一直没调整好心态,稳定更新也很难做到,只能方便的时候多写,然后更新出来。(但是大家放心,最近每天都在抽空码字,会稳定更新哒!)   我的状态不好,可能也或多或少影响到很多地方。但是对作者菌来说,我是写到了我目前能达到最好的状况。   不是说每一个配角的存在都没有意义,在三次元的世界里,她或者他是真实存在的。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写这完薇姐儿和仲正的故事,我的女鹅还要好好谈恋爱,打脸虐渣渣呢!   最后,透漏一下,这本大概还有十五万字左右,也就是说,月底差不多就阔以完结啦!   握拳,我会好好加油哒!!!女生节快乐呀~我们都是小仙女! 第69章   傅仲正自然不许, 把起身欲逃的顾知薇禁锢在怀里, 软香入怀, 让他情不自禁谓叹一声,   “乖,让我抱会儿!”   臀下, 是一寸寸男人肌肤,前后两世, 顾知薇也不曾和哪个男人这般亲近过。屏气凝神, 语带媚意,   “那,那你可不许胡来。”   “…”   傅仲正闭眼不答, 思量如今局势。敬王虽囚禁于刑部大牢,可先帝有旨,非谋逆不得伤他性命,这也是敬王多年来朝堂上势力大增的原因。   陛下身体孱弱, 一年有大半年都在静养。他父亲恭王不肯掺和朝政, 也因这个, 除了顾家一脉, 他在朝堂上握紧见肘,除了北地带出的常达等人, 再无亲信之人。   还是得利用起陛下手下的人脉才是。   顾知薇见傅仲正阖目思量, 不敢打乱他思路。可奈何二人身形交叠,热气蒸腾,又是炎炎午后, 没得让她身上起了两分汗意。   更何况,玉白手指向后,瞧瞧捏了下酸软后腰。腰背酸软,骨懒肉软,和傅仲正在一起久了,便是顾知薇自己,也带了几分傅仲正的气势出来。   便比如近来,随着身子骨花骨朵似的盛开,她整个人宛如盛开的桃花,娇艳惹人喜欢。   进了五月,徐妈妈便把近来常喝的雪燕羹汤停下,早晚各有清茶漱口,浑身皮肉也都是自制的精油脂粉,日日精养,便是顾知薇原就生的模样出众,这般小心呵护,整个人宛如雕琢后的美玉,略看上一眼,便让人迷了心智。   可这般娇养也有个坏处,就比如现在。许是在男人结实大腿上坐的久了,顾知薇越发觉得臀下两团热.烫,连带着腰骨也酸软无力。   玉白手掌勾住傅仲正肩头,微喘着气息,磨蹭着依偎过去。   娇软身子骨挪动,香香软软入怀。   傅仲正低首,见顾知薇水眸微怜,葱白手指一手勾勒住自己肩头,另一只悄悄隐藏于身后,面带隐忍,似是极为不舒坦。   大掌拢住细腰,紧紧禁锢在自己怀里,微挑起顾知薇下巴,黛眉琼鼻胭脂肌肤,樱桃红唇一点,傅仲正尝过那里的好滋味,不由低首下去,附身摩挲她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道,   “怎么好端端的又看我?”   “哪个看你了?”   顾知薇含羞,下一瞬,便察觉男人大掌揉捏她腰间,酸涩难耐转瞬消失的一干二净,心底一甜。她还未说话,这人便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舒坦。   倒是傅仲正,低首略合计了日子。朝前头赶着马车的小厮道,   “先不回顾府,往东外大街上去。”   小厮应了声是,马车转向,一路往东行去。顾知薇疑惑的眨眨眼,   “不是说回家,怎么又去东外大街?”   他带着自己出来不是看那小厮下场,见到那小厮下场后,怎么还不回去?   “再过几日你怕是要来月事,怕是没什么心情玩乐。前阵子南边有些好货过来,还没送到宫里,先给你挑。”   傅仲正说的轻描淡写,可顾知薇知道其中的关节。娘娘千秋宴席,藩国朝臣贺礼也陆续到达京城,除了进献给娘娘的那些,余下皇室宗族也多有所得。   敬王势败,原本该属于他的那份儿怕是都在恭王和傅仲正这里,此刻傅仲正让自己挑的,怕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车停马歇。青砖黛瓦,丛林游石,绿水潺潺,春夏之交的恭王府呈现在顾知薇面前,鸟雀环鸣,似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旁有面慈身宽的妈妈亲自领顾知薇下了马车,顾知薇回身见傅仲正眸色暗暗,不知在思量什么。   “顾姑娘?”   那妈妈姓李,是何管家的屋里人。因她在恭王妃这里颇有两三分体面,人人都喊她何家的,做事又最是知道分寸,颇得恭王妃信任,日子久了,便称呼她李妈妈。   前阵子傅仲正搬回镇北王府,恭王妃便把她给了傅仲正,让她在西边的镇北王府伺候。   乍一见这顾姑娘从爷马车上下来,便是有何管家在前头传话进来,李妈妈也不由到抽一口气。   实在不是她没见识,跟在恭王妃身边儿这么些年,京城里的闺秀不说人人都见过,那也算是阅人无数。   可要她说起来,单是这容貌,便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顾家姑娘的。窈窕身型不说迷惑了男人,便是她这个半截进土的老婆子,也不由的喜欢上几分。   难怪,自家爷想方设法也要谋了她来。便是被陛下,被娘娘打回来这么多回,也依旧不死心,眼巴巴的求了她。   只是这顾家姑娘,回头瞧什么呢?   李妈妈轻声唤她,大爷和恭王府一府开了两门,东边是恭王府,西边便是他们爷的镇北王府。恭王妃可再三嘱咐了,他们家爷娶亲便是要在这镇北王府里成亲。   此刻爷带着这顾家姑娘来,莫不是,是先来相看宅子?若合适了,便成亲过门?   百般猜测,都在顾知薇展颜往李妈妈看时,化作虚无。李妈妈殷勤领路,旁有丫头婆子一路蜿蜒往内宅行去。   “爷?顾家姑娘往后宅去了,咱们...”   何管家等人都走了,才从二门外进来,半晌见自家爷不动身,索性闭嘴,躬身站在车马前伺候。   马车内,傅仲正浑身克制不住的清潮尚未退下,二人又如此亲昵,少不得他晚上又是也不成眠。   无奈的碾磨下食指,少女甜润触感仿佛犹在指尖,得,赶紧把她迎娶进门才是。   真是甜蜜的折磨。   长腿一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阔步便往后院行去,何管家忙小跑跟了过去,   “爷,常小将军在前头书房等着爷,说是,刑部尚书得了陛下密旨,昨日连夜审问敬王,他招了!!”   敬王招了意图谋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傅仲正收回往后院行去的步伐,吩咐何管家,   “告诉你婆娘,我库里的东西,只要薇姐儿看中的,随便她拿去。   若是无聊,便去东院请了何表妹来和她说话,务必,要把人留到我从宫里回来!”   何管家忙不迭应下,旁早有机灵的小厮跑去后院传话。傅仲正脚步轻快,往书房行去,因这幢事心里畅快两分。   先帝偏爱敬王,特意留下遗旨护他,除非他谋逆叛国,否则陛下不得残害兄弟。   这些时日因这道遗旨,他查办起敬王一事多有不便。   单从眼前来看,他手里也只有敬王私存盐矿,私开金矿的证据,至于这盐矿赚来银钱花到什么地方,还有这私采金矿的金子,去处在哪里,是半点儿音讯也无。   到底是前世最后的胜利者,敬王远比傅仲正想象的还要狡诈。只他手里的证据,若要定敬王个谋逆的罪名,不止朝臣质疑,便是百年后见到皇爷爷,他也是无颜面对,还得更重要的口供才是。   敬王若招了这私采金矿的用处,不管是打造兵器还是招兵买马,只要是和谋逆相关,这案子,便可就此了结。   曾经追赶调戏薇姐儿的傅仲麒,也会随之失去皇室子嗣身份,再也不能躲在衰败的敬王府求一席之地。   镇北王私库,说大不大,不过是一溜烟儿三层青砖小楼,可若说小,谁家的藏宝阁,是连着九间的阔间楼阁。更别说,那架子上,各色各年宫里赏赐,什么南海明珠西域红宝,不过是寻常物件似的摆放,丝毫看不出它们在外头的珍贵稀有。   李妈妈笑吟吟领着顾知薇走马观花略看了一遍,进了后院正堂,亲自给顾知薇上了茶,端出个雕漆匣子来,恭敬下礼递给顾知薇,   “爷前些时候得了这个,特意吩咐留下给姑娘。您瞧瞧若是得用,便拿去,好歹也是爷们儿的一片心意。”   顾知薇接了,触手倒是沉甸甸,不知是什么东西。见李妈妈如此说,打开匣子,见里面并排放着五指手掌粗细的人参,少说也有百年以上。   只是,   “这人参须子呢?”   人参贵重,除了本身的重量,人参须子完整与否也是其品相的参考之一。这人参保存如此之好,怎么偏偏连个须子也没有。   “这个啊,当然是被表哥拿去,制成了人参养身丸。”   一脆生生女声接过话头,提裙进了正堂。顾知薇循声看去,来人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生的体态微丰,一张小脸圆盘似的见而亲近,顾知薇认识她,前世常达的夫人,傅仲正的表妹,何三姑娘。   她手持着个檀木匣子,挥手让见礼的丫头婆子起身,把匣子在茶几上放了,拉住顾知薇的手道,   “我从株州来,我父亲是株州刺史何政,原以为家中姐妹我颜色最好,如今见了顾姑娘,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和前世一般,见到外客是爱说爱笑模样。顾知薇抿唇朝她笑笑,拉她手在自己身旁坐下,道,   “何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才算是顶尖的人物,我不过是得娘娘抬爱,在闺阁里头有几分虚名,做不得准。”   “如何做不得准?!我也算是活了十几个春秋,左右,像表哥和姑娘这般的气派,总共也没见过几个。”   何三姑娘说着叹了口气,道,   “我也不满着你,早先我就知表哥对你有意,心底还在想,也不知是怎样的人品相貌,才让我那素来矜贵的表哥动了凡心。   见了你,我才知道,我以往的那些个小心思是白费了,也就你这般的,才配的上。”   话里话外,除了对顾知薇的钦佩,甚至还点破自己以往的小心思。   顾知薇心底一宽,主动拉住何三姑娘的手,笑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的好日子也在后头呢。”   常达可眼巴巴等着她呢,毕竟,前世有连生九子的恩爱情分在。   “多做善事多读书,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旁有小丫头给何三姑娘上了茶,她含笑谢过,伸手把方才拿来的匣子打开,一颗颗丸子芝麻球大小,金箔裹住倒也看不清色泽。   可入鼻淡淡人参药味,便是不识货的人来看也知道,这绝对是上好的东西。   何三姑娘指着金色药丸子,笑弯了丹凤眼,朝顾知薇道,   “上月表哥满地寻名医,说是要个诊治手脚冰凉的方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个,熟地人参各色东西都在,忙命人配了些出来,昨儿个刚得了,今儿个便让何管家又催了一遍。   哎呀呀,我现下才知道,原来,这人参制成的药丸子,是给表嫂子你留着的!”   说着,何三姑娘表情渐渐促狭起来。难得她表哥有了心上人,偏她什么都没有。   好好的一个人参药丸子,巴巴的一日催了三五次,若不是何三姑娘亲眼瞧见,打死她也不信,表哥那般见个女子便退避三舍的人物,暗地里,竟然真真的求了个美娇娘回来。   不趁着这时候沾上几句便宜,还要等表哥回来之后不成?   “后个娘娘生辰,何妹妹可往宫里去?”   顾知薇知道,自己若是顺着何三姑娘说话,早晚要吃了亏去。倒不如眼下这般混沦敷衍过去,等傅仲正回来,再和她秋后算账。   “自然是要去的,我寄住在姑姑家,爹娘还指望我嫁个好人家提携他们,姑姑又疼我,自然会带我出去见见市面。”   何三姑娘倒是没追根溯源的问个不停,笑着凑近顾知薇,道,   “说句让顾姐姐笑话的话,我这心里,一见到顾姑娘便觉得亲近,就好像是上辈子的缘法似的。   原本不会说出口的话,竟然是半点儿也不想对顾姐姐瞒着。”   可不就是前世的缘法。顾知薇想起前世傅仲正死后,这二人对自家的帮助,回握住她手腕,笑道,   “我娘只我一个,家里有个庶妹,如今在宫里侍奉杨太妃和皇后娘娘,妹妹若是不嫌弃,咱们只当亲姐妹般处着。”   何三姑娘顿时笑的畅然,拉起顾知薇,道,   “表哥这里极其闷的很,我那里有许多好玩的,顾姐姐,你跟我一起去?”   顾知薇颔首,便见何三姑娘撒欢儿的蝴蝶一般,翩然带着顾知薇旋飞出去。李妈妈握住腰间的钥匙,跺了下脚,疑惑出声,   “平日里顾姑娘何姑娘都是规矩的人物,怎么今日凑在一起,反倒是不稳重起来。”   爷吩咐要把藏宝楼的钥匙给顾姑娘一份儿,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呢!   正房外,傅仲正阔步而立,黑眸含笑看向远去的二人。常达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他心尖尖上的那个,手舞足蹈,好似得了了不得宝物,嘟囔一句,   “怎么她一见顾姑娘便那般开心,平日送好些东西,也不见她开怀大笑。”   傅仲正闻言撇了常达一眼,见他盯着前头两道身影,尤其是顾知薇,身姿曼妙,莫名的不悦跳入脑海,踢了他一脚,   “后日千秋宴都准备妥当了?   若出了差池,别说你我,便是陛下,也讨不到好处!”   “早就准备妥当!”   常达挨了一脚,委屈巴巴。他连心上人都看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0章   五月十六, 百花齐放, 御花园歌舞升平。往来宫娥身着华服, 殷切来往供奉各色果品。   坤宁宫里,各色珍稀花草点缀,假山楼阁, 一番天家气派。   崔皇后万事准备其当,自打前几日她借着傅仲正和薇姐儿一事, 把这些年心底的憋闷吐个干净, 眼下不说日子是极为惬意的, 那也是寻常人物不敢来招惹。   就比如眼下,太后娘娘那里的知花姑娘, 哪怕是来请自家娘娘,也只能乖乖在门外候着。   崔女官从顾知花身侧走过,见她恭敬谦卑站在门外,手捧着如意攒盒, 原本要走过去的脚收了回来, 站在顾知花面前, 冷着声音问道,   “这又是太后娘娘命你送来的绒花?   前几日不是说了,陛下从江南调来上好的稠线, 织造局眼巴巴的送来了好些。太后娘娘的这些, 留着赏人自用都行,没得再往坤宁宫来送。”   话里的轻蔑一眼便知。顾知花咬牙,捏紧手心, 按耐下想要发脾气的性子,软着声音道,   “崔女官好歹帮我求一求,今儿个若是再见不到皇后娘娘,太后那里少不得发落我,便是杨太妃瞧见,也是会心疼的。”   顾知花虽不知为何杨太妃高看自己,可并不妨碍她借着这个来讨崔女官同情。她也是实在是没法子,后宫里两位主子互别苗头,前几日皇后娘娘对着陛下大发雌威,引得太后关注,特意下旨斥骂崔皇后善妒爱酸,不堪为一国之母。   可和往日不同的是,刘太后旨意当即被崔皇后打了回去,甚至,陛下得知此事后,还深夜入太后宫中详谈,母子不欢而散。   顾知花至今还记得,那日陛下走了后,娘娘几乎摔完了殿内所有的茶盏。可改日,便眼巴巴的送东西来坤宁宫讨好崔皇后,可偏皇后性子稳重,身边儿人尽职尽责,别说见到皇后说话,便是想进这坤宁宫正殿的大门,那也是没有任何机会。   崔女官自然也知道这些,虽不知为何刘太后对自家娘娘为何软了态度,可不代表着她就此会让顾知花进门,笑着撇了眼里头的绒花,见模样精美绝伦,一看便是上好的,接了过去朝顾知花道,   “顾姑娘快些回去,眼下娘娘千秋宴席正忙着,满朝上下张罗了大半年,咱们宫里好不容易才热闹一次,别因这点儿小事儿扫了娘娘的兴致。”   顾知花知道,今日自己是进不去,也见不到崔皇后了。饶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好话说尽,朝崔女官道,   “您好歹帮我通传几句,便是不为奴才们的脸面,太后娘娘那里也等着皇后娘娘回话。”   “你只管等着便是。”   崔女官见她模样可怜,心底谓叹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同父不同命,眼下一身宫妆,寻常宫女打扮,哪里能看出是堂堂文渊阁大学士家的闺女,别说比不得顾知薇一根手指头,便是连个得脸的女官宫娥也不如。   杨太妃送给刘太后的人,刘太后怎么会真心待她。说是在旁跟着学习,如今尽做些下等女官才做的活计,就比如眼下,在坤宁宫外殿候着,寻常得脸的女官哪里会做这些?   想当初,那顾家老太太命顾学士纳了宋姨娘进门,满朝风风雨雨,若不是因为宋姨娘有了身孕,陛下特意下旨,这顾知花别说是庶女身份,便是个外室女的身份也捞不到。   眼下不过十五六年,宋姨娘外头成了一堆黄土,坟墓也被人扒了去,死无葬身之地。这顾知花呢,明明在皇宫里侍奉刘太后,可顾学士只当没瞧见似的,从不问上一句。   反倒是学士府那堂堂嫡女,顾知薇进宫请安的时候,会问起顾知花现状。只崔女官也琢磨不透她想法,一五一十倒也实事求是。   “娘娘和太后多年不睦,如今又是这么个时候。你便是来上千回万回,娘娘怕也不见你,早些回去才是。”   念着她和顾知薇的姐妹情,崔女官索性软了心肠,开口提醒她。陛下看重娘娘重于太后,单是这个信号,便足以让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宫人改了方向,这顾知花日日来候着,除了让她自己受些苦头,未尝也没有做给顾学士看的道理。   顾知花捏紧手心,只觉得那点儿善意似是巴掌,啪啪的打在脸上,也打碎她残存自尊。咬紧牙关,躬身道了声是,便要回去。   恰这会儿,朱红满蝠葛纱门帘微动,里头走出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下礼朝崔女官道,   “娘娘吩咐,外头日头大,让女官往九华门接顾姑娘去,崔老太太等人的马车便要到了。   至于顾二姑娘,太后既然让她过来当差,便让她在门内伺候茶水。”   顾知薇要来。顾知花见随侍女官宫女皆是面露喜色,知道崔皇后这会儿怕也心情极好,原本想回去的心思也淡了,她也想见见顾知薇,自打那日把祖母胳膊扭伤,她带着小厮出逃去找姨娘。   这么些日子别说姨娘,便是连姨娘给的小厮也没了踪影。如果今日顾家上下要来给娘娘贺寿,说不定,依照祖母对姨娘的看重,姨娘也会跟了来。   九华门外,顾知薇低首坐在轿辇上,顾母闭目微歇,母女俩难得亲近。   御林军森森而立守卫宫门,指尖微抬,撩开一层绸布帘子往外瞧去,各家马车都在甬道靠右上候着,左边留出个空路,来往的车马声不绝,穿着太监服饰的宦官在搬运东西。   初看还有些趣味,久了也便乏了。顾母察觉到顾知薇小动作,了然一笑,朝她道,   “卯时便起,是不是太早了些?”   顾知薇摇头,环住顾母臂弯,亲昵的凑近,道,   “只是觉得外头有意思,现下怕是外祖母,还有大舅母二舅母他们,定是也在这里,只不知哪辆车是她们。”   “再等等,你皇后姨母定是会让人往九华门而来,稍后就能见到。”   话音刚落,便有熟悉声音响起。崔女官一袭小轿出了后宫,直往九华门而来,崔家和顾家的马车都极为好认,不过略交代几句,又出示铭牌,这便领一行人走了左边空路,往后宫行去。   “娘,娘,崔家二姑姑家的马车,咱们也跟过去!”   刘家儿子年过十五,咋咋唬唬,指着外头过的马车朝刘母说话。   刘伶顺着目光看过去,果然,车虽过去,可二姑母回家的时候就是赶的这辆马车。渴望目光看向一侧的刘母,   “娘,咱们跟着二姑家的车进去吗?”   刘母犹豫了一下,吩咐车夫跟了过去。她们是头一次进宫,若不是她可怜巴巴求了崔表哥几日,娘娘千秋宴席这个节骨眼上,若真是没什么干系的人家,怕是想进宫也没机会。   不过便是有了机会,刘家也没别的渠道先进宫。只能眼巴巴的排队,看那些侯门公爵大族先进去,至于自己,从卯时等到午后,怕是才能赶上晚宴。   一路倒也没人拦着,刘母心底里喜欢,拉着刘伶念叨,   “等会儿进宫后就跟着你二姑母行事,也不用旁的,只在见皇后娘娘的时候遵循守礼,别惹了她厌恶。   咱们家虽然败落了,可到底是刘太后的宗族旁枝,你模样生的极好,若是能嫁给你表哥,也不算玷污了你的好容貌。”   刘伶含羞点头,看着越来越靠近宫墙,道,   “要说模样出众,谁能比的上顾学士家的姑娘。她素有才名,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娇养,女儿就算是再好,又哪里能比的过她。”   “她虽好,可你二姑母素来脾气秉性跋扈,崔家二老爷睡个小老婆也遮遮掩掩不敢让她知道,那样的大家小姐,又怎么会讨好人?”   刘母不赞同,握住刘伶手腕仔细打量,嫩绿夹衫衣裳衬她肤色极白,丹凤眼柳叶眉,虽不是十分绝色也是小家碧玉。   刘伶听刘母提起崔表哥,脸颊一红,心底也愿意几分。崔表哥那样风流倜傥的人物,温文儒雅自来是翩翩君子,除了顾家姑娘那样的人物盯着,便是她这样的,也愿意跟着崔表哥过日子。   马车咕噜噜直到进了宫门,这才被人拦下,尽责执守的禁卫军伸手,冷眉看向车夫,   “令牌。”   令牌?   车夫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支支吾吾没个准话。眼瞅着禁卫军失去了耐心,刘母掀开帘子,看向轮值的禁卫军,殷勤笑道,   “我们是前头崔家的亲戚,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这就要去给娘娘请安,劳烦您放行。”   说着,便要把准备好的散碎银子塞进去。禁卫军不肯接,嗤笑一声,   “这满朝文武亲戚多的是,今儿个你进去,明儿个她进去,我们这些怕不是要被砍头。”   伸手一指,不理会刘母刷白一张脸,直接往后瞪去,   “后面排着去,官职品阶后头排着!”   “娘,娘,崔表哥,崔表哥!”   刘家儿子一听见进不去宫里,恨不能直接跳下车就闯进宫里。可刚掀开帘子,便见后面一行白马匆匆而来,打头的玄衣黑发,长眉利眸,气质矜贵,让人望而生出畏惧之心。   刘家儿子不敢仔细看,见后面那个一身白袍,儒雅风流模样,虽比不得前方男人气势,也自有一番气质。   刘伶心喜,不顾矜持模样,探出车头往外瞧去,笑道,   “娘,真的是表哥。”   除了表哥,还有个腰间系着龙纹玉佩的男人。浑身的气派,直接把表哥压制到普通平庸之辈。   这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1章   刘家马车折腾的这阵子, 旁早有消息灵通的人在一旁看热闹。   世上谁人不知道, 皇后娘娘性子最是见不得别人不守规矩, 若不是崔老太太鲜少上京,怕是今日崔顾两家也不会先行进宫。   一时间大家也都好奇看这事情发展,顾家和崔家会如何对待攀亲的刘家呢?   毕竟这刘家比起另外两家, 实在是不起眼。男人不过是个□□品的芝麻小官,仗着略和刘太后有些亲族关系, 便指手划脚让人笑话。更别提今日, 谁家的姑娘, 眼巴巴在路上朝男人喊话,便是表兄妹, 也该懂得避嫌的道理。   刘家姑娘今日这般在外抛头露面,可谓是自绝了嫁入高门的希望。不过,刘伶并不在意这些,和那些假墨假样的侯门千金比起来, 她除了不如她们模样出众, 旁的, 半点儿也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   一咬牙, 见那二人似是完全没看见自己,招手高声朝崔小八道,   “表哥, 表哥,这里,这里!”   崔小八寻声望过去, 见刘家的马车正好挡住宫门,刘伶一脸兴奋透过轿帘挥手招呼。   眉目间不经意掠过两分不耐烦,崔小八担忧的看了眼傅仲正,见他丝毫不把刘伶的失礼放在眼底,利眸死死盯住宫门里的一处。   崔小八顺着目光透过隐隐宫门往里瞧,崔家和顾家的马车正停在宫道上,崔女官正往宫门这边儿而来,明显,这是禁卫军通报给崔顾两家人知道。   只是不知,为何刘家被拦在这里。   翻身下马,鹞子翻身惹得刘伶又是一阵惊呼。崔小八强压下不耐烦,拱手朝傅仲正道,   “王爷,崔某前去查探二分。”   “不必!”   傅仲正握紧手里缰绳,眼瞅着顾家马车转过一层宫门,冷眉朝一侧候着的禁卫军首领周祺,道,   “宫门之前无小事,今日若任由他家闯了宫门,改日鞑子敌军袭来,你们也大开宫门迎敌而入不成?!”   禁卫军首领周祺为陛下亲信,自然对崔顾两家极为看重,得了傅仲正斥骂,惭愧道,   “是周祺糊涂!”   转身便朝身后的禁卫军,道,   “把刘家的车往后排去!”   这下子,刘伶只觉得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怜巴巴的一张脸,见外头众人隐隐以玄衣男人为首,眼角下垂,闪过一抹算计。   刘弟一听说要回去,哭号起来,“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进宫给娘娘磕头,我要金银馃子!”   刘母伸手掐他,“嚎什么嚎,没得丢人现眼!”   “娘,”   刘伶把刘小弟拉过来在自己身边儿坐着,见刘母气急败坏一张脸,五官扭曲别提多丑陋,厌恶的阖上眼,   “娘,你别发脾气,没得让人看笑话。”   刘母张了下嘴巴,看见刘伶眼底的厌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并不怕外人笑话,毕竟,家里早就落魄成如今这样,能巴结上崔顾两家才是真的。   尤其是顾家,顾学士可是陛下心腹,又对镇北王有一师之谊。踩着这样的人家,他们才好上位不是?   刘伶并不理会她,看向后面低首的崔表哥,扬声道,   “表哥,表哥,您帮忙说两句话,我还没来得及给姑姑请安呢。   还有顾姑娘,她人又好,又最是和善的,我和她去说说话,也给顾姑娘解解闷儿。”   提起顾知薇,果然,玄衣男人眸色暖了几分,撇了眼探出头的刘伶,随即冷了神色,朝周祺道,   “前头带路!”   周祺见傅仲正神色松快几分,心底一松,又见他见者刘家姑娘便冷了神色,暗道这刘家姑娘愚蠢。镇北王这样的人物见多识广,岂能看不穿那么个闺阁姑娘的小心思?   拿着顾家姑娘作筏子,没见崔家八爷一句话都不敢吭声。忙朝一侧的下属道,   “愣着作甚,快清了路,陛下召见,耽误不得。”   饶是刘伶有百般伶俐心肠,也抵不得强权之下,一声令下,车夫便乖乖往后面行去。   相互交错间,刘伶撩开帘子往外瞧去,崔家表哥静默跟在那男人身后,半句话都不为自己说话,刘家被打脸,他脸上就有荣光不成?   刘伶甚至能听见,旁边马车里传出的窃窃私语,那些个名门闺秀怕是得了话柄子,暗地里嘲笑自己。   捏紧手心,悄悄红了眼眶,撩开帘子喊住表哥已经是撕破脸皮能做到的极致,可眼下这样表哥对自己不理不睬,她还能嫁到崔家吗?   那顾知薇,就那么好?   不止让镇北王面色柔和,便是表哥原本想帮衬自家,一听她说起顾家姑娘,竟是半句话也不敢和自己说。   坤宁宫内殿,承文帝左手持着一本书,闭目斜斜躺在软榻上休憩。   宫娥在一旁打扇,崔皇后斟了一杯枇杷膏过来,坐在暖塌上递给承文帝,软着声音道,   “陛下,薇姐儿的心意。”   承文帝放下手里的书,接了枇杷膏一饮而尽。只觉得嗓子虽甜腻,可那股子憋闷难受劲儿也去了大半,抿唇朝崔皇后道,   “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薇姐儿和老太太可过来了?”   “早早就在九华门外,眼下女官接去了,除了咱们薇姐儿,大嫂子二嫂子也都过来了。   倒是至善媳妇和顾老太太,前些时候妹妹上本,说是至善媳妇胎象不稳,老太太胳膊还未好利落,仍在他们在家里歇着,等改日好了再往宫里来。”   提起至善媳妇,崔皇后倒是笑的开怀,朝承文帝道,   “至善媳妇倒是运道越发好了,前些日子还听老太太说,原本最是不懂时势的人,穿着打扮也不入流。   如今和薇姐儿亲近,连脾气秉性也改好几分,可见薇姐儿的能耐。   穿着模样也好,又得至善的心,如今又有了身孕,可算是咱们小辈中的头一个。   我度量着,咱们如今不说别的,好歹等胎稳了,赏赐她些东西,也算是做长辈的心思。”   “这些事情你合计着就是。”   承文帝拉起崔皇后手在心口摩挲,倒是没什么意见。顾知花门口听的心慌意乱,她失手伤了祖母,到今日祖母也没恢复?   那等见了爹爹,岂不是她连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也没有。还有顾知薇,怎么处处都显的她出彩,自己这个庶出的,不见这么长时间,爹爹也不说找找自己。   车马微动过了御花园,再往前走便是后六宫,崔女官恭敬在前引路,亲自扶着崔老太太上了软轿,笑道,   “往前便是后六宫,娘娘特意吩咐了软轿来,老太太您慢些坐。”   崔老太太颔首谢了她,并不上软轿。见左右是两个儿媳,后面是顾母和顾知薇也刚下辇车,笑眯眯朝顾知薇招手,   “薇姐儿快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   顾知薇看了眼顾母,见她朝自己颔首,这才快步上前,扶住崔老太太胳膊,笑道,   “外祖母怎么不上软轿,这路不好走,仔细扭了腰。”   “我有话嘱咐你。”   崔老太太见顾知薇模样出挑,和自己说话便带三分笑意,见了就让人喜欢。   拉住顾知薇手往前行去,嘱咐她道,   “咱们家历来和刘家不大对付,今儿个若是太后召见,少不得让你难堪。   你今日乖乖跟在外祖母身边儿,仔细吃了亏去。”   和刘家不对付?前世没听说过有这事儿!顾知薇含笑应下,眼底划过不解。   可这股不解,直到晚宴席开,侯门公爵贵妇互相应酬,顾知薇也没想明白,外祖父母能和刘太后家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   “顾姐姐,顾姐姐,你好歹瞅我一眼,咱们今儿个好不容易遇见,总要好好说句话才是。”   何三姑娘瞧见顾知薇手持汝窑盏子,躲在内殿,也不知在思量什么,只在手里端着,连殷勤来说话的贵妇也少不得敷衍几句。   凑近瞧,汝窑盏子和自己一样,都是娘娘赏赐的玫瑰花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无事。”   顾知薇朝何三姑娘展颜一笑,似三月春花绽放,迷乱人眼。红唇白肤,琼脂皮肤,黛眉杏眼,堪堪绝色佳人。   何三姑娘不由得看呆了去,凑近顾知薇道,   “方才那些个人在外殿奉承刘家姑娘,说是模样生的出众,性子又好。   可我觉得,她那性子是装出来的。殷勤奉承着那些个侯门王府的女眷,不过是为了嫁个好人家。”   “有自己小心思也是真,再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没错。”   顾知薇笑吟吟抬头,方才她也觉得那刘家姑娘奇怪。明明二人之前从不认识,前世她倒是成为崔家表哥的媳妇,可今生,看自己的目光格外奇怪,似妒忌又似欣慰,难不成,她也重活了一世?   而此刻,刘伶满意的看着自己讨众人喜欢,慢慢顺着宫道往内殿行去,她方才看见,那顾家姑娘往里头去了。顺着这路进去,定是能找到的。   “刘姑娘,你是不是要找顾知薇?”   刘伶疑惑抬头,见拦住她路的是身穿宫装的少女,体态丰满,面色蜡黄憔悴,看起来日子过的极为不顺心。   “你是哪位?”   刘伶见自己小心思被戳穿,捏紧手心。这人也和自己一样,是盯上表哥了吗?   顾知花半错开身,光影斜斜穿过游廊,在她脸上落下阴影,往里一步彻底躲过日头,粗胖手指指着里头内殿说笑的顾知薇和何三姑娘,阴测测笑道,   “是有件事情,要和刘姑娘您商量。”   毕竟,能当众毁了顾知薇名声,撕下她伪善脸皮,在京城贵妇侯门之间丢尽脸面!到时候别说想嫁个好人家,便是想好好活着,也得让她没有脸面在外头见人。   没了顾知薇碍眼,祖母会重新偏袒爱重自己,还有爹爹,也会对自己极为看重吧。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2章   歌舞罢, 直到夜幕低垂, 命妇们叩见崔皇后, 一一进献贺礼。   顾知薇跟在顾母身后,举止端庄舒缓,端是候门大家模样。只偶尔嘈嘈杂杂碎念声传入耳里, 顾知薇凝神听过去,才知念叨的是,   “娘娘这么好的日子, 怎么刘太后连同杨太妃, 半个也不见?”   “说不得是太后见不得皇后如此奢靡,故意给皇后脸色瞧。你瞧瞧, 单这葡萄美酒,就是西域进供的。”   “是啊,太后太过宽厚,如此儿媳便是寻常人家, 也少不得要教训几句。”   “…”   顾知薇回头瞧去, 见一朱紫袄裙富贵女人, 正拉扯着旁侧黛青小袄女人, 语调道也不大,只四周静谧, 格外明显。   顾知薇认得这两个, 方才也是这两人,被刘伶殷勤奉承着,只恨不能白眼翻到天上去, 极为看不上刘伶。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亲近,如今她旁边一侧,站的就是刘家母女二人。   母亲倒是一眼看起来浅薄无知,倒是刘伶,看向自己的目光除了嫉羡,隐隐还有两丝得意。   什么事情才让她得意洋洋?顾知薇皱眉,只觉得这前世的八嫂子不一样了。这样的她,还能如愿嫁给崔表哥吗?   顾知薇不动声色的撇了眼徐妈妈,后者知趣往后,站在两位夫人面前质问出声。   “妄议后宫之主,皇家内眷。两位夫人,该当何罪啊?”   “不过是家常闲聊,哪里来的罪不罪,再说,便是夫人们犯错,也没有别家下人指点的道理。”   刘伶见两位夫人禁声不敢言语,当即觉得这顾知薇实在是太过张狂。她自己得娘娘宠爱也就罢了,偏连身边的丫鬟婆子也如此猖狂。   斜瞟着一双眼,满是不屑看向顾知薇。朱紫衣裳富贵女人见了神色慌张,上前两步和徐妈妈说话,语带讪笑,   “我们实在是闲的无聊,才说这些上不得门脸的话。   女官您素来宽厚,自然不比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再也不敢了,快别让人家瞧了笑话。”   她哪里能想到有这么一出,这个刘家姑娘,太后身边儿的人嘱咐说要看顾她,可谁知竟是个不长眼睛的。豪门大族里的贵妇们谁不知道,娘娘怜惜顾家姑娘,身边儿的嚒嚒是崔皇后亲自挑选了送去的,就单这个嚒嚒,就没人敢在顾知薇面前放肆。   她们私底下念叨几句虽然犯了错,可也不算什么重罪,徐妈妈训斥几句,说不得也就过去了。可刘家姑娘这么一吆喝,倒显的她们是不知体面的,不止背后议论天家女眷,便是连女官嚒嚒们也不放在眼里。   若细算起来,这便是扰乱宫廷,便是把她们撵出去,也是使得的。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黛青小袄的贵妇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拉扯着刘伶往后,避开徐妈妈利眼,狠声训斥道,   “方才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便要和徐妈妈对上。她是皇后娘娘钦赐给顾家姑娘的,不说比一般宫娥高贵,那也是寻常得罪不得。   你没见恭王妃都对她客客气气,你哪里来的体面,能和王侯夫人比?”   刘伶张嘴,半句话也说不出。饶是她不聪明,也知道自己此刻犯了大错。得罪了顾知薇事小,若是皇后娘娘,甚至是二姑姑也知道她是个莽撞行事的,那,她还能嫁给八表哥吗?   黛青小袄贵妇见她似是知错,到底念在是刘太后吩咐照管的人,又是年纪不大的模样,推搡她肩膀,道,   “你快去给顾姑娘认个错,她最是宽厚仁慈,又是怜贫惜弱的,你求上一求,总有你的好处在。”   刘伶一时间觉得百般屈辱。只恨自己生的小门小户,不能如意顺遂的过日子。像顾知薇这样的人物,不过是随从伺候的仆人,也能去呵斥别家的主母,便是她嫁给崔表哥,也没有这样的权势地位。   进入宫门时,玄衣白骑的男人模样映入脑海,腰间悬挂着龙纹玉佩。也不知那是哪家宗室皇亲,若是能攀附上,把顾知薇碾压在脚底岂不是轻而易举。   咬牙墩身朝徐妈妈认错,   “方才小女口出狂言,扰了顾姑娘和夫人安康,还请原谅则个。”   顾母也察觉到身后动静,刚要开口说话,便见宫人匆匆出了内殿,朝顾母施礼道,   “太后娘娘召见荣华郡主,您往这里请。”   顾母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因顾苏鄂挨打,而得到的虚名郡主。安抚的拍拍顾知薇臂弯,示意她处理这事儿,起身便跟随宫人往内殿行去。   顾知薇躬身目送顾母去了,这才抽出空来往后瞧,刘伶可怜巴巴一张脸站在两位贵妇身侧,红袄绿裤虽好看可到底不和时宜,到底是前世的嫂子,和八表哥曾经帮衬过自己。   “这里人多口杂,她们既然开口说些不着调的话,便要受得住惩罚。”   伸手拉过刘伶的手,在自己身旁站住,语重心长,   “今儿个便是徐妈妈不提点她们,若崔女官或夏太监瞧见,不说是让她们没了安身立命的去处,便是想在宫里待着也不成。”   话里深意,朱紫富贵女人听的明明白白,拉扯着上前,满脸惭愧和顾知薇说话,   “是我们糊涂,姑娘别往心里去。往后我们是再也不敢背后说人了。”   连顾知花吩咐照看自己的贵妇,也都是殷勤和顾知薇说话。刘伶捏紧手心,意识到自己和顾知薇的差距,这样的人物和自己抢表哥,她是半点儿胜算也没有。   真要和顾知花一起,为刘太后做事不成?   刘伶转瞬间就有了主意,含羞朝顾知薇认了错,满脸通红,只觉得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实在是太过丢人,便是她如何看不惯顾知薇,两人一天上一地下,她是半点儿方法也没有。   只若真要和顾知花说话,她也得为自己筹谋一下才是。就这么凭空给顾知花作了筏子,岂不是白做了功夫。   顾知薇见她面色带惭愧,刘母不远处时时往这边儿瞧,满脸担忧之色,心一软朝她道,   “等改日你找我来,咱们一起玩耍。没得和那些个成亲的妇人在一起站着,便是没算计,也有了算计。”   这话,说到刘伶心底。喉头一酸,她家境败落了,便是家里面除了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什么好东西轮不到自己是真的。   若不是自己去争去抢,又是个擅于和母亲奉承的,别说在能生的如今模样,怕是连门也出不得。   “我日子实在是难过,若不是娘亲眷顾我,八表哥又是性子和善的,常常来信嘱咐爹爹和娘亲,再送些布料收拾过来,我日子比现在还不堪...”   刘伶试探出声,朝顾知薇示弱道。   顾知薇了然一笑,听出了刘伶话中隐藏的得意之色。顺着这话笑道,   “表哥性子醇厚,照顾你是应该的。咱们既然是拐弯抹角的亲戚,不该如此见外才是。   等往后日子好了,咱们再一起聚聚,眼下我先往内殿去,少不得皇后娘娘要召见。”   说着,便不再理会刘伶,招手让徐妈妈上前,矜贵朝刘伶颔首,便往内殿而去。   “姑娘,何必和刘家姑娘多说什么。”   徐妈妈疑惑不解,刘家姑娘虽然掩藏的好,可也一眼便看出是个有心思的。虽有心思可行事莽撞,又不是人品顶顶好的,姑娘这般和她亲近,实在是没必要。   “妈妈不懂这个,她日子难过,我便是帮她说句话,也没什么大碍的事情。”   顾知薇倒是不以为意,这刘伶便是现在千不好万不好,可只要她往后是八表哥家的嫂子,那她就得照看着她就是。   徐妈妈见状也只得罢了,往后瞧了刘伶一眼,见她独自和刘母在旁站着,并不去和那些贵妇人应承。难不成,这刘家姑娘真改好了?   内殿里热闹非凡,崔皇后端坐在凤榻之上,笑吟吟和顾母说话。刘太后冷眉在一旁坐着,顾知花在一旁殷勤伺候,察觉到顾知薇莲步轻挪进来,低声朝刘太后道,   “顾知薇进来了。”   “薇姐儿,怎么只你一个,不是说让你照看阿伶,阿伶呢?”   刚一进内殿,顾知薇来不及行礼,便见刘太后冷眉朝自己说话。   顾知薇顿下脚步,抬头看向刘太后,见她眉眼森冷,尖锐目光直视自己。   阿伶,刘伶?谁说过让自己照顾刘伶?   顾知花阴测测上前,躬身往顾知薇身前一战,道,   “姐姐你怕不是忘了,刘家姑娘头一次进宫。太后娘娘特意嘱咐你照看刘家阿伶姐姐,你难不成都忘了不成?”   “刘家姑娘跟着自家母亲进宫,行事也有宫人指点,便是我照看她,也不过是指点些眉眼高低。   若旁的万事都要我指点,也因此行错了路,办错了事儿,那也怪不得旁人。”   顾知薇见顾知花如此放肆,又见一侧顾母忧心看着自己,崔皇后倒是劳神在在,心底大概有了猜测。   这怕是刘太后在姨妈这里吃了亏,丢了脸面,找自己做筏子来了。   作者有话说:  mua~感谢在2020-03-10 23:18:25~2020-03-11 23: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张雅馨瘦了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刘家那姑娘年纪也不小了, 又是太后娘娘的本家, 要我看, 便是没有顾家姑娘看顾,也差不到哪里去。”   恭王妃见顾知花发难,不顾往年自家王爷嘱咐什么韬光养晦, 实在是不忍心顾知薇受到刁难,起身朝刘太后道。   说罢, 不等刘太后反应, 直接拉住顾知薇在自己身旁坐了, 慈和目光在顾知薇首饰钗镮上划过,见是太白楼大掌柜的手艺, 笑的越发和善,道,   “我最是喜欢女孩子,平日里在恭王府花儿草的, 总觉得没意思。若是你不嫌弃我年纪大, 又最是古板无聊的, 得闲便来和我说话。”   “她怕是抽不出时间。”   崔老太太见恭王妃喜欢顾知薇, 心略安了几分。并不去看旁便屏气凝神的崔二太太,朝恭王妃, 道,   “我这个外甥女最是生的七窍心肠,又是个能力突出的。我特意求了她娘,让她总.理娘娘千秋宴席后, 崔家的百花宴席。   恭王妃若是不嫌弃,倒是把帖子送到贵府,若得您大驾光临,也算是我们的福气。”   “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恭王妃略沉吟一下,便含笑应了下来。她亲生的儿子傅仲正对顾家姑娘的态度她是一清二楚,说非她不娶也不为过。既然这崔家请她,少不得要见识些亲戚朋友,也算是提早打招呼。   三人这里有说有笑,刘太后阴沉下脸色,顾知花瞧见,知道自己回去得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在这里刁难下顾知薇,还能得太后娘娘欢心。   往前一步,丹凤眼直视顾知薇,   “姐姐还未告诉我,怎么让你照看刘家姑娘,她被人欺负了你都不晓得?”   恭王妃见状倒是看了眼刘太后,见她神色略缓和,便知是故意开口刁难人。索性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拍了拍崔老太太腕子,   “咱们继续说这百花宴的事情,没得让这些苍蝇碍眼。”   崔老太太此刻也认出在顾知花到底是哪个,饱经沧桑的眼神撇了她一眼,宋姨娘死了后,便丢下这么个不懂事儿的庶女?   嫡母在屋子里坐着,不见她去打招呼,偏一心去做刘家的舔狗。   “那刘家姑娘和我有什么干系?”   顾知薇冷眉,杏眸圆瞪盯住顾知花,她如此不屈不饶的质问,让顾知薇语气中夹杂几分不耐烦,恼人的苍蝇似的,虽然伤不了自己几分,可单是恶心人这事儿,便让人觉得厌恶。   “我倒是想问问,谁人告知过我要照看刘家姑娘?”   顾知花噎住了,太后吩咐了照看刘家姑娘,打得是什么算盘她自然清楚。刘家败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刘伶生的貌美,在户巷中颇有几分美色传了出来。   顾知花便是不聪明,也知道刘太后是借由这刘家姑娘谋些什么。一来同是刘家同祖同宗,自然比别家的姑娘亲近。二来,这刘家势力衰微,便是刘太后这一支,也大不如前。   刘太后若是能借此让刘伶更上一层楼,刘家也不至于败落的如此迅速。可至于谁能让刘家更上一层楼,顾知花心底一清二楚。除了镇北王,未来的太子和皇帝,还能是哪个?   对于刘家的算盘,顾知花自然也是求不不得。只要顾知薇不好,对她来说就是极好的事情!可了解这个,并不代表她会顺利的让刘伶踩着顾家上位,至少,要对她顾知花感恩涕零才是。   对着顾知薇,她当然没有说刘太后的嘱咐,不过是拿这个话头过来嘲讽顾知薇罢了。   “你做的不对便直接认错就是,刘家姑娘行止进退有度,便是太后见了也喜欢。昨儿个还和陛下说,只等恭王爷同意,要许配给镇北王呢!”   顾知花思量过这些前因后果,转身阴测测一笑,嘲讽目光落在顾知薇眉目间,嫉恨的捏紧手心,偏一个爹生出来的孩子,自己便是拼命少吃也不过瘦了几斤,远比不上顾知薇的窈窕精致。   刀子般狠毒眼神划过顾知薇腰身曲线,顾知花恶意满满,朝顾知薇笑道,   “镇北王那样的英雄人物,配上刘伶那样的佳人,自是极为般配的。”   “本王倒是不知道,何时和那刘家姑娘有了干系。”   傅仲正阔步往里行来,利眸直视顾知花,言语间皆是质问。   顾知薇寻声看去,男人玄色朝靴上,长腿格外显眼。朱紫朝服未换,腰间悬挂龙纹玉佩,龙行虎步而来。   深眉阔目,薄唇一抿,眉目间冷肃之色,吓得顾知花瑟瑟发抖,蜷缩在刘太后身侧。   利眸往右一瞥,顾知薇一脸惊喜看向自己,眼神间满是信赖,傅仲正心间一暖,朝顾知薇走了过去。   “咳咳!”   恭王妃见儿子一进屋便往顾知薇走过去,眼瞅着注视事情发展的崔皇后和顾母冷了眉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出声提醒儿子。   傅仲正顿足,起身依次朝刘太后崔皇后等人施礼,而后才落在顾知薇身上,薄唇微抿,二人近日来倒也朝夕相处,他每日送顾知薇去崔府张罗家里宴席。   今日在内殿,当着崔皇后顾母等人见面,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便两人衣襟相连,下一瞬,玉白手指被男人拉起,顾知花捂住口鼻,惊呼出声,   “他们,他们!”   刘太后也瞳孔震裂,她便是知道傅仲正心底有人,可也不知是顾家姑娘。随即便明白过来,她还谋算着让刘伶进入镇北王府,日后好帮衬刘家。   可若是傅仲正心悦顾知薇,便是后面刘伶进入镇北王府,那么镇北王府里正妻位置已去,一个侧妃,若有顾知薇这样的绝色在前,那刘伶还有胜算吗?   崔皇后自然也瞧见这一幕,只是她顾不得了。起身下了暖塌迎了出去,傅仲正身后,早有宫娥太监簇拥着承文帝缓步而来,顾苏鄂扶着的承文帝面色微白,形容枯槁。   旁侧顾知薇也是见一次也心惊一次,皇帝的身子骨是越发不好了,明明上个月精神头还好,看起来能支撑许久。   这才多少时日。走个没几步便喘成这个模样,前世也没能熬过几年,可如今这般下去,不说能熬过今年,便是能熬过这个月,看上去也极为危险。   承文帝自然不知顾知薇这般动静,缓步在暖塌上坐了,略朝刘太后拱手便算行了礼,   “儿子身子越发不好,跪下去怕是再也起不来身,母后见谅。”   “哀家哪里会挑剔这个,”   刘太后倒是不放在心上,承文帝身子虚弱是经常的,自打娘胎出来的毛病。若不是因为他身子骨不好,先帝也不会因此动了换太子的年头。   “倒是别的,要和皇帝说道说道。”   撇了眼顾傅二人手指相连的腕子,刘太后话语里多了几分怪罪。   来了,顾知薇心神不稳,当着爹和娘亲的面前牵手,更何况,她爹爹扶住陛下坐稳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不是一回两回。   男人炙热温度通过交缠手指传来,顾知薇只觉得手指濡湿,心跳的吓人,呼吸间男人身上松柏香气侵入肺腑,没得让人更是桃腮润红,水眸汪汪。   试探的往后缩了一下,可傅仲正拉扯的更紧,可怜巴巴的抬睫,顾知薇心慌意乱,趁着恭王妃等人下礼,气声朝傅仲正道,   “快松开!”   傅仲正倒是不以为意,顺势往前,拱手朝暖塌之上的承文帝道,   “侄子慕顾学士之女久矣,陛下宽厚待人,娘娘又多次惊醒仲正心意,顾大学士素日多加教导,这才勉强稳住满腔爱慕之心,不敢告知顾家姑娘知道。”   顾知薇惊慌抬睫,只觉胸口似是揣着只小兔子,蹦蹦哒哒跳个没完没了。轻启唇瓣刚要张口,一时间语塞住了,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饶是她知前世,崔皇后千秋宴席后,二人婚事才定下。可这之前,二人从未单独相处过。今世事情变化莫测,多则一二分,   崔皇后哪里能想到,傅仲正会借由刘太后和顾知花发难的功夫来表明心意。   不满的把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大庭广众之下手指相连,便是傅仲正一心把倾慕之意揽在自己身上,世人也会对顾知薇严语相待。   满朝文武大臣豪门贵妇,世间又哪里能藏的住这些闲言碎语。   傅仲正自然也知道这个,下一刻便松开两人相牵的手,撩起朱紫朝服,单膝跪地,言辞间皆是诚恳,   “仲正今日莽撞,但儿臣慕顾家知薇久矣。   今以性命担保,若得顾家知薇为妻,生当如陛下娘娘,同床同寝,不纳妾侍。似则如前朝哀帝,同生共死。”   一语即出,内殿的侯门公爵贵妇炸了锅。镇北王登基称帝,这几乎是每一个侯门公爵的默认事实,可谁都没想到,这镇北王会是另外一个皇家情种,不说先帝因无子才选秀女,充斥后宫,便是当今,那也是对崔皇后一心一意,从不纳妃选婢。   若傅仲正对顾知薇也是如此,那么对顾家来说,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顾爱卿,你如何看?”   承文帝看了两眼傅仲正,这是他第二次,当面提起说要如自己一般一夫一妻,恩爱相处。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4章   顾苏鄂扶承文帝坐好后, 便躬身退到三层帘外。如今承文帝眼看着傅仲正, 开口问的确是自己。   他怎么看?   若按照往前, 他薇姐儿这般人品相貌,也唯独只傅仲正这样的才配的上。可眼瞅着二人的婚事要成定局,顾苏鄂越发觉得自己以往所知, 怕是被迷了心窍。   他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人物配的上他薇姐儿。你瞧瞧,他行事有多阴险, 一次一次当着陛下的面亲昵也就罢了, 那是半点儿不把自己放在眼底。   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他家薇姐儿的手, 只这一点,便让顾苏鄂心生不满。   拱手朝承文帝道, “镇北王婚事理应由恭王抉择,今臣虽能定下薇姐儿婚事,可家里老母犹在,少不得要请示她老人家意下。”   “请老人家示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按照礼节应该如此。”   崔皇后侧身去瞧承文帝, 余光瞥见刘太后神色不好, 知道她仍旧惦记着要把刘伶许配给傅仲正一事。   抿唇朝承文帝笑道,   “撇开家国天下,按照亲戚来说, 我是薇姐儿嫡亲的姨母, 又是镇北王的伯母,自然该避嫌不多说些什么。   可薇姐儿是我亲自教养,又是自幼让嚒嚒照看着, 我待薇姐儿,可以说是自己骨肉般疼惜,少不得腆着脸,要和镇北王说道说道。”   “娘娘有话直言便是。”   厅中目光落在傅仲正身上,顾知薇眸色微紧,伸手拉扯住傅仲正衣袖,桃腮润红抬头看他,傅仲正喉头一紧,察觉到顾知薇关切神色,心田一暖,反手握住顾知薇手腕,摇头道,   “无事!”   炙热体温一触即离,顾知薇来不及和傅仲正说话,便见傅仲正起身朝崔皇后笑道,   “顾家知薇乃是娘娘嫡亲的外甥女,疼惜些也是应该的。若得佳人为妻,自该千娇万宠不敢慢待,若顾家知薇另嫁,便是皇室绝嗣,仲正也决不再娶!”   话音刚落,刘太后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掐住了殷勤服侍顾知花的胳膊,后者吃痛不敢出声,嫉恨目光落在顾知薇身上!   同一个爹娘父母,怎么就她偏生让人宠爱。   “太后娘娘,姨妈,陛下。”   顾知薇抬睫,见崔皇后发髻微摇,满面不认同,顾母也在旁边皱眉摇头,众人皆是不赞同的神色。   唯独剩傅仲正一人,阔步立于堂前,举止间不少贵妇赞他担待有仪态。   顾知花也不例外,她转过年便十五岁,宋姨娘在的时候,也常在她耳边说什么将来要嫁如意夫婿之类的话语。如今虽姨娘不在自己身侧,可少不得她也要为自己打算,毕竟,杨太妃和刘太后两个,哪个都不是真心疼惜她。   若有所思目光落在傅仲正身上,不等她起了主意,便见男人冷眉瞪向自己。顾知花冷冷的打了个寒蝉,心底生出畏惧之意,顿时把刚起来的小心思给压下去了。   崔皇后把这一切看在眼底,心底对傅仲正满意几分,想起挑起这事儿的顾知花,面上脸色是更加冷了几分,转身问向刘太后,   “刘家姑娘在何处?今儿个既然来了,又是生的好模样,咱们也来见见她。”   刘太后顿了下,朝向一侧神情恍恍的顾知花,   “花儿,你不是和刘家姑娘亲近,快去请了她进来。”   顾知花蠕动了下嘴唇,并不是很乐意。有顾知薇在这里,爹爹和嫡母半点儿也不看自己。旁的也就罢了,偏偏她失手打伤祖母,这么久没在家里,竟然是半点儿也不心疼顾念自己。   眼下刘太后让自己去找刘姑娘事情尚小,可若是那刘伶当场指认是自己让她为难顾知薇,岂不是要白白的替刘太后担了恶名。   求助目光落在帘后躬身而立的顾苏鄂身上,见他目光炯炯,盯着傅仲正牵着顾知薇的手上,一咬牙,反正她是个庶女,不得父亲看中。眼下倒不如拼一把,便是为了宋姨娘,她也得拼出个前程出来。   “是。”   狠狠的瞪了一眼侧身看向傅仲正的顾知薇,少女模样秀美清丽,身姿窈窕,内殿之中,虽不如崔皇后顾母那般是绝色佳人,可也比起自己,不知强了多少。   自觉形容惭愧,顾知花又去看一侧的傅仲正,男人本就生的模样极好,又生的那般尊贵,除了当今陛下,谁能错的过他去?浑身的气势让人看了一眼,便记到心里去。   她自然也喜欢这样的男人,可…,顾知花咬紧牙关,只见男人宠溺目光落在顾知薇身上,二人眸色交缠,流淌的情谊,便是她这个顾知薇的仇人也看的一清二楚。   “还愣着做什么?”   刘太后见顾知花应下并不行动,言语间带了几分恼意。又见她目光在顾苏鄂和顾知薇身边儿打转,以为她舍不得难为父亲和嫡姐,眉目冰冷,满是警告之意,   “我若指使不得你,便跟着你父亲回去。左右我哪里得用的宫娥女官,哪个不是任由我驱使?”   “知花不敢。”   言语里的警告让顾知花红了眼眶,也不敢去瞧父亲和嫡母,躬身下礼,便往外行去。   崔皇后见此,笑的越发和善。承文帝在一侧喝着顾知薇呈上的枇杷膏,甜润口感让他惬意,可随即,耳边便想起崔皇后不怀好意的话,   “她小孩子一个,尚未过了及笄之年。又是个姨娘死了,打伤祖母的东西。   对了,不知太后听过没有,这顾知花在顾家,可也是陷害嫡姐,让顾家家宅不安的东西。估摸着她本以为陷害嫡姐,就此能一番坦途,可到底做恶心虚逃了出去。   太后倒是心思宽厚,容留这般忘恩负义,薄情寡爱之人在身侧伺候,倒是让儿媳妇心底诧异。”   刘太后瞳仁震荡,目光盯在顾知花背影上。略粗略宽,虽已经瘦了些许,可行动间依旧笨拙。这般愚蠢蠢笨,伤了祖母留了人证物证,怎么不见杨太妃和自己说过半分!   还有,这顾知花无论人品性情,哪个比的上自己半分。若不是爹爹意外早亡,她也不至于仓促为了保护姨娘,谋了手段入宫,退了和崔家的婚事。不过,刘太后目光落在一侧的崔老太太身上,见对方面容恭谨,心底得意两分。   饶是她嫁了自己的心上人又如何,生的女儿还不是乖乖入宫给自己做了媳妇,任由她磋磨。   “妹妹不恭敬,也许是姐姐的过错。崔皇后这话,说的未免太过莽撞。皇帝,你说,是不是啊。”   刘太后懒的和崔皇后打这些话里的机锋,便是过往如何好与不好,都是过去的事情。单从现在,崔皇后她借由顾知花讽刺自己,她便容不得她在自己面前放肆。   往事知道的人少,可也不是没人知道。她今日若当着满朝文武贵妇被皇后打了脸面,那等改日,后宫之中,怕是宫娥女官,更是没人听自己使唤,言语间直接点名皇帝,那是他媳妇,自然该这个做儿子的管教。   承文帝早就知道,刘太后和崔皇后交锋,少不得要自己缓解。平日里他打个哈哈也就过去的事情,目光落在顾知薇身上,又见傅仲正护她护的紧,起了两分考验之意,笑道,   “到底说的是顾家的家事,这薇姐儿也在场,倒不如她来说说,若这顾知花真真品行败坏,留这样的人在母后身侧伺候,倒是不美。”   刘太后如何看不出,这是皇帝故意给顾知薇做脸,拿自己的脸面去给顾知薇做梯子。他儿在娘胎里便中了算计,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这么多年药罐子养着,连个子嗣也无。   可偏偏,也就是这个病弱的嫡子,在宫里给自己挣得一两分体面。杨太妃当年势大,虽为贵妃,可压的自己喘不上气。先皇也因为自己谋了皇后的位置,对自己多加厌恶,若不是他儿小心看护,她怕是早就在坤宁宫里落寞而死。   见着顾知薇也有了几分厌恶,和她姨妈一样,都是勾引男人的东西。一个是见了一面,便死缠烂打让自己求了来做妻子,一个是不要脸皮,连个婚事也无,便当着父母的面和男人拉拉扯扯。   “正该如此,薇姐儿被庶妹谋害,咱们这些做长辈的,自改为她伸张正义才是。”   崔皇后顺着承文帝话头,笑吟吟看向下殿的顾知薇,道,   “可怜我薇姐儿如此消瘦,我妹妹又是个懒得理会家事的,顾大学士忙于朝政,日夜只恨不能住在宫里才得喘息的功夫。如此倒是疏忽了她。”   “娘娘吩咐的是,不过这些琐事,娘娘若是觉得有意思,闲来无事听听也就罢了。”   顾母起身,知道崔皇后这话是为了全顾家的脸面。毕竟后宅里的纠纷总不能落在明面上去说。崔皇后既然拿这事儿做筏子,想必是早就有了主意去周全。   眼下让顾知薇出言说话便是,她薇姐儿模样也好,品行也好,万般满意。只唯独,那傅仲正性子未免太过霸道,从早些时候入住顾府,怕就是惦记上她薇姐儿。   到如今这么长时候,怕是连顾大学士也反应过来,他原是看傅仲正万般出众,想把薇姐儿许配给他。可谁知这是把白兔往豺狼嘴里送,对方早就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5章   男人霸道些有什么不好?   顾母倒是觉得没坏处。男人顶的起门户, 女人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像顾苏鄂这样的, 早年不过是迂腐书生一个, 科举功名如何不提,家里女人日子不好过是真的。   平素对着长辈是不敢高声,礼义廉耻仁孝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后续好歹是因宋姨娘这事儿长了几分心眼子,对她也算尽心。   只, 顾母转身往那只豺狼瞧去, 满眼满心是她家薇姐儿, 这还没进门,便霸道的如同狗崽子似的, 若是成亲进了家门,岂不是连娘家也不许她薇姐儿回来。   “那些个污嘴的话,怎么能让大家小姐来说,这是给那些个庶女体面!”   恭王妃见刘太后脸色不好, 知她不爱听这些。又见顾母神色虽坦荡, 可到底心疼闺女, 眼神儿一直往仲正身上嗦。   儿子呢, 是一心顾着顾知薇,唯恐她被刘太后欺负了去。恭王妃倒是觉得欣慰, 她这个儿子最是有主意的, 早年一心往北地去征伐鞑子她便拦不住,如今入主朝政,又要娶顾家知薇, 她更是拦不住。   甚至,她也没有想拦的念头,笑吟吟拍拍一侧的何三姑娘,又去瞧顾知薇和傅仲正二人。等薇姐儿和仲正的婚事过后,再来把侄女儿许配出去,她便万事圆满了。   儿子喜欢的姑娘,又是皇后那样明事理的人教养,不知比寻常人家多出多少气质出来。心底里喜欢,对着刘太后和崔皇后也多了几分胆色,平素恭王一直嘱咐的韬光养晦,此刻也顾不得了,起身帮顾知薇周旋。   甚至,她还在顾知花带着刘伶进屋子的档口儿,朝顾知薇亲切招手,   “薇姐儿快来,坐到我这里来。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咱们自该是一家人的。”   “母亲,合着儿子便不是一家人?”   傅仲正见母亲开口为顾知薇解困,也知今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手,已经是让崔皇后等人不满。顺着恭王妃召唤,扶着顾知薇在恭王妃侧的椅子上坐好,拱手告退,和顾苏鄂一起,避到帘外去了。   顾知薇见他走了,杏眸含笑,朝恭王妃致谢。恭王妃本就喜欢她,此刻得儿子亲口认证,更是喜欢的不知如何是好。拉着顾知薇仔细打量,直到桃腮晕红,杏眸潋滟,帘后的儿子发来警告目光,才朝崔皇后笑道,   “原我觉得咱薇姐儿面善,仔细瞧了才知道,形容间竟然有几分皇后的风骨。”   “她小孩子一个,恭王妃莫要捧坏了她!”   崔皇后见恭王妃喜欢薇姐儿,心底一松,婆婆喜欢她薇姐儿哪怕日后位列东宫,也不至于被人打了脸去。更不会像自己一样,虽为一国皇后,后宫之主,可到底是刘太后行事不靠谱,日子也艰难。   得,这话一出。还对顾知薇霸占了傅仲正这样人物不满的贵妇们一下子闭了嘴,满口都是赞美之词。   人家未来的婆婆都说是一家人,镇北王铁骨铮铮一般英雄人物,更是把顾家姑娘护着宠着,她们这些外人,哪里有开口说话的余地?   甚至,对着顾知花和刘伶的生态也多了几分冷淡。刘伶虽然不是顶顶聪明,一次见礼后,见同族的刘太后对自己面容亲切,而崔表哥家的老祖母和母亲等人则是神情冷淡,恨不能拒人千里之外。   顾知薇呢,正和恭王妃侧身说着什么悄悄话,本就生的出众,此刻抿唇微笑,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去。眉目舒展,神态端祥的恭王妃,面对着顾知薇更是极为和善,连身侧的何三姑娘也顾不得了,拉着顾知薇腕子和她说话。   何三姑娘呢,到底是大家嫡女,听说父亲也是一州之主,家室身份不知比自己高上多少,可此刻,眼巴巴拿了点心糕饼给顾知薇吃,客气谦卑,隐隐以顾知薇为首。   刘伶心底暗下注意主意,想着方才外间听到的响动。明明是顾知花指示自己陷害顾知薇,若非自己转了主意,想再次思量了,此刻怕是在崔皇后皇帝这里拉下狡诈的名声。   心底暗自庆幸,刘伶不顾刘太后看似慈爱实则阴狠的召唤,躬身下礼后往顾知薇身边儿走去,言辞带着感激,   “顾姐姐,方才多谢你解围,若非你帮衬,我怕是要被人欺负了也没人敢出声。”   顾知薇起身还了礼,见刘太后因这话沉下脸,顾知花更是一脸不可置信,怎么说好的和她亲近的姑娘,此刻殷勤奉承着顾知薇,难不成,是顾知薇她暗地里做了什么不成?   察觉到顾知薇目光,顾知花立即仰起脖颈,阴狠回瞪回去!可下一瞬,察觉刘太后目光,黄白脸色冷汗直流。她搞砸了这件事情,回去,死定了。   顾知薇倒是懒得理会,前世她虽和顾知花多有输赢,可当时为她出谋画策的是杨太妃,后来的杨太后。此人极其善于隐忍,又是敬王的母亲,先帝在世时,凭借敬王隐隐压了刘皇后一头。更别说前世敬王登基后,先是姨母殉葬没了,便是刘太后也不久后郁郁身死,若没有杨太妃手笔,她可不相信。   而此刻,敬王入狱,谋逆之事铁证如山。杨太妃此刻把一个顾知花推出来,一是扰的父亲困足,二来,也让刘太后转移了怒火。只她唯独一点儿打错了算盘,刘太后磋磨顾知花,不过是看似和自己是一家子骨肉血亲,用来下姨妈的脸面罢了。   可她们非血缘姐妹,这顾知花,可是敬王流落在外的孽障,是她杨太妃的嫡亲孙女儿!也不知,若是杨太妃知道,这顾知花是杨太妃的嫡亲孙女,刘太后会是什么反应。   顾知薇脑海转过万千念头,面色倒是笑意盈盈,拉着刘伶在一侧杌子上坐了,见她神色比外头好,语气多了几分诚恳,   “我在家里怪无聊的,若刘姑娘不嫌弃,咱们倒是常聚聚,也省的没意思。”   “我呢?我呢?”   不等刘伶说完,何三姑娘便迫不及待开口,她最是喜欢热闹的,可偏偏,恭王妃娴静端庄,最多不过带着她去太白楼打些首饰,便是去庙宇还愿的事情也极少。说来惭愧,来京这么些日子,她还不知这京中墟市在何处?可以她父亲主政的株洲热闹?   “你们啊,这般贪玩怎么成?”   恭王妃见顾知薇面带为难,知她家教甚严,不忍心她为难,又见何三姑娘星光璀璨一双眸子,渴望看向顾知薇,伸手敲了下她发顶,   “你可是知书达礼的大家姑娘,若放肆了,我便让你爹接了你回去。”   “哦…”   何三姑娘意兴阑珊,来了,又是这般。若姑母见不得自己放肆,便拿这些个爹爹娘亲来吓唬她。唉,可惜她不似顾家姑娘这般自由自在,别说是顾母宽厚,便是崔皇后,那也是对这个外甥女儿疼爱至极。   “若你们要出去,倒不如过上几日往崔家来。我们家的宅子虽不大宽敞,可郊外那百花园是皇后娘娘在闺阁之中亲自打理的,如今倒也是百花盛开的时候,到时候下了帖子,也算去瞧个野趣。”   崔老太太察觉这边儿动静,见顾知薇极受刘伶等人欢迎,和刘太后这里冷清模样迥然不同,心底喜欢。她姑娘在宫中虽受了委屈,可在宫外的势力,刘家衰败至此,比不得他们崔家的一根小指头。   虽名为百花宴,可暗地里也是为了给薇姐儿抬势。毕竟是将来要嫁天下之主的人,若没有盛名相配,倒也不适当。   不说刘伶何三姑娘兴奋应下,便是顾知薇,也是欢喜的。她近来每日都在忙着张罗百花宴席。从盘碟桌椅到花园里摆设,外祖母铁了心由她张罗,半点儿主意也不拿。崔家的婆子妈妈只恨不能万事都由她做主,眼下她人进宫,可徐妈妈在庄子里镇守,总之不能让这宴席砸了场子。   崔皇后和皇帝听见,相视一笑后,皇帝朝刘太后道,“六月里天气虽热,可还不用上冰。母后若是宫中待着没意思,倒不如一起去解解乏,消散消散。”   刘太后如何不知道,皇帝这是给顾知薇找面子。眼瞅着自己挑中的镇北王妃人选和崔家顾家亲近,本就极为恼火。此刻听了皇帝的话,更是恼意涌上,   “既有刘伶去,那她暂代哀家便是。至于崔家,那是皇后的娘家,若要去撑脸面,皇后去,岂不是更适当?”   说罢,也不去瞧崔皇后面色,白了眼蜷缩在身后的顾知花,训斥道,   “还不扶着我走?”   顾知花慌忙应下,可刘太后身边儿早有亲近的宫人伺候,她不过远远缀在身后罢了。   “花姐儿,你祖母昨天还念叨你,说是你年纪小,难免走错了路,让你父亲带你回去。”   顾母见顾知花神色惶惶,顿了下开口喊住她。名义上到底是顾家的姑娘,刘太后当众训斥顾知花,未尝没有敲打顾家的意思。   把顾知花接回去,好好教养两年,寻个清白人家嫁出去,也算是全了她和顾老太太的一番情谊。毕竟,老太太病病歪歪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早年又是辛劳养家的,还能有几年好日子?她们对顾知花宽容些,只当是哄顾老太太开心。   顾知花闻言顿足,先去敲帘幕后的顾苏鄂,隔着帘幕看不见表情,顾父微微颔首,顾知花眼眶微红,虽然嫡母万事不理会,姨娘管家,可爹爹看见自己,总是极为和善的。   有爹爹和姨娘护着,她回去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她姨娘自打去了庄子,已经许久未见了,她实在是很想姨娘。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刚要答应下来,一侧刘伶细碎奉承声传入耳底,   “顾姐姐,这个簪子是什么做的?看起来像宝石,可怎么生的这般圆润质地?”   “这是南边来的珊瑚,拇指粗细的磨成珠子,拿金线穿成花型绑上去便是。”   顾知薇见她好奇,把簪子拿下给她把玩,笑道,   “这是京城里太白楼的新花样,等下月便上市,到时咱们去瞧瞧。”   “这般好的花样,是今年新时兴的吧?”   刘伶接过来见做工精美,珊瑚凑近看更是娇艳欲滴,珍爱的不敢轻举妄动,只看了两眼便眼巴巴的送还给顾知薇,而后小心翼翼询问道。若便宜的话,她说不定手里的私房钱,也能买一个。   珊瑚树磨成珠子给顾知薇打首饰,这份心思,若用在自己身上半点儿,她也不至于被刘太后磋磨。顾知花只觉得那抹珊瑚红刺痛眼睛,爹爹待她虽好,可比起顾知薇,还是比顾知薇差一些。   “你傻乎乎站着做什么?”   刘太后见顾知花慢下脚步,慢悠悠转身瞧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松动,羡慕目光看向顾知薇,冷哼一声,   “你只把她们当成嫡母嫡姐看待,可是殊不知,你在宫里这段时间,你姨娘啊,早就被她们磋磨死了。”   姨娘,死了。   顾知花一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随即,那些她忽略的事情跃入脑海,为什么,姨娘自打去了庄子上再也没有消息。为什么,她打伤祖母,可祖母偏对她宽容,任由她从后院逃走。   为什么,这么些日子她在外面流浪,在杨太妃和刘太后这里受尽委屈,可偏爹爹明明知道她在受苦,没有任何人去寻找过她。   她从家里走后,家里在忙什么?和崔家一起张罗百花宴席,寻找珊瑚树给顾知薇做钗子衣裳,而她呢?被责骂被嫌弃没有一个人帮衬。   “我姨娘真死了?”   顾知花神思恍惚的飘到顾知薇面前,质问出声。刀子般目光划过顾知薇清丽精致面容,肤质莹润暖玉一般,凑近看了,只觉得自惭形秽。可她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姨娘?   顾知薇见顾知花面容狰狞,质问自己。站起身,反身问道,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呢?是顾家庶女,还是太后亲厚的女官,又或者,是乱臣敬王之子?”   痛苦吗?难受吗?前世她便是这样,在涵香阁绝望到没有一丝希望。娘亲早早离世,爹爹和哥哥血撒菜市口。嫂子偷偷拿了玉石去典买大米,都被顾知花指使人乱棍打死,扔在了乱葬岗。   前世她做下这滔天罪孽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因果报应循环往复,今日她难过,又岂不是当年的恶果。   顾知花摇首似是不敢相信。敬王…她怎么会和敬王有关系,顾知薇,她因果报应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皇帝 这是怎么回事?”   刘太后越听越觉得不对,收回台阶外的脚,转身看向内殿。   “昔日里敬王浪荡,让宋家姑娘有了神孕。顾老太太仁厚,不忍宋家姑娘就此身死,特意入宫求了皇后和朕,说是宋姑娘只占顾家姨娘名分终老,子嗣教养和顾家毫无干系。”   承文帝见顾知薇把这事儿捅破,索性也不再瞒着,把来龙去脉和刘太后讲了。   “杨妃这个贱人!哀家以为她真心悔改,谁知,竟然是把亲孙女放在哀家身侧做耳目!看我砸了她内寝!”   刘太后听到这里如何不明白,自己,怕是被杨太妃做了刀子,没得打了顾家的脸面。也不理会神志不清的顾知花,抬脚便往西宫行去。   “娘娘,太后,您等等知花。”   顾知花见刘太后不理会自己,着急跟了过去。顾母张口欲喊住,可见顾知薇不赞同的摇头,复又坐下来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左右只当是欠宋家的,等会去和薇姐儿至善媳妇商量了,再做打算才是。 第76章   刘太后和顾知花带来的不快, 很快就在内殿消散。承文帝见自己在内殿坐着, 命妇贵人也不大痛快, 略坐了会儿便往御花园那里去了。   傅仲正和顾苏鄂自然也紧随其后,崔皇后携众人下礼相送,这才转身朝和顾知薇极为亲近的恭王妃笑道,   “咱们两个按民间说法是妯娌,素来是不对付的。我今儿个才知道你的不好, 却原来, 我娇养长大的姑娘, 到了你们家了。”   恭王妃哪里不知道,崔皇后这话看似是暗贬自己, 可实际是高抬顾知薇的名声,甚至,听这话的意思,甚至是把顾知薇和恭王府连上关系。   这可真是喜出望外!恭王妃起身回话, 笑看顾知薇, 越看越满意, 眉飞色舞看向崔皇后和顾母,   “我眼下除了我这个不成器的侄女儿,再也没有什么青春年纪的小姑娘说笑。也亏的娘娘教养有方, 不然, 我一见她,只觉得是自家孩子似的。别说比我那侄女儿强些,便是仲正, 也被比下去了!”   “可见,哈哈,自该是一家人的。”   崔皇后笑的和善,招手让顾知薇近前,“快来扶着我,咱们往外头廊间走走。”   莲步轻移,一袭人往御花园行去。崔皇后扶着顾知薇打首,顾母扶着崔老太太,后跟着恭王妃、崔二太太,刘伶及何三姑娘则远远缀在后面。   恭王妃得了皇后暗许,越看顾知薇越满意,只恨不能立即娶回家去。偏恭王是万事不理的性子,若非自己早就有了主意,两次三番的探问儿子,只怕还问不出顾知薇的存在来。   依照仲正那个闷葫芦性子,二人岂不是白白浪费许多时日也成不了亲?边走边想着家里的聘礼物件,内务府总理皇子皇孙的婚事到底不尽兴,这些给女方的聘礼摆设还得自己来才是。   恰巧崔二太太也在旁边有意奉承,二人就这个话头说了起来。   “南边进供的千年黄花梨木做案子,木香凝神,就放在西窗下给咱们薇姐儿做书桌,若有空余的散木,拼凑个多宝阁也不错,正好给薇姐儿放器皿,日常用度也方便。”   “这院子呢,就挑选在她旁边的九德园,那里虽比不得仲正原本拓出来的镇北王府气派,可在恭王府里,除了前头正院,再没有比这气派的屋子了。”   “咱们也不是那等惦记儿媳嫁妆的娘家,若她愿意管家,便由着她胡闹,每季宫中贴补,家里家外任由她张罗,花费不得什么。若她愿意偷懒,我也不是苛刻的人物,还让宫里的嚒嚒管着,由着她自己便是。”   崔二太太听得牙酸,只觉得这话似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可是合计过多次关于顾知薇的嫁妆,少也要拿出个千两万两给宫中花费,若是家里遇到个什么难事儿,她家小八进官进爵,少不得也要她拿出银子才是。   眼看着顾知薇高嫁到恭王府,崔二太太除了心疼飞走的那一大串银子,还觉得骄傲。瞧瞧,她眼光多好,一眼便看中了京城里最好的姑娘,便是未来的皇帝那也相中了她。   可她也觉得自己命挺苦的,这京城里姑娘不比他们清河,各个都奉承自己。见了人爱搭不理也不至于,可她见识浅,脸皮薄,总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惹旁人笑话。   就像现在,恭王妃一席话砸过来,崔二太太昧着良心的奉承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只应声附和着。好在,恭王妃也不用她说什么,自顾自的把话说完,盯着崔皇后和顾知薇的背影出了神。   她刚才只顾着和崔二太太炫耀,别以为自己不知道,这人也是惦记过她薇姐儿的。眼下问题是,仲正若是成了亲,还能在恭王府住着吗?   能不能住着不知道,可眼下,崔二太太必须得打发掉才是。恭王妃见崔二太太心神不宁,拉着她往前行去,笑道,   “你是薇姐儿嫡亲的舅母,按说不该劳烦你。可我难得求了薇姐儿这样的好姑娘,自然是不肯让她受了委屈,若是因为我这里礼数不周到让她丢了脸面,岂不是我的罪过。”   崔二太太觉得不大自在,想逆着恭王妃说话,可实在是没有多大勇气。只得无奈叹了口气,笑道,   “原不是我们挑礼,实在是我这个外甥女儿是命里带福气。不说家里面男孩多女孩少的道理。她生来便是可人疼的,说句让您打脸的话,我也是曾经动过心思,想把薇姐儿许配给我们家小八。   可没等来得及和学士府商量,镇北王这里便新订下。便是我家孩子比旁人优秀,可也比不得镇北王这样的优秀人物,说出来不过是无端让人家耻笑罢了。”   这话是难得掏心窝子,恭王妃明白,这下子崔二太太怕是再没有这样的主意了。心底满意,面上也就带了几分的惬意出来,   “咱们也算是连亲的亲家,小八那婚事我看倒也好办。京城里比的过薇姐儿的闺秀虽然没有几个,可若是说娴静端庄大方,那也少不得我家何三姑娘。”   “实在不瞒你,我哥哥是总理株洲大小事务,嫂子张罗家计,竟然是把我侄女儿的婚事给耽误了。   眼下她过年便要十六,生的不说国色天香,那也是顶顶好的姑娘。旁人我是不舍得,若您有意,不若,孩子们相看相看?”   这话出口,崔二太太简直不敢相信。那何三姑娘今日跟着恭王妃在殿内随礼磕头,命妇们称赞不绝于耳,尤其是那个什么威武将军的常家,常家老太太几乎恨不能把何三姑娘捧在手心里打量。   这么好的姑娘,给了她家小八,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崔二太太喜笑颜开,不住眼的往后瞧,见何三姑娘低首和刘伶说话,模样娴静,看起来是个好拿捏的。   何三姑娘比不得顾知薇,便是比起那刘伶等人,家世也好,模样也好,这样的人物,能看上她家小八吗?   刚起了疑惑,便被崔二太太压了回去,便是恭王妃是说着客气,她也要把这件事情做成准才行。   不等恭王妃反应过来,笑着快走两步超过崔老太太顾母等人,朝前头行者崔皇后和顾知薇笑道,   “今儿个恭王妃做的大媒,说是把何三姑娘许配给我们家小八,娘娘您可要做个见证才是。”   见证?崔皇后回首,见恭王妃一脸尴尬的看着自己,穆带两三分恳求。知她怕是见崔二太太为人耿直,虽有些小心思,可到底是无伤大雅。便起了这个心思,说要把何三姑娘和崔家小八说和。   可崔二太太哪怕是知道恭王妃尴尬,在错过顾知薇之后,也不想再次错过何三姑娘。她小八虽是嫡子,可她男人不过得家里产业三成,瓜分下去到她小八日子也艰难。倒不如眼下这般,找一个有靠山的儿媳妇,也生的日后日子难过。   这婚事做不得。   顾知薇在一侧听的皱眉。何三姑娘和威武将军常达,那是前世便修下的好姻缘。若把何三姑娘误配了人,不说造就一双怨侣,便是前世二人九子相连,胡乱配错了,子嗣也错了不成?   “姨妈,我曾听表哥说起过。他曾在外祖刘家住过一阵子,表妹刘伶极为贤惠,日子张罗的有滋有味儿,便是一碟豆腐,也能做出几种滋味来,也不知哪个命好的幸运,才得了她为妻。”   “你表哥哪里会夸她?不过是她那个娘,自来抠抠嗖嗖,我儿去她家住着送了银钱过去,每日只吃白菜豆腐。”   提起这个,崔二太太就是一股儿火。她自认算是为人苛刻,可比起她嫂子还差的远呢。   那才真是个只吃不拉的貔貅。别管你送去多少好东西,也不见她动半个心思。心底里想的最多的便是,我能从这件事情上扣下多少银子出来。   真和她嫂子结了亲家,那她便做好,再也不能占便宜的打算就是。   白菜豆腐,谁家亲外甥上门,给吃白菜豆腐?命妇们嗤笑出声,刘伶听着窃窃笑声,红了眼眶。若是家境宽裕,谁愿意过这样的苦日子?   可自打敬王倒了,家里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要债上门的不说日夜堵门,他们一家子日夜不得安生。便是爹爹,也是十日一大醉,每日醉醺醺的回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你们给爷等着,等敬王出来,给你们好看!”   敬王和家里败落有什么关系?刘伶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直到表哥过来,爹和娘亲厚着脸皮借银子,表哥追问到底,爹才略微吐露两三句口风。   敬王早年暗地开了暗庄,一两银子一钱利钱,爹爹贪图高利,竟借了钱庄的钱去吞那高利。可谁知一朝事变,敬王入狱,一时原本的银子也成了空,想要回银子连去找谁都不知道。   爹爹日益被钱庄逼迫,便是娘亲,那也是为了日子艰苦哭过无数次。说起来也是当今太后的母家,虽家境败落了,可到底是比寻常人家还要好上不少。可说一丁点儿银钱拿不出来,那便是真的拿不出来。   不往远的地方说,便是方才二姑姑说的白菜豆腐,白菜她们家里常吃,豆腐也算是寻常。只其中的荤腥肉食,那是现在家里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去买的好东西。散碎银子虽然还够生活,可到底不比原来的家境,她也许久没吃这样的好东西了。   只心底直到自家败落一回事儿,寻常百姓家也没有天天吃肉的道理。可和顾知薇在一起,尤其是此刻,命妇们虽未嘲笑,可暗地那种低声议论,只恨让人不能钻到缝隙里去。   她算什么人物?刘伶再一次觉得耻辱,家境不如旁人,便是身上这身鹅黄儒裙,是姑姑给的崔家陈旧布料,她重新上了色浆洗过,在豆腐巷里说的过去,可在现如今这个场合,就又些寒酸。   甚至,她浑身的珠宝衣裳加起来,也比不得顾知薇一根簪子的价格。   刘母远远在后面跟着,见前头人停下,也跟了上前。只她不敢往前去凑合,到底是皇家气象,便是她是刘太后的本家,那也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的。那些命妇眼光高的很,她凑近了,从来不肯轻易和她说话。   若是态度和缓些和自己说话,那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便是她奉承人,刘母也不敢硬凑上去,她家一两个老嚒嚒伺候,比不得对面都是牙尖嘴利的人物,若真要讨好谁,还是要和家里的人商量了才是。   也因为这个,她只跟着往日里本家的贵妇,是刘太后嫡亲兄长的旁系姐妹,比起他们家,更和刘家亲近,   “老姐妹,前头是什么缘故?”   往日里和她家亲近,那人也是个宽厚的。拉着她笑着道,   “快去和娘娘陈情,你们家的乘龙快婿,要被恭王府的何三姑娘抢走了!”   乘龙快婿?她家没女婿啊!刘母正想开口说话,可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小八!!!”   她待小八宽厚,那人不比他娘崔二太太,是个一毛不拔的人物。见外祖家生活艰难,不说送米送面,送油送肉,便是银钱,那也是她哭诉两声,便眼巴巴的送过来。   刘母可真真是在他身上下了血本,不说读书时候日夜奉承着,便是夜里苦读添汤加水,那也都是让刘伶亲自去伺候,二人不说无话不谈,那也是极为亲近的。   她暗地里也下过苦心,只把两家大好姻缘的话说来玩笑。可小八总是一句,婚姻大事总该父母做主,便把这事儿给敷衍过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正好。趁着娘娘寿宴,把这桩子事儿给做实在了。日后她姑娘,那是堂堂清河崔家的嫡亲儿媳,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媳妇,他们家,那也是人人要上门巴结的。   “哎呀,我苦命的闺女。那小八明明说好了要娶你,怎么?难不成他背信弃义不成?”   刘母嚎着嗓子挤进前头,旁有宫人要拦,被崔女官挥手散开。依照娘娘的意思,明显是不愿意让这崔家和何家成亲,若是刘家,想必更不乐意。   可刘家此刻丢脸,那丢的可是刘太后的脸面。她方才在顾知花一事上为难了娘娘,此刻在刘家身上找回来,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刘伶一见刘母上前,原本就红红眼眶,此刻更是急的飙出眼泪。何三姑娘也不敢再劝,眼瞅着,这事儿是从她身上延伸开,若是闹大了,别说姑姑贵为恭王妃丢脸,便是表哥将要定下的妻子顾知薇,她极为喜欢的薇姐儿也要为难。   倒不如,往后退一退,看看这刘家到底要做什么。不自觉和刘伶错开两步,一时间,人群中间空出一片空白,刘伶孤苦伶仃站立中央,肩膀耸立,鹅黄衣裙瑟瑟发抖,宛如雨后不胜风寒的迎春花,眨眼便衰败。   顾知薇于心不忍,往前两步拉住刘伶手腕,转身怒斥刘母,   “越发是没规矩的东西!怎么就纵容你这般放肆!我表哥和刘家姑娘清清白白,偏你生的范龙附凤心思,一心只把姑娘往高处抬去,也不担心楼高摔折身子骨!”   “顾姐姐,没事儿,你让她说。”   刘伶只觉得久违暖意从手腕传至全身,鼓起勇气和顾知薇说话。   “我知你此刻跳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家里债务积压的多了,担心哪一日爆出来,我再也没有憨大头来娶,没法子给你换银子去!”   “你,你个傻孩子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表哥他...”   刘母心思被戳穿,两步上前退搡刘伶肩膀,这孩子,胡说什么话。她嫁个好人家,刘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刘伶嘲讽勾起唇角,推开刘母,感激的看了一眼顾知薇,似是托终般说了句,   “顾姐姐,若是改日方便,不如去刘家瞧瞧我兄弟。他性子纯真,虽霸道了些,可到底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   顾知薇不明所以,可还是应了下来。刘伶得了这句,浑身沉甸甸压力卸下,转身跪在崔皇后面前,   “娘娘,臣女有本要奏!”   “说。”   崔皇后见刘母一脸慌张要去拦住,示意崔女官带人制住她,而后才看向刘伶,见她一脸视死如归,道,   “你只管说来,凡事我为你做主。”   “娘娘,臣女要告父亲。一无父德,做事张扬霸道不说,更是极为贪婪。昔日敬王市井之中设立银局,臣女之父自来是爱小贪便宜,借了银庄的银子投给敬王。   二来,父亲他知错犯错,包庇谋逆之人。臣女听父亲曾言,敬王谋夺银钱,为的是一朝谋逆所铸刀剑马鞍等物,刀剑暂且不说,其中马鞍更是由鞑子所铸,勾结外族,灭我河山。”   一席话即出,刘母瘫软在地。完了,完了,他们刘家彻底完了。痛哭流涕趴伏在地上,刘母只恨不能把刘伶塞回肚子里重新生她一回,   “我是造的什么孽啊,不就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你,你至于把咱们刘家往死路上逼?!!”   “你这话可当真?”   崔皇后越听神色越凝重,到最后直接问向刘伶,   “若有狂言,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刘伶知道!”   刘伶再次磕头,朝崔皇后道,   “臣女表哥在刘家,和刘伶行事端正,清白却被臣母如此诬陷,臣女早就存了死志。其次,刘伶虽是闺阁之女,素来没什么见识。可表哥是栋梁之才,刘伶不愿成为表哥名声上的污点,明明清清白白,可却是被众人指指点点。”   “臣父关于敬王一事铁证如山,除了臣女父亲,甚至刘家本家,杨太妃家,乃至京中大小氏族,知晓此时的,绝不在少数!”   “好啊,好啊!”   崔皇后气的浑身发抖,只觉得骨冷身子冰凉。承文帝一心为朝堂社稷,因自己无子,对敬王多加忍耐,可谁知,这整个江山,几乎都被他们送给外族!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能?他们对的起十七岁便征战沙场的将士吗?他们对得起边疆上,一层层将士血肉尸骨吗?   目色眩晕,崔皇后深吸口气,见顾知薇还站在人群之中,不知思量什么,招手道,   “薇姐儿过来,来扶着姨妈。”   “姨妈?”   顾知薇见崔皇后胳膊微颤,唇白脸色极为疲惫,扶着她站稳,忧心劝道,   “姨妈何必因为这个动气。眼下那敬王早就被拘起来,刑部官员们日夜审问,便是有余党在外头,那也不过是一些蚊虫罢了,伤不得咱们朝廷筋骨。”   “你如何晓得。”   崔皇后不赞同,拉着顾知薇叹道,   “年前鞑子犯我边境,仲正率领大军镇守,本该十战十胜,可最后一场,鞑子王庭突然往北而去,若非仲正聪敏,挟着个鞑子才逼问出真相。若非这般,你以为,那鞑子王庭,真会如此简单?”   “原以为是个意外,可如今想来,这怕是有人故意透漏消息出去。”   “姨妈是说,敬王?”   顾知薇大约明白了崔皇后的意思,原本打的很轻松的战争,到后面举步维艰,那便是有人在其中作梗。难怪,傅仲正他破了王庭斩杀妇孺,他也极为为难吧。   突然之间,顾知薇极为想见那人。在两人虽定亲,可心神极为不亲近的前世,他做他的冷血将军,她做她的闺阁女儿。   可便是,那时候他们,她和他心思不通,二人有一个想法也是一致的。   他们都愿意这片土地的百姓喜乐安康,也都愿意家和国泰。   甚至,顾知薇思起了前世那人突如其来的死亡。北地鞑子他征战多年,本就是熟知对方和己方战术,怎么会,突然间连个生还的机会也没有。   是不是,前世他早就知道,那一场战役,内里有奸细,外面是强敌。明明知道前路是什么,可哪怕是死,哪怕是尸骨残损凋零,他也要上前,也必须上前。   他要护住一方百姓安宁,他要护住朝廷安宁,哪怕,这天下之主不是他。   “快拦住她!”   尖锐刺耳声音划破顾知薇沉思,转身往后瞧去。一抹鹅黄身影纵身,跃入初夏的御花园深潭。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7章   是刘伶!她方才那些话说出来, 竟然是存了死志。   顾知薇忙快步走到池边, 白玉栏杆触手冰凉, 冷彻心扉。她下意识的就要翻身下水,崔老太太瞧见,忙厉声呵斥,   “薇姐儿,你做什么!”   “那些宫人太监早就下去救人, 你便是下去, 也没得耽误功夫。快去扶住你姨妈, 她极为不好。”   崔皇后状态何止是不好,简直可以称的上极为憔悴。钗摇发髻松散, 明明是她生辰的大好日子,此刻却爆出敬王勾结外族一事。   今日这刘伶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想必不管刘家杨家自有痕迹在,只要细心查探, 定然是能查个水落石出。   可问题是, 刘太后看顾刘家久矣, 她, 会在杨太妃的蛊惑下,拦住陛下此事吗?   顾知薇极为聪敏, 眨眼间便想透其中关节。见刘伶被宫人拉出水面, 不断呛水。锦被护住刘伶,她唇齿切切,连句完整话也说不出, 旁有宫人扶着起身给崔皇后磕头,   “谢娘娘大恩!”   崔皇后握紧顾知薇扶着的手,神色微稳,真切几分,“可怜见得好孩子,难为你一心为朝廷社稷,竟是半个别的心思也无,本宫该赏赐你什么好呢?”   刘伶低首应道,“臣女不过是效仿顾姐姐才德,又见她行事磊落这才有勇气揭发父亲。如今得罪父族母族,怕是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无。若娘娘怜惜,不如赐刘伶片瓦遮身,不至于雨打风吹了去。”   顾知薇抬头环视,见刘母面容狰狞,愤恨的瞪着刘伶,似是极为不赞同她今日举动。刘家杨家众位媳妇命妇,也都面带厌恶之色。   顾母一脸忧色看向顾知薇,她的乖囡囡,自来是醇厚性子,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仲正护不住她,她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成?顾知薇心头一暖,前后两世,娘亲总是一如既往的疼爱自己。   含笑颔首望了回去,让顾母放心。只是,素来是母亲跟屁虫的崔二太太,此刻在哪里?顾知薇在人群中瞧了两遍,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人物,此刻更是躲到人群后,只恨不能挖个坑洞藏起来。   难不成,二舅母也和这敬王贪银谋逆的案子有关?顾知薇不动声色的眨了下眼,凑近崔皇后小声道,   “今日刘伶姑娘揭发父亲,有弱女子为先,想必等明日后日,去刑部揭发敬王的人不在少数。姨妈不如在坤宁宫西侧殿让她住下,一是彰显姨妈和陛下重视此案,二来,也是护这刘伶姑娘一条性命。”   当众揭发同族,在宫中又有自残的举动。回到家里这刘伶怕是没有好下场,轻则拘禁不得外出,重则妄送了一条性命。   崔皇后被提醒才如梦初醒,她原想着让这刘伶仍旧回家去。可眼下倒不如是直接让她住进宫。正好薇姐儿性子和善,做事也有条理,二人若是亲近,劝导她几句也是好事儿。   “你父母既然是糊涂人,你不必往家里住去。今天既然是你把这事情说出来,我定是要保你平安无事。”   一席话说的刘伶感激涕零,再三拜下去磕头。刘母等人似是知道大势已去,形容间绝望满满,一时之间连个主意也无。   敬王反腐一事,他们刘家杨家牵涉甚多,原想着陛下不会对太后母族下死手,可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别说是陛下出手,便是镇北王傅仲正彻查此事,他们这些个家族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浑身无力瘫软在地,刘母几乎按耐不住满心绝望,朝崔皇后哭诉道,   “娘娘便是往后彻查此事,也得给臣妇们些生机才是。刘伶她年纪小,略听了两句便当作真捅了出去。虽句句戳心,可奴家男人不说功名卓越,为官勤勤恳恳。那也从来是不会做谋逆之事,自来是衷心耿耿为朝堂打算,定是不肯参与这等龌龊之事!若,若是有什么银钱来往,那,那都是您的亲嫂子,崔家二太太指使的啊!”   这话一出,崔二太太原本躲在人群外围,立即成为众人焦点。众位命妇几乎倒吸一口冷气,饶是谁也没有想到,这银局一事,竟然能和崔二太太有关系。崔二太太是什么人物?是当今清河大儒崔家的嫡亲儿媳妇,是崔皇后和顾母的二嫂子。说句难堪的话,她男人,那可是陛下和顾大学士的小舅子,这样的人和敬王银局一事牵扯上,陛下,怕是不会追查敬王了。   崔皇后也想到这里,面色也带了几分阴沉。若她嫡亲的嫂子也和这事儿有关系,别怪她大义灭亲才是。崔二太太完全似是没有察觉到诡秘的气氛,大剌剌往前一站,偏她生的脸皮厚,见众人都看向她,知道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也不说别的,只朝崔皇后道,   “刑部黄大人早就在彻查银局一事,崔家在其中的干系是陛下默许,娘娘若是想要探寻个究竟,只怕要陛下开金口才知道。   臣妇每旬往刘家来往书信,便是陛下也知道其中因果。崔家假借刘家银钱入了敬王的银局,背后权谋皆是我家小八和镇北王等人筹谋,至于所涉金额大小,我是半点儿也不知道的。”   顾知薇问言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想起前些时候自己的猜测来。傅仲正倘若和自己一样重生回来,想必会对敬王多有打算。那崔家和刘家,是不是他埋下的暗桩,只等事情酝酿,一举灭敬王个无立足之地。   就像此刻,在御花园如此喧腾热闹。她就不相信,没有亲信往陛下和傅仲正哪里传信,既然传信了还不来,是因为还不够热闹吗?   顾知薇勾起唇角,既然如此,那背后的杨太妃和刘太后,怎么能好好的在后宫呆着,不揭一层皮下来,又怎么对得起她们如此算计呢。   两三步上前,朗声朝众位命妇道,   “诸位既然因这敬王一事多有盘算,依知薇看,倒不如亲自往慈寿宫去,亲自和敬王之母杨太妃对峙,她早年得先帝宠爱,又是敬王的嫡亲母亲,定是对银局之事清楚明白。   再来,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素来宽厚,若是今日冤枉了崔家刘家反倒是不美,甚至众位哪一位和敬王有了银钱来往,若不查个明白,倒也白白冤枉了人。”   “我看可行!”   崔老太太一敲龙头拐杖,沉重的敲击声传入命妇们耳中。满堂肃静,连个人声也无。娘娘殿前,谁敢声张?   只方才在殿外为难刘伶的两位夫人白了脸色,天下谁不知道,她们和刘家杨家极为亲近。刘家便罢了,陛下无子,刘太后虽然无脑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心思纯净的。杨太妃可是霸宠了二十几年后宫的女人,曾经把刘太后挤兑的没有立足之地。敬王前朝势大,杨太妃在后宫中势力并不小,这般人物若是轻易得罪了,她们回去,也定是要被苛责的。   现在跑,还来的及吗?   甚至,不等她们有主意。夏太监一路小跑匆匆而来,朝崔皇后和崔老太太施礼,殷勤笑道,   “陛下方才听闻这边喧闹,特意问了缘故。吩咐下来,老太太年纪大了,没得来回挪动身子骨,只在这环梯之西侧的吟龙亭摆了桌椅,让老太太在那里安顿,省的受了苦楚。   奴才去请了杨太妃过来,再来审问便是。”   “这样甚好。”   崔皇后挥手让他去了。也不用别人扶着,亲自扶崔老太太起身,勉强笑道,   “我比起妹妹,自小便让娘费心。没想到,年过半百,等到如今这个时候,还在宫中让母亲看了笑话。”   “这哪里怪你。”   崔老太太回身看了眼崔二太太,见她素来机灵张扬的眉目低垂,知她也是怕了。又见顾知薇胆色超群,方才那刘母攀扯到她儿媳妇身上,便是自己也不由的乱了心。难为薇姐儿她稳得住,便是这般时候,竟能想出个和杨妃刘太后对峙的法子来。   又等到后来,夏太监亲自过来。崔老太太这也知道了,只怕陛下也在等着这事情闹大,好一举铲除了敬王一脉。甚至,今儿个在殿内,顾母问顾知花可愿跟自己回去,也是给顾知花最后一次机会。   吟龙亭说大不大,坐下崔皇后,崔老太太并顾母顾知薇几人后,便不大挪得开身子。好在伺候的宫人机灵,也不用别的,只在两侧甬道上摆了椅子,按品级让贵妇们依次坐下。   刘伶一身湿淋淋衣裳,虽是五月,浑身湿透,到底风吹身子冷。刘母厌恶她毁了自家名声,不肯和她在一起。刘伶也不强求,只在宫人一侧站立,面容虽苍白,可格外踏实。   顾知薇见她可怜,心疼她连个换洗衣裳也无。招手找了一侧的徐妈妈,小声吩咐道,   “你带着她去换了衣裳,天虽不冷可也容易得风寒,若是生了病咱们瞧不见,岂不是一桩罪过?”   徐妈妈应声去张罗,刘伶察觉到顾知薇善意,眼眶一红,只觉得喉间酸涩,不住声的和徐妈妈道谢。   “这是我们姑娘好心,刘姑娘倒别往心里去,您是个福气大的人,别因这些小人受了委屈。”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哪里算什么人物。不过是家里长辈恰巧得了两三分运气,便和你们姑娘一起平起平坐。实则我们家不过也是走商贩户,是最低贱的玩意儿罢了。”   刘伶摇头并不因徐妈妈安慰而松了几分神经。甚至,她回首往吟龙亭瞧去,见众人因敬王银局一事心思慌慌,半句不敢说笑,气氛冷冷冰冰。   而她那个娘亲,还是一脸拎不清的模样,不知在思量什么。冷哼一声,只觉得刘家男人就此仕途就到了顶。家里男人不争气,还指望女人们顶门立户不成?   刘太后携着杨太妃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正觉得纳闷儿,恭王妃率先瞧见,起身迎出去,并不理会杨太妃,只搀住刘太后,奉承道,   “许久未蹭母后这里的茶吃,母后倒是越发年轻了。”   “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能年轻到哪里去?”   刘太后笑的开怀,两个儿媳妇相比,她更喜欢恭王妃,除了恭王妃善于奉承人,又是个不争不强的,比起皇后不知强上多少。偏皇后生的模样生的虽好,可只霸占陛下独宠一事,便让刘太后对她颇有意见。更别提连个皇孙也无,更是罪过。   “你快说说,你皇兄好端端让哀家往这里来,还说什么,若是迟了些,定是有大罪过的。哀家倒是要看看,这普天之下,还敢有人给哀家罪过不成?”   “不过是些琐碎小事儿,因皇后和儿媳妇实在是没主意,这才来讨母后您的主意。”   恭王妃不敢多说,只敷衍过去。命妇下跪行礼,一行人各自落座,崔皇后这才朝刘太后道,   “倒也不是别的大事儿,是刘家刘伶,方才说什么敬王银局一事,臣妾愚钝,比不得杨太妃机灵,想把这事儿问明白了,也好过没得冤枉了好人不是?”   “敬王银局?”   刘太后见杨太妃闻言刷白了脸,多年的老对头,知道怕是却有其事。勾起唇角看向身后的顾知花,吩咐道,   “花儿啊,你去传哀家的旨,吩咐宫人把杨太妃宫门锁了。既然和银钱有关,先抄检了才是。”   “是!”   顾知花得意洋洋看了眼顾知薇,满心欢喜。嫡姐她是皇后的亲亲外甥女又如何?在宫中有自己威风吗?只怕是还比不过自己的一根手指头,若是自己开心了,把太后管理宫务的权利分她一成也使得。   顾知薇丝毫不把顾知花的挑衅放在心里。死到跟前还不知,前后两世都是这般蠢笨,可自己前世竟然是败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知是谁更丢人一些。   “不过,这敬王不是在刑部大牢关押着,怎么好好的,又和银局扯上关系?”   刘太后难得疑惑,她虽然不喜欢崔皇后,可崔皇后生来规矩,若非意外,自然不会轻易磋磨了人去。她今天寿辰这么好的日子,好端端的,怎么和敬王扯上关系。   这一问,亭中众人一时间语塞住了。若说最开始,还不是刘太后说什么刘伶受了委屈,才揭开后面那些个事情。可她们敢当着刘太后的面这么说吗?   谁不知刘太后素来是个讲究人,便是自己有错,那别人也是有三两的不是。更何况,这到后来,也和她么什么关系了。   还是恭王妃起身,亲自倒了杯明前茶给刘太后,笑吟吟把前情后事讲明白了,只把刘太后气的七窍生烟,看向杨太妃的目光只恨不能喷出火来,   “我早年便禀告先帝,你不是个好东西。如今生的敬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杂种,贪图银钱都是小事儿,可唯独只这一点,勾结鞑子灭我河山,便是千死万死,也抵消不了哀家恨意!”   杨太妃在一侧听的心思沉甸甸,压抑的喘不上气来。她甚至不知道,这事情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儿敬王自小机敏是先帝亲手抚养,抱在膝头上读书识字,后虽命运不济,皇位无份。可好在老天是开了眼,陛下无子,刘太后二子也只得了一个孙辈。   敬王身子骨强壮,子嗣在皇室之中最多,又有先皇临死前赐今上遗旨,若非谋逆之罪,则终身不得赐死。   本来谋略规划得极好,便是不能如愿以偿,最差的结果便是和皇位擦肩而过。可眼下这般,私设银局倒还好,勾结外族,也是让她儿不能去死的节奏。   杨太妃猜到这事儿,刘太后自然也不例外。她自然也察觉到崔皇后真实意图,这是要拿刘家的势力去打杨家。可偏偏,刘家早就势力大减,有这么个机会能够增加实力,她怎么能错过?   招手看向坐台外的命妇,刘太后笑的极为和善,   “阿伶快过来,让哀家瞧瞧,跃入水中可受伤了?换了衣裳没有?哪里不如意只管告诉哀家,哎呀哎呀,这细嫩的骨头一样的小手,在家定是受了委屈,可怜你爹被敬王蒙蔽,倒是让你们受了委屈。”   刘伶此刻早就换了衣裳,是崔皇后给顾知薇备下的其中一件儿。   刘伶身子骨不如顾知薇丰润,个头也比她矮上半头,只穿上这衣裳虽一打眼合适,仔细瞧还是有问题出来。   顾知薇衣裳多,首饰也多,坤宁宫侧殿的大多并未上身,略拿丝线收了两下腰身,虽还有些宽裕,倒也合身。   刘太后自然看出来,皱眉看向席间的刘母,   “咱们家的姑娘身子骨纤细,这衣裳做大了到底不好,若是缺什么布料,只管往哀家哪里去要。哀家最喜欢打扮这些小姑娘,一个个水葱似的惹人喜欢,没得让人心神也愉悦。”   她这哪里是穿的自家衣裳!刘母开口想要说话,下一瞬便被顾知薇接过话茬,笑着朝刘太后道,   “早就听闻太后娘娘会调理人,方才姨妈还说要留刘家姑娘和我在宫中住上一阵子,太后娘娘若是不嫌弃,那我们便每日过去蹭饭,也省的您在慈宁宫烦闷。”   “你个促狭的人物!得了梯子往上爬!”   刘太后因崔皇后一事并不喜顾知薇,可听了她奉承,倒是半句不是也说不出。这人也不知跟谁学的,只拉着自己喊的亲切,就好像拒绝了她,自己这个做长辈的便不仁慈似的。   冷着眉眼,刘太后总算是有了主意,找回以往对顾知薇的态度,   “哀家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哀家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是你配错了衣裳,可是要挨板子的。”   “自该如此。”   崔皇后在一侧笑的和善,道,   “昔日曾听陛下说过,当年先帝冷落坤宁宫,太后您闲来无事便教导两兄弟读书写字,若是错了,也是要挨板子。   陛下为了躲避惩罚,曾爬到床下躲避。谁知年纪小,精力不济睡着了,母后您找遍整个坤宁宫也没找到,最后无奈去求了先帝和杨太妃。   还被杨太妃嘲讽,说什么,陛下这等身子骨不强,自来是没什么福气的,早早走了也是好事儿,省的姐姐忧心。   母后您的辛苦,我们都记得呢。”   崔皇后这样的刚强性子,何曾和刘太后说过什么软和的话。刘太后听了这话,只觉得日子又回到母子三人,在坤宁宫里艰苦度日的日子。   原本对杨太妃的恼意,这么些年早就淡了几分,此刻更是恼上心头,也不说别的,只拉着顾知薇的手,道,   “可怜这么好的闺女,宫里的日子哪里是那么好过的。不说我日子难受,那时候真是睡不敢睡实,吃饭不敢吃太饱,唯恐被人害了去。   便是你姨妈,性子宽厚,和陛下感情身后,可单单是无子这一项,便被朝堂上大臣钉在耻辱柱上骂。   将来,你若是成了那后宫之主,不说别的,只但是那天下的舌根子,便把你淹没的一句辩解也说不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句不大中听的话,太后娘娘您夫缘薄,但子嗣缘深厚。不说陛下娘娘,便是恭王爷王妃,各个尊敬爱戴您,杨太妃任由敬王谋逆,在后宫也超不过您一分。”   顾知薇顺着刘太后的语气说话,见她赞同,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娘娘您又是个性子宽厚的,昔日外人说,我还不信。只到今日见了,娘娘您万事和杨太妃商量,若是不知内情的瞧见,哪里会以为这是曾经不共戴天的仇人,倒似是一家子姐妹似的。”   这话说的极为扎心。顾知薇方才还说刘太后没有夫妻的缘分,可眨眼便说她和杨太妃情同姐妹。天底下谁人不知道,杨太妃昔日为贵妃时,可几乎曾逼迫的刘太后在后宫无立锥之地。   和这么阴狠的人物做姐妹,顾知薇这是在提点刘太后。刘太后自然也明白,几乎是立刻的,她只觉得浑身冷意从后背竖起,似是被阴毒蛇蝎盯住。   她近来实在是太过大意,甚至都忘了,原本留下这杨太妃在宫里,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比她日子舒坦。怎么这么些年下来,反倒是成了二人姐妹情深。   感激了看了顾知薇一眼,刘太后这才明白,为何仲正那样有主见的男人,天下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偏偏几次三番要求了顾知薇为妻。有这么一个玲珑剔透心肠的人为妻为后,是仲正的福气,也是朝廷百姓的福气。   难怪,不只是陛下和崔皇后喜欢她,便是自己,了解透彻,也觉得她如此人物极为难得。想起蠢笨不堪的顾知花,刘太后心底嘀咕,也不知顾大学士是偏心还是如何,怎么一家子姐妹,嫡女和庶女,差了这么多?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8章   杨太妃孤单立在一侧, 听着顾知薇和刘太后说话。言辞间句句戳人心窝, 忍不住抬头瞧去。那人不过刚过及笄之年, 许是外头风寒,虽是五月中,仍旧穿了甚薄稠缠枝粉缎子。   杨太妃认得这布料, 一两黄金一寸布,说的便是这蜀锦。粉稠缎子勾勒少女曲线, 柳杏眼樱桃唇, 一双眼风看人一眼, 便觉得似是被看透似的。   杨太妃低首,心底只觉得悲凉之意。这般出彩的人物针对自己, 又有刘伶这蹄子说出个什么皇儿谋逆勾结鞑子之事。她们母子二人,只怕是早就中了陛下算计,如今活路越发少了。   只,杨太妃听那清脆嗓音, 只觉得如丧钟响起。盼望着早先她在刘太后身侧做的那些功夫没有白费, 她死了倒是小事儿, 左右她都要见先帝去。可她皇儿人刚中年, 又是子嗣颇多,若真断了这一脉, 她该怎么面见陛下?   眼下便是求饶, 怕也来不及,世上再也无她母子二人存活之地。   可若是她不服气,怕是也没别的法子。她现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 敬王在,她便在后宫安好无事。可若是敬王出现个三长两短,是再也没人能够帮衬她的。   就比如现在,那些个命妇往日里求她时亲近凑热闹,此刻提顾知薇说的这些话,半句声响也无。不落井下石便是极为厚道的人家,她又何必去为难人家。   只是,到底还是不甘心。杨太后姿态妍丽,便是落魄如次,言语间也带着股软香吴音。   “我倒是没想到,姐姐你糊涂了一辈子。临到了,到底是后辈比我强上一些。只可惜啊,到底是被人做了筏子不知道,我若是就此去见先帝,你怕再也没有痛快日子过了。”   有崔皇后这样的皇后,再来一个顾知薇这样的皇孙媳妇。这二人可是嫡亲的姨家亲戚,往后,宫中还能有刘太后的立足之地?   杨太妃哪怕明知是死,也不忘记给崔皇后等人埋下地雷。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安生的过日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太后原本并不想搭理杨太妃这个心如九孔的贱人。她自来是嘴拙不如杨太妃能言善辩,机灵讨先帝喜欢。可偏偏,不说是眼下如今状况如何,便是早年在她手底吃的亏,刘太后想起来只骂自己蠢笨。   偏她为人实诚,先帝说什么护她平安终老,敬王一世安康,便把皇位传给她儿。这么些年,皇儿日子难过,敬王倒像是有了执仗,勾连外族灭国辱民!   还有宫中,她安稳日子久了,连个防备心思也淡了。明明早年做皇后时还是备着杨太妃,行事也多有顾忌。可怎么好端端,这几年下来,她反倒是越发信任她了?甚至,连这人送来的顾知花也不设防备,直接放在身边儿使唤。   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太后只觉得浑身冷意袭来,她还自以为手握后宫大权,没想到,杨太妃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在后宫生根发芽茁长成长。   “太后娘娘,姨妈。”   顾知薇间刘太后对杨太妃起了嫌隙,正是为自家姨妈谋略的好时候。轻声唤了句,满面忧色和刘太后道,   “知薇方才想起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好孩子,你只说便是。哀家都不在意,她们还能给你脸色不成?”   刘太后见她一心为自己打算,心底极为喜欢。又见她模样生的出众,又是嫡亲皇孙傅仲正指名要娶的媳妇,更是高看她几分。只要她说的,便没有不肯应下的。   顾知薇羞涩低首,这才把自己打算娓娓道来,   “太后您方才让花姐儿去查封杨太妃宫室,眼下大半个时辰过去还没个结果。依知薇看,倒不如让陛下贴身伺候的夏大公公去瞧瞧,可是顾知花徇私包庇了嫡亲的祖母,毕竟,血缘关系可是斩不断的。”   一提起顾知花身世,刘太后立即沉下脸,满是恼意,   “从殿里出来我便知道,你是顾学士嫡女,是崔家嫡出的外孙女,你们家的孩子自来懂事,怎么偏她生的糊涂,拎不清个是非曲直。便是教导她,哀家都觉得费心!”   这话明显带了事后诸葛的嫌疑。顾知薇低声附和,只格外不赞同刘太后这话,刘太后初始留顾知花在宫里是什么算盘她可一清二楚。以力打力,借顾知花来打姨妈和顾家的脸面,当时刘太后可不曾抱怨过顾知花蠢笨。   只不过如今状况不比当日。敬王谋逆经刘伶捅出来,多则一二月,少则几日,那敬王谋逆的证词,相比便会出现在皇帝案桌。   她还顾忌什么先帝遗旨?谋逆之罪,便是等往后到了先帝跟前,她也有交代,   “夏太监照看陛下,这等小事儿哪里用他动手。皇后身侧的崔女官就不错,行事妥当,又是个秉公铁面无私的,便让崔女官去一趟就是。”   这话一出,崔女官抬眸瞧了眼崔皇后,见她不动声色朝自己颔首,起身下礼领了旨意,往慈宁慈寿二宫行去。   “正该如此。母后没得因这些宫务费心,有事儿只管让儿媳出面便是,便是我这个恭王妃压不住场面,还有皇后娘娘呢。”   恭王妃见顾知薇两三句说动刘太后改变心意,已经对未来的儿媳妇满心佩服。天底下谁不知道,刘太后那是极为护短的人物,偏她轻易看不下眼名门闺秀,只觉得那些个大家小姐虚伪又是没什么能力的。在后宫之中,护不住孩子的母亲,便是生的再好,那也是白费。   这么些年,想讨好刘太后的闺秀不在少数,若有一两个可心的,她便当成猫儿狗儿似的逗弄几日,便仍旧让她们回去。只有顾知薇极为特殊,刘太后竟然肯听顾知薇劝说改了主意。   要知道,这可是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别说陛下不肯轻易违背了她,便是恭王,那也是奉承周道。   “你啊,最是知道事后奉承。若方才见哀家派顾知花过去不妥当,怎么没一个提醒我?”   刘太后说罢,见恭王妃一愣,随即笑道,   “还是我薇姐儿贴心,就该如此。改日若男人们做错了什么事,傻乎乎的直通通说个黑脸,没得讨自己没趣。倒不如语气温和些,循循善诱,男人们也听的进去。”   “母后教训的是。”   崔皇后等人起身听训,顾知薇随之起身,转眼便被刘太后抓住,   “你站起身,来哀家这里。”   ??   顾知薇不明所以,来到刘太后身侧,抬睫看她,疑惑神情满是不解。   “好孩子,你往下瞧。”   刘太后并没有解释,直接拉顾知薇在台阶上站立,往下看去。吟龙阁位于御花园北侧的高角,地势坐北朝南,依山傍水而下。   居高临下,朝廷命妇神情恭立,听刘太后教导。前头无声,后面一人也不敢动弹。从人群末尾往后瞧去,五月的御花园郁郁葱葱,绿树交融池塘嫩叶,一片春光明媚之色。往远处瞧去,坤宁宫交泰殿太极殿等各色殿宇红墙琉璃瓦,阳光下,反射刺目光芒。   “这就是皇宫。薇姐儿,这就是你往后,困顿一生的地方。”   顾知薇转身,见刘太后眼神苍然,饱经沧桑的双目略含悲痛之色,见顾知薇转身瞧她,略抿了下干涩唇角,   “哀家自打退婚入宫,如今,已经快六十年了。”   六十年啊,一甲子。在这一甲子里,她在宫内艰苦求生,这其中姨娘死了,刘家败了。她皇儿登基,无子,绝嗣。一系列从未在出现过的问题在人生中不断出现,她不断的解决,带着这座宫殿,送走了多少首傅,送走了多少学子,也送走了多少身边亲近的人物。   刘太后原本以为,她会这么孤苦老死宫中。可谁知,命运倒也不是那么无情,这么些年下来,总算有一个配的上仲正的姑娘来。   顾知薇拉住刘太后手,突然有些明白她的难处。敬王前朝势力大,后宫杨太妃未免就乖巧。或许,刘太后并不是不喜欢姨妈,而是因陛下无子,她不愿意让姨妈直接对上杨太妃,这才对姨妈多加忍让罢了。   “往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半晌,顾知薇盯住刘太后儒裙,才出声安慰。现在这个状况和前生已经发生了改变,她不再是前生那个孤独死在涵香阁的顾知薇,姨妈也不是那个殉葬而死的崔皇后。刘太后,她也不是那个寂寞死在慈宁宫的太后,她们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少女语气真切,带了两三分疼惜同情。刘太后哑笑摇头,方才的脆弱似乎都消失不见,拉着顾知薇在暖垫坐了,笑道,   “哀家便让你瞧瞧,什么是正宫皇后的风范。”   说罢,朝崔皇后等众人道,“你们起来便是。”   杨太妃也面带耻辱,随众人起身。刘太后略抬起眉眼,见她如此表情倒是丝毫不例外,先帝早就殁了,敬王在宫外,眼看也没有生路。这等表情才是应该出现在杨太妃身上,毕竟,这才是她的真性情才是。   “杨妃,咱们姐妹一场,你倒是说说,你想如何走?”   刘太后貌似漫不经心,出口却是极为残忍的话。刘伶闻言狠狠打了个寒蝉,只觉得冷意从脚底袭来,她此刻总算是明白,自己方才决定和顾知薇交好的决定有多么正确。   不说刘太后崔皇后等人如何精明,单是崔老太太顾学士夫人,这些个贵妇各个都是她不曾见识过的人物。平日里说说笑笑还好,若真的用起手段,只怕人家一根毫毛,她便被压制的喘不上气来。   恨铁不成钢的回首,见刘母等人一脸不可置信。她们怎么也想不到,眼下敬王勾结外族一事虽被刘伶捅出,可证据供词一个也无,仅仅是凭借这个,刘太后便让杨太妃去死。   那她们呢?她们这些依附在敬王身上生存的人物,岂不是连个活路都没有。   一时之间,暗地里抽噎之声四起。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求饶?谁敢?没瞧见那杨太妃抬脚站立在亭楼之下,口中连句先帝也不肯喊,往日里一出事便喊着要去先帝陵寝前哭坟的人此刻半句话也不说,只垂下眼,   “我死了,我儿也活不成了?”   “先帝遗旨,只说照看你们母子。若有谋逆,自该国法处置。”   刘太后神色淡淡,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见杨太妃似是心事未了,道,   “你烦心,死后我不亏待你。先帝陵寝未封,给你留的位置,还是你的。”   杨太妃这才长叹一口气,道,   “先帝说的没错,轮心胸开阔,我不如姐姐。”   说罢,也不用宫人跟着,莲步轻挪往慈宁宫行去。   “这,这就结束了?”   刘伶眨眨眼不敢置信。不是说什么昔日先帝在时,杨太妃和刘太后争的你死我活,怎么她看起来,道有几分相爱相杀的味道?   直到夜宴罢了,刘伶跟随顾知薇一路往坤宁宫西侧殿而来,听着崔女官和顾知薇说什么查抄杨太妃宫殿一事。顾知薇略听几句,便明白其中因果,   “若杨太妃那里账务出入甚大,倒不如送给镇北王去督查。她和敬王是嫡亲母子,没得敬王一身泥,杨太妃却干净的道理。”   “正是这个。娘娘和太后的意思都是,只把银钱数目点明了冲到国库去。账本这些个东西早就吩咐送到太极殿东配殿,眼下,镇北王在那里住着呢。”   崔女官一一说的明白,而后,又似是想起什么,笑吟吟开口,笑的一脸和善促狭,和顾知薇道,   “娘娘昨儿个还说,东宫多年未曾住人,眼下宫人重新休整了。说改日内务府送了图纸来,姑娘瞧瞧有什么不中意的地方,让他们改去。”   “这些自有内务府做主,不关我什么干系。”   顾知薇一听便知道,这是姨妈拿话笑自己。东宫虽说多年未曾住人,可未来的东宫之主在太极殿住着,她就不相信,他不知这事儿。   刘伶听了这些倒是百转千回心思。一时为顾知薇开心,她顾姐姐这般人品相貌,自然该是得到最好的。可一时之间,也为自己难过。因敬王一事,她亲自揭发了爹爹银局一事,哪怕是娘亲素来疼爱她,今日怕也伤了母女之间的情份。   更何况,崔皇后把她留在宫中,更是直接打了爹爹和娘亲的脸面。她怕是再也没有家了。   思来想去,刘伶终于忍不住询问出声,   “顾姐姐,今日,杨太妃,她真的会去..”   “她若不去,敬王也没活路。倒不如拼死博一把,说不定母死子悲,朝廷中有人上本,让陛下免了敬王死罪。”   顾知薇含笑谢过前来领路的崔女官,转身和刘伶说话。   “那,敬王爷,有可能活下来?”   刘伶深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今日当众揭发敬王,若他平安无事,自己怕是会被刘家杨家遗臣磋磨死吧。   顾知薇见她神色惶惶,忍不住安慰道,   “今儿个是娘娘千秋生辰,若没有陛下默许,谁敢去查抄杨太妃宫室?   陛下既然默许,那定是有处理的法子。便是陛下和娘娘都不发愁,咱们只管好好呆着,等过上几日,说不定,那顾知花,要来求你给她活路。”   毕竟,顾知薇目光一转,看向摇曳的灯花,烛火摇曳勾勒凄清夜色。   顾知花此刻,怕是如丧家之犬一般,再也没有出头之路。   只是,这样的顾知花,顾老太太,她的嫡亲祖母,会收留她吗?   百般心思,都抵不过亲眼目睹。徐妈妈恰巧端了点心糕饼来,见顾知薇低首沉思,轻声唤道,   “姑娘?御厨房送来的软果子,说是镇北王昨儿个便吩咐备下的,姑娘夜宴伺候太后娘娘用的少,此刻略吃些,找补些回来。”   软果子,御厨房。刘伶一听这话,顿时瞪大眼睛。她还没吃过御厨房的饭食点心,皇帝吃的东西,她们别说吃过,就是见,那也是平生从未见过的好东西。   察觉到刘伶眼巴巴目光,顾知薇轻笑一声,问徐妈妈,   “可给刘姑娘备下了?她是功臣,不许让宫人苛刻待她。”   “自然也送了些在西小间,和姑娘都是一样的。”   这等小事儿,哪里用姑娘嘱咐。除了软果子是姑娘这里独有的,这是镇北王的心意,旁的,都一模一样。   一听自己也能吃到御厨房的点心,刘伶顿时也顾不得什么敬王不敬王。她生来爱吃,便是白菜豆腐也折腾出花样来,若得了御厨房两三样点心方子,出去哪怕是不嫁人,开个点心铺子也能逍遥一生。   顿时顾不得和顾知薇说话,心急着慌的便想回去。顾知薇难得见她孩子气一面,含笑让她去休息,等人走的脚步声远了,只和徐妈妈略问几句崔皇后如何,才笑道,   “妈妈找两个得体妥当的人来,我有事吩咐她们去做。”   “姑娘是要男人,还是女人?”   徐妈妈倒是不意外,只询问顾知薇道。   “办事机灵的,能让顾知花,回到顾家的。”   顾知薇目光盯住烛花,斑驳迸溅的蜡油流淌,室内室外,一片宁谧安详。捏紧手心,顾知薇暗下决心,她要让顾知花在顾家,永无立足之地。   而徐妈妈,几乎一瞬之间,便明白了顾知薇的未尽之意。   作者有话说:  mua~ 第79章   正当百姓们还沉浸在娘娘千秋生辰的时候, 顾家倒也安静祥和, 顾老太太所住的后廊三间正房, 鸟雀花草不一而绝。   宋妈妈捧了盆富贵竹进来,见顾老太太面色蜡黄,浑身无力瘫在软塌上, 便是外头日色照进来,也只头发越发花白凌乱。   自打二姑娘打伤老太太逃了, 如今连个下落也无。老太太便一直是这般有气无力模样, 宋妈妈压下心底惊慌, 朝顾老太太道,   “前头老爷送来的富贵竹, 说是皇后娘娘赏给咱们姑娘的。姑娘想着老太太,眼巴巴的托人送出来,说是给老太太赏玩。”   “老爷和姑娘的孝心,老太太您好歹瞧瞧不是?”   顾老太太低首, 见自己臂膀过了两旬, 依旧是腕子无力酸疼依旧。看着外头日色, 满是追忆,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青州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五月艳阳天。日头毒辣, 晒得人发晕。”   “好好的, 老太太怎么说起青州的事情来。咱们在青州的时候日子苦,当年老爷年纪也小,若不是宋舅太爷帮衬, 咱们只怕都活不下去。   老太太您又是个吃苦耐劳的性子,每日里纺织布匹,积攒粮食,可不是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你也知是我哥哥当时帮衬顾家,可若没有哥哥帮衬,不说我个寡妇日子难过,便是你家老爷,也难有如今这般好日子过。”   顾老太太言语中满是对顾家的嫌弃,有带着几分不满意,恼恨的拍拍膝盖,哽咽朝宋妈妈道,   “我往日里还说照看宋家血脉,好歹也是亲哥哥的骨肉。可如今宋姨娘死了,知花连个消息也无。我实在是担心,若是百年之后我进了地府见了哥哥嫂子,是半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   这话,言语里在怪罪顾家薄待了顾知花。宋妈妈暗地里觉得恼怒,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怎么越老反倒是越糊涂起来。不说宋姨娘死有余辜,便是顾知花,那也是骄纵的性子。   若说是庶女,自该有庶女的行事,偏二姑娘心比天高,也不去瞧瞧那体态模样,只一心和薇姐儿比较,稍微不如意的地方便争执吵闹,怎么也不去想想。   当今中宫之主,皇后娘娘,那可是咱们家大姑娘的嫡亲姨母。   一个下三流,不知生父是谁的庶女,和一个生来娇贵的大姑娘,便是不糊涂的人,也知道该疼谁。   可偏偏,老太太走迷着火似的,便是顾知花做下这么多错事,老太太依旧偏爱她。   这么些时日,老太太每日在后廊里懊悔,可曾见顾知花回来过一次不曾?不止是没回来,甚至,宋妈妈捏紧手中的瓷瓶,朝顾老太太道,   “早年老爷太太让瞒着老太太,眼下我却是顾不得了。咱们二姑娘好好的,打伤老太太那日,她恰巧碰上杨太妃銮驾,如今,正跟着杨太妃在宫中享福呢。”   顾老太太听闻此言,如同吃了仙丹妙药,整个人也有了精气神。拉住宋妈妈衣袖,   “你还知道什么?快告诉我来。”   宋妈妈不止把顾知花身世原委讲清楚,甚至,连顾知花失宠于刘太后也说的明明白白。   顾老太太听后愣了半晌,盯着窗棂上花环许久,才叹了口气,朝宋妈妈道,   “我原以为她不知在哪里吃苦,可谁知,活的比咱们还好些。   你让二门上的小厮回来,往后,不许再打探二姑娘的下落。”   “老太太,您,这是?”不管二姑娘了吗?   宋妈妈疑惑问了半句,见顾老太太似是丧失大半力气,终于忍不住宽慰道,   “二姑娘虽不如咱们大姑娘事事妥当,也不如大姑娘生的七窍心肠。可只她是杨太妃嫡亲孙子,旁人便不会薄待了她。”   “不是这么个道理。”   顾老太太半坐起身,道,“你水烟袋拿来,我抽上几口。”   宋妈妈这才意识到,这是真出事了。老太太年轻寡居后便长抽几袋水烟,可随着老爷成才科举,太太进门后姑娘大爷等诞生,便是天大的事儿,都不见老太太抽上半根。   隔了这么些年,再次抽上水烟,可见,事情的严重程度。   烟熏雾绕围绕床榻一角,顾老太太磕灭烟灰,朝宋妈妈道,   “给二门外守门的小子传话,只说我说的。二姑娘因宋姨娘死在庄子上,伤心过度一头撞在棺材上。明儿让乌庄头挨着宋姨娘起坟,丧事和她姨娘一样操办。”   这,这不止是不认二姑娘,甚至,是逼迫二姑娘去死。宋妈妈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方才的浅薄后悔。老太太定海针一般稳住顾家,一路扶持老爷科举为官,若真没个两三下,又怎么会让顾家林立于朝堂之上,深得陛下信任。   “怎么?你也认为我老糊涂了不成?”   顾老太太见宋妈妈一脸不可置信,把水烟袋放在床头,道,   “我便是老糊涂了,那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花姐儿我平日疼她爱她,是因她有宋家的血肉。可若是她无宋家血亲在,我又何必疼她爱她。”   更何况,顾老太太心底微沉,一个甘心被杨太妃驱使的人,你觉得她,会对顾家心存感激吗?   倒不如她出手,了解了这段祖孙之情。   夜深暮暮,宫墙幽深,偶有夜猫跳过枝桠晃动,阴森诡异。顾知花瑟瑟发抖围坐在宫墙之下,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杨太妃和敬王如日中天的时候不来认自己这个孙女,等疼她的姨娘没了,敬王败落,才来述说什么祖孙的情谊,晚了!早就晚了!   “顾姑娘?顾姑娘?”   旁有宫人轻声呼唤,入夜的慈寿宫极为凄清。每日禁卫军把手宫门,他们太妃,已经两日没有用过什么米水了。   更何况,太妃活不成了。顾知花比宫人们更清楚这一点儿,谋逆,造反,她亲爹竟然敢造反。甚至,还连累到她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怀着的孙女。   顾知花咬紧牙关,越发往宫墙深处躲去。等明日一早,换门的禁卫军轮班,她拿金银簪子换一线生机,她要逃出去,她要亲口问问祖母,她真的不是爹爹亲生的孩子吗?   “顾姑娘,杨太妃找您说话呢。您若是不出来,奴才们便让禁卫军进来搜查。”   宫人见顾知花半天没有动静,出声威胁。   “听说顾学士家的大姑娘如今在坤宁宫住着,太后娘娘特命顾姑娘总理慈寿宫查封一事,顾姑娘,你明儿个便是逃,那也是逃不了的。”   “我在这里。”   一听顾知薇,顾知花顾不得满腔愤恨,直起腰身,朝打着个小灯笼的宫人嘟囔几句,满是不耐烦道,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围着宫墙走走,偏你事多,没事儿便喊什么逃不逃的。”   宫人明知躲不过死劫,并不把顾知花狡辩的话放在心底。顺着她的话,笑道,   “您是杨太妃的嫡亲孙女儿,她老人家最是疼爱孩子。如今又是这个时候找您,为的便是给您留些好东西,您怎么不说声便在外头闲逛。”   她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顾知花不屑的撇撇嘴。那日她可亲眼瞧见崔女官把那些个金银珠宝封箱带走,眼下慈寿宫别说值钱的东西,就是一根银针也寻摸不出。   不过是拿这些话敷衍自己罢了。及至到了内殿,杨太妃身着品级大妆对镜整理衣裳,发髻上满头珠翠环绕,灼灼照亮整个内寝。   察觉到顾知花进来,杨太妃慢悠悠转身,年过半百身条如三十出头的少妇,虽不是十分美色,丹凤眼角媚意,让人酥掉骨头。   顾知花倒吸一口气,她进宫后瘦了些,丹凤眼也挣脱肥肉桎梏,露了出来。和眼前的杨太妃一样,眼尾微微上翘,只不如后者魅惑。   她真的是杨太妃的孙女,真是敬王的女儿!顾知花只觉得满心不可置信。她饶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子。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本宫有你这样的孙女,也觉的丢脸。”   杨太妃见顾知花一脸蠢呆模样,非常嫌弃。   “你和顾知薇好歹也是一家子长大,怎么她生的七窍心肠,偏你,蠢笨的猪狗一般?”   “你!”   顾知花被骂,气的脸颊红通通,往前一步,   “我哪里能和她比,她有崔皇后疼着宠着,我只姨娘一个,还不是顾家的血肉。他们待我,自然和她不一样。”   “嗯,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有那么几分小聪明。”   杨太妃满意的点点头,朝顾知花招手,   “左右本宫活不过明日,你上前来,我送你条活路。”   “你都要死的人了?还能救我?”   顾知花疑惑上前,只听杨太妃在耳边低语几句,迟疑了些,抬头问道,   “这法子真的能行?”   “若不成,你便在地府找我便是。说不定,有先帝在,本宫还能给你讨个公道。”   杨太妃敛下眉眼中的苍凉不愤之色。若先帝在,她如何能被顾知薇谗言所害,别说是这后宫,便是整个天下,也是她儿的。   罢了罢了,再有什么不甘愿,只和先帝说去就是。   黎明将晓,皇宫丧钟常鸣。慈寿宫杨太妃薨。   崔皇后披衣起身,看向慈寿宫方向。天色将白未白,鸟雀虫鸣皆无,天地间寂静无声。   “梓潼往外看什么?”   承文帝拖着脚步过来,精神不是很好。他近来身子骨越发疲乏,若非必要,连早朝也懒得去了。   “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崔皇后转身福了一礼,而后道,   “杨太妃薨了,接下来,是敬王?”   “敬王值当什么?留着他做饵,让那些两面派的官员跳出来罢了。”   承文帝轻嗤一声,扶过崔皇后肩膀,触手冰凉,强拉她转身回到内寝,道,   “朕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几日,准备明日下旨赐婚。   先立仲正为太子,暂居太极殿东配殿,薇姐儿呢,若是走完九礼怕是等明年去了,只从五月到九月,最迟九月底便成亲,十月祭祀大典,便让仲正代朕祭祀先祖。”   “朕啊,有个私心。想在走之前,瞧瞧咱们的乖孙孙。”   崔皇后纵然有满心不愿,也只在承文帝这句话中落成叹息。   “好,顺便给刘家姑娘挑个好人家。她年纪小小一个,便有胆色出来,没得委屈了她。”   崔皇后想起今日刘伶举止,忍不住赞了一句。虽说她知道有陛下推波助澜,可一个姑娘家,能鼓起勇气戳穿敬王一事。虽比不得薇姐儿,也不差些什么。   “崔家小八不是还单着,他可愿意?”   承文帝沉吟了下,见崔皇后面露不解,笑道,   “今日这出戏,虽说是仲正安排,小八他自告奋勇,说是让刘家姑娘出面。也不知许了人家姑娘什么好处,才出来揭发父亲。你可不许亏待了他才是。”   “还有这层渊源?”   崔皇后咬了咬牙,想起来崔家进京那日,小八他在顾家睡了个叫什么翠的丫鬟,冷哼一声,   “好他个小八,耍心眼子都到我面前来。只让他求薇姐儿去,往后薇姐儿进宫,这些琐事都给她处置,这个恩情,自然也是她给才合适。”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天亮太妃灵柩不必发丧,直接送到先帝陵寝便是。   我先去更衣,今日早朝,朕要打这帮人个措手不及。”   承文帝如何不同意,顺着崔皇后话笑意盈盈。夫妻几十年相处下来,什么时候该顺毛捋,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妈妈你听,外头可是丧钟。”   顾知薇从沉睡中苏醒,听见这声音问向下榻的徐妈妈。   “正四下,杨太妃薨了。”   徐妈妈几乎立即就猜到什么情况,叹了口气,   “今儿个朝堂上,那些敬王的旧臣,怕是要攻击老爷他们。”   还有傅仲正。顾知薇躺在香软被寝中补充了一句。虽没有和傅仲正核实,可她便是猜也能猜到,御花园拿一出怕是有他的手笔。只是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刘伶,让她出面检举自己的父亲。   “妈妈,你往西小殿瞧瞧,刘姑娘怕是醒了。若是害怕,你让她过来和我说话。”   “是。”   刘伶这一夜睡的也不踏实,天色刚亮,听见外头丧钟时几乎蜷缩在床角不敢动弹,口中一直念着阿弥陀佛。   她便是不知内情,可从表哥说让自己指正敬王贪污一事,她便明白,自己往后除了表哥,怕是没有家了。   等到丧钟响起,刘伶消瘦身子骨蜷缩一团,几乎下意识的想起杨太妃嗜血模样。   她是不是因自己而死,进了九层地狱后,会放过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0章   坤宁宫西侧殿暖香四溢, 红泥小火炉上滚着热热汤饮, 香甜味道弥漫在外间, 一佳人身披茜色寝衣,身姿窈窕,正俯身为小火炉添煤。   察觉到来人脚步, 扭头见刘伶瑟缩着身子进来,笑道,   “快来坐下尝尝这个, 顶顶好的燕窝熬出了胶, 最是滋润肺腑,多喝些才好。”   说着, 便把旁温热的燕窝放在刘伶怀里。刘伶只觉得现在精神才放松下来,抱紧燕窝盏子,只觉得暖意侵入手掌心,缓了嗓子,   “顾姐姐, 杨太妃…”   她死了。是不是我害的。   “嘘。”   顾知薇伸手做嘘状, 见刘伶应声停下, 眉眼微弯,笑道,   “杨太妃是畏罪自杀, 和你有什么干系。杨太妃没了,说明敬王也没了庇护。那些个朝臣精明着呢,想必过两日你父亲银局一事便查清楚, 还你父亲清白。”   “可我爹爹,真的入了银子进去。”   刘伶被顾知薇思路带着走,满眼迷茫,疑惑出声。   “你亲眼瞧见他送了银子进去?”   “并没有,可是…”可是真的有外头放高利来家里要钱,这是整个巷子都知道的。她也因为这个,连小姐妹家里也不敢去了。   “你没亲眼瞧见,怎么知道你爹爹不是清白的呢。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做局。”   顾知薇见刘伶一脸不敢置信,提醒她,“快把燕窝喝了,御厨房昨儿个晚上便熬上了。你若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些回去。”   入口软糯,带着微甜。刘伶长到十五六岁,第一次喝燕窝。滑溜溜不等她细嚼慢咽,便争先巩后滚入喉咙。一盏喝完,牛嚼牡丹一样,也没找出个滋味来。   但是,这燕窝是真金贵啊。刘伶不止一次听母亲说起过,一两次等的燕窝二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家一个月的饮食开销。她这一盏晶莹剔透的,一瞧便是上好的雪燕,怕是十两二十两也买不来的好东西。往常她是如何,也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顾姐姐,这个太贵重了些。何必让我糟蹋了它们。”   刘伶接过来并不十分敢喝,眼神满是渴望,喉咙涌起一股馋意,她从未尝过这样的好东西,此刻自然是想要吃的。   “在外面这东西金贵,在宫里不过是寻常东西,你若喜欢,只管让徐妈妈包些给你。不管是日常清蒸还是你拿来送人,都是极好的。”   顾知薇如何看不出刘伶的渴望,见她小心翼翼没得让人心疼。忍不住叹口气道,   “我也不瞒着你,若不是娘娘贴补,我也没这样的好东西来吃。眼下我有了,便没有让妹妹忍饥挨饿的道理,我便是有一两,也要分给妹妹半个才是。”   “顾姐姐...”   刘伶闻言喉头酸涩,她长了这么大,也唯独今日才觉得日子好过。平素在刘家,爹娘手里不说看不见自己,便是弟弟有的,她别说想要,只要略微露出来个念头,便被娘训斥痛骂。   日子久了,刘伶也觉得,她生来是要嫁出去的,那些个好东西,的确不是应该她该想的。   眼下在顾知薇这里,她总算是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吃这些个好东西。   “好端端,怎么眼眶又红了。”   顾知薇见刘伶一句话未说完,便眼眶泛红,感激看向自己。忙拿锦罗小帕把她眼泪擦了,柔声安抚道,   “如今杨太妃已死,敬王是断然没有出头之路的。你不用管别的,只好好在宫里待着,等事情了毕,咱们去百花园赏花去。”   “嗯!”   刘伶拼命点头。只要敬王银局一事破了,崔表哥和自己说了,他便带着自己回南边去,再也不往京城里来。   “姑娘,姑娘大喜!太极殿陛下起了早朝,封咱们镇北王为太子,暂居太极殿东配殿,姑娘您婚事也定了下来,就在九月,咱们家老爷,领了旨意回去。”   顾知薇正要再和刘伶说话,便见徐妈妈喜滋滋进门,顾不得刘伶在场,大声报喜。便说便朝刘伶道,   “刘姑娘也喜事临门,万岁爷称赞您昨儿个虽是闺阁女儿,可勇气堪比七尺男儿。又赞崔家八爷是个机灵性子,最是和您相配,特下旨把您配给了崔家八爷,刘姑娘您总算是苦日子到头,越发红火起来!”   “我,被许配给了表哥?”   刘伶一脸不敢置信,抬头看向顾知薇。见她眸色含笑,丝毫没有意外,喃喃出声,   “顾姐姐,你,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难怪,昨儿个她在外头和两位夫人纠缠时,顾姐姐出言帮衬自己。甚至,她还在昨儿个自己跳水后,给自己准备了衣裳被褥。原来,顾姐姐她早就知道了。   “到如今我也不怕你觉得我瞒着你。”   顾知薇搀扶刘伶起身往内殿行去,笑道,“要说早,也不过早那么一二日。我近来凑备崔家宴席你是知道的,娘娘千秋是何等大事,满朝文武命妇皆在,此刻捅出个事情来,杨太妃是如何也狡辩不得。”   更何况,傅仲正他早就做好打算,怎么会让杨太妃逃脱。宫殿封锁,再来些敬王不好的消息,便是杨太妃如何聪明,也知道她是逃不过的。   刘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虽然有一点儿小聪明,可是军国大事,到底不如顾姐姐来的聪明。不过,刘伶翘起唇角,见顾知薇神色轻松,笑的开心,   “这是好事对不对!杨太妃死了,敬王败了。我们刘家,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还有顾姐姐,要做太子妃了呢!”   顾学士嫡女,许配给镇北王,如今的太子做嫡妻。不过半日,便传遍京都大街小巷。有心怀春事的姑娘深闺里对镜哀怨,那顾家姑娘是何等天姿国色,竟然被镇北王,当今太子看重为妻。   也有好事的书生,把镇北王踏灭鞑子王庭,回京扳倒敬王一事撰写成书,市井里传唱,都是些赞誉和歌功颂德之词。传到深宫,崔皇后甚至召来戏班演了几出,这下子,原本民间是杀人嗜血的阎王,如今倒成了朝廷的天选之子。   “顾姐姐,你可听近来京城有名的胭脂配?”   这日一早,刘伶收拾了衣裳往顾府来。自打敬王一事被彻查,镇北王还他父亲清白,刘伶在刘家的待遇好了很多。   更别说,眼下她被许配给崔家的八表哥,这是两个月前,如何也想不到的好姻缘。因她往顾府里常走动,便是刘母,也自觉比巷子里其他人家强上一些。可不是谁都能往当今大学士的顾府去,顶尖的大户人家,他们寻常人家去,连给守门的提鞋也不配。   早起见刘伶往顾家来,张罗这家常新鲜的野菜果子装了半篮子,嘱咐刘伶,   “你顾姐姐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咱们这些山野味的东西虽不稀罕,倒也是顶顶新鲜的。他们家老太太太太爱吃,你告诉她们,若是想要,咱们家还有。   你在那里可万事小心,若是得罪了她们。便是你二姑姑,说话也不管用。”   刘伶自然知道她一片爱女之心,只神色淡淡的,“我知道了,顾姐姐性子和善,便是我做错了,也有表哥在外头帮衬,没什么大事儿。”   刘母如何不知,这是御花园一事后,女儿和自己离了心。只眼巴巴把刘伶送上马车,见车马转过巷口,回去和自家男人说话,   “早先你被敬王算计,咱们家业没几两银子。陛下怜惜咱们姑娘,配了个好婚事,如今家里连个嫁妆也筹措不出,可怎么好?”   刘父本就生的愚钝,自来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听闻刘母一席话愣住,而后道,   “不如,我找女婿去寻个主意?”   “女婿他尚未科举入仕,能懂什么。再来,那女婿身边儿,我听说可是有贴身丫鬟,叫什么翠的,可不是个好相于的东西,在学士府便使唤厨房给她做饭,往后,磋磨咱们刘伶可怎么行?”   刘母万般思绪没个主意,最后叹了一句,   “咱们家到底是门楣低些,若你有个实权的官职,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老爷,太太,崔八爷来人请老爷,说是往太白楼去,有事和老爷相商。”   二人正发愁,二门上伺候的小厮进来磕头。愁什么来什么,刘父一拍桌子,“你去马市,雇辆马车去。”   “崔家使了马车来,说是老爷上车就是。”   刘父顾不得多想,赞了句女婿贤惠,便和刘母告辞往外走去。等人走了,刘母回屋子里做针线,暗道,   “今儿个倒是稀奇,闺女刚往顾家去,小八便来请老爷。若是不知道的,还当是约好的。”   家里日子轻松,刘伶神色不似原来那般小心翼翼,见徐妈妈带着些奴才丫头收拾东西,笑道,   “难不成,姐姐你今儿个带我去听戏不成?”   “我们姑娘前阵子在国子监外开了个茶楼,这是早年京中太白楼掌柜的管着。如今正热闹,姑娘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和我们姑娘一起去瞧瞧,有诗社相声等物,倒也有意思的紧。”   徐妈妈听了这话,笑吟吟把来由讲了,而后道,   “这太白楼若得了利,姑娘吩咐一分不留,把利钱银子买了书本油钱蜡烛给贫寒学子用,只当是让天下学子有个读书的去处。”   “这法子好!”   刘伶抚掌赞道,她出身贫寒,自然知道普通人家读书不容易。若真有这么个去处,真是对读书人极大的功德。   她差顾姐姐远矣。刘伶心底暗暗低落,可随即直起腰身,朝顾知薇道,   “若是顾姐姐不嫌弃,我这里有一套新打的头面,倒是从未上身的。不如我捐出去给学子们添些灯油蜡烛,也算是好事一桩。”   “你有这个心便好,何必把头面银子捐出去。”   顾知薇不肯同意,见刘伶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笑道,“这事儿是我张罗不假,可拍板定案的,是宫里那位。”   “咱们皇后娘娘学富五车,早年外祖父亲自教导她四书五经,功课比好些男人还好。如今陛下身子不好,娘娘日夜烦心,不过是借由这个方法积攒福气罢了。”   “原来是这样。”   刘伶从未读过书,不过是早年跟着刘家宗学学过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瞎罢了。若说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里的大道理,是半点儿也不晓得。   “顾姐姐,若是那些个书本有多余的,我能不能,我也想瞧瞧。你放心,我定是会好好保护好书本,不让它们受损的。”   “这有何不可?”   顾知薇见刘伶求知识心切,笑道,“倒不如这样,你若想看书,何必去外头和男人们去抢着看。我这里有娘娘赏下的蒙学一套,你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看着,若是不懂的,只管来和我说,或者,你去问八表哥也是可以的。”   提起崔家八爷,刘伶便是有万千羞涩也顾不得了。拉着顾知薇在塌子上坐了,道,   “顾姐姐,我也不瞒着你。我到如今也不敢相信,我真的能嫁给八表哥不成?他人品好模样好,虽然未曾科举,可学识也渊博,我不过是认得几个字,功课比不上也就算了,便是家里,那也和崔家差的远了。”   更何况,二姑姑她心中的好媳妇,是顾姐姐这样的。她这样的,怎么配得上表哥那样的人物?   “你又说胡话,陛下亲自下的旨,可还有假的不成?”   顾知薇见她神色微微惊慌,知她原先就有的自卑,不是一句两句便能消除。道,   “便是你不如崔家表哥,一日认识十个字,一百日便一千个字,日积月累,总能万字千字认下,又如何比不得他。”   日积月累,总能和表哥学问一样吗?   马车里,刘伶见顾知薇翻着账本心起羡慕,她只认得几个字,见什么百花园,便知道是崔家下旬的百花宴,听说,是崔老太太亲自请顾知薇张罗。   她不止比不上八表哥,甚至,连薇姐姐学问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车马晃动,无声进了太白楼后院。三层临街商铺,一楼说书先生拍案讲着当朝太子,镇北王血洗鞑子王庭的传奇,茶座上叫好声一片,各个称赞镇北王英勇。   三楼雅间,偶有书生辩的面红耳赤,等上了三层,人静物静,走廊里连个响动也无。   刘伶一脸好奇跟在顾知薇身后,见两侧门窗紧闭,心底起了几分疑惑,这三楼,怎么好似连个动静也无?   “刘姑娘,您往这里来。”   殷勤小二笑的和善,轻瞧走廊拐角的竹门,笑道,“刘家老爷和崔家八爷在里头说话,说是瞧见刘姑娘,让您也进去说话。”   可,顾姐姐她....   刘伶正要再说话,见走廊两侧站着些玄衣披甲的近卫军。   这是,当今太子也在。   “这顾姑娘和当今太子真是般配,顾姑娘为人聪敏,太子老持稳重,陛下真是青眼发现了好姻缘。”   “可不是,只可惜太子到底不言苟笑了些。配顾姑娘,着实委屈了。”   “怎么?配不上太子,难不成,要配你这等书生不成?”   “若得顾姑娘为妻,自然稀世珍宝以养之...”   “柳兄吃醉了酒,说起狂话来,咱们快些家去,改日再聚。”   一时间,桌椅摇动,告别声四起,人走的干干净净。隔壁雅间,顾知薇额角微汗,满心忐忑的看向手持茶盏的靛蓝衣裳男人。   指节修长,指甲剪到齐平,自打那日宫中一别,顾知薇已经一旬未见到傅仲正。他初登太子宝座,军国大事自然他一一定夺。陛下身子骨越发不好,听姨妈说,每日咳嗽到半夜才好,几乎夜夜不能成眠。日子艰难,朝廷赏自然也万事让傅仲正做主。   他,想必日子也艰难。只浑身的气势,越发让人望而生畏,一眼,便让人怕到心底去。   “孤不言苟笑,委屈了你?”   傅仲正察觉到顾知薇犹疑目光,左右飘着就是唯独不敢直视自己。原本自己本没什么时间,是把顾学士等人抽到内阁,略顶替下才抽空和这人采买首饰,可谁知,竟然不知民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笑话!他身为储君还配不上顾知薇。那个酸朽书生,他,他配吗?   “不委屈。”   傅仲正酸气来的莫名其妙,顾知薇便是再聪敏,也不知该如何安抚。惹了他的是隔壁那二人酒后醉话,他要是算账,找那人去。她才是凭空来的无妄之灾,实在是委屈。   “...”   傅仲正撂了茶盏,见顾知薇委屈巴巴低首看着桌面,莺粉罗裙下,玉白手指绞紧,一看便是心底存了气。他这是在做什么,傅仲正捏紧额角,只觉得自己耐心倒是越发不好。   敬王银局和勾结鞑子一事铁证如山,可偏偏,朝中就是有那么一股酸腐书生,说什么先帝疼爱敬王,临死特意下旨保他性命。今既然杨太妃已死,敬王所犯之事,虽该追究,可到底是不应该处死敬王才是。   放屁!他今日若放过敬王,敬王便能饶恕他们不成?前世顾家罗家常家血流成河,那些个性命可不见敬王有丝毫心软。   只,往日被人碎嘴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身为人君,岂能没有这点儿容人之量。可偏偏,说的是他和顾知薇,是他前世便想娶没有进门的妻子,说的是他心头挚爱,他岂能无气?   “他们方才说那些个话,虽说是念叨你不言苟笑,可仔细想想,也是说明身为人君,自该公正无私,怜惜百姓。”   顾知薇见傅仲正闷闷不肯说话,慢悠悠的开口劝他,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羞道,   “方才那人吃醉了酒,说的是胡话,你何必和他计较。还有那未吃醉的,说的可是,咱们是上好的好姻缘。”   他那里是和吃醉酒的人计较。他计较的是,那人说他配不上他的薇姐儿。傅仲正开口欲辩解,随即便咽了回去。那些个朝堂琐事,他说来也无用,倒不如眼下,先把饭食用过才是。   撇了眼旁侧屏气凝神的何四,“早年太白楼当家的厨子可在?捡着他拿手的呈上来,顾姑娘吃不得荤腥大物,清淡些才好。”   何四忙不迭应声下去准备。小心关上门,转身见徐妈妈站在廊间,问她,   “你们姑娘眼下虽未进门,那也是顶顶尊贵的人物。怎么不把这楼上雅间清空了,没得惹出一摊子事情出来。”   “这太白楼早年便是酒楼,你们家爷改成了个首饰铺子,我们姑娘上旬才借着这太白楼的名号,重新开了茶馆出来。若是掌柜的来了便把雅座清空,我们姑娘是慈善人,干不出这等子事儿出来。”   徐妈妈倒是明白何四的意思。隔壁那两个书生她也瞧见了,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是前头国子监的学生,若要打探问罪也容易。   只正是书生意气的时候,一人吃醉了酒说些胡话,不值当什么,姑娘定是不会怪罪,若是怪罪,那二人岂能完好走出太白楼。   “你啊,和你们姑娘一样,都是心底纯良的。若是敬王遗派,故意来给爷和姑娘添堵的,二人闹出个纠纷出来,你岂能担当得起。”   何四一脸得恨铁不成钢。眼瞅着这顾姑娘便要入主东宫,怎么这从主子到奴才,从来不心急。爷半旬未来这顾府,顾府上下,便是连嘘寒问暖的都没有,若不是崔皇后张罗着东宫上下事宜,又时刻让顾知薇进宫拿主意,时刻把大事小事传到东配殿去,他们爷才算是不那么惦记顾姑娘。   这顾姑娘到好,今儿个和刘家姑娘逛首饰做衣裳,明儿个和何家姑娘起诗社,桩桩件件,唯独想不起他们家爷。若不是今儿个爷心血来潮,说是要出宫在外头逛逛,别说是和顾知薇见面,便是二人老死不相往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没法子。   “你好歹提点些你们姑娘,咱们家爷要模样有模样,说起对姑娘的这份儿心,那是丝毫不比陛下对娘娘的感情浅。”   这么般配的二人,这么久没见,怎么就不见顾姑娘着急呢。   徐妈妈不答,指指门窗紧闭的雅间,笑道,   “爷方才嘱咐你什么?还不快去办了。”   姑娘和太子的事情,那是娘娘和老爷做主。眼下大奶奶怀着身孕,老太太身子骨不大安康,病病歪歪的,正是多事的时候。姑娘不去寻镇北王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多嘴什么。   “你...”   何四走了,雅间复又恢复宁静,顾知薇抬头,见傅仲正深眉阔目,阔肩朗朗坐于桌前。茶香晕溢,没得让男人浑身的青竹松柏香气淡了几分。   “你可是因敬王一事烦闷?”   顾知薇想起这阵子爹爹回家也是唉声叹气。明明敬王证据确凿,可偏偏碍于先帝旨意,无法动他分毫。   “你有何计策不成?”   傅仲正间顾知薇面带关切,心头一暖。探过身子把顾知薇柔夷握在掌心,笑道,“虽然棘手了些,可不算大事。自来臣子们忠君,是常理之中。”   只不过眼下这关头,忠于先帝,而不是当今陛下。说白了,还是对他这个太子不恭敬罢了。   顾知薇自然也想到这个,略带了几分沉重,可无论是何等境遇,都比傅仲正前世丧身北地沙场好。他们顾家,走出了这个死劫,她也算是没有白白多活了一回。   “敬王必须死,傅仲麒也必须死。”   傅仲正眸色一敛,倒是想起那日自己奔波千里从燕地回京。便听闻傅仲麒日夜守在顾学士府前,说什么对顾家姑娘一见衷心,若顾家不嫁,他便在顾家门楼前长跪不起。   他算是什么人物,也敢觊觎顾知薇。傅仲正冷笑,眼瞅着敬王拘禁于刑部大牢,这些个敬王的子嗣还在敬王府享受荣华富贵,实在是让人生出几分不满来。   男人掌心温度滚烫,从掌心四散到浑身各处。顾知薇喉头微紧,一时间语瑟住了。自打前头宫里分开,满打满算,二人已经许久未曾见面了。   她也想他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1章   气氛暧昧, 顾知薇羞涩错过眼去, 不敢直视傅仲正。百无聊赖把玩桌面筷枕, 宽窄不过二三指,山峰勾勒炭火窑炉里烧制几日,虽不如宫中物件精细, 倒也一番野趣。   细白腕子把玩摆件,傅仲正不满佳人注意力被玩物收走, 冷了眉眼, 道,   “这东西虽稀奇倒也不是难得的东西,你若是喜欢, 我改日送些好的来。”   这些个不知多少臭男人碰过的东西,就快撂下。   顾知薇自然知道傅仲正酸意,见他眸中带酸,故意问道,   “你觉得这筷枕不好?”   这话问的不对。傅仲正警觉之心顿起, 仔细端详了眼前从未留意过的筷枕, 笔锋柔丽勾勒山水, 娇柔婉转如二八少女腰线,瞬间改口,   “别致雅趣, 是难得好手艺。”   “薇姐儿倒是越发能力出众,不说寻常字画得心应手,改良起这筷枕, 也别有风格,实在是让人欢喜。”   “这火能烧窑炉,也能烧别的东西。”   连着两句奉承话,句句戳心。顾知薇见他认出自己笔锋,心底欢喜,可想起前世顾家惨状,恶意上了心头,提醒傅仲正,   “若是担心处置了敬王名不正言不顺,想来天灾人祸是避也避不开。至于敬王余下他人,虽不至死,若贬为庶民,想必不会再有祸根。”   又转回该如何处置敬王一事。傅仲正眸色内敛,冷了眉眼,朝顾知薇道,   “他早年借着先帝遗旨作威作福,我自有法子处置了他。只皇伯父身子骨越发不好,若朝堂上本,没得劳累了他。”   顾知薇好奇,“先帝有遗旨在,难不成,你也有遗旨不成?”   “我没有遗旨,可我有钦天监。”   傅仲正凑上前,大掌扶过顾知薇柔嫩脸颊,半拢住肩头在自己身侧,凑近顾知薇耳边,   “钦天监里占上一卦,他便是不死,也没个好日子。”   顾知薇闻言打了个寒颤,只觉得男人松柏香气围绕自己,没得让人脚软腿酥,强撑住身子骨,岔开话题,道,   “除了那筷枕是我手笔,那你再瞧瞧,这屋子里,可有旁的出自我手?”   傅仲正闻言打量下四周,依窗是及人高八角金丝芙蓉屏风,再往近瞧,桌椅板凳带有暗香,似是南边儿来的香木,略油漆了两层清漆,倒也干净自在。两侧墙壁,悬挂些前朝大儒山水笔墨,因是名家大客,倒也裱的整齐。   “那山水是你临摹的?”   傅仲正一眼便瞧出来,面上是寻找了好久,也不知哪个是的模样。见顾知薇闻言笑的开怀,道,   “不是前阵子还在写什么经书,怎么这会子又临摹起山水画来。”   更勿论悬挂在这厅堂之内,来往的客人瞧见她笔墨,实在是,不妥当。傅仲正强压下心中酸意,状似不在意,道,   “我上旬搬进宫里,东西准备的不齐全。这山水笔墨倒是不错,拿回去挂在屋子里,省的在外头沾染了油污。”   “除了山水画,再挂上两幅心经才好。”   顾知薇笑吟吟斟杯茶给他,笑道,   “前几个月你便夜里睡的不踏实,如今怕是仍旧不见好。我手写了几封经书,和这些个山水画一起裱好,回头让何四带回去,省的你夜里难受。”   佳人软语贴心,傅仲正喉间哑然,只把自己早就好了的事儿抛在脑后。他初重生回来,敬王势大,朝臣无一敢和他对峙。皇伯父身子骨孱弱,若他败了,顾家常家等血洗菜市口,佳人也没了庇护,孤独死在涵香阁。   如今杨太妃身死,敬王也囚禁于大牢之内。内忧外患局势瓦解,顾家平安喜乐,罗家常家等各个平安,他自然夜夜安枕好眠。   更勿论,薇姐儿温言软语贴心,前世二人何曾这般亲昵。喉结微动,眼底也起了两层暗光,大掌拉住顾知薇细弱腕子在掌心摩挲,酥酥麻麻让顾知薇欲躲还迎,推拒道,   “大庭广众之下,徐妈妈在外头伺候,没得让人听见。”   傅仲正强压下内心渴望,眸子微敛,盯住二人交缠的手腕,似是蒙上了层薄雾,道,   “过几日,咱们便先过了六礼如何?”   过了礼节,薇姐儿便是自家人。他盼了两世的佳人,总算是如愿以偿。   而此刻,太白楼外,两抬青布小轿在门口停下,早就健壮仆妇躬身走向帘边,道,   “夫人,咱们家爷眼下在三楼雅间,除了咱们家爷,崔家八爷,常家大爷连带着刘家姑娘也都在楼上呢。”   端丽夫人道了声知道了,吩咐仆妇,“你去瞧瞧何四在何处,若他在楼上,只带着咱们从后院进去便是。”   仆妇顺势去张罗,何三姑娘听见常家大爷在,手指不自觉的攒紧,抿唇问道,   “姑姑,我便这么来寻顾家姐姐,妥当吗?”   “你顾家姐姐性子和善,又是你太子表哥的心头肉。若她不成,你和常达,怕是就这么错过了。”   端丽贵妇,也就是恭王妃宽言安慰何三姑娘。她这个外甥女是心思通透的,若不是仲正封了太子,常达有什么军机大事也往宫里通报,再不往恭王府来。   而何三姑娘越发容貌憔悴,恭王妃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乖顺温柔的何三姑娘,竟然对常家那位爷上了心。   仔细想来,原许多事就有了缘由。她仲正眼巴巴挑了西域进贡的狗崽子到顾府,略提了两句,常家便眼巴巴送了给何三解闷。太白楼出产的首饰模样精美,红宝绿玺样样珍贵,常家便说什么,自家都是爷们儿,得了许多红宝没地儿送去,倒不如给何三姑娘打首饰,也算是全了常达和傅仲正的兄弟情谊。   他们沙场里拼死的兄弟,自然和旁人不同。恭王府人员低落,恭王效仿皇帝,婚前还有两个姬妾伺候,等她生下仲正,姬妾也都打发出去。这么许久没动过心眼子,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出来。   恭王妃见何三姑娘一脸闷闷不乐,并不去点破常家对她的心思,只笑道,   “该是你的姻缘躲不过,你顾姐姐为人聪慧又极其妥当,她出手定是没错的。”   何三姑娘这才心事重重的点点头,歪靠在恭王妃胳膊上,道,   “顾姐姐和表哥,真真是极为般配一对。往后咱们恭王府,也有人陪姑姑说话解闷儿,省的日子无聊。”   “她陪我说话解闷算什么,倒不如宫里伺候好皇后娘娘。若真的论起来,仲正他如今是太子,虽未过继给陛下,那也算不得我儿了。”   宫里那位,才算是她正经婆婆。   恭王妃听了这话,拍拍何三姑娘肩头,倒是看的极为通透。   “顾姐姐,顾姐姐,你快开门!”   暧昧气氛转瞬即失,刘伶拼了命敲门。便是太子殿下在里头有如何,有顾姐姐在,她不怕他。   “顾姐姐,顾姐姐,我知道你在里头,我要进去,我要和姐姐说话。”   刘伶见朱红大门没个动静,求助目光看向身后的恭王妃和何三姑娘,她拼命敲门了,殿下不开门,她也没法子不是?   屋内,顾知薇气喘吁吁攀附在傅仲正肩头,脸颊绯红艳丽,寻日里冷静自持眸子也沾染了几分春.色,樱唇水润,无端让人起了几分怜惜之意。   大掌置于佳人细弱肩头,慢慢帮她捋顺呼吸,道,   “你那些个胭脂可在屋子里?这般模样,母亲一眼便看出,是被我疼宠过的。”   “都说了不要了...”   顾知薇眼带不满,方才她便觉得不妥当,可这男人凶狠的似是几月未见肉味的狼狗一般,寻着那块儿肉怎么也不肯松下来。   她还能跑了不成?   眼下,揉的她衣裙乱了不说,浑身的娇媚,是如何也遮掩不掉。   眼风一撇,傅仲正只恨不能举起双手投降。这般佳人绝色,便是千万不对,只看人一眼,便是他错了。细细拿帕子擦了唇角残红,胭脂色乱,少女肉嫩唇瓣,没得让人意乱神迷。   越擦越是离不得这里。   傅仲正起身,见顾知薇被自己磋磨的似是站不起身,软绵绵瘫在椅子上,弯腰一抱,阔步往屏风里头去。挨着墙角是罗汉床一张,令有黄花梨木案几,上放这些笔墨纸砚账本,这是顾知薇近来常驻之地。   动作轻柔把佳人放于床榻,迎着懵懂神色,傅仲正摸摸鼻头,   “若只刘伶在外头,她定是不敢敲这屋子大门,徐妈妈进来伺候你换了衣裳,咱们家去。”   朱门外,恭王妃察觉里间脚步声,神色越发不好。她儿仲正是何等霸道性子她是知道的,得了他青眼的人物自然眼巴巴拢在自己怀里。   眼下,这屋子里只他二人,若是仲正把薇姐儿吃干抹净,她怎么向顾家和崔皇后交代。见刘伶动作迟疑,不知该不该继续,   “继续敲,直到他开门为止。”   “母亲!”   刘伶得了指令,自然守着门口不肯离开。刚抬手继续要敲,便见朱红大门打开,当朝太子立于阴影之处,玄衣白冠束发,长眉及鬓,目深眉阔端是俊朗模样。   心一跳,下一秒就要跪下请罪,“太子赎罪,是..”   是恭王妃让她敲门的?直接把恭王妃供出来吗?   “太子表哥,即无事,我便带她下去。”   崔家小八不等刘伶跪下,便拉人往楼下走去,边走边道,   “你不是说要挑些首饰讨好我母亲,隔壁便有太白楼的掐丝红宝,一起去瞧瞧?”   刘伶顿时顾不得去想,怎么明明顾姐姐和太子殿下都在屋内,可偏偏只有太子殿下开门这事儿,一门心思的跟着崔小八下楼,为崔二太太挑选首饰去了。   刘伶忘了,恭王妃不会忘。旁人不敢直视傅仲正,她是他母亲,自然不会有这个忌讳。眼见何四等人端了热气腾腾午膳,恭王妃让他们去外间摆了,朝傅仲正道,   “我的好儿媳呢?怎么不见她出来?可是你欺负了她?”   说着,挤开傅仲正往里间去,错身时,把手里棉帕塞到傅仲正怀里,   “猫狗偷了食儿还知道擦擦嘴,你越大,倒是越不讲究了。”   棉帕擦过,嫣红朱唇颜色。犹带着顾知薇身上残留暖香,傅仲正眉心一皱,暗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放纵。顾知薇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些,寻常办事周到的自己,竟然是连这等事都忘了。   转身见常达炙热目光落在何三姑娘身上,傅仲正了然。今世这二人倒和前世一样,想来也是斩不断的夫妻缘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2章   屋舍内, 恭王妃见顾知薇端坐于黄梨木桌前, 衣着完好细眉红唇格外精致, 心赞端端是好容貌。   这浑身的气派,不止她那个儿子动心,就是自己见惯了那些个绝色佳人的, 也少不得对顾知薇起了几分爱惜之意。   顾知薇早在傅仲正前去开门时,便起身收拾张罗自己, 此刻, 衣衫整齐唇红齿白, 规矩倒是格外规矩。   只看在恭王妃眼底,心底起了几分别样意味, 促狭目光在顾知薇身上闪过,引得后者面红耳赤,强自镇定给恭王妃倒了杯茶,羞道,   “您这里请。”   恭王妃笑吟吟接了茶, 见顾知薇回身去拿什么点心糕饼, 拉住衣袖笑道,   “咱们娘俩哪里用外道,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 好不容易一起说说话, 快别去忙那些个东西。”   顾知薇不停,拿个银心攒盒来,拿出些椰蓉酥枣给恭王妃尝了, 在一侧暖椅上坐下,朝恭王妃笑道,   “多少是我们的心意。这太白楼旁的倒是平凡,只椰蓉酥枣做的极好,便是娘娘在宫里也常念叨着,若非陛下拦着,每日非要吃上些才算罢了。”   酥枣入口香甜,芝麻香醇,蜂蜜甘甜,吃上两颗便让人唇瓣翘起,心情愉悦起来,   “薇姐儿果真不止是模样好,也会挑东西,这个好吃。”   “娘娘若觉得好,回头把方子送到恭王府。您若是喜欢,只吩咐厨子们做了呈上来便可以。”   顾知薇笑的温婉,这椰蓉酥枣本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太白楼的也无非占个新鲜罢了。   椰枣晒干蒸了去核,添上些山药馅儿,蜂蜜炮制加芝麻锅里炸得金黄酥脆,若是觉得不够酥甜,再加些玫瑰花露酿一晚便更好。   只唯独一点儿,平素吃几个也就罢了,多了总觉的甜的腻人。好在若是觉得腻,放些在酪乳上也是极好的。   恭王妃如何不知道顾知薇拿椰枣搪塞过去,是担心自己追问方才那二人情事,笑道,   “这些个我偶尔吃一两个便罢了,没得每日去吃这些个东西。   到是你,若是那日得了闲,倒不如来恭王府瞧瞧。我们那里旁的倒还好,只花儿草的,比旁的府里多。   你若是哪日没花戴,让仲正拿些回去给你,虽不是什么名花珍物,也算是咱自家的东西,总比外头来的干净。”   这话说的极为有内涵,名义说是花草,实则是把顾知薇划到自家阵营,一家自己人,何必说那些个外道话。   顾知薇自然也听得明白,含羞抿唇,朝恭王妃道,   “若娘娘家有好的东西,过几日外祖家宴席,尚缺几盆上好花草,娘娘若是中意,不如,有什么珍稀品种借个一二盆,也省的知薇到处寻摸。”   “早就给你备着呢!”   恭王妃见顾知薇求助,心底里熨贴,拉住顾知薇在身边儿坐了,笑的格外慈爱,   “咱们至亲家人,何必外道。早年听说你揽了这差事,我便让王爷挑选出些花草出来。   想着便是用不上,给你们小姑娘簪花也是极好的,只唯独一点儿,好歹有些盆景松树是没地方放,少不得没地方放这些个东西。不若,今儿个你便跟我回去,好歹把这些盆景松树归置了,也省的来日再张罗。”   “这...”   这话明显是故意如此说,便是两家再亲近,也断没有让顾知薇直接去恭王府的道理。   更何况,傅仲正在外头把常达和何三姑娘打发了,推门而入,   “便是她今儿个去旁的地方,也是跟我往宫里去。去恭王府做什么?父亲在家张罗些花草,难不成,她跟你在后宅里玩耍不成?”   恭王妃一听这话来了气,自家儿子骗来扯她的台。她这般苦口婆心,还不是为了这个嫡亲的儿子,如今到好,只跟小狼狗似的,叼回窝里便是他的东西,旁人若是亲近了,就惹得他不痛快。   “我们婆子女人家说些悄悄话,你一个男人听这些做什么。便是你和薇姐儿亲近,我也是你亲娘,如何就不能和薇姐儿说说悄悄话。”   恭王妃气不打一处来,见儿子眉深目阔好俊朗模样,心底暗自恼恨他不开窍,   “她是他亲娘,还能霸占薇姐儿不还他不成。护的心头肉一般,怎不见他迎娶进门,还不是自己这个做娘亲的来张罗。”   说罢,也不理会傅仲正那样唇角胭脂残留,转身拉了顾知薇起身,   “你只跟我出去。我年轻时也曾在京城里来往过几回。好玩的地方虽不算很多,可也不少。   咱们娘儿两个今日出去逍遥,才不管男人的是非。”   这话带着恼恨之意,怪的是傅仲正和恭王冷落。顾知薇心底知这事儿虽不算什么,可仍不忍心让傅仲正难堪,忙拉住恭王妃手腕,   “娘娘好意,原不应辞。他今日也劳累,何必再说这些个伤人心的话。   眼下日过午时,娘娘想必也没用什么膳食,若是此刻出去逛,少不得没什么力气。太白楼的酒席虽比不得王府精致,可也收拾的齐整,咱们好歹尝尝,也不枉费后厨里大厨的心意。”   “偏你心软。”   恭王妃伸手点了下顾知薇额头,见她名义上是为自己说话,可实际上句句护着傅仲正。白了眼一侧站立的傅仲正,见他小狼崽儿似的护食,心一软,   “我是你亲娘,还能霸占你媳妇不成!今儿个便饶你一次,改日若再不让我们母女亲近,我非得把薇姐儿藏起来,再不给你看见。”   顾知薇羞的面色微红,偷偷抬睫去瞧傅仲正,见他面色微怔,似是接触了什么了不得东西,忍不住回首,   “你是怎么了?”   怎么了?傅仲正捂住狂跳的胸口,只觉得前后两世,自己仿佛是白活了。   前世他初次见顾知薇,便如同现在这般。别说是母亲接近她,便是在市井中流出她的画像,或者偶有艳名流出,便让他心生狠戾,恨不能把得了她画像之人斩尽杀绝。   如此独占心之强,不是欢喜又是什么。可怜他前后两世,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千言万语,恨不能拉顾知薇手腕一诉衷肠。可迎着恭王妃似笑非笑目光,似是再说,傻儿子,到如今,才想明白自己心意不成?   傅仲正几乎落荒而逃,抛下一句,   “我去瞧瞧,怎么厨房现在也不上酒席上来。”   便撩袍阔步往外行去。   怎么这人突然就走了?傅仲正走的匆忙,顾知薇疑惑不解看向恭王妃,只瞧见那人耳垂微红,眨眼便消失在门外。   恭王妃了然一切,并不和顾知薇说明白,拉着她在席间坐下,笑道,   “咱们在这里坐下,只等这男人伺候咱们。”   “可是...”   这太白楼如今在自己名下,傅仲正眼下可是太子之尊,如此仓皇的去厨房,合适吗?   傅仲正出了内堂,阔步行于廊间。侧间里何三姑娘和常达笑声惹的他冷静几分,深叹口气,才觉得自己略张皇几分。   他好歹也是堂堂太子,察觉自己喜欢的人,原来,下意识竟然是夺路而逃。   手心微汗,想起温香软玉一般的佳人,傅仲正越发觉得自己是心底微软,忍不住回首,屋子里顾知薇和恭王妃欢笑声阵阵,二人不知说什么好东西,阵阵惹得他心动。   转身立于朱红大门前,傅仲正捏紧手心,长身玉立,气质慑人。   “你瞧。”   恭王妃放低声音,小声指着门上阴影,笑道,   “仲正在外头呢,定是心慌意乱的,不知该怎么见你。”   “他心慌意乱?”   顾知薇有些不敢置信,平日里傅仲正总是给人沉稳内敛,泰山压顶面不改色,鞑子王庭尸山血海也闯过来的男人,怎么会在外头踟蹰不敢进门。   更何况,这男人虽然看似云淡风轻,但也是凡事谋定的主儿。敬王那般阴狠狡诈的人物也落在他手里,可见他平日里智谋,怎么好好的,会在外头踟蹰。   恭王妃见顾知薇一脸不敢置信,笑的倒是开怀,目光在顾知薇柳眉细肤上仔细打量了,道,   “他生来便是极为有主意的。十四五岁便往北地去,没人能拦住他。便是陛下心底里千万个舍不得,他只一句,生为子民,自该为国尽力,便偷偷的往北地去。   征战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破敬王定朝纲。又遇到你这么个可人疼爱的姑娘,不说陛下娘娘心底里欢喜,便是我,那也是极为喜欢的。”   “他早年劳娘娘陛下费心,往后,正是您和恭王,日子安康的好时候。”   顾知薇旁的不敢多说,只细声安抚道。见恭王妃闻眼眼眶微红,忙又道,   “我虽是不大有才华,好歹也说的过去。娘娘日后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咱们常来往,也算是尽了一番情谊。”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恭王妃拉住顾知薇手往外走,   “这太白楼顶好的厨子可不在这里。仲正那里的镇北王府,不说南来北往的厨子数不胜数,便是知名的菜系也有千种万种,咱们往那里去,也算是去瞧瞧镇北王的气派。”   这...顾知薇顿足,见恭王妃转身把银质攒心盒子抱在手里,一手拉住顾知薇笑的开怀。   她怎么觉的,自己好像,是被这个面目慈祥的恭王妃给忽悠的感觉呢?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3章   这一日, 直到日暮西斜, 顾知薇也没能从恭王府出来。   因她往恭王府来, 恭王妃备下各色山珍海味,在正厅设下宴席,一时倒也和乐融融。   又因内外男女有别, 区分两间倒也疏远。恭王妃拿顶天立地的花鸟屏风隔开正厅。里头布置些山水画,并暖塌几间, 倒也干净自在。外头更是简单, 四方八仙桌摆于中庭, 各色椅子摆上,是傅仲正常达几人吃酒之地。   宾客各自入席落座, 恭王妃笑的格外开怀,拉着顾知薇不住的打量,似是完成多日夙愿。又见顾知薇吃了两杯酒,面色酡红, 少不得安慰她,   “这些是去年入秋糖渍的野菊花, 好容易得了些酿成酒。虽不是十分珍贵, 暖心暖肺热热的,也算是顶顶好的东西, 吃多了也不耽误事儿。”   就算是耽误事儿, 这不儿子在外间稳坐,还能让薇姐儿吃了亏去不成。   菊花酒甜滋滋吃上几杯便有醉意上头,顾知薇只觉得头昏沉沉, 带了几分醉意,耐不住恭王妃一劝再劝,略饮几杯便不肯再吃。这酒虽好吃,可在恭王府吃醉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恭王妃见她行事克制,心底别提多欢喜,拉着顾知薇索性说些家常杂话,格外温馨。   何三姑娘听着二人闲聊,神采飞扬,羞涩目光不住往隔着花鸟虫鱼的屏风外瞧。顾知薇便和恭王妃说话,便看了两眼何三姑娘。   初始不解她在瞧什么,而后也随之看向屏风外隐隐绰绰的身影。   为首的,傅仲正阔步坐于堂间,气势骇人,旁有倒酒的小丫头不敢直视,恭敬伺候酒席。偏男人模样生的极好,饶是他稳坐如磐石松柏,也引得小丫头不住回眼偷偷去瞧,手里的酒不知不觉歪出酒杯。   “呀~”   常达饶是沙场里出来的将军,行动再敏捷。他半个心魂被屏风后何三姑娘勾着,哪里去顾得上小丫头一个,更别说注意面前的酒杯。   怎料到,城门失火,殃及他这个无辜池鱼。傅仲正模样生的好他是知道的,恭王府人口虽少,可规矩甚严。怎么好端端一小丫头,竟然有胆子去瞧当今太子。   瞧了也就罢了,连酒盅倒满也不知道。忍!不住跳脚怒瞪丫头,可等看清小丫头模样,深吸口气。他的那个天爷,怎么何三的丫头在外间伺候!   “何四。”   傅仲正察觉常达腿脚微湿,又见小丫头手脚慌乱,接连撞到些酒坛,扬声往外喊了句。何四应声进门,垂手等使唤,   “殿下吩咐。”   何三姑娘手一紧,脸色刷白下去。原以为酒席间能凑空和那人说两句话,可怎么不说二人一起说话,便是让丫头去倒杯酒,也能惹出事情来。   顾知薇在一侧看的真切,察觉何三姑娘脸色不对,又见何四外间拱手听从吩咐,起身朝恭王妃道,   “素来听闻恭王府家风清正,想必一个小丫头不小心弄撒了酒坛子,没什么要紧,不如让她来里间给娘娘磕个头,饶她出去罢了。”   何三姑娘感激目光看向顾知薇,只觉得心底格外熨贴。她平素听闻顾家知薇是个宽厚性子,又生的花容月貌一般好相貌。想着传言中少不得虚构几句,可仔细想来才知道,原来,传言既是真话。   恭王妃自然也察觉到外头动静,闻言笑道,   “这话我说了可不算,外头爷们儿坐着呢。你只问问那让人发卖丫头的人,他可愿意就此罢了。”   一时,众人目光灼灼看向傅仲正。常达喉头微紧,他家太子早年在北地,便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不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拗不过他,便是当今太后,遇到这么个嫡亲的孙子,那也是事事听他的。   这么个刚强人物,能为了顾家知薇一句话,便把丫头放了不成?   等这丫头发卖出去,他寻摸个机会买回常家。等日后何三姑娘进门,再把丫头给她就是。   “愣着做甚?往里头磕头,谢过姑娘。”   众人目光之下,傅仲正慢悠悠放下手中酒盏,看了眼躬身站立的何四。后者一脚踢了下闯祸后傻愣愣的小丫头,指点她行事。   小丫头如梦初醒,跪地哐哐两下响头,踉跄起身转过屏风,跪倒在何三姑娘脚边。她一个十三四的小丫头,便是再聪明,也抵不过当今太子这般慑人气魄。   明明不言一语,可她手脚颤颤,只恨不能蜷缩在地缝里。   恭王妃见她吓得面色不好,心生了几分怜爱之意,朝何三姑娘道,   “咱们内眷的丫头,何必在外间去伺候臭男人。没得让她吓坏了魂魄,往后,可不许如此莽撞行事。”   这话说的,名义是嘱咐丫鬟不许莽撞行事,可实际上,也是点出何三姑娘让丫头接触常达,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何三姑娘一听便面露惭愧之色,她平日里也没这般着急。只因表哥定下了顾家姑娘,样样都比自己好,她一个寄养在恭王府的外甥女,难免生出几分旁的心思,这才冒险让丫头去外间张罗。   只她身边儿得脸的丫头府里哪个不认识,若是表哥今儿个打发出去。明儿个恭王府便会传遍,她这个大家小姐是个规矩不严的。万事倒还好,这名声坏了,可是怎么也找补不回来的。   恭王妃如此出言提醒,明面上说的是丫头,可暗地里,指的是她这个外甥女品行不端正。面带着两三分惭愧,何三姑娘声如蚊呐,   “姑姑教训的是。”   “好好的,快别说这些个事情。”   顾知薇见席间气氛冷冰冰,起身亲自斟了杯酒给恭王妃,笑道,   “不过是丫头乱跑,弄倒了两三杯好酒,何必如此闷闷不乐。这菊花酿既然好,咱们不醉不归才是!”   “正该如此!只可惜这五六月不好,若是金秋八月,配上南边来的团蟹,热热的姜酒,咱们一处热闹才好呢!”   恭王妃见何三姑娘知错,并不继续说下去。眼看着就要出门子的姑娘,又是她哥哥的嫡亲闺女,她便是在身边儿教养着,也和亲生的父母不一样。   更别说,何三和常达的婚事是她默许的,若是未婚的夫妻,便是亲自倒杯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不过眼下她们身份敏感,一个是嫡亲的儿子,眼下入了宫是太子。一个是当今皇后的内侄女,许了太子妃之位。有他二人同时在场,少不得要谨言慎行,不给那些个言官可乘之机才是。   既然薇姐儿开口解了围,再好不过。她也不用旁的,只做老泰山一般,擎等着吃现成的就是。   主意打定,恭王妃不肯久留。招过亲近的嚒嚒嘱咐几句,而后朝顾知薇道,   “咱们娘们儿亲近,我也不和你外道。恭王自打午后进了暖房,如今这个时辰还在摆置些花花草草,我便是觉得花草都好,也少不得要和他去说道说道。”   “这里外张罗,便交给你。仆妇们你只管使唤,若有不听话的,也不必来回我,或发卖或交还内务府,你做主便是。”   转身又拉何三姑娘,“你比你顾姐姐早来几个月,也帮衬几句。”   说着,起身便带着婆子往外去了。顾知薇忙躬身送她,转身见小丫头还在地上跪着,忙让她起身,又见她面露惊慌,竟是被吓住似的。朝一侧何三姑娘问道,   “可有她家人在,放她出去玩上半日,等缓好了再回来。”   何三姑娘知道她是惧怕于太子之威,并不敢明言,道,   “她和奶嚒嚒跟我从家里来,并无旁人。给她把铜钱买花儿带,再吃些瓜子话梅便好了。”   顾知薇闻言,朝小丫头招手,见她面容怯怯,不过十二三岁,发黄身子骨纤瘦,心底一软,朝徐妈妈道,   “咱们今儿个从太白楼拿的点心匣子,给她一匣子下了工吃。”   那小丫头哪里能想到,自己犯了错竟然还有好吃的东西来。太白楼的点心匣子,十两银子也得不来一匣子,顾姑娘如此便给了她,果真菩萨一般心肠的人物,忙不迭跪下磕头。   徐妈妈见她倒插葱似的不住往下拜,笑着拉她去外间,   “咱们姑娘和何姑娘仁慈,你翻了错也没罚你。只奖不罚未免不公道,罚你今儿个晚上不许用餐,往后,可不许再犯了。”   这罚和不罚没什么区别。说是不许她用餐,可慢慢一匣子点心还能饿着不成?小丫头咧开小白牙,抱紧点心匣子猛点头,   “妈妈放心,我再也不做那等子错事了。”   外间,常达端杯凝神听里间动静。直到事情罢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怪不得家里祖母提起顾家姑娘百般赞扬,这般品行性子,倒是真真当得起国母的称号。   后宫之福便是朝廷之福,朝廷之福便是百姓之福,想来,往后太子登基,有这样的贤妻在内,何愁朝堂不清正。   一晃便过去半旬,等到六月中,黄河自南往北千里沃土,小麦覆陇黄,妇姑往田地里行去,正是小麦稻谷丰收。越过长城,往北眺望,一片崇山峻岭外,草黄干枯,牛羊畜牧死伤无数,狼烟四起,北地战事起。   过了六月二十,娘娘千秋后,京城中另外一盛宴在百花园拉开序幕。   崔家历来清贵,宴席设置并不糜费。百花园位于京郊城外四十里,昔日是先帝因崔后订亲赏赐于崔家,可崔家历年多在清河老家,城中园林虽有顾姆打理,也少不得败落几分。   顾知薇自打得了操办宴席的差事,便细心勘测过这百花园的环境。虽为百花园,园内多以梅花牡丹为先,可这二种六月皆是过了节气,顾知薇索性就地取景,只把杂草除了,那些个楠竹松柏仍旧留在原地,顽石挪动位置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再有恭王府里各色花朵,除了常见的月季芍药,便是那几株晚丁香海棠格外娇艳,假山傍水,娇花嫩叶,倒是格外与众不同。   宴席前一日,崔老太太特意请了顾母和顾大嫂几个,连同崔大太太崔二太太,甚至刘母听闻这事儿,也眼巴巴带了刘伶凑热闹。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百花园而来。   过了朱红大门,便是笔直甬道影壁墙,道路两侧梧桐树一人粗细,少也有二三十年光景,取的是凤栖梧桐之意。梧桐叶伸展,遮阳蔽日,燥热一消全无,崔老太太立于梧桐树前,一手扶顾母,一手拉顾知薇,道,   “这还是昔日你父亲,说什么咱们家也出了娘娘,少不得种上些梧桐树才好,也取个好意头。这么些年也没人敢动,只等那日伐下两颗,给我做棺材用。”   “这桐木做琴便罢了,棺材没几年便腐了,何必拿这东西做。”   顾母不肯同意,依照崔老太太如今身份地位,什么楠木料子她用不得?何必用这些平凡人家的桐木柳木。   “便是咱们再富贵,那也是天家给的。若是天子一怒,早些给你的收回去,别说是桐木棺材,暴尸荒野也是有的。”   崔老太太见顾母看不穿,转身见崔二太太更是一脸茫然,完全不懂自己为何说这些,忍不住叹道,   “咱们家有你姐姐,又有薇姐儿。男人们再争气些,这便是百年的富贵。   可若是子孙不争气,这百年后,世上怕是再无我崔家,倒不如咱们俭省些,不可过分奢靡,子孙苦读诗书争气上进,才是存家之道。”   这个她知道。崔二太太忙不迭点头,她虽然不大看得上娘家的刘伶,可小八说,她是个能干持家的媳妇,有她在,他便能安心读书。   能让儿子读书的,都是好的。等回到清河,也在她院子里种下几颗梧桐,说不定,她们家,也能引来凤凰呢!   顾知薇在一侧听的低首沉默不语,前世不用百年,不过几年,敬王登基,姨妈殉葬于陛下。顾家满门死个干净,崔家也随即败落下来,除了八表哥京中奔波,也都是冷眼旁观多,雪中送炭者少。   顾父何等骄傲的人物,便是如何珍稀羽毛,也血落菜市口,一家人,连个全尸都没有。目光灼灼,顾知薇隔着层层楠竹往北看去,此刻的鞑子想必也不太平。   等今秋,那场关系傅仲正性命的一战,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4章   六月二十恰值休沐, 这日一大早, 崔二老爷便巴巴的往庄子里去。   当今太子妃, 他的嫡亲外甥女薇姐儿张罗的宴席,可不能出了纰漏才是。崔二太太虽不乐意这风头被顾知薇出尽,也知道自家需要她名声帮衬。   梳妆罢, 得知崔家小八晨起去了顾家,用了几块儿田鸡, 一碗清粥便匆匆往崔老太太住的院子来。   只她到的仍旧有些晚了, 转过穿堂, 便见她嫂子正服侍老太太梳妆,旁的倒也还好, 额上簇新的抹额上,绿玺红宝穿成百福样式,绿玺红宝素来罕见,更别说拇指粗细的珊瑚珠子, 一颗便价值千金, 素来不是寻常人能看到的好东西。   往日里崔二太太瞧见这样的好东西, 少不得上前去奉承两句。可今儿个不同, 这珊瑚珠子绿玺红宝她也有,皆是宫里面娘娘赏赐下来的, 只她素来吝啬惯了, 并不舍得像崔大太太这样送给崔老太太。   蹑手蹑脚看了两眼,崔二太太转身退回穿堂,刚要问话婆子, 便见侧间转出个窈窕佳人出来。唇红齿白杏子眼,月白绸裙上花样精细,金银丝线勾勒牡丹花样,崔二太太只看一眼,便认出是上贡的蜀锦。   崔家舍得穿这样布料的,除了老太太再没用旁人。   “薇姐儿,怎么这般早便过来。路上可用了膳食,快来二舅母院子里,虽比不得你们家的新鲜,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崔二太太笑的格外灿烂,眼下她算是看明白。老太太眼瞅着身子骨虽健朗,不似是顾老太太那样,略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可年纪到底有了春秋,百年后,照看崔家的,除了这未来的太子妃,当朝国母顾知薇,还能是哪个?   若不衬着现在巴结几分,到时候一个位居高位,一个清河里的清流人家,万一把自家忘了可能行?   “二舅母。”   顾知薇躬身下礼,不等她弯腰,崔二太太忙搀扶起,笑的一脸慈爱,越看顾知薇越顺眼,只恨不能跟随她行动,“咱们至亲一家,何必来这些虚礼。”   “老二媳妇,你不许让薇姐儿为难。”   崔老太太听见外头动静,笑着朝崔大太太道,   “我这里收拾妥当了,你去瞧瞧婆子们马车可备好了?咱们这就往庄子上去。   另外,宫里面娘娘可给了准信儿?今个儿庄子上热闹,若是她闲来无事,便是不摆鸾架,私服出来娘儿们一起说说话也使得。”   顾知薇听见,莲步穿过穿堂,和崔大太太见了礼,而后才笑道,   “我娘昨儿个也说,这样的好日子娘娘也该来说说话的。只昨儿个夜里陛下贪吃了凉,半宿起了夜,今儿个早朝也罢了,只让父亲哥哥往宫里说话。   太后娘娘近来又不管事儿,少不得宫里要娘娘张罗,今儿个娘娘怕是来不了。”   崔老太太一听是龙体欠安,扶着顾知薇,阿弥陀佛去小佛堂烧了柱香,才转身朝顾知薇道,   “你姨母虽是万人之上,也有不为人知的难处。远的不说,只我进京这么些日子,也不过见她三四次,可见天家也不是事事顺心。   往后,你若是日子难过,可要放宽心才是。”   “外祖母放心。”   顾知薇扶着崔老太太迈过台阶,看向栏杆外一片翠绿海棠花开正艳,道,   “便是天家日子难过,事事不顺心。可想来只要夫妻同心,婆媳相偕,不顺心也顺心,难过也好过。”   “好孩子!”   崔老太太见顾知薇一点就透,心底赞她出众,菊花似的一张脸笑的开怀,轻拍顾知薇腕子,“我儿这般心胸,自该去谋那个位置。”   夫妻同心,再有子嗣傍身。便是太子日后移情,她薇姐儿日子也好过。可若是夫妻生了仇恨,这时再有后宫佳丽插手,便是再有子嗣傍身,日子也艰难。   可见后宫中,历来是跟着男人走。只要她薇姐儿能把这点儿想明白,不耽于夫妻恩爱之中,谋得太子殿下宠她爱她敬她,崔家顾家安稳百年,是轻而易举。   崔二太太听的一脸懵,她在清河也算是伶俐的妇人,可在京城里,竟然是连句话也听不明白。想上前去说话,又不想揭短表示自己听不懂,只得转移话题,笑弯一双丹凤眼,   “薇姐儿可是早早就来了?路上定是没用什么膳食,不如老太太也去我那里瞧瞧。   昨儿个她二舅得了些田鸡野物,是常家庄子里供来的,说是男人们行武当军粮也使得。拿辣油烧了,连骨头都酥软,断断好滋味。”   “你外甥女吃的俭省,早上她娘历来不许她多吃。除了雪燕炖的烂烂的,旁的荤腥,一概不许她碰。”   崔老太太不肯放人,也不愿意顾知薇去吃那些野物。干净不干净再说,便是早起嗓子未开,便去吃那些个荤腥东西,没得让人生痰生肺火,不是长寿养生之道。   崔二太太只得讪讪应下,疑惑的小声嘀咕,“早起吃这些个东西也没大事儿,厨房里收拾的也干净,怎么偏她家讲究,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许吃。”   崔老太太听见,冷眼瞧了过去。崔二太太立即噤声,她男人儿子都不在,自该乖乖才是,朝顾知薇歉意一笑。薇姐儿可是将来的国母之尊,自己这两句口花花,定是不会和自己计较。   “二舅母,那田鸡虽好,到底是泥土里天生天养长出的东西。若是平日吃几次尝鲜也就罢了,多吃难免口舌生痰,肺火上移,不算是养身的好东西。”   顾知薇和崔老太太想到一起去,崔二太太本就生的体态丰满,若是早年也就罢了,如今年岁大了,多吃荤腥不是好事。顾知薇记得,前世二舅母便亏在嘴上,后生了口舌顽疾,如何也救不得性命。   崔二太太一脸不服气,她便是多吃几口,一个个都来劝她。硕.大一个崔家,还能少得她一口田鸡肉不成?   崔老太太见二人劝她都听不进去,恰巧见崔大太太布置了马车匆匆而来,摇头叹息。   她这个儿媳妇啊,最是没有见识的。偏她自己没见识也就罢了,只和别人说话,不管对错,只把自家认为好的东西送来,不去管外人说道什么。   好在她心肠不错,平时说话也有分寸。只莽撞行事这一点是如何也改不得了。   “老大媳妇,你让人从我份例中捡出来些鹿肉鹅肉,放在你弟媳妇那一房。往后,外头那些个不干净得东西不许往家里来,若是男人们不听,等回到清河,我禀告你父亲,让他拿你!”   话是说给崔大太太听,可崔老太太看的是崔二太太。后者当着大嫂的面被训斥,面红耳赤,忙道,   “娘您放宽心,我们定是不敢再犯。那些鹿肉鹅肉是上好东西,您若是怜惜我们,不如趁着改日风光好,炙烤些来吃便是。”   “现在哪有好鹿肉?那是入了秋,鹿肉才肥美,眼下又瘦又柴,可不是好滋味。”   崔大太太上前一步搀扶住崔老太太,笑瞥了眼崔二太太,见她咬紧牙关,越发和善看向顾知薇,道,   “薇姐儿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定是知道这个。咱们这些做舅母的,学识还能比不过外甥女不成?”   “你!”   崔二太太一团气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她这个大嫂就不是个好东西,明明是上京给娘娘贺寿,平日里无事便来招惹她,果真妯娌是克星。   顾知薇见二位舅母间针锋相对,忍不住看向外祖母。见她不偏不倚,权当是没听到,心底倒是诧异,平日里二位舅母从不敢在外祖母面前放肆,外祖母刻意纵容,存的是磨磨二舅母脾气的意思?   “禀老太太,顾姑娘,大太太二太太。”   一锦衣婆子小跑过了二门,步履匆匆往厅中而来。崔大太太见是她,疑惑问道,   “杜二家的?你不是在门外伺候马车,怎么往里头传话?”   “外头顾家婆子来,说有事禀告老太太。咱们家二老爷本要去庄子上,只宫里传话,召二老爷进宫商议大事,也派了小厮来传话,眼下都在二门外跪着呢。”   婆子一脸惊慌,气喘吁吁回话。他们是北上时从清河带来的仆妇,行事虽不稳重,可也有条例。只今儿个实在是吓人,那顾家婆子身后,可是站着几个锦衣卫装扮的汉子,难不成,自家主人家犯了错事不成?   崔老太太闻言心一跳,思及顾知薇方才说过的,陛下昨夜贪凉起夜,难不成,龙体垂危?可若是龙体垂危,不该召老二进宫,老二生来平庸,才能不及老大,重事轮不到他。   难道,崔老太太灵光一闪,想起方才的田鸡,问向崔二太太,   “小八呢?”   “小八说是往顾家去了,说不定是至善找他研读经书也使得。”   崔二太太提起儿子,满面荣光。她旁的比不过崔大太太,可这一溜烟儿八个儿子,便是放在整个朝堂上,也是各个出彩。   顾家?顾知薇摇头。便是她早起出门早,也知八表哥没用往顾家来。能有什么事儿,让人寻二舅舅往宫里去?   坤宁宫内殿,崔皇后看向一脸疲色的承文帝,满是心疼,   “昨儿个好不容易睡了两三个时辰,怎么好端端的,又责罚起孩子来?”   “至善胡闹也就罢了,偏崔家小八也跟着胡闹。北地战事起,那是他们两个孩子能做主的事情?”   承文帝提起这个便生气,沙场冷血无情,早年仲正征战北地他便觉得心怀愧疚。可谁知至善和小八两个,也不知那里得来的消息,竟是来请命,说什么,要为朝廷决一死战。   不说这两个,一个是顾家唯一的孙儿辈,媳妇怀孕,祖母病重。一个是弱冠之年不到的清俊少年,刚给他定下个婚事。也不知怎么起了心思,怎么一个个的,这么愿意往北地去!   “至善年纪稍长些,他早年便对陛下把他扔到翰林院不满。只后来不知怎地,编书杜撰倒也勤恳,想来心底还是乐意征战沙场。再来小八,那也是从小听着镇北王弱冠之年征战北地的故事长大,向往边疆也就说的过去。”   崔皇后倒是冷静分析,崔家和顾家不同寻常勋贵人家,起身于后宫妇孺之间,想必家里的男人,是憋着一口气,向天下人证明这二家男人也并非庸俗之辈。   承文帝倒是没想到这个,叹口气,“昨儿个罗家密信来京,鞑子草枯水劫,今年想必不等到九月,便要南下犯我边境。”   罗家?至善媳妇的娘家。历来镇守北地,既然发了密信,想来顾至善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崔皇后低首沉思片刻,问道,   “仲正呢?他可知这事儿?”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5章   “小八和至善, 是朕留给仲正的能人。”   承文帝见她提起傅仲正, 倒是分外欣慰。   “他近来朝堂上样样上手, 除敬王一事外,自有明君风范,行事果断, 比我强。”   话到最后,多了几分怅然若失之意。他自诩也算是中正之君, 奈何身体所困, 略走几步便气喘吁吁。朝廷上受困于敬王, 北地则困顿于鞑子威胁。内不能安抚百姓,平整朝纲;外不能驱除鞑子 , 护住祖宗留下的河山基业。   他不如仲正多矣!承文帝越发觉得肺热难耐,喉间瘙痒捂口咳嗽出声。   崔皇后忙拿帕子去接,只觉帕子转瞬湿透,血渍晕开, 悄悄收回袖子, 不给承文帝看见, 轻拍男人瘦销后背, 脊骨突出,柔声安慰, “既然仲正万事上手, 陛下便在这后宫中多歇息几日,没得为那些政事烦心。”   承文帝咳出来方觉得呼吸顺畅,神情寂寥, 唇白面黄,半躺在床榻之上,抬眸去瞧崔皇后,道,   “朕早年不得先帝宠爱,行事果断不及敬王,知进退仁义不及恭王。这二者各个都比朕强,若非朕占据个嫡子的位置,这皇位,也轮不到我身上。”   “仲正性比先帝,勇武自有主张。便是他再出彩,如今也是咱们的孩子。陛下何必说这些个事情,没得让人听了难受。”   崔皇后不乐意听承文帝讲这些,若非受困于身子骨,承文帝的才能又岂会被困于宫中。   “仲正行事颇有章法,爱民知进退,自是寻常人物比拟不得。便是他身上有一二分真龙之气,也是陛下亲自教导所致。”   “你不必来吹捧,仲正自有一番能力,是朕所不及。”   承文帝拉崔皇后在怀里躺着,暖香入怀,肺腑间燥闷之意去了几分,叹道,   “朕这身子骨怕熬不过今冬,日常饮食也用不下,只委屈了你,朕若去了,这世上只留你一个。”   崔皇后酸楚涌上心头,抬眸半含酸涩,随即便强压下不祥预感,玉指点住承文帝唇角,勉强笑道,   “眼下仲正和薇姐儿刚订婚,连孙辈都没瞧见,可不许说这等话。”   “不如,朕命内务府加紧赶制,龙袍凤袍,样样先剿丝缂就,旁的只拿朕大婚迎娶你那些先应付,等日后他九五之尊,若觉得说不过去,再找补回来便是。”   承文帝倒是突然想起,他和崔皇后大婚时衣冠还在,若是制造局赶不出新的,倒不如拿那些个东西代替。   “便你是皇帝,也没有让人家用二手东西的道理。”   崔皇后不肯同意,顾知薇是她嫡亲的外甥女,傅仲正又是当今太子。这二人,在她和陛下百年之后,是天下之主,怎么能拿些破烂东西敷衍过去。   承文帝说出来也觉得事情不妥。摇头笑道,   “江南织造局心呈了一家来,说是原是个笔墨铺子,那家后做些剿丝历来是江南之最,除了龙凤吉袍仍旧由织造句总揽,余下的,就由这宋家来做如何?”   哪家来做都可,对崔皇后来说,只要不违背了祖宗理制,做工精细讨薇姐儿喜欢,便是好的。   夏太监低首端了枇杷膏来,听到这里,禀道,   “外头顾学士和崔家二老爷过来,说是给陛下请安。”   “朕好着呢,让他们回去。”   承文帝懒得起身和这二人说话,一个是连锦兄弟,一个是崔家的二舅哥,若是瞧见他不好,难免说些劝慰之言。可承文帝病病歪歪几十年,早就对那些个话起了免疫,有时间来后宫看他是否安好,倒不如帮衬仲正打理朝纲。   “陛下精气神倒好,哥哥既然来了,母亲想必也知道。不如让哥哥和顾学士进来,回去也好给母亲带话。”   崔皇后不肯同意,陛下身子骨不好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她二哥便罢了,顾学士那等心思沉沉之人,定是别有原因,说不定,也是为了外头跪着的小八和顾至善。   承文帝一想便明白这个道理,只他到底帝王之尊久了,不耐烦听那些个繁琐杂事,朝夏太监道,   “仲正可在太极殿内?让他们找仲正去,朝廷总归日后他做主,没得朕还为他费心。”   夏太监忙躬身去吩咐,等人走了,又安抚承文帝吃了枇杷膏,哄人睡下。崔皇后才心思重重下了暖塌,捏紧袖子里的血帕,轻声往外间走去,   “崔女官,你往太医院走一趟。昨儿个十五,是谁为陛下把的平安脉,让他往这里来。”   崔女官知这事事关重大,应下后亲自去张罗。只余下崔皇后端坐在暖塌上,迎着外头灿阳,端详手里血帕,点点滴滴红梅一般开的靡丽,妖异奇特。   她咬紧牙关,暗下了一个决心。   *   过了两个时辰,宫里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崔老太太总算是放下揪着的心,笑意盈盈,强打精神和妇人们说话。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只要陛下身子骨安康,敬王不得起复,有再难的关头,崔家顾家也定能闯过去!   刘伶心不在焉拨弄着席间茶盏,崔家宴席开在庄子里,当今皇后的母家,崔老爷子封了承恩侯,又是太子妃的外祖家,刘伶这个还没过门的孙媳妇,也格外显眼。   平日里见不到的侯门贵妇少不得来说话,刘母喜滋滋的去攀谈。只刘伶在席间找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不见顾知薇身影。   索性离了席,信步往后头庭院里溜达。楠竹参立,梧桐松柏各一不觉,游廊软湖边,杨柳枝条摇曳,心神没得愉悦几分。刘伶瞧瞧弯起眉毛,等日后她嫁给八表哥,也要在这庄子里摆了宴席,谢过顾姐姐帮衬才是。   提起顾姐姐,刘伶见游廊外假山一簇,闪过蜜藕荷色身影,金银丝线一闪而过,疑惑皱眉,她依稀记得顾姐姐有件藕色外裳,倒是分外巧合。   假山里,娇柔女子攀附男人肩头,发髻松散,裙摆凌乱,面红带着不情愿,不敢置信看着男人。傅仲正轻松把人禁锢在怀中,卸掉她挣扎力道,难得柔声细语,   “眼下虽才六月,可鞑子虎视眈眈睽我边境,罗家便是骁勇善战,孤掌难鸣,到底不安生。”   所以,他去北地坐镇,不止稳定民心,更是让鞑子逃无可逃,再不敢犯我河山。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顾知薇轻摇螓首不肯同意。说一千句道一万句,只他前世在北地身死这一点,顾知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傅仲正北上。   佳人肤如凝脂,自来多情杏眼桃腮潋滟,唇角翘起,便勾去傅仲正几分魂魄。可饶是绝色佳人如何迷惑人心,傅仲正不肯松口,只咬紧牙关,一遍遍重申自己道义,   “便是今日不往北地去,等入秋鞑子成了势,再征战也是百姓受苦。不如趁对方气焰正弱,一鼓作气,也省的来日苦战,将士们无辜枉死。”   顾知薇自然明白这些,只,千句万句,都抵不得傅仲正自己性命重要。他若是战死北地,皇家子嗣稀少,难不成,让敬王子嗣登上皇位不成?   如此血海深仇,敬王一脉如何会放过顾家?她岂不是白白枉活了一世。   思及前世父亲和哥哥枉死菜市口,连个尸首也无人收纳,更别说,她一杯鸩酒和顾知花死在冷冰冰地上,爹娘嫂子哥哥都寻不见。   她重生后好不容易修复父母关系,哥哥嫂子也有了骨肉,日子顺遂是傅仲正顺利登基的基础上,若他战死北地,这一切岂不是白白做了空?   顾知薇的抗拒和依赖让傅仲正为难。昨夜自打得了孟家密信,他便起了主动出战的心思。鞑子为乱边境,少不得有敬王在背后出谋划策。   他此刻出击,一是打鞑子个措手不及,把战事比前世提前半年,正值盛夏,粮草丰足,自不似是前世那般,粮草断绝,军心大乱。二来,也借此打落了敬王盘算,他勾结鞑子侵犯边境,拿住他这条罪过,日后陛下和父亲恭王见了先帝,也好交代不是。   顾知薇自打晨起见到傅仲正第一面,便觉得不对,可眼下这般状况,更是印证了她的预感。可她也说不出什么不让傅仲正往北地去的理由。难不成,要说,前世,你战死北地。就是这一场战争,就是在敬王的算计之下,就是铁马金戈卷尸而回。   将士流血,百姓落泪。尸骨回到京城,承文帝抚棺痛哭,不久便一病不起,山陵崩塌,顾家也随即败落。   “恭王妃可知这事儿?”   顾知薇强压下心底惶恐不安,深吸一口气,软声问道,   “恭王和恭王妃只你一个独子,虽你眼下是太子之尊,可亲生父母也不能不告知才是。”   前世,恭王妃和恭王伤痛不比承文帝少上半分,不过几个月便也随傅仲正去了。想起来,前世随着傅仲正出事,少则数百官员被敬王清算,连累亲友百姓更是数不胜数。便是为了这些人的安康,傅仲正也不能出事。   顾知薇忧心面色显露于脸上,傅仲正不忍她为自己忧心,大掌轻抬,落在柔嫩脸颊上,柔声道,   “便是北地能夺取我性命,既然我主动出战,定是战无不胜。”   前世他吃亏的地方一一避开便是,他有顾知薇要保护,自然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境。   男人语调沉稳落入耳中,顾知薇总算是稍微缓解焦躁情绪,半趴伏在男人怀中,放松强撑的腰线,任由男人松柏香气侵入肺腑,小声道,   “若你在北地出了状况,我也,不活了。”   她陪着他一起下黄泉,上碧落。若他没了性命,她也不会独活。   下一秒,呼吸被攥夺,粉嘟嘟唇瓣嫩如酪乳,软绵绵滑嫩嫩,没得让人沉迷在一片香氛之中。顾知薇躲避不得,只觉得男人臂弯拢住她细腰往怀里揉去,亲密依偎。   躲?她不想躲。逃?也无路可逃。   她甚至垫起脚尖,玉白腕子勾住男人宽厚肩膀,轻启唇角,去迎合男人炙热情意。前后两世,她总算觉得自己圆满了。   顾家后角门,顾知花看着黝黑发亮的角门发呆,踟蹰着不敢上前。脑海里闪过杨太妃最后的嘱咐,她让她来顾家,可等不及她来顾家,便被那敬王安插的人手接走,直到今日,才从昏暗的屋子里重见天日。   一月不得出门,顾知花消瘦了许多,原本宽大的衣裳不大合身,面色蜡黄,仍旧是憔悴模样。要见到祖母了,本该是开心的事情,可想着敬王吩咐,顾知花只觉得冷意从脚底袭来,恨不能回到那日,她再也不和祖母吵闹,仍就是学士府里不谙世事的二小姐。   “姑娘,快些吧。崔家宴席散了你若没完成任务,仔细敬王爷要了您性命。”   见顾知花不动弹,有装扮成买菜的寻常妇人从她身边儿走过,狠着嗓音提醒。若不是这姑娘和顾家有几分关系,依照王爷那么多子嗣,又怎么会把她认祖归宗。   顾知花稳住心神,来不及说话,便见那妇人走到街口。深吸一口气,前去叩门,这个时间点,祖母定是在家里的。   “老太太,老太太?”   宋妈妈喜气洋洋进了后廊下正房,见顾老太太歪着头打瞌睡,放轻脚步,转身准备等下再来。   “说吧。”   顾老太太精神头倒还好,这两个月她也想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限,就比如她和顾知花,虽是名义上的祖孙,可顾知花事事不贴心也就罢了,只恨不能咒自己去死,这样的孙女儿,和她没祖孙的缘分,倒不如早些散了才是。   宋妈妈忙转过身,笑的眉飞色舞,“二姑娘回来了,眼下在外头站着呢。老太太没瞧见,二姑娘这次出来,可是受了好大的苦处,瘦了好些,又憔悴不少,老太太可得找太太要些好东西,给二姑娘贴补贴补才是...”   “老太太?”   宋妈妈碎嘴念叨了许多,见崔老太太半句话都不说,黑黝黝得目光看着自己,心底一慌,小声道,   “老太太,可让二姑娘去歇着?”   “太太和薇姐儿去崔家宴席,让她在祠堂外跪着,等太太回来再处置。”   崔老太太见宋妈妈识趣停下,半点儿没心软,冷声吩咐道。   在祠堂外跪着。宋妈妈额角一跳,觉得不妙,忙道,“宋姨娘生前最疼咱们二小姐,去跪祠堂事小,若是宋姨娘地下有知,怕不是...”   “我做祖母的,连个孙女也罚不得了?”   顾老太太冷眉,见宋妈妈忙去张罗。抬起无力萎缩的腕子,暗道,她还是对花姐儿心软了。只希望儿子回来知道这事儿,能看在她跪了几个小时的祠堂,饶她一命。   她只是手骨折了,并不是耳聋目瞎。顾知花明显是知道自己身世,怕也对顾家有了怨怼,和顾家比起来,十几年的祖孙情义也算不得重要。   日色透过窗棂,一点一点往西沉去。顾老太太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个时辰,顾苏鄂还有顾知薇,无论是哪个定是知道花姐儿回家,可不来后廊里和她商议,难不成,自己这个老翁君也被人嫌弃不成?   一夜转眼便过,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往日里来屋子里伺候的宋妈妈不见身影,是两个手脚利落,面生的小丫头。顾老太太顺从换上衣裳,见二人一手一个腕子,小心揉着无力的手腕,问她们,   “老爷可用过早膳了?还有姑娘和太太,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圆脸那个宽慰顾老太太,笑道,   “昨儿个咱们家老爷留在宫里,说是和太子殿下商量军国大事。今儿早天未亮,咱们姑娘便往宫里去了,说是娘娘要给姑娘量体裁衣,准备凤袍。”   准备凤袍。顾老太太饱经沧桑的双目猛的睁开,见两个小丫头一脸机灵,按摩力道不轻不重,知这是特意为自己寻来的,问她,   “太太呢?可在府里?”   顾家要怎么处置的顾知花,顾知薇的凤袍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她觉得,京城中要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6章   顾老太太并没有等太久, 在她悄悄把顾知花安置在后廊下没两日, 京中巨变骤起。   也是顾崔两家把顾至善和崔小八领回家的第二日, 这日早朝,承文帝强撑身子骨上朝,龙袍下皇帝身子骨瘦削, 眼眶瘦的脱像。   多日不见皇帝,群臣各个生出各种心思, 陛下这般身子骨, 怕是来日不多。   果然, 先各处报了今年夏粮丰收,薄税养民之事。便见皇帝几乎支撑不住。以常家为首的武官和以顾苏鄂为首的文官, 去瞧坐在龙椅一侧的傅仲正。陛下身子骨不济,自该太子拿主意才是。   群臣停下朝议,承文帝勉强打起精神,招手让夏太监上前, 朝群臣道,   “朕弱冠之年登基, 现已二十有二年, 全赖太后和诸位大臣扶持,才能护我朝百姓安康。只朕自娘胎里带的孱弱不足之症, 现年过半百, 终是连个亲生子嗣也无。幸有同胞恭王所生仲正立为太子,为人勤敏能干,帝王之相...咳...”   承文帝多说几句, 便觉得咳意按耐不住,强压下喉间腥甜,接着道,   “现江山不稳,内有敬王余部未清算干净,外有鞑子虎视眈眈。朕,虽是九五之尊,未免误了这朝政之事,特从今日起始,我携皇后移居太康宫。   仲正择良日登基,这天下,我便托付给你了。”   最后一句,看向坐在龙椅一侧的傅仲正。眸底满是慈爱之色,傅仲正只觉得胸膛热意滚烫,沉甸甸的爱护之意,让他觉得万钧江山,担负在肩。   群臣听罢,便是顾苏鄂,也吃惊跪下,恳请承文帝收回成命。国朝建立至今,从不曾见哪位皇帝禅位,承文帝这是开了先河。   山呼万岁之声,也抵不住承文帝推位之心。他枯朽身子一个,朝堂上杵着,朝臣少不得估计他的心思,仲正做事便受制擎。倒不如他退居颐养天年,不理这些朝政,说不定多活上几年。   傅仲正撩袍跪于金砖之上,启唇刚要说话,承文帝起身艰难两步扶起身他,把龙袍上暗沉血渍给他看了,拉他在龙座前,道,   “朕自庆春元年上位,迄今二十余年战战兢兢,从不敢迟了早朝一日。眼下朕活不长了,逍遥一日是一日。”   “皇伯父细心调养,太医院众太医小心伺候着,总是能比现在强些。”   傅仲正沉声答道,只龙袍上那团血渍,映入眼底,无论如何也抹不下去。皇伯父身子骨气虚易疲乏,前世他战死北地魂魄归来,撑不过二日便撒手去了。   原想着今世能好转一些,勉励支撑朝政之下,确是他起了退位的心思。   承文帝见他不再抗拒,勾起笑容,满是欣慰,朝堂中诸臣道,“你们快些起身,税负一事由太子总理,不必再来问朕。”   顾苏鄂忙在一侧应下,承文帝勉力起身,朝傅仲正伸手,   “朕已命钦天监择良期,三月后九月十九,便是龙归正位之时。   只朕想着,仍旧是有些晚了,倒不如下月初九,龙袍朕去岁便让内务府备下,你和朕一起去瞧瞧。”   目光慈爱,似是要通过傅仲正追忆往昔。怅然之意,便是跪在下首的顾苏鄂和顾至善等人也察觉的清楚。陛下这是在遗憾,身为人君二十年,枉费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期望,他枉为人君。   傅仲正颔首应下,见承文帝勉强勾出一抹笑意。随即,肺腑之间咳意袭来,面红耳赤,血渍再次在龙袍上沁润湿透。承文帝,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陛下禅位当今太子。朝会散过,消息如同七月初磅礴大雨,朝堂上下,心怀叵测阴险算计者有之,壮志凌云,踟蹰满志者有之,其中,又以顾至善为先。   这日,送走内务府前来下礼的官员之后,顾至善回望满心欢喜的顾大嫂等人,薇姐儿近来不常在家,自打陛下说要禅位太子,顾知薇这里六礼便按皇后礼制来做。   要说别的都好,只是顾至善唯独想不明白一点。罗家密信摆在太子案侧,鞑子对我北地虎视眈眈,怎么偏陛下冷静自持,半点儿也不着急?还有太子,嘱咐什么小麦丰收一事,难不成,小麦丰收,鞑子就不南下侵我土地,夺我百姓了?   顾大嫂见顾至善公事回房便闷闷不乐,坐在书桌前拿本书却半点儿不瞧。轻抬手指敲了下多宝阁,应声镇起沉思的顾至善。抬头便见顾大嫂梨花满幅缠枝裙立于多宝阁下,□□个月的肚子凸起,一手扶着腰肢,一手掀开帘子,温婉端庄,   “怎么好好的便不说话,可是妹妹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和妹妹有什么关系。”   顾至善见顾大嫂走的艰难,忙搀扶她在罗汉钿螺床上坐了,道,“妹妹那里万事都好,恭王妃今儿个眼巴巴的接了她过去,说是晚间变回来。”   “只,”顾至善低首叹了口气,瞧见顾大嫂即将满月的孩子,把舌尖的话咽下去,蹲下身抚摸她肚子,含笑问道,   “他在你这里可乖巧?若还像前几个月似的折腾人,你只管告诉我,等下来,夫君我为娘子报仇!”   “乖者呢!你放心。”   顾大嫂略微往后靠靠,方便顾至善抚摸肚子。一时间夫妻和谐,笑谈些家里琐事,又说薇姐儿近来忙的抽不开身,偏她闲不住,除了孩子日常衣裳准备妥当,便是自己还有老太太,都样样准备着。   顾至善只略挑挑眉,妹妹素来贴心他是知道的。自家媳妇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定是别有缘故。果然,顾大嫂见顾至善此刻心情正好,接着道,   “我女红虽不如妹妹出彩,可也算是说的过去。闲来无事给老太太做了几个抹额,用的是娘娘赏赐的绿玺红宝,老太太很喜欢。”   “劳娘子费心。”顾至善笑着揉开顾大嫂浮肿手脚,媳妇太过知礼也不好,想着二人方才成婚时,她一个北地出来喊打喊杀的傻大姐,如今也在内宅里说话做事思前想后。也好也不好,好的是,他不至于担心她出去吃了亏去。不好的地方呢,就像是现在,说什么事情都得让他猜。   好在顾大嫂没让他多等,接着道,“我在老太太屋子里看见个小丫头,和二妹妹十分相似。老太太没明说,我想着,是不是老太太偷偷把人接回来了?”   顾至善还倒是她说的是什么,见是顾知花。冷笑一声撒开手,朝顾大嫂道,   “顾知花是薇姐儿放进来的,不然,你以为,她凭空能进顾府不成?”   “妹妹放进来的?”顾大嫂想不明白,顾知花是何等心狠毒狼之人,不说别的,只她把老太太胳膊推折了,至今没恢复,便知这不是浪子回头得人物。这般阴狠毒辣之人,怎么能留在府里呢?   顾大嫂心思沉沉,不说别的,只一点,若是顾知花把老太太再弄伤了,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行?   “老太太不发话,谁能拦着她不成?”   顾至善自然知道这个,只老太太待顾知花素来不同。自幼便格外疼惜她这个庶女,若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她该得。只这话不能和自家媳妇这般讲,顾至善语气委婉,随即岔开话题,朝顾大嫂道,   “你这里既然有许多东西是妹妹给的,可给她准备了什么东西?她虽然什么都不缺,可也是咱们的心意不是。”   “早就备着了。”   顾大嫂起身,往里间行去,抽出个红漆匣子来,递给顾至善,笑道,   “薇姐儿来日的荣华,岂是我们所能窥见的。寻常民间金银珠宝不合礼制不说,于她不过是放在那里生灰,倒不如送些文雅爱物,留的她日后也能有用。”   “陛下因禅位于太子,薇姐儿这里也按皇后之聘。在青州父亲祖地赏赐了良田千亩,京中便是近郊皇庄,大小也有七八个。如此恩泽,寻常的文雅爱物,不大配的上妹妹体面。”   顾至善见只一个匣子的东西,心底不大满意。他兄妹二人自来亲厚,虽他早年不乐意父亲把傅仲正挑为妹夫。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若论人品性格,确实是无一能和傅仲正想比。更勿论他对妹妹的心思,也是难得的赤诚。   先不说前头那些个在涵香阁的相会,便是近日,妹妹不过去太白楼走一趟,这人便眼巴巴抛下政务,在太白楼磋磨了一日。   顾大嫂闻言抿唇笑道,“旁的爱物不说妹妹喜欢不喜欢,只我这个,她定是极为喜欢的。”   顾至善抽来,见里头卷着幅寸余山水画,黄绸绑着,纸质微黄,看起来倒是有些年月。看了眼顾大嫂,见她眼底生出几分得意,笑道,   “这是我寻摸了许久才得了这一幅字画,你打开瞧瞧,若是妹妹不喜欢,我便服你。”   黄稠散开,字画铺于桌面。牡丹枝干横于纸上,笔力迥然有力,笔锋张扬跋扈,顾至善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前朝大家的牡丹自赏图。   “这字画,你从哪里来的??”   顾至善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样的人家,名家字画不说要多少有多少,那也是多有收藏。可唯独这位前朝大家除外,世人皆知他书法闻名天下,殊不知他丹青笔墨也不是寻常人所能见。只大家脾气秉性诡异,作画素来是暗喻,名字隐藏在山水之间,寻常人,自然是不知哪个是他真迹。   顾知薇自打习字,便习的是这位大家真迹。只唯独遗憾,顾府上下竟寻不到大师真迹笔画,实在是遗憾。   “这份厚礼,妹妹可喜欢?”   顾大嫂抚摸着肚子上前,见顾至善拿西洋镜一寸一寸在字画上看了,笑道,“这是真迹。你往牡丹花枝的第三处瞧,大师名号小豪写着呢。”   顾至善揣摩了两下笔锋走向,而后才依依不舍的收起画作,长煦一口气,   “大家字迹狂傲不羁,便是这工笔也自带锋芒。便是我心存报国之志,也少不得觉得他丹青出众。”   心存报国之志。顾大嫂心底一咯噔,想起近来传言,这男人可是和崔家小八在宫里跪了一日,踉跄而归。   偏无论她如何询问,也不见这人说出个一二三来。难不成,北地有动乱,他存了入军的心思?   这日晚间,顾至善睡下后,顾大嫂喊来陪嫁嚒嚒,问他们,   “罗家可传了信来?我想阿爹阿娘了。”   嚒嚒笑的一脸开怀,道,“可正巧呢,前些日子咱们罗家刚有人来京城,大爷还让带回去些京城里的物件给罗家大爷二爷他们。沉甸甸车辙子都压下去好深,大爷孝顺着呢,姑娘您没嫁错人。”   车辙。顾大嫂心底大约知道了。寻常粮食不用马车运输,自有专门的官船。这一箱箱的东西是什么,怕是要问过薇姐儿才知道是什么。   只说要遇到薇姐儿才知是什么,顾大嫂一连几日也不见顾知薇。   原因无他,顾知薇实在是太忙了些。远得不说,恭王妃待她如亲生一般,也似是知她进宫后,婆媳二人再无相处的机会。凑着空便让顾知薇往恭王府去,一日两日的辞了,三日五日不去也说不过去。更别说皇室一脉单薄,敬王事败,恭王和陛下两支只傅仲正一个儿子。   恭王妃和顾知薇如此亲近,除了真心疼惜这个嫡亲的儿媳妇,还有个不能启齿的小原因。将来若是顾知薇生了多胎,她想过继一个回恭王府。   仲正给了陛下,虽没有真正过继,那也是天家父子,不再和自己有关系。可若是不再过继,恭王一脉便就此断了。   断断续续从恭王妃口中得知这事儿,顾知薇只觉得额上两条黑线。前世和今世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说前世她并未和傅仲正成婚,自然没有人催生。可今世不同,七月初九,那人便是九五之尊,子嗣一事,自然也关系社稷。   如此心思沉沉,顾知薇一边想着解决之法,一边在家里和顾母说话。顾母和顾苏鄂日子恩爱和谐,似是要补足那些时候的亏欠和两人错过的时光,顾苏鄂除了早朝政事,再也不肯和顾母分离。除了幕僚之辈仍然在前院伺候,小书房等一应设备,皆是搬到了后院。   薇姐儿平日里也少来打扰顾父顾母。只自打陛下突然决定传位傅仲正,甚至,要在七月初九登基称帝,顾母便常常和顾知薇说话。只她到底在水月庵住了五年,自小便和顾知薇分离,母女间虽亲近,可有些话仍是说不出口。   就比如,顾母自觉不是一个好妻子,处理不来家里宋姨娘才和顾父离心。顾知薇嫁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若是来日皇帝移情她人,薇姐儿会如何面对呢?   柔顺帕子擦过顾知薇长发,少女模样初长成,聘婷身子骨凹凸有致,霞影寝衣滚着月白花边,腕子雪白细长,行动间惊魂动魄。顾母眼底满是骄傲,在不知不觉中,她这个女儿已经长大成人,甚至,比寻常闺秀更来的炫目。   只还没有好好亲近,女儿便要嫁人成家。想到这里,顾母的骄傲也变成了依依不舍。   “薇姐儿,快来,让娘瞧瞧。”   昏黄烛火明灭。徐妈妈把半湿长发束于脑后,才任由顾知薇上前和顾母说话。   “好孩子,这里是你这院子里的名单,到底是用熟了的。便是到宫里也使得,你瞧瞧,哪个带去,哪些仍旧在咱们家里。”   “娘~”顾知薇绣云飞上桃腮,道,   “眼下她还没有登基称帝,便是登基之后,也少不得御驾亲征。等成亲,走完这些个礼节,少也得一年半载。”   “左右先准备上,准是没错的。”   顾母不肯同意,她只这一个乖囡囡。早年又是亏欠了她,一个姑娘在姨娘管事的府邸里长大,是她这个做娘的不称职,眼下趁着还不是很晚,倒不如转补贴闺女。   从袖口又抽出另外一个名单,顾母笑道,“这些都是娘寻来的好东西,样样都是一等一的...”   “大奶奶,大奶奶?”   陪嫁嚒嚒小声喊顾大嫂,心底纳闷儿。怎么他们家奶奶说是来看姑娘,可偏偏来到这里,听说什么御驾亲征便停住脚步了呢?   “无事,咱们先回。我这肚子大,没得给姑娘填麻烦,等我生了出了月子再来和姑娘说话。”   顾大嫂转身下了台阶,临回头,朝守门的小丫头道,   “若是太太没问起,不必说我来过。”   丫头脆生生应下,屋子里母女相谈甚欢,笑语声传到顾大嫂耳中,让她起了万千心思。抬头,月底半牙下弦月格外凄清,哪怕是六月,此刻的北地,也应该是寒风骤起。   若真的是鞑子夏秋来袭我河山,爹爹和哥哥们,此刻定是在操演军务。   她,想回北地了。京城中这个温婉的顾大奶奶不是她,是她在薇姐儿的照看下,罩了一层大家闺秀的皮。骨子里那个烈骨铮铮,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才是真的她。   顾至善可以弃笔从戎,她是不是也可以红妆铁戈,征战沙场?   日子就在各人的心思中飞快的往前走,七月初,各地粮草归于京城。在寻常百姓不知不觉中,铁骑马鞍掌钉,弓箭刀枪等也准备其当。   初九,新帝登基。   一早,承文帝勉强撑住身子骨,带着傅仲正前往太庙祭拜先祖,便携着崔皇后,移居旁宫。   从午门朱红正门依次打开,太极殿内群臣齐呼万岁。顾府内,顾知薇坐在沁薇堂小阁楼,隔着层层幕幕人家和宫墙,她依稀可以看见,傅仲正此刻正立于万人之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男人定是觉得这样的虚礼百无聊赖,说不定,敛眸坐于龙椅上,想的却是北地金戈铁马之声。   她该让他去北地吗?   前世和今生已经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登基称帝,一览天下。而她,也应该去了结了顾知花,容她活到现在,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7章   傅仲正登基的第一件事, 便是下旨定了自己的婚期。   九月初九, 新帝登基两月之后, 便是新帝大婚之日。   崔家原本想崔皇后寿宴过便仍旧回清河去,谁知先是宴席上出了变故,崔家小八竟然和刘伶不知怎的勾搭上。再往后, 便是小八和至善不顾反对弃笔从戎。   直到新帝登基,先帝退居偏宫, 崔老太太和崔家小八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新帝登基, 这事也摆到了台面上。顾家和崔家两家态度如何, 决定了顾至善和崔家小八能否顺利出征北地。而其中,更是以顾知薇的意见为重。   旁人不知道, 他们这些天子近臣最是清楚,陛下对顾知薇早就起了心思,若不是碍于敬王尚未事败,天下未安, 而顾知薇年纪又实在是小了些, 这才没在登基前定下婚事。   既然今上九月初九成亲, 那么在这之前, 定是会把敬王连带鞑子等外敌一并铲除干净,方才成婚。   “陛下定下婚期, 咱们两家哪个都不肯同意北上, 至善兄啊,咱们两个怕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往北地去了。”   顾府涵香阁,崔小八拍着白玉栏杆垂头丧气。自古英雄人物, 哪个没有在沙场上历练过,可偏偏他不成,不说人品性情如何,只单单一点儿,他是崔家嫡亲的孙子,便不许他往沙场上点兵。   顾至善也满腹怅然,他自诩脾气秉性收敛不少,太上皇可不只是一次称赞过,他早年虽孩子气了些,可在御书房行走磨练一阵子,也算是比早先多了几分稳重。   可这稳重有个屁用?该不让他往北地去,这不还是拦着不让去?   顾大嫂穿过小游廊,依稀窥见涵香阁假山林立,绿树环绕处站着几个人,问陪嫁丫头,   “素丫,前头可是大爷身边儿行走的小厮?”   小丫头个头不高,踮起脚肩往外瞧,越过游廊,花草假山尽处,可不是自家大爷拎起酒壶狂饮,姿容豪迈,到有几分李太白的风骨。   “旁的几个看着眼生,好似是崔家的下人。不过,崔家的人来这里作什么?若是老太太太太们想和咱们姑娘说话,向来都是把姑娘接过去住上几日的。”   小丫头一脸好奇,倒是顾大嫂瞬间想明白了,轻轻抚摸了下肚子,娃娃似是察觉到她的抚摸,轻轻回了一脚和母亲玩耍。   笑意泛到眼底,顾大嫂转身朝小丫头道,“爷们儿在这里吃酒自在,咱们往姑娘那里去说说话,没得扫了男人们的兴致。”   小丫头疑惑回头,见柳荫花草处,自家大爷和崔家八爷依稀在畅快饮酒。自家大奶奶素来不喜欢大爷贪杯,怎么今儿个瞧见了,可偏偏当作没瞧见一样呢?   午后燥热,沁薇堂早早用了冰,屋内沁凉舒爽,屋外小丫头倚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儿。察觉到顾大嫂脚步声,忙起身拦住,小声道,   “大奶奶,我们姑娘午歇呢?您要不,晚会儿来?”   顾大嫂心里有事,天热困乏,她又怀着身子骨,来回实在是折腾人。朝守门的小丫头道,   “不用你张罗,我只在外头吹吹风,等姑娘醒来便是。”   “奶奶您坐这里。”小丫头无法,只得引顾大嫂进门入了偏厅,搬来小杌子又上了热茶,道,   “我们姑娘吩咐了,说奶奶您来的时候,不许给您吃冰的。这茶是太子前阵子送来的,说是虽然比不得明前龙井,可也不算差。”   顾大嫂含笑谢过,喝什么茶她倒是无所谓,左右她吃不出好坏来。只不能吃冰的实在是让人烦恼,将近临产的身子骨,实在是贪图那么点儿凉意。   说也巧,顾大嫂刚饮过一杯茶,便见徐妈妈从外头来,汗流浃背面带喘意,见到顾大嫂,忙放下手里酸酪梅子汁,下礼后满是担忧之色,   “大奶奶怎么大中午好热的天来,外头日头毒辣辣,若是晒伤了可怎么好?”   “哪里就这么娇气,我也是闲着闷的很,来和薇姐儿说说话。眼看没多少时日她便嫁人,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不是下红不止,便是腰酸背痛起不得身。若不是老太太太太心疼,只让我在屋子里养着,怕是我也保不住这胎。”   顾大嫂身子骨重,坐着受了她一礼,而后道,   “薇姐儿可起身了,无歇虽应该可不能长久,仔细晚上夜不能寐。”   提起这个,似是戳到了徐妈妈的心窝里。虚虚在椅子上坐了,满脸愁容看向顾大嫂,   “姑娘身子骨不舒坦,这几日没别的缘故,硬生生瘦了好几斤。内务府来裁减衣裳,发现这腰身细了,当下便禀告给宫里那位。   世人谁不知道,宫里那位新帝把咱们家姑娘眼珠儿一般看待,若不是老爷拦着,非得来亲自瞧了才安心。   昨儿个又是宫里的太医来请脉,又是赏赐那些个金银珠宝给姑娘玩。说姑娘身子骨倒是康健,唯独心思沉了些。幽思难免乏体,不是休养生息之道。”   提起这个,徐妈妈也是极为发愁。自打崔皇后把她送到顾府,她便事事以顾知薇为先,姑娘也争气,早年太太虽然不在家里,老太太命令宋姨娘管事,可只皇后娘娘在宫里,就不敢克扣姑娘。   等太太回来,宋姨娘在庄子上没了性命,徐妈妈越发觉得好日子要来。自家老爷太太恩爱不说,便是往日里的冤家,大爷大奶奶也有了身子骨。他们姑娘呢,更是鸿运当头,不说别的,只被当今的太上皇当初巴巴的聘了太子妃,如今一日未做太子妃,先帝退位,太子登基,他们姑娘也成了宫里的娘娘。   好事儿都是赶巧了来,可不是自家姑娘命好。只这般命好,徐妈妈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姑娘偏偏就心思沉重了呢?天底下,能给自家姑娘脸色的,那也没几个不是。   “大奶奶您好歹劝慰两句,我们做奴才的说话,姑娘未必能听进去。眼下这般好日子,怎么就好端端的,突然消瘦几斤。”   “近来天热,怕不是苦夏的缘故?”   顾大嫂约莫有了猜测,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只笑吟吟道,   “姑娘是个聪明人,若真有什么苦楚,咱们也不过是劝慰几句。要我说,她既然没和妈妈您说,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大奶奶不知内情,姑娘平素是个勤快人,何曾睡这么久过?”徐妈妈也不再瞒着,朝顾大嫂道,   “自打新帝登基,我们姑娘便没睡过一个好觉。前几日夜里疯魔了一般,刚过午夜便点灯,一宿一宿睡不踏实。”   提起这个,徐妈妈究开始发愁。姑娘就好似她的心肝肉,姑娘睡不踏实,她也跟着熬。只问什么缘故,姑娘半句话也不说。   若不是实在没法子,哪里至于和大奶奶诉苦。   “大奶奶您前些日子不是也睡不踏实,可有什么偏方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姑娘试试,也就好了呢。”   她能有什么偏方。顾大嫂面红低垂,见徐妈妈面容急切,终是说了出来,   “我那阵子怀着身孕,总担心我们家大爷招花惹草的。后来崔家上京,又闹出崔家小八在咱们家睡了丫头。太太借着这机会清理内院,张狂些的丫头都打发出去,大爷也搬回了后院。我这睡不踏实的毛病,也就去了。”   这,也不对症啊。徐妈妈也没了主意。明显大奶奶这症状是由大爷身上来的,可他们家姑娘云英未嫁,难不成,为了陛下烦闷?   香软罗帐中,瑞脑金兽头燃起阵阵薄雾,冰鉴内坚冰悄无声息融化,为室内增添了几分凉爽之意。   芙蓉花罗薄被下,顾知薇睡的昏昏沉沉,眉心微蹙,面带愁色。又来了,她再次梦到前世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空气里肃杀血腥蒸腾,狼烟滚滚,荒漫四野。   傅仲正玄衣黑甲,单膝跪地,一手扶着穿云剑。剑意森寒,剑锋折射血渍沁透衣衫,傅仲正艰难喘息,翎羽自后背穿透他胸腔,血渍濡湿地面。汇成小河流向不远处战场。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偶有烈风吹过,卷起残旗铮铮,再也没有将士,去卷起这红旗冲向敌军。   死了,都死了。   傅仲正哑然勾起唇角,壮志未酬,他也活不成了,今日便要葬身在这荒蛮之地。   气息将尽,头晕目眩,鼻翼之间血腥铜锈之气充斥。阂目微歇,傅仲正只觉得一抹残香入鼻,如兰似馥沁人心脾。顾知薇,是她惯用的香。   猛的抬头,四顾一片苍茫。烈日孤烟,夜色四起。他等不到援军了。   罗家父子已经战亡,遗骨早已送回京城。仅剩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孙子,勉强被他藏身山林之中,若是机灵鬼一个,想必能活。   呼吸越发艰难,氧气稀薄,他熬不过今夜。微微阂目,远在京城之中,那一抹娇软香甜身影近在眼前。   傅仲正不由的开始恼恨起自己,他往日实在是太守规矩了些。她名门之后大家闺秀,若非自己中意她多次上门,顾苏鄂那个老狐狸也不能把薇姐儿许配给自己。   若他得知死了,定是会极为恼怒,书房里大骂,他误了他闺女。   他不在了倒不是大事儿,想必顾府也能护她平安。只,这人,往后便再也不属于他,顶着镇北王望门寡的名号,她会嫁给哪个人呢?   人影随着日落轰然倒下,激起黄沙苍凉,弥漫开来,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傅仲正,他死了。   顾知薇困于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那人倒在地上,半句言语也无,终究是忍不住,蜷缩在地上嚎啕痛哭。如今才知,什么是撕心裂肺。   前世,便是这般。他孤零零战死北地,狼群肆虐,连个全尸也无。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这个。顾知薇抬头看向无垠天空,黑夜弥漫,黎明不来。   前世和今生明明已经发生改变,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若他执意征战北地,是不是也和前世一样,改变不了结局?   **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怎么好好的,又梦魇住了?”   徐妈妈这里正和顾大嫂说话,忽然听见里头帐子传来的抽噎之声。声线细弱,闻之让人心疼。   自家姑娘又魇住了。徐妈妈没等和顾大嫂告别,起身匆匆往里间而来。   金丝楠木拔步床上,悬挂着青稠虫草模样吊帐,芙蓉罗被勾勒曲线,细眉杏子眼,桃腮樱桃唇,模样还是那般齐整。只眼下两团青黑实在是让人心疼,尤其是凝脂肌肤上,更是极为显眼。   更别提眼角眉梢泪意,点点沁湿凉枕,更是让徐妈妈恨不能疼到心坎里,   “我的姑娘啊,到底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让你这般难为自己。”   “你瘦的这几斤,妈妈我,妈妈我恨不能死了才好过。”   徐妈妈素来稳重,从未如此失态过。可偏偏自家姑娘半句也不言语,醒来便是这般蔫蔫模样,好似连个说话的力气也无。   这样下去怎么行!徐妈妈拿帕子捂住口鼻开始哭,“姑娘便是不想着我们,也该想着老爷太太才是。便是宫里崔皇后还有陛下,哪个不是念着姑娘的?”   “姑娘哪怕是信不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该和老爷太太,大爷大奶奶说道说道。如此闷着,除了身子骨憔悴下去,便是有气无力的,两位老太太还有宫里的娘娘瞧见,也是要问罪的。”   “妈妈,我没事儿。”   顾知薇强撑睡后酸软身子骨,朝徐妈妈道,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读书瞧见个典故没想明白,如今想明白便过去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徐妈妈见顾知薇抬头朝自己笑的开怀,前几日哪些个烦闷就似是不在似的。也不去追问到底是什么缘故,喜滋滋的伺候顾知薇起身,笑道,   “大奶奶在侧厅里坐着呢,说是要和姑娘说话,可偏偏,姑娘睡的沉,大奶奶等了好些功夫呢。”   “大嫂怕不是怀胎八九月了?”   顾知薇好似是没反应过来,怔怔问出来才笑道,   “接生婆子和奶娘可都备下了?若是有什么不够的东西,只管从我私库里取就是。”   “太太这几日除了忙活姑娘的嫁妆,便是顾着大奶奶的事情。便是老太太,近来精神气倒好,前几日还去大奶奶那里,若是有亏空的,由老太太补上。”   提起顾老太太,顾知薇想起顾知花还在她院子里,冷笑一声,“可不是精神好,眼巴巴盼着的姑娘回来了,日夜在自己屋子里伺候着,若是不喜欢,那才奇怪呢。”   “二姑娘眼下在老太太那里住着也不事儿,咱们西院建好两个月。这房空三月透透气,若是老太太搬回去,可要给二姑娘留个屋子?”   徐妈妈服侍顾知薇起身,试探问出声来。只要二姑娘没死,她便是顾家的二姑娘,若是亏待了她,日后闹出来,老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面上过不过的去往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顾知花她有没有辜负自己偷偷助她进府这一番心思。   “后廊下的柳婆子,可有传话进来?”   “姑娘放心,我记着这事儿呢。若有消息来,一并告知给姑娘知道。”   徐妈妈笑吟吟拿了儒裙来,服饰顾知薇穿好,道,   “大奶奶还在偏厅里侯着,姑娘是先和大奶奶说话,还是往太太屋里去。”   “眼下时辰还早,我和嫂子说说话。前几日姑苏送来的绵绸布收在那里了?你去翻出来给大嫂带回去。布料轻软又吸汗,最是适合小孩子用。”   顾知薇对镜略挽了个家常发髻子,随手插上两支玉簪便往外间去。   “早就备下了,还有崔老太太送来的软罗纱,也一并送到针线房去了。眼下天热,蚊虫早晚没得烦人,咱们院子外头的窗纱年后换的掉了色,换成这软罗纱最好不过。”   徐妈妈早就备好这些东西,只等顾知薇一声令下便去吩咐。老爷前儿个还传话进来,眼瞅着姑娘要出嫁,在顾家的日子掰着指头也能数过来。若是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他们往后也不必在顾家伺候。   姑娘这般体貌性情,看人一眼便丢了半个魂去。谁能让她受委屈?   顾大嫂瞧着顾知薇霞影家常儒裙,身姿聘婷走出来,脑海也是这个念头。近来她瘦了些,腰肢越发纤纤不堪一握,可本该丰润的地方并没有减掉一分,反而是比先前多了几分惑人之色。   难怪宫里那位,眼巴巴的定下婚期要迎进门。   姑嫂二人各下了礼,顾大嫂窥着顾知薇脸色,迟疑开口,   “妹妹近来越发憔悴了,苦夏虽难熬,也该好生用些东西才是。若是觉得不合口,只凡是想吃的,咱们顾家只管买了来。总胜过这一日瘦过一日,别说老爷太太心疼,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心疼姑娘。”   说着,隔着茶几握住顾知薇腕子,语气里满是心疼,“咱们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不过是中等人家罢了,若是姑娘有不顺心的地方,只管发出去。谁家的娇小姐还没几分脾气不成。”   “不碍事。”   顾知薇知这话是宽自己的心,侯门大家的小姐自然比不得平民小户人家,脾气暴躁些一句河东狮吼便敷衍过去。望族里哪个不是表面内里两相异,便是想把那人生吞活剥了,面上见了,也仍旧是笑吟吟的模样。   只她到底恹恹的,没什么精气神儿。况且她本就不是因不舒坦起的毛病,她的毛病在宫里那位皇帝。除了自己,没人能替她做主。   杏眸向下,聚焦在顾大嫂凸起的肚皮上,目带忧色,   “嫂子没几日便要临产,院子里可收拾停当了?我昨儿个听娘说,哥哥吩咐一切用具走他的私库,若是亏空了什么,哪怕是我这里没有,娘那里也定是齐备的。”   “可不是,”提起这个,顾大嫂顺着话茬道,   “你哥哥是个要强人,素来又是爱舞刀弄剑的,偏偏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让他在翰林院伺候笔墨。今上退位,又和你哥哥亲近,竟是不管不顾,闹着要和崔家八爷往北地去。”   便说便窥着顾知薇脸色,见她凝神静听,顾大嫂一咬牙,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股脑把内心的盘算托出,   “要我说,男人们去建功立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我嫁到京城前,也曾是北地里知名的烈娘子,也是上阵斩杀过敌军。”   要不然,也不至于养成她原先那般黝黑肤色,更别说脾气性子耿直到听不懂嘲讽自己的文雅话。   京城虽好,可风柔雨静的,到底不如北地酒烈风疾来的痛快。   “哥哥和八表哥若是去北地,不说八表哥是二舅母的心头肉,便是哥哥,也是顾家的独苗苗。便是母亲和父亲同意,祖母知道,也是要怪罪父亲的。”   顾知薇对顾大嫂的未尽之意了然于胸,目光向下再次看了眼顾大嫂怀孕肚子,道,   “哥哥若想去,怕是还要求嫂子。若这胎是个乖孙,想来老太太四世同堂,定是极为愿意的。”   她这胎,是男胎吗?   顾大嫂抚摸肚子,陷入沉思。生男生女天注定,她又不是送子观音,如何知道这个。   日子转瞬间便悄无声息的过去,过了七月,崔皇后派来些女官嚒嚒来教导些宫中礼仪。只顾知薇自幼在崔皇后身侧长大,身边儿的徐妈妈也是宫里出身,这些规矩对她不过是寻常事,轻而易举便敷衍过去。   以此又得了个好名声,那嚒嚒回去在刘太后那里好一阵夸耀,言说太后实在是眼明手快,如此聪敏的姑娘,若不是配天家,真不知什么人才配的上。   刘太后自此对顾知薇有十二分的欢喜,配的上仲正,再来几个皇孙,她便再无别的要求。自打崔皇后寿宴,刘伶那一出,刘太后便窝居深宫。倒不是她懒得出去,实则是这么些年她终于明白,自己就是个没心眼的。杨太妃曾经和她斗的你死我活,当上太后十几年她便把过去日子忘的干净。   刘家子嗣不丰,旁支庶支子孙不成器也就罢了,还有些缠进敬王一案。她活着仲正还顾念两分香火情,等她两腿一蹬归了西,怕是刘家也自此从勋贵中去了名。   那刘伶小丫头倒是不错,许配的崔家小八人也机灵,算是歹笋里出好竹,日后定是诰命加身。   这期间京中并无旁事,只唯独一件,恭王妃的外甥女许配给了威武将军常达,上月过了庚帖,下月便要成亲。   紧赶慢赶,好在自打何三姑娘进京,恭王妃便准备着嫁妆,眼下事虽急,可并不乱。在八月底前,敲敲打打热热闹闹进了常家院子。   顾知薇得到信儿倒是不意外,只站在沁薇堂看向前头的荣锦院。傅仲正他既然许常家如此迅速娶了媳妇进门,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拟定好,攻打北地的计策。   “姑娘,姑娘,后门上柳娘子过来了。”   芍药一路小跑往沁薇堂传话,瞧见徐妈妈正服侍姑娘用饭,放轻脚步,语气里是按耐不住的喜悦,   “那柳娘子说,就方才,二姑娘她给了守门婆子几钱碎银子,出门往朱雀大街去了。二门上小厮跟着,只等回来再给姑娘传话。”   “找人把小厮喊回来,二姑娘回不来了。”   顾知薇放下手中筷子,拿热腾腾帕子擦干净手指,见她面带疑惑,并不开口解释,吩咐道,   “你给柳娘子些散碎银子,再从里间捡出来两盒电心给她拿上。就说姑娘知道你辛苦,从今儿个开始不必在后门上值夜,大奶奶院子里要开个小厨房,你问问她,可愿去那里。”   芍药一脸疑惑的去传话,柳嫂子听了喜不自禁,忙不迭隔着院子高声道,“谢大姑娘恩德,奴才给您磕头了!”   比起上夜守门的苦差事,她自然愿意往大奶奶院子里去。谁不知道大奶奶怀着孕,眼瞅着就要生,老太太太太姑娘们一日过问两三遍,若是伺候好了,少不得赏钱。   作者有话说:  mua~嗅到完结的气息了吗? 第88章   过了八月十五团圆佳节, 顾大嫂便身子骨一日沉过一日肚大身肿, 连走路也艰难起来。顾母是个有经验的, 再有接生婆子在旁辅佐,说的都是什么要在园子里溜达几圈,好方便生产。   顾知薇也去过几次, 见嫂子住的院子并不十分大,转回身和顾母提议,   “西边花园子连带着老太太屋子早就准备妥当了, 虽还未晾过三个月, 可拿炭盆熏熏也使得。不如紧赶紧收拾出来,一是祖母总住在后廊下的正房不妥当, 人往手杂的,丢了什么东西也不美。二来,花园子开开,花草树木也新鲜, 嫂子见了也喜欢。”   顾母一想也是, 只欣喜拉顾知薇在暖塌上坐了, 仔细打量了她眉眼, 满腹愁容,   “我的儿难为你想的周全。只你顾及这个顾及那个, 可想过你自己?听徐妈妈说你是夜夜梦魇不得安眠, 偏白日里还张罗家里用度,越发消瘦了。”   “太医院的那些个庸医,来了那么多趟竟是白费了, 半点儿用都没有。”   顾知薇回握顾母腕子,柔声细语安慰,“原不是什么大毛病,日头毒辣哭了苦夏罢了。只我最近格外想姨母,娘,你能不能往宫里递个牌子,我想和姨妈说说话。”   和姨妈说说话,薇姐儿这是要无召进宫。顾母一怔神儿,抬眼去瞧自家乖囡,眉目清丽含愁,眼角带着两三分春意,心底一惊,在她不知不觉中,闺女已经长大成人,颔首应下,   “这值当什么,让车马房备了马车,你若想去,现在进宫也使得。”   “倒不用今日,明儿一早我便进宫去,午后便回。”   顾知薇含笑谢过顾母,随即敛眸沉思。下旬她和仲正便要成婚,只这阵子夜夜梦魇,似是在警醒什么。   她想去见见那个男人,如意登上这帝王之尊,他是如何谋划的。   牌子递进去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夏太监恭敬进了顾府,传了今上一道旨,   “陛下口谕,太上皇太后偏居深宫,郁郁寡欢,顾家知薇颇得朕心,召以入宫陪侍太后。”   深得朕心,入宫陪侍。顾母明知这入宫陪侍的是今上新帝,可半句旁的话也说不出。自家姑娘憔悴成如今这个模样,她这个做娘的,能眼睁睁看着姑娘消瘦下去不成?   示意崔妈妈送了夏太监出了内门,顾母思及越发消瘦的薇姐儿,让人往沁薇堂传话。   管他陛下还是太后,只要能让她薇姐儿安眠,饶是冒着被世人道谄媚的风险,她也要让顾知薇进宫。   宫墙幽深,烈日灼灼,人影也虚出晃影出来。顾知薇坐在青帷马车上,捏紧手心。自打男人登基称帝,她还未见过,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本就气势惊人的男人,让人凭空添了几分畏惧。如今帝王至尊,怕是,敢抬眸直视他的人就更加少了。她呢?他对她还一样吗?   “姑娘,到了。”   徐妈妈见朱红大门在前,顿足提醒轿内的顾知薇。   “陛下吩咐,车马到太极殿便是。外头日头毒辣,顾姑娘没得晒坏身子骨。”   不等里头顾知薇说话,夏太监笑的殷勤奉承。陛下自打得了顾家的牌子便巴巴的派自己接了入宫。旁的人不知道,他御前行走的最是明白,今上只怕把顾家姑娘心肝肉一般看待,若有疏忽,责罚都是轻的。   马车哒哒又往前行去,进了宫门。哪怕是端坐在车辇之内,顾知薇也能估摸出外头如今在什么地方。过了金水桥,丈余甬道外,便是皇家龙脉之地,太极殿。   只车马一转,过了太极殿往内行去。再往后,是陛下日常歇脚的乾坤宫。她也要往乾坤宫去不成?   车马停下,只听恭敬脚步声远走。顾知薇心一惊,把她仍在马车里不成?   撩帘往外瞧去,男人明黄常服立于轿旁,深眉阔目,形容冷峻。许是政事劳神,下额骨宛如刀削,更是添了几分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近乡情怯,见到那人,顾知薇筹谋许久话语,半句也说不出,桃腮红润,眉梢微翘,   “徐妈妈呢?怎么不见她?”   说罢,银牙懊恼咬了下唇瓣。开口便是这般无用的话,徐妈妈方才还在轿外伺候,此刻不在,定是被男人指使走了,问也问不出个答案来。   傅仲正长身立于轿外,从他角度看去,佳人眉目婉转,低首间藕合衣下脖颈修长,隐约可见一抹勾魂的朱红。   眸底暗深,许久未见佳人,压抑的欲.念蒸腾。   果然,男人两步上前搀扶顾知薇下了马车,口中应的也是无用之话,   “朕罢了半日朝议。”   所以,你可以在宫中陪我直到明日。   罢了半日议政?顾知薇方在脑海里转过这句话,身子腾空而起,忙去揪扯男人肩膀,压低喉中尖叫,   “傅仲正!!”   “我在。”   香软入怀,让人心情大好。傅仲正眉梢也带了几分张狂,哪里还有冷峻君王的模样。更别提娇软佳人困于怀中,不是梦境不是前世虚无,触之生香,肌肤泛温。   俯首在佳人脖颈之间深吸口气,沁入肺腑,如兰似馥,是前世气息将近的时候,仍旧残存在鼻翼的香。   顾知薇困窘难耐,偏男人箍住她腰肢力道惊人,左右动弹不得。只蹙眉往后瞧去,不止是徐妈妈瞧不见,夏太监连带往日尽忠职守的禁卫军也消失不见。哪里猜不到,男人早就有了预谋。   台阶尽出,便是乾坤宫,再往前,承乾殿是崔皇后正宫时所住之地。傅仲正气息不喘,带着顾知薇穿过承乾殿后,一阔九间视野开阔,白玉栏杆丹陛金砖,上悬着抹金大匾,真是乾坤宫三字。   行之朱红大门下,傅仲正放下怀里佳人,手握细嫩腕子,道,   “今日是朕上位后,你头一次进宫。在朕眼底,你已经是朕的皇后。抱你来这乾坤宫,是朕做丈夫的本分。”   说罢,推开乾坤宫朱红正殿大门,吱呀呀门轴转动,黄幔吊起,日头射于地面泛起金光,傅仲正拉顾知薇在殿内皇后宝座上坐了,声线暗哑,   “往后,朕把后宫交给你了。”   “我...”   顾知薇坐下便惊慌起身,她虽知自己将是这男人的妻,可饶是如何,未入宫而坐皇后宝座,实在是不符合规矩。   大掌按在顾知薇细弱肩头,傅仲正抚摸过柔嫩脸颊,坐在如樱花娇嫩唇瓣,左右摩挲了下,   “不许说。”   不许拒绝,只能承受他。   俯身而下,阴影遮天蔽日,顾知薇屏气凝神,呼吸瞬间停滞。男人气息和以往不同,松柏青竹隐隐混合霸道龙涎香。   察觉到这陌生香气,顾知薇谓叹一声,捏着裙角的手指试探上前,眼带媚意,灿若漫天星光,揪住男人明黄袖口,声线瑟瑟,   “我害怕...”   惧怕他如同夜夜噩梦一般,血流成河荒野里残喘死去。惧怕他爱的太过猛烈,让她飞蛾扑火死无葬身之地。又惧怕他爱的清浅,勾动心弦又撤回宠爱。   她不安忐忑的太多,似乎通过玉白手指,揪着的明黄袖口,传到男人身上。   黑眸背光也让她心生畏缩,半晌等不来回应,顾知薇黑白分明杏眸聚集失望,似漫天星光,瞬间暗淡下去,无力松开手,   “我...”找姨母说话去。   “真是心急的小丫头。”   男人含糊半句,并未让她久等。眸带笑意,拦腰抱起顾知薇去了内室,   “外头大殿正门大开,难不成,你要给那些个人看不成?”   男人调笑出声,顾知薇转瞬间明白如今处境,可等不及让她多想,灼热呼吸铺天盖地袭来,只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模样生的霸道,便是嘴唇,也比旁人来的磨人。胡渣微起,扎的她唇角泛疼,略亲两下便娇气的喊疼。   声调娇媚,勾魂摄魄。傅仲正按耐不住骂了句粗口,大掌揉乱藕合色裙袄,细嫩颈子欺霜赛雪,两根朱红带子绕于颈后,两三下便被男人扯开。   自下而上,自左而右。顾知薇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男人揉了去。只无助揪着男人肩头,眼眶泛泪,不住求饶,   “我等下,还要往姨母那里去。”   再这么下去,姨母定是能看出端倪来。   傅仲正这才收了手,间方才外头亭亭少女被自己磋磨出两分媚意,疼惜的吮去眼角泪痕。   斜躺于软塌,一手揽住顾知薇细腰困于怀中,一手系上衣领盘扣,虽是调笑,可带了几分真意,   “怎么比上次,消瘦许多?”   目光向下,落在了不可描述的某地。顾知薇顿时霞飞桃腮,羞窘之意顿起,   “哪个似你这般,紧盯住我身子骨瞧?”   “太医院新进了个名医,说是家里历来擅长妇科。朕已命他午后来瞧,若是轻症,尽快调养了身子骨。省的朕忧心。”   傅仲正敛眸往上,佳人水润唇瓣泛起让人心神荡漾的肿,索性转身,盯住明黄吊帐。   “朕已命常家筹备粮草送往北地。薇姐儿,你我大婚后,朕要御驾亲征。”   鞑子一日未除,边疆不宁,他如何能安心享受这京城之中群臣阿谀奉承。   “若,若鞑子有内应,此战危矣。陛下,你也要亲征不成?”   早先的猜测落了地,半晌,顾知薇听见自己急切声音,逼问新帝。   “朕享万民供养,自该为百姓征战。”   傅仲正见顾知薇眼角又泛起泪意,拉她在怀里躺好,大掌拂过细瘦肩膀,安抚顾知薇情绪。   “前世之鉴,后世之师。薇姐儿,朕知你珍惜这来之不易今世,朕也亦然。”   他也是想和她长厢厮守,也想夫妻恩爱和谐平安终老。可边疆这一战终要他来,他不护这山河,谁来护山河百姓无恙?   “可...”   顾知薇张口欲言,男人坚毅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好似是走入误区,她总以为重活了一世,保护自家家人是最重要的。   可前世北地一站,死在鞑子刀下的无辜百姓和将士,他们何其无辜。若能护得山河无恙,才算是没白白走了这一遭。   ***   “生了生了,整整六斤八两的小少爷!”   接生婆子喜滋滋出来道喜,顾母顿时常舒一口气,身子骨也送快起来。儿媳妇身子骨康健,便是生产也比养尊处优的京城贵妇来的方便。阿弥陀佛谢了漫天神佛,按耐不住笑意朝顾知薇道,   “我瞧瞧你嫂子去,只产房里血气冲天的,你不许进去,只在外头张罗。”   她薇姐儿大婚在即,没得进产房里冲撞了。   顾知薇虔诚在送子娘娘佛像前点了柱香,一一应下,赏了接生婆子银钱,又让奶娘在偏厅听候吩咐,这才询问徐妈妈,   “可往祖母还有前院里传话了?爹爹和哥哥可拟了名字,若拟了来,给娘和嫂子瞧瞧,哪个更好。”   “崔妈妈早就传话去了。只老太太不知怎的,说是在佛前给大奶奶念经,等过了这几日再来瞧大奶奶。”   提起顾老太太,徐妈妈只觉得诧异。她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物,唯独看不明白自家老太太,你说她性格坚毅固执,能寡妇一个纺织起家,养大老爷的岂是简单人物。   可若说她性格和软,自打二姑娘不见,老太太一日精神萎靡过一日,老爷请医问药几次也没什么用,反倒是落了个聒噪。   老太太若是不这般固执,四世同堂多和乐一家。可偏偏这心眼不知偏到那里去,别说姑娘临近大婚,便是大奶奶生产这样的好日子,也每一句嘱咐的话来。   顾知薇颔首知道了,见来往伺候的下丫头跑的浑身汗,知她们劳累,朝徐妈妈道,   “娘可定了放赏的银钱?若是定了,便借着大嫂的由头放出去,还有九月往水月庵还愿的银子灯油,少不得都要准备其当了。”   提起往水月庵还愿,顾知薇神色暗淡了下。眼下她还是顾家的闺女,行事不必受天家规矩约束。过了九月初九,天家之妇,再回沁薇堂不知是何年月了。   徐妈妈知道顾知薇心事,想安抚也不知从何说起。崔皇后自定了太上皇,虽是夫妻恩爱,帝后关系和谐,可也少有回门的日子。   至于清河老家,更是自打入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想来自家姑娘也是如此,眼下老爷大爷在京中为官,可若是那日告老还乡,回到青州去,怕是山高水长,再无再见之日。   强打起精神笑道,“太太前些日子就吩咐,凡在大爷院里伺候的,额外加两个月月钱银子,咱们整府上下,也跟着沾光,便是老奴,也多领了一个月的月钱。”   “内院里伺候的小丫头们说,小少爷洗三后,在花园子里摆了酒席谢过姑娘。眼巴巴托了奴才来问问,姑娘可得闲,好歹吃她们一杯酒,也让她们往后有个说头,有好大的体面和皇后娘娘一起吃过酒。”   徐妈妈刻意说些开心话,可一开口,又是一桩子离别事儿。平白无故的,小丫头们为何做庄请姑娘吃酒,还不是因为姑娘过几日便嫁人了。   话说出口,徐妈妈便知自己又说错了。恼恨的拍了下额头,垂头丧气,   “我的这张嘴啊!竟说不着调的话。”   “妈妈,不碍事的。”   顾知薇起身立于廊下,仰看院落中梧桐树,树叶随风招展,张扬肆意,耳畔,内寝,顾母和顾大嫂说笑声隐隐入耳。   大嫂身子骨果然是康健,刚生过孩子便能谈笑自如,若一个月后大军北上,大嫂也存了北上杀敌的心思不成?   外书房里,顾苏鄂坐于檀木高架桌后,顾至善眉头紧缩,眼巴巴盯着西院,时不时叹口气,引来顾苏鄂好奇目光。   如今将要为人父母,才知做父母的难处。还没生下来便担心他日后调皮,若是个女娃娃还好,他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给闺女开蒙不在话下,可若是男儿,再像他这般有主心骨,他可怎么降服得了他。   “你也算是知道,做人父母得难处?”   顾苏鄂听见他喃喃自语,冷哼一声继续去翻手里的辞典。乖孙降世,他少不得娶个名字出来。若是明年今日,他薇姐儿也有子嗣诞生,普天同庆,该有多好。   顾大哥哪里能想到,不过是喃喃几句,便被自家老爹听了过去。起身刚要争辩,便见崔妈妈疾步匆匆而来,   “恭喜老爷大爷,大奶奶生了,六斤八两的小少爷,母子均安!”   “好啊,均安均安!!”   顾至善拊掌大笑,朝崔妈妈道,   “辛苦母亲妹妹在后院照看,老太太哪里怎么说?”   “这...”崔妈妈迟疑了下,随即笑道,“老太太也给大奶奶念着佛呢,保佑大奶奶顺利诞下小少爷。”   顾至善冷哼一声,“给大奶奶念佛,给那顾知花念佛才是真!”   “至善!”   顾苏鄂出言警告他,儿子当了爹也是这般不着调性子。旁的不说,只母亲含辛茹苦供养自己读书,虽后因宋姨娘生出那么些事情出来,可母子血缘是斩不断。   顾至善惺惺闭嘴,左右他下旬便往北地去,再不在家里听爹念叨,此刻挨几句说道也没什么。只唯独辛苦妹妹,刚立后宫止住,又有顾家上下照看,真是劳心劳力的活计。   如此八月眨眼便过,等入了九月,高温虽犹在,日头渐渐柔和起来。   皇家成婚,自然和普通人家不成。   内务府一遍一遍来往于皇宫和顾府之间,流程繁琐细致,谁让他们陛下心血来潮亲迎新娘。这可是国朝建立百年来,头一遭皇帝亲迎皇后。   一时间各家功勋也对顾家恭敬起来,原以为婚后陛下只对顾家恩德,赏赐个承恩侯也说的过去。可谁知,这顾家姑娘不同旁人,深得帝心,只陛下亲迎,便压过前朝无数皇后。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9章   皇家下聘, 自然不同以往。   顾府门外鞭炮声阵阵, 从外院直传到内院里去。朱雀大街上一片热闹喧腾, 来往人群皆是面带喜意。   西院里屋子崭新,刷得雪洞一般,各色家具新鲜齐备, 宋妈妈喜滋滋报来秋香色垂帐及各色锦被。   见顾老太太还是自己出去时,那般低沉沉模样, 放轻脚步恭敬放下锦被, 就要往外去。   “你站住。”   顾老太太听见她脚步声, 抬起花白头颅,见宋妈妈喜滋滋模样, 哑着声音问她,   “外头可热闹?二门上得小厮去打探了消息,可有二姑娘消息?”   二姑娘。宋妈妈听了这话只觉得苦从心中来。二姑娘进府那日,老爷召她在前院说话, 昏暗书房里, 老爷只说紧盯二姑娘动静, 有什么消息随时告知前院。   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宋妈妈只觉得惧寒之意从脚底攥起, 二姑娘实在是心思毒辣,半点儿不必先舅太太逊色半分。可这份儿心眼子, 老太太半点儿也不晓得, 只唯恐二姑娘在顾家吃亏,让她过的不舒坦。   要宋妈妈说,二姑娘实在是见利忘义了些。不说旁的, 只二姑娘并非顾家亲生,便精心教养她这一条,寻常勋贵哪一家能做到。   可偏偏,二姑娘半点儿好处也不念也就罢了,她暗地里也劝二姑娘和软些,一张口,便说什么杨太妃临死前吩咐,让她万事听爹爹嘱咐。   她爹爹,可是堂堂敬王。敬王那样的,岂是好相于的,不说姑娘原本在家里就没和敬王府打过交道,便是敬王那样的人物,会心疼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儿不成?   到头来,还不是老爷给她兜着。可偏偏,老爷也不知思量着什么打算,任由二姑娘逃出府去也就罢了,还任由她带走什么坤舆图。   这其中涉及的事情,不是宋妈妈这样的奴才所能猜测的。她只盼望着,二姑娘好歹看在老太太也在府里面的缘故,千万别把顾家老小都害了。   眼下老太太问起来,宋妈妈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眼瞅着薇姐儿大喜的日子,可偏生,老太太念的不是嫡亲孙女儿,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老爷早就派人找去了,想来不日就有消息,老太太别着急,咱们二姑娘福深命大,轻易外人不敢招惹。”   笑吟吟按老爷吩咐回话,宋妈妈咬紧牙根,若不是老爷吩咐,她定是要拆穿顾知花表面,好让老太太知道,她疼的是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吃着顾家的饭,砸着顾家的碗!谁知道她偷出去的那些东西,对顾府影响有多大!   顾老太太闻言低叹一声,外头梧桐树叶迎风招展,云卷风舒,秋天要来了。揉了揉发酸发涩胳膊肘,无力垂下,终于认清楚一个现实,自己这腕子往后是好不成了。   “二姑娘找到她亲爹了?”   斜躺着层层锦被,顾老太太撑起拐杖勉强起身,并不去瞧宋妈妈大惊失色的面容,强撑身子骨来到床边,叶黄草枯,此时的青州,怕是早就寒潮迎门,早有谋划的妇人,该为家人做冬天的衣裳。   “她爹让她来顾府迷惑我,窃取老爷政务,惑乱我顾家!”   顾老太太说罢转身,龙头拐杖击地巨响聩耳。宋妈妈瑟瑟双膝跪地。老太太仁慈久了,她也就忘了老太太孤肩膀撑起顾家,岂是寻常人物所能比拟。   老爷寒门出身,到如今在朝廷里谁不称一句大学士,更别提他们姑娘入主后宫,承恩侯的名号可不是白白来的。   “替我换了衣裳,我去外头和老爷说话。”   顾老太太招手让宋妈妈上前,挥退那些个小丫头殷勤服侍,她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唯独在两件事上放纵了些。一个是容许哥哥遗孤进门,乃至后面惹出儿子儿媳离心的大事。再来便是顾知花,怜惜她似我儿,年幼不知生父是谁,可这份怜惜到后来,却化成一把匕首插向顾家。   她愧对黄泉地下的夫君,也对不起兢兢业业在朝堂上为民请命的顾苏鄂。   “老太太往前院去了。”   不过半刻钟,消息传遍顾府上下。顾知薇坐在窗前暖踏,正细心勾勒花样子,闻言道了声知道了,便继续低首绣花。   “姑娘,好好的老太太往前头去,可是为了姑娘婚事?”   芍药在一旁和小丫头分线,把手里的线捋好挑出个递给顾知薇,抬头好奇问道。   “祖母为什么缘故,爹爹想必知道。”   顾知薇穿过针鼻儿,低首继续去绣手里的鸳鸯,黑线成团,在娟白布料上黑漆漆鸳鸯回眸,情谊深长。   刚重生回来,她便这样坐在窗前给男人做衣裳,他不喜那些精致图案,便用金银丝线勾勒青竹,暗处不明显,只日头照过,行走间才依稀可辨。   当时揣揣不知后事如何,如今,她将要嫁他为妻。   “我记得早先时候,有个大半年,我曾做了件靛蓝衣裳,可记得收在哪里了?”   “用金银线绣竹子那个?姑娘当时两眼熬的红红,怎么劝也不听。”   芍药记不得了,自家姑娘衣裳箱笼几十个,找一件衣裳便要许久。倒是徐妈妈听见,记得清楚。当即便笑道,   “还是端午时候,姑娘和老太太往庄子里去,回来不知收到那里,想来若是要找,也能找到的。”   顾知薇闻言带两三分怅然之意,意兴阑珊收了手里鸳鸯。曾经熬夜也要去做的东西,没及时送出去,在哪里也找不到了。   察觉到顾知薇怅然若失,徐妈妈低首早有猜测。他们姑娘做事没瞒过身边人,如今想来,那衣裳尺寸可是宋姨娘和老太太好一顿掰扯,还有小红,当初可是被人眯了心智偷了衣裳出去,虽是悔改,可到底也不得重用。   能让姑娘看中的衣裳,记到现在,说明这衣裳与众不同。甚至,徐妈妈压下心底猜测,笑道,   “姑娘别着急。早年宋姨娘拿这衣裳掰扯,回身便让小红收拾了装在箱笼里。姑娘衣裳多,我们记不得是真。只她如今管着姑娘院子里的衣裳用度,定是知道这个。”   小红?顾知薇从脑海里翻出这么个人物,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当时那二门外小厮也不知怎的让她偷衣裳出去。后她把衣裳拿回来便没罚她,原以为早就放了出去,谁知竟然还在府里伺候。   “她倒是样样体贴,姑娘若是不想见她,奴才问了把衣裳翻出来给姑娘就是。”   徐妈妈知道姑娘记不得这些小事,也不等吩咐,起身往外走去。小红在院子里守着历来尽心,因她犯过错,轮值的时候战战兢兢,可若是轮不到她,那也是做些旁的活计,万事尽心,不肯轻易往外头去。   果不其然,外屋檐下,小红正带着小丫头们擦拭家具,因家里东西御制赏赐较多,各个都轻忽不得。小红除了拿软布拂去尘土,也小心殷勤伺候着,唯恐擦掉了漆面损了木材。   招手让她上前,徐妈妈问她,   “你管着姑娘的四季衣裳,可记得咱们姑娘端午回家那些个衣裳收在哪里了在?”   “徐妈妈,都在东间和冬天的衣裳一块儿收着呢。还有件衣裳姑娘怕是不记得,是宋姨娘从咱们院里拿走那件,也浆洗过收在里头。”   小红瞅见徐妈妈招手,忙不迭上前回话。等徐妈妈进屋,这才黯然回去仍旧擦洗桌面。   她原跟姑娘身侧芍药几个是一块儿来的,她们一个个是姑娘身边儿顶事儿的大丫头。唯独自己,因做错了事儿迷了心,不说日子难过,便是再如何尽心,也得不到姑娘信任。   旁有扎着双丫头的小丫鬟好奇看过来,低声和姐妹说着悄悄话。小红浑然未瞧见,只低手在铜盆里拧了抹布出来,继续干活。   不多时,徐妈妈再次出了屋子,姑娘让他们尽心伺候,自该尽心才是。只姑娘今儿个不知怎的,好端端绣了鸳鸯,又说什么翻捡出来贡缎做衣裳。   贡缎她们院子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可姑娘吩咐,颜色要素素的,也不要明黄显眼的。这可把徐妈妈难为住,她便是再蠢笨,也知道这衣裳是给天家做的。   天家一怒,岂是寻常人能应付?更何况,那人未进宫时,便对姑娘事事尽心。如今登基称帝,还不把姑娘当成心肝肉一般疼。旁的不说,若是姑娘因这衣裳手上落了两三个针眼子,到时候难为的,还是她们这些个伺候的人。   只饶是如何心底各种盘算,徐妈妈只瞅着自家姑娘黑白相间水眸,半句旁的话也说不出,   “姑娘好歹顾惜些身子骨,若是再熬成早先那般眼红身子骨萎靡模样,便禀给太太老爷知道。”   恰见小红尽心擦拭桌子,灵机一动招手让她上前,   “姑娘让我找布料去,前些时候姑娘落了件衣裳在箱笼里,如今想找出来,你和芍药两个晚膳前找了送到姑娘屋子。”   不说小红得了这活计如何感恩戴德,便是徐妈妈也轻松不少。只前算万算,等晚膳时备齐了姑娘要的布料衣裳,太太院子里崔妈妈匆匆过来,   “老太太难得精神好,今儿个月色也透亮。在西院里摆了酒席,说是一家人说说话,姥爷大爷太太老太太也都在,便是咱们大奶奶那里,也送去两盅好菜呢!”   顾知薇只得把翻捡出的布料先拿出,转身见徐妈妈和芍药一个准备披风灯笼,一个拿着香炉痰盂,瞧见角落处站着个身量不高的小丫头,招手让她上前,近前才知是小红,柔声嘱咐她,   “我这里四五匹素稠布,你搬到里间去。各色针线备好,旁的一概不许动。”   小红脆生生应下,躬身目送顾知薇一行人出了院子,手脚麻利把布匹挪到里间,针线盒准备齐全,方才长舒一口气。姑娘今儿个吩咐她做事了,只要持之以恒下去,姑娘定是会想起身边儿有自己这么个丫头。   外书房里母子详谈半日,出了外院,老太太精神一振,和往日里颓靡气息迥然不同。宋妈妈心底诧异,也不知老爷和老太太说些什么东西,精气神儿都比往日好上许多。   虽猜不到原因,可老太太精神好,她们伺候的也轻省。果不其然,脑海里刚翻过主意,便听见老太太吩咐了宴席,甚至,等回到院子里,还张罗着要亲自下厨,说是做老爷早年最爱吃的豆腐炒鸡蛋。   她的老太太啊,也不瞧瞧,当年孤儿寡母是什么苦日子,如今又是多好的日子。便是老爷珍馐美味吃不尽,要去吃什么豆腐鸡蛋。厨房里变着法子做豆腐炒鸡蛋,吃上个一两年也不重样,哪里用老太太亲自做?   若能被她一两句话劝阻,顾老太太便不是那个撑起顾家的人物。   于是,席间,满桌佳肴肿,唯独一碟豆腐炒鸡蛋格外显眼。   可偏偏,顾苏鄂一瞧见这豆腐炒鸡蛋,神色动容,眼眶微红。在寡母孤儿的少年时代,缺衣少吃是常态,可每当家里多攒了几个鸡蛋,顾老太太总是巴巴换了块儿豆腐来,豆腐炒鸡蛋油汪汪的贴补身子。   顾母瞧见,拉顾知薇在自己身旁坐下,把早就提前备好的燕窝给她。笑吟吟盛了碗芙蓉鸡汤端给顾老太太,   “媳妇进门这么些年,自来少和母亲一起吃饭。早年在水月庵里吃斋念佛,今年想想,还是咱们家头一次这么齐整。至善又添了乖儿,母亲,咱们顾家四世同堂,往后自该平安和乐才是。”   顾老太太精神气还好,只酸软的腕子到底没多大力气。只略扶住碗边,颔首谢过顾母,菊花似笑开一张脸,   “只你们日后好好的,便是即刻见到你父亲,我也是死而无憾。”   顾知薇听了这话心底一突,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忙夹了块儿豆腐鸡蛋在调羹中,豆腐滑嫩,蛋香浓郁,菜籽油放的多,油腥气压掉几分清香,凭空添了油腻。   “我小时咱们家里日子便好过许多,从未吃过这豆腐鸡蛋。可见祖母偏心我父亲,这么好吃的东西,从未给我们做过。”   顾知薇似真似假的抱怨两句,顾老太太心情大好,笑揽顾知薇入怀,   “我的乖孙,你比你哥哥强些。竟想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还说什么给陛下请本杀敌。怎么不想想,若是那鞑子那般简单便除尽了,陛下还要御驾亲征?”   顾母在一侧听的真切,难怪这阵子至善和崔家小八样样乖顺,可原来!竟然是打着去北地入伍的算盘!   “老太太吃鹿肉,性温最适合您。”   顾至善那里能想到,原本看母亲和祖母说话,接过最后倒是落在自己身上。他招谁惹谁了,不就是想去北地杀敌去?   男儿若不带吴钩,那才叫耽误祖上给的他一身好力气。殷勤夹了块儿炙烤鹿肉放在顾老太太碗碟里,试图蒙混过关。   偏顾母在一侧看的真真的,自家儿子什么德行她最清楚。若不是确有其事,怎么会眼巴巴的奉承人。   “顾苏鄂,你来说。”   阴沉下脸,顾母捏紧手心。哪怕她历来明理,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让她乱了心神。   她前半辈子生来骄傲,出身清河崔家,皇后嫡亲妹妹。相中的是父亲得意门生,当朝探花郎。   后也果然顺遂,夫妻恩爱和谐,在宋姨娘进门前,从未争执过一句。   苦和酸涩都是从宋姨娘进门开始。一个生来骄傲,一个低不下头,夫妻膈膜顿起,十多年不大来往。   只唯独至善和知薇一对心肝肉让她心底惦记,早年若不是为了儿子娶妻,闺女出门子名头上好听,她早就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好不容易闺女接她回来,夫妻关系回转。到底在顾母心底,至善和薇姐儿比顾苏鄂来的重要。   顾苏鄂也知道这个,知自己到底让妻子伤过心,迎着儿子不断使眼风的脸,面不改色的撒谎,   “陛下亲征,点了常家为先锋,至善随陛下出征,崔家小八殿后,筹备粮草。”   这话倒是不假,只是不是陛下点将,那就是天知地知的事情。   顾知薇闻言诧异抬头没,哥哥和崔表哥征战北地,是他下的旨意?   顾母也知道这无对正的话随顾苏鄂说,懊恼咬了银牙。暗道丈夫不老实,他既然这么说,她还能眼巴巴的进宫逼问今上不成?   太极殿里,明珠高悬。傅仲正长身立于沙盘前,揣摩鞑子行军路线。   冷风袭来,夜深露凉。   夏太监托盘躬身进了内殿,察觉到陛下专注凝神在沙盘上。轻声提醒,   “陛下,太上皇使奴才们送了夜宵来,您好歹用上几口,再去瞧这些个东西。”   “放下吧。”   傅仲正头也不抬,俯身捏了红旗在手,落在祁连山后一片峡谷。   前世,就是这个地方。敌军埋伏,前后截断,他十万大军尽丧于此。   哪怕是有顾知花偷了假的坤舆图出去,他也必须筹谋到万无一失,方能安心歇息。   夏太监微叹口气躬身退下。今上和太上皇不同,太上皇身子骨孱弱,崔皇后略劝慰几句,便撂开政事。   可今上沙场里铁骨铮铮的将军,侠骨柔肠怕也没几分在后宫心上。   也不知那顾皇后进宫后,陛下也这般夜夜安置在太极殿不成?   立身眺望顾府方向,夏太监漫天神佛的祷告。唯独祈愿这顾皇后进了大内宫殿,让他们陛下沾染几分人情味才是,如此冷冰冰,能招顾皇后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mua~ 第90章   顾知薇做天下后宫之主, 会对朝堂带来什么影响。各家权贵都在度量这位新皇后的打算, 可唯独一个人不担心, 那便是常家。   初六一早,正是顾知薇的添妆日。天色刚白,何三姑娘便推醒睡的死沉常达, 男人本就生的健硕,床榻呼噜震天。新婚有月余, 何三姑娘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便是睡的在不踏实, 也不耽误她今日早起。未来皇后大婚, 不是她贪睡的时候。   好在常达也不是不知事儿的,见妻子面色微白, 张急忙慌的准备东西,小小声为自己辩解,   “陛下素来宽厚,不是那等苛责之人。便是顾家姑娘, 早年也是性子和善的。她家里的雪团儿, 还是咱们家馒头的崽崽呢。”   馒头是常达养的小犬。性子温顺极为通人性, 何三姑娘进门没多久, 便和她混熟,跟在脚后跟屁颠屁颠, 格外招人喜欢。   何三姑娘自然也知道顾知薇的雪团儿, 听说是陛下送去的,在顾家极为招人喜欢。可偏生陛下不喜它,若是瞧见了, 定是恼恨不许进顾姑娘身边儿。   日子久了,雪团儿反倒是黏上顾家太太,平日里扑蝶绣花都在一侧静候,格外乖巧。   知道了这个,何三姑娘长舒一口气。只仍旧白了常达一眼,   “陛下待你亲厚,是陛下礼贤下士,咱们家不能做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事情。便是陛下再宽厚,误了皇后的良辰,看他不罚你!”   常达嘿嘿一笑,长腿一脉下床,走到何三姑娘身侧,道,   “陛下自然是宽厚,只你家相公也不是寻常人物。陛下御驾亲征,眼下虽是大喜日子。可宫里的太上皇太后太皇太后,各个都盼着顾皇后让陛下回心转意,你只等着,过不上几日,娘娘便要召你进宫说话。”   “陛下即有了主意,难不成,顾家姐姐还能让今上改了主意不成?”   何三姑娘对镜抹好胭脂,转身白了他一眼,“给你半柱香时间,若是晚了,有你好看!”   说罢,气冲冲往正房瞧婆母去了。唯独常达坐在残香镜子前,摇头道,   “你是不知内情。”   想当初北地里灭了鞑子王庭,陛下当时还是镇北王,眼巴巴的往京城里赶。进京后哪里也不去,只在顾府外荣锦院住着,若不是心里有顾姑娘,至于眼巴巴的去不成?   顾府,沁薇堂游廊蔓腰,绿荫遮去燥意,画眉鹦鹉挂于廊下,是不是清脆鸣上几句。   从内室到沁薇堂大门的甬道上,各色珍奇家具摆设,檀木沉香等各色名木陈列,只恨不能让人看花了眼去。   小红早几日便擦试过两遍,每日里拂尘挥去尘土,总算是到了姑娘能用的时候。   只这些东西再好,在宫里那位看起来,都比不得自己为顾知薇准备的。   翻了两三页嫁妆本子傅仲正便撂开手,宫里不比民间,行事历来都有用度。坤宁宫内造的家具摆设早就陈列妥当,若是顾知薇这些再陪嫁进来,哪里还有放的位置?   夏太监跪地不敢吭声。顾学士早就知陛下备起了坤宁宫顾皇后家用摆设,仍旧上本,说什么,   “小女自幼未离父母,特制了家具陪送。日后在深宫,看见家具如同见父母。”   陛下也是半句话不说,接了本便在太极殿坐着。眼瞅着陛下心底不痛快,夏太监也不好受。陛下是有多看中顾皇后他最清楚。   不说日夜惦记着,自打登基后便巴巴的把坤宁宫收拾的利利索索,各样东西都是按照顾姑娘喜好摆设,天下珍宝恨不能汇聚一处,给娘娘挑去。   眼瞅着明儿个大婚,今天顾学士说什么要陪送家具进宫。若说不是刻意的,打死他也不相信。   可不相信就有旁的法子不成?夏太监日子难过,只觉得自己也替陛下为难。婚前闹出这么些事情出来,等明儿个陛下亲迎,顾学士能给陛下好脸色?   “给朕拿常服来。”   正百转千回在脑海中补着各种小剧场,忽然听上坐的年轻帝王冷声吩咐。   夏太监啊的一声,疑惑抬头。陛下又不是要出宫,好好的要常服做什么?   迎着沉沉帝王目光,所有疑惑咽回腹内。躬身去御林军找何四,他早年是陛下管家,陛下登基,他也掌管着太极殿前后守卫。比起自己这个太上皇给的阉人,想来更得陛下的心。   果然,何四一听陛下要常服。疾驰回恭王府拿了衣裳,不消半刻钟便再次出现在皇宫。午后刚过,一袭人便出现在顾苏鄂书房。   陛下微服亲临,顾苏鄂早就率家里清客相公侯在书房。陛下龙精虎步,深眉目阔,便是寻常绸缎衣裳,也遮不住身上气势,如泰山压顶,没得让人屏气凝神,慎重几分。   不等顾苏鄂跪下行礼,傅仲正便疾步上前扶起,而后步履不停,往涵香阁走去,步伐匆匆略过他身影,只留下淡淡龙涎香,   “薇姐儿呢?在后院?”   “今儿个正是添妆日,恭王妃正带着众命妇在后院,陛下不若在前院里用两杯茶。”   顾苏鄂起身忙追了过去。陛下亲临顾府本该是大事儿,只傅仲正到底在顾家住过一阵子,顾苏鄂如今有担着教导他政事的名号,君臣比旁人来的亲厚。   无论如何亲厚,哪怕是亲如一家。眼瞅着自己从小拉扯到大的姑娘被臭小子叼回窝,哪怕对方是一国之君,顾苏鄂心底也难免不好受。   他也并未束手就擒,陛下虽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也断然没有让一腔父爱东流入水的念头。更何况,他准备的那些喜桶美人椅,自来都是姑娘的爱物,他就不相信,陛下不会退让。   可陛下若因此退让,顾苏鄂难免心底失望,对方并非开疆扩土之君。帝王之术本该不被臣子制擎,傅仲正今日若为了薇姐儿退让,改日也会为了别的对朝臣妥协。   年轻的君王,会如何做呢?   沁薇堂里笑语阵阵,空气中也洋溢着欢快气氛。一片喜气洋洋中,顾母看着满院花草面带不舍。   临着大婚的日子越发近了,顾母越发舍不得自家乖囡囡。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   母女无话不谈,家里和谐欢乐,这逍遥时光不过几月便要失去了。一入深宫,她乖囡省亲不知是什么时候。难不成像姐姐那般,一入深宫,便再也没回过清河小院。   回首屋内,恭王妃何曾如此张扬大笑过。一手拉顾知薇腕子,侧身和何三姑娘说笑。偶有两三句传来,是什么,   “我自见薇姐儿第一眼,便觉得喜欢。”   “...陛下也是长情人,唯愿小夫妻和谐,再没有别的话...”   “太皇太后连带太上皇,更别说太后娘娘,心肝一般看待...”   也是她的心肝肉啊。顾母红了眼眶,还没来得及和闺女亲昵,她便要嫁人了。   察觉到细碎脚步声,顾母悄声抬眼擦掉泪珠儿,哑着嗓子问,   “什么事儿?”   崔妈妈悄声上前,细碎耳语几句,而后道,   “老爷让来瞧瞧,咱们姑娘好歹去外头看看,也是那位眼巴巴从出来瞧咱们姑娘。”   顾母抬头去瞧顾知薇,因今儿个添妆,她穿的格外喜庆,豆粉窄身襦裙,外罩凤穿牡丹缠金朱红大衫,越发肤白莹润透亮,日头照进来白的耀眼。   发髻上凤衔九珠,旁有流苏垂下,明珠拇指大笑一颗,落在细眉杏眸中,越发清亮如天上星子。   她女生的如此貌美,难怪被陛下惦记上。眼巴巴大婚前几日往顾府里来,只为了瞧她姑娘一眼。   让薇姐儿去见陛下吗?   顾母瞬间便有了答案。方才她还在恼恨,因男人迎娶让她薇姐儿离家,母女不得团聚。可转瞬间,顾母便有了别的考量。   陛下眼下对她薇姐儿心思正浓,眼瞅着一月之后又是御驾亲征,若是,她薇姐儿新婚之时怀的子嗣,日后便是陛下变心,在宫里日子也好过。   起身笑吟吟走向人群,含笑朝恭王妃笑道,   “我们家新修了个花园子,虽比不得恭王府气派。可满院子花花草草也是薇姐儿费心收集而来。您也掌掌眼瞧瞧哪里有不合适的,及早说了我们改了来。”   恭王妃一听是顾知薇收集来的,顿时十分满意,   “薇姐儿自来聪慧,她筹备的院子哪里用瞧,定是实打实的好!外头虽好,只我想在屋子里和薇姐儿说话。”   顾母凭空说去瞧花园子,顾知薇便知其中有自己不知的缘故。见恭王妃嘴上夸赞,并不起身,笑道,   “是南边儿来的花草,咱们这里素来少见。娘娘若是瞧见哪个中意,只管带回去便是。”   南北气候不同,素来橘生南为橘,生北则枳的说法。若真是在北方养活了南边儿的东西,可真是稀奇。   当下也不再推辞,一手仍旧挽住顾知薇,另外一只手则去拉何三姑娘,含笑朝顾母道了谢,道,   “若是真稀罕,倒是要禀告给陛下,封赏咱们薇姐儿才是。”   “哪里用封赏她,我那儿媳妇也在西苑里住着,生了个乖孙如今才十多日,虽见不得风产房也血气。只等过了满月酒,咱们再热闹热闹。”   顾母也笑吟吟跟在身后,和恭王妃说些家常话。一时间气氛倒也融融,恭王妃再三和顾母贺喜,又让人拿了自己早就备下的贺礼,道,   “咱们二家和旁人不同,薇姐儿我是待她心肝肉一般。只唯独一点儿,既然是亲戚,少不得来往比旁人亲厚。你既然不让我见乖孙孙,东西可得替他收下。”   顾母见是金锁下缀着小铃铛,又镌刻了些福气吉利的话在上头,笑接了道,   “只等儿媳妇能下床走动,我带她再谢过你。”   说罢,便让人给顾大嫂送去。顾知薇听见,起身一步,   “那些个婆婆妈妈总是笨手笨脚,没得摔坏恭王妃心意。不若我亲自送了去,也算是一番心意。”   恭王妃和顾母含笑应了,顾知薇这才躬身,拿了瓒盒往西院去。   顾大嫂生产过体虚无力,虽有各色奶娘婆子守着,只她仍旧守着哥儿。因没出月子,哥儿没取名儿,只哥儿哥儿的叫着,这几日养的好,出生时红彤彤一片倒是褪去,白白净净格外惹人喜欢。   顾知薇唯恐自己进去招了风,只隔着檀木架屏风和顾大嫂说话。顾大嫂得了东西本不稀奇,只给自家儿子比给自己还熨贴。   托顾知薇给恭王妃带了谢意,姑嫂两个又说了些家常话,顾知薇这才起身往院子里去。   一路倒也柳风袭来,虽是九月,临近中午,日头毒辣,天气到底是几分燥热。   刚转过假山角,临到涵香阁前。顾知薇顿足瞧去,几个月前,她偷偷约那人见面,便是在这涵香阁中。   可偏巧那日她来了月事,腰腹酸软,竟是一场大梦梦到前世。   如今,不知那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宫里朱墙黛瓦,从太极殿到坤宁宫等三十六座宫殿,只要他想去,哪个地方能拦住他?   “顾姑娘,顾姑娘?”   正沉思,便听见夏太监喜滋滋声音。夏太监实在是觉得这事儿来的巧,陛下一进顾府便往这涵香阁里来,拎个棋盘便开始对弈。只陛下不说他也知道,这是在等顾姑娘。   陛下怎么不想想,这顾府花园子刚整修过,他怎么去找顾姑娘。这才是从天上跳下来的好姑娘,他再不用往别处找去了。   涵香阁里,一盏孤茶,一局棋面。傅仲正阔步坐于杌子上,手捻棋子看向棋面。   顾知薇转过假山,见夏太监时不时回头瞧自己,脚下迟疑,她真要去见男人不成?   可圣意难为,再抬头,便瞧见这样一副君子对弈图。傅仲正素来少穿淡色衣裳,今儿个倒是穿的寡淡,月白长袍滚着包边,袖口领口是纹样精美图样。腰间悬着个如意双纹龙凤佩,下坠明黄流苏昭显男人身份。   本就冷峻极难亲近的男人,月白衣裳连带束住乌发玉冠中和了冷峻,日影斜来,树荫在男人身上斑驳出阴影,修长手指在棋局上落下一子,回身去瞧顾知薇,   “站着作甚。过来。”   男人大掌轻拍腿部,示意顾知薇坐下。顾知薇慌忙往后瞧,夏太监低首凝神,只做什么都看不见。   远处亭台楼阁,依稀有女声娇笑传来,那是顾母和恭王妃在说笑。若是哪家的下人走的远些,说不定能瞧见这里。   更何况,这涵香阁建筑与别处不同。元是崔皇后为了昭显荣宠特意为自己修建的,红墙白玉栏杆,临着小池塘更是残藕荷叶,一步一景。   等下,众人走到这里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见到男人的喜悦,随着这要求瞬间熄灭。顾知薇小脸由红转白,刷的失去血色,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大厅广众之下,他让她坐他腿上!   轻咬唇瓣,顾知薇摇首不肯凑近男人,只莲步上前,虚虚在椅子上坐了,也不敢直视男人,只盯住捻着棋子指节修长的大掌,   “怎么今儿个出宫来外头。太皇太后可知道?姨妈知道了,也该挂记你。”   少女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车轱辘话。   樱桃红唇上下开合,傅仲正不一会儿便走了神。他本就不耐烦听这些话,又不想让二人如此疏远,可偏偏,就是这没什么营养关心的话,莫名让他平稳心智,从早上便开始烦躁不安的心安定下来,转化成另外一种不可明说的意味。   撂开手中棋局,大步上前拢住纤细腰肢,俯身在脖颈之间。   呼吸灼热,身后是陌生的龙涎香,顾知薇瞬间捏紧手指,胳膊上寒毛竖起,防备顿起。   恭王妃和母亲正带着命妇在外头院子,她不能在这里纵容他恣意妄为。   细嫩脖颈如上好酪乳,柔滑招的傅仲正意动,食欲大增。可身下柔顺身躯,僵直满是抗拒。傅仲正无奈只得转过顾知薇细肩,柔声安慰,   “怎么好好的,不乐意见我?”   顾知薇摇首不肯回头去看男人,唯恐自己心软顺从。她和命妇们说笑玩乐了好一阵子,妆掉衣残,不远处恭王妃顾母等人赏花玩草,少不得要她过去说话。若是任由男人放肆,怕是临到跟前,早就被那些个眼尖的命妇们看出来。   杏眸细眉潋滟,男人近身便勾勒几分魅惑之意。傅仲正抬起柔腻下巴,迫使顾知薇抬睫直视自己。   男人本就生的模样极好,月白常袍更是别有一番温润如玉气派。只眸色黑亮,宛如夜色中抓到猎物的雄鹰,看见便让人畏惧两分。   银牙暗咬粉嫩唇瓣,水润唇瓣弹性极好,咻得一下如樱桃般含苞欲放,惹人垂涎欲滴。   喉结不动声色上下开合,想亲,又不敢。   鼻翼间满是男人龙涎香气,只有凑的近了,方才能嗅到一二分残存的松竹香气。   顾知薇不自在把两手放在男人肩头,轻轻往后挪了下,便要逃出男人怀抱。   “你素来逮着我没骨头一般揉搓,今儿个不成,等会儿让母亲和...瞧见,定是要笑话人的。”   少女声线清甜,裹着蜜糖一般,便是拒绝的话,也让人甜到心坎上。   柔嫩小手在肩头推搡,没两分力气,可傅仲正一瞧便知,这是薇姐儿在抗拒自己。   察觉到顾知薇的抵抗,傅仲正依依不舍松开手任由她去,棋盘将解未解,长腿一迈,仍旧回到方才位置。见顾知薇站在厅间仍旧离的远远,再次笑道,   “便是你挨着我坐,我也不能吃了你不是?”   在顾知薇身边儿,莫名他不愿意用朕这样生疏的词句。   桃腮再次红透,强撑腰肢上前,坐在傅仲正对面。男人并不去瞧自己,只一手捻着黑润棋子,黑眸紧盯棋盘。   “走这儿。”   顾知薇见他迟疑半晌不知落在何处,伸手点向棋盘一点。大红金丝纹绣下手指细白,树荫日头交映成辉,日头落在腕子上越发温润如暖玉,通透宛如玉尊,阴影处肌肤隐隐又血肉痕迹,这才知是真人肌肤。   大掌回收,一手握住顾知薇细腕在手里摩挲,一手落下手里棋子,道,   “下棋不过是心里烦闷罢了,你来和我说说话。朕便好了。”   一个朕字,让顾知薇心底千万个不乐意都咽了回去。身边这男人,是帝王之尊,天下之主。不说万钧江山压在他肩膀,只他在,顾崔两府便平安无事,再也不会似前世那般血流成河。   轻抬脚步往男人身侧去,手指微抖,去碰傅仲正肩头。男人肌肉猛的一跳,唬的顾知薇心神不稳,深吸口气,拢住肩头侧身靠了上去,柔声安慰,   “再有两日便要成亲,我总是你的人,便是再着急,能急过这两日去?”   傅仲正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他本发愁的是顾苏鄂陪嫁的家具器皿放哪里去。可顾知薇这话,分明是误以为,自己着急和她亲近。   可硬是说起来,这倒是也对。撂下手中棋子,半转身拢住细腰,埋首在一片香软之中,语气委屈巴巴,   “顾学士难为人,坤宁宫朕自登基,便搜寻了好些东西在里头。偏顾学士说什么,在深宫里难得出去几趟,见到那些家具便如同见到父母。   难不成,薇姐儿你出宫探亲,朕还能拦着不成?”   男人难得抱怨,如幼童一般磨蹭不肯轻易脱离顾知薇怀抱。偏发乱冠斜,原本束的整齐头发也凌乱开来,顾知薇实在是受不住男人如此亲昵,半保住男人肩膀求饶,   “夏太监也在呢,左右让人瞧见。”   “谁敢直视?”   傅仲正嗤笑一声,不把夏太监并徐妈妈等人放眼底。只到底不愿意让顾知薇再次为难,察觉到顾知薇身子骨再次僵直,知在顾府里她放不开,索性拉人往里间去。   芙蓉石穿山屏风隔开里外两间,外间书画笔墨悬于高堂,和上次来时变了格局。内间,倒是和早先相同,角落多了个及腰高的香炉,是飞鹤延年模样,鹤顶袅袅香烟,蒸腾着龙涎香混着说不出的药香。   只靠窗一角睡踏换成了芙蓉螺钿床,上悬明黄穿龙吊帐,床上也是锦罗绸被,暄软腾腾,触之舒适。   杏眸在屋子里转过一圈儿,格外瞧了两眼飞鹤香炉,顾知薇便知,这屋子被重新整治过。   来不及细想,顾知薇便置身在床榻之中。不等她翻身向里,傅仲正也倾身上了床榻,双臂悬于顾知薇螓首两侧。   逼仄狭小空间里,心跳脱了序。可偏偏,傅仲正恍然如未瞧见,只凝视顾知薇双眸,黑白相间清澈小溪一般,瞧见便让人心底愉快几分。   无措的往旁错了眼,顾知薇不去瞧男人。偏他刀削一般颚骨,素来便有棱角。又是做惯了君王,冷峻气势自然让人心慌意乱。   “唔...”   便是再躲,能躲到哪里去?   男人小臂便在螓首两侧,禁锢住他左右动弹不得,偏男人知她难受欲逃,不止不肯让顾知薇动弹,刻意收了臂弯压的实实,只让顾知薇一口气喘不上,噎在嗓子眼,白了眼傅仲正,   “亏你还是个年轻帝王,平白无故戏耍人家。”   “戏耍?”   傅仲正不肯认,俯首吸吮下细嫩唇瓣,不等顾知薇发怒,随即起身,道,   “我今儿个心底不大痛快,只和你说一会儿子话,便觉得心底舒坦不少。”   “我前些时候在恭王府外另外开辟了个镇北王府,虽未曾住过几日,到底也是我开门立户的第一个家。   我想着,坤宁宫里的东西早就准备其当,你若是有什么想用的东西只挑出来送到宫里去。余下的,便送到镇北王府去,这处府邸日后就当是咱们两个在宫外的家。”   一席话半句没说一个朕字,可顾知薇想起沁薇堂满院的沉香檀木家具,倒是明白傅仲正所说何事。   想来父亲定是要把这些家具送到宫里,傅仲正,他不乐意?   疑惑目光一落在身上,傅仲正便知,这是顾知薇误会。拉她在自己腿上坐了,笑道,   “朕若同意了,顾学士才是要难受。可若是朕不同意,担心为难伤的是你的体面。”   她是后宫之主,若是驳了顾苏鄂的本,伤的是她的皇后体面。若是把顾家准备的家具送到镇北王府去,便是朝臣,也说不出半句不是。对他而言,也算是全了前世夙念。   帝王之尊迎娶顾知薇,到底总觉得男强女弱。可若是把嫁妆送去镇北王府,二人身份相当,登基之前的府第虽寒酸,可偶尔若是出来闲住。不必守宫里的规矩,倒也安乐。   顾知薇也想到这个,含羞带怯点头同意。傅仲正这才松了口气,抬起顾知薇柔腻腕子在唇边摩挲,又抬头去瞧她发髻钗镮,见并没有凌乱,才低首去吃唇上胭脂,   “你今儿个是什么胭脂,我瞧瞧可好吃?”   胭脂好吃不好吃的,瞧就能瞧出来?顾知薇知他拿这话来搪塞自己。果然,下一瞬,呼吸交错,唇齿交融,满腔话语被吸吮的干干净净,半句话也吐露不出。   久违亲昵让她瞧瞧软了骨头,手指捏紧男人衣袖,纹样精美在指腹摩挲,指节粉嫩发白,羞涩虽想躲,可到底是迎合过去。   “陛下?陛下?”   夏太监悄声往门里瞧,徐妈妈更是退到栏杆外听从吩咐,见自家陛下龙虎一样抱住顾家姑娘揉搓,身后,顾苏鄂沉着脸站于棋盘一侧。   他薇姐儿在屋子里任由那男人磋磨,便是他是一国之君,也没得让人恼火。   长袍一甩,顾苏鄂懒得再候着,扭身往前头书房里去。刚走两步,扭头和夏太监道,   “只告知陛下,苏鄂在书房候着。”   夏太监只觉得苦从心底来。眼瞅着陛下婚期将近,可这顾大学士越发是瞧着陛下不顺眼,朝堂上为难也就罢了,便是陛下在顾府里和顾姑娘说话,也是有顾家太太和顾学士准许。   可刚过一盏茶功夫,顾学士便眼巴巴的追到这涵香阁来,好容易在外头侯了会儿,眨眼便有走了。   要夏太监说,这顾学士倒像是和陛下有仇似的。看着那门框里头咬牙切实,活活是什么珍宝被陛下夺了去。   外头响动惊动顾知薇,男人自来霸道,唇瓣微抖,发瑟发疼,挪开嘴唇在傅仲正耳畔气喘吁吁,道,   “外头是什么声音,我要往外头去,等会儿母亲和恭王妃来了,瞧见可怎么交差。”   傅仲正伸手在后背细细顺她呼吸,等呼吸平稳,复又挪过唇去,只在鬓角额头细细亲.吻几下,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外头备着梳妆台,朕,伺候你重新梳洗了?”   声音嘶哑,带着股儿调笑意味。可偏偏,顾知薇哪里敢让他伺候,动手动脚不说碍手碍脚,有他反倒是碍事儿。再来,他素来身边儿有人伺候,又是帝王之尊,便是在自己面前素来亲和,顾知薇也不敢轻易支使他。   如此又磋磨了会儿功夫,前院里顾苏鄂使人来催了两次,夏太监件件都拦住,只等陛下眼巴巴送了顾姑娘出了涵香阁,小声凑上前,   “陛下,方才外书房顾学士喊了几遭儿话,又有恭王府的奴才瞧见奴才,说了几句话...”   意思是,顾学士不乐意让薇姐儿和他久待,恭王府的人瞧见夏太监,想来也知道傅仲正在里头和说话。   “知道了。”   离开涵香阁,傅仲正浑身暖意去了几分,话语也淡了几分。仍旧是月白长袍暖玉佩,可君临天下的气派让人不敢直视。夏太监躬身跟上,不敢揣摩圣意。   顾知薇这边衣衫整齐,徐妈妈心底倒是诧异,每次陛下见姑娘,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咽下去才好,今儿个怎么如此乖巧,姑娘连唇上的胭脂也好好的。   花园子逛着逛着,顾知薇便不见身影。恭王妃自然知道其中定有缘故,朝顾母笑道,   “你们这花园子整治的好,便是我们家王爷瞧见,也是服气的。”   “王妃谬赞了。”顾母笑着回话,道,   “这些个都是薇姐儿的心思,她素来生的心思灵透,便是崔太后也夸过几次,王妃您若是瞧着什么合适,只管搬回去就是。”   “你瞧瞧,你瞧瞧。”   恭王妃拉着何三姑娘说笑,朝顾母道,   “你们家最珍贵的珍宝给了我们仲正,日后便是千万个花花草草也比不得这一个。更何况,我们家仲正素来不爱那些个花花草草,珍宝虽好,只一个便够了。”   顾母听了这话心底大安,有恭王妃这句话,她薇姐儿便是在宫里,也是日后日子好过。忙不迭开口谢过,去瞧崔妈妈,   “你往涵香阁去一趟,怎么姑娘换个衣裳耽误这么些功夫,咱们逛过前头院子,便在戏台子那里开宴如何?”   后半句是朝着恭王妃说的,她自然没有不乐意的理。过不多时,顾知薇携带一众丫头过来,先后见了礼,一时开了宴席直到日头落下。   车马滋滋,人散灯昏黄,顾知薇直到回到沁薇堂,仍觉得脚酥腿麻,走路虚晃。   坐于梳妆台前,钿螺花扦去的干净,乌发低垂,芍药小心拿篦子梳过发丝,徐妈妈在外头把今儿个添妆收拾登记在册,拿进里间给顾知薇看了,   “姑娘,今儿个恭王妃还有常家大奶奶的添妆在这里,太太吩咐,您先过过眼瞧瞧去。   内务府送来大婚正服也一并送来,姑娘明儿个再试试,虽繁琐了些,总好过正日子出岔子。”   檀木匣子里,是红宝碧玺制成的家常发冠,前后流苏硕.大明珠低垂,凤衔珠九翅飞展,各色珍奇珠宝不说,只凤口衔的那颗明珠,便价值千金。   芍药倒吸一口气,她便是跟着姑娘见了许多好东西,此刻也觉得,恭王妃送来的这发冠实在是顶顶出彩的好东西。   顾知薇想的倒比芍药来的深,这发冠是内造宫制,恭王妃素来是不爱这些珍宝,想来是早就备下这发冠,只准备送给自己。   她是满意这个儿媳妇,才送这些个东西来吗?捻起凤尾垂下明珠,顾知薇低首沉思。莫名想起今儿个涵香阁相见的那人,他们要成婚了。婚后,他要御驾亲征。   “前头哥哥送来的虎骨和狐裘收在哪里?收拾出来做些护心。”  顾知薇扭头问向徐妈妈,嫣红唇瓣在烛光下泛着瑰丽色泽,徐妈妈心一突,道,   “西间箱笼里收着,姑娘要多少?”   ***   恭王府马车上,恭王妃坐在车里听婆子回话,   “奴才今儿个在涵香阁瞧见夏太监,虽是换了衣裳,可浑身的气派错认不得。还有那副白玉棋子,是王妃特意寻摸了送给陛下,奴才瞧着,样式一模一样。”   “可见着陛下了?”   恭王妃放下手里茶盏子,问外头行走的婆子,婆子不敢只说,只低首道,   “模糊许是月白衣裳,认不得准。”   月白衣裳,今儿个何四送进宫的便是月白衣裳。   恭王妃心底有了算盘,冷着声音道,   “不说知不知道是陛下便在这里胡说,便是陛下,想来陛下自有章程,谁准许你探查圣意。   哪怕是仲正登基,咱们恭王府也不许仗着体面在外头打探。若是让我知道,自该罚出府去。”   那婆子慌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恭王妃转了两下玉镯子,低首叹了口气。她虽是顾知薇名义上的婆婆,唯一的嫡子如今是皇帝。   可只要她是恭王妃一日,便恪遵守循一日,克制了那么些年,不能因为仲正登基便放肆,百年后,给她儿史书上留下黑史。   “谁在那里!”   马车猛的停下,前头打灯笼的大声呵斥一声。顾知花瞧见那列马车,两股颤颤,巴结道,   “喊冤!我要告顾家大小姐残害胞妹,不守规矩..”   "捂住她口鼻捆上,带回府去,明儿再发落。"   恭王妃懒得听这些,一听便知是顾知花在外头。顾家的事她早有耳闻,内情也知之甚详。   只不是说顾知花往外逃去了,怎么好端端出现在城里,还在这里守着自己。   若是薇姐儿心软顾及姐妹情深,她这个婆婆便出手助她。   等到第二日天色未亮,恭王妃因为惦记着这件事情。一大早便喊了丫头婆婆,当众在花厅提了顾知花上来。   顾知花一心以为是恭王妃要听自己说话,心底里格外欢喜。也顾不得这些日子吃的苦楚,喜滋滋问向一侧召唤自己的丫头,   “听说恭王妃素日里最和善不过的人物,我今儿个算是知道了。你们府邸里伺候真是好差事,比顾府不知道强了多少出去。”   那小丫头得了吩咐,半句话也不敢和顾知花说话。顾知花浑然不在意,她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亲情家人都是虚的。不说顾家对他不好,就是亲爹敬王,让她偷了东西送出京城,可谁知,拿了那东西的人竟然要杀她!   若是敬王不知道,顾知花打死也不相信!可要是就这么任由亲爹陷害自己,顾知花也按耐不住这口气。想来想去,只有找上恭王妃,才算是有出头之日。   一来啊,她是当今陛下嫡亲的母亲,谁敢和她问罪。二来,她是顾知薇的婆母,若是能让她厌恶上顾知薇,她才算是没白来这一趟。   只心底想的再好,见到恭王妃的场面也让顾知花心惊。匕首刀剑药物绳索,样样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恭王妃,她要杀她。   顿时,顾知花所有的算盘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便是千万个算盘,也得有命在才是。只她现在想逃,早已经迟了。   “把门关上!”   一声令下,屋子里黑天一般,哪里也逃脱不得。更别说那些个粗壮婆子上前捆住她胳膊,下一瞬,药物入口,辛辣酸涩。   她要活不成了。   七窍出血,顾知花半句话也说不出,愤恨目光瞪视虚无空气。她筹谋许久,怎么就,怎么就栽在了素有菩萨名号的恭王妃手里?   作者有话说:  mua~ 第91章   不消两个时辰, 消息便传到皇宫内院。   傅仲正道了声知道, 便低首仍旧去看手里的奏本。崔家小八筹备粮草, 鲁豫二地夏粮依次进京。北地持续干旱,罗家守城艰难,鞑子日益频繁南下, 原不过一月犯边一次,近来五六日便犯边抢劫百姓。   十月一战, 须把这鞑子驱除不可, 为国朝永绝后患。   至于顾知花, 在他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了。死在母亲手里倒也干净,省的薇姐儿知道, 手上没得沾染鲜血。   顾苏鄂也在一刻钟后得了消息。挥退下人后往后院行去,顾知花虽不是他亲生,左右也是表妹嫡亲女儿。人死过往俱空,便是她不是顾家人, 少不得和顾老太太商量了, 祭祀宋舅老爷的时候, 可要把这段添上?   顾老太太正翻箱倒柜让宋妈妈整理衣裳, 薇姐儿临近大婚,她精神气儿不好, 难免需要好衣裳帮衬。   可偏偏, 缠绵床榻半年,骨消瘦,人憔悴, 衣裳也都宽了不少,她们这样的人家,本该提前备上。可偏顾老太太身子骨不舒坦,又因顾知花的事未免心情不好,哪里有时间量体裁衣。   顾苏鄂当下便挥退宋妈妈,拱手半坐小杌子上,仔细查看了顾老太太容色,见她精气神比前几日好上许多,心底百转千回,口中转了话头,   “母亲一向可好?薇姐儿初九的正日子,咱们家东西齐备,陛下因薇姐儿加封咱们顾家。   儿封了承恩侯,母亲也得了诰命加身。只儿子愧疚,这诰命并非儿子带给母亲的。”   顾老太太一听这话,手腕也不疼,直起腰身,拉住顾苏鄂肩膀,   “你扶我起身,我给你爹烧柱香去。   他病死的时候,还念叨着你能不能成才,这么多年过去,我总算是熬的云开,得和你父亲念叨念叨才是。”   提起早亡的顾父,顾苏鄂躬身服伺顾老太太穿鞋,搀扶到隔间小佛堂,依次上了香,顾老太太虔诚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朝顾苏鄂道,   “你娘我是老了,有时候也偏心,可我不糊涂。我知道,你来找我什么事儿。”   顾老太太慢慢回到正堂,见顾苏鄂面露惭愧,道,   “你也以为我老糊涂了,只顾着知花不成?早年我想着至善和薇姐儿都是咱们家亲生的孩子,花姐儿她连个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到底不如薇姐儿往后嫁的好,偏疼些也没什么。”   “只是这偏疼,终究是害了她。”   顾老太太往窗外瞧去,梧桐树遮天蔽日,在窗台山荫出凉意,沧桑声线也似裹了凉风,   “至善如今有了儿子,知薇也有了归宿。只唯独知花,她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到底养了她十几年,给她个好坟头吧,啊?”   顾苏鄂颔首应下,唯恐顾老太太不知其中内情,解释道,   “她偷了儿子书房里的坤舆图,想来有敬王指使,图虽不大准确,叛国之名为实。故...”   她死的并不冤枉。   顾老太太知儿子对自己误解颇深,也不解释,只朝顾苏鄂摆手,   “你去和你媳妇说话。至善媳妇下个月满月,薇姐儿到时候已经是娘娘了,她嫡亲的侄子过曰子,少不得各有定例。你只管忙活去,别为我这里烦心。”   说罢,也不等顾苏鄂说话,便合目捻动手中的佛珠串子,大悲咒从口中念出,佛音缠绕,苍然寂寞。   顾苏鄂只得退下,出了堂庑立于廊下,宋妈妈躬身下礼,小声道,   “老太太自打二姑娘..后身子骨就越发不好,近日也是常念叨回青州去。老爷若是得闲,不如常来瞧瞧。   老太太嘴上不说,心底也挂记着老爷呢。”   况且,她贴身伺候老太太,旁人不知道,她最是明白老太太身子骨。二姑娘推搡那一下,可是把老太太心口的那股气儿给推散了。   老太太夜夜梦见老太爷,不说夜深难得安寝,便是早起醒的时候,也是面目凄然,不带丝毫喜意的。   “好生伺候就是。”   顾苏鄂捋捋胡须,回身眼底多了几分暖意。低声嘱咐宋妈妈,   “老太太这里若缺什么,只管往公中拿去。午后便有人送诰命命服来,你服饰老太太换洗了,若有不恰当的,只管回太太去。”   宋妈妈应下不提,目送顾苏鄂出了院门,才转身进屋。原本暖踏上坐的老太太立于窗前,宋妈妈慌忙上前,   “老太太,您眼下可吹不得风。老爷知道了,定是要罚我们的。”   顾老太太摆摆手,朝宋妈妈道,   “咱们等过了姑娘大婚,回青州去吧。我给老爷子守坟去。”   ***   初九正日子,天清气朗。   沁薇堂里外喜气盈盈,一早便有顾母来沁薇堂坐镇,便是顾大嫂,原也要强撑着身子骨过来。顾母心疼乖孙,又见顾大嫂身子骨恢复并没有多大好,唯恐她往后落了顽疾,不许她往沁薇堂来。   顾老太太也一扫前几日阴暗,祭拜了顾老太爷,便携着宋妈妈往沁薇堂而来。沁薇堂里,徐妈妈殷勤服饰顾知薇穿上婚服。   凤冠霞帔,金玉坠子压裙摆。黛眉朱唇,胭脂罗粉上润颊。更别提衣裙上凤穿牡丹,金银丝线织就龙凤,奢华至极。   “姑娘,好了。”   徐妈妈再次在顾知薇莺粉唇瓣上轻润胭脂,又见眉眼无一处不精致,行动举足间气象万千。   到底是金鳟玉桂里养大的姑娘,通身的气派,竟让她不敢抬头直视。   顾知薇抬睫,去瞧穿衣镜中的自己。身姿窈窕,青山卧雪下宝葫芦一截儿细腰,复又丰润起来。   又有凤冠束于发顶,乌鸦鸦发髻下鬓钗朱鹮沉甸甸,鲜亮又陌生。   和素日里轻妆打扮的她完全不同。   许是听见她梳妆打扮过,喜婆子笑意盈盈进门,“新娘子可收拾妥当了?顾侯爷老太太太太们在荣锦院等着姑娘拜别呢!”   拜别。   两个字沉沉上了心头,冲散顾知薇心头几点喜意。喉间一酸,抬头打量这沁薇堂的小屋子。   说是小屋子,实则内外五间通畅,多宝阁隔开里外两间,各色珍贵器皿连带历代大家笔墨不计其数。这些都是父亲和哥哥搜罗来的。   直到现在,顾知薇方才有了实感。她要嫁人了,往后,沁薇堂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一行人簇拥着出了沁薇堂,崔太后派来的女官太监也都依次跟上。过了两侧穿堂游廊,莲步进了荣锦院。   荣锦院因是早年陛下入宫前曾住过的地方。后虽搬出顾家,顾念着僭越之礼,顾府只吩咐把院子封死不许人进去。   因陛下亲迎,下旨在荣锦院辞别,顾苏鄂这才命人把院子门开开,里外重新整修一番,只等薇姐儿大婚时好用。   只千盘算,万盘算。顾苏鄂只唯独忘了一点儿,陛下亲迎,能在顾家待几个时辰?   可偏偏,满朝文武,谄媚顾家权势,今上亲迎皇后,国朝建立百年,也从没有这样的时候。   也因为这个,只要是和顾家崔家略有来往的,便巴巴的往顾府里赶。   宾客上门,也不能让人在外头候着不是?一时之间顾母无法,只得在前园也摆了宴席,宴请宾客。   吉时临近,皇宫内宇九重宫阙相连。承文帝身子虽退居偏宫,可并无太大好转。因傅仲正大婚,特意强打精神起身,和崔太后说笑,   “咱们两个也是历朝奇葩,素来作太后的都是寡妇,如今你有朕陪着,可不许给薇姐儿难看。朕还指望她和仲正两个和谐恩爱,为皇室诞育子嗣。”   崔皇后见他说这些荒诞之言,白了眼往坤宁宫去。如今男人越老倒是越发小孩子气,早年当皇帝时还有几分威严,退位后倒是越发不要脸皮。   只现在在一起说笑,等会儿若是不中意,又是吵闹又是撒娇,眼巴巴的跟着,非得理他才行。   果然,承文帝见崔太后自在走路,心一慌,不顾什么昔日帝王的脸面,拉住她手,可怜巴巴,   “仲正眼下也不在坤宁宫,你只跟朕待一会儿,等晚间,便任由你陪薇姐儿去。”   崔太后压下翘起唇角,语气淡然,“那太医院开的药,你可按时吃?”   “有你服伺,□□朕也吃的。”   身后飘来帝王小小声,崔太后微红眼眶,用力眨去泪意,转身向年迈帝王迎去。   足够了,她这一生有人爱,虽不完美,可已经足够了。   鞭炮声声催妆急,陛下亲迎,和寻常迎亲的气氛迥然不同。   帝王亲临,谁敢放肆?!   更别说顾府外的帝后銮驾,层层御林军在朱雀大街架起层层帷幕,内监宫人来回往返,不多时,疾步匆匆往荣锦院而来。   “陛下出宫,稍刻便抵达朱雀大街。”   一语落,厅堂里顿时忙活起来。喧闹声四起,顾母闻言握住顾知薇腕子,细嫩手腕横卧于掌心,肤质盈透,暖如温玉,   “薇姐儿,不怕。有爹娘在,若是...若是他欺负了你,拼死...爹娘也带你回来。”   话到最后,半带哽咽。顾母眼眶泛泪,一遍遍拉住顾知薇手腕摩挲。   她捧在手心极为亏欠的乖囡啊,要嫁人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92章 感谢支持   顾知薇回握顾母腕子, 察觉母亲指尖微抖, 手心汗湿。心底一酸, 知她舍不得自己,软下声音轻声安抚顾母,   “从宫里到咱们家, 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会常回来的。   早年顾母在水月庵修行,而她在家里四靠无亲的场景, 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以至于后来顾家败落, 顾母更是早早就去了, 母死父亡,她自己也一杯鸩酒和顾知花同归于尽。   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仔细想想,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起那些不堪回忆的前世,如今这些好日子更似是上天恩赐,她自该珍惜才是。   顾母听了这话,原心底就有几分不舍, 更是泪珠儿滚落, 不住眼的在顾知薇身上打量。她的乖囡啊, 这般乖巧懂事, 让她如何舍得。   后宫之主,帝王之尊。总比不得有一心人呵护来的人生畅快。   天威难侧, 更何况傅仲正那样的人物。素来喜怒不行于色, 冷淡自矜的性子,便是她薇姐儿生的千娇百媚,日后若是帝王移心, 她薇姐儿落了下乘,可怎么好?   只大喜的日子,顾母到底半句旁的担心也不肯对说。仲正对薇姐儿有心,她最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帝王虽冷,可对她薇姐儿未必不是无情。只盼望小夫妻和乐融融,早些有嗣子傍身,才是她薇姐儿正道。   闺房乐事里,她该说的,早就细细和薇姐儿说过。余下的自有女官服侍伺候,她虽是皇后母亲,可也管不到皇宫内帷帐里的事情。   一腔爱女之情,终究是忍不住,顾母见宾客散去,正堂迎接陛下,只余下顾家崔家等亲厚内眷。   崔老太太和顾老太太二人端坐太师椅,低首说些什么,崔大太太二太太等人则是喜气洋洋,引导内眷往后院去。   侧身小声在顾知薇耳畔嘱咐几句,眨眼便瞧见薇姐儿宝珠一般耳垂泛起娇嫩桃红,初始如彩霞,后渐渐如珊瑚红宝,娇艳欲滴。   “这可是羞不得的事情,你拢住帝心,娘在家里才安心。”   顾母再次出言嘱咐,她薇姐儿这般品貌,自然是什么都不惧怕。只要有了子嗣,任凭帝王异心,她薇姐儿也会好好的。   顾知薇虽羞涩,知这是母亲一番爱女心切,忍羞低声应下。顺着顾母说的话想去,怎么也觉得不成。傅仲正他素来冷峻自矜性子,能任由她放肆,翻于帝身?   顾崔两位老封君说了些吉利话,崔大太太乃至崔二太太也都敛取往日不和睦,一声又一声的祝福。   鞭炮响了一遍又一遍,不消半个时辰,便有宫人前来传话,陛下亲临顾府。   顾父忙慌带顾至善崔小八等亲近子侄迎了出去,徐妈妈带着芍药等一众女官嚒嚒再次查了封箱嫁妆,最后才走到顾知薇面前,恭敬呈了单子上去。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陛下亲迎。   她薇姐儿,再也不是在沁薇堂里,相见便能见的。意识到这一点,   顾母眼含泪,唇微笑,一遍又一遍地,抬手整理凤冠霞帔,仔细端详隐藏在红盖头下的娇媚容颜。   她薇姐儿本就生的极好,眼下盛装打扮,更是如牡丹盛开,华贵逼人。比起外头那些寻常的荆钗儿女不知强到哪里去。   只为娘的心,越看越伤心。顾母目带恼恨看了眼顾父,若不是他纳了宋姨娘进门,她也不至于心如死灰,一意孤行进了水月庵里修行,这也才让她薇姐儿无母亲抚养,至善虽是他兄弟,可前朝里也不安生,总不是正事儿。   到底是一国之母的气派,不比寻常闺阁儿女。顾知薇强压下心跳如鹿,不舍涌上心头,挽住顾母腕子,语调也含了几分泪意,   “等过了三朝,我还回来。   娘亲,便是回不来,您和嫂子,也能进宫和我说话不是?”   “请娘娘起身。”   吉时越发近了,宫里女官下礼请顾知薇挪步。   “娘~”   声哽咽,强压的泪珠终是没忍住。一滴滴滚落凝脂桃腮,落在了衣襟上,凤穿牡丹,龙纹精绣,气势彰彰。   顾知薇挽住顾母的胳膊不愿意松开,此去皇宫,再来顾家便是君臣之别。她怎么忍心,往后让母亲给自己行礼。   “去吧,去吧。”   顾母强压下心中不舍,松开顾知薇细嫩腕子。凤鸟总有离巢之日,她薇姐儿这般好品性,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指尖一寸寸松开,似是前世痛苦记忆被剥离。痛不欲生后,是崭新的明日。   前世,那些不甘心随着转身,被顾知薇抛在身后。   父母惨死,哥嫂再无着落。曾经帮助过顾家的死的死,亡的亡,再也没有那样的日子。   慢慢收回指尖回握成拳,顾知薇侧身看向崔顾两位老太太,崔大太太和宋妈妈依次扶持着,颤颤巍巍往门口而来。   眼带不舍,眸含笑意。   是喜事。她成亲了。   顾知薇转身往荣锦院外走去。她突然特别想见那个男人,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有过挣扎不安,有过犹豫不舍,这才挥断前世影响,成就今生冷峻帝王。   只再多遐想,在顾知薇立于廊下,看着对面龙仪风章,疾步匆匆而来的男人时,全都化成喜悦。   礼制官小跑跟在男人后面,再往后,是顾父顾至善等人尾随而来。可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进不到顾知薇眼底,清澈眸子固定在男人身上,如何也移不开。   猿腰宽肩,长腿隐藏于红色喜服下。红袍乌发,长眉及鬓,目邃眉深,挺鼻薄唇,浑身气势逼的旁人不敢轻易靠近,只远远坠在他身后,神情恭谨。   顾知薇宛如被定在原地,呼吸急促,动弹不得。所谓美色惑人,不过如此。   倏尔,脑海里崩出顾母方才嘱咐几句。桃腮瞬间红透,撇开眸子不敢直视男人。   翻于帝身,她真的可以吗?   百般遐思不过眨眼便退散,及至男人到身前,顾知薇早已呼吸微缓,抬眸去瞧身边的男人。   傅仲正早就瞧见佳人立于廊下,天子亲临,自然不同世俗婚礼。   礼制官说什么顾家姑娘在仪门后候着陛下,虽是九月,可日头依旧毒辣。傅仲正怎么忍心让薇姐儿受累。   连传几道旨,快马赶往顾府,幸而,他来的不算迟。他薇姐儿虽行到廊下,可到仪门处还有些距离。   大掌向下,握住顾知薇细嫩腕子,十指交缠,姿态亲昵,   “可久等了?”   “并未。”   顾知薇摇头,她刚出来不过半刻,男人便进了荣锦院。   顺着交握的手指往上,察觉男人额角不为人知的汗意。热意蒸腾,龙涎香混合男人素来常用的松柏,熟悉气息沁入肺腑,让顾知薇再次红了桃腮。   想和男人亲近。顾知薇摇下脑袋,晃去脑海中见不得人的想法。   “小心。”   傅仲正撩起顾知薇裙摆,扶佳人过了门槛。   顾知薇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被男人挟持着,重新进了荣锦院内堂。   软垫放于青砖地面。下一瞬,傅仲正扶顾知薇跪下,自己也随即跪在地上朝崔顾两位老太太叩首。   天子除了天地,何曾跪过寻常妇人。   顾知薇心一惊,便听朗朗男音响于耳畔,   “两位老夫人放心,得薇姐儿如得天下珍宝,自当斯世同怀珍之。”   前后两世,从不曾他说过这样的话。顾知薇心神巨振,眼眶含酸看向一侧男人。   前世二人见面,他素来是冷静自持,眸子看人一眼,便让人心生畏惧。她也无从察觉,藏在冷硬外表下,柔软内心。   好在,那是前世。   天子一跪,里外呼啦啦跪了一个院子。   顾苏鄂隔着台阶瞧见老太太扶起陛下,心底一软,自家娇花被人连盆端走的不忿总算是缓和几分。   礼制官小跑上前,恭敬伸手准备扶起陛下。英俊神武的陛下如何能让他劳累。   亲手扶起皇后,而后想携往外行去。   蓝天碧日,鞭炮齐鸣。   朱雀大街上,一手持纶巾的老人轻拍身侧读书人,   “外头是做什么,这么热闹?”   “当今陛下亲迎皇后娘娘,街里面百姓,都出来贺喜呢!”   “除了这个,等明儿个,敬王在菜市口斩首!呸!百姓们也等着啃食他血肉!”   “可不是!勾结鞑子的玩意!先帝待他那么好,他确…” 前言万语不入老人而立,   陛下亲迎?!   老人目黄身摇,看向不远处龙凤车轿,隐约间可见,帝后二人恩爱和谐,转身,   又见百姓来往间喜气盈盈,笑语不断。等十月末,灭了鞑子,朝廷和百姓安宁,才算是天下盛世。   十一月末,沙场肃杀。   雪卷枯草漫漫过了玉门关,再往北,将士们手持皮鞭,赶着牛羊逆风雪而行。   再有一月,便是年节。他们从京城出发征战鞑子,迄今两月有余,陛下英武,带他们杀尽鞑子。   临近年节,归心似箭。   正这时,崔小八营帐内领了旨,见陛下提笔给皇后写信,躬身退出去传旨,   “陛下有旨!我朝将士血战鞑子,驱赶至黑海一侧!回京!!”   “回家了!回家啦!!!”